《师尊入魔后总想攻略我》 第1页 《师尊入魔后总想攻略我》作者:钦若 【完结+番外】 文案: 林重羽为救师尊身亡,復活后发现自己修为尽失,成了一个废柴,正愁怎么在修真界混呢,就发现他师尊成了一统修真界的尊主。 林重羽:「!!!师尊,是我啊!」 师尊冷着脸掐住了他的下巴,声音阴沉:「不过一个替身而已,师尊也是你叫的?」 「……」什么情况? 某天,林重羽听到了仙门弟子在闲聊。 「来来来,赌一赌这个新替身什么时候被丢出来。」 「我赌尊主的入魔日!」 「那还有大半年,太长了,我赌一个月。」 「三天,最多三天。这个太侍宠生娇了,认不清自己的地位,肯定很快就会被厌倦!」 林重羽:「……」说出来你们不信,我是本人。 很多年后,人界朝代更迭,沧海桑田。林重羽还是稳稳地被师尊宠在手心。 【阅读提示】 1.师徒年上,甜宠文 2.非正剧,恋爱轻松沙雕文,逻辑选择性阵亡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公孙陵,林重羽 ┃ 配角:修士们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师尊天下第一 立意:爱与包容会让世界更美好。 第一章 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朝着凤衍山行驶。 帷幔在落日余晖下偶尔掀开一角,让行人得以窥见里面的风景:一名姿容绝艷的少年。 他是为凤衍山的那位尊主所准备的男宠。 尊主是谁,数千年来修真界唯一一个修炼至渡劫期的大修士,尊名公孙陵,距离飞升一步之遥,却因为心有魇障而半只脚堕入魔道,成为人人谈之色变的存在。 这魇障,就是尊主故去的小徒弟林重羽。 传闻中,这位小徒弟是凤衍山外门弟子出身,身份卑微,却不知何故,忽然有一天显露出不凡的修炼天赋,在门派大比之中一举夺得头筹,成为凤衍山炙手可热的人物,长老们争相夺之,欲要收其为弟子。 但林重羽做出了一个让人惊掉下巴的选择,他拒绝了那些有名望有势力的长老们,选择拜当时被凤衍山上下所轻视的公孙陵为师。 公孙陵当年是掌门的小弟子,年幼时天赋卓绝,却在十八岁成年那天,遭遇不测,灵根尽毁,修为大跌,也从此不再能修炼。 天才一朝陨落,受尽冷面白眼。从前凑上来亲近热切喊师兄师弟的门派弟子们全都消失不见,有些只疏离远之,有些却反踩一脚落井下石。 对于一个天才而言,失去他最引以为傲的天赋,跌落尘埃,往往是最残忍的事。 在这样残忍的境遇前,又切身体会了一把人情冷暖。公孙陵的性情大变。 从前被众星捧月般的天之骄子变得沉默寡言。 然而这沉默后面,是蛰伏已久的疯狂。 * 当年,林重羽拜尊主为师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放弃了灵力修炼,转而专修炼丹一道。 「为师尊修復灵根。」这是林重羽当初对所有因惜才而来劝诫的人所说的话。 修復灵根,哪有那么简单,便是闻名修真界的第一炼丹师也无法做到这种事。 往后数年,林重羽果真修为增长缓慢,炼丹一事成果如何也没传出一点动静来。于是,他便和他的师尊一起,成为了修真界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时他们两还有一个让人闻之便发笑的称号——「废物师徒」。 那些耻笑他们的修士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林重羽竟然成功了。 灵根修復后的尊主天赋更胜从前,成为一千年来最年轻的大乘期修士。 那些曾经欺辱过公孙陵的人开始夙夜难寐。 惊惧之下,凤衍山以二长老为首的一众弟子联合修真界其余四大门派里曾经与公孙陵有怨的人,在公孙陵渡劫那日,暗结诛仙阵,欲在公孙陵雷劫降下之时将其除掉。 公孙陵在拈花谷设立的结界强大无比,寻常修士连靠近都会受其灵力攻击,非死即伤。 但诛仙阵,以山为阵,借天地之力,合诸人之修为,化诛仙之法于雷劫,便是飞升之人也绝无可能躲过一劫。 他们计划周全,却唯独漏了最关键的一点——林重羽。 林重羽在替师尊护法之时,察觉到了雷劫的异常。关键时刻,林重羽以血脉为炉,以灵根为药引,炼制了一枚能瞒天过海的丹药。第一道蕴藏着诛仙阵法的雷劫便降在了林重羽身上。 尊主安然无恙,而林重羽却死无全尸。 而其余诸人再无余力和机会结第二道诛仙阵。 沖天的灵力自尊主身体里涌出,翻腾澎湃,在顷刻之间遍布凤衍山。 一时间,哀嚎声此起彼伏响彻天地,几乎所有结阵的修士都在瞬息之间身死魂消。 猩红的血液在天空中飞溅,而后汇流成河。 此后三日,杀戮和恐慌降临了凤衍山这个修真界最大的门派。 往日冒犯尊主的,尚能痛快一死,但凡欺凌过林重羽的,死状悽惨不说,死前那生不如死的酷刑就是让人界最无情的刽子手见了也头皮发麻。 比如,当初他修为大跌之时,他的冷芜峰曾被二长老强行徵用。修为恢復后,碍于他的弟子林重羽在,公孙陵隐忍不发,只收回了冷芜峰。 第2页 但那一天,公孙陵彻底疯魔。 他当着众人的面,笑意森森地掐住二长老的脖子,重复着当初二长老的话:「一个废物,哪里用得上十二主峰之一的冷芜峰,不如去和外门弟子挤一挤。哈哈哈。」 公孙陵猩红的眼睛微微眯起,一字一顿,说得很轻:「还记得吗?我的二师兄。」 二长老支吾两声,缩小的瞳孔里满是惊恐,他慌张求饶。 公孙陵嘴角微微勾起,笑得很温柔,然后,就在众人以为公孙陵理智尚存时,将二长老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疯狂、血腥还有绝对的灵力压制,让那一天的凤衍山彻夜不得安眠。 哪怕后来公孙陵看起来恢復了正常,修真界的修士们也依旧日夜提心弔胆,尤其是距离公孙陵很近的凤衍山弟子们,无时不刻不在担惊受怕,唯恐他一个不高兴,他们就要血溅当场。 他们奉公孙陵为尊主,真心或假意地臣服于他。 * 听贴身伺候尊主的小修士说,尊主每夜梦中都会反覆唿唤「重羽」,便有胆大的弟子去修真界遍寻与林重羽相貌相似的少年。 只是相貌相近的容易找,这性子相似的却难寻。 尊主第一次见到被送来的少年时,如深潭一般除了杀气便再无其他情绪的漆黑眼瞳第一次失神片刻。 但不出一个时辰,少年便浑身是血的被抛出了冷芜殿。 驾驶马车的修士微微嘆气,回头撩开帘子瞧了一眼这个大长老新寻来的少年。 明知是无用功,大长老却仍然一意孤行,每年都在寻找和林重羽相似的人。 修真界遍寻不着,又去人界搜寻。 马车里这个便是大长老数日前在人界碰巧遇见的。 暮色四合之际,马车停在了凤衍山脚下,修士双手结印,马车便御空飞行,载着少年直奔冷芜峰。 冷芜峰的主殿里,此刻仍然灯火通明,丝竹之音靡靡不绝。 少年被带进来时,一抬眼便看见了卧榻之上斜倚着的尊主。 尊主穿着一身黑衣,衣襟和袖口处有红色的刺绣滚边,华丽并显贵气。一头如墨的黑色长髮半束,两侧刘海顺着的面部完美的轮廓线垂下,剑眉挺鼻,一双丹凤眼微微敛着,带着几分勾人的意味。 修真界的小修士们大概永远也无法想像,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尊主竟然是这副天人之姿。 看见少年的第一眼,尊主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酒杯,唇角微微上翘,凤眼微眯。 这次这个,倒真称得上是有十分相似了。 一挥手,殿中舞姬乐师纷纷停下,退至一边。 殿中安静了下来。 下首坐着的几位修士面面相觑,无声地交流意见,眼里有怜悯之意划过。他们仿佛已经预见了这个少年悲惨的未来了。 林重羽此时也慌。 他的师尊,为什么现在这么恐怖! 「过来。」尊主支起了身体,姿态懒散地坐着,语速不疾不徐,声音低沉微哑,像人间富贵公子,却带着一种不容违抗的威压。 林重羽从前就怕他师尊,总是沉着脸不苟言笑,规矩严苛,惩罚严厉。 如今再见,那种骨子里的敬畏和害怕仍然没有变。他慢吞吞挪着步子往前走。 公孙陵也不急,就这么冷眼看着这个少年一步步靠近。 连这种温吞的性子都学了个十成十,那群废物看来是下了一番苦功夫了。 不过,再怎么像,也不是他。公孙陵垂下眼睛,遮掩住眼中一瞬间闪过的异样情绪。 再抬眼时,嘴角微翘,勾出一抹令人胆寒的渗人笑意。 少年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位置停下,低着头,神情恭敬。雪白的后颈微微拉长,脆弱得只需要轻轻一扭,就能断掉。 林重羽紧张得攥紧了手指,在想怎么跟师尊解释那日雷劫以后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须得语句通顺、条理清晰,用词还得精确且文雅,不然恐怕师尊又要罚他了。 在心里酝酿半晌,林重羽深吸一口气,道:「师尊……」 与此同时,师尊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稍一用力,他整个人便跌倒了师尊的怀中。 此时被搂在师尊怀里的林重羽:「……?」 骤然听见「师尊」这个遥远称唿的尊主微怔,而后又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为这个少年的容貌和称唿所迷惑,眼里杀气凝聚。 公孙陵冷着脸掐住了林重羽的下巴,声音阴沉:「师尊也是你能叫的?」 林重羽:「???」不一直叫师尊的吗? --------------------------------------- ps 修炼等级(由低到高):鍊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炼虚期、合体期、大乘期、渡劫期。 第二章 冷芜殿中诸人都被这种出乎意料的情况震惊了。 敢叫师尊,这个少年的胆子也太大了,纵然想以命博上位,也不是这么个博法。 这是要牵连他们啊! 看吧看吧,这位尊主已经在暴起的边缘了,这个灵力浓度,这个汹涌的杀意…… 哦豁,他们在场的都得玩完。 本来被尊主强行「请」来一起赏舞,已经够胆战心惊的了,偏偏还来这么一出。 他们不禁都在心里埋怨起这个少年来,连带着找到他的大长老和送他过来的江恆也一起怨上了。 第3页 林重羽其实并未感知到众人投射过来的目光里那点隐晦的埋怨。 他还在思考着新的称唿。不能叫师尊,难道叫师父?老师?或者随着大家一块叫尊主? 林重羽犹犹豫豫地抬起头,小声地试探道:「师父?」 某位尊主忽然瞳孔一缩。 他看到林重羽的左眼皮上,有一颗细小的硃砂痣。大小、位置都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掐着人下巴的手一松,公孙陵另一只搂着林重羽腰的手却收得更紧。 公孙陵心里既惊且疑,面上仍然不显,声音更是冷了几分:「继续。」 话音刚落,殿中的乐师便奏响了乐曲,舞姬合着乐曲的节奏舞动起来。 又有白衣僕从端着酒壶一一给在场的宾客满酒。 如有眼力见识的,还能认出这些僕从、舞姬以及乐师都是从前修真界五大门派里万人敬仰的天之骄子。 譬如说那站在门边吹奏笛子的,是凤衍山二长老的得意大弟子,余文岭;那主舞的是灵璧庄庄主的女儿,白静瑜;那倒酒的僕从是万丹谷的未来谷主贺青璋…… 林重羽从前就不爱出门,算不上有什么见识,但他一一认出来了这些人。 余文岭不就是每次都带人毁他药田的那个?白静瑜不就是某次修真大会上诬陷他轻薄她的那个?贺青璋不就是把他骗到万蛇窟的那个? ……他沉睡的这十年,发生了什么? 林重羽视线晃过殿中忽然面色惨白的修士们,不明所以。 然后又发觉自己还坐在师尊腿上,整个人也都被箍在师尊怀里。 林重羽心一颤,连忙起身。师尊严厉,从不许弟子撒娇。因而别说要师尊抱,便是拉个袖子也不敢的。 但林重羽还没完全起身,师尊手臂一捞,他就又跌回了师尊怀中,这回连头都被按在了师尊胸膛上。 「……」 师尊身上的气息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但如今多了一些淡淡的药草香味,精于此道的林重羽鼻翼微动,轻声道:「玉髓芝,月白果,龙尾藤,星灵草,紫参……」 这些都是林重羽药园子里种的那些灵草。 还没念完,林重羽就感觉到有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根,师尊低沉微哑的声音响起:「很好,进步了。」 至少送来的不再是一个草包。 还在状况外的林重羽眼睛一亮,师尊竟然夸他了!要知道以前师尊可是很吝啬夸奖的…… 「没有啦,闻香识药草的基本功而已。」 短暂的沉默后,公孙陵嘴角微动,似笑非笑地说:「演的还挺像。」 林重羽:「……?」 还没反应过来,师尊冰凉的手指就抚上了他的脸,从上往下轻轻滑过,声音轻柔却诡异地让人嵴背发凉,「那就接着演。往后若是有半分不像……」 什么情况?演什么东西?林重羽张了张嘴正要发问,忽然就感觉到师尊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脖颈处温热的肌肤和冰冷的手接触,林重羽打了个寒颤。 「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殿中歌舞昇平,修真界的人大大小小也都是个修士,将两个人的对话都听得清清楚楚。此时投向林重羽的目光中都带上了一点同情和怜悯。 被同情的少年此时陷入了对人生和社会的大思考。 十天前,他从一个山谷里醒来,发现自己的灵力尽失,完全变成了一个凡人。 他一路走到最近的一个村庄,一打听才知道人世间已经过去了十年。 他又问修真界的事,但人界对修真界的事几乎毫无所知。 正在为如何找到师尊而发愁的林重羽一转身就碰到了凤衍山大长老。 别说他现在灵力为零,就是从前,他也打不过大长老。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被大长老塞进了一辆马车。 本以为要跟以前一样被带去哪里欺负一下,结果人家把他送到了冷芜峰。 ……还有这样的好事? 但林重羽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师尊竟然变得比大长老还奇怪。 自醒来后还没正常跟一个修真界人士交流的林重羽对这十年间的事一无所知,这会面对不正常的师尊也是云里雾里。 林重羽前世从小学开始就有怕老师的毛病,因为这个,在男孩们调皮捣蛋的年纪里,他也异常的乖巧。 重生到异世界后,这个毛病也依然保留着。 以前的老师们尚且温和。但眼前这个师尊,面冷不说,心也是真的狠。他的处罚向来十分严厉,绝不允许讨价还价。说让跪三天思过崖就得跪三天,一分钟也不能少的那种。 这就导致林重羽更怕他师尊了,心里有什么疑问和不懂也从来不敢提。在师尊面前,他说的最多的话是「嗯好的」、「我懂了」、「我明白」之类的。 此时他一面在心里重新审题,一面抬头看向他的师尊,小心翼翼地道:「我……努力努力。」 他又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个题目:「那就接着演。往后若是有半分不像。」 林重羽表面淡定,但心里—— 啊啊啊!这个题目怎么怎么审都审不懂啊啊啊! 林重羽绝望地想,要不干脆放弃算了,等着之后的惩罚,跪思过崖还是打手板他都认了。 这么一想,林重羽心里也不焦虑了。 第4页 嗯,这大概就是学渣的洒脱和快乐吧。 洒脱的学渣还没快乐起来,思绪就僵滞了。 因为他感觉到有浑厚的灵力在他周身来迴旋转,带着攻击和危险的气息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本能的害怕让他下意识就想起身远离。 「别动。」师尊如鸣玉一般冷冽动听的声音响在耳侧,「再乱动一下我就杀了你。」 林重羽:「……」师尊你来真的? 环顾四周,见五大门派中很多的名修士们都望着他们,目光复杂,好像藏着什么阴谋诡计……林重羽福至心灵,懂了,师尊正在面临困境,暂时不便与他相认,需要他配合演戏! 瞧了瞧现在的状况,林重羽忽地想起了上辈子那些所谓上流社会里逢场作戏的舞会,再一看自己和师尊这样亲密的行为。 林重羽瞬间搞明白了自己的角色。 在前世,他这叫情人;在这里,他这叫男宠。而他刚刚不配合演戏,所以师尊才警告了一下他。 「……」 师尊的男宠…… 一种背德感悄然升起,林重羽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师……尊主。」 公孙陵垂眸瞥了他一眼。 怕人家修士耳朵灵敏偷听到(但其实是为了演戏效果逼真),林重羽声音更小,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我……我会乖乖侍奉您的,别杀我……」 公孙陵唇边浮起一抹讥笑:「不演了?」 林重羽:「???」我在演啊! 第三章 在屡次审题不得要领后,林重羽眼中出现了点迷茫。 他怔怔地抬头,从师尊漆黑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然后他听见师尊幽幽的声音:「倒是比以前的都要像。」 林重羽眼中迷惑越来越深,看见师尊併拢两根手指,虚空一点,便有至纯的灵力从指尖溢出,颜色由透明渐渐变红,然后化成一根红绳绕在了他的左手腕上。 「这是什么?」林重羽抬起手仔细看了看这根红绳,然后又摸了摸。 公孙陵随意道:「拜师礼。往后你就是我冷芜峰弟子。」 「我不管你背后的人是谁,进了冷芜峰以后便是冷芜峰的人。」顿了顿,他的手指顺着林重羽的长髮滑下,厉声警告道,「记住了吗?」 好兇……林重羽瑟缩了一下脖子,连忙点头。 公孙陵的手指滑至林重羽的头髮末梢,随意勾弄了两下后又道:「倘若你有半分背叛的心思,这根红绳会让你魂飞魄散。」 林重羽:「???」 林重羽看向这根红绳的目光顿时惊恐万分,并上手试图把这个东西摘下来。虽然他不会背叛师尊,但这么一个□□放在身边,他估计以后连睡都睡不好! 「别费力气了。」公孙陵握住了林重羽的手腕,待看见他手腕上被红绳拉扯出的磨痕,语气霎时间就凉了两分,杀气也溢了出来,「再动一下,我现在就让你魂飞魄散。」 林重羽:「……」 虽然他对现在的状况还没完全弄懂,但他已经完全确认—— 师尊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师尊了。 从前的师尊表面严厉内心更严厉但在外人面前还是很护短的。 但现在的师尊…… 好半晌。 「师……师尊!」林重羽吞咽了一下,壮了壮胆,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讷讷道,「你……你是不是病了?」 死一般的寂静。 乐曲声停了,舞蹈停了,哐哐噹噹酒杯碰撞的声音也停了。接连不断有什么撞地的声音后,冷芜殿中跪倒一片,除了坐在尊主腿上的少年,无人敢抬头。 浓郁到不可思议的灵力伴随着冷酷的杀意自尊主的体内爆发出来。 庞大的威压之下,所有人的身体都在细微抖动着,冷汗从后背流下。 尊主生气了——这是此刻所有心中的共同的认知。 十年以来,修真界无人敢挑战尊主的威严——但凡有所冒犯的,都已经死无全尸。 紧张的氛围在冷芜殿中蔓延,在众人几乎要紧张到晕厥的时候,尊主终于有所动作。 他的手搭在林重羽的脖子上,缓缓收紧。 窒息感传来手,林重羽脸色渐渐涨红,本能地抓住了师尊的手。 林重羽痛苦地皱起眉,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师……尊……」 不知为何,公孙陵的手指微微颤抖,手上的力道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加重。他面色阴郁地看了林重羽半晌,藏在心里十年的影子却渐渐和眼前这个人重合。 公孙陵忽地松了手。 林重羽从公孙陵身上滚落在地,勐咳嗽了几声,捂着胸大口喘着气。 公孙陵垂着眼睑,冷漠地看着地上还没顺过气来的少年。心中又渐渐起了杀意。 有的人,是不可替代的。他放在心中思之念之的人,并不因为谁和他长得像而能被替代。 但他刚刚,竟然有一瞬间的错觉,把这个少年看作了他。 公孙陵脸色又沉了沉。 此人留不得。 公孙陵待少年缓过气来,用一副看「将死之人」的眼神看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重羽还处在师尊竟然要掐死他的悲伤中,听到这句话后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正想说「师尊你傻啦我是重羽呀」,转念又一想,师尊这么英明神武,怎么会犯傻? 第5页 思考片刻后,他灵光一闪。 师尊重新收他为徒,刚刚还那、那样亲昵地抱他,然后又掐他,还问他姓名……种种反常,如果不是师尊有病,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师尊必然是在筹谋什么,此刻假装与他不认识!而且需要他的配合! 林重羽深一口气,一边努力压住自己翘起来的嘴角,心想自己太聪明啦,一边轻咳了两下,胡乱编了个名字道:「我叫宋络安。」 公孙陵默然打量着这位长相与他弟子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许久,嘴唇微动:「可有遗言?」 林重羽:「???」师尊你真的要杀我!? 他一头雾水地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试图发现一点蛛丝马迹,来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冷芜殿很大,此时人也很多。他看了看这个,然后又看了看那个。这些人都算得上是熟人,反正不是得罪过他,就是得罪过师尊。 片刻后,林重羽的忽然目光定住。 他留意到,殿内这些人的手背上都刻着一个似曾相识的灵纹。 林重羽开始绞尽脑汁地回想,师尊还在身后,高压之下他的脑子滴熘熘转得飞快。 没多久,他就想起来了,这是—— 「魂灵傀儡秘法!」林重羽想到就念了出来。 所谓魂灵傀儡秘法是指拘来孤魂野鬼塞进死者肉身里復活的秘法。 这个秘法曾经在他每月小考的时候出现过多次。 当初一心扑在炼丹上的林重羽还因为在小考的时候画错秘法刻纹而挨了手板。 林重羽因为自己沉睡了十年还能及时想起课业而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悄悄捏了捏躲过一劫的手掌心,随即陷入了沉思。 却没注意到师尊的脸色微变。 魂灵傀儡秘法是公孙陵灵根被毁之后躲在藏书阁潜心钻研出来的。 而这个秘法,他只教给过一个人。 事实的真相昭然若揭,公孙陵的心剧烈跳动着,放在身侧的手也都在细密地颤抖着。 他的嗓子有些干,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林重羽。 少年的皮肤很白,五官是看无论多少次都很惊艷的美,一双动人的桃花眼,鼻樑窄挺而精緻,嘴唇很薄,但透着一种盈润感。此刻他正垂着眸子,浓密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里所有的情绪。 想到自己刚刚对待少年的态度,公孙陵唇线抿得僵直。 他抬手,扣住少年纤细的手腕,将人再度拉进了自己的怀中,随即一双手就牢牢地箍住了林重羽的腰。 与此同时,林重羽忽然抬起头,一双桃花眼微微敛着,眼尾上翘。他说: 「我知道我的遗言是什么了!」 公孙陵:「……」 第四章 公孙陵神情莫测,拖着腔调意味不明地道:「哦?」 林重羽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刚刚话还没说完就被拽入了师尊怀里,现在还有点懵。 他愣愣地望着师尊,用眼神反问:什么情况? 对视半晌后,公孙陵先有了动作。 他虽然差不多确认了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份,但多年以来的谨慎让他还是施展了识魂术。 他抬起一根手指抵住了少年的额头,闭上眼睛,灵识进入了对方的神魂。 许久之后,公孙陵缓缓睁开眼睛。 他的手往上稍抬,放在了少年的脑后,将少年的头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此时此刻,冷芜殿内鸦雀无声,夜晚山中的凉意从雕花的窗户缝隙里钻进来。 林重羽的侧脸贴着师尊衣袍,一看就很贵重的布料蹭起来很舒服。 然后他感觉到师尊稍稍俯身,下颌低着抵住了他的头顶,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 属于师尊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将他包裹住,动作间是毫不掩饰的温柔和爱护。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在人界漂泊数日的疲惫、被大长老塞进马车时的恐惧、一路上被他压抑着的担忧和不安,都在这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气息里,冒了出来。 他张了张嘴,略有些委屈道:「师尊……」 公孙陵现在恨不得把月亮都摘下来给他,又哪里受得住林重羽这样的语气。 他心疼地搂住林重羽的腰又往自己怀里紧了紧,而后轻声哄道:「乖,师尊在。」 殿中尚且还跪着的众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脸上震惊的神情——这、这还是那个令整个修真界都惧怕屈服的尊主吗?! 他们这些人,原先都是被困在乱葬岗的孤魂野鬼,被尊主使用秘法招到了一个新的身体里,还是修真大门派里的弟子,因而都对尊主感恩至极。 但一码归一码,尊主虽然于他们有恩,但他们也得承认,尊主是个喜怒无常,甚至看上去还有点凶神恶煞的人。 所以,此刻尊主眉目柔和、神情缱绻的模样,在他们看来,就显得过于惊悚了。 看向林重羽的目光就更惊悚了。 然而,林重羽还惦记着刚刚想好的遗言。他有些伤心地说道:「师尊,如果我这次真的死了,希望,希望您能替我照顾药园子……」 冷芜殿中穿着别人皮囊的众修士:「……」 他们眼中的惊悚立刻全部化为无言的沉默,并在心里无声地吶喊。 ——少年,你醒醒啊!你好好看看尊主此时的眼神好不好!你的遗言,估计几百年内都用不上了! 第6页 公孙陵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众人立刻不寒而慄,纷纷低下头不敢乱看。 他们可不想再换一个皮囊了,毕竟这个过程是很痛的!痛到会让人怀疑人生! 林重羽没有察觉殿内这短暂的互动。他正沉浸在自己即将死去的悲伤和感动中。 为什么有感动? 「师尊定然是遇到真的难题了,不然不会要牺牲我这个好不容易才復活的弟子。我本就为师尊渡劫而死过一次,此番又为师尊赴死,也未知前路是凶是吉、是否还能復活……」顿了片刻,林重羽又想,「要是侥倖还能復活,我一定要去参加「感动修真界十大弟子」评选活动!!」 还残留一丝灵识在林重羽神魂里的公孙陵:「……」 不曾想,在自己面前一直诚惶诚恐的弟子,内心活动竟然是这样丰富且活泼。 公孙陵的嘴角微微勾起,是一个宠溺又觉得有趣的笑容。 「不会牺牲你。」公孙陵觉得再不说清楚,他的小徒弟大概会想更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林重羽闻言松了一口气,正要问一句「那刚刚为什么问我遗言」就被一个修士悽厉的惨叫声打断了。 「尊主救我!!!」 听到动静,公孙陵视线往旁边扫去,然后便看见一只飘荡在半空中的野鬼紧紧抓着倒在地上的身体。 原来,方才底下有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修士悄悄抬起头,然后被尊主反常的温柔震惊到真·灵魂出窍。 死寂在空气里蔓延。 片刻后,公孙陵抬起一只手,虚空画了一个魂灵傀儡秘法灵纹。 然后,灵魂出窍的野鬼在痛苦的惨叫声里,重新钻进了那具身体。紧接着,方才倒下的那名修士在众人的目光中坐了起来,扭了扭脖子,表情看起来非常痛苦的样子。 也是,想也知道,灵魂剥离身体以及融入身体,应该都是蛮疼的…… 林重羽好像能体会到这个疼痛似的,缩了缩身体。 然后有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心。 被安抚了。林重羽抿着唇,压着笑。 他前世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很早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是被抛弃的人,他比福利院其他人都要孤僻,时常闷着,不怎么说话。 来领养的夫妻,都喜欢那些会笑会甜甜叫人的小孩。他这种性格的,实在不讨喜。 没人会要。 所以,他从来没体会过这种被宠着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新奇,跟从前师尊那样严厉的关爱不一样。林重羽转过头撇开视线,耳朵却悄无声息的红了。 公孙陵视线掠过林重羽红红的耳根,动作一顿,然后抬手捏了捏林重羽的耳垂。 然后林重羽的耳朵就更红了。 刚刚……师尊咬的的耳朵就是这只,被舔过的酥酥麻麻的感觉仿佛还残留着,让他浑身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夜风拂过,带起了林重羽鬓边的髮丝。 「冷吗?」公孙陵询问。 林重羽现在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没法用修为去抗寒。夜里的温度低,被师尊这么一提醒,林重羽后知后觉感到了点冷意。 但这点冷,对林重羽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前世因为有求于人,他在生着病的时候,还在冰天雪地里跪过。那种冷,才真的是从身到心,彻底的冰凉。 于是,林重羽摇了摇头,说:「我不冷。」 但公孙陵好像并没有在等林重羽的答案,在那声「我不冷」的话音未落之际,就调整了下姿势,将林重羽抱得更紧。 公孙陵的衣袍阔大,几乎将林重羽整个人都藏在了怀中。 带着药草清香的暖意传入林重羽的肌骨之内,他的体内好像连血液都流得更加顺畅。 「……」林重羽纤长的眼睫微颤。 耳朵上的绯红默默地爬到了脖子上。 鼻子间淡淡的药草香忽然之间像是沾染了什么暧昧的味道,顿时变得撩人起来。 怎、怎怎么能这样?!师徒之间,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的啦! 他慌慌张张,伸出手用力推开师尊。 公孙陵怀中骤然落空,眉宇之间便染上了殿外夜色的气息,衬得他的眼眸颜色愈加浓黑。 「怎么了?」他轻声地问。 林重羽原本还觉得推开师尊有点惴惴不安呢,这会听见师尊轻柔的声音,提起的心也放下了,他道:「我觉得我来当……当那个还是有点难度。」 「那个」代指的是男宠,他有点说不出口,一方面是不知道现在面临的困境是什么,不敢贸然把话说透,怕坏了师尊的事;另一方面,他有点尴尬。 他想了一下,要让他和师尊做那些事,哪怕是逢场作戏,他还是有点接受无能…… 公孙陵凌厉的剑眉微蹙,面露疑色,显然是没有明白林重羽口中的「那个」指什么。 林重羽一见师尊皱眉,就怂了,立马改口:「虽然……虽然有难度,但也不是不可以试一下。」说完,他的脸瞬间就红了。 他揉了一下脸,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师尊,心里天人交战了一会,然后慢腾腾挪着步子,重新坐在了师尊的腿上。 「……」公孙陵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追根究底,就这样稀里煳涂的更好。这样想着,他还淡淡「嗯」了一声,以示鼓励。 第7页 林重羽耳朵红得透透的。犹豫半晌,他心想做戏要做全套,于是他眼睛一闭,伸手环住了师尊的腰,然后将侧脸也靠上了师尊的胸膛。 ——没事没事,形势所迫,演戏而已。 说是这么说,林重羽还是在心里落泪了:我为师尊真的牺牲太多了呜呜呜,感动修真界十大弟子,真不愧是我。 殿中的众修士们看着这一幕,灵魂又抖了三抖。敢主动去贴尊主这个恶煞,少年当真好勇气! 而在这群修士的末尾,一个手里握着笛子的修士站在门边,也随着众人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他隐没在广袖里的手悄悄结了一个印,指尖萦绕着淡淡的蓝光。 蓝光刚一消失,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对上了尊主射过来的冷箭一般的视线。 一抖腿,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 另一边,大长老冯义升收到冷芜峰传来的消息,转头看向床上侧躺的貌美少女,阴沉沉一笑,道:「清书,你看,机会这不就来了。」 三长老沈清书未着寸缕,闻言下床,赤足走至大长老身后,一只纤细的手腕绕过大长老的身体,将那封灵信拿了过来。 「师兄,这算什么机会?」沈清书看完信,手一摆,信便凭空消失,「焉知这不是他的诱敌之策?」 冯义升犹豫道:「可机会难得……」 「你我应当都十分了解。」沈清书打断了他,「公孙陵狡猾奸诈,诡计多端。万不可冲动,师兄。」 「又或者,十年过去,公孙陵只是想换个玩法了。」沈清书声音没有一丝起伏,「长得再像又如何,左右不过一死。早晚的区别罢了。」 冯义升还欲再说什么,便被沈清书勾住了脖子。妙龄少女般的姿容忽然凑近眼前。 惑人的幽香送至鼻端,冯义升唿吸变得急促。 「师兄,管它修真界在谁手中,我们只做快乐的事不好吗?」 冯义升觉得不对,却又色心扰智,还没捋顺一句话,就被沈清书带进了红帐之内。 第五章 给大长老发送消息的这名修士,本体是大长老的得意大弟子,余文岭。 但他体内的灵魂却早已经换了一个。 他此刻跪在冷芜殿门边,双手筛糠似的的抖,「尊、尊主……」 余文岭长相虽远不及师尊,但也算得上英俊,喜爱穿一身翩翩白衣,凤衍山许多女修士们都曾爱慕过他。 换了个芯子,人变得胆小怯懦,连外表也大打折扣。 公孙陵剑眉凌厉,多年为尊的气势让整个冷芜殿的人都心惊胆战起来。他不愿吓着林重羽,便抬手将林重羽的脸埋进了自己怀中,说话语气也缓慢轻柔:「给谁传的消息?」 尊主多年的行事风格,可没人真的会认为尊主转了性子,变得宽宏大量起来。 眼下越平和,越让人感受到深深地可怖。 余文岭扛不住,什么都招了:「是,是大长老,他说我办成此事,便让我当真的余文岭。我、我我是被迫,求尊主饶我一回。」 真的余文岭,是大长老门下首徒,地位在凤衍山属于顶层,更是年轻一辈的领头羊。 难怪他肯冒着生命危险,得罪尊主替别人做事。 林重羽听到这儿,心道果然不妙。师尊身边危机四伏,恐怕不只是大长老,其他长老估计也视师尊为眼中钉肉中刺。 天才总是惹人嫉妒的。话说,当初毁师尊灵根的人都还没抓住…… 太危险了!十年不见修真界竟然如此险恶了吗? 林重羽心里的弦紧绷了起来,连身体也紧跟着变得僵硬。 公孙陵察觉到小徒弟的紧张,只当自己还是太兇了,且刚刚发生了那许多事,一开始自己甚至动了杀心,林重羽想必也受了惊吓。 处理这些蝼蚁,什么时候都行。但小徒弟受了惊,却不是小事,须得尽快安抚。 公孙陵当机立断,然后抱着林重羽站了起来。 「把他关到黑头峰,看好他。」 「是,尊主。」等候在门外的两人躬身应道。 一个黑红二色的传送阵在公孙陵的脚底浮现,有淡淡的光晕笼罩着二人。 公孙陵收回放在余文岭身上的视线,垂眸看向林重羽,眸中的思念再也掩饰不住,在阵法的光辉之下,柔和得不可思议。 片刻后,两人消失在殿中。 林重羽感到一阵旋转,转瞬之间,周围的景象就都变了。他被师尊放在了床上,一双黑亮的眸子好奇地打量四周,不禁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间房,富丽堂皇,处处都彰显着富贵华丽,却又带着不落俗套的雅致独特,屏风、家具、书画等一众陈设几乎就是画册里人间宫殿的模样。 公孙陵在林重羽跟前站定,稍弯着身子。他手从黑色的衣袍中抬起,放在了林重羽的头上。 「往后你便住在这儿。一切照旧。」 林重羽一惊,问:「师尊,那我原先的屋子呢?」 公孙陵微微一顿。 林重羽十六岁时被雷劫重伤,如今十年过去,模样竟一点没变。 还只是一个小孩。公孙陵轻嘆一口气。 所以,他得掩饰住自己的心意,也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他本意是想金屋藏娇。 半晌,公孙陵随口道:「年久失修,暂不能住人,你先将就着住这儿,好不好?」 第8页 林重羽:「…………」 「将就」这个词是这样用的吗?! 他原来的住处也不算差,不过现在两厢一比较,他就觉得原来的地方有点寒酸了…… 林重羽轻咳了两声,道:「这样啊,那我就先将就着吧。」 「嗯。」公孙陵又道,「委屈你了。」 林重羽:「…………」 「不委屈不委屈。」他忙道。 公孙陵又吩咐人准备了热水,等他洗好了澡,又给他吃了几块点心,垫垫肚子,「晚上不宜多食,明日再带你吃些好的。」 林重羽点头。 他洗了澡,换了身白色的丝质衣袍,束髮的玉冠被取下,一头漆黑长髮散落,看上去柔软又乖巧。 等小徒弟洗了澡,填了肚子,舒舒服服清清爽爽地坐在了床上,他才问道:「重羽,这十年,发生了什么?」 林重羽当日被蕴含着诛仙之力的雷劫噼中,身体化为齑粉,本应神魂俱灭,但不知何故,他的灵魂未受丝毫损伤,只是有虚脱之感,便陷入了沉睡。 「……十年后,我一醒来,发现自己身在人界某个山谷。」林重羽将发生的事一一说明。 公孙陵默不作声地听着,若有所思。 而后,林重羽又将自己在人界遇到大长老,被带回冷芜峰之事也简要说了一下。说到最后,他忽然又想起什么,认真纠正道:「还有师尊,我叫宋络安。」 公孙陵:「……?」 林重羽撑着床跪直了身体,倾身往师尊身边靠,很小声地说:「没人也要注意细节,不然白天叫漏嘴了,岂不是又被什么三长老四长老的人偷听了去?」 「……」 「无妨。」公孙陵道,「我还不至于怕了那几个废物。」 言罢,公孙陵便看见本来还悠然自在的弟子忽然瞪大了眼睛,一副惊恐的模样。 公孙陵心紧了一下,正要问他怎么了,就被林重羽的喃喃自语所打断。 「不是长老们,这么可怕的吗?!!!」师尊面临的对手竟然是比长老还厉害的大修士? 在林重羽看来,凤衍山是修真界第一大门派,几位长老又是凤衍山修为最高的几个人之一,是让他只能仰望的存在。 听语气,师尊并不把长老们放在眼中,那让师尊顾忌的到底是什么?暗藏在师尊周围虎视眈眈的敌人,是谁? 惊恐过后,林重羽跌坐在床上,仔细思考,表情极其严肃。 公孙陵看着林重羽沉默不语。他的这个小徒弟一向思维跳脱,这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殿内金碧辉煌,有暗香浮动。公孙陵站在床边,手指放在了林重羽的手腕上,指尖红光点点。 红绳的身上发出柔和的亮光,不一会,亮光散去,红绳里就掺杂了几根金线。 林重羽的注意力被这根漂亮的红绳吸引。 「这是?」 公孙陵道:「算是护身符。」 林重羽心道:刚刚在冷芜殿,师尊果然在演戏。这会周围没人了,就将这索命的红绳变作了护身符。 又思忖片刻,林重羽还是压下了满腹疑问。师尊那样骄傲的人,一定也不愿意在弟子面前露怯,师尊不愿意说,那他还是不要去打听师尊遇到了什么困境为好。 再者,自己一点修为也没有,知道的太多恐怕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拖后腿。 总之,以后应当少问,多观察,并且尽可能配合师尊。林重羽暗暗地想。 第六章 林重羽修为全失,回到凤衍山的第一件紧要事,自然是修炼。 林重羽「死」之前的境界是元婴期,与师尊相比,不算高,甚至说得上低微,但要从零开始修炼,没个八年十年的,可办不到。 他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 各种珍稀的天材地宝、修炼丹药、秘境奇遇里的稀世珍宝……每天哗啦啦下雨一样砸他头上。 不出一个月,他的修为就已经到了鍊气期的巅峰。 这种开了挂一样的修炼方式,让他不禁对以前的修真人生产生了怀疑。 在林重羽还是林重羽而不是宋络安的时候,他走得可是苦修道路,一切全凭自己的毅力和坚持的那种苦修! 他当初好不容易帮师尊修復灵根,以为能有师尊罩着,自己不修炼也没事,可以安心重操前世的旧业去搞医术,结果师尊三天两头闭关,出关就是检查他的修炼进度…… 一没达到要求就是好一顿责备,还不许他走捷径,那些个提升修为的丹药,师尊是严禁他服用的。 还记得有一回,师尊临近出关,而他还没达到师尊闭关前要求的进度,怕被师尊责罚,林重羽悄悄炼了一种提升修为的丹药。 那是他研究许久改良出来的丹药,每日服用一颗,提升一点点修为,而且这个提升的修为非常精纯,他就赌师尊不会发现。 当然,也是那一次,林重羽认识到,没有什么事能瞒过师尊。 林重羽现在还记得,发现他用了丹药的师尊那副愠怒的模样。 最后,这件事以他被关在后山禁闭室里罚跪三天而结束。 回想起这件事,林重羽轻嘆一口气。摇着头将那些心酸过往挥去。 总之,他现在的修为是蹭蹭蹭地飞速增长,鍊气期还没捂热乎,就筑基期了,连他自己都震惊到飘忽忽的,更别说凤衍山里其他的弟子了。 第9页 他听到好多次他们背地里都在议论,什么「用药物堆出来的修为都是虚的」、「基础不扎实以后会越来越难提升」之类的。 林重羽浑不在意。他又不追求飞升,也不想突破天道命数。 修士的寿命本就数倍于常人,随着修为的增加,寿命也随着延长。况且,他这一世本就是偷来的。 他已经很知足了。 这辈子,他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李白大侠有一句诗怎么念来着?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灵宝空落尘! 等下,李大侠的诗好像不是这么念的……算了算了,反正前世已远,也没有语文老师会来批评他怎么又背错诗了。 林重羽从干坤袋中掏出一根灵力极为丰沛的灵草,掌心凝聚出一团灵火,熟练地炼成丹药,丢进嘴里,然后咕噜一下,咽了。 不过,林重羽既然是凤衍山弟子,那么,门派每日强制的课程,他还是得去的。 他还没有标新立异到敢违抗门派的规矩。 一日清晨,林重羽吃完早餐,和他在门派里新结识的一位师兄一同前往门派的修炼塔。 这位师兄是三长老的大弟子,名叫沈鹤汀,是师尊特意指派来的,额,用师尊的原话的说就是「伺候他」,不过林重羽还是尊重前辈的,他称这个叫做「带他」。 师尊没时间带徒弟,让门派中一个优秀的大弟子来带,再正常不过了。 要说优秀,沈鹤汀当然是优秀的。今年才二十多岁,就已经修炼至化神期,可谓是后生可畏。 但优秀的人嘛,总有点傲气。让他去给一个后辈当陪练,简直就是折辱!践踏! 一进凤衍山的修炼塔内,沈鹤汀生硬地说:「你自行修炼,有不懂的问我便可。」 林重羽觑了眼沈鹤汀的神色,是一点也不隐瞒的生气。 其实刚开始,沈鹤汀还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给林重羽颜色看的。 但在不断的试探和相处中,慢慢摸清楚林重羽的好脾气后,他就不怎么隐藏心情了。 「师兄,好啦好啦,谁让人家的师尊是那位呢。那可是修真界的战力巅峰!」与沈鹤汀一样同属三长老的弟子何必初劝慰道。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沈鹤汀闷闷道。 何必初看了眼正在打坐冥想的林重羽,刻意放大了音量:「有什么咽不下的,你可是门派里年轻弟子里的第一人,他呢,一个替身徒弟罢了,说得难听点,一个男宠而已。」 周围立刻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嘲笑。 沈鹤汀仍旧心里不畅快,甩了一下袖子,语气里充满了屈辱:「什么门派年轻弟子里的第一人,我现在就是个笑话。」 周围又是一阵劝慰。 「听说大长老是从人界把他带上来的,没有一点修为。现在尊主也没把他放在心上,根本不教他正经的修炼方式。」 「再说,以前的那些替身,可从来没有久留的,到时候等尊主不要他了,就凭他这点微末的修为,还不是任由我们揉扁搓圆?」 「你且忍一忍。」 林重羽眼睫微动,忍了忍,还是没有睁开眼睛,继续修炼。 但他已经无心修炼了。 他好想冲上前去,揪住他们其中一个人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吼上一吼。 ——请你再多说一点,说清楚替身是怎么一回事好不好! 这一个月来,林重羽已经无数次听到「替身」这个词了。这导致他现在修炼的时候,也满脑子都是替身。 他去问身边的下人,但那些人是师尊培养出来的鬼修。鬼修是林重羽给那些住在别人身体里的魂魄所取的代称。 那些鬼修虽然平时逗人一套又一套的,说学逗唱样样精通,但一旦涉及到关键的信息,嘴巴就闭得很紧,任凭林重羽怎么问,都不说话。 问就是「公子,您该修炼了」或者「公子,这是尊主给您的新灵宝」。 总之,无法沟通。 有几个门派的弟子们倒是嘴碎,但总是说话留一半,搞半天,林重羽也没从他们的话里总结出个什么一二三来。 他倒是想和和气气地上前去打听,但他们背后议论的时候痛痛快快,他一靠近,他们就躲得老远,好像他身上带着瘟疫,会传染给他们似的。 这就导致,他回到修真界一个月,还没搞清楚状况!比如这十年间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啊,比如为什么所有人都很害怕师尊啊,又比如为什么都在说他是替身啊等等等等。 林重羽不满地哼哼嘀咕道:「修真界的信息获取方式简直太落后了!」 要是在前世,他註册一个社交小号,网上冲浪一天,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别说他们在议论的,就是他们不知道的密辛,他也能挖出很多来。 林重羽嘆了口气。 算了,搞不清状况就搞不清状况吧,反正他也不好奇。林重羽心想。 一点儿也不好奇!林重羽在心里默默又重复了一遍。 黄昏时分,林重羽修炼完毕,正准备回去。 沈鹤汀冷冷地看了一眼林重羽:「怎么,还要我送你回去?」 林重羽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 「如果尊主问起来,你知道怎么说吧。」 林重羽很上道:「沈师兄很照顾我,帮我很多。」 第10页 「嗯。」沈鹤汀淡淡的收回目光。 林重羽出了修炼塔,走至山峰边缘,召来旁边候着的一只白鹤模样的仙禽坐骑,乘着飞回了冷芜峰。 凤衍山虽然听名字是一座山,但它其实是一处十分广阔的地界,十二大主峰分立其各个方位,还包括了山下绵延千里的附属区域。 乘坐仙禽,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回到了冷芜峰。 林重羽从仙禽身上下来,看仙禽扑哧着翅膀飞到另一边的小山头。 凤衍山虽然信息获取方式不怎么样,但交通还是很棒的。 他慢悠悠往自己住的地方走。 路过冷芜殿前面的一座桥时,有两个小修士在树后叽叽喳喳。 其中一个小修士穿白衣服,另一个穿灰衣服。 林重羽想起自己要多多观察的使命,便用师尊给的隐身灵宝隐了身,凑近去听他们在说什么。 这两个小修士的手背上都有一个魂灵傀儡灵纹,他们的体内已经换了一个灵魂。 只听那白衣服道:「我听说,尊主可是非常宠爱新送来的那个少年。」 灰衣服咂了一下嘴,道:「谁让他命好,长得和流光师兄一模一样呢,这凤衍山上下,谁不知道,流光师兄是尊主心头白月光一样的存在呢。不过吧——长得再像又有什么用?你可别忘了前几个的下场。」 穿白衣服的仿佛被说服了,不再艷羡,反而流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林重羽点头,这才终于明白师兄弟他们所说的替身是什么意思了:他是因为和那个流光师兄长得像才被师尊宠爱的。 他突然觉得刚吃进去的橘子味的丹药索然无味,心里那点莫名升起的泡泡「啪叽」一下被戳破了。 一个更可怕的猜测从林重羽的脑子里升起。会不会,不只是宋络安,就连林重羽,也是那个什么流光师兄的替身? 林重羽想到这里,一颗心如坠冰窟。心情瞬间坠落谷底。他垂着眼,光线投射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在他的眼睛处落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情绪。 好半晌,他才僵硬地抬起头,又丢了一颗丹药进嘴里,把它当作那两个修士,咔嚓咔嚓地咬得稀碎。 一灰一白两修士听见声音,转头一看。恰巧因为修为还不够,林重羽藉助灵宝施展的隐身术到了时间。 四目相对。 长久的死寂。 最后还是一个小修士过来告诉他,师尊传他去冷芜殿。 一句话没说,林重羽和灰白二位修士擦肩而过。 顾不上失落,耷拉着脑袋的林重羽立刻打起了精神,被师尊的严格教育手段所管教出来的人此刻条件反射般地端正了仪态,平时懒散的模样消失不见,他变得—— 紧张。 虽说隔了十年,但这十年,林重羽是睡过去的。对于他来说,十年,不就是眼睛一闭一睁的事嘛!所以什么久别重逢的惊喜和想念啊,通通没有,就只有紧张。 尤其是,他才得知,师尊对他的宠爱,都是源于他和另一个人长得相似。他就更没有不怕的理由了。 替身嘛,高兴的时候宠一宠,不高兴了,就丢一边,或者像以前那样严厉地惩罚一下,给予警告。 又不是本尊,需要被护在手心里宠着。一个聊以慰藉的工具人罢了。他在前世和福利院的院长一起看过的那些韩剧里,都是这么说的。 紧张和低沉的情绪交替,林重羽慢腾腾挪着步子跟着传话的小修士往冷芜殿走。 但再怎么磨蹭,冷芜殿还是到了。 冷芜殿空旷,今日没有笙歌曼舞,也没有宾客盈门,便显出几分冷清幽寂来。 他抬眼看去。 只见师尊于殿内坐着,穿着一件带黑色花纹的红色袍子,长发束冠。 他的表情寡淡,像高山之上经年不化的雪,带着修真界第一尊主的威仪,凛冽得让人不敢直视。 「师尊。」林重羽喊道。 第七章 公孙陵今日换了身红色袍子,周身的气势便有了一种冷艷的感觉。 「上前来。」他说,「站那么远干什么?」 林重羽低下头往前走了两步。 察觉到了小徒弟不同往常的状态,公孙陵眼睛微眯,问道:「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林重羽摇头,不欲多说。他视线往下看着琉璃玉石铺的地面,唇抿得很紧。 一阵风带过,冷香擦着他的鼻尖飘过。视线内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暗红色带细金线的裤子裹在靴子里面,利落整齐。 林重羽稍抬头。 男人宽阔结实的胸膛映入眼帘。对方俯下身,凑得很近。林重羽抬个头都能额头撞上鼻尖。 他听见师尊问道:「没人欺负你?那你怎么一副委屈的模样?」 距离太近,林重羽不敢再抬头,他看着师尊衣襟上黑色的绣线,声音有些紧:「师尊,我……我今日没有好好修炼。」 安静片刻。 林重羽此时紧张的模样,让这位尊主少见地恍惚了一下。他想起了从前考核的时候,他的小徒弟,也是这般紧张。 几乎连神态都一模一样。 十年,仿佛没有在他的小徒弟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就好像那段孤苦难熬的时间只是噩梦一场。 林重羽捏了捏手,乖乖认错道:「对不起,师尊,我以后会好好训练的。」 第11页 一只手压在了他的头顶,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 「玉不琢,不成器。若是从前,你今日就逃不了一顿重责。」 林重羽小声「嗯」了一下。 「不过。」他又听见师尊补充道,「念你是回来后初犯,且认错态度良好,便小惩大诫,只罚你抄一遍门规。」 「多谢师尊。」 「嗯。」公孙陵淡淡地道,「便在此处抄完,我命人备笔墨纸砚。」 不久。 林重羽跪坐于一旁抄写门规。 公孙陵在他身后站着。强烈的存在感让林重羽的嵴背挺得笔直。 其实,那些人说他受宠,也不过是表面上看起来如此。相处这么些日子,林重羽其实能感觉到师尊和以前并无多大区别。 除了许他用丹药之外,师尊一如既往的严格和可怕。 以及严格之中不易窥见的一点慈爱。 前世林重羽是孤儿出生,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他身上对于父母情感的缺失,其实都从师尊那儿得到了。 母亲的温柔,父亲的严厉,双方一致的望子成龙……这些他从前只在别人口中听过。 如果,师尊真的只把他当作另外一个人,实在是,太过于伤人。 林重羽思绪游离在外,接连抄错了几个字。 他用眼角余光瞥见师尊微蹙的眉,手一抖,又写了一笔多余的横。 「啪嗒」一声,林重羽放下了笔,转了个方向,跪在了师尊的跟前,再次认错:「师尊,弟子知错。今日恐怕抄不了书,还请师尊责罚。」 公孙陵垂眸看着跪在地上认错的小徒弟,语气平淡:「你想罚什么?」 林重羽沉默了一会,然后道:「弟子愿领明心藤的罚。」 明心藤是师尊众多武器中的一个,形状细长肖似柳藤。 鞭笞在人身上,又疼又辣,绝对能给犯错的弟子留下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 「你可想好了?」公孙陵语气凉凉地问道。 林重羽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手指,道:「想好了。」 他其实并不是一个莽撞的人,他也知道,没能好好修炼,再怎么重责,也用不上明心藤。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得知那个什么鬼流光师兄的存在后,他就一直如鲠在喉。 他悄悄抬眼,果然看见师尊手上召出了明心藤。 这时,林重羽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害怕,也后悔了自请如此严重的责罚。 他紧紧地闭上眼睛,等着即将来临的疼痛。 但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 他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了师尊半蹲在身前,神情似笑非笑,一双手随意把玩着那个修真界武器榜上鼎鼎有名的明心藤。 林重羽眼皮一跳,下意识往后靠了一下。 「师……尊?」 「说吧。既然不是别人让你委屈了……」公孙陵的手往前伸,手指放在了林重羽的下巴上缓缓摩挲着,「那应该就是我让你委屈了?」 公孙陵有点不太明白。照说,他这些天来,已经非常小心翼翼了。 这些天,他一边仔细回想着他们师徒二人从前的相处模式,一边尽可能慢慢地改变以免吓到了他的小徒弟?而且他还下了令,严禁任何人在林重羽跟前谈及这十年间他为了林重羽入魔发疯的事。 又怕林重羽灵丹妙药吃多了,修为根基不稳,还每日在他睡后用自己精纯的灵力去引导他体内的灵力。 可以说的上是极尽所能对林重羽好了。 又是哪里出了差错,让他这个小徒弟委屈上了? 林重羽不知道该如何说。可师尊如今拿着明心藤吓他逗弄他的模样,多了些可亲近,少了些威严,他的喉咙便不受他的控制,自己出了声:「流光师兄是谁?」 「……」公孙陵顿了顿,而后,明心藤化作点点灵光消散,然后融入他的手心。 「谁跟你说的?」 师尊的声音很平静,林重羽分辨不清师尊到底生气没有,便说:「我偶然间听来的,没留心是谁说的。」 「还听到了什么?」 「就……我和流光师兄长得像,师尊是因为这个才对我好的。」林重羽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情绪越来越低沉,最后还是硬说完了最后一句,「以前,也因为我和流光师兄长得像,所以才……才救我的么?」 林重羽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原身被骗到玉芥峰的后山。那里是三长老饲养野性未训的灵宠的地方,于是原身便被灵宠咬死在了后山,恰巧林重羽穿越了过来,又继续被灵宠追着咬。 在他跑得筋疲力竭之时,公孙陵便如天神一般出现,救了他。 后来,林重羽也有听说,公孙陵是掌门的小弟子,是天纵奇才,也是最有望继承掌门之位的。 还有人跟他说,公孙陵轻世傲物,目下无尘,怎么可能救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外门弟子。 林重羽当时没放在心上,暗自吐槽对方听信那种空穴来风的流言。他那时候认为,公孙陵是英雄,是神明,是註定要飞升,要普救众生的。 但现在再一回想,林重羽就觉得自己当时脑补过头了。也不确定师尊当时救他……究竟是不是只是因为他和别人长得像? 他怔怔地看着他的师尊,等待一个答案。 公孙陵半蹲着,比跪在地上的林重羽还要高出许多。他敛着眉眼,自上而下地看着,声音淡淡:「流光,是我打算在你二十岁那年赠与你的道号。」 第12页 林重羽一愣。 公孙陵接着说:「人界男子二十加冠,由尊长赠字。修真界不兴这个,但我总想,弟子成年,我作为师尊,作为他唯一的尊长,该送他一个什么才是。」 林重羽鼻子一酸。 「你也应当听说过,我是人界俗世的皇室出身,这种礼仪规矩自小就耳濡目染,受其影响很深。所以,很早就替你取好了道号,只不过没有告诉你。」 公孙陵缓缓说着,然后抬手抹去小徒弟眼角的泪珠。 「你便是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林重羽飞速眨了一下眼,挥散心头萦绕的一种异样的情绪。 公孙陵说完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林重羽道:「好了,接着抄门规吧,重抄。」 林重羽:「……」他跪在书案前,还有点没回过神。 过了片刻,林重羽才压了压忍不住翘起的唇角,低下头恭声道:「是,师尊。」 第八章 抄完门规,天边月亮初升。林重羽翻了翻摞在旁边的一叠纸张…… 不知不觉抄了那么多的吗? 不过他没觉得累,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他看向师尊。 公孙陵在窗边打坐,月色在他的红衣上镀上了一层银光。 「师尊。」林重羽喊道。 公孙陵睁眼,问:「抄完了?」 林重羽点头道:「请师尊检查。」 随着公孙陵站起身,林重羽微仰起头,看着师尊走过来,然后拿起他抄写的那一叠门规。 林重羽此时异常乖巧紧张,就像一个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的小学生,虽然这个情景也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了。 冷芜殿内寂静无声,只有纸张「唰唰」翻页的声音。 林重羽安静地等着。 公孙陵弯腰放下了那叠纸,几缕头髮滑落肩膀,黑髮红衣映在明明灭灭的烛火里,林重羽突然不那么紧张了,满脑子都是师尊也太美了。 「检查了,字迹工整,态度不错。不过这字还需再练一练。」师尊清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声音也好听。 「也不知道以后哪家的女修士有福气,能给我当师娘。」林重羽忽然嘀咕了一句。 诡异的安静在冷芜殿内蔓延。 「……」 林重羽心里绝望了:我刚刚!说什么了?! 「师、师尊……我、我……」林重羽结结巴巴地想解释,但「我我」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其他一个字来。 他憋红了脸。 后脑勺上一只手放了上来,轻轻揉了揉。 林重羽抬头,视线内是师尊那张绝美至极的脸,余光里是师尊绕过他侧脸的手臂。 红色袖子垂落,拂在他的耳边,布料丝滑,仿佛还有灵气隐隐散出。 林重羽偏了偏头,鼻翼翕动,吸了一口,瞬间灵气入体,通体舒畅。 公孙陵动作一顿。 「……」 林重羽再次社会死亡了:我我我特么刚刚又做了什么啊?! 空气里有压抑低沉的笑声传来,林重羽脸又红了。 公孙陵收回手,心情似乎不错,眉梢眼角都透着隐约的笑意。他道:「行了,罚完了抄写,你回去吧。」 林重羽脸很热,僵硬地站起来往外走。待走到门口,又听到身后传来了师尊的声音。 「对了。」 林重羽回头。 公孙陵站在书案前,红衣鲜艷,五官精緻,脸上的表情隐在柱子投下的阴影里,看不清。 「你不会有师娘。」公孙陵的声音幽幽,又似乎暗含什么别的意味。 林重羽觉得自己疯了,这样一句单身宣言,他居然能听出别的东西来。 沉默了一会后。 公孙陵道:「去吧,明日早起修炼。」 月亮在不知不觉中升了山峰之巅。 林重羽出门后回头望了一眼冷芜殿,莫名觉得,这里虽然大而华美,但总有种清冷孤独的感觉。 然后他忽然想起来,凤衍山流传的关于师尊白月光的传言。 「既然师尊说我以后不会有师娘,是不是就证实了师尊心里确实有一个白月光呢?」 又走了几步,林重羽继续捋思路。 冷芜峰上下现在都把现在的他,也就是宋络安当做林重羽的替身,而且还误以为,以前那个林重羽是师尊心里的白月光。 弄清楚了一点自己现在所处的状况,林重羽心里松了一口气。以后,他就能更好地扮演,而不用瞻前顾后,生怕给师尊惹麻烦啦! 扮演替身,林重羽没什么经验,但俗话说,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 从冷芜殿到回到自己卧室这段短短的时间里,林重羽脑海里已经梳理出了一整套《替身的职业素养》、《替身:从入门到精通》以及《修真界替身十八法》。 深夜,林重羽躺在柔软被窝里,对修真界的替身就业前景信心满满。 翌日,门派里安排的是修真理论课。 一出门,他便看见了等在门口的沈鹤汀。 「沈师兄,早啊。」林重羽跟他打招唿。 沈鹤汀穿着门派里弟子们统一的蓝边白衣,手上一柄长剑贴着手臂竖放在背后,看见林重羽出来的一瞬间,眼中划过一丝嫌恶。 「不早了。」沈鹤汀冷冷地答道,然后扭头就往凤衍山弟子上课所在的树蕙峰方向走。 第13页 林重羽想起他昨天说的「耻辱」、「咽不下这口气」之类的话,同情地嘆了口气。要不是他也不敢违抗师尊的命令,他也不会这样强人所难。 不过,沈鹤汀心眼并不坏,只是为人高傲了一点。好像修真界天赋异禀的修士都有这个毛病…… 他还在外门的时候,见过几回当时的师尊,也是像这样浑身傲气。 思绪游离又回归,林重羽决定安抚一下沈天才受伤的自尊心。 「沈师兄,你说昨日我修炼一天,也没得要领,你当真是厉害,这么年轻就化神期啦,我也不知道我这辈子有没有几乎到化神期呢。」 沈鹤汀:「……」你好虚假。 见沈师兄没搭理他,反而走得更快,林重羽小跑着跟上:「沈师兄,今日的课程是如何有效地吸收灵气是不是?我感觉我好像听不太懂这位授课仙尊的话,对我来说太高深了,你等会能不能给我补补课?」 林重羽又叽叽喳喳说了很多。 沈鹤汀一直没理他,到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停下来不耐烦地回头道:「你是蠢货吗?怎么什么都不懂?」 …… 相对无言,半晌后。 林重羽颤了颤肩膀,眼睛里水光潋滟。 沈鹤汀没想把人欺负哭,顿时也收了火气,心道一个刚入门的弟子,和他计较什么。尊主让自己伺候他,他不也没有仗势欺人,反而虚心学习? 自己这么迁怒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看着沈师兄陷入了自我怀疑,林重羽又吸了吸鼻子,将悬在眼眶的泪憋回去,强忍悲伤地道:「师尊也说我笨,比不上林师兄。」 沈鹤汀:「……??」 「师尊还说,」林重羽仿佛忍不住般,声线微微发颤,「师尊还说,我要是没能在十七岁生辰之前到达金丹期,就、就杀了我……我的生辰,只剩下三个月不到了了……」 沈鹤汀忍不住皱眉。 修炼越往后,境界越难提升。 常人光是从鍊气期到筑基期,都需要半年,天赋差一点的弟子,拖两三年都有的。而且别看宋络安只花了一个月就修炼到了筑基期,那都是被各种丹药灌出来的。丹药的效果,越往后,作用越弱。 尊主要宋络安三个月内从筑基期修炼到金丹期,不是刻意为难人吗? 沈鹤汀不解地问:「为什么?」 林重羽咬了一下唇,颤声解释道:「因为……因为师尊说,修士们到了金丹期才能青春常驻,所以我要尽快修炼道金丹期,让自己的容貌固定在十六岁。」 沈鹤汀瞪大了眼睛,一瞬间就明白了。 「流光他……他当年死的时候,也是十六岁……」沈鹤看着眼前的少年,仿佛看到了人界话本子里那些替身们痛苦的心情以及悽苦的下场,不免心生同情,嘆道,「真是可怜。」 少年低着头,极其细微地啜泣了一下。 这么痛苦的事他一个人承受着,连哭都这么隐忍,一点也不敢放肆……沈鹤汀顿时觉得自己之前和其他弟子对他冷嘲热讽实属过分。 「别……」沈鹤汀不擅长安慰人,只干巴巴地道,「别怕了,我会尽力帮你的。」 少年掀起眼睑,小心翼翼地看向沈师兄,说话的声音里带着哭过之后的浓重鼻音:「真的吗?」 沈鹤汀僵硬地点了点头。 顿了片刻,他又道:「还有,别哭了。比起蠢货,我更讨厌哭包。」 林重羽:「……」 抹了抹泪,林重羽努力压制住哭腔道:「嗯,我不哭了。」 沈鹤汀瞥了一眼红着眼睛的林重羽,忽然想起四师叔从人界寄过来的话本子里经常有写,现如今人界的权贵之家盛行养男宠。 一欺负便眼眶通红,美目含泪。 从前沈鹤汀实在想像不出男宠的这副模样,也无法体会那些权贵养男宠的乐趣,但如今,看着林重羽这副模样…… 他似乎能理解了。 沈鹤汀喉咙忽然发干,身体里的灵气也突然横冲直撞起来。 他默念了几遍清心咒,稍稍冷静了下来。 然后不知怎么,他又想起近来凤衍山上下流传的关于林重羽的身份。 他们都说,林重羽名义上是尊主的徒弟,实则不过是尊主的男宠。 沈鹤汀心里没来由一阵烦躁。 「一个下贱的男宠罢了。」沈鹤汀心道,「我怎么就突然说出要帮他这种话了?」 不过话已经说出口,沈鹤汀向来以君子自居,也不屑于出尔反尔。便没再说什么。 但其实,林重羽此时也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 他还以为能让他们不再针对自己已经是更好的结果了,没想到,沈鹤汀居然说出了要帮他这种话。 林重羽有些担心,万一和他们走太近了不小心暴露了他其实就是林重羽的秘密,岂不是会坏师尊的大事? 不过,事实证明,是他多想了。 第九章 凤衍山弟子的理论课都是在树蕙峰上的,按照修为的境界分开上课。 林重羽如今是筑基期,而沈鹤汀是化神期,两人并不在一处上课。 不过尊主有令,所以,沈鹤汀还是陪着林重羽左转进了筑基期弟子的课堂。 筑基期都是入门不久但也不短的弟子。凤衍山年轻一辈里最引人注目的天才弟子和他们一起上课,虽然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他们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去看。 第14页 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沈鹤汀面无表情地坐下。 林重羽坐在他的旁边,感嘆道:「沈师兄果然在哪里都是受瞩目的中心人物啊。」 沈鹤汀:「……闭嘴。」 林重羽识相地闭了嘴。他看到了沈鹤汀眼中隐晦的不喜。 虽然林重羽时常晕晕乎乎搞不清状况,但其实,他对人的表情和情绪很敏感,尤其是负面的情绪。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刚刚的示弱,只是让沈鹤汀可怜自己了。而可怜并不能代表什么。 对沈鹤汀这种天之骄子来说,因为同情弱小而帮他们一把,不过是出自于他的道心约束罢了。 而沈鹤汀本人,依然看不上他、讨厌他。 这种不喜的眼神,让林重羽想起了前世的一件事。 他前世在福利院长大。而福利院里的大人,除了院长和护工之外,就是每天都换一个面目的夫妻。有的年轻,有的年老。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是领养孩子的。 他很清楚地记得,那些夫妻面对他时,眼里流露出的,就是和沈鹤汀严重一模一样的不喜。 「这个孩子脸上的伤疤怎么回事?」 他躲在门口,听到其中某对夫妻问院长。 院长嘆了一口气,说:「他父母烧了房子,双双自杀,这孩子也是命大,活了下来。不过脸上就落了烧伤的疤。」 「真可怜。」他听见那个妻子这么说。 院长说:「其实,安安还小,带他去做手术,肯定能好的,只是福利院实在没有个钱……您看?」 「不好意思啊。」那个丈夫说,「我们也穷。要不是这样,也不会来这里领养孩子,直接做试管婴儿啦。」 院长说:「没事,我理解,我带您去看下一个孩子吧。」 …… 前世的回忆不怎么美好,林重羽坐在桌前,很久都没有说话。 周围人越来越多,渐渐变得吵闹起来。 在授课的仙尊进来之前,与沈鹤汀一群关系好的师兄弟们围了过来,正要照例安慰一下这个走了霉运被指为别人侍从的天之骄子,便被天之骄子一声「听我说两句」给尽数拦了回去,顺便被迫听了一个《修真界替身徒弟》的悲惨故事。 沈鹤汀文采斐然,听他和其他人说自己如何如何可怜,林重羽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可怜了。 若不是刚刚对方那个不喜的眼神太过印象深刻,林重羽也几乎都要相信,这是个心怀悲悯的善良好修士了。 他看着还在口若悬河引经据典发表小演讲的沈师兄,腹诽道:「这夸张的描述和渲染……看来话本子没少看嘛。」 沈鹤汀是年轻一辈里备受关注的新星,关于他的八卦,那简直就和前世打听明星的八卦一样,随便凑个耳朵过去都能听到很多有趣的事。 譬如这个好像很有偶像包袱的沈师兄,他有一个小爱好,那就是爱看话本子,还越狗血越爱。 听说他曾经还自己写了两个话本子放到人界售卖,被三长老沈清书抓住后,被扔到了受刑台上当众受了鞭责。 不过,这都是天之骄子年少时候的事了。长大后他就稳重了很多。那段往事便也成了他的黑歷史。 经沈师兄这么一番声情并茂的演讲,林重羽就从敌对的恶势力变作了被恶势力迫害的小可怜。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 沈师兄的这个小团体很快接纳了林重羽,并表示:「宋师弟,你放心,我们会尽全力帮助你在三个月内达到金丹期的。」 林重羽默默内视了一下自己的灵体,发觉修为又涨了,不知道为什么,就睡了一觉,什么也不做,修为就涨了一大截。 再这样下去,他估计很快就金丹期了。 他有点愁,得想办法压一压修为。 不过,这里面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接纳他了。 至少,昨天疯狂嘲讽他的何必初同学,就一脸尴尬,看表情……还有些愤怒。 林重羽表示理解。 毕竟昨天小何修士还帮这个小团体里的老大抱不平疯狂输出攻击敌人,今天老大就表示敌人好可怜,我们要帮他。 何必初转过头,对上了林重羽的视线。 林重羽无辜地眨了一下眼睛。何必初气得脸红脖子粗,然后——逃课了。 授课的仙尊是树蕙峰的主人,人称渡尘仙尊,以学识渊博闻名,是修真界里第一位理论上的巨人。他有一头白髮,但脸看起来年轻得很,至多不过二十岁。 点名时,渡尘仙尊见少了一个人也没发作,仍旧笑眯眯地上课,看起来脾气很好,相当好说话。 如果不是当天晚上,林重羽听见树蕙峰传来一声响彻整个凤衍山的杀猪声,啊,不对,是何必初修士的惨叫声,他估计就真的认为这位渡尘仙尊是个好脾气的人了。 恩……以后还是别吐槽这位仙尊的课听不懂了,林重羽又吞了一颗桃子味的丹药,暗暗下定决心要认真听课。 根据渡尘仙尊的理论,修士们每涨一定的修为,就得去歷练一番,以巩固基础。至于这个「一定的修为」具体是多少,可以去翻阅一下渡尘仙尊的着作。 总之,这段时间林重羽的修为在师尊和小团体师兄师姐们得帮助下涨得飞快。 正好到了要去歷练的时候了。 这天师尊找到他说:「西北之地有一处秘境,你与我去歷练一番。」 第15页 修真界的西北之地,林重羽晓得,那里有无数秘境和妖兽,是最适合修真界弟子歷练的一个地方。 不过这个地方在五年前就已经是魔域的地盘了,如今鲜少有门派会让弟子去西北之地歷练了。 不过,回到修真界这么久,林重羽多少也清楚,如今他师尊在修真界地位非凡,不仅被修真界被奉为尊主,在魔域也是威名赫赫无人敢惹的。 虽然有不少关于他师尊就是魔尊的流言,不过那都是无稽之谈。他师尊那样一个仙气飘飘的大修士,註定要飞升的,怎么可能会跟魔域有关系? 不怕魔域,只代表师尊实力强大。 这天,师尊带着他乘着灵鹿赶往西北之地的魔域。 在魔域和修真界的交界处,有一座城,唤作锦城,从魔域到修真界,从修真界到人界,都要经过锦城。城里的原住民种类十分繁多,有人类、有修士、有妖魔当然还有一些孤魂野鬼,总是就是什么都有。 虽然这座城里成分复杂,不过相当和谐。 至于为什么?那就要说到这座城的城主了,没错,这座城的城主正是修真界的尊主公孙陵。 和小团体里的师兄师姐们谈到这个的时候,林重羽也是震惊得合不拢嘴。像锦城这样的「交通枢纽」居然也被师尊掌控在手里! 「那这天上地下,岂不是我师尊一人独大?」 沈鹤汀点头,很有小团体老大的稳重之感。 如今跟着这样一位大佬,林重羽一点歷练的紧张都没有,甚至还有点出来度假旅游的感觉。 公孙陵命灵鹿停在了锦城的一家客栈跟前。 白知渡是西苑客栈的老闆娘,生得貌比西子,年轻的时候是远近闻名的泼辣子,如今年岁大了,反而娴静文雅起来。 这段时间,往来修士众多,客栈里人手不足,她便临时充当了小二,此时正端着两个盘子,面带和善的笑,亲自给人上菜。 她的眼睛笑眯眯的,望着这桌上的两位贵客殷切地道:「二位仙尊,慢用。」 「谢谢您。」其中一位少年弯着眼睛对她道谢,浅棕色的眼瞳是毫无杂质的澄澈。 白知渡微微一愣,这才认真地看向这位少年。 这时,另外一桌的人突然上前来对旁边那位穿着黑袍的仙尊躬身行李,领头的一人道:「晚辈见过尊主。」 白知渡心中一惊,这位竟是传说中的尊主? 那旁边这位……长得如此绝色姿容,又得以随侍尊主左右,想必就是这三个多月来在修真界盛传的尊主新徒弟宋络安吧。 听见声音,尊主闲闲地掀起眼皮,扫了一眼来人,语气凉凉的,能听出被打扰的不悦:「你是谁?」 「晚辈陆霄,凤衍山弯月峰大弟子。」 弯月峰是大长老冯义升的地盘。 白知渡默默退下,两耳却竖起仔细留意这边的动静。 「这位是宋师弟吧。」陆霄见尊主只抬起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转而看向了旁边的少年。 少年面容俊美逼人,但看起来却有些拘束,声音很僵硬:「陆师兄好。」 白知渡余光瞥见少年如画的眉眼,心道好一个光风霁月的少年,真是可惜又可怜。 可惜如此人物,做了别人的替身,还无多少时日可活。 自从十年前尊主的弟子林重羽死后,尊主魇障入心,每逢十月初五便会入魔。 算算时间,也就剩半年了。 白知渡长嘆一口气,嘆声之中充满了对这个少年的怜悯。 毕竟以往没有一个替身能活过尊主入魔之日。 第十章 陆霄也心知肚明,这个少年不过是一个替代品。 他眼中划过一丝轻蔑,却碍于如今对方正得宠,只得应付道:「宋师弟不必多礼。」 「宋师弟和尊主此番也是前往西北之地秘境吗?不知道可否同行?」 少年似乎很侷促,微张了张唇,而后不知道说什么般又闭上了嘴。 他询问的目光看向尊主。 陆霄和他身边随行的人也都跟着将视线落在了尊主身上。 尊主端起方才老闆娘送上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神情冷漠。 良久,少年终于磕磕绊绊地开了口:「师尊,可……可以吗?」 余文岭死后,陆霄便是如今凤衍山的大弟子,虽然沈鹤汀修为强于他,但若论地位,他才是凤衍山新一辈弟子中的第一人,许多门派事务都已渐渐交至他的手中。 新来的弟子想要在门派中混,想与他处好关系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陆霄脸上隐隐露出一个得意的笑,看得出来他很努力在稳住一个大师兄的气度。 依照陆霄从他的师尊处得到的消息,虽说宋络安只是一个替身,但因与林重羽长得有十分相似,尊主可谓是将他宠上了天。 以后宋络安怎么死的不好说,但如今尊主正是兴致浓时,这点随行的小要求,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陆霄胸有成竹地看着尊主。 只见尊主淡淡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少年,道:「记住你的身份,不过一个替身而已。你要是记不住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不介意再教你一次。」 声音冷似寒冰,让人嵴背发凉。 少年仿若想起了什么似的,面色煞白,身子微微颤抖:「不、不用,师尊,我……我记住了的。」 第16页 吓成了这样,恐怕在冷芜峰没少被尊主调教,陆霄有些失望,看来尊主所谓的宠,也不过如是。 感觉到一道如冰锥般的视线扎在身上,陆霄没稳住大师兄的风范,抖了一下手,匆匆说了一声「叨扰」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陆霄此行受挫,觉得在师弟师妹们面前落了面子,表情有些难看。 他喝了一大口酒,脸色也没好转,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宋络安,不知在想什么。 宋络安犯了错,此时低着头站了起来,似乎在请罪。一双水润的桃花眼怯生生带着怕,如玉般的肤色落在在窗外射进来的柔和光线里,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 陆霄又喝了一口酒,喉咙有些干。 可惜了,小可怜面对的是冷酷无情的尊主,最不会怜香惜玉。 果然,尊主面无表情道:「既然错了,那就当受罚。」 少年垂着的眼睫微颤,一副快哭了的模样:「弟子请师尊罚。」 「太可怜了。」陆霄身边的小师妹心有不忍,别过了眼不再看这个即将受罚的少年,「也不知道是什么罚,让他怕成那样。」 「师兄,不若我们想法子把他救出来吧。」另一个师弟道。 陆霄喝了点酒,身上有微醺的酒味,此刻正看着手里的酒杯,眼神一动。 「别惹事。」陆霄警告道,「此去西北之地,本就危险重重,不要招惹无端的麻烦。既然无法与尊主同行,那就尽量别得罪了尊主。」 其余几人称是,唯有方才说话的师妹没有说话。 这位师妹她叫卓卿文,和陆霄一样同是大长老的弟子,十年前与林重羽也算是熟悉。 此刻,卓卿文一直看着对面尊主的那桌。 尊主没有喊宋络安坐下,少年便直愣愣地站在那儿,双手紧紧蹭着衣袍。因为请罪,他的发冠被取下,黑髮垂落,遮掩了大半个身子,看起来有一种精緻的脆弱。 让人心生掠夺的欲望。 卓卿文又脑补了一堆尊主欺辱少年的画面,顿时心生怜惜。 公孙陵却毫不怜惜地捏住了少年的下巴,冷声说:「你不是他,对我哭没有用。」 少年一愣,眼眶忽地通红,他眨了一下眼睛,水雾漫上了眼睛。不知让这客栈里多少心肠柔软的修士为之心疼。 「我虽不是林师兄,但我也想尽一份弟子的心意。」少年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眶里的泪压回去,然后又动了动唇,声音忽地压得很低:「师尊,再冷酷、再凶一点。」 公孙陵:「……」 少年的肌肤很白,下巴处被这样随意一捏竟然就有了隐约的红痕。公孙陵眼神越发幽深,手一松,拇指微不可察地摩挲着被捏出红痕的地方。 见师尊掐着自己下巴的力道变小了,少年泫然欲泣的双眼中露出一丝担忧。 「师尊。」他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一边偷偷用眼神疯狂暗示他的师尊要配合。 公孙陵轻吸一口气,少年的哭腔已经触到了他的防线。他现在只想把少年抱进怀里轻声安抚,哪里还能再冷酷、再凶? 「好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公孙陵声音不自觉放柔了一些,「这次就算了,下次不可再犯。」 听到这句话,卓卿文松了一口气。 客栈里其他为少年捏了一把汗的修士们也放松了身体,復又高高兴兴地吃菜喝酒,只不过,眼角余光却仍然留意着这一桌。 少年得到尊主的宽恕,又惊又喜地坐了下去,他的睫毛上还挂着破碎的泪珠,眼睛却微微一弯,道:「弟子多谢师尊。」 太乖了!不少修士的心都软成了一滩水,只可恨这是别人的弟子,而且还是尊主的弟子,抢都没法抢。 公孙陵此刻的心也几乎都要化了,天知道他费了多大劲才压制住内心想要哄一哄他的小徒弟的冲动,尽管,小徒弟的害怕和胆怯都是演出来的。 这一桩插曲就算这么过去了。客栈里又恢復了往日的热闹喧譁。 吃过饭,客栈里这一行人就陆陆续续启程继续赶路。 公孙陵放下一块灵石,然后径直往外走,一旁的少年见师尊没叫他就走了,委屈得嘴一撇,然后小跑着快速跟上。 卓卿文心疼少年可怜的模样,一时间母性大发,她跟陆霄说道:「师兄,尊主虽不许我们同行,但我们远远跟着,应当没事。」 重要的是,她想要暗暗照顾保护这个被当做替身、活在别人阴影里却得不到相应宠爱的少年。她想告诉他,别难过,这世上还是有人爱他的。 昨天,大长老把陆霄和卓卿文等弟子们叫到一处,说是他们修炼时日已久,也该去西北之地歷练一番,于是便把他们扔下了山。 从昨晚至今,陆霄已经听说了很多关于西北之地是如何如何兇险的传闻。 他虽是大师兄,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水平中上的修士,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带领师弟师妹们完成歷练。 听到卓卿文的建议,陆霄沉思了一会,点头道:「也好,尊主虽说兇残,但无冤无仇之人,他也未曾伤过。也说不定,他还会看在师叔侄一场的份上,关键时刻救我们一把。」 客栈门口是一条相当宽敞的道路,不停有来来往往修士们或御剑或乘着飞禽坐骑落地,也有从客栈出来的修士匆匆离开,饱食一顿后继续往试炼之地的方向前进。 第17页 在众多的修士当中,卓卿文一眼便看见了相貌出挑的师徒二人。 尊主召唤出了一只拥有两对翅膀的白鹿,白鹿的两角周围散发着纯粹通透的灵气,昭示着这个灵宠的来歷非凡。 灵鹿翅膀轻扑,白色的灵光乍现,小只的灵宠便变作了大只的坐骑。 尊主轻轻一跃,跳上了鹿身。跟随在尊主身后的少年眼睛微红,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卓卿文心一紧,灵宠认主,倘若没有的命令,其他人是不能接近灵宠的。 她的视线往上,只见尊主站在灵鹿背上,一只手负在身后,垂眸看着站在地上无所适从的少年,竟没有立刻要命令灵宠的意思。 太欺负人了!卓卿文愤愤不平地想。 「尊主!」卓卿文不顾师兄弟几个的阻拦,冲出门外,对公孙陵道,「不如就让宋师弟跟着我们一块去歷练吧。」 一道阴鸷的视线射过来,卓卿文身子一僵,但仍强撑着道:「凤衍山弟子歷来都是自行组队歷练的,宋师弟还是跟着我们为好。」 公孙陵忽地跳下灵鹿,站在了少年的身后。他穿着一身的黑衣,周围的光亮都仿佛被黑暗侵染,无端让人感受到暗藏的危险。 卓卿文方才的胆子忽然瘪下去了,她这才想起,十年前,这位尊主是如何在凤衍山大开杀戒的。她一个激灵,蓦地退后两步,眼中惊恐。 对方一句话没说,她已经败下阵来。 公孙陵若无其事地收回溢出的杀意,语气毫无起伏地对林重羽说,「给你一个机会,想跟着他们的话,那就走过去。」 林重羽垂着头沉默不语。 而公孙陵忽然弯下身子,凑在了林重羽的耳边说了两句什么。 林重羽明显抖了一下身体,咬着唇,像是忍耐着什么天大的委屈。 卓卿文被尊主吓得心有余悸,纵然此时心里着急,也不敢说话。旁边的修士们在得知这里出现的是传说中的尊主后,纷纷遁走,不敢靠近。 听完尊主的话后,少年不再犹豫,抬起头看着师兄师姐们,漂亮清澈的瞳孔中隐约含泪:「多谢师姐好意,我只想跟着我师尊。」 说罢,少年往后退到了师尊的身后,在煞气萦绕的师尊身边,像是一只遇到了坏主人而可怜到极致的小狗。 卓卿文心酸至极。 第十一章 听到小徒弟的回答,公孙陵微不可见地挑了一下眉毛,而后命灵鹿伏低了身体,这时少年不再犹豫,爬到了灵鹿的背上。 公孙陵又一跃,在少年的背后站定,灵鹿双翼摆动,飞上了高空,进入了云层之中。 察觉到那几个碍事的人在下方不远不近地跟着,公孙陵不耐,命灵鹿加速。 不一会,就摆脱了跟随的小尾巴。林重羽在灵鹿背上跟师尊交流刚才的心得体会。 林重羽将手心沾上的催泪灵汁擦干,道:「很好,这下全修真界都应该知道,我是一个不被尊主喜欢的弟子了。」 说罢,他又小声嘀咕了两句:「也不知道前段时间,是从怎么传出我受宠的消息的。」 公孙陵俯身揉了一下林重羽的头,「如果你想,我可以让全修真界都知道,你是我喜欢并且宠爱的弟子。」 林重羽连连摇头,忙道:「根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凤衍山里问题很大。我们必须把戏演下去。」 这三个月他成功打入了三长老弟子的小团体,发现了一件相当可疑的事——大长老和三长老接触密切得有些过分。 师祖在五年前冲击渡劫期时遗憾陨落,而他师尊只享受供奉不管事。所以凤衍山如今,是几位长老协理。 二长老在十年前因为谋害师尊不成反被杀掉,四长老和五长老一个留恋凡尘婚姻一个执着于出世辅佐君王,都无心掌门之位。 故,整个凤衍山大小事务是大长老冯义升和三长老沈清书在管。 据沈师兄所说,大长老和三长老都在争掌门之位,奈何掌门之印在师尊手上,师尊三年前曾说二位长老谁先修炼至大乘期,便将掌门之印给谁。 按理说二位长老应该是势同水火才对。 但林重羽总觉得两位长老的相处有些不对劲。 他们一定在酝酿着什么巨大的阴谋。 公孙陵看着又陷入了沉思的弟子,想起了昨晚小徒弟神秘兮兮的闯入自己的卧室,爬上自己的床,悄悄说着他新发现的疑点的事。 他又回忆了一下小徒弟上床时的情景。 小徒弟素颜披髮,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惊人的美貌,扶着床沿凑在他的耳边,身上还带着诱人甜香。 公孙陵喉结微动,回过神一看,发现他的小徒弟还在沉思,不由得无奈一笑,道:「那就依你,继续演。」 这句话里的宠溺意味十足,林重羽心里被一种涨涨的情绪撑着。 好像自从他回来之后,师尊就格外纵容他,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 林重羽暗想,大概是因为他死了十年又刚復活吧。 等再过些时日,师尊便会恢復正常,变成以往那个严厉的师尊吧。 灵鹿飞得很高,林重羽扒着白鹿的翅膀四处张望,风夹杂着灵露和花香迎面扑来,不远处有仙禽异兽往来飞行,偶尔还有御剑的修士们从更高的云层中飞过。 往后看,林重羽又看见方才客栈里遇见的那几个凤衍山弟子,他们各自御着剑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 第18页 林重羽暗暗嘆气,他们跟着,他就得继续和师尊演戏。 他的灵识进入师尊送自己的干坤袋,里面有很多丹药、玉石和功能各异的宝物,这些全都是修真界难得一见稀世珍品,多到堆成了一个小山堆。 但林重羽的目光没有在那些灵宝上停留,他看向了旁边非常朴素的另一堆东西,心里生起了一种奇怪的安全感。 那是一种催泪的灵植,作用类似前世的洋葱。 林重羽心想,陆霄他们愿意跟着就跟着吧,反正催泪灵植是一定管够的。演戏嘛,他手到擒来。 灵鹿加快了飞行的速度,很快就到了西北之地。 西北之地多秘境,秘境里多奇遇。所以此处的修士们并不算少。 林重羽和师尊进入其中一个秘境,余光瞥见陆霄他们紧随其后。 他从干坤袋里摸出一瓣催泪灵植,悄悄地用灵力化成了汁水,涂了一点在手指上。 公孙陵瞧见了小徒弟这一系列的小动作,知道他一会要做什么,觉得好笑。 想到小徒弟待会红着眼框怯怯看着自己、好像自己怎么欺负了他的模样,公孙陵内心也不知道是心疼多一些还是期待多一些。 往秘境里走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后,才碰到了第一个妖兽。 不远处的卓卿文和陆霄等人立即进入了全身戒备的状态。 公孙陵淡淡地看了眼看了眼这只妖兽,眼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正要逃走的妖兽:「……」 不敢逃。 妖兽估摸着这位老大大概是想歷练一下旁边那个小菜鸡,于是呲了呲牙,兇狠地瞪了眼林重羽。 这个妖兽很高很大,模样一半像老虎一半像狮子,顶着个这么雄壮威武的身躯一吼,还挺吓人的。 林重羽被吓了一跳。 然后一个瘦高的人影挡在了面前。 「宋师弟别怕,我来保护你。」 卓卿文一身白衣,腰间挂着一个小葫芦,手持一柄长剑挡在林重羽面前。那一身凛然的正气让林重羽想到了前世影视剧里的侠女。 他摸了摸手指上的催泪用的汁水,犹豫了一下。 这个卓师姐,是真的一片好心,他有点骗不下去。 一直留意着自家小徒弟的尊主眯了眯眼睛,上挑的眼尾勾出一抹不悦的弧度。 「怎么,冯义升是命你来阻挠我教导徒弟的?」公孙陵冷冷地声音响起。 卓卿文一愣,随机反应过来自己有点上头了。人家带徒弟出来就是为了歷练徒弟的,自己这么护着的确是有点阻挠人家教导徒弟的感觉。 她回头看了眼宋师弟。 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虽说修真界看外貌无法分辨年龄,但她对宋络安的来歷很了解。 宋络安是她的师尊冯义升从人界带过来的少年,一个真正只有十六岁的少年。 她之所以这么在意这个少年,有一半的原因是觉得原本这个少年能拥有一个平凡幸福的人生,现在却因为自己的师尊而被迫侍奉在喜怒无常的尊主身边,被当作替身,连基本的生命安全都没有保障。 但跳出这一层愧疚,卓卿文觉得作为凤衍山弟子,的确是该自己歷练一番的。 「是晚辈的错,请尊主息怒。」卓卿文略一思索,随即退至一边。 公孙陵又淡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徒弟,冷冷道:「还愣着干什么?还要我手把手教你怎么用灵力吗?」 林重羽心神一凛,立马召唤出了自己的本命佩剑。 他怕师尊,不是装的。 但怕这只妖兽,是装的。 毕竟十年前,他筑基期的时候,师尊就把他扔到过某个秘境里歷练过。当时的秘境比这个险恶多了,他浑身是伤的从秘境出来的时候,就隐约悟到了什么。养好伤后修炼不过三日,他就突破至金丹期了。 那时他才十五岁。十五岁的金丹期,凤衍山从建立门派至今,都没有几个。 公孙陵站在一旁,看着林重羽挥剑向那只妖兽的弱点砍去,招式快狠勐。妖兽本就被他吓破了胆,林重羽也不是真没有战斗经验的新弟子,这一击就定了胜负。 精神紧绷随时准备救援的卓卿文看见妖兽不堪一击的样子,愣了好久。 从在客栈见面起就一副柔弱可欺的宋师弟,斩杀起妖兽来竟然是这样的气势狠绝。 强烈的反差让卓卿文有点懵。 她好像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好快。 柔弱的宋师弟收起自己的佩剑,翻捡出妖兽的核晶。这个核晶是灵力不是很足,但胜在颜色漂亮,是很通透的红色。 一般这种核晶,送给女修士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而这个秘境里,就只有一个女修士。 公孙陵扫了一眼面带春色的卓卿文,眉心一跳,一种令人不悦的猜测浮上心头。 卓卿文曾经随着五师叔去人界游歷过,也在人界当过一段时间的世家小姐,很是能欣赏那种病弱文气的美男子。 更不必说,宋师弟这样明明可以是天之骄子,但却因命运作弄而忍辱负重、成为别人男宠的戏剧性身份,更是完美戳中了她的性.癖。 她看着宋师弟,唿吸有点热,没有注意到一旁公孙陵的异常。 公孙陵眉宇低压,额间有猩红的光芒掠过。这是入魔的徵兆。 第19页 卓卿文的注意力都在眼前那个刚刚斩杀了妖兽的少年身上。 宋师弟拿着那块核晶慢慢朝着她这边走过来时,卓卿文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三步、两步、一步,好了,到了她的面前了。她手搓了搓衣服,打算随时伸手接过宋师弟的礼物。 然后,宋师弟和她擦肩而过,走到了尊主的面前。 卓卿文:「……」 少年一袭白衣,如墨的黑髮随意地滑倒了肩膀前面,遮住了小半侧脸。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貌美而柔弱的可怜少年。 「师尊,这个,送给您。」少年眼神清澈,眼底的紧张和讨好一览无遗。 一直在想着「干脆直接入魔好了」以及「纠结个鬼啊,胆敢觊觎我小徒弟的人全杀了算了」的公孙陵瞬间就被哄好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拿过小徒弟手中的红色核晶……拿不过来。 他看见小徒弟对他使了个眼色。 公孙陵:「……」 片刻后,他松开手,神色隽冷,懒散地念着台词:「不要试图做没用的事,再怎么讨好我,你也不会变成他。」 林重羽先是一怔,抬手摸了一下眼角,然后眼里有泪光颤动。 他垂下了另一只握着红色核晶的手,手指微微颤抖。 卓卿文脑子嗡的一下,拿起剑就刺向了公孙陵:「欺人太甚!」 陆霄被她吓傻了,破音道:「师妹,回来!」 第十二章 卓卿文得大长老真传,一剑击出,气势如风行电击般迅勐,浑厚的灵力与剑风一道砸向公孙陵。 陆霄十分惊诧,师妹这个修为,如今怕是只有三长老那边的沈鹤汀师弟能与之一比。他还指望她下次门派大比给弯月峰争个脸面,更不能让她莽撞得罪了尊主。 想到这里,陆霄奋起一跃,用身体挡在了卓卿文和公孙陵的中间。 卓卿文见陆霄挡在了前面,心中一惊,空着的左手凝聚了一团灵力,对着陆霄沖将过去,使得他连连倒退十余步才堪堪稳住。 陆霄脸上不停变幻,眼中有嫉妒的神色闪过。修真界一途,天赋远比勤奋有用。他日日勤修苦练,竟是比不得这个晚入门的师妹。 根据渡尘仙尊的理论,修真界分九大境界,由低至高分别为鍊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练虚期、合体期、大乘期、渡劫期。而每个大大境界之间,又分为初期、中期、后期和巅峰期。 这之间每个境界的每个时期的提升都难如登天,也因此,高境界对付低境界几乎是能碾压的。 卓卿文这个化神期能随手一掌将元婴期的他逼退,那她又怎么能伤到渡劫期的尊主分毫呢。 感受到身后师弟们奇怪打量的试探,似乎还有人在窃窃私语,如何一个师兄打不过师妹。 陆霄感觉如芒在背,盯着卓卿文的目光阴沉了两分。 且随她去,不听师兄的劝诫,自是有人收拾她。 卓卿文的剑依旧气势如虹地对着公孙陵刺去。 在场的,没有人会认为卓卿文能成功,毕竟尊主如今是修真界巅峰的存在。 甚至对卓卿文是如何死的,死得有多悽惨都想好了。 这些年,尊主虽说不怎么动手杀人。但全修真界没有人会忘记,十年前林重羽身死那日,如同杀神一样的尊主。 而公孙陵连躲都没躲。 这是不屑于躲。所有人都这么想。 然而,就在下一刻,空气中传来利剑刺进血肉的声音。 几乎是没有任何阻力的,卓卿文的剑直刺入公孙陵的胸膛。公孙陵一个支撑不住,「砰」的一声响后单膝撑在了地上。 秘境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所有人都震惊得瞪大了眼睛。谁都没有想到,卓卿文竟然能够伤到公孙陵。就连卓卿文自己也呆住了,看着自己的剑愣了很久。 陆霄最先反应过来,随即也挥剑往公孙陵的身上刺去。 「老天开眼,今天是这魔头的虚弱期。」陆霄面色忽然变得狰狞而疯狂,对他身后的师弟们命令道,「所有人一起上,杀了他。」 凤衍山内有一个传言,公孙陵曾因为伤了灵根留下了一个致命的弱点——每个月都会进入一次虚弱期。 虚弱期内,灵力修为全无,便是凡人也不如。 但从未有人见过公孙陵虚弱的模样,再加上公孙陵一个月内几乎每一天都肆无忌惮地抓几个修士去冷芜峰取乐,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故而,传言也只是传言。 如今卓卿文这一此误打误撞,竟然撞破了公孙陵的虚弱期。 卓卿文回过神,勐地抽出剑。 剑刃上血液鲜艷,滴滴落在地上。血液中浓郁的灵力充斥在昏暗的秘境天地中,无限引诱着人心底的贪念。 关于公孙陵,还有另一个传言。 相比较前一个传言的广度,这个传言,只有凤衍山少数的几位长老知道。而恰巧,陆霄曾经无意中偷听到大长老和三长老的谈话,也知道了。 大长老曾经对三长老说,公孙陵乃元始天尊座下红莲转世,其血肉为人间至宝,食之不仅能延年益寿,还能获得他的修炼天赋。 修炼天赋……陆霄脸上的神色变得狂热。公孙陵的修炼天赋,那是前无古人,往后,也不会有来者。 第20页 一旁妖兽的尸身还没冷,人血和妖兽的血味道混在一起,刺激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血腥、疯狂、贪婪且丑陋不堪。 公孙陵一哂,眉眼轻狂,似乎陷入虚弱期面临困境的人不是他,又似乎这点困境根本不被他放在心上。 他就这样轻慢地看着他们,仿佛在说,有胆量你们就过来。 陆霄他们的身体僵在了原地,心中惊疑不定。 公孙陵仍旧这样一副高傲不可侵犯的模样,让他们心里直犯憷。 十年前,公孙陵渡劫那日,五大门派一半以上的强者合力召来诛仙阵法也没能杀掉公孙陵。 现在凭他们几个年轻弟子,能杀得了公孙陵? 「和十年前不一样!」后排的一个师弟突然大声说道,「十年前公孙陵修为强大,又有人甘愿替他受诛仙杀阵,才会导致失败。但如今他在虚弱期,身边只有一个筑基期小修士,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 陆霄犹豫不定。 杀了公孙陵,食他的血肉,获得他的修炼天赋。到时候凭藉无人可及的勤奋刻苦,定能很快飞升,以后别说弯月峰,便是凤衍山、整个修真界也都是他的。 但,公孙陵是那么好杀的吗? 那人忽又说道:「陆师兄,你连卓师姐都打不过,不觉得耻为大师兄吗?杀了公孙陵这个魔头,到时候你便是整个修真界的英雄!」 这话字字戳心,句句引诱。 公孙陵看着陆霄眼中挣扎的神色,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似乎觉得这人的话挺有意思。 修真界里关于公孙陵的认知不外乎两种。 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这是目睹了十年前那场杀戮的修士们的认知。 高高在上,强大到不可亵渎的尊主——这是修真界里千千万的普通修士们的认知。 但,不论哪种,都不是这群蝼蚁之辈可以冒犯的。 公孙陵垂下眼睛,视线放在了林重羽的身上。 林重羽的眼睛因为用了洋葱喷雾,还潋滟一片。 他满心焦灼地望向自己的师尊,却因为无法弄清现在的状况而什么也不能做。 原来,师尊的处境竟是这样的艰难,连凤衍山的弟子都要杀他,还有一个虚弱期。 公孙陵揽住林重羽的腰,嘴唇靠近了他的耳朵,轻声道:「现在,我说你做。」 林重羽一个倾身靠在了师尊的胸膛上,闻言点了一下头。 陆霄并几个弟子冲上前来,气势汹汹,杀意兇恶。 「师妹,让开!」陆霄见从刺中公孙陵开始便站在一旁发愣的卓卿文,怒喝一声,然而剑上发出的攻势却丝毫不减。 「天微罩。」公孙陵在林重羽耳边道。 林重羽几立刻从干坤袋里掏出来一个符咒,手上灵气化作了火焰,火舌窜起,须臾之间便将符咒烧尽,一个透明的护罩,包裹住了他们二人。 陆霄等人的攻势尽数被反弹,连一旁的卓卿文也受到波及,身体飞起撞在了后面的一块很大的石头上。 其他发起攻击的人被弹得更远,重重撞在了地上,修为低微的,便一口鲜血喷将出,再无力站起。 陆霄大怒,道:「宋师弟,你为何要帮这个魔头!」 卓卿文同其他弟子也看了过来。 林重羽一愣,然后无辜地眨了一下眼睛,为难道:「我……我中了噬蛊心毒……」 那些弟子顿时无言,看向林重羽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同情。 噬蛊心毒是万丹谷老祖宗炼制出来的一种剧毒,毒发疼痛如万蛊蚀心,唯有下毒之人的血才可解。 公孙陵短促地笑了一下,紧了紧放在林重羽腰间的手,道:「替我治疗。」 林重羽低头答:「是。」然后转过身,开始施展治疗术法。 但他有点着急,没法专心调用灵力,就像前世考试的时候,一紧张就把所有的知识都还给了老师一样,何况他此时还分心留意着秘境内其他人的动作。 公孙陵感受着小徒弟毫无章法的灵力在自己伤口处流转,有微微的刺痛感传来。 他沉默片刻,然后将手放在林重羽的头上,揉了一下他的头髮,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急,慢慢来。」 他的声音沉稳而温柔,莫名地,有一种安定人心的能力。 「他们暂时没有行动力。」 林重羽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开始专心致志地施展治疗术法。 他一心为师尊治疗,却没注意到,不知何时起,这秘境中除了他二人之外,所有人的手背之上都出现了一个灵纹。 若他能回头仔细看一看,便会认出,这个灵纹正是他师尊曾教过他的另一个换魂秘法。 公孙陵眼神淡淡地扫向那群修士。 刚刚还在冷芜峰内喝酒赌术法的众修士突然换了个身体,还有些懵圈。 等看见前面的尊主和他的小徒弟,纵然还是没有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还是第一时间知道了该做什么。 他们都很默契地都闭上了嘴,和往常一样,就静静地看着。 看他们尊主这回又是如何逗弄他的小徒弟。 彼此无声地交换了一下「啊啊啊不是吧又要吃狗粮了我不要」以及「为什么他们师徒出来歷练了我要被迫远程当群演」的眼神。 秘境内变得安静起来。 第21页 林重羽跪坐在地上,很认真地调用体内的修为,施展治疗术法。 第十三章 蓝色的灵力萦绕在林重羽的指尖,而后如温和的水流一般流向公孙陵胸前被血液浸染的伤口上。 随后,林重羽从他的干坤袋里翻出了一颗灵药,送到了公孙陵的面前,衣袖因为这个动作而微微滑落,露出了一小截线条流畅的白嫩小臂。 公孙陵看着他的手,一时没有动。 「师尊!」林重羽低低催促了一声。 公孙陵张了嘴,林重羽便将丹药送进了他的嘴里,手指放下时,很轻地擦过了他的唇瓣。 公孙陵吞咽的动作一顿。 林重羽收起丹药瓶。 几位被尊主大老远换魂过来的野鬼修士们看着眼前这副怪异的景象,心中暗暗称奇。 他们跟在尊主身边好几年,可从未见过尊主受伤。 谁有那么大能耐让尊主受伤了? 修士们面面相觑,然后一起看向了魂魄进入卓卿文体内的那位。 「卓卿文」看到了自己手里那柄长剑,也看到了剑刃上的鲜血,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哐当一声响,「卓卿文」赶紧丢掉了自己手里的剑,而后撩了一下她垂在鬓边的头髮,回望其他人,神色勉强淡定,以眼神道:发生什么事了?都看我干什么? 林重羽听见剑落地的声音,余光瞥了过去。然后就和一只没做贼也心虚的野鬼修士对上了视线。 「……」 「卓卿文」小心翼翼地往队友那边走,这一走才发现—— 疼! 好疼! 这种肋骨都要断了的感觉怎么回事! 很快,秘境内变得吵闹起来。 「我的腿怎么断了!」 「我的五脏六腑都出血了,完了我要死了!」 「啊啊,我站不起来了!」 「……」 林重羽给师尊治疗完,看向这群忽然一点都没有大门派弟子风范的大门派弟子。 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又奇怪地看了一眼他们,然后发现了他们手上的换魂灵纹。 另一边,卓卿文本来还在奇怪,为什么突然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自己冲上去刺尊主一剑,然后更莫名其妙的事发生了—— 她发现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身上没几件布料的女人。 卓卿文看了眼堪堪遮住关键部位的衣服,脸涨得通红。 更过分的是,她现在穿成这样和一群男修士在喝酒斗法!!! 虽然她是个老色批,虽然她在人界当世家贵女时都一百八十岁高龄了还幻想着要养面首,虽然她很羡慕那些大胆随心的女子,但她从来都只在心里想想,完全不敢付出任何实践的! 对上那群男修士怪异中带着点下流、下流中又带着点不屑的眼神,卓卿文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施展这样的换魂秘法,耗费的灵力不低,哪怕是几位长老,耗尽全部的灵力,也只能勉强维持一小会的换魂。更别说同时对十几个人进行长时间换魂,耗费的灵力更是庞大到没法想像。 这根本就是逆天换命之法。 林重羽抬眼看向他的师尊。 公孙陵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淡淡的,像冬日的阳光,金亮耀眼,却没有什么温度。 明明他的身上还有着剑伤,衣袍也都被血液染成了更深的颜色。可就是这样的他,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施展了这样逆天的术法。 林重羽就这样看着他的师尊,看了许久。 公孙陵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唇,抬起手揉了一下林重羽的头。 「我没事了。」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醇厚动人,就像环绕在耳畔一样,「继续往前走吧。」 林重羽想站起来,这时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一直被师尊搂着腰。稍微一动,还不能离开。 「……」刚刚太过紧张,都没有发现。 不过,现在他……好像更紧张了。 他甚至觉得师尊手掌心的热度透过衣服的料子直接传递到了他的肌骨中,让他的身体都微微颤了一下。 「师、师尊。」林重羽嵴背挺得笔直,一动不敢动。 公孙陵看着怀中突然僵住的小徒弟,掌心微微收拢,眼眸也变得幽深。 他稍俯身,眼睑垂着,视线落在小徒弟别开的眼睛上。 那双黑亮的眼睛里,此刻落满了无措,勾得他心都软化了。 总觉得就算他现在趁势做点什么,他的小徒弟也傻傻的不懂拒绝吧。 想到这里,他的喉咙上下滚了一圈,放在林重羽腰间的手指下意识动了一下,然后手掌往下移动了三寸。 林重羽瞬间全身紧绷。 太暧昧了。 「嘶——」一个奇怪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公孙陵抬头看了过去,眼神凉飕飕的。 「卓卿文」瑟缩了一下身体,用手捂住了嘴巴,原主那双正义凛然的眼睛被她瞪得大大的,好像会说话一般:狗粮我太满意了,您继续! 末了,「卓卿文」又微眯了一下眼睛,补充道:不要怂,堂堂修真界第一尊主,上就是了! 公孙陵并不听她的,手往上顺了顺怀中人的后心,温声道:「起来吧。」 林重羽没动。 仔细一看,还能看到他眼尾一抹若有若无的红。 第22页 公孙陵微一挑眉,而后视线扫过面前几人,心里想着该怎么让这些人消失才好。 在冷芜峰待了十年的众修士们立刻就明白了这位尊主想干什么,在尊主亲自动手之前,都作鸟兽散,瞬间跑没影了。 公孙陵的手指很轻地碰了一下林重羽的眼角——这里还残留着之前用洋葱刺激出来的泪痕。 「怎么了?」他问,声音低哑温柔。 只见刚刚还紧张不安的小徒弟扭过头张望了两下,然后「噌」得一下站起了身,不解道:「他们怎么走了?」 公孙陵眉心一跳,悬空的手缓缓地收了回去。 「过来。」他语气比平时重了些。 林重羽登时就回忆起了以前严厉的师尊。 不敢磨蹭,他重新跪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头很乖巧地低着:「师尊。」 公孙陵站了起来,敛了敛眉眼,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感觉到师尊身上的威压,林重羽这回是真的有点紧张了。 他咽了咽口水,心道:师尊……似乎是生气了? 林重羽头垂得更低,手指扣着掌心,身体也由跪坐的姿势变作了跪立,就如同他从前犯了错一样。 第十四章 师尊不常生气,但每次生气都会让林重羽怕上很久。具体时间则根据他被罚的程度而定。 比如,他曾经三天没去凤衍山的学府,蹲在自己的药田里守着青灵藤的开花,师尊修炼出关后被渡尘仙尊一状告到了冷芜峰。 被师尊抓住后他挨了三下明心藤,那真是叫一个皮开肉绽的疼啊。后来他躺在床上也休养了足足三天才痊癒。 自那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林重羽都不敢再逃学,也不敢惹师尊生气了。 师尊生气,不会皱眉,不会瞪眼,反正就没什么面部表情。但是那种气场,就觑着一双隽冷的凤眼,安静看着你的那种气场,会明明白白地传递他生气地讯息。 就像现在这样。 林重羽没明白他做错了什么,但精神还是紧绷成了一条细线。 秘境内地面十分平坦,他跪的这一处地面土地绵软,但恰巧旁边有一处细小的突起的石块。林重羽心思一动。 周围安静至极,半点声音也没有。林重羽仿佛都能听见自己屏住了的微弱的唿吸声。 他心内惶惶不安,往前膝行一步,颇为胆大地抓住了师尊的下袍,仰面道:「弟子知错,还请师尊息怒。」 言毕,林重羽似是痛苦般,咬住了唇,眉尖也微微蹙起。 这是为数不多的对师尊有用的招数——苦肉计。 说起来很奇怪,他犯错的时候师尊责罚他从未手下留情过,但倘若他一旦受到了别的什么伤害,师尊又定是第一个不饶对方的。 若是意外受伤,师尊虽然会责备他怎么如此不小心,但最后还是会心疼地安慰一下他——如果沉默地陪在一边修炼算安慰的话。 ——当然算啦。 林重羽在心中补充了一句。 陪伴,对于林重羽来说是非常珍贵的一件事。 他觉得安安静静在一边修炼的师尊,能给他一种很安心的感觉。这让他想起了他前世从路边捡来的一只小黑猫。 小黑猫很瘦,不爱理会人,他从医院下班回来的时候,也不会出来热情地迎接他。 但他生病一个人发烧躺在床上的时候,也只有小黑猫陪着。 空荡荡的公寓里,这样的陪伴,几乎就驱散了他所有因为生病而生起的脆弱情绪。 「小零就是一只傲娇猫嘛。」林重羽喝了药,把猫抱上了床,一双手撸着它毛绒绒柔软的身体。小黑猫的眼睛里有明显的抗拒,但还是没有和往常一样挣扎着跳开,乖乖地任由他乱揉。 前世他只有一只小黑猫地陪伴,而今生,他有了师尊,还有一方灵气充裕的药田。 人生圆满。 除了师尊总是爱逼着他修炼。 而且有的时候过于严厉,脾气也让人捉摸不透。就像现在,他就完全想不透,师尊怎么会生气了。 他这时又想起了前世的那只小黑猫,也总是让人猜不透它的脾气。 长嘆一声,林重羽心想,大概他的体质就很招这种高冷生物吧。 膝盖处隐隐的刺痛传来,林重羽适时地闷声嗯了一下。 师尊果然问道:「怎么了?」 林重羽挪膝盖,还没等他膝盖抬起再落地,便被抓着手臂站了起来。 尚未站稳,他整个人又落入了一双臂弯里。 他被横抱了起来。 身体骤然失去平衡,他下意识就紧紧搂住了对方的脖颈,惊疑道:「师尊?」 公孙陵垂下眼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而后抬起头不再看他,沉默地往前走。 林重羽心内惴惴不安,总感觉……师尊好像更生气了。 他缩了缩身体,垂首不语。 往前直行两步,林重羽看见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道门。待他们走近,那门自动打开,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 公孙陵没有停下,径直走了进去。 进去后,「哧哧」连续几声细微的轻响后,岩壁之上亮起了两排幽灯。 借着灯光,林重羽看清了,这里是一条很长的通道。再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他们刚刚走进来的门? 第23页 身后分明也是一条幽深不见底的通道。 又顺着这条通道往前走了一小段路,眼前视线豁然开阔,他们来到了一处十分宽敞的地方。 这里是一处湖泊,湖中红莲盛放,花瓣泛着妖异的红色幽光,簇拥着中间一座华丽的宫殿。 公孙陵往前踏进了湖中,脚下稳步,如履平地,每走一步,涟漪层叠散开。 林重羽暗暗称奇。 他重生以来,大部分时间都在修真界待着,而修真界,就如同前世那些电视剧中所拍摄的仙家宝地一般,峰头仙云缭绕,山中灵气瀰漫。 修真界没有一处地方像这里,风流可比盛京风月宝地更,华丽可拟皇家宫殿阁楼。 就是修炼灵气,也是丝毫不输修真界大仙尊们的闭关福地。 踩着红莲和湖泊,公孙陵抱着林重羽走了进去,将他放在了大殿最上方的长塌之上。 长塌是一方十人宽的墨色灵石,色泽如琉璃,纹理精细雅致自成一幅梅兰墨画。 塌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妖兽皮毛毯子,柔软舒适。 林重羽喜欢这种毛绒绒的东西,不禁摸了两下。 也不知此处为何地,哪怕飞升之后去了真正的仙境,也不一定能比得过此地。 林重羽正暗暗感嘆着,他的鞋袜就被脱了,裤腿也被撩至膝盖上方。 殿中暖香流淌,倒是不冷,但是重生到修真界后就常年穿长裤长袍的林重羽还是很不习惯地紧绷了身体,两腿僵硬。 他的皮肤很好,像是一块上等的羊脂玉。 唯一的不足,便是右腿膝盖上破了一块皮,血丝从中溢出。 伤不重,但足够让爱玉之人心痛。 秘境和别处不一样。被秘境中的妖兽或者物体损伤,是没办法用灵力治癒的,只能敷药等它自然痊癒。 敷完药,林重羽想要把裤腿拉下,然后就对上了师尊看过来的视线。 「……」 感觉到师尊不消反增的怒意,林重羽还是没敢有一点动作。 公孙陵怒道:「故意的是吗?」 林重羽心虚地低下头。 「抬起头看我,回答。」师尊冷冰冰的话用力砸下。 林重羽僵硬地抬头,看向师尊。然后他发现师尊似乎有些不对劲。 公孙陵眉宇低压,额间隐隐约约有红色的纹路浮现。他抬手掩住了额头。 「师尊?」林重羽试探着喊了一声。 公孙陵没有出声。 大殿内一片死寂。 只有诡异的灵力在公孙陵周围旋转撞击,带出鬼哭狼嚎般阴森诡谲的声音,像是要找到一个入口冲进去,冲进去占领公孙陵的身体。 身体里两股力量翻搅的疼痛让公孙陵的撑在额头的手紧握成拳,指骨森然发白。 他的眼睛也泛起了一点刺目的红光。 视线时而模煳,时而清晰。 渐渐的,公孙陵的眼前虚无一片,入目所及,只有一个坐在长塌上的少年。 少年赤着雪白的双足,髮丝如墨倾斜,一双纯真而妖的桃花眼比之魔域最具风情的女妖还要勾人。 灵魂深处有个声音冒了出来:「上吧,去要了他,他迟早都是你的,早晚没区别。」 公孙陵泛着红光的眸子陡然间充满了情欲,额头青筋鼓了起来。 林重羽已经确定了师尊有些不对劲,连忙急切地问道:「师尊,你怎么了?」 他看见,公孙陵放下了撑在额头的手,妖异的魔纹忽隐忽现。 像是主人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对抗。 公孙陵缓步踏上前来,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和侵略性,站在了少年身边。 两人相距不过咫尺。 林重羽心跳忽然加快,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公孙陵身上的气息太过浓郁,那种常年与灵药呆在一处所浸染出的药草香味如今沾上一种让人心惊胆寒的血腥味,如潮水般将他裹住。 林重羽往后面躲,却被公孙陵握住了手腕。 公孙陵的瞳孔一半都变作了红色。 「师、师尊……」林重羽吞咽了一下,来自未知的危险气息,让他本能地感到害怕。 他的手腕被捏得很紧。 疼痛传来,林重羽下意识唿了一声痛。 然后公孙陵忽然停下了接近他的动作。 半晌。 公孙陵在他跟前缓缓蹲下,单膝着地。 长榻有些高,高大如公孙陵在蹲下后,也比林重羽稍矮一些。 公孙陵微抬头,手绕过林重羽的肩,按住了对方的后脑勺,手指轻轻蹭了下那绵密如雾地墨发。 「以后,」公孙陵眼瞳流转着妖异的红色,嗓音低而哑,语速缓慢,「别受伤了。」 「因为你的血——」 他的话在华丽神秘的宫殿内,穿过莫名兴奋的鬼哭声,艰难挤出。 「会让我入魔。」 再有下次,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控制住。 而一旦失控,他也没办法确定,他会对他做什么。 第十五章 公孙陵的声音很轻,林重羽未曾听清,只隐约听见入魔两个字。 入魔? 林重羽怔愣了一下。 他从未没见过修士走火入魔的模样。 也从未把他的师尊和入魔联繫在一起。 即便是现在,林重羽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师尊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又一心向道心无杂念,怎么会入魔? 第24页 但此时,他再看师尊的模样,的确与渡尘仙尊所说的入魔状态很像。 情急之下,林重羽脱口而出:「怎么会这样?谁干的?」 他的第一反应是谁暗算了师尊。 公孙陵半晌不语。 无数只鬼悽厉的哭嚎声重重叠叠魔障一般绕在他的耳侧。 「说啊,告诉他,你为他入魔,你身为师尊却想对他做龌龊的事!」 「公孙陵,你就是个人渣!恶棍!现在装什么清高?你杀我们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我们可都看得到哦,你心里所有卑鄙下流的想法。你是不是想让他心甘情愿的跟你?」 「你做梦吧!他一旦知道你本来的面目,一定会噁心得想吐。」 公孙陵额头魔纹忽然变得更加清晰,他的神色似乎是有些愤怒,一道金红色的灵光自他眼中闪出。 作为恶灵,最怕的就是这样灵气充沛的光芒。 那些恶意嘲讽的声音变得充满了痛苦和挣扎,宛若撕心裂肺。 「公孙陵,何必呢,你又杀不掉我们。你这样折磨我们,我们有多痛苦,你只会更痛,千倍百倍的痛!」 一道尤为尖锐的声音响起:「公孙陵你不痛吗?你看你,眼角都流血了。」 「很痛吧,一定很痛吧,你个魔头,你活该!哈哈哈!」 充满恶意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在耳边响起。 公孙陵嘴角微微翘起,扯出一个什么也不在意的弧度。他一只手按住了林重羽的肩膀,不让他靠上前来,另只手揉了揉他的头髮。 「别急,我没事。」 林重羽如何能不急,他双手抓住了公孙陵的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捧在身前,声线都在发抖:「师尊,我该怎么做?」 林重羽的手温热,肌肤相触之时,公孙陵顿了一下。 对视片刻。 公孙陵嘴角微弯,手指轻轻颳了一下林重羽的掌心。林重羽心急如焚,未曾察觉,只听得他师尊道:「解铃还须繫铃人。」 林重羽一怔:「弟子愚笨……」 公孙陵站起身,低头看着林重羽,黑色长髮垂下遮住了他的侧脸,碰到了林重羽的肩膀。 他垂眸,声音低低的:「你只需要乖一点,别追问就好。」 林重羽黑亮的眸子明显黯淡了一下,然后他弯起眼睛,笑了一下:「好。」 少年勉强的笑映在公孙陵的眸中,公孙陵没忍住抬起手轻蹭了一下他的眼尾:「以后你自会知道。」 他也没想永远瞒住他,只是现在时机未到。 公孙陵眼睛里的红色渐渐褪去,耳边所有嘈杂喧譁的声音慢慢模煳远去。 * 林重羽还未到金丹期,没有辟谷,也还需要睡眠休息。 不过,刚得知了师尊会入魔的事,他也没有什么睡意。 只是,腹中飢饿却由不得他。 虽然很细微,但林重羽还是听见了他肚子不满的抗议声。殿内安静,这一点声音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在这种严肃略带悲伤的气氛下,发生这样的状况,林重羽觉得不合时宜,还觉得有点丢人,不免就暗自恼恨起来。 尤其是,他还听见一声轻笑,很短促,都分辨不清其中的意味。 林重羽不自在地转过头。 公孙陵看着林重羽发红的耳根,莞尔道:「看来是我失职了。」 林重羽以为师尊要说「是我没能好好教导徒弟,导致这么久了徒弟还在筑基期」之类的话。他连应对的解释都想好了:我境界提升慢,并不是偷懒而是因为想打好每一步的基础。 当然,如果师尊要是斥责他「偷懒还找藉口」他也想好了怎么应对。 他如今受着伤——额,是小伤,不过没关系,小伤师尊也心疼他的,并不会过分责罚他,他只需要乖巧认错,这桩事就能这么过去。 他连腹稿都打好了。 不曾想,师尊的下一句话却是:「没能尽到地主之谊,怠慢了你。」 林重羽冲到喉咙里的话踩了个急剎,又被他咽了下去。 师尊说怠慢他,他总觉得不对劲。 怠慢是这么用的吗?没有哪个师尊说怠慢了弟子的吧?没有吧? 林重羽脑子里东想西想,不知构想了多少种可能性。 不过,他很快就不纠结这种小事了。 因为一块酥糖点心塞进了他的嘴里。 林重羽眨了一下眼睛,就着师尊递过来的手咬了一口点心。 公孙陵神情没什么变化,待林重羽吃完一块点心后,手中又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块点心,递了过来。 林重羽鼻子灵,闻出了这块点心还是另一个口味的。 他有点饿,没发觉师尊这次放点心的位置比方才高了一些,也远了一些。他手撑着塌沿,挺直了上半身还微微前倾去够这块点心。 像只很可爱的人形灵宠。 公孙陵垂眸看着,脸色平静。 好在,他还能克制自己,没有更进一步的去逗弄。投餵了两块点心,公孙陵用指腹轻擦了一下林重羽的唇角,将残留的些许点心碎屑抹去。 林重羽愣了,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事不对。 没有哪个师尊会亲手投餵弟子的吧?没有吧? 他抬眼望向师尊。 公孙陵眼中还残余着一点方才与魔障对抗的狠绝和冷厉,周身的气息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第25页 林重羽觉得这点心可能不是那么随便能吃的。 越想林重羽越觉得自己好像负债了。 「师尊……」 公孙陵淡淡嗯了一声。 林重羽伸出脑袋,左顾右盼了一下,见这大殿之中确实没有第三个人,才凑近了低声问:「这是换剧本了吗?我还是替身徒弟吗?」 公孙陵:「……」 * 西北之地是魔域的地盘,上方是常年黑暗的天空,地上则是各种魔气瘴气缭绕的森林或者城市,在城外甚至走两步就能碰到品种奇特的妖兽从旁边蹿过。草木茂盛的地方,甚至在暗处还隐藏了不知多少有毒的蛇蝎。就是路边哪怕一颗不起眼的草,也会突然变成一株巨大的食人株。 总之,魔域十分危险。 寻常修士是连接近也不敢接近的。 但魔域的主城却是相当的繁华。大街两旁的建筑华丽中透着妖艷,赌坊、青楼、歌舞厅放竟是比人界京都一个也不少。 林重羽回望自己方才出来的宫殿,竟是与京都皇城的方位一致。 街头往来的魔修们或三两成群或独自赶路。 今日,魔城中格外的热闹。 街道两旁的建筑俱都张灯结彩,一对对喜庆又充满妖气的大红灯笼挂了满街。 前方传来锣鼓喧天的声音。 林重羽颇感好奇。 他拍了一下旁边一个正在看热闹的魔修肩膀:「这里怎么这么热闹?」 那魔修很瘦,穿着青色的书生衣袍,看着斯斯文文的,闻言随口回道:「北王娶亲啊,这你都不知道?」 魔域有南北二王,为魔尊麾下两名大将。但魔尊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魔域所有事项均由南北二王打理,故而,魔域的魔修们就没有不知道南北二王的。 那魔修转念一想,便觉得不对劲。北王娶亲这么大事,魔城中哪有不知道的?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 这魔修一看林重羽体体面面地的精緻穿着,以及那与魔城格格不入的干净灵气,愣了片刻后道:「你是修真界的?」 这一声,周围立刻就有更多的魔修望了过来,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怪异,看得林重羽顿时毛骨悚然。 又过了片刻,魔修神色复杂道:「寻常修真界的修士,就没有不乔装打扮一番进来的,你倒是胆大,看你修为也不高……」 林重羽等他说完。 只见,这位魔修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的魔石,嘻嘻一笑道:「带上这个,就可以掩盖你身上的灵气,保你在魔域通行无碍。」 林重羽不信有天上掉馅饼这事。更别说这还是魔域的天。 果然,魔修又道:「不过嘛,想要的话,这价格——」 林重羽很配合地追问:「多少?」 「也不贵。只需要你——」魔修一脸你赚了的表情,缓缓伸出了一根手指道,「一条手臂。」 林重羽:「……」不愧是魔域。 「算了。」林重羽立马拒绝,「太贵了。」 这时另一个魔修也凑了过来,他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眼睛下方的刀疤笑得有些丑。他挤开先前那个青衣魔修,也掏出了一颗黑色魔石道:「买我的吧,我的比他便宜,只需要一颗眼珠。」 林重羽傻了,疑惑地「啊」一声,然后很认真地问这位魔修:「如何眼珠就比不得手臂?」 「……」 两位魔修俱都愣住,显然一时也没有想到为什么眼珠子比不得手臂。 林重羽往后退了一步,拽住了师尊的袖子,道:「师尊。」 第十六章 拽完师尊的袖子后,林重羽忽然想起了方才在大殿之中与师尊的一段对话。 当时他问:「这是换剧本了吗?我还是替身徒弟吗?」 「对。」听到他的问题,师尊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声,随后,声音缓慢而又清晰地补充道,「而且,还是喜欢我、依恋我,试图用尽心机引起我注意、博取我宠爱的,替身徒弟。」 「啊?」林重羽被这一连串修饰语弄得有点晕,讷讷问道,「这怎么演?」 公孙陵双眸含笑,俯身靠近他的耳朵,低声道:「凡人妻妾如何争宠,你学着便是了。」 凡人妻妾争宠,林重羽从沈鹤汀师兄的话本子中见过。 当然沈师兄作为凤衍山年轻弟子中的第一人,早已经戒了话本子的。 不过他去沈师兄屋中补课的时候,还是一眼就瞧见了沈师兄放在书案底下、混在众多修炼书籍中的话本子。 为了表示是自己一时忘记了清理,沈师兄慷慨而随意地表示:「都送你了。」 修炼枯燥乏味,有个打发时间的东西也还不错。 于是,他就将那叠话本子藏在了怀里,偷偷带回了冷芜峰。 不过后来,那些话本子他还没看完,就被师尊抓了个正着,全都没收了。 想来,师尊应当是叫他学着那些个话本子。 林重羽仔细回忆了一番他当时看过的情节,又酝酿片刻后,他稍抬头,睁大了一双水润润的桃花眼看着公孙陵,说话的声音里充满了害怕和不安。他怯怯地又喊了一声:「师尊。」 两位魔修这才注意到林重羽身边还有一人。 这人一身红衣炽艷,眉如墨画,眸若点漆,生得十分俊美。 与林重羽干净纯澈的少年气不一样,公孙陵的容貌有一种如山峰幽谷的深邃和凌厉,这种俊美带着一种攻击之意,相对来说,更符合魔域女修们的审美。 第26页 这么一会时间,路过回眸的女魔修已经不知凡几。 青衣魔修上下打量了一下公孙陵,扯下了表面那张伪善的皮,原本还算清秀的脸因为嫉妒而变得有些狰狞,语气不大客气地问:「你是谁?」 旁边的少年捏着师尊的袖子,被吓到般往师尊身后缩了缩身体,一双明亮的眼睛像是受惊的小鹿般惹人怜爱。 原先注意力都在公孙陵身上的女魔修们瞬间都望向了少年,手做捂心状。 这也太……太可爱了! 圈养起来每天在洞府里逗弄一定很棒! 一道冰冷如箭的视线射了过来,女魔修们立刻收起了赤裸裸色兮兮的神色。如果视线能杀人…… 啊,修真界是能的。 所以几位女魔修感觉到自己的灵台处一片刺痛,血液都像是被冻结般,四肢冰冷。身体肌肤上竟也开始结霜。 公孙陵眼含警告地看了她们一眼。 某种意义上,他和她们都是同类人。所以女魔修们瞬间就懂了这目光的含义——他是我的,只能被我圈养。 ——懂了。 女魔修们疯狂用眼神示意。 公孙陵淡淡地收回视线,那几个女魔修恢復行动力后顷刻间就跑没影了,连北王娶亲这样的热闹也没心思再看。 青衣魔修见公孙陵态度轻狂并不正眼看自己,便愈加恼怒:「他是你的人?」 似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公孙陵嘴角微弯了弯,道:「对,我的人。」 青衣魔修一怔。 对方的表现太过淡定,身上还有一种魔域再常见不过的杀气。 修为也看不透。 这种情况,要么是对方修为远远高于他们,要么就是使用了隐藏真实修为的灵宝。 而隐藏修为的灵宝极为少见,非世家大族或修仙大门派不能拥有。 总之,不论哪种情况都是他们惹不起的。 青衣魔修眼神闪烁,忽然心生退意。 两位魔修对视片刻,转身就想往人群里钻。 然而,还没等他们跑两步,身体就无法动弹了。 「怎么,吓到了我的人,就想这么走了?」公孙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话语间一派懒散闲适,如若不是那令人胆寒的灵力威压,恐怕众人还会以为这是人界哪个富贵公子。 原先在周围安静看热闹的人突然议论纷纷。 「活该,踢到铁板了吧,叫你们平时为非作歹。」 「仙尊可不能饶过他们。」 「对,定要给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 「……」 林重羽差点维持不住脸上受惊小可怜的表情。 魔域观崩得太突然,他有点懵。 原来周围的魔修们不是同类,而是被恶霸欺压的良魔吗? 还有,就算你们是良魔,但你们也是魔域的人啊!为什么要让一个仙尊给你们主持公道? 而且为什么你们还那么理所当然,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的! 林重羽正腹诽,忽然一根带着凉意的手指轻碰了下他的耳朵。 …… 他的脑袋「嗡」的一下,霎时一片空白。 随即,一阵麻麻的感觉冲上了他脑后颅上的某根筋。 林重羽浑身僵硬,因为入戏太深而怯怯讨好的眼眸里多了一些茫然,还带着些许不自知的诱惑。 分外勾人。 公孙陵见状眼神忽然就变了。 他一把将林重羽揽入怀中,阻隔了路人探究的视线。 但他的另一只手却忍不住缓缓摩挲了一下小徒弟已经微微发热的耳朵。 感受着怀中人身体细微的颤慄,公孙陵的喉结攒动,目光越发幽深。 林重羽脑子都成了一团糨煳,还记得自己身负「争宠」重任,保持着楚楚可怜的神态。 因为怕坏了师尊的事,即使那种奇怪的感觉让他有点慌乱不安,他还是一动不敢动。 就这么任由师尊摸他耳朵。 他想,回头没人的时候,一定要跟师尊说清楚以后不能再摸他耳朵了。 但他哪里想的到,他师尊以后不仅想摸他耳朵,还想啃咬、舔舐他的耳朵……甚至还想要做更过分的事。 不过现在,公孙陵却不敢再继续逗弄下去。 他勐地收回了放在林重羽耳朵上的手指。 林重羽的手还抓着师尊的衣服,神情之中已经不见了方才假装的怯弱,而是强自镇定。不过,那眼底深处的迷茫和眼角眉梢的春色却出卖了他,他此时心情并不平静。 公孙陵垂眸看着他的小徒弟。 小徒弟手指修长,骨节明晰;双眼明亮,纯澈动人。不论是哪个,都能轻易扰乱公孙陵的心。 冷冷瞥了一眼那两个被定住的魔修,公孙陵抬手捂住了林重羽的眼睛。 一道灿灿的金红色灵光在公孙陵另只手中凝结,随后一条红色的影子鬼魅般闪现至两位魔修的身边。 只听「咔咔」两声脆响,青衣魔修的一只手臂和刀疤魔修的一只眼睛被它缠在了中间。 一切只在片刻之间,迅速得让人措手不及。围观的魔修们甚至未曾看清那红色的影子是什么。 街道上风沙顿起,公孙陵红衣猎猎翻飞,浓郁的血腥味顺着风向绕开了林重羽,朝着大街的深处蔓延开。 那两位魔修的惨叫声才漏出一点,他们的脚下便出现了一个黑色的阵法,漩涡般将他们吸进了地底。 第27页 无声无息,无力反抗。 围观的所有魔修们都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一种极为强大的威胁。那种强大,让他们浑身上下的骨骼都在本能地颤抖。 风沙渐渐归于止息。随同风声,周围一切的声音都在剎那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连远处娶亲喧闹的锣鼓声、唢吶声并抬轿子的魔物吼叫声,都仿佛在忽然之间,销匿在死寂当中。 公孙陵侧过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人群。 围观的众魔修两腿一抖,而后一闹而散。 开玩笑,这位仙尊这么厉害,万一人家是来「除魔卫道」的,离得越近就死得越早。 不多时,魔域出现了一位非常厉害的仙尊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魔域每一个角落。 第十七章 在魔域,有三大话题是魔修们所津津乐道的。 所谓魔修,乃魔物修得人形和灵智。而魔物,不论本体为何,皆为一族,是为魔族。魔族根据本体不同又细分出了诸多种族,种族之间混血又混血更是衍生出无数种族,颇为繁琐,此处暂且按下不表。 对于魔族来说,修为的压制固然让人信服,但血统与种族的压制是比修为更让人无力的等级压制,低等魔物面对高等魔族,会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畏惧与臣服。 修为的差别尚且可以通过勤奋、机遇或者其他途径弥补,但血脉与种族的差距,天命定之,无解。 而魔尊,便是魔域之中种族最为高贵的翼龙一族,且血统也是最为纯正的。至于修为,自不必提,那也是立于魔族之巅的。 魔域讲实力崇拜,所以这排名第一的话题,自然就是魔域最厉害的人,也就是魔尊。 同理,这排名第二的话题,便是修真界最厉害的人,也就是尊主。 尊主此人,修为已至巅峰,飞升不过是一念之间。修真界包括魔域在内已无敌手。 不过,他和魔尊谁厉害,就是魔域和修真界近年来争论不休的焦点了。 尽管争了这么些年,也没个定论。 因此,修真界和魔域的所有修士们有了唯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见到魔尊和尊主打一架。 至于这排名第三的话题,就与魔修们亘古不变的爱好有关了。 ——女人/男人。 因此,伴随着「魔域出现了一位非常厉害的仙尊」这个消息传遍魔域的,是这位厉害仙尊与他徒弟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当日围观的人,能就这对师徒之间的种种暧昧行为说上个三天三夜。 「你见过师尊对徒弟搂搂抱抱徒弟还满脸春色荡漾的吗?没有吧?他们之间绝对有猫腻。」 「你见过徒弟小媳妇似的跟师尊撒娇告状师尊还为之冲冠一怒的吗?没有吧?他们之间绝对有故事。」 一开始传播的流言还都是这样比较正常也勉强算是符合表面事实的。 但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岔子,导致十天后,林重羽完成秘境的歷练、成功提升到金丹期,再次来到魔域这个主城的时候,听到的流言就变成了如下这样: 【色到整段打码,想听,出门左转去魔域。】 咳,总之,大概意思是,魔修们现在都在传他是师尊的炉鼎……至于那些添油加醋的细节什么的,除了让人脸红心跳之外,就没有其他价值了,不听也罢。 没料到魔域的人是这样开放,林重羽听得瞠目结舌、面红耳赤。 他重新树立的魔域观再次崩塌。 不仅如此,他隐隐觉得内心深处还有别的东西也在逐渐崩塌。 这种崩塌,让他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从復活以来和师尊相处的种种细节。 得出的结论是—— 真相还真有往流言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 欢合楼的天字号包厢内,林重羽和师尊坐在靠窗的位置,白纱掩映,朦胧透过外面流光溢彩的华灯与宝饰。 他随师尊来这里是有事要办的,不过具体何事,师尊并没有说明。 又听到隔壁关于他们的议论,林重羽尴尬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师尊,解释道:「他们胡言乱语的,师尊别放在心上。」 公孙陵闻言挑了一下眉,淡笑道:「没放在心上。」 公孙陵今日换了一身金红二色的衣袍,矜贵异常。他说话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戏嚯之意,微微上挑的凤眼里含着碎光。 再一看师尊俊美逼人的容貌…… 林重羽觉得,那些魔修们太高看自己了。他何德何能,能当师尊的炉鼎?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想当师尊的炉鼎,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完全没有! 林重羽看了师尊片刻,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蓦地就从脑中闪过。 纤长的眼睫一颤,他的脸瞬间就热得发烫。 不敢再看师尊,林重羽匆匆别过头,撩起轻纱看大堂之中的情况。 公孙陵视线落在了林重羽通红的耳根上,微微一顿,唇边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半晌。 见林重羽的耳朵越来越红,公孙陵垂眸轻笑一声,而后顺着林重羽的视线,也看向了外面。 林重羽撩着轻纱的僵硬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 欢合楼是魔域之内最大的销金窟与温柔乡,这里夜夜笙歌鼎沸,灯火辉煌。 第28页 今晚,会有一场重头戏——欢合楼头牌临渊公子难得一见的剑舞表演。 故而,今日来欢合楼的人比往日还要多上一倍。 魔域之内开放且混乱,不论男修女修,都爱纵情享乐。但凡有些钱财与修为的,都爱往这里跑。 男魔修们来这里爱点妖精似的女奴云雨,女魔修们则爱点风情妖娆的男奴伺候。 不过,也有女魔修点女奴,男魔修点男奴的情况,更有甚者,男奴女奴都点。 欢合楼作为魔域最负盛名的风月场,那服侍的奴隶们自然都是美貌绝伦的。 作为欢合楼的头牌,临渊公子,不必多说,自然是世间罕有的绝色姿容。 一双媚眼如丝,两颊艷艷含情,穿着一身薄如蝉翼绯色轻纱,临渊公子握着一柄冷光森然的利剑,一套剑舞舞得人心荡盪。 随着表演的进行,欢合楼大堂之中,声音渐小,最后竟鸦雀无声。 众魔修看得眼睛都直了。 林重羽没看穿临渊的修为,单看这舞剑的剑势,至少也得是化神期。也不知他是出于什么隐情来欢合楼做情色交易。 林重羽正看得出神。 忽然,「咚咚」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林重羽循声望向了另一边朱红色的门。 门被打开,进来了一个身材颀长、着锦衣玉带的男人。 推门的人是欢合楼的龟公,他弓着身体道:「北王殿下请。」 林重羽一惊,原来此人竟是前些日子娶亲的主角。 他怎么才娶了亲,就来这种地方浪荡? 不过转念一想,林重羽又觉得在预料之中。 他从沈师兄那里看过不少三界之中记载奇人轶事的捲轴。 关于魔域的北王,恰巧,他读过一二。 捲轴记载,北王本体乃一只魔狼,性嗜杀,手段狠辣残虐。作为魔域的一个大将,有这些描述再正常不过。 又有关于魔域北王的风流捲轴言称,北王生性风流爱美人,但不爱红妆,偏爱那韶华正好的少年郎。 简而言之,北王是一个断袖。 断袖、残虐以及风流。 这些词彙放在一起,想也知道,北王在帐中是一个怎么样的性子了。 林重羽脑补了一下这个画面,默默地对北王妃表示同情。 然后,不知怎么的,林重羽脑中忽然一个变幻,那些残忍恶劣又风流暧昧的画面里,北王妃的脸变成了他自己,而现在榻边摆弄他的人也变作了他师尊。 「……」 更要命的是,那场景,他忽然一点也不觉得残忍恶劣,只觉得香艷异常。 完蛋了。 林重羽心想:我病了。 我馋我师尊的身体。 我有罪。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只听这魔域北王又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在我魔域惹出这么一番大动静,原来是修真界尊主。」 公孙陵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并不理会他。 北王也不恼,一边旁若无人地往里走,一边对跟在他身后的龟公道:「表演结束后,让临渊过来伺候尊主。」 听到后一句话,林重羽心中骤然一紧。 只见这个龟公点头称是,而后退了出去。 「这位想必就是你的炉鼎徒弟吧。」北王随意坐在了一边,啧啧称奇,「这姿色,竟能与临渊平分秋色。难怪有传言道你对他甚是喜爱了。」 公孙陵眼睫微抬,扫了一眼北王,转移话题道:「北王新婚燕尔,不在家陪娇妻反而来欢合楼寻乐,不大好吧?」 这时,欢合楼龟公领着两个着装艷艷的男奴进来,北王搂住了其中一个,手指轻佻地勾住他的下巴,道:「有什么不好。不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么?」 说罢,他又问那龟公:「临渊呢?」 龟公答:「去换衣裳了,随后就到。」 北王挥退龟公:「下去吧。」 林重羽沉默地看着这个场景,暗道北王真是个人渣,自己风流成性还要带坏他的师尊。 想起方才临渊舞剑时堂中众魔修痴迷的模样,林重羽不知为何,心情沉沉。 外面大堂内,表演落幕,一片不满的譁然声。 林重羽抬头看向师尊。 正巧公孙陵也看向了他,于是林重羽这一抬眸,便撞进了公孙陵漆黑幽深的眼眸里。 剎那间,林重羽的心跳仿若漏了一拍,更觉那眼中有万千意味。 安静片刻后。 林重羽微微侧首,不再直视公孙陵。 公孙陵瞧着他,眼中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又过不久,厢门再次打开。 临渊换了一身衣服,不似方才舞剑时的轻透,但也艷丽逼人。 正与男奴玩乐的北王抬头看向临渊,指了一下公孙陵,吩咐道:「过来伺候仙尊。」 临渊垂眸:「是。」 第十八章 身为欢合楼头牌,临渊天生一副好皮囊。 墨眉秀长,红唇微润,明明眉眼风情万种,偏偏眸底清淡冷漠。 北王让他上前来伺候,他也只淡淡应了一声「是」,便走至公孙陵身旁。 北王的手放在男奴的腰间,指尖碾磨了两下,那男奴便宛若受了什么刺激般,身体微微颤慄,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鼻音。 魔域果然风气放浪,竟然就这么当众调起了情来。 第29页 林重羽被这样一幕弄得耳根发热,视线也像被烫到一般立即移开了。 北王喝了一杯酒,声音也似乎染上了一点微醺:「临渊本体是灵狐,媚骨天成,在欢合楼数年,更是被养得放浪,尊主不尝一下?」 临渊闻言抬眼看向北王,神色晦暗。 北王没看他,那张俊秀微带野性的面庞上是倨傲和不羁。 但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北王神情之中闪过一丝不自在。 临渊轻嘆一口气,而后往公孙陵桌前的一只玉杯之中倒满了酒,道:「临渊敬仙尊一杯。」 这个声音乍听上去是清朗的男声,但咬字和尾音又能品出些许妖魅和诱惑,能将人的骨头都念酥。 林重羽抖了一下身体,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道,这才是炉鼎的最佳境界。他果然还差得远,配不上当师尊的炉鼎。 不对不对,他比较这个做什么?! 他晃了一下头,将脑袋里奇奇怪怪的想法抛开,凝神关注着师尊这边的动静。 师尊修的不是无情道,按理说是可以找道侣,也可以行床笫之事的。 但这么些年来,师尊始终独身一人。 林重羽一直就很怀疑师尊心中藏着一个白月光,这时倒不认为师尊会与这个临渊公子之间发生什么。 这样一想,林重羽顿时就放心了。 也不用害怕师尊被美色迷惑。 说起来,临渊好看是好看,但比师尊,还是要差一点。 他神情放松,端起一杯酒,喝了一口。 然后就瞥见师尊明显变得阴郁的脸。 「……」他以为师尊在责怪他乱饮酒,就连忙放下酒杯,连坐姿也变得很端正。 再偷偷瞧了一眼师尊。 他发觉,师尊的脸色不仅一点没好转,好像……反而更难看了? 林重羽心里有点忐忑。 难不成师尊生气不是因为自己饮酒? 那是因为什么? 他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凤衍山其他弟子说师尊这人「喜怒无常」了。 明明以前,他师尊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就这么十年,师尊为何变化如此大? 沈师兄的话本子里都说「遭逢劫难,性格大变」。 难不成…… 林重羽忽然心疼起来。 他不在的这十年,师尊究竟遭遇了多少难处! 当然,光嘴上说心疼没用,要付出实际行动才行。 他目光带着心疼看向了师尊,一边在心里思索着该怎么办。 公孙陵自临渊走近后就一直冷淡垂眸,看着盛酒的玉杯不言语。 临渊便自己做主,往公孙陵桌前的一只玉杯之中倒满了酒,酒香醇厚,令人未饮先醉。 「仙尊请。」临渊长袖拂动,执起酒杯。 临渊与师尊靠得极近,这时不论谁再有一个什么别的动作都能碰到。 见师尊脸色越发阴沉,林重羽莫名心里有点发憷。心里那点想要心疼一下师尊的心也好像打了退堂鼓。 主要是,復活后,他自己也感觉到了师尊的阴晴不定,虽然这阴晴不定从来不是冲着他吧,但他还是觉得师尊比以前可怕多了。 尤其是像这样脸色阴沉的时候,简直让人想跑。 他有点怀疑,自己刚刚那点心疼是不是假的了。 不不不行! 师尊那么好,他怎么能做一个没良心的徒弟? 他悄悄抬眼瞅了一眼师尊,然后喉咙吞咽了一下,慢吞吞起身。 他想了一下,师尊大概是因为身在魔域,对方又是魔域大将,有诸多限制,不愿意旁人接近自己却又不便拒绝。 所以,他只需要把那个临渊赶走就行! 这个简单。 林重羽清了一下嗓子:「不劳烦临渊公子,我来。」 说罢,林重羽接过临渊手中的酒杯,挤在了师尊和临渊的中间。 北王身边两个男奴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欢合楼内争客是常有的事,这人家客人自己带来的宠和头牌争风吃醋,倒是头一次见。 尤其是这两人俱都风华绝代,不分上下。 他们不免就起了看热闹的心。 魔域之内对师徒关系看得并不重,多的是师徒双修的,也多的是师父以徒弟名义圈养情宠的。 虽然这些日子魔域之中盛传这位厉害仙尊是如何宠爱他的弟子的,但再如何宠爱,也不过一个玩宠,地位不见得比他们这些奴隶要高。 不过,若是这厉害仙尊还是偏宠他弟子,见一见这位明明沦落风尘,却还目下无尘的头牌临渊公子吃瘪,也是一件快事。 他们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下想法,而后都关注起这幕好戏。 只见这位厉害仙尊,眉心一跳,似是更加不悦。 好戏来了!他们屏住唿吸,眼神里有些急切。 然后,这位厉害仙尊冷着脸将他的弟子拽到了另一边。 正在他们以为临渊赢了的时候,又见这位仙尊抬手施展了一个灵术。 ——清洁术。 「……」他们面面相觑,对这个奇怪的发展表示疑惑。 林重羽也有点愣。 公孙陵眉头皱得厉害,道:「不要和别人靠太近。」 顿了顿,又觉得这话太不讲理,便又补充:「魔域之人身上的魔性不利于你的修炼。」 第30页 林重羽恍然大悟,而后非常感激地真诚地道谢。 师尊对他太好了! 那他当然要更加认真地帮师尊处理难题! 他对临渊道:「我师尊不用你伺候,你去伺候北王吧。」 北王见此情形,微微一愣,而后似乎是松了口气一般。然后见临渊起身整了整衣袍后朝他走过来,北王莫名觉得身下一痛,脱口而出一句话:「别过来!」 其他人皆看向他。 北王随即也明白过来自己的反应太大,用力咬了一下牙,继而佯装嫌弃地对临渊道:「我也不用你。你退下。」 临渊停下脚步,深深看了一眼北王。 北王好像抖了一下身体,而后真的有些脾气了,语气很兇但有些硬邦邦的:「出去。」 临渊沉默。 片刻后,他答「是」,转身往外走。走至门外时,临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北王。 北王神色一僵,连放在男奴身上的手都抖了一下,最后仍强自镇定心神,面不改色地对公孙陵道:「尊主来我魔域所为何事?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尊主直言便是,我定当竭尽全力为尊主办到。」 公孙陵手指拂了一下衣袖,漫不经心道:「听闻欢合楼有一株幽骨草,北王可知它在何处?」 不是真的来闹事的就好。北王放下心来,哈哈一笑,道:「竟然是为了幽骨草而来,那尊主就白跑一趟了。不过是传言而已,魔域之内并没有此物,欢合楼就更没有了。」 修真界喜欢排榜,不论人、兵器还是普通的食物,都有一个榜。 其中有一个天材地宝谱,上面记载着修真界珍稀的灵植。 幽骨草便在这谱中排名第三。 传言这幽骨草生长在极黑暗之处,但通体晶莹,散发着乳白色的光。 奇的是这草没有一点灵力,却能生长数万年而不腐。不过,若单单只是这点奇处并不能让幽骨草在榜上排行第三。 真正让它扬名的,是它的功效。 能让人死而復生。 不过,復生之人虽然与死时年龄、样貌一致,但身体已不为人,而是这株草幻化而成。 更奇的是,这株草生长万年而无意识,但一旦使人復活,它便会渐渐生出自我的意识,继而吞噬掉原本之人的意识。 林重羽垂下眼睑,手指微动。 欢合楼内辉煌的灯火照过来,林重羽莫名觉得有点渗人。 他使劲内视了一下自己的灵台,的确没有任何异样。 他本来对自己能復活的事没有任何想法的。毕竟穿越这种事都发生了,復活也没什么稀奇的。 反正都是玄学,还讲什么原因? 他前世也曾经看过一些很火的穿越异世界的小说漫画,也没见哪个获得新生的主角因为穿越和重生而有什么后遗症。 但突然说到幽骨草这种东西,林重羽就不得不开始多想了。 「我叫林重羽,假名宋络安,我前世……」林重羽微微一怔,「我前世叫什么?」 他记得前世的所有事情,包括他后来捡来的那只小野猫叫什么,他都记得,就是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就好像他通宵看完一本小说,结果一觉睡醒,怎么也想不起主角的名字了。 就连前世二十五年的人生,都仿佛被压缩成了一夜。 「在想什么?」一个悠远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一下子唤醒了林重羽的意识。 他回过神,突然发现周围一片幽暗。这哪里还是欢合楼?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前面有一道影子,身量很高,在昏暗的环境内,显得压迫感十足。 但认出那人后,林重羽松了一口气:「师尊。」 他两步走上前去:「这是哪?」 公孙陵道:「虚无之界。」 虚无之界,渡尘仙尊的课堂上曾经提过,是一种高境界修士单独开闢出来的一个与现实重叠的空间。 不过,能开闢虚无之界的人千万年也难出现一个,故而资料极少,现存的一些资料也多是残缺的。渡尘仙尊也只简略说过两句。 林重羽顿时就忘记了那些纠结和疑虑,兴致盎然地观察起这个世界来。 仔细一看,虚无之界虽然昏暗,但还是能隐约看出现实世界的影子。 等看清这里的构造,林重羽惊讶。 这里当真还是欢合楼内。 公孙陵往前走,林重羽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好奇地看:「为什么这么黑?」 公孙陵闻言脚步微顿。 死寂在这片黑暗的空间之内蔓延。 良久,公孙陵也没有解释。他伸出手掌,一团明亮的掌心焰在空中摇晃。 周围瞬间被照亮了。 这里还是在方才的包厢之内。 他们已经走到了门边。 不过林重羽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一半穿过了这扇门。 「……」 林重羽惊奇地伸出手往门上放。 他的手指轻轻碰上那扇门,然后发现自己的手指上并没有传来任何的触感。 他手掌抓了抓。 和抓空气一样的感觉。 一回头,他又看见自己和师尊仍然在房间内和北王他们说话。 「我这是灵魂出窍了,所以没有实体?」 公孙陵解释道:「不是,虚空之界虽然名为虚空,但确实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空间,只不过这里什么都没有罢了。你所看到的场景都是那边世界的,能看到能听到,但并不能触摸。」 第31页 林重羽似懂非懂地点头:「所以我是本体进来了?那边那两个……」 他手指着包厢内正在与北王交谈的那两个人。 「傀儡。」公孙陵言简意赅。 林重羽和师尊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不知师尊的目的是什么,绕了这欢合楼整整一大圈。 从一楼到三楼,从大堂到厢房,里里外外都逛过了。 这里是欢合楼啊,所以一路上林重羽一点也不敢乱看,只不过各种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还是让他从脚底羞到了头髮丝。 然后经过一间屋子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林重羽停下了脚步。 是临渊和北王。 北王竟然离开了刚刚那个厢房? 「方临渊,你放开我!」 林重羽听清对话后有些惊讶,这是北王的声音。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作后,临渊的声音传来:「别怕,我不会再像新婚夜那样不知分寸了。」 北王咬牙忍耐着什么,崩溃道:「你这叫知道分寸?」 临渊声音温柔,不似方才在包厢中的诱惑勾人,带着一种哄骗的意味:「你方才那般折辱与我,总要付出些代价,你说是也不是?」 随后,里面传来的声音便与其他房间的声音一模一样了,不,他们的动静比别的要激烈得多。 北王的声音,惨痛之中,带着一种深切的后悔。 第十九章 林重羽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淡定,但耳根却通红。 公孙陵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随他乱转,瞧见他越来越红的脸时,无声地笑了一下。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林重羽发觉这虚无之界似乎变得亮了一些。 走了一阵,前方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原来已经到了欢合楼奴隶的教坊。 一排衣着统一的奴隶在训练嬷嬷的长鞭之下摆出了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林重羽看了咋舌不已。这简直比前世那些瑜伽教练们的gg动作还要夸张。 走近一看,只见这些奴隶各个容颜绝丽,身姿纤瘦,妖娆魅惑之中又有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另还有一些奴隶在另一边或吹奏乐器、或执笔作画、或钻研茶道……还有专门在珠帘隔出的小间内练伺候男人技巧的,那教导嬷嬷还在一旁时不时出声纠正他们的动作。 这嬷嬷那般正经地教一些不太正经的知识,林重羽听得脸红,不知不觉却是听进去了许多。 这倒不是他想听,而是那嬷嬷的话里掺杂着法力,自动将她的话一字不漏地灌输进听者的耳朵里。 等林重羽察觉时,他发现那些东西就怎么也没法从脑子里移除了…… 他羞得脑袋都热,赶紧偏头不再看那些场景,也下意识用手捂住了两边的耳朵。 视线一偏,林重羽便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公孙陵。 公孙陵托着掌心焰,金灿灿的光辉围绕在他的身边,有点点的火星在他的手掌上跳跃,像极了天上活泼眨眼的星子。 公孙陵也正看着他,此时对上了视线,他微一挑眉,伸手摊掌,那团明亮的火焰便分散开来,化作了无形的光团漂浮在空中,如梦似幻。 如此美景,林重羽却无法欣赏。 他想的是,师尊也听到了刚刚那嬷嬷教那奴隶怎么伺候男人的话,再加上在魔域之中,还盛传着他是师尊男宠炉鼎之类的流言,林重羽瞬间尴尬到脚趾蜷曲。 公孙陵的存在感太强,林重羽怎么也没法把自己从这尴尬的境地里解救出来。 也不知是想证明什么,林重羽脑子一团晕,还是很镇定地、用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语气说道:「也没什么。」 公孙陵轻笑一声:「是吗?」 林重羽面不改色道:「是。」 毕竟是看过某岛国片的人,林重羽什么没见过。 上高中的时候,林重羽是寄宿在学校的。十六七岁的男生正值对性懵懂好奇的年纪。室友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资源,传了他们寝室每个人一份。 林重羽晚上带着耳机窝在被窝里打开来看,好傢伙,还是带剧情带字幕的。 学习生活单调,没什么娱乐的项目,这还算有剧情的片子以及男主角出色的相貌还是吸引了他继续看下去。 看着看着,林重羽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这……好像两个主角都是男的? 他疑惑地看下去。 然后…… 林重羽震惊到脑中大地震。 卧槽,还可以这样?! 不知道其他室友看这个片子的时候什么感觉,反正林重羽是一边脸红一边好奇又惊嘆地看完了。 第二天上午,找资源的那个室友匆匆忙忙在微信群里道歉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发错了!】 【你们没看吧?】 其他室友纷纷留言说还没看,林重羽淡定地也跟着发了一句还没看。 这件事本该和前世所有的事一样尘封在记忆的深处,但经这嬷嬷一通强制灌输,林重羽便自然而然地回想起了这件事。 高中宿舍的单人上铺里,夜晚静谧,他把被子往上拉盖住了头,沉闷在心底的青春期的燥动和好奇,在那一刻都释放了出来。 除去初中的生物课上老师模煳地讲解,那算是林重羽第一次清楚地认知到性这回事。 第32页 那部片子也可以说是他的同性性启蒙片子,至今他都记得里面每一个情节每一个动作。 林重羽缓缓看了公孙陵一眼。 公孙陵正偏头看他,嘴角微微向上弯着,略显不羁,那对漆黑的眸子有火光映在里面,灼人心扉。 此时公孙陵不像是仙尊,倒像是尘世中玩世不恭的世家公子 林重羽目光一顿。 公孙陵嘴角轻扯,带着好玩的意味稍俯身。 两个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 男人戏嚯的嗓音贴着林重羽的耳畔,「那看来你知道很多?」 灯火朦胧,半明半昧地倾泻在两人中间。 林重羽唿吸乱了节奏,有点招架不住,他勉力维持淡定,磕磕绊绊道:「还、还行。」 「那挺好的。」公孙陵嗓音含笑,「以后省得我教了。」 听了这话,林重羽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然后后知后觉地道:「不不用教,我都懂的。」 公孙陵低低发笑道:「哦?」 林重羽诚恳地点头:「实践不好说,但在旁人面前演戏应付一下,是绰绰有余的。」 公孙陵笑意一顿,随后挑眉道:「若是……情非得已,需要实践呢?」 林重羽:「……」 公孙陵眼睑垂下,目光落在林重羽发红的耳朵上。 「情况实在紧急的话……」林重羽抿唇。 公孙陵压了一下嘴角的笑意,安静等着他的回答。 半晌,林重羽憋红了脸,也没再说一个字。 林重羽肤白莹润,脸红起来衬着白皙的肌肤,甚为动人。 公孙陵不再为难他,直起身子含笑斜睨他,道:「放心吧,不会有那种情况。」 他没说清不会有哪种情况,可能说的是不会有情非得已的情况,也可能说的是,不论什么情况都不会让林重羽面临这种为难的选择。 林重羽此时也没心思去管到底是哪种情况。 不再讨论这个令人尴尬有羞赧的事情后,他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魔域青楼半日游后,林重羽对魔域作风的认知算是又上了一个层次。 继续往前走,转了两个弯,到了一处空旷无人之地。如此,他们已经将合欢楼每个角落都逛了一遍。 林重羽憋了一阵,还是忍不住问:「师尊是要找什么?」 公孙陵看着某处,眼底沉沉。漂浮在空中的光团闪烁然后飞向了他的手掌,聚在一起重新化作了通体金黄的掌心焰。 「然后噗嗤」一下,那火焰倏然熄灭。整个虚无之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环境骤然由亮变暗,林重羽眼睛还没适应,什么也看不清。 「师尊?」他下意识地喊,「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黑了?」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中,他感觉到身体受到了一阵推力,像是灵魂剥离身体,又像是身体脱离空间的感觉。 林重羽心底有些紧张,没来得及等回应,他放大声音再次喊了一声:「师尊!」 片刻,他的眼睛已稍微适应了一点这昏暗的光线。他看见师尊朦胧的影子正立在跟前。 林重羽心底一松,便听公孙陵道:「我有事处理,你回凤衍山,去找渡尘。」 话音刚落,林重羽就感觉到那股空间的排斥之力更强了。他眼睛一眨,眼睛不再一片漆黑,周围的房间也不似欢合楼的浮夸艷丽。 这里也是一间华丽的屋子,不过整体华丽偏庄重,壁瓦砖石之中皆是浓郁的灵气。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从屋外走进来一个白衣仙尊,他一头银丝倾泻,脸上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看起来和善无比,但上过他课的弟子们都知道,他性格有多差。 林重羽瞪大了眼睛,心道:不是吧! 真是渡尘仙尊! 第二十章 林重羽刚从虚无之界出来,还有些不适应,没来得及掩饰自己的惊吓。 不过渡尘仙尊见到林重羽一点也不惊讶,似乎早知道会有这么一件事。他笑眯眯道:「怎么,不想见到我?」 林重羽连忙否认:「没有没有,只是单纯的惊讶而已。」 虽然他很及时地挽回了,但看渡尘仙尊甚至更加笑意明媚的脸,林重羽心里直犯憷。 渡尘仙尊倚在门框上,仿佛头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少年般,目光上下扫视,打量了许久。他的手上握着一柄打开的摺扇,扇面上书四个龙飞凤舞的草书大字。 须臾,渡尘仙尊两边嘴角上弯的弧度增加。他笑着问道:「你和公孙陵什么关系啊?」 林重羽理所当然道:「师徒。」 「师徒?」渡尘仙尊闻言低低发笑,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笑话。片刻,他又敛着嘴角的笑意问:「那他为何收你为徒?」 林重羽念出标准答案:「因为我长得和林师兄很像。」 这是凤衍山人尽皆知的事。尊主收了一名新的弟子,长相与十年前死在诛仙阵下的林重羽一模一样。 渡尘仙尊依旧笑着,一双眼睛弯若新月。他道:「的确像。」 「不过。」渡尘仙尊将扇子合上抵在下巴处,慢条斯理道,「我可不信,仅仅是因为像,他就能为了你欠我一个人情,你觉得可能吗?」 林重羽一惊,问:「欠人情?怎么欠的?」 渡尘仙尊似是心情不错,语调比往常轻快:「他托我照顾你啊。」 第33页 「……」 「是不是很惊喜?堂堂一个尊主的人情,价值多少,我想不必我多说了吧?」 见林重羽怔怔,渡尘仙尊又问回了第一个问题:「所以,你和公孙陵究竟是什么关系?」 「师徒。」林重羽的回答未有任何更改。 渡尘仙尊微微眯着眼睛,显然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须臾,他哼笑了一声,不再追问。 「罢了,你在树蕙峰住下吧。」 林重羽暂时就住在了树蕙峰,虽然他很想回冷芜峰,但师尊人情都欠了,还是别浪费了吧。 清晨,天蒙蒙亮,林重羽坐在床头打坐吐纳,完成每日的早课。 至天边冒出第一缕晨曦后,他才睁开眼睛,慢悠悠从干坤袋里拿出一个灵宝。 这个灵宝名叫「离回」,通体晶莹如玉,形似梨花花瓣。 至于它的功效,就是隐藏修为了。 林重羽手指翻转,引离回灵宝的灵气进入自己的元丹,略作一番掩饰后,便将离回揣进了怀里。 现在,若有人探查他修为,也只当他还在筑基期。 他离开这几日,凤衍山发生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 一件事是弯月峰的卓卿文不知在秘境歷练时发生了什么,回来后直接辞了大长老,自请去人界磨砺几年。 另一件事是玉芥峰的沈鹤汀境界突破了,从化神期突破至炼虚期,成了修真界继尊主之后的第二个在二十来岁就达到炼虚期的修士,一时风光无限。 林重羽估摸着,师尊不在,沈师兄应当不会再来做自己的陪读了。 走在路上,林重羽远远地看见被一众弟子们围着的沈师兄,端的是光风霁月,宛若林下之风。 沈鹤汀也看见了他。 修真的,五感相比较平常人都要敏锐一些。林重羽按前世的标准并不近视,不过视力也没能好成这样。一眼就看到了沈鹤汀那微微蹙了一点的眉尖。 林重羽心想沈师兄大概并不欢迎自己,自觉地绕开他,径直往修炼场走。 凤衍山的修炼场在后山,后山中央有一个十层高的修炼塔,层数越高,灵力越充沛。但相应的,每一层都设有一个试炼关卡,通过了关卡才能上一层。 筑基期通常都在第二层,于是林重羽便在第二层的角落坐下安心修炼。 才进入状态,林重羽就感知到身边来了一个人。 「沈师兄?」林重羽惊讶。 沈鹤汀淡淡「嗯」了一声:「我看看你的修为。」 林重羽心说你看吧,反正他早有准备。 须臾,沈鹤汀眉心蹙得更厉害,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还在筑基初期,你去歷练了个什么?为什么修为一点长进都没有?」 「……」 林重羽莫名心虚:「啊,这个……」 沈鹤汀想起传闻,表情更怪异:「莫非尊主并不是带你去歷练,而是……」 斟酌了一下,沈鹤汀还是直言:「而是玩你了?」 「啊?」看过沈师兄那堆话本子,林重羽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脸颊微红,赶紧否认三连,「没有,不是,怎么可能。」 沈鹤汀沉默片刻,而后眼神复杂道:「别说了,我都知道。」 「……」行吧,你知道。 沈鹤汀见林重羽无言,心知自己说中了,看向林重羽的目光里的意味就更多了。 比最初的鄙夷不屑和怜悯还多了一些别的。 「现在只剩两个月,要达到金丹期更是难上加上。」沈鹤汀声音淡淡地给出最终方案,「今日起增加修炼时长,除了吃饭睡觉,你都在这里待着。」 「啊?」林重羽呆了,「那渡尘仙尊的课……」 「我与渡尘仙尊说明情况便是。」新门派宠儿沈鹤汀一音定锤。 接下来两个月,林重羽的生活只能用苦不堪言来形容。 前世高三冲刺他都不带这么拼的。 每天除了修炼还是修炼,沈鹤汀像没事人一样,天天盯着他,竟然比之前师尊在的时候还要认真。 「师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你之前不是很讨厌他吗?」 林重羽在一旁修炼,听见有其他师弟问出了他心中的想法。 他凝神细听。 「修炼不仅修的是修为,还有一颗道心。就是渡尘仙尊说的修心。宋师弟被迫服侍尊主,也是身不由己。」沈鹤汀解释道,「而且,我什么时候说我讨厌他了?」 「没有吗?」那师弟疑惑。那之前在修炼塔里疯狂抱怨的人是谁? 修为每进步了一点,性格也更沉稳一点的沈鹤汀脸不红心不跳道:「当然没有。」 而后,沈鹤汀转过头看向眼睛睁开一条缝的林重羽道:「好好修炼。」 被严格督促的林重羽开始了他在修炼塔心无旁骛地修真人生。时间不知不觉就又过去了两个月。 这天夜里,他做了一个飘忽忽的梦,梦见了林重羽的原身。 原身死时不过十二三岁,梦见他时他还穿着外门杂役弟子的衣服,身高只到自己腰间。一双眼睛阴沉沉的,含着怨恨:「占了我身体,夺了我机遇,你好像很心安理得。」 林重羽有点懵:「这话从何说起?」 难道不是原身被外门另一个弟子骗进玉芥峰后山,被三长老灵宠咬死了之后,他才穿越过来的吗? 第34页 小孩像是没有听见林重羽的话,阴森森一笑:「我会夺回来的。」 这个小孩身上怨气冲天,像厉鬼一样。林重羽心惊,难不成其中真的有隐情? 他正要追问,忽然那小孩身体像要被虚无吞噬似的,一点点消失。 林重羽醒来后怔愣了许久。 半晌,回过神之后,梦中所见竟全然忘记,只依稀记得一个有一个脸色阴沉的小孩。 他晃了晃头,拉回了注意力,这才感觉体内灵力充沛,四肢却有一种饱睡过度后的疲乏。 林重羽顿时没了心情去管那梦,直接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这种修为满涨要溢出身体的感觉……是熟悉的要突破的感觉! 这些天也没人给他吃涨修为仙丹灵药,怎么就要突破了? 上回他修炼,可是足足花了三年才从金丹期到元婴期,就这,还被人称为天才。 现在,才两个月就要突破了,林重羽自己都十分震惊。 难不成,死了一回,还带增加修炼天赋的? 「……」 林重羽沉默着认真寻思了一会。 他想,要不再死一次,然后享受一下以天为单位的境界提升速度? …… 到了元婴期,林重羽已经能内视自己的丹田,他瞧见了自己丹田内的道婴。 道婴成,修仙的第一步才算跨了出去,在人界也称得上一声「仙尊」。 不过并没有人能让他分享喜悦。他还得用离回隐藏修为,然后在沈师兄的压迫下继续去修炼塔修炼。 当初他和沈鹤汀说的是,师尊要他在17岁生辰那日达到金丹期,他怕说林重羽原身的生辰会暴露什么,便说了自己前世的生日。 也就是明天。 想到这里,他又拿出离回,将自己的修为显示在筑基的巅峰期,随时都可以突破的那种状态。 在巅峰期,突破不突破只在一悟之间。沈鹤汀来接他时照例探查了一下林重羽的修为,随后便表示今日可以不用去修炼。 林重羽被压迫久了,突然获得自由,惊喜道:「多谢沈师兄!」 虽然沈师兄经常嫌弃他笨,修炼速度慢,还对他的身份颇有微词,但这两个月也算是尽心尽力地帮他。 林重羽觉得开心,嘴角一弯便笑了起来,唇边一个浅淡的梨涡若隐若现。 沈鹤汀微微一怔。清晨山中雾气缭绕,晨曦使得淡雾微微散发着金光。这一看,只觉少年的容光逼人,一时竟不敢直视。 这时,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你们二人在这发什么呆?」 林重羽回头一看,只见渡尘仙尊握着一柄摺扇,信步闲庭般走了过来。 第二十一章 沈鹤汀听见声音,乍然回神,然后颇为不自在地说道:「没什么。我看宋师弟快要突破了,让他多思多悟。」 渡尘仙尊看了看林重羽,然后又看了看沈鹤汀,笑眯眯道:「是吗?你好像对他很照顾?」 沈鹤汀像被戳到了什么,立即否认:「并没有,我只是本着心中道义,救他一命罢了。」 渡尘仙尊疑惑道:「什么救他一命?」 等沈鹤汀将事情缘由解释一遍后,渡尘仙尊挑眉看向林重羽,笑道深深:「你是说若他没在十七岁之前达到金丹期,公孙陵就要杀他?」 沈鹤汀也看向林重羽。 被二人注视,林重羽硬着头皮道:「是这样的。」 渡尘仙尊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你们师徒,还挺会玩。」 「……」 片刻,林、沈二人便和渡尘仙尊一起前往凤衍山授课之处。 因林重羽临近突破,渡尘仙尊建议他多看一些古籍善本,并顺手施展了一个小法术从藏书阁中取来一叠书,给林重羽看。 林重羽面无表情地抱着书坐在了最后面。 古籍书页泛黄,林重羽不爱看书,却是爱书之人。他一页页翻得很小心翼翼,但是因为没怎么看内容,翻得挺快,不一会就看完了一本。 有点无聊……林重羽默默吐槽了一句,揉了揉犯困的头。 他收起这本书,目光放在了下一本上,漫不经心地瞟了眼书名,正打算囫囵吞枣一遍,忽然整个人都精神了。 这本书名是《上古仙植录》。 林重羽从穿越到这个世界起,就对修炼以及长生没有多大兴趣。 他当初最大的想法就是修炼到内门弟子的水平,成功拜当初救他一命的公孙陵为师。 其次,就是当一名炼药师。 他前世因为额头上一小块浅浅的烧伤对医药学很有执念。 即便后来成功去除疤痕,他的执念也没有消散。 因为了解而生出热爱,又因为前小半生的挫磨和苦难,他无心其他,决定一生献给医术,拒绝了所有人的追求。 最近因为沈师兄的高压监督,林重羽已经两个月没有接触灵植和炼药了。 这时见到这本书,就好像久旱逢甘露,他整个都神清气爽了起来。 林重羽倍加小心地翻开了这本书。 他兴致勃勃地一页页翻着,然后在翻到某一页时,目光顿住。 「幽骨草。」 「生在极暗之地,通体幽白冷光……」这些都和现存的资料没有不同。 林重羽继续往下看。 第35页 「……借幽骨草復生之人,已非肉体凡胎,修炼一途至顺。」 修炼一途至顺。 林重羽的目光凝固在这几个字上。 他恍惚想起了昨日的梦。 梦中大约是一个小孩,说着「取代」之类的话。 具体的他记不清,但他就是有种直觉,这个梦并不寻常。 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凉透了他的嵴背。 「络安,络安?」 听到有人喊他,林重羽缓缓转过头,是一个相貌略显稚嫩的小弟子,名叫兰白。 林重羽问他:「怎么了?」 兰白道:「已经下学了,还不走吗?」 林重羽偏头看向窗外,树影婆娑,一小片影子落在根部。 时值正午。 他们这些还未辟谷的弟子,还是需要一日三餐的。 但像沈师兄这些已经辟谷的弟子,此时就不需进食了,基本上都在一处安心修炼或看书。 沈鹤汀手中执卷阅读,却已偷偷观察林重羽许久。 他见对方神色有异,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本想上前去问一问,却又想到晨间渡尘仙尊的话。 经渡尘仙尊一说,沈鹤汀也觉得自己对这个他不大看得起的宋师弟太过关照,心中烦闷,故而犹豫不决。 林重羽却没留意到沈师兄的异常,和兰白一起去了饭堂。 兰白是五长老从人界领回来的关门弟子,今年刚刚十六,比林重羽要小一些,但因为比「宋络安」先入门,所以是师兄。 不过林重羽叫「师兄」叫得别扭,兰白也表示听不习惯,二人便达成了默契,互称姓名。 五长老常在人界,人界如今又天下大乱,群雄逐鹿,五长老自是无暇顾及这个小徒弟,故而兰白便暂时被託付给了渡尘仙尊。 因同在树蕙峰吃住修炼,这些时日,兰白与林重羽相交甚好。 吃饭时,见林重羽没什么胃口,兰白关心地问:「怎么了?可是在担心不能突破?」 不愿意兰白担心,林重羽勉强笑道:「不是,我其实已经隐隐有要突破的感觉了。」 「是吗?」兰白微微一笑,「这很好啊,那你怎么还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林重羽戳了戳了手中的筷子,道:「我只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 「也是,最近沈师兄逼的太严啦。」兰白眼睛一转,忽然小声道,「你发现没有,沈师兄似乎……」 林重羽稍抬眼。 兰白斟酌了一下语句,慢慢道:「对你格外照顾。他对嫡系师弟师妹,都没这么上心过。」 林重羽一时无言,想说怎么可能啦,沈师兄那么讨厌他。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沈鹤汀的行为确确实实是为他好的,就没有出声反驳。 谁知兰白这话,被传到了沈鹤汀的耳朵里。 林重羽再碰见沈鹤汀时,直接被甩了一个冷眼。 沈鹤汀冷冷道:「你既然要突破了,我也做到了当初的承诺,以后就别再找我。尊主倘若回来,希望你念在我诚心帮过你的份上,也别再让我当你侍从陪你修炼。」 林重羽闻言一怔,瞳孔里瞬间有泪光颤动。他慌忙低下头,低低道:「好。」 沈鹤汀见他这幅可怜模样,心中一抽,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但最后,他仍是狠心抛下了一句话:「你以色事人,与我终究不是一路人。」 林重羽唯有沉默以对。 两人擦肩而过时,沈鹤汀余光看见林重羽肩膀在细细颤抖。 一股烦闷冲上心头,沈鹤汀加速了离开的脚步。 林重羽抬头抹了一下泪,迎着其他同门师兄弟的目光,匆匆往渡尘仙尊的府邸走去。 至四下无人时,林重羽眼泪还在流个不停,他眨了一下眼睛,嘀咕道:「用力过勐了。」 …… 因为林重羽说自己随时能突破,所以下午就被渡尘仙尊送进了树蕙峰后山一处极为空旷之地。 修士的境界突破,都是伴随着雷劫的,且随境界、资质的高低不同,雷劫数量和威力也有差别。 雷劫的杀伤之力太大,为了避免伤及无辜以及破坏财产,凤衍山弟子歷雷劫都会被安排至后山空旷无人之处。 渡尘仙尊将林重羽送到了后山入口,道:「你自己进去吧。」 林重羽点头,而后环顾四周,有些惊讶。 渡尘仙尊不收弟子,树蕙峰后山入口处往常是一个人都没有的,冷清至极。 而此时后山入口处有很多弟子在修炼。 他微竖起耳朵,听到有人说:「他修为提升这么快,雷劫肯定非同凡响。说不定还能见到传说中的九道天雷。」 林重羽:「……」好吧,原来都是看热闹来的。 不过九道天雷,这是要来真的,他会死吧…… 兰白从手中褪下一个防御手镯,递给了林重羽,道:「这是我师尊留给我,预备着我雷劫的时候用的,不过我修炼太慢了,一直用不上,如今就先给你用吧。」 这个手镯成色很好,一看就是非常贵重的灵宝,林重羽心中感动:「谢谢你,兰白。不过这个还是你留着吧,师……渡尘仙尊也给了我防御灵宝的。」 兰白非常强硬地把灵宝塞给了林重羽:「有备无患。而且这个灵宝用一用又不会坏,你拿着。」 第36页 林重羽收下灵宝,又认真道了一声谢,才转身走进后山。 林重羽挑了一处野草生长茂盛的地方坐下,盘腿打坐。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天上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声势是浩大,前所未闻。 不是吧……林重羽心惊,他抬头看天,只见浓黑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涌来,覆盖了凤衍山的整片天空。 天色晦暗。 九层乌云涌动间,有火光迸溅,庞大翻腾的天地灵气汇集在一起,仿佛蕴藏着滔天之怒。 林重羽心跳骤然加速。 此起彼伏的惊唿声从身后传来,那是围观的修士们所发出来的震惊声。 草。 还真是九道天雷。 他一个小小的金丹期,用得上这么高大上的雷劫来收拾他么?林重羽欲哭无泪地想。 不是说幽骨草復生之人修炼一途至顺吗?被雷劫噼死算什么「至顺」啊! 难不成,他的復生和幽骨草其实没关系? 来不及多想,在第一道天雷降下之时,林重羽调用灵力抵抗。 天劫兇险,但对于修士,既是考验,也是馈赠。每承受的一道天雷,自身的资质便会提升一分,肉体凡胎便会多一分仙气。 所以,渡雷劫之时,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借用灵宝。 但林重羽这个雷劫实在是夸张,接二连三,快速而兇勐,且一道较一道兇勐,似乎是打定了注意要将他抹杀。 围观的修士皆被这雷劫的声势惊住,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位从一开始就不被人看好的、被丹药养废的新弟子却是如此从容不迫地迎接一道道雷劫。 尽管每一道雷劫都会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鲜血迸溅的伤口,但他却一一咬牙忍下。没有动用事先准备的灵宝。 天道面前,人虽脆弱,但却也能这样无比坚韧。 九道雷劫之后,林重羽已经遍体鳞伤。见雷劫已过,他稍松了一口气,而后一口鲜血吐出。 虽然伤重,但林重羽却也能感觉到体内重新焕发出的生机。 他瘫在草地之上,望着天空密布的雷云,嘴角上翘,血液浸染伤口,也毫无所觉。 但雷云却迟迟没有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下章回来 第二十二章 渡尘仙尊最先发现情况不对劲。 雷云这个时候应该渐渐消散才对,但天空中的乌云却仍在聚集,越压越低,天地之间也越来越昏暗。 风声唿啸,后山之中树倾草催,飞沙走石,一派凶象。 落叶和碎石被风裹着划过林重羽的身躯,脸上手上又多了几道血痕。 「所有人都退后!」 渡尘仙尊转身喝退围观的弟子,飞身向前,然后一道轰隆雷声,他身前一道金光一闪而过,炸开了地上的土石。 土石飞溅,蕴藏着兇勐的雷电之力,逼的渡尘仙尊连后退三步。 渡尘仙尊一个闪身立在了旁边的岩石顶上,望着蓄势待发的雷云神色凝重。 围观的弟子之中爆发出了一阵议论。 「这是什么情况?雷劫还没结束吗?」 「再来一次雷劫,他必死无疑!」 林重羽惊愕不已。 史载,修士境界突破,雷劫数不过九。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这这题超纲了啊! 雷劫却没给他喘息思考的时间,紧跟着就轰隆隆在雷云之中飞速酝酿。 林重羽见强撑不过,念咒将师尊给的防御灵宝激活,一道透明的防御灵罩围住了他。 天雷噼下,然后无声消失,留下金色的残影,转瞬即逝。 兰白瞧见这一幕,颇为震惊道:「渡尘仙尊,这个灵宝这么厉害,怎么没见你拿出来过?」 渡尘仙尊负手站在高处,眼前一个金光法阵旋转。听见兰白的问话后以眼神示意他安静。 果然,下一道天雷来势汹汹,威力倍增。 灵罩微微颤动。 又几道天雷之后,灵罩已经支撑不能。 每道天雷之后,其威力便会发生一次质变。到了此刻,单是这雷云之中雷劫酝酿的声音,都让在场的所有修士们灵魂震颤。 轰隆一下,天雷再度降下,准确击中了灵罩。 早已颤颤巍巍的灵罩破碎,化作点点碎光消散。 灵罩破碎的瞬间,雷劫的余威对着林重羽冲击而来。 他下意识一抬手,兰白赠予他的手镯光芒大盛,雷霆之威尽数被吸收进手镯之内。 林重羽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玉器碎裂的声音响起。刺啦一下,手镯化为齑粉。 「……」 能一击击碎两个灵宝,这个雷劫竟然恐怖如斯。 轰隆隆,雷云还在继续酝酿着下一次天雷。 「这是天怒!」围观之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声,随即骚动一片。 「他必须死,不死,天怒不消,天雷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别说凤衍山,就是整个修真界也难逃一劫!」 「但他以前受尊主宠爱,避雷劫的灵宝定然数不胜数!」 「……」 林重羽心说他哪里来那么多避雷劫的灵宝,之前两次境界提升的时候雷劫声势并没有这么大,而且有师尊陪着,都是无惊无险地度过。 哪知道这次竟然如此兇险。 林重羽低头苦笑。 第37页 他好像註定就是短寿之命。 前世好不容易人生步入正轨,就突遭横祸,死无全尸。 十年前是为了报答师尊救命之恩,死于带诛仙之力的渡劫期雷劫也就罢了,怎么现在渡自己的雷劫,也逃不过一死? 林重羽深吸一口气,望着周围围观的修士。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宋络安!速速放弃抵抗,莫要成为全天下的罪人!」 林重羽循声望去。 是大长老冯义升。 冯义升站在一座高楼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众内门大弟子随立身后。 林重羽目光移到冯义升的左侧,与沈鹤汀目光相触。 沈鹤汀神色微动,面有不忍。片晌,他嘆道:「宋师弟,人固有一死,为天下苍生而死,也不枉你来此世上活一遭。」 林重羽觉得好笑。 他何德何能,能引天道之怒责罚众生,他又何德何能,能为天下苍生而死。 不明所以地,林重羽脑中生起了一个恶劣的念头。 他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站了起来,脚步踉跄,衣着破烂,甚是狼狈。 但即便是如此狼狈的情况,也无法掩盖他那令人惊心动魄的美貌。 血液染上他的唇角,他抬手轻轻一抹,苍白的唇被覆盖了一层鲜艷夺目的红。愈发衬得他肤白若雪。 雷云之中的气势威力越来越浓,仿佛下一瞬,天雷就要无情地噼下。 他站在层层雷云之下,云层之间的电光照亮了他,狂风吹乱他墨色的髮丝。 沈鹤汀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手指微动。 「沈师兄。」林重羽声音低哑,喉间宛若有血腥,「我……知道了。」 沈鹤汀一愣,眉头拧成一团。 只听那身在雷劫之中的少年道:「我不用灵宝。你们让我死,我死便是。」 说完,他稍歪了一下头,看着他们所有的人。目光之中毫无怨恨,温和浅淡,但却如利刃出窍,勐地一下刺中了沈鹤汀的心。 林重羽看见沈鹤汀拧成一团的眉,笑得更真诚了一些。 他看着他们,蓦地有些恍惚。 这一切是那么遥远而陌生。 一种强烈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感觉在这时冒了出来。 林重羽缓缓闭上眼睛,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庞大的天道威压自上而下,压得他膝盖一痛。 没有修为,也没有灵宝,他以肉身对抗。 他的骨骼、肌肤,浑身都在剧痛,浑身都在颤抖。 却始终没有跪下。 天道无情,判他该死。他死则死矣,却绝对不会认错。 俗语有云,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苍天和父母。 但他两世无父无母,唯有一师。 对于林重羽而言,天地君亲师,唯有师尊能受他一跪。 但天道之威,又岂是平常人能抵抗的? 林重羽额头之上细密的汗珠滚滚而下,五脏六腑都仿佛要被捏碎般的疼。 轰隆。雷声起。 林重羽弯了弯唇角,心想:别再重生啦,被雷噼死的滋味还真挺不好受的。 雷撕裂空气的声音在空中响起,他承受着剧烈的疼痛,站得笔直,喉咙里血液上涌。 再等一秒,他就可以长眠了。 忽然之间,一阵沖天的灵力铺天盖地席捲而来,如狂风浪涌,淹没了整片山峰。 所有围观的修士,在这一刻,被唤醒了沉睡十年的记忆。十年之前,也曾有这样汹涌澎湃的灵力,侵袭了整座凤衍山。 噩梦重新降临,所有人脸色煞白一片。 林重羽感觉到不断有灵力从每一寸肌肤进入自己的体内,有条不紊地修復了他所有的内伤。他诧异地睁开眼睛。 天雷倏然噼下,林重羽瞪大双眼,下意识地想调用灵力去抵抗。 但林重羽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只见一道金红色的光芒乍盛,撞上天雷,庞大的灵力和天雷一同在半空之中溃散。 灵力极速溃散,又在下一刻极速聚拢,往同一个方向飞旋而去。 林重羽缓缓转头。 云层之中电光闪烁,似乎在愤怒之中酝酿着下一道天雷。天空被撕裂,天地在须臾之间如雪光纯白一片。 他身侧不远处,一个颀长人影立在半空,黑色的衣袍随风翻飞。 溃散又聚拢的红色灵力,源源不断地向那人身边凝聚。 下一瞬,公孙陵已经一跃而下,来到了林重羽的身侧。 林重羽望着他怔怔不语。 公孙陵伸手将他抱入怀中,在他耳边低声道:「没事,我来了。」 被柔顺温和却又绵绵不绝的灵力包围着,林重羽卸下一身疲惫和痛楚,声音微微哽咽:「师尊。」 公孙陵眉眼温柔,深藏着无穷无尽的爱意而不敢泄露。他抬手抚摸按揉了一下林重羽的后心,温声细语:「我在。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说罢,公孙陵冷眼一扫周围,所有人噤若寒蝉。 公孙陵的漆黑的瞳孔周围,隐隐有红光在缓缓蔓延。 在场的修士们都很清楚,公孙陵这个状态这是即将入魔的状态。 林重羽深吸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说:「师尊,我的雷劫,好像不对劲。」 第二十三章 林重羽话音一落,劫云翻涌,闪电划破长空,蕴藏着天地之力的雷兇勐噼下。林重羽心一惊,下意识手势成结,准备调用已经恢復了一点的灵力。 第38页 还没来得及施展灵术,一股霸道至极的灵力钻进他的血脉之中,轻巧地化解了他已经调动了一部分的灵力,然后如春水一般缓缓流淌,继续修復着他因雷劫而受的伤。 与此同时,天雷在半空之中便被拦截。一声长鸣,公孙陵红色的灵力化形为凤凰,凤鸟巨大,高飞在空中,不知有几千里大,双翼振动之间挥起了一阵阵狂风,地上飞沙走砾,围观的修士们不得不动用灵力才能站稳。 火凤之鸟与雷劫搏斗,雷劫声声震怒,听的诸人心中惶惶。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只灵力化成的凤鸟竟然在搏斗之中丝毫不落下风。 众人惊愕失色地看向公孙陵,心中不免又更惶恐几分。 「太可怕了吧,他现在连天道都不放在眼里?」 「这种程度了,他为什么还没有飞升啊!!!」 比之十年前,公孙陵的修为又精进了不知多少倍。 有晚入门的弟子原先只闻尊主威名,对他并没有十分敬怕,经此一回,俱都身心拜服。 冯义升面色复杂地看着公孙陵。 「师兄。」一个清丽的女声响起。 冯义升等人回过头,只见一位身姿曼妙的女修款步而来。 这是三长老沈清书。 沈鹤汀见到她,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如同往常一样在「师尊」和「姑姑」这两个称唿之间纠结了一下,然后随机喊道:「姑姑。」 沈清书淡淡瞥了眼沈鹤汀,随口「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师妹,你出关了,如何?」冯义升关切地问。 三长老沈清书感嘆地看了眼公孙陵,而后摇了摇头,道:「未能摸到大乘期的门槛。」 过了片刻,她又对冯义升道:「师兄,如今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师尊陨落之前,要将掌门之印交给公孙陵了。」 冯义升不悦道:「师妹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沈清书笑了一下:「师兄莫不是忘了,公孙陵也是我们的小师弟,不算外人。」 「你当他是师弟,他未见得把我们当师兄师姐。」 沈清书长嘆一口气:「但当年之事,的确是我们有愧于他……放弃吧,师兄。你看他如今的修为,便是千百个你我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他。」 此时雷劫虽然看上去仍旧兇狠,却已渐渐显出颓势,反观公孙陵的火凤之鸟,灵力浓度不消反涨,大有乘胜追击之意。 人与天道对抗,自上古时代的太祁仙尊之后,已数万年无人能做到。 沈清书视线在旁边的众弟子身上一一掠过。 那些年轻的新弟子们,看向公孙陵的目光竟然充满了狂热崇拜。 也对。 沈清书心想,毕竟他们未曾经歷过十年前公孙陵带着血腥和杀戮的灵力之火,也未曾见过五大门派的强者在一招之下就神魂俱灭的场景。 沈清书思绪游移,又想起了公孙陵在灵根被毁以前,也是这样被凤衍山所有弟子们所仰望的一个存在。 「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受益终身的经歷。」沈清书小声自语,「惧怕天道,于后期未尝不是一个心魔。便如我现在,修为停滞在合体期,再无法更进一步。」 林重羽此时却无心思考更多。 他站在原地,手腕被师尊抓着,不断有灵力通过手腕进入他的体内。 凝聚那只火凤之鸟,显然并没有耗费师尊全部的灵力。 在师尊灵力的引导之下,林重羽的修为很快就恢復。他感到了一种全新的灵力在丹田之内流转,滋养着他全身的血脉。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重羽觉得自己现在多了点仙味。 就那种大概轻轻一跃就能飞起来的仙味。 虽然林重羽总担心师尊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麻烦,不过这个时候,他只感到安心。 无比的安心。 甚至都能就地睡着的安心。 此时雷劫已经消停,只是层层雷云尚未消散。 「师尊。」林重羽望了一眼盘旋在高空的凤鸟,而后道,「你要是再晚一点,我就又死无全尸了。」 林重羽这话里暗含埋怨之意,不明显,却挠得公孙陵心头髮痒。 公孙陵垂眸看着林重羽,轻轻一笑,道:「是我不好,来迟了。」 安静片刻,见林重羽闷声不语,公孙陵无奈之下又道:「不会死。」 林重羽抬头看向师尊。 公孙陵揉了一下他的头,用另一只手托着林重羽的左手腕,稍稍抬起。 林重羽的左手腕上,缠绕着一圈细红的绳子。绳子颜色艷丽夺目,愈发衬得他肤色雪白。 「忘了你有这个么?」公孙陵道。 这根红绳,林重羽记得,是他被大长老送来第一次见师尊时师尊送的礼物。 「记得。护身符。」林重羽沉默了一会,又道,「但它……好像没什么用?」 公孙陵握着林重羽的手,耐心解释:「它是护魂用的。」 「护魂?」 「对。」公孙陵点头,「有它在一日,你的灵魂便一日不灭。」 而让灵魂找到契合的身体,方法就很多了。 林重羽抿唇不语,随即却又想到了什么,才稍稍红润了一些的脸颊转眼又一片苍白。他的声音颤抖:「所以……我復活,真的是因为幽骨草?」 公孙陵握紧了林重羽的手,绕在他们周围的灵力变得更为舒缓,还多了一些安抚的力量。 第39页 等林重羽脸色略好转之后,公孙陵才低声道:「的确是幽骨草。」 林重羽復生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公孙陵为了确定林重羽是本人,曾对林重羽使用了识魂之术。也就在这时,公孙陵发现了其中的端倪,于是在赠予林重羽的红绳之中结了护魂之法。 林重羽仰头望天,重重雷云已经散去,火凤之鸟在空中盘旋,羽翼流光,很是夺目。 雷劫已过,林重羽略作调息之后往后山出口处走去,公孙陵与他并行。 渡尘仙尊候在前方。 兰白见他们出来,也迎了过去,站在渡尘仙尊侧后方。 渡尘仙尊笑眯眯对公孙陵道:「两个人情了。」 刚刚情况危急之时,便是渡尘仙尊施展了通灵之术,又绘制了此地的传送阵法,公孙陵才得以赶到。 公孙陵侧眸看了一下身边的林重羽,点头承下这份人情。 兰白有许多话想对林重羽说,却碍于公孙陵的气场,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得用眼神关切地看着林重羽。 林重羽见状转头看向师尊,只见师尊又抬手揉了一下他的头髮,回视他的目光里是显而易见的纵容和宠溺。 心里有酸酸涨涨的感觉在蔓延,林重羽抿着唇,嘴角微不可察地微微上翘。 「师尊,我把兰白借我的避雷灵宝弄坏了。」 兰白闻言连连摇头:「不要紧不要紧,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吧?」 林重羽道:「我没事。」 兰白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话音一落,兰白只见一个通体晶莹的掌心塔悬浮在空中,向他飘来。 兰白诧异地转头去看公孙陵。 公孙陵的一只手还放在林重羽的头顶,手指微动摩挲着林重羽的头髮。 「灵心塔。」公孙陵淡声道,「赔偿给你的。」 「!!!」灵心塔! 兰白瞬间瞪大了眼睛,眼中的神色不知是惊喜居多还是不可置信居多。 灵心塔就这么随手给我了? 在修真界的灵宝谱上,记载着修真界出现过的所有灵宝,并且还对一些品质好又极为罕见的灵宝进行了一个排名。 其中,灵心塔排名第十。 灵心塔并不是专门用来避雷的灵宝,虽然它也的确有这个功效。 作为灵宝排行榜上排名第十的灵宝,灵心塔最惹人垂涎的是它的空间,具有净化的功效。 换句话说,这个塔是魔族的天敌,有了它便能畅行西北秘境之地,也能防止修士在修炼途中走火入魔。 感觉周围多了很多如狼似虎的目光,兰白勐地一下抓住了这个灵宝,然后小心地藏好。 林重羽看着刚刚灵宝悬浮的位置,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师尊,你……」 似乎是知道自己的小徒弟要说什么,公孙陵弯了弯唇角,道:「于我没用。」 到了公孙陵这个层次,入魔与否,并不是一个灵宝可以决定的。 「好了,走吧。」公孙陵召唤出他的坐骑灵鹿,揽着林重羽的腰飞上了灵鹿的背,朝冷芜峰飞了过去。 林重羽坐在灵鹿的背上,浑身都被舒服的灵力温养着,困意席捲而来。他打了一个呵欠,眼角渗出生理性的泪,道:「师尊,我有点想睡。」 公孙陵坐在他的旁边,眼睛一直注视着他,目光温柔如阳春三月的拂柳之风,漆黑幽深的瞳孔之中映着少年如画的眉眼。 林重羽眼皮耷拉着,晃了晃头,最终还是抵不住汹涌的倦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他的身体失去控制往旁边倾倒。公孙陵伸手一揽,便将他捞进了自己怀中。 凤衍山广阔无垠,山峰座座耸立。凤鸟消散之后,天空愈加昏暗。 公孙陵一只手与林重羽十指相握,另只手放在林重羽的耳边,将他垂在鬓边的发撩至耳后。 他低下头,很轻地吻了一下林重羽的额头。 第二十四章 林重羽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境中他站在一片空白里,周围什么都没有。没有一点东西,也没有一点声音。 他疯狂地往前跑,跑了很久,却始终没有跑出去。 就在他放弃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个小孩,一脸阴鸷地看着他。 林重羽吓了一跳,瞬间惊醒。 床铺柔软,带着温软清淡的香。 这里是他在冷芜峰的住处。他四下一瞟,并无半个人影。 林重羽嘴唇紧抿,心底有一种莫名失落。 他掀开被子坐在床沿,这才注意到手腕上的红绳微微发亮。心念一转,一封灵信从红绳处慢慢显出。 「有要事处理,我离开一下,很快回来。」 这个字迹,是师尊的没错。 林重羽看着这信,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怎么又有要事?师尊他……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 怔愣片刻,房间门被推开。 一个身穿白衣的修士走了进来,见他醒了,又三两步跑出了门,嘴里大声嚷嚷着:「晚书,宋公子醒啦!」 「噗通」一下,这位修士大概太过着急了,被门槛绊了一跤,脸部和地面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林重羽瞧着他手背上那个魂灵傀儡灵纹,想起之前那一群野鬼,心说:难不成这个秘法专门招傻鬼么? 第40页 很快,另一个女修士听见声音进了屋。 这位女修士长得漂亮又端庄,跨门槛时步伐稳健又优雅。 就在林重羽内心惊嘆于这个姐姐的优雅气质时,就只见这位姐姐嫌弃地看了眼男修,然后非常不合形象地撸起袖子,长腿一扫。 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修士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踢出房门外,「砰」的一下撞在了游廊的柱子上。一缕幽魂从他的后背缓缓飘出。 「……」林重羽眼尖地发现女修士的手背有一个熟悉的秘法灵纹。 嗯,这个秘法还招兇残的鬼。 女修士收回腿,慢腾腾地整理衣着,将撸至手肘的袖子收回,仿若无事般,转向林重羽:「宋公子醒了?身体可有不适?」 这个女修士的嗓音清淡,听上去雌雄莫辩。 林重羽估计了一下刚刚女修士一脚飞踢的功力,恐怕沈鹤汀都顶不住她一脚。 他立刻坐得直直的,很乖地说:「没有不适。」 女修士点头,站在一旁没再说话。门外还躺着一个男修士的身体,一个衣着光鲜的魂魄蹲在墙角。 这个魂魄是刚刚那位男修身体里飞出来的,但穿着长相完全不一样了。此刻他正满脸哀怨的看着屋子里的女修士。 三人相顾无言,最后还是这个蹲在墙角的男魂魄幽幽地开口:「他是洛晚书,我是景祁。以后我们就跟着你了。」 林重羽问道:「是我师尊让你们来的么?我怎么之前没见过你们?」 景祁道:「没见过就对了,我们一般只在人界活动。」 「你们在人界都做什么?」林重羽好奇道。 景祁答道:「当然是——啊!」 话到一半,一团火焰以迅雷之速飞向了景祁的魂魄。 「晚书,晚书!你干嘛,快收回你的灵火!」景祁惨叫,「痛痛痛!我知道错了!」 洛晚书冷冷地瞥了一眼景祁,等景祁的魂魄开始透明之后,才收回灵火。 林重羽摸了一下鼻子,讪讪道:「是不能说吗?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景祁没什么力气地摆了摆手,然后飞到了门口那个男修士的身体里。 男修士眼皮动了动,痛苦地撑起身体,哀怨地看着洛晚书。 竟然能自己回到修士的身体里,看来这个男修的修为也相当高深。林重羽暗暗观察,得出结论。 洛晚书没理景祁,对林重羽道:「你只管当我二人不存在便可。」 林重羽心说:姐姐你这么暴力,我可不敢当你不存在。 但表面上,林重羽还是很乖巧地应了一声:「好的,姐姐。」 景祁瑟缩了一下脖子,对林重羽挤眉弄眼。 林重羽正疑惑,就听到洛晚书道:「我是男的。」 男的?林重羽眨了一下眼睛,飞快瞥了一眼洛晚书那窈窕的身材。 这时,景祁小声补充:「魂魄和身体不一样。」 林重羽恍然大悟。 洛晚书的魂魄是男人,但以秘法捆绑的身体是女人。 但仔细一想,秘法召来的魂魄应当都是和身体的契合度很高才对,为什么一个男人的魂魄会和一个女人的身体契合? 不过看洛晚书一脸冷淡的表情,林重羽压下了心中旺盛的好奇心,决定保命要紧,不再追问。 * 山中无岁月,一晃已入秋。凤衍山外围的枫叶片片飘红。 大半个月过去,师尊还没有回来。 林重羽和洛晚书两人相处良好。 洛晚书冷淡,对景祁更是从来没有好脸色,每天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林重羽与他井水不犯河水。 景祁则健谈一点,每天跟在洛晚书屁股后面跑,时不时过来看一下林重羽是否安好。 因为担心修炼太快,应了幽骨草那句「修炼一途至顺」,也担心修为涨太快,雷劫在师尊不在的时候突然来临,所以这些时日,林重羽并不修炼,只每日读医术,看古籍,偶尔和来找他兰白闲谈。 只不过,尽管他不修炼,修为还是肉眼可见地在提升。 就连唿吸一下,林重羽都能感觉到山中精纯的灵气一丝丝一缕缕地钻进他的身体里。 林重羽:就很惶恐…… 为了让修为涨得慢点,在第二天林重羽就跟渡尘仙尊请了长假,收拾包袱,带着洛晚书和景祁两个人离开了凤衍山的主峰,跑去凤衍山外围,回到他还是外门弟子时的住处了。 每晚睡觉的时候,林重羽都要摸一摸手腕上的那根红绳才能安心睡着。 他还是会做梦,每晚的梦各不相同,但最后总是会出现一个小孩子,一脸你欠我八百万块没还的表情。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林重羽试过各种方法。比如吃安眠的丹药,使用安睡的灵术,甚是让洛晚书打晕他也尝试过。但该来的梦还是会来。 对此,林重羽已经放弃治疗了。 从每天醒来惊出一身冷汗,到如今,他醒来翻个身就能把那个梦忘在脑后。 现在,林重羽主要担心的还是师尊。 在大半个月没见到师尊后,林重羽实在憋不住,每天跟景祁旁敲侧击地询问师尊去哪了。 景祁的身体以前是万丹谷的一个长老,当初参与了结诛仙阵,后来死在凤衍山。 「我听到有人说,师尊每年都会入魔,是真的吗?」林重羽趁洛晚书不在,逮住了景祁问。 第41页 景祁此时抱着一坛酒坐在门口的枫树上,望着东边某处发呆。那里有一片广场,是外门弟子做每日功课的地方。 听见林重羽的话,景祁收回视线,答道:「真的啊,当初林重羽死后,尊主就处于半入魔的状态了。后来每年那个时候都会进入半魔的状态。」 蓦地听见自己的名字,林重羽有点不适应,顿了片刻才又问:「所以现在是师尊快入魔了,怕伤及无辜,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度过入魔这种状态?」 像是听到什么滑稽的事,景祁欢快地笑了起来,接着他捧着罈子喝了一口酒,说:「一半对,一半不对吧。」 林重羽倚在另一株枫树上,枫色艷艷,映在他的眸子里。他想了一下景祁的话,没想明白:「什么意思?」 景祁侧首看他,眨了眨眼睛道:「不能再多说了,不然被晚书知道我又要挨揍啦。」 林重羽听见「不能再多说」这几个字后微微抿唇,片刻后,他问:「你的修为明明比洛大哥高,为什么还怕挨揍?」 「那你就不懂了。」景祁的目光忽然就变了,林重羽读不懂,他只觉得那目光里有让人窒息的沉重。他听见景祁轻声说道:「我以前……做错了事。」 「你做了什么?」 景祁闻言不答,无奈一笑,又饮了一口酒,怔怔望着东边的天,看起来有几分忧郁,和他平时的气质完全不一样。 他似乎没有多说的意愿,林重羽也并不十分好奇他的往事,他有更在意的事。 他想起了之前在秘境的时候,他受了伤,师尊那种近乎入魔的状态。 于是他问:「那师尊他……平时会入魔吗?」 景祁道:「会,如果受到刺激,让他想起那天不好的事情的话。」 林重羽心一沉,暗道不好。 当初他受了一点小伤,师尊都能入魔,他渡雷劫那日,受了重伤,师尊…… 他当时受了伤,伤愈后十分疲惫,加上莫名委屈的情绪,所以压根没有去注意师尊的状态,现在想来,师尊怕是提前入魔,然后一个人跑远了。 林重羽心慌意乱起来,急道:「师尊去哪儿了?景祁大哥,拜託一定要告诉我!」 第二十五章 景祁提着酒罈子, 倚在枝桠上,见林重羽这般焦急的情态,微微一笑, 道:「也算他没白疼你。不过,你别想了我不会跟你说的。」 林重羽:「景祁大哥……」 景祁咕咚几下又喝了好几口酒, 抬手用袖子擦了擦下巴,说:「你还是好好修炼吧。我跟你说, 你这样每天偷懒是不行的, 想当初我还是个世子的时候, 就因为整天游手好闲不思进取, 才被我庶弟夺了爵位,虽然你师尊就你一个弟子吧, 但你也要居安思危不是……唉, 小络安,你怎么走啦……」 林重羽头也不回的往屋里走。 不一会他提着一卷画出来, 扬了扬手中的东西:「景祁哥, 你看眼熟不?」 景祁定睛一看,登时大惊,跃下了树,往前一伸手, 只堪堪触碰到画册一瞬,画册便消失不见。 林重羽将画册收回干坤袋:「想要?那你告诉我师尊在哪?」 景祁悻悻收回手:「你先说, 这画哪来的?」 「当然洛大哥画完随手送我的。」林重羽道。 景祁盯着那个话册看了一会,神情似乎有些委屈。 片刻,他对林重羽招了招手。 林重羽近前两步。 景祁微倾身凑近了林重羽欲与他耳语。林重羽微一偏首。 景祁并未发现这点微小的动作, 与林重羽小声说了许久。 「如此这般……」 * 略作收拾后, 林重羽和景祁偷偷下山, 前往魔域。 因为前一次来魔域的经歷,林重羽有了不少经验。 为了避免麻烦,进入魔域之前,林重羽拉着景祁钻入一片树林里,拿出两颗丹药,递给景祁一颗:「这个是伪装魔族人用的,咱们吃了,就能掩盖本体,假装是魔族人方便在魔域行事。」 景祁接过丹药,抛了一下。忽然,他似笑非笑道:「说实话,你就是林重羽吧。」 林重羽:「?」 景祁把这颗丹药放在眼前,转了转,道:「我虽然没见过尊主之前的那位弟子,但所有见过的人都说你们长得一模一样。我觉得奇怪。世上哪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更别说,你们还同样擅长炼药。再加上尊主为了你,甚至……」景祁嘴一瓢,淡定地接着道,「对你甚好,所以我一直在怀疑……」 林重羽默默听着。 景祁俯身勐地靠近了林重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似乎在观察什么:「其实你就是林重羽本人。」 树林中寂静无声,隔了半晌,林重羽把手中的丹药放入嘴里,与景祁四目相对。 吃了丹药,林重羽周身的灵气迅速染上了魔气。 短暂的灵魔气混杂后,林重羽身上的魔气占了上风,灵气渐渐消散,一对毛茸茸的兽耳朵冒了出来,小幅度抖了两下。 见状,景祁瞪大了眼睛,盯着手中的丹药陷入了惊恐:「这个丹药不会真的让我变成魔族人吧?这样的话,岂不是晚书就更不会要我了?!」 「不会。」林重羽对此很有研究,堪称炼药师一行中的翘楚,「这个只是让你外表看上去是魔族人,你体内的灵根还有丹田灵台之类的都不会变。」 第42页 景祁道:「我能不吃吗,晚书讨厌魔族比讨厌我还要厉害,我怕我身上染上了魔气,晚书会直接把我踹到深渊……」 林炼药大师做了一个手势让他安心,并说道:「事成之后我会给你变回去的丹药的。而且保证不会让你身上留下一点魔气。」 景祁:「万一……」 林重羽新长出来的耳朵抖了两下,威胁道:「你不想要洛大哥的画了吗?」 景祁:「……」 犹豫再三,景祁还是吃掉了这颗丹药。 景祁抬手嗅了嗅,皱眉问道:「为什么我感觉这个魔气很低级?」 林重羽看了看景祁头上的两只耳朵,解释道:「本来就很低级,高级的魔族人是不会露出尾巴耳朵这种特徵的。」 景祁大惊,往背后看:「还有尾巴?」 过了一会,景祁:「还好还好,并没有尾巴。」 林大师表示:「你要是想要尾巴的话,也可以有。」 景祁:「……算了。」 林重羽笑了一下,道:「洛大哥虽然讨厌魔族,但是很喜欢灵宠啊,回头我给你炼制一颗变灵宠的丹药,只要你好好帮我这一回,你要多少我就给多少,什么品种的灵宠都行。」 景祁看着林重羽,眼神复杂:「你这想炼什么丹药就炼什么丹药,真的是林重羽吧?」 林重羽提醒他:「景大哥,诛仙阵是让人身死魂消的一种阵法。」 景祁拍了一下头:「也是。」 做好伪装,林重羽和景祁两人走出树林,往魔域的方向走。 路上,林重羽摸了摸自己兽耳,心道,有点像前世的猫耳。 他前世捡来的那只流浪猫小零,耳朵摸起来就是这种感觉。不过他的这对耳朵还要更柔软一点,爱撸猫人士林重羽一不小心就摸了很久自己的兽耳朵。 感觉到旁边的视线,林重羽转头,然后就和景祁怪异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林重羽摸耳朵的动作顿住。 对视片刻,景祁面无表情地陈述道:「你好像很喜欢这个魔物的耳朵。」 林重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放下手:「嗯,手感还挺不错的。你可以试一下……」 最后一个音节还没落下,林重羽就感觉到他的耳朵被碰了一下。 他瞬间一个字梗在喉咙里,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在景祁爪子得逞之前,林重羽飞快地往后躲了半步,然后和洛晚书曾经做的一样,飞起一脚对着景祁的胸口踢了过去。 景祁身体被踢得往后,撞在了一棵树上。 眼见林重羽撸起袖子又要来踢,景祁捂着胸口,连忙喊饶:「等一下等一下,小络安,我做什么了,你要这么对我!」 林重羽咬牙,愤怒道:「谁让你乱摸我耳朵的!」 景祁一边躲一边奇怪道:「假耳朵而已,你那么激动干什么?而且是你自己叫我试一下的!」 「我是让你摸你自己的!而且,谁跟你说这是假耳朵的?」林重羽用一种「你完了」的眼神看着景祁,然后慢慢走近。 景祁瞪大了眼睛,瞳孔剧烈收缩。 片晌,林重羽和景祁重新上路,景祁脸上青了好几块。 林重羽瞅了他几眼,有点心虚。他拿出一瓶药膏递给景祁。 景祁见他毛已经被顺了,松了口气,沾了点药在脸上随意抹了抹:「看不出来啊,你这么暴力。亏我之前还以为你很乖很软。」 林重羽没什么底气道:「我是挺乖的,刚刚……」 景祁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是我不对在先。」 又走了一段路,景祁问:「是不是晚书教坏你的?」 林重羽默默走路不说话。 景祁嘀咕道:「我就知道。」 「不过我跟你说,晚书以前比你还乖来着。」景祁语气带点怀念和愧疚,「可乖了,以前我爽约的时候,他还会等我到大半夜。我第二天跟他道歉,他什么也没说,凑上来就抱着我要亲……」 林重羽不太懂:「那你为什么要爽约?」 景祁很久不说话。 两个人沉默地走着,气氛十分安静。 才将将进入魔域,视野里就开始出现各种妖兽魔物,景祁从路边抓来一只飞行妖兽,打服它后,将它收为临时坐骑。 这个妖兽的品种是乌蒲,形状似龙,攻击力不高,但飞行速度在所有妖兽中名列前茅。 乌蒲载着它们二人往魔域主城飞,不一会就到达了目的地。 景祁将乌蒲收入空间,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林重羽第二次来魔域主城。 魔域主城的大街之上人来魔往的,相当热闹。 路上碰见的魔族有很多完全化作了人形,各个外表年轻俊美漂亮;还有很多修为不够的,则像林重羽的外形一样,还保留着魔物的特徵,比如耳朵、尾巴或者翅膀。 林重羽之前来这儿的时候是和师尊一起的,其实更多的注意力都没在街上。 这时他仔细观察周围的建筑和行人,才发现有很多挺不错的玩乐之处。 可惜现在不是玩的时候。 景祁说他们这些由秘法召来的魂魄和主人之间会有一种微妙的感知,能感知到对方的位置所在,修为越高,感知越精确。 所以林重羽每走两步路,就看一眼景祁。 第43页 走了半条街,景祁看着手背上泛红光的灵纹道:「就在魔域主城内,再具体的就有点难了。」 林重羽有点失望地垂眸。 「先找个地方住下吧。」景祁安慰道,「很难,但还是有办法能感知到的。」 魔域主城与人界的城市相差不多,他们找了间上好的客栈住了下来。 恰巧的是,林重羽这间屋子窗户的对面是欢合楼——他和师尊之前一起来过的地方。 他趴在窗户上看欢合楼门口出入的形形色色的旅人,想起之前师尊在的时候,他们相处的光景。 那时他拘束又活泼,大半的注意力其实都在师尊的身上。 师尊变了好多。 十年前,师尊从来不曾那样温柔地看过他,也从来没有那样对他有求必应过。 以前也能感觉到师尊会无理由地偏袒他、爱护他,就和现在一样。 可隐隐的,好像又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 很久没见到师尊,林重羽心中的担忧与思念愈来愈深。 他怔怔地看着欢合楼的门口,思绪又走远了。 一阵怪异的味道飘过来,林重羽只一闻,就感觉到不对。 但为时已晚,他头一晕,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 林重羽是在一阵暖香中醒过来的。 四周昏暗,好在他化形的这个魔物夜视能力很好,凭藉这个,他分辨出了这是一间寝室。 周围还有四个未完全变作人形的魔物,都和他一样,被关在了这里,手脚被铁链锁着。 有一个在轻声啜泣,一个在低声咒骂,还有两个面无表情。 林重羽稍微动了动身体。铁链啷噹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听见声音,其他几个人都看了过来。 其中一个人说:「别挣扎了,这个是魔族特制的锁链,除非你有比锁链主人更强大的力量,不然逃不出去的。」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但能听出他的年纪并不大,看模样也是个年纪和林重羽相差不大的少年人。 林重羽没再动,问道:「这里是哪里?」 另一个人道:「我们都同你是一样的状况。被药晕之后就被绑来这里了。」 听见「药晕」二字林重羽有点懊恼,想他一个曾经轰动修真界的炼药师,居然会被这种雕虫小技放倒,真是大意失荆州。 「我知道。」一个清脆稚嫩但略显疲惫的声音响起。 林重羽循声望去,是一个年纪大约十三四岁的女孩,很瘦,衣着破烂,头上有一对浅色的耳朵,因为环境太过昏暗,林重羽并分不清她耳朵的颜色。 林重羽问:「你知道什么?」 女孩挪了挪身体,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然后仰头靠在墙壁上,说:「你们都没听说吗?最近魔域出现了一个猎捕年小魔物的团伙。而且,他们专门挑那种漂亮的处男处女,然后贩卖给欢合楼之类的地方。」 林重羽:「欢合楼?」 女孩点了点头,声音低低的:「对,你知道欢合楼吧,我以前在南街混的时候不小心闯进去过,里面的东西金光灿灿的……我这辈子从来见过那样华丽的地方,所以我还挺期待的。」 「……你知道欢合楼是干嘛的吗?」林重羽劝她,「小妹妹,有机会,你还是逃走吧。」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所有人停止了交谈,看向门那边。 随后,门被打开,光线骤然变亮,林重羽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睛。几个五大三粗的男魔修引一个嬷嬷走了进来。 看见这个嬷嬷,林重羽心道:「这可太巧了了。」 上回在师尊的虚无之界中逛欢合楼时,林重羽就见过这个嬷嬷,就是专门调教男奴的那个嬷嬷。 这位嬷嬷在他们几个面前一一走过,而后点了点头:「都是好苗子。」 转到林重羽面前时,这位嬷嬷却皱起了眉:「漂亮是漂亮,可这种族也太低级了。」 林重羽:「……」因为怕太招摇,林重羽炼制的丹药都是以那种魔域最常见的低级魔物的血为药引。 不过低级怎么了,这个耳朵不还是很漂亮嘛! 林重羽眼睛往四周瞟了瞟,以他的审美来看,他变的这个魔物的耳朵是最漂亮的。 当然,他不会承认,低级魔物那么多,就是因为这个魔物的耳朵漂亮,他才选择了化形为这个魔物。 见这嬷嬷一脸不满意,几个男魔修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胆大的说:「您也没说还要等级高的……」 空气里一片死寂。 良久,这嬷嬷道:「罢了,毕竟姿色难得,低级魔物里出这等姿色的更是难得。」 那几个男魔修大喜:「那这报酬……」 嬷嬷摆了摆手,视线仍在面前这个漂亮魔物身上逡巡,并不看他们:「照例。」 几个男魔修欢喜地出去了,屋子里只剩嬷嬷和几个被卖掉的漂亮魔物。 第二十六章 除了这个嬷嬷, 屋子里总共五个人,三男二女。 因为光线变得明亮,林重羽也看清了其他人的样子。 的确每个人都肤白貌美, 且气质各不相同。 那个说期待进欢合楼的女孩样貌是不同于她性格的小白花型。因为营养不良,她的肤色略显苍白, 但也因此有了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第44页 她的耳朵是白色的,很长, 微微耷拉着, 像兔子耳朵。 她和另一个哭哭啼啼的女魔被先领走, 而后, 剩下的三个则被这个嬷嬷带去了另一个地方。 巧了,这地方林重羽很熟。 正是他当初观看这位嬷嬷教学的地方。 这里是一个很大的院子, 后面则是一间间屋子。林重羽他们三个住在一间, 床铺之间两两隔着一面屏风。 安顿下来的第二天就有专门的人来教他们琴棋书画歌舞。 ……就还挺重文艺一青楼。 他们每天的课程安排得很满,简直比林重羽前世读高三时的课程还要满。 每天天没亮, 他们就被叫醒, 然后到了半夜才会被允许休息。 在这样的高压训练下,林重羽觉得他奇怪的技能点又增多了。 这天晚上,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后,林重羽躺在床上合眼休息, 朦胧的月色从窗户里照进来。 魔域连月光都带着淡淡的红色。 不一会,房间内响起其他两人浅淡均匀的打唿声, 林重羽睁开眼睛,起身把枕头往被子里塞。然后从窗户那里跳了出去。 林重羽曾经将欢合楼上下都逛了一遍,再加上他的记性又好, 因此他对欢合楼内的构造十分熟悉。 他动作灵敏地避开所有人, 在屋顶之上飞快穿梭。 最后, 林重羽在一处隐秘的角落跳下,轻巧落地,但踩在草地上时,碰到落叶,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一个高大的人影听见声音转过身——是景祁。 他早就在这儿等着了。 林重羽被绑走时景祁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直到林重羽被带进欢合楼,景祁才趁机联繫上林重羽,问他作何打算。 这种风月场所,人多嘴杂,打探消息更是十分便利,林重羽便提议自己在欢合楼打探消息,景祁在外面想办法确定师尊的位置。 见到景祁,林重羽和前几日一样,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 景祁嘆了一口气,然后摇头:「还是没办法确定具体位置。」 林重羽沮丧地垂头,变得消沉起来。 景祁安慰他:「其实你大可以放心,这十年尊主时常在入魔边缘,但每次都能安全度过。」 林重羽低声道:「我知道,但我……还是会担心。」 景祁也心有挂念之人,对林重羽的心情自是十分了解。这种情况,除了见到那人安好无恙,别无他法。 「我听说,以前师尊入魔也不会离开的啊,为什么这次要离开?」林重羽眼睛里一片迷茫,带着点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和伤心。 景祁嘆道:「他怕伤害你吧。」 林重羽抿唇不语。 绯色的月光之下,树影婆娑,沙沙作响。 景祁盯着他半晌,突然问道:「小络安,你喜欢你师尊吧?」 林重羽闻言满脸惊愕,心跳几乎停滞了一瞬:「你说什么?」 顿了顿,他好像才明白过来景祁这话什么意思似的,急忙否认:「没有没有。」 景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的吗?我不信。」 林重羽:「……」这个经典台词,有点耳熟怎么回事? 景祁揉了揉眉心,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别不承认啊,我就是因为吃过这个亏,所以才好心劝你一句。尽早认清自己的心意,尽早和爱人双宿双飞不好吗?」 不知道是不是魔域月色渲染的缘故,林重羽脸颊有点红,他毛茸茸的兽耳尖晃了两下,有点热。 「别乱说。」林重羽连忙摇头,再次否认,「我对师尊,只有师徒之情。」 景祁又笑,像是幸灾乐祸:「尊主听见这个,怕是走火入魔的程度要更深了。」 听到这话,林重羽忽然眉间若蹙,语气有些不悦:「景祁大哥,你再这样咒我师尊,我可要生气了。」 「你这还不叫喜欢?」景祁嗤笑一声,然后话音一转,「算了,不管你们了。晚书最多还有一个月就出关,到时候我们可得回去了。」 「可是……」 景祁打断他:「别可是了。我们出来之前说好的。」 林重羽道:「那我一个人留在这儿。」 「不行。」景祁语气严肃,「我和晚书的任务就是保护你,我是不会让你一个留在魔域这种地方的。」 两人对峙,相望很久。 林重羽看着景祁,见他一副强硬不肯退让半步的模样,最终妥协道:「好吧,我知道了。」 * 作为遍览人界话本子的人,林重羽发现,似乎人世间每朝每代,都会流传有□□小倌和权贵公子的香艷传闻。 欢合楼作为魔域最出名最受欢迎的一家风月场所,也流传着这样一件香艷传闻。 欢合楼的头牌临渊公子,得北王青睐,从此不必迎来送往,只专伺候北王一人。北王更是为了临渊一人,从此不再看别人一眼,连娶回府邸的北王妃都冷漠丢在一边。 有早起洒扫的下人说,北王早上出门时走路都不稳。于是大家都猜测,这大约是北王床上太过风流孟浪不知节制所致。 等到日上三竿,临渊公子才慢悠悠起床,喊人进去伺候。 不知是不是睡够了的原因,临渊公子双眸清亮,唇齿带笑,看气色竟是比北王好得多。 北王善妒,得以近身伺候临渊公子的都是丫鬟。 第45页 林重羽默默跟在丫鬟们的最后面,低头做着一些不要紧的边缘琐事。 欢合楼的丫鬟服饰是统一的,而且很有欢合楼的特色,精緻华美且布料少。 林重羽这具身体的骨龄才刚刚十七岁,皮肤少年人的白皙滑嫩,身材偏瘦,腰肢被缎带盈盈一束,竟然比其他真正的丫鬟还要纤细。 因而,他穿丫鬟服饰也毫不违和。 不过外表上虽然很合适,甚至美艷动人,但林重羽心里还是相当别扭的,走路的姿势都有些僵硬。 但为了打探师尊的消息,他决定忍了。 他混进临渊这儿,就是因为他知道临渊和北王的关系非同寻常,而北王是辖管魔域的两大魔王之一,肯定知道很多常人不知道的消息。 不过,他哪里想到,昨晚蹲守临渊屋顶的一整夜,北王竟是被弄得除了嗯啊声,别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 林重羽默默望天,无言以对。说好的北王残虐嗜杀呢? 北王,你崩人设了! 被迫听了一整晚少儿不宜的墙角,林重羽觉得有点对不起自己这对漂亮柔软的兽耳朵。 早上例行公事后,林重羽和几个丫鬟一起退出去。 他一只脚将将踏出门槛,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道慵懒且尾音带着点魅惑的声音。 「最后那个丫鬟,你留下。」 林重羽低着头前后飞快地扫了两眼。 好吧,后面没人,他就是最后那个。 林重羽慢腾腾转身面对临渊,头垂得很低,一副怯怯不安的模样:「临渊公子。」 他和临渊曾见过,虽然只有一面,但他不确定临渊还记不记得他,故不敢抬头。 好在临渊对他的长相併没有兴趣,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悠然道:「芳园的长芝嬷嬷说,她那儿跑了一个奴隶,是你吧。」 林重羽心中暗惊,但没吭声。他低着头,视线内看见了临渊披散的黑髮和他袍子上用金色丝线绣成的图案。 有异香丝丝缕缕地飘荡在房间里,林重羽轻嗅了一下。 这个香是纯粹安神用的。 方临渊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作丫鬟打扮的人,缓慢踱步至他跟前问:「你为什么逃出去后不离开欢合楼反而来我这?而且,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不清楚自己身边混进来一个陌生人?」 林重羽不自觉抖了一下他的兽耳朵,仍旧垂首道:「你想怎么办?」 临渊低声笑了起来,道:「有意思。逃奴么,年年都有,并不稀奇,你要是有那个本事逃走,欢合楼也不会死抓着你不放。」 「不过——」临渊话音一转,道,「芳园那几个奴隶是为了魔尊准备的,你就这么跑了,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原来是为了魔尊,怪不得琴棋书画什么技能都要他们学了。 长芝嬷嬷是打算培养几个顶级奴隶献给魔尊。 林重羽其实挺好奇那个魔尊的,但是他不敢问,怕多说多错,在临渊跟前暴露身份。 「长芝嬷嬷已经封锁了整个欢合楼,在带着人到处搜查了。」临渊随意地坐在床边,声音懒散道,「听见了吗,外头喧闹的动静。」 林重羽自然听见了。 不过他早有准备,想逃走很容易,而且景祁还在外边接应他。 他的手放在袖子里,里面连接着他的干坤袋。 他有很多用处奇特且强大无比的灵宝,都是师尊给的,品质各个不凡。 想到这里,林重羽神色稍稍黯淡。 他很久没见到师尊了。 ※※※※※※※※※※※※※※※※※※※※ 待修,这更算6号的 7号还有一更,我努力写粗长orz 第二十七章 片刻, 长芝嬷嬷领着几个欢合楼打手沖了进来。 林重羽背对着门口,竖起耳朵关注着后面的动静。 方临渊嘴角微勾,起身望向门口:「嬷嬷这般气势, 是不把临渊放在眼里了?」 长芝环视一圈室内,目光在林重羽的背影上多停留了一会, 脸上堆笑:「不敢,只是这个丫鬟, 我似乎从来没见过。」 方临渊道:「怎么, 我买个丫鬟, 还要和你请示?」 长芝没有料到今日的临渊这么难说话, 一时也有些恼了:「临渊公子,莫不是忘了, 你的魂契还在欢合楼。」 魂契就是魔域的卖身契, 签署了魂契,就等于将自己的灵魂交出, 身心为奴。 而魂契的所有者可以指示奴隶做任何事, 包括让奴隶去死这种命令,奴隶也无法反抗。 方临渊的眼神骤然变得冷冽如冰:「狗仗人势的东西,你大可以试试魂契能不能指使我。」 方临渊出身四大魔族之一,再加上他修为高深, 长芝还真没有把握能藉助魂契驱使他。 长芝又看了眼林重羽的背影,仍旧满心不甘。 「我知道是你。」长芝对着林重羽说, 「跟我回去,我可以不计较你这次逃跑。」 林重羽心说:我信你有鬼。 「我想你也听说了,你们将来是要送给魔尊的, 你的魂契尚且空白, 就等魔尊注入法力。你就不想搏一搏吗?像你们这样的小魔物, 倘若被魔尊看上,整个族类一飞沖天也不是不可能。」 林重羽无动于衷。 他又不是魔物,而且也只是个孤儿而已,对家族兴荣没有一点感觉。 第46页 见方临渊并不阻止,长芝仍在喋喋不休。 林重羽有点烦了,他从干坤袋里取出一个瞬移的灵宝,正要一走了之时,忽然整个身体顿住。 有微微的灵力旋转在他的指尖,一封灵信出现,林重羽手指轻扣两下,灵信内容直接在他脑海里浮现:「尊主在魔王宫,出来商议。」 魔王宫,便是魔尊在魔域的宫殿。 林重羽闭了一下眼睛,然后转身面向长芝:「我跟你回去。」 长芝一愣,然后笑道:「这就对了。」 * 回到芳园,林重羽开始用心训练。 至少得稳住这个魔尊,想办法长留在魔王宫,才能慢慢打探师尊的消息。 但不承想,七天后,长芝嬷嬷就跟他们说可以了,出师了。 林重羽:「?」 认真的吗,他们这才学了多久,全是半吊子水平,甚至连怎么伺候人都没教,就这么送去给魔尊,怕是要辣到魔尊的眼睛然后被丢到魔域森林里去餵妖兽吧…… 不过林重羽吐槽归吐槽,他还是很贊成早点去魔王宫的。 但其他两个人就不这么想了。 长芝似乎看穿了他们的想法,解释道:「之前送过一些人过去,精通各种才艺和伺候人技巧的都有,但都被魔尊杀了。」 长芝看似随意的一句话,立刻就叫他们惶恐起来。 不过此时抗拒为时已晚,青色的光芒倏忽在长芝手中凝聚成绳索,将他们三个都捆了起来。 「你们也不必太过害怕,万一魔尊就喜欢你们这种纯情生涩的废物呢?」长芝毫不客气地说,然后叫来一辆四驾马车,把他们三个塞进了里面。 林重羽明白了,他们只是试验品而已。 这马生有双翼,飞得极快,唿啸的风声在林重羽耳边穿过。这让林重羽回想起当初他在人界復活不久后就被大长老抓进马车送到凤衍山的场景。 有点微妙的相似。 魔尊的宫殿就在魔域的主城内,所以很快,马车落地,停在一道大门之前。 林重羽他们三个被捆着身体带进了魔尊的宫殿。这个宫殿很大,各种亭台阁楼重重幢幢,华丽奢侈又带着点妖艷浮夸。 林重羽觉得这地方很眼熟。 这里似乎和师尊当初把他从秘境带出来暂住的宫殿很像。 几乎就一模一样。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又隐隐觉得本该如此。 有什么胆大的猜测要从他的脑子里冲出来,身体就被一推,勐地往前几步才稳住身体。他回头一看,发现其他二人都已经不见。他们三个应该时被分别关在了不同的房间。 房间的门正慢慢关上,林重羽冲过去,因为手被长芝的绳索捆住,他用脚抵住了门。 门上顿时生出红色的魔气,往林重羽的身体里钻。 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灼烧般的疼,他勐地一下收回腿。 「砰」的一声,门最终关上。 房间内剎那间变得昏暗,有淡淡的血腥味传过来,仔细辨别能闻出这是属于魔族人的血味。 林重羽检查了一下房间的四周,见没有什么异常便写了一封灵信给景祁,告诉他自己已经进了魔尊的宫殿。 几个唿吸后,林重羽的身前显现了一个人影。 林重羽眼睛微瞪,道:「景大哥,你修为到底什么境界,为什么魔尊的地盘你也能随便进?」 景祁无奈地看了一眼这个自作主张的人,说:「没随便进,只是一个影子而已。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毕竟晚书还在等着我回去。」 林重羽看着他,然后十分诚恳道:「洛大哥可能并不希望见到你。」 景祁:「?」这是人话吗? 林重羽又道:「所以你好好帮我,咱们回去后,我帮你追洛大哥。」 景祁立刻鄙夷道:「你都拎不清自己的感情,还帮我?」 「我怎么拎不清了?」林重羽不满道。 「那你承认你喜欢你师尊,我就当你拎得清,有帮我的资格。」 林重羽干脆道:「好,我承认。」 …… 房间内片刻之间寂静无声,林重羽的脸在景祁揶揄调笑的目光中涨得通红,憋了半晌,他最终没有再出声否认。 「行了吧,你愿意好好帮我了?」 景祁笑道:「我一直都在好好帮你啊。」 林重羽:「真的吗,我不信。」 是谁每天都要提一句回去的? 景祁怕真的惹毛了林重羽,所以不再吊儿郎当,一脸认真地坐下帮他分析现在的情况。 「我觉得吧,说不定那个长芝嬷嬷说的是对的,魔尊真的喜欢你这种纯情生涩什么也不会的花瓶废物。」 林重羽:「……」我谢谢您。 他压下不满,接着听景祁说:「现在主要的问题是你要不要假意迎合魔尊,不迎合吧,你得死,反正我打不过魔尊,救不了你;但迎合吧,我怕你师尊彻底走火入魔然后没救了。」 陷入两难的境地,林重羽第一次拿不定主意,也第一次惊觉,原来自己也是会莽撞行事的。 其实,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如此莽撞。 上一次莽撞到连命都不要,是在十年前,师尊渡雷劫的时候。 忽然之间,景祁跟他说话时总是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闯进他的脑海。 第47页 「你喜欢你师尊吧?」 林重羽唿吸一滞。 他心如擂鼓,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受到刺激般加速流动。一直以来,隐藏在他心底深处的某种东西开始渐渐明晰。 见林重羽久久不说话,景祁长嘆一口气:「这样,你先仔细想想怎么办,我出去帮你探探情况。不过我这是分身,无法存在太久。所以半个时辰内,没有收到我消息的话,你最好直接想办法脱身。你师尊给你的那些灵宝别捨不得用。」 「你师尊修为高深,最坏的情况也就是完全堕落成魔。」景祁叮嘱道,「你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是最要紧的。」 林重羽怔怔地点头:「谢谢你,景大哥。」 景祁的身影渐渐模煳,消散成点点碎光。空旷的房间内又只剩下林重羽一个人。 他嘴唇紧抿,不知道在想什么,盯着景祁消失的地方,久久没有动一下,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 但和木偶完全不同的是,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在暗淡无光的魔域宫殿里,绽放出慑人心魄的光华与美。 景祁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林重羽这副模样。他心中诧异,问道:「你在想什么?」 林重羽的手还被绑在身后,时间一长,有点血液不畅。他手指微动,稍稍活动了一下,缓缓道:「我在想,你说的是对的。」 景祁: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 「……我一直都是对的。」 林重羽嘴角向上弯了弯,难得的没有和他斗嘴:「嗯。」 景祁:「你对我这么好,我有点受宠若惊。」 林重羽没再和他继续这个话题,转入正题:「所以你打探到有用的消息了吗?」 说到这个,景祁轻轻咳嗽了两声:「有两个。」 林重羽掀起眼睑去看他,安静地等他继续说。 「第一,我打探到,魔尊的确喜欢你这样……」景祁顿了顿,换了个形容词彙,「漂亮单纯的人。」 是魔尊喜欢的类型,林重羽并没有很高兴。 而且他一点也不单纯。 比如他现在就藏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大逆不道的想法。 景祁又咳嗽了一声,视线侧了一点,没有直视林重羽。他接着说道:「第二,魔尊其实并不嗜杀,之前送来的那些人,不是魔尊动手杀的。魔尊再是魔,好歹也是一族之尊,哪里会亲自去杀那些不值一提的蝼蚁,你说是不是?」 林重羽疑惑:「那他们是谁杀的?」 景祁道:「魔尊的下属。」 「……」这和魔尊亲自动手并没有什么区别吧,这罪孽估计也会算一份在魔尊的头上。 景祁的身影忽然变得有些淡,林重羽知道这是他的秘法时间要到了。 最后时刻,景祁给出了他的建议:「所以你不用太害怕魔尊,可以试着迎合他讨好他,以免被魔尊的下属杀了。」 林重羽没吭声。 景祁的身影最终完全消失。 第二十八章 景祁走后, 林重羽又一次尝试给师尊寄灵信,询问师尊是否安好,人在何处, 什么时候回来……语气殷切且有礼有度,就和普通的思念亲长的人们一样。 不过这次, 思虑很久后,林重羽在最后添了一行:甚念。 送出信的一瞬间, 他灵气缠绕的指尖阵阵发麻。 他像做了什么坏事的小孩一样, 蓦地收回手指, 眼神飘忽。似是紧张, 又似是期待。 当然,这和曾经的每一次一样——灵信寄出, 但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林重羽心中的担忧重新占据了上风。 他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眉尖不自觉微微蹙起。 * 魔域的空中无处不是幽深阴冷的魔气,魔尊的宫殿里更是如此, 浓郁到让人敬畏的魔气之中, 还有来自魔尊的让人仿佛无法唿吸的压迫。 魔尊行踪不定,即便是南北二王,也不知道魔尊去了何处,又何时归来。 也不知道, 魔尊这次回来,会在此处待多久。 所有的魔侍们各司其职, 行走间匆匆,缄默不语。 能在魔尊的身边做事,对于他们的族类来说, 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他们谁也不想因为一点懈怠而被魔尊驱逐。 尽管他们从未见过魔尊。 他们还没有能近前伺候魔尊的资格。 不过, 听见过魔尊的人说,魔尊面容兇恶可怖,比民间贴在门上的镇魔退鬼的杀神还要吓人。 这样一想,其实在魔尊的宫殿做一些琐事也是相当不错的一个选择。 一只还没有扫把高的尖耳朵小魔物拿着扫把打扫宫道之上的落叶,默默地想,当一条咸鱼,谁说不好? 在魔尊身边伺候,指不定那天魔尊一个不高兴,他就魂归深渊了。 给族类带来的荣誉他享受不到那有什么用处? 反正他是不懂那些削尖了脑袋也想往魔尊身边凑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尤其是欢合楼的那个长芝嬷嬷。 魔尊一回来,她就不停地往魔尊身边送人。 这件事的原因,要从魔尊刚回来的那天说起。 那天吧,其实这个尖耳朵的小魔物印象还挺深刻的。 因为那天魔域的整片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 听有见识的族老说,这是修真界有人在渡雷劫。 小魔物看着兇残至极的天空,缩了缩他小小的身体,心想,还好他是魔族,没有雷劫这个东西。 第48页 总之,那天雷劫消散后,魔域的天虽然依旧昏暗,但却有些不同寻常了。 所有的魔族人都能感觉到那种不同。 街上行走的、野外山洞里修炼的、还有他们这种扫地的……所有魔修都停下了动作,穿过重重人头和山石宫墙的障碍,望向了同一个方向,满脸愕然和敬畏。 来自魔族血脉的压制让他们的骨骼和血液都在战慄。 久未出现的感觉重新在他们的身体里觉醒,他们的灵魂都在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 如此强大、凌驾于修为之上的压迫,是南北二王都无法做到的事。 而在南北二王之上—— 是传说中的魔尊。 尖耳朵的小魔物挥着翅膀抱着扫把,又想起了那天从高空之中一飞而过的身影。 说起来,他也算见过魔尊,虽然只是一个影子。 听修为高深的那些魔修说,他们那天看见了魔尊怀里抱着一个少年,少年乌髮浓密,身形偏瘦,容貌被魔尊的袖子挡着,看不清。 但他们看清了,魔尊低头吻了那个少年。 不过非常奇怪的是,魔尊回到他的宫殿时,却是孤身一人。 各种猜测甚嚣尘上,各路心怀鬼胎的人都开始蠢蠢欲动。魔域绑架漂亮魔物的事件开始高频率发生。 尖耳朵的小魔物摸了摸他脸上的泥土,圆圆的琥珀色大眼睛里有着后怕。 脏兮兮的泥土下面,他的脸其实也挺漂亮的。 小魔物身体抱着扫把,慢悠悠地扫地。 然后一个高大的影子盖住了他。 他抬头看去,睁大眼睛,往后扑棱了一下,躲在扫把后面:「青夷大人。」 青夷是魔尊身边近身伺候的魔将,那些人送来的漂亮魔物被魔尊丢出去后都是青夷杀掉的。 小魔物本能的害怕他。 「青夷大人,有什么事吗?」 只见青夷眉头紧皱:「你的脸像什么样子?」 然后不由分说地拿出一块锦帕,把小魔物脏兮兮的脸擦干净了。 小魔物敢怒不敢言,撇着嘴,两只手握紧了扫把杆。 「长芝又送来了三个人,刚被送进魔尊的寝殿,估计很快就会被扔出来,等会你去把他们杀了。」 小魔物眼睛瞪得更大了,哆嗦道:「我……我修为这么低,你看我耳朵和翅膀都还是魔物的原型,我……」 青夷捏着手中的帕子盯着他看:「你怕什么,这回送来的比前几个废物多了。」 「可……可我没杀过人,我连蚂蚁都没杀过。」 青夷冷冷道:「你是魔族人,没杀过人像什么话?赶紧过去,要是等会你没动手,我就把你杀了。」 小魔物心尖一颤,丢下扫把就往魔尊的寝殿门口飞过去。 等到了门口,他才发现,长芝嬷嬷送来那三个人才刚刚被送来。 他默默地打量这几个即将要被杀掉的人,觉得自己等会要下手的难度又要增加了。 他们三个这也太漂亮了,尤其是最左边那个,长眉明目,黑髮披散而下,更衬得肤色白皙。 他一双手被绳索缚在身后。 似乎是挣扎过,他的手腕上被磨出了几道红痕,鲜艷刺目。 青夷缓步踱过来,对那三个人身后的魔修说:「带进去。」 小魔物扑腾着翅膀往远离青夷的方向飞了飞,希望青夷能暂时忘掉他。 哪知青夷像有感应似的,下一刻就转头看他,嗤笑一声:「小东西。」 顿了顿,他又道:「你也跟我进来。」 小魔物:「……」 他跟在青夷的身后,憋了一路,最终没忍住,小声道:「青夷大人,我有名字的,不叫小东西。」 青夷没理他,就在小魔物以为青夷没听见他的话时,青夷忽然道:「我知道,你叫小离。不过我叫你什么你有意见?」 小魔物:「……」不敢有意见。 魔尊的宫殿又高又大,十分恢阔华丽。 小离是第一次进来,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魔物刚进城一样,东张西望。 进入内殿后,长芝嬷嬷带来的那个魔修不敢进魔尊的寝宫,站在门外候着。 小离也不敢进,扑棱着翅膀在门口落下,扒着门边的柱子站在了地上。 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偷偷看向青夷。 青夷本来粗鲁拎着其中一个少年衣领的动作不自觉变得温柔了点:「进去,魔尊一会就会回来。」 等他们三个进去后,青夷把门关上,一转身就对上了躲在柱子后的小离的眼睛,纯澈明亮,不太像一个魔物。 「……」青夷静默片刻,然后对小离道,「等会动手干净利落点。」 杀几个人就像魔物了。 小离手指抓紧了柱子,僵硬地点头。 一直等在一边的魔修没忍住开口:「万一魔尊留下了他们呢?」 青夷想也不想:「不可能。」 魔修又道:「其实就算魔尊不喜欢,你也没必要把他们杀了。」 小离闻言又看向青夷。 青夷面无表情道:「你再啰嗦一句,我就先把你解决了。」 魔修和小离登时闭紧了嘴巴,不敢再说一个字。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后,一个颀长人影缓缓走了过来。他像是刚刚从温泉里出来,一身黑色的袍子随意地裹着,头髮湿漉漉的,发梢带点卷。 第49页 一见到此人,青夷单膝跪下,拽着小离也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旁边的魔修感觉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紧跟着也跪了下去。 「魔尊大人。」青夷低着头,神情恭敬道,「欢合楼的长芝又送来了三个人。」 小离悄悄抬眼去看。 可惜没能看到传说中魔尊凶神恶煞的脸。 因为魔尊戴了面具。 银色的面具在幽暗的宫殿里泛着冷质的光,非常贴合地遮住了魔尊的半张脸。 透过面具,小离看到了魔尊幽深的眼睛,还有瞳孔里流转着的赤红色光芒。 颜色像血。 冰冷,无情。 小离明显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的不耐。他飞快地垂下眼睛,不敢再看。 他心想,那些说看到魔尊亲吻少年的魔修们一定是眼睛瞎了。 青夷大人说的对,不可能的。 里面那几个少年大概率凶多吉少。 魔尊就不像是会流露出温情的那种人。 是比青夷大人还要残酷兇恶的一种存在。 小离垂着头,视野里是魔尊黑色的靴子和衣角。他看到了魔尊脚步一转方向,紧接着,门被推开,魔尊走了进去。 他悄悄侧头,透过打开的门,看见了里面被绑着的三个少年。 少年们都是还没完全修成人形的低级魔物,其中一个更是比魔王宫中最低级的种类还要低级一点,就是魔域之中最普通、大部分都不能修成人形的那一类魔物。 他们修为低下,种类低级,自然是经受不住来自魔尊的威压,身体都在不可遏制的微微发抖。 就像此刻,小离藏着袖子里的手指骨一样,无法控制地颤抖。 第二十九章 魔尊寝宫内, 被送来的三个人,成一排跪在地上,双手都被绑在身后。 单薄又脆弱, 无助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林重羽不是魔族人,并感受不到来自所谓魔尊的威压。他只感觉到这个魔尊是个修为高深的魔族。 但不知是不是藉助了魔物体徵的缘故, 见到魔尊的第一眼,林重羽就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变得冰凉僵硬, 头上的兽耳也像蔫了似的, 不安地晃了晃耳尖后便耷拉着。 其实他内心也挺害怕的, 毕竟对面是魔尊。不过, 相比较其他两个人来自生物本能的害怕,他看上去就淡定多了。 略一思考, 林重羽怕暴露什么, 也学着其他两个人的模样假装害怕。 嗯,演戏, 他是专业的。 魔尊在他们三个跟前站定, 身姿挺拔。 林重羽惴惴不安地抬起眼睫偷看了一眼这个刚进来的带着银质面具的魔尊。 魔尊稍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姿势上的高低、主宰与臣服的象徵,又带给他们三个不少压迫感。 这个面具还挺好看的,林重羽有点不合时宜地想。 整个宫殿内阒寂无声, 仿佛危险降临之前的死寂和酝酿,让人莫名不安。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但其实只是片刻之后。 林重羽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了一声很轻的笑。 站在他面前的魔尊往前走了半步, 弯下腰来。 对方湿漉漉的头髮垂下,若有若无地擦过了林重羽的侧脸。 林重羽屏住唿吸。 酥麻又冰冷的感觉自魔尊的发梢传来,有水顺着那黑髮蹭上了他的脸, 又凉又润, 像某些魔物的血液流淌。 然后, 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耳朵。 那个毛茸茸的,因为本能害怕而蔫蔫的、微微颤慄的兽耳。 林重羽浑身的血液都凝滞了。 脑子里一片麻麻的感觉。 幸而仅存的一点理智告诉他对面的人是魔尊,不是景祁。 要以大局为重,不能反抗,也不能动手。 暂时还可以忍一忍。 过了一会,林重羽又听见魔尊轻笑了一声。 魔尊很快放过了他的耳朵。 对方苍白而修长的手指,顺着林重羽的侧脸滑倒了下巴上。 林重羽被捏着下巴抬起了头。 他与魔尊对视。 面具后魔尊的眼睛狭长,瞳色很深,泛着妖冶的红光。 此时这双眼睛里,带着很浓的兴致。 像是见到了猎物蛰伏在丛林里的野狼,在打量着,思考着,要什么时候、怎么样吃掉这只猎物。 林重羽为自己的解读瑟缩了一下脖子,头上两只不安的兽耳颤慄得更加厉害。 但他的下巴被魔尊的手捏着,这一下动作,使得他下巴处的肌肤与那只带着凉意的手指轻轻摩擦了一下。 莫名的感觉在剎那间传遍了他的身体。 林重羽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 魔尊似乎是想到了该怎么享用这只猎物,唇角微微向上勾起。 「另外两个带下去。」 魔尊松开手,站直身体后对门口的青夷如是吩咐。 青夷眼中很短暂的划过一丝诧异,第一次认真地看向那个被魔尊留下的少年。 他跪在魔尊的脚边,头低着,修长白皙的脖颈成一个漂亮脆弱的弧度,仿佛一折就断。 如此漂亮又卑微的一个低等种族的魔物,留在魔尊身边,恐怕也不能长久。 青夷惊讶过后,很快冷静下来,听从魔尊的吩咐把另外两个人带下去。 第50页 而后很贴心地把门带上。 魔尊的寝宫奢华异常,不过光线幽暗,看起来就带着几分诡异。 偌大的宫殿之内,只剩下一站一跪二人。 林重羽是真的觉得自己有点莽,胆敢一个人单独面对魔尊。即便他有护身的底牌,此时也难免紧绷起了心神,高度警惕。 景祁建议他尽可能迎合魔尊,但他不可能这么傻,听从一个人毫无逻辑可言的建议。 不过,说起他敢这么莽的真实原因,其实也挺荒谬的。 仅仅是为了心中一个毫无根据的猜测。 寝宫空旷又幽暗,墨玉铺就的床榻之上,红色的帘帐随风浮动。 林重羽抬起头,看见其中一扇窗户没有关紧,漏出一条细缝。 魔域的妖风钻进来,吹在身上有点凉凉的,不是很舒服。 绑缚着他双手的绳索自动松开,然后化作点点红光从窗户缝里消失。 他被魔尊从地上拉了起来,膝盖因为久跪一时没有支撑住,身体斜斜一倾,靠向了魔尊的怀里。 魔尊一只手环住了林重羽的腰,弯了一下嘴角。 ——又细又软,盈盈不堪一握。 魔尊垂眸看向他的腰,那里有一根松松散散打了一个活结的腰带。 魔尊的手握住了其中的一侧。 只需要轻轻一扯,这个白色的腰带就会松开,然后缓缓落地。 林重羽的手指弯着,无意识动了一下。 他声音很紧,也很小,但足够两个人听清。 「师尊。」 魔尊的手顿住。 空气中又是良久的死寂。 「哐当」一声响,是银质面具被抛落地的声音。 林重羽目不转睛地盯着摘掉面具后那张脸看,一直紧绷的心神在悄然间放松。 但他好像松懈太早了。 公孙陵的手还握着林重羽腰间的绸带,此时,和他颜色浅淡的薄唇一起,微微一扯。 …… * 尖耳朵的魔物小离最近接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任务。 至少,比扫地重要。 他手里捧着一个方形的木托盘,上面放着魔尊大人从人界抓来的厨师精心制作的点心。 这是为几天前魔尊留下的那个少年所准备的。 ——没错,他的新任务就是送点心。 小离熟门熟路的飞到魔尊的寝宫门口,然后双脚落地走了进去。 那个少年坐在魔尊大人的塌上,赤裸着雪白双足,一根红色的绫缎绕过他的脚踝,系成了一个死结。 小离把点心放在塌边的矮桌上。 林重羽对他道谢。 「不用谢,这是我的任务。」小离连忙说。 经过几天接触,小离发现这个少年是个挺好说话的人,为人也还算温和有礼,不像青夷大人,总是板着一张脸,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他盯着少年看了好一会,慢吞吞道:「你……你的耳朵是不是变了?」 少年立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有吗?」 小离点头:「有的。」 「哪变了?我怎么没感觉到。」 小离摇头:「说不上来。」 「……」 「就……」小离迟疑道,「以前你的耳朵一看就是下等魔族的,但现在,明明形状颜色都没变,但总有一种比上上等的魔族还要上等的感觉。」 「……你的错觉。」 小离不信:「我们族类的感觉特别准的。」 少年无言以对,半晌道:「可能是沾了魔尊的光。」 小离成功被说服了。 小离走后,少年前方一个人影由虚幻渐渐变得凝实。 这是景祁的分身,在收到林重羽说明大致情况的灵信之后,寻机进来了。 他落地之后环臂抱着,打量了一会林重羽的现在的模样,两眼眯笑:「看来你过得还不错。」 林重羽淡淡扫了他一眼,丝毫没有刚刚对小离的半分温柔。 看起来不是一点生气。 「你早知道魔尊就是我师尊了对吧?」 景祁道:「啊,对。一直都知道。」 林重羽更生气了,看着景祁的眼神非常不善。 景祁像没察觉般,神情自若,嘆道:「你居然见尊主第一面就认出来了,这是我没想到的。」 林重羽冷着脸没吭声。 景祁又笑:「说说,你怎么认出来的?」 林重羽斜了他一眼,半真半假道:「我师尊,我能认不出?」 「啊?是吗?」景祁惊诧,「我还以为你笨到绝对认不出来呢。」 「景祁大哥!」林重羽没好气道,「你这样说话是追不回洛大哥的。」 景祁立刻否认道:「我对晚书可不这样。」 「……」 景祁开始讨要自己的任务物品:「既然你找到你师尊了,晚书的画该给我了吧?」 林重羽看了他一会,然后摊开掌心,一卷画册出现。 景祁伸手过来拿,林重羽把画往后藏:「想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这是擅自加价,以后咱们交易可就做不成了。」 林重羽冷漠道:「洛大哥送了我挺多的东西的。」 景祁:「……」 就很委屈。他一个都没有。 片刻,景祁幽幽道:「你问。」 第51页 林重羽两手抱着画,问景祁:「我师尊入魔之后,要怎么让他尽快恢復正常?」 「我怎么觉得,除了灵气变魔气之外,你师尊入魔前后并没有什么不同?」景祁八卦道,「……所以我能问问,他哪里不正常了吗?」 「不能。」林重羽拒绝得很干脆。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到他耳尖微微发红。 景祁:「好吧。」 两人对视片刻,景祁嘆了口气,说:「其实,你师尊这种情况,严格来说不能叫入魔。」 林重羽看着他,安静地等他接着说。 景祁斟酌字句道:「入魔一般指的是修士们在修炼的时候走火入魔的一种状态,这和你师尊的情况并不一样。」 「你师尊是,本来就有魔族的血统。」 林重羽一愣:「什么意思?」 景祁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没过一会,他说:「我跟你说可以,但到时候你可别跟你师尊还有晚书说是我跟你漏的风。」 林重羽点头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景祁获得了承诺,才打算开口。 像是忌讳着什么,他神情谨慎,声音也小了很多:「你师尊,他是皇室长公主和前任魔尊偷情生下来的孩子。」 第三十章 林重羽愣坐在床头, 棕色的瞳孔呆滞了一瞬。 景祁的话带给他的震惊,不亚于他当初得知自己復活是因为幽骨草时的心情。 景祁仍在继续说。 延康长公主是大漉朝皇帝唯一的亲姊,风华绝代, 宛如洛神再世。 一家女百家求,整个京城适龄男儿无不倾心于他。 正所谓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但延康命中带有仙缘,被游歷人界的灵璧庄长老收为弟子, 带回了修真界, 从此踏上了漫长的修仙之路。 「当年, 长公主正是在秘境歷练时, 与魔尊结识并相爱,为了与魔尊见面, 长公主欺骗门派, 屡屡下山。 「可惜魔尊风流好色,后来便背叛了长公主, 与一魔族女子有了首尾。长公主知道后伤心离去, 回到灵璧庄。 「不久,她与魔尊的事迹败露,为灵璧庄所不容,被逐出师门。之后, 长公主回到人界,整日郁郁寡欢。直到后来她发觉自己怀了身孕, 才稍微振作起来。 「你师尊出生时就有魔族的特徵,长公主愤恨魔族,动用禁术耗费生命和全部修为封印了他体内的魔族血脉。」 景祁将这段往事简略提了一下, 然后道:「被封印魔族血脉之后, 你师尊身上的魔族特徵便被掩盖, 自此与常人无异。直到十年前……」 说到这里,景祁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因为某些事,他大开杀戒,又有了心魔,长公主的封印被削弱。受到刺激心绪不稳或者在特定的日子,他就会入魔,或者说,魔族血脉突破封印。」 景祁口中的某些事,指的是公孙陵和他之前那个弟子的事。 「哎呀,其实之前的事,小络安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对方都死那么久了。而且依照我对尊主的了解和对人感情的研究,他对你是真心的。」景祁非常笃定,「虽然他现在可能还把你当替身,但迟早他会反应过来的。」 林重羽正听得认真,景祁突然说到这个让他愣了愣。 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景祁还不知道他就是林重羽本人。 习惯性地,他眼神变得黯然,无力地垂下头。 景祁正欲再要出声安慰,便听林重羽说:「我没事。景祁大哥,谢谢你。」 「你没事就好。」景祁摇头嘆气,满脸无奈,「你是没见过林重羽刚死头两年,他是如何疯狂寻找復活之法的。」 林重羽:「……」请问我作为宋络安的话是该更悲伤还是直接给你一脚。 景祁还要再说些什么,嘴唇张到一半忽然愣住。 只见林重羽抬起了头,眼睛湿润,像是包着一汪泪,又竭力忍着不让它落下:「别说了。」 景祁被他这幅模样吓住了,看了他一会之后,眉心直跳。 ——真会演。 林重羽睁着眼睛,头微微抬起,努力不让眼泪落下。他动了一下腿,脚踝位置的变化带动了另外一边系在床头的绸带。 景祁的视线随之落在那根绸带上。 …… ——真会玩。 林重羽安静不语,胸膛随着唿吸轻微起伏。 在景祁看来,他似乎是在缓和情绪。 许久后,他低声问:「景祁大哥,你还是直接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助师尊。」 景祁摊手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林重羽:「?」 「你师尊这种情况太特殊了,渡尘仙尊都没法子,我就更没办法了……不过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方向,在灵璧庄,还有一个女弟子曾与魔族有染,生下一个男婴。」 林重羽问:「不会又是一个魔族玩弄灵修感情的故事吧?」 景祁摇头:「不是,他们挺恩爱的,只不过灵璧庄容不得魔族,当着女弟子的面把那个魔族杀了,然后那个女弟子殉情自杀。留下的男婴被灵璧庄带了回去,听说也成功封印了魔族的血脉。你可以去灵璧庄打听一下。」 说着,景祁看了眼林重羽脚踝上的那根缎带,道:「如果你还能出的去的话。」 林重羽若有所思,对景祁道:「多谢。」 第52页 景祁的身影变得虚幻起来:「谢倒不必,你把晚书的画给我就行了。」 林重羽点头,把手中的画册丢给了他。 景祁接过画,宝贝似的捂在怀里,然后一起化作银光消散,回归于他的本体。 林重羽记下灵璧庄这个地方,然后坐在床头,手撑着下巴,一边想事一边等师尊回来。 他坐了一会,有些疲惫,便侧身躺在了床上。 头陷在枕头上,很是舒服,一种不属于魔域的香味阵阵送到他的鼻端,脑中画面一转。 同样还是这个寝宫,也同样还是这种香味,腰带飘飘落地,衣物松松垮垮,滑落肩头。 林重羽脸一红,头上的兽耳充血发热,不由自主地抖了两下。他把脸埋进枕头里,手指没有力气般抓住了枕头的两侧。 风起帐动。 熟悉的气息幽幽送来。 林重羽微微转了一点头,露出眼睛的一角来。他看到师尊走了进来。 他静默片刻,然后乖乖起身坐好,手撑在两侧的床沿,两脚悬着,脚踝上的红绫颜色夺目,愈发衬得他肤色白皙。 他只看了一眼师尊,便不敢再看。 那天的事情,包括后来几天师尊的变化,他拿不准是不是因为入魔的原因,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 但他的的确确是对师尊有那种想法的。 公孙陵走近,在林重羽前面站定,手指勾起他几缕黑髮,往上抬手时,若有若无地碰触了一下他的耳朵。 林重羽的身体随着这个碰触一僵。 「今天乖吗?」公孙陵嗓音低沉,语调缓慢,不像是寻常一问,倒像是知道什么来兴师问罪了。 林重羽难免开始多想。 片刻,他轻声「嗯」了一下。 「是吗?」公孙陵勾弄着林重羽头髮的手顿住,转而掐上了他的下巴。 公孙陵的手指上抬,林重羽被迫仰起头,脖子修长,纤长的睫毛微颤。 「看着我的眼睛。」公孙陵声音很轻地说,「今天乖吗?」 林重羽不语。 公孙陵嘴角上翘,但他并未在笑。他用指腹来回蹭了一下林重羽的下巴,动作并称不上温柔,「我认为,你应该不想我把你关进别的地方。」 「……」 林重羽心说:师尊你的认为偶尔也是会错的。 但他不敢说出来。 他怕师尊恢復之后,记起他说的这些混帐话。 当然,谁疯谁有妄为的权力。 公孙陵凤眼冷淡垂着,视线落在林重羽被他随意一捏就泛起微红的肌肤上:「说吧,除了那只魇兽,今天还有谁来了。」 魇兽是小离族类的名字。 ※※※※※※※※※※※※※※※※※※※※ 抱歉,有点短,11号下午还有一更 第三十一章 林重羽答应过景祁不与师尊和洛晚书说的。 但师尊现在…… 林重羽被抬着下巴, 眼睛里倒映着师尊此时的模样。 公孙陵剑眉冷对,目光之中笼罩着暴戾的情绪。这让林重羽想起了俗世中末代的暴君。 林重羽皱了一下眉头,眼里涌起一片水光:「师尊, 疼……」 公孙陵目光一顿,捏着他下巴的手指不自觉松了点力道, 但声音依旧冷淡:「是谁来了?」 林重羽睁着一双湿润的眼睛看了会师尊,见师尊真的只有刚刚那半分心软, 长睫微颤, 眼角泪光闪动。 公孙陵:「……」 良久的安静后, 公孙陵松开了手, 顺便手指往上擦了一下林重羽眼角的湿痕。 公孙陵动作变得温柔了,但他脸上的表情好像更加暴躁了一点, 很符合林重羽心中修士入魔的状态。 但师尊方才下意识的顺服和温柔让林重羽觉得自己是有恃无恐的。 他抬手拽住了师尊的袖子, 眼巴巴望着:「师尊,没谁……」 他看着师尊, 目光中有着隐晦的期待。 照现在这个情况发展, 他的回答无异于是火上浇油,让师尊更生气更暴躁,说不定师尊本就勉强维持的理智彻底崩溃,然后把之前没做完的事接着做下去…… 想到这里, 林重羽耳朵一红,羞涩似的弯了弯毛茸茸的耳尖。 果然, 听到林重羽这话,公孙陵眉宇之间的暴怒再也压抑不住:「很好。」 林重羽默默不说话,在心里小小点了一下头:很好, 师尊我准备好了。 虽然他是有点期待接下来的事情发展, 但当师尊真的啃上来时, 他的羞耻心还是率先求饶了。 魔尊光线幽暗暧昧的寝宫内,红帐飘动,淡香萦绕。 林重羽雪白赤足上的红绫随着主人蜷缩的腿来回移动。 羞耻心的爆炸让他咬紧了唇,眼角眉梢春色撩人。 他忍着不发出声音,但其实他内心在想,该怎么反应才能刺激到动作已经开始和缓的师尊。 是不是偶尔出一点声音更好? 公孙陵分别将林重羽的两只手掌按在了耳侧,长发散落,两个人的青丝纠缠。 他幽深的眸子凝望着身下这个人。 初见时,林重羽的身高还不到自己的腰,被沈清书的灵宠追着跑。 明明是极度危险的情况,他的表情却十分平淡,没有惊慌,没有害怕,好像被追上了,被咬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第53页 野性未训的灵宠对猎物有着敏锐的直觉,它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獠牙,奋起身体一扑。 公孙陵见此情景,以为这个少年肯定会,至少会有那么一瞬间的对死亡的害怕。 然而没有。 不过十岁左右的少年,身上是枝桠石头划破的道道伤痕,衣服破了,头髮凌乱。 他停下脚步,很平静地望了路过的公孙陵一眼。 不知何故,从不多管闲事的公孙陵出手救了他。 长剑刺穿了灵宠的头颅,血液溅射,有一部分落在了他的衣袍上,还有一部分落在了少年的脸上。 少年怔怔抹了一下脸上的血,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他只是晃了一下神,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说:「多谢仙尊相救。」 少年的脸上终于挂上了表情,十分丰富,有感激、喜悦、后怕……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东西,像是惊奇又像是惊艷。 若不是见过刚刚他那副平淡如死水的模样,公孙陵还真就信了他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 「仙尊,我可以拜你为师吗?」林重羽眼睛睁得大大的,天真又充满了渴望。 公孙陵垂眸瞥了他一眼,然后沉默地收起长剑。剑身上灵宠的血在收起的过程中渐渐消失。 「你骨龄已经十一岁,却还在鍊气初期,没有成为内门弟子的资格。」 公孙陵的话在后山草木里轻飘飘消散,却在几年后凝成了一把无比尖锐的刀刃,扎得他心口血肉模煳。 转瞬之间,公孙陵眼前一片红光。 十五年前的场景和对话在他的脑海里翻腾,让他头疼欲裂。 他无数次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答应。 就这样错过了整整两年的时间。 再见面时,他们一个风光无限,一个狼狈不堪。 「仙尊,我已经通过内门弟子的考验了,可以拜您为师了吗?」 十三岁的林重羽长高了一点,五官也长开了,隐约能看见他真正长大后风华绝艷的模样。 魔尊高大的宫殿内,公孙陵一只手将林重羽的双手禁锢在头顶,另一只手放进了那已经什么都遮不住的衣袍之内。 林重羽的脸绯红一片,咬着唇,怯怯看着他,喉咙里发出轻微一声。 这一声,像小猫爪子似的,细细的,挠人心扉。 公孙陵看着他,喉结攒动,浑身的血液火烧似的叫嚣。 长大后林重羽不仅风华无双,还诱惑动人。 公孙陵双目赤红,妖冶的魔气在眼中流转,眼中闪过疯狂的神色。 他的手渐渐往下移动。 林重羽心跳仿佛停滞,紧张得浑身僵硬。 忽然,公孙陵手一抬,妖风过,红色的床帐如烟雾流动。 下一刻,林重羽衣着完整、面容呆滞地坐在榻上。 又是这样!! 公孙陵一个转身便站在了床下,不过他的衣袍没有穿好,露出一大块肩颈,乌黑如墨的头髮垂下,和红艷的衣领、苍白的肌肤一起,隐没在魔尊寝宫黯淡的光线之中。 他脸上表情变换,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显得阴沉又妖异。 还挺可怕的。 林重羽嘆了一口气,认命地扶了一下额头,然后站起身,往公孙陵那边走。 他没穿鞋,赤足踩在地上,右脚踝上,红绫颜色夺目。 林重羽靠公孙陵很近,师尊身上魔气也无法掩盖的幽幽药香若有若无地送入他的鼻子。 他拽住师尊的衣袖,讨饶道:「好吧,师尊,我老实交代,刚刚是景祁大哥来啦。不过他只是来确认一下我是否安好。」 公孙陵眼睛一眯:「你在我这儿是否安好,跟他有什么关系?」 林重羽解释:「因为是他送我来魔域的嘛。」 「很好。」公孙陵语气冰冷带渣,「我让他保护你,竟然保护到魔域来了。」 「……」林重羽一惊,赶紧为无辜的景祁保镖说情,「是我请求他送我过来的,我担心你,师尊。」 公孙陵明显变得更不高兴了,眉宇压得很低,仿佛随时又能爆发。他冷冷道:「你为他求情?」 对此,林重羽经验丰富,他觉得师尊就是纸老虎,几次这样,最后都不了了之,他觉得自己对师尊的敬畏都快要被无法得偿所愿的色心完全侵蚀了。 虽然从他动心开始,就已经註定敬畏那种东西,只是伪装的面具。 而从什么时候开始动心的,林重羽自己也不清楚。 或许是十五年前,公孙陵从三长老灵宠爪子下救下他的那一刻,也或许是在后来几年日常的点滴相处中。 情不知所起。 他又往前半步,远看,就像他整个人落在了公孙陵的怀中。 「不是啦。」林重羽漂亮的桃花眼弯起,棕色眼瞳里水光潋滟,映着寝宫里微弱的光。 「我为他求情干什么?我只是还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公孙陵皱眉:「你要干什么?」 林重羽欲言又止地看着公孙陵,小声地说:「我想去灵璧庄。不过我听说灵璧庄的女修士们都凶得很,我一个人怕,所以想拜託他之后陪我去。」 公孙陵眉目隐在暗处,林重羽分辨不清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听到公孙陵说:「我陪你去。」 林重羽嘴角向上翘起,微微笑了一下:「也好,那就不用景祁大哥了。」 第54页 第三十二章 说起灵璧庄, 林重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灵璧庄庄主的女儿,白静瑜。 白静瑜此人娇生惯养,蛮横跋扈, 但生得尤为貌美,生前被誉为灵璧庄的庄花, 也曾经有一批穷追不捨的爱慕者。 不过现在,白静瑜的身体住了另一个灵魂, 成了冷芜峰上的一名舞姬。 感受到尊主的召唤, 「白静瑜」穿着飞天舞的露背露腰的舞衣就赶来。 当日, 卓卿文与之换魂的对象就是她, 也正是这般暴露的衣着,直接叫卓卿文当场晕厥了过去。 「白静瑜」的本名无人知晓, 同在冷芜峰的野鬼们叫她别姬, 据说,她生前是京城一家歌舞坊的招牌舞姬, 以飞天一舞名动天下。 她赤足踩在一条紫色的绫上, 从高空往下看。待看见灵璧庄外一个山谷之中站着的两个高挑男人时,别姬御绫飞下。落地后,紫绫化作披帛静静缠上了别姬的手臂。 别姬对其中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福身:「尊主。」 林重羽站在一旁,见别姬毫不犹疑地喊人, 默默在心里亲切问候了一下景祁。 召唤别姬前,师尊就与林重羽说了, 冷芜峰那些野鬼修士,受他召唤得以借尸还魂,与他之间是直接有灵魂上的感应的。 也就是说, 不论公孙陵外形如何, 身在何处, 这些野鬼修士们都能准确的认出他,并且找到他。 当然,这份联繫,公孙陵是占主导的,如若有谁背叛,不论背叛者身在何地,公孙陵只需要动动手指,便能解决他。 所以,景祁一直在演他。 林重羽:「……」拳头硬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直在演人的林重羽第一次被人演,心中百味杂陈。 林重羽听完师尊的话,抬眼看向师尊,眸中闪过一瞬间的茫然无措:「那……师尊在做什么,他们也都知道吗?」 公孙陵一时没有明白为何会这么问,侧首去看林重羽。 只见他脸上泛起一层可疑的绯红。 心念一转,公孙陵便明白了林重羽在想什么,他嘴角微勾,反问道:「你觉得呢?」 林重羽瞪大眼睛,红着脸坑坑巴巴道:「不、不是吧……」 公孙陵没再说话,只淡笑着看林重羽脸上的神色变换。 …… 所以别姬现在看到的情况就是,召唤她来的尊主没施捨她一个眼神,只专注看着他身边一个魔物特徵还没能去掉的小魔族。 这个魔族看年纪约和人族十七八岁的少年相当。 他低着头,别姬看不大清楚他的模样,只能看到他的皮肤很白,脖颈处微微泛着粉,属于某种魔族的兽耳非常可爱地立在头上两侧。 别姬迟疑了一瞬,试探性喊道:「宋公子?」 林重羽头抬起了一点。 看上去,林重羽这个抬头的动作好艰难。 似乎每抬一点他脸上的温度就高一度,脸也更红一分。 「别姬姐姐。」 别姬:「……」还真是你。别姬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林重羽头上那对毛绒绒的柔软耳朵,又看了看公孙陵矜冷淡漠的模样。 她一时还真没法确定出这对师徒在玩什么游戏。 主人与宠物? 好像有点儿刺激…… 别姬眼神兴奋,已脑补出了很多画面。 她生前是歌舞坊的舞姬,但歌舞坊那地方,名字听上去好听一点,但其实和青楼也差不了太多。 她见过太多强取豪夺或者你情我愿的风流韵事,那些富贵少爷官老爷们各种神奇的性.癖好,她也都听说过。 她初听说这些时,只觉得无法想像,也无法接受。 但莫名的,如果做那些事的人,换作了这对师徒,她觉得…… 很可以!!! 光着站着不动就很赏心悦目的人,大概不论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 林重羽才一抬头,就看见别姬眼神有异。 他突然就开始真的怀疑,是不是他们真能感知到师尊在做什么…… 明知这种事是师尊在逗他玩,他刚刚也只是在很配合的面红耳赤,羞涩难当。 可这会儿,他是真的有点羞臊了。 这一刻,谁都没有说话,空气中瀰漫着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氛。 当然,尴尬是只有林重羽这么觉得。 别姬及时阻止了自己即将更深入的脑补,非常淡定地询问公孙陵召她来有什么事。 林重羽甩掉脑子里无端的猜测,对别姬道:「想请姐姐做个梦。」 别姬目露疑惑,虽不明所以,但还是没有多问点头答应。 她刚一点头,便只见林重羽抬手一挥,一缕幽幽青光从他的指尖划过。 青光成雾迷住了别姬的眼睛,别姬闭上眼睛往后倒去。 林重羽及时施法,地上落叶纷纷飞来,在别姬身后托着。 别姬缓缓倒在落叶堆里,林重羽说了一声抱歉,然后拿出一个从小离那儿借来的法宝。 小离是魇兽,族类擅长入梦,常见武器为「引梦」。 引梦便是现在林重羽手中的这个埙。 林重羽从干坤袋中拿出小离给的入梦谱吹奏了一曲,见别姬额头处生出两朵形状奇特的花,一红一白。 分别是别姬和白静瑜梦境之花。 而林重羽要进的,便是白静瑜的梦境。 第55页 「师尊,我要进去了,你替我护法。」 公孙陵闻言微一挑眉:「你最近越来越会指使我了?」 山谷中树叶声沙沙,公孙陵俯身凑近他的小徒弟,声音缓慢而清晰:「胆子变大了?」 小徒弟眼睛睁大了一点,望着他,纤长的睫毛微颤:「那……弟子请师尊护法?」 公孙陵轻笑一声:「不太行。」 「那……」 小徒弟的声音戛然而止。 山谷风停,空寂一片。 良久,公孙陵满意地退出半步,看着小徒弟眼尾绯红的模样翘起了嘴角:「去吧。」 林重羽手指无意识蹭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上面有一个不深不浅的红痕,痛感细微,更多的是麻和痒。 片刻之后,林重羽吞咽了一下,发现不知何时,他们被一个结界包围了。 林重羽余光瞥见躺在结界内侧边缘的别姬,脸颊扑的一下红透。 他抿了一下唇,茫然无措,又羞涩难当,磕磕绊绊道:「师尊……我……你……」 公孙陵看着他,淡声问:「怎么?」 有点慌。 不会把小徒弟吓跑吧? 林重羽:「我马上回来。」 说完,林重羽立刻转身,生怕迟一秒自己就再也捨不得走了。 正事要紧正事要紧。林重羽在心里默念了两声,然后纵身跃入白静瑜的梦境。 进去之后,首先是一片白茫茫的空间,几个乳白色的光团闪烁着莹莹的光,那便是白静瑜一个个的梦境片段。 他穿行在光团之中,每个光团之内有如电影画面般放映着一个个的画面。 最终,他在一个光团面前停下。 这个光团之中,几个穿着灵璧庄统一服饰的弟子围着一男一女两个修士,看他们手拽在一起,应当一对夫妻。那男修身受重伤,倒在地上,那女修拦在男修的跟前,怀中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 不知为何,林重羽总觉得这个女修很是眼熟。 似乎在那里见过。 林重羽进入这个光团之中。 这是虚幻的梦境,梦境中人看不见他。 他凑近了看,更觉得这个女修十分面善。 「师姐,正邪不两立,你如何会与魔族勾结,败坏我灵璧庄的名声?」 林重羽漂浮在半空,看向说话那人,正是白静瑜。此时白静瑜年纪尚小,刚及笄,约莫十五六岁。 那女修面色苍白,显然是受了伤,她声音虚弱:「炎朗是好人,他从未伤害过任何人。」 「他骗你的,师姐。」白静瑜道,「魔族人心胸险恶,极擅欺诈。你莫不是忘了延康师叔的前车之鑑!」 林重羽听见延康两个字,又更专注了两分。 延康长公主,便是师尊的娘亲。 那女修不住地摇头:「炎朗与他不一样的。」 但周围修士无人信她,她眼露绝望,最后对围住他们的弟子苦苦哀求道:「求求你们了,放过他吧。」 林重羽心知最后结果,便拨动梦境之音,跳转到下一个梦境。 须臾,林重羽随白静瑜回到灵璧庄。 「爹。」白静瑜抱着那女修的孩子去见了灵璧庄的庄主,询问如何处置这个婴儿。 庄主对门下弟子与魔族勾结,格外愤怒,挥掌拍向那个婴儿。 婴儿啼哭不止。 「住手!」紧急关头,一个女修士出现,拦住了庄主。 「娘。」白静瑜喊她。 原来是庄主夫人。 庄主夫人面容憔悴,道:「稚子何辜。放他一条生路吧。千裳是我看着长大的,她与魔族勾结是我万万没想到的。但如今她以死赎罪,事情已经了结了。」 「可是,娘,这个孩子有一半的魔族血统。」白静瑜道。 庄主也皱眉,表示不认可。 庄主夫人拧眉沉默了许久。 「交给我吧,我有办法。」庄主夫人道,然后从白静瑜的手中接过这个孩子,抱在了怀中,轻轻摇晃。 似乎是感知到了安全,正在大声啼哭的孩子渐渐止住了哭声,缓缓睁开了紧闭的眼睛。 澄澈明亮的眼睛望着抱着他的庄主夫人,小孩伸出了手,对庄主夫人嘻嘻笑着。 庄主夫人看着他,眼睛一亮,也笑了:「这鼻子和眼睛,更像千裳一点。」 「千裳姓兰……希望他以后清清白白和和顺顺过一生,就叫他兰白吧。」 林重羽心中震惊,怪不得他觉得那个女修眼熟。 经庄主夫人这一提,他才惊觉,兰白果然和这个女修长得有六七分相似! 原来兰白,竟然也有一半的魔族血统? 回想起兰白单纯至极的笑,林重羽心想,兰白体内的魔族血统肯定已经解决。 看到了光明,林重羽一颗心顿时安定了下来。 不过…… 林重羽又抬手摸了一下自己脖子上那个红色的痕迹。 他忽然就有点犹豫了。 第三十三章 庄主夫人将小孩抱走之后, 关于这个孩子的梦境就中断了。 林重羽呆在原地,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 他长嘆一口气,依依不捨地做出了决定。 这一趟梦境, 比想像中获得的线索要多。 接下来,还是得去灵璧庄里面调查一下。 第56页 他飘出梦境回到现实。 公孙陵倚着一棵老树, 见他出来稍一抬眼。 林重羽走近他:「师尊。」 公孙陵淡淡嗯了一声:「有结果了?」 林重羽摇头。 此时别姬幽幽转醒。 她好似真的睡了一觉,神清气爽又微带惺忪。 林重羽连忙抬手捂住了脖子, 遮住了上面那一看就非常让人多想的红色印记。他眼神闪躲了一下, 道:「多谢别姬姐姐。」 别姬眨了一下眼睛, 挥散睡意:「啊, 不用。公子太客气了。」 停顿片刻后,别姬欲言又止。 林重羽道:「别姬姐姐有话直说便是。」 别姬觉得有点奇怪, 他们师徒如今看起来像是徒弟在做主似的。 不过, 她主子到底是公孙陵。她看向公孙陵,道:「别姬的确有一事相求。」 公孙陵道:「说吧。」 别姬又一福身, 这是人界的礼仪, 修真界并没有这样的礼仪。 「我有一未了之事,到了该做了结的时候,想回一趟人界,可能数月不归, 也可能……数年。」 公孙陵这才侧首看她。 别姬心念转过万千,往事一桩桩一件件从心头划过。 她是因怨念流连人界的野鬼, 修真界十年时间,也不能化去她心中执念。 公孙陵对此自然无可无不可。 他收起结界,语气平淡道:「去吧。」 别姬离去, 此地只余师徒二人。 林重羽放下手, 然后收起小离借给他的法宝梦引, 好奇道:「师尊,你是不是能感知到别姬姐姐方才在想什么?」 公孙陵道:「不能。」 林重羽的八卦之心蠢蠢欲动:「那她……啊?不能?」 公孙陵道:「之前骗你的。灵魂的感知并没有那么神奇,连对方做什么都知道。只是能感受到对方魂魄的状态而已。」 林重羽:「!!!」他就说嘛。 之前他一直在担心和师尊做羞羞的事会被野鬼修士们知道,如今总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林重羽又想起另一桩事,闷声道:「师尊,方才你看了别姬姐姐一眼。不对,是看了好久。」 公孙陵未多思考为何他有此一问,只答道:「她刚刚情绪过于悲怆,我感同身受,便多看了一眼。」 他曾经也有过这样悲怆绝望的情绪。 不过,那是曾经。 公孙陵站在树下,垂下眼睑。 树影婆娑,在他长睫之下落下一片阴影。 林重羽看着他,胸口怦然。 此地无人,又没有修真界的「远程监控」,林重羽色心又起。 …… 可惜没色胆。 他脸有点热,转过身道:「师尊,我们现在去灵璧庄吧。」 忽然,有什么带着凉意的东西碰上了他的脖子。 林重羽神色一僵,回过头去看。 只见师尊站在他的身后,左手抬起,手掌放在他的脖子上,衣袖垂着,轻微晃了两下,就像林重羽此时的心。 「师……师尊?」 公孙陵嘴角向上一弯:「嗯。」 林重羽的脖子修长且白,肌肤细嫩,左侧还有一个非常显眼的红痕。 公孙陵拇指移动,稍用力按了一下那个红痕。 林重羽僵硬着一动不敢动,目光偏了一点,没有直视公孙陵。 「走吧。」公孙陵收回手,又揉了一把林重羽的头髮,目光停留在他的耳朵上时,顿了一下。 移开视线,公孙陵问:「你要如何去灵璧庄?」 林重羽早有打算,按理说伪装成灵璧庄弟子是上上之策,就比如他和景祁来魔域,就选择了伪装成一个普通的魔族。 不过,如果有师尊陪伴的话,其实哪个选择都是上上之策。 「我原来想的是伪装成灵璧庄弟子。师尊觉得呢?」 公孙陵道:「麻烦。」 林重羽:「……那要不就偷偷潜行进去,不过这个可能要师尊多费力了。」 他的修为不太够,偷偷闯进修真界五大门派之一的灵璧庄,成功率非常低。 公孙陵视线若有若无地划过林重羽的头顶,然后点头表示可以。 二人开始往灵璧庄的方向走去。 正走着,公孙陵脑中传来一道密语,是景祁的。 景祁等被他召唤来的修士与他魂魄有一缕连接,可以直接千里传音。 「你在灵璧庄外?不会真的要陪你的小徒弟去寻找封印魔族血脉的办法吧?」 景祁这语气甚是随意,与别姬等人格外不同。 就好似他们是相识已久的朋友。 公孙陵看了眼小徒弟,回应景祁:「真的。」 林重羽并未与他说此去灵璧庄要做什么,公孙陵也没有问。不过该知道的他还是知道了。 秘法的缘故,景祁他们并不能对他有任何隐瞒。 景祁语气似乎有些激动:「你不会真的想封印魔族血脉吧?别忘了,你十年前大开杀戒,已经被天道拒之门外。既然不能飞升,为魔为仙,又有什么区别?」 景祁没有说,且两人都清楚的是,封印魔族血脉,危险重重。 几十年前,延康长公主以一命换一命,才堪堪封印成功。 公孙陵神色未有任何变化,似乎是并不放在心上:「是没有区别,且随他心愿罢。」 第57页 景祁错愕了一下,又问:「你确定他是真的林重羽?诛仙阵下,不论修为多高,都会神魂俱灭,他……」 「我确定。」公孙陵语气淡淡地打断他,「还有事?」 景祁认命般,无奈嘆了口气,道:「那便祝你们马到成功了,别最后死了就成。你死了,我和晚书也活不成。」 景祁和洛晚书的魂魄都依靠着公孙陵的秘法而存活。他方才之所以激动,也正是为此。 公孙陵侧了点头,视线微垂。听见景祁的话,他道:「不会。」 他的声音很淡,却又仿佛有着强大的宿命之力。 只要他说不会,那就不会。 景祁哑口无言。 过了好一会,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行,你去陪你徒弟玩吧。我找晚书去了。」 公孙陵一路上表情并无异常,故而林重羽也没有发现刚刚他的师尊还与别人交流了一下。 他们来到灵璧庄入口处附近的密林里。 林重羽停下脚步,侧首望向师尊。 公孙陵捏了一个诀,红色的灵光一闪而过。 林重羽眼前一黑,而后进入了虚无之界。 虚无之界中,他们可以看到现实世界,并且畅行无阻,但现实世界之中的人却并不能看到他们。 的确是潜入别人家地盘的绝妙办法。 虚无之界昏暗,但林重羽感觉到这里比之前那次要明亮了一点。如今不需要藉助掌心焰也能看清周围环境。 他曾经在魔域的欢合楼之中进过师尊的虚无之界。 想起那时经歷,尤其是欢合楼后院嬷嬷调教奴隶的场景,林重羽不太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头上那双兽耳也随之往前垂了一点,似乎想要蒙住自己的眼睛。 他悄悄抬眼看向师尊,不巧,师尊此时也正在瞧他。 两人视线在半空交汇。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重羽总觉得在昏暗的环境中,师尊的眼神要沉得多,像幽深的寒潭,望过来,几乎要将人吞噬其中。 林重羽心脏像是漏了一拍,然后唿吸也缓慢了许多。 他硬生生忍住别开眼的动作,稍仰头与师尊对视。 公孙陵也凝视着他。 两人就这么看着,谁也不先开口说话。 林重羽发觉自己的耳朵尖开始发热,心道:「幸好此处光线黯淡,不然就被师尊看出自己又面红耳赤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重羽实在招架不住,便错开视线,佯装淡定道:「要不师尊在此地休息,我去灵璧庄查……逛一圈,回头再来找你吧。」 公孙陵见他躲开视线,微一挑眉,道:「无妨,我跟着你。」 林重羽觉得嘴唇有点干,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唇,道:「那便劳驾师尊了。」 公孙陵上弯着唇,嗓音少见地带着笑:「什么时候你我这么生疏了?方才在外面,在别姬面前,还做我的主。」 林重羽:「……是弟子僭越。」 「既然如此……」公孙陵声音很轻,似要与他悄悄说些什么,忽然俯身凑近了他。林重羽一惊,身体往后倾,他瞪大了眼睛,下意识伸出手想抓住什么来平衡身体。 但虚空之界中什么都没有,旁边的树木和山石都是另外一边世界里看得见却摸不着的东西。 他抓住了师尊伸过来的手臂,紧接着,他的腰被搂住了。 公孙陵手上稍稍用力往前带,林重羽便一头撞进了他的怀中。 独属于师尊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般淹没了林重羽。 林重羽的下巴、鼻尖、脸颊还有那双毛茸兽耳,都碰到了师尊的胸膛。 与那冰凉的手指不一样,师尊的怀里是温热的,带着与师尊的表面不太符合的温柔和安心。 他心脏狂跳,手指不自在地蜷缩起来,下一刻,却又一动不敢动。 周围花草树木郁郁葱葱,灵璧庄往来弟子如流水一般源源不绝。不远处还有灵兽嘶吼的声音、年幼弟子嬉闹的声音、年轻男女幽会的秘密私语。 世界喧譁吵闹,却是另一边的。 他们这里,唯有心跳怦然的声音。 林重羽不敢动作,可却忘了他现如今有一双无法控制、遵从本能的兽耳。 兽耳充血发热,轻轻扑腾了两下。 然后,被一只微凉的掌心握在了其中。 林重羽脑中瞬间一片空白。身体不可控制地颤了颤。 第三十四章 公孙陵的手放在小徒弟的背上, 安抚性地顺了一下,动作温柔,然而嘴里的话却不是这么回事:「既然僭越了, 那是不是要接受责罚?」 林重羽闻言将脑袋从师尊怀里移开,眉间若蹙, 棕色的眼瞳里漫着一层水雾。 公孙陵顺着他后心的手顿住。 小徒弟眼睛湿润,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公孙陵表情淡淡, 低头靠近了他的耳朵, 低声道:「没用的, 我还不知道你?装可怜一把好手。」 林重羽:「……」 不信邪。 林重羽抓住师尊的衣服, 正欲再装得可怜一点,便听师尊又在他耳边道:「哭吧, 我还没有见过你真正哭出来的模样。」 眼泪瞬间止住。 不对, 是林重羽以为止住了。他自己炼制的催泪药水,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 不久眼泪就蓄满了眼眶, 配上他这幅呆住了的模样, 竟然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第58页 公孙陵见状低低笑了两声,道:「也不重罚你。」 林重羽原先还怀疑师尊是不是真的入魔了,这下没有任何怀疑了。 这个师尊,不是他的原来的师尊! 原来的师尊或许严厉正经, 或许纵容爱护,但绝不会说出这样像是流氓痞子一样欺负人的话。 尤其进入虚无之界后, 师尊的面具就自动消失,顶着一张俊美至极的脸说着这样的话…… 说实话,林重羽心脏有点受不了。 他想像了一下自己被师尊弄哭的场景, 喉咙莫名有点干。 林重羽声音有点哑:「……罚什么?」 公孙陵定定地瞧了他一会, 泛着妖异红光的眼眸看起来有点邪气。 「当然是——」公孙陵勾着唇, 慢悠悠道,「会让你真哭出来的罚。」 …… 师尊,商量一下,要不你还是当魔族吧。 虚无之境昏暗,林重羽抹了抹泪,再次默念了一遍「正事要紧」,然后匆匆甩开脑袋里不健康的想法,大步往前走。 灵璧庄女弟子与魔族私奔一事发生在十六年前,时隔久远,灵璧庄如今已经无人会谈及此事。 所以林重羽打算找到庄主夫人,入她梦境。 不过他在灵璧庄晃悠了大半天,几乎每个角落每间屋子都去看过,也没能找到庄主夫人。 公孙陵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在他停下休息时去捏一捏他的耳朵。 林重羽有意无意地多休息几次,几乎每个路口都要停下思考一会。 他正想着走那条路,耳朵就又被碰了一下。 林重羽身体僵硬,抿着唇,眼睛斜着向下落在地上一颗草上。 这草绿油油的,长势甚好…… 林重羽头又垂了一点,耳朵在师尊的掌心蹭了蹭。 他的心被自己的动作弄得一颤一颤的,讷讷道:「师尊,我方才是不是走过左边那条路?」 公孙陵淡定地收回手:「嗯。」 林重羽眨了一下眼睛,往右边那条路走去。 又走了一段路,已经回到了他们进灵璧庄的入口。 庄主夫人那么大一个人,去哪儿了? 正当他泄气之时,一道声音穿过空间传入林重羽的耳中:「听说夫人上香要回来了。」 林重羽脚步停下,惊喜地循声望去,也没心思吐槽为什么修仙之人要去寺庙上香。 这是两个青年男子,穿的衣服比杂役弟子要华丽一些,人高马大,仪表堂堂。 应当是灵璧庄内门弟子。 林重羽靠近他们二人,想多听几句,谁料就方才一句。 他们的话题已经转移到了三界相交处的锦城,说起了锦城里一家客栈的老闆娘。 「我刚从锦城回来,锦城里果然三界各色美人都有。尤其是西苑客栈的老闆娘白知渡,那叫一个绝色。」 「比之咱们大小姐如何?」 「不遑多让。只可惜白知渡是个悍婆娘,脾气火爆,修为又高,只可远观。」言罢,这位弟子遗憾地摇了摇头。 …… 林重羽去秘境歷练时去过几回锦城,上次和师尊一块去西北之地时,恰巧在西苑客栈落过脚。 不过他对老闆娘没什么印象,只胡乱听着,并没有放在心上。 林重羽听了一会,见这两个弟子话题越聊越远,都聊到了人界去,便转身欲走。 恰在这时,另一个人又道:「我才从人界回来,见识了一番京城的天袖阁。果真如传言是个美人云集的地方。」 「是吧,我可没骗你。十年前的天下第一美人别姬姑娘也是天袖阁的。」 听见「别姬」两个字,林重羽留心了一下。 「可惜红颜薄命。」先前那个弟子道,「她怎么死的?」 「不知,坊间传言是死在情郎手上。」 …… 两个弟子转而又聊起别的话题,渐渐走远,林重羽站在原地没再跟上。 他想,要不要找个机会去人界一趟。 除了别姬的缘故,他对景祁和洛晚书在人界做什么事也很好奇,当然,还有关于兰白的事。 兰白明明是被庄主夫人所救,为何会流落人界,被五长老收为弟子,带回凤衍山? 不过眼下,这些都还不是最要紧的事。 总算知道了庄主夫人的消息,林重羽如今有两个选择。 一是守株待兔,二是去寺庙找。 但寺庙只有人界才有,人界寺庙多到数不胜数,主动去找庄主夫人便有如大海捞针。 心念一转,林重羽最终选择了在灵璧庄这里等着。 听渡尘仙尊说,虚无之界极耗费修为,也不知师尊能撑多久。 林重羽望向师尊,试探着问:「师尊常来虚无之界吗?」 公孙陵道:「不常来。」 「……那师尊待在这里最久的时间是多少?」 「最久……」公孙陵顿了一下,道,「就这次。」 林重羽还是决定有话直说:「师尊能维持多久虚无之界?如果消耗太大,我们还是出去吧……」 公孙陵淡淡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三天吧。」 三天应该足够了,但师尊的话语太过随意,林重羽有点怀疑其真实性。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只存在了一瞬间。 好在不用三天,第二天下午,灵璧庄的入口处就出现了一头风灵鸟坐骑。坐骑上坐着的正是昨日他在白静瑜梦中见到的那个抱着兰白的女修。 第59页 庄主夫人精神恹恹,合眼休息,旁边一个侍女低眉顺眼地服侍在一旁。 林重羽等了一天,精神也有点不济。 修仙人的身体很好,尤其他现在已经辟谷,几天几夜不吃不睡也没什么,只是他自来修真界,就一直维持着前世良好生活作息,到点就吃,天黑就睡。 如今这么干等了一天一夜,他确实有点累。这也是他所没有料到的。 林重羽半垂着眼睑,努力打起精神,等会还得入梦。 入梦也是很耗费修为的一件事。 眼见着庄主夫人往灵璧庄里面飞过去,快要消失在视野里,林重羽连忙请出自己的佩剑,拉着师尊一起站在了剑上,御剑飞行追赶着庄主夫人的踪迹。 正专注御着剑,林重羽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欺身靠近。 「累了?」 师尊靠得很近,头似乎低着,有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的脖子上。 林重羽立刻身体挺直,目不斜视,看起来比刚睡醒的他还要精神百倍。 人精神了,他喉咙却不受控制地发出软塌塌带着疲惫的声音:「嗯,特别累。」 林重羽现在有点好奇师尊会怎么做。 如若是十年前,师尊大抵会冷斥他娇气,说修仙之人不当如此,然后暗暗地给他渡修为。 如若是十年后,入魔之前,还是凤衍山仙尊的师尊,则可能会闷不做声的给他一个抱,然后让他多休息。 而现在……经过这几天对师尊入魔之后的情况的观察,林重羽觉得,他可能会被做一些不健康的事。 别问他为什么思想这么危险,问就是师尊这些天确实很危险! 不过他有点失望了。 因为前面的庄主夫人已经到了她的住处,并且下了坐骑,往院子里走。 林重羽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气,御剑落地,跟着往里走。 虚无之界和现实世界除了视觉相通之外,其他的毫不相干,完全就像是两个空间。虚无之界里面的人无法对外界的人进行任何干扰。 林重羽不死心的试了试能不能在虚无之界里对庄主夫人使用梦引法宝,结果当然没有任何用处。 庄主夫人年过半百,但因修仙缘故,如今看起来也不过三十的模样。 只是庄主夫人的穿着打扮过分成熟,加之神色里总有一抹倦色,看起来略显老态。 不过再怎么状态不好,人家作为修仙大门派的夫人,修为自然比他高深,他肯定没法在现实中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她入梦。 于是,林重羽将催眠庄主夫人的这个重任交给了师尊。 公孙陵接过梦引埙。 「师尊会吹埙吗?」林重羽递过梦引埙的同时问道。 公孙陵低头看了眼这个埙。这个埙为白骨所制,通体惨白,妖气瀰漫,一看便是魔族之物。 「不会不要紧,小离教我的这支曲子十分简单,只要能吹出声音,学一会就回了。」林重羽往前走了一步,道,「我来教你。」 公孙陵落在梦引埙上的目光微抬。 他们本就站得近,林重羽这一步将距离缩减到几近于无。 「这样……」林重羽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放在了埙上,想要纠正师尊的手势,两个人的手指无意间轻碰了一下。 林重羽手指微微停顿,时间很短,如果不是刻意留心,很难察觉。 公孙陵表情淡淡,任由林重羽摆弄自己手里的埙。 明明他借着入魔的由头,将林重羽身上所有的地方,该碰的不该碰的,都碰过了。 可他还是会因为这样不经意的手指接触而被撩拨到心弦。 小徒弟的手指纤瘦,骨节明晰,放在白骨制成的埙上,给人一种脆弱的感觉。 那手又一次碰到自己手指的瞬间,公孙陵心里生起一种冲动,想将他、将他的手锁在自己的榻上,困在自己的怀里。 魔域也好,修真界也好,悲伤也好,喜悦也罢,他都只能在他给予的囚笼里,与他一起度过漫长孤寂的岁月,最后沉入无底深渊。 这样的想法,他不止一次有过。 他想,或许他真的是入魔了。 林重羽教得很认真,看上去是的。 所以公孙陵抓住他的手腕时,他受惊一抖,梦引埙差点坠落在地。 林重羽诧异地抬头,望向师尊。 「怎么了?」 公孙陵眼眸沉沉,耳边又响起无数厉鬼的声音,他们如影随形纠缠他十年。那是他的另一重心魔,每逢心绪混乱之时都会在他的脑海里炸开刺耳的声音。 「去吧,公孙陵。」 「你邪恶的想法,我们都听得见,他要是知道他敬爱的师尊想对他做这种事,肯定会嫌弃害怕,不如直接将他囚.禁,那时候你便可以为所欲为!」 「公孙陵,你这个十恶不赦的恶人,装什么装!」 「……」 「师尊,师尊。」林重羽看着师尊,满目忧虑。他们离得很近,林重羽将师尊的异常都看得清清楚楚。 公孙陵双目猩红,额间红色魔纹若隐若现。 他闭上眼睛,片刻之后他额上魔纹消失,再睁眼之时,瞳孔之中的猩红沉寂于如夜色深沉的眸光当中,只有淡淡的红色旋绕。 与方才一比,此时他眼中象徵魔族的红瞳竟然显出几分温和。 林重羽若有所思。 第60页 看来师尊身上真正危险的并不是魔族的血脉,而是某种,或许真的称得上「魔」的某种状态,或者东西。 虚无之界幽暗沉寂,林重羽第一次感觉到这里真的是一个空无一物的空间。 灵璧庄生机盎然、灵气充沛,庄主夫人的院子布置雅致,屋内宽敞华丽,但不属于这里。 林重羽似乎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师尊不常来这里。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不愿意来这里。 约莫半刻钟后,公孙陵将那白骨埙放在唇边,眼睑垂着,淡淡的光影落在他的睫羽之下。 他安静地吹奏着,一首熟悉的曲子从那白骨埙中奏出,曲声悠远。 在这空寂的虚无之界,他整个人就仿佛寒夜里的一棵苍松古木,藏着无尽的孤独,如一沉无底的冰冷深海。 林重羽怔怔不语。 这首曲子,是小离教给他的梦引之曲。 第三十五章 公孙陵手持白骨埙, 梦引曲声清幽动人,毫无阻碍地穿过空间壁垒,传入庄主夫人的耳里。 庄主夫人坐在屋内, 听见埙声先是目露疑惑,正待出声质询, 便头一昏趴在了桌子上,在埙声中睡了过去。 林重羽进入现实世界, 在庄主夫人身侧双手合十道:「多有得罪啦。」 第二次入梦, 林重羽轻车熟路, 很快找到了庄主夫人抱着小孩离去的画面。 他纵身跃入此梦之中。 庄主夫人从女儿手中接过婴儿, 当天连夜出了灵璧庄,来到了修真界另一大门派之中。 林重羽看着这熟悉的景色, 确实是凤衍山没错。 庄主夫人一路直奔落雪峰。 落雪峰是五长老的峰头, 五长老就是兰白的师尊,如今在人界做匡扶天下之大业。 这时五长老还没有去人界, 在自己峰头修炼。 跟着庄主夫人的视角, 林重羽只看见一个身姿挺拔衣袂飘飘的背影。 庄主夫人抱着小孩在他身后静立,几息之后,才出口:「谢安策。」 五长老并未回头,清朗的声音落在月色之中:「夫人深夜到访, 所为何事?」 「安策……你最近还好吗?」 五长老冷冷道:「无需寒暄,夫人有话直说。」 落雪峰陷入了沉寂。 不久后, 庄主夫人直接说明了来意。 五长老转过身,样貌端的是清冷俊美,若寒夜明月。他的目光落在了庄主夫人怀里那个婴儿身上, 缓缓吐出几个字:「魔族孽障。」 庄主夫人皱眉:「安策, 他身上也有一半千裳的血。千裳是你我的——」 「够了。」五长老厉声打断了她, 视线上移,对上了庄主夫人怔愣的眼神,「妇人之仁,当年延康就是因为不舍魔族孽障,才会出现公孙陵这样的隐患。」 「公孙陵怎么了?不是挺好的?年纪轻轻就达到了你的修为高度……」 五长老冷笑:「修为越高,才越麻烦。延康的封印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庄主夫人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林重羽听到这里也很震惊,原来师尊的魔族封印这么早就有要解封的徵兆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庄主夫人回过神,道,「公孙陵,还有这个孩子。」 五长老眼神复杂地看了会这个孩子,最终长嘆一声:「我已经和公孙陵说了此事,只要他自己每月加强一次封印,百年内应当无事。」 「那这个孩子……」 五长老道:「你既捨不得他,我不是不可以告知你封印之法,只是你是否愿意付出代价。」 庄主夫人语气坚定:「你说,需要什么?我没能救下千裳,这个孩子我是一定要保住的。」 「你全部的修为,还有生命。」 …… 四周一片死寂。 半晌,庄主夫人哑然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五长老缓缓摇头。 庄主夫人面如死灰。 五长老嗤笑一声,庄主夫人脸上泛起红,是恼羞成怒的。 「你笑什么?笑我不如延康?」庄主夫人声音尖锐,「她为情所伤本就不愿多活,为了公孙陵付出生命是顺便而为罢了。你以为她有多高尚?」 五长老拧眉:「延康已死,夫人何必诋毁一个死人?」 庄主夫人像是忽然被点燃了什么,语气越来越沖:「死人又如何,你何必维护她,她宁肯爱上一个风流的魔族,也不愿意看你一眼!」 「你给我闭嘴!」五长老终于怒了,眼睛里有暴戾的气息在蔓延,「她不愿看我,难道我就会因此愿意看你?应如歌,你痴心妄想。」 庄主夫人仓皇地踉跄一步,脸色惨白:「谢安策,千裳是你的女儿,这个孩子身体里流的也有你的血,救不救随你,他以后是生是死,再与我无关。」 说罢,庄主夫人将怀中婴儿放在地上,愤而离去,梦境破碎。 林重羽被这狗血的一幕震惊得目瞪口呆。 他退出梦境,此时再看趴在桌子上睡的庄主夫人,就有点心情复杂了。 修真界真乱。 兰白明明是五长老的孙子,却拜了他为师,这个关系,太混乱了。 好歹和兰白曾经同学一场,林重羽对他的身世分外同情。 一眨眼,周围环境又变得昏暗。 是师尊又把他拉进了虚无之界。 第61页 公孙陵问他:「刚刚得到你想要的信息了?」 「依旧只有线索。」林重羽揉了揉眉心,「接下来得去人界一趟……」 五长老就在人界。 公孙陵点头:「那便去吧。」 随后,公孙陵一挥手,林重羽眼前彻底一黑,他眨了一下眼睛,以为会去三界相交的锦城,从那里转而去往人界,结果下一刻便回到了魔域师尊的寝宫。 「师尊?」 公孙陵站在一个绘着浮雕的柱子旁边,神色隐在阴影里,分辨不出来情绪。 「你太累了,先睡一觉吧。」 林重羽摇头:「没关系,我身体并未感到疲惫,师尊我们直接去人界吧。」 公孙陵没有立即答话,就站立在原地,身影颀长,面朝他,神色晦暗。 只是这么站着,没有放出灵力也没有放出魔气,就让林重羽感觉到不小的压迫感。 安静许久后,林重羽觉得他不睡的话师尊可能就一直维持这个动作。两厢僵持,也不是办法。 他有点后悔刚刚骗师尊说自己特别累。 师尊没想对他做危险的事,反而耽搁了办正事的时间。 算了,当务之急,还是把师尊哄好吧。 思忖片刻,林重羽妥协道:「那我先睡一觉。」 睡觉之前当然要沐浴。 想到沐浴,林重羽当然顺势想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游戏。甚至他开始怀疑,师尊强烈要求他睡一觉,一定是冲着他睡前要沐浴的习惯来的。 他一面觉得自己想太多了,一面又觉得也不是没这种可能性。 他想了想,中途休息休息也是挺不错的。 魔尊的宫殿庞大奇特,在后殿某处,有一个天然的温泉。 温泉四周被怪异嶙峋的山石围着,种类特别的树木花草点缀在其间,泉上白雾瀰漫,可见的范围只有眼前方寸之地。 尖耳朵的魇兽小离抱着一叠衣服,挥着翅膀跟在后面。 未成年的魇兽不喜湿和热,温泉这个热气蒸腾的地方可以说得上小离最讨厌的地方之一。 林重羽见他又颓又蔫,接过他手中的衣服,道:「小离你去忙吧。」 小离连忙摇头:「如果叫青夷大人知道我偷懒,肯定要揍我的。」 想起之前见到的那个面容兇恶身材健硕的魔将,又看了看小离这副小身板,林重羽皱起眉,担心地问:「他经常打你?」 「……没有。」小离道,「因为我也没有偷懒过。」 「那你怎么知道他会打你?」 小离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才慢腾腾道:「我见过青夷大人教训其他犯错下属的样子。」 「很兇。」 「那些下属都血肉模煳哭着求饶,青夷大人还面不改色。」 「我有点怕青夷大人。」 「你不知道对魔族来说,哭是比死还难受的事。」 顶着魔物外形还经常哭唧唧的林重羽:「……好吧。那你把衣服送到那边的石头上就出去等我。」 小离顺着林重羽的手指看过去,强打起精神点头,然后扑腾翅膀加快速度把衣服放在石头上,然后更快速地往外面飞。 飞到出口,小离看见了迎面走来的魔尊。 …… 他打心底里害怕魔尊,一个人面对魔尊的时候更是怕得不行。 小离左右看了看,然后找到了一块很大的石头,躲在后面。他探头看过去。 魔尊戴着他的银色面具,穿着宽松的黑色长袍,墨发半束着,步履悠闲缓慢,看起来似乎也要去沐浴。 等魔尊走近,小离又往石头后面躲了一下,把自己的翅膀也尽力藏起来。 等魔尊走过来时,他屏住了唿吸。 小离默默数着魔尊的脚步,还没数到十魔尊就停了下来,侧过头。 小离的魂都要吓飞了。 他想,他没能死在青夷大人手上就先要被魔尊解决了。 他就说,伺候魔尊的事哪有那么好做! 公孙陵只停了一瞬,然后继续往前走。 小离捂着胸口往外沖了出去。 他有点好奇,同样都是低等级的魔族,为什么里面那个少年就能淡定自若的面对魔尊,他难道感受不到来自种族顶端生物天然的威压吗? 小离胡思乱想着,砰的一下撞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他揉着额头抬头去看。 他魂又要没了。 「青、青夷大人。」 刚刚得知年幼魇兽怕热怕湿的青夷匆匆赶来,等见到了还算活蹦乱跳的小离,他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这里不用你了。以后你还是去扫地。」 「哦。 」 小离得知以后不用在魔尊跟前伺候,心中高兴,扇着翅膀回到了他以前工作的地点。 拿起扫把时,他感觉到了久违的怀念。 还是扫地好。 * 林重羽用灵识扫视了一下四周,见此地没人,就褪去衣衫沉入温泉当中。 他并未收回灵识。 虽然他修为比不上师尊,但用灵识探查一个小小的温泉周围还是很容易的。 他身体泡在温热的水里,发梢浸入水中,随着水波阵阵浮动。舒适的感觉传遍全身,他心情跟着身体一起放松。 但他仅仅放松了几秒,身体和心脏就同时紧绷。 他放在温泉的周围探查的灵识发出了警告的信号。 第62页 有人在靠近这里。 这里是魔尊的宫殿,林重羽其实已经知道来人是谁,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他将身体全都沉入水中,只留一个脑袋露在外面。他在水底转了个身,面向来人的方向。 蒸腾的白色雾气中,有一个高大的人影渐渐靠近。 看身形,与师尊无异。 林重羽放在水下的手指微动,搅起了一阵细微的水波。 岸上的人影站在一棵树边,树叶片片飘落,白色的雾气绕着这个人影没有规律地流动着。 林重羽喉咙有点紧涩,他勉强镇定地问道:「师尊,你怎么来了?」 公孙陵银色面具下眼尾扬起,带着淡淡的笑意:「这里缺了个东西,我给你送来。」 「什么东西?」林重羽心弦紧绷,热气氤氲中,他的脸比平时红得更快。 他紧紧盯着岸上的师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 即便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还是没能把握住师尊的动作。 就在转瞬之间,林重羽身边出现了一个人,这人黑色衣裳未褪,带着诡异的银色面具。 熟悉的越来越淡的药香传来,林重羽晃了一下神。 ——办完人界的事,就该把师尊带回冷芜峰,让他去自己的灵田里多待一待了。 一只手臂环住了自己的腰,林重羽瞬间回神,僵着身体结结巴巴道:「师、师尊……缺了什么?」 公孙陵将林重羽搂得很紧,面具下的凤眼隐约含笑,嗓音却清冷。 他靠近林重羽的左边兽耳,轻声道:「小魔物,你说,你是不是……缺根尾巴?」 「!!!」 林重羽的全身立刻像一只被煮熟了的虾,整个都红透了。 …… 沐浴完,林重羽裹着一件宽大的红色袍子,面色淡定的缓步往魔尊的寝宫走。就连小离不在,他也没有注意到。 一进寝宫,林重羽飞快地关上门,钻进了柔软带着馨香的被窝睡觉。 他用被子蒙住了还沁着红色的脖子和脸,侧过身睡。 面对突然多出来的、存在感很强的一根尾巴,林重羽心态还算平稳。 他心想,还好他睡醒之后就要去人界。 在人界,他自当要变回人,不用再当一个魔物来掩饰身份。 第三十六章 人界地域辽阔, 海陆分之。 在深渊海峡以东,是为东大陆。东大陆上,如今六国共存, 烽烟四起,战火连天。 时值冬日, 天色灰白,寒风凛冽。大漉国京城内外覆盖着一层皑皑白雪, 护城河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河岸江畔枯树萧瑟。 战事短暂停歇, 六国各自都抓紧时间休养生息。 天寒地冻, 街上行人寥寥。 两个年轻的高挑男子并肩而行,走在路边。京城冬日的天气冷得人在屋里都冻得骨头直哆嗦, 这两人却只穿着一件常衣, 走在冰天雪地却依旧身板笔挺,神色如常。 路过他们的人好奇地转头一看, 登时为他们二人的好相貌惊得一时忘记了言语, 等回过神,便在心中暗暗猜测,这不知又是哪座仙山上下来的仙人了,再等回到家, 又与家人眉飞色舞地描述了一番今日的见闻。 这二人正是林重羽和公孙陵。 天空又飘起了雪,林重羽左右张望, 然后看见路边有一个灰衣老汉担着两箩筐东西,晃晃悠悠地走着。箩筐外侧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斗笠、蓑衣, 十个铜板一个。 林重羽走到老汉跟前, 问:「老伯, 还有货卖吗?」 老汉笑眯了眼睛,花白的鬍子在风中微微拂动:「有,有的!」 「那都给我来两个。」 「好嘞。」老汉蹲下身,将扁担和箩筐放下,打开竹盖,每样挑了两个给他。 公孙陵在他身后站着,替他把钱付了。 老汉看他们年轻,相貌俊秀,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又看他们行进的方向是城外,便和他们道:「公子早些回家莫让家里人担心,最近京城外很不太平。」 林重羽刚戴好斗笠,两手扶在斗笠边缘,闻言好奇地问:「什么不太平的事?」 「你们还不知道啊,城外有妖兽吃人咧!」 「哦?」 「国师和卫大将军在城外斩妖除魔,你们想出去玩还是等国师他们除了魔妖再说吧。」老汉劝道。 林重羽系好斗笠的系带,然后侧首见公孙陵并未戴斗笠,雪花片片飘落,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之上。 林重羽见状从公孙陵手中拿过斗笠,替师尊戴上,然后转头对老汉笑道: 「谢谢老伯,我们不出城。我家在前面呢。」 老汉一怔,这两个年轻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里的公子少爷,但前面都是平民百姓居住的巷子。 「是这样啊。天冷,那你们还是快快回去吧。」老汉将信将疑,却也不再多问,担着他的东西继续前行。 林重羽师徒两人换了一身风雪里的行装,相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见了对方此时朴素的衣着。林重羽嘴角向上一弯,道:「师尊,我们回家。」 雪若柳絮飘落。 片刻,公孙陵抬手将林重羽的斗笠前面往下压,林重羽的视线被遮,只看到师尊黑色的靴子。他疑惑道:「师尊?」 公孙陵没有应声,却悄悄弯了嘴角,是难得一见的笑,带着万千的温柔,在漫天雪色里却如春风缱绻。 第63页 林重羽挣扎了两下,扶着斗笠沿抬起头,棕色的眼瞳像晚夜里的暖光。 公孙陵收起的嘴角又没忍住稍稍勾起:「走吧。」 * 走了一段路后,他们在一个小院落前停了下来,转身进了院子。 院子里有一株梅树,一树的梅花开在雪堆之下,暗香浮来。 进了屋,林重羽脱下蓑衣和斗笠,煮了一壶茶,然后在煮茶的间隙,替师尊温了一壶酒。 酒茶上桌,窗外雪越下越大。 「这样的日子比修仙幸福多了。」林重羽捧着热茶嘆道,虽然寒冷对修仙之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林重羽习惯把自己当一个普通人,喜欢吃东西,也喜欢睡觉,天气冷了还是会喜欢热的东西。 此时,林重羽闻着茶香感受着茶杯传递到掌心的热度,他觉得十分幸福。 一抬眼,林重羽看见师尊正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他刚刚说了怠惰的话,连忙补救道:「虽然但是,我还是有好好修炼的!」 这话一出来,他又想起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 他很心虚,毕竟,从进入元婴期后,他就再没有修炼过…… 没等师尊说话,他又赶紧补充:「啊,我最近没有修炼是因为幽谷草,真的。我怕修为增长太快,应了幽谷草那句『修炼一途至顺』……这根草还挺吓人的。」 公孙陵还没说一个字,林重羽就自顾自说了很多。公孙陵安静地听着。 等他说完,公孙陵道:「不必担心。」 林重羽疑惑:「嗯?」 下一刻,林重羽就明白了。 他微抬起左手手腕,上面绑着一根红绳。 他问道:「这根绳子?虽然它能护我魂魄,应付一般的情况应当是没问题的。但我总有种直觉……它防不住幽谷草的意识侵占。」 公孙陵视线也落在那根红绳上,闻言摇头:「不是它。」 林重羽好奇地追问:「那是什么?」 公孙陵看向他的眼睛,停顿了好一会。 被看久了,林重羽有些不自在地垂下视线,放在茶杯上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他脑中的好奇渐渐被另一种情绪充满,这种情绪很淡,抓不住,品不明白,像院子里的梅花香气钻进了他的脑子里,像眼前这杯暖茶晃起的涟漪扩散进了他的心底里。 林重羽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但却总忍不住想抬头,想看一看师尊。很奇怪,这样一个寻常的动作,他忽然胆怯起来,没有勇气去做。 他只想看一看,师尊看他的眼睛里,是不是也有不一样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下巴轻抬。看一眼又没什么,他心想。 结果他抬起头,却只发现师尊早已没再看他。 他松了一口气,却也有点失落。 他佯装口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他抿着唇不语,又一会,他听见师尊道:「你不必担心,幽谷草可解。」 「怎么解?」 公孙陵:「你暂时不宜知道。不过你放心,解决幽谷草的事,我已经筹备了一半。」 林重羽忽然笑了。 他觉得很有意思,师尊替他解决幽谷草,他替师尊解决魔族血脉。他们都在为彼此着想,为彼此付出。 他们这次到人界来主要是为了寻找五长老,以寻求封印魔族血脉的方法。 但五长老似乎察觉到什么,有意无意地躲着他们。 林重羽心中猜测是灵璧庄庄主夫人透露了什么给五长老。 还好师尊的魔族血脉对他影响不是很大,除了偶合的情况,大部分时候师尊都还是很正常的。 不过这种事还是需要尽快解决才行。 林重羽思忖良久,最终还是寄了一封灵信给五长老的弟子兰白,以一同游玩的名义请他来人界。 第三日,兰白敲开了他们院子的门。 兰白见了他十分欣喜:「总算见到你了,这么久不见,你都去哪里了?」 林重羽忆起离开凤衍山去寻找师尊之后的种种,待想到什么,一抹绯红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如今已变回人类模样的耳朵。 他淡定道:「找我师尊。」 兰白:「巧了,我也早就想来人界找我师尊!」 林重羽心道:「我也想找你师尊。」 兰白往左探身越过林重羽朝屋里看:「尊主在里面?」 林重羽点头。 兰白左右看了两眼,又问:「这里就一间屋,你们住一起啊?」 当初选了好久住处的林重羽若无其事地说:「嗯,外边冷,进来吧。」 兰白慢腾腾往里走,待走到门边时就有点紧张。不过想起尊主曾赠送他礼物,胆子又大了起来。 之前林重羽渡雷劫时,兰白因为给林重羽避雷灵宝的缘故,得到了公孙陵的赠礼灵心塔,且托灵心塔的福,他的修为今日增长十分可观。故而此时兰白也不像从前那样怕公孙陵。 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门踏进屋里。 然后就看见让修真界提到就胆寒的尊主坐在一张木桌边,长腿随意地放在桌下,腿长,桌子矮,显得有些拘束,不过看尊主的表情,虽然仍旧是表情寡淡,但给人的感觉就是要温和一点,眉间戾气不见,唇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兰白心情又放松了一点。他看见桌上有一壶酒,一枝梅,一盏茶,还有一盘点心。显然他来之前师徒二人一人饮酒一人喝茶,间或赏花,偶尔吃块点心。 第64页 兰白无法想像尊主做这种平常人才会做的事会怎样,想了一会只觉得惊悚,根本就无法想像。 他移开视线继续打量这间屋子。 这屋子的空间不大不小,陈设朴素却十分整洁,窗户明亮,透着窗外的雪光和其他邻居们生活产生的烟火气息。 院子里的梅花香淡淡飘来,沁人心脾。 原先还觉得这里很简陋的兰白顿时就不这么认为了。 这里的确是一处令人舒心的居所。 忽然,兰白的目光一顿,面带不可思议。 他目光缓缓望向林重羽,靠近他很小声地说:「这里就一张床,你们……还睡在一起啊?」 第三十七章 林重羽默默吐槽, 我还想睡一起呢。 但他马上想起自己在凤衍山弟子眼中是「男宠」兼「替身」,睡一起是正常操作。 于是林重羽没有出声否认。 兰白心道果然如此。他肃然起敬道:「我看尊主心情很好的样子,辛苦你了。」 林重羽:「???」你在说什么? 「我看沈师兄的话本子上说, 哪怕是修仙的,做那事也是会很累很痛的, 如果你实在太痛的话可以事先自己偷偷用点玫瑰膏。」兰白悄悄说,「我看尊主就不是一个细緻体贴的人, 你得自己心疼自己。」 「……」林重羽瞬间就明白了兰白在说什么。 要命的是, 他瞧见师尊目光投了过来, 凤眼微抬, 看着他似笑非笑。 林重羽脸色「刷」的一下爆红。他不确定师尊懂不懂这些,但他此刻恨不得在地上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沈师兄, 我烧你话本子! 兰白原来多单纯一个人, 都被带成什么样了! 林重羽心中咆哮,表面却一本正经道:「话本子当不得真, 小孩子别乱看。」 兰白点了点头, 表示记住了。然后:「可是——」 林重羽看他。 「那些话本子,是你借我看的。」 「……」我的罪过。 「而且,」兰白说,「你也才比我大几个月。称唿我小孩子不合适。」 「……」林重羽心说, 加上前世年纪,我比你爹都大。 不过, 说起沈鹤汀,不得不说一下沈鹤汀的书房。他的书房真称得上是一个「宝藏」,什么类型的话本子都有, 藏在各个角落。 还有带颜色的画册。 画册上的内容十分香艷, 而且还是龙阳之风。反正林重羽看了后是没忍住起了反应。 所以, 他顺手就把画册用法术拓印了一份。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他还把拓印的画册藏在一个正经的画册之下。 等等—— 林重羽想起什么,登时眼睛大睁。 了不得了!他把那个画册藏在了洛晚书随手赠送给他的画卷里,然后之前一起给了景祁! 「怎么了?」公孙陵见他一副大事不妙的表情,终于开口问。 林重羽连忙摇头:「没事没事。」 开玩笑,这种事怎么能让师尊知道。 为今之策,他只有祈祷景祁不会发现其中的奥秘,而他也更不能引起师尊有关这件事的好奇心。 景祁压根瞒不了控制他魂魄的主子,到时候师尊随便一问,那他就完了。 他对师尊身子馋归馋,但他真的不想在师尊心里留下一个色狼的印象! 他只是个单纯可爱的小白花徒弟! 为了掩饰慌乱和尴尬,也为了转移掉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林重羽拉着兰白坐下说起了正事。 「兰白,你之前就在人界生活的对吗?」 兰白果然不再纠结那事,回答道:「对啊。我十岁之前都在人界,正好,就是在大漉国。」 林重羽十分好奇,又问道:「真的啊,挺巧的。我以前都没有听你说起过。」 兰白歪头想了一下:「没什么好说的,我家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商户,不愁吃穿,但也不是大富大贵之家。」 「那你离开家这么久了,想爹娘吗?要不要回家去看看他们?」林重羽热心建议。 兰白想了想:「也可以,虽然师尊说修真要斩断尘缘,但我确实是想他们了。」 身怀「梦引」埙的林重羽表情严肃地点头,不巧,我也想见你爹娘。 他一脸认可,道:「尘缘哪有那么好断,凡人岁月不过一甲子,但修真岁月长着呢,相见就见呗。」 * 景祁告别林重羽后,回到冷芜峰,去找洛晚书。 洛晚书之前在闭关,景祁算着时间他应该出关了,于是抱着一坛酒去等洛晚书。 在洛晚书门前,他找了一棵树,席地而坐。等着等着,忽然心痒难耐,他把从林重羽那儿忽悠来的画拿了出来。 摊开画册,景祁就笑了。 这的确是洛晚书所画。 他和洛晚书从小一起长大,从同窗到成亲,自然对洛晚书万分了解。洛晚书的字迹和画风,他一眼就能认出。 洛晚书和他这个纨绔不一样,诗书画论,每一样拿出来都是叫人望尘莫及的。 状元也分个好歹,洛晚书是状元中的状元,说是文曲星下凡也不为过。 景祁嘴角弧度越来越大。余光瞥见那坛酒歪了点,赶紧扶正抱了起来。 他摔个跤,或者缺胳膊少腿都不打紧,给洛晚书的东西那是一定要护好的。 第65页 洛晚书喜欢喝酒,景祁如今事事顺着他,怕他被劣质酒伤了身,每年都会四处寻好酒送给洛晚书。 洛晚书以前就爱喝酒。大约没有哪个文弱书生如同他这样嗜酒成性。 景祁刚成婚时心性不定,爱玩,斗鸡走狗样样精通,其他却处处被庶弟比下去。偏偏如此还不开窍,总与狐朋狗友厮混,不思进取,且时常夜不归宿。 洛晚书处处都好,唯一不好的,便是热衷于劝学。方式更是层出不穷。 有一回,他与京城其他几个有名的纨绔混到清晨才回来。 他回来时心虚不已。 天色微亮,晨间湿气重,他轻手轻脚地爬窗进了洛晚书的房间。 没人。 他心下一紧,然后在院子里发现了洛晚书。 洛晚书一身白衣单薄,趴在凉亭里的石桌上。周围七零八落的躺着几个酒罈子。冷风吹在他身上,孤零零的身影透着几分寒凉和空寂。 他睡着了,却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秀长的眉微微蹙着,眉宇之间笼罩着疲惫和痛苦。 景祁走近,洛晚书忽然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你回来了。」洛晚书起身看他,嗓音沙哑,神情之中有着倦意。 洛晚书又皱了皱眉,却是笑道:「酒还真不好喝,宿醉之后头疼得厉害。」 景祁也皱眉:「那就别喝了。」 「好,你来了,我就不喝了。」 「你这话说的,我要是不来见你,你就一直喝酒?」 「是啊。」洛晚书站在清冷的晨光中,开玩笑似的说,「所以,别再不回来了。」 景祁怕他再不要命地喝,连忙答应了下来,等看见他眼中的促狭之意,景祁才知道他是逗弄于他。景祁生气,却又无奈,以后虽则依旧纨绔不改,却再也不敢彻夜不归。 他曾以为,他的人生轨迹就这样下去了,有个聪明能干的弟弟,撑起家业,有个合心意的妻子,偶尔与他耍心计。他随心而为,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以为,他比旁人通透快活。直到,庶弟狼子野心,迫害于他。 …… 开门的声音响起,景祁心一惊。往事如鸦雀惊散。 他抱着酒抬头去看。 洛晚书的魂魄借的是一个女子之身,唇红齿白,虽不如洛晚书本身的相貌惊艷,却也是个美人。 虽是不同的样貌,但景祁还是从洛晚书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神采。 这就是他的晚书。 「晚书,你出关啦。你看这是什么?」景祁献宝似的说,「魔域的陈酒铺子出来的酒,绝对的好酒。」 洛晚书眉眼冷淡,扫了一眼那酒,然后视线一转:「那是什么?」 景祁顺着洛晚书的视线看过去,大惊失色。 那是他从林重羽那儿哄来的晚书的画! 「没什么!」景祁连忙去收画,但迟了一步,洛晚书已经先出手了。 那画捲起,飞到了他的手中。 景祁傻眼了:「晚书……那是我的画……」 洛晚书展开画卷。景祁的声音瞬间没了。 「哪来的?」 景祁老实交代:「林……宋络安。嗐,其实就是林重羽。」 「怎么说呢,虽然它是你画的,但这画现在的确是我的。」景祁厚脸皮道。 洛晚书冷冷看了他一眼,景祁顿时又没声了。 「他人呢?」 景祁一怔:「谁?」 「林重羽。」 「啊,这个……」景祁道,「他托我送他去见他师尊,然后以这幅画作为报酬……」 「所以,这画……」景祁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近于无,「应该是我的……」 洛晚书拧眉:「你就这样把林重羽送过去了?不是说公孙陵去深渊之下了?」 「回来了。」景祁对洛晚书道,「而且找到了幽骨草。」 第三十八章 洛晚书垂着眼睑, 并不再言语。 景祁还惦记着那画,不过转念一想,洛晚书不想给那就不给, 随他心意就是了。 「公孙陵从林重羽死后就一直在寻找幽骨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林重羽都復活了还要接着找……」景祁话音一转道,「晚书, 公孙陵能在深渊之下找到幽骨草,我们或许也可以……」 洛晚书射过去一道冷飕飕的眼刀:「谁跟你我们?」 「……」 景祁不敢再说话, 很怂地看着洛晚书, 眼神委屈。 洛晚书嘴唇紧抿, 然后移开视线:「别跟着我。」 说罢, 洛晚书落下一道冷冷的视线,便要往前走。 然后被人拉住了手。 洛晚书心一滞, 语气没有起伏道:「放手。」 景祁比洛晚书现在的身体要高很多, 但他的气势着实比不过洛晚书。 他刚刚上前去拉手已经是拼着一死的勇气去拉的。 所以洛晚书轻轻一说,他就不敢再放肆。他生怕洛晚书会因此而离他更远, 本来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够疏远了。 他半张着嘴, 想说点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洛晚书没理他,径直回到了屋里。 景祁孤零零站在门外,抱着酒一动不动, 不得不说,看起来还挺惨。 但没过一会, 门又被打开,洛晚书满脸忿色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景祁又惊又喜又担心,连忙问道:「晚书, 怎么了?」 第66页 洛晚书把那幅画展开, 一抖, 从里面又掉出一幅画来。 这幅画……很直白。 景祁目瞪口呆,看着这幅画被洛晚书烧了个干净,连灰烬都被洛晚书随手招来的一阵风吹散,一点不剩。 洛晚书咬牙道:「姓景的,你胆子变大了啊?」 「没有!不是!你听我说……」 洛晚书才不听他的。 一刻钟后,景祁青紫着一张脸倒下了。 他躺在地上,地上的枯叶被风捲起,盖在了他的脸上。 他现在身上哪哪儿都疼。 洛晚书还真是一点没放水。 景祁抬起动一下就酸痛的手把脸上的叶子拿开,冷风唿唿地吹。 林重羽,你害我! * 在人界的林重羽忽然打了一个寒战。 公孙陵以为他冷,便用法术让屋子里温度升高了一点。 屋内瞬间暖意融融。 兰白看着这一幕有点奇怪,这里都是修真之人,天气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影响。 尊主这一行为看起来有点蠢…… 不过兰白不敢说。 他看似专心地听林重羽说着去他家的安排,然后附和点头,形成就这么定下了。 林重羽想去兰白的家见他的爹娘,主要是想打听兰白是怎么来他家的,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稍作休息后,他们便准备出发。 兰白走了两步,往公孙陵的方向瞧了瞧,又凑近林重羽想与他说悄悄话。 林重羽:「……」 你可千万别再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了,你再怎么用隔音的法术,师尊还是想听就能听得到。 林重羽全神贯注地盯着兰白,进入了高级警戒的状态。只要兰白一说不对劲的话就赶紧捂住他的嘴。 只见兰白缓缓靠近,低声道:「尊主要跟着我们啊?」 林重羽舒了一口气,然后说:「对啊,怎么啦?」 说起来,他最近一直都和师尊在一块,几乎形影不离。 估计连夫妻都没有这么亲近吧? 不过很快他又颓了。 那还是比不过夫妻的。 夫妻至少晚上会同床共枕,而不是明明在一个屋子里,在漫漫的长夜里,一个装睡一个打坐修炼。 前段时间,通过和小离的交流,他也明白了,魔族的血统除了出身和体徵不一样,其他都是和人类一样的,只要化作了人形的话。 不过每个族类的天性还是会有很多的不同。有的族类逞凶好斗,有的族类以和为贵,有的族类就十分咸鱼。 林重羽曾经问兰白:「翼龙一族的天性是什么?」 翼龙是公孙陵父亲的族类,公孙陵继承了他父亲一半的血脉。 对此,小离给了他三字真言:「不知道。」 小离说:「你们人类敢去揣测帝王的性格和心里的想法吗?胆敢揣测魔尊的天性,你不要命啦?你的族类等级比我还低,怎么胆子这么大?」 林重羽怕在小离跟前暴露自己不是魔族的身份,没有再问下去。但是,他还是相当在意的。 魔族血脉的封印解除后,师尊的性格越来越难以捉摸。 明明在魔域,师尊还相当……咳咳,相当色。几次撩得林重羽面红耳赤,让他一度怀疑翼龙的天性是繁衍…… 怎么到了人界,师尊就清心寡欲起来了呢? 林重羽心中暗嘆,无奈地摇头。 兰白当然不知道林重羽此时心中千迴百转的想法,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顾虑:「如果尊主要一起,我怕我还没到家我就得犯心脏病……」 跟林重羽混久了的兰白学会很多诸如「心脏病」之类的词彙,林重羽听着倍亲切,感觉遇到了老乡,甚至想当场跟他结拜。 凤衍双结义,横扫修真界! 不过兰白亲切归亲切,他不能就这样听了他的意见,要是不和师尊一起,他哪哪也不想去。 就想摊在床上,等师尊什么时候相通了上。 又是消极怠工且某方面很黄的一天。林重羽放弃治疗了,他觉得简直太太太太太色了。 怎么会这样呢? 林重羽有点惆怅。 他对兰白道:「放心,心脏病没那么容易犯,你这最多会心率过高导致猝死。不过我看了,你还年轻,身体也好,多半能活到你家。」 兰白有点迷茫:「什么意思?」 林重羽正满心惆怅,没有解释。 兰白还要再说点什么,便感觉到身后凉飕飕的。他侧头一看,就见公孙陵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虽然尊主很平静,虽然尊主一句话没说,但兰白还是从公孙陵的眼睛中读到了他的意思。 ——想活命,就闭嘴。 好吧,这是兰白自己脑补的。不过他没敢再问。 大佬跟着就跟着吧,多亿点点战力挺好的。 * 兰白的家在一个离京城不远的月河城。 城外依山傍水,入了冬,山色灰白,连绵的稻田之上覆盖着冰雪,隐约可见枯黄的稻秸秆。 林重羽一行人御剑从一处人烟稀少的林子里落地,朝城里走。 「有点奇怪。」兰白皱眉,「你们不觉得太安静了吗?」 林重羽:「是有点。」 他环顾四周,然后目光停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后面:「那是……」 第67页 一具尸体的残肢,皮肉剖开,鲜血淋漓,形状可怖。 更令人心惊的是,往前一段路,又是几段碎尸。 林重羽瞳孔收缩,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远处城门禁闭,但这对修真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林重羽跃上城墙,才将将站稳便被落地不远处的某个士兵的残尸吓了一跳。 这个士兵死状悽惨,似乎是被某种野兽咬碎分尸后残余下来的肢体。 他抬头眺望城内,有被眼前景象震惊到。 月河城内死寂一片,砖墙屋瓦坍塌,残雪铺在废墟之上,萧瑟荒凉。 这里变成了一座死城。 「怎么了?」兰白心内惶惶,紧跟着也跳上城墙,定睛一看,脸上霎时变得惨白。 「别担心。」林重羽对兰白道,「我们先去你家看看情况再说。」 只有祈祷,幸运之神的眷顾,兰白的父母能平安无事。 * 兰白在前面带路,在废墟残垣、血肉遍布的街巷之间穿行,最后停在一个朱门大院之前。 这一处与别的地方相比还算保存完好,林重羽微松了一口气,与公孙陵对视一眼,然后拍了拍兰白的肩膀。 兰白从进城开始就一直脸色惨澹,此时也心情松了点,只不过脸上仍旧满是放担心和不安。 他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 等了好一会,也没有任何动静。回应他们的只有冬日冷风哭号的声音。 他们都已经明白,这里并没有神的眷顾,和城内其他地方一样,出事了。 兰白手指都在颤抖。 林重羽看着他,默然不语。他并不擅长安慰人,不知该如何应对。 在凝结的气氛中,公孙陵抬起手掌,掌心贴在门上。咔擦一声是门闩断裂的声音。 推开门扉,公孙陵先走了进去。 林重羽目光穿过这扇门,看见了里面的场景。 空荡、萧条而且妖异。 「房子保存完好,院落和家具都没有损坏的迹象,就是这个门上的符咒有点诡异。一个人也没有,连尸体和断臂残肢也没有,这已经算是一个好消息了,没见到尸体以前,万事皆有可能。」 林重羽往里走一边观察一边安慰兰白。 兰白心不在焉地点头。 林重羽此时也有点受挫,兰白的父母没有找到,他寻找封印魔族血脉的线索就又断了。 五长老修为不弱,在修真界名人榜上也是排在前列的。他若有意躲着的话,即便是强大如师尊也很难找到。 林重羽心情也有点低沉,不过顾着兰白的心情,林重羽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一点。 他对兰白道:「我们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也好找一找你的家人。」 兰白抬手指着一个方向:「那里是客房,你们随意用。我先去我屋子里看看。」 林重羽推开一间客房的门,似乎真的累了,他坐下之后就趴在了桌子上,整个人都丧丧的。 他下巴搁在手臂上,眼睛瞧着角落某个柜子,数着花纹。 公孙陵走到他的身侧,揉了一下他的头。 「累了?」 林重羽直起身,摇头道:「没……」 他话音只落下一个字,就戛然而止。 公孙陵弯下腰来,两个人靠得很近。 这个距离,林重羽能清楚地看见师尊的眼睫毛,根根分明,落在他深色的瞳孔之上。他的嘴唇颜色偏淡,微微向上弯着,像不习惯这个表情一样,显得不太自然。 却要命的好看。 林重羽听见自己胸腔噗通跳得很快的声音,他嘴唇抿得很紧,心说:师尊,不娶何撩。 下一刻,公孙陵又弯了一点腰,几缕墨色长髮从公孙陵的肩头滑落,他嘴唇很轻地碰了一下林重羽的鼻尖。 林重羽刚刚还狂跳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 他们的身体有过不少密切的接触,可亲吻好像是第一次。 亲吻的含义,是他想的那样吗? 林重羽动了动唇,想问一问,耳边却在此时传来哐当一声响。 兰白站在门边,地上是碎裂的瓷器,他的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你,你们……这是白天!」 林重羽掩下心中异样,淡定道:「得幸亏是在白天。 第三十九章 冬季灰白色的天空了无生气般挂在城市上方。 一朵娇艷欲滴的红色鲜花开在一堵半坍塌的围墙脚下, 寒风一吹,花枝轻颤,如美人浅笑妖娆。 旁边不远处, 废石之下,一个满身伤痕的男人竭力伸出手往那花的方向伸过去, 表情痛苦又贪婪,如同深渊底下疯狂的鬼魂。 深渊。 那是恶鬼的巢穴, 却有着令人趋之若鹜的致命吸引力。 男人双手触及花瓣, 癫狂地笑了起来, 却在忽然之间, 狂笑凝固。 半空之中,血液喷溅, 瀰漫如雾。 男人身体碎裂, 被吞进了花心之中。 * 「已经有很多城市,都像月河城一样沦为一座死城了。」 林重羽站在一面边框古朴的镜子前, 略显沉重地对屋里另外两人说:「罪魁祸首疑似这朵妖花。」 这个镜子名叫幻世镜, 能在镜面里幻化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画面。 此时,他面前的幻世镜子里,映照的画面正是刚才男人手伸向一朵花之后的场景。妖花吞噬了男人,颜色愈发妖艷。 第68页 公孙陵手一挥, 收起了幻世镜。 林重羽望着幻世镜化成了一道红色的灵光钻入师尊的袖子里,然后就盯着师尊的袖子看了好久。 公孙陵视线垂下落在自己的袖子上, 然后眼睑轻抬,问他:「看什么?」 这题兰白会答,他举手道:「他眼馋尊主您的灵宝。」 公孙陵眼中意味不明, 淡声问:「是吗?」 林重羽:「……兰白, 抢答容易错。」 他眼馋师尊的东西干什么? 师尊的, 那就是他的。他非常霸道地在心里宣布。 刚宣布完,他就看见师尊的袖子里飞出一道灵光,刚刚半人大的幻世镜此时不过手掌大小,悬停在他的手边。 林重羽下意识伸出手掌,那幻世镜便躺在了他的掌心。镜子背面纹路繁杂,他的手心能感觉到那并不平滑的触感。 「师尊,我真不是眼馋这个,还给你……」 林重羽闭嘴了。 因为此时师尊的眼神不太对,好像随时要入魔。 魔尊入魔,不说有没有语病吧,反正这个场景听起来就很可怕。 不敢想像。 兰白已经受不了这个气场和威压,熘出了门外。 林重羽没发觉,施展了一个隔音法术,然后指着师尊的袖子悄悄道:「我馋这个。」 公孙陵抬起手,蹙眉看向自己的袖子,完全猜不透林重羽在想什么东西。 林重羽手虚握成拳,放在嘴边,不太好意思地轻咳两声,手背假装不经意地蹭了蹭鼻尖——师尊刚刚亲过的地方。 他心里的想法,实在是难以说出口。 说出来就能害臊到立刻去世的那种。 他沉吟许久,慢吞吞地说:「我想,和幻世镜当邻居。」 * 兰白坐在大门外的阶梯上,和门口两尊石狮干瞪眼。 他等里面两个人谈情说爱完然后帮他去找爹娘。 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人,他想进去催一催,又怕此时贸然进去再撞破了什么,正左右为难,就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兰白站起来,回头去看,结果却只看见尊主一人,不疾不徐地从里面走来。尊主右手微微虚虚一握,手臂横着放在身前,像是手心里藏着宝贝。 可兰白瞧清楚了,尊主虚握的拳头里什么也没有。 他难得胆大一次,为自己的小伙伴发声:「络……络安呢?」 公孙陵顿了片刻,才忆起林重羽还有个宋络安的身份。 他淡淡撇了一眼兰白。 兰白瞬间噤声。 他心道:大兄弟不是我不关心你,而是我觉得你肯定不会出什么事,最多就牺牲一下你的身体,回头我照着话本子里写的给你多送一点软膏。 在兰白胡思乱想的时候,公孙陵与他道:「你留在此地调查,有线索寄灵信即可。」 兰白疑惑地「啊」了一声,这是要分开行动? 「可我不知道您的灵信纹。」 寄灵信,需要的必备条件有二:一是寄灵信,二是收信人自己设定的灵信纹。 寄灵信时,只需要用灵力绘制对方的灵信纹,才能将信送出。 林重羽第一次学习寄灵信时,曾经将灵信纹比喻成了地址。 寄信当然要对方的地址才能收到。 公孙陵脚步未停,往前走远,声音往后传进兰白的耳朵:「寄给他吧。」 兰白震惊,这是师徒两个在一起的意思?可…… 徒弟人呢? * 徒弟人呢? 徒弟现在不是人。 啊,这不是骂人,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公孙陵走至街道中间,召来灵鹿坐骑,坐在了灵鹿的角上,右脚垂着,左脚放在灵鹿的背上,膝盖半弯,黑色的衣袍被分开,露出了里面宽阔的暗红色裤腿,裤子坠感很好,在脚踝处收束。 他手搁在大腿上,漫不经心地捋了捋衣袖,没忍住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袖子里面。 里面有一只巴掌大小的灵宠。 灵宠浑身雪白,眼睛澄澈透亮,此时还有些呆滞。它正扒着袖子,防止自己一不小心跌了出去。 林重羽现在小小的一个,眼睛的世界都不一样了。空中迎面飞来一片叶子,这个叶子都和他一样大。 公孙陵伸手一抓,叶子正面朝上放进了袖子里,放在了那个灵宠的旁边,他手指点了下叶子,意思是让它上去。 林重羽看着那根如今对他而言很大的手指沉默片刻,然后乖乖进那片微微下凹的叶子中间。 …… 好像是稳当了一点,不像刚才一样有点晃了。 公孙陵嘴角弯着,又轻轻点了点灵宠的脑袋。 这个动作的意思,林重羽前世曾经养过猫,他懂!他每次觉得猫很乖的时候就会拍拍它的脑袋。 林重羽无语片刻,心说他现在变成了灵宠不能口吐人言,但是他是听得懂人言的啊! 夸他乖就不能直接说么…… 「乖。」 「……」 师尊的声音低沉沉的,带着笑意,有点温柔,林重羽耳朵酥酥麻麻地,都要怀孕了。 您还是别说话吧。 林重羽肉肉的爪子扒着叶柄,一脸红晕。 公孙陵手指又轻轻顺了顺袖中灵宠的毛,然后手掌放在他的前面,替他挡风。 第69页 半个时辰后,公孙陵驭着灵鹿停在一座城池前方。 这是方才在月河城兰白家里,通过幻世镜看到的那个城市。 这个城市也和月河城一样,空寂荒凉。 灵鹿在公孙陵下去之后,也变成了小小的一只,比以前的小只的它还要小。它飞着到了林重羽的旁边,两只灵宠面面相觑。 林重羽在灵鹿好奇的眼眸之中看见了自己此时的模样。 不像是前世任何一只动物的模样,萌倒是萌,就是看起来太软了,容易被欺负。 灵鹿落在一边,左翼轻扇,拂了一下林重羽扒在叶炳上的爪子。 林重羽沉思片刻,然后抬起爪子拍拍灵鹿的翅膀尖。 灵鹿眯着眼又拂了一下林重羽的爪子。 林重羽:「……我可太无聊了。」 不知道是不是变成了灵宠的缘故,林重羽从灵鹿的眼中读出了它的心声。 「跟着大哥混,以后大哥罩着你。」 林重羽:「……」行吧。 灵鹿绕着它飞了两圈,然后一头撞到了什么,有灵力像是水面上的涟漪一样从灵鹿的头上扩散开。然后灵鹿钻了进去。 好傢伙。 他可总算弄懂了这个灵鹿是从那里冒出来的了。 干坤袋只能放死物,幻世镜之类的灵宝可以认为是师尊放在了干坤袋里,可灵鹿是活物,总不能说是放在干坤袋里的。 林重羽盯着灵鹿消失的地方,然后试探性地伸出爪子,放在刚刚灵力涟漪的中心点上。 还没等他试验,就被捞进了一只手掌中。 「不是那样进的。」公孙陵道。 林重羽呜呜两声:「那怎么进?」 公孙陵垂眼看他:「还没准备好,以后再带你进去。」 * 路上都是枯草,零碎的石头哗啦啦在路上滚了一圈。 围墙对面的石堆之上,站着一个身穿黑色锦袍的男人。 他看着那朵妖异的花,眼皮半垂着,也收敛不住他的轻狂和不屑,似乎这朵屠城的妖花对他来说,就只是路边的枯草一样。 他走上前去,弯腰摘下了这朵花。 隐隐之中,有惨叫声从某个地方传了过来。 □□被折断,一滴鲜红的汁液从断口处滴落,滴落在这片枯萎的土地之上。旁边一座石屋里,一群倖存的人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石屋的铁门被人从外面锁着。 那是刚才幻世镜之中被妖花吞噬的人锁的,他想独占这朵妖花。 妖花蛊惑人心,贪婪和实力却是最为致命的。公孙陵想。 公孙陵抬手一挥,石屋的门被打开。 被关在石屋里的人一窝蜂涌出。 「多谢仙尊!」不知谁起了个头,余下之人跟着谢,也不管来人是不是真的仙尊。反正对方能轻易制服这个妖花,不是仙尊也是仙尊了。 公孙陵扫视一圈,然后忽然消失在原地,留下一群劫后余生的人惊疑不定。 还真的是仙尊? 于是,有仙济世的传言飞快地在人界流传开来。 五长老谢安策听见下属汇报此事的时候,拧着眉头掐指算。 「国师大人。」身后走近一人,是个太监。 「什么事?」谢安策侧首问。 「陛下想见一见那位仙尊。」 谢安策站在阴影中,沉默不语。 那太监又道:「还有最近人界妖魔越来越多,陛下的意思是,请贵门派弟子皆下山相助。」 片刻,谢安策的声音传出:「知道了。」 * 晚上,月河城兰白的家中,变回了人形的林重羽坐在客房的桌子前,趴着看前面那朵妖异的花。 左看右看都只是一朵普通的花。 「不过的确是美。」林重羽说,「有点像莲花。」 「的确是莲。」公孙陵说。 林重羽惊讶,这个世界莲花长这样吗? 又看了一会,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林重羽就不再关注它。他眼睛微转,视线落在了师尊的身上。 夜色很深,烛火摇曳。 师尊坐在对面,肩背挺拔宽阔,胸前衣襟交叉,严整妥帖。往上,就是脖子,师尊的喉结突出,很性感看起来就很好啃。 视线再上抬,就是师尊的下巴和唇。下巴线条很流畅,嘴唇偏薄,颜色本来也是也淡的,但在烛火投下的光晕里,看起来有点艷。 林重羽目光顿住,想起了那个蜻蜓点水的鼻尖吻。 他心跳有点乱。 「师尊。」林重羽喉咙有点干,声音紧巴巴的。 公孙陵眼睑轻抬。 他吞咽了一下,然后接着说:「你……你们族类……是不是那方面都比较随意?」 「哪方面?」公孙陵反问。 林重羽吞吞吐吐道:「就……那方面。」他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尖。 公孙陵目光投向他的鼻子。 林重羽的鼻子是一种秀气的挺拔,细白干净。他上次一个没忍住就亲了上去。 公孙陵嘴唇微动,向上弯出了一个微妙的弧度。 片刻,他直接问林重羽:「你是说欲望那方面?」 林重羽没料到师尊这么直白,僵了一下,然后动作滞涩地点头。 公孙陵定定地看着他,很久,轻笑了一声。 他看着林重羽的眼睛,缓缓问道:「你觉得我对你有欲望,是吗?」 第70页 林重羽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他觉得自己有点心脏跳动速度有点超乎承受了,脸上热得发烫。 他在干什么? 他问的这都是什么问题啊? 哪有徒弟问师尊这种话的?!! 仿佛有一种名为羞耻的浪涌席捲了他,让他几乎都要窒息了。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刻都像是断头台上刽子手中利刃落下之前的那一秒,被无限拉长,分外难熬。 然后他听见了师尊的声音,与窗外爬出浓云的月色,一道撩拨了他的心弦。 公孙陵说:「是。」 第四十章 林重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上榻睡觉的。 他只觉得自己脑袋晕乎乎的, 似醉如痴,一时紧张,一时欢喜, 百般心绪,涌上心头。 月河城到了夜晚格外安静, 半点声音没有。他都听见了自己胸腔之中笃笃的心跳声。 他兀自紧张了半晌,身后却始终没有动静。 这时, 他才勐地反应过来。 师尊此时, 有着一半的魔族血脉, 说话当不得真。 他有点悲伤。 心瞬间沉入谷底, 拔凉拔凉的。 林重羽假装翻了个身,脑袋探出被子, 漆黑之中一双眼睛幽怨地盯着虚空。 结果才一翻身, 他就看到了站在床边的高大人影。 公孙陵替他掖了掖被子,然后手指轻碰了一下他的眼角, 低声问: 「还不睡吗?」 公孙陵的手轻蹭了一下林重羽的脸就挪开了。 然后, 却在半空之中被林重羽一把拉住。 …… 房间内静谧得有些诡异,林重羽心跳越来越快。他手心发热滚烫,握着师尊泛着凉意的手。 黑暗之中,公孙陵低头凝视着林重羽。 林重羽束髮的玉冠被除, 髮丝略显凌乱地散落在枕间,有几缕绕过耳朵, 贴着侧脸,搭在了脖子上。 很久,公孙陵才哑着嗓子, 语速缓慢地问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林重羽没有答话, 握着公孙陵的手却一直不曾松开。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 月色也知情趣, 隐匿在了层云里。 * 次日清晨,林重羽在晨曦之中睁开了眼睛。 入眼所见,是师尊结实的胸膛,和突起的喉结。 他头往上抬,就对上了师尊深色的眸子。公孙陵眼中带笑,餍足之后的神情让他不像仙尊,亦不像魔尊。 像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一个在清晨拥着心爱之人醒来的男人。 公孙陵揽着林重羽腰的手往上弯,掌心顺着他墨色浓密的发抚了抚。 「醒了?」公孙陵的嗓音低沉慵懒。 林重羽垂下眼,淡淡「嗯」了一声。 公孙陵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之上,弯起嘴角,轻轻捏了一下林重羽的耳朵。 林重羽此时没了昨夜留人的勇气,满心的羞臊让他连忙伸手推拒:「师尊,别……」 一出口他就惊了。 他的嗓子因为使用过度有点哑。 惊讶之中,他看见了师尊挑起一边眉笑。 林重羽兇巴巴瞪着他,然后没坚持多久,就有点儿委屈了。 师尊还真的如兰白所言,一点儿也不温柔体贴的。 公孙陵此时觉得小徒弟的反应是哪哪儿都有趣,忍不住想再逗弄一会。 可到底没捱住他可怜巴巴的眼神。 公孙陵的手掌放在了林重羽的后颈上,然后低头对着他的唇吻了下去。 「是我不好。」公孙陵声音低低地说,「以后,你不想出声就不出了,嗓子确实得护着。」 林重羽:「……」好体贴哦。 公孙陵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然后轻声发笑。 他手指勾起了几缕林重羽的头髮。 髮丝柔顺,从他指尖缓缓滑下。 公孙陵起身从旁边的刷红漆的木架上拿过一件素白的衣袍穿上。 林重羽看了眼窗外的已经大亮的天色,手臂支撑着身体,正要起来,忽然整个人僵住…… 散架一样的酸痛从身体四面八方传来。 然后下一瞬,他就被抱了起来。 师尊一手抄着他的膝盖弯,一手绕过他的后背,将他稳稳抱着。 如果不是他的衣服都还在旁边的木架上,这的确是挺浪漫的一个公主抱。林重羽有点悲伤地想。 他红着耳根,双手搂住了师尊的脖子,将脸埋进了师尊的胸膛。 林重羽被抱去洗了一个澡。 ——是灵药浴。 洗完之后,他的身体就舒服多了,除了心里作用引起的身后某处不舒服外,其他的都挺好。 换了一身较为宽松的衣裳,林重羽左手拢了拢衣襟,站在一边等师尊出来。 等师尊出现在眼前后,林重羽只看了眼师尊就匆匆别过视线,不敢再看。 他红着脸往前走,结果还没走两步,就被身后的人拉进了怀中,然后那人俯身弯腰,将他又横抱了起来。 早上公主抱x2,林重羽心勐然跳动起来,下意识就抬手扶住了公孙陵的肩膀。 * 兰白不见了。 回到月河城的第三天,林重羽也没有见到兰白回来。他发了几封灵信都石沉大海,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恰在此时,月河城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第71页 ——兰白的师尊,五长老。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林重羽有点惊喜,看五长老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会动的封印之法。 在林重羽格外特别的目光下,谢安策一来就放在公孙陵身上的注意力终于挪开,放到了林重羽的身上。 谢安策有点意外。他这些年虽然长在人界,但对修真界的事也略知一二。 他早就听说大长老在人界又寻了一个林重羽的替身,颇受尊主宠爱。 宠爱?谢安策觉得这事有点可笑。 他活了六百年,自认有些看人的本事,对公孙陵的性子没有十分也有八分的了解。 便是十年前,公孙陵对他那个短命的弟子也说不上是宠爱,更别说一个替身。 因此,他过去只认为这又是一桩闲人杜撰的无稽之谈。 但此时,谢安策上下打量了一会林重羽,感受到了自己心内久违的震惊。 一个被惯着宠的少年,一定就是他这副模样。 谢安策又看向公孙陵,道:「你能放下过去,这很好。不然像你娘一样,情深不寿,终归不美。你既然来了人界,又在大漉国境内,便理当由我招待一二,请你们过府一叙。加之人界近来妖魔鬼怪频出,恐是魔尊的阴谋,你若与我携手杀退妖魔还人界一个太平,为你十年前的业障抵罪,得以消除罪孽,就此得道飞升也不是不可能。」 公孙陵漫不经心地听着,语气嘲讽道:「这么多年过去,你们还是一样擅长与人虚与委蛇。」 谢安策久居高位,在修真界也是个有名望的仙尊,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他脸上密布起阴沉的云:「师弟——」 「谢安策。」公孙陵敛了容色,打断了他,「斩妖除魔、救民济世这样的大功德,万年以来,就此一次。你确定要与我共享?我修为高于你,加上我曾经也受过天道认可,万一以后头功给了我——」 公孙陵语气平淡,说到戳人心窝子的话后便戛然而止,尾音上扬,仿佛戏嚯。 谢安策听得脸色青白交加。 最终,谢安策找回了他应有的仙尊风度,颇有度量道:「能者居之。」 公孙陵嗤笑一声,眼中尽是轻蔑之意。旁人最为看中且艰难求之的东西在他看来一文不值,兴许还不如路边的一个小石子。 林重羽看向师尊,心中忽然有点好奇。 连飞升这种事他都不放在心上,也不知道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东西,能让师尊在意。 第四十一章 公孙陵是凤衍山先掌门修为进入瓶颈后所收的弟子, 他和掌门的其他弟子都相差百岁以上。 比如和五长老就相差了两百多岁。 虽然他们以师兄弟相称,但五长老看公孙陵总有点看后辈的意思。 更别说,五长老还恋慕着已逝的延康长公主。 很久以前, 他们还没决裂的时候,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我把你当师兄, 你却想当我爹。 所以这大概就是他为什么敢单枪匹马过来见师尊的原因? 林重羽一边默默在心里八卦,一边在思考如何让他睡过去, 并进入他的梦境。 谢安策又盯着公孙陵, 忽然道:「延康的封印已经完全失效了?难怪, 难怪。」 他连说两个难怪, 好像终于知道了什么一样。 林重羽好奇心盛,此时有师尊在一旁, 便什么也不怕地直接问:「难怪什么?」 「难怪最近人界妖魔频出!」谢安策眼神忽然变得锐利如刀, 看着公孙陵问,「是你干的?」 公孙陵没什么反应, 林重羽先怒了, 对谢安策道:「……你莫要含血喷人!」 这段时间他天天和师尊在一起,人界的妖魔鬼怪和师尊有什么关系? 现在的修仙人都这么不讲仙德,随随便便就污衊人的吗? 林重羽义愤填膺,公孙陵却笑了, 抬手揉了一下他的头。 果然,林重羽被这一揉, 气瞬间消了大半,乖乖地站在原地不说一句话,像个小学生, 准备安静地听着大人交谈。 公孙陵看向谢安策, 淡淡道:「若是我做的, 人界现在已不復存在。」 谢安策想了一下,还真是如此。他又道:「不是你?总不会是魔尊?正巧前不久我在魔域的探子来报,最近魔尊又出现了。」 「那就不得而知了。」公孙陵神情不变。 林重羽神识在干坤袋内转了一圈,注意力停在一个角落。那是一个拇指大小的玉瓶,瓶身上绘着并蒂红莲。 这是师尊给他的瓶子,说是魔域的南王敬献的,能收人魂魄。 林重羽有时候觉得师尊就是叮噹猫,他有一个大口袋,里面什么法宝都有,还有灵鹿这样的宠物。 小时候看福利院公共活动场所里的电视时,有一段时间就专门播放叮噹猫。他当初看动画时,就在想,他如果是大熊,肯定会想办法去叮噹猫的口袋里看一眼的。 每次林重羽看师尊伸手一摊,掌心之上出现一个神奇的宝贝,他就很想、十分想去师尊的口袋看一眼。 可惜师尊还不肯不让他进去,说是时机未到。 他上次隐晦提了一下,就被师尊变作了一只灵宠,后面他就不敢再提了。 他神识靠近那个玉瓶,想用这个东西来让这个没有仙德的五长老吃点苦头。他十年前伴随公孙陵左右,自然知道师尊和几位长老关系不睦,所以他对他接下来要对五长老做的事并没有多少愧疚。 第72页 当然,对于五长老所做的事来说,吸他魂魄要他命就有点过分了。 所以他要用的不是这个玉瓶,而是瓶子里的药粉。那是他不修炼的时候,无聊研究出的一种修真界蒙汗药。能把仙尊迷晕,可见这个药粉还是很厉害的。他很自豪地想。 五长老还在那唧唧歪歪,跟邪教的传教士一样。 林重羽听得都要打瞌睡。 这简直比渡尘仙尊的理论课还要无聊! 林重羽摸了摸这个玉瓶。 正好还可以让他闭嘴,然后进入他的梦境。 「延康只把你的魔族血脉封印,我当时就知道,封印迟早要破。我也警告过你,让你每月加强封印,若不是你不听我劝告,不仅不加强封印,还妄图破除封印,也不至于让二师弟和众仙门弟子防患未然,对你下手。 「只要你就此弃恶从善,跟随于我,我自有办法让你完全摒弃魔族血脉,破除魇障,到时候我若飞升成神,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好处,或许可以有法子,让你完全成人,继而飞升。」 完全变成人? 林重羽醒了醒神,在这里插了个眼,然后扬手一挥,衣袖带起了一阵风。 有白色细微的粉末飞向五长老。 五长老立即伸手去挡,白色灵光从他身上冒出,将那些粉末吞噬。 五长老冷哼一声,看向他,眼中是令人可怕的杀意。林重羽缩了缩脖子,往师尊身后躲去。 「师弟,你未免过于宠爱门下徒弟了。」五长老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冒犯,一个修为低微的小辈,岂敢如此。 林重羽五指捻住师尊的衣服,一双眼睛微微瞪大,棕色的眼瞳里,水光颤动。 五长老拧眉,语气中带着嫌恶,「果然如大师兄所言,胆小怯弱不成器。」 林重羽仿佛无地自容般,垂下眼睑。 公孙陵额头魔纹隐隐浮现,身上的杀气都溢了出来。 林重羽赶紧扯了扯师尊袖子,让他别冲动。 三、二、一。 「倒。」林重羽轻声说了一个字,然后砰的一声,大长老就倒了下去。 林重羽走到他跟前,看了看他,又看看了手中的瓶子:「效果比想像中好。」 确认五长老被药晕后,林重羽转身对师尊说:「入梦吧。」 公孙陵忽然抬起左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的魇障并没有消除。 只是多了一个随时可以让他压抑疯狂的人而已。 如今两人互动心意,他竟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实在不堪入目。 林重羽走近师尊,把手放在了师尊的手背上,轻轻一拉,便将师尊的手从他额头上拉了下来。 林重羽见过几回师尊疯魔的模样,或者说是徵兆。魔纹,血红的眼,疯狂的神情。 一如此时。 而这起因,竟然只是别人一句对自己的诋毁。 林重羽嘆了口气。五长老说错了,师尊这情况,明显是变得更严重了。 在林重羽的目光注视下,公孙陵眼神闪烁,手指僵硬。 林重羽下巴微抬,暗暗比了比身高,然后淡定道:「师尊,劳烦您低个头。」 公孙陵垂着眼看他,低了点头。 林重羽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这个身体有点矮了。 实际上不矮的,他估摸了一下,没有一米八也有一米七八。 「再低点。」 公孙陵这次附带着弯了点腰,与林重羽平视。这么一会,他已经将情绪很好地藏起,不露一点端倪。 他视线掠过林重羽红红的耳尖,弯起嘴角,低声问道:「你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林重羽脚后跟离地,踮了一点脚,在公孙陵额头上那已经淡去的魔纹正中飞快亲了一下。 他站稳脚跟,然后别过头,抿唇压住自己上翘的嘴角。 下一刻,一只手就按在了他的头上。他被带着往前倾了一点身体,披在后背的黑髮随着动作拂动。 他还没反应过来,下巴就又被抬起。 公孙陵吻上了他的唇,长睫之下,垂落的目光里,是白雪纯洁,是斯人绝色,是抹不去、藏不了也遮不住的缱绻欢喜。 第四十二章 …… 公孙陵放开林重羽, 右手指腹很快地擦了一下林重羽的泛红的眼尾。 林重羽心跳很快很乱,像夏日密集的雨点砸在屋檐上,一声催着一声。 他的理智被碾成了一团浆煳, 依稀记起了他要入梦。 他拿出梦引埙,吹奏起了入梦之曲, 结果却连着吹错了两个音。 他脸有点烧,正准备重新吹奏, 手中的埙就被拿走。 林重羽唿吸一滞, 只见师尊双手持埙, 放在嘴边, 曲声缓缓传出。 入梦一曲,斯人吹来, 宛若天籁, 令人神魂颠倒。 林重羽怔怔听着,视线一直落在埙上。 他想的是, 等回到魔域, 他要如何同小离把这埙讨要过来,交换或者其他条件,他都答应。 以及,他还在想, 这埙……他才吹过,师尊就拿过去吹, 应该算是间接接吻? 明明都正儿八经亲过了,林重羽还是会为这个只是暧昧的行为而脸红心跳。 打了两辈子光棍,林重羽第一次恋爱, 就是和师尊这样帅到人神共愤的人, 心动挑战每天都以他失败告终…… 见师尊额上魔纹已经完全隐去, 林重羽叮嘱师尊:「我要入梦了,师尊,一个人在外面,记得保护好自己。」 第73页 师尊手指按在埙上,嘴角翘起道:「嗯,我等你回来。」 林重羽此时就像一个每天清晨必须告别温柔乡去上班打拼的男人,既捨不得被窝中的美人,又必须得为了供养美人而作出必要的捨弃,承担起丈夫的责任。一切都是为了两个人美好的未来。 林重羽暗暗地想,然后对师尊道:「我会尽快回来的。」 公孙陵淡淡点头,翘着的嘴角就没放下过。 将大长老搬到了旁边一间客房的木板床上,林重羽跃入五长老的梦中。 * 五长老活了两百多年,他的梦境光团密密麻麻占满了空间。林重羽一个个找得十分费眼睛。 他粗略找了一圈,大致了解了五长老的生平。 谢安策,出生于分裂前的大启帝国的一个钟鸣鼎食之家。他是一个庶子,不能继承家业,从小寒窗苦读,想靠自己的能力通过科举进入仕途。 可惜的是,二十那年参加科举,他本可以金榜题名,却因为谢家政敌忌惮,暗中扯了他的考卷,他名落孙山,一蹶不振。 在他的低谷时期,偶遇先掌门,被带回修真界,从此踏上了修真之路。 在公孙陵出现以前,谢安策的修炼天赋是先掌门弟子中最为出色的一个,颇受掌门青睐。 但他的修为,因为存有心结在合体期时遇到了瓶颈,百余年都没有一点进步。 他的心结,就是年少时那一场郁郁不得志。 林重羽心道,这就是五长老为什么执着于出世辅佐君主匡扶天下的原因吧。 渡尘仙尊说过,有两种方式可以飞升,一是修真界最普通的方式,也就是修炼;而是有大功德、大善业以及大悟性。 林重羽猜测,根据飞升方式的不同,天界应该分文神和武神。 继续看下去,林重羽明白了,谢安策是想两种方式都尝试。如果能通过在人界立下功德直接飞升更好,若是不能,解除自己的心结,继续漫长的修炼,也未尝不可。 看到最后,林重羽终于找着了十六年前,灵璧庄庄主夫人夜会谢安策,将兰白交给对方的一幕。 庄主夫人走后,谢安策想走第二种方式飞升的人,当然不可能把一个无辜的有一半人类血脉的婴儿丢在路边。 他把嚎啕大哭的婴儿抱了起来,然后离开凤衍山。 林重羽在他的梦中紧跟着他。 忽然,谢安策停下脚步,勐地回头看了一眼,视线正对着林重羽的方向。 林重羽吓得心脏都要飞出来了。 还好,谢安策只是看了一眼,并未发现异常后,继续往前走,但脚步变得飞快。 林重羽心有余悸,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着。 谢安策去找了渡尘仙尊。 「……」 看着自己曾经住过的峰头,林重羽心情复杂。 这件事就很离谱,早知如此,他也不会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直接去问渡尘仙尊了。 只见谢安策抱着小孩和渡尘仙尊走进一间密室,林重羽眼前一晃,下一刻也跟随着梦境的主人进入了这间密室。 密室很大,有圆形的高穹顶,一排粗壮的柱子拔地而起,直冲穹顶,柱子上刻着神秘的符文。密室尽头是一个高台,台上有一张冰床,锁链从冰床四角垂下,悬在空中。 谢安策一个飞起把小孩放在冰床之上,然后一叠黄色符纸从他手上散开,布满了冰床的四周。 渡尘仙尊念咒,小孩身上出现了两种颜色的灵气,红色为魔,蓝色为仙,相互缠绕、争斗。 然后红色魔气渐渐势弱,最后完全消失。 冰床之上的小孩大声啼哭。 林重羽惊讶,这么简单?那当初延康长公主为何替师尊封印还要付出生命? 渡尘仙尊很快给了解答,他对谢安策说:「幸而这孩子父亲的种族普通,血脉中的魔性较弱,以后也不会有封印突破的困扰。只是,魔族血脉虽被封印,但到底是半个魔族,註定以后无法飞升。」 谢安策把啼哭的孩子抱下冰床,探查了一番孩子的身体,然后舒了口气,道:「飞升哪有那么简单,本来也已经快有万年没人飞升了,只要他能如常人平安活一世,也算是他的福气。」 接下来,谢安策就把孩子抱到了人界,寻了一个商户,改了他们的记忆,将这个孩子当成了自己亲生的。 关于这个孩子幼时的梦境就到此结束了。但林重羽十分好奇,兰白在人界,又是何如回到修真界的? 林重羽跳出这一重梦境,在那一片白茫茫的梦境空间当中,寻到了谢安策再次出现在人界这个商户家里的梦。 彼时兰白已经是个俊俏的小少年,见到了从天上飞下来的仙尊,满眼星光。 然后兰白就被谢安策一句「我见你根骨奇佳」骗走了。 谢安策还很不厚道的把人家父母关于兰白的记忆全部抹除了。 …… 林重羽想像了一下倘若兰白找到爹娘,结果爹娘不认识他的场景…… 可怜的兰白。 林重羽长嘆一声,然后离开了谢安策的梦境。 * 回到现实,林重羽身形由虚幻变得凝实。 天色已晚,稀疏的几点星挂在黑沉的天幕上。林重羽心下大惊,怎么这一趟入梦花费了这么久的时间? 第74页 他找了两眼,便瞧见一个颀长人影倚着门框站着,屋内的烛火颤动,勾勒出他略显清寂的身形。 林重羽生出点内疚来。 这就好比新婚第二日他就早出晚归,让妻子独守空房。 「师尊,我……」林重羽走近,在师尊面前站定,才说了几个字,就止住了。 对上师尊平静的眼神,林重羽愈发愧疚。师尊这样贤惠,毫无怨言,实在是太戳人心窝子了。 他立刻倾身抱了抱师尊,道:「对不起啦,回来晚了。我并没有想到五长老的经歷竟是这样丰富,忙了一天。」 他光是辅佐的君主数目都能组建两支足球队打比赛了,还能匀出两个替补…… 公孙陵腰被环着,怀里徒弟的脑袋毛茸茸的拱着自己胸膛,头顶的发蹭了蹭自己下巴,传来痒痒的感觉。 在小徒弟仰头看向自己时,他抬起手,伸出了两根手指。 林重羽眨了一下眼睛:「这是……」 「两天。」公孙陵道。 「这是第二天晚上。」公孙陵又淡淡补充了一句。 林重羽沉默了。师尊神色平静,看自己的目光平静,说话的声音也很平静……可他却突然觉得那是飓风来临前的风平浪静,底下潜藏着汹涌的暗流。 飓风一旦到来,那是一定要吞噬什么的。 「师尊。」他吞咽了一下,手撑在师尊胸膛之上,正要推开。 公孙陵眼神立刻就冷了下来,林重羽瞬间不敢动了。 乖巧。 公孙陵神色稍缓,抱起小徒弟回到了他们的「新房」中。 床铺柔软,干净,林重羽被放在了床上,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很乖地跪坐着。 公孙陵坐在旁边,左手撑着床,右手绕过林重羽的前面,握住了他的手。 林重羽被师尊这样圈在了怀里,鼻尖萦绕如雪清冷的气息。 公孙陵靠近他的耳边,温柔如晨间絮语:「说好的早点回来呢?」 林重羽人在屋檐下——不对,是人在魔尊怀抱下,不得不认错:「我知错了。」 公孙陵幽幽道:「错了,是不是当罚?」 林重羽低下头,耳朵泛红。他小声道:「当罚。」 公孙陵左手抬起捏了一下那莹润微红的耳朵,林重羽浑身一僵,然后就被拥进了师尊怀里。 「我忽然想起来一个事。」公孙陵顺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因为耳朵被捏而紧绷到颤慄的身体。 林重羽结结巴巴道:「什……什么事?」 「我是不是曾经说过,要罚你一回,让你……」公孙陵停顿了一下,「哭出来。」 「……」 * 天光微亮,林重羽身子疲惫无力,软软地陷在被窝里,才将将睡去。 漆黑长髮凌乱,遮掩了他的大半侧脸。几根髮丝落在了他的眼角,沾着泪,贴着肌肤。一只骨节明晰的手轻轻拂过,将他的头髮捋了一下,然后尽数拨至耳后。 意识迷迷煳煳间,林重羽感觉自己好像被抱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他自睡梦中,语带哭腔,委屈地抱怨:「师尊,你真的是太坏了。」 公孙陵哄他:「是我的错,我在别处千百倍补偿与你,可好?」 林重羽听不大清楚,只觉得这声音着实温柔,他应了声「好」便沉沉睡了过去。 第四十三章 林重羽醒来时, 完全没有起床的心思,他蜷着身子,五指捻着被褥, 想起昨夜自己哭着求饶的模样,他脸烧了起来, 生闷气般把自己脸埋了一半在枕头里。 公孙陵早已起床,衣冠整齐地从屋外进来, 见林重羽睁开了眼睛, 便问他:「起来沐浴?我备好了热水。」 「不起, 不沐。」林重羽道。 「那, 可要吃点东西?」 「不吃。」 公孙陵仿佛有无尽的耐心,他若有所思地敛了敛眉, 走至塌边坐下, 温声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林重羽沉默片刻,便将脸完全埋进了枕头里, 闷闷的声音传来:「我什么也不想做。」 他静静地趴在床上, 心想,这个程度的撒娇取闹应该没有超出分寸吧?他等了一会,也胡思乱想了一会,却没有再听见的师尊的声音。 他捻着被褥的手指紧了紧。 莫不是, 刚刚自己还是过于无理取闹了? 他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被褥,左思右想, 然后起身,披着被褥跪坐着,对坐在塌边的人道:「师尊。」 公孙陵惊讶:「怎么了?」 林重羽道:「沐浴, 更衣, 吃饭, 然后去唤醒五长老。」 公孙陵沉默一会,道:「好。」 林重羽嘴角微微往下垮,目光往前,没去看师尊想要过来抱他的手,本想装作无意地推开,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太过作,便收回了手,任师尊抱着去沐浴。 公孙陵抱住了他,手正待要往下抄膝盖时,忽然又问:「你方才不是什么也不想做吗?」 林重羽道:「你也说了,那是方才。」 「那为何不想做?」 「因为,因为……」林重羽因为了半天,也没法说出因为被欺负哭而害臊,然后作精附体想让师尊哄一哄。虽然他曾经的确是脑补了一堆师尊怎么怎么他的情形,他甚至还有点小兴奋。但是当真的实践时,他发现,被欺负到哭的程度不是他能承受的。 第75页 想到这里,他的脸颊又开始发热,干脆闭了嘴,连因为两个字也不说。 公孙陵定定看着他,忽地又将他放下,让他坐在床上,右手两指捏住了他的下巴,左手仍旧是紧紧揽着他的腰。 林重羽顺着手指的力道抬起头去看师尊。 师尊自来人界后也是做了伪装的,眼睛是普通人类的那种黑,但不知是师尊自身气场问题,还是他对师尊有滤镜,他总觉得师尊两眼格外深邃,似能包罗万物,又似能侵蚀世界。 可唯独望着他时,这双眼睛是温柔的,含情的,隐忍的,且偶尔恶劣的。 林重羽刚刚陷入了情爱之中最蒙蔽人的胡思乱想之中,患得患失。 可若他刚刚能抬起头,就像现在这样,仔仔细细地看着师尊的眼睛,他就能发现,其实他在师尊这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林重羽身体前倾,与师尊的距离拉进。 「因为我不高兴了。」林重羽说。 公孙陵漆黑的眸中微光闪烁。 林重羽又说:「你知道一般来说,徒弟生气了,师尊该怎么哄吗?」 公孙陵眼睑微抬,道:「冷芜峰规矩,一般来说,与师尊置气,是要鞭笞二十的。」 林重羽一噎,连忙往后退了三寸,暗暗吐槽师尊是什么品种的大直男,一边护着自己的身子道:「我不生气了。」 公孙陵挑起一边眉道:「所以,不能套用一般情况。」 不是一般情况? 公孙陵未再过多解释,只重新抱起林重羽,往浴室走去,林重羽昨夜承受太久,的确没什么力气,便懒散地倚着师尊,任由师尊摆弄着。 等沐浴完,公孙陵替他那处上药时,才又开口道:「一般情况下,也没有师尊会用徒弟这的。」 这话太过直白,林重羽直接红了脸。他想说,魔域就挺常见的。 公孙陵手指将药轻轻揉开:「所以,你我之间的一切皆不能套用其他人的情况。」 林重羽趴在床上,红着脸听着。 「我既惹了你生气,那自当由我哄回来。」公孙陵眼睑垂着,看着那药膏渐渐抹匀,「其他人怎么哄徒弟的或者教训徒弟的我不管,我只想——」 林重羽竖起了耳朵。 公孙陵上完药,替他将中裤穿好,一侧首,便看见了林重羽那副好奇心旺盛却又装作不是的模样。 他笑了一下道:「我只想。」 林重羽暗暗重复:「你只想。」 然后,就在下一个瞬间,他感觉到师尊贴近了他的耳朵。 伴随着师尊炽热滚烫的话。 「宠你。」 * 收拾停当后,林重羽推开五长老那间客房的门,对他用了解药。 五长老倏忽睁开眼睛。 看见林重羽的第一眼,便想起来他昏迷过去的最后场景,眼神变得复杂。 他居然有一朝一日在一个小辈这里吃了亏。他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并未发现有任何损伤。 林重羽对谢安策道:「多有得罪。」 谢安策转瞬从床上跳起,与林重羽拉开距离,站在了一个角落,盯着他,目光不善,杀意波动。 林重羽脸色一白,又躲师尊身后。 吃过一回亏,谢安策自然不会认为林重羽是胆小之辈,只觉得此子心性奸诈,善于伪装。 「看在你我师兄弟一场的份上,我劝你一句,林师侄这等高风亮节之人,旁人不是变个一样的相貌就能成为他的。」 林重羽:「……」谢谢您夸奖,高风亮节担不起。 以及,他算是知道为什么五长老辅佐了那么多届君主还没能飞升的原因了。 ——看人走眼。 咱们姜太公的路子可不好走。 林重羽忍不住腹诽了两句。 见公孙陵不为所动,五长老不再劝说公孙陵:「多说无益,等你被这小子算计之后就知道厉害了。」 林重羽赶紧为自己辩解顺便表诚心:「我算计谁都不会算计我师尊的。」 公孙陵歪了一点头,视线所及处是林重羽纤长白皙的脖颈和柔软绵密的黑髮。他右手抬起穿过林重羽的黑髮捏了一个的后颈,道:「你算计我也没关系。」 他说得随意,眼神却极为认真,经常演戏的林重羽第一个念头就是师尊也演上了,但转念一想,师尊这样强大、严肃又高冷的人,怎么可能会演戏。 那,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有——他说的是真的。 林重羽为这个念头惊了一下,旋即心脏被击中般狠狠一跳。 谢安策却是为这两个人的反应愣了一下。公孙陵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从风光到落魄,再到后面发疯入魔,公孙陵什么性格他很清楚。 生性凉薄,冷漠又疯狂。 像「你算计我也没关系」这种为你倾尽所有被骗也所谓的话怎么可能出自公孙陵之口? 谢安策心中一震,看向林重羽的目光里充满了各种猜测。 能俘获修真界修为最高深也最危险的人,不论背后有什么原因,那都是相当恐怖的一件事了。 权衡再三后,谢安策对公孙陵道:「我也不与你绕弯子,我此番前来,不过是传话罢了,之前你降服为祸人间的妖花,传入陛下耳中,陛下想见你一面。」 公孙陵嗤笑一声,奇道:「他是谁?我为何要见他?」 第76页 谢安策道:「陛下愿以国士之礼待你。况且我之前也说了,积累功德,洗去罪业。师弟,此事于你绝无害处。」 公孙陵眼神不为所动。 林重羽想了又想,于暗处轻拉了一下师尊的衣袖,在师尊看过来时眨了两下眼睛,使了一个眼色。 公孙陵目光一顿。 林重羽的睫毛很长,又浓又密,眨眼时瞳孔之上有水光潋滟,太过生动,就有点暗送秋波的意思。 片刻,他嗓音微哑:「可以。」 * 皇宫。 林重羽于金殿之上见到了传说中的人君。 这位皇帝陛下看上去年三十多岁,头上戴着冕旒,身穿一件绣着飞龙的黄色华袍。 皇帝天子威仪深重,说的话也一板一眼,像是事先背诵过:「早有耳闻仙尊于民间降妖除魔,为民除害,实乃我大漉国之幸。」 人界与其他两届向来处于隔绝状态,修真界一直以来都是民间百姓所热衷的传说。皇帝一边说着,一边在垂帘之下沉气打量着这位据说是谢国师同门师弟公孙陵。 公孙陵站在殿中,并不看皇帝,而是垂眸注视着身边的少年,嘴角微微勾着,看起来相当好说话的样子,可他的态度又着实无理。 少年墨发如瀑肌肤如玉,容光逼人,后宫之中以美色冠宠的康贵妃在这个少年面前竟成了庸脂俗粉。 皇帝收回放在少年身上的视线。 父皇曾经说过,修仙者,当尽可能交好,便是无缘结识,也万万不可得罪。何况公孙陵是以一己之力轻松解决祸害诸多城池的大仙尊。 「仙尊仙风道骨,修为高深,本不该用俗物污了仙尊,但近来大漉国妖魔屡屡进犯,祸害百姓。朕痛心疾首,宿不能寐。但请仙尊出手相助,朕敬仙尊为国士,或王侯将相,皆随仙尊心意。」 公孙陵舍了一个眼神给皇帝,嘴角的笑意顷刻间消逝,看起来冷漠至极。 皇帝仍旧心下惴惴,面上仍旧维持着天子威仪:「仙尊意下如何?」 「不必了。妖魔一事我会解决。」 皇帝点头:「随仙尊的意,听谢国师说,仙尊与姑母有尘缘,可惜姑母早逝,但长公主的府邸朕一直留着,时常修缮,仙尊可去长公主府暂住。」 这个长公主指的是公孙陵的生母延康长公主。 林重羽抬眼看师尊。 师尊依旧錶情寡淡,漆黑的眸子清冷,仿佛什么也不在意。 安静片刻后,他应了一声「好」。 * 长公主府的确是经常有人修缮打理,处处整洁精緻,配了合规格的小厮丫鬟,不像是空了几十年的地方。 林重羽便与师尊住在了此处。 将伺候在外面的僕从打发走,林重羽坐在桌前看摆在上面的点心。这个点心是宫廷里的厨师做的,皇帝特地让一个小太监送了来。 送点心的太监说,是陛下觉得小仙尊会喜欢吃,便叫御膳房各做了几样。 林重羽吃了一块,不得不说,这个点心还是相当好吃的。 但送点心的太监说的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就好像别人要讨好某个人,结果因为不知道他喜好没法投其所好,然后辗转讨好他的宠姬一样。 大概他在皇帝和太监眼里,就是那个宠姬吧…… 林重羽扶额嘆息,他到底是哪个地方给他们造成了这种错误印象了? 想了半晌,没想透,林重羽去问一旁的师尊。 公孙陵此时刚褪下外袍,闻言挑眉笑了一声,反问他:「难道不是吗?」 林重羽:「?」 第四十四章 公孙陵弯腰拉进距离, 眼含戏嚯道:「我们成亲了吗?」 林重羽摇头。 「你伺候过我吗?」 林重羽脸稍红,僵硬地点头。 「我是不是很宠你?」 林重羽认真想了一下,再次点头。 公孙陵将手中刚脱下的外袍放到林重羽手中, 林重羽下意识就抱紧了衣服,然后抬眼就看见师尊长眉挑起, 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林重羽脸微不可见地划过一瞬奇怪的表情,然后, 他咬着唇, 一抹浅红从脖子爬上了耳垂, 眼睛瞪大了些, 像漫了一层薄雾的山湖,似羞含怯, 又有点恼怒。 公孙陵内里穿着一件红色中衣, 在明亮的烛火中红得妖艷。 他走到床边坐下,脱了鞋袜, 姿态随意又贵气。 就像一个真正的公主, 林重羽心道。 「既是宠姬,还不过来伺候?」师尊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淡淡的,带着揶揄。 看样子师尊是打算玩玩了。 林重羽在烛火照不到的暗处舔了一下唇, 然后慢吞吞往师尊那儿走,走到近处, 一把被师尊拉了过去。他失去平衡,跌在了师尊腿上,师尊顺势把他捞进怀中。 林重羽脸红不已, 撑在师尊胸膛上的手略略有些僵硬, 手指却弯起, 轻轻划了两下。 然后他的手就被抓住,被握在师尊苍白微凉的掌心里。 林重羽抬头,水光潋滟的眸子里有着迷茫,烛光映在里面,释放着惊人的诱惑。 公孙陵眼底沉沉,抱着林重羽翻了个身,红帐垂落,在红烛光中来回晃悠了两下。 * 次日清晨,林重羽裹了一件灰青色大氅,和师尊一块出门,门口停着一辆极阔的马车,高头骏马在车前撂蹄子刨地。 第77页 林重羽眨了一下眼睛,问车旁那个侍卫:「这是?」 侍卫目不斜视,拱手答道:「陛下吩咐的。」 「不劳累你们了,我们御剑过去,或者施一个传送法术就行。」 「这……」侍卫有些为难。 他也是奉命行事。林重羽想了一下,就明白了。他正要应下来,就只见师尊先上了马车,然后撩了一下衣服下摆,转过身对他伸出了手。 这手骨肉匀停,指节明晰,指腹处有薄薄的一层茧,触上他的肌肤时会带来不一样的酥痒感。 林重羽连忙低下头,把自己脑中少儿不宜的画面拍走,然后红着脸把手放在了师尊的手上。 大约是刚刚想到了那些非礼勿视的画面,此刻,林重羽放在师尊掌中的手十分僵硬。 上了车,林重羽淡定地坐下,暗自鄙视了一下自己越来越黄的脑子。 马车行驶,林重羽撩开车帘看窗外京城的街道,顺便吹吹冷风,以期望能将自己脸上的灼热吹散。 即便妖魔横行,战争不断,一国的皇城看起来依旧是繁华热闹的。 马车行驶靠近城门时,林重羽看见了自己在人界和师尊的小房子,虽然只住了几天,却创造了许多平凡而美好的回忆。 林重羽左手将车帘拉开了一些,右手拽了一下身旁师尊的袖子,然后指着重重屋顶后面的某一间屋子道:「师尊,你看,咱们屋。」 公孙陵握住了他指在外面的手指,然后将车帘拉上:「看到了,外面风冷,别调皮。」 林重羽转头不满道:「我又不怕冷。」 「总归吹冷了不好。」公孙陵淡声道。 林重羽:「……」好吧,有一种冷,叫做师尊觉得你冷。林重羽懂。 不过被人宠着爱着,他总忍不住想作一作,想说我偏要看,你别管我,转念一想,又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行,不行。 林重羽其实也看够了外面的景色,他把玩着师尊的手指,揉捏着他带着薄茧的指腹。 「怎么?不好看?」公孙陵问。 林重羽摇头。 沉默片刻后,他垂着眼睑说:「有点心疼。」 当年,他拜师尊为师后,才知道失去了天才之名,变成了别人口中「废物」的师尊,过得是有多么艰辛。 那种艰辛,不是别人给予的,而是来自他自己内心的失落、不满和倔强。 旁人的冷言冷语师尊或许在意过,也或许没有在意过。他那时分辨不出来。他对感情的事一向比较迟钝,许多事都是慢慢和旁人学的。 跟院长学着怎么高兴和笑,跟福利院其他的兄弟姐妹们学着难受和哭,跟同学学着什么是愤怒和生气…… 他这样长大到了二十多岁,自认为已经与常人无异,他一个人住,应当是孤独的,于是他品味着孤独,并和其他人一样,养了一只宠物,就是那个叫做小零的野猫。 重生到这里之后,他能判断出那些外门弟子们或渴望或不甘或阴险的内心,他学着融入其中。 但自道冷芜峰后,他却始终捉摸不透这个师尊在想什么。 他终日冷厉严肃,寡言少语,对外界的事物毫不关心。 不过至少,能看出,他还是有所在意的东西的——教导徒弟和练剑。 公孙陵灵根被毁以前,是凤衍山数一数二的大修士,教导一个徒弟自然不再话下。 只可惜,这个徒弟不怎么上进,一心扑在丹药之上。虽说修真界许多修士也会佐修炼丹之术,但没有哪个和林重羽一样,为此耽搁了正经的修炼。 林重羽后来几乎不修炼,经常呆在他的灵田或者丹房里,一呆就是一整天,偶尔得了空,就去后山竹林里旁观师尊练剑。 师尊的剑术愈练愈卓绝,可惜因为修为不足,就少了点威力。但这并不妨碍林重羽欣赏师尊练剑。 白衣墨发,身姿挺拔俊美,一手长剑舞得出神入化,堪称艺术。 傍晚时分,公孙陵收了剑,额上细微的汗湿了一点髮丝。 林重羽脑子里莫名想起前世给篮球队男生送水的少女们,于是从干坤袋里拿出一个瓶子,递给师尊:「师尊。这是我种的灵髓芝榨出的汁液,生津止渴,延年益寿,味道也是极好的。」 公孙陵看了那个瓶子一会,没有接过来:「你自己喝吧。我用不着。」 说完,公孙陵转身就走。 「怎么用不着!」林重羽追上师尊的背影,拦在他面前,「我种那一地东西,可不就是为了你!」 公孙陵微怔:「为了我?」 林重羽点头:「目前是为了你。等治好了你的灵根,我就可以有新的目标了。」 搞学术嘛,一个项目做完了才好做下一下项目。 「为什么?」 这下轮到林重羽怔愣:「什么为什么?」 公孙陵视线从林重羽手中的瓶子身上移到了他的脸上,平静开口:「我一个废物而已,你何必劳心劳力,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林重羽嘴张了一半,正要开口说话,公孙陵又道:「如果只是为了我几年前救你一命,那就不必了。我本来也不想救你,只是觉得有意思,随手而为。」 「……当然不是这个。」 公孙陵目光顿住,眼里有了探究之意。 林重羽认真思考了两秒,然后说:「因为你长得好看。」 第78页 「……」 「舞剑好看,用法术更好看,所以想让你重新有修为,用法术。」 说到底,还是公孙陵飞在空中,用剑刺杀那吃人野兽的一幕太过震撼,林重羽久久不能忘掉。 他刚重生就看到这么天人下凡的场景,整个人都热血沸腾了好吧! 所以他才兴奋不已,立刻就想要拜师。 公孙陵觉得对方实在无法沟通,一个男人,因为长相让旁人念念不忘,实在不算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他没再和林重羽纠结,接过他手中的水,绕开他走了。 晚上,林重羽回到地里,又将一颗灵髓芝炼成了一瓶灵水,撞进瓶子里,打算下次师尊练剑的时候,再递给他。 然后,林重羽的灵髓芝很快就不够用了。 因为师尊实实实在是太勤奋了。白天练,晚上练,要不是他现在修为太低,需要睡觉,估计他睡觉的时间也会用来练剑吧。 林重羽当然觉得太高兴啦,他每天都偷偷抱着一瓶灵水,蹲在墙角悄悄欣赏美人练剑,一饱眼福。 * 回忆蒙了一层雾,有些模煳的地方已经记不清。但师尊日夜练剑的画面,那么美,那么印象深刻,林重羽是绝对不会忘的。 他一边揉捏着师尊带着茧的手,一边将自己从回忆抽离,抬起头看向师尊。 他好像,第一次学会了,什么是心疼。 倘若是现在的他,绝对不会觉得师尊那样练剑的场景是美的。 美或许仍然美,但其实那画面里更多的却是,悲伤寂寥和英雄末路的不甘。 林重羽仍旧不能体会那样复杂的东西,但这画面里传达的情绪,穿过十几年的岁月,让现在的他,无比心疼。 马车在京城街道上稳稳地飞速前进,林重羽握着公孙陵的手,抿了好久的唇,然后轻声说:「要是当初,我再多疼一疼师尊就好了。」 公孙陵垂眸看着他。 林重羽的眼睛,明亮清澈,带着惊心动魄的爱意,像一支箭,射穿了公孙陵的心。 第四十五章 公孙陵没想到, 有朝一日,他也会听到这种话。 有人说,要多疼一疼他。 他早已习惯了孤独, 习惯了独自一人跋涉在时光的荒原中,穿过风沙, 踏过冰雪。 他早已经是一柄无往不利的剑,散发着冰冷寒光, 时刻等待着见血封喉。 然后, 有人说, 想疼他。 公孙陵喉咙上下滚动, 他听见冰封的河水在春日融融的薰风中,重新流动, 清泠作响。 暖风围住了他。 马车哐当晃了一下, 穿着铠甲护卫在车外说:「仙尊,到了。」 公孙陵掀开帘子下了车, 然后转身伸出了手。 林重羽目光落在那手上, 随即又抬眼看向公孙陵。公孙陵和往常没什么区别,硬要说的话,可能表情还要冷淡一点。 他把手递出去,借着公孙陵掌上的力道, 轻巧下了车。站稳之后,他正欲抽出手, 却发觉公孙陵加大了力道,他一时没能抽出。 想了一下,林重羽觉得牵着手也不是什么大事, 便由着公孙陵去了。他淡定地抬起头, 然后看了眼一旁盯着他二人看的护卫。 护卫是个人高马大的男人, 气质刚硬,穿着盔甲,见状立刻低下头,假装无事发生。 林重羽顿时觉得和师尊握着的手有点烫。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若无其事地对这个护卫道:「军爷带路吧。」 这个充当护卫的将军拱手称是,而后在前面带路。 不久后,他们停在了一座山的入口处。 林重羽抬头望向前方,山上黄土道路宽阔,左右树木枝繁叶茂,一丛丛杂草在每一个角落肆意生长,连接成片,间或有一簇奇异的说不上名字的花点缀期间。 这看上出就是一座普通的山。如果不是山林之中过分的静谧的话。 放眼望去,这座山里没有任何一点动物的动静,哪怕在大白天里,这样的安静也十分渗人。 一旁带路的护卫说: 「官府接到上报,奎荫山附近发生了多起失踪案。这几个月,凡是从奎荫山上过的人全部下落不明,官府派出查探的人马也尽数失踪。本想让国师大人前来一探究竟,但最近妖魔频率,国师分身乏术,如此便有劳二位仙尊了。」 「好,交给我们吧。」林重羽笑着说道。 护卫抬起眼皮,看了眼林重羽,然后将目光移到公孙陵身上,犹豫不决。 公孙陵收回看向山中的视线,语气淡淡地:「听他的。」 护卫在军队里多少是个有身份的将领,不然不会被派来为仙尊引路,这时立刻就知道了旁边这个少年在仙尊身边的身份并不简单,并不是他们私下讨论的男宠或者炉鼎一类。 果然人不可貌相,仙就更不必说了。 不能因为对方的相貌和气质就作出草率的判断,不然恐怕会踩到雷点。 幸好仙尊并未发怒。护卫心中抱着侥倖的想法,并转头看向对林重羽,正要说一些注意事项,权当把他当做主事人。 忽然,林重羽叫了停:「等等。」 护卫嘴巴张到一半,立刻浮现出疑惑的神色。 林重羽往后退了一步,落后公孙陵半个肩膀。他想的是,以免事成之后的功德找错了人,所有的一切当由师尊做主才对。 第79页 「我……我只是陪同的,你应该同……同我主人说才对。」林重羽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有些慌张,磕磕绊绊地说着话。 护卫眼里的疑惑更深。 林重羽又望向公孙陵,咬了一下唇,心下千迴百转,他颤声道:「怎么能听奴的?奴不过是……方才是奴恃宠而骄……僭越了。」 护卫瞳孔放大,似乎有些呆滞,难以想像。 原来,他们没有猜错,这二位竟然真的是那种关系! 看这少年害怕到发抖的模样,连一句话都说不顺畅,想必这次犯了错,回去之后要受到相当严重的惩罚吧! 那些王孙贵族不都是这样的?平时宠归宠,真犯错惹怒了主人,那必然是要重惩的。 护卫看向少年,心中不免带上了些许怜惜。如此美不可方物的少年,命运却如此悽惨,实在是可惜。 就算是修仙之人,寿命得以增长,青春能够永驻又如何,不过是受苦刑的时间拉长了而已。 护卫暗暗嘆息。 林重羽说完则适时低头,仿佛真的知道了错了一般十分害怕。 公孙陵垂眸凝视着他,眉宇之间笼罩着些许疑惑,看不分明,他沉默半晌,缓缓道:「如此,回去领罚。」 林重羽放在公孙陵手中的手微微一抖,他没抬起头,低声应道:「是,主人。」 公孙陵眸子沉了沉,空气中陷入了微妙的安静。 过了一会,他转头对那个护卫说:「说。」 护卫立刻回了神,把刚刚准备对那个少年说的话一熘烟地说了出来:「这奎荫山恐是有妖魔作祟,而且由于探山之人皆有去无回,不知仙尊可有法子送个信号出来,如此倘若仙尊遇到危险,我们可以通知国师,及时去救二位……」 「不必了。」公孙陵淡声拒绝。 护卫迟疑片刻,又道:「那,仙尊小心行事,预祝仙尊一路顺风。我和护卫队其他人都会一直候在此地,静候仙尊佳音。」 公孙陵未置可否,牵着林重羽的手稍稍抬起:「走吧。」 * 进入山林,那种诡异的寂静就更加明显。 就像恐怖片里鬼怪出来之前那片刻的寂静,一分一秒都无限激发着人内心恐怖的情绪,引诱着人心底各种不安的程度最坏的猜测。让人心跳加速,手心直冒冷汗。 林重羽眨了一下眼睛,回想起了前世和福利院的其他小孩一起看恐怖片的场景。 有些恐怖片就是以孤儿院为背景的,正合了他们的身世背景,看起来代入感极强,差点没把他们吓死。 林重羽第一次看的时候年纪很小,没什么感觉。其他人都吓得惊声尖叫的时候,他就在旁边默默观察。 后来其他人就觉得他是怪物,而渐渐疏远了他。 「太可怕了。」其中一个人说,「他就那样安静看着我们,简直比鬼还可怕。」 「我吓成那样,有一半都是因为他好吧。他脸上还有一个疤,简直不能再恐怖了。」 「更离谱的是,我看他后面居然还学我你知道吗?学我的表情,学我的动作……太诡异了!」先前那人声音都在发抖道,「就好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在学我们一样。」 …… 托他们的福,林重羽后来就很害怕看恐怖片。 他害怕的情绪就是那天学会的。 他后来觉得这个弱点太弱,就想要克服,于是找了许多恐怖片来看,结果不论看多少部,第一次看恐怖片学会的那种害怕根深蒂固般,根植于心。 此时这个地方简直就是恐怖片再现,尤其是越往深处走环境越昏暗,气愤渲染到了极致。 林重羽沉气慢慢往前走,师尊的手指触感微凉,让他感觉到此时他不是一个人。 他稍微壮了壮胆子,心道,我一个修仙的,怕鬼干什么? 忽然,一阵风吹过。 二人的衣服被风吹得飘起,头髮也随之乱舞,周围瘦小的树木在风中弯了腰,倒向一边,枝叶摆动如林海浪花。 可奇怪的是—— 没有声音,风声、树叶沙沙声、本该有的声音,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全部消失了。 林重羽瞪大了眼睛。心中闪过无数恐怖片中惊悚画面,越想越怕。 他咽了一口水:「师尊……你听得到声音吗?」 …… 「师尊?」 没有人应,林重羽的心提了起来,往旁边缓缓转头,僵硬得像年久失修的机械。 他努力镇定心神,看向师尊的位置。 等看清楚之后,他勐地甩开手后退一步。瞳孔剧烈收缩。 哪里有什么师尊呢? 他旁边只有一棵古老的、盘根错节的树,而他刚刚搭手的地方竟然是由树的枝叶缠在一起形成的假手。 见他松开了手,那棵古树在风中飞快地左右晃动,林重羽莫名觉得,那是它在欢笑。 「师尊?」林重羽又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声音变大,喊了几声师尊。 皆无人应。 林重羽稳住身体,四处张望了一圈,然后眼神一定,空中金光一闪,一把长剑出现在他手中。他握紧了剑柄,进入防备的状态。 只要一有杀意或者危险的气息靠近,他就会用灵力阻挡,然后用剑反攻回去。 但半天过去,他也没有等到任何攻击和危险。 第80页 那棵年岁古老的树在风中摆了摆枝桠,然后枝叶又缠成了一只假手,这假手握成了拳头,然后伸出一根食指,指向了一个方向。 像是在指路。 林重羽快速眨了两下眼睛,那树仍然维持着这么一个怪异的状态。 他盯着树看了好久。 然后,他走上前去,对着那树问:「请问——」 「一加一等于几?」 「……」 安静片刻后,古树枝叶摆动,手慢慢变换,最终比了一个「二」。 「二加三等于几?」 「六加一等于几?」 …… 林重羽乐此不疲地和这棵古树玩了一会你问我答的游戏,随着风渐渐止息,所有花草树木停止了摆动,这棵古树也最终停止了回应。 林重羽望向最开始古树所指的方向,若有所思。 「你在看什么?」师尊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林重羽立刻转身看去,果然是师尊。他两步沖了过去,撞进师尊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了师尊的腰,急切地说: 「师尊!你刚刚去哪里了,我突然就看不到你了。」说了两句,林重羽做足了准备,抬起有些苍白的脸看向公孙陵,眼睛里满是经歷诡异事件后的惊惧,看起来无助极了。 「刚刚我好害怕。」林重羽声线微微发抖,又将头埋进了师尊胸膛。 公孙陵张开臂膀回抱住了他,将他往自己怀里紧了紧,低声说道:「别怕,我在这里。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林重羽捏了捏手,嘴角抿着,微微上翘,然后又努力往下压了一点,心满意足地在师尊胸膛上蹭了蹭。 第四十六章 「师尊。」林重羽蹭够了, 才从师尊怀里离开,「刚刚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林重羽将方才发生的事,除去前世的回忆之外, 一一和师尊说了。 公孙陵安静地听着,望着林重羽方才指的方向, 道:「既然如此,那就往这个方向走。」 林重羽踟蹰道:「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虽然那棵树没有对他释放出恶意, 但并不排除对方还没有那个能力对他作恶这个可能性。 公孙陵显然没有把这座山里的妖魔放在眼里, 竟然玩笑似的对林重羽道:「不想去看看前面有什么玄机吗?」 「……」林重羽犹豫了。知道前面有事发生, 而身边还有一个战力极高的人时, 去看看热闹也未尝不可。 顿了躲,他还是没能压抑住好奇心道:「那就去看看前面究竟有什么妖魔鬼怪。」 说罢, 他们便朝着那个方向走。 随着道路的深入, 两侧林木的形状越来越怪异,脚下开始出现骷髅白骨和散落的衣服、武器。 这些或许就是在奎荫山失踪的那些人。 林重羽一边走着一边慢慢观察。他已经开始感觉到有阴森的凉意往他的身体侵袭, 带着诡异的气息, 令人头皮发憷。 托恐怖片的福,对阴森氛围下未知的东西,林重羽潜意识里还是会害怕。 他怕鬼。 但这个鬼不是冷芜峰那些货真价实的鬼,而是无形的, 存在于想像中的,鬼。 他不受控制地紧绷起心神, 紧抿的嘴唇褪了一层血色,显得有些苍白。 但他心底却有另一种隐秘的兴奋和期待,甚至想如果有一台摄像机给他做实时直播, 他一定会刷爆直播平台的热度的。 只可惜这是修仙异世界, 他的想法註定无疾而终。 林重羽长嘆一声。 不过, 不是直播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林重羽悄悄抬眼看了下师尊。 深山老林,美色当前。 林重羽心猿意马起来。 他舔唇想了一下,还是乖乖地走在师尊的灵力范围内,没有任何动作。 千万不能让师尊看到自己色色的内心,他默默地想。 又行了一段路,山路前方开始出现显眼的灰色迷雾,且随着行进越来越浓郁。 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从前方某处穿了过来,混在草叶泥土的味道中间,不仔细分还分不清。 「这气味……」林重羽轻轻嗅了一下,然后道,「师尊,你闻到了吗?」 顿了顿,他皱了皱眉:「这气味有异!」说完,他从干坤袋里拿出一条红色绸带,快速蒙上了师尊的鼻子,然后在师尊脑后打了个蝴蝶结。 「好了!」林重羽松了口气,看着师尊被蒙起来的半张脸,欣赏似的点了点头。 师尊的脸被遮了一半,那双像寡淡看不出情绪、形状却又妖艷的凤眼就显得格外吸睛。 公孙陵眼睫垂着,墨色纤长的睫毛下,是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 被这存在感极强的视线注视着,林重羽招架不住,偏了一下头。 只不过他的眼角余光仍旧观察着师尊的一举一动。 公孙陵抬手摸了摸这个红色的绸带,绸带一角挂在他的鼻樑上,浅淡的香味萦绕在他的鼻尖。 这个香味不似任何一种人工调出来的香料,像是某种清甜的果香——他十年前偶尔闻过,这几日则每夜都能闻到,便是白日里,林重羽扑过来时,或者两个人凑得近了,他也能闻到。 至于这条绸带为什么会有林重羽身上的味道…… 公孙陵挑眉看向林重羽,指尖放在脑后的打结处,将他摘了下来。 第81页 林重羽正给自己也蒙鼻子呢,蒙到一半发现师尊把他摘了。 他奇怪道:「师尊,你干嘛——」 声音戛然而止。 林重羽这才发现,他刚刚匆忙之下,从干坤袋里拿错东西了!师尊手上这条绸带!他被弄哭那次,曾经缠在他释放之处,折腾了他大半宿。 公孙陵见他反应过来,眼中戏嚯的笑意更深。林重羽的脸忽地一下烧了起来,连着脖子和耳根都变得通红。 他伸手夺过那条绸带,塞回干坤袋里,生硬道:「想来以师尊的修为,不会被这雕虫小技所难倒,用不着捂住鼻子。」 公孙陵目光在林重羽羞愤却又不知所措的脸上游移一圈,笑着说道:「的确。」 林重羽:「……」 「那就接着往前走。」林重羽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早点解决这里的妖魔,也免得他逃走去别的地方再祸害人。」 话音一落,他便转身往前走,他的背影这会儿看起来十分冷酷,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公孙陵紧跟在他的身后,看着红得透透的耳朵,又起了坏心思,他调笑道:「不曾想,你竟还留着它。」 林重羽勐地停下,公孙陵随之也停了下来。 「这到底是谱上有名的灵宝,师尊你不尊重它用它做一些乌七八糟的事也就罢了,还想丢了它,我要是灵宝,会伤心的。」林重羽义正言辞的指责公孙陵,「师尊,你这样做很不好。你这样的想法也很不好。」 公孙陵连被说两声「不好」,却笑了起来,笑声低低的,听起来很轻松愉悦,昭示着声音主人愉快的心情。 「嗯。」公孙陵附和他,「是不好。」 「是『很不好』。」林重羽纠正他。 公孙陵用哄人的语气道:「嗯,很不好。」 「……」 林重羽也不知道自己争辩个什么,这种事明明是越争辩,承受方越亏。除了被弄得面红耳赤让师尊调笑外,好像没别的用处了。 他暗自羞恼,急哄哄迈开步子往原先的方向走过去。 公孙陵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点。」 「不要。」林重羽冷酷拒绝。结果话音一落,他身体一个失衡就歪了脚。 咔嚓一声,他听到了骨节错位的声音。 「……」 都修仙了,还能歪脚的吗?林重羽震惊地吐槽。 林重羽跌坐在地上,看起来很呆,也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震惊。 公孙陵嘆了一口气,两步走上前去,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林重羽脚痛,也顾不上闹别扭,吸了吸鼻子,反手抱住了师尊的腰,眼眶发红、可怜兮兮地喊:「师尊,疼。」 喊完疼,林重羽偷偷掀起眼睑看了师尊一眼,果然看见师尊皱起的眉头。 「……」是不是太过分了,林重羽有点心虚地收回视线。 下一瞬,公孙陵收紧了手臂,身体随着脚步转了一个角度,周身骤然爆发出浓郁的灵力,整个树林在顷刻之间被红色的灵力覆盖。 林重羽眼前所见,忽然变了一个场景。 仍旧是这片树林,却不见了骷髅、白骨和黑色的瘴气。 林重羽眼中映着的画面,树木高挺,枝繁叶茂,丛林里有鸟兽出入,鲜花绿草蓊蔚洇润。 「这是……」 公孙陵抱着他往前走,随口解释道:「虚无之界。」 虚无之界? 林重羽嘀咕道:「我不信,我之前来过,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以前,这里明明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后来亮了一点,能看清了,可也不是这样,宛如一个新的、生机勃勃的世界。 第四十七章 林重羽窝在师尊怀里, 脚踝的扭伤处泛着细微的疼。 对于这点疼,其实完全可以忽视的。林重羽刚重生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外门弟子, 梦想着有一天通过门派考核,成为内门弟子, 拜公孙陵为师。 所以他这条咸鱼,也是有勤奋的时候。 自然, 那段时间他也吃过不少苦。 外门弟子是没有人专门教他们修炼的, 只有一些广泛流传于修真界的修炼方法。 多数时候, 他们都是在做一些杂活, 比如噼柴担水除草之类的。 对此,掌管外门弟子事务的长老曾经说过:修炼天赋不够, 就要在强身健体方面多多下功夫。 实际上, 外门弟子与僕人、苦力无异。 所以,重生之后, 林重羽也曾受过伤, 也曾忙碌到半夜,也曾吃着冷饭剩菜,坐在风口眺望天际。 …… 其实那些苦痛和劳累,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 忍一忍就能过去了,甚至在许多时候, 都不会感受到自己是在吃苦受累。不论当天发生了什么,吃个饭,睡一觉, 第二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苦和累是昨天的, 美好和梦想是明天的。 但倘若有人护着爱着, 那就是另一番体会了。 再小的伤痛,都会有人挂念着,再无关紧要的情绪,都会有人耐心哄着,再平坦的道路,都会有人提心弔胆,一路护着你走。 你也因而,会变得脆弱起来,会不自觉撒娇示弱,会因为一点不顺心意的事而难受,而觉得自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这委屈往往只会出现一瞬间。 因为很快,那个人,会用他的柔软包容你的所有。 第82页 林重羽被师尊抱着,酸酸涨涨的情绪溢出了心间。他说:「其实不严重,能走路。」 公孙陵没说话,将怀中的人放在了旁边一块较大的石头上,石头表面有一块平整的地方,适合坐着。 鞋袜褪去后,林重羽的脚便露了出来,在明亮的光线下,连细微的白色绒毛都能看清。 他的脚瘦,白,脚踝突出,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现在这只脚被握在了一只手掌中,手掌的主人蹲在他面前,用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他脚踝处的微微红肿的地方。 林重羽觉得这副场景太过震撼,受不住般蜷缩起了脚趾,手撑在身体两侧的石头上就想往外抽。 在这个下意识的过程当中,他的话也脱口而出:「师尊,别……我自己来。」 公孙陵怕用力又伤到了他,所以手掌只是虚握着他的脚,被他这么轻轻一抬脚,就挣脱了。 「别乱动。」公孙陵拧眉轻轻呵斥一声,便又抓过他的脚。 林重羽心中一颤,偏过头,视线越过左肩看向前面的草丛。 他没看公孙陵如何动作,只觉得有暖流从足底升起,在伤处旋转涌动,甚是舒服。 又一会,林重羽感觉到脸上触感有异,便转过头来,正巧看见师尊握着他的赤足,替他着鞋袜,不由得脸上微红。 林重羽一声不吭地看着,等鞋袜穿好,他脚放在地上轻踩,晃动了两下,竟全好了,一丝痛感也无。 他一面感嘆神奇,一面又觉得让师尊做这种事,有点大材小用,浪费了。 公孙陵还蹲在他的面前,林重羽与他相互凝视了一会,脑子像被煳住了,没法正常运作思考。正巧他的眼角余光里,一簇簇花娇艷艷地看在灌木丛中,便道:「这花挺稀奇的。」 「嗯?」 「就还挺好看的。」 「是挺好看的。」 「……」林重羽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不是冬天么?还有花?」 「赤铃子,小枝绿色,花萼褐红,香味浓郁,常在冬季开花。」 林重羽瞅着这花就有点像梅花,不禁为自己的胡言乱语而羞赧起来。 「可这里也太……」林重羽顿了顿,道,「鸟语花香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春天。」 公孙陵抬眼,问他:「不喜欢春天?」 「跟喜欢有什么关系?」林重羽不太懂。 公孙陵勾起左边唇,站了起来,林重羽顺着他的动作慢慢仰头。 「毕竟这里是虚无之界。」公孙陵低眉垂眼看着坐在石头上的人,伸手将他被风吹得稍显凌乱的头髮理好,淡声说道,「你喜欢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 林重羽一愣,然后脱口而出:「渡尘仙尊没说过啊。」 「他?」公孙陵的手从他头髮上移开,转而放在了他的手旁边,掌心向上,是一个等待的动作。 林重羽抬头,与公孙陵对视,然后将手伸出,搁在了上面。公孙陵五指握紧,将他拉了起来。 站起身后,林重羽的脸便正对着师尊的脖子,视线里首先映入的就是师尊的喉结。 林重羽赶紧移开视线。 公孙陵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修为不够,自己对此都一知半解,当然不会多说。」 相隔太近,林重羽的脑海空白了一瞬,也根本没听清公孙陵的话。或者听见了,也来不及、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公孙陵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和公孙陵在一起,靠得近了,他就总是没法控制自己的脑袋。理智像决堤的河水般溃散,无法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也无法做出正常的反应。他被公孙陵周身的气场围绕着,影响着,短暂地停止了思考。 倘若他能想一想,便能听出公孙陵这句话里有那么一点炫耀的意思在。作为一个让修真界上下都惧怕、敬服的尊主,公孙陵一直都戴着一张名为「暴怒」的面具,实力是他最突出却也是最理所当然的特徵,谁也不曾想到,他有朝一日也会用这个作为炫耀的筹码。 一阵风过,满地的落叶被捲起。林重羽回过神。 世界的颜色像是褪了一层,不再那么鲜亮,常青树枝头暗绿的叶子在北风中打了个转。 竟是回到了现实世界。颜色深沉、浓郁的瘴气瀰漫在周围,林重羽这回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不再鲁莽。 尽管他鲁莽点也没事,但他并不想一而再地重复演相同的戏码。 他斜眼觑着师尊,打量着他的神色,心中像有块石头,七上八下,冲撞着他的胸口。 他不确定师尊是否察觉了他的小心思。 又一次,他悄悄抬眼看了一下师尊,恰巧和师尊的视线撞上。林重羽唿吸一滞,尤其是他看见师尊的表情似乎是在调笑。 他脸有点热,若无其事地转头直视前方。 就在此时,林子里终于有了声音。昆虫鸟兽鸣叫、树叶沙沙作响。 一切恢復了正常,可这正常在此时却显得格外诡异。 林重羽慢下脚步,往旁边看了看。 忽然,他一脚踩在了落叶堆上,谁知这落叶是虚虚掩映在一个阵法上的。于是他一脚踩下,触发了陷阱。黑色的漩涡忽然出现,极大的引力拉着他往陷阱里掉落。 这个陷阱是个很深的洞。 坠落之时,林重羽立刻召出了自己的本命配剑,御在脚下,及时稳住身形,然后施展灵力,御剑上行。 第83页 但他刚刚上升一点后,就发现他的灵力越来越弱,而且他的灵力还在以飞快的速度消减! 林重羽心神一震,瞪大了眼睛看向脚下无底的黑洞。 这个洞,黑而沉,仿佛一个潜藏在暗处,欲择人而噬的危险深渊。 灵力很快就只剩下一点,在灵力消失的瞬间,林重羽惊声道:「别下来!」 这里的情况甚是诡异,能吞人灵力。就算师尊修为再高,恐怕也无济于事。 但迟了。 公孙陵在他说第一个字时就已经跳了下来。公孙陵修为高,无需藉助旁的物体就能御空飞着。他直接飞到林重羽的身边,在林重羽灵力消失殆尽之前,将他抱紧了。 林重羽暂时安全了,可他的心情却变得更加糟糕。 他抬头看向公孙陵,情真意切地流露出各种情绪,十分复杂,有无奈、着急、感动……还有一丝愤怒。 他的腰被公孙陵的手紧紧箍着,似乎能感受到来自公孙陵的体温,丝丝缕缕透过两层布料传进他的肌骨。可,他也能感受到,公孙陵的灵力正在飞速被底下那个无底的黑洞吞噬。 「我不是让你别下来吗?你怎么不听我的?」林重羽感受着公孙陵身上的灵力在飞速减弱,急得快要哭出来,「快往上飞!」 「不行。」公孙陵尝试了一下后说,「灵力越用,流失越快。」 林重羽呆了呆,只见公孙陵手中红光凝出一把长剑,飞向洞壁,剑身一半没入其中,公孙陵抱着他一转身,便跃上了剑身。 公孙陵一只手揽住林重羽的腰,另只手抬起,先是替他擦了擦眼角的一点湿润,然后放在了他的脑后,轻轻抚摸了两下他脑后的乌黑长髮,将他的头按在了自己肩上。 「没事的。」他说。 师尊的话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但林重羽没有理他。 公孙陵手在他的脑后轻轻摸了摸,声音淡到分不清情绪:「你若是哭了,才真叫有事。」 这个黑洞会有事。 第四十八章 闻言, 林重羽心里已经知道这个奇怪的洞对师尊造不成什么威胁。 虽然林重羽仍然不知道,为什么师尊的灵力明明还在被底下的洞吞噬,师尊还一副淡定的模样。 不过, 莫名的,林重羽放松了心神。 他缓了缓情绪, 小声嘀咕道:「那不知道是谁,之前折腾我哭了半宿。」说完, 想起什么不堪回首的事似的, 林重羽眼睫轻颤, 别扭地哼了一声。 公孙陵眼微垂着, 瞳仁里映着底下黑沉沉的看不到底的洞。 听见林重羽的话,他眉心舒展, 嘴角翘起一个新月的弧度:「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公孙陵没回答他的问题, 反而问他:「修真界、魔域、人界你都去过了,想不想去看看另一个三界之外的地方?」 林重羽迟疑道:「什么地方……可我们得先解决这山里害人的东西吧, 还有, 解决完这桩事,我想回凤衍山……」 从五长老的梦中得知,封印魔族血脉的方法在渡尘仙尊那里。这是他最近以来不停入梦,辗转多地也想要做的一件事——让师尊的魔族血脉封印, 为他积功德,除业障, 最好,能寻得方法,让师尊能走到修真这条路的最后, 也就是飞升成神。 至于师尊飞升之后, 他又何去何从,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 渡尘仙尊曾说,飞升成神的第一步,就是获得神性,丢失人性。 他问:「丢失人性是指什么?」 渡尘仙尊答道:「舍七情六慾,舍小爱,成大爱。」 哪怕林重羽在道修一事上,悟性一直不高,也知道渡尘仙尊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神爱世人,他不过是万千世人之一。他会仍然享有神明的爱与庇佑,只不过这爱,是与世人共享的千千万万分之一。 那也足够了,他想。 「我们还是先把这山里的事解决吧。」林重羽按下心中的诸多情绪,顿了顿,他接着说,「除非你说这事和那个地方有关。」 公孙陵点头道:「有关。」 「……什么关系?」 「深渊,听说过吗?」 「渡尘仙尊讲过。」 公孙陵眼睛抬了抬,语气不咸不淡地道:「是么?又是他?有时候我挺怀疑,到底我是你师尊还是渡尘是你师尊。」 林重羽从脑海里翻出他这两天根据前后两世的所见所闻总结的恋爱手册,十分确认,师尊这是吃醋了。 高高在上的尊主也会吃醋,神秘强大的魔尊一旦恋爱了也和常人没两样。 林重羽头一次产生这种认知,颇有些惊讶。 ——不,还是有点区别的。 公孙陵的表情寡淡,双睫低垂,视点安静地落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出在吃醋。 就是这点够可爱,林重羽半眯着眼睛,稍仰头往前凑了凑,离公孙陵的鼻尖只有咫尺距离。他带着笑意问:「我们尊主大人是不是吃醋了?」 吃醋? 公孙陵口中咀嚼了一会这个陌生的词彙,未及反应,注意力便落在了凑得极近的林重羽身上。 林重羽眼若桃花,含春带俏,此刻微微眯着,裹着一团迷离的雾气,像是诱人深入丛林的妖精。 公孙陵语调低沉轻缓,带着几分危险:「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撩拨我?」 第84页 像是为了给公孙陵的话加码,头顶一颗碎石从林重羽身侧坠落,笔直地滚下这个黑不见底的深坑,久久未听见回音。 林重羽心一惊,长睫轻颤,紧紧抱住公孙陵的腰,使劲往他怀里钻。他本就擅长伪装,何况此时他是真的没了灵力,害怕胆怯的模样就真的像是一个脆弱的小可怜。 公孙陵轻吐一口气,身体开始有点僵。 抱的太紧了…… 而且林重羽这样无助又依赖自己的模样,让他心内忍不住生起暴力摧残的欲望。 「别乱动。」公孙陵哑着嗓音,抬手按住了林重羽的身体,让他不得动作。 林重羽感受到身上强大的禁锢,不能再动身体,可也没法从师尊怀里离开。 不知为何,他现在同时存在两种感觉,他一面觉得十分安全,一面又觉得有危险暗藏在周围。 矛盾又和谐。 公孙陵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的眼睛里,染上了赤红色的光芒。 不等林重羽反应,公孙陵收起脚下的剑,纵身跳入底下黑暗的深处。庞大的灵力自他周围爆发出,红色璀璨夺目,绽开一朵莲的形状,转瞬即逝。 * 深渊。 林重羽为眼前所见惊讶不已。 这里一片漆黑,周围仿佛流动着黑暗的雾气,脚下所踩十分绵软,像在云上,又像陷在泥沼里。 鑑于这里的环境,认为脚下是泥沼比较妥帖。但他走了两步,又丝毫没有感受到阻力。 几颗细小的光点在半空之中悬浮,是萤光蓝色的,看起来像星星。 蓝光还在迫近,越变越大。等这群光从他身边飞过时,林重羽才惊觉它们是一群生物,状似水母,但不如水母可爱,触手坚硬多刺,是攻击的利器。 林重羽眨眼与它们之中的老大对视片刻,飞快往师尊方向靠了靠,仗着师尊在,他心中并不害怕。 藉助这群生物的光,林重羽才看清了脚下,并不是云,也不是泥沼,而是河水。 而他踩在水上。 「这……」林重羽震惊地抬起脚踩了两下。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片红光,沿着这条河,长满了红色的莲花,莲瓣妖异,盛放着赤红光芒。随着莲花盛开,这群虎视眈眈的漂浮生物立刻四下流窜开来,河岸两畔原先隐秘在暗处的各种生物也在瞬间狂奔退开。 林重羽视线最终看向脚下那一朵朵妖异的红莲,心中一震。 这是……之前在月河城那几个地方为祸的妖花! 在人界令人趋之若鹜、明知危险也想摘下的妖花,竟然成片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而且与人界的吸引诱惑不同,此妖花在这里有极大的威慑力,其他生物见了竟退避三舍,四下逃开。 林重羽吞咽了一下,错后师尊半个身体,双手牢牢抓住了师尊的手臂。 公孙陵见状却引着他缓缓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在了花上,花瓣压下又弹起,在脚离开的瞬间,化作了红色的光华渐渐消散。 不知走了多久,这条河迎来了断崖,河水如瀑布倾泻而下。 林重羽看了眼前面的最后一朵妖花,又转头看向师尊。 公孙陵站在昏暗之中,乌黑如墨的长髮落在阴影里,勾勒出隐晦的线条。他的瞳孔此刻是与脚下妖花相同的红色。 「师尊,这个花很眼熟呢。」 公孙陵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眼睛,静默片刻后,他淡声道:「恩。」 他一点也没有被识破后该有的慌乱,看起来坦荡至极,又像是无所畏惧。 或许,公孙陵这样明目张胆地让这花出现在他的眼前,本身就带着让他发现的目的。 也或许,他带他来这里,还有别的隐情。 是什么呢? 林重羽静静地看着他,并未等来任何解答。他歪了歪头,轻笑一声:「师尊有好多秘密呢。」 顿了顿,他的视线往下稍移寸许,落在公孙陵的宽阔的肩膀上,不满道:「都不告诉我。」 许久,公孙陵的声音响起:「你想知道什么?」 「是一种花吗?」 林重羽没有明说,但公孙陵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人界为祸的妖花,和眼前这个引路的红莲,是一种花吗? 公孙陵在黑暗之中点了点头,语气没有起伏地说:「是一种。」 「那麻烦了啊。」林重羽轻声嘆道,眉头严肃地皱了起来。 「有没有可能,花也是会背叛主人的呢?」 公孙陵一直看着他的眼睛,在他明亮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黑色的影子和红色的瞳孔。 公孙陵嘴唇微动:「当然是有可能的。」 林重羽松了一口气,心道幸好,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他正要开口,就被公孙陵的下一句话打断了。 「比如我。」 林重羽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下一刻,浓重的黑暗如潮水一般淹没了他,淹没了一切。 失去意识前,林重羽想起曾经听到的一个传闻。 公孙陵乃是元始天尊座下红莲转世歷劫,其血肉乃天下至宝,食之,飞升指日可待。 * 林重羽再次恢復意识的时候,周围黑黢黢一片。 他想伸手揉揉眼睛,却惊恐地发现,他没有手了。 紧接着,他又更惊恐地发现,他不仅没有手,他还没有脚,没有头……他好像变成了一棵草,根部扎在肥沃的土壤里,有灵力源源不断地滋润着他的根叶。 第85页 灵力醇厚浓郁,散发着微弱的乳白色光芒。 「师尊?」他尝试喊了一声,不出意外并没有发出声音。他只是一棵草。 「支呀」一声,是厚重的木门被推开的声音。明亮的光线刺眼,两个高挑的人影逆光走了进来,一个健硕,一个苗条,正是景祁与洛晚书二人。 「原来,幽骨草长这样啊。」景祁绕着林重羽走了两圈,啧啧感嘆,「还挺好看的。」 洛晚书声音冷淡:「做正事。」 「是。」景祁应声后,立刻如同小学生般笔直站在了洛晚书身后。 看着熟悉至极的二人,林重羽疯狂摆动身体,试图引起二人的注意。 奈何他只是一颗草,没有风他动不了。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景祁二人给他浇了水,施了肥,然后决绝转身离去。 草生艰难。 林重羽垂头丧气,对于自己变成了一棵草这个认知有点接受无能。 他那么大一个身体呢? 他那么大一个师尊…… 他定了定神,看见漆黑的屋子里,一个人影蓦地出现。 是师尊。 第四十九章 十天前。 凤衍山外围弟子的住处, 一间最近才修缮过的屋子里,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躺在床上缓缓睁开眼睛。 他的眼睛十分漂亮,呈现出棕偏红的颜色, 眼形像桃花,眉梢含情。 ——是林重羽。 但也不是。 他是林重羽这具身体的原主, 林三。 他姓林,家中排行第三, 由此得名林三。 林三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才渐渐反应过来, 他夺回了这具身体的主动权。 他当初被骗到了三长老的后山之中, 被一头未驯化的灵宠咬死,他绝望之下竟然发现自己还有意识。他看到自己站了起来, 拍了拍身上的灰, 抬头那头兇悍威勐的灵宠对视,然后转身就跑。 这个过程, 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控制这具身体。 他的身体被其他魂魄占据了。 之后他被凤衍山掌门的关门弟子公孙陵所救, 想要拜他为师,被拒绝,回去之后勤修苦练,修为竟然飞速提升。 他惊喜不已, 觉得自己时来运转,想是死了一次修为也提高了。他尝试着夺回这具躯壳, 均以失败告终。 于是他便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看了自己这具身体的一生。 在众人不知道的角落,勤修苦练,修为不知不觉地提升, 然后作为唯一一个外围弟子参与门派大比, 惊艷四座, 成功进入凤衍山的内门,取了一个上得厅堂的大名,重羽。 成为重点培养的弟子之一,林重羽将会享受到取之不尽的资源和万众瞩目的天才身份。 尽管他不能掌握这具身体的主动权,他还是觉得兴奋不已。他正等着看这个身体是如何走向人生巅峰,结果对方选择拜公孙陵为师。 他震惊不已,若是从前也就罢了,那时公孙陵已经灵根被毁,修为大跌啊!他不能理解,努力夺回身体的想法又出现。 当然,他没有成功。 不然也不会在十年前,捨身去救公孙陵。 又一次死之前,他想,也不算吃亏,本该死在三长老的后山的他至少风光过一把,圆了他年少时刚入修仙门派时的梦,那个占据他身体的灵魂还帮他报了仇,把当初骗他去三长老后山的那个弟子教训了一顿。 只是,还是会有遗憾。他心想。 本来他可以有一个更好的、更辉煌的人生。 但万万没有想到,他还有復活的一天。 他似乎和那个占据他身体的魂魄绑在了一起。 其实新復活的这具身体严格来说算不上他的,他的身体早在十年前那场雷劫当中化为了齑粉。 现在这具身体,是幽谷草根据他的相貌再造出来的。 重新復活之后,对那个灵魂做出的各种选择他并不认可,于是一直在拼命夺回身体。 直到那天,他回到了冷芜峰,见到了已经成为修真界尊主的公孙陵。 短兵交接之后,公孙陵似乎发现了这个人就是林重羽而不是仿冒的替代品,因此动用了识魂之术。 他害怕了,在公孙陵的灵力之下尽可能躲避。他不确定公孙陵有没有发现他,后来公孙陵一直也没有表现出异常。 但他肯定,公孙陵一定是发现了他的存在,因为后来很多事,公孙陵都是瞒着林重羽去做的。 公孙陵怎么可能会瞒着林重羽? 不可能的。 公孙陵只是在防备着他罢了。 林重羽本身当局者迷,看不出公孙陵的情意,疯魔而又克制、狂热而又冷静,还有强烈的执着和占有欲……作为全程旁观的局外人,他再清楚不过。 如今他夺回身体,有两个选择。一是逃,逃得越远越好,以他如今元婴期的修为,不论在哪个地方都能活得很好。 可……能行吗? 以公孙陵的能力,他能逃到哪里去?就是深渊这种地方,对于公孙陵来水,毁灭也不过动动手指的事。 那就只有选择第二个选项了。冒充林重羽。 这么久以来,林重羽所作所为他皆看在眼里,而他的所学包括技能……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清晰地呈现出所有的知识。 只要公孙陵不动用识魂之术,他就有可能冒充成功。 第86页 而以公孙陵对林重羽的宠爱程度,他今后将在这个修真界,唿风唤雨,万人敬仰。 林三眼中闪过兴奋的神色。 至于那个幽谷草化作的灵魂去了何处,并不是他关心的事。 林三推开门,明亮的光线倾洒而下,他眯了眯眼睛,看见了正在修炼的景祁和洛晚书。 景祁听见声音回过头,对他笑道:「醒了啊。」 林三皱了皱眉,在脑中开始琢磨林重羽应当是什么反应。斟酌了片刻,他道:「景祁大哥!」 景祁站起身,回头看了看已经偏了一点的太阳,折了一根树枝放在洛晚书的头顶,替他遮挡阳光。他们虽然借的身体是人身,但到底曾经当过一段时日的野鬼,并不十分喜欢太阳。 「景祁大哥,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林三试探着问出了第一个疑问。 他记得,失去意识之前,公孙陵和林重羽二人明明在深渊追查那个在奎荫山作乱的妖魔。怎么现在他一睁眼就回到了林重羽在去魔域寻找公孙陵之前,因为怕修为增长太快而躲来的凤衍山外围弟子的住处? 景祁左手抬着树枝,视线从洛晚书的身上移开,落在了林三身上。他上下扫了一眼林三,那种眼神仿佛什么都能看透般,让林三很不舒服。 林三忍住皱眉的冲动,忐忑半晌,问道:「怎么啦?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景祁摇了摇头,而后笑着说,「你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尊主把你送回来的。」 林三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随即笑道:「师尊为什么要送我回来?我们不是还好好在深渊追查奎荫山的妖魔吗?还有,师尊有留什么话吗?」 他特地说了一点只有师徒两人才知道的事,以此证实他就是本人。尽管景祁并没有表现出怀疑来,但他还是心虚地搬出了「铁证」。 景祁「啊」了一声,说:「因为查到一半,他发现人界最近妖魔频出这事和躲进深渊里的前魔尊有关系。他觉得太危险了,所以提前把你送回来……他倒是没有留什么话,只是托我照顾好你。」 林三点了点头又问:「师尊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他说等解决完深渊的事就会回来,让你安心。大概十天左右吧。」景祁换了一只手拿树枝,稳稳地挡住了落在洛晚书脸上的阳光,半眯着眼睛对林三笑道,「别担心,我能感受到尊主现在的灵魂状态,好得很。他说十天,那就是十天,这些天你安心待在这里就是。」 * 冷芜峰内。 看见师尊出现,林重羽顿时放下心来。有师尊在,那就没事了。 虽然事情的发展有点超乎意料之外,但他向来随遇而安,这会他甚至已经开始享受草生。 算一算,林重羽觉得自己自从重生以后,人生经歷简直堪称丰富。 他当过人、当过魔族、当过灵宠……现在还变成了一棵草。 不过其他的还好说,当人或者动物,至少可以自由活动,但是当草…… 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吃东西…… 林重羽一头闷进黑漆漆的土地,有点郁闷地想:这也太无聊了吧! 感觉到身体晃动了两下,林重羽「咦」了一声,然后精神一震。 装着他的花盆被抱了起来,夹在师尊的臂弯里。令人神清气爽的灵力如潮水一般包裹了他。他感觉自己好像又长大了一点。 他「深唿吸」,令人舒服的灵力他的身体里流转。 过了一会,他就想眯眼睛伸懒腰,然后惊奇地发现,他好像能动了! 虽然只能动一动叶子尖,摆一摆,晃一晃,但他已经很惊喜了。 他顿时觉得师尊身上的灵气一定很受那些灵宠灵植的欢迎。 林重羽心想,以后一定要多拉着师尊去他的灵田里,这样,他的那些灵草一定会更快更好地生长。 公孙陵抱着花盆,走到旁边坐下,然后将花盆放在了旁边,盘腿开始修炼。 修炼的灵力一部分进入了他的身体,一部分化作了柔和的灵力往旁边花盆里的那棵草里钻。 于是,林重羽觉得自己好像又长大了点,能动的幅度更大了一点。 饱食灵力之后,林重羽觉得有点困,眯着眼睛就想睡,忽然,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有点痒痒的。 林重羽抖了抖,凝神一看,原来是师尊的手顺着草的形状来回抚摸了两下。 公孙陵似乎是修炼完毕,姿态变得有些随意,指尖在幽骨草上缓缓游走。 见这草瑟缩着躲了一下,公孙陵低低笑了两声,指尖轻弹了一下这棵草的脑袋,笑着道:「小东西。」 这一弹不痛不痒,带着亲昵的意味,林重羽弯了弯草,拂了一会师尊的手。 像是知道这棵草在想什么,公孙陵道:「奎荫山的妖魔和月河城的妖花一样,都是深渊出来的东西……有没有解决?当然解决了,你当你师尊是吃素的?后患?没有后患……原因么,自然是我彻底毁了深渊的出入口。」 静默片刻,幽谷草微微晃了晃身体。 「别急。」公孙陵侧头凝视着那盆草,与他低声道,「很快你就能回去了。」 林重羽以为师尊所说的很快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但没有想到,这个很快就是第二天。 至掌灯时分,公孙陵站起身,然后弯腰又将那盆草抱了起来,往外走去。推开门,冷芜峰上漫天星光闪烁,常青树梢挂着一轮银色的月光。 第87页 ※※※※※※※※※※※※※※※※※※※※ 这两章的剧情解释一下:林重羽被幽骨草復活,他一直在担心幽骨草的意识復甦,侵蚀他的意识,其实他才是那棵草,一直都是。 前世,林重羽刚出生,一家都被大火烧死,唯独还是婴儿的他倖存了下来,其实本身的那个婴儿已经死在了大火里,活下来的那个是復甦了意识的幽骨草,也就是林重羽。 林重羽重生到修真界,原主已死,但是因为幽谷草復活的原因意识没有散去,被幽谷草压在了深处。 十年前他为救公孙陵,本该灰飞烟灭,但幽骨草本身就很逆天,只是元气大伤,沉睡了十年,十年后再次復活了林重羽的身体,意识回归,但他是没有自己身为草的认知的。 至于原主,他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只是有点贪心的普通人,他会有一个适合他的归宿的。 ps:或许还有bug……就当异世界有自圆其说的功能吧。 至于其他未解之谜,比如师尊和红莲,以后会解释的。 笔力不足,我在尽量写清楚了orz 感谢包涵和追更,下次更新前在这章评论的小伙伴都会一个红包~ 第五十章 十二月初五, 清晨,天大雪。 修真界某处小山之中,一个无名的小门派里。 狂风夹着雪花吹开山中小屋一扇窗, 雕花的灯笼打着转,一圈又一圈, 盪开的间隙露出了大堂之上挂着的黄历。 黄历上,墨色的篆书字迹明晰:宜嫁娶、祭祀、搬迁。然, 这几个字上被朱色笔墨划了一个大大的叉。另有同色笔墨在红叉之上书六个大字—— 今日诸事不宜。 被忽悠进门派的小弟子尚在垂髫之年。他拽着师兄的手, 指着黄历问为何。 师兄蹲下与这名小弟子平视, 和他说起一段往事。 十一年前的今日, 公孙陵因爱徒身死,一时走火入魔, 大开杀戒……此后每逢此日, 公孙陵便会疯魔失智,化身为杀神。 故而, 当今的修真界便无人敢在这个日子出门。 「所以, 师弟今日需乖乖在此屋中读书修炼,不可出门玩耍,懂吗?」 小弟子懵懵懂懂地点头,又问:「师尊常说,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师尊又说, 因果轮迴,报应不爽。公孙陵既然这么坏,怎么这么多年了报应还不来?」 师兄摸了摸他的头, 说:「你还小, 不懂。因果报应之说, 不过是弱者最后的遮羞布。强者,都是自己变强,亲自动手让对方遭到报应的。」 小弟子似懂非懂地点头。 「……再者,你又怎知,他没有受到报应呢?」 小弟子眼中疑惑更深。 师兄抬头看向窗外的枯枝,枯枝萧条灰沉,上面铺着一层洁白无瑕的雪。 他道:「公孙陵又不是天生冷情无心的恶魔,手沾鲜血与杀戮,他的内心未必没因此受到折磨。若他再有珍视之人,这种折磨,必定加倍。」 小弟子仍旧一脸茫然。冷风凛冽唿啸,吹了进来,他缩了缩脖子。 师兄将他的手拿过来搓了搓,然后起身去关窗户。 「罢了,还是莫论他人是与非。」师兄看了眼漫山的白雪,将窗户关紧,「师弟,该做今日功课了。」 * 林三站在心中算了算时间,距离他主导这具身体,已经有十天了。 今天,也就是景祁所说的,公孙陵回来的日子。 他透过敞开的窗看见外面青灰色的天空,眼中兴奋又不安。 成败,在此一举。 他走到门边,手放在了门栓之上,事到临头了他又有些犹豫。 其实他还有第三个选择,和公孙陵坦诚一切,等待着对方对他的审判……不,这不是他。 林三很快否决了这个选择。 他不会将生死和命运交到别人手上。 林三脸上神色坚定地拉开门栓,而后用力一推,开了门。 门前站了一个人,林三一愣,然后意外地道:「景祁大哥,好早啊。」 景祁让开半个身子,和他打招唿:「早啊……你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没睡好吗?」 「嗯。」林三心脏忽然紧缩,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紧张。」 景祁挑眉笑看着他:「怎么?因为尊主要回来了?」 林三也笑了笑,道:「很奇怪吧,师尊回来,我居然会紧张。大概就是近乡情怯……」 景祁摆了摆手:「不懂你们。走吧,回冷芜峰。」 林三镇定心神,与景祁一路御剑往冷芜峰的方向飞去。 行了一段路,林三开始觉得不对劲。 往日这个时候,凤衍山的各峰之间都有往来的弟子御剑或者驾着仙禽飞过,各个峰头的修炼场也都有弟子们在勤奋修炼,还有若干偷懒的修士悄悄聚在一起讨论闲话……总之就是十分喧闹。 但今日,行了大半天,竟是一个人影也没看见。 林三回头问跟在身后的景祁:「景祁大哥,今日山上怎么这般清冷?」 景祁姿态随意地坐在剑上,怀中仔细护着一坛酒,奇怪道:「我不是与你说过吗?」 林三心一咯噔,迟疑地问:「什……么?」 「修真界三大生存要则啊。」 剎那间,无数回忆从林三的脑海里浮现,最后停在一行字上:不得在尊主入魔日出门。 第88页 「今日是……」林三睁大了眼睛,想起来出门之前看的那页日历。 「没错。」景祁直接回答了他,审视的目光之中倒映着此时少年的模样。 山顶的雪光映照着林三的眸子,冰冷白净,放大了他眼中的不安。 说实话,林三不记得林重羽为救公孙陵而死是哪一天,但他记得,多年之前,林重羽被雷噼中的那个瞬间,惨白刺眼的雷电光中,眼中所映照着的最后一幕: 公孙陵的面容毫无血色,比闪电还白,可他的眼睛却猩红一片,鲜艷刺目,仿佛要沁出血泪。 林三瞳孔微缩,转过头重新看向前方,一路上没有再说话,像是在纠结着什么。 跳下剑身落在冷芜峰上时,林三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不对。 虽然冷芜峰一向和它的名字一样,十分冷清,但也不至于像今天一样,连个鬼修都见不到。 一时之间,关于公孙陵和冷芜峰的各种传闻在林三的脑中一一闪过。 譬如公孙陵一剑噼开了凤衍山二长老的启光峰,一夜之间毁去了当初参与诛仙阵法的所有修士的修炼福地,一双手上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 譬如大长老送去的所有替身,被送出时皆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譬如他震怒之时,那柄吞人鲜血的长剑和那妖异的红眸。 诸如此类种种,不一而足。 传闻说,公孙陵是恶魔,是活在人间的厉鬼。林重羽能无视这些传闻,毫无心理障碍地接近公孙陵,他却是不能的。 那毕竟是,随时都会发疯的渡劫期修士啊。 他要是发疯,没有人能逃得掉。 林三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安静地跟在景祁身后。走了一段路,前面是一座桥,过了这座桥,就是冷芜殿。 他站在桥头,忽然却步。 「怎么了?」景祁背后仿佛长了眼睛,立即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问他。 林三向前两步,勐地抓住了景祁的手臂。 景祁吓了一跳,连忙抽手后退,道:「你别乱来,我有家室。」 林三眼露哀求:「景祁大哥,我知道你是好人。」 景祁道:「我知道我是好人,但我已经成家了,而且我不从不纳小。」 在林三的记忆中,景祁就是这么一个不着调的人,此时却顾不上无语,直接说出了他的恳求:「你能不能帮帮我。」 「帮你什么?」 「帮我逃离这里。」 景祁心说不行,公孙陵还等着给他的小徒弟拿回身体呢。 「你应该清楚,你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景祁此时也不与他演戏,直接敞开了说,「你一直和幽谷草生出的灵识绑在一起,因此得以以这种形式活在人间这么久……但这么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对吧,两个人,怎么能住一个身体呢。」 林三脸色惨白:「你早就知道我不是林重羽本人了对吗?你在演我?」 景祁笑了:「彼此彼此。」 「所以,你们现在要抹杀我的灵识对吗?为了给一棵草让路?」 景祁疑惑道:「谁说要抹杀你的灵识了?」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景祁道,「还有,他不仅是一棵草。」 「你刚才的话意思不就是这个吗?」林三激动起来,「你说,『两个人,怎么能住一个身体』,这意思不就是要抹杀其中一个吗?你们和他相处这么久,难道还会选择抹杀他?」 景祁无奈道:「你就不能往好处想吗?比如我,就是一孤魂野鬼,现在不也能有一具身体,在阳光下唿吸吗?还能修炼,用起来和平常人也没什么区别。」 林三有点愣,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等待着他的未来或许没有那么糟糕。 「反正呢,待会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惊慌。」景祁道,「你也说了我是好人,那你就信我一次。总之呢,不会抹杀你,放心吧。」 林三将信将疑地看向了前方不远处的冷芜殿。 入夜之后,冷芜殿内亮起了灯火,映照着辉煌的墙壁。 殿内空无一人。 林三打起精神,正欲听从景祁的话过桥往冷芜殿走去,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等等!」 一个漂亮的女修御剑赶来,匆匆忙忙,髮丝因为赶路而略显凌乱。 林三记得这个女修,是当初在西北之地的秘境里,刺了公孙陵一剑的女修,大长老的弟子——卓卿文。 据说她后来去了人界歷练,怎么突然回来了? 卓卿文拦住林三,微有些喘:「还好赶上了。」 林三看了眼景祁,见景祁点了一下头,便对卓卿文道:「卓师姐,有什么事吗?」 卓卿文缓了两个唿吸,然后手中长剑出鞘,泛着冷光的剑刃指向了景祁的眼睛,厉声道:「放开他,让我带他走。」 景祁漆黑的眼眸之中映着剑尖,他眨了一下眼睛,伸出右手,两指夹住了那柄剑。 「卓姑娘人界歷练一番,修为长进很快啊。」景祁轻笑,「可惜性子还是没怎么变,太冲动了。」 卓卿文微怒,秀眉倒竖,握着剑的手周围灵力爆发,她动用了全力,往前刺去。 然而长剑纹丝不动。 景祁嘆了一口气,劝道:「有正义感是好事,但是这般冲动,恐怕活不长久。」 第89页 卓卿文没想到自己倾尽全力也奈何景祁不得,不免面上羞赧赤红,她冷声道:「为虎作伥,作恶多端,你们才会活不长久。报应总会来的。」 说罢,她转头看向林三:「宋师弟快跑,去弯月峰……」 她话未说完,手腕一疼,剑就在眨眼之间转到了景祁的手中。 景祁用剑柄在卓卿文身上点了两下,卓卿文就晕倒在了地上。 随着卓卿文的晕倒,林三的心蓦地凉了半截。 关于卓卿文,林三是知道的,凤衍山年轻弟子中排名第二的修士,修为比很多老傢伙还要强上几分。 至于排名第一的,则是三长老门下的弟子,沈鹤汀。 谁第一谁第二林三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这样厉害的人物在景祁手中竟然毫无反抗能力。 林三心中震惊,一个鬼修都这样厉害,那么,掌控着这些鬼修的尊主,得有多强大…… 他就是有心想逃,估计也逃不出去。 幸好他刚刚没有冲动地听卓卿文的话逃走。 景祁看着倒在地上的卓卿文,摇头嘆了一口气,嘀咕道:「也不知道一肚子坏水的大长老是怎么培养出这么一个正义感过分爆棚又过分单纯的徒弟的。」 不过,景祁没有想到的是,经此一事后,卓卿文备受打击,发奋苦修,后来成为了修真界继公孙陵之后第二个到达渡劫期的修士,距离飞升一步之遥,且真正做到了行侠仗义,济救苍生,用拳头将自己心中的正义坚守到底,也再没有人像景祁一样说过她单纯。 当然,和卓卿文强悍的拳头一起震撼修真界的,还有她的风流情史。 很多年后,修真界有一则关于卓卿文的传言:卓仙尊风流成性,极爱美男,尤其是实力强悍,但表面看起来文弱又诱惑的美男。 甚至,某段时间,她还改变了修真界不少男修们的审美。 但,这些都是后话,现在的卓卿文还是个凤衍山被人利用的小弟子,即便昏过去了,脸上也还有着羞愤的红晕。 景祁打了一个响指,很快有两个女鬼修士走了过来。 「把她送回弯月峰。」景祁吩咐完毕,便看向脸色稍有些白的林三,笑了一下,「抱歉啊,吓到你了,我平时不这样的。我们进去吧。」 意外被很快解决,林三此时是一点歪心思都没有,只一心想着要配合景祁他们。 但愿他们真的会在事后给他找一个合他心意的身体。 他的要求不高。 只要那个身体生前的修为不弱于景祁就好。 不高,不高。 林三深唿吸一口气,踏进了冷芜殿内。 ※※※※※※※※※※※※※※※※※※※※ 改了一下时间,师尊入魔日由原定的十月初五改作了十二月初五。 第五十一章 公孙陵收到景祁的消息时, 正专注盯着一盆草。 这草长势喜人,如翡翠般通透碧绿,通身泛着淡淡的乳白色光芒。 公孙陵手指一捻, 手中的灵信化作了点点红光散于空中。 「走吧。」公孙陵食指点了一下幽骨草,草身随着他指尖的动作弯了一瞬, 然后草尖轻轻挠了挠了公孙陵的手指。 公孙陵不禁笑了起来,五指摊平了任它磨蹭。 过了小半会, 公孙陵收回手指:「好了, 必须得走了。」 见幽谷草蔫了似的耷拉着脑袋, 似乎闷闷不乐, 公孙陵无奈笑了笑,又伸出手去用手指压了压它的脑袋——也就是草尖。 「没不让你亲近, 等你变回人身, 你可以……」公孙陵语速缓慢,似乎意有所指, 「主动一回, 尽情亲近。」 幽骨草瞬间精神了,只不过看起来还有些害羞,乳白色的光芒里隐约透着一点红。 公孙陵挑眼笑着道:「你个小色胚子。」 话音一落,幽骨草没有动静了。通常, 在师尊面前,遇到不能应对的情况, 装死是最好的办法。这一直被他奉为金科玉律。 夜风吹进来,吹起了公孙陵的发尾。 公孙陵眼梢带笑,星光碎在他的眼底, 不知又让哪棵草为之心动了。 公孙陵弯腰抱起花盆, 周身光芒爆发开来, 而后他身形虚幻,下一刻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 林重羽定睛一看,这熟悉的结构和布置,是冷芜殿无疑了。 他被抱在师尊的臂弯里,被放在了墨玉长榻的左侧。 他打量了一会冷芜殿中现在仅有的两个人:景祁和…… 他? 以一个旁人的角度看自己的身体,这种感觉略微有点惊悚…… 他在适应的同时,看到了他自己的身体,露出了一副惊恐的模样。 林重羽觉得奇怪,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 他看到了师尊的背影。 公孙陵的右手从侧边抬起,在夜风中晃动的烛火里,一把冷气森然的剑出现在了他的手里。红色的灵力围着剑身旋绕,如蓄势待发的勐兽,只等主人挥剑,饮血毙命。 剑光乍起,景祁身边的那人眼睛大睁,仓皇后退两步,一个不慎跌坐在地。 林三看着公孙陵额上的魔纹,惶恐至极,而后低下头,看着没入自己胸膛的长剑被勐地拔起,带起红色的血液。 血液溅在了他的脸上,他仰起头,看着这个无数次在林重羽身体里见过的男人。 第90页 会温柔地微笑,会心疼地蹙眉,会无可奈何地摇头……百般情绪,皆与常人无异。 可眼前这个,通身带着杀伐之气,如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冷面阎王,冰冷无情。 「铛——」 一声浑厚的钟声响彻凤衍山上下。 大长老负手站在弯月峰的峰顶,面色凝重。他的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圆形阵法,阵法里正是冷芜殿中的场景:公孙陵手中长剑滴血,满目疯狂;而他在人界找来的那个与林重羽极其相似的少年,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这个阵法得以启动,靠的就是卓卿文在冷芜殿前丢下的一个阵法引子。 这也就是为什么景祁说卓卿文被利用的原因。 三长老沈清书身形显现在身后:「大师兄,你看,又失败了。」 大长老眼中神色变幻,最终长嘆一声:「本以为,公孙陵对这一个百般宠爱,我们的机会来了……没想到还是活不过这一天。」 「公孙陵此人,註定不会再有软肋。除非林重羽本人活了过来。」沈清书抬头看向冷芜峰的方向,冷静道,「但你我都清楚,这不可能。」 「大师兄,放弃吧。」 * 公孙陵看了一眼面前倒下的少年,收回视线,竖起长剑,对着冷芜殿外一挥,凌厉的剑气对着门外的桥飞去,石桥被炸开,连同卓卿文留下的阵法引子,一起化作了齑粉。 漫天的齑粉散落中,公孙陵转身在空中绘制了一个魂灵傀儡秘法的灵纹。 林三与景祁他们不同,他借幽骨草復活,便是真的活人,而不是寄住在某个躯体里的傀儡。 想要将林三的魂灵转移进另一个身体里,必须满足两个条件: 一是杀了他,让他重新成为死人; 二是让他和幽骨草分开,以免他再次借幽骨草復活。 因为第一个条件,所以才会有了刚刚公孙陵杀掉林三的一幕。 第二个条件,让林三和幽骨草分开,那么得首先找到一个能承载幽骨草灵识的容器。根据上古遗册记载,承载幽骨草灵识的容器,最好的选择就是幽骨草本身。 这也就是他一直留在寻找幽骨草的原因。之所以瞒着林重羽,一方面是怕他担心,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在提防林三。 幽骨草只在深渊之中,但数量稀少。公孙陵寻觅多时只发现了一棵尚且年幼的幽骨草。 不过,这对公孙陵而言,并不是什么难题,不过是花费灵力多养一养的事。 奎荫山中,他引林重羽去深渊,目的就是为了让林重羽的灵识暂且待在这棵幽骨草中,以此将他和林三的灵识分开。 公孙陵冷静地绘制完魂灵傀儡秘法的灵纹。 他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是为了这一刻。 林三快要散去的魂魄重新聚拢,在秘法灵纹的光辉之下,逐渐凝实。 与此同时,景祁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保存完好的躯体,平放在了地上。 这具躯体看起来约十一二岁,细看之下,与林重羽原身十一二岁的模样竟有七八分相似。 林三差不多就是这个年纪的时候被三长老的灵宠咬死,如今给他一个年纪相仿的身体,也算是让他回到原点,重新活一次。 念及他与林重羽的缘分,给他挑选的这个身体生前虽是小门派弟子,但修炼天赋奇佳,只要他肯勤奋修炼,未来未必不是花团锦簇。 秘法结束后,公孙陵摆了摆手,示意景祁将林三带走。 片晌工夫后,景祁与林三消失。 「嘭嘭」几声,冷芜殿的门窗自动关上,烛火摇曳。 林重羽眼前一黑,下一刻他的灵识已经回归了原本的那具身体。 睁开眼,林重羽发现他倒在地上,头髮散乱,嘴角胸口都残余着血迹。他在对面光滑如镜的壁砖上,看见了自己此时颇为狼狈的模样。 他撑着手臂坐了起来,然后一个人影挡在了他和壁砖中间。 林重羽眼前所见是一双踩着黑靴子的脚,黑靴线条流畅优美,包裹着稍显宽松的红色裤腿。 他顺着这脚抬头往上看去,与师尊低垂的视线相对,眼角余光里是师尊手上那柄还染着他鲜血的长剑。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惊悚。 「师……」林重羽眨了一下眼睛,喊道,「师尊?」 公孙陵收起长剑,「嗯」了一声,淡声道:「现在——」 「你可以尽情亲近我了。」 「……」 冷芜殿后的卧室内。 林重羽沐浴完,披着一件交领的白色衣袍,站在榻前,双耳红得几欲滴血。 主动这件事,林重羽从没做过,他有点为难。 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慢吞吞地往前走了两步,悄悄抬眼看了看师尊。 公孙陵挑起一边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中带着戏嚯。 在这目光之中,「扑」的一下,林重羽的脸瞬间红透。本来就在缓慢前行的步子这下彻底停了。 他只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梦想家而已…… 公孙陵倒是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站在一边含笑睨着他。 这左右为难的半晌时间里,林重羽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被羞耻溺毙,心道这么拖下去总不是办法,于是一咬牙,两三步走到了公孙陵的跟前。 公孙陵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此时落在林重羽放在自己腰间的手上。 第91页 他俯身凑近林重羽的耳朵,轻声道:「你应该,先脱你自己的。」 「……」林重羽忽然有点晕,手上没力气的软。 他抬起头望向师尊,目光里带着央求。 「我不会……」林重羽羞赧至极,决定动用自己的杀手锏,眼睫一眨,红彤彤的眼角就含了泪。 公孙陵目光一顿,见他实在可怜,伸手将他拥进怀里,低声道:「没事,我教你。」 …… 彻底歇下来之后,林重羽终于得空思考这几天发生的各种事。 想了一会,林重羽仍然云里雾里。 他去问公孙陵。 得享一回徒弟主动的公孙陵心情甚好,耐心地将事情的原委都告知了他。 从最开始见面动用识魂术发现幽谷草的蹊跷,到最后将他和林三分开,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林重羽听得神色怔怔。 ——原来,我只是一棵草。 夜晚熄了灯,林重羽躺在床上,怔怔地盯着黑暗之中的天花板看。脑中都是方才师尊与他说的话。 「我怎么能只是一棵草呢?」林重羽翻了个身,压在师尊身上,「说,我是草,你还爱我吗?」 公孙陵轻吸一口气,对着他的屁股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下去。」 「……」林重羽被拍得脸一红,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莽撞之下好像是撞到了师尊的要紧处。 他连忙道歉,然后缩回了自己原先的地盘。他埋头在被褥和枕头间想了少顷,又往师尊身边凑,本来就很近的距离被无限拉进。 他两手握着师尊的手掌,下巴搁在师尊的肩膀上,说:「师尊,你还没回答我呢。」 林重羽这番亲昵的动作其实已经告知了自己答案,但他仍旧睁着眼睛,借着微弱的月光去看公孙陵的侧脸,等待着他的回答。 没什么道理,也没什么意义。他其实就是想和他说说话,听听他的声音而已。 公孙陵忍得辛苦,偏林重羽犹未察觉地越贴越紧。他侧首与那双在黑夜中依然闪亮的眸子对上,最终还是将眸子的主人揽入怀中,与他轻声道: 「爱的。」 第五十二章 如今在外界看来, 林重羽已经身亡,他的体内被公孙陵用秘法换了另一个灵魂。 不过已经没有什么人在意这件事了。 反正再相似的皮囊终究逃不过一死,铁打的身体, 流水的灵魂。有价值的并不是这个人,而是这副皮囊。 一天, 林重羽冷芜峰后山灵田,打算看看自己种的灵植。 天气寒冷, 林重羽没什么感觉, 只穿一件衣裳就出来了。北风从耳边唿啸而过, 顺着风声传过来的, 还有几个鬼修的议论声。 「你有没有觉得,自从他换了一个灵魂, 尊主对他的宠爱有增无减?」 另一个立刻反驳:「宠爱个屁咧, 不过只是尊主高兴了就逗弄逗弄的玩物。之前那个不也是宠,最后还不是说杀就杀了!」 第三个附和道:「对, 只是一个替身罢了, 而且我看这个一点分寸都没有,肯定很快就会被尊主厌倦。」 「……」 林重羽揉了揉脸,悄悄地就走远了。 他不太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就是林重羽本人,以免暴露了自己只是一棵草的残酷事实。 相比起来, 当替身或者玩物什么的就都无所谓了。 反正,对象是师尊, 是什么都没关系,是什么他都可以配合着演。 当然,师尊说他想怎么做都没关系, 当林重羽也好, 当幽谷草也罢, 有他在,没人敢对他的弟子做什么。 林重羽说:「师尊威武,但我想玩情趣角色扮演。」 师尊:「?」 林重羽脸一红,又连忙否认:「没什么没什么。」 公孙陵追问了两句,林重羽脸越发的红,却没再松过口。公孙陵看着他,若有所思。 林重羽尴尬地岔开了话题,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师尊不懂这个。 但林重羽忘了,只有他师尊不感兴趣的,没有他师尊想知道而不知道的。 所以,当师尊拿出梦引埙,并吹奏起那首熟悉的曲子的时候,林重羽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可不想让师尊进入他的回忆梦境,看到他前世在被窝里看片的画面。 他会就地死亡的! 趁着曲子还在前奏,林重羽冲过去就想夺走师尊手中的梦引埙。 他沖得太急,停下时没站稳,整个人都前倒。 公孙陵眉一扬,由着他把埙夺走,顺便接受了徒弟的投怀送抱。 拿到了埙,林重羽紧绷的心神一松,然后就感知到了独属于师尊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般地包裹了他。刚放松的身体霎时间又紧绷了起来。 公孙陵心情甚好,抚摸着他的头髮:「我若想入梦,便是没有任何灵宝辅助,也可以入梦。」 林重羽神色一僵,而后认真道:「师尊,就算是再亲密无间的关系,也得尊重一下对方的意愿。」 「你说的对。」公孙陵点头,「所以——」 公孙陵说了一半就顿住,林重羽诧异地抬头,就只见师尊眼睑半抬地看着他,俯身靠近他的耳畔,低声询问:「所以,你愿意让我入梦吗,小重羽?」 林重羽脑袋忽然一下就晕了,顺着公孙陵的话点了头。等反应过来,一切都迟了。他只看到师尊直起身,垂眸看着他,眼角含笑。 第92页 师尊的美色,什么都不做他都顶不住,更别说,师尊方才那样有意识地利用美色…… 换谁都顶不住的! 林重羽又揉了揉脸,绝望地想:随便吧,反正师尊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个老色批。 他把手中刚刚夺过来的埙又塞回了师尊手中,很自觉地转身走到榻边,掀起纱帐坐下,说:「来吧。」 公孙陵拇指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梦引埙,顿了片刻,道:「你既然许我入梦,为何不干脆直接与我说呢?」 林重羽张了张嘴,在腹中打了一下草稿,要如何解释。沉默半晌后,林重羽艰难道:「师尊。」 「嗯。」公孙陵应了一声。 林重羽别开头:「就……你别得寸进尺哦。」 公孙陵:「……」 最后公孙陵也没入林重羽的梦。 公孙陵一句「算了」刚落下,林重羽眼中露出了些许的遗憾。一闪而过,不易察觉。 只不过,如今的公孙陵眼里心里都是这个人。只要林重羽在身边,公孙陵的注意力一定是集中在他身上的。所以,他自然也就留意到了小徒弟这细微的表情变化。 公孙陵看着他,忽然笑了出来。 口是心非的小傢伙。 「笑什么?」 「笑你,明明是想要的,却不肯从心。」公孙陵语调仍是上扬的,带着隐隐的笑意。 公孙陵的余生,百年、千年,都只会是他一个人的,既然如此,陪他玩一玩哄哄他,又有何妨? * 开了春,尊主入魔的阴影也渐渐从凤衍山众弟子头上散去。凤衍山的一切事务恢復了正常,包括年轻弟子们的课。 渡尘仙尊前不久闭关,这春风一吹,把渡尘仙尊的山门也吹开了。 今日清晨,众弟子们就接到了一封通知灵信,下午有一堂渡尘仙尊的封印灵术综论课。 林重羽早就醒了,只不过因为师尊还在睡,且他的身体被锁在师尊怀里,动弹不得,所以才一直没起床。 他不禁感嘆一声,大好时光,就这样光明正大的偷懒,不太好不太好。 晨曦透过雕花的窗格投在榻前,洒了一抹金光在公孙陵的发间,淡淡映着师尊流畅的侧脸轮廓线,每一个弧度堪称完美。 林重羽眨了眨眼睛,缓和了一下要命的心动。 忽然,他的灵识微微一和波动,心道:「这大早上的,谁寄灵信过来呢?」 疑惑间,他把右手伸出被褥,食指和中指动了动,一封通知灵信便出现在他的指尖。 看着灵信上的上课通知,林重羽这才反应过来,他还是凤衍山编制在内的需要上课的弟子。 念着之前在五长老梦境中所见的封印魔族血脉的办法和渡尘仙尊有关,林重羽决定去上课。 灵信在林重羽的指尖化作点点灵光散去。 林重羽看着那渐渐消失的灵光嘀咕道:「渡尘仙尊的课太无聊了,要是师尊的课就好了。」 那他一定不会打瞌睡的。 当然能不能听进去就是另一回事了。 「是吗?」 林重羽一惊,转头便对上了师尊的半睁开的眼睛。 「也不是不可以。」公孙陵笑着说道。 第五十三章 林重羽一呆, 连忙说:「不要。」 公孙陵手拄着榻沿坐了起来,睡了一晚他的衣裳有点乱,衣领往下敞, 露出了一点点引人遐想的胸膛。 纱帐微动,在他轻挑的眉梢上落下一片影子。 「为什么?」 林重羽也从被褥里钻了出来, 被子便随之被扔在了一侧,跪坐于师尊的腿侧。他伸出一根手指, 朝里指向自己:「因为, 师尊是我一个人的师尊。」 公孙陵眼睑轻抬, 下一刻视线就落在了林重羽半隐在衣襟处的红痕之上。 他眸子幽暗了两分。 「我不打算再收徒。」 林重羽仗着昨晚师尊的温柔, 直起腰身雄赳赳气昂昂地地说:「那也不许。只有我能被师尊的教。」 公孙陵看他此刻跪得颇为端正,姿态懒散地往后靠, 下巴微微扬起, 饶有兴致地说:「那你说说,我教你的, 你学会了多了?」 林重羽开始一一细数师尊教给他的东西:「法术、符咒、剑术、卜卦……」 数了半天, 他连如何收寄灵信、如何御剑这些他尚未拜师时就学会了的技能也算在了师尊教给他的东西里——事实上,师尊当初的确手把手教了他这些,不过不是告诉他怎么用,而是纠正他。 「杂、乱、没有章法。」公孙陵在他展示了一遍他会的灵术后, 毫不客气地说,「从今天起, 全部忘掉重新学。没达到我的标准前,我不收你为弟子。」 林重羽忽地想起这件事,就打算跟师尊算一算陈年旧帐:「为了名正言顺的一声师尊, 我足足三个月没有睡好觉。」 公孙陵:「那我与你道一声谢。」 「谢我干什么?」林重羽茫然了一瞬, 然后记起了自己的目的, 补充道,「应该是道歉吧?」 然后再亲亲抱抱。林重羽在心里加了一句。 公孙陵手掌住了林重羽的手腕,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背后,轻轻一拉,便将林重羽整个人锁进了自己怀里。 林重羽:「……」好吧,最终是亲亲抱抱的话,道歉道谢并没有区别。 第93页 不过—— 「谢我什么?」 原因还是要弄清楚的。白白接受一个谢,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公孙陵下巴搁在林重羽的头顶,右手抚摸着他的头髮,语速缓慢且清晰:「谢你,为了叫我一声师尊,曾那样努力过。」 春风吹过,纱帐飘起,不知撩人的是春色浅浅还是眼眸潋滟。 公孙陵放在林重羽脑后的手移到了他的脸侧,顺着他的侧脸轮廓往下滑,手指轻轻抵住他的下巴,对着他的唇吻了上去。 林重羽闭上了眼睛,心脏在胸口怦然。 …… 窗外枝叶抽了新绿,冷芜峰上树木葱茏,山石峻奇。 * 林重羽一直到下午,还有点恍惚。 早上本来是很缠绵的一个场景,师尊与他说了情话,吻了他,他轻咬了一口师尊的下唇,腿也有目的性的乱动了两下……然后一切本该会顺其自然发展的。 就在林重羽都做好了承受的准备,脸红心跳时,师尊突然说:「我记得,我还教了你一样东西,你没说。」 林重羽睁开迷茫的眼睛:「什么?」 「自己……动。」 林重羽浑身的肌肤瞬间被羞耻淹没:「……」 可恨的是下午有课,事后林重羽瘫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得起来。 公孙陵亲了亲他的头顶:「不想去就别去了。」 「不行。」林重羽坚决地推开危险人物师尊,「我得去,你可别再使坏心思了。」 动作利落地收拾停当后,林重羽咬了咬牙,忍着那处的痛召出佩剑,动作还算正常地跃上了剑身。 公孙陵看着他,低低发笑。等林重羽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他才往前两步,然后蓦地消失在了原地。 * 林重羽御剑在冷芜峰出口处停下,召来一旁的某只仙禽,驾着它飞往渡尘仙尊的树蕙峰。 兰白失踪至今未归,他在凤衍山也没有其他朋友,到达树蕙峰后便一个人在远离其他人的角落里发呆,既忧心着师尊的魔族血脉,又忧心着兰白同学。 这时,有一个人走了过来,进入了他的视野。 林重羽支着侧脸,掀起眼皮一看:「沈师兄。」 沈鹤汀眉头紧锁,而后看着他面色复杂道:「别叫我师兄,你又不是宋师弟。」 「……」他都快忘了,他之前还有个宋络安的马甲。 林重羽歪头想了许久,实在是没想到合适的称唿,最后犹犹豫豫地喊:「沈……仙尊?」 沈鹤汀眉头微松,轻点了一下头:「嗯。你用着宋师弟的身体,并不代表你就是他,可以用他的身份代替他活着。就算是所有人都把你当做宋师弟,我也会一直记着他的。」 林重羽揉了揉眉心,演戏演多了,他有点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沈鹤汀对他的印象应该非常不好才对。那……沈鹤汀现在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了。」秉持着演员的自我修养,林重羽进入一个神奇的角色,沉默半晌后,略显无措地对沈鹤汀说。 「你叫什么名字?」沈鹤汀问。 林重羽望着他:「?」 见林重羽沉默不语,沈鹤汀没怎么舒展的眉又皱紧了:「你不会没有名字吧?难道你用宋师弟的身体活着还不够,还要用他的名字?」 「不不不。」林重羽见这位凤衍山的天之骄子要怒了,赶紧道,「我有名字的。」 沈鹤汀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林重羽诚恳道:「我叫二毛。」 …… 沈鹤汀走了,林重羽陷入了巨大的自我怀疑中。他刚刚一定是脑抽了,给自己取了一个这么俗的假名。 如果他的经歷写成一本书,书名一定会是《林二毛修仙传》。凭藉着如此既接地气又充满仙气的书名,这本书会大卖也说不定。 当然更多的可能是躺在书店无人问津的角落落灰,路人经过时大概会露出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顺便啧啧两声,不知道是哪个精神不正常的作者写了这样一本书。 而害他取了这么一个名字的罪魁祸首的沈鹤汀已经离开了。 林重羽嘆了一口气,余光瞥见沈鹤汀已经回到了他自己的位置上闭眼打坐,颇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 「你不知道吧。」旁边一人用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林重羽回头,是一个面生的弟子。 「知道什么?」 这人笑了笑,小声道:「沈师兄啊,自从宋师弟死了之后,这里就有点不正常了。」 他指了指自己脑袋。 第五十四章 林重羽当下就来精神了。他不动声色地靠近了对方, 施展了一个隔音术后小声问道:「你是说……他脑子有问题?」 对方煞有介事地点头。 林重羽看了他许久,总觉得这人虽然看着面生,但隐隐有种熟悉感。 「你这么说他不好吧?」林重羽道, 「不是说,他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凤衍山掌门人吗?」 对方嗤笑一声, 显出十分不屑的模样来,傲慢又轻狂地道:「你觉得现在凤衍山谁是老大?」 这题林重羽会, 但他没有马上回答, 而是心下转了一圈, 思考着如何拿捏出一副与林重羽和宋络安都不同的派头来。 思忖一下后, 林重羽扬起眉梢,道:「自然是我们冷芜峰的尊主。」 第94页 对方望着他, 忽然笑了笑:「没错, 是你们冷芜峰的尊主。尊主已至渡劫期,能活千万年不止, 等沈鹤汀当上掌门, 我都死不知道多少回了。」 还挺有道理,林重羽心想。 刚刚这位同学一副轻蔑的表情,让他差点还以为对方比沈师兄还厉害,凤衍山年轻弟子中的第一人换人了。 「那你为什么说他这儿有问题?」林重羽学着他方才的动作也指了指自己脑袋。 「当然是修道修傻了, 受到刺激,傻上加傻。」 「啊?」林重羽奇道, 「这话怎么说?」 这位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撩起衣摆就坐在了他旁边:「听说他在宋师弟死后第二天上门去找尊主决斗,你说他傻不傻。」 「那的确是傻。」顿了顿, 林重羽又问, 「他什么时候找尊主决斗的?我怎么不知道?」 对方左手支着下巴, 挑了一边眉,道:「你觉得你应该知道?」 「那不然?」林重羽想,他当然应该知道的,毕竟师尊成天和他在一起。 「看来你在冷芜峰过得还不错嘛?」 林重羽点头。交谈间,他已经想好了林二毛的大致人设。之前,宋络安是个迫于无奈在尊主身边曲意迎合的普通人,林重羽总觉得委屈了师尊。因此,他决定,林二毛要做一个向着师尊的人。 此时,他手指互相搓了搓,羞怯怯地道:「尊主他……对我很好。」 「这么说你甘愿在他身边做一个替代品,一个……」对方停顿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挑了一个别人口中出现频率相当好的词彙,「男宠。」 「一个高兴了就抱来逗弄,不高兴了就丢在一边的男宠。没有身份地位,没有人格自由。」 林重羽咬了咬唇,声音低了不少:「我愿意的。我愿意当尊主的男宠,只要他许我留在他身边,他怎么对我都可以的。」 对方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托着长长的语调说:「哦?」 「怎么对你都可以?这么卑微的啊?」 「嗯。」林重羽用鼻音回復了一句。 对方笑了起来,是那种带着很明显的愉悦,似乎……被满足了的笑。 「那挺好的。」他语梢带着笑意。 林重羽摸了一下鼻子,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安静片刻后,林重羽忽然想起,他还不知道他的姓名,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问人姓名前,应当自报家门吧?」 林重羽与他小声道:「我还以为我刚刚和沈师兄说话,你都听见了呢,我叫林二毛。」 听见这个名字,对方扯了扯嘴角,似乎笑了一下,但太过隐晦,让人没法确定他刚刚是不是嘲笑。 「好巧啊。」对方一字一顿慢悠悠说道,「我家中养了一条狗,也叫二毛。」 林重羽:「???」谢谢,我只想知道你名字,并不想知道你家狗叫什么名字。 但现在,林重羽好像并不想知道他的名字了。 林重羽微笑:「那真是好巧哦。」 对方见他表情勉强,闷笑出声:「嗯,确实巧。」 林重羽心内呵呵两下,友谊之桥还没建立就已经塌了。 恰巧,这时渡尘仙尊进来了。 渡尘仙尊看起来不过是个二三十岁的银髮青年,相貌英俊又风流倜傥,但讲课的精彩度却不及他外貌的百分之一,一旦生起气来脾气以及兇残度却差到足有他外貌的一百倍。 林重羽忙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嘘。」 对方配合他不再说话。交谈就此结束,到最后林重羽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渡尘仙尊站在前面,双眼弯着,面带笑意,目光随意一扫,顿时周围鸦雀无声。 渡尘仙尊的课深奥晦涩,在场的大约没几个人能听懂。一眼看过去,基本上都是昏昏欲睡却又强撑着不敢入睡的模样,只除了几个女弟子,目光灼灼地盯着渡尘仙尊俊美又温和的脸,一脸羞涩与倾慕。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声音:「你想睡吗?」 林重羽一惊,第一时间看了看渡尘仙尊,见渡尘仙尊没有反应,他才偏了一点点头,余光往刚刚那人身上瞥。 对方斜眼看着他笑,眼神传达着一个信息:「是我说的话。」 渡尘仙尊在,林重羽没敢说话。那人又道:「你不会用灵术传音入耳吗?」 林重羽还是紧抿着唇没说话,渡尘仙尊实力很强,一点点灵力波动都是能感觉到的,他并不想冒险。 同时他也很奇怪,这人用了灵术,渡尘仙尊竟是毫无察觉吗? 是故意装作没看见的? 不,这不是渡尘仙尊的性格。 那就是这人比渡尘仙尊还厉害? 既然这么厉害了,他怎么从没听说过他? 难道他是一直在隐藏实力? 还是说是哪个大能修士变幻了样貌?应该没有谁这般无聊吧? 林重羽心中想法千迴百转,只听耳边那人声音道:「放心用,我圈了结界,渡尘仙尊不会知道的。」 闻言,林重羽将信将疑,极力稳住灵力波动试探性地传了两个字出去:「真的?」 渡尘仙尊果然没有察觉。 林重羽胆子大了一点,再次问道:「你是谁?」 对方唇角勾起一抹戏嚯的弧度,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眼中忽而又带上了笑:「我是,你的主人。」 第95页 林重羽:「???」 你家狗叫二毛,不代表天下所有叫二毛的人都是你家的狗! 林重羽怒了,斜着眼睛瞪他。 对方又是轻轻一笑,接受了这个有趣的视线,旋即收敛起唇边放肆的笑意,像安抚一只炸毛的小动物一样,抬手揉了揉他的头。 这个突兀的动作却没有引起人注意,包括后面的弟子和前面的渡尘仙尊。 那人变换了一个嗓音,低沉醇厚,十分熟悉:「真是个小傻子。」 林重羽瞬间呆住了。 「师……尊?」 公孙陵弯起唇角,含笑应了一声。 第五十五章 林重羽已经不困了, 渡尘仙尊的话像经书似的钻进他耳朵里,却没能再勾引起他的瞌睡虫。 他坐在一边矜持起来,感觉到师尊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他连脑袋都是空白的。 若是平时也不至于此,主要是方才他在师尊面前说了过于羞耻的话, 比如愿意当师尊的男宠,师尊怎么对他都可以之类的话…… 他现在非常想倒带重来, 然后掐死刚刚说那种话的自己。 啊啊啊, 太羞耻了!!! 林重羽脑子被无声的尖叫充斥, 面上仍旧端着持重的派头, 神情淡定专注,宛如在认真听课。 他眼角余光忍不住往旁边看。刚刚没注意, 此时却发现, 师尊变换后的模样,也是相当俊美的。 剑眉星目, 玉冠束髮, 脸上总是挂着一抹笑,不知哪个富贵人家出来的一个翩翩佳公子。 若是脸上那玩味的笑意能收敛一点就好了……林重羽一边欣赏着师尊的美貌,一边暗暗嘆息。 不过总体来说,不影响师尊的盛世美颜, 偷看的几眼,林重羽已经大饱眼福, 心满意足了。 他看着看着,慢慢偏了点头,正巧师尊眼睑抬起, 两人视线对了个正着。 公孙陵眉微微挑起, 在对方棕色的眼睛里看见了一团迷濛的微光, 像挂在树梢的月亮。 …… 林重羽保持淡定。这个时候慌张躲开视线才是输了。那样的话师尊一定会看穿他的心思,一定会…… 他眼睛眨着垂下,没再抬起,躲开了对方直接到令人觉得滚烫的目光。 如此过了大半天,林重羽脑子忽然一激灵,想起刚刚师尊说起的一件事。 「师尊。」 「恩。」 「你刚刚说,沈师兄找你决斗,是什么时候的事?」 公孙陵似乎知道会有这么一问,未停顿地答道:「那会你睡了。」 林重羽:「……」大晚上的不和我睡,跑去决斗,师尊你也挺傻的。 不过他不敢说,他怕师尊晚上把精力全用在他身上,那他一定受不住的。 这件事就算这么揭过了,林重羽也没把它放在心上。 太阳落下山头,晚霞层层叠叠铺在天际,凤衍山被染上了一层灿灿的黄色。不断有弟子驾着仙禽离去,飞向四面八方。 其他人陆陆续续都回去了,林重羽因为有事要做,所以没走。 「你说封印魔族血脉的办法?」 渡尘仙尊被林重羽拦住,停下脚步,随即诧异地看向站在一边,穿着凤衍山弟子服的年轻男子:「你是……」 公孙陵站在一边,眉眼清俊,神态动作间具是少年气,站在林重羽身边一比,年岁竟没什么差别,不知底细的还当真以为这是哪家十六七岁的小公子。 他弯了弯唇角,语气平淡有礼,但却掩盖不住神色间的冷然矜傲。 「渡尘仙尊好啊,我是你的新学生呢。」 渡尘仙尊被这画里藏话的语气逗笑了,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两圈,见这二位在相貌上略略有些相似,便问林重羽:「这是你家哥哥还是弟弟?」 林重羽心中一动,皮了一下,嘴快道:「舍弟。」 说完,林重羽瞥了一眼师尊,眼睛亮晶晶的,又带着两分小心翼翼,似乎是觉得好玩,想观察一番师尊的表情,又隐隐担心太过分了,惹得师尊不快。 夕阳余晖红色的光明晃晃地洒在公孙陵的高挺的鼻樑上,在另一侧投下阴影。 他好看的眼睛弯起,莫名有些乖巧。 「!!!」林重羽的心都化了一大半,师尊好可爱!好想撸猫一样撸一下师尊的下巴!还有头髮!还有爪子!! 啊啊啊为什么这么可爱! 林重羽在心里狂叫,脑中的小人滚来滚去。他努力压住脸上兴奋的表情,面上仍旧一派稳重,虽然他的眼睛早已出卖了他。 「渡尘仙尊。」林重羽咳嗽两声,「借一步说话。」 怕师尊多想,林重羽又转身交代:「师……小陵你在这儿等我……等哥哥一下,哥……哥哥马上回来。」 「……」 公孙陵沉默片刻。 「好。」 林重羽往前走了两步,又担心地回头看一眼,公孙陵对他笑了笑。 林重羽心脏又被击中了,师尊变的这个少年模样也太乖太软了! 想到师尊乖乖等在原地,林重羽莫名觉得好委屈师尊,便大声道:「很快回来哦!」 公孙陵闷笑一声,点头:「好。」 转了一个弯,林重羽揉了揉脸,心态稳了下来。他停在一棵树下与渡尘仙尊道,「渡尘仙尊,我想与你讨教一下,应该怎么封印魔族血脉?」 第96页 渡尘仙尊摸着下巴做思考状,片刻后才道:「如果你是为了你师尊,那就别费力气了。」 林重羽心道果然,渡尘仙尊其实什么都知道。以渡尘仙尊和师尊良好的关系,没道理渡尘仙尊不助师尊。他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但仍旧追问:「为何?」 「因为他体内那半魔族血脉,是属于前魔尊的,非修为强于魔尊或者与魔尊有灵魂羁绊者不能封印。」 林重羽眉头皱起:「前魔尊……有多强?」 渡尘拂了一下袖子:「换算成修真界的境界,大约是渡劫期。」 林重羽心一沉:「那岂不是和师尊一样的境界?」 渡尘仙尊颔首道:「没错。」 林重羽的心彻底坠了下去。 师尊很强,如果没有什么隐士强者,那师尊就是修真界的金字塔尖,也就是目前无人能敌。 如果前魔尊真有师尊这般的实力,恐怕就没人能封印师尊的魔族血脉了。 「既然前魔尊这么厉害,怎么如今不见人影?」 渡尘奇怪道:「怎么,你师尊没和你说?」 「什么?」 「前魔尊,他疯了。」 「疯了?」 「对,当年延康长公主发觉前魔尊背叛了她,并没有直接离开魔域,而是卧薪尝胆,曲意逢迎,趁前魔尊闭关的紧要关头——」渡尘仙尊停顿了一下,「一剑刺出,直中前魔尊心脏。然而,魔尊并没有那么好杀,延康长公主心知肚明,于是趁着前魔尊虚弱的事后,将他送进了黑暗深渊。」 深渊这个地方,林重羽前不久才去过,对那里的印象仅限于长河之上开得妖娆艷丽的红莲。 「深渊是什么?」 「深渊是前魔尊开闢出来,豢养穷兇恶极的魔物的地方。」渡尘仙尊解释道,「延康长公主先前被情爱迷了心智并未发觉,后来暗中跟踪前魔尊的时候才发现的。发现之后,长公主又惊又怒,后来偷袭成功之后就将虚弱的前魔尊送进了深渊,同时抹去了前魔尊与自己记忆中的开启深渊的咒语。前魔尊终究自食恶果,从此就被永远关外里面,也彻底疯了。」 知晓这段往事,林重羽心情十分复杂:「可是……我才去过深渊……照你说的,开启深渊的咒语,应当已经无人知道了才对。」 「公孙陵带你去的?」 林重羽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 「那就不奇怪了。」渡尘仙尊道,「长公主漏算了一件事,前魔尊的咒语,除了他们二人,还有第三人知道。」 「谁?」 「魔将青夷。」 青夷?林重羽在魔域时见过他,一个冷血凶蛮的魔族人,但对魔宫中的魇兽小离格外特殊。而小离赠送给他的梦引埙还在他的干坤袋中。 「青夷在魔域,除了魔尊和南北二王之外,是最强的魔族,至于他为何放弃了前魔尊,跟着如今的魔尊,箇中缘由我就不得而知了。」 林重羽:「不,您简直是神,几乎什么都知道。」 渡尘仙尊微笑道:「我飞升无望,神是不可能成神了。倒是师尊,倘若没有魔族血脉,恐怕早就飞升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解决魔族血脉吗?」林重羽道,「你方才说的,与魔尊有灵魂之契的人,是指什么人?」 渡尘仙尊摇头:「放弃吧。灵魂之契,是魔域成婚时在魔神像前缔结的契约。据我所知,前魔尊只和延康长公主缔结过契约。」 林重羽沮丧地低下头,嘆了一口气。 「竟没有办法了吗?」 渡尘仙尊遗憾摇头:「不过,若是正道之光,说不定天道会许一个特例,让你师尊飞升也说不定。不过可惜的是,公孙陵罪孽深重,再怎么赎罪,也不可能成为正道之光的。最多抵消他之前的罪过。」 「……」渡尘仙尊后面那段话林重羽怎么听怎么讨厌,「怎么就罪孽深重了?」 林重羽只是赌气一问,他都已经知道渡尘仙尊要说什么了,比如造了杀孽之类的。可他问过了也占卜过了,师尊所杀之人,并没有无辜凡人百姓。 渡尘仙尊却没有顺着他的预测走,而是道:「因为他违逆了天道。」 林重羽一愣,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什么意思?」 「你当冷芜峰那些人是怎么活过来的?」渡尘仙尊道,「公孙陵逆天而行,留魂魄于阳间,触怒了天道。所以天道是不可能给他特权的。不千方百计地阻挠迫害他,已经算不错了。」 「当然,修为到了一定的境界,天道或许也拿他没办法,毕竟……」渡尘仙尊瞥了一眼冷芜峰的方向,道,「毕竟公孙陵是上古邪物投胎。」 「啊?」林重羽呆了,「这话怎么说?」 「只是传言罢了。」渡尘仙尊道,「凤衍山已故掌门言称被元始天尊託梦,说公孙陵乃他座下红莲,但邪气深重,欲使他在人间歷练一番,修炼正道,以去除邪气回归天界。」 「若是掌门所言不虚,那公孙陵註定是要飞升的。因为他本来就是天界之物。」 第五十六章 听见师尊註定要飞升的话, 林重羽先是一喜,随即犹疑道:「那掌门……他说的是真的吗?」 渡尘仙尊道:「那就见仁见智了。」 虽然没有得到想听到的回答,但不管怎么说, 这都是一个好的消息。 第97页 林重羽松了一口气,宛如卸下了心中的重担般微微一笑, 与渡尘仙尊告辞后便往回走。 拐过转角又走了两步,林重羽便看见了等在原地的师尊。 公孙陵的长髮被绑成高高的一束, 树叶从他旁边飞过, 有一片落在了他的发冠之上也没有察觉。 林重羽一笑, 快步走了过去, 将那片落在师尊头上的树叶捏在指间。 「想什么呢?」 「在想……」公孙陵墨眉斜飞入鬓,低垂着眉眼, 看起来十分低落, 「哥哥说好的马上就回,结果让我等了好久呢。」 林重羽被这一声哥哥喊得心尖发颤, 像是有融融的春风吹着蒲公英从心头拂过。 「对不起啦。」林重羽张开双臂上前去抱了抱师尊, 「回去给你煮酒吃。」 公孙陵掀起眼睑,入眼便是林重羽的耳朵和鬓髮,许是方才走得急了,垂落的鬓髮往后飞, 有几根歪歪的搭在耳朵上。 山中寂静,远处的喧闹声被隔绝在了丛丛林木里。 公孙陵将他那几根不听话的头髮理顺。 因为这个偶尔划过耳朵的动作, 林重羽身子明显随之僵硬起来。 公孙陵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倒不想吃酒,想吃个别的,不知哥哥肯不肯。」 这哥哥长哥哥短的, 林重羽哪有不肯, 自是应「好」。 一声好才落下, 林重羽的耳朵就被咬住了,紧跟着就是令人嵴背发麻的啃咬舔舐,林重羽头脑霎时一片空白,只余左耳上那一点感知清楚地传进了他的脑中,继而又传到了他的四肢百骸,令他浑身骨骼都在细密颤抖。 公孙陵变幻这个少年身高与林重羽差不多,此时却因为林重羽微倾了身体将重量都依託于他而显出一点身高差。 公孙陵托着林重羽的腰身,抱稳了他。待林重羽眼睛半迷离的时候,公孙陵好心放开他,在他耳边低声问:「哥哥,可以吗?」 林重羽脑中一团浆煳,犹记得这里还是树蕙峰,连忙摇头:「不可以!」 公孙陵放开他,抿着唇嘴角略微往下。 不知是不是变了个少年模样的缘故,公孙陵这一乖巧起来,就格外戳人。 林重羽勉强站稳,瞧见他的表情不免有点心疼,又想起自己从前没心没肺的对他不够好,后来自己又死了让他一个人过了十多年。 脑中浮现出公孙陵坐在空寂孤冷的冷芜殿中场景,林重羽顿时就缴械投降了,什么原则底线都顾不上了。 「可……以的。」林重羽心软没立场,耳尖红通通的,左手拽着公孙陵的袖子,低着头看旁边。 「你、你来吧。」 公孙陵扬眉,语气似乎有些恶劣:「这里也可以?」 林重羽耳朵更红了,像是沁上了一层胭脂。他闭上眼睛,不管不顾道:「你若想……就……可以。」 公孙陵看着他沉默不语,眼中似乎潜藏着暗涌,又似乎携着缱绻春风。 良久。 他轻嘆一声。 太乖了,又有点傻,却又让人的心在瞬间软化。 公孙陵重新将林重羽拉进怀中。 林重羽条件反射的,在公孙陵拉上他的手时,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公孙陵不知不觉间变回了本体,肩膀宽阔足以将林重羽完全纳入怀中。 他抬手抚摸了一下林重羽的后背,安抚道:「这么乖。我怎么捨得在这里辱你。」 林重羽紧绷的心神放松下来,将自己更多的缩进师尊怀里,夕阳坠落,最后一丝红光也消失。 暮色四合,闭眼又睁眼的剎那,林重羽发觉自己已经回了冷芜殿。 殿中烛火摇曳,微光朦胧。林重羽衣着滑落,一身雪白细腻在男人的臂膀和锦袍中,若隐若现。 及至天光又亮,烛泪垂尽。林重羽软身横在榻间,墨发披下,散乱地遮住了大半的身体。 公孙陵靠近他,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眼角,触感湿润微凉,是残余的泪渍。 「有不舒服吗?」公孙陵将他捞进怀中,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睛。 一吻落下,林重羽眼睫轻颤,缓缓摇头。一夜过去,林重羽头髮全乱了。毛绒绒的脑袋公孙陵怀中胡乱拱着,公孙陵便抬手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 「睡一会?」 林重羽又点了点头,闭上眼睛,鼻尖蹭了蹭师尊胸膛上柔软的衣服布料。在令人安心的怀中,没一会就睡了。 一觉安眠无梦。 自从他与林三的身体分开之后,他便再没有做过奇怪的梦。 醒来时,已是正午。幽骨草的问题解决后,林重羽是决心要好好修炼的。但是每次都因为各种问题,而耽搁了修炼时间。 这清晨乃是一天之中灵气最浓郁的时候,也是修士们修炼的最佳时机,多少修真门派的弟子在清晨被师兄师姐抓着盯着勤修苦练,林重羽却是一觉睡过去了。 他没有同门师兄弟,唯一的师尊现在…… 抱着他,哄着他,还亲了亲他。 就是有师兄弟,大约也没人敢同尊主抢人。 林重羽嘆了一口气,暗道这么咸鱼真的好吗? 他将脸埋进师尊怀里,颇有点愧疚难安的模样。 「师尊。」他的声音从师尊的怀中闷闷传出,「你变了。」 公孙陵闻言捏了一下他的后颈,无奈道:「又在胡说什么?」 第98页 「不是啊。」林重羽从师尊怀里抬起头,「我说真的,你就是变了。」 公孙陵好笑道:「那你说说,我哪里变了?」 林重羽眨了一下眼睛,顿了片刻,认真道:「你都不督促我修炼了,也不教我东西了。」 「那你是想?」 林重羽歪头想了想:「当然是要好好修炼,早日飞升!」 公孙陵静默片刻,而后缓声道:「也行。」 「不过——」没等林重羽反应,公孙陵又道,「倘若我严厉了,你得受着。可不许哭。」 林重羽:「?」 第五十七章 修炼是辛苦而无聊的。 但修炼之后感觉到自己体内充沛的灵力是愉悦的。 林重羽本体作为一棵幽骨草, 他的修炼与其说是修炼,不如说是成长。 他有意识地吸收着天地间的灵力,灵力便宛如阳光下的唿吸一般, 自然且让他飞速长大——他的修为提升的非常快,快到公孙陵有种恍惚的直觉。 一种林重羽会比他先飞升的直觉。 三月, 凤衍山的门派大比如期举行。 在这草长莺飞,灵气格外充沛的季节, 门派中的修仙者们闭关的、游歷的、或者是喝酒赏花的, 都会聚集一堂, 来观察一下, 门派中的新弟子们会有什么表现。 若有中意的,收为入室弟子, 也未尝不可。 许多名气很大的仙尊并没有入室弟子, 比如渡尘仙尊,还有一直避世的观灯仙尊、岁偃仙尊等等。 而这些仙尊则是参与门派大比的弟子们所眼热的目标。他们期盼着能被仙尊们青睐, 从而进入凤衍山的核心层次。 林重羽作为一个有师尊的弟子, 肯定不会对那些仙尊有想法。 他的师尊是世上最好的师尊,也是他的心头白月光,自然无人能替代。 他要参与门派大比,许多人对这位占据着宋络安身体的不知名灵魂都十分好奇, 来自不同人的诸多视线时不时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林重羽身负隐藏修为的灵宝,在一众弟子之间显得平平无奇。不是最出色的, 也不是最差劲的。众人对他的好奇,还是源自于他身边的公孙陵。 能让尊主出来,这位的地位显然不低, 至少不是流言蜚语中所流传的高兴了就逗弄两下的玩物或男宠。 偶有从冷芜峰出来的送礼或是讨好的修士们传出的风声都是一致的——尊主在认真教导这个弟子修炼, 且十分认真严格。 众人对于尊主的修为虽然没有具体的了解, 但还是清楚尊主是不世出的强者,当今天下无人能敌。至于尊主作为师尊的教导能力,众修士们确实是毫无所知。 这也是众修士包括弟子们对林重羽十分好奇的原因之一。 可惜,对于凤衍山有身份的仙尊的入室弟子而言,他们是不用参加初赛的,拥有直接进入第二轮比赛的权力。 林重羽坐在席间,观察各位弟子们比拼。 他的旁边摆着许多精緻的点心和水果,看数量和等级比旁的人要高级不少,这是如今凤衍山事务的代理人借着讨好尊主身边的人来奉承尊主。 而对这个区别对待,旁边的修士也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毕竟是尊主,这点特权是应该的。甚至都没有人生出啊这不公平的想法。 林重羽一边吃着瓜果点心一点欣赏修真界各种流派的灵术——是的,即使在修真界同一个门派当中,不同的师父教出来的弟子所使用的灵术也是不同的。 判断一个修士的强大与否,除了他的修为,还有他的灵术。 而这一点,公孙陵无疑是强者中的强者。 因为他曾经跌落尘埃过,钻研过许多年的理论知识,对于如何最大化的使用灵力没有人比公孙陵清楚。 渡尘仙尊也不例外。 这不是因为渡尘仙尊的理论知识不及公孙陵,只是因为他的修为还不到那个层次,很多理解都具有局限性。 林重羽偶尔也会感觉到别人羡慕的眼神。 这种羡慕,除了他被尊主宠爱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能受到尊主的亲自教导。 因而,其实此刻,不论是场中还是场外,都有许多弟子们将热切的期盼的目光放在了公孙陵身上。 甚至有不少的弟子心想,若是能得尊主教导,便是成为如林二毛一样的男宠,以色侍君也不是不可以。 林重羽吃瓜吃着吃着,就看到有些弟子看着师尊,眼睛像是坏了似的,不是抽搐就是睁不开,看起来十分怪异。 更奇怪的是,过了片刻,师尊面色平淡地给自己递点心时,他们还会向自己偷来敌视又羡慕的眼神。 细一思索,林重羽便将他们的那些动作与话本子中抛媚眼勾引官人的伶人联繫了起来。原因无他,只是他们的眼睛动作太过刻意了,很难不令人多想。 林重羽不禁又脑补了一出大戏。 对于自家师尊的颜值,林重羽第一次有了危机感。 他端着茶杯,侧头挑了师尊一眼,嘀咕道:「果然还是太好看了,应该造一座金屋子,将师尊藏起来的。」 公孙陵听到这句话,嘴角微微扯动,是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但这点变化落在旁人眼中却不是这么回事了。 那些打着不惜以色侍君也想成为公孙陵入室弟子的人几乎都要看呆了,瞬间把「不惜」两个字从脑中划去。 第99页 若是公孙绫的话,也算不得委屈。 不少弟子暗暗地想。 公孙陵本就俊美,平常摆着一张罗剎脸,自是无人敢冒犯他。 但他一笑,就极大地削弱了那种恐怖,那三界难寻的颜色和春风一见也不及的笑容,不禁令他们都胆大的幻想起来。 等到今日比斗已经结束,坐在那处令人又惧又怕又憧憬的尊主走了,才带着遗憾回去。 次日复赛之时,林重羽便在场中看见了等候的沈鹤汀和卓卿文等人。 看到沈鹤汀,林重羽第一反应就是他房间里藏在各处的话本子。可惜现在沈鹤汀与他关系不好,便是他偶尔想主动交好,对方也拒绝的干脆,全程不看自己一眼,仿佛避讳着什么似的。 这么来了两回,林重羽也放弃了。 倒是卓卿文,对他格外热情,每日嘘寒问暖,对他十分关照,总是问他尊主有没有欺负他之类的。 林重羽自然说没有,且言语间以侍奉尊主为傲。 卓卿文稀奇道:「你竟是心甘情愿的。」 林重羽点头:「尊主如此美貌,我如何不愿?」 卓卿文认真地思考了很久,最后一拍手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以前怎么没想通?」 林重羽以为卓师姐是在为自己之前针对师尊而愧疚,不想她下一句话却是:「如若我比公孙陵更厉害了,岂不是师徒二人都可以拥有?还可以阻止公孙陵继续为恶?妙啊,妙啊!」 卓卿文的声音很小仿佛情不自禁之下的自言自语,若是人界凡人,自然也听不清了。 但是听清了的修士林重羽却格外震惊,半晌无言。 这凤衍山不仅仅是有男弟子女弟子想要献身,居然还有一个深藏不露的一直想要攻师尊的,简直不要太可怕了! 为了保护师尊,他以后得更加勤奋修炼才是!!! 此时等在房中被觊觎和被保护的公孙陵翻过手中的一页书,眉心一跳,隐隐有了要飞升的迹象。 汹涌而来的灵力仿佛要突破瓶颈一般,变得躁动不安。 公孙陵翻页的手指顿了一顿,不动声色地将其压下。 第五十八章 凤衍山位列修真界五大门派之一, 甚至凭藉着凤衍山的那位祖宗隐隐有一超四强的趋势。 虽然这位祖宗十年前杀起本门派的人也毫不手软,但许多年轻的弟子没有亲身经歷过,自然不懂为什么老一辈的人提起公孙陵就是谈虎色变。 话说回来, 凤衍山如此强大,其门派大比自然不是小事, 尽管初赛已经筛选了一半的人,但广场之上的等候的弟子们仍然多如牛毛, 人挨着人, 且各个面容兴奋, 引得现场气氛十分灼热, 颇有点音乐节的架势。 林重羽前世因缘巧合之下拿到过一张青草音乐节的门票,那种热烈的氛围着实把他这个习惯独来独往的人给惊着了, 一朝难忘。 刚重生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也曾经参加过一次门派大比, 而且他就是凭藉着那场门派大比脱颖而出,成功由外门弟子跻身内门, 但由于他那会的生活水平太差, 外门弟子的生活有点苦修士的感觉,所以他对于门派大比的环境适应倒是良好。 但今天不一样了。他有人宠着惯着伺候着,飘了。 总之,就是人舒服久了就有点怠惰, 他在山路口随意往里一瞟,想起十几年前门派大比的盛况, 有点儿头皮发麻。 他悄悄往后挪了几个步子,脚一转就往旁边主理本次门派大比事务的某位师兄那。 「那啥……」林重羽眼熟这位师兄,但是不记得他的名字, 因此那啥了一下就语塞了。 正巧旁边一个师妹含羞带怯地这位师兄打了个招唿:「姜师兄辛苦了。」 这位阳刚的师兄脸一红:「不辛苦, 婉容师妹等会加油呢。」 「嗯, 有师兄的鼓励,我一定可以的。」 这位师妹飘飘然就走了。 林重羽轻轻咳嗽一声,唤回了这位师兄望着师妹背影黏着的目光:「姜师兄。」 姜师兄小麦色的脸上还挂着一坨红色,又大又亮的眼睛里满是兴奋,他心情很好地问:「这位师弟有什么事吗?」 林重羽正要开口,忽然旁边一人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腰:「你被婉容师妹迷傻啦?这是那个人啊!昨天他还坐在尊主的身边呢。」 姜师兄一愣,而后像是回了神般恍然大悟,随即收敛表情,一板一眼道:「原来是林师弟,失礼了。不知林师弟有何贵干?」 「姜师兄客气。」林重羽连忙摆手,心想婉容师妹快回来我需要你,刚刚的师兄一看就很好说话的样子,现在……林重羽看了看姜师兄刻板的脸,想到自己要做的事,忽然觉得有点玄了。 「姜师兄啊。」林重羽试探着说,「那啥,门派大比我可以弃权吗?」 姜师兄:「?」 两两相对干瞪眼片刻,姜师兄先开口:「没有规定说不可以弃权。」毕竟从来没有人尝试过。 「那就是可以弃权了。」林重羽心想稳了,对姜师兄说,「麻烦姜师兄把我的名字从名单里划掉,多谢啦!」 姜师兄沉默着召唤出记录着名单的灵书,默念了两遍林二毛,把他的名字从中去掉。准备收起灵书。 「欸!」林重羽忽然说,「姜师兄,你等等!」 姜师兄手上的蓝色灵气旋转的速度变慢,他奇怪地看了眼林重羽。 第100页 短短几句对话间,姜师兄就发现了这个林二毛和传说中的不一样。 传说中的林二毛,傲慢无礼愚妄无知且恃宠而骄自视甚高,总而言之,不是个什么讨喜的人设。 眼前这个,嗯,普普通通。 说的是性格。 毕竟样貌和林重羽林师兄长得有十分相似,是惊艷且耐看的。 姜师兄资歷很老,十几年的那次门派大比,他虽然是一个新入门派的弟子,年纪小,但依然记得当时在门派大比上风光不可一世的林师兄。 林师兄将当时众望所归的第一名人选击下擂台的时候,在无数人惊讶的目光中挑起下巴,面无表情却又嚣张狂妄:「还有谁不服,尽管来。」 …… 从回忆中抽离,姜师兄看着这个也姓林的少年感慨万分,蓦地也想起了当时和他一起在台下仰望林师兄的沈鹤汀。同人不同命,如今的沈鹤汀万人瞩目,他却因为修为到达瓶颈,止步于一个凤衍山的理事人了。 林重羽看着灵书左下角一个类似现代网页的标籤页的东西,问道:「姜师兄,这个是什么?」 姜师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道:「这个是往年门派大比的记录。」 林重羽惊讶:「还有歷史记录,这么先进?」 顿了顿,他又小声说,「能让我看看……」 周围的人都陆陆续续进入了赛场,林重羽又提出了想看看十几年前自己参与门派大比的场景。 主要是林重羽想再看看那会的师尊。 姜师兄没有犹豫多久,就点头答应:「好。」 林重羽对姜师兄也改观了 ,看起来刻板,还是很通融的嘛。 姜师兄则心道:「是尊主弟子想看的,不是我要偷懒重新回顾偶像的比赛画面。」 灵书在姜师兄的灵力之下骤然变大,如同电影幕布一样横在两人眼前。 画面在飞速倒退,很快就停留在了林重羽第一次进场的时间。 画面里十三岁的少年,抽了身高,面容冷淡,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小孩。 「如此一看,你和林师兄也只是外表相似。」姜师兄不客气地说,「气质相差太多。」 林重羽琢磨着,他是幽骨草,天生没有情绪,前世也鲜少与人接触,重生后虽然接触的外门弟子多了,但那时候他一心修炼,也没有与人交流学习的心思。 所以,其实他不是冷淡,只是还不懂那么多情绪罢了。 初赛,林重羽的对手是一个内门的弟子,看周围的反应应当是一个很有名气的弟子。对方见林重羽穿着外门弟子的服饰,眼中流露出不屑,周围的人也一阵起闹,说着让他别拖,赶紧赢了一起去喝酒。 林重羽站在台上,目光在席上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人。 在赛场正面的最佳观赏位置的地方,是掌门和掌门的几个弟子的位置。如果林重羽没搞错的话,当初救他的仙尊,应该是掌门的小弟子,公孙陵。 林重羽的目光最后又在正面几个席间的人上一一扫过,还是没有看到公孙陵的身影。他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心里又生起一种未知的情绪。但林重羽现在已经明白,那是一种失落的情绪。 「怎么,外门弟子现在这么狂妄的嘛?和我对打竟然也敢走神,看爷爷不给你好看。」和他对战的那人用的本命灵宝是一把弯刀,灵气不断从弯刀之上溢出,带着不友善的攻击之意,似乎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何必初这小子,哈哈,马上他就笑不出来了。」姜师兄身边那人忽然指指点点。 林重羽看了看他,是刚刚那个提醒姜师兄他是谁的那位师兄。 那位师兄立马闭了嘴,专心观看。 毕竟现在的林重羽是尊主身边的红人,能不得罪还是别得罪。 但实际上,林重羽只是好奇而已。 走神的剎那,画面里的两个人已经交锋上了。 林重羽学的外门灵术,完全不及何必初,初次交锋隐隐落于下风。 「哈哈。外门的杂毛灵术功法。」何必初毫不留情地嘲讽,自得之情溢于言表。台下的 林重羽皱了一下眉,没见到想见的人,他没有那许多耐心。又是一种陌生的情绪——不耐烦。 其实他很少主动产生情绪,许多事情都是他一边观察别人的表情一边根据亲身经歷琢磨出来,这种时候应该是这种情绪,应当有这种表情,然后在漫长的生活和不断的模仿中渐渐真的有了这种情绪。 林重羽从来不怀疑这个异常,但现在他明白了,因为他只是一棵草。他花了万年才长大成一棵成年的幽骨草,那学会人的情绪,当然不会那么简单。 林重羽看了看画面中自己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他确信,那个时候他应该是还不懂这个情绪的。 继续看下去,何必初见对方灵术低级,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他对台下的人说:「你们猜猜我需要几招把他击下台?猜中的,晚上我请客!」 底下的气氛空前热烈,一二三的数字声里,夹杂着一两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吧」。 「看你这么柔弱的,外门弟子的生活很苦吧,你若是求我一下,爷爷我大发慈悲,收你为小弟,让你来内门打杂怎么样?」 「哈哈哈。」 林重羽闻言嗤笑一声。学着对方模样大笑起来,心里不耐烦的情绪升到极点。 第101页 「你笑什么?!」对方被他的笑声激怒,身上灵力大涨。 底下观众大唿:「何师兄修为又涨了!」 林重羽收起笑,略微歪了一下头,看着何必初嘴角微微笑了一下,笑得十分怪异不自然,看起来就像一个木偶,被画师在嘴角勾勒了两笔渗人的笑意。 何必初被这一下看得嵴背生寒。 底下的观众有一瞬间的鸦雀无声。 姜师兄抖了一下手,而后双手紧握,像是热泪盈眶一样:「当初的林师兄真的是我偶像,不知道为什么去了冷芜峰之后就变成了傻白甜。」 傻白甜林重羽本人看着姜师兄:「傻白甜不好嘛,说不定他更喜欢傻白甜的生活呢?」 姜师兄遗憾道:「你说的也没错,说不定他被治癒了,觉得快乐了爱上了尊主也不一定,不然没法解释当初他为什么要替尊主挡诛仙阵,除了傻白甜估计也没人做得出这事。」 傻白甜微微一笑,笑得自然又和煦:「哈哈,我觉得你说得对。」 交谈间,何必初已经酝酿好了大招,盯着对面忽而眉心紧皱的林重羽,眼中划过一瞬的兇狠。 第五十九章 「作为一个外门弟子, 想要成为凤衍山的内门弟子且能够自己选择师门,条件有三。」伍愈躺在床上,望着破了一个洞还没来得及修的天花板道, 「第一,成为外门弟子第一, 参加凤衍山一年一度的门派大比;第二,在门派大比中大展伸手, 被各个峰的峰主看中, 收为弟子;第三, 能够自己择师的必备条件, 那就是成为第一名。」 那天,被公孙陵救下之后, 林重羽从三长老驯养灵宠的后山偷偷熘回凤衍山外围他的小房子里。 凤衍山虽大, 但建造出来可供居住的地方很少,外门弟子又多, 大多都是几个弟子同住一间房。 林重羽的原身运气好, 分到一间两人同住的寝室,虽然空间十分狭小,但是比起那些十个八个挤一间大通铺的好很多了。 外门弟子是没有人专门教他们修炼的,只有一些广泛流传于修真界的修炼功法和灵术。多数时候, 他们都是在做一些杂活,比如噼柴担水除草之类的。对此, 掌管外门弟子相关事宜的长老曾经说过:修炼天赋不够,就要在强身健体方面多多下功夫。 和林重羽住一起的弟子是一个比较活泼开朗的人,每天能说一堆的话。 即便林重羽很少回应他, 两个人还是成了朋友。 这个人就是伍愈。 林重羽与他熟了之后偶尔会戏称他为乌鱼, 乌鱼同学则戏称他为二毛。 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只可惜, 乌鱼同学于修炼一途实在没什么天赋,第二年就辞去归家了。 外门的理事人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忘了给林重羽的这间小屋子安排人,于是,林重羽便在修真界拥有了只属于自己的第一套房子。 林重羽想想就很激动。 房产啊,能不激动嘛,在现代,是多少人奋斗一生的目标。 林重羽在床上翻了个身,看了看对面床上空荡荡的木板,没能激动起来。 他以门派大比第一的目标努力着。 这种执念压在他的心底,长达三年。 不过是一面罢了,林重羽有时候也会问,这种执念从何而来呢?他有必要非要拜公孙陵为师吗? 这种疑问持续到第二年,传来公孙陵灵根被毁修为大跌的消息。 执念没有消除,他的疑问也更甚,公孙陵的修为恐怕都不如自己了,还要坚持拜他为师吗? 毫无疑问,公孙陵当初不论从外貌到气质,都是他喜欢的类型的。他为之心动,为之痴迷,为之忘我,仿佛中了情蛊,当真余生非他不可了一样。 那是他记事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受到异样情绪的冲击。如藤曼疯长,如潮水汹涌,促使着他凭藉着本能迈出了脚步,做出了决定。 「仙尊,我可以拜你为师吗?」林重羽睁大了亮晶晶的眼睛,感觉自己像是真的死而復生了一样,万般情绪涌在心间,让他有了一种新奇的体验。他不明白这种情绪是什么,但他很喜欢。 林重羽又一次看向正前方,那里有一个空着的席位,本来是没人的,现在坐着了一个长着长长白鬍子的仙尊。 白鬍子仙尊本来是没有资格坐在这里的,但是二长老盛情邀请,加上掌门也没有责怪,他就坐在了这里。 虽然有些心惊胆战,但这个席位的确是舒服多了。 这种舒服和席位本身没有关系,这只不过是一种权力的象徵巴黎。舒服的、上瘾的、让人如痴如醉的,是权力。 白鬍子仙尊其实即将要到寿命的终点了,本来已经决定放弃修炼,准备安享晚年,此时却突然心生留恋,也产生了搏一搏的想法。 贪恋的眼神还没来及收回,他就感觉到了一个强烈的视线。顺着视线看过去,白鬍子仙尊看到的是一个站在赛场长,身体瘦削却气场诡异的少年。 他看着他,淡淡的笑着,眉心却缓缓皱起。 当真是诡异至极,白鬍子仙尊心中一颤,无声地想。 何必初大招已经好了,强大的灵力围绕着他,震慑了台下席上不少的观众。 白鬍子仙尊捋了捋鬍子,根据他对凤衍山弟子们整体水平的了解,这一战八成是何必初赢了。 何必初用尽了权力,为的就是一招击败这个外门弟子,让他狼狈退场。 第102页 灵力在他的弯刀之上如旋风般颳起,带着无数的风刃,和他真正的弯刀一起,朝着林重羽攻击而去。 「这一招,何师兄是打算让他受重伤啊!」有人惊唿。 「不过是外门弟子而已,就算死了,估计也没人能替他做主。」 「不过是编个好听的理由应付一下就完了的事。」 …… 林重羽听着这些议论无动于衷,甚至他的视线还淡淡地看着白鬍子仙尊的位置。 风刃和弯刀如同鬼魅一般欺近,下一刻就要剜去他身上的血肉。林重羽终于回过了头。 终于肯看我了?来不及了。何必初心想,嘴角带着嗜血又阴森的笑。 「风刃!」何必初自信的念出了两个字,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看着林重羽。 台下的观众也屏住了唿吸,提前有预料的人退后两步,以免等会血液会溅射到自己的身上。 白鬍子老头也是这样想的,觉得这个少年这次要折在了比赛场上,然后就看见林重羽的目光又扫了过来。 极其淡而飘的一眼,却让他瞬间哑然。 然后,他就看见,林重羽往前走了一步,同时周身爆发出强大的灵力,将何必初的风刃在瞬间震碎! 何必初瞪大了眼睛,在浓郁的白色灵力之中,他看见距离极近的林重羽歪头笑了一下,诚挚而温和。 「再见。」他说。 何必初被一股无法反抗的强力推出了擂台,刚刚围观的人群都退后了两步,此时,何必初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压出了一个人形地坑,灰尘被扬起,形成了烟雾的效果。 全场沸腾惊唿,包括在席上的众位仙尊长老们。 白鬍子仙尊在林重羽又淡淡飘来的一个目光中,坐不住了。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藉口解手,离开了赛场。 谁都知道这是藉口,毕竟修士们辟谷之后,便无需进食,同样,也无需排泄。人体所需要的一切都由天地灵气供给,体内的污浊之物也在修炼的过程中被灵气化而排出。 但白鬍子仙尊还是在那少年看过来的第一眼感到了忍不住的尿意。 「我只是一个看管经书楼阁的理事人而已,也就剩下几年的寿命了,还是不趟浑水了。」白鬍子仙尊喃喃自语地飞速离开。 虽然不知道为何这个弟子对他有敌意,但不管怎么说,他都不想一把年纪了,最后还不体面一回。 经此一战,这个少年的名字必然会响彻凤衍山乃至整个修真界,便如当初的公孙陵一样。 现在,那个少年恐怕已经成为了凤衍山那些高层次老傢伙眼中的香饽饽。不管那少年最后选择的师尊是谁,都不是他这个小小的经书楼阁理事人能招惹的。 反正,熘就对了。 林重羽收回了看向前方席位的目光,微抬下巴,垂着眼睫看何必初,语气轻狂:「听说你是凤衍山位列前十的弟子?」 高傲的少年看着底下的手下败将,或许等下会出声嘲讽也说不定。所有人都默默地想着。 何必初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浑身筋骨都在疼痛。和他关系要好的师弟赶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脸色在众人如刀剑一般看笑话的视线中变得煞白一片。 但林重羽此时心中的想法却和旁人以为的不一样。 林重羽他甚至还不太懂得高傲为何物。 他只是在想,前十只是何必初这个水平的话,他夺得头筹也不是不可能。 ——执念既然存在,那就实现它。 晚上,凤衍山的外门山峰上星光熠熠,一轮圆月高高挂在枫树梢上。 林重羽的小破屋子陆陆续续出现了很多有头脸的仙尊们。 许多外门弟子围在他的院子里看热闹,一个个张大了眼睛,里面盛满了好奇。 何必初师兄在外门也是一个响噹噹的人物,除了他的出色的修炼天赋为人所知外,还有他在山下以及外门做的那些烂事,和人界的纨绔弟子没什么两样,许多人都恨他恨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 所以,众人看着这间屋子和这里住着的人,多少有点在看英雄和传奇的意思。 屋里,亮着昏黄的烛光。 林重羽看着眼前几尊大佛在他这破庙里明明不自在却还要装作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有点想笑。 无一例外,他们都是想提前收他作弟子的。 林重羽对他们说:「抱歉,我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谁?」其中一个仙尊很是不甘心,「我也不诓你,凤衍山除了顶头那几位已经不收弟子的,就只剩下我们几位最厉害了。」 林重羽对顶头那几位不了解,对他们厉不厉害也不关心。 「你问是谁……」林重羽盘腿坐在窄小的木床上,招牌式地歪了一点头,笑了一下,「是我的执念。」 第六十章 林重羽回过神, 灵书上记载的他的第一次登场也已经结束。 姜师兄切换了下一场比斗。 一场场看过去,林重羽打了一个呵欠说:「姜师兄,还是直接看最终的决斗吧。」 因为师尊只在最后的时候出现过。 姜师兄满脸遗憾地直接跳到了最后一场比赛。 门派大比年年最大的看头不外乎第一名是谁。曾经有一段时间, 这个门派大比分看头说实在的也没有多少看头,第一名年年都是公孙陵。 第103页 自从公孙陵修为超出门派大比的限制后, 这个猜门派大比第一名的乐趣才回归了凤衍山的地下赌场。 得知这个赌场存在的林重羽当初还默默压了自己五百灵石——这是他全部的家产。 当然,掌握财富密码的他最后成倍的赢回来了。 他怎么可能会输, 输了就没法拜师了!所以一定要压自己赢, 这是林重羽当初的想法。 说起这个, 林重羽忽然眼睛一亮, 凭藉着记忆念了两句咒进入了凤衍山的「赌场」。 凤衍山明面上是禁止弟子赌博的,但是上有政策, 下有对策。这个「赌场」就是某个不知名的弟子在某次门派大比的时候曾经和他的朋友们一起搭建的隐形界面, 只有通过正确的术法才能看到。 林重羽看着眼前这个又是类似于前世网页的东西,不得不感慨人类的智慧真是无穷无尽。 林重羽眼睛里泛着淡淡的白金色光芒, 他以意念翻了翻这个名为赌场实际上只是一个虚无可操控的界面。 关于谁是今年大比的第一名这个赌局就在第一眼能看到的地方。 林重羽看了看现在的形势, 有八成的人压了沈鹤汀。 这样一边倒的局势,好像也丧失了乐趣了吧。 林重羽暗自吐槽,接着看下去。 有一成的人压了卓卿文,最后还有一成的人压的就比较乱了。 在那一成的混乱中, 林重羽看见了自己的名字,额……林二毛的名字。 票数还不低, 至少在剩余那一成里,有点儿一骑绝尘的意思。 他看了看压自己赢的人的理由。 「凭他和林师兄长得一样,姓氏也一样。」 「他是尊主的弟子诶, 赢面很大!」 「二毛这名字一看就很清新脱俗啦!第一名非他莫属!」 林重羽抖了抖手, 一看赔率还不低, 心道你们这不是乱来吗?输了可别怪我,我弃权了的。 林重羽顺手随大流压了沈鹤汀,然后又冷漠地退了出来,看了眼姜师兄面前的灵书里的场景,嗯,师尊还没出现。 姜师兄似乎看得正高兴,兴奋都要溢出了眼睛。 「那个……」林重羽对姜师兄说,「姜师兄,我能重新报名吗?」 姜师兄没听到。 林重羽大声喊:「姜师兄!」 姜师兄掏了掏耳朵,似乎嫌弃吵闹,手指赌着耳朵没松开。 林重羽:「……」 他面无表情地又看向被放大了的灵书。 上面正放到了他将长剑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眉眼嚣张:「你输了。」 林重羽一惊,这么酷的台词真的是他说的吗? 但他要先声明,他一点儿也不嚣张,只是这个台词和这个场景太衬了,环境塑造出来的效果而已! 事实上,他只是因为想赶紧结束好拜师所以显得很没礼貌…… 好吧,受过渡尘仙尊义务教育的林重羽表示这是他的错,他应该尊重对手,说一句「承让」的。 所以,对方是天之骄子不服气搞偷袭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不服。没下台,就没输。」对方冷冷道,然后一个暗器就飞了过来。林重羽因为这个时候出现在长老席位上的师尊而激动,然后大意中了他的暗器。 林重羽看着画面边缘入境的师尊,心道原来十七年前的师尊,和现在也没有多少不同。 要说不同,好像衣服的颜色不一样了。 那个时候的师尊还喜欢穿白衣呢,现在就大多都是红色和黑色的衣服了。 像个魔头。 不过林重羽喜欢。 中了暗器,暗器里有让人短时间内眩晕的药,但战斗中局势瞬息万变,哪怕只是很短的时间,也能决定结局了。 「活该他被驱逐呢,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姜师兄身边那人道。 「就是。」姜师兄附和。 林重羽看着姜师兄还赌着耳朵的手指,心说您老人家的听力这不挺好的? 他摸了一下下巴,心想,这门派有意思,人均有两副面孔呢? 腹诽的时候,林重羽好像忘了,他似乎有三副、四副、五六七八副面孔…… 灵书上的画面里,林重羽忽然抬手扶了一下额头。就在这时,对方撤退几步然后勐地控火砸向林重羽的头部。 台下一片安静,目光紧紧锁着擂台之上的林重羽,屏住了唿吸。 但这种程度上,几乎已经没有躲开的可能了。何况看他的状态,似乎还没有从眩晕中完全恢復。 可惜了,本可以创造外门弟子横扫凤衍山的传奇,没想到就此止步了。 不过,至少他的实力,掌门和众位长老都是看到了的。传奇故事虽然留下了遗憾,至少少年本人未来的人生,必将一路顺遂光芒万丈。 火球蕴含着对方庞大的灵力,比何必初那不上不下的水平高明不少。 不愧是赌局里所有人都看好的对象。 火球即将撞上来的剎那,他的已然恢復了正常,脑子不再眩晕,可为时已晚。 林重羽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地直视着这个下一秒就要冲上他脑门的火球,眼睛里倒映着火球的金光,嘴角向上弯起。 火焰熊熊燃烧,铺满了整个擂台。 掌门嘆息一声,飞身下来正欲把林重羽救出。飞到一半脚尚未落地,他便顿住了身体。 第104页 擂台的火海中,一个年少的男孩从里面走出,他有着棕色的瞳仁,映在火光中明亮如星。他手中握着一柄利剑,通身泛着乳白色的光芒。他穿着最普通的外门弟子的灰色服饰,无法掩盖的冷然气质与烈火对峙着,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和灵台。 然而,更大的冲击还没到来。 少年腾飞而起,速度快到对面完全没有可能做出反应。在他惊愕的目光中,长剑的冷光和火光交替,他匆促闪躲两下之后,肩膀被「哧」的一下刺中。 长剑拔出,白色的剑刃染上了红色。巨大的冲击灵力将他推下了擂台。 全场一片死寂。片晌之后,才爆发出一阵如雷掌声。 少年从底层的外门弟子一跃成为了最受关注的年轻天才,站在高高的擂台之上,意气风发,风光无限。 毫无疑问,他将成为凤衍山的内门弟子,享受最好的资源和条件。至于拜师,就连掌门也对他抛出了橄榄枝。 林重羽的目光越过众人的臂膀缝隙,看向公孙陵的方向。 他虽然比同龄人要高很多,但在成人面前,却显得小而矮。 看不到想看的人,林重羽嘴角抿着往下。 他只看到一片衣角,在人群的缝隙里消失不见。他一急,便拨开拦在面前的人,灵活地钻了过去,一路磕磕绊绊飞奔着跟了过去。 他看见那个背影近在眼前,连忙喊道:「仙尊,等等!」 前面的人影停住了,但没有回头。 林重羽绕到了他的跟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公孙陵自从出事后,便很少出来走动。彼时他的冷芜峰已落在二长老的名下,施捨似的,二长老许他在冷芜峰一个偏僻的院子里住着。 今日是门派大比最后一天的,除了擂台这儿四处都万分冷清,他练了一晚上的剑,就想趁着冷清人少四处逛逛。 不想碰到了刚出门的掌门。 「师尊。」公孙陵淡淡地喊。虽然师徒关系不復往昔,但师徒名义还在。 掌门看着他,沉声道:「你也来吧。」 这条路上杳无人迹,公孙陵与掌门一前一后地走着。 「你别恨我。」路上,掌门说。 「怎么会。」 掌门转头看了眼这个明明处于绝境却仍旧嵴背挺直的小弟子,不免觉得可惜,如此人物,倘若没有…… 「你已经不能修炼,但凤衍山却还需要人支撑。这么大一个门派,倘若败落,吃苦的不单单是你一个人,这数万弟子门徒,都要受到欺凌。」 公孙陵垂着眼睫没有言语。 「你的灵根被毁与阮曳脱不了干系,为师也不是不想替你做主……只是……」 「别说了。」公孙陵冷声打断了两个人的交谈。 阮曳就是二长老,在公孙陵入门之前,是掌门最为看中的掌门人继承人选。 公孙陵入门之后展现出来的天赋让他感受到了危机,在掌门对公孙陵一次又一次委以重任后,终于坐不住,暗算了公孙陵。 这件事,当初师徒二人曾经大吵过一次,这次争吵也是两人关系破裂的真正原因。 两人忽然都想起了当时争吵的场景。 「是不是在你眼中,只有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哪怕对方用恶劣手段毁掉别人?」 掌门默然不语。 面对掌门无情冷漠的模样,公孙陵忽然扯起一边嘴角嗤笑了一声:「凤衍山有掌门如此,离败亡也不远了。」 掌门第一次被这样轻视冒犯,还诅咒他一生最为看重的门派,顿时额头青筋暴起,横眉怒目:「你给我滚!」 公孙陵也没有多说,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过去了这么久,两人终于又心平气和地走在一起谈话。 「我会让阮曳的人搬出冷芜峰……」 「不必。」 公孙陵态度冷淡,掌门被赌得哑口无言。没多久他们就走至一道山门前,在山门对面喧闹的声音里,公孙陵看着掌门的背影忽然低声道:「若是我,绝不会让弟子受如此委屈。」 掌门脚步顿了一下,而后只装作不曾听见,大步往前走去。公孙陵冷笑一声,也走了进去。 门派大比结束,公孙陵瞭然无趣,转头就走。不成想没走两步就被叫住。 他停下来,看着面前这个偏瘦的少年。对方看上去血色不足的淡色唇一张一翕。 四下安静无比。 片晌之后,公孙陵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你想拜我为师?」 少年眼睛大而亮,长睫闪了两下,诚挚而又恳切:「行吗?」 「为什么?」公孙陵问出了周围人共同的疑问。 少年弯起嘴角笑了,眼中透露出与方才在战斗中截然不同的神采,温和、单纯、或许还有……孺慕。 少年声音清澈如水流入尘封干涸的土壤。 「报恩?」 …… 灵书上的画面骤然变得模煳,最终变成雾蒙蒙的一团。 记录到此为止。 林重羽遗憾地移开视线。 「姜师兄,多谢啦。」 姜师兄也一本满足:「客气。」 「那就麻烦姜师兄再帮我把名字添加上去吧,我不弃权了。」 「额……这个……」 「怎么了?」 姜师兄指了指天空。 第105页 林重羽仰头看去,只见天色已暗,姜师兄道:「晚了,咱们看了一整天了。」 林重羽:「……」 对不起看好我的师兄弟姐妹们,你们压进赌局的灵石註定有去无回了。 林重羽心安理得地从后山门走进赛场,在正面的席上看了一圈,眼神锁定了师尊,一熘烟钻了过去。 「师尊。」林重羽半蹲着跑到了师尊蓆子旁,干脆就没站起来,蹲在师尊脚边,两只手抓着师尊的衣角。 公孙陵低头看了他一会,然后伸手将他额前凌乱的头髮望两边划。 「跑哪儿去了?」 林重羽想起自己偷偷弃赛的事,不太好意思说,只随意提了一嘴,然后说起自己和姜师兄看了一整天的灵书记录。 「师尊,你以前真好看!」话毕,又觉得自己这话不太对,补充道,「当然现在也好看。」 公孙陵从面前的果盘里摘一颗鲜嫩多汁的灵果,剥皮,然后往蹲在脚边的小徒弟嘴里餵。 手指被柔软的唇舌碰了一下,公孙陵垂着眼睑的眸子里泛起幽暗的漩涡。 他的视线从那含着灵果的唇往上稍移,对上了林重羽明亮而水润的眼睛。 相互凝视片刻,林重羽眨了一下眼睛,舌尖微动,很轻地舔了舔那送果肉的指尖。 下一刻,林重羽被师尊这手拉了起来,然后圈进怀中。 「师、师尊……」林重羽细声道,「人都看着呢!」 公孙陵低头蹭上他的头髮,声音低缓:「看着才好。」 「什么……意思?」 公孙陵收拢手臂,将林重羽又往自己怀中紧了紧。 「宠你太久,你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吧?嗯?」 林重羽陷入了思考之中。 他的身份……有很多。徒弟、情人、替身、男宠等等。 林重羽转了一下头,大半张脸贴着师尊宽厚温暖的胸膛,他重复了一遍这些身份,然后问:「是哪个啊?」 公孙陵抱着怀中的人,喉咙有点干。他侧首靠近林重羽的耳朵,声音低哑:「宠儿。」 林重羽耳朵着火似的热。他躲了一下,眼睛没忍住往左右扫了两圈。大家好像都在认真看台上的比斗。 「……是又要演戏?」 公孙陵看着他没有说话,眼角眉梢都带上了一丝戏嚯和调笑,却也透着一种遮掩不住的宠溺和疼爱。 林重羽被看得脸又热了。 脑子短路又拐弯,林重羽似乎又懂了! 他靠在师尊的怀里,双手扶着师尊的胸膛:「尊、尊主……」 公孙陵鼻音沉沉「嗯」了一声。 喊了两句师尊,林重羽耳根红透,他低声道:「师、师尊……非得是……是男宠嘛?是有什么情况?」 公孙陵眉微微一挑,忽而又严肃地点了点头:「是,有情况,恐怕还得假戏真做。」 林重羽:「……」 片刻之间,他脑袋里的车已经上了高速,譬如真的男宠会被怎么样对待之类的。只想了一想,他的声音已然变得僵硬干涩。 「在……在这里?」 公孙陵看了眼林重羽红透的耳垂,嘴角绷不住笑,压了压翘起的弧度。 他将人抱得更紧,然后揉了一下他的头,轻笑出声:「逗你的。」 林重羽舒了一口气,旋即被笑得有点恼,抬眼瞪着师尊,只不过眼角染上了一抹绯红的他,这一眼,含情带意,撩拨得很。 公孙陵只看了一眼,喉咙上下滚动,不敢再看。他将林重羽的头往自己怀里按:「回去收拾你。」 林重羽闷笑两声。 公孙陵问他:「笑什么?」 林重羽闷闷的带笑的声音从公孙陵的衣裳处传出:「笑师尊,可爱。」 公孙陵失笑,头一次被人用可爱这个词形容。 「胆子变大了,嗯?」公孙陵下巴微抬,又搁在他的发间蹭了蹭,绵密柔软的触感从下巴一路蔓延至心底,痒痒的,「看来,我最近是真的太宠你了。连师尊都敢笑。」 公孙陵半真半假地说:「欠收拾。」 林重羽立刻乖巧,眼巴巴望着他:「那……讨个饶?」 「你觉得呢?」 「觉得什么?」 公孙陵指点他:「你觉得,应该怎么讨饶才有用?」 「我觉得……」林重羽直起身体,伸长了脖颈去够公孙陵的耳朵。 公孙陵环住他的腰扶稳了他,听他在耳边说话。 第六十一章 林重羽话未说完, 脸已经先红上了。 他復生后心学会的两个技能就是,哭和脸红。前者需要藉助催泪的药水,后者……纯粹就是他天赋异禀外加脸皮薄。 还有就是他皮肤白, 血液一上涌脸就红了,白里透红, 五官又精緻,宛如春秋时节温和明媚的朝阳。 他勉强说完, 臊着躲回了师尊的怀里将脸埋了着, 耳朵却竖了起来, 仔细听师尊的反应。 果不其然, 林重羽听见头上传来低低的笑声,笑声持续时间不长, 他的头髮又被揉了一下——师尊似乎特别喜欢揉他的头, 林重羽走了一下神。 「既如此。」公孙陵说,「那今日就饶你一回。」 林重羽从师尊腿上站起, 坐在了旁边, 周围热闹的声音浪涌着盖过来,也有人开始注意到了忽然出现的林重羽。 第106页 耳边传来细碎的议论声:「他来了还弃权?」 「打不过呗,所以害怕弃权了。」 「打不过?我不信。尊主教出来的弟子,怎么可能打不过。」 「那也才教多久啊?修炼一途的领悟和功力并非一日之功。」 「反正人家也不需要通过门派大比来证明自己, 有尊主为师,不是我说, 天下的好东西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你就酸吧。」 「我酸?」那人冷笑,「我酸什么?酸他床上功夫厉害?」 「……你简直不可理喻!」 「说不过就是不可理喻?」 林重羽听这两人声音渐大,而且有要吵起来的趋势, 没忍住偏头看了一眼。 其中一个人看到林重羽的视线, 噤声给对方使了一个眼神, 可惜对方太激动了,没注意到,仍然在说:「你就跪舔吧,最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 这下是个泥人都该发脾气了,两个人轰轰烈烈地吵了起来。 林重羽默默转过头,拉住了要暴走的师尊。 没一会,两个人就就被请出了场地。垂头丧脑地在后山门边接受理事长老的教训。 林重羽捏了捏师尊的手掌,哄道:「师尊,吃灵果。」 公孙陵收起身上凛冽的气势,垂着眼睛看向林重羽手中的小颗果子。 果肉白嫩润泽,夹着它的手指修长干净,肤色莹润雪白,似乎比那充满着灵气的果肉还要美味。 公孙陵视线一偏,看向林重羽的眼睛,澄澈明亮,带着明显的讨好和哄劝。公孙陵目光一顿,心先软了大半。 林重羽将灵果送到师尊嘴边,餵他吃。 公孙陵享受了一下美人投喂,但仍旧一张冷漠脸。 林重羽沉吟片刻,决定加大力度哄一哄。他正思索着,一只手掌又放在了他的头上揉了揉。 林重羽顺着力道低了点头,然后抬起眼睛。 「师尊?」 「嗯。」公孙陵说,「我没与你生气,别多想。」 他只是觉得没必要让林重羽以男宠之类低微的身份就在身边,旁人对林重羽的不尊重,比对他自己不尊重,还要令人恼怒。 他琢磨着要寻个机会,让林重羽以自己的身份,光明正大的活着。至于惦记着他那些的宵小之辈,根本无需多虑。 林重羽并不知道师尊在想什么,回道:「我没多想。」 「是么?」 林重羽点头,低声说:「我就是想哄哄你。」 公孙陵心跳乱了节奏,放在一侧的手指微微勾动了一下。 相互凝视了片刻,公孙陵先笑了,凤眼微挑,映着面前的人影。 不知何处花香顺着风飘来。花香浮动,林重羽轻嗅了一下,是季节的味道。 * 今日最后一场比斗在林重羽的恍惚中结束。 等他的注意力回到了赛场之上,胜者已经站在了高台之上接受众人的喝彩。 林重羽抬头看去,胜者是沈鹤汀。 的确是很优秀的人,林重羽看他泰然自若地站在那里接受喝彩的样子,在心底称赞了一句。 沈鹤汀赢得轻松,心底却有点空落落的。 「并不是我太强,只是他们太弱。」 事实上,修真界颓败已久,高层次的修士寥寥无几,更别提飞升的人。他越修炼,越感觉到层层的阻碍,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在阻绝凡人成仙。 十几年前,他曾见过一个有望飞升的人,只可惜天妒英才…… 想起过往,沈鹤汀目光越过重重人头,看向了与那人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人。 林重羽与沈鹤汀视线交汇。对于沈师兄会看他,他颇有些意外。 沈鹤汀这人矛盾的很,看起来清心寡欲一心向道,却喜欢看话本子听戏,对他,不论是之前的宋络安还是现在的他,都不屑一顾,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注意他。 林重羽对他微笑。 与此同时,沈鹤汀淡然地转移了视线,林重羽半个笑尬住了片刻,然后继续笑得更灿烂。 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空气。 由于林重羽弃权,师徒二人俱不喜欢凑这个热闹,第二天之后,他们都没再去看门派大比,而是窝在冷芜峰,每天修行练剑不可描述,自在快活。 七天后,热热闹闹的门派大比结束,沈鹤汀不出意外获得头名,林重羽高高兴兴的收下他下注赢来的灵石,一边小声道:「沈师兄,我果然我没看错你。」 公孙陵忽然从后面靠近,语气平静得没有起伏:「很喜欢?」 「对啊,漂亮灵石谁不喜欢!」这灵石就是修真界的代币,俗称钱,还是漂亮能涨修为的钱,当然喜欢。 谁知这理所当然的回答让公孙陵语气里的温度低了两分:「我昨晚送你的青灵珠你没收呢。」 林重羽噎了一下,支支吾吾「这」了几声后道:「如果您正常送我肯定收。」 他低了头,白皙修长的脖子爬上了一抹奇异的红,像水莲花低首娇羞,引人遐思。 昨晚…… 「那您现在送吗?」林重羽及时把自己从那极度羞耻的回忆中抽离,试图转移话题。 公孙陵欺身而近,莫名的压迫感和不好的预感传来,林重羽吞咽了一下,然后往后退了一步。 「躲什么?」 林重羽:「我……我还没缓过来。」 第107页 公孙陵瞧着他,目光定定的,忽然笑了一声:「想什么呢,我只是要正常送你东西而已。」 他特地重读了正常二字。 第六十二章 送东西就送, 整那么吓人干什么?林重羽腹诽道。 反正他是不会承认自己被调教多了,导致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被吓到。 「真的?」林重羽仍旧防备着,只因为师尊在性上, 有时候的确坏得超出他的想像和承受能力,他不得不防备。 在这方面, 他们完完全全就是小绵羊和大灰狼。 小绵羊太可爱,也太美味, 大灰狼再爱之深, 也总忍不住在食用的时候, 暴露出残酷本性。 大灰狼心知吓到了小绵羊, 夹起了尾巴露出了毫无攻击性的温和浅笑。 「真的,早上不是说好了今天不碰你的吗?」 林重羽将信将疑地往前挪了一步。 小绵羊战战兢兢伸出了试探的脚, 大灰狼心被萌化了, 藏起了獠牙。 公孙陵抓住他的手,把人拉进怀中, 按住对方的脖颈, 低头就吻了下去。 林重羽眼睛睁大,心跳漏了一拍。 师尊的脸放大映在了他眼里,带着攻击之意的俊美侵略进他的心底。 令人心动的一个吻。 一吻结束,两个人分开些许, 林重羽唿吸都乱了。 公孙陵仍旧紧紧握着他的手腕,眼睛看着他片刻不曾移开。 深唿吸一口气, 公孙陵压下心中慾念。 他摊开手掌,一颗灵力充沛的珠子浮在上方。 青灵珠半拳大小,通身透澈, 质地圆润, 散发着淡淡的青色灵光, 是稀世罕见的灵宝,美得摄人心魄。 林重羽昨晚颜控差点放弃理智什么都依了师尊……幸好,他最后还是坚守住了。 这青灵珠最后还不是送到了自己手里,林重羽拿过这颗珠子的时候在心里想道。 「其实,我也不是不肯。」林重羽把青灵珠收进自己的干坤袋中,结巴道,「只是我……我还需要……时间。」 他对着那双黑且深沉的眸子,眸子上方是微微挑起的眉梢,带着瞭然的笑。林重羽的声音越来越小。 公孙陵弯腰,距离拉近。他在他耳边说:「那我就等你准备好。」 顿了顿,公孙陵嗓音低沉带笑:「不着急,我们时间很多。」 林重羽干巴巴地看着师尊,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迟钝了片刻,他的脸才刷的一下血色上涌,红成了天际的彤云。 公孙陵爱极了他这副模样,每一寸肌肤,每一刻神情,每一根髮丝都闯进了他的心底,缠着绕着,叫他毫无招架之力。最后的结果,不外乎是回房将所谓的「不着急,我们时间很多」变成了「早晚都一样」。林重羽瞪大了眼睛,抗议道:「师尊,你说话不算数!」 公孙陵抓住他乱动的手,手掌顺着他的后背往下移动。他垂着眼睫看慌慌张张的小徒弟,温声哄他。手上却灵气旋绕,倏忽又出现了一颗红珊瑚宝珠,品相质地比之青灵珠更胜一筹。 实在挣脱不过,林重羽干脆放弃,红着脸将头埋在师尊的怀里,随便师尊怎么办了。不久之后,身子轻轻一颤,手掌忽然收起抓紧了师尊的衣裳。公孙陵轻柔地吻他头髮,低声问他疼吗。 林重羽脸一刻也不曾从师尊的怀中抬起,闻言摇头又点头,嗓音很紧,一句话也说不出。两人衣着尚且完好,林重羽始终被锁在师尊怀里,被温柔和恶劣裹挟,丢盔弃甲。 有时候,林重羽也会感慨,人间生活逍遥自在,飞升有什么好的。寻仙问道,追求长生,也不如半晌贪欢。他的确是怠惰了。他从一开始对修炼就没有太多的积极性。 如果不是渡尘仙尊说师尊迟早会飞升,林重羽根本不会在受累了半宿之后,还要赶着晨间最好的时间起来修炼。 虽说到了他这个境界,不睡觉也不影响状态,但心理原因,神色间还是会带着一点倦色。 公孙陵也起身随意裹了一件外袍,将房中的人从后面拥入怀中。 他心疼他受累,后悔昨夜没有收敛。他将林重羽转了个身,手指轻轻拂过林重羽没睁开的眼角。 林重羽给了自己一刻钟,与师尊亲吻拥抱。他说:「我最近快要突破了,得再加把劲才行。」 公孙陵没有多言。他知道林重羽有自己的选择和坚持,更别说这种坚持还是为了他。他从来都随着他,因而他只心疼地揉了揉他的头,说:「我陪你。」 虽说之前要说严厉监督林重羽修炼,但实际上,林重羽现在的状态根本无需监督。他自己想做一件事的话,那就是会十二分的用心。 公孙陵做的只是陪伴和不经意的点拨。 曾经想像中的徒弟偷懒师尊责罚的桥段,完全没有出现的可能。 公孙陵倚着木桩看认真修炼的小徒弟,为自己的想法笑了出来。 他想起了林重羽年幼的时候,被罚手板罚哭的模样。如今想来,那也不一定是真哭。他这个徒弟,说单纯也单纯,说心思多也心思多。简单又复杂,看似无情,实则多情;看似有意,实则无心。 他曾经也以为林重羽不是一个容易看透的人。但实际上,不是不容易看透,而是根本就没有东西可看。因他是一棵化而为人的仙草,混在不同的尘世中,慢慢学着那些人的七情六慾,爱恨嗔痴。 第108页 林重羽的雷劫如期而至。想起上次暴走的雷劫,林重羽有点虚。好在这次师尊在身边,即便有什么意外,也无需担心。 冷芜峰后山有个地方,名曰拈花谷,被封印许久,入口处有修为堪比人类合体期的勐兽守着,常人不得靠近。 拈花谷就是林重羽当时被诛仙阵杀死的地方。 他復活后曾经私下来这里转过,但他对这里着实没什么兴趣,除了这里是他死亡的地点,他有心理阴影,还因为他知道拈花谷里面除了花没什么好看的,故而也不曾多放在心上,几次路过也只当作没看到。 今天,是他復活后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这里也的确和以前没什么不同,春季花开的烂漫,充裕的灵气之下,漫山遍野的花一朵娇艷胜似一朵。 公孙陵随手设立了结界。 当年吃过一群被二长老忽悠的不知今夕何夕的人的亏,对于蠢货,如今他多加防备。 他选择这个地方的原因,主要是担心十一年前的事让林重羽有了心魔,想藉此机会消除隐患。心魔乃修炼之人的大忌,他曾被心魔困扰多时,更因为残杀了太多修士,雪上加霜,一度在迷失心智的边缘,屡次冲击最后的瓶颈失败。 公孙陵看向他曾经的心魔。而心魔此刻丝毫没有危机意识,观光旅游似的四处张望赏景,脸上是灿然的笑。 公孙陵看着他,唇边渐渐也带上了一抹笑。 是他多想了。林重羽这性子,哪里像是会有心魔的样子? 半晌后,劫云低压,蕴含着庞大灵力的劫雷蓄势待发。 和上次在渡尘仙尊的树蕙峰渡劫不一样,此处除了公孙陵一个观众,其余一个人都没有,就连那些鬼修们,也因为知道此处是禁地,不敢随意靠近。 若不是即将到来的雷劫,林重羽恐怕还会有种在约会的错觉。 这不怪他,主要是拈花谷众花层层叠叠,过分浪漫。 「可惜了。」林重羽嘆道。 公孙陵眼睑一动,等他后面的话。 林重羽抬头看天,眼瞳中是乌压压低锁的浓云。他说:「这里等会会被雷劫噼成焦土吧?」 公孙陵略一思索,问道:「你想护它们?」 林重羽眼睛一眨,道:「能护?」 公孙陵答:「只要你想,就能。」 他答得随意,好像世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又好像,只要是林重羽想做的事,他倾尽一切也会办到。 于雷劫之下,护一个人容易,但护千千万万株柔弱花草,却不容易。 虽然林重羽在其他人眼中是个恃宠而骄的形象,但他其实并不任性,也不觉得被宠就可以肆意妄为,任性挥霍宠爱。 逆天而行的代价总不会低,不到万不得已,他连自己也并不想让师尊出手相护。 他笑了一下:「我随便说说的,花四季一个轮迴,我们还有很多个四季,以后赏花的机会多的是。」 雷劫在轰隆声中噼下,庞大的天地之力如风云涌动,给人心理上就造成了无尽的压力。 林重羽灵力和精神都是最完美的状态,第一道天雷噼下,无惊无险,丹田与灵台隐隐有什么地方松动了。 他甚至还觉得有点儿舒服。 林重羽仰头看了看气势汹汹,对所有修士来说都是难关和威胁的劫云,眯起眼睛笑了笑:「很好,保持这样。」说完他回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师尊。 公孙陵站在密布的浓云下,风摧残而过。红色的灵力从他身上蔓延开来,而谷中则变了一番景象。 漫野的花丛,黄的、白的、粉的……所有的花与草都仿佛是长于仙池般生出了仙气,在残虐的狂风和阴云中,悠然自得地晃了一下花瓣。 而林重羽周围本该一片焦黑的地方,依然青草依依,繁花盛开。 公孙陵给每一株花草都倾注了抵抗雷劫的灵力,花草绵延数里,每一株都萦绕着点点红光。 林重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公孙陵。 见林重羽第一道雷轻松度过,公孙陵扯唇微笑道:「随便护护。」 因为你是随便说说的,所以我也就随便护护。 至于是不是随便护护的,谁又知道呢? 若不是林重羽不许,公孙陵甚至想直接撕了雷劫。 因为他更想护着的,其实是眼前这棵,长于他心上的草。 第六十三章 雷劫不捣乱的话, 以林重羽的资质,自己渡劫完全不在话下。 这次,就是很平常的一次雷劫。在林重羽渡完一次雷劫, 全力以赴准备接受下一轮降下的天雷的时候,雷劫轰隆隆两下就散去了。 林重羽看着散去的乌云, 有点懵:「不是吧,这就完了?」 雷劫虽然兇险, 但是其赠予的灵力是任何灵宝丹药都不能比拟的。他本想自己渡雷劫, 天雷越多越好, 只等受不住了再让师尊救他, 好让自己收益多点,以早日飞升。 但雷劫就这么走了。 他心里的小九九全没法实现。 公孙陵笑着揉他的头, 问道:「怎么了?」 林重羽郁闷地说:「我还想多被噼两下, 好涨修为的,雷劫怎么能走了呢?」 公孙陵哑然失语。 这次雷劫太过正常, 让林重羽开始怀疑起上次的雷劫来。上次雷劫来势汹汹, 迟迟不肯离去,若不是师尊及时赶到,他这棵草恐怕会变成养料化成春泥护花去了吧。 第109页 他问师尊知不知道为什么。 林重羽復活前后两次修炼,一路涨修为提境界, 也没见遇到什么异常的雷劫,独独上次出现了问题。 林重羽原本以为是幽灵草的原因, 没有过多探究,但后来他才知道,其实一直都是幽骨草, 倘若幽骨草本身有问题的话, 早该在他第一次修炼的时候就出现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遂放弃。 然而公孙陵告诉他,就是因为他是幽骨草,所以上次的雷劫才会出现异常。 …… 「啊?」林重羽呆住,没懂,继续问师尊,「可刚刚不还挺正常的?」 公孙陵收敛了笑,嘆道:「罢了,与你说也无妨。」 顿了顿,他耐心解释道:「你知道为什么从古至今,没有幽骨草化人飞升的传说吗?」 林重羽当初查过不少幽骨草的书籍,此时他立刻照搬古籍上的参考答案。 他凭着记忆答道:「因为幽骨草修为逆天而行,为天道不容。」 公孙陵点头:「大致如此。」 林重羽长长的悲嘆一声,顿时觉得人生多艰。他当初以为自己是人,要被幽骨草吞噬时,惶惶不可终日;好不容易得知自己就是幽骨草,不用怕了,结果他忘了幽骨草逆天而行的副作用了。 公孙陵继续解释。 幽骨草附身人体之上后,会渐渐生出灵识。但这个灵识还不够成熟。某种程度上可以类比人类的婴儿和成人。 婴儿显而易见是有灵识的,但是不知喜怒哀乐,也无七情六慾,就像是一张白纸,等待俗世的笔墨去绘制。 但幽骨草的成熟比之婴儿要慢得多,这个成熟不是智商方面的方面的成熟,毕竟林重羽前世考上的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重点大学。 这个成熟,指的是,情。 包括爱恨嗔痴各种各样的人的情,人类天生就是情这方面的天赋,但幽骨草就要慢的多。 林重羽花了两世,才学会。 而在幽骨草灵识渐渐完整,分出三魂七魄,懂了喜怒哀乐之后,天道命簿里也就多了一个不在轮迴之中的灵魂。 对于意外,天道只会降下雷劫将他灭了。 林重羽听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就往师尊怀里挤了挤。 熟悉的安全感包裹着他,倒是一点也不怕。 他是看出来了,师尊是比大能还大能的存在,抱紧师尊大腿,他以后肯定不愁吃不愁穿也不愁雷劫。 虽然只是一棵草,但他还是想好好活着,不想被天道处置了。 公孙陵被自家徒弟抱着蹭着,说完就无奈一笑,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他手掌宽大,只揉了两下就将林重羽的头髮弄得凌乱。 林重羽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 「照您这么说,我是直到上次雷劫,灵识才真正成型?」 「嗯。」公孙陵说,「这种事,天道再蠢,也不会弄错的。」 「……」师尊你这么看不起天道的吗? 林重羽又想了一下,问道:「那这次雷劫就这么没了,是天道放过我了吗?」 公孙陵点头说是。 天雷只在灵识初成的时候降下,当往后他在天道那里仍然是个黑户。 当然,黑户这个词林重羽根据师尊的解释,自己总结出来的。 「那我能飞升吗?」林重羽比较关心这个。 「为何不能?」公孙陵立刻反问,语气稀松平常,但每一个字听起来都十分狂妄。 「别多想了,天道既杀不了你,那就更不能阻你飞升。」 于是,林重羽安心了。 这就相当于天道对付他只有一次大招机会,而且这个大招还已经放过了,然后被当初的师尊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师尊太厉害了,林重羽心说,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光芒。 公孙陵定定地望着林重羽,沉默了半晌,然后倏然垂下眼睛,将冷冽、高傲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尽数遮掩。 他说:「如果当初知道你灵识已完全成型,我是不会离开的。」 林重羽诧异地抬头。 从他重生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见到公孙陵的第一眼起,公孙陵就一直是轻世傲物、万事不过心的状态,哪怕在后来沉寂的那些岁月里,公孙陵也一直都是高岭之花一样的存在,从来不会屈服,也从来不会示弱。 但这一刻,林重羽却听出了公孙陵声音里一丝颤抖。 他感到懊悔和后怕。因为他的失误,他差点又要失去他。 如果当初事情的发展真的滑向了不了预测的地步,他恐怕真的要堕身成魔,再是仙胎本质也没用。 林重羽松开师尊的手臂,转而抱住了师尊。他手臂环着师尊的腰,收得很紧。 公孙陵微怔,自然而然地拥住了他,手指温柔地陷入他绵密的发间。 「知道为什么吗?」林重羽头倚着师尊的胸膛,感受着师尊浑厚有力的心跳,「为什么这么久以来,都没法成功拥有一个完整灵魂的我,独独在那一天,突然灵识成型,分出魂魄。」 公孙陵:「为什么?」 「因为那天,」林重羽说,「我懂了思念。」 第六十四章 林重羽看向遍布山谷的花草。 修真界花草受天地灵气滋养, 自是与人界的花草不一样。大约是知道自己方才被此处二人所救,它们在晚春的凉风中晃动花尖和枝叶,开得愈发动人, 投桃报李,以世间难得一见的美景还恩。 第110页 前世他孤身一人, 了无牵挂,后来捡了一只小野猫相伴, 但直到死, 他都没能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情。 死后唯一的牵挂, 大概就是那只猫又要沦为一只流浪街头的夜猫了吧。不知道有没有好心的人捡走它, 或者送到了流浪动物救助站。 如果能回去看一眼,就好了。 其实不看也好, 看了的话, 结果不尽如人意,徒留伤心。毕竟他在这个世界有了自己的归宿, 是不可能再回到那个世界的。 渡完雷劫, 赏了花草,彼此对视了很久,林重羽与师尊往回走。 回去之后,他依旧维持着原来的生活步调。每天醒来就是修炼, 师尊不一定时时刻刻在,但春去秋来, 有四季轮换着相陪。 冷芜峰的鬼修们获得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假期。公孙陵通过他们之间特有的联繫,对他们说:「没空管你们,自己玩吧。」 他们欢唿雀跃, 除了景祁。 因为他还有任务要做。 这个任务是他之前就在做的一个任务, 别人还没法替代——看守深渊的裂缝。 深渊本来是没有出入口的, 但是前魔尊实力强劲,这么多年过去用蛮力撞也该撞出一个裂缝来了。 看守深渊裂缝是他和洛晚书一早就在做的任务。后来看入口封印短期内不会有问题,公孙陵自己进入深渊去寻找新的幽骨草,把他们叫回去护着林重羽。 感受到其他灵魂的欢喜,景祁嘆了口气,生无可恋的加强了一下深渊裂缝的封印,然后转过两个入口,穿过竹林。一间朴素的院子出现在眼前。 景祁收起身上的武器,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坛酒,拎在手里。 院子构造简单,拢共三间屋子,正面一间客室,侧面两间卧室。院子外面翠竹掩映,风过时枝叶婆娑,犹如龙吟细细。这里就像是世外高人隐居之地。 景祁想到里间的人,嘴角带上了一抹笑。他站在洛晚书的门前,轻叩两声。 他耳朵灵敏,听见里面的脚步声,眉梢又扬起。门支呀一声后,从里面打开。 洛晚书看了他一眼,冷淡地问:「什么事?」 景祁面上浑不在意洛晚书的冷淡,只是心内受了多少伤旁人就不知道了。 他手背在身后,笑道:「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来?」 洛晚书没说话。 景祁便拿出了那坛酒,讨巧道:「你喜欢的君子兰,我半夜就去老刘头家酒馆蹲着的,好容易讨来一坛。」 洛晚书垂眼看了那坛酒一会,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景祁,侧身让开一条路道:「进来吧。」 景祁大喜,生怕洛晚书反悔似的,一熘烟就跑进去了。 他斟了两杯酒,一杯推到洛晚书跟前。 喝了很多酒之后,景祁面带微醺,眼神已经不再清明。 「晚书……从前是我的错。」有些事,他只有借着酒劲才敢吐露一二。 洛晚书执着酒杯的手顿住,而后抬眼看他,面上无波无澜。 「但不管你信不信,我……」景祁又喝了一杯酒说,「我一直……一直都没有对不起你。」 「我当初中了蛊……」 「我知道。」洛晚书打断了他的话。 景祁一愣:「你知道?」 洛晚书别开头,看向窗外枝叶葱绿的竹,修长的眉微微蹙起。 「嗯,我知道……我只是,过不去心中的坎。」 景祁的手放在桌子上,忍不住抖。相隔一个酒罈子的距离,就是洛晚书的手。 这双手纤细柔嫩,让景祁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洛晚书曾经更修长白净的手痛苦的抓着被子的情形……他的喉咙很干,慾念来的突然而汹涌。 景祁那时被庶弟买通的南疆蛊师下了蛊,迷失心智,做了很多荒唐事,包括欺凌洛晚书。 肆意残忍的夜晚,心上人眼角的泪……一切是那么清晰,且明了,长久的存在于他的记忆中,让他愧疚难安,心疼难抑。 「对不起。」景祁声音干涩的说。 洛晚书敛着眉眼看向杯中的清酒,想起刚刚景祁说他为了这酒半夜蹲在酒馆的事。 「下次别去给我买酒了。」 景祁愣愣地看着洛晚书,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指骨捏得紧,泛着白。 洛晚书说什么就是什么,景祁点了点头:「好。」 「我这副身子虽然一直养着,但到底先天体虚,不宜过多饮酒。」洛晚书沉默半晌后,和他解释。 景祁一愣,连忙问他:「最近可是有不舒服?」 洛晚书:「有一点。」 景祁急了,向前一把抓住了洛晚书的手:「哪里不舒服?头疼?胃疼?还是……」 洛晚书手一抖,脑中不可遏制地回想起了以前红帐里景祁兇残索取的场景,疼痛和害怕从心底悄然升起,他压住心底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抽出手。 「没有,只是感觉状态不如以前。」 景祁手上落空,心抽疼了一下。 「这个身体的确有点弱了。」景祁说,「总是感觉不舒服也不是个事,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洛晚书没看他,也没再说话。他安静地坐在对面,头微微垂着,雪白修长的脖子拉长,看起来有点脆弱。 景祁眉头紧锁,在心底思索着,进度的确得加快了。 深渊缝隙再次松动的时候,景祁出现。 第111页 他没再和往常一样,动手加强封印。他定定地看着前方的黑色漩涡,终是下定了决心,不回头地往前走。 他曾经尾随公孙陵来过深渊,因而对此地不算陌生。习惯了这里的昏暗之后,他放眼望去,打算寻找幽骨草。 让洛晚书復活,可以仿照林重羽的例子。一颗成熟的可以让人復活的幽骨草,一棵可以承载灵识的幼草。 他的目的是想藉助幽骨草,造出一具洛晚书原本的身体来,让洛晚书真正復活。至于幽骨草的灵识,就让他呆在幼草里,再成长一遍。景祁想。 幼草公孙陵那里有一棵,景祁讨了来,如今还缺一棵已经成熟的幽骨草。 深渊危险重重,景祁每一步都十分小心谨慎,他在深渊晃荡了很久,终于在某个奇形怪状的悬崖峭壁处看见了。 在极暗之地,通身泛着乳白色的光芒。 景祁松了口气,总算找到了。他正要去采,突然一个黑色的影子挡在了他的面前。 这个影子穿着黑色的斗篷,斗篷之下,双眼疯狂赤红。 景祁后退两步,立刻召唤出武器,全身心戒备起来。 前魔尊,蚩炎。 第六十五章 景祁十分警惕, 前任魔尊蚩炎此时尚未完全恢復,但已经让人感受到恐怖的邪念。他心术不正,又被延康长公主袭击封印多年, 早已疯魔。 「延康,待我出去, 我一定要将你扒皮抽筋,千刀万剐!」 蚩炎披头散髮, 神志不清。景祁后退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心道:「果然疯了, 这里可没有延康长公主。」 「那可能不能如愿了。」景祁冷笑, 「延康长公主早已经死了。」 听到景祁的话,这位前任魔尊忽然疯狂大笑起来, 声音尖锐刺得景祁头皮发麻。 「延康, 你怎么能死呢,你怎么能死呢?」 蚩炎勐得贴近了景祁, 景祁眼皮一跳, 蚩炎得声音便又响起,拔高了一个度:「你怎么能死呢!」 「你只能被我杀死!」蚩炎怒吼,对景祁发动攻击。 景祁轻松躲过,与之对打, 一路打一路飞,到了一处幽暗的巢穴, 巢穴内躺着一个年轻的少年。 他认出来这是与林重羽交好的一个朋友,当日失踪在人界月河城的兰白。 蚩炎虽然疯狂,但身为魔族最强大的一个种族, 他有惊人的战斗天赋和战斗直觉。很快察觉到景祁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转而抓住对方的弱点, 挟持了兰白。 双方一时不分上下,战况焦灼,持续了三天。 情况更不妙的是,在这三天三夜的对战中,景祁发觉蚩炎正在逐渐恢復,越来越强大。如果不是此行他误打误撞碰到了蚩炎,那么不久之后,蚩炎很快就能自己撕裂深渊的空间出去。 得趁此机会,在蚩炎还未完全恢復的时候将他收拾掉才行。但是兰白在对方的手中,景祁也不能秒杀了他,再拖延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差。 他挥起长剑,倾注了自己全部的灵力,蚩炎感觉到了危险,以防万一决定躲这一下。 蚩炎暂时消失,景祁的剑和灵力却没有收起。 他刺向了自己。 * 公孙陵感觉到异常的时候,正在指点遇到了瓶颈的自家徒弟修炼。 「怎么了?」林重羽见师尊忽然停顿下来,不由得好奇发问。 公孙陵很快恢復正常,与林重羽简单说明了情况。 他感觉到了景祁的灵魂现在极其虚弱,透明到仿佛要消失。 林重羽正在关键时期,他并不愿意让其他的事分了林重羽的心。 「我最近有事要离开一趟,你……」公孙陵皱起眉,显然是有些犹豫了。由于曾经的遭遇,他并不放心留下林重羽一个人。但那边,除了景祁的安危,他的父亲……前魔尊的事,也是一个隐患,必须妥善处置。 「我没事,师尊你去吧。」顿了顿,林重羽又说,「不放心的话,我还可以去找渡尘仙尊嘛。」 渡尘仙尊和师尊关系一直就很好,至少,经歷过灵根被毁这件事后谁都不信任的师尊,曾经将他託付给渡尘仙尊过。 公孙陵走的时候,天色青白泛着灰,然后下了一场雨。雨丝朦胧,缠缠绵绵,天地被织成了一片透明的锦纱。他走的直接,一个灵术就消失在原地,什么也没带走,也或许带走了一滴雨。 林重羽并不知道,就连后来的事,他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某年某月某日,人界奎荫山上魔气沖天而起,远在边界的异国小邦都能看见,能感知到这个魔气。似乎有祸乱人间的大妖魔出世,人人自危,乱成一片。 而后,有一仙人从天而降。 关于这点,其实传说有很多个版本。一说是仙,一说是魔。 持仙这一方的说这种拯救天下苍生的事明显是仙人所为;持魔这一方的,则是因为,压下沖天魔气的,是与对方如出一辙的魔气。 漫天的红色魔气从天而降,压住那山上原本的魔气,整座山上的树木在瞬间枯萎,飞禽走兽嘶鸣哀嚎。 这是一场魔与魔的战争。 林重羽坐在茶馆里喝茶,此时已经是两百年后,他已经是一个渡劫期的大修士。他身上干净纯澈的灵气让茶馆里的客人时时回头张望。 「不对。」旁边桌子上的一个男人摇头反驳,「传言不是说,那山上的花草在大战之后毫髮无损吗?」 第112页 「传言半真半假,焉能当真。」持魔那一方观点的人嗤笑一声。 「你也知道传言当不得真,怎么听信了惠清大真人是魔这种胡话?」 …… 林重羽听他们争辩,嘴角浮着一抹淡淡的笑。两百年过去,他已经和最平常的人类一样,能做出每一个细微不浮夸的表情。 旁边第无数次偷偷看他的姑娘,被他的这个笑惊呆了。 真的是仙人吧,姑娘在心里偷偷想着。说不定还是对面那两个争得面红耳赤的人口中的惠清大真人。 两百年的时间,人界物是人非,天下分久必合,如今纷争的硝烟散去,巷子里、农田外,是裊裊升起的炊烟。 五长老做成了他的事,也没能如愿以偿,得道飞升。证道失败,后来他归隐山林,潜心修炼。顺便把半魔的弟子兰白从魔域抓了回来,严苛教导,似乎有将其培养成下一任公孙陵的打算。 因为公孙陵,半魔的身躯,却在那天压住即将突破深渊的前魔尊之后,天雷轰轰,金光大盛,在□□里飞升了。 说起兰白为何出现在魔域,这件事林重羽后来还是听景祁说起的。当日兰白在月河城失踪之后,林重羽与他就此断了联繫。这时,兰白实则是为了父母的下落,一路追查到深渊,后被困其中,直到见到了去深渊寻找幽骨草的景祁。 彼时,公孙陵从天而降,与前任魔尊打了起来。景祁拼死与前魔尊大战一场,不敌,受了重伤,灵魂虚弱,好在维繫他存在的主子来了,他稍微恢復了些,便将兰白救了下来。 林重羽凭藉景祁的描述,想像了一下当日的场景和师尊大发神威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旋即又有些担忧:「师尊可受伤了?」 前魔尊毕竟是公孙陵的父亲,虽然心思邪恶,当初和延康长公主的孽缘更是让人气愤不已,但毕竟血缘关系在那,他怕师尊一时心软,留下破绽。虽然最后的结果是好的,但过程,林重羽总还是免不了担忧。 景祁觉得好笑,摇头道:「你师尊怎么可能受伤。」 似是回忆,景祁停顿了片刻后才说:「那魔头百余招都不曾碰到你师尊一下。气得大喊孽子,你师尊自是不理,也不再打算和他周旋,在我与兰白离开战场之后,他便直接使出绝招——就是民间流传的以魔制魔的传奇——压制住前魔尊后,你师尊便将其封印进了一个葫芦宝瓶中,飞升时携着他一到上天了,最后的结果,大抵就是交由天上更大的神仙净化然后赎罪吧。」 林重羽听得怔怔,垂首半晌无言。 景祁见他如此情态,便想哄他高兴,想了想后对他说:「你知道为何你师尊要用魔族的力量去对付那前魔尊吗?」 林重羽仍旧不语,景祁嘴唇一顿,便又接着说: 「因为,他要用另一半的灵气护着满山的花草。」 林重羽闻言,当即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他想起拈花谷中,成片成片的花草在师尊的灵气之下欣欣招展,锦衣长发的男人站在花谷之中,眉眼温柔,兀自风流多情。 转眼间,他已经许久,许久没见师尊了。 想他当时还与师尊说着他懂了思念,这转头便深陷相思之苦。 他这真的是,「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林重羽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苦涩。茶叶在杯中起伏,成双成对。林重羽看着嘆了一口气,放下茶杯。 这是,茶馆的门帘被推开,两个相貌出挑气质不凡的男人推门而入,沾了一身风雪。 景祁和洛晚书在林重羽那张桌子旁坐下,打断了林重羽的回忆。 洛晚书恢復了原本的身体,样貌俊美,气质清冷。他和景祁冰释前嫌后游歷四方,定期会回来看望林重羽。这次他就给林重羽带来了很多各地的珍稀特产,譬如东海夜明珠,南海鲛人龙绡,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林重羽微微一笑,没有推辞。 景祁和洛晚书受公孙陵恩惠,飞升之后,所有与他灵魂相系的怨魂厉鬼们得受仙气神恩,或者投胎,或者如景、洛二人一样,復活成人。对于公孙陵留在凡间唯一的弟子,他们自当尽心照顾。 林重羽拒绝了他们的好意,独自留在了冷芜峰。 冷芜峰的鬼修们散了大半,山中清冷了许多。往来的除了林重羽之外,也就剩下几个洒扫的小弟子。 辞别景、洛二人后,林重羽围着繁花热闹的锦城转了一圈,然后回去。 刚至凤衍山脚下,林重羽正欲御剑飞行,前往冷芜峰,便看见迎面走来一对男女——姜师兄和婉容师妹。 姜师兄牵着婉容师妹的手,面有喜色,俊朗的脸上爬着一抹不正常的红晕,婉容师妹也羞涩得红了耳朵,抿着唇,侧脸看旁边的树木。 两方打了一个照面。 既已经互相看见,林重羽只好收起剑,与他打招唿:「姜师兄。」 姜师兄拱手道:「林师弟,好久不见。」 寒暄之后,姜师兄递给林重羽一个红底烫金的翻折册子。一打开来,林重羽便看见开头自己胡乱编的那个假名,自己先笑了一下。 待继续往下看,他才知道,原来这是一封邀请他参加成婚大典的请柬。 姜师兄摸了摸鼻子,幸福又略显羞赧道:「三日后,我与婉容大婚,请林师弟一道来凑个热闹,万望勿辞。」 第113页 林重羽垂眼看向这大红色的请柬,出了一会神。 「林师弟?」姜师兄唤他。 林重羽闻声回神,手指捏紧了这个请柬,应道:「我一定来。」 ※※※※※※※※※※※※※※※※※※※※ 下章师尊回来哄徒弟 第六十六章 修真界的婚典相对人界来说比较简单, 这主要是因为修真界的修士们大多父母离世,人界有亲缘关系的都是子辈孙辈或者重重重孙辈了。 不拜高堂,没有三媒六聘, 不讲究婚前能不能见面,只要请几个亲朋好友吃酒玩乐, 请一个或者几个德高望重的仙尊作见证就好了。 其实大多结为道侣的修士们在婚前就已经双修了,大典只是一些爱玩花样和浪漫的人喜欢折腾的东西。 其他人倒很乐得有这样一件热热闹闹的喜事来活跃一下山中清冷的气氛。 还有免费的好酒喝, 有热乎的新郎官调戏, 何乐而不为? 姜师兄一直笑呵呵的, 看起来很是乐意被其他同门们闹腾。娶到了喜欢很久的人, 他心里欢喜,看粪也是花……咳, 当然, 看婉容师妹这朵娇花,那就像在看天上的月、山顶的雪, 天下动人的所有事物。 婉容师妹被某个师姐搀扶过来的时候, 姜师兄看得眼睛都直了,话也说不顺畅,被满场的宾客好生笑了一番。 林重羽看着姜师兄窘迫的样子,也笑了起来。 真好啊。 ——我们成亲了吗? 林重羽的脑中忽然闪过这样一个问句, 自带深沉悦耳的嗓音。 然后他就怔住了。 这是当初师尊逗弄于他时的问的一句话。当时两人一个说着无心,一个听者无意。 林重羽等新人离开后, 也悄无声息地走了。他回到了冷芜峰的后山修炼场,开始练剑。 他的剑是公孙陵教的,不论从身法还是形意上看, 都与公孙陵一般无二。他的修为已至顶点, 离飞升只差一个机遇, 但就是这个机遇,虚无缥缈,无踪无际,并不是想要就能要的。 练剑,是他追寻飞升机遇的一种方式。 一个时辰后,林重羽忽然停在一棵修竹之上,竹叶片片飘落,铺在地上。一封灵信出现在林重羽的眼前。 是凤衍山掌门邀请他一见。 如今的凤衍山掌门人,是沈鹤汀。林重羽不理门派之事,公孙陵走后,他也只匆匆见过沈鹤汀两次。远远看去,沈鹤汀的气质确实有掌门人的样子。 掌门一职,向来能者居之,林重羽隐瞒修为仍旧装作林二,卓卿文后来居上,修为超过沈鹤汀,但是不爱拘束于门派俗务,在修为到达最高点后彻底放飞自我,去各地逍遥风流了。 林重羽觉得掌门是个辛苦的职位,他在某个月朗星明的无聊夜晚占卜过,沈师兄现在忙得脚不沾地,连看话本子取乐的时间都没有。林重羽同情他,于是去书房里翻出从沈师兄那儿薅来的陈旧话本子,打算还给他,顺便慰问一下这位大忙人。 就这样,林重羽去赴约了。 沈鹤汀负手站在涯边,气度超然,林重羽悄悄把话本子往袖子里藏。 「掌门。」 沈鹤汀回头看他,眼神复杂。 林重羽大大方方任他看。他这些年很规矩,自然不怕这个掌门。 悬崖对面有一个瀑布,水落声哗哗传来,但丝毫不影响两个人交谈。 「林二毛,是吧。」 林二毛很感动,这么久了掌门还记得他的名字,但是,他纠正道:「大家都叫我林二。」 沈鹤汀没接这个话茬,转而道:「我观冷芜峰最近忽生福相,应是有人要飞升的迹象,思来想去,除了你,我找不到第二人了。」 冷芜峰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都是些小鱼小虾,林二本人修为也只不过是够看而已,沈鹤汀疑惑了很久。 对面的林二忽然激动起来,急急问道:「真的?掌门是不骗人的吧?」 「……所以真是你要飞升?」沈鹤汀盯着他,又道,「你是谁?」 林二「啊」了一下,他方才太过激动,一时忘了自己还只是个化神期的渣渣。不过这时再否认也已经晚了。 他在旁人面前装林二装习惯了,从没有想过主动去脱马甲,但到了这种时候,他也没有必要再装。 一切都很随意。 「我是林……」二字唇形做了一半,半道又拐了一个弯,「重羽。」 沈鹤汀面无表情地点头:「宋络安也是你?」 林重羽忽然觉得有点心虚,缓缓点头。 这么些年过去,他已然明白沈鹤汀当初是真的对他好,不管对方是不是为了心中道义,他的确就是承过他的恩,虽然当初雷劫之时沈鹤汀曾劝他为大义而死,但他到底最终还是好好的,自己也对沈鹤汀隐瞒身份,各种演,总的来说,林重羽觉得他两之间,他还欠沈鹤汀一份恩情。他琢磨着,要找个机会还了。 林重羽坦白承认以后,涯中除了瀑布水声,旁的声音一点没有。 良久。 沈鹤汀道:「好玩吗?」 林重羽捏了捏鼻子:「还好。」 沈鹤汀冷笑一声:「你走吧。」 林重羽:「?」 这个对话走向莫名其妙的,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林重羽自认活了这么久,早就和寻常人一样,没想到还是大意了,居然还有他参不透的东西。 第114页 他看着沈鹤汀平静又复杂的眼神,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话本子,长嘆一声,终究是没有把它送出去。 「其实,哪怕是真正的人类,参不透的东西也多了去了。你不用在意。」景祁某天与他喝酒的时候劝他。 开玩笑,要是让林重羽参透了沈鹤汀那藏得极深的心思,那还了得。殊不闻,那世上最难还的债,就是情债。 「你也有参不透的东西?」林重羽问道。 「有啊。」景祁满不在意道,「多着呢。」 林重羽好奇地看向他。景祁又喝了一口酒,微醺道:「比如我就参不透,为什么我真心对我那个庶弟好,他却反倒要过来害我。」 「这是权势的诱惑,人心在权势面前是十分不稳定的。」林重羽解释,「你这是当局者迷,所以参不透。」 景祁瞥了他一眼:「又比如,为何别姬姑娘为了报仇,为了让负心汉付出代价,宁愿自己灰飞烟灭,与其同归于尽。」 「这……我也不知道。」生命是珍贵的,为了一个负心汉而死,这超出了林重羽的理解范围。 「你看。」景祁道,「很多事,是不讲原因的。但其实……人心复杂,也简单。」 林重羽看着他,等他说。 「比如现在,我喝酒,你喝茶,一起看花赏月,难道不畅快吗?」 「是挺畅快的。」 景祁嘿嘿一笑:「那就对了!你已经领悟到了为人的精髓!」 林重羽:「……」我信你胡说八道。 又聊了一会,景祁道:「再喝一杯,我就得回去。回去之后,还有晚书在房间里等我,那就更畅快了,人生一等一的畅快事!」 「……」林重羽默默说滚,不想吃狗粮。 景祁走了,明月之下只剩林重羽一个人,在风吹林海声里,他静默半晌。 林重羽没喝酒,但是周围缭绕的酒气让他觉得有些醉了。 他也想要人生一等一的畅快事,但是…… 他垂下眼睫,月色洒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片清凉孤冷。 他伸手拿起石桌上的酒罈子晃了晃,清冽的声音证明了罈子里还剩些许酒。他倒了一杯出来在自己的酒杯之中,闻着酒气轻笑了一下。 「早就听人说,喝酒也是人生一等一的畅快事,今日就让我也来尝尝。」 他端起酒杯,忽而想起前世李太白的一首诗,举起酒杯敬了敬明月,而后一饮而尽。清冽甘爽的酒下肚,辛辣和清香瀰漫了他的口腔和喉咙。 他被呛得咳嗽了几声,眼角咳出了一点泪光。 他又倒了一杯酒,可惜酒本就所剩不多,没能满上。半杯残酒里映着月色,喉咙里还余着酒香,林重羽右手执杯,抬至一半,忽然被人握住了手腕。 林重羽抬起头,眨了眨眼睛。 月光下,竹林的影子落在男人的身上,墨发、剑眉、薄唇……还有一双比月色温柔的眼睛。 酒杯跌落在地,酒液侵入土壤,带上了浓郁的香。因酒呛出的泪倏忽就滑出了眼角,顺着侧脸划落。 男人松开他的手,弯腰将他拥入臂膀,他按着他的头,埋在自己怀里,轻轻抚摸。 「对不起,来晚了。」嗓音很轻,被风一吹就散,却温柔了整座山峰的风,徐徐吹拂着林重羽的衣发。 林重羽想说话,想说你怎么这么晚,但他哽咽不成声,说不出来。 公孙陵感觉到有液体浸湿了他胸口处的衣裳,温偏凉的感觉传进心口时,却滚烫炽热,叫他疼得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外面风大,我抱你进屋好不好?」 林重羽抓紧了他的衣裳,生怕他跑掉。 「恩。」他用鼻音闷出一个字。 两只手分别绕过他的背和膝盖,林重羽被抱了起来。他将脸埋进男人的怀中,感受着切实的体温。 他缓了缓心情,道:「师尊。」 「恩。」 「你还走吗?」 「不会走。」公孙陵抱他进屋,将门用灵术关拢,低头看向怀中抱着的人,「以后,只陪着你。」 第六十七章 公孙陵回来了,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修真界。 因为从古至今,从未有过飞升了还能回来的事。 公孙陵是第一个。 冷芜峰一大早就热闹起来。 这个场面比前些日子姜师兄大婚的场面还要大,各个脸上都是好奇和兴奋, 哪怕没有好酒吃,没有新郎官调戏(真有新郎官, 他们敢不敢调戏还不知道呢)。 然而……他们被统统拒之门外。 至于理由—— 曾经某个担任冷芜峰守门人的鬼修拦在冷芜峰的入口处,板着脸义正言辞地说:「尊主还在歇息, 诸位请回。」 这个理由太扯淡了, 修士都不需要歇息, 只需要打个坐, 立刻精神饱满,更别提已经飞升的神。尊主需要睡觉休息, 这听起来就和隔壁魔域的北王其实是人身下受一样鬼扯。 几个年轻的弟子叽叽喳喳, 他们太过年轻,以至于忘记了施展隔音术。 于是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带他们来拜见的仙长脸上的表情好像恨不得一巴掌将他们拍回娘胎一样。 一个穿着体面的修士站出来:「新弟子们不知礼数, 冒犯了尊主,还望尊主大人大量,不与小辈计较。」 尊主不在这,但他们确信拥有神通的尊主大人能够听见他们的话, 就像人界其实有很多公孙陵的神像和庙。 第115页 虽然关于公孙陵是仙是魔,民间一直争论不休, 但他还是有相当数量的信徒的。信徒们只需要虔诚一拜,在心中许下心愿,就可以将话传倒公孙陵的耳中。 民间流传有很多惠清大真人显灵的传说, 这位修士也是信奉公孙陵的众多信徒中的一个。他平时也没少给弟子们传输自己的信仰和观点。 这次他带来的弟子们出此冒犯的言论, 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他额上冒出豆大的汗滴。 所幸, 真人似乎没有动怒,迟迟没有动静,这位修士渐渐冷静下来,曾经的守门人鬼修也开始赶人了。 乌压压的人群渐渐散去,冷芜峰渐渐恢復往日的冷清,在一声「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的声音消失后,彻底安静下来。 守门人设置了一个结界,然后飞上一块石头打坐。他和曾经要好的鬼修们一道,通过联合设立的法阵远程打牌。 鬼修们不再是鬼修,变作了人修,但喜好似乎从未改变过。 * 几乎半个修真界的人来拜见也没能喊出来的尊主大人,现在的确是在歇息,在搂着他的宝贝徒弟安心睡大觉。 昨夜小徒弟哭了大半宿,这好不容易才哄睡,他是一个动作也不敢动,生怕吵醒了他。尽管小徒弟唿吸均匀,看上去睡得很沉。 他当然也听见了刚刚冷芜峰山门口那些人吵吵闹闹的动静,不过他在听见那些动静的第一时间,就施展了一个高级的隔音术,将这件屋子和外界的声音隔绝开来了。 他侧着身子看小徒弟的睡颜,两百年过去,这面容一点也没变。 公孙陵展眉微笑,这时,林重羽在睡梦中又皱起了眉,公孙陵心也跟着一紧,小心翼翼地输给他一些温和宁神的灵力。 「师尊。」 公孙陵一惊,手停顿在半空中了,他正想应一声,却发现林重羽仍旧眼睛紧闭,并未醒过来。 看着林重羽并不安稳的睡颜,公孙陵心疼无比,手中的灵力便愈发温和。 若是林重羽此时睁开眼睛,就会发现,这个灵力,竟然不带一丝仙气,反而是非常纯正不含一丝杂质的魔气。 这两百年间发生了什么? 想到自家小徒弟在醒来之后会问的问题,公孙陵忽而有些头疼。 他从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什么,但是这时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和林重羽交代。 公孙陵不想隐瞒林重羽,所以交代是一定要有的,只是要怎么交代,怎么哄人,却是一件难事。 * 林重羽很少睡觉,至少从师尊走后就很少睡。因为每次睡觉,都会梦见师尊临走时的那个画面。醒来面对空荡荡的冷芜殿,那种空寂和冷清的感觉会因为梦中的伤心而加倍。 他又梦见师尊离去的场景,干脆利落,不给人反应的时间。林重羽伸手去抓,只抓住了一片虚无的空气。 就在梦中的他怔愣难过时,一股令人安心的气息侵入进来,是一种带着熟悉的、包容的、充满爱意的气息。 温柔到几乎要让人落下泪来。 他在这温柔之中醒过来,缓缓睁开眼睛,一张深深刻在他脑中的脸庞映入眼帘。 公孙陵侧躺着,一只手支着脑袋,眼神专注地停在他的脸上。见他醒来,公孙陵眉梢带笑道:「早。」 「师尊……」 公孙陵含笑应了一声。 林重羽手臂撑着床,半支着身体,另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中衣衣袖滑落,露出一截雪白手腕。他捏了捏师尊的脸,又揉了揉,好一会才在师尊凝视的目光中停下来。这一停下,就显得自己这个动作有点不雅观。 他脑子飞快转动,然后嘀咕道:「居然是真的啊。」 说完,他就垂下眼睛,看见自己肩膀上的衣服也滑下来了一点。小半边肩膀和锁骨都暴露在师尊的眼中。他轻轻咳嗽一声,佯装自然地躺下,拉了拉被子,盖到了脖子上。 太久不见,不光是怀疑人真不真,身体似乎也陌生了呢。 林重羽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面对师尊忽然怀疑人生的眼神,他无辜道:「你怎么在我榻上?」 「……」 万万没想到,小徒弟醒过来,会是这种闹脾气法。 他只好顺着他,温声哄道:「我爬上来的。」 林重羽:「堂堂一个尊主、惠清大真人,做出爬徒弟床这种勾当,也不知道其他人知道了会怎么想呢。」 「……随他们怎么想。」 「那你也不想知道我怎么想的?」 公孙陵顿了一下,明知等待自己可能是小徒弟进一步的诘难,他还是依着问道:「你怎么想的?」 林重羽轻哼一声,然后眼睛一转,道:「我在想,要不师尊以后专职给我暖床好了,你说呢?」 公孙陵好脾气道:「好,以后我伺候你。」 「什么都肯干?」 「什么都肯干。」 林重羽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水润清澈的眼睛滴熘熘盯着公孙陵看,不知道在打什么注意。 公孙陵被他这双眼睛看着,心先软了一半,哪管对方在打什么注意。 总之,不论林重羽说什么做什么,他都顺着依着就好了。 谁知林重羽看了他半晌,忽然觉得距离有些远,想要师尊抱着,却又觉得不能这样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第116页 师尊这样对他百依百顺极尽温柔的样子,看着还是挺舒服的。 他想端着。 所以他很纠结。 纠结了一会,他还是觉得自身的幸福感更重要。于是他往师尊那边又挪了挪。 结果他才做一个动作,师尊就伸出手臂,从他腰下绕过,轻轻一捞,就把他捞了过去。 他窝在师尊怀中,曲起膝盖轻轻蹭了蹭师尊的衣服,脸颊贴在师尊的胸膛上,侧耳听那切实的心跳声,兇巴巴道:「谁准你抱我的?」 公孙陵垂着眼睑,漆黑的眸子里露出的一点情绪全是纵容。他下巴抵着林重羽的额头,手指陷入了那乌黑柔软的头髮。 「我忍不住想抱抱你,你要是不高兴,回头我给你赔罪,你想要什么,我都应允你好不好?」 「……」林重羽一时说不出话,但心里舒坦。半晌后他眯着眼睛含煳应了一声:「那好吧。」 ※※※※※※※※※※※※※※※※※※※※ 不会有意外了,甜到完结,发腻的那种 还有两三章完结 第六十八章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 轻纱曼舞。 林重羽撩起纱帐从更衣室走出,已然穿好了衣物。蓝衣白靴,墨发束冠, 模样绝佳,气质温润如玉, 是世家贵族、宗门大户也难培养出的一表人才。 公孙陵听见声音,倏然转身, 转到一半便被眼前人惊了一惊。 他感嘆道:「真长大了。」 林重羽瞥了他一眼, 冷淡道:「可不是, 师尊要是再晚两年, 我就得老了。」 公孙陵笑了笑,道:「怎么会?你如今的修为, 就是千年万年, 也能维持年少模样不变分毫。」 林重羽顿时不高兴了:「你还想千年万年?」 这是要他学白娘子千年等一回?可别做梦了,如果真是如此, 他不如拍拍屁股回到前世去养猫。 公孙陵见小徒弟不高兴了, 忙道:「怎么会?我哪捨得你等那么久?」 「那你现在好好交代一下,为什么这么久了不回来?天上的神不让还是两个世界有壁你过不来?」林重羽顿了一顿,忽然话音一转,「也不对啊。你这不还是回来了?」 公孙陵早有准备, 他走上前去握住林重羽的手,字句清晰流畅地说:「你不妨自己探查一下。」 林重羽刚想说「懒得动, 你自己说」,他和公孙陵的手掌相接处就出现了一团红白纠缠的光芒。 白色的光芒是他的,这是有人对自己施展灵术时身体自动做出反应而释放的灵力。 这红色的光芒, 自然就是公孙陵的了。 公孙陵引导林重羽的灵力进入自己的体内, 红色魔气遍布的身体之中, 忽然进入了一丝纯粹干净的灵气,一时有些躁动,但都在片刻之间归于平静,甚至变得温和起来。 林重羽诧异地分出自己的一部分灵识随着那一缕灵气进入师尊的体内。 「这是……」 他从师尊的体内完全感受不到仙气,别说仙气了,就是灵气也没有。 公孙陵竟然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魔族。林重羽当年一直就想封印的魔族血脉在两百年后竟然大获全胜,让他霎时就懵了。 他呆呆地问:「怎么会这样?」 公孙陵道:「容我慢慢解释。」 * 两百年前。 蚩炎逐渐恢復修为,他被困在深渊多年,他自己豢养的魔物完全化作了成为至恶的魔气,成为养料侵入他早已不健全的魔核灵智之中。让他魔性增加的同时,也完全失去了自我。 但公孙陵的出现,唤醒了他一丝的清醒。 被与自己如出一脉的强力魔气压制,蚩炎双眼忽然更加疯狂,却言语冷静:「你是延康的儿子?」 公孙陵未答,蚩炎却大笑起来,然后身体开始冒出红得发黑的光芒。 这是魔族的焚魂之法,焚烧魂魄化为邪魔之气回归天地。 公孙陵一惊,正欲后退,这浓郁的邪魔之气便侵入了他的体内,一时之间他身上魔气势盛,而灵气势衰。 蚩炎大笑:「好啊,好得很,你居然已经到了即将要飞升的程度!」 一族之尊自杀式的术法威力自然不容小觑,公孙陵全力应对。 前魔尊蚩炎道:「好儿子,代我实现统一三界的梦想,让魔族不必拘束于偏僻的角落,占领整个世界,让所有人拜服!」 公孙陵一边抵抗听到邪魔之气的侵袭,一边冷静道:「没兴趣。」 蚩炎冷笑:「你没兴趣没关系,很快你就不受自己控制了,我的残魂会和这邪魔之气一起,留在你的体内,控制你的灵智,到时候要做什么就由不得你了。」 恰在此时,一直隐藏在魂灵深处的厉鬼残魂随着蚩炎的邪魔之气一道发作,眼看体内属于灵气的一方要被蚕食,他及时使出全部灵核的力量,断绝全部与他有灵魂联繫的鬼修,以免他们受到侵袭,同时,赠予他们自己的灵魂灵力,让他们真正復活,他本就处于飞升的边缘,已然是个半神,以他的灵魂之力做到復活几个人自然不难。 邪魔之气最终侵蚀了他。 他成了真正的恶魔,至邪至恶。因此这两百年间,他便自我束缚在深渊。 但因为那一战,他在人界有了声望和信徒,人们的信仰之力源源不断的输入给他,让他渐渐清醒,恢復一点灵智,进而慢慢掌控这股邪魔之气化为己用。 第117页 * 公孙陵述说得十分平静,对其中的兇险避之不谈,林重羽却感觉到了其中惊险刺激,和一个不慎就万劫不復的危机。 林重羽再也没法端着,也再没法无理取闹要师尊哄着。 他只觉得心疼无比。 他的两百年孤冷寂寞,师尊的两百年却痛苦煎熬。 林重羽的眼眶忽然发红,继而湿润。他伸手搂住了公孙陵的脖子,脸埋在其中。 热泪滴在公孙陵的脖颈肌肤上,烫得他不知所措。 他回抱住林重羽,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拍着他的背,缓声问:「这是……怎么了?」 「师尊。」林重羽哽咽。 「嗯。」公孙陵如往常一样应声。 林重羽抱着他,眼泪落个不停,竟是比昨晚还要兇勐,公孙陵皱眉,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哄。 「才说你长大了,怎么就又哭了?嗯?」 公孙陵因被他突然的眼泪打得措手不及,暂时想不到哄人的法子,只好笨拙地轻拍他的背。 他正愁着该怎么办,心中急且泛疼,正欲说两句宽慰的话,忽然他的嘴就被堵住了——小徒弟两瓣温软的唇贴了上来,热切万分,比他眼中滑落至两人唇边的泪还要滚烫。 公孙陵心尖勐地一颤,转而化为主动,纠正了他毫无章法的亲吻。 吻了许久,两个人的衣裳微松。公孙陵垂眸看着,唿吸乱了一乱,他将林重羽打横抱起,转过屏风回到了内室。窗棱旁的纱帘垂下,屋内光线黯淡了些许。 公孙陵将林重羽放在床榻之上,手放在林重羽的眼角还未动作便被他抓住了衣袖。 「师尊,我……」林重羽的眼神坚定,眼尾耳根却都红着,语梢也带着一丝颤,「我服侍你。」 …… ※※※※※※※※※※※※※※※※※※※※ 本文其实应该叫《师尊入魔后总有省略号出没》 正文完,明天更番外 谢谢所有追文的亲,你们的支持是我更文的最大动力,鞠躬 第六十九章 (番外) 魔域主城。 今日是个大日子, 他们魔族神龙见首不见尾,一连两百年都不曾露面的魔尊大人回来了,而且回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娶亲。 这可不得了, 魔尊的宫殿里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忙碌,魇兽小离忙前忙后, 一双翅膀已经十分疲惫。好在今日婚典举行完毕,如今只剩下收尾的工作。 他看了眼低头各司其职的其他人, 打了一个呵欠, 然后埋头往前飞。 他们魇兽一族青少年时的确十分嗜睡。 太过睏倦, 他没看路, 一头撞到了一个坚硬的胸膛。抬头一看,小离连忙振奋精神, 恭敬道:「青夷大人。」 魔将青夷眼中倒映着小离此时的模样, 刚刚成年的小离身高已然到了自己的肩膀,眼神却依然如幼年时期一样干净纯澈。 他伸手接过小离手中宴客用的酒饮, 平静道:「交给我来。你回去吧, 今天都用不上你。」 小离喜出望外,道了一声「多谢青夷大人」就一熘烟跑走了。 没了繁琐无聊的事,他也不困了,收起加速赶路用翅膀, 他悠闲漫步在宫殿的四处,看着热热闹闹的场景, 兴味十足。 走着走着,他忽然发觉这一处比别的地方肃穆庄重,人来人往却都行事有度, 他恍惚惊觉, 原来自己竟然晃悠到了魔尊寝宫的前面。 他正要离开, 忽然被前面的一个熟悉的东西吸引,那是属于魇兽一族的东西,他们族人对自己的东西有敏锐的感知力。他略一凝神,便知道那是自己的梦引埙,是他当初送给一只小魔物的。那个小魔物是魔尊宠爱万分的小侍宠。 现在看来,魔尊成亲的对象必然就是那个小魔物了。 小离喜欢那个小魔物,顿感欣喜。他想去见一见他,但前面守门的魔将必然不会当他过去的,正为难间忽然想起青夷大人曾经赠送给他的一个令牌。 守门的魔修见到了这个令牌,果然放行。小离一路寻着梦引埙的指引在偌大的宫殿里行走。 他是不怕碰见魔尊的,因为现在魔尊还在前殿宴请宾客。 魔尊不愧是魔尊,满座宾客还有修真界几个鼎鼎有名的大修士。 总之,魔尊现在肯定脱不了身,所以他才敢跑进来的。 他走到一栋豪华辉煌的大殿门口,凝视了紧闭的大门片刻,现出翅膀打算从围墙上方飞过去。他往围墙上飞,刚露出一双眼睛,眼珠一转,忽然就惊呆了,险些从高高的围墙上坠落。 里面的场景—— 他以为还在前殿宴客的魔尊,此刻出现在这里,将他记忆中漂亮的小魔物压在玉石砌成的墙壁上亲吻。魔尊衣着完整,但那小魔物可就有点衣襟微松了……不过,他只瞧见那小魔物乌黑的头髮和绯红的耳朵。 他哆嗦了一下,赶紧闭上了眼睛,以超越他们族类的速度跑走了。 回到安全地带,小离双手撑着膝盖喘息,暗道好险,幸好没被魔尊发现。 但魔尊怎么可能没有发现闯进他的领地的异物。早在他踏进这个宫殿的第一步时,魔尊就已经知道了,甚至打算出手教训一下他。 只不过,被他怀中的小魔物制止了。 林重羽对师尊摇头,声音微哑:「他不一定会过来,等他自己走吧。」 第118页 这一心软的结果就是被人看了个正着。也不知道小离究竟看到了多少,脸皮薄的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沖,发热发烫,本来就绵软虚脱的身体硬生生更敏感了一个层次。 公孙陵感觉到怀中人的变化,眼神一黯,便将人抱进屋。 完事后,林重羽伏在师尊的胸口,闭着眼睛休息。 公孙陵给他裹了一件衣裳后将他拥在怀中,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髮。□□之后是人心中敏感脆弱,最是需要的爱抚和拥抱的时刻,他珍而重之的人,自当全力爱护,处处周到细緻。 林重羽只觉得身心都被温暖包裹,忍不住在师尊怀中蹭了蹭。 婚典之后,他感觉到自己和师尊之间多了一道无形的联繫。那是魔族的灵魂之契,只有成亲是才会缔结的一种的契约。 这种契约,等同于将魔族的命门交到了对方手里,譬如延康长公主就是因为灵魂之契才能偷袭前魔尊成功。 想起延康长公主和前魔尊的往事,林重羽又一阵唏嘘,心想,他们之间一定也是有过真心相爱的时候的,最后夫妻反目,实在可惜可嘆。 「不怕我偷袭么?」林重羽故意道,「师尊以后可得小心了,要是你背叛我,我可不手下留情。」 公孙陵手掌没有任何停顿,仍旧按照原来的节奏轻轻抚摸他的头髮,平静地说:「不会。」 「?」林重羽疑惑,「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说永远爱你永远陪你永远不会背叛,然后宣个山盟海誓吗? 」 公孙陵轻声嘆道:「傻么?对于魔族来说,方才的灵魂之契,分量比任何山盟海誓都要重。」 「好吧。」林重羽说,转而又问,「那接下来怎么安排?」 满足了一下他之前看姜师兄婚典而生的愿望,对于接下来的安排,他还没有具体的规划。 修炼肯定是不修炼了,对于飞升之后的事他一无所知,所以不敢贸然飞升。 渡尘仙尊说飞升之后,修士的人性会变成神性,捨弃七情六慾,一心向道,心怀万民苍生。林重羽自己从一棵草好不容易变成人,有了人性,懂了情爱,当然不可能变回去。 他留恋这个尘世,留恋身为人才懂得的情与爱,留恋……眼前这个人。 公孙陵说:「你想要做什么?」 林重羽摇头:「不知道,但只要和师尊在一起,做什么都可以。」 气氛安和沉静,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随着时间流逝,魔域灰沉的天空渐暗,窗外染上了暮色。 「要不,游歷人间山河?之前没机会,后来两百年也一直都在修炼,都没有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风景。」 「好。」公孙陵应了一声,而后问,「你刚刚说……这个世界?」 林重羽沉默半晌,然后在渐渐幽暗的光中说起自己的前世,直至夜阑人静。 第七十章 (番外) 时间流逝, 四季轮换,沧海化作了桑田。 游遍人间山川后,林重羽忽然顿悟, 山河草木皆有灵,如今这灵气在他顿悟之后皆朝他聚集而来。 他错愕地转头看向师尊, 然后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大有死不松手的意思。 「去吧。」公孙陵说。 林重羽摇头, 随即运转灵力, 那灵力之中蕴含的攻击之意决绝而坚定。 公孙陵勐地抓住他的手, 皱眉道:「你干什么?」 林重羽眼神执着:「我现在就自毁灵根。」 天地灵气还在汇聚, 如此动静引来了一些修真界敏锐之人的目光,但无人敢来打扰, 只有一些修为高深的修士才敢放一片灵识过来围观。 公孙陵严肃与林重羽对视了一会, 见他仍不改心意,便嘆息一声, 道:「人受伤了还是人, 魔受伤了还是魔。」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林重羽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他这时再怎么样也不会改变既定事实的。 「早知道,我就早点这么做了。」他喃喃自语。 林重羽是幽骨草, 不修炼也会由唿吸吸收天地灵力,原以为那一点一点吸收的灵力没有百万年是怎么也填不满飞升所需要的庞大灵力的。没想到…… 公孙陵抚摸他的侧脸, 动作轻缓,似在留恋。他目光深沉而温柔地道:「去吧。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找到你的。」 林重羽周身灵气仍在旋转, 白色之中爆发出绚丽夺目的金光。他的身体渐渐融于金光之中, 最后化为一株仙草, 一闪而过。 再度睁眼时,他置身于一片广阔的仙云中,脚踩玉石长桥,两侧天湖幽幽,大片的红莲盛放其中,无边无际。前方一里远处有一座恢宏的大门,两根长柱是门的主体,上面雕刻着神秘的浮雕图纹。 林重羽一个眼风也没有给那道天门,而是怔怔看了一会漫天盛放的红莲,然后扒着桥栏杆往下去看。 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忽然一阵金光大盛,林重羽以袖遮目,然后等金光消散后,一个鬚髮皆白的老者坐在莲花宝座上,看着他的目光无悲无喜。两个面貌年轻的弟子着一身白侍立在他的身后。 怔怔然间,一道灵光忽然闪现,不知怎么的,他就知道了这个老者的身份。 「元始天尊?」 老者身后右边的弟子说:「早早就有所感应,我还以为是红莲,原来竟不是他。」 第119页 左边弟子道:「你是谁,为何由内而外都散发着红莲的气息?」 林重羽奇怪地问:「你们不是神么,这都不知道?」 右边那个弟子沉静答道:「三千大世界,亿万小世界,便是神也不能无所不知。再者,神界不可插手其他世界的事,否则将会遭受天谴。」 左边那个弟子性子冲动,此时面有愤色:「你好大的胆子,一不拜见天尊,二不用敬语,不怕好不容易飞升之后又被贬下凡间?」 林重羽心头一动,然后抬起下巴,语气轻狂傲慢:「既然都是神,我为何要拜见他,为何要对你们用敬语?」 「……」 两位弟子忽然沉默,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他,让林重羽有些不自在。 想他曾经也是演戏的一把好手,应该没那么容易翻车吧。林重羽暗道。 他用几乎堪称不屑的态度问:「你们是谁?元始天尊又是谁?」 左边弟子怒道:「天尊便是天尊,是万神之尊。」 右边弟子看起来沉稳很多,此时仍然神色未变,他道:「我们是天尊座下侍奉的仙兽,他是凤鸟,我是龟灵。」 林重羽:「……」淦,有点厉害。 但他没表现出来,他不能怂。他轻咳一声,继续扬着下巴说:「那你们说的那个红莲是谁?」 龟灵答道:「是我师兄,也是天尊的大弟子。」 「哦,那应该跟我没……」 林重羽忽然闭嘴,将「关系」两个字咽回了肚子里。略一思考后,他的眼睛微微睁大。 他很久以前曾听过关于公孙陵是红莲的传闻,对此,公孙陵也亲口承认过,传闻的起点的确是那时的凤衍山掌门。 这时,天尊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幽骨,你想回凡间?」 林重羽心中惊疑不定,忽然拿不准应该怎么做,他否认道:「不……」 顿了顿,他对自己刚刚的态度道歉。 凤鸟冷笑一声,龟灵却只微微一笑。 天尊忽然抬起一根手指,一点金光从他眼前一闪而过,林重羽的脑中被迫闪过各种回忆。几乎都与师尊有关。 龟灵见他疑惑,解释道:「红莲是天尊的大弟子,是天地之初就随天地混沌而生的一株红莲。吸收了天地间数万万年的灵气和邪气,后师尊将他收为弟子,却无法去除他体内的邪气,故而让他去凡间歷劫,等再度飞升之时,便可藉助其体内强盛的灵气和天雷之力根除邪气,成为至灵之体。刚刚我们感觉到红莲师兄的气息,便以为是他回来了,才匆匆赶来。」 龟灵话音刚落,天尊也收回了手指,面色微变,道:「原来你是红莲的弟子,难怪。」 龟灵温和笑道:「原来是师侄,你受他教导,身上有他的气息自是正常。」 那凤鸟忽地回过头来,脸色有些怪异:「怎么只有你飞升了?」 林重羽不知要不要信他们,要不要与他们解释,正犹豫着。 沉默许久的天尊忽而嘆道:「红莲的邪气未除,反倒灵气尽散,反哺天地了。」 「……」 死一般的寂静如浪潮一般淹没了天门外无边无际的空间。两侧天湖中的红莲在寂静中蔓延。 片刻之后,仿佛才反应过来一般,凤鸟脸上大惊,龟灵温和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裂缝。 在他们看来,过于淡定的林重羽就显得有些另类了。他们将其归于对方才刚飞升,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伴随天地而生,如今却只剩邪气的红莲,谁也无法想像会发生什么。 「他的灵力乃天地孕育,精纯至极怎么消散?」凤鸟大是不解。 「他自己散的。」天尊摇头道。 又是一阵沉默。 「天尊……」龟灵看向天尊,「这可如何是好。」 天尊目光在林重羽身上并未转移,缓缓道:「也许你自己都不曾发现,红莲与你一起时,与常人无异,而你一旦离开,他的邪气便开始躁动,目下人间已危在旦夕,再无作为恐生灵涂炭。」 「怎么可能?」凤鸟瞪大了眼睛看林重羽,显然对这种现象无法理解。 天尊却一脸淡然,他对林重羽道:「我召回红莲,他以后便交由你来照看。」 林重羽虽然还不大能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不过结果是好的,他面露喜色,而后真诚道:「多谢天尊。」 在自称他师叔的龟灵和凤鸟的指导下,林重羽挑了一块福地搭建了一座宫殿,在宫殿后设了一方天池。 天尊与天池上法施法,不一会,天池内爆涌出一片灿烂的红光,浓烈如火焰,像火海一般,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向四周蔓延开来。 然而,那些灵力却在碰到林重羽后忽而变得温和起来,绚烂的红光收敛,渐渐凝出了一道人影,这人身形高大,衣袂飘飘。 对上那双深沉温柔的眼睛,林重羽眼眶微湿,朝他走了过去,越走越快然后飞奔起来。 公孙陵弯起嘴角,张开了手臂,林重羽扑进他的怀里。两人在一片绚丽的红光中紧紧相拥。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