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异世伏魔修仙》 第1章 林中空地 “活人是不会这么安静地躺着的。”看着林中空地上密密麻麻没有一点伤痕和血迹的尸体,沈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些尸体聚集在一处,横七竖八地一个压一个倒在地上,足有上百具。所有人头缠黑巾,足蹬短靴,胸前的黑衫上都绣有呲着牙的虎头图案。从身形看,个个肩宽背阔,脖子和手背青筋暴起,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被树林环抱的这片空地上杂草丛生,灌木纵横,林中小径十分狭窄,在树木间蜿蜒曲折地时隐时现。放眼望去,除了附近因被众人所骑马匹践踏而零乱不堪的成片荒草,既没有丝毫野兽的行迹,也不见马匹的影子。 “真的都死了么?”方才还昏昏欲睡的陆修文,此时突然变得异常精神。他双手扶住马鞍向前探着身子,两眼放射出恐惧的光芒,“我总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着我。” “甚至看不出有打斗的痕迹。”一旁瘫坐在马背上的陆修武没搭理他,而是扫了一眼散落在尸体旁的佩刀,刀身还都稳稳当当地躺在刀鞘里,疑惑地转头看向沈浚。 此时,沈浚正注意地观察着尸体上包裹着的一层近乎透明的雾气,在月亮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幽光。 这层雾气时而静止,时而毫无方向地流动着,荡漾着,仿佛具有生命似的贪婪地寻觅着、试探着,然而又紧紧附着在尸体上,同周围的空气有着清晰的界线,微风拂过,既不弥逝也不消散。 “难不成都是被吓死的?”见已有一会儿没人说话,陆修文觉得四周愈发静得可怕。他的视线牢牢地钉在这些尸体瞪着的眼睛和张大的嘴上,无法移开,恐惧得就要窒息,这时突然打破沉默,不无害怕地问道。 陆修武十分不屑地瞥了自己那向来胆小如鼠的弟弟一眼,拨转马头,绕过立在当中出神的沈浚,来到他跟前,同他并排站着。 能有什么办法,谁叫他摊上这么个胆子只有黄豆粒大小的弟弟呢,心里纵然千百个看不上,好歹也是一母所生,从小看到大。遇到危险,他这个做哥哥的不挡在前面,难道眼睁睁看着他被吓破胆? 他抬起手,在弟弟的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安抚。哪曾想这一拍竟吓得弟弟浑身一哆嗦,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拉了弟弟一把,可怜的弟弟怕是已然摔了下去,爬都爬不起来了。 望着弟弟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还不忘挖苦一句:“怎么,吓着你了?别总盯着尸体看,小心眼珠子拔不出来。”说罢嘴角往上一扬,讥讽地笑了笑。 陆修文像丢了魂儿似的,一只手紧紧攥着缰绳,另一只手死死抓住磨得发亮的马鞍,整个身子几乎伏在了马背上。两只眼睛什么也没瞅,直愣愣地发着呆,浑身不住地冒着冷汗。这回总算把目光从死尸上强行抽了回来,人却几乎被吓傻了。 陆修武开始感到内疚起来,心想再在这里待下去,自己这个弟弟恐怕遭不住。于是他又转向沈浚,刚想开口催他赶快离开。 突然,沈浚坐下的那匹骟马像是踩到了什么,被狠狠地扎了一下似的,贴紧两耳,翘起尾巴,猛地连连后退,惊恐地嘶鸣起来。吓得他不禁打了个激灵,瞳孔瞬间放大,目光直直地投向那突然圆睁的马眼上,就好像从中能看出什么似的。 沈浚突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连忙拽紧缰绳,勒住了马,诧异地俯身朝下看了看骟马的前后脚掌,似乎并未伤着,又移开视线仔细查看马蹄刚刚踩过的地方,却见一缕形状不规则的薄雾仿如触手般正缓缓地缩回到最近的一具尸体上。 沈浚惊异地迅速拔剑劈过去,斩下一绺,独自在空中颤颤悠悠地荡了几秒,仿佛具有吸引力似的,重又同之前那一缕渐渐融在了一起。沈浚又用剑尖拨弄了一下,然而跟普通的雾气一样,毫无重量地随着气流翻卷浮动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除了尸身上黏附的神秘雾气,死者那目瞪口张的诡异表情也让沈浚惊诧不已。其实他在看到他们的第一眼时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只不过他一想不明白这是怎样造成的。 “也许这跟死因直接有关。”他心里嘀咕着。“他们死得如此蹊跷,似乎是看到了某种可怕的东西,内心恐惧到了极点,至于究竟看到了什么,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们都是在还没来得及反抗的情况下就被夺去了性命。” “你们怎么看?”他淡淡地问两兄弟道,双眼若有所思地仍旧目视着前方,并未留意到此刻陆修文脸上的古怪神情。 “还有尸体上覆盖着的一有风吹草动便开始蠕动的雾气,也透着某种古怪……”他又补充了一句。 “那就是被毒死的。”陆修武惊魂未定,不耐烦地望了一眼沈浚,断然地说,他想到也许只有下毒才能让这么多人死得不流一滴血。 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把弟弟带离这个鬼地方。见沈浚丝毫没有想走的意思,他又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草草地下结论道:“杀人者释放了某种罕见的毒物,一定是这样。” “这么多人同时被毒死,”沈浚并不反驳,而是自顾自地沉吟着:“却没有挣扎的迹象……不对……” “甭管是怎么死的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快离开这个不祥之地,况且我们有任务在身,已耽搁得够久的了。”陆修武终于找到了一个不容反驳的理由,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说完拉起缰绳就准备出发。 沈浚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似的,仍专注地琢磨着这起诡异的屠杀案。 “只有弄清楚这些到底是什么人,才能找出他们的死因。”他想。 沈浚看着这了无声息的一大队人马,他们装束、佩刀统一,且颇为制式,不会是军人,看上去更像是江湖人士或显赫世家豢养的护卫。 第2章 诡秘森林 “这么多人一股脑出动显然是要去执行一项重要的任务,为什么他们要闯进这人人闻之色变的黑暗森林里来呢?是为了营救被困在这里的什么人,还是同样为了抄近道?”沈浚继续想道,然而却没有更多的线索可供他利用。 沈浚一行三人轻骑南出边境洛城到此地已昼夜不停地赶了二天二夜,只在停下来商议是否要走这条林中近道时曾短暂地歇息过两个时辰,给马儿饮了点水,喂了些精食料。一路上并未发觉前方有人,而且还是这么多人。 尽管早就听传闻说这座原始森林中常有凶暴的毒虫猛兽出没,诡异之事层出不穷,难以计数的无知无畏者曾试图一窥真相,贸然闯入而终皆杳无音讯。 但为早日完成任务,回去向王爷复命,陆修武、陆修文两兄弟自恃武艺高强,加上随身装备精良,硬皮甲外面又罩了一件闪闪发光的银环甲,刀枪不入,能敌虎豹撕咬,执意钻进这遮天蔽日的幽暗之中。 沈浚起初虽有意反对,然而自知职位低微,又拗不过二人兄弟齐心,无奈只好紧随其后。 如此密不透风的森林,甫一进来,三人顿觉瘴气弥漫,呼吸困难,体感温度也比外面一下子高了不少,越往里越是如此。 从光明中步入此处,黑暗几乎笼罩了一切,随着双眼渐渐适应了这里的昏暗之后,他们终于可以隐隐约约地辨出道路和两旁黑乎乎的树木。 他们排成一排,昼夜不停地驱驰。除了近在咫尺的彼此偶尔的交谈声和坐下沉闷而杂沓的马蹄声,耳中就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好不容易看到前方远远地现出一点亮色,惊喜地以为马上就可以逃出这恐怖环伺的黑暗,到了跟前才发现这明晃晃的一隅不过是林中一片不大的空地,前方依旧是看不见尽头的黑压压的参天密林。 单调的景物和涣散的思绪载着睡意渐渐袭来,人困马乏之时哪料突然撞见这样一幅惨象,三人自是吓得不轻,刹那间困意全消,精神得不得了。 一路未遇险情,今晚却注定是个例外。 “咱们快走吧,这里越来越冷了。”不知何时已渐渐清醒过来的陆修文突然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害怕地催促道。 他已调转马头,寸步不离地跟在兄长后面,开始朝对面的树林走去,明亮的月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现出恐惧的神色,身体仍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此时夜色正浓,漆黑的天空中疏疏落落地点缀着几颗忽明忽暗的恒星,空地上的尸体在才升上树梢的月亮照射下白得像大理石,周围的气温似乎骤然下降了许多,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到阵阵阴风袭来。 连跨下久经沙场的黑色战马也都突然惊恐地瞪起眼睛,张大鼻孔,不安地打着响鼻,尾巴象根橛子似的翘得老高,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此刻,四下里树影幢幢,宛如狰狞阴兵。 陆修武自参军以来,戍边十余载,巡逻值守,杀敌用刑,什么残酷场面没见过。此番首次进京,误入这死亡之地,所有的恐怖传说都一下子涌上心头。 此刻,他也察觉到某种隐隐的不安,仿佛有双空洞而冷酷的眼睛自森林深处盯着自己,吓得他四肢发软。 沈浚清楚威胁就在附近,正张着血盆大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他感受得到它冷峻的目光和砭骨蚀魂的寒气。 与此同时,所有尸身表面的薄雾也都突然躁动起来,如一团团火焰般以相同的节奏无声而欢快地跳跃着。但那双眼睛背后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他毫不知晓。 使他感到奇怪的是在他们停留的这段时间,那神秘的力量并未出手。 “也许这仅仅是个开始。”他心中生出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沈浚在遐思中仿佛听到有人说了句什么,一下子回过神来,问道:“什么?” 兄弟二人异口同声地叫道:“快走!”话音未落,扬起马鞭准备穿过这片死亡空地。 起初,他们想踏着空隙从尸体上直接迈过去,幸亏沈浚及时叫住了他们,说这雾气十分诡异,最好离它远点儿。接连受到惊吓的两兄弟这时已草木皆兵,信服而又小心翼翼地从一侧快速绕了过去。 沈浚跟在他们后面,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前方参天的密林,无边的黑暗又迅速笼罩了一切。恐惧如影随形,在后面紧追不舍。他们既不敢回头,也不敢有一刻停歇,生怕一转身就被死神拖了去。 此时他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火速离开这儿。 不知跑了多久,蹄声渐渐慢下来,马儿开始踱步前进。双眼适应了光线以后,可以看见灰色的松鼠在地面堆得厚厚的腐叶上蹦蹦跳跳地找吃的。 此外,森林中还有许多奇怪的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沙沙声、抓挠声和哼哼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各处有成对黄色的、红色的微光闪烁,那是某种动物的眼睛在瞪视着他们。 后半夜,他们背靠大树睡在一起,轮流值守。幸运的是,这后半程有惊无险。 第二天黄昏时分,他们终于抵达森林的南方边缘。 在走出林子的一刹那,久违的阳光使人眼前一黑,闭上眼睛任马儿自行奔跑一段,再慢慢睁开,只见夕阳映红了天际,照得草地和河流明晃晃的。 “老子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进这鬼林子了。”陆修文回头看了一眼在夕阳斜照下愈发诡异的原始森林,心有余悸道。昨夜的遭遇还顽固地盘踞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恐惧之感仍不减半分地使他浑身抑制不住地在马背上微微打颤。 沈浚一路上都在回想那可怕的力量,不知其为何物。此时出了森林,一抹斜阳灿烂地照耀着草地和蜿蜒曲折的河流,万物明净可爱,终于舒了一口气,便想暂时把它抛在脑后。 第3章 憋屈的好人 几天前的一个下午,沈浚还在县城的一家小酒馆里跟高中同学推杯换盏。 这次吃饭,其实沈浚本不想来的,无奈架不住老凌软磨硬泡,一再坚持,自己找遍了各种借口都推脱不掉,甚至闹到他要亲自开车上门接自己的地步。 当然,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沈浚觉得很累,不是身体,而是心灵上的疲惫。 两个小时过去了,他的心仍揪得紧紧的,因为他的自尊心刚刚再一次受到了深深地伤害。 下午上班没多大一会儿,沈浚便接到母亲火急火燎打来的电话。 “浚儿,……上班呢?”电话那头母亲语带犹豫地问。 “嗯,刚到单位。”沈浚知道,除非有事,母亲很少在上班时间给自己打电话,“妈,有什么事吗?” “奥,没事儿,工作忙不忙?”母亲支支吾吾地故意用一种闲聊的口吻问道。 “还行,妈你有事儿就跟我说。”沈浚受不了母亲对儿子这样客气,便以一副坦率而又真诚的语气试图消除母亲毫无必要的顾虑。 因为在内心里他早就深信不疑,自己愿意为父母付出一切,只是觉得难为情才从没对他们讲过而已。 “你能马上回来一趟吗?”母亲仿佛终于鼓起勇气说道。 “咋了?出啥事儿啦?”沈浚有意使自己显得心平气和地问。 “也没啥大事儿,就是王大鹏开着拖拉机把咱家玉米地轧了,你爸看到以后拎着锄头去跟他理论,我也没拽住,结果被他推到地上,好像闪着了腰,你要是有空的话,就回来背你爸进屋躺一会儿。”母亲终于一口气全都说了出来,但心里仍有一丝顾虑,因为她知道眼下找个稳定的工作不容易,怕领导知道了对他不满意。 “哪个王大鹏?”沈浚一时想不起来这个叫王大鹏的究竟是谁。 自从小学毕业以后,他就一直在外求学,每天骑着自行车奔波几十里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节假日一天不落地跟着父母在田里干农活,很少在村里走动,起码有三分之一的村民他都不认识,年轻人尤甚。 “就是村主任王英俊他儿子,小小年纪曾一把火点了村东头养鱼池的泥草房的那个。”母亲带着一丝畏忌提醒他道。 沈浚终于想起来了,上学的时候,这个王大鹏比自己低一届,打小就很浑,常常欺负同学,有一回为了索要几毛钱还在路上截过自己。 在印象里他初中没上完就辍学了,后来自己再也没有碰见过他。 沈浚知道村长不好惹,也知道这个比小混混还嚣张跋扈的王大鹏更是蛮不讲理,急眼了连他父亲都管不了。 但他还没听完就立马火了:“动谁都可以,动我的父母绝对不行。”父母是他的底线,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们,包括自己。 于是他赶紧去向领导请了假,然后立即从单位骑电动车往家走。 刚到地头便看见挺大一片已有十几厘米高的玉米秧被车轮轧断在了地里,而王大鹏正开着轰隆隆的拖拉机在徐寡妇家的菜园里播籽儿。 沈浚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往年两家都是平行起垄,车在两边都可以掉头,互不影响。 今年徐寡妇家的地垄却起得正好跟自己家的垄垂直,而且紧挨着,没留余地给车掉头,在村里一向横行无忌的王大鹏便把拖拉机开进了沈浚家已经出苗的玉米地里。 沈浚先询问了仍坐在地上的父亲感觉怎么样,伤着哪儿了。父亲心平气和地说没啥大事儿,就是腰扭了一下。 父亲不想儿子惹事,也明白惹不起人家,于是让沈浚背自己回去,说躺一会儿就好了。 沈浚把父亲背回了家,然后又独自来到徐寡妇家地里,叫住正往这边开过来的王大鹏,质问他为什么轧自己家地,谁料王大鹏竟悍然霸道地吼道:“谁让你家地挡我道了!” 说着丝毫不把沈浚放在眼里地继续往前开,准备在沈浚家的玉米地再次掉头。 沈浚见状一个箭步将身体拦在拖拉机前,阻止他开过去,并命令他马上去给自己的父亲道歉。 肆无忌惮惯了的王大鹏哪受得了这个,坐在驾驶座上用手指着沈浚的鼻子大喝道:“小比崽子,信不信我碾死你?!” 看到沈浚不为所动,他气急败坏地从拖拉机上跳了下来,伸出右手死死地掐住沈浚的脖子,一脚将沈浚绊倒,并喊道:“给你脸了是吧!” 沈浚只感到一股蛮力袭来,毫无反抗的余地。从小到大只懂念书的沈浚哪是常年干农活,吃得膀大腰圆、黑胖粗壮的王大鹏的对手,沈浚被他的大手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过了好一会儿,王大鹏见沈浚没了力气,不再挣扎,便松开了手,临走前还恶狠狠地扔下一句:“滚远点!” 随后又跳上拖拉机,从沈浚身边绕了过去,当着沈浚的面,故意在他家的玉米地里兜了一大圈回来,嘴里还乐滋滋地哼着曲儿。 沈浚忍住了眼泪,从地上慢慢爬起来。他恨自己无能,更气愤这恶棍欺人太甚。长这么大他哪受过这般侮辱,跟同学连争吵都没有过,更别提打架了。 有一刹那他脑中甚至曾闪过一个念头:回去取把刀,趁这无赖不备,一刀宰了他。然而他不能,他不想使父母难过。 回到家,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劝父母不要动气,过两天把苗补上就好了,为这点事生气伤了身子不值得,好在父亲并无大碍,碰到这种蛮不讲理的,别跟他一般见识,恶人自有恶人收。 说罢,他谎称单位还有事,明天再回来看他俩,骑上电动车便离开了。 实际上他跟领导请了一下午假,哪还有什么事。 他是心里难受,越看到父母就越难过。当着父母的面,他不敢哭出来,可是眼泪已经在他的眼眶里打转,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地掉下来。 第4章 没能耐的好孩子 昨天上午,沈浚早早来到办公室,先按领导要求写了一份讲话稿,然后准备出门去看逸城小区自来水管道的施工进度。 就在这时,前两天才一起吃过饭的县企业联合会的魏哥打来电话,说他一个哥们儿开的饭店的供水坏了,想起兄弟沈浚就在自来水公司上班,看能不能安排人给瞧瞧,言外之意就是免费给维修一下,这沈浚自然一听就明白。 碍于魏哥曾请自己吃过两次饭,当然每回主宾都另有其人,他趁领导一个人在办公室的时候敲门进去,结结巴巴地说了这件事,只不过将需要维修的用户换成了自己的亲戚。 上班七年,他还是头一回求领导帮忙,听了他的话,领导先是用亲切的口吻解释了一下公司的规章制度,然后表示自己虽然很想但爱莫能助地拒绝了他。 沈浚红着脸尴尬地笑了笑,一面抱歉给领导添麻烦了,一面退了出来。他不知道该怎样回复魏哥,对自己的无能也感到深深地羞愧和气愤。 犹豫了很久,他来到楼梯间,在电话里向魏哥不住地道歉,说这件事实在是不好办,帮不上忙,很过意不去。 魏哥虽然没说什么,还让他不要放在心上,然而,挂断电话,沈浚心里清楚以后再不好意思接受人家的邀请一起吃饭了。 那天余下的时间沈浚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一方面感到自己很没用,除了写写发言稿,打打材料,什么事都办不了。 另一方面又觉得欠着人家一份人情,还不上,心里始终有块石头压着。 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放不下。于是他立即行动,去最近的提款机取了些钱,然后到隔壁商店买了四条好烟,随后叫来同城配送给魏哥送了过去。 魏哥收到东西,只在微信上发来一句“谢谢!”,便没再说什么。尽管如此,做完这件事,沈浚心里还是感觉轻松了不少。 一想起这两件事,尤其是第一件,沈浚的心就痛苦地痉挛起来。他无声地哭泣着,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沈浚打小就性格腼腆、内向,不爱说话,特别在陌生人面前,极不善言辞。这是遗传,也跟家庭环境有关。 沈浚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除了两口子偶尔拌拌嘴,平时话很少。 在村里住了几十年,从没跟人吵过架,就算吵也必是吵不过人家,不如不吵,吃点亏,忍忍也就过去了。 沈父已年愈六十,在二十郎当岁时一个人投奔老乡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偏远小村庄,挣过工分,吃过大锅饭,土地改革后靠种分得的一亩三分地生活,在村子里毫无根基,没少受那些老户欺负。 沈父也是村里有名的老实人儿,虽说在勤劳肯干这一点上广受好评,但言语、处事上颇不灵活,只董守着自己那块地,起早贪黑地忙活,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个钱,天生脑子没人家活泛,干不了其他营生。 至于学别人做些小买卖,那是压根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所以日子始终过得清贫而惨淡。 父亲对沈浚并不抱多大期望,考不上就子承父业回家种地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不会觉得多丢脸。 好在沈浚学习不错,顺利地考上了一所普通大学,祖上从未出过大学生,父母自然欣喜不已,在村里也觉得倍儿有面子,然而供沈浚读完大学却也掏空了本就不厚的家底。 沈浚心里清楚,那是父母一辈子省吃俭用一分一分攒下来的,所以他从不乱花钱。每学期的生活费绝不超过五百元,多一分都不管家里要,他知道父母的每一分钱都是用汗水和健康换来的。 要是换做别的孩子,会去勤工俭学、做家教啥的,给家里减轻减轻负担,可他没有,糊里糊涂地过了四年,奖学金、助学金一概没拿过。 大学四年他没多花过一分钱,也没挣过一分钱,唉,说白了,还是天生的性格使然,脑袋瓜从来就没往那方面想过。 衣服他很少买,买也只在地摊上买,尤其碰上大型展销的时候,都是十块、二十块的便宜货,质量也过得去。 唯一一件过百的衣服是价值二百多块钱的棉服,因为旧的那件已穿得太久,实在不怎么保暖,才咬牙买下来的,为此,他早饭和午饭连吃了半多个月包子。 他几乎不进商店,见到专卖店更是绕着走,仿佛多看一眼,那富丽堂皇的牌匾立即就会冲他讪笑似的。 不多几次陪室友买衣服,硬拉他进去,结果一到里面便窘得浑身不自在,动辄几百上千的价格,刺激着他的眼神经,连一双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袜子也要大几十,他的眼睛简直不知道搁哪儿好,每次都是在里面傻转一圈,又一个人出来,在外面等。 他的生活费主要还是花在了在食堂吃饭上。他很少在外面吃饭,偶尔吃几回,也都是炒面、包子啥的,花不了几个钱。 至于大家都爱吃的麻辣烫,他很少吃,因为以他的饭量,少了二十块钱下不来。 室友隔三差五aa制聚餐,他则搜寻各种托辞能不去就不去,除非哪个室友过生日,不去自己也感到实在不够意思,他才挤出钱来凑个份子。 当然,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十天半个月,他要在伙食上大刀阔斧地动动脑筋了。 室友有好几位都有了对象,老实说,沈浚也很想处一个,可是天生不善交际的他除了班上的几个女生,如何才能结识其他专业甚至其他学院的女孩子呢? 同班的女生太了解他:普通人一个,学习成绩还总在后面打狼,对他难生好感。 回想高中时常跟他说话的两个女孩子都是短发,大嗓门,性格中带着几分豪爽,另外还沾着那么一丢丢男子气概,处兄弟还差不多。 怎料自己竟在别的同学口中跟其中一个还传出了莫须有的绯闻,沈浚听了真是哭笑不得,还急忙跟人家解释,说双方从来都只是非常要好的同学,千万别传到人家女生耳朵里,影响不好。 第5章 好孩子的初恋 可能他这个人面善吧,脾气又好得不能再好,人家不想伤害他,但是要说处对象,那是万万不能的。 沈浚长着一张毫无特点的板砖脸、死鱼眼——大学时有位同学总是这样埋汰他,抓住各种机会取笑他。 要说这位同学,脸皮那个厚,说话口无遮拦,还爱开黄腔。沈浚非常不喜欢他,无奈又躲不开。 每天寝室熄灯前,他必来下铺坐上一坐,说着说着,便上了高速,被人家怼几句,回过头来便把气撒在一旁默不作声听着歌的沈浚身上,碍于同学情面,沈浚往往一笑而过,并不太在意。 直到有一次,沈浚实在不厌其烦,加上那天的话又很过分,终于忍无可忍,举起拳头威胁着说要揍他以后,他才收敛了不少。 大学时,对于来自这位令人讨厌的同学的打击,沈浚并没太放在心上。 他自信外貌还行,个子高高、瘦瘦的,身材板正,起码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为此,他还让室友给他拍了许多以校园里的不同建筑为背景的照片,记录美好的青春年华,以作纪念。 大一下学期,他喜欢上了一个胖乎乎的爱运动的女孩,天生不善体育的他开始每天清晨到足球场上跑步,只为见她一面。 记得第一次与她照面的时候,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和刚刚洗过的柔顺的披肩长发使他心动地感到她就是他喜欢的类型。 然而过了很久,他都不敢上前同她搭话,直到突然有一天,他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没有见到她。 起初他以为是她改了时间或身体不舒服,然而接下来的许多天,无论或早或晚,他在球场上都再没看见那熟悉的身影。 见不到她的日子,他内心慌乱得坐立不安,胃口大减,食不知味,夜不成寐,也没有心情继续跑步。 令人懊恼的是,那时他甚至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学院,读什么专业,诺大的校园,几万名学生,让他去哪里找,如何找?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早已不再踏入那个足球场。被动坚持了差不多半学期的晨跑暂停了一段时间后,他转到了环湖步道上长跑,一圈下来足有三千米。 虽然所爱之人已不在,但跑步意外地成了他的一个习惯,直到毕业以后好几年,他还早起沿着街边的绿化带跑几圈。 后来沈浚自己也承认,那时跑步既是一种习惯,也是对那段暗恋的深深怀念。 就在他几乎接受了再也不可能见到她,快要把她忘记的时候,大二下学期的一天清晨,还是从前那个时间,她的身影出乎意料地突然出现在了环湖步道上,过去的校服不见了,换上了浅色运动装,背影更显可爱而又迷人,就在他前面几百米的地方,专注地慢跑着。 沈浚的心一下子又激动起来,怦怦地剧烈跳动着,他发现他还是那么地喜欢她,即使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 他害怕哪天她又突然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从此永远地失去她,因此,这一回,他决定硬着头皮向她表白。 然而直接面对她,他怕自己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于是他在室友们都睡着以后,悄悄地起身,坐到书桌旁,拿出白天买好的一本彩色信纸,埋头写了一封长达七页的情书,几乎是一气呵成。 把许久以来心里想说的话都倒了出来,沈浚感到一阵轻松和愉悦。 信中除了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外,还讲述了自己从第一次看到她时的喜爱,到一别这么久再次相见的激动心情,全文不卑不亢,也不像电视剧里演绎的那般死去活来,“毕竟彼此还不了解,过了不好。”沈浚这么想。 第二天一大早,马路上还没什么车,行人也很少,沈浚便揣着情书开始绕湖跑步了,眼睛则不停地搜寻着女孩的身影,生怕一不留神错了过去。 担心女孩不会来的忐忑心情一直纠缠着他,使他心不在焉,也不像往日那般精力充沛。 幸运的是,当他跑到桥中央时,惊喜地看到女孩正从下面岸堤旁的绿化带外面穿过来,沈浚激动得两腿发软,有一瞬差点跌坐在地上。 不过很快紧张便取代了激动,他害怕等待他的是那个不好的结果,甚至一度想要放弃。 他暗恋过许多女孩,但从来没有跟人家表白过,这是第一次,一旦被拒绝,他不知道自己脆弱的自尊心承不承受得了。 犹豫了片刻,瞧不起自己,他最终还是横下一条心说服了自己。“被拒绝又怎样,还不活了?一个男人连这样的挫折都接受不了,今后还能成什么大事。”他强令自己这样想着,加快了脚步,朝女孩跑去。 此时女孩正独自站在那里,做着热身运动,对自己竟有这样一个爱慕者还毫不知晓。 终于站到她面前时,沈浚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之前在心里掂量了很久的话此刻忘得一干二净,只把信匆匆地塞给她,红着脸说了一句:“明天我在这里等你。”便跑开了,甚至不敢回头偷偷瞥一眼女孩是不是当时就将它拆了开来。 还好她并没有拒绝接受那封信,沈浚在心里庆幸着,自尊心得以暂时保住。 他没有继续跑步,而是怀着兴奋而忐忑的心情去食堂吃早饭。 这一天,沈浚过得十分煎熬,脑子里不停地想象着第二天相见的情景,甚至也想到女孩根本就不会来。 夜里,沈浚几乎没怎么睡着。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清晨,他又早早地来到此前把信交给女孩的地点。 很快,女孩就出现了,沈浚看着她穿过绿化带朝这里走来,紧张得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下一秒自己的命运就将被决定,这是他第一次追女孩子,方式土是土了点,若蒙上天眷顾,结果或许也还没那么糟,沈浚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 “你好!”女孩在距他一米多的地方停下来,温柔地打了声招呼,继续说道,“抱歉,我马上大四了,很快就要去实习,毕业后会回老家,父母在那里给我安排好了工作。谢谢你的厚爱!”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沈浚眼中盈满了泪水,不是因为她拒绝了自己,而是可怜自己那颗孤独而又真诚的心。 第6章 落寞的饭局 沈浚没吃早饭,也没去上课,而是伤心欲绝地在湖边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了一上午。 尽管早有一半的失败预感,尽管女孩对他很和善,没说一句不喜欢自己,更没有让自己难堪,可这结果还是令他一时难以接受。 他打小就自卑,身边的同学和朋友除了经常夸他老实、学习不错外,极少在容貌和魅力上给予他肯定和鼓励。 这是他第一次被女孩拒绝,他的自尊心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伤害,直到很久以后才慢慢恢复。 从那时起女孩再没在湖边出现,余下的两年里,沈浚也没再在校园里见到过她,他想或许就像她解释的那样她早已毕业离校了。 多年以后,当他回想起这件往事,心中已不再感到悲伤和遗憾,反而还挺感谢人家的。 女孩当时并没有粗暴地拒绝自己,没说半句瞧不上自己的话,而是委婉地把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归结为其他更为现实的原因,让他保住了面子,年轻的心也才没有伤得那么彻底。 今天是他人生中许多个难熬的日子中的一个,他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只想在床上静静地躺着。 他没有吃晚饭,也没胃口,几分钟前他起来上厕所,返回时曾抓起靠墙摆在屋子中央的简易折叠桌上的方便面,干噎了两口,结果差点没呕出来,懊恼地一把丢进了垃圾桶里。 他刚躺下,老凌便打来了电话,让他马上到东岳酒家,人都到齐就差他了。 尽管没人看得见他哭丧的脸,也没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他还是在电话这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融化那业已僵硬的脸,因为他怕他痛苦的表情使他的声音带上令人诧异的哭腔。 年纪越大沈浚越不喜欢跟陌生人吃饭、交谈,即便是同学,最近这一年他也尽量躲着不见。 他没啥开心的事跟大家分享,更没什么可炫耀的。 从前工作中认识的社会上的朋友都渐渐断了联系,时间一长,连人家的微信也给删了。 至于原因,只有沈浚自己心里最清楚。老凌是个聪明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虽然有时当着众人的面开开自己的玩笑,但沈浚明白,老凌人不错,对自己够意思。 当然这份感情源于自己在高中的时候没少帮他解题,才使原本天天逃课去网吧打游戏而成绩不怎么样的他,最后好歹贴着最低线读了本科,回来后直接进了商务局,现在已是堂堂商务局副局长,在这小地界,任谁见了都要给他一分薄面。 沈浚推脱不掉,又不好意思同意老凌撇下一桌人开车来接自己,只好骑着电动车赶去赴宴。 当时桌上共有九人,均为男士,而张罗饭局的老凌竟意外地没带媳妇儿来。 要说这老凌媳妇儿,长得不赖,画着浓妆,一身的名牌,几乎每次同学聚会都能见到她。 偶有几次实在脱不开身,不能到场,席间也必会视频过来,跟老公秀个恩爱,随后老凌便举起手机让她跟大伙一一打个招呼。 镜头里都是熟悉的面孔,老凌媳妇儿放心地关照几句,便撂了电话。 今晚这顿饭,吃了还不到一小时,视频铃声就突然响起,老凌拿起电话,果然还是他媳妇儿。 从声音上判断,当时表情严肃,劈头一句:“喝多少了?” 老凌忙堆起他独有的一脸褶皱的嘻笑答道:“没喝多少,不到二两,这杯小,倒满了顶天也就二两。”说着便端起酒杯在镜头前晃了晃,然后又把摄像头逐一对着每个人,说:“都啥事儿没有。” 待转到沈浚面前的时,还不忘嘲讽一句:“老沈一杯还没喝完呢,每次都假假咕咕!” 沈浚尴尬地咧起嘴笑道:“跟你们比不了,我酒量不行,能喝的多喝点儿,能者多劳!”一面朝摄像头摆摆手,打个招呼。 老凌媳妇儿最后撇下一句:“都少喝点儿吧。”就挂断了电话。 有人马上就开起了玩笑:“凌总,你媳妇就担心你跟小姑娘一起吃饭,一晚上查好几回岗!” 话音刚落,房间里便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然而沈浚坐在那里却无论如何开心不起来,因为对他而言,每天回不回出租房,没有人会惦记,吃没吃饭也不会有人在意,生病了更不会有人给端水拿药,每次都是他自己强撑着亲自翻箱倒柜找药吃。 除了母亲,也唯有母亲时常打来电话千叮万嘱、嘘寒问暖。 但此时他还是熟稔地挂起笑脸,佯作心领神会,免得人家以为自己不开心或者不合群。 今晚桌上这九人,成家的成家,生娃的生娃,唯独他沈浚还单着,坐在那里显得落落寡合,本来心情就不好,哪还笑得出来。 要是让人家知道他甚至连女朋友都没处过,那在这里的每一秒对他来说都会变成煎熬。 其中有两位,沈浚刚认识不久,才吃过两次饭,私底下并没有联系。一位在县农机局上班,家里还有点小生意;另一位长得很富态,开了一家挺大的手机卖场,他俩都是老凌的小学同学。 沈浚清楚地记得,在饭局上第一次见面时,他们对他还很客气,一度使自己感到受宠若惊。 然而当聊了聊工作和家庭后,表面上虽然仍保持着应有的尊重,却也不怎么跟他说话了。 当有人提酒,大伙同饮的时候,即便今天沈浚就坐在农机局那一位的旁边,人家还是一脸谄媚地举起酒杯转向了另一边的老高,客套两句,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紧接着便向前举到桌子中央,跟其他人逐个碰了一下。 当沈浚有好地主动碰上去的时候,不知是没有看到还是怎么,他先是如同触电般躲了一下,随后立即将杯子撤回到自己的嘴边,将剩下的一口干了。 第7章 老大不小还没结婚 本就不善交际的沈浚在陌生人面前找不到更多话题,只好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随声附和着。 他很少主动提酒,绝大多数时候只是配合地举起酒杯跟大家碰一下,以免显得过分地格格不入。 他们也只管聊自己的,天南海北地侃大山,乐此不疲地谈论着工作上和生活中的人脉及能耐。 有时也回忆起共同的高中生活,然而沈浚最怕聊这个,遥想当年,他是他们当中学习最好的,反观现在,他却是混得最差的。 此刻沈浚的心中已不能用五味杂陈来形容,而是胃里开始剧烈地翻江倒海了。 两杯酒下肚,本就不胜酒力的他感觉胃里一阵一阵地往上反,强压了好几次都没压下去,于是急忙起身往卫生间走,刚推开门,吃进去的东西连同那两杯酒就哗啦一下喷了出来,往鼻腔里也灌进了不少,直弄得他难受得流出眼泪来。 桌上最受青睐的是已晋升县不动产登记中心副主任的老王和省第二医院神经外科的主治医师老张,他们都是沈浚的高中同学,虽然年纪轻轻,事业上都已小有所成。 就拿老张来说吧,自己的水平不见得有多高,但贵在人脉广,能办事,平时用得上,谁家遇上个看病住院的事儿,也都爱找他。 有一次,沈浚的领导在高速上出了车祸,碰伤了脖颈,想起沈浚有同学在省医院,便请他托同学找个好大夫给看看。 沈浚不好拒绝,便硬着头皮给老张拨去电话,笨嘴拙舌地把意思讲了,自己在电话这头尴尬得满脸通红。 这还是他第一次求人,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所以很少求人。后来老张每次回老家探亲,沈浚都好吃好喝地招待,又是搓澡又是捏脚的,没少花钱。 但沈浚还是打心眼里感激这位老同学当时没有回绝自己,给了自己一分薄面的,所以每次老张来他都心意满满,生怕招待不周。 余下的三位分别是刚刚通过考试入编不久的交警老朱、刚出校园便以人才引进的方式被县水务局录用的211高校毕业的老周以及在电视台当记者的老高。 老高是沈浚的同村发小,虽然是大专毕业,不比沈浚的本科,但通过自己的精心复习准备,前年顺利地以笔试第一,面试第二,总分第一的成绩被市电视台录用,成为了一名令人刮目相看的大记者。 每天跟着市领导出席各种活动,见过大人物、大场面,沈浚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就在去年,老高经人介绍娶了个漂亮的大学老师做媳妇儿,而且还是个博士,简直羡煞旁人。 同样大专毕业的帅气的老朱干临时工的时候,认识了现在的媳妇儿,媳妇儿当时已是公立学校的老师,这么多年对他不离不弃,令沈浚肃然起敬。 自从当了交警,他的地位也是瞬间上升,从前只有沈浚愿意跟他交往,现在他则成了同学饭局上的常客,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 沈浚感到在他面前一下子矮了许多,不好意思再像从前一样总找他聊天了。 而沈浚大学毕业后毛遂自荐进了县自来水公司,从临时工干起,期间参加过几次公务员考试,由于自己所学专业偏冷门,对口单位几乎没有,加上天生拙劣的口才和不起眼的形象,都给自己减分不少。 即便有两回以笔试第一的成绩进了面试,最后还是败在了总分上。 沈浚自己也不知到为什么,每次只要一单独坐到那十来位考官前面的凳子上就紧张得脑袋一片空白,不仅听不明白人家问的问题,回答得也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毫无条理。 后来沈浚才知道,社会上针对公务员考试不但笔试有笔试班,面试也有面试班,很多上岸的考生都报过班,有不少两个班都报了。 沈浚觉得笔试自己平时多做题就行,至于面试,动辄上万甚至几万的费用,自己可付不起,想想也就算了。 如今,工作已七年有余,却还拿着一个月三千多块钱的工资,付完房租水电费已所剩无几。 从没处过对象的沈浚,也不想谈什么恋爱了,寻思着赶紧娶个普通女孩过日子得了。 然而相亲十几次,每次出手也都大大方方的,毫不吝啬,最后还是对方不同意。 他越来越清楚自己的条件和身价,好点的女人他配不上,也再不往那方面想。 可在母亲眼里,老大不小的他,能有女人瞧得上就不错了,挑挑拣拣那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时间一长,甚至开始劝他接受媒人介绍的离过婚的女人。 不是母亲不爱他,母亲自然比谁都爱他,只是做了一辈子农民的母亲心里只有一个朴素的想法,那就是自己的儿子不管多优秀,但凡条件好点的女孩看见家里这环境也会扭头就走的,这是十分现实的问题,没什么好怪怨的。 后来同事见他相亲多次都没成功,便给他介绍了一个离婚带个女娃的女人,工作挺好,家里条件也不错,父母都是铁饭碗刚退休。 看过女人的照片后,沈浚甚至有一点心动,犹豫再三,想想自己的年龄也不小了,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岁数越大恐更难遇到合适的。 内心里几乎已经开始接受,哪知还没来得及回复介绍人,女方先一步断然拒绝了他,说白了,还是没看上他。 这个时代,年轻、没结过婚的大学生一文不值,有钱有实力才是王道,这沈浚不是不明白,但他不愿想那么多,使自己变得太复杂,而且以他的性格,他也做不到。 他爱读书,读了那么多书,还是想做个简简单单的人。 跟老同学他没法不联系,人家吃饭带上他,要是总拒绝就让人觉得有点摆谱、装大了。 可到了饭桌上,除了上学时的往事,沈浚还是感觉同他们没什么可聊的。人家不邀请他,他也丝毫不感到难过,自己一个人待着,面对书中的人物心里反而觉得十分放松。 第8章 酩酊大醉 快散席时,老凌的媳妇儿突然没打招呼地出现在包间门口,脸上挂着微笑,解释说:“我来看看我家凌总喝多没有。” 然后走到老公身旁,打量着他的脸,道一句:“还行!”说罢,便坐了下来。 此行的目的看似是为了接他回家,实际上,她比谁都清楚,以自己老公的酒量能喝在坐的任何一位至少两个来回,平时一晚三场酒局是常有的事,结束以后,他还能将所有人都送上出租车,然后自己一个人安全地回家。 她这一顿操作,正如大家所猜想的那样,就是“查岗”。而她之所以这么做,起初沈浚单纯地以为是由于他们夫妻感情好,一会儿不见面都受不了。 可时间长了,他也渐渐品出了些许的不对劲儿,再后来意外地从其他同学口中得知了真相。原来,媳妇儿每次都跟着老凌出席饭局,或频繁地视频通话,其实是为了看看他的初恋在不在。 沈浚认识老凌的初恋,他们也是高中同班同学,虽然三年加在一起也没说过几句话,但沈浚知道老凌直到今天还在惦记着她,尽管他已有了一个非常爱他的媳妇儿,并为他相继生了两个儿子。 沈浚看得出来,他是爱自己的媳妇儿的,并且对自己的这个小家感到满意和幸福,然而别人也十分确凿地告诉沈浚,老凌还深深地爱着他的初恋。 高中毕业,那个女孩去了别的城市读大学,后来就留在了那里,找了个高大帅气的男孩结婚生子。 据说,得知这个消息的老凌连夜赶了一千多公里的火车到了那个城市,却被女孩无情地拒之门外,半夜在老同学的出租房里哭成了泪人儿。 沈浚难以想象从来都是以一副活泼爱笑的面貌示人的老凌有一天会哭成那样儿。 除了在照片上,沈浚再没见过那个女孩。同学之间聊天时,提起来,都评价说她本来就长得漂亮,毕业以后学会了穿衣打扮,变得更有女人味了,言谈之中不乏叹赏之情。 沈浚不以为然,他的表情仿佛在说他才不屑于同她讲话,跟她做朋友呢!然而真的是这样吗?沈浚也曾扪心自问。 也许真相是这么多年来,他那么地自卑,以致在内心里早已笃定好看的姑娘是不会瞧上自己这样外表平平又嘴笨的穷小子的,上学的时候是如此,步入社会以后更是这样。 封杯的时候,沈浚已经喝了三杯白酒,两瓶啤酒。他从来没喝过这么多,可能由于情绪低落,加上那一口喝的太猛,又没怎么吃菜,干完第二杯他就去卫生间吐了一次。 后来再怎么喝也吐不出来了,只感到天旋地转,头胀耳鸣,所有人的话音仿佛自远处传来,叽里咕噜地分不清是谁在说话,说了些啥。 不管人家说什么,沈浚半已麻痹的脸上始终挂着和善的微笑,仿佛在说:“没错,说的太对了!”。 他的眼皮也在不停地打架,差点睡过去,整个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前后左右摇晃着,有几次险些跌到地上。 除了头皮和四肢神经持续传来的如过电般的麻木感,他的意识已从外界全部收了回来,退缩到脑核那么小的一块地方,如果他有脑核的话,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心灵的痛苦暂时离他而去,因为他的脑子已变得异常迟钝,几乎不能思考,任何东西也都引不起他的兴趣。 从桌边站起来时,沈浚脚下不稳,失去了平衡,接连两次跌回到座位上。 后来,据沈浚自己回忆,饭局结束前后的那一个小时里,他们都聊了些什么,他完全不记得,就连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也没有一点印象。 后半夜,他仿佛听到外面一阵阵电闪雷鸣,迷迷糊糊中感到整间卧室都被照亮。 忍着剧烈的头痛,他艰难地抬了一下眼皮,随后又沉沉地合上,就在这心灵的窗户倏忽一瞬地向外界打开的缝隙里,他瞄了一眼面前的景物,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出租房的床上。 他那意识的微光仅仅闪烁了几秒,就又熄灭了。 整个世界重又陷入一片昏黑。然而空气中依旧隐伏着某种动荡不安,上万米的高处,风云际会,迅速遮没了最后一点星光,无边天幕重重地落下。 突然,一道闪电自不远处亮起,疯狂的挥动金色长鞭抽打着漆黑的天宇,每打一下,后面都紧跟着一声霹雳,震得人耳鸣不止。 电光打得越重,抽得越响,一下接一下地越兴奋,越急促。 终于,在连续暴击下,云层之上渐渐裂开了一道缝,透出一线光亮。 随后一道白光乍然而起,如利刃般直插云霄,将厚厚的云层豁开了一道口子,更多的光线从豁口处照射下来。 紧跟着地面上又升起一道灼白的剑光,将之前的窟窿撕得更大。 四五道剑光如此这般向上劈砍过后,漆黑的穹顶现出一个明晃晃的大洞,耀眼的光芒从洞口倾泻而下,形成一道十分清晰的不规则光柱,照亮了下方的大地。 倏地,一个人影立即窜起,以极快的速度离开地面,随光芒冉冉上升。 那人影极其苍白,几近透明,一袭白衣随气流鼓荡。 沈浚惊异地看着这一幕,那人也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存在,从半空中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露出一个怜悯的笑容,仿佛在说:“平凡的人,祝你好运!”随后义无反顾地继续朝着洞口飞去。 那一瞥给沈浚留下了极其震撼的印象:此人年轻很轻,面容非常俊美,眸子漆黑而深邃,周身散发着迷人的仙真气息。 沈浚目送着他逐渐与他步入的云彩合而为一,最后隐没于天光灿灿的洞口里。 第9章 起床尿尿 天快亮的时候,沈浚被一阵强烈的尿意憋醒。 刚刚,他正在人群中焦急地打听着最近的卫生间,然而得到的回答要么是不知道,要么就是没有,甚至还有人告诉他说这个时候所有卫生间都到点关门了,急得他差点尿裤子。 终于,绝望之际,被他找到了一个,然而就在他迫不及待地拉开卫生间门的那一刻,他醒了,很快便意识到刚才是在做梦,唯有迫在眉睫的尿意是实实在在的,他暗暗庆幸自己及时醒了过来,不然非尿床不可。虽然不会有人看见,可想想自己也觉得难为情。 他晕晕乎乎地从床上坐起来,蹙了蹙眉,感到头痛得厉害,眼睛也睁不开,遂蜷起食指揉了揉粘在一起眼角。 此刻他浑身都是酒气,嘴里的味道恶心极了。他只依稀记得前一晚喝了很多酒,至于其他的事情,通通都想不起来了。 他飞快地摇了摇头,希望能让自己清醒一点。接着放下两条腿,在半明半暗中用脚摸索自己那双开了胶的拖鞋。 “奇怪,拖鞋哪去了?”沈浚诧异道,他在老地方蹚了一遍,触到的只是冰凉的地面,“每回都是放在这儿的!” “难道是昨晚喝多了,忘了穿了,光着脚进来的?”他想,叹了口气,“唉,不是没有可能,下回可不敢喝这么多了。” 沈浚并没有放弃,又将双手撑在床沿上向右挪了挪身子,然后笔直地伸出右脚向远处探探,突然“啪”的一声碰倒了放在地上的某样东西。 “什么东西?印象里这儿啥也没有啊!”他诧异地自言自语道。 屋里光线很暗,从床上看去,地上黑魆魆一片。朦胧中似有一块不规则的颜色较深的阴影瞬间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立刻俯下身子好奇地看过去,一双样子古怪的黑皮靴赫然摆在那里,其中一只倒在了地上,鞋底还粘着一撮泥。 “哪来的靴子?”沈浚感到十分纳闷,他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靴子,甚至连见都没见过。 “这地面……?”突然,他的视线又转移到了旁边的地板上。 原本黑乎乎的地面,此时由于眼睛贴得很近,一道道笔直而平行的裂缝和木纹变得清晰可见,而沈浚的出租房里明明是镶的廉价的珠灰色大方瓷砖。 沈浚坐直身子,努力定了定神,仿佛不知身在何处。 刚刚的姿势使血液瞬间涌入他的大脑,令他感到头晕脑胀,思路不畅。 片刻以后,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他带着异样的表情断然道:“这不是我的房间!” 他想起自己昨晚喝多了,还在饭店的时候就已经不省人事,最后是怎么回来的完全不记得了。 “可昨晚我分明醒过一次,看到了熟悉的房门、衣柜以及浅灰的格子床单……”他仍在内心里替自己辩解着,举起两根拇指在太阳穴上揉了揉,竭力回想着前一晚离开餐桌以后发生的事。 “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看来是真没少喝!”他气恼地嘟囔着,开始相信昨晚自己睡眼惺忪地瞥见的不过是从前的一个记忆片段,并不是确有其事。 “不过这又是哪儿?”他抬眼把屋子从左到右扫了一遍,一脸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突然膀胱一阵剧痛,仿佛就要炸裂开来,他顾不上继续找鞋,光着脚就朝明亮的地方奔去,果然,胡乱地摸到了某种类似门把手的东西,跟着用力一推,吱呀一声,门开了,清晨的空气扑面而来,沈浚感到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正待跨出门坎,突然,一声天雷在高空炸响,伴随着一道耀眼的光柱穿透云层从天顶极速地往下坠,划破广漠的黑夜。 陶瓦的屋顶,摇曳的桂花丛,全被遽发的天光照亮。沈浚被这声惊雷吓了一跳,一个没憋住,拉下裤子就朝着门外尿了起来。 而此时,一个白发巨人身子倏地一晃,似是被扔出了光洞外,随后开始沿着云端奔驰,只见他身批疾风,衣摆翻飞飘荡,脚步轻盈至极。 沈浚这泡尿尿了很长时间,虽然既不雅观又毫无素质,还弄脏了地面,可情急之下哪还管得了那么多,总比尿裤子强吧!何况尿完,他感觉舒服多了,仿佛卸下了千斤的重担。 就在他提裤子的当儿,天雷再次响起,屋顶上空的大块云团如同着了火一般,愈发透明的白衣人撩起长袍,连咳带喘,心急火燎地踏着云头往下冲刺,最后跌进了昏暗的庭院,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沈浚的头上。 他感到一阵神秘的震颤从天庭处迅速传导开来,有如灵魂附体般打了个哆嗦。刹那间,他感到自己精力充沛,目光如炬,头脑变得无比清晰,四肢百骸也从未有过的轻盈通达,体内似乎有股深不可测的力量在涌动,稍一用力就能将其释放出来。 隆隆声戛然而止,惊雷已远去,那一柱天光亦消隐于紫色深渊,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沈浚从宿醉中彻底清醒过来,定了定神,眼前的景象又惊得他下巴差点儿掉到地上,整个人呆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只见挡眼矗立着一幢古宅,门上匾额写着三个大字“不义侯”。 沈浚不解其意,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忙在脸颊上狠狠地掐了一下,痛得他差点叫出声来。 又用双手揉了揉眼睛,可做完这一切再定睛一看,还是老样子,眼前的建筑的面貌更加清晰了。 “真是活见鬼了!”他懊恼地嘟囔了一句。 这间屋子根本不是他的卧室,放眼看去,整幢房子都是木质结构,倒有点像从小到大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古人住的那种宅子。窗框上镶的也不是玻璃,而是一层不透明的窗户纸。 “就算掘地三尺,在吴县也找不到这种房子。而且……”沈浚瞪着黑眼珠四下打量着,自言自语道。 “难道是最近压力太大,精神有点恍惚,产生幻觉了?”他想。 第10章 穿越异世 “咳,也许都是假象,管它呢!”沈浚决定不再继续想这件事,权当自己是在梦游了,“就算是梦,早晚也有醒的时候!” 沈浚返回屋内,全然不在意满眼古色古香的床榻、方桌、方凳、柜架等家具和老物件,只当它们都是由于梦的扭曲和伪装才显露出这样一副样子。 此时,外面的光线已透过窗纸和敞开的房门照进来,屋里亮堂多了。 他快步走到床榻前,像平时一样自自然然地先在床头找起衣裳来,当看到被子被掀到一了旁,床沿下摆着的一双短靴,其中一只横躺在地上,鞋底还粘着一小块泥时,他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这不是我先前从床上下来时碰倒的那双靴子吗?”直到此时沈浚才想起每天趿来趿去的拖鞋早已不知去向,也才注意到自己还赤着脚,但由于总算确认了一件事,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如此真切而又连贯的梦境,他还是头一次碰到,这令他倍感惊讶。 床边的圈椅上胡乱地扔着一件短衫和一条有裆的松松垮垮的裤子,一只裤腿还耷拉在地上。他拿起来在身上比量了一下,感觉似乎大差不差,便动手穿了起来。 他从来没穿过这种衣服,发现上面没有扣子,摆弄了半天才马马虎虎凭感觉把带子系好。虽不能说非常合身,但感觉还不错,挺松快的。 穿好衣服和裤子,环顾屋内,眼下似乎只有这一双短靴可穿,于是沈浚坐到床沿上,两只脚先把布袜套好,然后试着把脚伸进靴筒,竟出乎意外地合脚,仿佛就是专为他准备的,只是鞋底稍嫌硬了点,不比自己平时穿的运动鞋舒服。 最后,他还感到十分新奇地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步,颇为投入地体验了一番。 他越来越觉得这梦过于真实了,从前的梦都是稀奇古怪、毫无逻辑可言的,今天这梦中的每一件东西却都细节尽显,跟真的一模一样。 “沈浚,王爷有事吩咐,马上跟我过去一趟!”就在他感到无比诧异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召唤,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便从敞开的房门走进来一个人。 此人看上去不到三十岁,中等个头,唇髭剪得很短,体格十分强健,颇有武将风范。 见沈俊正莫名其妙地抚弄着自己那身毫不起眼的短衫,他提高嗓门喝道:“嘿,想啥那?” 沈浚转过脸来疑惑地望着来人,他并不认识这个人,可刚刚对方明明在喊自己的名字,而且言语中表现得似乎跟自己很熟的样子。 似乎是为了再确认一下,他礼貌地问了一句:“对不起,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难道这屋子里还有别人吗?”来人觉得受了戏弄,几乎嚷了起来。 “从哪里蹦出来这么个人?”得知对方的确是在跟自己讲话,沈浚感到既莫名其妙又措手不及,心里不住地犯嘀咕,“还有王爷,都什么年代了,王爷早都入土为安了!” “好吧!”他转念又想,仿佛突然醒悟过来似的,“既然是梦,那碰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人和事也都不足为奇了。” “走吧!”他怀着一探究竟的激动心情爽快地回复来人,打算去瞧瞧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此时,院子里还站着一个人,正无聊地低头绞扭着手指,因为没留胡子,比之前那个稍稍显得年轻一点儿。 远远望去,两人容貌竟惊人的相像,若是给这一位也贴上那么一瞥小胡子,简直跟前面那个判若一人。 看得出来他们是两兄弟,并且很可能还是一母孪生,蓄胡子的显然是哥哥。见沈浚跟着兄长一同出来,院子里这位连招呼也不打,转身径直向对面那幢挂着“不义侯”匾额的房子走去。 此时,这间屋子房门紧闭,但窗户中映出的朦朦胧胧的亮光表明屋子里的人已经起来了。弟弟小心谨慎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里面立即有个声音应道:“进来!” 三人鱼贯而入,来到进门右手往里一点摆着的一张书案前。案旁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左右岁的样子,此刻正埋首急急地写着什么。 “等一下,马上就完事了。”还没等他们讲话,年轻人头也不抬地抢先一步解释道。 沈浚默默地站在两兄弟身后,好奇地打量着他。眼前这个年轻人给人一种温文和善的感觉,看得出来他比自己小不少,几乎还是个少年,可是举手投足间透着少有的沉着和坚毅,非小门小户出身的孩子所能比。 他又将视线转向屋内的装饰和摆设,感觉一切都是那么地真实,根本不像是在做梦。 突然,他鬼使神差地用右手狠狠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下,直痛得他禁不住张大了嘴,竭力忍住才没喊出声来。 接着他又抬起脚狠狠地朝地上跺了一下,只听“咚”的一声整个地面都跟着颤动起来,站在他前面的两兄弟猛地回过头来讶异而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搞什么鬼!” 伏在案桌上的年轻人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仍继续全神贯注地奋笔疾书。 “不,这绝不是梦,往常在梦里只要我使劲儿一跺脚,马上就能醒过来。”沈浚脸上露出惊恐和绝望的表情。 “好了!”年轻人突然说道,一面将写好的两张纸折了三折,分别装进两个信封,并用不同颜色的火漆封好,然后从书案旁站起身,来到三人面前。 “你们仨赶快带着这两封信去京城,到城东鸿远镖局取一只盒子,这是凭据。”年轻人神情严肃地嘱咐道,并把盖着红色火漆印的那封信交给大哥,“路上不要耽搁,五日内一定要赶到。” “记住,千万不要打开盒子,取到后直接送入宫中,连同这封信一起交给皇上。”年轻人继续说道,一面将盖着蓝色火漆印的信也交到大哥手里。 “我们都走了,王爷您怎么办?”大哥关切地问道。 “不用管我,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出错!”年轻人面色凝重地补充道。“我已向边营借了三匹好马,并备好了粮草和饮水,你们回去收拾一下,即刻出发。” 两兄弟应了声 “是!”便转身走了出来。 沈浚不知所措地跟在后面,出了门,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他完全被弄糊涂了,他想回去静一静,最好能睡上那么一小会儿,也许醒来就不一样了呢! “没什么好收拾的了,王爷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别误了事,咱们现在就出发。”大哥见沈浚没有跟上来,扭头叫住了他。 沈浚停下脚步,神情沮丧地望着哥俩。他们是如此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没有半点虚假,他开始相信自己是真的穿越了。 第11章 确确实实穿越了 只是他想不通明明前晚不过多喝了一点,第二天醒来怎么就置身在了一个完全陌生而又古里古气的世界:满眼都是复古的建筑和物件,以及几个身着古代服饰,头上束着发髻的人,还有他们带着一副俨然的神气所谈论的咄咄怪事。 总之,这里的一切都跟自己从出生起就习以为常的那个世界沾不上一点边。然而却又都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 此刻身上的古衣料子是那么真切地与自己肌肤相亲,同以往穿过的任何衣裳给自己的感觉都不一样。 尤其脚上这双短靴,柔软而舒服地包裹着自己的脚背,靴底平展而坚实,有点像小时候母亲手工缝制的布鞋。 甚至醒来以前自己似乎还在其中一间古屋里睡过。 尤使他震惊不已的是,这里显然也有一个叫沈浚的人,并且种种迹象表明,他不但跟自己年龄相仿,容貌也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在这里有着不少熟人,而自己则孑然一身,谁都不认识。 更糟的是他尚不清楚这个沈浚是怎样的一个人,以及他从前的经历,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是否有父母、妻儿和兄弟姐妹,老家在哪里,等等。 到目前为止,他只知道他是跟在一位王爷身边,平时就住在这里,职业也许是个护卫。 “兴许这个叫沈浚的人同我的性格极为相像也说不定。”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至少到目前为止,这里的人似乎并没有发觉我的表现有哪里不对劲儿。” 此外,从这位少年王爷口中他也得知,这个世界似乎是被一位皇帝统治着,连同此前提到过的“京城”和“鸿远镖局”,都在这异世占有一席之地。 沈浚一度以为这是在拍古装戏,然而现实很快就毫不留情地否定了他的这种判断。因为一个小时过去了,只有他们这几个人自顾自地讲着话和行动着,连导演、摄像、服装师以及其他任何一名工作人员的影子都没见到,更不用说有人喊“cut”。 就算存在这样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几个正在为某场演出而排练,那么起码也应该提前跟他讲讲剧情和台词呀,然而统统都没有。 从起床到现在除了独自呆着的时候,他完全是跟着人家的节奏被牵着鼻子走。 或许在他穿越到这里之前那另一个叫沈浚的人已经看过了剧本,熟记了全部台词。当然有这种可能,可是那个跟自己同名同姓的沈浚去哪儿了呢? “他不会突然出现吧?”这个念头猝不及防地钻进沈浚的脑中,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万一属于这个世界的那个沈浚真的站在他面前,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他甚至害怕跟他见面,因为他们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人。想到这儿,他禁不住冒出了冷汗。他只想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世界。 可是怎么才能回去呢? “那么,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蓦地,那个最紧要的问题顺理成章地闯入了他的脑海,“仅仅是一瞬间的事,还是用了很久?” 带着这个疑问,沈浚竭力搜寻着昨夜睡眠中的一切可疑之处。 突然,一个业已淹没在的脑海深处的记忆碎片跳了出来,他想起了昨晚看见的那一幕,不知是在梦里,还是醒着:疯狂的电闪雷鸣过后,一白衣仙人沐浴在明亮的光线中,从地面迅速向天顶飞升上去。 到了半空中,那白衣人突然转过脸来看向自己,目光中流露出幸福与怜悯的神情,虽然只有不到两秒钟,却给沈浚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令他终生难忘。 很快,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黑暗重又笼罩了大地。沈浚再一次失去了意识,直到第二天醒来发现时空巨变。 他确定这不是梦,也不可能是在演戏,因为吴县境内并没有这样的影视基地,即使扩大至方圆一千公里范围内也没有。 是的,他穿越了,穿越到了一个唯有沈浚这个名字是属于自己的完全陌生的世界,过去的一切都已消失得了无痕迹。 他感到窒息和恐惧,在这里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他实在是太孤独了。 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得去,虽然他相信既然能穿越过来就一定有法子再穿越回去,只是他还没有找到穿越之法而已,但挥之不去的无助和绝望之感时刻笼罩着他,使他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对他来说,在这个异世里唯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返回自己的世界的法子,而且越快越好。 “还愣着干什么,走了!”陆修武见沈浚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出神,厉声催促道。 说罢,同弟弟陆修文一前一后径直往后院走去。沈浚被他这一声吆喝惊醒,定了定神,双脚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他们从马棚里牵出三匹驽马,把鞍鞯在马背上装好。 沈浚从未骑过马,至今对成年马匹尚怀有一丝遗留的恐惧。 他清楚地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试图解开缠在马腿上的缰绳时,两匹高头大马把他夹在了肚子中间,吓得他半天不敢动弹。 此刻,他学着兄弟俩的样,双手抓住马鞍,一只脚踩上马镫,双手双脚齐用力,竟一下子轻轻松松地跨了上去,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自己何时有了这样的身手。 当稳稳地坐在马背上时,他一点也不感到害怕了,整个身心反而出奇地平静,也不知哪来的自信和胆量,他感到驾驭马匹是如此轻松的一件事。 离开侯府以后,他们捡僻静的街巷来到东门,出城后没多久,便沿小路来到了边营。 沈浚发现兄弟俩对这里很熟悉,行动自由如同回家一样。 他一声不吭地跟在他们后面,可以明显地看出一路上碰见的兵士对他的这副面孔并不陌生,有的还主动同他打招呼,弄得他尴尬地笑笑,不知怎样回应好。 三人最后径直来到当班的驻防官面前,熟络地寒暄几句,换了事先备好的三匹战马并一应粮草。 一切准备停当以后,他们不敢耽搁,出了军营,先沿小路走了一段,然后拐上了前往京城的大路。 第12章 进入京城 三天后,他们从黑暗森林的北缘穿出,途中目睹的骇人景象和恐怖之感注定将在三人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往后毫无疑问会时常在各自的梦中出现。 然而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能完好无损地从里面出来,已是老天保佑。 至于整个人一度被吓得魂不附体的陆修文,尽管此刻仍悚惧得要命,但好在神志已恢复了不少,可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沐浴在夕阳灿烂的光辉下,三人仿佛历经万般劫难终于逃出生天一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久违的阳光照耀在身上使人心里也亮堂起来。 心中郁积已久的阴霾渐渐消散,唯独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之感还如影随形地纠缠了他们很长一段时间。 和他们想的不一样,真正钻进去以后他们才发现,林中的那条小径已荒废了很久,大段大段地淹没在新生的杂草和厚厚的一层枯枝败叶之中,极难辨认。 唯一可以信赖的是凭经验累积起来的一点判断力,加上马儿天生敏锐的识路本领,他们才在灌草丛中艰难地觅路前行,勉强没有误入歧途。 间或还会有粗大的断枝腐木拦路,不得不时而下马扫清路障。 连同在林中空地上停留的那一小段时间,他们原先设想得很好的抄近道实际上并没有使他们比走大路快多少。 余下的时间已不多,如期完成任务的紧迫感让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上了大道以后,更是一路快马加鞭,飞奔起来。 再也没人想抄什么近道,甚至连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的生理需要也因为专注于赶路而抛在了脑后,极度的紧张感甚至使他们忘记了疲惫。 好在这一路再没碰到什么诡异的事。从洛城出发的第五日正午时分,他们终于顺利地抵达了京城城墙脚下,三人从未进过京,气势宏伟的南门使他们惊叹不已。 “这可比洛城那又矮又丑的城门楼壮观多了,京城不愧是京城,连城门楼都比别的地方坚固高大!”陆修武不禁赞叹道,他朝楼顶的匾额看去,头越仰越高,差点从马背上翻下去。 沈浚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他可是逛过紫禁城的人,眼前这座都城跟老北京城比起来差得远了,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就如同在沈浚的世界给企业分类,老北京城的规模是妥妥的特大型,而这座都城顶多算是小微型。 三人随着人流穿过长长的门洞,涌入城中。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这座古代都市展现出一派繁荣景象:大街上人流如织,车马喧腾;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从绸缎庄到食品店,从茶楼到酒肆,各具特色的招牌、幌子高高的随风飘扬着。 路边摊沿街边一溜摆开,精美的首饰、华丽的布料和诱人的小吃,各式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放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叫卖声、欢笑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街边的字画、戏曲表演和武术杂耍等热火朝天地上演,吸引了无数行人驻足观看,叫好声、喝彩声、敲锣打鼓声不绝于耳。 陆修武、陆修文两兄弟在边境出生,也在边境长大,一下子哪见过这么多人。 他们立即被眼前花花绿绿、热闹非凡的集市吸引住了,这时都好奇地张大了嘴,在形形色色的摊铺和商品前久久地流连。 虽然沈浚自己也对这些千奇百怪的小玩意儿感兴趣,但还不至于表现得像他俩那样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他紧跟着两人,慢悠悠地在人流如织的街市上穿行,喧嚣的市集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使他暂时忘却了孤独。 他们仨此刻置身于如潮的人群里,在自己的同类中间彻底放下心来,一时将林中空地上看到的那一幕抛到了脑后。 他们确信自己已远离那危险的境地,永远不会再遇上。 正午已过,沈浚见他俩仍在店铺前徘徊,便走上去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提醒道:“忘了任务了?” 兄弟俩回过头来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似的,愣了两秒。 随后蓦地如大梦初醒般不约而同地狠狠拍了一下脑门儿,拖长着声调道:“哎……呀!” “瞅瞅咱俩都干了啥,差点儿把正事儿都给忘了。要是让王爷知道了,咱们这脸还往哪儿搁?”陆修武窘迫地看着弟弟,懊丧地自责道。 他急忙抓住一个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问鸿远镖局怎么走,一连打听了好几个才终于弄明白。然后怀着遗憾与自责交织的心情,上了马,朝镖局所在的方向前进。 鸿远镖局坐落于京城东北角,他们要横穿整座城市才能到达那里。 由于街上行人和车辆较多,他们坐下的战马跑不起来,只能缓缓地步行。 眼看时辰已不早,一想到刚刚耽搁的时间,二人心中便不断地自责起来。 “取完东西,我们还要在宫门关闭前把它送进去。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不能再有任何耽延。快,跟上!”陆修武脸色凝重地朝后面的弟弟和沈浚叫道。 一方面,他不敢催马太快,怕伤着路人,另一方面又急躁地在马背上坐立不安,忍不住脱口冲站在路中央的行人喊道,“有急事,让一让!” 只是三人不知,此时的鸿远镖局业已大门紧闭,无人出入。 陆修文抓起虎头口中衔着的粗大门环扣了十几下,且一下比一下重,轰然之音在府内外寂寥地荡开去,然而大门仍纹丝不动。 又贴上耳朵听了听,里面没有一点声响,遂诧异道:“奇怪,大天白日的,里面的人都睡着了吗?” “开门,快开门!人都死绝了吗?!”站在台阶下的陆修武不信邪,心想敲了半晌,诺大的镖局竟无一人来开门,真是岂有此理。便急不可待地亲自走上前去,一面挥起宽大厚实的手掌在门板上迅速而用力地拍着,一面高声喊道。 他也顾不得礼数不礼数的了,急躁、气恼之下平日里挂在嘴边的脏话脱口而出。 只有沈浚默不作声地立在马旁,竖起耳朵仔细谛听着里面的动静。 待陆修武粗暴地叫过第三遍,还是不见有人来开门,气急败坏地扯开嗓子、抡起拳头准备砸门时,沈浚突然大声制止道:“别敲了,里面没人!” 第13章 沉默的镖局 “你怎么知道里面没人?”陆修文转过脸来疑惑地看着他。 “叫了这么多遍,整条街的人都听见了,里面要是有人的话早就来开门了。”沈浚用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理由应付他道。 其实,刚才他站在那里凝神静听的时候,就惊异地发现偌大的一座宅院里居然没有一点动静,不管是人的还是猫、狗的,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换句话说里面一个喘气的都没有。 说来也怪,他本人更是吃惊不已,自己的耳朵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灵敏了,连几百米外人们的窃窃私语都听得清清楚楚,比以往敏锐了何止百倍。 而同时传进他耳朵里的街上其他千百种声音汇聚而成的整个社会生活的交响曲,只要他想,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其中的某一个乐句分离出来,并且单独地把它追踪下去。 一句话,他仿佛具有了传说中的“顺风耳”。 其实,这种敏锐的身体状态从他踏入密林的那一刻起就在各种刺激的作用下逐渐显露了出来,只是当时他并没有在意而已。 环境越恶劣,他的感官似乎就越灵敏。 当他在林中空地上感到阵阵阴风袭来时,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他怎么就感觉到了那潜藏在树影中的鬼魅一般的东西正在迅速靠近,后来却停在了黑暗的边缘,没有更进一步来到他们的跟前。 当然不是通过呼吸,也不是通过走路的声音来判断,因为他惊讶地发现它没有呼吸,也似乎并不用脚走路,而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倏忽间飘然而至。 当它离得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竟不可思议地听见了尸体周围那团迷雾兴奋地发出噗噗的声音,仿佛是在欢呼雀跃,又似乎是在热烈地絮叨着什么。 要是追溯起来的话,这种变化似乎是从那晚醒来尿了一泡尿以后开始的。 当时他就感到仿佛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震颤了贯通了自己的意识,似乎有某种东西一下子钻进了自己的身体,就像过电一样,令他整个人感到神清气爽。 然后那东西就留在了里面,从没离开过,它静静地歇息着,潜伏着。 他感到自己的头脑比从前更加清醒,浑身也充满了不可名状力量,仿佛有股磅礴之力在体内蠢蠢欲动,随时都会迸发出来。 此刻,他竖起耳朵辨识着周围的各种音响,唯独这府院当中静得可怕。似是一潭死水,毫无生机。 “难道府里的所有人都因为某件事离开了,连个看门的都没留?这显然不符合常理。”沈浚不解地想,“恰恰相反,正因为按照约定我们今天要来取走交托的镖物,鸿远镖局才没有理由不开门,没有理由不在府上安排专人等候。堂堂京城第一镖局,不可能做出有损声誉的事。” “要么就是所有的人都死了!”想到这后一种情形,沈浚心里禁不住“啊”了一声,他自己也不清楚林中那一幕怎么又突然在脑海中浮现,也许两者隐隐约约有着某种关联?比如,几十上百人就那么诡异地没了声息,此刻的镖局不也是死一般的寂静吗? 这当然只是他的臆想。 “两地相距二百多里,不可能有什么关联。”他转念又想。 话又说回来,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就这样空手而返是绝对不行的。 迟疑片刻,陆修武提议进去一探究竟,陆修文首先表示同意。 前门临街,商贩行人往来如织,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翻墙而进属实不妥。 于是三人顺着墙根绕到了后院。在后院大门上敲了敲,以为这下该有人来开门了吧,哪知一样毫无反应。 陆修武试着推了推门,发现里面上了闩,根本无法从外面打开。 “前后门都插着,里面的人到底在搞什么鬼!”陆修武气鼓鼓地嚷道。好端端地来取东西,却吃了闭门羹,一想到这种处境,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会是故意的吧,说不定他们把咱们要取的东西给弄丢了,故意不给咱们开门,想拖几天。”陆修文胡乱猜测道。 “我不这么认为,这里面并没有人,何谈故意不开门!”沈浚反驳说,坚信自己之前的判断。 其实他是想说:“这里面不仅没有活人,甚至连活物都没有。”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懒得跟他俩解释,也解释不清楚。 “咱们翻进去看看。”陆修武重复道。 “要是被抓个正着怎么办?多尴尬!”陆修文胆怯地问道。 “抓着又怎么样,咱们又不是没敲过门,是他们不给咱们开门。要说失礼,也是他们失礼在先,怪不得我们。”陆修武振振有词地替自己辩解道。 “就这么办吧。”沈浚表示同意,他也想进去看看,因为他的感觉告诉他,事情绝没有他们想得那么简单。 为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三人并不打算破门而入,而是挑了一面矮墙站定。 然后由陆修武打头阵,只见他脚下一用力,轻轻松松地站上了墙头,双腿再一屈一伸便跳到了院子里。 陆修文的功夫也不弱,紧跟在兄长的后面跃入了院子。 最后剩下沈浚在那里犯了难,他可不会什么功夫,这矮墙有一人多高,没有可资助力的蹬踩之处,爬上去都没门儿,更别说像他们那样跳上去了。 就在他几乎打定主意留在这里等他俩出来的时候,陆修武突然在里面压低了声音唤他道:“沈浚,你怎么回事,怎么还不进来?” 沈浚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脑中闪现的第一个借口,不假思索地脱口说道:“我在外面放哨,你们速去速回。” “用不着,别磨蹭,快进来!”陆修武不耐烦地吼了起来,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 沈浚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急得直打转。陆修武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没有理由不进去。可是他该从哪儿进去呢。 情急之下,他像闹着玩儿似的作势一跃,谁料整个身子竟飘然而起,升到半空中又下意识地足尖在墙头上一点,便缓缓落到了二人身后。沈浚震惊地看着自己这一系列神操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14章 沉默的镖局2 “跟梦里一模一样。”他想起梦中的自己偶尔也能这样飞檐走壁,他最爱做这种梦,每次都感到十分畅快。 唯一的不完美之处便是梦中的自己和现实中一样非常恐高,而现在则完全没有这种感觉,所以他甚至开始有点喜欢这里了。 “太刺激了!”他兴奋地差点儿叫出声来,带着一种自童年起就有的梦想终于实现的巨大感慨。 果然,展现在三人眼前的是一座无比静谧的院落,仿佛早已人去屋空,待售已久的豪宅。 陆修武、陆修文两兄弟见院子里没人,便一前一后直奔下房,推门把头探了进去,佯装镇定地朝着里面问了一句:“有人吗?” 没有任何回应! 沈浚凑上去越过两人的肩膀扫了一眼屋子里的陈设,都擦洗得干干净净,不像是久没人住的样子,倒像是人刚刚离开,出去办点事,用不了多大一会儿就会回来似的。 他们又接连探问了好几间屋子,全都石沉大海。 马厩里也没有马,槽子里的草料倒还剩下不少。唯一蹊跷的地方是拴马桩中有两根的上面系着绳头,绳子的一端似乎是被硬生生扯断的,在空中耷拉着。 最后连厨房都进去了,他们发现了洗摘好了准备拿来做晚饭的一篮篮青菜以及砧板上、灶台上摆着的盛在盘子里的鸡、鱼和腊肉。 淡淡的烟火气弥漫整个厨房,灶坑里仍有余烬,沈浚走过去伸手在锅里的水中试了试,还是温的,显然人并没有走远。 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早前的判断告诉他这里并没有人,或者更准确地说没有活着的人。 “既然前后门都上着闩,也就意味着人并未出这个院子。”沈浚暗暗思忖着,不祥之感越来越强烈。 两兄弟也觉得事情变得愈发诡异,于是快步向前院跑去,希望能在那里见到一个哪怕卧病在床的人,好让他们问问清楚这府上的人都死哪儿去了。 然而,等待他们的依旧是阒无一人的死寂。 他俩在东西厢房的各间屋子搜了个遍,很快便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堂堂京城第一镖局居然空无一人,真是让人笑掉大牙!”陆修武气急败坏地在院子里嚷嚷开来,声音在空荡荡的府院中显得异常响亮。 “饶我们把这里都找遍了,连个活物的影子都没看到。”陆修文也愤懑地附和道。 沈浚默不作声,因为他预感的跟两人所认为的并不相同,他觉得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种种疑点表明,人一定还在府院里,只是还没被他们找到而已。 这时他注意到正房的大门还紧闭着,这是最后一个没有被搜过的地方了。 他正要走过去查看的时候,兄弟俩互相瞅了一眼,心领神会地齐齐上前,抢先一步推开了房门,随着吱嘎一声,双扉洞开。 本以为也会是间空屋子,岂料映入眼帘的景象着实吓了两人一大跳。 看到他俩遽地定在了原地,沈浚猜到他们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于是他快步从二人中间穿了过去。 只见前厅尽里边的地上一动不动地躺着三四十人,从衣着看有男仆、丫鬟和护院,当中有两具服饰华贵的女尸,想必是府中的女主人。 其中有几个跟其他人明显不同,这几人身形十分健硕,服装也一样,胸前都绣着大大的虎头图案,身旁还散落着短刀和棍棒,刀锋在照射进来的光线下闪闪发亮,刀刃上没有一丝血迹。 沈浚虽然也吃惊不小,但由于早有预感,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他径直走到尸体旁,蹲下来仔细查看。 所有的尸体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双目圆睁,嘴巴大张,肤色惨白,身上看不出一点伤痕和血迹,尸体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仿佛永不消散的雾气。 “跟那些人的死法一模一样。”沈浚认真地打量着地上的尸体,脸色凝重地自言自语道,希望能从中发现新的疑点。 同样的惨状使他又想起了林中空地上的那一幕,也印证了自己此前的猜测。 连日来一度萌生的不祥的预感刹那间又牢牢地攫住了他的心,显然,那股强大而邪恶的力量已来到了京城,比他们更早地潜入了这里。 和之前一样,沈浚在这里的尸体上没有找到更多的线索,大厅中也看不出有一丝打斗的迹象,他们刚刚从后院一路寻来也未见任何异常。 “凶手十分残忍而高明,”这是沈浚目前能得出的唯一结论。 然而仍有无数的疑问摆在他的面前,等着他去一一解答。解不开这些疑团,他们就无法找到真相,“不过大门都闩着,它是怎么进来的呢?又是如何杀人于无形的呢?” 还有一个古怪之处就是眼下正值炎炎夏日,这里的温度却要比外面低很多,呆久了甚至让人禁不住打起寒颤来。 “哪儿来的寒气呢?”沈浚感到十分纳闷。凭他敏锐的感知力,他确定那神秘的力量此刻并不在这里。 带着这个疑问他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任何新的发现,最后目光落到了尸体毫无血色的脸孔上。 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他弯下腰去,伸手在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的面颊上贴了贴,就在触上去的一刹那,他的指背就像被针扎了一下感到一阵剧痛,立刻缩了回来。 若不是他浑然不知的体内隐藏的真力在受到攻击时自发地进行了抵御,这只手恐怕已要不得了。 即便最终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仍感到一股异常凶猛的寒气在自己的手背上贪婪地舔了一下,差点连皮带肉撕去一块。 那股子穷凶极恶劲儿,简直就像嗜血的怪物闻到了血腥味一样,哪怕被一刀毙命,临死前也要拼尽全力狠狠地嘬上一口。 而他也注意到,那一刻尸体表面的薄雾整个地亢奋了起来。 最先目睹这一切的陆修武、陆修文浑身吓出了一身冷汗,此时双腿发软,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到了门槛上。 眼前的景象跟林中空地上的那一幕一起毫无怜悯地刺激着他们脆弱的神经。 仿佛这一切就是冲着他们来的,他们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逃也逃不掉似的。 第15章 此沈浚非彼沈浚 “上回就差那么一点儿,要不是我俩跑得快,指不定会怎么样呢!”一想到躺在地上的那些冰冷的尸体,他俩就禁不住直打哆嗦。 当然也不是他俩现在不想跑,而是不能跑,也跑不了。一方面王爷交给他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现在又出了变故,就这样无功而返,没法交差。 想想王爷平时对他俩不错,他俩的命也是王爷救的,不能对王爷不起。 “就算今天给撂在这儿,也要把东西拿到!”他俩带着一副悲壮的表情互相瞅了一眼,决绝道。 另一方面,他俩此刻双腿完全不听使唤,连站都站不起来,想跑也办不到。 他俩警惕地呆坐在那儿,两眼出神地望着在众多尸体前仔细观察的沈浚。 此刻,就算拿刀架在他俩的脖子上,他俩也绝不会靠近前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命要紧!”兄弟俩默契地在心里达成了共识,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拔腿便跑。 这不是胆小不胆小的事,他们压根儿连那个凶手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换句话说,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害怕的是什么,死亡?不,行走江湖,征战沙场,哪有不流血、不牺牲的,马革裹尸也不失壮烈。 整件事情的可怕之处恰恰就在于从一开始他们就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他们平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杀人手法,比战场上的搏斗和厮杀可恐怖多了。 战场上跟你交手的是和你一样的人,而在这里你甚至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不是人。恰恰相反,很可能要你命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其他的什么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神秘力量。甚至它要的也不是你的命,而是别的什么玩意儿,比如,灵魂! 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活着的时候灵魂备受折磨,死去以后灵魂没有归处。 沈浚仿佛一点也不害怕似的,在尸体周围以及整个大厅当中寻找着线索。两兄弟用异样的眼光齐齐看向沈浚,惊讶于他的认真和胆量,这还是他们认识了五年多的那个沈浚吗? 五年前,沈浚跟着当时还是少年的王爷“发配”到了边关,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两兄弟清楚地记得,从那时起,他就耷拉着一张脸,从来没见他笑过,跟他说话他也爱答不理。心情好的时候或许还跟你说两句,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对你破口大骂就不错了。 不幸的是,他的心情几乎从来就没好过,所以每次兄弟俩跟他讲话的时候都会无缘无故地挨一顿怼,谈话没有一次不是以两相不快收场。 五年里,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喝酒,就像是泡在了酒桶里一样,早上喝,中午喝,晚上还喝,全部的俸禄都拿来买酒喝了。喝完了,没钱了,就去找王爷借。虽然王爷自己的进项也不多,但每次都会多少应付他一下,顺便劝一句:“少喝点!” 他喝的多是闷酒,不吵不闹,只在嘴里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看得出来,王爷对他很好,也只有王爷的话他才肯听,可王爷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怎么吩咐他做事,除非身边实在没有人的时候,才唤他过去。 他几乎不会什么功夫,五年来,王爷有事都是直接叫兄弟俩去办。这么多年交给他的事情,没有一件办成的,不是搞砸了就是半道儿给忘了。 他俩也不敢太得罪他,毕竟他一开始就是王爷来带的,据说从前还是个侍郎,官阶不低。而且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王爷对他很是敬重。王爷从没跟他俩提起过此事,只是一再叮嘱他俩多担待一些,不要跟他起争执,并解释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只是遇到了点事情,想不开才变成这样的。 这次出发前的那一晚,他又喝多了,印象里是醉得最厉害的一次。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就有点不对劲,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不过由于当时任务匆忙,他俩也没怎么留意。 此时,陆修武带着疑问的目光看着弟弟,仿佛在说:“哪还有一点从前的影子!难道是悔过自新了?” “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吧?”陆修文眼神中充满了疑惑,“看,他居然还伸手去碰尸体。” 说时迟,那时快,沈浚猛地一缩手,吓了他俩一跳,仿佛他俩也受到了攻击似的,作势就要从地上跳起来,只是霎时两腿一软,又瘫坐了下来。 沈浚看了看自己的指背,发现无大碍。 这时,死者胸前的图案似乎使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跟森林里那些尸体的衣服上的图案是一样的。” 虽然当时的天色太暗,看得并不十分清楚,但直觉告诉他,这两拨人是一伙的。 “原来林中空地上的那些尸体都是鸿远镖局的镖师。” 他恍然大悟道,终于弄清楚了那些死尸的真正身份。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呢?”新的疑问接踵而至,他思索道,“针对镖局作案,只有一种可能,为了镖物而来。” 沈浚同那两兄弟不一样,他并不关心镖物遗失会有什么后果,倒是这躲在暗处的神秘力量使他感到担忧,接下来会不会继续有人被害,不得而知。 沈浚回过头来瞅了一眼仍处在惊恐中的两兄弟,发现他俩也在看着他,于是他宣布道:“这里有几具尸体所穿的衣服上的图案跟我们前几日在密林中看到的那些尸体穿的衣服上的图案一模一样,可见那些人都是鸿远镖局的镖师。” 陆修武、陆修文两人听到沈浚这么一说,双手扶住门框,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壮着胆走上前看了一眼。 “没错,我想起来了,就是这样呲起牙的虎头。”陆修武肯定道。 “那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陆修文在一旁突然问道。 “也许跟我们一样为了抄近道。”陆修武自自作聪明地回答道。 “也许吧!”沈浚若有所思地回答道,“奔袭二百多里杀死同一伙人,绝不是偶然,一定是为某件镖物而来。这镖物到底是什么,竟为这些人引来如此杀身之祸?” “你们有没有听王爷说起过这次我们要取是什么东西?”他带着疑问的表情看着他俩,突然想到凶手要找的会不会就是他们此番来取的那只盒子。 第16章 有人敲门 “出发前,王爷只是交代咱们三个到鸿远镖局取一只盒子,至于盒子里装的是什么,王爷并没有说明,我们自然也不好过问。”陆修武不明白当时他沈浚也在场,何以还明知故问,于是冷淡地回答道,“而且出发前王爷一再叮嘱过不得将盒子打开,这你是知道的。” “你的意思是凶手要找的就是这只盒子?”停顿片刻之后,陆修武仿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目光惊异地盯着沈浚,“应该说是盒子里装的东西?” “你们不觉得最近发生的这几件事太不寻常了吗?”沈浚带着疑问的神色看着他俩,把自己的推测大胆地说了出来,“王爷派我们到鸿远镖局取一只盒子,我们出发不久,便在森林里发现了鸿远镖局镖师的尸体,就在我们来这里的路上,这也太巧了吧!” “如此数目众多的镖师一齐出动,显然是为了护送某样十分重要的东西。而恰恰此时王爷让我们速来京城取一只盒子,还特地强调这件事事关重大,叫我们不要耽搁,我想你们一定还记得吧?”沈浚继续说道。 “如果那些镖师没有遇害的话,同样走树林里那条近路,他们又在我们前面,不出意外的情况下,一定会比我们先抵达这里,我们到了以后就可以一点时间都不耽误地取走东西。你们不觉得这一切在时间上安排的刚刚好吗?”沈浚又说道,目光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又看看那个,仿佛在等他俩回答。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儿。”陆修武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赞同道。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沈浚胸有成竹地下结论道,“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丛林里的那队镖师就是在护送王爷所说的那只盒子。” 沈浚的这番话使兄弟俩心里一惊,顿感不妙。 “盒子呢,盒子哪儿去了?”陆修文惊慌地追问。 沈浚记起他俩进门时胆怯的样子,突然想跟他俩开个玩笑,吓他们一吓,于是用一副沮丧的口吻答道:“盒子自然是被凶手拿走了!” “既然如此,凶手为何又跑来杀掉这里的人呢?”陆修武质疑道。 陆修文瞅了一眼兄长,随后又看向沈浚,表示同样不解。 “是啊,如果它在森林里就已经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那他何必还要来这里继续行凶呢?”沈浚重复道,在脑子里思索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也许它在树林中并没有拿到那件东西。” “林中那队人马要么携带的是赝品,为的是造成假象,掩人耳目。要么就是其中有人带着东西侥幸逃脱了,凶手则一路追了过来。”他又补充了一句,觉得这样解释就容易理解多了。 “那个逃走的镖师不会就在这些尸体当中吧?”陆修文扫了一眼地上的死尸,大惊失色地问。 “在那诡异的力量之下,不可能有活口。”陆修武打断弟弟道,他这话是对沈浚说的。 “或许真的盒子是由另一条极其隐秘的路线被送到京城的。”沈浚想了想道。 他觉得陆修武说的没错,一个人在那样幽暗的原始森林里被如此强大的异能追杀,几乎不可能逃得出来。而且从这两次极其凶残的屠杀来看,凶手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可我们都搜遍了,并没有发现什么盒子啊!”陆修文又急不可耐地叫道,眼睛不由自主地在屋子里搜寻起来。 “如果不是事先已将盒子妥善藏了起来,那么现在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盒子已经送到了这里,但被神秘人劫走了。另一种是出于某种原因盒子还在路……”沈浚的话音未落,前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得三人先是一怔,随即马上警觉起来。 “会是什么人在敲门?”陆修武带着疑惑的表情看看弟弟,又看看沈浚,问道。 “去看看!”沈浚边说边带头往外走,兄弟二人见状赶紧跟上。 距大门还有几丈远时,沈浚竖起一根食指,示意二人不要出声,自己则悄无声息地飞身上了院墙。这次比之前熟练多了,兴奋的心情令他随时都想施展一下。他不再怀疑自己拥有真力,只是不知道这真力有多强。 他蹲在门檐后面向外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正扒着门缝向里张望,身上的寻常百姓装扮显得极不协调。 年轻人肤色白皙,面容俊朗,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背上背了个鼓鼓囊囊的布包,手里还牵着一匹毛色黝黑发亮的骏马。 “贵叔,是我,印廷,快开门!”见许久都没人来开门,青年又举起拳头在门上重重地锤了几下,一面高声喊道。 还是没有反应,年轻人的脸上现出了疑惑的神情。 不错,往日哪怕过往车辆压飞了路边的石子弹到门板上,发出一声短促而干巴巴的撞击声,也躲不过看门人贵叔的耳朵。 每次贵叔先是把大门拉开一道缝,不见人影,然后又开得大一些,探出头来朝两边望望,未见任何异常,便小声骂一句“见了鬼了!”随即退回去,重新关上厚重的大门。 若发现是街边玩耍的孩童所为,贵叔便立即板起脸唬他们一下,警告他们离大门远点儿,然后才返身回到门里去。 若门前站着的是妇人或女眷,通报过后,贵叔不敢怠慢,连忙引人家进去。 即便贵叔不在,也会有府中其他杂役前来应门。像今日这般无人支应,实在是太不应该,也太没礼貌了,这是从未有过的。 想到这儿,年轻人的脸色难看起来,心想这些家伙一定是擅离职守,看什么热闹去了,堂堂京城第一镖局,传出去简直让人笑话。于是心里越想越气,转身径直往后院快步走去。 哪知后门也上了闩,同正门一样,任凭你敲痛了手,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来开门。 “难道是府中哪个下人做错了事,所有人都被母亲叫到一起训话了?”年轻人心中满腹狐疑,越来越觉得家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情急之下,他只好跟沈浚他们一样从一旁稍矮的院墙翻回了家中。 第17章 真力第一次爆发 后院静得出奇,年轻人瞅了瞅,四下无人,便喊起府中男仆、丫鬟的名字来,可是无人应答,除了自己的呼喊声和脚步声外,没有一点声响,不见往日的喧闹和忙碌的景象。 年轻人心中开始忐忑起来,连忙加快脚下的步伐,向前院奔去。就在他沿着回廊匆匆转到了正房前面,抬起脚踏上殿前的石级时,洞开的房门中的景象使他刹那间肝胆俱裂:府中上下人等全都聚集在这儿,只不过不是在听所谓的训话,也不是在看什么热闹,而是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地目视着前方,显然都已没了气息。 “贵叔,”年轻人轻轻唤道。看门人贵叔扭曲着身子,躺在一把圈椅旁,脑袋枕在另一个男仆的腿上。 半晌儿,贵叔丝毫没有反应。年轻人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下意识地伸出两根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 没有呼吸! “他,他死了!”年轻人惊叫起来,差点跌坐在地上。 接着他又在另外几具尸体上探了探:“全都死了!” 年轻人吓得连连后退,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两只眼睛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一具具尸体,嘴唇不住地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看见最里边的两位女眷的尸体,蓦地一声哀嚎划破了府院的宁静:“娘!紫怡!” 他疯了一般使劲扒开挡在前面的尸体,连滚带爬地扑到早已没了呼吸的母亲和妹妹跟前,他不敢相信几天前还曾温柔地叮嘱自己路上要当心的母亲和活泼可爱的妹妹此刻却浑身冰冷地躺在地上,无论自己怎样歇斯底里地呼喊,她们都再也听不到。 他用双手猛烈地摇晃着那两具女尸,一边呼喊着她们的名字,仿佛她们只是睡着了,摇一摇就能醒过来似的,丝毫没有察觉到尸身上的寒气已沿着手臂源源不断地侵入体内,连同其他尸体上的寒气也跟着蔓延汇聚过来。 “为什么会这样?”他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下,便昏了过去。 沈浚和陆修武、陆修文三人这时已悄悄跟到了殿前,正躲在门柱后面偷偷窥视着年轻人的一举一动。 直到这时他们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真实身份,原来是府上的公子。难怪沈浚在墙头观察时,觉得这青年器宇不凡,不像是走镖的师傅,更不像一般的仆从。 沈浚见年轻人面色渐渐泛白扔不自知,心叫“不妙!”,就在他将要倒下的时候,沈浚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闪从柱子后面出来,接着脚下一滑瞬间来到了年轻人背后。 仿佛另外一个人在操控着他的身体似的,只见他机械地抬起一只手臂,手掌向前轻轻一推,一道真气便源源不断地输送至年轻人体内,将仍在疯狂涌入的寒气渐渐逼退。 寒气败下阵来,又分散流回各具尸身上。青年脸上也肉眼可见地慢慢恢复了血色。 躲在一旁的陆修武、陆修文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杀的,他沈浚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两人心底都不约而同地惊叹道。 沈浚刚刚所使的功夫两人平生见所未见,眼看着那年轻人的面色由苍白渐渐变为红润,两人心中清楚这功夫可不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出门忘了看黄历,最近碰到的怪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一件还比一件离奇,现在就连沈浚这小子都让我大跌眼镜!真是呜呼哀哉!”陆修文懊丧地叫道。 “快把他抬出去,这里寒气太重,你们也出去,不要靠近尸体!”沈浚冲着愣在门外的兄弟二人喊道。他仿佛才反应过来似的,对刚刚自己的一通下意识的神操作惊讶不已,想不到自己还有这能耐。 不知怎么,在沈浚面前一向鄙夷不屑惯了的两兄弟此时听到沈浚的招呼,什么都没说,立刻跑了过去,从沈浚手中小心地接过已失去意识的年轻人,一个抬起上半身,一个双手架着腿,毫不迟疑地移了出去,放在阳光照射着的温暖的院子中央。 他们刚刚迈出门槛,沈浚便伸出右手在空中作势一挥,殿门就砰的一声在他们身后合上,吓得两兄弟浑身一激灵,差点叫出声来。 两人放下年轻人后,矗立在院子中央,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紧闭的房门,竖起两只耳朵仔细谛听着里面的动静,还时不时地转过脸来看着对方,仿佛在问:“他把自己关在里面要干什么?” 沈浚独自一人待在大厅里,面对着所有死尸。只见他提起右掌先是向上一抖,随即在空中画了个弧,然后掌心朝外轻轻一推,一道磅礴的真气便瞬间从掌心喷出,弥漫在尸体周围的寒气如半透明的薄雾一般被驱赶到一起。 接着又一使力,真气暴增数倍,从四面八方全力围剿缩在一起的寒气。 只听“嘭”的一声,如球似珠的寒气爆破开来,产生的冲击波由殿中央向周围扩散至殿外,卷起地上的尘土,飘出去几十米才消失不见。 站在院中的陆修武、陆修文起初只透过窗户纸模模糊糊地看到屋中一阵白光闪烁,随后听到一声巨响,二人跟着一哆嗦,紧接着感到一股强劲的气浪扑面而来,吹得衣服的下摆猎猎作响。 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屋内的温度瞬间升高了许多。紧接着,沈浚右手隔空对着地上所有的尸体做了个抚弄的动作,所有尸体的眼皮便都合上了。 不一会儿,殿门又砰的一声打开,沈浚安然无恙地从里面飘然一跃便来到了二人跟前。 两兄弟张大了嘴巴吃惊地站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浚走到年轻人跟前,手掌在他脸上一挥,他便缓缓睁开了眼。起初他皱了皱眉,似乎感到十分头痛。 当看到面前站着三个陌生人,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时候,还没完全回恢复意识的他,虚弱无力地抬起眼睛问了一句:“我这是在哪儿?” 第18章 镖局大公子 还没等三人回答,年轻人便试图用手撑着地面站起来,然而接连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一旁的陆修武刚想上去搀他一把,他就又颓然地坐了回去。 他皱着眉,目光呆滞地朝四下里打了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院子中央,面前不远是一扇熟悉的房门,此时正敞开着。 突然一道电光点亮了他的意识,他想起自己是在家中,又想起自己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应,才从后院翻进来的,之后看到了……。 年轻人随即“啊”了一声,脸上现出极为痛苦的表情,他想起了晕倒之前在房中看到的那恐怖的一幕。 他又支起身子努力从地上站起来,这一回他成功了,因为陆修武、陆修文眼疾手快地一左一右扶了他一把。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摇晃了一下才站稳。 年轻人定了定神,望向搀扶自己的两个人,问:“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啊,我们是来……”陆修武见他终于能正常讲话了,便急急地解释起来。可话还没说完,年轻人的脸孔刹那间变得铁青,眼睛里燃起愤怒的火焰,直直地瞪视着他们三个人,似是把他们当成了杀人凶手。 “是你们杀了母亲和妹妹?”他颤声道,抑制不住内心的激愤。 说罢便挣脱两人的手掌,朝陆修武扑过去,欲以命相搏。兄弟俩见状急忙按住他,劝他不要激动,说他们不是坏人,而是按照约定前来取回早前委托护送的镖物的。 年轻人起初不信他们的话。 “门都闩着,他们是怎么进来的?他们若不是凶手,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闯进这府里来?”年轻人心中怀疑道,在两人手中使劲挣扎着,过了一会儿,见挣不脱,加上体力不支,便安静地坐了下来,只是眼里仍闪烁着怒火。 沈浚看他不再反抗,便竭力安抚他说:“你别激动,先听我们说。” 接着,沈浚为自己和兄弟俩作了一番自我介绍,然后用眼神示意陆修武做进一步的解释。 自从见识过沈浚的功夫以后,陆修武对沈浚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要是放在以前,他都懒得搭理他。 收到沈浚的暗示后,陆修武顿了一下,尝试厘清被这一路惊心动魄的危险遭遇搅乱了的思绪,然后故作平静地说道:“五日前,我们受命从洛城出发,到鸿远镖局取回早前委托的镖物。我们在你之前刚刚抵达这里……” 陆修武断断续续地总算把事情经过大致讲了一遍。 “就在我们查看尸体的时候,突然听到敲门声,于是我们就悄悄地躲在门后观察,看到了你站在大门前,身上背了个包袱,……”陆修武补充道,瞥了瞥仍斜跨在年轻人肩上的圆鼓鼓的布包,似乎在说就是这个包袱。 也许是太在意这包袱里的东西了吧,年轻人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陆修武古怪的眼神,下意识地用手按住包袱,并警惕地注意着陆修武的一举一动,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被他夺了去。 “和你一样,我们敲了几次门,都没有人应……”沈浚见年轻人仍对他们心存戒惧,于是替三人未经允许便闯入他的家中进行解释。 “最后,你也从围墙翻了进来,还大声喊着府里人的名字。看得出你对这里很熟悉,你是……”陆修武接口道,想尽快把话题引向他们最关心的事情上。 年轻人犹豫起来,似乎在想要不要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们,毕竟他还不完全相信他们所说的话。 为了彻底打消他的疑虑,沈浚又把之前他在屋子里晕倒而自己救了他的经过告诉了他。由于不想使事情变得更复杂,沈浚并未提及他受到寒气入侵的事, “是我俩把你‘抱’出来的。”陆修武指着自己的兄弟,突然插话道,挤眉弄眼地跟周印廷套近乎,差一点儿说成“抬”,就像抬尸体一样。 年轻人记得之前自己的确是在屋子里,并且最后的记忆是跪在母亲和妹妹的尸体前,醒来后却发现已经坐在了院子里。 一切都清楚了,年轻人红肿着双眼,难以抑制悲痛的心情。这时他的体力已恢复不少,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是的,我姓周,名印廷,是鸿远镖局掌柜周思危的长子。”年轻人觉得没有必要再隐瞒,于是坦白道。 说完,便跌跌撞撞地朝对面敞开的房门走去。陆修武怕他重又陷入危险,刚想上前阻止,沈浚摇了摇头,意思是:“不必了。” 周印廷进去之后,里面又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三人听了心里难受得一紧一紧的,差点儿忍不住跟着痛哭起来。他们静静地站在院子里,不敢上前打扰,毕竟此时死者为大,其他的都是小事儿。 沈浚还好,他并不怎么关心镖物的事,这异世对他而言只是暂时的寄身之所,或早或晚,他终归是要回去的。 倒是陆修武、陆修文两兄弟急得不得了,临行前王爷的嘱咐音犹在耳,现在却耗在了无关的事情上。眼巴巴地看着周印廷在屋子里半天不出来,有时候他们真想上前劝他节哀,莫要伤心过度,可是一看到那些尸体,他们就害怕得心脏突突地直跳,迈也迈不动步了。 过了半晌,竭力忍住哭泣的周印廷,将母亲和妹妹的遗体抱到了床上,然后跪下来理了理女尸弄乱了的头发,整了整翻卷的衣襟和袖子。 做完这一切,他又开始将余下的尸体往屋外搬。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贵叔的遗体抱起来,艰难地一步一步往门口挪,由于伤心过度和连续赶了几天的路,终于体力不支,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倒下时他还不忘用手护住贵叔的头。 沈浚眼疾手快,倏地掌心平伸,又一抖,一股无形的力道瞬间飞出,托了周印廷一下,给了他一道缓冲之力,使他轻轻地落到地面上,不致令本已疲惫不堪的身体再遭重创,又恰到好处地不使他察觉到。 第19章 镖局大公子2 陆修武、陆修文两兄弟眼下唯一关心的是那只盒子在哪儿,赶紧取走好回去向王爷复命。 可他俩也知道这个时候跟一个突遭变故正自伤心欲绝的人谈什么盒子的事,确实有点不厚道。 但又不敢上前帮一把,快点将那些尸体弄出来,好谈正事,因为对恐惧的记忆仍残留在他们的意识里,连靠近尸体都不敢,更别提抱起他们了。 见周印廷摔倒在门前,他俩突然感觉机会来了,一个箭步冲到周印廷跟前,把他扶了起来,坐到门槛上。 趁扶起周印廷的时候,陆修武伸手在他后背的包裹上摸了一把,感到里面是个坚硬而四四方方的东西,像极了盒子。 他兴奋地向弟弟使了个眼色,仿佛在说:“就是我们要找的盒子。” 这个小动作周印廷并没有注意到,他浑身无力地瘫坐在门坎上,嘴里喘着粗气,眼神中流露出极度的痛苦和疲惫。 沈浚看出他由于赶路和悲伤过度,整个人快垮掉了,根本不可能一个人处理完这里的尸体,于是建议先把他抬到厢房里休息一会儿。 兄弟俩觉得这个主意好,于是主动伸手去扶周印廷,把他搀了起来。就在这当儿,陆修武顺势将手伸进了背带里,打算趁机将包袱取下来。 突然,周印廷仿佛发觉了什么似的,伸手挡了一下,周印廷不敢再继续,于是跟弟弟一左一右扶着他朝东厢房慢慢走去。 二人将他扶到床沿上,周印廷自己沿着床沿躺了下来。他的一只手牢牢地抓着包袱带,并不卸下,而是把它转过来抱在胸前,将带子压在身下。 沈浚和陆修武、陆修文两兄弟各自在房中的方凳上坐下,目光齐齐地望着周印廷。 陆修武、陆修文兄弟俩的视线一刻也不离开那包袱,他俩心想这个时候总该谈正事了吧。 等周印廷躺下以后,开始的几分钟谁都不说话。又过了一会儿,坐在那里已经十分不耐烦的两兄弟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知该怎样打开话题。 犹豫了片刻,陆修武先发声了:“周公子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只是感觉头有点痛,浑身没劲儿。”刚说完最后这句话他就有点后悔了,因为他这是暴露了自己当前的弱点,恐怕对自己不利。他早就看出来,这三个人是为自己身上的这个包袱来的。 “现在还不能交给他们,因为目前还不确定他们就是来取这个盒子的人,而且他们并没有拿出任何可靠的凭证。”他想。 “是谁杀了他们?我们周家向来与人为善,更不会参与江湖上的恩怨、纷争,为什么会这样?”周印廷强装镇定地转移话题道,用手撑着身子想在床上坐起来。 “开镖局被随便哪伙山匪或强贼抢劫不是家常便饭吗?”沈浚之所以故意避开真情实况,把事情的起因导向一个看似再明白不过的理由,是不想使周印廷濒临崩溃的神经再受刺激,看得出来周印廷对那些致命的雾气及其背后的恐怖力量还一无所知。 他没有把这场屠杀背后的真相说出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现在也对周印廷身上的盒子产生了兴趣,他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件东西,竟使整个鸿远镖局几乎惨遭灭门。 本来他并不关心什么盒子不盒子的,就算它是哪个王爷看重的,最后要送给一个至高无上的皇帝,对他沈浚来说,从历史书上读到的皇帝还不够多吗?他们几斤几两,都是什么货色,他是知道个大概齐的。 他才不管什么皇帝不皇帝,他意外穿越到这个世界,并非自己所愿,也迟早是要离开的,虽然现在对如何找到穿越之法仍毫无头绪,但已确定无疑地是单纯的睡眠并不能让自己穿越回去。 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朴素想法,他想还是顺着情势一路走下去,说不定就找到了穿越的法门呢?总不能老在一个地方呆着吧,干等不是办法,万一穿越的机巧在别处呢? 现在他又发现自己拥有很高的武力,这使他感到很兴奋,因为从小他就有一个武侠梦,也看过不少武侠片,就连做梦有时候都会梦到自己会武术,能飞檐走壁。 陆修武和陆修文同时不解地看向沈俊,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明明凶手另有其人,何不把真相直接告诉周印廷,撒谎可是不对的,然而他俩又不好当着周印廷的面戳穿他,只好任他继续胡扯下去。 “我们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在附近和府里搜索了个遍,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然而经过仔细地查看,凭已有的一点线索并不能判断出凶手是谁。”沈浚继续顺着前面的思路说道,并没有提那诡异的杀人手法。而周印廷当时由于悲痛欲绝也根本没有注意到。 “周公子从哪里来?”见周印廷渐渐放下了戒心,沈浚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态问道。 他没有问他为什么没在家,怕这个问题会触动他敏感的神经,就好比问他为什么没有同家人一起被害,是不是提前得到了讯息而躲了出去之类,给人冒昧而带着点恶毒的印象。 “我从你们所说的洛城回来,已经赶了五天五夜的路。五天前父亲交给我一件东西,就是这个包袱里的东西,让我带回京城。”周印廷据实以告,觉得没必要继续隐瞒下去了。 “他们人多,即便自己不把盒子交出来,他们也能轻而易举地抢了去。况且,如果他们就是凶手的话,此刻就不是在这里跟自己聊天了,还关心地把晕倒的他抬到这里来休息,而没有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把他也杀了,然后拿走包袱,或者趁他昏迷的时候直接把包袱拿走。”他想。 “你看过盒子里的东西吗?”这时沈浚突然问道,他想把谈话直接引向那个他感兴趣的问题。 “没有,父亲交给我的时候特地嘱咐过,绝不可将盒子打开,况且盒子上还贴着封条,交割的时候都会验看。跟随家父身多年,走镖的规矩我还是董的,如果雇主事先交代过不可查看镖物的话,其他镖局我不知道,我们鸿远镖局的镖师是绝对不会坏了规矩的。”周印廷带着一丝自豪的神情回答道。 第20章 镖局父子的秘密 “令尊把东西交给你的时候还说了什么?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吗?”沈浚接着问。 “父亲叫我装扮成普通百姓的样子,带上东西走大道赶回京城,路上不要耽搁,更不可节外生枝。”周印廷想了想,答道,“当时父亲是一个人来的,他对洛城似乎很熟悉,选的地点十分隐秘,加上我们都进行了乔装打扮,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们的行动。” “对了,我是一个人去的洛城,父亲临行前一秒才将见面的地点告诉我,怕我找不到,还同我讲了他将会设下的标记。他一再叮嘱我千万不要把自己的行踪告诉任何人,包括母亲和妹妹,至今她们还以为我是出去探访朋友了呢。”他又补充道。 说到这儿他难过得哽咽起来,但很快就忍住了。 “他跟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吗?”沈浚见他的心情好些了,便继续问道。 “你是说我们见面的时候?”周印廷似乎没明白沈浚这句话的意思,把问题重复了一遍,然后回答道,“他还是跟在家里一样,举止沉稳,行事果断周严。” 说到“沉稳”两个字的时候,周印廷迟疑了一下,似乎觉得有点不妥。于是立即纠正道:“不过,那天他看起来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跟我说话心不在焉,也不像往常那么自然随意。 我总觉得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神经质的微笑。当时我以为是镖局接了一单大买卖,他感到很高兴。” 沈浚没有继续追究这一点,他似乎猜到了什么,只不过还有一些细节需要确认。 “你们鸿远镖局的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沈浚明知故问,谈话终于就要触及跟那林中空地上的尸体有关的部分,他感到一丝亢奋。 “不,镖局共有一百零三名镖师,算上父亲,常年走镖的一共一百零四人,这里的是近来有伤在身或身体不适的几位。”周印廷熟稔地回答道。 “那么其他人去了哪里,你知道吗?”沈浚沿着这条线索继续问下去,心想从人数上大概是对上了。 “其他人都跟父亲在一起,去走一趟非常重要的镖,我是听母亲这样说的。父亲向我交代完,便带着九十名镖师出发了。第二天一大早,按照跟父亲的约定,我也上了去往洛城的大路。”周印廷回答道。 “我也是到了以后才知道父亲让我去那里做什么。把该讲的话都讲完以后,父亲就头也没回地匆匆离开了。”由于连日马不停蹄地赶路,加上头一次独自走镖,他的神经紧张到了极点,许多细节都遗漏了,这时突然想起来,便补充道,“对了,当时他还用异样的慈祥的目光看了我好一会儿,最后带着一丝不舍匆匆离开了,弄得我挺不自在的,后来我就没有再见到过他。” 经历了那样强烈的心灵创痛,周印廷紧张的大脑到现在才得到一点休息和空闲,也才意识到父亲当时的行动的确很反常。 因为镖局走镖从来都是光明正大,这回却显得偷偷摸摸,所以他觉得父亲似乎对他隐瞒了什么。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他预感到父亲似乎正在做一件比过去危险几十上百倍的事。 并且这次还带上了自己,这就更不寻常了。那么多镖师护镖不是更安全吗?为什么要让自己独自带着似乎极其贵重的东西隐蔽地走这趟镖。 太多的疑问突然一下子涌入周印廷的脑海,搅得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没有一点头绪,他第一次感到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太不寻常了。 “几日前,你们是不是还派出了一队镖师打北方的密林穿过?”沈浚终于提到了林中空地上的那些死尸,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不管这会对周印廷脆弱的神经造成什么影响,他还是准备把真相说出来,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 周印廷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疑惑地转向沈浚,仿佛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镖师?什么密林?” 显然,他完全不知道那一队人马的行踪。 “府上的镖师是不是胸前都绣着虎头?”沈浚又问,试图从另一个角度证明自己的猜测。 “是的。”周印廷回答道,随后似乎突然预感到了什么似的,又急急地问,“你说的那队镖师怎么了?他们出了什么事?” 尽管沈浚已猜得八九不离十,心里几乎可以肯定林中空地上那些死尸就是鸿远镖局的人,但当得到周印廷的确认时,他还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不知道该不该此刻就把那队镖师已全部遇害的消息告诉他,因为毕竟里面也许还有他的父亲。 此番家中突遭横祸,年轻人已然悲伤过度,憔悴得奄奄一息,若再告知那一队人马覆没之事,岂不等于在新添的伤口上撒盐?沈浚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两天前,我们在京城以北二百多公里的原始森林里看到了他们的尸体,死状跟这里的一模一样。”因为考虑到事已至此,一切却都尚在迷雾之中,对行凶者更是没有一点头绪。为从周印廷那里得到更多的信息,把整件事情串联起来,尽快查明真相,捉拿元凶,沈浚在内心里挣扎了好一会儿,还是横下心在他的胸口插上了这一刀。 “你说什么?”周印廷脸孔变得煞白,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着,一双近乎绝望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沈浚。起初有那么两三秒令沈浚感到很不自在,甚至开始有点后悔这么快就把这一噩耗告诉他了。 “不,不可能,他们有那么多人,而且全是镖局的骨干精锐,个个身经百战、武艺高强。何况父亲就在队伍里……”想到这儿,周印廷嘟囔道,“不可能,你说的不是真的!那些人一定不是我们的镖师!” 周印廷痛苦地坐到了地上,双手抱住头,反复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他不愿相信这一切,鸿远镖局在江湖上纵横三十载,从未有过败绩。过往无论处于怎样凶险的境地,都平安地化险为夷。如今怎么就一下子全进覆没了呢? “这不可能,一定是弄错了,要不然这就是一个梦。”周印廷神情恍惚地嘟哝着。可头痛欲裂的感觉是那么真实,刚刚自己还抱过的母亲和妹妹的遗体,还有大厅里那么多熟悉的面孔,让他又不能不相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确确实实发生了。 第21章 终于转入正题 “周公子,我们知道你很悲痛,可还是请节哀,切莫悲伤过度,你看你刚才都晕倒过一次了……”在一旁干着急却插不上嘴的陆修武这时抓住沉默的空挡,突然开口道。 一想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两人却还在不紧不慢地从八竿子打不着的十天前谈起,转弯抹角,迟迟不进入关键话题,他坐在那里就一刻不得安宁,只见他整个上半身向前倾成四十五度角,屁股一会儿离开凳子,悬在空中,一会儿又落下来只坐个边边。眼瞅着周印廷依旧如此消沉,什么事也做不了,恨不能上去给他两耳刮子打醒他。 然而他又怕周印廷因为这第二件变故再度昏死过去,那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开口说话了。 可刚劝了两句就说不下去了,想到自己也跟沈浚一样婆婆妈妈,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于是横下一条心,索性把最想说的话一股脑都给倒了出来:“唔……,我们知道这样很不礼貌,可是希望你能理解。现在我们也只能找你了,这件东西对我们很重要,也很紧急,能不能先把它交给我们?你看,这是凭据。” 说着边起身边从上衣襟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周印廷面前。 周印廷仍旧呆呆地坐在那里出神,他的心剧烈地,痛苦地抽搐着,看也没看那信封。 陆修武的手停在半空中,不知是抽回来好还是再提醒他一遍。这时沈浚冲陆修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退回来,坐下慢慢说。 “他说的没错。我们知道谁遇上这种事都不好受,但目前最要紧的是振作起来,你看,现在天气这么热,是不是先把屋子里的尸体妥善处置了,然后尽快弄清事实真相,找到凶手,替你的母亲和妹妹还有那些惨死的镖师仆役们报仇雪恨。”沈浚接过话茬,先是赞同陆修武所说的,但并没有顺着他的话题说下去。而是站在周印廷的角度,趁热打铁地继续劝慰他,“也许凶手此刻还没走远,所以行动越早越有利,晚了再想找到它恐怕就难了。” 沈浚也知道这最后一句话不可信,因为也许凶手在这里没有拿到它想要的东西,早已离开了京城,寻往他处了。 然而凶手若遍寻不着,最后必定会找上门来,所以周印廷面临着极其危险的境地,不如赶紧把东西交上去。 皇宫森严、侍卫林立,皇帝身边更是高手如云,自不必担忧。也许东西真的进了宫中,凶手也就偃旗息鼓了。 留在他们手上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要同凶手正面遭遇,到时候恐怕凶多吉少。 可是为了说动周印廷,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陆修武说的没错,案发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现在仍毫无头绪,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一方面沈浚也想尽快找到凶手,看看它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另一方面他也想尽快把盒子取了,交给那个所谓的皇帝,以免夜长梦多,留在身边始终是个祸患。 “即便侥幸在凶手的魔爪下保住了性命,然而丢了盒子,即便错不在自己一方,始终无法向王爷交代。而且兹事体大,万一让皇帝知道了,龙颜大怒非同小可,历史上的教训还不够多吗?毕竟自己身处这样一个异世,暂时还逃不掉,终究是受到这里的权力和法律制约的,不能使自己陷进牢狱中去不是,若是丢掉了性命岂不万事皆休,就算自己不在乎,还有那两兄弟,恐怕也要倒大霉。”想到这里,沈浚不禁忧形于色,心中感到凄然。 “如有需要的话,我们三人愿意鼎力相助。”沈浚带着可靠的神情看着周印廷,温和地说道。 然后又转过脸来,向焦急地等在一旁的陆修武和陆修文递了个眼神。 两兄弟立即心领神会地连连点头,意思是沈浚说得没错。 周印廷抬起眼来,用询问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仿佛在问:“真的?” 宁静渐渐回到了他的心里。正因为他经受的痛苦过于猛烈,才不会持久。现在他心里只有刻骨崩心的狂怒与仇恨,他要把凶手碎尸万段。 “你们能带我去看林中的尸体吗?”周印廷语气坚决地问道,仇恨的力量使他变得坚强起来。此刻,他的眼中闪烁着无法遏制的怒火,似乎再过几秒钟就会使他的整个人燃烧起来。 听到周印廷的话,兄弟俩吓得连连摇头,表示绝对不行。单单丛林之路上的黑暗和压抑就够让人心惊胆战的了,更别提空地上那阴森恐怖的气氛,简直使人呼吸停止、血液凝固。现在回想起来,两人还感觉头皮发麻,身体止不住地哆嗦。 “可以,不过我们首先得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凶手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没想到沈浚竟答应下来,惊得陆修武、陆修文两兄弟直冲他挤眉弄眼。 沈浚之所以不顾二人的反对,答应了周印廷,是想先稳住他,至于最后能不能去上,再从长计议。因为要说不带他去,那肯定是不行的,毕竟此刻盒子还在他手上。 另外,沈浚也在竭力把话题往他们要取的那只盒子上引。 “我实在不记得我们得罪过什么人,我只知道父亲向来与人为善,宁可不走镖,也不愿跟人结怨。”周印廷忍着剧烈的头痛,思索了片刻,回答道。 “难道是因为这件东西?”他头脑里突然掠过一丝疑虑,紧接着补充道。 有好一会儿,周印廷几乎把包袱忘在了脑后,这时才想起来。自打从父亲手里接过来以后,它从未离开过自己的视线,就连睡觉的时候他都把它抱在怀里。他只知道里面是一只盒子,至于盒子当中装的是什么,他并不清楚。这一行的规矩他很小的时候就熟记于心:没有雇主的同意,决不可拆看镖物。 而此刻之所以怀疑起它来,是因为最近由于这件东西,父亲整个人突然变得心事重重、焦虑不安,并且前所未有地出动了镖局所有的精锐镖师,家里只留下妇人和几个老弱病残。 这还不算是最反常的,最反常的是,父亲竟让儿子扮作普通百姓,平生头一回交给他一个重要的任务,要知道此前他从来没有参与过走镖的事务。 而父亲与自己分开之后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完全不知晓。父亲既没有说,自己也不便问,毕竟走镖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第22章 害人性命的盒子 周印廷从身上取下包袱,搁在并起的双腿上,费劲地解开打了很久的结子,看样子自从带在身上以后他就再没有将包袱解开过。 包袱里是一只漂亮的紫檀木盒子,上面雕刻着用彩色颜料描过的绿叶蔓枝,拿在手上,很有分量,不仅仅是盒子的分量,盒子里面装的东西的分量也很足。 沈浚、陆修武和陆修文立即凑了上去,对盒子做工之精美赞叹不已,陆修武甚至还做了一个伸手的动作,但是很快就意识到不妥,把手收了回去。 陆修武一眼就认出在王爷房里也曾见到过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于是两眼放射出兴奋的光芒,激动地叫了起来:“就是它!我们要取的就是这只盒子。” 由于一直包在包袱里,加上包袱布料的不断摩擦,盒子的表面被擦拭得很干净,漆面闪出暗哑的光芒。 盖子上贴的封条上还盖着一个小印章,印章上是一个十分复杂的细密花式图案。 可以看得出盒子没有被打开过,因为这种封条采用的是特制且极薄的宣纸,只要被撕下来就不可能再原封不动地贴上去,陆修武把眼睛凑上去仔细查看印章的花纹,认出就是王爷的私印没错。 这种印章图案极难仿造,王爷平时也不会拿出来用,只有在十分重要的场合才会使用,平时都是极为小心地保管着。 跟了王爷五年多,陆修武、陆修文两兄弟也只见王爷用过一次,那次也是送一件重要的东西给王爷在京城的一位朋友。 陆修武又赶忙拿出王爷交给他们的那封盖着红色火漆印的凭信,并当着周印廷的面拆开来,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来拿在手上。 四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到纸面上,信上除了写着两行字以外,在下方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印章图案。 这两行字写的是:“凭此信,可至鸿远镖局提取镖物,见字如见面,交付为宜。”落款为:“周思危”。 众人拿着信上的图案跟封条上的印章仔细核对,果然分毫不差。 想到这下终于能够完成任务,陆修文在一旁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镖局收到凭据交付镖物,这是全天下走镖这一行铁的规矩,周印廷也不再对沈浚三人有丝毫怀疑,不等他们伸手来拿,便主动双手奉上。陆修武接过盒子,拿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 “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竟给这些人引来杀身之祸?”早就盘亘在沈浚脑海的疑问刹那间变得益发强烈,他真想把盒子打开来一探究竟。 不过他也只能这样想想了,打开是万万不可的。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快将它送进宫里。 但此时天色已晚,早过了入宫的时间,所以三人决定还是先这里住一宿,明天一早就到宫门前候着,宫门一开,第一时间就把盒子连同王爷交给他们的那封盖着蓝色印章信递上去。 他们又用原来那个布包将盒子包好,这回交由陆修武看管,他也像周印廷那样背在身上,一刻也不让它离开自己的视线。 三人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加上连日李艾疲于赶路,没睡过一宿安稳觉,睡眠严重不足,现在终于彻底放下心来,连衣服都没脱,躺下便睡着了。 这一觉众人睡得都很沉,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第二天醒来时,感觉头昏脑涨,不过体力恢复了不少,整个人精神多了。 陆修武检查了一下包裹,盒子还在,他们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朝着宫廷出发,留下周印廷一个人处理后事。 如果他们顺利的话,用不了多久就能赶回来,再协助他处理善后事宜也不迟。为了报答周印廷将盒子完好无损地带了回来,让他们能够完成使命,三人是一定要回来的,不然就太不够意思了。 何况为了他们的盒子,鸿远镖局几乎被屠戮殆尽,他们就这样走了,还算是人吗! 周印廷先去衙门报了官,毕竟死了这么多人,不是小事。官府派人来勘查了现场,一名老眼昏花的仵作在尸体周围忙活了半天,最后一无所获,于是回禀府尹说皆为意外死亡,死因不明,排除他杀,府尹遂出具文书,草草结了案子。 周印廷本就对官府不抱什么希望,他早已暗下决心要亲自找到凶手,为死去的所有人报仇,交给官府岂不便宜了他。 临近午时,沈浚三人把盒子交给了宫门的守卫以后,便赶了回来。由于天气炎热,尸体已隐隐散发出恶臭。 为免尸体腐败,传播瘟疫,他们走了好几家棺材铺才凑够了全数的棺材,同时又雇来了几十个苦力和脚夫,将所有尸体全部入殓,一刻也没有耽搁,立即运往墓地,埋进了事先挖好的墓穴中。 处理完这一切,周印廷又在母亲和妹妹的坟前哭了好一阵,然后才在陆修武、陆修文两兄弟的搀扶下返回镖局。 他们在那里没有停留多大一会儿,因为林中空地上的那些镖师们的尸体还需要处理。对于周印廷来说,即使不是为了父亲,不为镖局的声誉,那些镖师跟了父亲多年,平日里情同手足,他们各自的家中也还有父母妻儿,就算以后镖局不在了,作为镖局的长子,自己也有责任把他们都安葬好,把他们的家里人都安顿好,使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也算告慰父亲和他们的在天之灵。 一路上,沈浚和周印廷都各有心事,不说话。在沈浚方面是即将重返那个诡秘之地,期望能发现新的线索,他对这个案件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而对于周印廷来说,则掺杂着极端的痛苦和仇恨,前几天还跟父亲见过面,他那慈祥的目光温暖如昨,此刻的他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同自己阴阳两隔,怎不叫他痛彻心扉。 只有陆修武、陆修文兄弟俩闷闷不乐,要是按他俩的意思,是坚决不会再回到林子里去的。 可就这样弃周印廷而去心里心里又实在过意不去,他沈浚都不怕,他俩自然也不做孬种,所以只好硬着头皮跟在他俩后面。 此去只有他们四人同行。由于地处人人闻之色变的密林中,根本没人愿意进去,这不是钱不钱的事。何况尸体数量太多,运回已无可能。 第23章 重返黑暗森林 两日后,他们抵达了黑暗森林北方边缘的最后一个人群聚居点,一个人口很少的小镇。 几天前,沈浚他们出了林子,没走多远,便看到大路左边五六百米的地方有一片居民区,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于是便拐了进去,找了家客栈吃了餐好的,毕竟连日来饥一顿饱一顿,都没怎么正经吃饭。 大快朵颐过后,他们又询问了当地人前面多远还有客栈,得到的回答是再走五十多里就到范县,到京城以前还会路过好几个县城,不用担心没吃的。 这回重走来时路,他们知道再往前就找不到食物和水了,所以又在这个小镇停留了两个时辰。每人准备了两个水囊,全都灌满了水,还把个褡裢和包袱塞满了炊饼、腌肉和咸菜,足够吃上四五天。 此外,他们又在集市上选了一种由大豆、小麦和玉米煮熟以后混合制成的精饲料给马匹路上吃,据说可以保证跑长途的马匹补充足够的营养和能量,要是路上有草地的话,还可以停下来让马儿吃些青草。 临行前,他们还购买了用来安葬死者的工具:两把铁锹和铁镐,一柄磨得十分锋利的斧子,外加一把大铁镰,他们觉得有这几样东西就足够了,况且马匹的负担已经很重,除了必须的东西,什么都不能带了。 他们抵达森林边缘的时候已是从京城出发后的第三天,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翻过一座小山丘,一道长长的黑色屏障突然跃入视野。 随着他们越走越接近,这道屏障迅速长高、拉长,并向两侧无限延伸,直至极目望去,再也看不见两头儿。 最后,仿佛一股声势浩大的海啸迎面扑来,使四人感到恐怖和窒息,任你平时多么不可一世,在它的面前也不过是只小小的可怜虫。 走着走着,通衢大道在前面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弯绕从森林的东缘绕了过去。直走是一条突然变窄的横穿广袤草地的小径,小径起伏不平,弯弯曲曲地一直伸展到森林脚下。 再往前,两旁的植被也由茂盛、翠绿渐渐变得稀疏、枯黄,飞禽、走兽也都突然销声匿迹。 他们本来打算等到傍晚再进去的,这样到达林中空地的时间刚好是第二天白天,比起晚上视线会好很多,也不会那么恐怖。 但是既然到都到了,再等一天也只是徒然浪费时间,而且反正这座黑暗森林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密不透光的。 森林的入口就在他们脚下这条小径的尽头处,从两株空隙较大的参天巨树之间穿过。越靠近森林,道路越狭窄难辨,最后完全消失在密林里。 “前面就是那座原始森林了!”沈浚转过头对周印廷说道:“里面很黑,要注意脚下,不要东张西望,因为这里的一切都会销蚀你的意志力。进去以后要紧跟队伍,不要掉队或误入歧途!” 周印廷点点头,目光坚定,苍白的脸上显出不可动摇的神情,头也不回地跟在沈浚后面钻进了树林。 只有陆修武、陆修文两兄弟始终闷闷不乐,脸上挂着痛苦的表情。重又回到这个可怕的地方,他们的心脏禁不住剧烈地跳动起来。 沈浚坐下的骟马仿佛也记起了之前的恐怖经历,突然止步不前,无论沈浚怎样拉拽缰绳,它都只在原地打转,不愿进入。 最后,沈浚用两只脚跟使劲夹了一下马肚子,骟马痛苦地瞪起眼睛,嘶鸣一声,一头扎进了黑黢黢的森林,后面的马匹也不再犹豫,跟着钻了进去。 终于,仿佛钻进了幽深的山洞一般,一切都被黑暗笼罩着,几乎透不进一点光线,才摆脱不久的压抑心情重又袭来。 粗壮扭曲的枝干变成了模模糊糊的黑影,视野里看不见一点绿色。两旁的树木贴着身子向后飞去,树林里没有一丝风,空气滞浊,充溢着潮湿腐败的气味。 马儿凭借敏锐的本能循着来时的小径一路奔驰,越往里世界变得越宁静,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走了很久都有没看到动物的影子,甚至连声音都没听到。高大的树木顶着硕大的树冠,下面枝叶稀疏,上面迎接阳光的部分却异常茂盛。 稍矮一些的古树整个被遮在下面,见不到阳光,枝干虬曲盘绕,树皮上寄生了满满一层黑乎乎的苔藓。 不知名的藤蔓缠绕在几乎每一棵树干上奋力地向上攀援着,只为钻到树冠之上汲取一点阳光。 起初,贴近地面的灌草尚能偷得一线阳光,一茬接一茬顽强地生长着,然而渐渐地,光线越来越难照进来,它们也走向枯黄腐烂,最后落到地上,形成厚厚的一层腐殖质,腐殖质的上面是近一尺厚的枯枝败叶。 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以后,三人快马加鞭,顺着熟悉的小径一路飞奔起来。 他们中途并没有下马休息,只是偶尔放慢速度,骑在马背上缓缓前行。他们不敢停下来,因为四周诡异的寂静与黑暗会使他们一刻不得安宁,还不如抓紧赶路,办完事早点儿从这里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整天都处在黑暗中的他们,终于远远地望见前方出现了一爿亮光,想来应该就是林中那片空地。 那光亮处看上去挺近,但他们仍跑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到达跟前。月亮像银盘似的挂在天上,他们从黑暗的森林中出来,走进被月光照得通明的空地。 空地上灌木和杂草野蛮地生长着,仿佛是从树林中死里逃生来的。又仿佛整座森林觉得亏欠了它们似的,独独辟出这么一块空地供他们繁衍生息。这里各种灌木和杂草应有尽有,简直是个大杂烩,而且密度高得吓人。 当他们就要走到之前看到尸体的地方时,走在前面的沈浚霎时间呆住了,因为早前躺满尸体的空地上此刻什么也没有。 “怎么回事,尸体哪儿去了?”沈浚惊诧地嘀咕道。 陆修武、陆修文见沈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出神,一脸疑惑地骑马走上前来。当他俩看到地上空空如也的时候,其惊讶程度比沈浚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见他俩瞪起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片空地,仿佛能从里面挤出来那些尸体似的。 第24章 消失的尸体 “尸体怎么没了?”陆修武当着众人的面,用手指着眼前的空地,不胜惊讶地尖起嗓子叫道,“我们明明就是在这里看到的尸体,才过几天,怎么全都不见了?” 他一脸疑惑地转向正微微皱起眉头凝神思索着的沈浚,仿佛在等待他的回答。 自从在鸿远镖局被沈浚那一通出神入化的伸手震惊以后,他对沈浚的印象彻底改变了,几乎由过去的轻蔑一下子转为拜服。 从前不管沈浚说什么,兄弟俩都只当他是在胡咧咧,说醉话,完全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甚至暗暗嘲笑他。 有好几回他俩趁他不在,把他的酒壶藏了起来,等他想要喝酒的时候却疯了一般翻箱倒柜,怎么找也找不到,看到沈浚那副因为没有酒喝而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俩还在背后肆意取笑他。 要不是王爷多次叮嘱过他俩不可跟沈浚起冲突,他俩非当面狠狠地讥讽、奚落他一番不可。 可自从最近遭遇了一连串的诡异之事后,沈浚表现出的沉着镇定,尤其是他那一身令人叹为观止的功夫,使陆修武不禁对沈浚表达的每一个观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格外重视起来。 他在心里认定为了某种原因,过去五年沈浚一直都在刻意隐藏着自己的真正实力,甚至故意装疯卖傻,直到最近碰上硬茬才不得已显露本色。 他不禁在心里感叹道:“隐藏得可真深啊!我们以前都被他骗了!侍郎就是侍郎,并非浪得虚名,王爷的话也一点不假,还好我们兄弟俩以前没有对他怎么样,不然他记起仇来,可要倒大霉了!” “难道被林子里的野兽拖走了?”陆修文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插进来说道。 “别胡说,哪来的野兽,一路上我们连只老鼠的影子都没见到!”陆修武不耐烦地驳斥弟弟,看不惯他每次都不加思考就脱口说出这样明显漏洞百出的话。 此话一出,陆修文沮丧而又尴尬地低下了眼睛,老老实实地呆在一旁,不再吭声。 “要拖走这么多尸体,必定会留下痕迹。”沈浚似乎是在对陆修文刚刚提出的那个疑问作出解释,但却没有看他,“可这地上完全看不出有拖拽的痕迹。” “你们不觉得奇怪么?这林子里甚至连只蚊子、苍蝇都没有。”陆修武仿佛发现了什么重大的秘密似的,又自鸣得意地加了一句。 陆修武的这番话突然点醒了他们,众人第一次意识到似乎真的是这样。此前,他们的注意力完全被森林里恐怖的暗影吸引住了,丝毫没有注意到还有其他不寻常之处。 照理说如此阴暗潮湿的环境必然是蚊子和苍蝇的天堂,然而实际情况却是,打他们进来以后,一路上从来也没被蚊子和苍蝇骚扰过,甚至没有看到过任何一种昆虫,是森林里光线太暗的缘故吗? 不尽然。因为凭沈浚超常的听觉,也没有听到过昆虫爬行或动物走动的声音,甚至连扇动翅膀的嗡嗡声或独自觅食的哼哼声都没有听到过。 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在他们附近没有任何动物和昆虫,除了他们自己的声音,就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这座老林是越来越古怪了,上一次我们进来的时候还没发现这么多诡异之处,这回却碰到了更多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方。你要说这里什么动物都没有吧,可这地上的尸体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连块破布头都没留下,难道是他们自己站起来走掉了?”陆修武自顾自地说着,话一出口,连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别吓唬大家!还嫌这里不够恐怖吗?”沈浚严厉地瞥了他一眼,大声说道。 “会不会是有人进来把尸体运走了?”周印廷在一旁琢磨了好一阵,这时突然开口道。 内心极度的悲伤和刻骨铭心的仇恨给了他无穷的力量,即便是首次踏入这令人心惊胆寒的鬼影森林中,也比那两兄弟勇敢坚强得多。 起初,当他看到这里并没有什么尸体时,也曾怀疑沈浚他们在骗自己,可转念一想,自己如今孑然一身,有什么好骗的,要是想对自己不利的话,他们不是早就应该动手吗?何必劳神费力地跑到这危险重重的森林里来呢! 他相信这里曾有许多具尸体,也相信他们就是镖局里的那些兄弟,可他们的尸体又为什么会突然失踪了呢?想来想去,他觉得也只有这个理由能解释得通了。 “这不大可能。无论从那边走,到这里都需要至少整整一天的路程,前提还是在快马加鞭的情况下,再说上百具尸体得来多少人,多少匹马才能运出去?” 沈浚回答道。他不是没想到这种可能性,只不过很快就在脑子里将其排除了,因为这几乎做不到,“这么窄的小径,又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根本不走不了大车,事实也证明,一路上我们并没有发现车辙印。就连马蹄印也很少。” “况且,把尸体从这恐怖的原始森林里运出去,得冒多大的风险,除了最亲的人,谁会这么干?”沈浚又补充道,目光柔和地看着周印廷。 “会不会藏进了这片草丛里?”看他们猜来猜去,也没猜出个结果,已把刚刚兄长的呵斥抛在脑后的陆修文又天真地突发奇想。有一会儿,他盯着草丛在月光下的阴影,总感觉里有什么似的。 “闭嘴吧,难道尸体自己会爬,除非他们根本就没有死!”陆修武被气得浑身发抖,冷冷地瞪了弟弟一眼。 陆修文顿时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头深深地低了下去,不敢再往哥哥那边看。 “他们没死。”这个念头使陆修武先是一怔,紧接着提高了嗓门看向沈浚和周印廷道,“难道他们真的没死?或许当时只是受了重伤,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反正天色太暗,根本看不清当时的状况。” 说完,摆出一副自信满满的表情。 “不可能,他们都没有呼吸了。”沈浚断然答道,他被这哥俩弄得哭笑不得,心想他俩不愧是亲兄弟,想法一个比一个天马行空,哥哥还有脸训斥弟弟,自己也强不到那里去。 第25章 足印 的确,上次在这里停留期间,沈浚虽然没有用手去探那些尸体的鼻息,但即便按常理判断那些人也不可能还活着。 “要说中毒,那是不可能的。中了毒还能全部活过来,这想法也太疯狂了。”沈浚不由得想道,使劲儿摇了摇头,仿佛想把这个可笑的想法从脑子里清除出去似的。 “装死也不可能,一个人可能装死,一群人同时装死哪那么容易。何况当时尸体的表面还有一层诡异的雾气,跟镖局里那些尸体上的一模一样,那雾气显然具有致命的杀伤力,周印廷就因它而丢了性命,所以活人是不可能与雾气共存的。”沈浚又想,越来越觉得自己纠缠在这些显然是不可能的想法上,简直跟陆修武、陆修文两兄弟一样荒唐。 而且,在他上次停留期间,他的听觉在那异常幽静的环境里变得十分敏锐,除了他们自己的声音,以及不多几次听到的枝叶断裂后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外,他几乎没有听到过其他异常的声音。 就连那神秘的生物在黑暗中用冰冷的目光盯着他们时,他也没有从它身上听到呼吸声。也就是说,当时除了他们三个,附近再没有活着的生物。 “难道这些尸体是被它弄走的?”沈浚骤然醒悟,其实他早就应该想到这种可能性的。虽然当时那神秘生物并没有对他们动手,但是它出现的时候,那些尸体上的雾气突然躁动不安起来,显然它就是凶手,而凶手把他的战利品带走也就再自然不过了。 “也许我们离开以后,它处理掉了那些尸体。”沈浚觉得这个结论无懈可击,还有什么比凶手杀了人以后再毁尸灭迹符合人之常情呢?“可是那些尸体被它弄到哪里去了?” “咱们分头找找,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沈浚看向众人,提议道,“不过,千万不要进林子里去,那里十分危险。” 于是四人很快就分散开来,在空地上一寸一寸地仔细搜索着。沈浚往小径的右边寻找,周印廷则往左边寻去。 陆修文跟着兄长一起朝前面搜寻,他自己不敢单独行动,因此始终紧跟哥哥的脚步。他俩没有下马,而是骑在马上不断用各自手中的佩剑拨开一米多高的野草,在高大茂密的灌草丛中稀里糊涂地寻找着。 四下里顿时响起了马匹的踩踏声,脚步声和佩剑的劈砍声。 沈浚从马上跳下来,用缰绳的一头拴住骟马的两只前腿,然后放它在附近吃起草来。 他全神贯注地向森林边缘搜去,刚走没几步,就在他扒开草丛仔细看察时,突然发现地上有着一行模模糊糊的鞋印,朝着森林的方向而去,他顺着鞋印往前走,想看看它到底去了哪里。越往前,腐殖土越潮湿松软,地上的鞋印也就越清晰。 他追踪着这行足迹一直来到森林边上,眼看着鞋印从两棵粗大树木的空隙间穿过,消失在了树林当中。 他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追踪,毕竟森林里除了他们所走的那条小径外,再没有其他的路,贸然踏进去恐怕凶多吉少。 他眯起眼睛努力朝森林里看去,近处什么也没有,十米开外就只有黑魆魆的一片,连树干也全都与黑暗融为一体,仿佛你面对的不是一片森林,而是无尽的虚空。 他试着用自己敏锐的听觉,屏住气仔细谛听里面的动静,除了腐木枝干断裂的咔嚓声,以及空地上方微风拂过林梢时,吹得树叶漱漱地颤动,窸窣作响。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别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回转身,又在附近搜索起来,希望能找到更多的鞋印。果然,在一开始发现的那行鞋印的两边,他又发现了许多行足印,有好几条还重叠在一起,显得十分杂沓混乱。 他俯下身去,仔细地观察着,发现这些鞋印都来自同一个方向——他们上次发现尸体的地方。最后也都朝着一个方向而去——他刚刚面对的那片树林。 “你们那里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发现?”突然,陆修武在不远处冲着沈浚和周印廷大喊起来,喊声在空地上迅速传来,传进了沈浚的耳朵里,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向前,到了林边的时候,仿佛撞到了消音装置上一样,瞬间化于无形。 “这里有很多鞋印。”听到陆修武的话,沈浚突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朝身后兄弟俩的方向大声回答道。 “我这里除了草还是草,此外,什么都没有。”另一个方向传来了周印廷微弱的声音,他勘察完小径左边那一片空地,又朝着他们前进的方向搜索起来,此时几乎快到林子边上了。 “你们快过来,看看这些足印是怎么回事?”沈浚大概理清了自己的思路,想让大家看看他的发现,问问他们想法。 陆修武和陆修文两人骑马最先赶过来,周印廷则一路小跑着,过了一会儿才来到跟前。 “你们看,这里有很多足印,也许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些死尸留下的。”沈浚用手指着一片杂乱的鞋印对三人说道,他清楚自己的这番话说出来会使他们发笑,实际上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可是除了这种可能性,难道还有别的解释吗? “你是说这些尸体自己站了起来,走进了树林?”陆修武突然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沈浚,似乎在说:“你是认真的吗?” “你是说他们根本就没死?”只有周印廷愿意相信沈浚的话,突然面露喜色地问道。一想到自己的父亲和那些镖师可能还活着,他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不,他们确实死了,”沈浚不想使他难过,但还是实话实说道,“而且,你们看,他们并没有沿着林中这条能够出去的小径行走,而是穿过草丛进了树林。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你觉得他们会这么做吗?” 听了沈浚的话,好不容易看到一点希望的周印廷的心又凉了半截。他思索着沈浚这番话,竟无法反驳,“不错,如果父亲他们还活着话,怎么可能不回家,而朝完全无路可走的森林深处走去。” 第26章 人形生物 说话间,远处突然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以及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的轻微的噼啪声和咔嚓声,起初稀稀落落的,继而密集疏狂起来,从声音判断它们似乎光着脚或穿着软底的鞋子。 “什么情况,怎么会有脚步声?”听觉敏锐的沈浚最先捕捉到并立刻警觉起来。 他集中注意力仔细聆听着,脚步声先是从右边传来,紧接着在自己所在位置的前方和后方的树林里也接连响了起来,很快没有一点动静的左边也传来了脚步声,至此,脚步声在四面八方同时响了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显然有什么东西在向他们慢慢靠近。从行走的特点判断,这些未知的生物似是用两只脚在走路,应该不是虎、狼之类的四脚兽,倒像是人类行走时发出的那种单调而颇有节奏的二元音,并且所有的脚步声听上去都很沉重,除非庞然巨兽,一般的动物是不会这样行走而暴露自己的。 步态也不像正常人那样灵活、轻捷,腿上像是绑着沙袋一般,艰难地在地上缓慢而沉重地踏着步子,并且那双腿仿佛属于自己似的费力地在地上拖行,随着距离越近,这种奇怪的拖地声越明显。 这些脚步声将沈浚他们密不透风地围了起来,并以相同的速度在向他们逼近,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响,最后连陆修武他们也听到了,三人不禁竖起耳朵倾听起来,然而当他们抬起眼来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时,却什么也看不到,树林里仍旧是漆黑一片。 “你们听到了吗?树林里面好像有动静。”陆修武的脸上现出诧异甚至几乎是惊恐的神色,压低嗓门对他身边的同伴们说道。 “像是很多人在一起走路的声音!”一旁的周印廷带着点犹豫答道,似乎对自己的这句话也并不十分确信。 “不过……跟平常人们走路的声音又好像不太一样。听上去很奇怪。”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陆修武先是一愣,接着便紧张起来:“丛林里怎么会有脚步声?” 转念一想,又庆幸还好是人的脚步声,要是豺狼虎豹的那可要遭殃了。 “可是这个连一切动物都绝了迹的森林里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人?”陆修武想道。当他发觉这脚步声不只从前面传来,左面、右面和自己的身后也都有时,他心里又疑惑和警惕起来,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剑,“不管是什么原因,若来者不善,唯有拼死一战!” 一想到他们还有沈浚这样的高手,陆修武就像有了依靠一样,心里顿时有了底,自信且振奋目视着前方。 “也许是跟我们一样在寻找什么人呢!”周印廷猜测道,“不然不会这么多人闯进这林子里来。” 他倒想看看来的是那一路人,凭鸿远镖局在江湖上响当当的名号,料想对方不会没听过,也许可以从他们那里打听到一点线索。 紧挨着兄长的陆修文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仿佛深陷群兽包围之中似的害怕地浑身哆嗦起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与恐惧交织的感觉涌上他们的心头,能在这里碰上跟自己一样的活人,无疑是令人感到高兴和愉快的,毕竟自从他们进入这座黑暗森林以来,还没见过甚至一种动物的影子,更别说是人了。 只有沈浚越来越确定这些正冲着他们而来的未知生物根本就不是人,尽管它们已经走近了许多,但是沈浚仍旧听不到它们的呼吸声,踏着如此沉重的脚步不停地行进,居然气不喘心不跳,沈浚对此感到惊讶不已。 “多可怕,除非是机器人。”沈浚在心里想到,可他知道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们让人家给包饺子了,所以想不交手就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无论往哪个方向逃都会撞上它们,所以四人一致认为,不如索性就站在原地等着它们靠近,以逸待劳。 与此同时,四人所骑的马匹也不安地瞪起眼睛,向四外张望着,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退回到了空地中央的小径上,似乎连它们也感到退无可退,于是就站在那里一面转着身子,一面不停地踏步。 沈浚那匹骟马也蹦跳着两只前腿跟其他三匹马站到了一块儿。沈浚走过去解开拴在前腿上的缰绳,翻身上了马,在马鞍上坐稳了身子。 他左边是陆修武,右边是周印廷,他们也都拽紧了缰绳,试图稳住坐下受惊的马匹,过了好一会儿才使马儿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 四人坐在马上,背对背,面朝四个方向。此刻,他们的神经高度紧绷,睁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树林的边缘,想看看最后从那里出来的到底是什么奇怪的玩意儿。同时,四人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将剑尖朝前,作防御状, “假如来者不善,骑在马上更容易杀出去。”四人都不约而同地这样想,毕竟就他们观察,这些未知生物的行进速度似乎很慢,“虽然他们在数量上占优势,但我们贵在行动迅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的神经几乎紧张到了极点。突然,毫无预兆地,从森林的黑暗中一下子冒出了两个相距很近的光点,悬浮在一人高的半空中,闪着蒙蒙的白光。紧接着又出现了第三对,第四对……,越来越多的光点从四面八方闪现出来,在他们四周首尾相接,围成了一个圈。 四人盯着那一串亮光,浑身汗毛倒数,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不自觉地就把手中的剑和缰绳握得更紧了。 又过了一会儿。树木的空隙间倏地赫然闪出一个又一个人形的黑影,那惨白的光点就长在这一个个黑影上,像极了人的眼睛。接着,更多的黑影从幽暗中走出,一对对光点随着黑影一起一伏地向四人靠近,令他们感到压迫感阵阵袭来。 脚步声渐渐临近,倏地,许多光点后面的黑影同时现出原形,紧跟着其他的黑影也一个个全都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站到了只透进了一点月光的森林边缘,蓦地停止了前进。 第27章 人形生物2 沈浚他们这时终于看出那向他们走来的就是一个个人,先前的光点正是这些人的眼睛,只不过只有眼白,而没有瞳仁,又仿佛表面覆着一层白膜,给人一种目光呆滞而又异常恐怖的感觉。 “这些真的是人吗?”每个人的脑子里都闪现出这样的疑问,或许不如将它们称为人形生物更合适。因为,首先引起他们注意的不是这些人形生物身上的破烂不堪的衣衫,而是它们那相同的走路姿势,看上去十分古怪,正常人是不会这样走路的。 仿佛它们身上的每一处关节仿佛都因年久失修,生了锈似的,整个身体的行动显得极为僵硬,有时还一顿一顿的,给人感觉四肢很不协调,走起路来,脚步缓慢而沉重,两条腿几乎是在地上拖行着。 当沈浚他们抬起眼来看向那些人形生物时,心头不禁一惊,差一点从马背上摔下来。那是怎样一副残破的身躯啊!所有的面孔上的肌肉都萎缩腐坏得厉害,有的只剩下一层干瘪的皮绷在凸起的颧骨上。 整张脸上东一处西一处地散布着黑乎乎的大洞,有的半个鼻头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去了,只剩两个黑洞洞的鼻孔露在外面。 “没关系,”在马背上观察了很久的沈浚暗想,还在这些人形生物处在黑暗中的时候,他就听出它们没有呼吸,“反正它们也用不上了。” 沈浚继续打量着它们那可怖的面孔,其中有许多要么上唇,要么下唇烂掉了一大块,几颗黄不拉几的牙齿暴露在空气中,对着你龇牙咧嘴,却又带着一副使人忍俊不禁的滑稽相。 有的肩膀上只剩一颗颅骨,脑瓜顶上还粘着几根长长的毛发,每走一步便在被带起的气流中飞舞。 其中大多数都披散着长发,上面沾满了泥土和灰尘,在月光下,显得灰突突的毫无光泽。还有的头上的发髻松散地同碎枝草屑纠缠在一起,随着脚下的步伐在后脑勺上晃动着。 它们的衣服也都破得不成样子,有些地方看上去像是被林子里的树枝刮成了一块块形状不规则的布条,有些地方则裂开一大块,耷拉在后面,露出了里面脏兮兮的内衣和烂肉之下灰突突的肋骨,还有的则显然时间久远一些,腐烂得更严重,仿佛一碰就会碎成渣渣似的。 总之,这些人形生物就仿佛是死去了很久的人,浑身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此刻,所有这些人形生物全都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前方,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因为根本分辨不出它们的眼睛在看向哪里。 然而这样的眼神更使人感到恐怖,从这双空洞洞的眼睛里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内心的情感流露,加上那许多张毫无表情的脸孔,在上面完全看不到人类应有的喜怒哀乐,甚至没有一点杀伐之气,有的只是对生命,对大地上的一切毫不关心的冷漠神情。 这些恐怖生物给沈浚他们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此刻,谁都不敢第一个出声。 “既然它们已经停下来了,威胁也就暂时中止了,又何必惊动他们呢?”众人心想。 那些人形生物刚刚冒出来那一下,几乎把陆修文的三魂七魄给吓飞了,那柄跟了他很多年几乎没怎么见过血的佩剑也差点从手中滑落到地上。 他的目光牢牢地盯着第一个显露身形的生物白蒙蒙的眼睛上,此刻,他觉得它似乎在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看,陆修文感到极端恐惧,浑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但他又无法将视线从那双眼睛上移开。 几乎就在这同一时刻,四人坐下的战马也变得更加躁动不安,相互蹭着身子又往后退了退,彼此靠得更近了,臀部几乎挨到一起。 “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是死人复活了吗?”陆修武终于耐不住这使人感到压抑的沉默,对身旁的沈浚悄声道。由于他内心对沈浚渐渐生出的崇拜,他特别注意地看了一眼沈浚的脸,发现沈浚此刻的表情更多的是不解和淡定。 他终于稍稍安下心来,不知从何时起,沈浚成了他在危险面前的“定海神针”。 “喂,朋友,你们是什么人?”见沈浚没有回答自己,也没有说下一步他们该怎么办。陆修武决定不再这么继续耗下去了,大着胆子朝对面那一排恐怖生物扯开嗓门大声喊道。仿佛人家听不见似的,其实是他内心慌的一批,想通过这样高声讲话来进一步驱除内心的恐惧。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那些人形生物跟什么也没听到似的,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甚至眼睛也没有眨一下,还是用它们那空无一物的惨白眼神注视着他们。 陆修武尴尬地瞥了一眼其余三人,尤其注意地看了看沈浚,见他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的可笑做法,感到庆幸的同时,不再吭声。 周印廷此时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坚强和勇敢,在他心里几乎已经认定就是这些诡异的生物杀害了父亲以及镖局里那些情同手足的镖师,他要为他们报仇,现在机会来了。 他目光如火地怒视着它们,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将他们碎尸万段。 只有沈浚不为所动,尽管他也不知道接下来他们将要面对会是什么。这些人形生物使他想起了电影里面的僵尸,起初他也被吓了一跳,虽说他很喜欢看僵尸电影,可每次看的时候仍不免感到害怕。 尤其是冷不防跳出来一个僵尸抓住了剧中人物的时候,他都禁不住一激灵,替他们捏一把汗,甚至感到绝望。有时他在预感僵尸就要出现时干脆扭过脸去,不看屏幕,眼不见心不跳。 而此情此景,正像极了电影里那密密麻麻一大群僵尸蜂拥而至的可怕场面,令他头皮发麻。他倒没有害怕,要是在自己的世界里碰到这种场面,他定会吓得浑身发抖,甚至两腿发软,瘫坐在地上也说不定。 可在这异世,他渐渐知道自己并非凡人,体内鼓荡的磅礴之力时刻提醒着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陆修武的话音刚落,突然,似乎是由于月亮又升上了一个新的高度,右边那一排人形生物的躯体旁闪起了幽幽的光芒。 “当心,它们手里有武器!”沈浚一眼就看出了端倪,猜想它们手里应该是拿着刀剑之类的东西,“所有人将马头朝外,围成一圈!” 第28章 魂魔 听到沈浚的话,众人迅速行动起来,拽动缰绳,将马匹靠得更拢了。同时各人都把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并将剑尖朝前,摆出防御的姿势。一阵马蹄来回捣腾的声音过后,空地上又恢复了宁静。 四人几乎背靠着背跨坐在马鞍上,警惕地注视着那些人形生物的一举一动。 沈浚、陆修武、周印廷目光坚定,似乎准备好了展开一场厮杀,唯独陆修文浑身哆嗦着,牙齿不住地打战,脸色变得同照着他的月光一样惨白,甚至可以看出他拿在手里的剑在微微抖动着。 然而僵持了半晌,也没发现那些人形生物往前迈进一步,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它们仿佛惧怕空地上明亮的月光似的,不声不响地站在一道清晰的幽暗边界内。 沈浚观察了好一会儿,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对另外三人说道:“它们似乎怕光,大家都稳住别动,现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三人听沈浚这么一说,稍稍放松下来,但视线并未从那些人形生物身上移开。 “一个功夫如此之高的人,不可能长着一颗猪脑子。”陆修武想道,他现在几乎对沈浚的任何话都坚信不疑。 本来有沈浚在,他心里就有底多了。现在想到那些人形生物过不来,他就更加有恃无恐了。 看着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在那里装腔作势的故弄玄虚,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在他的脑中闪过。只见他左手伸进系在鞍鞯皮带上的包袱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块咬剩一半的炊饼,抡起手臂朝前面的人形生物丢了过去,正中其中一个的胸脯,恰好卡在了两根光秃秃的肋骨中间。 那只人形生物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漠然地看着他,对这毛孩子般的挑衅举动甚至懒得回应。 “你搞什么,别胡闹!”沈浚用严厉的目光瞅了他一眼,斥责道。 “我看看这些怪人儿是不是定在那儿了,还是正如你所说的,怕这月光。”陆修武带着一副受到批评后委屈不满的模样回答道。 “你想让它们都过来吗?”沈浚冷了地驳斥道,“即便不去招惹它们还唯恐避之不及,现在倒好,你自己主动找事,要是它们围上来,看你怎么办。” “你不是说它们害怕这里的月光,不敢过来吗?”陆修武吓得愣了几分钟,最后勉强笑了笑,反问道。 “这只是猜测,我们当中又没有谁亲眼见到过它们在月光下会怎么样。”沈浚摇了摇头,暗暗发笑,对陆修武这么轻易地就把自己的话当真感到十分意外间。那个他认识才没几天的固执己见、自负矜才的陆修武去哪里了? 月至西天,临近凌晨三点,月光的清辉似乎是以强弩之末势透进森林的边缘,模糊地照出它们淡淡的轮廓,看起来宛如幽灵一般。 默不作声的对峙还在继续,多说再过两个时辰,天色就会亮起来,如果这些人形生物真的怕光的话,就会退到森林深处去,沈浚他们就可以趁着阳光照射到空地上的时候突出包围。 况且他们还有马,而它们则行动迟缓,很容易将它们甩开,顺着小路逃出去。至于安葬尸体的事,眼下连尸体在哪儿都不知道,又遭遇如此凶险的境地,只好暂时作罢。 四人正满怀希望地等待着,等待那初升曙光,一面跨坐在马背上休养生息。尽管持续而又过度的紧张使他们身心俱疲,一夜未眠又导致困意不断袭来。 可是谁都不敢把眼睛闭上,仿佛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恐怖生物就会充斥他们的梦境。所以,尽管眼皮不停地打架,他们还是强撑着不要睡去。 突然,森林深处响起了沉闷而有力的马蹄声,惊醒了已不知不觉陷入浅睡状态中的沈浚。他立刻睁开了双眼,朝森林的黑暗中望去,耳朵则注意地谛听着。就像刚才盯着这些人形生物一样,等待着这马蹄声带来的神秘生物显露真身。 马蹄声并不多,听上去也就四五匹的样子,正从他面前这片并无道路的树林深处走来,而且越走越近。 沈浚同样没有听到马匹的呼吸声,立即意识到这几匹马跟眼前这些人形生物一样,都是死的。 可是死人、死马为何会行走,他至今仍想不明白。要说是自己那个世界所拍的电影里的那种僵尸,他又觉得不大一样。 最后那几匹马在沈浚对面的人形生物的身后倏地出现,一共三匹,浑身东一块西一块地露出皮下的腐肉、骨骼和内脏,就像烂掉的尸体。 出乎沈浚意料的是,上面还分别坐着三个跟这里的人形生物不大一样然而更加恐怖的怪物。 它们虽然也具有人的形体,但显然并非人类,因为据沈浚那异常敏锐的听觉判断,它们似乎没有呼吸,而人活着是不可能不喘气的。至于它们是什么,陆修武三人皆表示平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至于沈浚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在他的世界,科技日新月异,网络高度发达,人类活动轨迹遍布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寻幽探秘,博取流量者更是多如牛毛,不可能存在这样的生物而不为人所知晓。 不过,跟陆修武他们比起来,沈浚倒显得没那么惊讶。他在自己世界的电影电视剧里看过更恐怖,更恶心的东西,所以此时此刻,他除了有种身临其境的恐怖体验,并没有初见时的那种魂都吓没了的恐惧感。 在那些影视剧里,这些怪模怪样的东西通常被冠以“僵尸”“尸鬼”之类的名称,沈浚觉得用来称呼他眼前所见到的这些似乎不太一样的生物并不贴切,他更愿意叫它们“尸人”和“魂魔”。 那三个魂魔的身上都穿着粗布长袍,外罩一件马甲式玄黑锁子甲,腰间束着宽大的硬皮带,带扣在月色下闪闪发亮。 居中那个身上的衣袍为赤红色,另外两个均为深紫色,身后都披着一件不大的斗篷,银色长发整齐地披在脑后。 奇怪的是它们的面孔虽然煞白,但并没有腐烂,眼睛也不是蒙蒙的白色,而是通体赤红,仿佛一团永不熄灭的地狱之火,能把进入它视线的所有东西都烧成灰烬似的。 那三匹身躯破烂的马匹,载着它们又继续踱了两步,然后停了下来。红通通的眼睛死亡般凝视着沈浚他们。 这时,除了最先发现它们的沈浚以外,陆修武、陆修文两兄弟和周印廷也被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惊得全无睡意,目光炯炯地盯着这新出现的三个恐怖怪物。 它们虽然没有那些尸人让人看着恶心和倒胃口,但要论恐怖程度,显然更胜一筹。 第29章 等待黎明 它们带着睥睨世间万物的神态,傲然挺坐在那躯体残破的马背上。 陆修武被它们那摄人魂魄的死亡凝视吓得惊慌失措,忙把视线移向别处,仿佛迟一点整个人就会丧失神志似的。 陆修文则躲在兄长的身后,偷偷地瞥了一眼,只这一瞥,他的脸刷地白了,整个人一时间灵魂出窍般完全僵住,像座石雕似的。 他感到脊背冰凉,头发根根直竖,两个膝盖也哆嗦起来。 自重又踏入这片鬼影森林时起,他已在心中一万次地大呼后悔。上次侥幸脱险以后,他曾发誓绝不再踏进这林子半步。 可如今竟鬼使神差地又重涉险境,当然不能怪他们兄弟俩,要怪只能怪他沈浚,若不是他满口答应带周印廷回到这里,哥哥是不会受到怂恿和蛊惑干这种蠢事的。 早知道他说什么也要拉住兄长,不让他跟着他俩进来。 “他沈浚想出风头,想送死,就让他去,别拉上我们哥俩啊!”他气恼地在心里暗暗叫道,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但愿我们两兄弟能平安度过这一劫,回去以后我一定日日烧香念佛,一辈子做好事。” 他此时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兄长,在他的观念里,大难临头唯有骨肉至亲靠得住,别的都是浮云。他紧偎在哥哥身边,在无尽的等待中害怕得透不过气来。 周印廷在马鞍上扭动身子,循着声音转过头来,瞅了一眼那三个怪模怪样而又恐怖无比的生物,目光里蓦地掠过无限的恐惧。 长这么大,他只在小时候想偷出门去跟街上的孩子们玩耍而母亲嘱咐贵叔不要放他出去的时候,贵叔为了吓唬他一下,给他讲的故事里听到过所谓的妖魔鬼怪,每每吓得他夜里睡不着觉,不过那些所谓的鬼怪无外乎寻常百姓茶余饭后聊起的蛇精、狐仙、夜叉和牛头马面之类。 然而此刻亲眼目睹的这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鬼魅一般的生物同贵叔口中的简直有云泥之别。 这回恐怕不仅仅是睡不着觉那么简单了,而是真的碰上了噬魂索命的鬼怪了,小时候的噩梦照进了现实。 那赤睛中米粒般大小的黑瞳仿佛从十分遥远的地方望着他,冷酷而又恶毒。 只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几秒钟,周印廷便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冷,仿佛灵魂正一点点地离开自己的身体,他不得不把视线强行移开,又落回到对面林边的尸人身上,对他来说,这些尸人倒不算可怕。 沈浚则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前方的那三个怪物,虽说他已感到它们那冰冷的目光中流露出来的毫无怜悯的杀气,并且隐隐约约回忆起就是几天前他面对那些镖师的尸体时所感到的林中浮动的那股杀气。 “不错,就是它!”沈浚心中惊喜地叫道,只是不知道那时躲在森林的黑暗中注视他们的是其中的哪一个,当时他凭着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强大感知力察觉到当时附近只有一个,而今晚则来了三个。 “接连发生的诡异之事原来都是这些东西干的,它们还真有一副鬼样子,跟它们的手法挺相配。”沈浚不无嘲讽地暗暗嘀咕道。 沈浚感到一阵水落石出的畅然。他终于见到了他们追查了几日的神秘力量的幕后真容,那几乎屠尽了鸿远镖局的所有人口的恐怖怪物。 只不过这种生物他还是头一次见,如果可以称它们为生物的话,因为它们全都没有呼吸,沈浚相信这绝不可能是什么闭气神功,长时间不呼吸是装不了的,所以沈浚断定它们根本就不是活人。 然而活人好对付,可这没有呼吸和心跳的会动的死人能拿它们怎么办? 起初,当他看到这么多人形生物,或者不如说会动的死尸朝他们包围过来的时候,还以为是有人在背后施了什么邪门的法术,为了某种目的将外面的尸体从墓穴里盗出来,然后驱赶到这里装神弄鬼,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可是当他看到这真正的幕后大boss出现的时候,几天前的那种恐怖感觉重又袭来,当时他就清楚他们面对的是怎样一种力量,那绝对不是一般的道士或赶尸人,而是一种真正的见所未见的妖力或魔法。 沈浚并不是害怕,这个世界本就不属于他,所以生死对他来说没什么可怕的,或许对他来说死亡也是个穿越之法也说不定。 只不过即便在异世,想让他自己亲手杀死自己也未免下不去手,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更希望活着以找到别的不必牺牲生命的穿越之法。 可是事情既然赶到这儿,逃是逃不掉了,说实话他也从未想过逃避,他相信,既然造化把他安排到这个异世,让他遇到陆修武这些人,又碰上如此众多的妖魔鬼怪,定然有它的道理,自己要做的唯有坦然面对。 “也许我就是来打怪的。”沈浚心道,嘴边掠过一丝自我解嘲的微笑。 于是,经过这样一番心理建设,沈浚内心感到平静、从容了许多。事实上他也明白自己不会轻易就被对手打败,毕竟此时的他拥有着不容小觑的功力。 只是他们还不清楚这一群生物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仍停留在森林的边缘无所行动。 “难道真的是害怕光明?可是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会亮起来,它们就更没有机会行动了。”沈浚心里想道,转而又猝然一惊,“难道它们是在等我们坚持不住,准备突围出去,钻进不见阳光的密林中的时候再动手?” 沈浚倒不是在担心自己,以他目前的功夫,即便打不过对方,也尚可一战,抵挡一阵,抓住机会逃出去还是不难的。 他是怕陆修武他们逃不过这一劫,毕竟他们的实力太弱,又面对这么多敌手。尤其是陆修文,这么多年要不是有他哥哥罩着,他早把小命送掉不知多少回了。他是最弱的一个,也是最需要照顾的一个。 别看他的兄长平日里对他十分严厉,但能看得出来关键时刻陆修武是愿意为救这个弟弟而豁出自己的性命的。 第30章 等待突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沈浚对他们兄弟俩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情,过去匆忙的日子里并没有意识到,在这样危机的时刻才突然发觉,而那已不是最初简单的自己人之间相互扶助的义务,俨然有了真正的友谊的影子,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又来!或许还是单方面的。”他看了看一旁的陆修武和陆修文,懊丧地想道,不禁对自己感到恼火起来。近些年,他尝试让自己变得世俗一些,像单位里那些如鱼得水,混得风生水起的人那样圆滑一点,不要动不动对谁都真心以待,更不要轻易地建立一段感情,可结果呢,只是徒然增加了新的烦恼,软弱的性格丝毫没有改变。现在,他又清楚地意识到那逃不掉的痛苦时刻,“唉,所谓的宿命!” 虽说在自己的世界里,沈浚从小到大就是一个过分重视感情的人,以至于常常因为一点小小的不睦就感到难过。 为此他不止一次地责备自己太软弱,太敏感,把人们眼中的萍水相逢、鸡毛蒜皮的人和事看的太重。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纵然成熟了许多,看开了许多,也老练了不少,但同样的感情伤害仍一次次在他的生活中上演。 也许是因为兄弟俩是他来到这个世界最先遇到的两个人,虽然最初他们并不把自己当回事,但跟他俩朝夕相处相处了十几日,一路上同风雨,共患难,多少还是有一点感情的,要说撇下他俩自己一个人逃出生天,属实于心难安。 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当初是他沈浚满口应承周印廷回这里来的,而陆修武和陆修文两人一开始极力反对过,要不是自己的坚持,他们也不会再次落入险境,说白了他们是跟着自己倒霉。 明知有危险还肯进来,他俩也是可值得竖大拇指的了。只不过,这一回是真的有性命之忧了,想到此前曾目睹过的镖师们骇人的死状,沈浚不禁深深自责起来。 “若不能把他们安全地带出去,于我而言难辞其咎,日后也必定良心难安。”沈浚毅然决然地下决心道,“就算挂在这里,我也要保他们周全。” 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他转过脸来扫了他们一眼,当他的目光落在陆修武脸上时,陆修武也恰好向他看过来,两人的目光一遇上,沈浚便从陆修武的眼中读到了信赖的神色,这就更使他放不下身边的这几个兄弟了,于是,他决定拼了命也要将他们带出去。 沈浚知道,目前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静待天明,到时候森林里的光线会亮一些,他们这几个人行动起来也会方便很多。 现在树林里太暗,在慌忙逃跑中很容易彼此走散,那就凶多吉少了。另外,外面的阳光一旦从哪个缺口透进来,对这些魂魔和尸人或许会形成羁绊。 在此之前,沈浚唯一要做的就是观察好周围的环境,找到突破口,并将出逃计划尽快通知大家,以便到时候统一行动。 想到这儿,沈浚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小径在林中空地上的两个出口,右边挤挤挨挨地扎着七八个尸人,左边则只有四个并排傻站在那儿,离它们最近的几个尚有二三十米远。 “以它们的速度想要进行支援,少说也要十几秒,如果我们跑得足够快的话,料想不难从那里冲出去。”沈浚思索道,决定就将这里做为突破口。 为了不让对面的魂魔发现他的这一偷瞄举动,沈浚几乎没有转动脑袋,只是低下了头,假装在看衣襟上的什么东西,然后趁机分别朝两边瞥了瞥,用眼角的余光确认了各自的状况,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决不会引起它们的注意。 可当他做完这一切,又抬起头来直视那三个魂魔时,它们那直勾勾的眼神仿佛在告诉他,他刚才的一系列小动作它们全都看在眼里,对他的心思更是了然于胸,沈浚甚至觉得中间那个魂魔嘴角还隐隐地挂着一抹嘲讽的微笑。 可是接下来它们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比如加强两边的防守,所有的尸人还是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沈浚开始相信刚刚只是自己的幻觉罢了,它们并没有识破自己的想法。于是他继续思考着自己的突围计划。 “我们必须沿着来时的小径往外跑,绝对不能离开这条小径,只有这样才能逃出这片森林。如果这些魂魔和尸人真的怕光,那么过一会儿天亮起来的时候,也许它们就会退到更深的地方去,甚至直接离开也说不定。在太阳落山前,我们有一整个白天可以利用,况且我们还有马,比这些呆头呆脑、行动迟缓的尸人跑得快多了,一定可以找到机会突围出去。”沈浚继续思索道,突然对他们四个最终全身而退有了不小的信心。 “唯一拿不稳的就是那三个看起来实力不弱的魂魔,它们也骑着马,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我们的战马快,最好那几匹马也跟那些尸人一样笨拙,不然恐怕与其将有一战了。”沈浚怀着一丝忧虑想道,但很快找到了应对的办法,“不要紧,到时候由我来断后,拖住它们,最要紧的是让他们三个先走,只要他们不掣我的肘,我未必就不是它们的对手。即便打不过他们,我一个人逃出去的胜算也更大些。” 沈浚几乎把每一种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考虑到了,并想好了应对的法子,至于其他突发状况,到时候随机应变,再做考量。 他抬头寻找着初入这里时的那一轮洒下清辉的满月,在头顶这一方天空中已看不到它的踪影,它显然落到了树丛的后面,空地上的光线也比之前暗淡了不少。太阳还没有从东方露头,天边仍是紫黑一片。 沈浚目视了一下这些尸人和魂魔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有近百米,料想只要他把声音压得够低,它们就绝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于是他悄声提醒大家认真听好他的话,务必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熟记于心,因为这次突围绝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将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第31章 黑暗降临 “从这里冲出去以后,你们只管沿着小路往森林外面跑,不用管我,到时候我自有办法脱身。”沈浚把计划和盘托出,最后向他们仨说道。又想起从洛城出发前,那位年少的王爷似乎很看重陆修武,于是特别对他嘱咐了一句,“老陆,他俩就交给你了,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这条小路,你明白我的意思?” 说到这儿,沈浚突然停下来,用疑问的目光看着陆修武,似乎在等他回答。 陆修武迟疑了一下,随即仿佛突然醒悟过来似的,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放心,我很快就会赶上你们的。”见三人仍一脸不解地盯着自己,沈浚神色坚定地直视了他们几秒,最后故作轻松地找补了一句。 陆修武明白沈浚的意思,他是要一个人挡住所有的尸人和魂魔。尤其是那三个魂魔,陆修武已见识过它们的恐怖异能。 “那绝不是人所能使出的招数。一介凡人纵然武力再高强,也绝不是妖魔鬼怪的对手。他沈浚是比我强百倍不假,对付其中的一个或许能侥幸逃脱,然而如今要面对三个的同时围攻,傻子都知道绝无可能。”陆修武痛苦地抿紧嘴唇,右边脸颊的肌肉抽动着。 不知从何时起,陆修武已将它们归入魑魅魍魉之列,尽管自己也不愿意相信,但眼前再真实不过的恐怖生物使他不能不相信,这世上是有鬼怪存在的。它们打败人类,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轻松。 陆修武的心痛苦地往下一沉。 “不,他这是想牺牲自己!”陆修武在心里叫道,他的眼睛湿润了,眼神中充满了无限的深情,仿佛下一秒就将同这位共事了五年多的伙伴天人永隔似的。 “听着,要出去就一起出去,我们绝不会丢下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就像你不会丢下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一样。何况,只有团结在一起,我们才有更大的胜算。”陆修武犹豫了片刻,突然热诚地注视着沈浚的眼睛,语气坚决地反对道。 陆修武虽然也感到恐惧,但他刚刚的犹豫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想到了打小就体弱多病的弟弟。 虽然入伍以后他的身体强健了不少,但小时候吃过的苦,那段差点饿死的经历,永远铭刻在了他们兄弟俩的记忆里。 本以为进了军营,身份就不一样了,再没有人敢欺负他们了,哪知军营里的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比社会上更甚。 有一次他俩被人家设计陷害,成了替罪羊,最后被判斩刑。几乎就在行刑的前一刻,要不是王爷突然出现,救下他俩,他俩现在早成了孤魂野鬼。 跟了王爷之后他俩的日子才算好起来,可这也不过才短短五年的时间啊,吃了二三十年的苦,什么罪都遭过了,好不容易挺过来,过上几天好日子,又陷入这样的绝境。 自己贱命一条,没什么好顾惜的,为王爷赴汤蹈火,也义不容辞。 他唯独不忍弟弟还没有享受过荣华富贵就这样离开人世,更重要的是,他俩都还没给他们陆家留个后就双双去见地下的父母,实在是不孝。所以,在他的心里至少还是希望弟弟能够出去。 但他也只犹豫了片刻,便下定了决心,他不能丢下共患难的兄弟,何况还是这样一个愿意舍弃自己救他们出去的兄弟。 人生在世,有一天没一天,死不足惜,可是这样珍贵的情义却不是到哪里都够能找到的? 有几秒钟,没有人说话。他们互相看看,然后齐齐瞅着沈浚,等待他的回答。 “我们有马,真跑起来一定比这些尸人快,至于那三个魂魔,就留给我吧,你们帮不上忙。”沈浚带着淡淡的微笑开口道,眼睛深处闪烁着感动的光芒。他想缓和一下严肃的气氛,同时也为了即将实施的突围计划,使大家不要过于紧张。 “你要把陆修文和周印廷带出去,他俩不能没有你,真动起手来,我恐怕照顾不到你们。相信我,只要拖住那三个魂魔,你们从这些尸人中逃出去就不难了。”沈浚转向陆修武继续道,几乎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沈浚十分清楚,三人当中陆修文只会一点三脚猫的功夫,最有可能扯后腿。再说周印廷功夫也不怎样,而且从来没有进入过这片林子,对其中的险恶认识并不深,还是得靠陆修武领着他们才能出去。 看到陆修武又欲张口反驳,沈浚竖起一根手指阻止他道:“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是最可行的,不然我们一个也别想出去,与其全都死在这里,不如出去一个是一个。说不定就全都逃出去了呢!” 沈浚说完,突然又觉得这话似乎同自己想对他们表达的意思相反,便又急急地补充了一句:“那三个魂魔不是你们能对付的,最好离他们远点儿!记住,我们不是要打败他们,而是要从这里逃出去,切不可纠缠,恋战!” 觉得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沈浚便不再出声,焦急地等待着黎明的曙光。众人仍试图劝说他改变主意,但都被他摆摆手,一一止住了。 树林里没有一丝风,双方依旧这么静静地对峙着,那一个个尸人和魂魔至今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甚至一度让人误以为它们都睡着了。 此刻,沈浚仍能看清它们的耳目口鼻,仍能分辨出它们脸上的神情,尤其是它们那惨白和血红的双眼,在一片昏黑的背景上特别引人注目。 少顷,林中空地上突然暗了下来,渐渐地与森林里的幽暗融为一体,四周的尸人和魂魔全都隐入了黑暗之中。 众人猝然一惊,心中升起某种不祥的预感。果然,还不到一分钟,整片空地就黑得五步之内难分彼此。 “糟糕!月亮要么沉下去了,要么就是躲到了乌云后面。”沈浚惊呼道,连忙对身边的几人小声发号施令,“这里不能待了!还记得我是怎么跟你们说的吗?听我的口令,快跑,从左边的小径突围出去!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第32章 突围 陆修武见沈浚心意已决,又拗不过他,最后看了他一眼,便在马背上扭过头去,朝旁边的弟弟和周印廷喊道:“你俩,跟我走!” 说完,便拉过缰绳掉转马头,扬起马鞭,在马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一下,同时夹起两只脚跟使劲儿磕了磕马的腹部,那马突然一惊,尖利地嘶鸣起来,两只前蹄高高地跃起,霎时便冲了出去。 陆修武加快节奏,双脚频繁地踢着马的肚子,那马越跑越快,仿佛蓄势已久,只要一声令下或者一个信号,便载着背上的骑手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片可怕的空地。 马对危险是十分敏锐和警惕的,自从踏入这片原始森林以来,它们就再没有见到过任何其他的动物,这对它们来说不是一个安全的征兆。 随着渐渐深入,它们越来越预感到这是一片危机四伏的禁地,这里寂静无声,看似空无一物,其实潜伏着各种未知的可怕生物,它们只是不会人类的语言,说不出来而已。 要不是驭者硬驾着它们进来,它们是绝不会重回这曾令它们丢魂丧胆的故地的。尽管这里比它们驰骋过的尸横遍野的沙场更恐怖,但作为训练有素的战马,它们必须服从驭者的命令。 当那些尸人和魂魔弄出的声响远远地传进它们的耳朵里的时候,它们立即就觉察出了异常,断定那绝不是友好的预兆。 而当那些尸人和魂魔终于露出丑陋的真容时,尤其当那三个魂魔坐下如腐烂的尸体一般的黑马出现时,它们受到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那还是自己的同类吗?它们绝不要变成那个令人恶心的样子,它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载着驭者赶快离开,跑得越远越好。 然而驭者没有下令,它们是不可以离开的,何况就在它们慌乱地后退的时候,驭者已经给出了明确的信号,那就是在原地待着。 军令如山,它们是军中最出色的战马,面对任何危险都将与驭者同在,所以它们跟驭者一起同那些令人胆寒的尸人和魂魔对峙了好几个时辰。 此时收到驭者奔跑的命令,它们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箭一般飞了出去,甚至都没看一眼脚下的路,仅凭素有的敏锐的感觉和识路本领,沿着小径径直向左边那几个尸人站着的地方奔了过去。 陆修文见兄长发动了马匹,也跟着抽了一下自己那匹马,那马做出回应,紧跟在陆修武的马后面冲了出去。 沈浚拉了一下马缰,坐下的骟马便闪到了一旁,将此前站着的小径让了出来。他用眼神示意周印廷先走,周印廷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没有丝毫犹豫,两腿一夹,驾着镖局里那匹褐色牝马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沈浚先是朝那三个魂魔站着的方向瞥了一眼,此时它们的身体已完全隐没在黑暗中,但那血红的双眼像雾中的镭射灯一样仍然清晰可见,在漆黑的森林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见它们仍站在那里未动,沈浚暂时松了一口气,加快速度向着陆修武他们追了上去。 前方黑黢黢一片,只能勉强辨认出脚下的一小段路和十米内的部分景物,最后一个出发的周印廷也完全没入了黑暗之中,唯有嘚嘚的马蹄声在前面响着,从声音的大小判断,似乎离得并不远。 再往前,还有两匹马的奔跑声。 “应该是陆修武和陆修文的,只是不知道还有多远才能到达那些尸人把守的突破口前。”沈浚想。 他虽然目力很好,但此时显然已派不上用场,只能从声音判断周围的事物,好在他的听觉极其灵敏,特别是在这样周围十分静谧的环境中,更容易追踪自己所关注的那个声音。 沈浚从马蹄声判断得出陆修武他们的大概位置,知道他们就在前面不远,因为声音挺大,还因为根据上一次的经验,这座原始森林似乎有吞噬声音的能力,在传播的过程中,任何声音都会莫名地损失掉一大半,然后才传到人的耳朵里,距离越远影响越大。 “听不到打斗声,那就是还没到那些尸人跟前。”沈浚边使劲催马,边在马背上推测着,他看不到前面的状况,只有通过听力来猜测一切,“没错,是三匹马,这说明他们暂时都是安全的。” “没有脚步声,后面也没有马蹄声,说明那些尸人和那三个得了红眼病的家伙都没有动。”沈浚在心里暗暗庆幸道。 “怎么回事,难道说它们都是聋的、瞎的吗?我们都快从它们眼皮子底下跑了,它们还能无动于衷,稳如老狗,真是令人佩服!”沈浚最后还不忘兀自嘲讽一句。 然而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谁知道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阴谋,躺在林中空地上的那些镖师不就是前车之鉴。 沈浚无暇再想其他,只顾往先前计划好的突破口疾驰而去。 正是马儿的本能才使他们没有迷路。要知道这片森林的地面上几乎没有低矮的灌木和杂草,所以你可以朝着任何方向前进,也可以说任何方向都是路,但不一定能出得去。 陆修武冲在头里,一面寻找着脚下的路,一面观察着前方的状况。很快他就看到了一对对惨白的光点,知道那是那些尸人的眼睛,随即它们一动不动的模糊身影也跟着出现,并且越来越清晰地向自己迎面撞上来,在黑暗中煞是吓人。 它们手里还都握着一件什么东西,陆修武突然想起早前沈浚曾告诉过他们,这些尸人手中都有武器,于是他立即将佩剑举在身前,以作防御。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陆修武终于看清它们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了,不过是一些钝刀和生了锈的短剑,有的甚至拿着一柄三齿叉和镐把,这五花八门,光怪陆离的装备着实令陆修武忍俊不禁。 “这是一支农民起义军吗?叉子和镐把都用上了。”陆修武忍不住讥笑道,顿感信心百倍,完全不把它们放在眼里,“想我陆修武征战沙场十余载,曾一场战役斩杀数十来犯之敌,区区农民武装,何足挂齿!” 第33章 人尸大战1 内心得意间,陆修武已经飞奔到了那几个尸人跟前。也许是听到了马蹄声,这些尸人已不在原地,而是主动迎了上来。 尽管它们的行动依然迟钝而缓慢,但看得出来它们的视力要远比陆修武他们好得多。 在陆修武几乎只能看到它们那闪着惨淡白光的眼睛时,它们就已不偏不倚地朝他扑过来了,并且附近的尸人也闻声而动,都向这里涌来,前进的路上一双双眼睛晃动着,去路显然已被阻断。 陆修武没有丝毫犹豫,举剑直接冲了上去,力度之大、速度之快,连手中的剑都没用上,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尸人直接被马的惯性撞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的黑暗中。 那马惊叫一声,小跑两步就停了下来,望着黑暗中的一双双鬼火一般的眼睛,似乎嗅到了某种恐怖气息,待在那里不敢往前走了。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又有两个尸人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幸运的是,它们一个手里握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枯树干,另一个则拎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断刀。 陆修武显然比它们的动作快得多,率先举剑劈了过去。陆修武没有理会那个手举枯木棒的尸人,心想即便没能躲过那一下,料它也造不成多大伤害。 他着意向着那个举着断刀的尸人劈过去,谁知它竟连躲都不躲,径直朝剑刃迎上来。 待到了跟前,举刀便朝陆修武身上胡乱挥砍,虽没有多大准头,动作也十分僵硬,但力度着实不小,要是不幸被砍中,必定皮开肉绽。 陆修武在马背上敏捷地左躲右闪,避开了一下下攻击。坐下那匹马就不走运了,本来想往另一个方向跑的,主人却不让,只好杵在那里硬生生地挨了几下,还好那刀刃已锈钝不堪,加上马儿本就皮糙肉厚,粗硬的马毛也缓冲掉不少力道,尽管每挨一下就嘶鸣一声,与其说是因为疼痛,不如说是因为恐惧。 在两个尸人的夹击下,陆修武的右腿上狠狠地挨了一棍,幸好那根木棒早已腐朽不堪,刚碰到沈浚的大腿就断成了两截,弹飞了出去。但那尸人并未放弃,仍攥着断掉的一截木头往陆修武身上胡乱招呼。 陆修武无暇顾及这一个,它暂时还伤不到他。那个举着断刀的才危险。此时,它已不是向陆修武挥砍,而是把刀身断裂处的一个尖尖对准陆修武冲过来,陆修武见状赶忙拉了一下手里的缰绳,连人带马闪到了一边,几乎与此同时,他举起手中的长剑朝那尸人的胸口刺过去。 这尸人浑身只剩一副骨架,陆修武刺出去的力道加上它迎上来的力道,剑身整个地没入尸人的胸腔当中,卡在了胸骨之间,一时竟无法将其拔出来。 而先前那个挥舞手上一截木头的尸人,眼看又要砸到陆修武的身体,陆修武分出心来,下意识地一躲,然后迅速将马身横了过来,那尸人扑了个空,差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陆修武手中仍紧紧地握着自己那把剑的剑柄,在这种凶险的境地,他不能丢掉这把好剑。只见那长剑仍死死地卡在尸人的身体里,尸人则随着他的手臂在地上打转。 陆修武惊讶地发现那尸人的伤口中并没有流出血来,看上去跟没事人儿一样,既不感到疼痛,也没有倒下去,仍兀自穿在那柄长剑上,比之前更加用力地朝着陆修武扑过来,两只骷髅手臂在黑暗中疯狂地抓挠着,仿佛要将他撕个粉碎似的。 陆修武的衣摆已被它抓出好几条道道,还有几下抓在了柔软的马脖子上,现出道道血印,痛得那匹马尖声嘶鸣起来,要不是陆修武使劲拽住缰绳,它非一头扎进漆黑的森林里去不可。 手中没了武器,又无其他东西可以隔挡,陆修武只好一个劲儿地往后退,尽量躲开那双锋利而可恶的指爪。 然而他又不愿舍弃自己那把剑,于是便拉着那个尸人一起往后退,拖拽之中,尸人一次次失去重心与平衡,手爪便不那么执着和疯狂。 然而,其中一只手爪还是勾住了陆修武束着的腰带,三只指尖牢牢地卡在了里面,不仅陆修武甩不掉,那尸人自己想拿也拿不出来。 那尸人似乎感觉抓到了什么东西,更加歇斯底里地使着蛮力,竟差点把陆修武从马背上拽下来。好在他死死地抓住了马鞍,才没从马背上摔下来。 就在这危急时刻,在近旁正跟另一个尸人缠斗的周印廷眼疾手快,挥剑将抓着陆修武的那个尸人仅剩一副骨头的手臂斩成了两段,只剩下半拉小臂连着指爪挂在陆修武的腰间,仍兀自抖动着。 陆修武不敢碰那指爪,伸手小心翼翼地抓着手臂的断裂处,厌恶地将它从腰间扯了出来,然后瞄准那尸人满是窟窿的丑脑袋丢过去,正中它的脸颊。 不知是因为它也有痛觉,还是刚刚那一掷力度过大,那尸人顺势向一边扭过脸去。 就在这时,陆修武抓住机会,在马背上把右腿高高抬起,然后向那尸人的胸脯猛踹过去,同时手上一用力,只听呲溜一声,将长剑整个拔了出来。 剑刃依然锋利,只不过看不到一丝血迹,那尸人受伤的胸膛里也没有喷出血水来。 那尸人在这一猛踹之下,后退了两步,并没有摔倒,而是稳稳地站住,没有一刻迟疑,又挥舞着剩下的一只手臂朝陆修武扑来。 陆修武被它纠缠得恼怒起来,使出浑身力气,举剑朝它劈去,那剑身在空中划了一个完美的弧线,落下时那尸人的头颅已然裂为两半。 看着那空无一物的半拉脑壳,陆修武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另一半则掉到了地上,不知滚到哪里去了。 但那尸人并没有死,甚至没有倒下,脖子上顶着半个脑袋又向陆修武冲过来。它似乎也被刚才那一脚惹火了,高举仅剩的一只手臂,疯狂地扑过来。 陆修武刚刚的怒气一下子变成了恐惧,他着实吓坏了,惊呼道:“这是什么鬼?” 第34章 人尸大战2 声音中透着一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望和近乎崩溃的沮丧。 “杀不死,根本杀不死!”突然,附近响起了周印廷嗡里嗡气的喊声,仿佛是在对着一只硕大的酒坛的坛口喊话。 伴随这喊声的还有刀剑之类的铁器碰撞时发出的叮叮当当、乒乒乓乓声,以及一些微弱得无法辨认的钝物的撞击声。 总之,从周印廷那边传来的声音十分嘈杂,就像是哪个捣蛋鬼把一堆捡来的废铜烂铁、瓦砾木石扔进滚筒里开动起来发出的声音,只不过在这老林深处,任何声音都极其诡异地变小了几档。 刚刚那一吓,惊得陆修武差点将手中的长剑掉到地上,听到周印廷的声音,他感到一丝欣慰和鼓舞,起码他还活着,起码自己不止一个人在战斗。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没有时间给他犹豫和害怕,也没有时间让他恢复信心,因为那个尸人的独臂又一次凶狠地抓了过来,只见那指爪像长满瘤子的枯树枝一般丑陋,却比猪八戒的九齿钉耙更具杀伤力。 眼看那锋利的爪尖就要触到自己的大腿根,陆修武下意识地用剑挡了一下,那尸人见没抓到他的腿,转而气急败坏地来抓他手中的长剑,陆修武借机用力一推,却只将它推出去半米远。 “这丑八怪仿佛永不疲倦似的,我与它缠斗了几个回合,竟不见其力气有半分稍减,反而攻势愈加凶猛。”陆修武心里发起急来,感到这样下去不行,他们迟早都要被耗死在这儿,得赶快想办法突围出去。可前进的路上挤满了尸人,想冲出去又谈何容易。 也就寻思了三秒,那尸人又把举着手爪扑了上来。陆修武对这种纠缠不厌其烦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心中一股怒气上来,反手一剑竟将它从中间直接给劈成了两段。 只见那只连着指爪的半拉手臂啪地垂直掉落在地上,兀自蹦跶了几下,然后翻转过来,用指尖扒着地面缓慢移动起来,竟是朝着原先的身子爬了过去。 陆修武厌恶地看着这一切,不禁朝它啐了一口。 那失去双臂和半个脑袋的尸人居然连看都没看自己掉在地上的手臂,甩着耷拉在肩膀上的一段臂骨又朝陆修武扑了过来。 没了可以伤人的手臂,已然没有多少杀伤力,毕竟它也只剩下半个脑袋,就算用牙齿咬也办不到。 “对付这一个就耗费了我很多体力,要是远处的尸人都围上来,那就完犊子了。”陆修武坐在马背上定了定神,那个尸人已无多大威胁,便由着它在那里跌跌撞撞地兀自抓狂。 可情势危急,哪容他喘气歇息。 惊魂未定,一阵长长的像极了钉子划过黑板的尖利的声音传进了陆修武的耳朵里,令他条件反射一般举起双手紧紧捂住了耳朵,声音停下来后,他听到附近响起了越来越多的尸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向他这里走来。 “不好!”陆修武叫道。 方才凶险的缠斗使陆修武无暇他顾,此时惊魂甫定,才想起弟弟和周印廷来,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 这时,仿佛刚听见似的,一阵砍杀声从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传来。 原来陆修武刚刚被那个尸人步步紧逼,几乎命悬一线时,连对旁的一切的视觉和听觉都关闭了,丝毫没有注意到在近旁苦战的周印廷,说起来要不是周印廷刚刚出手相救,他陆修武所受的伤必定非同小可。 与此同时,弟弟的身影也在右边的昏暗中若隐若现,陆修武急忙策马冲过去,只三五步便来到了他跟前。 只见弟弟正吃力地同一个尸人抢夺一根像是从木栅栏上拆下来的歪曲八扭的木棍。 这让陆修武很是惊异,也很气愤,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工夫搁这儿扯皮,于是他冲着弟弟大喝道:“你在干什么,玩儿呢!” 原来,他以为是弟弟有剑不用,反跟尸人抢夺那根木棍,其实是他看走了眼。 真相是弟弟在同那尸人展开拉锯战,恰恰由于这根棍子正好横在了他跟尸人之间,才使尸人无法靠近身前,也正因为这样,陆修文才没有被它伤着,不然凭陆修文那点仅够防身的功夫,怕是早就被那尸人给办了。 那根木棍实际上是尸人的武器。陆修文跟在兄长后面骑马奔驰过来时,站在这里的三个尸人有两个扑向了兄长,另一个则举起木棒冲着自己砸来。 陆修文凭本能举剑抵挡,哪知这尸人力气巨大,竟一下子将他手中的佩剑打落在地上。黑咕隆咚的一时找寻不见,他又不敢下马,加上那尸人又举棒攻击他,手中没了武器的陆修文躲闪不及,竟试图用双手去接下那一棍,岂料还真就让这小子给接住了。 一旦抓住他还就不肯放手了,于是跟这尸人一个一头僵持起来。陆修武看了以为他俩是在往各自手里拽那棍子,实际上却是在往对方怀里猛劲儿推,谁也别想靠近谁,当然,陆修文才不想靠近那个丑八怪呢。 恰恰是这一看似愚蠢的自然反应救了陆修文一命。 听到兄长在喊自己,陆修文回过头来带着求助的眼神看了兄长一眼, 陆修武的心又软了下来,他瞅准那尸人的脑袋举剑刺了过去,忘了这根本伤不到它分毫,剑尖虽然意外地从那恐怖的白眼球中插了进去,流出来的却根本不是血水,而是白色的粘稠液体。 陆修武再用力一拔,连着串在剑身上的眼球整个带了出来。 他感到一阵恶心地手上一挥,将其甩在地上,立时碎成了一滩粘液。 陆修文见此情景,咧起嘴来,做出疼痛的表情。然而那尸人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依然是一副淡定的表情。 它被那一剑带动着摇晃了一下,瞪着一只白蒙蒙的左眼,又用胸口顶着那根木棍试图扑过来,陆修文感到对面的强力再一次传到手上,便又跟那尸人角力起来。 第35章 人尸大战3 陆修文体力渐渐不支,那尸人却越战越勇,浑身抖动着,一下下地向前推那根木棍,几乎就要将陆修文顶下马来。 陆修武把剑举过头顶,恼羞成怒地朝着那尸人的手臂砍去,力道之大,竟将那尸人的双臂贴着手掌齐齐斩断,但那指爪仍不肯松开木棍,死死地扣着另一头,此时的力道全都转移到了胸脯上,陆修武见状忙提醒弟弟道:“快扔掉棍子,跟我走!” 看到对面尸人的那副惨相,又听到兄长仿佛从远处喊出的召唤,陆修文毫不迟疑地用力将木棍移开,然后一松手,木棍连同另一头的尸人全都倒了下去,那尸人虽然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由于失去了双手,怎么也办不到。 “等一下!”陆修文回答道。 话音刚落,便俯身向地上搜寻起自己的那把佩剑来,可是找遍了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没有找到。 “明明就落在了这附近,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陆修文疑惑地嘟囔着。 这时,等在一旁的陆修武见弟弟磨磨蹭蹭地不知道在地上寻找什么,便大声催促道:“磨蹭什么,还不快走!” “我的剑掉了,我得把它找到。”陆修文头也没抬地回答道。 “别找了,快走!”陆修武对弟弟的愚蠢举动气恼起来,厉声命令道。 陆修文听出了哥哥话语里不可违拗的语气,便撇下找剑的想法,灰溜溜地调转马头来到哥哥跟前,兄弟俩见彼此安然无恙,忘了刚刚语气里的不愉快,顿时喜极而泣。 刚刚陆修文差点以为自己今天注定要撂在这儿了,兄长的突然出现,又使他重拾信心,看到了希望。果然,从小到大,每当遇到困难,兄长都是自己最坚强的依靠。 这边厢兄弟俩平安无事,那边厢周印廷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两兄弟来不及相互安慰,想着周印廷还不知道怎么样。他们四下寻找起来,由于周围漆黑一片,只能听见不大的打斗声。 陆修武循着声音的方向赶过去,只走了几步,便看见周印廷正挥舞着双剑砍杀着一阵阵围上来的尸人,看上去已有些体力不支。 他们仨始终都没有离开过这条小径,因为沈浚特别叮嘱过他们千万不要离开小径,他们也正是这么做的。 确实,只要还站在这条小径上,他们就觉得踏实,心里就还有一丝逃出去的希望。一旦离开小径,他们便失去了方向,活着出去的希望也变得极其渺茫。 周印廷只不过在陆修武和陆修文后面一点的小径中央原地转圈,左冲右突地对付着不断围上来的尸人。 无论他怎样砍杀,都不能使那些尸人倒下,尽管他也跟陆修武一样感到恐惧、绝望、厌恶和恼羞成怒,尽管他面对的尸人是陆修武的好几倍,但仇恨给了他巨大的力量,使他坚持到现在,没有倒下。 他要为父亲、母亲和妹妹以及那些镖师们报仇,这是他活着的唯一目的。所以,他要让那些尸人倒下,而他自己不能倒下,他要留着性命向每一个凶手讨回公道。 此刻的周印廷被愤怒裹挟,杀红了眼,向围着自己的尸群疯狂劈砍,也不管他发出的每一击对尸人是不是有效。 他顾不得这个了,唯有不停地劈砍这些冷血的怪物,方能泄他心头之恨。 陆修武看到周印廷的双剑在空中飞舞,带起的呼呼风声不绝于耳,就好像没有发现他们兄弟俩似的,前来支援的尸人都循着声音扑过去,将周印廷团团围住,陆修武几乎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此时,陆修武才恍然大悟,原来周印廷刚刚替自己解危以后,附近所有的尸人都被他吸引过去了。 当时他陆修武左支右绌,情况危急,所以周印廷故意以大动作将尸人全都引到自己那里,然后怀着刻骨的仇恨同它们厮杀。 “好样的,年轻人!”陆修武禁不住赞叹道,“这要是换成我,对付这么多该死的鬼东西,早就累虚脱了。” 又想到正是这个年轻人为自己挡下了如此众多的尸人,若不是他,以刚才那么危急的情势恐怕自己已是凶多吉少。想到这里,陆修武的心中涌起无限感激之情。 “想我陆修武在这处处充满了机关算计、尔虞我诈的世上活了三十年,从小到大,除了王爷,还从没遇到过对我们兄弟俩这般真心真意,舍命相救的。”陆修武激动地感慨道,心中不禁升起了一股豪迈之情。 实际上,此时的周印廷已筋疲力竭,体力不支,正处于危急之中。 若不是他心中怀着的报仇雪恨的巨大愤怒使他苦苦硬撑到现在,换做其他人早就懈怠下去,或者放弃了。 他使尽浑身力气砍杀了半天也没有一个尸人倒下去,却见越来越多的尸人围了上来,先前被他砍到、刺中的,仿佛被激怒了似的,更加疯狂地扑上来。 面对这群怎么杀都杀不死的怪物,试问有谁能不泄气? 经过一通鏖战,周印廷已身负多处创伤。有的是那些尸人手里的钝刀、钝剑扎伤的,有的则是它们的手爪抓伤的,甚至还有一处咬伤,那是一个被周印廷斩断双手的尸人干的。 总之,再这样下去,他恐怕坚持不了几分钟了。 眼看周印廷就要被那些尸人吞没,只见陆修武像猛兽一般咆哮一声,举起手中的长剑朝着周印廷那里杀了过去。 陆修武这一下几乎使出了平生最大的蛮力,一举砍倒了围在最外面的两个尸人。但那两个尸人并没有被杀死,身子只触了一下地面,挣扎两下,又爬了起来。 受到攻击以后,它们撇下周印廷,转身朝陆修武扑过来,陆修武连忙使足力气举剑劈上去,一下子将其中一个的脑袋整个砍了下来。 那看了叫人作呕的脑袋瓜在空中翻了几个个儿,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掉到了地上,又弹了两下,最后不知滚到什么地方去了。 只剩下一副躯干在那里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伸开两只手臂一面保持平衡,一面在空中不停地乱抓着。在陆修武的身边摇摇晃晃地转了几个圈,便撞到了路旁的一棵树上,向后弹了出去,仰面倒在地上,忽左忽右翻滚了半天,也再没能爬起来。 第36章 情势危急 陆修武看都没看那尸人一眼,又举剑朝另一个尸人的脑袋砍过去。 他现在已经明白,要想对付这些尸人,刺和砍都没有用,只有斩去它们的双手或脑袋才能卸掉其战力,所以接下来的每一剑他都往这些要害之处招呼。 一阵疯狂输出过后,陆修武的体力已然下降了不少,而尸人却一个接一个地从黑暗中涌现,迈着机械的步伐朝他们走来,有的在地上拖着一根粗糙的木棍,有的拎着一把锈痕斑斑的长刀,还有两个连武器都没有,想是准备用手或牙齿来攻击他们。 远处的许多对惨白光点也晃动起来,似乎在慢慢向这里靠近。 “按理说,这儿的打斗声不可能传那么远,怎么感觉空地那头的也动起来了呢?”陆修武大惑不解地在心里嘀咕道,懊丧地朝来时的方向瞅了一眼。 那些尸人好像也喜欢扎堆,看热闹似的,刚从黑暗中露出头来,瞅都没瞅陆修武一眼,径直朝周印廷那里围过去。 可陆修武饶是受了刺激,感到自己被冷落似的,倒对它们很感兴趣,不舍得放过它们,非得跟它们切磋切磋。于是举剑砍了上去,其中一个尸人后背挨了一下,顿时皮开肉绽,只愣了一秒,随即便转身朝陆修武扑来。 后面的尸人也许是发现这里也挺热闹,便一个跟着一个围了过来,陆修武旋即也陷入了包围之中。 两边都在拼力死战,周印廷似乎也找到了化解这些尸人战力的办法,刀刀瞅准它们的手臂劈砍,霎时间,周围没头没手的尸人越来越多,没手的仍在往上贴,没头的则开始了毫无方向的四处乱撞。 眼看着兄长被围,陆修文在一旁急得直发抖。 他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佩刀,挺锋利的,看上去还不错。学着兄长的样,他开始从外围照着那些尸人的手臂砍去,可他哪有兄长那股子力气,砍了好几下都没砍断,惹得一个尸人转而愤怒地朝他进攻起来,那尸人手中并没有武器,只伸着一双臃肿腐烂的手来抓陆修文,陆修文连忙后退,同时把锋利的刀刃往那尸人的手上招呼,斜里削掉了它几根浮肿恶心的手指。 就在他继续挥出第四下、第五下的时候,那尸人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佩刀,并死死地攥在手里,任他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他几乎可以在紧握的指掌里感到刀刃上传来的锋利的割肉感,就好像自己的手也被刀子割了似的,一阵阵想象中的肉疼发作起来,差点一松手,把仅有的一把刀也丢了。 陆修文现在只有这一把武器可用,它还是哥哥从一个尸人手中夺过来的,绝不能再弄丢了。 于是他紧紧握住刀柄,无论那尸人如何大力摇晃,都不肯松手,跟方才一样僵持起来,只不过这回他俩是真的在争夺这把刀。好在他这头拿的是刀柄,假如换成那一头,整个手掌都得给切成两半。 陆修文一下下地使力试图将佩刀抽出来,而那尸人也不肯撒手,他感到刀刃仿佛已经切到了骨头,不像刚刚那样带着一点柔软和间隙,此时已完全是硬碰硬的感觉。 可是陆修文终究远不如兄长耐力好,武力值高,如此奋力抢夺几个来回后,手上的力道渐渐松懈下来。 正是由于这一放松的举动,他手中的佩刀竟一下子脱手而出,被那尸人夺了去。 如果说情况没有变得更糟的话,那是因为尸人并没有举刀向他砍来,而只是愣愣地看了一眼,然后嫌弃地扔到了地上,仍用那双已然残废的肿胀手爪向他抓过来。 佩刀被夺走的那一瞬间,陆修文在马背上吓得呆住了,回过神来后,立即拉起缰绳准备躲避那伸过来的手爪。 可已然来不及了,尸人那只夺走佩刀的手爪已经勾住了陆修文衣服上的一个破洞,那是之前“争抢”木棍时不小心留下的。 陆修文的整个身子在它那强力的拉扯下,歪到了一边,好在他下意识地抱住了马脖子,才没有掉下来。 那尸人浑身抽动着,似乎是在使力,陆修文被它一下下拉拽,身子倾斜得越来越厉害,几乎可以预见再有这么两下,他就会摔下来。 就在这危急时刻,一把长剑呼啸着劈了过来,陆修文猝然一惊,不自觉地躲了一下,起初他还是以为那剑刃是冲着自己来的呢。 一秒钟后,抓着陆修文的那只手臂被削成了两段,力量瞬间卸去,他又重新翻上马背,在马鞍上坐直了身子。 “当心点儿!我给你的刀哪儿去了?”接着响起了兄长关切而责备的声音,原来刚刚是陆修武替他消除了危险。 陆修文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神色十分尴尬低下了眼睛,不敢看兄长。 虽然陆修武自己也在拼尽全力同那些尸人厮杀,但还在用眼角的余光时刻关注着弟弟的安危。 当他看到弟弟情况危急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巨大力气,把原本卡在一个尸人颈骨中怎么拔也拔不出来的长剑一下子抽了回来,不顾其他尸人的攻击,反手就朝着拉扯弟弟的那只手臂砍去。 陆修文又欲俯身去搜寻刚刚掉落在地上的那把佩刀,但立刻被兄长喝止住了,因为现在四下里一片漆黑,想要找到那把刀并不容易,更重要的是又有几个尸人拿着刀剑走过来了。 陆修武挡在没了武器的弟弟前面,先是举剑挡了一下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尸人劈过来的一刀,然后朝它头上砍去,就在剑刃即将落下的时候,尸人的脚下突然一滑,身子跟着晃了晃,结果一剑下去,只削掉了它的半只耳朵。 似乎是受到了刺激,那尸人举起干枯的双手向陆修武抓来,陆修武见状在马背上扭过身子又向那两只手臂砍去,只听咔嚓一声,那两只手臂被齐齐地斩断在地上。 陆修武又接连斩落了扑上前来的好几个尸人的手臂。可是就像杀不完似的,又有更多的尸人从黑暗里走出来,远处还有许许多多惨白的眼睛在向这里靠近。 第37章 巨型尸人 另一边,被围困已久的周印廷渐渐力竭,几乎就要被穷凶极恶的尸人吞没。他坐下的战马虽然强壮,但也受了不少伤,每遭到一下攻击,就恐惧而痛苦地尖叫一声。 因为这些尸人见抓不到他,便直接将利爪伸向了他坐下的马匹,一开始马儿吃不住疼痛,叫唤起来,尥起蹶子将身后的几个尸人踢飞出去。可架不住尸人越聚越多,最后一拥而上,差点将马儿扑倒在地。 就在这无尽无休的缠斗间,周印廷似是受了重创,突然哀嚎了一声。陆修武听到以后,顿时心中一惊,眼中燃起怒火,撇下弟弟又疯狂地朝围困周印廷的尸人扑过去。之 前都是那些尸人扑向他,现在换成他扑向那些尸人了,只见他抡起手中的长剑疯狂地劈砍着那些冷血的怪物,也顾不得砍什么脑袋和手臂了,只是一味地使着蛮力往它们身上招呼。 突然,就在这毫无章法的胡挥乱砍中,他的长剑蓦地停在了半空,并没有落下来。他使劲儿往下压竟也纹丝不动,随即抬眼看去,只见一只奇大无比的手正紧紧地攥着自己的那柄长剑,剑身几乎全都被包裹它的手心里。 无需细看,那只大手上还赫然长着粗粗的绒毛,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因为那绒毛几乎比人的头发还要粗硬。 陆修武感到那只大手突然使了一下力,只听咔嚓一声,自己那柄长剑就在那只大手里断成了好几截,随后手心一张,剑身的碎片像冰雹一般落下来,掉到黑黢黢的地上不见了。 陆修武的怒火瞬间就被浇灭了,转而变成了恐惧,他震惊地顺着那只像树干一般粗壮的手臂看过去,只见一个体型十分巨大的尸人正低头看着自己,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一棵似乎是刚从地里薅出来的碗口粗的小树,就像一只老虎在盯着一只兔子,压迫感瞬间拉满。 陆修武吓傻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世上竟有如此可怕的巨人存在,今日恐怕注定要命丧于此,他绝望地看了周印廷一眼,感到大势已去。 正当他准备引颈就戮的时候。突然,轰的一声巨响,朗朗白光由弱变强,驱走黑暗,照亮了整片区域,音波也跟着在林中荡漾开来。 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气流扑面而来,将他们连同包围着他们的尸人全都撞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十几米,直摔得陆修武浑身剧痛,眼冒金星,一口鲜血咯在地上。 那巨型尸人也在这股气流的冲击下踉跄着倒退了几步,直到撞上路旁的一棵参天大树才停住。 那沉重的撞击声传到尚未回过神来的陆修武的耳朵里,使他误以为新的一波气流又撞过来了,于是连忙弓身曲背、双手抱头,等待着再承受一击。 然而,半晌没有动静。倒是传来了熟悉的尸人迟钝的脚步声,只是这脚步声比一般的要大得多,震得他贴着地面的一只耳朵轰鸣不止。 陆修武一下子惊醒过来,抬头看去,只见先前那个庞然大物似是发现了他还活着,又或是想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正赫然朝这边大踏步走来,眼看再有两步就要踩到他身上。 陆修武急得在周围慌忙摸索起来,突然惊喜地抓住一个剑柄,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没有剑身,也才想起刚刚正是眼前这巨型尸人像捏碎一根香一样把自己的长剑攥成了碎片。 这一回忆顿时使陆修武惊骇地僵在原地,连逃跑都忘了。 其实,此时的他,纵然想逃,双脚也完全不听使唤。 甚至相反,连逃都不想逃了,同这些尸人的缠斗已使他筋疲力尽,灰心绝望,不如索性听天由命,一了百了。 于是,陆修武重又躺下,闭上了双眼。 想时迟那时快,巨型尸人的最后一脚业已悬在了陆修武的头上,他感到脸颊上一阵轻风拂过,甚至觉得挺舒服。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也不是那么糟嘛?”陆修武想道,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谁知,那一脚还没来得及踩下,陆修武紧闭的眼皮上又感到光芒一闪,伴随着一声呼啸响起,停了两秒,又是砰的一声,似是什么东西轰然倒地。 陆修武以为自己已经越过生死的边界,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只是纳闷竟毫无痛苦的感觉,便好奇地睁开眼睛看去。 眼前仍是漆黑一片。 “也许此时正值黑夜!”他想。 头上的那只巨脚也不知去向。 “看来是真的死了!”他再次确认道。 接着他又转过头来向一旁望去,发现先前那庞然巨物就倒在离自己两米远的地方,一动不动,似是死了。 他霎时惊异地睁大了眼睛,一脸疑惑地朝四下里扫了扫,发现自己仍躺在先前那黑黢黢的密林里。 “我没死!”他兴奋得几乎喊出声来。看来,相比于死,他更喜欢活,尽管活着很麻烦、很累,有时还很痛苦,甚至痛苦得要死,但他还是想活着。 就在陆修武如获重生般贪婪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映入他的眼帘。 见他苏醒,那人影便朝他走了过来,片刻以后,陆修武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老沈!”他惊喜地叫道,几乎禁不住流下泪来,一种踏实安全之感瞬间涌遍他的全身,蓦地卸去所有防备,又无力地倒了下去。 沈浚来到陆修武跟前,眼中满是关切地看着他。 “怎么样,伤着没有?”沈浚柔声道,虽然给人感觉话音很小,却由于中气十足,内力深厚,比大喊大叫还更清晰入耳。 原来刚刚那两波进攻,又使他释放出了更强大的真力。 他感到自己的状态比之前更好了,体内的能量也更加充盈、磅礴,并且收放自如,气运畅通,仿佛那真力本就源于自身,历千年修炼而得,同自己筋脉相连,浑然一体。 他从没感觉这么好过。 “没有,只是有点累,”陆修武浑身虚弱地坐起来,突然的放松感使他甚至不自觉地开起了玩笑,“你不知道,这些丑八怪太难对付了,刚刚我差点就去见我那死了二十多年的老娘。 第38章 死亡嘶鸣 接着,陆修武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巨大尸人,然后又看了看四下里躺着的其他尸人,猜到这些一定都是沈浚干的,遂用极其崇拜的眼神看向他,道:“厉害!我们耗尽了全身力气都没能打倒它们,你却一下子就把它们都解决了。” “不过,我早就想问你,你是从……”还没等沈浚回答,他紧接着又问了一句,仿佛错过了这次,以后就没机会了似的。 “这里很危险,不可久留,你们速速离开。”沈浚突然伸出手来,一脸严肃地打断他的话道。他知道陆修武想问什么,只是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修武不无遗憾地撇了撇嘴,然后把右手递给沈浚,左手则撑了地面一下,站了起来。 “修武在那边,”沈浚用手指着他们此刻所在位置的右首方向,对陆修武说道。“我去看看周印廷。” 说完便朝另一边走去。 原来,沈浚在周印廷跟着陆修武和陆修文朝小径上的突破口飞奔而去的时候,并没有急着去追赶他们。 他原先定下的计划就是盯住那三个魂魔,并尽可能阻止它们去攻击陆修武他们仨。 于是,沈浚拉着缰绳让马儿在空地中央回踱着步,以吸引那三个魂魔的注意。 出乎沈浚意外的是,那三个魂魔并没有离开,看样子似乎也并没有离开的打算,而是跟先前一样气定神闲地挺立在马背上,目光冰冷地射向沈浚,一度让他以为它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沈浚也毫不示弱,带着挑衅的意味直视着它们的眼睛。其实倒不是他没有丝毫的恐惧,而是必须时刻盯紧它们,以防一个不注意,被它们跑走了。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奇怪的是,那三个魂魔并没有出手来攻击沈浚,这使沈浚百思不得其解。 上次赴京路过这里时也是一样,明明林中的魂魔已盯了他们好一会儿,最终却也没有朝他们发动攻击。 “不出手还不好吗?”沈浚在心里反问道,对自己竟有这样的想法感到哭笑不得,“要是真动起手来,我这突然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功夫扛不扛得住还不一定呢!它们看上去实力可不弱,最重要的是透着某种未知的恐怖和诡异,这比任何真才实学都更让人难以招架,屡屡使自诩绝世高手者在阴沟里翻船。” 它们不动,沈浚自然也不动,他可不想自找麻烦。 “就这样挺好,等一会天亮了,空地上阳光照射进来,森林里也不再那么乌漆嘛黑,它们也许会躲到更加黑暗一点的地方去,那个时候再趁机逃出去,岂不省掉一大堆麻烦?”沈浚满怀希望地寻思道。 他决定就这么办,自己就在这儿跟它们耗着,待机而动,相信不会太久了。 “现在就看他们三个能不能冲出去了,”沈浚坐在马背上想道,眼睛盯着对面的魂魔,耳朵却时刻谛听着小径破口那边的动静,“只要他们冲出去,一切就都好办了,据上次的经验判断,这座原始森林的大部分地方尽管阴森可怖,但还算是安全的。这里除外!” 自从周印廷驾着马离开以后,沈浚的耳朵就一直追踪着他们的马蹄声,由于他远超常人的听觉,这马蹄声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刀剑劈砍声和马的嘶鸣声突然响起,而马蹄的奔跑声也变为了杂乱的踏步声。 沈浚知道这意味着陆修武他们并没能迅速冲出去,而是在同那些尸人交起了手。 而原先的计划是,他们应该尽可能一下子冲过去,不要跟那些尸人缠斗。可事与愿违,事情正向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沈浚除了为他们捏一把汗,却什么也不能做。 他不能赶过去助他们一臂之力,毕竟眼前这三个魂魔才是最恐怖的存在,他不能将它们引过去而使情况变得更糟。 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时刻用双耳留意着那边的动静。 陆修武和周印廷的每一声叫喊都牵动着他的心,当他听到各种古怪的碰击声变得越来越嘈杂的时候,知道他们已处在危急之中,禁不住替他们的生命安危担心起来。 有时他迅速偷眼瞥向那附近的尸人,发现它们正往他们那儿移动,心里顿感不妙,甚至急得团团转,连坐下战马的步子也不知不觉快起来。 他真想赶过去帮他们一把,可眼前的魂魔在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看,视线一刻也没有挪开过,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似乎在暗地里实施着某种阴谋。 沈浚也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儿,却又说不出来是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它们的诡异举动太不符合常理,无法解释。 突然,一声尖利的如铁钉划过黑板的声音在森林中响起,带着仿佛在森林外面都能听见的异常恐怖的穿透力,传入沈浚的耳中,吓了他一跳。 正因为他的听觉极其敏锐,他才觉得这刺耳的声音十分可怕,仿佛来自地狱,透着死亡的气息。 更使他惊讶的是,这声音是那三个魂魔中的一个发出的,至于是哪个,沈浚暂时没有分辨出来,因为他的听觉刚刚正关注着陆修武那边的情况,只感到他们的情势越来越危急。 那声刺耳的嘶鸣持续了三秒,然后猛地收住,沈浚直直地盯着那三个魂魔的眼睛,期望能从中看到一点变化,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没有任何改变,和它们刚停在那里时一模一样,还是那种冷冰冰、傲视一切的目光,沈浚甚至以为它们戴了一副假面具,可那血红的眼睛里射出的恐怖眼神却不像是假的,也不可能模仿的来。 正当沈浚纳闷儿它们为何会突然发出如此诡异的声音时,空地另一边一直站着未动的尸人突然动了起来,而且是朝着他这里走来。 他前面和后面的尸人也同时迈开脚步,开始向陆修武他们那个方向移动。 最后所有的尸人都行动起来,黑暗中一个个惨白的眼睛晃动着,像数不清的萤火虫在朝着一个方向缓慢地飞行。 第39章 大战魂魔 “是那个声音!”沈浚蓦地恍然大悟道,“原来它们是用这样的方式传递信息的,我说怎么到现在都没听过它们讲话。” 一开始,沈浚以为尸人终于要来攻击自己了,心想也许这就是那三个魂魔的计谋,好趁机跑去进攻陆修武他们。然而,就在他调息理气,准备迎敌的时候,那些尸人却一个个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手里还拿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武器,目的地直指正激烈交战的突破口方向。见此情形,本该庆幸自己脱险的沈浚却高兴不起来,因为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陆修武他们不但不能突围出去,甚至还会命殒当场。 “这可如何是好?”见情势急转直下,沈浚焦急地思索道,“要不要在这里截住它们?” 就在他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出手的时候,在这些移动的尸人的脚步声中,一个比其他所有脚步声都沉重几倍十几倍的踏步声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是……?”沈浚大惊失色道,心中顿感不妙,“除了这三个,难道还有别的……?” 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一切似乎都跟他此前预料的不一样:“陆修武他们非但没能如愿突围出去,还被寸步难移地拖在了那里,已然是性命堪忧。我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步步陷入危险之中,什么也不能做,徒然地耗在这儿,现在又冒出来这么个新的威胁和变数……” 他感到不能再这样无所作为了,他得过去看看,否则万一冒出来个什么杀伤力巨大的怪物,凭陆修武他们的能力绝难应付,杀身殒命恐怕只在一夕之间。 说走就走,沈浚最后瞅了那三个魂魔一眼,终于把视线从它们身上移开,然后掉转马头,朝马腹上猛踢了一脚,便霎时在小径上狂奔起来。一路上再没回头看过那魂魔,他现在顾不上它们。 “管它们接下来要干什么,现在最要紧的是陆修武他们不能出事。”他神色严峻地断然想道。 就在沈浚快到三人跟前时,看到周印廷正被一群尸人围攻,已然筋疲力竭,附近的尸人却还在一个个加入进去;陆修文则面色惊恐地呆坐在马上,赤手空拳地抵抗着一个尸人的疯狂拉扯,几乎就要从马背上滑下来;另一边,一个恐怖的巨型尸人正将魔爪伸向陆修武,三人性命危在旦夕。 沈浚没有丝毫迟疑,脚下一登,飘然升至半空中,跟着凌空一跃便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地面上。随后掌心朝内,十指对捏,内息轻运,真力瞬间向指尖汇聚,不到半秒便拉出一个小光团。接着沈浚身子一抖,更其磅礴的真力自体内诞出,源源不断地向着手心汹涌而去,光团愈积愈大,其内真气如翻江倒海。沈浚倏地张开十指,在怀里抱出一个巨大光球,两手运力一拉,砰地一声闷响,光球炸开,产生巨大的气流向四周辐射出去,将所有尸人连同陆修武他们瞬间震翻在地。 那巨型尸人被真气推着连连后退,撞到了一棵长满苔藓的参天大树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手里拿着的那棵小树也挣脱出去,掉到了一旁的地上。真气似乎对它并未产生多大影响,很快它又抓起从手中掉落的树棍朝着最先回过神来的陆修武走去。沈浚见状,不露声色地在体内运出一股回吸之力。 就在巨型尸人斗大的脚掌即将踏向陆修武的时候,沈浚右臂斜伸在体侧,十指张开,手上反向一运力,只见此前陆修文掉在地上的那柄佩刀便从黑暗中窜起,嗖的一声来到他手中。沈浚握住刀柄,手上一震,一股真力覆满刀身。沈浚举刀朝巨型尸人的头顶劈去,一道灼眼的刀光从头顶贯至脚跟,那巨型尸人一动不动地呆立了两秒,随后轰然倒地,身子已然被劈为两半,彻底没了动静。 沈浚伸出手来把陆修武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就去看周印廷的情况。 此时,空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躺着没了动静的尸人,陆修武他们的坐骑也都被刚刚那一阵气流掀翻在地,有两匹已经自己站了起来。唯独周印廷那匹马还在奋力地倒腾着两只前蹄却怎么也站不起来。沈浚走了过去,拉起马缰,一面引导着那匹马摆正姿势,一面手上托出一股真气,如一只无形的巨掌助它一臂之力,那马才好歹摇摇晃晃地重新站了起来。 此马浑身是伤,创口五花八门、奇形怪状,显然是由多种不同的凶器造成,虽算不上多重,但沈浚看了仍不免咂舌。他伸手抚了抚它的前额,马儿似乎感受到了安慰似的,顿时平静下来,惊恐的眼神也缓和多了。动物虽然智商不高,但谁对它好,谁对它不好,谁要害它,谁救了它,它还是知道的。 沈浚牵着缰绳,把它拴到了旁边的树干上。然后来到周印廷跟前。 周印廷仍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似乎失去了知觉。沈浚蹲下来仔细查看他的伤势,从近处清楚地听到了他鼻息,尽管非常虚弱无力,沈浚的脸上还是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只见周印廷的衣裳已无一处完好,不是被抓成了一条条的,就是被利物刮开了一个个大口子,有些地方顺着口子撕开一大块,耷拉在边上,像是一面面永不言败的旗子。 周印廷腿上的一处伤口引起了沈浚的注意,那是在大腿的根部,裤子破了一个洞,洞口周围已被血水浸透,沈浚伸手按了一下,大量的鲜血瞬间瞬间涌了出来,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两手并用,将那个破洞一下子撕开,伤口顿时暴露在眼前,看上去像是枪矛之类的兵器造成的,还好没伤到骨头和大动脉,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还是得尽快处理一下这个伤口,不然化了脓将会十分危险。”沈浚寻思道。 他料想此次出门陆修武身上一定带有金创药,因为那是军营中无论军官还是普通士兵的必备之物,尽管品质上或有差别,但只要上了战场,受伤是常有的事,所以金创药必不可少。 第40章 决不能丢下队友 陆修武同弟弟汇合后,也往这里走来。陆修文的左脚明显有点跛,似乎是被那一阵气流掀下马时扭伤了,此外,从他龇牙咧嘴的表情上看得出来,那一下也把他摔得浑身疼痛不已。 “怎么样?”陆修武看了一眼沈浚,然后又把目光转向躺在地上的周印廷,关切地问道。他发现沈浚正在仔细观察周印廷大腿上的一个伤口,脸上现出凝重的表情,似乎情况不太乐观。 “还好,只不过暂时没法正常走路了,”沈浚此刻正要找陆修武,于是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身上有金创药吗?” 陆修武仿佛才想起来似的,连连应声道:“有,有,有。” 话音未落,已将手伸进衣襟的口袋里,掏出一只小药瓶,瓶塞上包着一小块红布头,做密封用,他连忙小心翼翼地递给沈浚,仿佛害怕掉到地上摔碎了似的。 沈浚面露喜色,心想周印廷有救了。他立即接过药瓶,拔出瓶塞,下意识地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就好像他识百草、懂药性似的,其实他只不过是有个习惯,每每拿起什么瓶瓶罐罐之类的,总是不自觉地闻上一闻,即便也曾遇到过许多次臭不可闻的时候,也没能改掉他的这一个习惯。 这一次,瓶中溢散出来的是一股浓烈的多种中药的混合气味,他能辨认出来的也仅此一点而已,在他一吸气之下,瞬间钻入了鼻孔,煞是提神醒脑。 他哪见过这种药,只知道开放性伤口无论在自己的世界还是在这异世,首先要做的就是消毒。 他们手边并没有酒,只好把饮水拿出来先给周印廷的伤口清洗一下,把血污以及凝结的血块清洗掉,然后敷上金创药,再用陆修武从弟弟内衣上撕下来的布条当绷带缠好。 自始至终周印廷都没吭一声,显然他已经沉沉地昏死过去了。 “你们必须赶快离开这儿,”把伤口处理完毕,沈浚站起身来,神色严峻地对陆修武说道。 “我们不能把他丢在这儿,把他放在马背上,”沈浚又低下眼睛看着仍处于昏迷之中的周印廷补充道,“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快看,它们又活了!”正如沈浚所料,此时陆修文突然惊叫起来,一只手抓住兄长的胳臂摇晃着,另一只手则指着几步以外的一个已经从地上坐起来的尸人。 沈浚和陆修武齐齐转头看去,只见先前被气流撞飞的尸人正一个个从地上缓缓坐起来。 “上马,快!”沈浚简短地催促道,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耽误大事似的。 陆修武和陆修文赶紧朝各自的坐骑走去,那三匹马仍在原地站着,不安地打着响鼻,毕竟四周漆黑一片,它们也害怕,不敢到处乱跑,觉得还是待在骑手的身边更有底。 两人捡起此前被气流掀落的鞍垫和马鞍,将它们重新在马背上放好,又以最快的速度整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随身物品,然后合力把周印廷手脚各置一边地搭在马背上。 此时,周围的尸人都从地上爬了起来,仿佛摔失忆了,又像被撞懵逼了似的,在原地左顾右盼,一时忘了此前做过什么,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突然,又一声尖利的嘶鸣响起,这些尸人蓦地全都僵在了原地,停了一秒,随后在地上找起自己的武器来。也许是因为视力比常人要好许多的缘故,只见它们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武器,并开始朝沈浚他们围上来。 刚刚的那声尖叫,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使沈浚意识到,那三个魂魔已经来到了附近。 果然,他抬起眼来,朝树林里望去,来时的小径上,那三个魂魔正睁着血红的眼睛盯着他们。 沈浚没理那三个家伙,一伸手,先前那把佩刀迅即飞入掌心,不过这一回他把它仍给了陆修文。 然后又双掌齐出,一震,嗖地两柄满是铁锈的长剑从黑暗中飞出,被他牢牢地抓在手上,继而身上一运力,剑身闪耀出冷冽的剑气,随着他的手臂一起一落,呼地劈向那些尸人。 沈浚首先解决了挡住陆修武他们去路的几个,这回,它们再也别想站起来。因为所有触碰到沈浚强大剑气的尸人都瞬间碎成了渣滓,绝无再活过来的可能。 “走!”沈浚眉头紧皱,冲兄弟俩大声喊道,手上仍在不停地挥砍着不断围上来的尸人,只不过他这一剑下去,威力远比陆修武他们大得多,十几个尸人瞬间支离破碎。 陆修武瞅了沈浚一眼,然后翻身上了马。他清楚在这些诡异生物面前,自己的确是帮不上忙,留下来只会使沈浚分心。 他相信沈浚能打败它们,活着回来。于是把周印廷那匹马的缰绳系在自己的马鞍上,载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周印廷,沿着小径朝出口方向走去。 因为有周印廷,他俩只能放慢速度,几乎是走步前进。可是这样又极容易被那些尸人追上,因此,他俩现在只能期盼周印廷能快点醒过来。 三人三匹马很快便消失在了森林的黑暗之中。那三个魂魔并没有去追他们,而是在对面的小径上冷冷地盯着沈浚。 见陆修武他们已经走远,沈浚两手撒开,长剑应声落地。随后双手掌心朝下,一运力,体内瞬间胀满真气,迅速传至掌心。沈浚手心一转,双掌齐出,两道雄浑的真气瞬间喷射而出,将附近的几十个尸人一举击碎。 那三个魂魔端坐在骷髅马背上看着这一切,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目光直直地盯着沈浚。沈浚没有上马,而是站在路中央,随时准备截击它们,他绝不让它们从这里过去。 沈浚目光坚毅地盯着那三个魂魔,仿佛又回到了先前的对峙状态。他依旧选择了不去主动挑战,打败它们绝不是他的目的,何况能不能打败它们还不一定。 所以他选择静观其变。 眼下刚刚那一拨尸人已被他彻底击溃,全数覆灭。形势似乎变得有利起来。 第41章 死,没那么可怕 “就剩我自己了,”随着陆修武他们的马蹄声渐渐沉寂,沈浚的心中升起一阵悲凉之感。面对这三个泯灭人性的魂魔,他突然感到异常的孤独,“这森林真是静得可怕!” “也许是个不错的安息之所!”紧接着他又自嘲而悲怆地想道。 沈浚想到在自己的世界,每天也是一个人上班、下班,一个人吃饭、睡觉。 关于吃饭,他要么在出租房简单对付一口,要么在外面吃点包子、盒饭或面条之类的便宜又实惠的快餐,上班以来他几乎都是这么过的。 每天中午下班,他都到公司对面的包子铺吃盒饭。全素十块,一荤两素十二,两荤一素十四,他几乎每次都是全素,当然不是为了今人所谓的健康和减肥,只是因为全素的要便宜两块钱。 至于为什么不来个肉菜,他的回答总是:“油太大,腻!” 对他这话,还就有人信以为真了,自己吃着腻,以为沈浚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才只吃素,不吃肉的。 吃盒饭还有个好处,那就是中午的豆浆和蔬菜汤都是免费的,要知道早餐的豆浆要一块五一碗,沈浚通常都是喝粥不喝豆浆。既然中午就免费了,何不等到中午再喝? 沈浚通常选择豆浆,他觉得蔬菜汤里全是水,看不到几片叶子,豆浆就好多了,可以补充蛋白质。 当然,豆浆之所以免费,是因为那是早餐没卖完剩下的。蔬菜汤倒是新做的,没有豆浆的时候,沈浚就去盛汤来喝,多少也管点饱,尽管一泡尿就尿出去了。 但免费的,不喝白不喝。毕竟盒饭的量不多,其实可以说挺少,起码对沈浚这样一个一米八十多的年轻人来说,也就只能吃个六分饱,加上他消化吸收极好,还没到下班点就又饿了。 要说可以减肥?对沈浚来说不存在,身高一米八六,体重一百六十六,能算胖吗? 毕业参加工作以后,在单位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对着电脑,填表,写材料,统计各种数据,大学坚持了三年的长跑终于还是停止了,那个极其自律的少年消失不见了。 所以现在的运动量远不比从前,没有吃学校食堂的时候吃得多,体重倒还增加了,比起大学的时候,肉眼可见地胖了不少。 同学聚会,高中毕业以后就再没见过面的老同学第一句话就是笑着说他胖了,就好像他的生活过得挺滋润似的。 要说他的收入也不是不足以维持他每天吃顿好的,但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他需要钱。但那三千多块钱的工资,除去每个月雷打不动要存起来的两千,便所剩不多了。 他知道自己不像其他同学家境好,毕业以后父母不但提前给安排好了工作,连结婚娶媳妇的钱都准早已备好了,他们结婚的时候,哪个不是房子、车子齐全。 沈浚不行,他读完四年大学就几乎花光了家里的全部积蓄,那还是父母节衣缩食,省吃俭用攒下的。 现在他们都已年近六十,劳累了一辈子,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所以他不能期待从父母那里得到多少帮衬。 母亲曾偷偷告诉过他,家里现在全部的积蓄就只有五万块钱,如果沈浚要买房子的话,可以先拿去交个首付,然后老两口帮他还贷款。 借钱是不可能了,沈浚刚上大学的时候,父亲曾给在另一个城市开着一家挺大的牙院的表哥借两千块钱给沈浚交学费,结果被一口回绝了,后来再没联系过。 要说用这五万块钱交首付,也不是一定不够,有些预售不太理想的偏一点的小区,低至三万块就可以签合同,剩下的沈浚可以办理商业贷款,每月按时还本金和利息。 这样的小区通常不能办理公积金贷款,而商业贷款的利息要高很多,沈浚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决定买房子,正是在犹豫要不要走商业贷款,毕竟自己的收入本就不高,利息加上本金,每个月少说也要两三千块,而一还就是三四十年,他自己存的那两千块钱是以备不时之需的。何况今天就算买了房子,以后的生活负担也会很重。 没有房子,结婚是不可能的,没有姑娘愿意租房子过日子。随着年龄的增长,结婚对他来说越来越难了,当然,老实说,年轻的时候也没有更容易一点。他甚至开始有种预感,自己也许这辈子都要单着了。 父母操劳了一辈子,现在年纪都大了,身体还不好,他不想再给他们增加负担,他甚至有了这样的想法,自己宁愿不结婚,也不要让父母再在他结婚的事情上背上沉重的负担。 父母省吃俭用攒点钱不容易,何况年纪越大挣钱越难,万一什么时候生病住院,连看病的钱都拿不出来,那就,所以他更不能动这笔钱,这笔钱虽然不多,但好歹能应个急。 老两口辛苦了一辈子,为自己付出了一切,本该好好歇歇,颐养天年,自己却不争气,赚不来大钱不说,要是再给他们增加负担那就是太不孝了,他沈浚绝不做不孝子孙。 不结婚又能怎样,当今时代,结不上婚的又不止他一个。 所以,越到后来,他连相亲都不积极了。首先,他不用问也能猜到,人家给他介绍的要么是离过婚的,要么是没什么文化的农村大龄女青年,后来甚至都已经开始给他介绍带孩子的了。 不是他沈浚看不上农村姑娘,他自己就是农村人,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他觉得同她们没有多少共同语言。 到最后,沈浚几乎已经暗暗决定这辈子不结婚了,至少不抱什么希望了。他继承了父母省吃俭用的优良品德,在日常开销上虽然远没有父母那样俭省,但跟同龄人比起来那简直近乎清修生活。 一发工资他就先把其中的两千块钱存起来,剩下的一千多块留五百交房租,余下的不到一千块作为生活费。 他很少参加人家的饭局,因为自己没钱回请人家。对于非常要好的同学的邀请,他不好回绝,便从日常开销中节省一些下来,偶尔时候回请人家一顿。 沈浚不想白吃人家的,让人背后说闲话,再说,谁挣钱都不容易,既然选择交往,就该真诚以待。 第42章 一个孤独的人 沈浚的全部业余生活差不多都是一个人待着,主要的时间都用在了阅读和刷短视频上。 上大学的时候,生活很无聊,他养成了去图书馆阅读的习惯,那个时期,他读得最多的是名人传记和经济类、管理类的书籍,他觉得将来或许能用得上。 两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开始喜欢上了阅读文学书籍。 如果武侠小说也可以算作真正的文学的话,那么高中的时候他在租书摊上租过的几部金庸的武侠小说曾伴他度过了一段内心激荡而快乐的时光。 不知为什么,那时候他很喜欢杨过这个人物,也许是他们同样孤独吧,自从杨过成了他心目中完美的武侠形象以后,他就再没怎么读过其他的武侠小说了,因为那些男主人公尽管也实力超群,美人环绕,可杨过的形象太深刻了,他总会将两者拿来比较,觉得其他男主都比之不上。 现在他对武侠小说完全提不起兴趣,则是因为他不再热衷于幻想,更讲究实际了,他的武侠梦早已没有了生存的土壤。 文学名着则是他从未涉猎过的领域,甚至可以说是他原来最不感兴趣的领域,每次逛书店,他都躲开那些大部头远远的,他不理解为什么一个简单的故事要写那么长,他只看一眼厚厚的书脊就感到脑袋发胀。 之前,他曾在书店里看到过一本薄薄的散文集,封面十分漂亮,便买了回来,并试着翻看了几页,可令他失望的是,那些咬文嚼字、故作风雅的句子,简直就是在无病呻吟,对改善实际生活一点帮助都没有。 于是便把它夹在了书架最下面一排的几本英语四六级单词手册中间,任书侧渐渐落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尘,也再没有抽出来打开过。 在从前的学生生涯中,沈浚由于天生的腼腆和不爱说话,日子过得比较平庸、无趣,在同学中间除了个子高,长相还行,其他没什么起眼的地方。 但那时的他无忧无虑,除了学习什么也不用去想,实际上他连学习都不怎么想,老师讲多少他就记多少,从来不求甚解,也从来没想过将来要做什么,总觉得车到山前必有路,人家怎么生活,自己一样就怎么过。 即使有烦恼,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稀里糊涂,浑浑噩噩,有父母陪伴在身边,日子虽平平淡淡,倒也乐在其中。 可是步入社会,参加工作以后,烦恼一下子多了起来,所有他不擅长的事,比如社会交往,人际关系,和以前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一股脑都摆在了他的面前,等着他去面对,去解决,可是以他现在的能力,只能一再地退退缩、回避。 如果说他曾有过梦想的话,也早在现实面前偃旗息鼓了。 生活中那些亟待解决的问题,随着年龄的增长日益紧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需要倾诉,需要找到情绪的出口,需要沟通和交流,不是嘻嘻哈哈开玩笑那种,而是真正的心与心之间的互动,可是现实生活中他没有,也找不到这样的朋友。 于是,同文学名着的初次接触,便使他惊喜万分,也一下子为他打开了通往心灵世界的窗户,他开始关注自己的内心生活,并从中贪婪地汲取慰藉。 正是他从前不屑一顾的文学名着,它们那贴近生活的无比真实的描写使他的心灵得到了不少滋养和慰藉,他感到这才是真正文学,这才是人类的精神食粮。 但他并没有多少闲钱买书。从前他在新华书店看到自己想读的书,一看后面的定价,觉得好贵,那时自己还没挣钱,不舍的买。 现在的网络书店可以低到二三折,他也有工资了,可他还是不舍得买,他读过大多数作品都是从网上下载的扫描版,家里没有电脑,他中午吃完盒饭便回到办公室用单位的电脑看上一会儿,有时他也将它们下载到自己的手机上,回到家一个人细细品读。 现实生活中他的朋友不多,他就从书中去寻找,书中那些善良的主人公都被他当成了至交好友,虽然他们不能对他说话,但一看到他们他就觉得无比亲切和熟悉。 他甚至一时间感到一种虚幻的富足,他觉得自己的朋友很多,他们是那么善良,那么优秀,自己能同他们的心灵相通,一时缓解了不少内心的孤独。 这些文学作品成了他心灵的港湾,他将它们摆在自己那个由几块木板拼成的书架最显眼的位置,使他每天起床和休息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到它们。 他每次受到现实的打击和感到受了委屈的时候,这里都是他心灵寻求慰藉之所。 身边的老同学的交际能力使沈浚羡慕不已,他们似乎每天都奔走在饭局之间,觥筹交错,应付裕如。对于沈浚这样宅在家里不怎么出门的生活,从他们的角度是很难理解的。 “时间长了小心抑郁!”有一回老凌在饭桌上对他开玩笑说。 抑郁倒不至于,他沈浚没有抑郁的基因。说实话他并不是孤僻的人,在内心里他还是很喜欢跟同学们聚会的,至少在他们中间,他不会感到那么孤独,但是现在他更愿意一个人待着,至于原因,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最近两年,他也加入了刷短视频和看直播的滚滚时代洪流之中,他不但从中增长了见识,更开阔了眼界。 然而当中的海量信息和各种各样奇葩的人和事又冲击着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许多没怎么读过书的社会闲散人员每天接受着数不清的打赏,一场pk赚的钱比自己一年的工资还高。 有一次,他盯着手机屏幕半个小时,惊呆于一个女主播直播的过程中,三千多块钱一个的礼物竟一刻不停地飘了近百个,要知道那一个礼物几乎就相当于他一个月的工资,看着霸满屏幕的礼物,他禁不住在心里默念着: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很快那礼物就弄得他眼花缭乱,数都数不清了。 当礼物停下来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榜一投降后面显示的票数,他震惊得张大了嘴巴:足足一千个月,约等于八十三年,也就是说以他现在的工资要持续上八十三年班才能赚够人家半个小时收到的礼物,可自己能不能活到八十三岁都很难说,这场视觉盛宴带来的缉冲,使沈浚彻底迷惘了。 第43章 血眼 作为一个跟着父母一起从小在田里干农活,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的贫苦人家出身的孩子,沈浚难以想象,一个普通人仅凭一部手机,就可以在短短的十几分钟内轻松赚到一户农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忙碌一年的所得。 他开始质疑上这么多年学有什么用,到头来混的还不如一个街溜子。 可要是让他做,他又明知做不到人家那样,打心底里自愧不如,只能徒然感叹他们赚钱简直太容易了。 他感叹这个世界跟从前完全不同了,一切都在变,只有他一点没变。 看多了,也就麻木了,渐渐地沈浚索性不再看那些使人神经备受刺激的直播,转而开始刷起时事新闻来,以打发无聊的时间。 那些饱受战争摧残的国度里的人们的悲惨命运,使他感到自己的生活跟他们比起来可以说是非常幸福的,这成了他在困难和挫折面前的一点小小的安慰。 学生时代的沈浚无忧无虑,爱幻想,爱做白日梦,现在的他则对之鄙夷不屑。他觉得那是孩子的天真脑瓜才会干的蠢事。他已经长大了,幻想不能当饭吃,不能帮助他解决此刻摆在面前的迫切问题。 他也想过辞掉这份看似稳定却收入并不理想的工作,去大城市打拼,相信只要足够勤奋就一定能够闯出一片天地,改变命运。 可从小老实巴交的性格,加上胆小的秉性使他迟迟没能做出决定。 他就这样继续独来独往,除了母亲每天在电话里唠叨几句,单位同事工作上的正常交流,以及老同学十天半个月的偶尔邀约外,几乎再没人跟他有联系。 他曾有过一段经历,每每想起内心就感到无限凄凉。在一个国庆长假期间,他无事可做,也没地方可去,最近的几件烦心事又使他不想回家面对父母。从正式放假的头一天下班起,便窝在出租房里,没迈出过门槛半步,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他的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下来,直到假期结束,他的电话铃声都没响过。也就是说,足足一个星期没有人给他打过电话,他完全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此后,他时常会被突如其来的一阵恐惧吓得心脏狂跳不止:“再这样下去,哪天要是就这么睡着了,没醒过来,怕是烂在出租房里,浑身爬满蛆虫,都不会有人知道。” 就像他在新闻中看到过的孤寡老人那样,想到这儿,他感到一阵恶心。 沈浚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自己,其他所有的人尽管每天擦肩而过,简单地交谈几句,却毫无真诚的交流。 他在人群中行走,却像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周围的人都跟自己完全无关,也不可能发生任何关系。他甚至不知道每天这样像孤魂野鬼似的机械地活着有什么意义。 “可怕的是几乎还没活过就离开了那个世界!”沈浚眼里闪烁着泪光,心中有一种难以忍受的悲凉,他甚至有点怀念起自己的世界来。 “死亡,不是最可怕的!”沈浚神色严峻地逼视着那三个魂魔,嘴角掠过一丝讥讽的笑容,他体味过最深的孤独,那时尚有最爱自己的父母嘘寒问暖。在这里他一无所有,没什么可失去的。 “起码在这里,我还有朋友。”想到虽相处时间不长却在危难之中友情愈笃的陆修武他们仨,沈浚感到一丝欣慰。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人曾经或者愿意与他共患难,他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面对困难和挫折,虽说父母和家一直是他的港湾,但是共渡难关的友谊,他只在电影里看过,在生活中还从来没有遇到过。 他因为救伙伴而独自面对巨大的危险,不禁生出一种慷慨悲壮的豪迈之情。他的目光变得无比坚毅,毫无畏惧地直视着魂魔那双仿佛在活人血水里浸泡了千年的眸子。 “那就让我们来较量较量吧,希望你们是合格的对手。”沈浚在心里念叨着,目光中闪耀着傲然的神色,仿佛是在激励自己,掐灭最后一丝犹豫似的,同时不愿在气势上输给对方。 他们就跟在空地上的时候一样重又静静地对峙着起来,确实,他们已经在眼神上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普通人是绝对受不了魂魔这样的死亡凝视的,超不过两秒就会把眼睛移开,如若不然,恐惧之感瞬间便会将其吞没,就好像魂魄被一点点吸走了似的。 夺人心魂恰恰是这些魂魔最强大的能力之一,仅凭一双恐怖的血眼就能将芸芸众生吓破胆。 也许,在空地上的时候这三个魂魔心里曾感到奇怪,怎么盯了对面这个俊秀青年老半天,居然还没把他吓着,看上去似乎依然镇定自若。 “强作镇定罢了!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怕是不知道我们的厉害吧!”也许它们那时心里也曾这样想。 因此,在空地上的时候,魂魔看上去远比沈浚淡定,也更显得不为任何事情所动,哪怕天塌地裂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那时,它们完全不把沈浚放在眼里,那冰冷的睥睨一切的眼神始终如一,看不出有丝毫变化,仿佛在宣告: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你这待宰的羔羊! 它们的目光是那么深邃,冷峻,不带一丝感情,仿佛是由至寒的冰晶做成的,却又带着嗜血的属性。就好像它们不是在盯着你的眼睛,而是贪婪地洞视着你那充满活力又香甜无比的血之流,随时准备将你全身的血液饮尽吸干,以滋养它们那永远鲜活燃烧的殷殷睛目。 又仿佛是在凝视、把玩着你的恐惧,直到你被吓得肝胆俱裂,目瞪口张而亡。 它们像机器人一样端坐在马背上,一动也不动,浑身没有一点生气,唯独双眸中放射出骇人的血色光芒。那米粒般窄小的瞳仁背后仿佛是一个无比深邃的黑洞,能将世间任何生命的魂魄吞噬。 又像是通往地狱的入口,里面是亡灵聚集的世界,无数孤魂野鬼在其内流窜,彼此争吵不休,哀怨地絮絮低语。盯得久了,沈浚甚至产生了短暂的幻觉,仿佛听到有亡灵在佯作哀怜地对他呼唤:“把你的鲜血给我喝一口,就一口,我渴!” 第44章 吓不倒的年轻人 声音里流露出极度的痛苦,似乎正遭受着某种比死还可怕的煎熬,沈浚甚至从中听出了自己那如影随形的孤独,使他不禁一惊。 说话间,一团灰蒙蒙的人形烟雾从瞳孔前一闪而过,沈浚看到长着一双灰白眸子的骷髅头朝他瞥了一眼,然后扭过头去,拖着鬼哭狼嚎般的哀鸣,最终消失在了黑暗深处。 瞳孔里的世界顿时安静下来,沈浚的视线里只剩下一片有如无尽深渊般的黑暗。 沈浚感到一股寒意钻进了自己的体内,随着血液掠过全身,他禁不住微微哆嗦了一下,立刻从出神中惊醒过来。 他慢慢收回视线,仔细端详着魂魔的脸,想从上面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可令他感到遗憾的是,他看见的仍旧是那副僵硬得如同面具一般的脸孔。 在林中空地上看似平静实则暗暗较劲的对峙中,不仅使沈浚领略了魂魔那诡谲的异能,魂魔们也似乎意识到了它们面对的这个年轻人不像以往碰见的人类那么不禁吓,它们好奇地审视着他,仿佛他哪里长得跟别人不一样似的。 可当它们跟随而至,看到年轻人一举将小径两旁的尸人轰的一声震飞出去老远。后来又双手一挥,十几个尸人就在剑气下四分五裂,断肢残骸飞溅得到处都是,再几下便将自己带来的不死军团斩杀殆尽,它们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神终于起了变化。 做完这一切的沈浚抬起眼来,感到它们的瞳仁瞬间放大了一下,连半秒都不到就立即又恢复了原样,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来。 紧接着,居中那个身着血红战袍的魂魔的双目突然一转,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骸,又迅速把视线转了回来,继续看着沈浚,就在对视的一刹那,沈浚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惊慌的神色。 “看来,这三个家伙也并非不可战胜,只要它们知道恐惧为何物就好办。”沈浚心里想道,突然变得自信起来。 就在他重拾信心,准备与同它们好好较量一番的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利的嘶鸣,就是之前沈浚听到过的那种宛如铁钉划过黑板的刺耳声音。沈浚心中突然一惊,预感到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声音刚一停止,沈浚就把视线从那三个魂魔身上移开,向四下里看了看,并竖起耳朵谛听着周围的动静。这一回,地上的尸人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奇迹般地重新站起来,丛林中也听不到任何异常的声响。 沈浚回过头来,诧异地望着它们,似乎在猜测这声音到底是它们中间的哪一个发出的,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还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因为据他的观察,这三个魂魔的嘴唇和咽喉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翕动。 “都碎成渣渣了,要是还能站起身来那简直比电影里的液态生化人还可怕了。”沈浚嘲讽地暗暗笑道。 对于自己这一声尖叫并没有唤醒地上的尸人残骸,那三个魂魔似乎并不意外,只见它们面不改色,仍一如既往地与沈浚对视着,瞅都没瞅地上的尸骸一眼。 倒是沈浚心里感到有点纳闷,那尖声嘶鸣已停息了片刻,附近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这声呼叫明明跟之前的一模一样,在传递着某种信息,或下达着一项命令,如果不是联络失败,还能是什么情况?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森林深处仍是一片死寂。就当他在心中几乎宣告它们发出的命令以失败告终的时候,他突然心中一惊,似乎想起了什么。 “难道它们召唤的是其他地方的尸人?”沈浚目光惊恐地想道,差点叫出声来,“而且对付的也不是我,而是……” 沈浚不敢想象,要是陆修武他们再次被尸人包围,还能不能逃得出去,而答案几乎是否定的。 “要不要回去救他们?”沈浚犹豫道,凝视着眼前的魂魔,“万一不是呢,他们岂不陷入了我带过去的危险之中?” 可是他现在又不能就主动同这三个幻魔开战,自己没有必胜的把握,万一不是对手,被它们打败,它们很快就能追上去。 为了给陆修武他们争取时间,他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继续这样拖着它们,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只要它们向那边移动,我就出手,能拦多久就拦多久。”沈浚下定决心道。他对自己能不能出去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甚至认定了这就是自己的葬身之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沈浚在心里数算着陆修武他们渐渐远去的脚步。 “他们这样太慢了,但愿周印廷能尽快醒来,那样他们就能跑快点。不然我若战胜不了这三个魂魔,他们迟早还是会被追上的。”沈浚在心里为他们祈祷着。 此时,陆修武他们才走出去没多远,周印廷依然处于昏迷之中,丝毫看不出有马上醒来的可能,他们只好尽可能的快步往前走,可是即便这样,他们要想走出这片森林也要花比来时多三倍的时间。 而时间越长,就越危险。 当他们从路旁的一棵巨大的参天古树旁走过时,也听到了那一声骇人的嘶鸣,吓得他们立刻停下了脚步,呆立在原地。 他们熟悉这诡异而可怕的声音,知道随之而来的会是什么,但他们首先怀疑的不是自己这边会出什么事,他们最先担心的还是沈浚,因为毕竟声音是从他那边传来的。 “这是不祥的预兆,但愿他平安归来!”陆修武看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对弟弟说道。 他们都为沈浚捏了一把汗,默默地为他祈祷着。然后又继续赶路。 可是刚刚走出几步,他们就听到了仿佛枯枝败叶的窸窣声和土坷垃滑落的哗哗声,以及巨树低处的枝杈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发出的声音,这些声音同时在四下里响起,起初只是十分微弱的零星几下,很快便响成了一片,仿佛越来越多的东西在从地上站起来,向他们慢慢靠近。 “你听到了吗?树林里好像有东西。”陆修文加快脚步,追上走在前面的兄长,惊恐地问道,一面朝四周望了望,除了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第45章 尸人再次袭来 “继续往前走,不要停!”陆修武眉毛紧蹙,头也没回地对弟弟说道。显然,他也已经注意到了周围的异常响动,原本警惕的神经绷得更紧了,同时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脚下的步伐不禁加快了起来。 “会不会是那些怪物?”陆修文耐不住沉默,一面生怕被落在后面似的快步跟着兄长,一面问道,仿佛只要一静下来,那些诡异的声音就会蜂拥着钻进自己的耳朵,使自己心跳加快,整个人都禁不住颤抖起来。 每当危险渐渐逼近的时候,陆修文都忍受不了长时间的安静的等待,他那怯懦而又发达的脑袋瓜总会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吓自己一下,非得把自己搞得神经紧张到极点,整个人近乎崩溃才肯作罢。 比起那些可怕的怪物,他更害怕这种阒寂的时刻,每每总想说点什么来给自己壮胆,哪怕是自言自语呢,也好过在沉默中颤抖。尽管常常因此被兄长呵斥,可是与被恐惧吞噬比起来,他还是会硬着头皮叨叨个没完。 有时,他这种迫切的讲话的需要,又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没被恐惧吓倒。可这样的做法恰恰是犯了大忌,极容易暴露自己的位置。不过对于尸人来说,眼力比听觉好得多,即便他们不说话,也老远就能被它们锁定。 此时,他的老毛病又犯了,逮到脑子里冒出来的一个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向兄长追问起来。见兄长不搭理他,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便自顾自地讲起话来。他的这种令人讨厌的做法打乱了陆修武的思路不说,还影响了他原本镇定的情绪。 上次他们从这条小径上奔驰而过的时候,虽然黑暗中也偶有奇怪的响声传进耳朵里,但一路总归是顺顺利利的。除了林中空地上的那些死尸外,并没有遇到什么异常的情况,别说刚刚那些恐怖的尸人,就连动物的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暂时脱离危险后,他俩一路上也在暗暗纳闷:“怎么来的时候没有,才隔了四五天,重新进来,却突然冒出了这么多尸人,它们之前都躲在什么地方?” 突然,左边的黑暗中亮起一双灰蒙蒙,白惨惨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陆修武、陆修文他俩,可以看到那双眼睛越来越大,越来越亮,脚步声也由弱渐强,似乎在朝着他俩缓慢地走来。 那熟悉的脚步声使陆修武心中一惊:“没想到逃到这里还是被它们追上来了。” 原来他以为这些尸人是从沈浚那边过来的,是来追杀他们的。不过他只猜对了一半,这些尸人的确是来杀他们的,但不是它们之前战斗过的那一波,而是就在这附近躲藏着的另一群。 随着一双双白蒙蒙的眼睛像点燃一只只灯光那样亮起,周围响起了更多尸人特有的踏步声。陆修武朝周围望了一眼,几十双眼睛凭空显现,死死地盯着他俩。到处都是,几乎将他俩包围了起来,尤其是前方的小径上不知什么时候也突然出现四五个人形身影,阻住了他们的去路。 “是尸人!”陆修武拔出佩剑,拿在手上,警惕地环视四周,发现他们已经被尸人包围了。 陆修文以为兄长终于肯定了自己刚刚的说法,感到十分得意,看见兄长拔剑,自己也抽出了沈浚最后扔给他的那把佩刀,举在身前,做防御状。 要是这时只有他自己,恐怕早就吓得动弹不了了。可只要有兄长在,他就感到踏实和有力量。哪怕就是死在这儿,也并不觉得可怕,因为从小到大,兄长就是他的依靠和避风港。 当他们清楚地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其实那些尸人离他们已经很近了,虽然只是现出一双双惨淡的白眼,几乎还看不到它们的全貌,但走在最前面的几个举起武器便可向他们攻来。 而远处仍有白点不断地在黑暗中闪现。 他俩没有停下脚步,迅速从两个正向路中央夹击而来的尸人中间穿过去,令它俩扑了个空。虽然他们的速度不快,但以尸人步伐要想追上他们几乎不可能,除非是在前面拦截他们,否则,它们断然追不上。 他们边走便留意着两边的尸人,试图以自己的速度优势甩掉它们,然而随着包围圈不断缩小,挡在前方小径中央的那三个尸人也越来越近,用不了多大一会儿就会撞上。 他们必须摆平这三个尸人才能冲出去,可是照刚才的经验,一旦与它们纠缠上就很难脱身,何况这些尸人几乎拥有不死之身,恋战必败,而且到时候其他尸人也会源源不断地赶来。 此时,周围的尸人看上去已有二三十个之多, “修文,一会儿我们从前面杀出去,那三个尸人交给我,你找机会先走,不用管我,我们兄弟俩不能都死在这儿!”陆修武深情地看着弟弟,仿佛虽然不舍但还是下了最后的决心似的嘱咐道。 “不行,我们必须一起出去。”一听到死字,陆修文不淡定了,他不能想象没有哥哥自己怎么活,更何况,没有兄长,他根本走不出这林子。 “这家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一会儿我拖住它们,你牵上这匹马,万一走不掉……”陆修武犹豫了片刻,艰难地说道,“你也不要管他了,与其都死在这儿,不如出去一个是一个。” “别说了,我不走!”陆修文不知从哪来的一股拗劲儿,语气坚决地反驳兄长道。 陆修武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似是在责备他不听自己的话,只不过由于视线太暗,陆修文根本就没看到。其实即使看到了,陆修文也不会改变主意的。危险归危险,还有什么比离开兄长更可怕的? 其实陆修武也不想弟弟离开自己,毕竟从小到大他俩就没有分开过,每天一起吃饭、睡觉,一起挨饿、受罚,一起出任务,面对危险和困难。 无论走到哪里,他从来都把弟弟带在身边,弟弟哪怕只离开自己的视线一小会儿,他也会感到坐立不安,替他担惊受怕,更别说把他一个人投入这充满杀气的黑暗森林里,他就是死也不会心安。 第46章 古树 正在犹豫间,越来越多的尸人悄无声息地从阴影里冒出来,看上去绝不会比之前空地上的那一群少,而且更加密集地围了上来,几乎将他们给包了个严严实实。 眼下,无论从哪个方向冲出去都不可能不与它们遭遇,或者说,他们已经错过了避开这些尸人的最佳时机。 如果周印廷没有昏迷,或者他俩没有带着他的话,那么骑马从这里快速通过,还是不无可能的。 就算前面还有更多的尸人在小径上守着,截击他们,他们逃脱的机会也远比现在大得多。 而当前陆修武几乎看不出有任何逃脱的可能,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沿着小径冲出去,但首先得从拦在他们前面的这几个尸人身上踏过去。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这些尸人虽然行动缓慢,但进攻的时候武力强悍,绝不后退,甚至完全不会疲累,他们所骑的战只会躲着这些恐怖怪物走,根本不敢迎头撞上去。 何况他们此刻还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累赘,自己都应付不暇,真动起手来,那还有余力照顾到他。上一次三个人合力都没走脱,这次就更不可能了。 陆修武回头瞅了一眼周印廷伏在马背上的模糊身影,想道:“之前要不是他抵挡住了大部分尸人的攻击,我和修文俩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他为自己刚刚竟有撇下周印廷的想法感到羞愧得无地自容。老实说,如果可能的话,他当然希望弟弟能够出去,可是为此撇下曾救过自己的人,未免太忘恩负义了,这哪是人干的事。 他陆修武虽生如蝼蚁,投靠了王爷才过上从未有过的体面的日子,但绝不是不懂感恩之人。 “即便在前面撕开一个口子,修文能侥幸从这里逃脱出去,接下来仍会碰到其他的尸人,因为就目前来看,树林里绝不止这些。”陆修武灰心绝望地想道,“他终究还是难逃厄运,更不要说带着一个昏迷的周印廷了,可是要把周印廷留下来,几乎就等于置他于死地。” 不久前的激战几乎已经消耗掉了陆修武的全部体力,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此时又遇上这么多尸人,他逃出去的希望完全破灭了,甚至产生了想要放弃的念头,要不是还有弟弟,他真的就这么做了。 从前在边关同敌人厮杀,即便被重重包围,不到最后一刻,陆修武都不会轻言放弃,毕竟对付那些有血有肉的活人,他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勇敢,就能把敌人击退。可今天遇到的这些丑八怪不仅没有疲惫的时候,还根本杀不死。 “来不及了!”陆修武转过脸来看着弟弟,叹了口气道, “看来我们兄弟俩只能在这里跟它们血战到底了!” “要是他在就好了。”陆修武突然想念起沈浚来,眼下这危局只有他能破解。不过,沈浚还要对付那三个可怕得多的魂魔,这一回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我们接下来怎么做?”陆修文一时间不知所措,害怕地看着兄长,问道。 还没等陆修武回答,突然,一个尸人的整个身体从前方的黑暗中浮现出来,接着又是一个,然后是第三个,全都身形高大,手中拿着武器,其中一个手里竟握着一只尖端锋利的长矛,正举在前面朝自己刺了过来。 陆修武举起钢剑挡了一下,然后举全身之力将其推了开去,感到对方的力气之大,若再来这么几下,自己定然抵挡不住。 尸人只是被弹开了半步,便又举起长矛刺过来。陆修武的注意力全在矛尖上,眼看就要刺中自己的右腹,猛地在马背上往左倾斜了一下身子,不到一秒钟的功夫,外袍便被矛头戳了个大窟窿,险些伤到他的皮肉。 那尸人又一用力抽回了卡在衣服中的长矛,差点把陆修武从马上拽下来。 “这样迟早要着道儿。”陆修武暗想,趁尸人的第三枪还没刺过来之前,调转马头,两腿轻轻一夹,向后小跑起来,一面还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周印廷,担心他从马背上滑下来。 “往回跑,快!”就在转身的同时,他冲愣在一边的陆修文喊道。 当兄长方才险些被刺中的时候,陆修文在一旁看呆了,竟没有想到上前搭一把手,这时听到兄长的召唤,突然回过神来,连忙跟了上去。 可是没跑多远,便看到一双双惨白的眼睛又从远处迎了上来。回去的路也被堵死了。他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渐渐放慢了脚步。 “难道天要亡我?”陆修武绝望地想,眼睛痛苦地扫视着四周,仿佛想从中挤出一条路来。 突然,就在前面几米远的地方,一棵样子古怪的巨树矗立在道旁,赫然闯入陆修武的眼帘。 “刚刚这里有这样一棵树吗?”陆修武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要说这座原始森林里,最多的就是树了,几乎一棵挨着一棵,一棵比一棵长得还高,都在向上生长,只为获得更多的阳光。 树下则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除了寄生在树干上的苔藓和不知名的藤蔓外,几乎没有其他的花花草草和灌木生长。 而着这棵古树之所以能够引起陆修武的注意,完全是因为在这座整齐划一的树林里,它的样子太与众不同了。 从它粗壮的树干来看,少说也有几百年了,只不过它不像别的树木那样将树冠高高地伸到太阳底下,不像它们那样往高处生长,以致树干最终变得出奇地修长。 它反而是在横向生长,树身扭曲着,五六个人合抱都抱不下。而它那高度仅及其他树木二分之一的树冠,上面枝叶稀少,几乎全是光秃秃的粗树枝,完全触碰不到太阳光。 它的根部也极其庞大,占据了很大一块面积。粗实的树根的中间部分裸露在外,上面长满了难看的树瘤,尖端则盘根错节地扎在自这座森林诞生时起便不停地枯萎掉落的一层厚厚的树叶和枝干堆积而成的松软的土壤里。 看上去就像章鱼的触手牢牢地抓着地面,以免那巨大的树冠因头重脚轻而栽倒。 陆修武惊叹地望着那暴露在外的粗壮的根系,幽暗中仿如巨人的手掌稳稳地撑在地面上。 蓦地,他感到那树根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同时发出沙沙的响声,就像某种动物用脚掌或蹄子轻轻地扒拉泥土的声音。 黎明前的黑暗依然浓重,陆修武睁大了眼睛,试图看清楚藏在那阴影里的到底是什么。接着,那东西这回不是动了一下,而是连续动了两三下,发出的还是一样的指爪扒地的沙沙声。 “没错,那里有东西!”陆修武的目光终于凝定在一个黑乎乎的阴影上,在心里确认道,“难道是什么动物。” 要知道,他们还从来没在这座森林里见到过任何动物。于是,陆修武在马背上俯下身子,好奇地把眼睛凑上去,在黑暗中努力辨识着那团蠕动的黑影,就在他几乎来到了老树的跟前时,他终于认出了那是什么,他不禁吓了一跳。 就在树根的下面匍匐着一个尸人,不,不是一个,而是三个,另两个一动不动地并排仰倒在紧挨着的另一条树根下,而他刚刚看到的那个,则时断时续地用两只骷髅手臂使劲儿地扒着面前的土地,试图从树根下面爬出来。 只不过那如同巨人手指般的树根正死死地压着它,任它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陆修武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既对这些尸人为何钻到那下面去感到疑惑不解,又因亲眼目睹它们的无力与无助而感到十分痛快和解气。 “而且,这棵树怎么这么眼熟?上次进来的时候好像不是在这儿的。”陆修武顿时对这棵古树产生了好感和兴趣,拉起缰绳,把马头掉转过来,开始仔细地打量起它来。 第47章 上树 “这棵树看上去怎么这么眼熟?上次进来的时候好像不是在这儿的。”陆修武勒住马,拉了一下缰绳,把马头掉转过来,疑惑地打量着这棵极其粗壮的老树。 他清楚地记得,几天前,他们被恐惧压倒,惊慌地从空地上逃离以后,马不停蹄地跑了很久,直到实在是人困马乏,才停下来打算歇息一下,正好看到路边就有这么一棵一模一样的矮树,伸展着它那像张开的手指一般的枝桠,当时给他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因为要知道,这座森林里所有的树木都清一色地长得出奇地高大,每一棵至少都有两个人合抱那么粗,几十米高,而且还在一个赛一个地不停向上拔起,似乎生怕哪一天被比下去,被残忍地踢出局。 这些巨树树冠以下的部分大都光秃秃的,没有一根枝杈,即使有,叶子也早就掉光了,恋恋不舍地在半空中兀自撑持着,却终究改变不了迟早要凋落的命运。 所以,在树身上可以看到很多枝丫脱落留下的疤痕,那是整座原始森林优胜劣汰、殊死内卷的结果。 不仅森林里分不出白天黑夜,仰头向树冠上看去也是黑乎乎的一片,几乎看不到一丝光线。 巨大的树冠连在一块儿,把阳光全都遮住了,繁茂的树叶填满了每一处空隙,即便有一片叶子枯黄凋零,马上就会有新的叶片长出来或由别的填补上。 每一片树叶都在饥渴地吸收着阳光,因为光线对这里的植物简直太稀缺、太珍贵了,只有那些参天大树才能活下去。 在森林里可以看到许多粗大的残枝断木,有的仍矗立着,只是早已没了生机,有的则倒在地上,折作几段,早就烂透了,用手一抓,便能轻松地扣下来一大块。 它们也曾顽强地活过,只不过在年复一年的争夺阳光的竞赛中或由于实力不济,或是突然不幸地糟了病虫害,败下阵来,得到的阳光越来越少,终致轰然倒地。 而灌草之类的贴地生长的植物在更早的时候就已完全绝迹。最后剩下的是那些能够年复一年吸收到足够阳光的强壮的树木,只是竞争远没有结束,似乎也永远不会结束。 唯独他们看到的这棵老树是个异类,不争不抢,不腐不烂,心平气和地偏居一隅。它看上去比这里所有的树木都老,叶子也早就掉光了,足足要五六个人合抱才能抱得下的树身皱皱巴巴,上面布满了一道道浅浅的沟壑。 还有一个奇特的地方就是,这里几乎所有的树干上都覆满了潮湿墨绿的苔藓,然而这棵老树上却完全没有。 当时他们三个就是坐在这棵老树凸起的巨大树根上,背靠树干小睡了一会儿的。 陆修武并没有同弟弟进行一番确认,他也没有时间去做这件事了,于他而言,他相信当时看到就是这棵树。 “可是,它怎么又出现在了这里?”陆修武不解地暗暗问道,努力回想着进入森林以来,尤其是在空地那一边的记忆。他确定在驰过那个休息地时,并没有看到这棵树,“要是还在那儿的话,不可能看不见,何况当时我们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他只觉得这座森林越来越诡异了,里面隐伏着许多自己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离奇古怪之物。 在如此危急的时刻,他本不该把注意力放在这样一棵毫无干系的路边老树上的,可它那古怪的样子实在是太扎眼,同周围的树木太格格不入,使得他情不自禁地就端详了起来,一时间竟忘记了危险正在慢慢逼近。 而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突然想到,也许他们可以爬上这棵树,坐到结实的枝杈上去,那些蠢笨的四肢不灵活的尸人或许就伤不到他们了。 陆修武激动地瞅着弟弟,仿佛重新看到了逃出生天的希望似的浑身颤抖起来。 此时,陆修文也在焦急地盯着他,等他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现在前进和后退的道路都被堵住了,难道他们就这样等死吗? “看到这颗树了吗?”陆修武得意地向弟弟摆了摆头,看着老树对他说道,“咱们爬上去先躲一会儿。” 陆修文朝老树望去,点点头表示看到了,似乎并没有认出它来,接着又回答道:“好!”。 “不过得带上食物和水,要是这些难缠的家伙一时半会不走,我们恐怕要在上面待一阵了。”随后陆修武又补充了一句。 “那他怎么办?”陆修文突然问兄长道,瞥了一眼伏在马背上仍昏迷不醒的周印廷。 “我先上去,你在下面把他递给我,然后我把他搭在那根枝丫和树干开叉地方。”陆修武用手指着最下面的那根枝丫,回答道。 他们没有时间犹豫,说做就做。陆修武双手扒着龟裂的树皮,两只脚一上一下踩在沟壑里,连蹬了两下便腾地跃上了最下面那根树枝,也是这棵老树最粗最长的一根枝丫,然后双腿悬空坐在了上面。 见兄长已准备停当,陆修文从马背上扛起毫无意识的周印廷,迅速走到枝丫下面,奋力把周印廷高高举起,陆修武在上面瞅准时机,够了好几下才勉强抓住周印廷的手臂,然后猛一用力,便将他拉了上去,然后小心翼翼把他搭在了枝杈间。 “食物和水都带上了吗?”陆修武又从树枝上跳下来,站到陆修文面前,问道。 “都带上了,不过我们的马怎么办?”陆修文地问道,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先放开它们吧。”陆修武无奈地回答道,意思是让它们自生自灭,总好过拴在那里被尸人伤害强,让它们自由活动,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陆修文没再说什么,挎上自己那兜干粮和饮水费力地爬上了另一根枝杈,然后靠着树干,坐在了上面。 陆修武则从马鞍上快速解下装着食物和水的褡裢,往背上一背,然后解开周印廷那匹马的缰绳,又在自己那匹战马的脖子上拍了拍,仿佛在说:“自己多保重吧!” 之后,头也不会回地在树身上蹬了两下,便飞身上了周印廷所在的那根枝杈,转过身来,坐到了周印廷的旁边,一手扶在他的腰间,一手抓住枝丫,低头开始观察树下的动静。 第48章 在树上 由于这株老树的树冠上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所以坐在枝杈上的他们视野非常好,完全没有死角,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尽管这一切都处于黑暗之中。 不过好在那些尸人的眼睛在幽暗中越加惨白得发亮,那一对对蒙蒙光点悬浮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地向这里不断靠近,同时也暴露着自己的位置。 自打在林中空地上初次与它们遭遇时起,陆修武的心里就始终有一个疑问,那就是这些尸人是如何知道他们的位置的?为什么它们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朝他们进攻? “它们的眼睛该不会真的好使吧?”他寻思道,“连黑眼仁儿都没有,怎么可能看得见东西?” 不过,他并没有急于下结论,毕竟连日来的离奇遭遇已颠覆了他过去的认知。他想,既然连这么诡异的生物都能存在,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也许它们正是凭借这双白蒙蒙的眼睛看清楚一切的呢!也许在这座被恐怖阴影填满的原始森林里,这种眸子恰恰看得更清楚,甚至能穿透黑暗看得很远也说不定。 “不对,”陆修武突然灵犀一动地在心里反驳道,“之前有一个攻击过我的家伙甚至连眼睛都没有,脖子以上只有一个空空的脑壳,还不是照样纤毫不差地刀刀直击我的要害部位。” “看来,它们并不是通过眼睛进行追踪的。”陆修武带着十分自信的神态排除了这种可能。 “现在就只剩下耳朵和鼻子了,”陆修武想了想,仍然不得其解,“或许还有其他更加离奇的隐秘的感觉器官,只是我们并不知道罢了。” 此前一直专注于同它们战斗,没功夫好好思考这个问题。现在他们离开地面,待在这两米多高的树杈上,那些尸人却仍在继续向这里靠近,显然是能够感知他们的存在的,至于靠的是什么,他一时还不知道,但他已确信反正不是眼睛。 所以,那一对惨白的双眼对他来说变得不再那么恐怖瘆人。 带着这个疑问,陆修武趁机观察起下面那些慢慢走近,并最终停在树下不动的尸人。 马儿似乎感知到了危险越来越近,慢慢地彼此靠拢,最后几乎贴在了一起,眼睛惊恐地盯着黑暗中的一对对白点。 看到战马安全无恙,陆修武感到十分安慰,起码他们从树上下去以后,还能继续乘着马逃出去。 陆修武瞅了一眼跨坐在他上面一根树枝上的弟弟,喊道:“小心掉下去,往边上坐,靠紧树干!” 陆修文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抬起眼睛恐惧地环视四周。 这时,一个浑身披甲戴胄,手中提着一把长枪的尸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渐渐向马匹靠近,那几匹马看见以后,不安地瞪起双眼,惊恐地朝后退着,并且尖声嘶鸣起来,彼此碰撞着身体。 不过它们就好像知道驭者就在附近,或者清楚别的地方也有危险似的,都径直往树下靠过来。 小径上和树后面此前一直靠近的白眼也都一个接着一个现出身形,手里握着稀奇古怪的武器,朝马匹走过去。在树上注视着这一切的陆修武替那几匹马担心得心脏砰砰直跳,上面的陆修文则害怕地闭上了眼睛,不敢继续往下看。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尸人并没有伤害那三匹马,它们围上来以后,便在树下站住,一动也不动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而他们的眼睛也并没有往上看向他们。 陆修武感到诧异道:“难道它们真的是通过其他感知行动的?” 陆修文见好一会儿没有动静,便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看下去,只见那些尸人都围在树下,四面更多的尸人还在赶过来。那三匹马被它们围在中间,仍紧紧地靠在一起。 陆修文诧异地看着这一幕,似乎明白了什么,洋洋自得地对兄长说道:“它们好像是专门冲着我们来的,你觉得呢?” “是啊,该小心的是我们,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的马还在,不然纵然从这里逃出去,又该怎样出这个林子啊!”陆修武在下面回答道。 突然,一个古怪的想法钻进了他的脑袋,他扫了一眼枝杈,似乎在上面寻找着什么,结果一无所获。便失望地拿起一旁的褡裢,伸手在里面摸了摸,掏出一只风干得硬邦邦炊饼,从上面掰下一块,举起来刚想朝那些尸人扔过去,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乍然住了手,转而往嘴里送去,大口嚼起来,把剩下的炊饼重新放回褡裢里。接着,从怀中摸出一个瓷药瓶,就是之前沈浚要去给周印廷处理伤口的那个。 陆修武拿在手里晃了晃,感受了一下瓶中药物的分量,随后把外衣和内衣一起掀开,露出白皙的腹部。 只见上面有一道不大的伤口,似乎只是擦破了一点皮,流出的血液已经开始结痂,他把瓶口对准擦伤之处,将瓶中剩下的不多一点药粉一股脑倒了上去,没有缠绷带或布条,直接就把衣服放了下来。 陆修武并没有将手里的药瓶丢掉,而是拿在手上,瞅准了那个带着甲胄的尸人头上掷去,只听啪的一声,不偏不倚,正中那尸人另一半尚未烂掉了的头盔。 然而,尸人并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仿佛没感觉似的,仍拎着他那把长枪站在那里。 半个时辰过去了,树下的尸人越聚越多,陆修文闲着没事,数了数,足足有三十几个。一到树下,便都静静地站着,就跟之前在林中空地上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树下的尸人却依旧伫立在这棵树的周围,迟迟不肯散去。 陆修武开始有点后悔了,心想要是再这么耗下去,他们迟早玩完。这些尸人可以不吃不喝也不睡,甚至不会死,就这样耗上一百年也不在话下。 可他们现在已困得要死,然而坐在这枝杈上如何睡得着,即便好不容易睡着了,若是在睡梦中失去控制掉了下去,岂不直接落入虎口,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 第49章 被困树上 陆修武本以为这些尸人找不到他们,便会自行离去,可是直到目前为止,丝毫看不出有这样的迹象,反倒有种任它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意味。 陆修武发现,那些尸人虽然没有抬头看过他们一眼,却仿佛通过某种感官察觉到他们在树上,并且停在了那里,然而它们又清楚自己上不去,于是就在树下守株待兔。 “就像寻血猎犬通过气味追踪猎物一样,哪怕躲到天涯海角都能把你锁定。”陆修武突然被点醒了似的想道,下意识地把鼻子凑近袖子上闻了闻,一股刺鼻的酸臭味钻入鼻孔,他不禁嫌弃地眉头一皱,撇了撇嘴,赶忙把手臂移开。 打从王爷那儿领命以来,为了尽快完成任务,他们连换洗的衣服都没带便直接出发,接连好几天不分昼夜地赶路,途中诡异的事情更是一件接着一件地出现,令他的神经紧张到了极点,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一身令人发呕的气味。 后来好不容易把东西送进宫里,总算可以回去交差了,谁曾想只休息了一个晚上,就又回到了这个鬼地方。 这些天来,他的睡眠严重不足,经过先前那一战,体力也已极度透支。假使有小一会儿功夫可以把注意力收回来,他趁机眯一会儿还嫌不够,哪还顾得上换套衣服,清洗清洗身子。 “或许它们正是循着这一身气味来的。”陆修武暗自寻思道,莫名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仿佛这气味有颜色,能够被他看到似的,“不错,这股子气味就在空气中漂浮着。” 也许把这气味隐藏起来,就能躲开它们的追踪,可他想了想,觉得无论如何也办不到。起码眼下是不可能的。 他的脑子快速地运转,四处打量着,还在自己所在的这棵树上查看了一番,想找到既不惊动这些尸人,又能安全脱身的法子。可是他绞尽脑汁思考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脱身的办法。 “看来只能静观其变了,起码这里暂时是安全的。”陆修武无奈地寻思道,同沈浚那边一样,这边厢也陷入了僵持不下的局面。 陆修武不耐烦地在树杈上挪动着身子,发出的响声并没有使那些傻站着的家伙动一动,于是他相信那些尸人也不是通过耳朵来判断他们的位置的。 既然如此,他便大胆地在树上活动起来。他先把周印廷在树枝上摆正,免得他一不小心掉下去。 不知为什么,他下意识地伸手探了探周印廷的鼻息,发现还有气,不同的是比之前更匀称,也更有力了,不觉嘴角挂起一抹微笑,他想也许周印廷很快就会醒过来。 “看来,金创药起了作用,伤情并没有恶化,而是一点一点好起来了。”陆修武想道,因那瓶金创药是自己带来的而感到十分得意,换句话说是他救了周印廷。 “真能睡!”陆修武叹了口气,揶揄道,仿佛周印廷能听见似的。真的,有时他甚至怀疑周印廷已经醒了,现在这种昏迷状态不过是他故意装出来的,为的是不用面对这些恐怖的尸人。 其实,是他自己不愿意面对这些尸人,神经的高度紧张和肉体的极端疲惫使他真想就这么倒下,美美地睡上一觉,哪怕就这样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也好过面对这些纠缠不休的尸人,好过每分每秒在惊吓中度过。 他甚至有点羡慕起周印廷来了,认为现在就算是杀了他,他也感觉不到痛苦,起码他不用再理会这些家伙的纠缠,对这里发生的一切可以不闻不问,浑然不觉。 “能这样死去也不啻是一件幸福的事。”陆修武带着一丝艳羡的心情想道。 当然,这只是陆修武那天马行空的脑袋瓜中突然冒出的一个戏谑的幻想,不过是跟肃杀的危险境地开个小小的玩笑。 周印廷还活着,已令他感到无比欣慰,证明自己没有放弃一个负了伤的伙伴。 “不知老沈那边怎么样。”陆修武突然关心地想道,一起进来的四个伙伴,现在一个受伤昏迷,一个为了救自己而只身距敌,他和弟弟看似脱险实则被困在了这棵树上,处境都极其艰难。 那会儿要不是沈浚出手相救,恐怕他们三个一股脑都要撂在这片潮湿的充满了霉味儿和腐败气息的林子里,跟下面这些让人恶心的尸人做伴了。 “说不定时间长了也会变成这副鬼样子。”想到这儿,尸人那破烂不堪的模样,以及先前无论怎么劈砍都无法将它们杀死的记忆一同在陆修武的脑中浮现,他感到胃里一阵翻涌,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他可不想变成这副连自己都嫌弃的丑陋模样。 接着他又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连这么不着调的事情都能想得出来。 不过危难之中有人相伴,即便是死亡也不再使人感到那么孤独和凄凉。 武抬头看了一眼弟弟,发现他正抱着一旁的树干打起了瞌睡。于是便用佩剑碰了碰他,并喊道:“别睡了!你还真不怕掉下去。” 被尸人围困之初,陆修文还警惕地睁大眼睛盯着那些它们的一举一动,仿佛害怕它们爬上来似的。 可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皮也渐渐耷拉下来,最后双眼眯成了一条缝,身子则在树杈上前仰后合地摇晃起来,差点睡过去。 陆修文从半梦半醒中乍然回过神来,最初的一刹那似乎忘了自己在哪里,呆呆地环顾着四周,片刻以后才回忆起一切。 他举起袖子擦拭了一下已经流到口角边的涎水,打了个哈欠,对兄长说道:“我们有多久没真正地睡过觉了?一天一宿了吧,简直太困了!” 说完,他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睛一下子湿润起来。 想到哥哥的最后那句话,陆修文禁不住往下面扫了一眼,发现那些穷追不舍的尸人仍站在原地,立刻清醒了不少,他可不想回到它们中间去。于是强打起精神,重新在树杈上坐稳,用一只手死死地抱住身旁的树干。 第50章 主动出击 陆修武放心地把头转了回来,又弓着身子朝下面看去。黑暗中再没有新的尸人出现,先前那些全都聚集在了树身周围,黑压压的一片,陆修武大致数了一下,有上百个。除了只剩下一颗骷髅头的,都眼冒莹莹白光,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陆修武皱眉蹙额,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可以逃出去的办法。也许是用脑过度,也许是睡眠太少,又或者两者兼有,他感到头昏脑涨,一阵阵抽痛得厉害,他把眉毛舒展开来,晃了晃脑袋,决定听天由命。 不过兄弟俩终于可以暂时歇口气,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虽然对接下来该怎么办仍毫无头绪,但起码现在是安全的。 此时此刻,还有比逃出去更急迫的事,那就是利用这片刻的安宁休息一下,尽管已是饥肠辘辘,两天来只啃了一些煎饼和咸菜,然而就算摆一桌山珍海味在他俩面前,他俩也只想歇一会儿,其他任何事情都先放一放再说。 他俩实在是太累了,又困得紧,只要稍稍安静下来,眼皮就不停地打架。 陆修武害怕睡过去,竭力撑起眼睑,仍抵挡不住意识渐渐离他而去。有一刻他似乎听到了沈浚的声音,几乎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地叫道:“醒醒,我们该出发了!” 待他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面前并没有人影,而自己依然坐在树杈上,周围的一切也还是老样子,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睡着了。顿时心里一阵后怕,心想还好没有掉下去,不然就囫囵个儿喂了那些丑八怪。 他连忙朝周印廷那里看去,还好,周印廷安然无恙,随后又转过头去抬眼瞅了一眼弟弟,陆修文此时正同瞌睡虫战斗着,眼看就要败下阵来。 “嘿,别睡了!”陆修武冲弟弟喊道,他的声音在森林里减弱了不少,要不非把陆修文吓得摔下去不可。 见弟弟已清醒过来,他才回转身子,呆呆地望着前方。他懒得再去注意那些尸人有没有异样,而是把视线收回来,全身心地休养生息起来。 他感到将来非经历一场恶战不可,此时不好好休息,接下哪有精力应付。 “不知道老沈那边怎样了。”陆修武突然想道,把脸转向他们来时的方向,盯了很久,仿佛能从那永恒的视线无法穿透的黑暗中挤出一个人来。 然而望了半天,眼睛都花了,远处除了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其实他们离得并不远,只是这诡秘的森林把一切都削弱了、隔离了,明明就近在咫尺,却互相不闻不见。 也许他在期望沈浚能来搭救他们,就像此前做到的那样,剑气一挥,轻而易举地就把这些尸人劈开斩碎,再也爬不起来。 其实,那一声尖利的嘶鸣响过以后,沈浚一度打算采取行动,而不是继续跟那些魂魔耗下去,因为他十分惦记陆修武他们这边的情况,挂虑着他们的安危。 他预感到那诡异的叫声绝不是空穴来风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事情,然而他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这样跟它们耗着。 沈浚自始至终都不明白这三个魂魔为什么不向自己进攻。起初,他以为它们不轻易出手,完全不屑于同他们这些小喽啰过招,这种杀人的活向来是交给那些尸人去干的;等他发现魂魔那双血眼的恐怖魔力时,又认为它们的主要武力值都集中在那双瞳仁上,身手实际并不怎么样。 “不然,它们为什么不出手,反而愿意跟我这么耗着。”他想。 而自从他发现魂魔眼神的变化以后,现在更倾向于认为这三个魂魔是胆怯了,并没有他们认为的那么强大。 有一刹那,他甚至相信自己能够打败它们,现在出手或许还有机会赶过去救陆修武他们。 “如果它们真的不可战胜,为何至今不肯出手?”沈浚寻思道,“也许它们比那些尸人强不了多少,或者只是些假把式。” “又或许,它们是某种法术的产物,背后有不为人知的神秘力量在操控。”前后两次踏进这片森林,沈浚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似乎这后面还有更恐怖的终极力量隐伏着,在窥视一切,掌控一切,而这三个显然并不那个终极力量,“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为了确定他的这一猜测,沈浚决定试探一下它们。 于是他右手在背后翻转,手心朝上,在掌中运出一股无形的真力,渐渐化成一道剑气的形状“嗖”地向那三个魂魔飞射出去。 就在那团真气即将碰到居中那个魂魔的时候,那个魂魔似乎发现了沈浚发出的袭击,身子瞬间化作一团黑烟,在空中翻滚着向沈浚这里冲来。 这一着倒是出乎沈浚的意料之外,那团黑烟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也没有直接冲过来,而是仿佛在躲闪着什么似的先是向上,然后向下,画了一个完美的曲线朝沈浚飞来。 沈浚诧异地盯着那团黑烟,就在它即将冲到他跟前的时候,突然又幻化成原来的人形,手中持着他那柄长矛,矛尖正对着沈浚的胸口刺来,沈浚早已发觉它这背后定然藏着猫腻,于是右手五指张开,一运力,先前被他丢到地上的长剑飞入手中。然后提剑一挡,只听铿的一声,剑刃同矛杆相撞,竟擦出耀眼的火花,只见沈浚手中的剑刃崩掉一大块,使沈浚心下一惊。 原来那矛杆并不是木头做的,而是由不知什么金属锻造而成,并且显然比沈浚的那柄剑刃要坚硬得多。要不是沈浚有真力加持,他手中的这把剑恐怕已被绷断了。 没容沈浚细想,那魂魔又化作一团黑烟迅速向上窜升,后面还拖着长长的尾巴,接着在空中一转,回身化作人形,将矛头又对准了沈浚,并以极大的力道,朝着他俯冲下来。 沈浚并没有闪躲,反而不动声色地将双手伸在两侧,一运力,接着掌心朝上,真气便自手中托出,跟着双手举过头顶,撑起一道弧形的真气罩住了他。 那锋利的矛尖直朝真气上刺来,眼看就要穿过真气,扎在沈浚的头上,却突然像触到了什么无比柔软坚韧的东西,硬生生地被挡在了真气之上。 第51章 奇怪的对手 接着沈浚双掌一震,体内似有一股真力加持而出,如结界般护住身体的半球状真气迅速膨胀,将矛尖缓缓向上顶起,随即遽地炸开,一股巨大的气浪把魂魔连同它手中的长矛一起撞飞出去。 那魂魔在空中翻了个个儿,卸掉气浪产生的冲力,迅即又化作一团滚滚浓烟朝远处窜去,整个矛身则裹在黑烟里,只露出个尖尖外面,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黑烟裹挟着长矛,东一下西一下地又窜回到空着的那匹骷髅马背上,在落下去的一瞬间,甚至来不及使沈浚看清楚,便立即恢复人形重新坐到了鞍鞯上。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同先前一样不带丝毫感情地凝视着沈浚,脸上仍旧是一副呆滞的表情,跟死人一样。唯独深邃的瞳仁中似乎别有洞天,像是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窗户。 沈浚盯视着魂魔的眼睛,朝瞳仁深处望去,想从中找到情绪变化的蛛丝马迹,然而什么也没有,没有惊异,更没有恐惧,流露出来的只有空无一物的冷漠。 沈浚又把目光移向另两个魂魔,同样的表情像复刻一样呈现在它们的脸上。在刚刚他与中间那个魂魔交手的过程中,它们始终作壁上观,连一点出手的意思都没有。 对于同伙的失利以及灰溜溜的败逃并不感到意外、紧张和愤怒,反而摆出一副镇定自若,胜券在握的淡然神态,这使沈浚感到很是诧异。 他突然想试试还没出手的这两个实力如何。于是又故技重施,一面仍旧不动声色地看着它们,一面双掌暗暗运出两道无形的真力,朝它们霍地送出去,悄无声息却又力道十足。 同样地,待真气击中它们的身体的时候,不出沈浚所料,那两个魂魔陡地旋身,化作两股黑烟以极快的速度窜至空中,随后来了个九十度大转弯直直地向沈浚这里冲来。 沈浚把它们这一连串动作都看在眼里,瞅准时机,抬起手,掌心相对举在胸前,以真意引领体内的真气沿经脉运至手掌,抱出一个拳头大的能量充盈的气球,随着真气汇聚不断胀大,两手的距离也越来越远,就在渐渐化成人形的两个魂魔托着长枪刺过来,眼瞅着近得只有不足一米的时候,沈浚双掌催动真力,齐齐向前推去,将个已有篮球大小的真气团从手中释出,猛地撞上迎面刺来的长枪的枪头,只听嘭地一声,气团爆裂开来,释放的力量之大,将两个倾全身之力攻来的魂魔瞬间弹了开去。 就在弹出去的一瞬间,魂魔又倏地化作一团黑烟分别朝两边窜去,各自在空中画了个螺圈,然后落到马背上,变回人形,一如此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沈俊。 双方又恢复了此前的对峙状态,这是沈浚所始料未及的。他本以为自己的主动挑衅会招来对方的猛烈攻击,孰料仅引起一阵短暂的交锋,一切便又都偃旗息鼓了。 魂魔安然无恙,沈浚也毫发未伤。刚刚的一番打斗就跟小孩子闹着玩儿似的,你怼我一下我还你一拳,最后还心平气和地各自归位,既没有面红耳赤,也没有辱骂中伤,更没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得一刻也等不了地恨不能马上杀死对方。 沈浚对这一切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为什么这三个家伙自始至终只是在那里观望?为什么自己主动攻击它们,它们却只是做做样子似的回击一下,便又老老实实地返回自己的位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浚知道这背后一定有着某种原因,可是他在脑子里把这个问题打烂、揉碎,重新组合,想了又想,就是没有一点头绪。 “太匪夷所思了!”沈浚最后叹了口气道。 经过这一番交手,沈浚更加确定魂魔的实力并不像他们之前想象的那么强大,否则只刚刚那几下它们也不会那么轻易被击退。 沈浚在抵挡和反击的过程中,明显地感到这三个魂魔进攻的力道很强,远不是那些尸人可以相提并论的,或者说完全不是一个武力级。 就拿头一个魂魔自沈浚头顶发出的那一击来说吧,仿佛蓄积了极大的力量,并且其中蕴含着十分邪恶的属性,因为沈浚感到它们的每一击都像野兽般凶残,且直击要害。 要不是沈浚体内的真力自发启动防御功能,并像水涨船高般地果断因应反制,以更高的真力回击,在那样巨大的威胁之下,沈浚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正是这一击,出乎沈浚意料之外的是,他的体内居然爆发出了比之前更强大的能量,如果说之前横扫那些尸人的时候,他只使出了三分真力,那么这次从他体内释出的真力起码是那时的三倍还多。 除了非常好奇,沈浚对自己拥有这样深不可测的能量既感到兴奋又怀着一层隐忧。兴奋的是,他的这身真力似乎极其雄浑,深不可测,并且随着对手的强弱而变化,对手越厉害,他体内的真力释放得也就越多。隐忧的是,这背后或许藏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是喜是忧尚未可知。 当然这只是针对他被动地受体内的真力保护而言,因为从主观能动性上来讲,此时的他还不能自如地运用高阶真力,也就是说他的每一层真力的提升都是在对手的激发下才完成的。 比如在刚刚对付那三个魂魔的时候,沈浚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拿准了那一击的力道,而且就那么自然而然地释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真力。 换句话说,那实际上不是他掌控并调动出来的,而是仿佛有个神秘人在背后操控着,默默出力,只有在这个时候,沈浚才极其微弱地感觉到他,其他时候完全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意识在流动。 他知道那真力还不完全属于自己,而是属于那个神秘人的,是人家假手自己去做的这一切。 所以,对付尸人以下等级的敌人时,沈浚尚可应付裕如,而当碰到更为强大的对手,需要启用高阶真力的时候,他还是感到力有不逮,不得不仰赖冥冥中的那个操控者施以援手,这也是沈浚一直以来不相信自己能战胜那三个魂魔,并从一开始就抱着必死的决心替队友赴难的真正原因。 第52章 穿越之谜 神奇的是,每当他遇上自感难以应付的局面,几乎到了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不得不出手招架乃至发起攻击时,那影子操控者就会突然从身体里的某个地方冒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引导他调息运气,以意念调动体内的浑厚真力,然后给对手以虽说不上摧枯拉朽,也绝对足以使其退却的强力一击,而每次所释出的真气之强大都使沈浚感到非常惊异。 仿佛那真力就是他自己习练百年、千年所得,只不过出于某种原因,暂时丢失了那段修习的记忆而已,本事还在身上,并没有遗忘。 就好比一个人得了间歇性失忆症,虽然完全记不起来什么时候掌握的文字、算数等等技能,但他提起笔来就会写会算,仍然会做失忆前学会的各种事。 自始至终沈浚就是这种感觉,他明知自己从前并不拥有这种能力,回想起来,大约是在穿越过来的时候突然加在身上的。 因为从那以后他有意无意地就能将其调动出来,起初只是小打小闹的飞檐走壁的功夫,已使他震惊不已,及至后来愈发显出强大的战斗力,而如今已发展到自己难以驾驭,需要依靠背后的隐秘意识协助才能做到的地步。 沈浚相信这隐秘的意识就存于自己身上,只不过一直隐藏得很好,完全不露一丝形迹。这潜伏着的意识时刻关注并警惕着周围的一切,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即警觉起来,当遇到危险或不利的时候,会自动开启防御系统,见招拆招,主动出击,如行云流水般收放自然,就好像是沈浚自己在应对一切,所采取的每一个行动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丝毫感觉不到背后有什么别的意念在导引或控制着他。 平时,他完全不会怀疑是自己在掌控这一切,自己才是这副躯体的主人,对它沈浚有清楚而又充分的意识,没有一寸肌肤或一个隐秘的内心角落是他所不熟悉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更确定这就是跟了他二十几年的身体。 当初来到这个异世只不过是换了个身份而已,别的都同原来的世界里的一样,思维、观念和认识还是老样子,从小到大学习掌握的知识也完全来自另一个更像是未来的世界。 唯独这身功夫并不属于他,来得蹊跷而又毫无头绪,却每每在他想要施展身手的时候,屡试不爽,整个过程中他丝毫感觉不到有所谓的在背后操控的影子的存在,甚至连意识的些微碰撞和交流都没有,完全就是自己一个人在左右一切,支配一切,仿佛自己就是这股力量的主宰,就像任何本能的反应一样,发乎于心,践之于行。 “如果说这身真力是属于那个与我同名同姓的人的话,那么他为何只留下了这股无形的真力在我身上,而身体和思想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沈浚怎么也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销声匿迹了,空留这身奇强无比的真力在世上又有何意义? 尽管疑点颇多,沈浚还是相信了这身真力正是来自与自己同姓名的那个沈浚,因为除此之外,他找不到更加合理的解释。 “想不到他竟是个隐藏的绝世高手,连一同生活共事了五年的陆修武和陆修文都骗过了。那么,他到底是什么人人?他的真实身份绝不是侍郎之类的小角色。”沈浚赞叹地寻思道,除了这一猜测,他并未获得更多线索来支持他的判断。 “可是这个也叫沈浚的人去哪了呢?难道在我的身体里?那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或者是我在他的体内?”想到这儿,沈浚感到背脊一阵发凉,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寄居在别人的身体里,这是一个多么可怕而又令人窒息的处境,沈浚甚至连想都不敢想。要是他果真只剩下一缕魂魄在另一具陌生的躯体里,那他还不如不活。 对他来说,肉体和灵魂是同在的,少一个都不行,在别人的身体里存活,他不仅感到不自在,甚至还感到恶心,就像一个人的灵魂进入了动物的身体里,任谁都不能安之若素。 更进一步说,如果他真的只穿越来了神识,那么他将不得不居于别人的身体里,甚至同他人共享一具躯壳,也许还会为此展开争夺,直至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不管是别人寄居于自己的体内,还是自己钻进了人家的身体,都必然导致两个完全不同的意识在一副躯壳内并存。 可是沈浚从来也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体里还有别的意识存在,这也正是他一直以来感到最奇怪的一点。 “难道那个沈浚睡着了,那为什么他又会在每一个危急时刻施展真力?”沈浚竭力思索道,“不,绝不是沉睡这么简单!” “或者说他在我来到这里的同一刻灰飞烟灭了,难道是我害死了他,并顶替了他在这个世界的位置?”沈浚恐怖地想,尽管这不无可能,他却不愿相信这是真的,毕竟灰飞烟灭这件事多么令人难以想象啊。 “可是这身真力又从何而来,难道它不会随主人一起消失吗?”沈浚越想越糊涂,觉得这一切矛盾重重,又似乎都有可能,毕竟还有什么比自己这样一个大活人真真实实地穿越这件事更离奇的。 沈浚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脑壳一阵阵抽痛起来。他皱了皱眉,然后又大大地舒展开来,顿时感觉好多了。 他不再继续想这件已思考了无数遍却依然迷惑不解的事情。既然连穿越这样毫无道理可言的事都能发生,碰到其他任何难以理解的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管这身修为从何而来,此刻它毕竟由沈浚自己执掌。眼下更为紧迫的事是从这里逃出去,至于心中那些暂时无法解开的疑问,还是留待日后去寻找答案。 从他们几天前在空地上目睹了上百号镖师惨不忍睹的死状,到今晚终于见到被他们认定为凶手的那三个魂魔时,沈浚预感到它们有着强大而神秘的力量,非凡人所能敌,以他的这身不知深浅的修为也未必有胜算。 第53章 逃窜 可经过方才同三个魂魔轮番交手之后,沈浚改变了看法,他觉得它们也不过如此,并非真如想象中那么强大。 虽说刚刚他几乎已经使出了超过以往任何时候的全部的力量予以回击,而没能伤它们半分,但好歹奋力一搏将它们打退,没有反被一击即溃。 两厢这一对战,不说势均力敌,起码自己也没落下风。即便接下来终须一战,也不见得就会输。 沈浚信心陡增,决定立即采取主动,背水一战。 “现在动手,也许还有机会赶上老陆他们。那一声嘶鸣已经响过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沈浚焦急地想道,他们是他在这个异世唯一的同伴和朋友,要是失去了他们,他真不知道怎么再在这陌生的世界存活下去。假如真有那么一天的话,他的答案会是:一天都不想! 然而到时候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他又没有那个勇气,何况他仍怀着穿越回去的一丝希望,那里至少还有深爱自己的父母。 他不会放弃好不容易在这里建立起来的友谊,既然还有机会挽救眼前的危局,他愿意姑且试上一试。 沈浚一边寻思,一边在手上悄悄地运力,脸上的神色却未改分毫,他的目光在那三个魂魔的血眼间来回梭巡,这一次,他要向它们同时发起进攻。 只见一道白光一闪,他已从马背上瞬间移动到三个魂魔跟前,双掌托出一股强劲的真气分别击向两边的魂魔的胸口,那两个魂魔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同时击中。 不过并未如往常那样发出沉闷而轰然的撞击声,反而像是打在了虚空中一般,完全感觉不到一点阻力,仿佛在用鞭子抽打空气,不过是徒然地枉费力气。 被他的真气击中的魂魔霎时化作两团浓黑烟雾顺势向后飞去,就像蒸汽火车烟囱里冒出的黑烟在气流的带动下突突地乱窜。 未受到他击打的中间那个魂魔仍呆呆地坐在马背上,血红的眼睛瞪视着他。沈浚刚击出前面两掌,接着又一掌,劈向这个魂魔的心口,它瞬间化成浓浓黑烟翻涌着窜起,然后在空中一转向,朝着黑暗的森林深处迅速浮去。 三个魂魔在飞出去一段距离后,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执枪向沈浚刺来,还没等它们近前变身,沈浚十指微微一曲,两柄长剑便极速飞入掌中。 接着在空中如闪电般瞬移出一个既不等边也不等角的三角形,剑刃则同魂魔手中的长枪逐一碰撞,依次在三角形的各个顶点发出三声“锵”响,霎时迸出三朵耀眼的火花来,速度之快,前一个还没熄灭,后一个便已亮起。 那三个魂魔在这一击之下陡地化成一团黑烟向后退去,接着飞快地绕向一旁,窜出一段距离后,在空中画了个弧,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又挺枪刺过来。只见空中三股黑烟拖着长长的尾巴,分别从左面、右面和前面同时向他夹击而来。 这一次,它们的速度明显比之前快了不少。沈浚方一落地,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矛尖便已刺至跟前。不过,以沈浚目前的修为,一般的武器和攻击是断然近不了身的。 就在急刺而来枪尖几乎要触到沈浚的衣服时,一股澎湃的真气自他的体内骤然溢出,形成了一个如结界样的几乎透明的屏障,将三支长枪挡在距离他的身体几厘米之外。 在枪尖和屏障相撞的地方,出现了三个圆锥形的小凹坑,僵持了两秒,真气突然爆裂开来,砰地将那三柄长枪连同三个魂魔震了开去。 只见业已变回人形的三个魂魔又化成一团团黑烟一左一右还有一个朝着正前方飞快地逃窜开去。 沈浚盯住它们那黑黢黢的混沌幻影,掌中暗暗蓄力,及至真气沿手臂涌向掌心,接着一抖,剑身瞬间整个被点亮,闪耀出熠熠白光。 沈浚蓄势待发,准备给它们更加有力的一击。谁料那三个魂魔并没有像先前那样转回来,继续攻击沈浚,而是朝着那三匹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漆黑的骷髅战马飞去。 沈浚意识到它们是要坐回去,于是猛地抡起手臂,挥舞着手里的两柄长剑,将早已运足的剑气朝那三匹骷髅马中的两个劈去,只见两道白芒在幽暗中一闪,伴随着砰砰的两声,三匹骷髅马中的两匹顿时四分五裂,残肢断骸散落一地。 本来要落座在上面的两个魂魔登时弹了开去,又窜至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又绕了回来。而剩下的那个在坐下去的一瞬间,还没来得及变身,它那匹残破不堪的黑马也被沈浚凌厉的剑气劈成了两半。 那魂魔倏地又窜起,在空中折了个九十度的弯,直直地向沈浚这边冲过来。 另两个也在空中转向,一齐向沈浚冲来。显然它们被激怒了,这还是它们头一次被激怒,看来这三匹样子丑陋可怖的骷髅马对它们来说十分重要。 不过沈浚哪管那么多,剑身在手上又一次运满真气,只等那三个魂魔一到跟前,便以前所未有的巨大真力闪击回去。这一次,他要硬生生将它们的三柄长枪斩断,看它们还拿什么同自己交战。 就在他蓄力已极,准备一举摆脱这种不痛不痒,毫无结果的纠缠时。突然曙光乍现,自东方斜照耀着密不透光的黑暗森林,终究还是有几线阳光穿透了森林的浓阴,终于,眼前这片树林里亮了起来,尽管只比先前亮了一点点,视线却明朗了很多。 三个魂魔突然在空中转向,而后发出一声尖利的嘶鸣,撇下沈浚,朝森林中的黑暗深处急急地窜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沈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愣了,呆呆站在原地,手里还提着两把已不怎么锋利的长剑,目光则直瞪着三个魂魔逃窜的方向。 待他回过神来,剑身上的剑气已渐渐消散,恢复锈迹斑斑的模样。树林里肉眼可见地亮堂了一点,他清楚地看到飞溅在地上的尸人和骷髅马的碎片,最后目光落到了自己那匹战马的身上。 他突然想起应该赶紧去追陆修武他们,于是身子只一晃便来到了马前,一只脚踩着马镫轻盈地翻身上了马背,整个人仿佛全然没有一点重量似的。 第54章 劫后余生 沈浚顾不上借这新出现的一点曙色更进一步查看现场,为解开他心中的种种疑团寻找更多的线索。他跨坐在马鞍上,最后瞅了一眼满地的尸骨和残骸,拨转马头,沿着小径朝陆修武他们追去。 一路上,凭着敏锐的视觉,沈浚明显感到森林里比之前亮堂了不少,虽然一眼望去,森林深处仍是一片幽暗,但周围的树木以及脚下的路况已经清楚明朗了许多。 他边策马飞驰边竖起耳朵倾听着老林深处的动静,在外面,普通的环境中,他的听力可以使他轻松掌握方圆一公里的声音,在这座原始森林里,距离要大大地缩短了很多,但仍比普通人听得更远,更清晰。 此刻,树林里出奇地安静,除了来自上方树冠顶端簇绿浓密的枝叶被晨风撩拨所发出的阵阵沙沙声和窸窣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仿佛在这里一切都是昼伏夜出,黑夜即是它们的白昼,是它们爬出洞穴,四处走动的时间,而此时它们才刚刚睡去。 所以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才是对他们最有利的,没有声音恰恰说明这里目前是安全的。刚刚不正是这种昼夜的轮替比沈浚的猛烈进攻更有效地彻底奠定了结局吗?白昼赶走了一切丑陋、见不得光的邪恶之物,将它们暂时驱赶进了自己那永不见天日的阴暗角落。 又奔驰了一会儿,沈浚的耳朵里突然响起了模模糊糊的说话声,就在他此去的前方,似乎并不远,起初还只是呜噜噜几句,仅能分辨出是两个人在讲话,只有说了什么,完全听不清楚。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倏地,沈浚认出了其中的一个声音,那正是陆修武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儿,然后很快,另一个透着些许胆怯的声音也被他辨认出来,那是陆修文仿佛被刻意压低了的讲话声,这时沈浚的脸上一下子漾起笑容,露出欣喜的神色。 “老天保佑,他们还活着。”沈浚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在心里默念道,“听这声音,他们此刻是安全的。” 但他并没有因此从容地以先前的速度赶路,而是催了催坐下的战马,加快速度朝声音传出的方向疾驰起来。 小径上虽说明亮了一点,但依然曲折难走,加上有些地段几乎完全被坠落的潮湿发霉的枝叶覆盖,沈浚需要凭自己超常的目力协助马儿在上面寻路奔跑。 虽说马匹行夜路要比人类强百倍,但此时,沈浚的目力要比他坐下的战马还要好,甚至好得多。 这一路说是疾驰,其实也不过是在通衢大道上飞奔的速度的五分之一不到,所以沈浚驾着马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在枝杈间远远望见陆修武他们的身影,而他们俩却还无法穿透对沈浚来说并不构成障碍的黑暗发现他,更别提听见他逐渐临近的马蹄声了。 最后还是在沈浚几乎已经来到他们跟前时,兄弟俩才突然察觉到轻微的马蹄声,霎时警觉起来,伴着一阵心惊肉跳,连忙转过头来。 一看之下,发现是沈浚,这才立刻放下戒备,欢欢喜喜地迎上前去。 兄弟俩劫后余生,又见到同伴平安归来,禁不住喜极而泣,冲着沈浚奔过来。沈浚这边厢也涌出了激动的泪水,双方面面相觑,万分感慨地相互拥抱了一下,仿佛刚刚经历了生死离别,又或者分别了很久才再次相见似的。 沈浚突然出现之前,也就是黎明到来后又过了一会儿,陆修武和弟弟已从树上下来,周印廷也被他俩弄下来重新放到了马背上,开始着手整理各自的随身装备及干粮。 陆修武最先整理好一切,借着极其微弱的晨光朝四周扫视了一眼,似乎想弄明白那些尸人到底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原来,就在树林里一下子亮起来的时候,躲在枝杈上犯困的陆修武惊讶地发现,树下那群静默了很久的尸人中的一两个动了一下,随后越来越多的尸人动了起来,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摇晃。 很快,所有的尸人迈开脚步,一个跟着一个四散开来,朝树林的深处走去,全然忘记了它们正在围堵的猎物,最后随着一阵嘈杂的踏步声、沙沙声和咔嚓声渐渐沉寂,全都没了踪影。 这一幕把陆修武看糊涂了。思来想去,他觉得应该是什么东西把它们像召唤过来一样地召唤回去了,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些尸人突然离开,对他们来说都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事。 此刻他的心情可谓是又惊又喜,他怀着兴奋的心情连忙回头喊醒了正欲打瞌睡的弟弟,告诉他下面已经安全,可以下去了,并让他先去把仍在昏迷的周印廷放下来,自己这就到树下去接着。 于是,陆修武迫不及待地第一个从树上跳下来,活动了一下僵麻的四肢,然后站直了身子,仍带着些许胆怯的心情警惕地朝四下里望了望,确认已经安全无虞,便仰起头轻声召唤弟弟把周印廷放下来。 陆修文摇摇晃晃地下到挂着周印廷的那根枝杈上,小心翼翼地坐在上面,双腿夹紧树枝,两手吃力地将他一点一点往下放,交给在下面高举双臂正待接住周印廷的兄长。 陆修武接下周印廷,见他仍没有醒来的意思,便把他扛到他的那匹马前,重新放回到了马背上。 “去把东西收拾好,千万别落下食物和饮水,咱们得赶快离开这儿,万一那些家伙又掉头回来,就糟了。”陆修文刚从树上跳下来,又回到树前接应的兄长便急急地吩咐道。 “它们真的会回来吗?”陆修文被兄长的这一猜测吓了一跳,带着惊恐的神色望着他。 “先别管这个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离开这儿,快把东西都装上马。”陆修武有点不耐烦地提高了嗓门冲弟弟大喊道,也许只有到了生死离别的时刻,弟弟这种怯懦的性格才不会使他这么厌烦。 陆修文自知讨了没趣,又被兄长这么一催,便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耷拉着脑袋快步走到自己那匹栗色战马跟前,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暗暗庆幸马匹安然无恙,要不他们可怎么走出这巨大的林子啊! 第55章 奇怪的古树和被踩在它脚下的尸人 陆续文左手包袱,右手褡裢分别往马鞍两边系住,只剩早前沈浚扔给他的那把佩刀不离手,以防不测。 收拾好一切以后,他正准备翻身上马,当他回过头寻找兄长的时候,发现陆修武正一边一个挎着自己装着食物的包袱和水袋,站在树下一动不动地仿佛在看着什么。 陆修文没有喊他,而是把刚刚踩进马镫的一只脚又放了下来,带着好奇的心情转身朝兄长走去,待到了跟前,他也蓦地站在那里不动了。 如果此时旁边还有别人的话,那他一定会看到,兄弟俩的脸上都挂着同样惊诧的表情。 只见在他们上树以前还不停地抓挠地面,不断地挣扎着想要从树根下面爬出来的那几个尸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全都没了动静。 先前由于恐惧和黑暗而看得不那么清楚的尸人的外表,现在不只由于贴得更近,还因为光线稍稍亮了一点而显得更加瘆人了。 他俩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恶心的东西似的,不约而同地蹙起了眉毛,撇着嘴,脸上挂着嫌恶的表情。 此时,树下的情况明朗多了。使他们感到奇怪的是这三个尸人都被粗大的树根压得死死的,周身几乎没有一点空隙,那它们是怎么爬到这下面去的呢?它们又为何要爬到下面去呢?这一切都太古怪,太匪夷所思了,他俩除了吃惊,找不到任何可能的解释。 尤其值得注意,也最为蹊跷的是,可以明显地看出其中的一个已经拦腰折断,上半身几乎同下半身完全分离,要不是它那件破烂的长衫被牢牢地压在树根下面,那上半身定会抛弃它的下半身自己逍遥快活去,这从它面前被手扒出的很深的两道沟,就足以做出判断。 很明显,要不是那件衣服硬拽着它不肯撒手,它一定已经脱离自己的下半身爬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而它的双脚则在树根的另一边高高地翘起,摆出一副令人感到莫名其妙的姿势。 陆修武没理会又返回来的弟弟,而是朝着这个尸人蹲了下去。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如此清晰地同一个尸人照面,尽管它的脸差不多快烂没了,只有骷髅头的后脑勺上还残留着一块干瘪得像纸一样薄的表皮,上面与其说长着,不如说粘着几根稀疏枯黄的毛发。 不知为什么,它的头仰成四十五度角,双手生生地抓进地里,两只仅剩骨头的胳臂则弯曲着支撑起已经分家的上半身。 裹在外面已撕成一条条的破布头在身后绷得紧紧的,似乎在丧失活力之前正试图从树根下面挣脱出来。整个姿势煞是诡异,仿佛曾经历了莫大的痛苦,如果它能感受到痛苦的话。 陆修武的视线落到尸人的眼睛上,那白蒙蒙的光已然熄灭,变成了像琉璃一样的黑乎乎的眼球,不再使人觉得恐怖,因而也丧失了所有的神采。那腐烂的脸孔使陆修武感到一阵恶心,胃里抑制不住地翻涌、作呕。 另外两个尸人则仰面躺在地上,肚子上横担着一根粗大的树根,样子显得更加蹊跷,更不可能是自己爬到下面去的,反而像是被这棵老树踩在脚下似的。 想到这儿,陆修武不禁摇了摇头,似乎想把这个看法从脑子里赶走似的,与此同时,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仿佛在笑自己的脑子又不受约束地异想天开了。 “树怎么可能会动?”他自我解嘲地反问道,对自己的这个奇思妙想既感到好笑,又感到十分不以为然。 可是他又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 “就算是正常人也不可能仰面钻到树根下面去,何况是四肢如此僵硬笨拙的尸人,而且这树根紧贴着地面,几乎没有一点空隙可以让它们钻进去。”陆修武想道。 当然,除了上面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可以佐证他的猜测,那就是他记得这棵树似乎曾出现在空地的另一边。 当然,这一点他并不确定,毕竟这森林里实在是太暗,看错也是有可能的,而且也许此刻在空地的那一边正好也有这么一棵一模一样的树,而此树非彼树,只是看上去长得十分相像而已。 “不过,它真的救了我们一命,要不是爬到上面去,我们三个恐怕早躺在这地上永远起不来了。”陆修武感激地端详着这棵树,脑子里暗暗想道。 “算了,何必在这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现在最要紧的是从这里出去。”陆修武摇了摇头,从地上站起身来。 他最后用剑尖挨个捅了捅它们,全都没有反应。可以确定它们全都死了,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毕竟它们之前的那种状态是否算活着,都还是问题。姑且这么说吧,不然说它们没气儿了?那不还是一样,就好像它们之前喘过气似的。 “起来啊,不是挺厉害的吗,那会儿怎么砍,怎么劈都不死,怎么现在这么老实了,不张牙舞爪了?”陆修武带着戏谑和嘲讽的神情瞅着他们,剑尖十分无礼地拨弄着尸人的脑袋,口中念念有词。 他痛恨这些尸人,除了它们丑陋得令人恶心的样子,更因为它们先前对他死缠烂打般的凶猛攻击,几乎一度使他精神崩溃,甚至差点要了他的命。 于是他狠狠地啐了那尸人一口,就差用脚踢它们的脑袋了,还好他最终忍住了,没有做出这种小儿科举动。 就在他直起身子,准备走向自己的那匹马时,他突然听见树林里响起了轻微的马蹄声。 “不错,是马蹄声。”他在原地站住,仔细谛听起来。 而且那马蹄声显然在逐渐向他们靠近,陆修武先是警觉起来,随后脸上绽出笑容,眼泪几乎打湿了眼眶,只见沈浚突然从朦胧的黑暗中现身,飞快地朝他们奔跑过来。 很快,沈浚便驰到他们跟前,看到他们安然无恙,他也激动地差点流下泪来。 他在两人跟前勒住马,翻身跳下马背,热诚地看着陆修武和陆修文,上前同他俩拥抱了一下。 第56章 异世友谊 “真高兴你们都平安无事!”沈浚激动地沉声说道,眼里闪着晶莹的泪光。 其实他接下来想说:“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只不过为了避免显得太矫情,话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看着兄弟俩,不禁感叹生死有时只在一线之间。本以为是永别,却赖老天保佑,不过是虚惊一场,他曾一度以为魂魔的那一声嘶鸣是冲着他们来的,看来是他多虑了。此刻再度相逢,竟有种过命的情义在胸中激荡。 看到他们都平安,这是沈浚穿越到这个异世以来最开心的事了。初来这里时,他一无所有,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他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也不知道为谁而活,他一天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只想尽快寻找到穿越回去的办法,起码那里还有从小到大最疼爱自己的父母。 所以对于他,没什么开心的事情可言,甚至没有心情做任何事,过去这些日子,他完全是被主动找上门来的一件接一件的事情推着走,而他心里很清楚,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不会有人真心实意地为他高兴或难过,就跟在自己的世界一样。 读书的时候,每次他在月考中取得相当不错的成绩,回到家以后,总会迫不及待地把榜单拿出来给父母看,就为看到他俩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也不枉他们为自己付出这么多。 当父亲在时而第一,时而第二的位置找到他出生时他们给他取的名字时,脸上顿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母亲在街坊间也成了人人羡慕和夸赞的对象,每每看到或想到父母替自己感到开心和骄傲的样子时,他的心里也美滋滋的。 然而那样美好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自从步入社会以后,他的快乐一下子变少了,而烦恼却突然多了起来。 他这个年龄需要面对的各种人生大事在别人是那么轻而易举地就解决了,并且看上去是那么地完美,对于他却显得比登天还困难。 他常常被这些烦恼压得透不过气来,很长时间都感受不到真正的快乐。 然而在与人交往的过程中,他又不得不强颜欢笑,虚与委蛇,以尽量显得不那么格格不入、闷闷不乐,可一想到摆在面前亟待解决的那些现实问题,他就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他不是那种善于言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出入社交界乐此不疲的人,自始至终,用他自己的话说:他都表现得很差劲儿!连他自己都感到别扭,别人看了更不知道会怎么想。所以他越来越消极,越来越避世,以致终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要说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他没有自信,而自信的基础恰恰是实力,他并不具备,起码目前是这样。 在社会上打拼,他感到非常无力,在现在这个岗位上铆足劲儿干下去也做不出多大的成绩,或者说他感到自己的能力太差,配不上人们想象中的大学生的能力和素质。 而且工作和学习又完全不是一码事,不像读书的时候,只要自己够勤奋,就能比别人考得好,就能得到认可和表扬,可在这样一个公司里,他总是出错,总是被领导批评考虑不周,不会来事儿。为此,他感到很泄气,也很彷徨。 现在他也不怎么跟父母分享自己取得的哪怕一点点成绩,他觉得那都远不足以改变自己目前的状态,改变命运。他想改变命运,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看不到出路。 如果他是生活在跟他条件差不多的人们中间,或许并不会觉得怎样难过,甚至说不定还会有小小的优越感,压力自然也不会这么大。 可他周围的人偏偏都比他优秀,比他过得好,甚至连那些同样出身,曾经不如自己的同学,也都事业有成,混得风生水起,而相比之下,他的生活简直一言难尽,连他自己都看不到希望。 所以,他尽可能地一个人待着,越来越缩回到自己的壳里。如果说他还没有完全孤僻的话,那只是因为他仍怀着希望等有能力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以后,再重新投入到同学和朋友们当中去。 在那无数个孤独的日日夜夜里,他甚至曾一度梦想着逃离这里,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的世界去,那也许是一个偏远的风景如画的山下小村庄,或者是另一个陌生的诗意的国度,又或者是像塔希提那样的汪洋中的小岛,就如小说里所写的那样,过一种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再没有这些烦恼。 有时他仰望夜空,那一轮明月上的阴影使他觉得上面有一座无人的宫堡,他多想飞上去住到天荒地老。 可是当他突然意外地穿越到这个异世以后,却更加迷惘了,这一回使他感到迷惘的已不是过去的那些烦恼,而是新的关于人为什么而活的问题。 是的,当真的到了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任何人的世界的时候,他突然不知道为什么而活了,甚至一下子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一心只想回到自己的那个世界去。 出乎他的意外的是,现在他有了新的朋友,他们曾共同面对过生死忧患的瞬间,共同战斗过,他也有了在自己的世界所没有的能力,并用它来拯救他人。他突然被人需要,被人尊敬,甚至被人想念,这种感觉真好! 他们给他带来了些许安慰,使他在这里不再感到那么孤独。他也意识到自己可以为他们做点什么,以实现自己的价值。 其实陆修武他俩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在同沈浚分手的时候,他俩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后来逃到这里,又一次被尸人围困的时候,他俩甚至一度绝望得想要放弃,以为再也走不出这林子了。期间也曾幻想过沈浚突然出现,再次拯救他们于倒悬。 过去他俩看不起沈浚,还不止一次地捉弄他,而现在每到生生死关头,无法脱身的时候,他俩都会不约而同地首先想到沈浚,盼望他能出现,于危难之中解救他们。 第57章 不义侯 看到沈浚平安归来,他俩打心底里相信他已经打败了那几个比尸人恐怖得多的魂魔,于是对沈浚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也都更加深信不疑,并且心悦诚服地愿意照此办理,简直比之王爷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爷曾救过他俩的命,也让他俩活得有了人样是不假,可他俩明白那只是仰仗王爷摇摇欲坠的特殊地位才获得的,况且王爷的身份已然一降再降而为了侯爵,身边还跟了这么个酗酒、颓废的醉鬼,最近一年来,连他俩都开始有点泄气了。 尽管他俩也知道眼下的形势对王爷十分不利,唯有小心再小心才能侥幸活下去,但有时还是气不过王爷越来越退让,越来越优柔寡断。 而沈浚却既救过他俩的命,又凭着真正的极其高深的武功令他俩刮目相看。 “放到军队里,定是整个大齐一等一的护国神将不在话下!”陆修武赞叹地想道,如此近距离地瞅着沈浚,没发觉他跟以往有什么变化,“怎么看,也不像个整天跟刑狱打交道的侍郎啊!” 当然,经此一劫,对于王爷,他俩也多了几分敬重,毕竟能有如此高手愿意死心塌地地贴身追随五年,足见王爷是个很有魅力的人,或许并不像他们平时看到的那样庸碌无能。 想到这儿,他俩对王爷的未来忽然增加了不少信心。 此番奉命赴京,还是他俩五年来的头一回。正因为如此,他俩曾不止一次地怀疑过自己跟随的这个年轻人是不是真的王爷,怎么好几年都没见他回过京城,进过宫,而在这僻远的边塞一待就是五年,他那落魄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倒像是个十足的冒牌货。 再说,皇帝就不想他这个远在边陲的儿子吗?他生活得有多艰难,他一点都不关心,不过问吗? 当然,宫里也曾派人来过那么两回,都是同一波人,由一个阴阳怪气而又趾高气昂的宣旨太监领着,不远千里,只为把这个可怜王爷的头衔降为公爵再降为不义侯。 临走时,还硬“讹”去了王爷生母留给他的一枚价值千金的玉佩,那可是皇帝当年宠爱她的时候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今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我们这位好脾气的王爷倒看不出有多难过,每次都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人家走后,还兴冲冲地把居室上的“背德公”匾额换下来,挂了个更其扎眼的“不义侯”上去,每天进出门的时候还不忘盯着看上一会儿,脸上看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仿佛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似的。 从那以后又过了一年多,宫里就再没来过人,不管好事还是坏事都跟这个被发配边疆的王爷沾不上边。 真是想起来的时候重重地给一板子,取个乐,想不起来的时候就悄没声儿地不闻不问,完全给忘在了脑后,好像这世上压根儿就没有这么个人似的。 咱们这个王爷也但愿没人想起他来,巴不得父兄和宫里的那些老人儿们把他忘了才好,甚至盼望着哪天来道圣旨干脆把他直接贬为庶人,断了所有人的念想,他从此就彻底解脱了也说不定。 能够远离宫廷里的那些尔虞我诈、阴谋陷阱,躲在这里读读书,写写文章,日头下山前雷打不动地到边营里走走,查看一下防务,对他来说似乎还挺怡然自得,五年的时间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世人皆害怕被遗忘,他只道不被人惦记的日子真好,但凡想起他来准没好事。每到岁末,回首过去,他甚至有种“又多活了一年”的庆幸感。 “您就没想过回去吗?”有一次陆修武终于忍不住壮起胆子问王爷道。 你猜咱们这位王爷是怎么回答的? “待在这里挺好,宫里太多纷争,不适合我!”他只是犹豫了一下,便脱口说道,连陆修武都听出了其中掩藏的敷衍的意味。其实,只有咱们这位王爷自己心里清楚,他这一生恐怕再也回不去了,往后能活着就已经是幸运的了。 直到此番他俩和沈浚一同赴京,才发觉王爷跟宫里并非全然断了联系。 尽管他俩对王爷向皇帝进献宝盒的做法并不知晓其用意,但出门时,他俩的心里都猜想着王爷终于采取行动了,也许这件事一办成,王爷很快就可以回宫了。他们也不必继续窝在这个僻远小城,可以进京见见大世面了。 在他俩的想象中,京城里有的是山珍海味,有的是荣华富贵,有的是他俩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 果然,刚一进城,他俩就被那里的富足和繁华所吸引,流连于闹市间,迈不动步。他们的脑子里甚至闪过这样的念头,那就是再也不回那个寂寞冷清的边境小城了。 所以出发时他俩比王爷本人还着急,连回房收拾行李的时间都省去了,一路顾不上休息,甚至为了抄近道而冒险闯进了这座黑暗森林,只为尽快赶到鸿远镖局取回盒子,早早送进宫中,交到皇帝手里。 他们甚至预感到王爷未来的命运就在此一举,而那个盒子里装的一定是十分珍贵的宝物,皇帝看了定会回心转意,恢复他的爵位,召他回宫。 虽然五年来除了那块母亲留给他的玉佩,他俩从没见过王爷有什么特别值钱的宝贝。 但他俩仍然愿意相信,那盒子里装的就是一件至为重要的宝贝,一件可以扭转王爷命运的东西。 所以,当他们发现镖局里的人全都被杀,那只盒子也不知去向的时候,整个人都崩溃了,霎时感到大势已去,未来遥遥无望了。 幸运的是,他们恰巧碰上了带着盒子归来的镖局长子,最终得以顺利地完成了任务。 尽管鸿远镖局为此牺牲了上下百十口人命,不能不使人感到万分悲痛,但此刻他俩仍觉得轻松了许多,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们终于可以回去复命,王爷的未来也可期望了。不过使他俩更感到欣慰的却已不是这件最初激励他们破除万难达成使命的事,而是再一次深深地感到能全乎地活着真好。 陆修武甚至开始后悔不迭起来,当初要不是他坚持经这座森林抄近道,也就不会遇上后来这么多可怕的事,更不会再回到这里来,差点把自己跟弟弟的性命都给搭上。 第58章 双胞胎还是一个人? 为王爷赴汤蹈火,那是应当应分,哪怕牺牲生命也在所不辞,毕竟他俩欠着人家的。可如此轻率地固执己见,差点害了大家,尤其是弟弟的性命,在他看来简直是不可原谅的。 虽说这次是沈浚答应带周印廷进来的,否则依照他们兄弟俩的行事风格,上一次侥幸平安逃脱,是无论如何不想再回来的,但这一切说白了还不都是由于他最初的急功近利和轻率决定导致的? “还不是多亏了他沈浚,我们这些人才没有因为当初抄近道的错误决定而铸成大错。”陆修武感慨万分地想道,在它看来,这一次真的是九死一生,想想都感到后怕。 沈浚见兄弟俩没事,自是喜出望外,悬着的一颗心也总算落下了一半。 不过还有一个人的安危使他挂念,在同陆修武和陆修文两兄弟激动地寒暄了几句过后,他便用目光寻找起周印廷来。 比起兄弟俩他更担心他的安危,毕竟他现在毫无知觉,无法自卫,完全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任人宰割。 并且,他也的的确确是逃跑路上的累赘,他不担心兄弟俩在半路扔下他,他担心的是在危急时刻,兄弟俩尚且自身难保,那还有多余的精力护他周全,所以沈浚此刻急于想知道他的情况如何。 几乎就在沈浚的视线从兄弟俩的中间看出去的时候,周印廷那熟悉的身影就蓦地映入了他的眼帘,只是仍旧一动不动地趴在马背上,似乎依然处于昏迷之中。 于是沈浚抬起两只手分别搭在兄弟俩的肩膀上,冲他俩微微一笑,仿佛由于脚下泥泞不稳而扶了他们一下似的,急忙地从兄弟俩中间穿了过去,径直朝那匹栗色牝马走去。 其实,在他们三个离开以后,他就一直惦念着他们的安危。他非但没有忘记这位受伤的同伴,最为担心的恰恰就是他。 鸿远镖局因护送他们那件东西已几乎满门遭屠,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沈浚不想连这唯一的幸存者也没保住,那样的话他实在是心中难安。 沈浚走了十几步便来到了马前,此时,周印廷正像之前那样横趴在马背上,双手和双脚分别耷拉在马的肚子两边。 沈浚走到周印廷的脑袋一侧,伸手在他的鼻子下面探了探,感到呼吸明显匀长了许多,判断其伤势已然好转了不少。 此时之所以仍未醒来,想是之前体力消耗过大,失血过多,身体十分虚弱,加上长时间未补充能量,导致缺血性昏厥。 于是,沈浚抬起右手,抚在周印廷的额上,缓缓崔动体内的真力,使之沿着手臂经手掌注入周印廷的体内,只见两人的皮肤接触的地方,一股灰白明亮的真气在源源不断地流过。 陆修武跟了过来,在一旁注视着正在做着这一切的沈浚,又一次感到眼前这个人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 他们在王爷的身边已共同生活了五年有余,对彼此的性格和习惯差不多一清二楚,一起执行过多次任务,有两三回事情几乎已经胜利在望,最后都是被眼前这个曾令他们切齿讨厌的家伙搞得功亏一篑,以致后来他俩无论再出门做什么,都不愿意带着他。 常常扯后腿不说,有时还要分出心来照看好他,不然伤着个一二,王爷定会不高兴。 所以他们明知他起不了任何正面的作用,每次偷偷出任务回来,就要么说忘了告诉他,要么干脆故意对他视而不见,除非王爷明确要求这么做。 比如这一回,要不是王爷点名让他跟着一起来,他俩原本也会撇下他单独行动的,若真是那样,他俩恐怕不但交不了差,还要倒大霉。 现在他俩多么庆幸带上了他,要不是他,他俩此刻怕是早已躺在那黑暗潮湿的小径旁了。 “还是王爷有先见之明,早就预料到我们此行会有大麻烦,所以才特别派他跟随的。想必王爷对他的功夫也是了如指掌,知道这次任务艰巨,关键时候他能出手力挽狂澜。”陆修武在心底暗暗赞佩道,接着脸上却浮现出一抹苦笑,“咳,饶我们兄弟俩被人家蒙在鼓里足足五年,早知道他这么厉害,我们兄弟二人拜他为师,学上个一招半式,也不至于在面对那些又蠢又笨的尸人的时候左支右绌,险些丢了性命。” 不错,他俩都感到越来越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光是这身足以独步天下的功夫,他俩就见所未见,别的还有多少事是他俩毫不知晓的,就更未可知了。 原本熟悉的同伴,如今却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除了这张脸一点没变,其他的所有方面都让他俩彻底认不出来了。 有时陆修武甚至带点奇思妙想地怀疑眼前这位根本就不是从前的那个沈浚,这根本就是另一个人,可是他又拿不出证据。 当他想起出发的那天早上,他刚一迈进沈浚的房门时突然撞见的那一幕,不只他自己感到诧异,发觉沈浚透着明显的古怪,连沈浚自己也似乎流露出对平常穿的那身装束的陌生感,以致举手投足显得不大自然。 想到此,他觉得也许眼前这个跟之前的本来就是两个人,而能长得如此相像,几乎令人真假难辨,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俩是一对双胞胎,在某个时候互换了身份,或者说被调包了。这一个令人钦佩,而那一个却十分讨人嫌。 “太可怕了!不,我不是说互换身份,我是说我的想法。” 陆修武被自己的这一猜测惊住了,不禁在心里自言自语道。他觉得自己的想法越来越离谱了,于是赶紧打住,“多无聊,这样想下去指不定还会冒出什么奇怪的念头呢!” 被沈浚瞒了这么久,他实在是想不通,脑子里有太多的问号,太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沈浚不露痕迹地隐藏这么久。 陆修武的视线落在从沈浚掌心逸出的那一缕泛着淡淡白光的真气上,出神地望着它源源不断地流进周印廷的体内,然后消失不见。 第59章 同伴终于苏醒 “一样的诡异!”陆修武暗自嘀咕道。最近接二连三碰到的离奇事件给他带来的不只是惊吓,还有对他过去关于这个世界的认知的冲击和挑战。 曾经的同僚一夜之间突然变了个人,展示出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接着一连串的离奇事件出现,他仿佛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感到自己是那么渺小而身不由己。 面对的也不再是过去所遇到的那些普普通通的敌人,而是某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神秘而强大的邪恶力量。 他感到自己似乎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里有着别处没有的诡异而凶猛的生物,其怪异程度,是他那天马行空的脑袋瓜怎么也想象不出来的。 过去,他曾不止一次地从别人口中听说过关于鬼的种种恐怖传说,并且知道鬼是人变的,但他一次都没有亲眼见过。 所以对于鬼是否真的存在,在他的心里其实是打了个大大的问号的,至少是半信半疑的。 而他之所以有那么一点相信,只是因为周围的不少人都谈起过,还信誓旦旦地表示曾撞见过,当被问及他们为是怎么逃脱的,则说法不一,但大都听上去带着那么点儿不可思议。 至于更多的不相信,则是由于他自己从来没有碰见过。眼见为实,这是他生活中固守不移的信条。 此外,他也曾多次在几乎同一拨人口中听过诈尸的现象,说人在死后不久,如果尸体被某种动物的灵魂占据,或者由于死者生前心怀极度的怨恨,又或者有放不下的心愿,怎么也不肯离开这个世界,导致残留的意识强行启动身体的各个部分,就会出现诈尸的现象。 他虽然同样也没有亲眼见过,但比起鬼的传说,他觉得诈尸的说法显然更可信。 不过无论是哪种说法,既然一遍遍传进他的脑子里,就必然会对他产生或多或少的影响,所以后来每当遇到自己无法解释的现象时,他就倾向于认为是鬼干的。 “真是见鬼了!”他常常这么说,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即便后来被证明那是人为的,自己也确实连鬼的影子都没见过,他还是固执地继续把它挂在嘴上。 既然都说鬼是人变的,那么在他的想象里,鬼就应是长着类似人的外形。 他还听说鬼是没有实质的形体的,只有一副魂魄一般的外表,降服它们靠的也不是什么强大的武功,而是民间流传的一些令人不可置信的小法术。 他们这次遇上的尸人和魂魔跟人们口中描述的鬼的样子明显不同,反而更像人们所说的诈尸。 因为那些尸人和魂魔完全就是一副人的模样,就是一些会动的尸体,看得见摸得着,而且异常凶悍。 不过诈尸竟发展到这种地步,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看来传说都是真的。”陆修武嘴里喃喃道,从前有关诈尸的诡异传闻通通都被他们在现实中经历了,并且其惊险刺激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除此之外,更有他平生既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沈浚这一身大能。 对他来说这跟他们平时所习练的武艺完全不同,丝毫不讲究他们所谓的招式和身法,倒像是某种魔术或法术之类的东西,让人既感到新奇又捉摸不透。 先前他已目睹过它的神奇功效,也是这般操作后,周印廷渐渐从昏迷中醒过来。因此,他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果然,片刻之后,那股真气倏地断开,沈浚慢慢放下手臂。 只见周印廷的一根手指先是微微屈了屈,接着眼皮也跳了一下,然后两只眼睛慢慢睁了开来。 才睁了一半,忽然又紧紧闭上,使劲儿蹙了蹙眉,然后才又把充血的双眼完全睁开。 随后一动不动地愣了两秒,接着朝左右看了看,惊讶地发现自己正伏在马背上,双手则耷拉在脑袋的两侧。视线被一片栗色毛皮挡住,浑身感到无比酸痛。 他又费力地仰起头,试图朝上看去,随着目光缓慢移动,一双黑皮靴进入他的眼帘。 他赶紧顺着皮靴往上看,见到了一张年轻俊美的面孔,一开始他却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似的,面无表情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随着他的意识渐渐恢复,他终于认出眼前这个人正是沈浚,那个冒险领他进来又为了他们独自断后的人,在镖局的时候还曾救过他的命。 只是他并不知道就在两个时辰前沈浚又救了他一次。 那时他正同那些尸人殊死搏斗,那也是他此次醒来前的最后记忆。 突然一道白光猛地亮起,随后便感到一股强大的气浪将他撞飞了出去,然后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醒来就发现自己正趴在马背上,至于他究竟是怎么到这里的,他完全没有印象。 他带着痛苦的表情勉强笑了笑,沈浚也回了他一个欣喜的微笑。 “来,搭把手,把他放下来。”沈浚神色平静地转身朝陆修武说道,话音未落便伸出手准备去扶周印廷的手臂。 陆修武听到沈浚的招呼,蓦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立即明白过来,忙跑步上前抱住周印廷的双腿,在他俩的共同使力下将周印廷从马背上慢慢滑了下来。 陆修文见状也一个箭步冲过来,在周印廷即将落地的时候稳稳地一把接住他,然后同兄长一左一右把他的手臂搭在肩上搀扶着,以防他两腿发软瘫倒在地上。 由于长时间头朝下趴着,周印廷的头部充血严重,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下到地面以后,整个人感到头重脚轻,眩晕得厉害。 加上双腿的血液循环也受到严重阻滞,不但几乎完全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连筋肉也由于长时间的拉扯和处于紧张状态而酸痛不已,以致站在地上的时候身子像散了架似的不由自主地往下坠,几乎完全靠着兄弟俩的搀扶才能勉强立起身子,要是兄弟俩此时撒开手,他准会一屁股坐到地上,老半天都挣扎不起来。 第60章 尸人去哪了 “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沈浚从马的另一侧绕了过来,走上前关切地问道。 “就是头有点晕,加上浑身酸痛,然后这里还有一点疼。”周印廷咧起嘴,脸上带着点痛苦地笑道。同时把一只手臂从陆修文的肩膀上放了下来,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另一只搭在陆修武肩头的胳膊上,只见他搂紧陆修武的脖颈,艰难地曲起两条无力的腿,慢慢站直了身子,然后用腾出来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左下腹。 也许是下马的时候无意中抻着了那个伤口,此刻他感到腹部传来一阵丝丝拉拉的剧痛,跟他此刻感受到的肌肉酸疼明显不一样。 于是他伸出手来,抖抖索索地撩起上衣下摆的一角,然后费力地把头一低再低,试图看清楚他感到疼痛的那个地方到底怎么了,忙活了好一阵却怎么也看不到。 “你别动!”眼看周印廷的身子在两兄弟的搀扶下越来越倾斜,沈浚见状赶紧制止他道。 随后弓起身子,头朝下,把衣摆又往上掀起一点,立即就找到了之前正是由他包扎好的那个伤口,只见缠覆在上面的白布条早被血水浸透,如今已结成一大片暗红色的痂块,显得十分可怕和触目。 “扶住他!”沈浚对两兄弟说道,并没抬头看他俩。由于绷带的遮挡,暂时还看不清伤口的真实情形。 所以他凭着记忆找到系在周印廷侧腹的绷带的结子,由于当时系得太紧,加上一路颠簸、磨蹭,又勒紧了一点,此时几乎已经变成了一块死疙瘩,以他如今的指力仍然费了好大劲儿才将它解开来。 要不是他那把长剑此刻正挂在马鞍下面,他差点儿就急不可耐地上去一剑把它割开了。 随后他将绷带逆时针在周印廷肚子上绕了两圈后,整个伤口就完全暴露了出来,伤口与绷带本应由于血污而粘连的地方已经分离开来,所以并未造成新的疼痛。 他并没有立即把绷带扔掉,而是折了两折,递到另一只手上拿着。这时陆修武和陆修文也使劲儿低下脑袋朝伤口上看去。 “扶好!”沈浚瞅了他俩一眼,严厉地说道。 然后抬起空着的那只手,伸出两根手指在伤口的周围按了按,痛得周印廷禁不住“啊”了一声,后来的两下他自觉羞愧地强行忍住了。 发现并没有脓液或血水冒出来,沈浚直起身子,带着满意的神色瞅着周印廷道:“没事,好多了!” “在你晕倒以后我们发现你受了很重的伤。”见周印廷仍诧异地看着自己,沈浚接着解释道。随后他把脸转向陆修武,带着赞赏的微笑说道:“多亏了你带的金创药,他才能好的这么快。” “如果没有金创药,你就危险了。”沈浚又把目光转回到周印廷脸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 “也亏了年轻人身体素质好,就算受了伤也比别人恢复得快。”陆修武谦虚地笑了笑,为避免周印廷大动感情,赶紧打圆场道。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在刚出林中空地的小径上同尸人大战的情景,周印廷以一敌十尚力撑许久,自己仅仅对付两个尸人就被弄得焦头烂额、精疲力尽。 不禁赞叹周印廷虽然看上去带点文弱的样子,其实自小在镖局里长大,没少跟身边的镖师们习练武艺,加上正当年轻力壮,身体素质就是比自己这个已年近三十的人好。 “对不起,要不是我坚持让你们带我进来,你们也就不会遇上这么恐怖的事情了。”周印廷对沈浚他们三个说道,目光中流露出诚挚的歉意。 “这不完全是你的原因,其实我们也想进来确认某些事情。你不要想太多,先把伤养好再说。”沈浚淡然道,丝毫不引人注意地冲陆修武使了个眼色。 陆修武心领神会,连忙点头称是,全然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反对的了。 沈浚这话虽说不完全对,却也不完全错。其中自然有不想周印廷太过自责的考虑在里面,毕竟现在大家都已平安无恙,反而只有他受伤很重,加上他此前遭遇的巨大的家庭变故,没有必要也绝对不能再在这个时候增加他的心理负担,这毫无疑问对他身体的恢复十分不利。 另外,他自己也的确想进来一探究竟,当然仅限于他自己而已,并不包括陆修武和陆修文两兄弟,事实上他俩一开始是坚决反对的。 所以,在这一点上,他的的确确撒了个善意的谎言,但那也是为了尽可能减轻周印廷的愧疚感,所以他并不感到自责。 而且他相信陆修武他俩也不至于因此而责怪自己,他相信他俩是善良的,通情达理的,愿意尽弃先前遭遇的种种危险带来的惊悸与不快,配合自己达成目的。 事实证明他的信任并没有被辜负,反而得到了很好的回应,他的那番话也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只见周印廷感激地冲他们笑了笑,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 “不过,那些恐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现在怎么都不见了?” 接着周印廷又急切地追问道,同时带着诧异而恐惧的眼神扫视了一下四周,却什么都没看见,那些尸人已不知去向。 他醒来之前的最后记忆仍然停留在同十几个尸人拼死战斗那一刻,以及随后突如其来的白光和气浪,自己一下子被撞飞出去,然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所以他不明白醒来之后那些尸人怎么全都消失不见了。 在他的印象中,那些尸人可不是好对付的,极其难缠不说,还十分凶猛,怎么砍都砍不死。 “他们此刻应该还在这座森林里,躲在什么地方。至于它们是什么,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僵尸之类的吧,不过又不完全一样,它们似乎比僵尸更强大,尤其是那三个坐在马上的家伙,十分诡异。”沈浚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他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说,毕竟这完全是他的猜测,而且僵尸这种东西连他自己也没亲眼见过,所有的概念和细节都是从电影里看到的,“这件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我再详细讲给你听,现在我们并不安全,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第61章 关于真凶的推测 三人吃惊地看着沈浚,不明白他所谓的“僵尸”是怎么回事,跟他们这次遇到的这些诡异的生物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觉得沈浚一定知道些什么,甚至曾经见过同样的东西,而不像他们对此完全一无所知。 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他做进一步的解释。 本来沈浚是要提醒他们目前危险尚未解除,也就是说那些恐怖的生物有可能会卷土重来,此刻还远不是闲聊的时候,却被他们把他的那句话完全放过去了,或者说“僵尸”这个字眼勾起了他们难以抑制的好奇心,而这好奇心暂时盖过了一切。 单说陆修武,一方面因为有沈浚在,他明显变得不那么害怕了,急于想从这里逃出去的念头也渐渐退居其次;另一方面他也想知道自己拼死对抗的到底是些什么古怪的东西,也许只有沈浚才能给出答案。 而这个疑问已经纠缠了他很长时间,几乎到了不弄清楚它,他的内心就无法平静的地步;还有,自从发现沈浚变了个人以来,他自己也积攒了许多问题正等着一个机会好好问一问,此时恰可趁热打铁,用一两个问题便把所有事情都串联起来。 当然,以后也不是就没有机会了,可这些疑问在他脑子不停地打转,搅得他心绪不宁,简直没法儿再想别的事情。 “你说的僵尸……”陆修武首先开腔了,不料却突然被周印廷打断,可见还有人比他更急切地想要从沈浚的口中知道某些事情。 “你说,我们镖局那百十口人会不会就是它们杀死的?”周印廷显然不愿放弃,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追问道。并激动地向前迈了一步,却差点由于两腿发软而跌坐在地上,幸好两旁的陆修武和陆修文反应快,连忙把他架住。 他几乎是同陆修武同时开口的,只不过由于他的伤势刚刚好转,身体虚弱,说话尚有点吃力,所以才慢了半拍。 此刻他的眼睛因重新燃起的仇恨而愈加赤红,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打断了陆修武的话。 他这次进入林中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找到屠杀了整个镖局的凶手,他不怕丢掉性命,哪怕不能把它们全部杀掉为死去的家人和镖师们报仇,他起码也要同它们拼上一拼,砍掉它们一只手脚。 如今历尽劫难终于看到了一点眉目,却叫他就这么放过,像个失败者一样从这里逃出去,他深深地感到无颜面对所有死去的人,也无法给自己的心一个交代,换句话说,除了为这些被害者讨回公道,他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周印廷用火一般的哀求的目光直视着沈浚的眼睛,弄得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继续以更强硬的口气劝周印廷离开,或者找一个更骇人的理由说服他,目前看来似乎都办不到。周印廷那虚弱而痛苦的样子,以及他刚刚遭遇的惨烈的家庭变故,又使他感到于心不忍。 加上此时陆修武和陆修文齐齐看向自己的期待的眼神,觉得不说点什么,简直对不起他们几日来的殷殷信任,和这一路的出生入死。 “把他放下吧,让他在地上坐一会儿,把马鞍给他垫在地上,你俩也歇一歇。”沈浚终于开口道,用眼神示意陆修文去把马鞍取来。 他之所以决定先在这里停留一会儿,也不全是因为他不得不告诉他们一些什么,好把这一关应付过去,更重要的原因其实是他知道那些尸人和魂魔暂时不会出来了,只要他们能在太阳落山之前从这里出去,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陆修文按照沈浚的指示取来了马鞍,放在地上,跟兄长一起扶着周印廷坐到上面,自己则站在一旁,目光又落回到沈浚身上。 “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尸人并不是做那两起案子的真凶,”沈浚见兄弟俩已将周印廷安顿好,便上前两步,以使他们能听得更清楚些,然后在三人的对面站住,毫不转弯抹角地开门见山道。他不想浪费时间,只想把自己这段时间所做的推测或者思考的结论简要地对他们讲一遍,然后同他们尽快离开这里,“原因很简单,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林中空地上的尸体和镖局里的死者的死状都很诡异,并不是被什么兵器利刃所伤,而是被一种我们从没见过的神秘力量以某种方式所杀,至于是什么方式,坦白说,我至今还不清楚。不过你们自己同那些尸人交过手,从这一点就可以判断不是它们干的。” 他始终保持着一种平和的语气,并且一直盯着周印廷的眼睛,因为这一切他都是周印廷说的,只是问题涉及到他们三个人时,才把目光移向两旁,但很快就又回到周印廷身上,此外,他也希望用自己平静的语气来缓和一下周印廷紧绷的神经。 听了沈浚的分析,两兄弟步调一致地点点头表示不错。 唯独周印廷脸上现出急切与不甘的神色,仍旧直直地望着沈浚,持续了几秒钟,视线一刻也没有从沈浚脸上移开过,似乎对他的这一回答并不满意,甚至有点失望,等他接下来给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是不是那三个骑在马上的家伙干的?”他趁热打铁地继续追问道,心想总不能今天遇到的这些凶残的怪物跟杀人凶手都扯不上关系吧。 “有可能,但我并不确定,起码就现在所掌握的证据还不足以指认它们就是凶手。因为在我跟它们交手的过程中,并没有发现它们使用过那种诡异的招数,换句话说,它们自始至终都是用长枪进行攻击的。不过,也许我们交战的时间太短,有些招式它们还并没有使出来。但有一点十分可疑,那就是它们似乎都并不主动采取进攻,而是用某种方式指挥那些尸人去杀人,这同不动兵刃一下子就杀死那么多镖师又几乎是矛盾的。”沈浚依然平静地回答道,他听出了周印廷语气里越来越明显的急躁,为了不使周印廷再一次感到失望,他并没有否定那几个魂魔就是凶手的可能性,“另外,它们的眼睛很邪门儿,似乎具有一种致命的杀伤力。” 第62章 魂魔之眼 “你也发现它们的眼睛有古怪了吧?”陆修武带着点儿激动地插话道,为同沈浚有一样的发现而感到些许兴奋,因此他赶紧抓住这个话题讲了起来,“之前咱们被那些家伙围住的时候,我曾跟它们中间的一个短短地对视了一眼,只不过两三秒钟的时间,就让我感到受不了,真的只有两三秒,我相信没有人能跟它们对视超过三秒。” 他极其诚恳而又自鸣得意地断言道,脸色迅即变得严肃起来,仿佛在讲一件十分科学而又靠谱的事似的。 其实,当他们被包围在空地中央的时候,由于四人摆出背对背的防御阵势,所以只有他和沈浚处在魂魔的对面,周印廷则几乎完全背对着它们,而一旁的陆修文正长时间地把目光盯在一个尸人白惨惨的眼睛上,兀自吓得魂不守舍。 所以并不是别人发现不了,也不是他有多聪明,而是在当时人人精神紧张已极的情况下,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面前的困境上,根本无暇他顾。 也难怪,从前三人执行任务,遇到问题总是由他来做决定,他每每乐此不疲并感到沾沾自喜,觉得王爷的吩咐不比寻常的军令,其重要性不可言喻。 久而久之,不但使他树立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心,更养成了办事果断雷利的风格,甚至还带着点儿自负,时不时大发脾气,容不得别人提出反对意见。 然而这次却碰上了诸多棘手的事情,弄得他屡屡不知所措,不得不心甘情愿地听从沈浚指挥。虽说他对沈浚毫无嫉妒之心,但心里还是难免感到些许失落。 此刻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岂能不好好显示一下,借此告诉所有人,甚至沈浚,他并非是个遇事只知道躲在别人后面的小老弟。 加上他此番毫发无伤地将弟弟和周印廷带出来,绝对算得上是大功一件,何况他们当中还有个完全昏迷,无法自理的伙伴。 这当然要归功于他机智的头脑,要不是他想出了上树躲避的好办法,等那么多尸人都围上来,他们肯定是凶多吉少。 可是直到现在,沈浚都还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赞扬过自己,更不知道他们曾在这里遭遇过一大群尸人的围困,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爬到树上的决定才躲过一劫。 一想到这件事,他就感到胸中郁闷、心绪不宁,便更加跃跃欲试地想要在沈浚面前大加表现一番。 “你们猜我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什么?”陆修武故作神秘地问,目光在三人的脸上掠过,最终落在了周印廷那张困惑而又好奇的脸上,然后带着满意的神情继续说下去,“黑黢黢的什么也没有,但就是让你整个人有一种难以忍受的饥寒交迫之感。我就奇了怪了,现在正值暑热之时,并且,我在那之前刚刚吃了半个炊饼,饱得很,怎么就突然间感到浑身发冷,腹中饥饿难耐呢?” “不错,就是饥饿的感觉,这种感觉我永远忘不了。”陆修武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下,似乎想起了某件往事,片刻之后他又突然回过神来,继续滔滔不绝地说道,“当时我的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把衣服裹紧了,找个什么挡风地方钻进去,然后将包袱里所有的炊饼都倒出来吃掉。我甚至觉得我能一口气把剩下的那七个全都吃光。你们无法想象那种饥饿的感觉,打个比方,当时就算递给你一捧土,你都能把它吃掉,只为填满你那饥肠辘辘的肚子,现在想来真是不可思议。还好我有足够的毅力,抵挡住了这种痛苦的诱惑,最终把视线抽了回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沈浚眼里闪过一丝宽容的微笑,魂魔瞳仁的魔力他是见识过的,绝非普通人所能抗拒,连他都是费了好大力气才从那种诱惑中挣脱出来。陆修武功夫稀松平常,要说凭那点毅力就战胜了它,显然不是实话。 但沈浚并没有揭穿他,而是让他继续说下去。沈浚知道在这件事上论长短没有任何意义,况且他也能体谅陆修武的虚荣心,人人皆有虚荣心,他沈浚也一样,看破不说破,何必违忤人之常情。 “你们猜怎么着?”陆修武得意洋洋地继续说道,故意顿了顿,迅速看了众人一眼,“当我把视线收回来以后,那种挨冻受饿的感觉也瞬间从我身上消失了。” “活见鬼!那一定是什么法术,我当时准是被人家施了法了。”他滔滔不绝地说着,生怕别人把话题岔开似的,视线又连忙落回到了沈浚身上,问:“你盯着那双眼睛看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 他看着沈浚,期望从他那里得到同自己一样的答案。但遗憾的是,他在沈浚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犹豫,于是他以为沈浚会讲出不一样的东西。 “不,那是另一种感觉,一种更加恐怖的感觉。从一开始我便被它们那与其他尸人完全不同的眼睛吸引住了,它们血红、深邃,异常骇人,所以我注视了它们很久。当到我从中央的漆黑瞳仁中看进去的时候,我看到那双血眼的后面有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一群人形鬼影在其中极速地横冲直撞,飞来飞去,它们互相谩骂、讥讽,兀自扯着嗓门儿对我哀嚎,不过很快它们就像一阵风刮过似的全都钻进了黑暗的深处。接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至深的孤独感自我的灵魂深处浮现出来,渐渐攫住了我的心,简直使我透不过气来。”果然,沈浚并没有隐瞒,而是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当时看到的和感受到的全都和盘托出。 他看着陆修武,记忆却飞回到了不久前在空地上对峙的那个时刻。 他并不想使陆修武难堪,实际上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这一层,开口之前的那一丝犹豫只不过是在想要不要把实情讲出来,毕竟这涉及到自己内心深处的隐私。 不过很快他便决定据实以告,只希望再遇到那些魂魔的时候,大家能以此为戒,避免同它们长时间对视,因为那毫无疑问将是致命的。 第63章 自鸣得意 出乎意外的是,陆修武并没有因为沈浚的这番话而感到失落,听着听着,他的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的笑容。 “对对对,就是那种感觉,……”陆修武立即兴冲冲接口道,像连珠炮似的吐出了好几个“对”。可是因急着插进来而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语句,中间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咳,总之,就是让你感到浑身特别难受,简直快要活不下去了似的。” 他从沈浚的话里读出了对他的一种肯定,尽管不那么明显,甚至可能完全不是出自沈浚的本意,但他相信沈浚的这番话已足以向弟弟和周印廷证明他的能力,那就是,他也可以同那几个红眼怪对视而丝毫不受到伤害。 此刻陆修武的心里感到万分得意,要知道沈浚怎么看不仅是他当下最在意的,也是周印廷和弟弟所看重的。 由于过去五年他在沈浚面前曾做过许多不友好的事,取笑过他,捉弄过他,排斥过他。如今面对一个卸去伪装的新沈浚,他在从最初的发蒙状态中清醒过来以后,逐渐意识到自己当初的可笑行为一定全都记在沈浚的心里,成年人怎么可能会忘呢? 他想,将来迟早是要还的,总有一天会反被他沈浚瞧不起,善恶循环,落到沈浚当初的境地。 就算他沈浚大人大量,不跟他计较,万一哪天不自觉地将往事提起,他该怎么面对,怕是到时候尴尬地只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此外,他更不想因沈浚的突然转变,成为众人唯马首是瞻的主心骨,而被周印廷和弟弟慢慢忽视。 他是个积极、上进且十分要强的人,生活的历练教会了他很多东西,也使他变得越来越坚毅;同时,在军营中的摸爬滚打也让他明白,地位和利益从来都是争取来的,一味退让最终只会被漠视,被遗忘。 所以,他不但要在周印廷和弟弟面前表现得有胆有识,更要在沈浚面前证明自己,他要让沈浚知道,虽然他在武功上不如他,但在所有别的方面都并不差。 信心首先来自沈浚刚刚的那一番话,他以为连他沈浚那般厉害的人物尚且被那些怪物的眼神弄得受不了,甚至还产生了幻觉,而他面对同样的状况,只不过感到有点害怕,程度明显小多了。 况且他很快就从那种痛苦的折磨中挣脱出来了,所以在这件事上,他并不比他沈浚差多少。 另外,陆修武之所以如此轻描淡写,也是为了显示他虽然后来险些被那些尸人害了性命,但那只是因为寡不敌众,其实就算面对更加恐怖的对手,只要是一对一单挑,他陆修武是绝不会退缩,也绝不会轻易被打败的。 “甚至一点都不比他差。”陆修武越想越得意,最后竟嘟囔起来,几乎发出了声音。他赶紧偷偷地瞄了旁边的周印廷一眼,只见周印廷正专注地思考着什么,看样子并没有听见。 他想,要论功夫,他自然比不过沈浚,但要是论起头脑来,他可一点不比他沈浚差。 远的不说,他们三个这次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还不是多亏了他在危险迫近的时候急中生智,躲到树上?最后不动一刀一枪便使敌人乖乖撤退,试问整个大齐有几人能做到? “这种高妙的法子他沈浚就未必想得出来。”陆修武的脸上绽放出自鸣得意的笑容,他始终忘不了黎明初现时的那一幕,没有令人精疲力竭的打斗,没有九死一生的鏖战,所有的尸人毫无预警地全部退去,那简直是他人生中绝无仅有的高光时刻,“这一回没有他沈浚我们不也平安脱险了吗?殊不知,小胜靠力,中胜靠智,说起来我还略胜一筹呢!” 陆修武更加兴奋地忘乎所以起来,为了证明自己不比沈浚差,起码各有所长,他是绝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的。 于是他连问都没问沈浚后来是怎么挣脱那双眼睛的束缚,最后又是怎么从那几个怪物手中逃出来的,也就是忘了确认至关重要的一件事:沈浚是不是已经打败了它们,以及它们最终是被杀死了还是逃跑了。 陆修武已被一种无上的幸福之感冲昏了头脑,把所有这一切全都抛在了脑后。 只见他突然把目光对准周印廷,仿佛要向他发起射击似的,带着急切的口吻把话题蓦地转向了他自己十分得意那件的事情上,生怕晚一点就被人家抢了话头去:“那几个红眼怪尽管厉害,但好在并没有攻击我们,我们在这里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你不知道我们当时有多危险,我是指这里,我们现在待着的地方,那处境一点都不比在先前混战的时候轻松,实际更糟。因为当时你还处在昏迷之中,我们少了个英勇善战的帮手,一个勇敢无畏的战友。我们当时只能沿着这条小径慢慢地前进,当我们走到这里的时候,周围突然又钻出了数不清的白眼怪,后来我数了一下,足足有上百个。它们把我们团团围住,就跟在空地上的时候一样。我俩,”说着,他指了指站在另一边的陆修文,为了表明他们兄弟俩的对他的恩情,“把你和你的马放在中间,就拴在我的那匹马后面,一前一后地眼看着它们不断逼近,很快我们便同前面的几个遭遇了,我挥剑砍翻两个,可越来越多的白眼怪又冲了上来,于是我们便往后撤退,哪里没有白眼怪就往哪里走,当然前提是不离开这条小路。但是很快,我们发现退路也被堵住了,我们就又返了回来。就在返回的途中,我发现了那棵树。” 陆修武说着用手指了指了离他们只有几步远的那株古树,就在沈浚的后面。 沈浚刚刚正注意地听着陆修武讲他们离开后的经历,这也正是他想知道的。一听到他们果然又碰到了尸人,他立刻就想起了当时的那声嘶鸣。 “看来,那个声音就是一种信号,召唤尸人的信号,这一点现在看来是没有疑问了。”沈浚自顾自地想道。 第64章 古树疑云 于是他又把注意力收了回来,继续认真听陆修武往下讲。当他听到陆修武乍然提起一棵树的时候,顿时扬了扬眉毛,脸上现出疑惑的神情,并特别注意地聆听起来。 说着陆修武抬起手来,指着他的身后,示意就是那棵树。于是他立即意会地转过身去,顺着陆修武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它。 他的第一感觉也跟陆修武一样,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但印象中又似乎不是在这个地方。 “到底是在哪儿呢?……不是上一次,我清楚地记得上次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过这样一棵树,要说之前见过那也是在……”沈浚竭力回忆着,从刚钻进森林时起,迅速梳理着一路上应接不暇的各种模糊的形象,在所有的印象中搜寻着这棵树的影子,终于在逻辑推断的帮助下,他想起来了,“没错,是在空地的另一侧,我们这次进来的小径边。它那么特别,同周围的树木外形迥异,即便这座森林里的一切都只是黑乎乎的影子,也丝毫掩饰不住它那十分扎眼的样子,怎么可能不记得!” 然而事实恰恰给了他自以为确定无疑的记忆以最有力的否定:此刻它明明就在这里,虽然同样是长在小径旁不假,但并不是在他们来时的方向,而是在他们正沿其出去的路旁。 然而沈浚并没有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他确定是在遭遇尸人和魂魔之前见到的这棵树,因此毫无疑问那时它应该是在空地的另一边,这在他的脑子里是再清楚不过的。 “难道我们正在沿着原路返回?”沈浚暗暗大叫道,这一突如其来的发现使他心头一惊,嘴巴不禁张大了开来。他清楚只有这个解释是最合理的,“不然总不能是这棵树自己走过来的吧?” “这简直太扯了!”他感到十分无语地暗暗自嘲道,立即把这个荒诞不经的念头从脑子里清除出去了,仿佛让它在自己的脑中多待一秒都是对自己的智商的侮辱似的。 尽管事实胜于雄辩,沈浚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竟毫无察觉地把方向弄反了,并且还是在自认为最有把握的时候。 毕竟从进入这座森林时起,他就特别留意不要迷失方向,尤其不可离开这条小径,即这座森林里唯一的一条通衢小道。没想到这样的错误还是发生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把方向弄反的呢?”他竭力回忆着,试图从自己在空地上的每一次转身当中有所发现,然而想来想去,并没有发现自己当时有过不经意的转身动作,但凡他能想起来的,经过他的乍一判断,显然都不是造成那次错误的根由。 何况在那整个对峙期间,月亮一直都是出现在他额前的上空的,这是绝不会弄错的,而他们摆好防御阵型以后就没有动过,这也是确定无疑的。 现在他还清楚地记得,月亮落到西边的树林下面以后,整个空地突然暗了下来,不一会儿陆修武他们就朝着相反的方向沿着小径离开。而他们一开始钻出树林来到空地上的时候,月亮明明就是从对面升起来的。 “这些记忆都没有疑问,那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他绞尽脑汁地想要弄明白,却始终一无所获。 他当然知道走哪条路都没有关系,只要能出去就行。当初之所以选择走这条路,是因为当他们在林中空地上被尸人围困的时候,他通过敏锐的视觉发现阻挡在这个方向上的尸人较少,与另一边相比无疑是更佳的突破口,所以他才让陆修武他们从这里突围出去,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又踏上了来时的路。 其实,在这座黑暗的树林里迷失方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里到处阴影重重,长满了黑压压的几乎一模一样的树木,笔挺的树干上一直到顶端都看不到什么枝杈,树下则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植被的影子,甚至连地衣苔藓都很少,目力所及之处,没有任何特别的景物可以用来当做指明方向的标记。 头顶上的天空也完全被树冠遮蔽得严严实实的,除了那片林中空地上无遮无拦,一路行来根本看不见太阳,所以也不可能根据太阳来判断方向。 总之一句话,一旦置身于这片原始森林里,就完全丧失方向感,根本分辨不出来哪是哪。 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万一有人不幸在小径上停下来,转了个身,自己却没注意,结果必定是沿着来时的方向返回而不自知,非到了走出这片森林的时候,才惊讶于自己竟又回到了出发的地点。 不过,这算是幸运的。曾经不知有多少探险家、误入歧途者以及胆大妄为的人闯进这里,再也没有走出去。 究其原因,不外乎在毫无依凭的森林深处迷了路,终至饥渴、力竭而死,更有甚者被这里的幢幢树影吓得目瞪口呆而亡。 也正因为如此,沈浚才每次都对陆修武他们强调千万不要离开这条小径,那将是十分危险且致命的。 只是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犯类似的错误,好在他们并没有离开这条小路,沿原路返回也可以出去,所以不值得为此大惊小怪,更无需感到自责。 “不会有两棵一模一样的树吧?”突然,当沈浚已经决定不再去纠结对与错的时候,一个披着看似合理的外衣的念头执拗地钻进了他的脑子里,倏地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令他一时竟拿不稳。 不过很快他又摇了摇头,暗自笑道:“哪可能有长得这么像的两棵树,要知道,它可不是这座林子里清一色的那种参天大树。它那矮墩墩,占据了老大一片横向空间的身子,以及覆满苔藓的丑陋样子,恐怕在这个星球上都难找出第二棵来。尤其是它那强壮的根系,毫不夸张地说,几乎同周围树木的躯干一般粗,给人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畸形的感觉。” 沈浚更加仔细地观察起它来,目光从树梢打量到树根,又从树根打量到树梢,这棵老树的样子给他一种穿越千年的沧桑感。 不知怎么,他觉得这棵老树不属于这片森林,因为它太独特,太不一样了。 第65章 古树疑云2 沈浚尚不清楚陆修武为什么要提到这样一棵除了能博人眼球外,别无其他用处的老树。何况这里有千千万万棵树,毫无疑问都跟他们要做的事情扯不上半点关系。 “难道只因为它跟别的树长得不一样?”沈浚不解地在脑子里想道,“而且在那样危急的时刻,赶快想办法逃命都还来不及,谁还有心思去留意一棵老树啊!” “至多今后回想起来,知道有这么一棵样子奇特的树存在也就够了。”沈浚又找补了一句,并没往深处想,先前的那个错误使他有点不快。 “当然,是可以用它来判断前进的方向的,要在这千篇一律的树木中间找到一棵这么醒目的确实不容易。”然而,蓦地,他仿佛被老树那粗壮有力的枝条抽了一下似的,嘴角略过一丝苦笑,真心实意地坦诚道。显然,之前的失误仍使他感到耿耿于怀,“有人就是通过它才发现了自己的错误的,不然此时还蒙在鼓里呢!” 陆修武还在口沫横飞地讲述有关这棵老树的事情,对他的这一发现极尽啰嗦地描述着:“被那么多白眼怪包围,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真要硬碰硬地干起来,任谁也不是对手。” 话一出口,他立即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瞥了一眼沈浚,见沈浚正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地沉思着,似乎并未听到这句话,于是便放心大胆地继续说道:“你是没看到当时的情势有多危急,不说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也差不离了。我们陷入了密不透风的重重包围之中,已经走投无路,毫不夸张地讲,若是换成一般人早就吓得脑袋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了,甚至屁滚尿流、哭爹喊娘也说不定。可是我只瞥了它一眼,” 他又指了指那棵老树,接着道:“心里就有了主意。要知道,不是谁都能想出这么好的法子的。要是我们在空地上那会儿就采取这个办法,也不至于被打得落花流水,你也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说到这儿,陆修武做出一副关切的表情看着周印廷,仿佛对他的伤势深表同情,为当时没能采用他所说的法子而表示深深地遗憾似的。 其实他这番话的言外之意是,当时他们要不是走得那么匆忙,一味只想从尸人中间突围出去的话,按照他后来采用的法子,结果一定会好很多。 也就是说当时的决定即便不能说是不正确的,起码也是不明智的,还有更好的办法,只是做决定的人并不具有足够的智慧,完全没有想到,他陆修武也不好提出来。 而他后来独自带着周印廷他俩面对同样的困境的时候,则做出了显然更加英明的决定。 他当然不是有意说这话来否定沈浚当初的判断,尽管实际上他脱口而出的每一句话都几乎是在指名道姓地对沈浚的突围计划进行批驳,而对于他来说,甚至都没有想到这一层。 他只是被越来越膨胀的虚荣心冲昏了头脑,为过一时的嘴瘾,情不自禁地枉顾事实,自吹自擂起来,竟忘了那时并没有这样一棵能让他们安然躲在上面,想躲多久就躲多久的枝杈低矮的老树。 真实情况是,他们周围只有动辄几十上百米,整个树身直上直下,光秃秃的参天大树,除了树冠部分,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实际上,就算那里真有这样一棵树,他也一定不会想要爬上去。毕竟当时他们都以为那群尸人不难对付,骑在马上可以很容易从它们中间突围出去,它们动作那么慢,不可能追上他们,哪曾想它们那么难缠,杀都杀不死,最后还差点要了他们仨的命。 因此,后来在这个地方再次被尸人围攻的时候,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他们就不再认为自己能够轻易逃脱,而打算另寻出路。此时正好发现道边有这样一棵适合躲避的大树,才决定爬到树上去的,其中的无奈只有当时做出这个决定的人心里最清楚。 并且,老实说,上树前他陆修武对这些尸人会不会自动离开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果一直不离开,他们也只好继续在树上待着,时间越久对他们越不利,这他也是知道的,所以这个法子要说有多明智也不见得,只不过是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办法才不得不为之的。 至于后来尸人的离去,纯属意料之外,到现在他也没弄明白那是怎么回事。所以采用这个法子,最多也只能说他幸运地押中了成功那一半。 就在陆修武眉飞色舞地滔滔不绝时,沈浚并没有回过身来,而是仍旧带着先前那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继续打量着这棵老树,总觉得它透着某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蓦地,他的视线停在了树根下面的一团阴影上,紧接着第二团,第三团也跟着钻进了他的视线。 如果从陆修武三人现在站着的地方看去,那里只是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他们只以为沈浚是在站着发愣或者想着什么事,所以并未打搅他,而是自顾自地继续它们的话题。 然而沈浚的目光却盯着几处阴影看了老半天,脸上越来越现出疑惑不解的神情,只不过由于背对着陆修武他们,他们根本看不到罢了。 原来他也看见了压在树根下面的那几个已经没了动静的尸人,它们的四肢本来就笨拙得不得了,此刻更是完全僵硬在那里。 它们那令人不解的迷惑行为和古怪的姿势同样使他感到莫名地蹊跷,怎么看也不像是自己钻到下面去的。 “那下面到底有什么,能让它们如此疯狂地宁愿折断腰脊也要钻到下面去?”沈浚百思不得其解,越发觉得这棵树古怪得紧,“居然还有仰面躺着钻进去的,而且都被上面的树根压得死死的,几乎没有一点空隙,它们是怎么做到的?” 当他以非凡的目力审视着树根下面那一层腐烂发黑的细碎枝叶以及潮湿发霉的土壤时,他就更感到匪夷所思了,因为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东西驱使它们去做这种奇怪的事情。 第66章 古树疑云3 “这棵树总不会一开始就是长在它们身上的吧?它看上去那么古老,远在周围这些年轻挺拔的树木长出来之前就已经存在不知多少个世纪了,岁月就像它那绕着躯干盘旋而上的筋肉般使人感到头晕目眩。而这几个尸人虽然暴露在空气中,有些地方的皮肉却还没有完全腐烂,这显然是互相矛盾的。”他反复打量着这棵树,心里暗自寻思道,不禁对它越发感兴趣起来。 然而,思来想去,他觉得这一切都有可能,又都不可能。到了最后,整个人如坠五里雾中,全然摸不着头脑。 就在这一个又一个不可思议的蹊跷之处接连闯入他的脑海,弄得他诧异不止,感到越来越糊涂的同时。 陆修武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十分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被他的大脑迅速地加以评判、筛选,舍弃无关紧要的部分,留下可能有用的内容。 虽然有一会儿的功夫沈浚由于陷入沉思,感觉漏掉了陆修武所讲的某些话,当中或许有着重要的内容,但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仿佛已经过了很久,为时晚矣。 可当他发现陆修武的谈话内容依然是有关这棵树的时候,想来错过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而且就沈浚目前的修为来说,没有一句应引起注意的话语能够轻易躲过他那强大的听觉系统所张开的无形巨网的捕捉。 何况还是在离得这么近的情况下,除非他自己选择忽视,否则即使是睡着了,在他听力所及的范围内,也没有任何一个关键的字眼能逃得过他那时刻都在工作着的双耳。 “假如是你,处在那样十万火急的情况下,突然看到这棵树,你首先会想到什么?”陆修武突然提高嗓门儿,看着周印廷,快乐地挤眉弄眼,道。 话音刚落,他又带着催促的意味赶紧补充了一句,仿佛生怕人家真的跟他不谋而合,一下子猜中了似的:“怎么样?要知道当时可没有多少时间用来考虑。老实说,那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决定就做出来了。” “这不就是一棵普通的树吗?应该已经死了很久,上面的苔藓都把它吞没了。”周印廷无动于衷地打量了老树一眼,就像精神恍惚地注视一件已经把玩过不知道多少遍的熟悉的物件一样,相信无论怎么用力看,从它上面也看不出花来。“我没看出它有什么特别!无非就是长得跟这周围的树不一样罢了,我还见过样子比它更丑的呢!” 他显然没懂陆修武的意思,甚至压根儿没往那方面想,他只以为陆修武提出这个问题不过是在毫无意义的拐弯抹角、节外生枝,为的是故作神秘地拖延进入那个最终的主题罢了,所以到现在他都不明白陆修武老是讲这棵树干嘛。 虽然对陆修武不知所谓的叙述已感到有点厌烦,但他还是尽量心平气和地回答他的提问,毕竟他对同他一起进来的这三个人都心存无限的感激。 可以说,没有他们的相助,他不但极有可能会迷路,还要独自面对所有的凶险,出不出的去先不说,还很可能会丢掉性命。 事实上,周印廷心里清楚,他们已经救过他多次,要不是着急给父母和妹妹以及那些镖师们报仇,他一定会想办法报答他们。 现在既然发现了蛛丝马迹,他不想就这么放弃,他想以后他要是还活着的话,再找机会报答他们。 “咳,它当然很特别,可是除了特别之外呢?你就没看出来它有什么用处吗?”陆修武既兴奋又急不可耐地反问道,一方面为周印廷没有猜出他当时的想法而洋洋得意,另一方面又因他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而捉急,“我的意思是你不觉得这棵树能为我们做点什么吗?” “不,没有!”周印廷简短地答道,目光躲闪着,显得有点不耐烦。这一次,他并没有如陆修武所希望的那样经过一番思考再回答,而是不假思索地匆匆脱口而出,目的是为了让陆修武快点把答案主动说出来,而不是这样一味地像打太极似的兜圈子,他急切地盼望着陆修武能快点结束这一话题。 如果换成别的时候,他是愿意做一个耐心十足的听者的,可眼下真不是闲聊的时候,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问一问他们,跟他们确认一下。 时间紧迫,毕竟他们已经在这里停留了有一会儿了,其中的危险性他不是不知道。 果然,见周印廷有点心不在焉,似乎对他问的这个问题不怎么感兴趣,为避免冷场和尴尬,陆修武决定不再继续转弯抹角下去了,立刻直接了当地揭晓答案道:“你不觉得我们可以在那些白眼怪扑过来之前躲到这棵树上去吗?” 然而周印廷没有回答,他的眼睛只是亮了一下,随后又熄灭了。不可否认这是个好主意,可是跟他所关心的凶手相比,并不能引起他长时间的关注。 但这丝毫没有浇灭陆修武正炽烈地燃烧着的激动心情,因为他知道他就要接近那个最激动人心的结果了,他相信这个绝妙的法子会引起周印廷的注意并带来热烈的回应。 陆修武这句话虽然是对着周印廷说的,却引起了正在一旁沉思默想的沈浚的注意,他迅速把思绪收了回来,锁定“躲到树上”四个字,并赋予其至关重要的意义。 “是啊,完全可以躲到这棵树上去嘛!”沈浚恍然大悟道,再一次细细打量了一下这棵老树,它的巨大枝杈低低地平伸在距离地面两米左右的高处,任何一个普通人,只要手脚健全,都能很容易就爬上去。并且那几根枝杈又粗又长,完全可以稳稳地坐在上面而不用担心会掉下去。 “原来,他们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躲过那一劫的。”沈浚会心地笑道,暗暗对陆修武的这个法子赞赏不已,并对整个过程有了清晰的推测,“不错,他们只需要等到曙光来临,那三个魂魔不就是这样突然不战而逃的吗?一定是这样的,不错,不错!” 第67章 幸运之树 沈浚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起来,无限温柔地望着老树,就像注视着一位庇佑了几世后代的长者,心中充满了爱戴和感激之情。慨叹若非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有它的出现,且刚好就在陆修武他们进退两难的逃亡之路上,恐怕三人已惨遭厄运,当他抵达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就将是躺在地上的三具冰冷的尸体了。 “谢天谢地,他们还活着!”沈浚暗暗庆幸道。 他不敢想象,要是最后只有他一个人从这里出去,先不说他会因此而多么自责,他将如何面对外面的世界,如何面对接下来的生活都是个大问题。 真到了那个时候,他该去哪里?要去做什么?他断不会回到那个少年王爷身边去,任务不任务的,跟他没有一点关系,何况任务已经完成,没什么好过意不去的,要说欠他的也是另一个叫沈浚的人,何况谁欠谁的还不一定呢! 无论如何他对这位小王爷太陌生了,自从他穿越过来以后连一句话都还没有同他说过。可以说他一点都不了解他,甚至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如果是坏人,在他的人生信条里,他是坚决拒绝与其为伍的。 他就像丧失了过去的所有记忆的人一样,没法儿继续在从前的环境当中生活而不觉得十分别扭和拘谨,何况他不仅仅是没有过去的记忆那么简单。他根本就是一个新的人,换句话说,他不属于那里。 实际上,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理由,甚至不成其为理由,真正的理由是他,沈浚,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未来世界的人,所受到的完全是现代式的教育。 在他的观念当中最为重要的一条是:人与人应平等相待。他喜欢跟同他身份地位差不多的人交际,同他们在一起,他觉得舒服、自在,不那么累。 而跟高官显贵、富商巨贾,他素来没什么交往,不屑于低声下气的主动攀附,一方面觉得自己能力低微,不能为他们做什么,因而也就没想过硬往跟前凑,另一方面认为既然两厢实力地位、圈子生活终究不同,所以没必要强融。 沈浚如此想着,不禁感到一阵后怕,一个时辰以前他差点就失去了三位不可多得的伙伴和好友。 没有陆修武他们,他在这个异世该多孤独啊,在回到自己的世界以前,他简直没法生活下去。 要知道,他不是来建功立业、游山玩水的,更不是来完成什么上天降下来的使命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这里长待下去,他相信自己终归是要找到方法穿越回去的,这也是他当下活着的唯一目的。 而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在这里生活,迟早是要失去自我的。他可从没想过要变成别人,在自己的世界也是一样,他想像别人一样成功,但那也是以自己的方式,在不丧失本心的前提下取得的,尽管在外人眼里其实没什么两样,但只有他知道那是不同的。 在陆修武他们仨面前,他感受到了应有的尊重,甚至超出了他的期待,那是他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没感受过的,他感到幸福和心满意足,与此同时,他也并没有丧失自我,而成为另一个沈浚。 所以,他更加珍视同眼前这三个人的友谊了。 沈浚转过身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听他们在自己的面前高声讲着话,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他们也立即抬起眼来望着他,就在彼此的目光对上的时候,沈浚竟感到恍如隔世般不真实,仿佛刚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中他们已经死过,而行来的这一刻,他们又复活了过来。 沈浚感到冥冥中仿佛有种天意在用它那看不见的手转动命运的齿轮,使原本糟糕的际遇发生逆转,而这一连串的巧合简直有如神助,令他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天意将它安排在这儿,天意使我弄错了方向,让陆修武他们又回到这里,不早也不晚,正正好好,就在他们发生危险的时候。” “当然,还有他的聪明才智,多亏了他,想出这么好的主意。可以说,这一回是他救了大家。”看着陆修武由于讲到激动处而愈益泛红的脸膛,沈浚由衷地赞赏道。 “你说什么?”陆修武注意到沈浚的嘴唇动了动,发出轻微的说话声,便问道。 “啊,没什么!”沈浚突然回过神来,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回答道。他感到很幸福,在这个异世界还有几位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这使他不再感到那么的孤独。 陆修武感到意思莫名其妙,然后又转向周印廷,继续说道:“还好我当时反应快,脑子里灵光一闪,就给我想到了这个好办法。我当时想,我们何不爬到树上去?这棵树又矮又大,多么容易攀爬啊。你看那巨大的树杈像不像一只向上擎着的手掌,像不像,像不像?” 陆修武兴奋得手舞足蹈着,他就要讲到最激动人心的部分了,因而声音几乎也跟着颤抖起来:“简直跟沙发一样舒服,就是在上面呆上几天几夜也不会觉得累,当时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简直天助我也。据我的观察,那些白眼怪虽然像鬣狗一样凶猛、难缠,但却没有鬣狗那般灵活敏捷的身手,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站不稳,简直是又蠢又笨。所以,我料定它们上不了树。于是,我跟修文两个就先把你扛上了树,安顿好,然后自己才上去。” 陆修武用手指了指弟弟,又指了指老树的树杈,意思是他俩把他放到那里的,就放在那两根挨得很近的树杈上,也意味着他周印廷并没有被像挂死尸那样挂着,而是蛮舒服地趴在粗大的枝杈上,他没有从上面掉下去就是最好的证明。 “很快,所有的白眼怪都来到了树下,密密麻麻地一个挨着一个,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而且正如我所料,它们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等着我们自投罗网。我才没那么傻呢!我当时心想你们倒是上来呀!可它们就跟知道自己上不了树似的,连尝试都没尝试一下。”陆修武情绪激昂地继续说道。 沈浚亲切快乐地微笑着,眼睛盯住陆修武因异常得意而绯红的脸庞,为他这次聪明机智的表现感到同样的高兴。 第68章 冗长的讲述 “我想它们总有累的时候吧,总要回它们那满是灰尘的肮脏老巢吃饭喝水吧,最起码也要睡觉吧。我料定至多只需要等上一天,它们就会离开,等到它们坚持不住的时候,我们的机会也就来了。而在那以前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树上跟它们耗着,反正我们还有干粮和饮水,省着点儿用的话,足够耗他个四五天,我们也没什么着急的事儿,就当是休息了。我就不信它们能一直这么站下去,早晚得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陆修武突然提高了嗓门,目光在三人脸上来回梭巡,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得意的心情已经达到了顶点,“你们猜怎么着?” 陆修武把视线又移回到周印廷的脸上,喜滋滋地看着他,几乎就要笑出声来,简直比在路上捡到一锭金子还高兴:“我把给你治伤的那瓶金创药拿了出来,倒掉剩下的一点药末,然后把空瓷瓶朝它们使劲儿扔了过去,只听“啪”的干巴巴的一声,就像石子儿撞击瓦片的声音,那药瓶不偏不倚正中其中一个家伙的光脑壳儿,它微微扭过头去,顺势躲了一下,随后又转了回来,恢复老老实实的站姿。你猜看到它那副样子,我想到了什么?” 陆修武问道,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周印廷回答。可是还没等人家开口,他就自己回答道:“我想到了私塾里夫子责罚那些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们的情景,简直一模一样,都是耷拉着脑袋,可怜巴巴地被手指一下下戳着肩膀或脑门儿,像极了浮在水面上的气球按下去又弹回来。我当时瞅着它,心想你倒是来打我呀!之前不是挺厉害的吗?现在怎么怂了,挨了揍也不敢吭声了呢?” “那我们的马怎么办?那些怪物没有伤害它们吧?”沉默了半晌的周印廷突然想起先前他们所骑的那几匹马来,按照陆修武所讲的,人是上树躲起来了,可那些马上不去呀!于是连忙打断陆修武道,说罢立即扭过头去向后搜寻起来,发现他那匹栗色牝马仍十分老实地站在自己的身后,便带着关切的神情将那马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除了几处裸露的地方被钝物以大力划出了一道道檩子,身体的其他部分看不出有任何伤痕,更没有发现出血点。 周印廷这才放下心来,回过头继续默不作声地等陆修武把话讲完。 “没有,你也看到了,它们都好好的站在这儿呢。不过,这也正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说实话,当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保命要紧。我并没有拴着它们,绑腿的缰绳也被我解开了,我心想它们要是能跑就跑吧。可奇怪的是,咱们这三匹马见到那些白眼怪靠上来并没有立即跑开,而是就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着,但是看得出来,它们也吓得够呛,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恐地斜眼瞅着它们。直到那些家伙渐渐接近它们,就那么紧挨着它们站着,使它们害怕地竖起耳朵,却连碰都没碰它们一下,真是太奇怪了!”陆修武回答道,见自己的话终于迎来了反响,便迫不及待地接着说下去:“它们不动,我们也不动。我们就在上面歇息起来,甚至还美美地睡了一觉,你说是不是,修文?” 说着,他转向一旁的弟弟,用眼神示意弟弟应对自己的这番问话给予肯定的回答。 陆修文对他们是如何逃过那些尸人的围堵跟哥哥一样清楚明了,所以并没有注意听兄长的讲话,此时四人中唯有他还在保持着警惕,时不时瞥一眼森林黑暗的深处,过了这么长时间,他甚至有种预感,那些白眼怪就要回来了。 听到哥哥突然问自己,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立即明白过来,赶紧附和道:“啊,是的,我自己就是抱着树干睡着的!” 他的话到此为止,没有一句多余的。当时他的确是睡着了,只不过兄长马上就把他叫醒了,告诫他不许睡觉。至于后面的话,兄长没问,他也就不需要说出来。 尽管周印廷已对陆修武东一榔头及西一棒槌的讲话感到十分厌烦,觉得他早就可以结束那番冗长的讲话了,当陆修武说到上树躲起来的时候,任谁都能猜到他们最后是怎么脱身的。 因此他几次都想打断他,建议他长话短说,或者直接讲最后的结果。但他还是努力克制住了自己,强迫自己坐在那里听陆修武讲完。 可谁又能了解他此刻焦灼的心情呢!他现在只想知道谁是杀害镖局那一百多口人的凶手,别的他一概不关心。所以陆修武所讲的每一句话他几乎都充耳不闻,只在脑子里思考着自己关心的事情。 “但愿他能讲快点,出去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他说个够,现在该说的话一句都还没讲,时间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这里有多危险,他不是不知道,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不就是上树躲着直到那些怪物离开,然后再下来吗?一句话就能表达清楚的,根本没必要啰嗦这么多,居然还兴致勃勃地讲起故事来了。”周印廷又重新坐定,焦急而又无计可施地想道。 然而他又怎能理解陆修武此刻的心情!不止别人不懂他,他又何尝了解别人。他们都有各自的理由在这个并非应该停下来讲话的时候讲话,都有想要问的问题和想要表达的愿望,只是出发点不同,性质不同而已。 也许当他能够换位思考的时候,他就能理解陆修武了,也就不再因为陆修武的赘赘多言而不耐烦了。 再说陆修武,从前作为一名普通士兵,生活在军队的最底层,虚荣心还没有这么重。打从跟了王爷以后,他自感身份地位也随之有了巨大的跃升,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出门办事痛快多了,到哪儿人家都给面子。 从前的老熟人就跟换了一副面孔似的,过去有多冷淡,现在就有多热情。 就拿边营里那些曾对他们兄弟俩颐指气使的家伙来说,现在忽然变得十分客气起来,都一脸谄媚地主动接近他们。 而陷害过他们的那个小校尉,现在则尽量躲着他俩,不敢在他俩面前出现,生怕勾起二人不愉快的回忆,跟自己招来祸端。 然而自从跟那项任务扯上关系以后,他过去的优势全都发挥不出来了,或者说全都消失不见了,面对神秘的异能,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附庸者。 反而是曾经人见人嫌的沈浚一下子脱颖而出,代替他做起了决定。对于这种变化,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很不舒服,压抑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还不痛痛快快地抒发一下。 第69章 叙述完毕 “要说我们也是有够幸运的,不但那些白眼怪出乎意外地没有伤害我们的马,那马自己也没有因为惊慌害怕而跑走。试想要是失掉了这几匹马,我们仅靠这双脚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走出去,到时候食物和饮水一旦断绝,我看我们就得饿着肚子往外爬了,这里不同于别的地方,看不出来有什么野果、野菜可以吃的。”陆修武忧形于色地说道,环顾了一下四周,不过这种表情只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立刻又恢复了先前兴致勃勃的模样,“不过话又说回来,当我一觉醒来以后,发现周围没那么暗了,树下也不像之前那么安静,传来了沙沙的响声,仿佛有动物在踢踏着地上的树叶似的,并且不是一个,而是一整片。于是我赶紧向下面看去,你猜怎么着?” 陆修武看着周印廷,问道,眼睛里闪烁着快活的光芒。随后他又抬起头来,注视着沈浚,仿佛在用同样的问题问沈浚,并且提请他注意接下来他就要讲到那个最激动人心的高潮时刻了。 陆修武的整个身子微微发起抖来,连声音都在跟着打颤。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他不得不暂停一下,竭力按捺住兴奋的心情,然后故作平静地继续说道:“那些白眼怪动起来了,声音正是从它们脚下传来的,而且正如我所料,它们终于挺不住,开始从树下散去,最外面的几个已经接连走入了远处的黑暗中,后面还跟着许多。虽然其余大多数仍站在树下,但它们的上半身已经开始摇晃起来,显得异常躁动,似乎在急不可耐地等着前面的走了以后,腾出迈步的空间来,它们才能跟上去。整个撤退的过程虽然持续了好一会儿,但自始至终都不慌不忙,井然有序,完全没有抢道、打架和踩踏的现象,甚至没有指挥者,全凭自觉的行动。它们从马匹身边擦过时,连看都没看一眼,仿佛那三匹马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径直往四外的林子深处走去,沿着原路返回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哈,我们马上就可以下去了,我当时想。”陆修武越说越起劲儿,几乎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不过,为谨慎起见,我决定等最后一个白眼怪也彻底消失在黑暗中之后再下去,不然我们下树的动作以及下到地面以后发出的声音很可能会把它们重又召唤回来。” 说着,他下意识地偷眼环顾了一下四周,仿佛担心自己刚刚的大声讲话惊动了那些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的白眼怪似的。见四下里并无动静,这才放下心来。 然而在他作出这个决定时,竟忘了自己刚刚下过的有关白眼怪是靠气味而不是声音追踪他们的结论。 不过既然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别人也就更不可能知道了,而且这样更好,更多了一份保障。 其实,这也恰恰说明,他对自己经过一番观察所得出的结论也并不十分有把握,他很清楚,他的结论并没有得到可靠的验证。万一不是呢?他可负不起因一时失误所导致的结果。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话永远不会错。所以,就算他想起自己曾下过的那个结论,也不会感到尴尬,毕竟他有足够的理由替自己辩护。 他甚至为自己的小心谨慎感到十分得意,这也是他之所强调这一点的原因,以此告诉别人自己并非只是一介武夫,还有一般人没有的聪明智慧的头脑,只不过众人不知道而已。 “这回你们都看到了吧?我是凭智慧取胜,比你们逞勇斗狠高明得多,学着点儿吧!”他仿佛这样说。 “这是多好的主意啊!真是一举多得!我们也得到了休息,尤其是你,本来就有伤在身。唯一没想到的是它们只跟我们耗了这么一点时间就撤退了,比我预想的还要快。我还以为它们有多能耐呢!面对在聪明才智面前,还不是无计可施,迅速败下阵来?能打固然重要,但在智慧面前不值一提!”陆修武的脸上露出了自尊心得以满足的笑容,似乎感到意犹未尽,忍不住自我夸耀起来。 此时的他已经得意忘形到了极点,都没注意他这句话在沈浚听来可能充满了讽刺,还好沈浚并没往这方面想,反而微笑着点点头,表示赞赏。 此刻的陆修武感到心情舒畅极了,他从三人脸上看出自己的这一计策得到了肯定和赞赏,压抑几天的郁闷心情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不可否认,陆修武的法子救了大家,如果不是他当时做出的机智决定,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众人都对他的话都深信不疑,殊不知他当时上树以后,看到那么多尸人围了上来,他们三个几乎没有逃脱的可能,简直比在地面上的时候更看不到出路,加上他根本就不确定那些尸人什么时候会离开,甚至永远也不会离去也说不定,也许它们根本就不用吃饭,不用休息,不用睡觉,它们那用不知疲倦战斗力就是很好的证明,这陆修武是见识过的,那时还差一点把他搞崩溃。 所以,当他看到树下站满了恐怖的尸人时,立即就有点后悔了,怕他的决定反使三人陷入绝境。现在不是他故意不提这茬,而是最后的结果完全改变了他的想法,他觉得这点小小瑕疵不足以掩盖他最后所取得的成功。并且认为一开始即便后悔也很正常,毕竟要做出性命攸关的决定,无论怎样慎重都不为过,而且自己不提这事,谁又会知道呢? 沈浚边听陆修武讲话边思考着,从中发现不少先前并未留意的重要方面,比如当听到陆修武说那些尸人不会上树,只在下面一动不动地干等着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即那些尸人追踪他们的方式极有能是通过鼻子分辨他们的气息,或是身上的气味。 “可是它们明明没有呼吸啊,人类的气息是怎么进入它们的嗅觉器官里的呢?”沈浚茫然不解地暗自嘀咕道,“难道这世上还有另一种不靠呼吸就能辨别人类气息的方法?” “也许吧,世界之大,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有。这个结论也许不对,但它们绝不是靠眼睛来看世界这一点却是肯定的,这已经在之前被证明过了。”沈浚寻思道。 不知为什么,沈浚总有一种预感,觉得很快他们就会同这些尸人和魂魔再度遭遇,因此,对它们了解得越多,就越容易对付它们。 第70章 赞赏与被赞赏 “干得漂亮!”沈浚带着感激的神色看着陆修武,极口称赞道,“你救了大家,也包括我!” 此话一出,陆修武的脸上立即绽出一副志得意满的笑容,他久久地凝视着沈浚,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能被沈浚这样当面赞赏,是他几天以来最感到开心的事,或许也将是他这辈子绝不会忘记的高光时刻。 在内心里,他可以说对沈浚佩服得五体投地,丝毫没有想要一争高下、夺其光环的意思,今天他之所以要迫不及待地自我表达一番,也不外乎是为了得到周围人的认可,特别是沈浚的认可。 他最终达到了目的,却由于感动差点喜极而泣,此刻,他被幸福的喜悦心情摇曳着,竟丝毫没有留意到沈浚最后那句话,完全把它放过去了。 的确,他不光救了陆修文和周印廷,也在某种意义上救了沈浚。换句话说,在这无亲无故、无牵无挂的异世,沈浚不能没有他们。 他好不容易才同这个世界建立一点感情,产生那么一点牵挂,也全都是跟他们三个有关的,就这样突然失去他们,他简直不知道该怎样继续生活下去,所以在林中空地上的时候,他最牵挂的也是他们的安危,而不是自己的生死。 因为他体味过真正的孤独,那种至深的被整个世界遗忘的可怕感觉。他的世界有一句十分有名的话:“人之害怕孤独甚于害怕死亡!”童年在小伙伴们中间玩耍,一点不觉得孤独;长大以后面对想法变多了的同龄人,他才感到与人相处并不容易,也才懂得友谊的珍贵。 可是童年回不去了,而融入成年人的世界对他来说却又极其艰难,尤其对像他这样天生自卑、被动、不善言辞的普通人而言,能在其中结下真正的友谊简直比中彩票还难。 也正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深刻领悟到这句话的含义,觉得自己当前的心情恰恰就是对这句话最好的诠释。 不知道为什么,沈浚越来越觉得这三个人跟自己很投缘,也许一开始的时候还感到有点陌生和隔阂,但经历过这一次次生与死的考验后,他感到同他们几乎可以无话不谈,以心相交,对此他感到幸运之至,同时也害怕失去他们。 此外,他们对自己的尊重和需要也是他在自己的世界从来没有遇到过的,这对他来说显得弥足珍贵。 在他的世界除了父母,没有人真正关心他,而父母的关心却是不同的,从小到大他也已经习惯了。 他现在更需要的是亲人以外的人们的尊重和赞赏,这也是他长久以来最缺少,因而也是最渴求的。毕竟,自打走出校园以后,生活带给他的一连串挫折和打击,已使他原本就不多的一点自信也几乎消失殆尽。 所以,他很能理解在周印廷眼中显得妗妗自夸的陆修武的心情,因为他们都是那种渴望被尊重和高看一眼的人,或者说他们的自尊心都很强。 他知道陆修武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也真心诚意地乐于把这个赞赏给予他。 在他自己的世界,他在同学们中间的人缘其实不错,大家对他的评价也很好,都认为他是个好人。 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善于理解别人,懂得换位思考,能设身处地地替别人着想。 当然,这只限于在熟人之间,而在陌生人面前,他却极为腼腆,尤其在遇到女生的时候,常常笨嘴拙舌地说不出话来,更由于自卑而从不采取主动,以致每每坏了好事。说白了,就是不会来事儿,这也是他给单位同事留下的最大印象。 太好说话也带来了对他不利的一面,损害到了他自己的利益。 由于在该严厉的时候不够严厉,在该坚持的时候没有坚持,对所有人都笑脸相迎,甚至当别人有意奚落他时,也只是一笑了之,所以久而久之,反给人一种懦弱和老好人的印象,其结果就是不被人家尊重。 虽然每次有事需要帮忙,人家首先想到的就是他,而他往往因为害怕伤了同学感情,每次都答应的很痛快,但反过来当他遇到困难的时候,他却要么因为害怕被拒绝,以后见面尴尬而不敢开口,要么硬着头皮张嘴以后却被人家以各种理由委婉地拒绝。 即便这样,他也从来没有怪过他们,事后碰到还是那么亲热地打招呼,谈天说地,缓和着想象中的尴尬气氛,其实人家本来就没把他当回事,自然也就没什么好尴尬的,倒显得比他从容轻松多了,仿佛自己没有伸出援手完全情有可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正是由于不懂拒绝,常常给他带来不少痛苦,即使有时真的爱莫能助,他也感觉好像欠了别人似的。 然而这一次却不同,尽管他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一样,但在他从心而发地替朋友感到高兴并表示真诚地赞赏以后,他得到的却不是像自己的世界里那种平平淡淡的反馈,他敏锐地察觉到陆修武因感动而差点落泪,面对此情此景,他自己也仿佛受到了感染,禁不住眼睛湿润起来。 沈浚觉得自己仿佛触到了一颗敏感的心,这颗心和自己的一样渴望被理解和尊重。他熟悉这种感觉,那正是他长久渴求而不得的。 陆修武是幸运的,他遇到了懂得欣赏且不吝赞美之词的沈浚。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好办法,几乎不费任何力气就躲过了一场残酷的血战!而那战斗的结局是这里的所有人都承受不起的……”沈浚忍不住又赞叹道,不禁回忆起在空地旁的那一幕,当时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附近的尸人连同他们一齐轰倒,他们三个恐怕早已命殒当场,“他们仨同时与那些尸人交战都不能取胜,何况后来就只剩下一强一弱两个人,第二能打的昏迷不醒,反成了负累,我又相聚太远而顾不上,若真的打起来,必是十死无生了。” 第71章 镖师变尸人 “还好,那些尸人突然退走了。”沈浚暗暗庆幸道,觉得陆修武之前讲的那句他们有够幸运的话真是不假,他也感到这里面有着不止一个无法解释的巧合在冥冥之中帮助他们,使他们一次又一次成功脱离险境,“不然他们恐怕还要等很久才能从树上下来,甚至更糟的是,那些尸人就一直守在下面,抓不到他们,绝不离开。不过,即便如此,这仍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毕竟这样也能为他们争取到宝贵的时间,直到我打败了那三个魂魔,或者想办法摆脱它们以后,就能前来营救他们仨。” 在陆修武滔滔不绝地讲述的时候,唯独周印廷眉头紧皱,看上去心事重重,显然他已经等不及了。 见陆修武已经把自己的故事讲完,他强使自己的嘴角扯出一抹微笑,向陆修武表示感谢,同时对他的这个办法大加赞赏一番,随后不给陆修武喘息的机会,赶紧插话道:“你们有没有在那些怪物中间看到我们镖局的人?”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莫非你看到你们镖局的人了?”陆修武抢先回答道,正沉浸在心满意足之中的他,乐于回答这里的每一个问题,并尽可能将其同自己先前所做的英明决定扯上哪怕八竿子打不着的一点关系,却丝毫没有领悟到周印廷那句话的言外之意。 “你是说他们变成了白眼怪?”话音刚落,陆修武就突然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周印廷,随后又望向沈浚,仿佛在问:“我没听错吧?” “换句话说,你们有没有在它们的衣服上看到属于我们镖局的虎头形图案?”周印廷没有理会陆修武的问话,也没等沈浚和陆修文接着做出回答。怕他们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他赶紧又补充道。 他并没有选择把自己的发现直接讲出来,因为他也不确定先前混战时匆匆瞥见的是不是自家的镖师,所以想先听听沈浚他们的回答,期望从他们那里得到肯定和证明。而且他相信如果里面真有他们家的镖师,看到的就绝不会只有他一个人。 “没有!”陆修文肯定地回答道。在他的记忆中,他所看到的怪物全都衣衫破烂,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布,有相当一部分已到了几乎完全赤身裸体的地步,别说虎头形图案,就连衣服是什么颜色的都看不出来了。 “你在这群尸人里面看到你们镖局的人了?”沈浚从周印廷的话里听出了一点端倪,于是突然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看着他,重复着陆修武之前的问题。 “我也说不准,之前我在跟那些怪物作战的时候,的确曾在混乱的打斗中一闪而过地瞥见一个尸人的破烂衣服上有类似虎头的图案,样式跟我们镖局的很像。而我之所以说并不确定,是因为当时的光线实在是太暗了,何况那时我正被七八个怪物围攻,没有余力和时间去仔细辨认。再说那也许是别的什么跟虎头相像的图案。”见所有人都回答说没有,周印廷带着深深地失望回答道。 的确,那个可疑的尸人只是从他的眼前一闪而过,随后便消失在了混乱的尸群当中。再后来他就被众多尸人团团围住,陷入一片混战之中,什么也看不清,眼前只有无数个黑影在晃动。他只记得自己使出浑身力气把手上的佩刀在四面八方胡劈乱砍,并不是为了砍倒那些怪物,他心里清楚那些怪物根本就杀不死,目的只是为了不让它们靠近自己,伤害自己。再后来,没过多久,他就被一阵强光刺痛了双眼,随后一阵气浪便把他掀翻在地,立即失去了知觉。 “很遗憾,我们都没看到。不过请相信,之前我们的的确确见到过他们的尸体,要是再碰到的话一定能认出来。”沈浚安慰周印廷道,眼中闪现出一丝怜悯。 殊不知此话一出,周印廷的心中反而燃起了一丝希望。 “这么说,那群怪物里面并没有我们镖局的人?”周印廷即沮丧又带着点欣喜地自言自语道。此刻他的心情可以说无比矛盾,一方面渴望尽快找到那些镖师的尸体,即使他们已经变成了尸人,并对自己猛下重手,差点要了他的命,好歹也算找到了他们,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虽然变得很恐怖,却也总比下落不明强;另一方面又对那些尸人里没有镖师的影子而感到莫名地开心和兴奋。 “也许他们并没有死?”周印廷的眼中浮现出一抹喜悦的微笑,不过很快这微笑就消失了,神情变得严峻起来,摇了摇头道,“不,他们明明说过在这片森林里看到了镖师们的尸体,而且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怎么可能不回镖局,就算没有第一时间回镖局,起码也要回家看看才是。” “他们现在到底在哪里啊?”周印廷眉头紧皱,痛苦地叫道,然后低下了头,两手紧紧地抱着脑袋,有好一会儿就这么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你有多少把握认为你在某个尸人身上看到了你们镖局的虎头图案?”沈浚思来想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于是把手搭在周印廷的肩膀上,问道。 他相信周印廷绝非看走了眼,即便是一闪而过,对于自家的东西人们也有着非同一般的熟稔感,对如此珍视镖局名誉的周印廷更是如此,除非他一点看不出来,否则,哪怕他只有百分之二三十的把握,在这件事上,也等于是八九不离十了。 “作为外人,你们可能难以想象,我对于我们自己的标志的那种即使在梦里也能纤毫不差地复制出来的熟悉感。小时候为了练笔,我曾把它画过几十上百遍,后来父亲在我成年之日还曾送给过我一件绣着虎头图案的做工考究的镖师服。所以虽然当时那幅图案只在我的眼前一闪而过,但它给我的熟悉的感觉却是不会错的。”周印廷抬起头来,眼睛红肿而湿润,他不解地看着沈浚,坚定地据实回答道。 第72章 背后的神秘力量 “嗯,我也相信你不会看错。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空地上的尸体之所以会失踪也就能解释得通了。”沈浚赞同周印廷道,这并非出于不想使他难过而故意编造的一个善意的谎言,而是真真地就是这么认为的,“我想你们应该还记得,从空地中央一直延伸至森林边缘的那些拖拽痕迹已十分清楚地表明,镖师们的尸体被什么东西拖进树林里去了。那它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或者说是什么原因让它们连尸体都不放过呢?” 沈浚顿了一下,目光直视着三人,仿佛在等他们回答似的,但很快他又补充道:“无疑它们是有目的的,也就是说这些尸体对它们还有用处。做什么呢?也许真的就是抓去壮大它们的队伍了,不然那些尸人都是从哪里来的?你们不觉得这中间有着某种关联吗?当然,目前这还只是我的猜测,真相到底是什么,仍未可知。” 沈浚突然收住话头,默默地望向众人,想看看大家对自己的这一推测有何看法。 “这么说,拖走他们的就是那些怪物了!”周印廷把呆滞的目光牢牢地盯在地面的某一点上,声音颤抖地喃喃道,他不敢想象镖师们死了还要被利用去干坏事,“他们生前都是多好的人啊!虽然我们干的是护镖的行当,可是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出手伤人,杀人就更不可能了。父亲更是告诉过我,即使镖物被夺,拿不回来,也万不可伤人性命。啊!父亲,一定也在它们当中,再见面时,他还能认出我来吗?” 想到这儿,周印廷难过得不禁流下思念的眼泪来。重又意识到全家人都已离他而去,同他阴阳相隔,再也不可能回来了,他头一次感到活着是那么地孤独和凄凉。 他甚至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让那些怪物把自己也变成尸人,那样就可以永远同父亲在一起了,就算被人控制,变得丑陋不堪,甚至连彼此都不再认识,像个木头人一样永远困在这阴暗潮湿的森林里,起码还有一个亲人陪在身边,此刻,他只想摆脱这可怕的使人感到绝望的孤独。 “不行,我要找到他,把他带回去!哪怕他已经变成了怪物!”突然,一个奇怪的念头在周印廷的脑子里闪过,他迅速地抓住它,在心底里毅然决然地呐喊道。 “你真的认为我们的镖师变成了跟那些怪物一样的东西了吗?”周印廷双目赤红,急不可耐地抬起眼来逼视着沈浚,像审犯人似的急切地问道。 “如果我一上来就说那些怪物就是尸体变成的,你们也许不会相信。因为是个人都知道尸体不可能站起来行走,人死如灯灭,连自己动一下手指头都不可能,更别说还能那么凶猛地对活人进行攻击,所以这听起来太匪夷所思了。”沈浚并没有直接回答周印廷的问题,而是先从自己对那些尸人的观察所得的结论说起,他认为这样也许更能把这件事情讲清楚,“但你们仔细想想,它们具有人的外形这一点总不会错吧,还有他们身上穿的不就是人们平时所穿的衣裳吗?先不说那副残破的身体里装的是什么,是如何被操控着像人意一样走路和打仗的,这自然是这种诡异的生物身上的终极谜题,我们暂且不去管它。就它们到底是不是会行走的尸体这一点,其实很好证明,我想你们应该还没忘记它们的样子吧,比如,它们当中不是有的只剩下一具骷髅,而有的肉身却还很完整,身上的衣服也没有多少损坏吗?还有更多肌肉腐烂程度各不相同的,在它们身上不正体现着人死亡以后的各个变化阶段吗?尤其是它们身上还穿着人类的服饰这一点,足以证明这些奇怪的生物从前都是活生生的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一话题吸引住了,认真地听着,期待从中能找到片言只语来印证自己的某些推测。 “这样说来,你曾在它们中间看到过你们的镖师也就不意外了。既然所有的怪物都是尸体变成的,那么镖师们的尸体被某种神秘力量变成同样的怪物也就不足为奇了。”沈浚终于对周印廷提出的那个问题回答道,他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周印廷,仿佛在告诉他这是确凿无疑的。 “什么神秘力量?”周印廷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似的,赶紧追问道。此刻,他天真地以为,也许这神秘力量能够帮他复活已被他下葬的在镖局里被害的所有人,如果可以,那他就去求它,甚至拿刀威胁它,无论采用什么办法,他都要救活他们,特别是母亲和妹妹,那是他最亲近的两个人。 “是那三个骑马的家伙吗?”还没等沈浚回答,陆修武便插了进来,并对自己的这个猜测充满了信心。 细心的人可以发现他连对魂魔的称呼都改了,不再是先前一直使用的红眼怪,而且从语气上也可以明显看出,此刻的他信心十足,大有不畏一切妖魔鬼怪的气魄,看来刚刚以智慧取胜的成功以及大家对他的赞赏给了他很大的鼓舞。 其实本来这个问题也是应该由周印廷提出来的,但因他至今对魂魔的认识尚模糊不明,只把它们视作那些白眼怪的头头,觉得厉害一点是正常的,但至于厉害多少,他并没有概念,不像沈浚和陆修武曾经见识过它们的可怕之处,知道它们是一种远比尸人还恐怖的存在。 所以,当沈浚突然提到一种神秘力量时,他丝毫没想到要将这二者等同起来,而是以为除了它们之外这里还有更厉害的角色。 “还不清楚,也许是,也许不是。除非亲眼见到,否则任何说法都仅仅是猜测。”沈浚面色凝重地回答道。 和周印廷一样,他也觉得在那三个魂魔的后面还有一个更加强大的力量在操控着这一切,只不过他的猜测并非像周印廷那样仅仅是凭空想象,而是有种种确实的迹象做支持。 并且他认为所有的人,空地上的,镖局里的,统统都是它杀的,那些诡异的雾气就是最好的证明,起码到目前为止他还没见过那三个魂魔使用这样的招数。 也正是它在到处寻找盒子里的那件东西,并且它要远比他们在这里遇到的怪物强大和可怕得多,连他自己都预感到不能打败它。 所以,每念及此,他就犹豫要不要同陆修武他们讲出来。 第73章 僵尸和尸人 “既然那个神秘生物至今还未曾露过面,所有关于它的话头说来说去也只是我自己的猜测,就算讲出来也不见得会有人真的当回事儿。人不都是这样吗?除非事到临头,否则一切道听途说的奇谈怪事转头就会被抛诸脑后。何况这趟旅程的遭遇已使他们身心疲惫,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养生息,回归正常的生活,今后再也别提这茬儿,说不定过些日子也就渐渐淡忘了。 “再说知道了又能怎样?难道还要反过来去找它不成?这次贸然返回已是个错误,出去了就更应该谨慎行事。”沈浚已经开始后悔带周印廷重返这片恐怖森林了,当初要不是他不顾兄弟俩的反对执意回来,也就不会经历后面这一连串危险的遭遇了。跟凶案有关的团伙见是见到了,离真正的凶手也越来越近了,更多的重要线索也摆在了眼前,都是此次返回的收获,可也害得陆修武他们险些丢了性命。思虑再三,他终于暗暗决定道,“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不能再有人因为这件事而牺牲了。今后万一遇上了再说遇上的,现在该把它暂且放在一边了,兴许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呢!”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件事真的就这么结束了,不相信随着他们走出这个诡异生物的黑暗巢穴,这里的一切也都被远远地抛在后面。 而且只要他们不再回到这里,他们就能像从前一样平静地生活,同这里再没有任何瓜葛,并且慢慢地将它从记忆中淡忘出去。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既然事已至此,该来的总归会来。 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也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害怕和逃避都没有用。 聪明的话,就尽可能找出它们的弱点,然后加以利用。这恰恰是他们此行收获最多的地方,只不过还没意识到而已,比如那些人形生物惧怕阳光,不会上树,受到那三个魂魔的控制或指挥,以及镖师的尸体很可能就是它们拖走的,后来也变成了跟它们一样的生物,成为了它们当中的一员,而且很可能也参与了这次进攻。 所以,虽然空地上的那些尸体尚未被找到,但他们也并没有白来一趟,他们所冒的巨大风险将来总有一天会被证明是值得的。 上一次的尸体连同他们身上的诡异雾气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数量众多的人形生物,且具有极强的攻击性,看上去似乎跟上次空地上的那件屠杀案毫无关联,实际上却透着明显的内在相关性,并且最终都导向一个结论:它们是一伙的。 而且上次做下这样一桩案件的那个神秘力量显然更加厉害,应是它们的统御者。 这一次虽然没有碰到那个更其强大的神秘生物,他们却同它手底下的诡异生物真正较量过了,大致了解了它们的实力,将来要是不幸再遇上,断不会像最初那样措手不及,冒险蛮干。 至于周印廷要为鸿远镖局上下百十口人报仇雪恨一事,还需从长计议,徐徐图之,毕竟对手的强大是不容置疑的,即便他沈浚到目前为止也不敢说就能打败那三个魂魔,更何况它们的头头儿,鲁莽行事最终只能是送人头。 想到这儿,沈浚不禁看了周印廷一眼。从周印廷先前的话里可以明显地看出,他并不想就这么离开。 沈浚很清楚,如今他唯一关心的就是凶手在哪里,既然他沈浚在他的面前曾质疑过那三个魂魔是凶手的可能性,那么真正的凶手现在在哪儿呢? 沈浚明白,不给他一个交代,他是不会跟他们一起出去的。 “你刚才所说的僵尸是怎么回事?”周印廷想起了之前从沈浚口中吐出的这个词,从字面上看似乎跟尸体有关系,不知道跟沈浚所说的尸人又是一种什么关系。 就在思考的间隙,他突然察觉到了沈浚看向自己的目光,于是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神情恳切地问道。 显然,他对沈浚方才有关凶手的回答并不满意,无论如何他要尽量搞清楚这些怪物的底细,即便不能把它们都杀了给死去的亲人报仇,就算搭上性命也要跟它们斗上一斗。 就在陆修武眉飞色舞地做着他那番冗长的叙述时,他在脑子里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做。他打算让沈浚他们先回去,自己则留下来继续追查凶手,他不想连累他们。 这一次他们能冒着重重危险带他进来,他就已经很感激了,明知留下来凶多吉少,他更不能再使他们身陷险境。 “大不了我也被它们干掉,变成跟它们一样的怪物,那时说不定我就可以同父亲相聚了。”周印廷带着甚至有点激动的心情在脑子里设想道。 “唔,是我给这些怪物取的名字,随便想到的,怎么样,还不错吧?”沈浚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道。他并没有告诉他们这个名词是来自电影里的一种可怕的生物,那种生物跟他们遇见的这些尸人有着高度的相似性。 因为那完全是另一个世界里杜撰出来的东西,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 要是他跟他们实话实说,那就必然会涉及到他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话题。 要对他们讲吗?假使讲了他们会相信吗?到时候他们或许会以为他是在说胡话,甚至会把他当成精神病。 说是电影里的一种被病毒感染的变异人?那电影是什么,病毒又是什么,还有变异人呢?光是解释这些名词就够他喝一壶的了,更别提还要把这三者串联起来使听者明白,并与他们遇到的那些尸人建立某种确实的联系,简直比登天还难。 周印廷失望地看着沈浚,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很明显,他并不关心这些怪物叫什么,他唯一关心的是它们到底是怎么来的,也就是说它们是怎么从沈浚所说的死尸变成这样的。 第74章 杀人的雾气 显然,没有人能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但是他依旧相信这些尸人跟父亲和镖师的死脱不了干系,而且正如沈浚所说,它们是一伙的。 尽管他自己也明白这件事情的复杂程度,但他还是希望从沈浚那里得到更多有关凶手的信息。 要不是先前陆修武把话题给岔了过去,他早就将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接连向沈浚一股脑儿提出来了。 此刻,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于是他就抓住这个当儿,目光如火地盯着沈浚的眼睛,急急地问道:“你说那些怪物不是真生的凶手,这么说凶手另有其人喽?” 打从昏迷中醒过来看见沈浚的第一眼起,他就对沈浚印象不坏,最初仅仅只是注视着沈浚那张俊秀而亲切的面孔,就已让他卸下了一半的防备。 后来当兄弟俩迫不及待地想要夺走他身上的包袱时,沈浚还曾阻止过他们。 算上陆修武方才提到的在空地边上那一战,沈浚曾救过他不止一次,此番进来也是他力排众议坚持到底的结果。 尽管他还没有真正见识过沈浚的强大修为,但通过这两天的接触,以及从空地上沈浚孤身断后,和兄弟俩对沈浚的尊敬加依靠上,他推测沈浚是一个才识不凡的人,是他俩的上级。所以,这一切都是使他没有理由不信任沈浚。 “是的,这几乎可以肯定,还有镖局里的那一桩,都不是它们干的。证据很清楚,两个地方的受害者身上都包裹着一层极其冰寒的雾气,不会是这些手拿刀枪棍棒做攻击的生物所能造成的。”沈浚回答道,脸上现出不容置疑的神色,“何况这些生物都举动迟缓,笨拙,不可能杀了这里的镖师以后又跑那么远,并且在我们之前到达镖局做下另一件案子。这是断不可能的。” “雾气,什么雾气?”这个词突然引起了周印廷的注意,他迅速揪住它,并问道。这个时候,任何新的发现,新的线索对他来说都十分重要,所以话音刚落,他便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起来,唯恐落下哪一句话,导致最后不明不白。 “你们没有看到那些尸体表面附着的一层薄雾吗?”沈浚诧异地反问三人。 “没有!”三人比他还惊讶地异口同声道,一面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沈浚到这时才得知尸身上的那团寒雾只有自己一个人看见了,陆修武他们并没有发现。 “也许是他们自始至终骑在马上,离得较远的缘故,第一次在一片漆黑的林中空地上,看不到很正常;至于镖局里的那些死尸,虽是在白天,但兄弟俩始终躲在门外,离得较远,所以不可能看得见;至于周公子,也许是当时太过悲伤,没有留意到。后来他甚至连自己被那雾气所伤差点丧命都不知道,足见他当时的心情是多么地悲痛。”沈浚竭力回忆着,自顾自地推测道。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团雾气也只有他才能看到,陆修武他们即便把眼睛贴上去也发现不了。因为,这与沈浚的修为有关,正是他的修为同步地提升了视力,不但能使他看的很远,而且使他能看见常人所看不见的东西。 “所有死者,这里的和镖局里的,都被一层几乎透明的薄雾覆盖着,它粘附在尸体的表面,不停地蠕动着。最为诡异的是,这团雾气极其寒冷,会冻伤任何试图接近它的人,但是对我的佩剑没有任何作用,这我试过。所以我想它也许只对有生命的东西感兴趣,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沈浚把自己先前的观察所得详细地讲给他们听,很遗憾陆修武他们没有发现这雾气,不然他也就不用这么费力地向他们解释了。 “你当时就是被这团雾气所伤,加上伤心过度,才晕倒在尸体跟前的。”接着,沈浚把视线凝定在周印廷的眼睛上,补充道。 听了沈浚之这一番描述,三人惊讶极了,不自觉地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浚,一面在脑中想象着这团雾气可能的样子。 对于自己曾经晕倒这件事,周印廷当然没忘,而且他还记得醒来后陆修武告诉他,正是站在他面前的沈浚救了他,但是他对自己是因为什么晕倒的则一无所知。 他只记得自己刚跪倒在母亲和妹妹的尸体跟前不大一会儿,就突然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人已坐在前院的空地上。 听沈浚这么一说,他才知道自己是被一团雾气所伤。尽管令人难以置信,但自从进了这片林子,亲眼目睹了那么多见所未见的诡异生物,他就坚信这世界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了。 周印廷对这团雾气愈来愈感兴趣,他想也许这会是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和突破口,甚至会帮助他寻找到凶手,于是好奇地问沈浚道:“就是这些雾气杀了他们吗?” “我想是的,不然它为什么会在尸体上,并且在你接近它的时候,主动攻击你?”沈浚带着一丝犹疑回答道。对于他来说,在没有看清事情的全貌和真相之前,他不喜欢把话说死,毕竟最近的奇遇已使他连连感到不可置信,“当然,真正的凶手是释放这些雾气的神秘生物,毕竟雾气不可能自己跑到各处去杀人。” “你的意思是,这两个案子是同一个凶手所为?”陆修武也对这雾气感到好奇起来,终于按捺不住,突然发问道。 “对,从杀人手法上就可以看出,凶手在这两个地方使用的是同一种法术。这里我们暂且称之为法术吧,因为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沈浚回答道,“而且这个凶手同森林里的那些怪物是一伙的。” “那它们为什么要杀我们?”老老实实当了半天听众的陆修文在一旁胆怯而又跃跃欲试地终于见缝插针道。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但很遗憾,这还是个谜。不过,我相信,只要我们弄清楚这个问题,其他的许多问题也就跟着迎刃而解了。沈浚赞赏地看着陆修文,语气温和地回答道。 第75章 怪物为什么要杀他们 是啊,沈浚也想不明白,那些人形生物为什么要追杀他们。 “难道是无差别攻击?”他沉思地喃喃道,“因为我们闯进了人家的地盘?” “那为什么上一次我们三个穿越这片森林的时候,它们没有出现?要知道那一趟我们在空地上停留的时间可不算短。当时是有异常不错,可它们终究没有露面不是?这次唯一的不同是我们的队伍只比上次多了一个人,它们却突然冒出来想要杀掉我们?”沈浚忽然想起几天前从这里平安通过的经历,觉得事情可能远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简单。 这个问题迅速盘踞众人的脑海,有一会儿的功夫,现场一片沉默。 “它们该不会以为东西还在我们手上吧?”陆修武的脑中灵光一闪,不假思索地脱口说道,认为只有这一种可能说得通了。 “也许吧!”沈浚若有所思地回答道,他之前不是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性,只是觉得其中矛盾的地方太多,一时难以解释清楚,所以暂时把它抛在了脑后。此番经陆修武口中说出,便又暗自琢磨起来,“没错,那只盒子已经不在我们身上,而且说起来它也只不过在我们身边待了一夜而已,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把它送进了宫里。再说这些尸人和魂魔无福消受哪怕一点点的光线,都要迅速躲到暗处去。所以,可以肯定,它们没有去过鸿远镖局。” “那它们怎么就知道我们跟那只盒子有牵连?”沈浚疑惑道。 “难道当时它也在场?”沈浚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个始终没有露面的神秘力量,即那个真正的杀人凶手,只不过当时他们以为它已经离开了,“可我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也许这就是它的可怕之处吧!不然这种假设就不可能成立。” “可是它为什么当时没有直接从我们手中把盒子抢走?要知道,我们可是在那里停留了很久,甚至还过了一夜,它明明有许多机会可以这么做,以它的力量,即便不用偷的,也完全能够轻轻松松地当着我们的面将它夺过去,何必大费周章让底下这些蹩脚的喽啰在森林里围堵我们?难道它没有看到我们已经把盒子送进宫了吗?这就奇怪了,莫非它中间有一阵突然离开了?而且恰好就在我们入宫的那段时间?”沈浚越想越糊涂,觉得这件事按常理已经无法解释。 “还是因为它当时没有必赢的把握,不敢轻举妄动?它怎么知道我们可以跟它对抗,或者更准确地说,它是怎么知道我不好对付的?”沈浚想到自己这一身突如其来的神妙功夫,或许也是那个神秘力量初见之下所惊诧和忌惮的。 “难道我清除那些雾气的时候它正躲在某个地方偷看?也许吧,不然要怎样才能把这一切都解释得通呢?”沈浚继续思索道,在这个异世才短短几天的经历,已使他开始相信一切皆有可能,只要能讲得通,哪怕最不可思议的猜测也可能恰恰是某种事实,“而之所没有冒险出手,也许是因为它不想泄露自己的秘密,也就是说,它不想让世人知道它的存在,而在行动中尽可能地隐藏自己的身份。以致除非在确有把握的情况下,否则不会轻易出手,而暴露自己。” 虽然沈浚接连发现这里面的巧合之处实在是太多,多到让人感觉不真实,但也没有完全排除这其中的种种可能性,而且他觉得唯有这一系的解释才能把所有的可疑之处打通。 “那下次我们再碰到它们的时候是不是应该设法让它们知道,东西并不在我们这儿?”陆修文见沈浚对兄长的看法表示赞同,就跟赞同了自己的想法似的,心中莫名地得意起来,也想借机献一献计策,露上一手,于是按捺不住地自作聪明道。 怎么跟它们沟通,你看它们像是能听懂人话的样子吗?”听了弟弟的话,陆修武那开朗愉快的脸上忽然阴云密布,目光严厉地瞅着他,驳斥道。每到这个时候,他总被弟弟弄得尴尬不已,感觉这个弟弟傻的可以,简直丢自家的脸面,他刚刚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差点儿被他一句话就毁损殆尽,“还有,你猜它们会不会相信你?” “我们可以让它们尽管搜去,搜不到不信也得信了!”陆修文低着头,眼睛看向地面,怯怯地嗫嚅道。 “得了吧,你看看你说的是什么话!”陆修武毫不客气地高声呵斥道,同时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 当他看到弟弟那副受了气的可怜样,心又软了下来,眼中顿时浮现出温柔的怜悯,打住了话头。本来他还想继续训斥弟弟两句的,见此情景只好作罢。 他撇下弟弟,把视线转向沈浚。见沈浚仍在凝神思索着什么,便提高嗓门儿,试图引起沈浚的注意,问道:“它们不会一直追着我们不放吧?” “什么?”沈浚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声讲话惊醒,于是循着声音找到说话之人,问道。 “我说它们不会追着我们不放吧?”陆修武重复道。 “不会,它们出不了这林子!”沈浚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接着又陷入沉思之中。 可他这一句脱口而出的话却使陆修武万感到分诧异,于是好奇地问道:“出不去,为什么?” 沈浚又被他强行从深邃的思绪中拽了回来,定了定神,在大脑中薅出一两秒钟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问话,回答道:“它们惧怕阳光!” “据我的判断,它们喜欢黑暗而厌恶白昼,我想这也是它们之前迅速撤退的原因。”见陆修武困惑不解地看着自己,于是沈浚停了一下,似乎在脑子里翻找着早已想好的话语,然后解释道。 “你们仔细回忆一下,在它们离开以前,这里的光线是不是发生了变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的光线一定是变亮了。”沈浚将那三个魂魔逃跑的原因跟这些尸人撤退的原因联系到了一起,为了证明自己几乎已经确信不疑的推断,他又问道。 第76章 致命的弱点 见二人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为了使他们更好地理解自己的意思,他接着又补充道,“你们不觉得此刻我们彼此之间看得更清楚了吗,还有这周围的景物,都比之前清楚了不少?因为现在外面的天已经亮了,而我们刚刚到达空地上的时候才入夜不久,月亮还没有越过树梢。也就是说,自从进入这座森林以后,我们就对时间渐渐失去了把握。” “已经是白天了吗?”陆修武感到不可思议地先是把头仰成九十度角,脸孔几乎与地面平行,身子摇晃着努力保持平衡,朝高得模糊一片的树冠上看去,似乎什么也没发现。然后又把头扭过来扭过去,看看周围,仿佛在空气中寻找着某种极其细小的尘埃似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然而仍一无所获。接着便将双臂抱在胸前,一只手立起来撑着下巴颏,摆出一副追忆已遥不可及的往昔的严峻神情,默不作声地思索了片刻,最后又恢复先前那副疑惑的表情看向沈俊,回答道,“有变化吗?看不出来啊!不光现在,就是我从树上向下看那些正在撤退的白眼怪的时候,也没感觉这里像你说的变亮了。” 说完,陆修武又看向弟弟,仿佛在问:“你觉得呢?” “没有,还跟之前一样到处都是黑黢黢的。”兄弟俩的视线一对,陆修文立即心领神会,一颗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斩钉截铁地回答道,生怕一犹豫,就会惹得兄长不高兴似的。 沈浚之所以这么问,是担心这种变化也许只是微弱的,不易察觉的,唯有自己能够轻松地分辨出来,对于陆修武和陆修文他俩来说,可能并没有明显的感觉。 毕竟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具有的感官是常人比不了的。就单单拿视觉来说,在这座幽暗的森林里,如果说两兄弟能模模糊糊地看出去二三十米的距离,那么沈浚则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七八十米外的东西。听觉就更不用说了。因此,在林中空地上的时候,是他最先注意到那些尸人和魂魔在森林深处出现,之后过了好一会儿,当它们几乎就要从树林边缘走出来的时候,陆修武他们三个才隐隐约约看到它们的轮廓和丑陋的样子。 “嗯,这样看来,林中光线这一微妙的变化的确就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得出来。”沈浚暗自寻思道,“那么,这些尸人和魂魔对光线的敏感程度同我是不相上下的了?” 沈浚并没有怀疑自己先前所作出的推断,即这些人形生物惧怕阳光,甚至不仅仅是阳光,月光也一样,这是老早在空地上对峙的时候就被证明过的。 而这一次它们之所以突然撤退,也正是因为曙光初现,使得森林里的明暗发生了些微的变化,他只不过惊讶于它们对这么一点普通人几乎完全察觉不到的光亮都受不了。 “看来它们真的对光很敏感,真是一群奇怪的生物!”沈浚不禁在心里感叹道,“在黑暗中无比凶悍,没想到在光的面前竟是如此脆弱,这不也正是它们的致命弱点吗?” 沈浚不由得想到了电影里的那些僵尸,同样的凶猛骇人,也同样的惧怕光明。他为自己的这一发现感到兴奋不已,甚至戏谑地想到要是穿越的时候带来一只手电筒就好了,那样它们还不乖乖的退避三舍。 突然,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引起了他的兴趣:“火把呢?在这个世界找不到人造光源,但点燃火焰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也许它们同样怕火光也说不定。” “当然,要是能把它们点着就可以永绝后患了。”沈浚甚至有点兴奋地想道,紧接着又为自己有这样残忍的想法感到羞愧起来。 “不过,要烧着它们哪有那么容易!别看它们举止迟缓,攻击性却很强,而且成群出现,不怕刀劈剑砍,试问数量这么多,你能点燃几个?怕是还没等你近身,它们就先把你包围了,扯碎了。但用火光吓走它们应该不难办到,如何才能试他一试?”沈浚替自己的这个不体面的念头辩解道,而后下意识地朝四周望了望,森林深处的树木之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可是那些家伙现在已经躲起来了,不到夜幕落下是断不可能出来的。” 沈浚突然想用火把照一照那些尸人和魂魔,看看它们的反应,是不是也像见到阳光似的没命地逃窜。可是很无奈,现在想要找它们,却怎么也看不到它们的影子了,于是只好作罢。 然而光线究竟会对它们造成怎样的后果或伤害,他还不清楚。 “如果阳光照到它们身上会怎么样?”他在心里问道,“会不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自动燃烧起来,轻者感到灼痛,重则灰飞烟灭?” “真的有这么巧吗?要知道这可是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而且电影里的僵尸本来就是虚构的,现实中并不存在,而这里的这些家伙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并且是要人命的。 “难道是电影中的东西照进了现实?”沈浚笑了起来,对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好笑,不过他又始终坚信一点,那就在这世上存在了这么久的东西绝不会是空穴来风,胡乱编造的,总有某种可信的成分在里面,“起码畏光这一点就是相同的,这是巧合还是某种带有科学性的东西?难道僵尸是真实存在的吗?” 沈浚的心里产生了如许多的疑问,但是显然没有人能给他解答,只能靠自己在实践中去一件件一桩桩地加以证实。 “既然有相似的特征,那就可以尝试采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它们。”沈浚如此这般推理着,并在脑中努力回忆起来。 他试图在自己看过的僵尸电影里寻找到打败它们的办法,但是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一点,那就是将它们暴露在阳光下,或者用火烧,除了这两点,似乎就只剩下躲避它们这一个办法了,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们今后应避免在黑夜之中同它们遭遇。 第77章 也没听到嘶鸣 陆修武见沈浚兀自站在那里默不作声地发着呆,先前关于光线变化的一本正经的提问也突然没了下文。 他认为沈浚绝不会是随便说说这么简单,当中一定包含着某种重要的信息。于是他迫不及待地试探着向沈浚问道:“你说的光线发生了变化,是怎么回事?” 沈浚再一次被陆修武的说话声拉回到现实中来。 他的思索尽管持久而又深入,却是始终浮在意识表面的,外界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那时刻警惕着的感官。 所以,当陆修武的话音刚刚响起,他便蓦地中断了思考,瞬间回过神来,并注意地聆听着,然后仿佛原本就一直在听他讲话似的,当即回答道:“我想,这些怪物都是由于树林里突然变亮了才离开的。” 从三人的表情看,他们似乎不明白沈浚说的是什么意思。怎么,他们不管怎样狠劲猛打都打不退的怪物,就那么轻易地被所谓的光线全部赶走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它们撤退得很突然、很意外是不假,可也不至于就将原因归结于这么匪夷所思的答案吧! “可是,这里跟之前相比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啊!”陆修武重又盯着前方的空气凝神看了几秒,然后诧异地把视线移回到沈浚的脸上,神色狐疑地坚持道。 “不,白日的光线已经透了进来,只是你们没有觉察到而已。当然,我不是说你们的眼睛有问题,或眼力不够,而是这种变化的确很微小,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来。”沈浚用一种十分平静而又肯定的口气解释道,同时扫了一眼周围,敏锐地感觉到这时的光线又比之前亮了一点。 “太阳升得更高了!”他想,并据此推断起外面的时间来,“也许已经过了上午八点了。看来我们得尽快结束所有的谈话,赶紧上路,必须得在入夜前走出这片林子才行。” 沈浚并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凭他们的凡胎肉眼,是看不出这样微妙的变化的,因为这不但不能使他们明白其中的道理,更可能引起他们的不快。 其实,在他向三人道出光线的奥秘时,他本来准备就此解释一番的,将自己的发现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 可当他得知兄弟俩完全看不出森林里的光线有何变化的时候,便觉得凭自己空口白话地讲一种同他俩眼见的事实不相符合的现象,怕是很难使他们信服。 因此,他才犹豫不决,迟迟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现在,既然陆修武主动提到了这茬,他也就打算将自己所做的推测毫无保留地向他们和盘托出。 “那你是怎么看出来这里的光线发生了变化呢?”就在沈浚语毕停顿的当儿,陆修武突然带着点不可置信的好奇心问道。虽然对于沈浚的功夫,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是比起任何缺乏实据的说法,他更原因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他对沈浚的崇拜也正是出之于亲眼所见。 “因为一进入这座森林,我就特别留意这里的景物,一路走来,已经渐渐适应并熟悉了周围幽暗的环境,因而也慢慢变得对光线的任何一点变化都很敏感。所以我才敢肯定,现在确实比你们刚从空地那边出来的时候亮了不少。”沈浚料到他会这么问,于是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先在脑子里琢磨了几秒钟,很快便想出了一个既不夸张又看似合理的理由,然后摆出一副俨然的神态淡定地答道。 陆修武将信将疑的看着沈浚,没有提出反驳,但是他又相信沈浚没有必要欺骗大家,于是决定姑且对这种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中的变化信以为真。 陆修文的视线始终在兄长和沈浚的脸上移过来移过去,听着他俩以莫须有的内容进行的对话,脑子跟着兄长时而怀疑,时而确信。 周印廷本来正暗自思考着该如何对付那些怪物,突然沈浚的一席话引起了他的注意,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听了好一会儿。其间几次想要开口,都被陆修武抢了先,现在则趁陆修武闭口的当儿,赶紧好奇地插进来道:“你的意思是从外面照进来的那点阳光赶走了它们?” 尽管他也跟那两兄弟一样,没看出到底哪里变亮了,但他还是选择相信的沈浚的判断。沈浚既然能救他两回,并且能独自从那三个更加恐怖的怪物手中逃脱,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是的,这一点现在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无疑,它们对阳光非常敏感,受不了哪怕是极其微弱的光线的照射。而且我相信守在树下的那些怪物之所以这么快就离开,一定跟我之前交过手的那三个家伙脱不了关系。”沈浚答道,又回想起三个魂魔中途不战而逃那一幕,觉得发生在相距不远的两地的同时撤退绝不会是互不相干那么简单,它们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隐秘的关联,“不然怎么会这么巧都在几乎同一时间退走了呢?” 他竭力回想着当时的情景,搜寻着每一个细微的变化,突然拍了一下脑门儿,喃喃自语道,“没错,它们逃跑时又尖叫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就是跟前面一模一样的刺耳的嘶鸣,我怎么居然给忘了?” “如果说他们没有发觉光线的变化尚情有可原,那一声极其响亮而尖利的嘶鸣总不会也没听到吧?”沈浚想,打算把这一点也跟他们确认一下。 “对了,你们在树上还没下来之前有没有听到过一声又尖又长的嘶叫,听瘆人的?”针对自己刚刚想起来的这个发现,沈浚又追问了一句,并带着同先前一样的询问的目光看着兄弟俩,“从时间上来看的话,应该就在那些怪物动身离开前不大一会儿? “没有,我记得很清楚,当时那些白眼怪站在下面,像插进土里的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也不动,也不发出任何声响,可以说当时安静极了,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这我可以保证。”陆修武带着诧异的神情抢先回答道,不明白沈浚怎么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发现,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 听了陆修武的回答,沈浚有点失望地转向陆修文。陆修文被看得一时不知所措,只不过见兄长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于是也跟着回答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要是有也只是自己的心跳声,别的就没什么了。 第78章 睡得像铅一样沉 的确,他俩并没有说谎。尖叫声响起时,由于极度的疲惫,他们睡得正香。 尽管那声音恐怖如斯,却丝毫未能在二人平静的梦中搅起任何波澜。 他俩就那样继续甜甜地酣睡着,虽然前后加起来也只不过眯了一小会儿,却睡得像铅一样沉,其间整个意识一度同外界完全隔绝。 而恰恰就在意识坠至最深处时,魂魔的那一声诡异的嘶鸣突然由远处响起,穿透重重树木组成的屏障和稀薄的空气的阻挡,未减分毫地传进了两人的耳中,却如同石沉大海般没有得到任何的反应,二人仍旧深深地陷在睡梦里。 接着,过了不到两秒钟,树下的尸人便像收到了命令似的,一个个开始动了起来,并自外而内井然有序地离开。 越来越多的细碎杂乱的脚步声不断敲击着兄弟俩封闭得严严实实的意识之门,终于在片刻以后将他俩彻底叫醒。 醒来后,陆修武一度以为自己是在洛城的卧房内,于是下意识地伸了个懒腰,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扭身准备下床如厕,不料却身子一个不稳,差点从树上跌下去。 还好慌乱中一把抱住了身旁的树干,才重又坐稳,可这一吓直惊得他冒出了一身冷汗。 他茫然四顾,赶紧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是在树上,随后所有的记忆就又都回到了他的大脑里。 接踵而至的还有突然袭来的深深的后怕和自责之感,原来他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呢,于是忙不迭地先后望了一眼头顶上方以及自己坐着的树杈,看到弟弟和周印廷都平安无事,这才放下心来,一面怪怨起自己竟如此疏忽大意,都身陷性命攸关的险境了,还能睡得着觉。 不过,这短短的一觉醒来却令他整个人感觉神清气爽,精神得不得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想到朝树下望去,看看那些尸人还在不在。 也许是这片刻的小睡让他的大脑变得清晰起来的原因,那些尸人的样貌比先前清楚了不少,加之他的意识曾由于沉睡而一度中断,这期间尸人的模糊形象在他的脑中也越来越暗淡。 因此,这突然映入眼帘的新的更加清晰的形象在他看来也变得益发恐怖。 然而,令他感到万分惊喜的是,树下围得密密匝匝的尸人不知什么原因,正由外而内向远处撤离,此时已散作辐射状,而且越拉越长,直至最外面的那个倏地隐入了黑暗之中,更多的尸人踏着同样的脚步紧随其后,就像跳进深渊一般悄没声息而又义无反顾。 没过多长时间,原本站在树下的尸人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陆修武和陆修文两人在树上既惊诧又兴奋地一时缓不过神来。 直到刚刚,他俩都不明白那些尸人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当时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安安静静地等待,等待一个连他们自己都毫无把握的结果,虽然陆修武事后可不是这么说的,只简单地以为是它们累了、饿了,回去睡觉了。 可现在听到沈浚说那些尸人是被突然照射进来的莫须有的微光赶走的,以及或许因为自己睡着了而没听到的似乎是至关重要的嘶鸣以后,陆修武一时既感到难以理解,又觉得这个说法不啻是打了他的脸。 怎么他没有发现,而沈浚却接连爆出惊人的线索?陆修武当然知道沈浚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所以当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他的脸上蓦地现出了尴尬的神色,羞赧得不敢看沈浚的眼睛,心里也在不住地打鼓,只这一个还好,无伤大雅,怕只怕沈浚接下来还会说出更多与他前番的叙述相矛盾的话来。 “真是丢死人了!”陆修武懊恼地想道。他尽量不看沈浚,也不再为了显示自己“头脑聪明”而主动提出什么问题,至于像先前那样每每绞尽脑汁地试图引起大家的注意,就更是被他立即坚决地弃绝了。 从现在开始,尽管很难,但他还是竭力装作在想某件重要的事情,只等什么时候冷下场来,有人提出离开这里为止。 对他来说,时间从这一刻开始慢得几乎要停下来,每一秒于他来而言都是难熬。他不能不听,又害怕去听。 堵住耳朵已经来不及,沈浚的话字字清晰地钻进了他的脑子里,无论他怎样试图转移注意力,都无济于事。 他居然不由自主地辨析起它们的意思来。可那每一句话都宛如锋利的刀刃悬在他脆弱的心上,只等哪一句话揭露了虚假,便会猛地落下来,使他受伤匪浅。 可是沈浚却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或者更准确地说,沈浚注意到了这一点,而且他也不可能不注意到这一点,他是那么敏感而又善解人意。 但他还是决定把他的发现一股脑都说出来,毕竟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走这一趟不就是为了查清真相、找到凶手吗?虽然凶手还没露面,但他们显然已经离那个真相很近了,而这些发现不正是对他们此番凶险经历的回报吗? 当然,他自然不会不顾陆修武的感受直接了当地把一切都抖落出来,显得好像自己故意反驳他,使他难堪似的。 所以,在接下来的讲话中,他努力做到把每一句话都修饰或加工过以后才放心地说出来。 “那就奇了怪了,难道声音被这树林屏蔽掉了,并没有传到这里?”沈浚纳闷道,眉头跟着蹙了起来。 他之所这么想,是因为他早就发现这座森林会吸收掉一部分声音,哪怕是面对面站着,也要大声讲话才能听得见。 “那么,同样在这附近的那些尸人是怎么接收到这个信号的?”可是新的与之矛盾的问题又来了,弄得沈浚越来越感到费解,“它们绝不会无缘无故发出这种声音的。” 站在一旁的陆修文这时想起了在更早的时候听到过一声可怕的叫声,不过那是在怪物出现之前,而不是像沈浚所说的在它们即将离开的时候,这是不会弄错的。 当他跃跃欲试地想对沈浚讲出来,问问他这是不是他所提到的那种声音的时候,正好瞥见兄长一改先前的活跃与兴奋,正兀自站在那里闷闷不乐,似乎有什么心事的样子,便克制住了自己,没有把这件事讲出来。 第79章 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其实,不光陆修文自己由于沈浚的提示终于回想了起来,他那看上去心绪不宁的兄长也一刻没闲着,正绞尽脑汁地为自己寻找着各种开脱的理由,以便接下来在非开口不可的时候不至于显得过分尴尬。 然而,本应用意念不让沈浚的话钻进自己的耳朵的陆修武,其实一句话也没有漏掉,甚至比平时更加认真地听别人讲话,为的就是了解人家到底都针对他的哪些方面进行了指责,并安慰自己说,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心里有个数,以免今后独独自己被蒙在鼓里,像个小丑似的在那里蹦跶,殊不知人家都在背后笑话自己。 于是,他一面留意着沈浚的讲话,一面在最近的记忆之中翻寻着,还真就被他忆起了他们刚刚走到这里时听见的那一声凄厉的嘶鸣,几乎跟陆修文在同一时间。 不错,当他们刚刚经过那棵老树的时候,一声嘶鸣划破了森林的宁静。 在最初的一刹那,他心想也许沈浚指的就是这个,沮丧的心情因而得以稍稍平复。 但这一回他并没有贸然张口,像以往那样依着自己的急躁性子脱口而出,而是懂得了谨慎行事。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沈浚所说的是那些白眼怪离开前的几分钟,可他明明是在它们还没出现之前听到的,当时他们,这中间显然隔着很长一段时间呢! “所以,难道有两次?第一次是在我们刚刚抵达这里的时候;第二次则是如老沈所说在那些白眼怪离开前一刻,可能由于我们后来睡着了,没有听到。 “该死,怎么能在那样危险的时候睡觉,这是没出事,但凡出点什么事,哪怕这里有一个人受到伤害,我也难辞其咎。”此刻,他又责怪起自己当时太贪睡,明知可能酿成惨痛的后果,还是没忍住,不但陷三人于危险境地,还错过了沈浚所说的重要的事件。好在最后他们三个都没事,不然他肠子悔青都来不及。 “这样看来,老沈并没有说错,就在我们醒来以前的确又响过一声嘶鸣。”陆修武嘴唇微启,无声地咕哝道,“不过老沈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个叫声呢?而且只提到了这第二声,第一声就不重要吗?他一定也听到了第一声,因为那无疑就是从他那里传来的。” 随后,他又陷入了沉思,在他看来,沈浚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提到这件事的,这背后一定有什么深意,或者跟这里发生的事情有某种重要的关系。 “没错,它那诡异的音调着着实实吓了我一跳,而且从方向上判断源头应该就在我们来的那边。我当时还以为它们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对付老沈了呢!现在看来,既然他头发都没少一根地追上了我们,那么当时这声嘶叫就不是冲他去的,……而是冲着我们来的,”陆修武蓦地心下恍然大悟道,由于这一新发现,竟心花怒放地眉头舒展开来,“不错,所以紧接着周围就冒出了那么多白眼怪。” “原来这叫声是用来召唤它们的!这么说,老沈之所以只提到这第二次的嘶鸣,是想告诉大伙,那些白眼怪并不是自己主动离开的,而是被叫走的?”陆修武又恢复了信心,大胆地下结论道,并为自己的这一发现兴奋不已,先前的沮丧心情刹那间一扫而空。此刻,他对沈浚之所以会问他们有没有听到过那声嘶鸣已了然于心,“哈哈,没错,老沈想说的一定是这个!” “没听到那第二声尖叫算什么,睡着了也不打紧,一点不影响那些聪明人悟出其中的奥妙。”陆修武心中暗暗窃喜,他想,只要他抢在头里把这个重要的发现讲出来,他就能够轻易地收复失地。 于是,他不再保持沉默,趁着沈浚讲话的间隙,一秒钟也不耽搁地把目前只有他和沈浚发现的这个秘密讲了出来。 “你是想说包围我们的白眼怪是被那一声尖叫引开的吧?”陆修武又恢复了先前志得意满的神色,深吸了一口,然后目光淡定的看着沈浚,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地说道。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当他这句话说出口时,沈浚的眸子亮了一下,似乎是感到惊讶,又似乎是在表示赞赏,使得他兴奋的心情更加高涨。他故意避开自己没听到那个声音的事实,而是直接揭晓了答案,以致此话一出,便给人一种即使没听到那个声音也丝毫不影响聪明人发现真知灼见的印象。为了证明自己比沈浚更胜一筹,他还提起了他们刚来的时候听到的那一声嘶鸣,“的确,我们刚到这里的时候,就是这个声音把它们引来的,当时这个声音响过以后,我就预料到将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于是我跟修文两人立即提高了警惕。” 说完,他故作平静地扫了众人一眼,然后摆出一副十拿九稳的智者之姿,将话头就此打住。 把脑子里刚浮出来的这个新发现倒空以后,他觉得接下去讲得越多,就会错得越多,于是便欣然地停了下来。 他突然学聪明了,懂得了见好就收,也因先前的不谨慎导致的此番提心吊胆的经历而变稳重了。 陆修武带着一副不急不躁的淡然神态看着沈浚,似乎在说:“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的确,他只管把结论讲出来,就已经在这场谈话中赢了大半。 接下来琐碎的解释工作都交给沈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既能掩饰自己对这整件事情所知不多,说白了也就是一种猜测而已,并没有被验证过,又能从沈浚那里继续得到更多的新情况。 他相信沈浚还有许多话要讲,而他已经证明了自己,在众人眼中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再说下去只会是画蛇添足。 “没错,一开始我以为,两边的人形生物都是由于光线发生了变化才突然离开的。后来我越想越觉得这种解释似乎存在漏洞,即还有一处矛盾的地方。于是我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尽管我所面对的那三个怪物是被阳光赶走的没错,但在这里围住你们的那些也许不是。因为如果它们自己就能够决定是否离开,那么之前被同样的一声嘶鸣召集来并围攻你们这一点又该如何解释?还有,那三个家伙临走时又何必多此一举再用尖叫向它们发出这样的信号呢?”正如陆修武所料,沈浚毫不吝啬地用极为赞赏的眼光看着他,回答道。显然,他对陆修武能发现这一点很是满意,并且他讲出的结论虽然出陆修武的意料,却正与他不谋而合。 第80章 命令与信号 听到这儿,陆修武阴郁的面容终于彻底变得明朗起来,换上了一副幸福的神色。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他想,提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地。 他已经几乎可以确定沈浚接下来会说什么了,于是带着愉快的微笑听着,踌躇满志地把每一句话都当成是他对自己的夸奖。 “所以,我更倾向于认为是那三个怪物临走时发出的尖叫声命令它们离开的,也就是说,那是一种信号,至于它是如何发挥作用的,我们现在还不清楚。但作为一种信号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说到这儿,沈浚用疑问的目光看了三人一眼,最后把视线停在了陆修武身上,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印象,这种叫声它们实际上不止发出过一次?” “是的,我记得在我们离开空地往小径那边冲过去的时候,这个恐怖的叫声就响起过,但由于当时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加上很快我们便遭遇了那些怪物,打了起来,就把它忘在了脑后。”在一旁贪婪地听着沈浚和陆修武讲话的周印廷,这时突然回答道,“现在你一说,我才想起来。这么说,它们是用这种叫声指挥那些怪物向我们进攻的了?当时我完全没往这上面想,只以为那不过是一声普通的叫唤,没什么特别的。” “对,我也听到了。不过,后来还有一次,就在我们刚刚走到这里的时候,大概就在这棵树的那边,”陆修武急忙抓住话头,接口道。他可不甘心在自己熟悉的话题上只当个听众,何况还是自己完全可以一显身手的时候。他说时还用手指了指那棵老树,示意大家他们当时所在的位置,“我们又听到了那声尖叫。然后很快,那些白眼怪便把我们包围了。算上老沈你说的再后来的那次,我想一共有三次。” 说完,陆修武喜滋滋地看着沈浚,就像小学生在等待老师夸奖似的,还不由地把身子挺得笔直。 没想到自己先前的疏忽就这么完美地给遮掩了过去,还因祸得福地把自己的睿智表现了一番。 此刻,陆修武心中甚至得意,要不是吸取了前面的教训,极力忍着,脸上早就乐开了花。 “不错,从出现到现在,它们只叫了三声。如果当时稍稍留意的话,就会发现,每一声过后,都跟着那些怪物的某种行动,之前的两次是进攻,最后那次是撤退,而且几乎都是立即的,毫不迟延的,因此,很难不让人将这两者联系起来。”沈浚对陆修武点了点头道,他的话已足以向陆修武表明他的赞赏之情,陆修武听了键自然开心得不得了。 “所以,如果没有那一声嘶鸣,当阳光照到它们身上的时候,它们也许会仓皇而逃,也许会不知所措地继续呆在原地,而不是像你说的如同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那样秩序井然地撤退。至于阳光会对它们造成什么伤害,就不得而知了。”随后,沈浚又补充道,把话题重新引到那些尸人逃跑的事情上。 “看来它们都返回自己的老巢去了。”陆修武兴奋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顺着沈浚的话说道。 “你看见它们是从哪里过来的了吗?”沈浚好奇地问道,眼睛看着陆修武。 没错,他的确想知道这些尸人和魂魔是从哪里来的,现在又躲到哪里去了。 “一定是个比这里黑暗得多的洞穴之类的吧,如果这座森林里有洞穴的话。”他想,对自己的这个猜测也并非充满信心。 “没有,这周围太暗了,根本看不出来。而且当时四面八方全是,它们那副丑样子出现的时候,几乎已经到了我们跟前,差一点就迎面撞上。”陆修武回答道,说话间还扭过头去看了陆修文一眼,意思是弟弟也看到了,然后又把头转向沈浚,“你是不知道当时有多凶险,那怪物手中的矛尖再向前刺一厘米就贴上我的衣服了,要不是我反应快,非被走在最前面的那两个家伙戳中胸口不可……” 说着,陆修武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左胸的位置,仿佛那里现在还遗留有刺破的痕迹似的。 就在此时,陆修武猛地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又夸夸其谈起来,再下去就要刹不住车,便急忙打住,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讲道:“我们一开始是通过声音发现周围有动静的,起初我还以为那是树枝折断和什么动物翻动土壤的声音,后来随着各种嘈杂的响声越来越清晰,其中杂沓的脚步声也赫然钻进了我们的耳朵里,这时我们才猜到有东西在靠近,而且这脚步声太熟悉了,跟在空地上听到的一模一样。我心叫,不妙,又被包围了。”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紧接着,陆修武又找补了一句,结束了自己的话。 “哈!太好了!你所说的这件事正好为我们先前的推测提供了证明,当时我还只是有不好的预感!现在则一切都清楚了,那些古怪的生物就是在这个尖叫声的指挥下行动的。”沈浚带着点儿兴奋地叫道。 当陆修武讲述这一段经历的时候,他在一旁认真地听着,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听过陆修武讲话,此次,他希望从陆修武的话里找到支持他的猜测的证据。 果然,陆修武的话确定无疑地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那就是在空地边上同那三个魂魔对峙时响起的那一声尖叫,就是冲着陆修武他们来的。 “想不到这世上竟有如此诡异的东西存在。打小我只听说过鬼见不得光,总是躲在暗处,喜欢在乌漆墨黑的夜里出来吓人,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难道它们就是传说中的鬼?”周印廷带着不可思议的语调问道。 刚刚,从沈浚和陆修武的讲话中,他掌握了更多有关那些怪物的情况,尤其是对于它们怕光这一点,他很感兴趣,也很好奇阳光照在它们身上到底会有什么反应,并且觉得接下来自己兴许会用得上。 “这不正是对付它们的最好的武器吗?”周印廷脑子里灵光一闪,心想。本已不抱任何希望的他,一下子对报仇雪恨又充满了信心。 第81章 傀儡 “鬼?我倒不这么认为,鬼不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吗?鬼魂,鬼魂,说的不就是鬼的样子吗?”陆修武接口说,又遇到自己熟悉的话题,他怎能耐得住沉默,“你再看看它们,简直就跟烂掉的死尸一模一样,有些只剩一把骨头,还拎着棍子跟我们打呢!” 陆修武只是轻描淡写地用“打”字来形容当时的状况,实际上那时他完全是被尸人压着打,几乎丧失了还手之力。当提到“骨架”两个字的时候,他的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了先前纠缠他的那个尸人叫人恶心的形象,令他不禁浑身哆嗦了一下。 “虽然都是人变的,但传说鬼是人死后的魂魄,就是肉体跟灵魂分了家的意思,肉体还老老实实地躺在棺材里,魂魄却脱离它趁着夜色四下游逛。再看看这些家伙,似乎正好相反,魂魄不知道到哪儿鬼混去了,肉体却被被那三个红眼怪控制着,从棺材里爬出来,到处追着活人撒气,就跟傀儡一样!”陆修武煞有介事地继续说道,把自己知道的那点儿东西全都当着众人的面倒了出来,生怕以后没这么好的机会了似的。 “而且,人们常说,鬼是极难对付的,它们不但没有形体,还神出鬼没,行动极快,普通人拿它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寻常的武器伤不了它们分毫,要用别的法子。”陆修武接着说道,“这么说吧,你看它们走起路来东倒西歪,慢得跟犁地的老黄牛一样,除了力气大,但凡使点劲儿,我们手里的刀就能把它们的手臂和脑袋砍断,这对鬼来说是不可能的。” 陆修武对自己的这一套无可辩驳的说辞很是得意,说时还不忘朝沈浚看了一眼,意思是你赞扬我的观点,我也支持你的看法,投桃报李嘛。 沈浚会意地笑了笑,脸上现出宽厚的神情。他真心实意地对陆修武的这一套理论很是赞赏,尤其是那个“傀儡”的比喻,他觉得很是恰当,想不到陆修武竟还掌握着这样的知识。要是换成他,说不定还没有陆修武说得明白,毕竟在他的那个世界里,仅仅电影中的鬼的种类就有很多,有些还拥有实打实的肉身,很难对付是真的,但并非杀不死。 周印廷则心悦诚服地点头称是,经陆修武这么一说他也觉得那些怪物跟传说中的鬼还是有挺多不一样的地方的。 “难道这可能吗?死尸会走路,会打架。这真是奇事一桩,要说不是鬼却也比鬼好不到哪儿去。”周印廷轻声嘟囔着。 “那它们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突然,周印廷提高了嗓门好奇地问众人道,其实主要是在问沈浚,如果沈浚回答不了,陆修武知道也行。可是,话音刚落,立即又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很好笑,“都烂得只剩一副骨头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它们的确已经死了,只不过被什么东西在背后控制着,至于是什么,现在还说不上来。”沈浚附和道,即是对陆修武之前的那番话的肯定,也是对周印廷这最后一句话的赞同。 “不是那三个红眼怪吗?”陆修武见机插话道,在他的思维当中,他觉得既然沈浚已经确定正是它们在背后指挥着那些白眼怪,那么它们一定就是那个幕后的主使,那个操控这些傀儡的家伙。 “也许吧,不过现在还不能确定。虽然之前我同它们交过手,但半道儿它们突然逃跑了,所以对于它们的真正实力,我还并不完全清楚。不过,也许是那个躲在后面的更强大的力量所为也说不定。我想你们总不会忘了,那个屠戮了整个镖局的凶手还并没有现身吧,从各方面看,它的力量都可能要远比那三个怪物强很多。”沈浚回答道,其实在他的推测中,真正的幕后黑手就是那个不知现在身在何处的真凶,只因它还从来没有露过面,要此刻就对他们下结论说那就是它干的,恐怕为时尚早,难以让人一下子就信服,所以沈浚觉得还不如留点余地。 “你已经跟它们交过手了?在我们走了以后吗?”陆修武好奇地插进来道,他只记得沈浚之前说那三个家伙是被森林里突然变亮的光线赶跑的,并不知道他还跟它们交过手。他自己已经跟那些白眼怪打过仗了,可以说它们的战斗力已经不弱,甚至可以说很强,但还不知道那三个红眼怪实力如何,不过他老早就有预感,那三个家伙一定更不好对付。直到现在一想起它们的眼睛来陆修武还会感到浑身发冷,胃里也一阵阵地不舒服。 “是的,你们离开以后,我跟它们继续对峙了一阵。我当时想,它们不动我就不动,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直到估摸着你们走得越来越远,差不多已经走出这片森林为止。”沈浚回答道,当时的情形又浮现在他的脑海,“可是,就在你们走了之后不久,它们就毫无征兆地发出了那一声嘶鸣。我预感到不妙,猜想那也许是冲着你们去的。在那之前,我已经有所察觉,它们的叫声似乎是某种信号或命令,指挥那些怪物发起进攻。于是我想我不能继续毫无作为地跟它们这样耗下去了,并且从那时开始真正被拖着的反而可能是我,所以我决定主动向它们发起进攻,看看它们到底有什么本事。 “其实,在这之前我就纳闷它们为什么一直不出手。我想你们也有所察觉,它们从一开始就只是在远处观望,真正攻击我们的是那些尸人,直到真的跟它们交过手以后我才明白,还真的就是你不主动攻击它们,它们就不还手,这简直太奇怪了,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那是怎么回事。 “有趣的是,当我一开始只是进攻它们中间的一个的时候,回击我的也只是那一个,另两个则原地像没事人似的看热闹。后来我就对它们三个同时发起进攻,果然,三个魂魔都向我攻来,只是还没几个回合,它们就突然中途逃走了。临走时又发出了一声尖叫,就是召唤树下那些怪物撤离的叫声。我清楚地感觉到,当时唯一的变化就是树林里的光线突然变亮了。”沈浚顿了一下,然后问道,“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在空地上跟那些尸人面对面站着的时候,相反的情况出现了,当光线突然暗下来以后,它们便向我们发起了进攻,而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只在黑暗中呆立着观望。现在回想起来,它们不就是在等待黑暗降临的那一刻吗?同样的道理,当这里的光线变亮以后,它们就迅速退回到黑暗中去了。” 第82章 阴谋 “现在将这前后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看,也只有这种解释才是最有可能的。而且即便用最简单的数学公式来推算,自我们进入这座森林时起,到它们逃走的那一刻,也正应该是太阳初升之际。”沈浚在脑中梳理着他们这一趟的经过,带着几乎是肯定的语气下结论道。 经沈浚这么一说,三人对于外面已经是白昼的判断再没有任何疑问,但对于这里的光线变亮了的说法仍旧将信将疑,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们看不出此时此刻,这里的明暗程度跟他们一路走来的视觉相比有什么不同。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对于陆修武和陆修文兄弟俩来说,他们是绝不会再踏进这林子半步的,管那些怪物怕不怕光,反正以后再也不会碰上这些倒霉催的了;而对于周印廷来说不管它们是否真的有这个弱点,他都是要留下来的。 他还要继续找寻线索,追查到它们,无论如何他要想办法将它们一网打尽,即便不能,他也要给它们造成越大越好的伤害才肯罢休,哪怕把自己的命也搭上。 所以,他沈浚说有变化就有变化吧,反正对他们还不都是一样。 可沈浚却不同,他总有种预感,在不远的将来他们还会同那些尸人遭遇,也许还是在这里,也许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总之这件事情看上去没有这么简单,也还远未结束。 所以他觉得今天对它们了解得多一些,将来或许会有帮助。何况经历了这么凶险的旅程,能从中有所收获,也算没白来一回。 然而,即便如此,沈浚对那三个魂魔可以说了解得仍然很少,尤其对于它们到底是什么生物,他还一无所知。 那些尸人倒不难辨认出来,也就是一些会行走的死尸,至于它们是怎么被从墓穴里挖出来,又变成这样的,他还并不知晓。 而那三个魂魔则明显不同,它们不但可以变换身形,还可以指挥那些尸人,而且身手也更加凌厉和致命。 “或者它们根本就不是什么生物,而是……。”想到这儿,一个更加疯狂而可怕的念头从沈浚的脑海里掠过,使他不由得心头一震,“要真是这样的话,恐怕就是很难对付了。” 当然,他现在也说不好,就跟其他许多猜测一样,尚需进一步加以证实。 总之这座森林里存在着某种极其神秘而又诡异的力量,造就了这一切,而且它已经走出这片森林,进入凡人的领地了。 “它是怎么到达那里的呢?它就不怕阳光吗?”沈浚不解地在心里寻思道,他指的是那个真正的凶手,然后自问自答起来,“如果不怕阳光,它又何必常年躲在这样一个黑暗的老林里呢?它一定是在黑夜的掩护下行进的。可从树林的边缘出发到京城少说也有二百多里地,寻常的马匹是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抵达的。所以,绝不会是骑马,除非它的马比我们的跑得快,而且至少要快上两倍还不止。” “这世上难道有这种马吗?也许它根本就是像那三个魂魔变成一团黑烟飞过去的。”沈浚忽然想起此前跟那三个魂魔交手的时候,它们反复从人形化作一团黑烟在空中窜来窜去,速度极快,想必那个凶手也会这样的手段。 “那它此刻躲在那里呢?现在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只要思想一触及到这个神秘力量,越来越多的疑团就立即浮现在沈浚的脑海,他对这里的尸人和魂魔已经多少有了些了解,唯独这个从一开始就抢先他们一步的凶手还一无所知,“一定不在这座森林里,不然怎么可能任由我们在这里闲谈,甚至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出去而不动手。” “它是还没拿到那件东西吗?”想到这儿,一缕担忧的神色浮现在沈浚那原本平静的脸庞上,“这么说,即使是出去了,周公子也很可能还有危险,不,这里的四个人都有危险!它如果找不到那件东西的话,一定会找到跟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并气急败坏地杀掉它们。” “不过那到底是一件什么东西,竟引出了隐藏在世间这么久都无人知晓的神秘力量?还有它手底下的那些古怪生物对他们不依不饶的围剿。”这个问题还是第一次浮现在沈浚的脑海,此前他也不是没对那盒子里的东西产生过好奇,但那也仅仅是一会儿的功夫,很快就被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取代了。 另外,他也并不关心那是一件什么东西,他觉得反正跟自己无关,而且既然是要交给皇帝的,并且经过这么周密的护送,一定极为贵重,所以在争夺的过程中有人因此而丧命也不是多稀罕的事情。 直到他在这里撞见这么多诡异的人形生物,他才逐渐意识到,这件东西绝不简单,而且越来越预感到其中可能涉及到一个不为他们所知的巨大秘密,或许有人还在其中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 “该不会是偷人家的东西吧?”一个此前从未触及过的念头蓦地钻进了沈浚的脑海,使他不禁感到一阵恶心,“要不它哪来这么大的火气,想要别人的东西也不至于杀光所有的人吧,拿到东西不就好了吗?它下手那么凶残,好像人家曾经狠狠地伤害过它似的,不仅一个活口都没留,死后还弄一团吃人的雾气在上面,似乎让他们死后还要被利用来伤害其他人。而且,既然没有人知晓它的存在,它不是更应该低调行事吗?杀了这么多人,必定震动整个京城,官府怎么可能不追究,即便暂时抓不到它,最后传得沸沸扬扬,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了,对它真的好吗?” “看来那件东西对它真的很重要,竟为此不惜走到光天化日之下,暴露自己,以及身后的秘密。它的力量显然还不够强大,不然也不会躲藏在这幽暗潮湿的深山老林里,同腐朽和死亡为伍。也许它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警告世人,它的东西是不能碰的。”沈浚顺着自己的思路想下去,越想越觉得可怕,不是对凶手那残酷杀戮的恐惧,而是对这件事情背后的真相的恐惧,如果这是一个阴谋,他自己显然已经被卷入其中了,“看那王爷的模样也不像是能干得出这种事情的人啊?” 第83章 真身还活着吗? 不知怎么,他感到这整件事情越来越蹊跷,越来越透着某种邪恶的成分。 他们此番执行的任务,也似乎并不如他最初想象的那么正当和光彩,一个巨大的阴谋的雏形正在他的脑海里隐隐显现,而他自己早已毫不知情地卷入这当中去了。 即便他并没有积极地充当这阴谋的打手和帮凶,也被动地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他甚至开始有点自责起来,他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还有多少人会因此而失去性命。 “可是,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年轻人被杀害而无动于衷吗?”沈浚自问,心里感到十分矛盾,他想替自己开脱,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还有那兄弟俩,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是啊!无论他出不出手,都会有人为此而丧命,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可是如果他不出手,年轻人立即就会有危险,接着就是两兄弟。那个凶手会放过他们吗?显然不会,还看不出来吗?它这是要杀光所有同这件事情有关的人。 “要是早一点知道就好了!”最后,他也只能用这句不是借口的借口替自己稍稍辩解一下,聊以自慰了。 他只是深深地感到,他这个从异世穿越而来的局外人恐怕难以从这里面抽身出去了,那个神秘力量极有可能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并且很快就会找上他的。 想到这儿,沈浚却有点莫名的退缩了,不再像先前那么急着一睹它的真容。 是害怕了吗?也许吧,老实说,沈浚并没有信心能够胜它,即便是那三个魂魔,他虽然并不费力地就抵挡住了它们的同时进攻,但最后也并没有真正地分出胜负。 至于这个更加强大的对手,他甚至连影子都还没有见过。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除非他能穿越回去,不然在这个异世,他能躲到哪里去?何况,他已经知晓,那可不是什么凡世的寻常力量,除非他能穿越回去,否则,无论他躲到哪里,都会被找到。 难道他真的打算退缩吗?非也!在这异世,对于自己现在所依附的这个躯壳,他本来就不怎么顾惜,也没什么好依恋的,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会回到自己的那个身体里去。即使有陆修武他们在,他也明白这里终究不属于他。 他在自己的世界不管有多孤独,多失败,终归有最亲的人的陪在身边,那里有他二十多年的成长记忆。 学生时代它一直都是那么美好,只是步入社会以后自己才突然感到那么不适应,他要回去,尤其在这里待了这如许天后,他开始想念起深爱着他的父母来了。 “不知道这些天他们过得怎么样,母亲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万一她这几天联系不上我怎么办?”沈浚突然怀着十分焦急不安的心情想道,恨不能马上就回到他们身边去,“公司也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去做,主任让我写的发言稿一个字都还没写呢!好几天没见着我,电话也打不通,他一定很生气,不会去找经理告我的状,就这么把我给解雇了吧?不行,我得赶快回去,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父亲和母亲联系不上我,也一定会去单位问,到出租房找的,到时候看见床上躺着……一具尸体!” “不,不会的!”沈浚被自己脑子里的这个念头惊住了,与此同时,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那副可怜的身躯孤独地躺在冰冷的板床上,一动也不动,这景象使他不由得心头一震,呆呆地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简直被吓坏了,那些丑陋而可怖的尸人和魂魔都还没有把他吓成这样过。 “那个世界的自己不会已经死了吧?”这个念头第一次钻进他的脑海,瞬间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急促地喘息着,就像落水者一样感到呼吸困难,紧接着一阵头晕目眩袭来,使他的整个身子摇晃了一下,要不是此刻存在于他身上的修为撑持着,他一定已经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了。 穿越过来的这几天里,他还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只以为既然能神奇地穿越过来,就一定还能穿越回去,即便暂时找不到办法,迟早有一天能做到,说不定某一个巧合的瞬间就能实现。却没想过假使永远也穿越不回去了怎么办,或者更有可能的是,假如原来那个世界的自己已经死去了怎么办,此刻的这个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意识该如何再在那里存在。 当这个问题突然摆在他的面前时,他感到那么地无能为力和难以接受。 因此,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自己已经死亡的假设,尽管这看起来是那么地合情而又合理。 他到这时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眷恋那个世界,那个他曾一度想要逃离的世界。 他像一片被冰霜打过的树叶一般耷拉着脑袋,身子无意识地微微摇摆着。 这一幕同时引起了陆修武和周印廷两人的注意,他俩都以为沈浚累了。 于是陆修武抢在头里关切地问道:“怎么,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来,到我这里坐一会儿吧!”陆修武的话音刚落,周印廷连忙接口道。并用尽全身力气从马鞍上站了起来,朝一旁挪了两步,将马鞍让了出来,同时用眼神示意沈浚过去坐下。 沈浚被两人的说话声惊醒,从沉思中慢慢回过神来。他呆呆地看着两人,仿佛不认识他们似的,愣了几秒,然后像被人用手拍了一下肩膀似的,立即反应过来,忙回复说:“不用,我没事,还是你坐吧!” 周印廷站在那里,看上去比刚坐下去的时候好多了,不需要人扶着就能自己稳稳地站住,并且还弯腰伸手整了整被自己坐歪了的鞍垫,好让沈浚坐上去的时候舒服些。 可是沈浚却并不过去,还是执意让他坐。以致他站在那里红着脸看向众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既然让你坐,你就坐!”陆修武瞅着周印廷那副尴尬的模样,心里跟着着急,赶紧走上前去搀着他硬往马鞍上摁,还不时回过头来朝沈浚嘻嘻嘻地咧嘴笑着。 可是即便沈浚不坐,周印廷自己也无论如何不想再坐下,所以任陆修武怎么使劲儿按他的肩膀,他始终两腿直直地跨在马鞍上一动也不动。 第84章 决定暂时留下 看着陆修武和周印廷在那里互相较劲儿的滑稽相,沈浚差点笑出声来,三人善良而熟悉的面孔使沈浚的心情得以稍稍平复。 刚刚那一突如其来的想法给他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遽地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以致都没有好好琢磨一下那是否就一定会是真的,便立即一头扎了进去,整个人瞬间仿佛沉入了汪洋深处,憋闷得几乎快要窒息。 是啊,他可能回不去了,要真是这样,不论这个结果有多难接受,他都无力改变。 因为他从小接受的是现代式的教育,学习的都是有科学依据的知识,摒弃了一切不合理和迷信的成分。 所以当如许多与科学背道而驰的件事情发生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整个人顿时就蒙了,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殊不知也许还有别种可能,情况也或许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 不是么?冷静下来以后,就他穿越这件事本身来说,以及随之而来的一连串神奇的经历,都再一次向他揭示了一种可能,就是事情也许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如科学一般严谨。 别的不说,单单自己这身不知从哪儿来的功夫就够诡异的,遑论穿越这件几乎人人都曾挂在嘴上却谁也说不清道不明,也无从实现的神话一般的奇谈了。 所有这一切不都是自己那个科学的世界无法解答的吗?可它偏偏就在自己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身上应验了呢! 这该如何解释呢? 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这不是自己那个世界!在这里,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一切皆有可能,奇迹总会出现的。”这不正是他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就提醒过自己的话吗?怎么在这个时候就突然忘记了呢? 是的,既然一切都是亲眼所见,那么他就应该相信,也不能不相信,这里并非科学居于统治地位的世界,而是充满了各种神秘生物和诡异事件的异世,这甚至可能不是自己所生活的那个蓝色星球,而是人类一直在寻找和探索的宇宙中的另一颗行星,是自己曾经一时心里发狠想要退隐的逃遁之所。 可是,他这么思索着,不又回到了科学的轨道上来了吗? 沈浚禁不住笑了,是啊,科学永远存在,但奇迹也总会发生!既然能穿越过来,就一定能再穿越回去,这是毫无疑问的,虽然这听上去难以置信,但逻辑和道理却是科学无疑的。 信心重又回到了沈浚的身上,他认为自己只需要等待一个机缘,就譬如他是怎么穿越过来的就再怎么穿越回去,或是其他的什么。 他到此时唯一能记起的就是穿越来的前一晚,他在饭局上喝了不少酒,醉的不省人事,再后来的事情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还有,夜里醒过一次,他清楚地认出当时是躺在自己的床上,这一点他绝不会记错。 所以,他决定这就回去,大喝一场,直到把自己灌醉,然后倒在床上,就跟那天晚上一样,等待看能不能穿越回去。也许穿越之门就在醉酒的之中。 除此之外,他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尤为重要的是不相信奇迹,他就活不下去。 “就这么办!”沈浚断然地暗暗叫道,差点喊出声来。 “也许那个世界仍然有一个沈浚活着,每天都在替我承担着所有,而此刻的这个我就像开启了一段奇异旅程的分身一样,等到结束的那一天,总会回家的。”他欣慰地设想着,相信冥冥中自有安排,不然他也不会遇上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时间到了自然会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为他打开神奇之门,让他回到自己的世界去。 这么一想,他总算感觉舒服多了,也有了重返家园的信心。他的脸上不经意地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幸福地看着陆修武他们三个。 正是他们使得他对这个世界还有一点留恋,如果他不在的话,那个凶手找上门的时候,他们必定是凶多吉少。 一想到那些躺在地上的镖师们的尸体,他就为自己明知危险即将降临,却对陆修武他们见死不救而感到自责。 所以,照目前的形势来看,他非但不能逃避,甚至不能回去,还必须在这里继续待下去,直到那个凶手出现。不管能不能打败它,他都得试一试。 沈浚突然发现自己在这里的存在具有某种重要的价值,这是他所始料未及的,也令他感到了一丝安慰。 “该来的终归会来,该走的也终究会走,没什么好担心的,就等它找上门来吧!”沈浚在脑子里断然地寻思道,横下一条心来要同那神秘力量碰上一碰,“让我来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即使有理,也不该杀这么多人啊,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就这样,沈浚竟为自己找到了正当的理由,不错,没有任何理由杀这么多人,即使它曾经受到过多么不公平的对待。“何况还都是一些为生活在奔波卖命的无辜的镖师,他们只是在尽职尽责而已。老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如此滥杀无辜,绝不会是什么正义的力量。” “那就再做计议。”沈浚原本打算回到王爷府上以后,当晚就照着那天的样子如法炮制地喝个酩酊大醉,静待穿越。现在看来是不能立即就施行了,因为他清楚,自己还不能就这么回去,他要救陆修武他们,要同他们并肩作战,“如果穿越的法门就是醉酒的话,那什么时候做都不晚。” 沈浚既已做出决定,便不再犹豫。他把因长时间沉思而变得散漫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周印廷身上,发现此刻年轻人依然站在那里,就在马鞍旁边,而陆修武见拗不过,已闪到了周印廷的左侧,此时二人正在悄声聊着什么。 沈浚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但他对他俩的话题并不感兴趣。 他从周围的光线判断出此时差不多已经临近上午九十点钟,他们要从这里出去少说也要一整个白天,他感到不能再这样耽搁下去了,便以一种温和而又关切的口吻打断他俩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沈浚这话是对着年轻人说的,话音刚落,便用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目光又回到年轻人因热烈争论而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的苍白脸颊上,微笑地看着他。 第85章 分别感言 “好多了!”周印廷仍带着点虚弱地回答道,并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极力克制住微微发颤的双腿,似乎在说:“你们看,什么事都没有了。” 的确,他的伤势已无大碍,接下来只须避免剧烈运动,对伤处造成二次伤害,最好是静养一段时间,就能完全康复。 而且刚刚的休息也使他浑身的酸痛得到了缓解,现在感觉舒服多了。但是要说能像平时那样正常做事恐怕还不行。 另外,他也需要多加休息,才能好得快一些。可他硬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殊不知这么做,只是为了向这里的所有人表明,现在他已经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请大家不必再为他担心。 更主要的是为了让大家预先有个心理准备,如果接下来他说出什么令他们感到意外的话的话,也请他们不要太过惊讶,他只是在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已,并且尽可能地降低已经几乎铁定会出现的反对声浪。 “那么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沈浚突然换上一本正经地神色说道,“我们必须在天黑前从这里出去,不然到时候那些生物又会出来害人了。” 他们只剩下不到一天的时间了,按照来时的经验,他们少说也要一整天才能抵达森林的边缘。 不过,有一点对他们是有利的,那就是他们已经过了空地有一段距离了,这显然可以节省一点时间,半个时辰是没问题的。 而且不知是外面的天气好的缘故还是什么,今天森林里的光线明显比上一次亮了不少,当然这一点只有沈浚一个人看出来了,其余三人都不觉得。 但事实就是事实,敏锐的马匹是能察觉出来的,这样他们就可以比之前走得更快些,估摸着在傍晚时分抵达森林边缘问题不大。 当然,前提是,他们必须快马加鞭,一刻也不能耽误,接下来恐怕连休息的时间也没有了。 本以为沈浚的话也恰是大家的一致想法,不会有人反驳,可是谁也没料到周印廷偏偏在这个时候添乱。 沈浚话音刚落,陆修武便毫不迟疑地弯腰去拿此前周印廷一直用来当凳子坐的那副马鞍,准备帮他重新放回到马背上,可还没等他的双手触到马鞍的边儿,只听周印廷带着一副坚决的语气说道:“你们先走吧,我现在还不能出去!” 此话一出,众人都傻眼了,他们怎么也没料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一度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急忙互相瞅了瞅,发现别人也跟自己一样现出一副讶异的表情,这才确定那句简直令人不可思议的话确确实实是从他的口中讲出来的。 这不啻是在众人瞬间燃起的欢快情绪上浇了一盆冷水,使大家不但惊讶得合不拢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尤其是陆修武和陆修文兄弟俩,本来就因为此番跟他进来险些丢掉性命而憋了一肚子火,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原本差不多已经消气的二人登时火冒三丈。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陆修武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看法就是,这个年轻人疯了。尽管他确信自己并没有听错,却还是摆出一副想从弟弟那儿得到确认的架势,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儿,语气严厉地冲着陆修文吼道:“他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可是还没等弟弟回答,陆修武又立即把脸转向年轻人,神色却在一瞬间缓和了下来,代之以一副疑惑而又莫名其妙的神情,贪婪地注视着他,仿佛从年轻人的脸上能看出他要找的答案似的。 陆修武怎么也想不通,经历了这几遭九死一生的劫难,居然有人还想继续待在这里,而且还是孤身一人,那不是找死吗! 陆修文被兄长那火气十足的喝问吓住了,一时竟答不上话来。等他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刚想张口时,兄长却已转过脸去,不再听他说话,弄得他心情很是低落与惆怅。 殊不知陆修武要的并不是他的回答,而是一个情绪的出口,把当时的第一反应宣泄完毕,第二句话也就没那么生硬和充满火药味了,而且宣泄完以后,连他自己都忘记说过什么了。 其实陆修文听到那句话的第一反应,也是想质问周印廷为什么不出去,可别再连累他们一起留下,这一次就是说破天也不会跟着他玩命了。 可是想到兄长刚刚那副气呼呼的样子,生怕那句话说错了,或者兄长不爱听,这烧得正旺的怒火燎到自己身上。所以他竭力忍住了没有开口,只在一旁暗暗憋气。 “为什么要留下来?再说,你留下来又能做什么?”这时,还是沈浚一下子就猜出了周印廷的意图,于是打破沉默道。 起初,他也对年轻人的这个决定感到十分意外和不解,但他并没有像兄弟俩那样一上来就被怒气冲昏了头脑,而是立即就明白了周印廷之所以要留下来的目的。 可是他并不能赞同年轻人的这个做法,他跟陆修武想的一样,那无异于是送死。 见众人都面色阴沉地盯着自己,个个脸上还带着几分气恼的神色,加上沈浚的问话,周印廷知道自己必须好好解释一下了,不然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任他独自留下的。 他心里清楚,这可能是他对这三个好心肠的人说的最后几句话了,对他们他怕是没有机会给予报答,所以他首先把自己最想表达的感激之情令人十分动容地讲了出来:“谢谢你们陪我进来,我知道,如果不是你们相助,我早已被那些怪物撕成了碎片。这一路承蒙诸位照顾,印廷铭感肺腑,他日若有缘再见,定当舍命相报!” 此时此刻,谁也没有注意到,站在昏暗中的陆修武被这几句分别感言深深地打动了。 他脸上先前凝然的神色立时化开,变得和善而又柔情脉脉起来,两只黑漆漆的大眼睛闪烁着幸福的光芒。 他想起了他们并肩作战的情景,在那样危急的时刻,他俩差一点就被那些白眼怪给刀了。 而他们互相扶助,彼此伸出援手的瞬间,也必将成为他们一生中最珍贵的回忆。这段共同的出生入死的经历,使陆修武在听到这些话的一刹那禁不住眼睛湿润起来。 第86章 劝阻 见众人的情绪缓和了下来,周印廷觉得机会来了,决定趁热打铁,将心中早已盘算好的计划毫不隐瞒地对三人和盘托出,希望能以此说服他们。 只见他脸上的神色越来越严峻,目光凝然注视着前方,先是落在沈浚的脸上,随后又转向陆修武,同时以郑重而坚决的口气重复道:“是的,你们没有听错,我现在还不能出去。我知道这里很危险,可是我一开始进来不就是为了找到那个杀害镖师们的凶手吗?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点眉目,就像你们之前说的,它跟那些怪物脱不了干系。这是大家几乎用性命换来的线索,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所以我决定留下来等它,既然这里它的巢穴,它就一定会回来,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与其满世界去找它,不如在这里守株待兔,不是吗?” 陆修武一时间被年轻人的这番说辞给问住了,他们有什么立场劝他放弃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跟他们一起像没事人似的离开这儿呢?死的又不是他们的家人,真正感到痛苦和煎熬的又不是他们。 要是死的是他们的家人,他们还会像这样淡定而又无动于衷吗? 试想,如果是他陆修武碰到同样的情况,会赞成自己的劝说就此放弃吗?或者听了什么先从这里出去,再从长计议之类的话扭头就从凶手面前走开吗?要如何从长计议?最后不还是得回到这里来吗? 凶手的老巢明明就在这里,难道还要舍近求远去别处找不成?换成他就会有不一样的选择吗?大概也会做出跟这个年轻人相同的决定吧。 难道要他忘掉这一切,回家好好过日子吗?这建议太可笑了!因为有危险就不去做,那些情同手足的镖师们就白死了,他们的仇就不报了吗? 何况自己的骨肉至亲也在里面,你让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如何面对自己?但凡是个正常的人都不会这么做吧!何况是这么一个非常有血性的年轻人。 可是经历了这一遭,众人都不能再清楚,就算被他周印廷找到了凶手,他也不可能报的了仇。 没有人比陆修武和陆修文兄弟俩更懂得那个凶手的可怕,沈浚就更不用说了,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那个神秘力量对手。 他周印廷自己心里当然也跟明镜似的,知道自己此去凶多吉少,可他还是执意犯险。 那是不是就这样任凭这个年轻人鲁莽地去送命呢?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送死吗?毫无疑问,他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有的只是满腔热血和怒火,已经看不到别种可能,已经不把即将遇到的危险当回事了。 陆修武当即陷入了深深的沉默,明知周印廷此去危险重重,性命难保,之前还滔滔不绝的一张嘴却怎么也张不开,脑子里的思路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似的,尽是空白,想不出一句劝阻的话。 可也绝不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去送死啊。明知是去送死,他们还不制止,这跟他们亲手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最后,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沈浚身上了。 “这件事与你们无关,该帮的不该帮的,你们都已经帮得够多了,现在赶快从这里出去吧。这是我们镖局的恩怨,理应由我们自己解决,你们不必掺和进来!”不知是担心沈浚他们会不好意思撇下自己走还是怎么的,周印廷前一段话刚说完,立即又补充了一句,那语气听上去几乎已经是在撵他们了。 可是说这话的时候,他却没有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沈浚他们其实早就掺和进来了,而且这里的所有人必定都被列在了凶手的黑名单上,现在想要退出或是撇清关系已经不可能。 何况这件事情的起因在那件东西,而它是属于陆修武他们这边的,所以要说无辜也是鸿远镖局最无辜,在也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卷入了这场残酷的杀戮,甚至可以说是巨大的阴谋之中,白白丢了那么多人的性命。 而这一点,也只有沈浚一个人真正意识到了,并已开始为即将到来的危险感到担忧。 沈浚认真而又耐心地听周印廷把话讲完,没有急着打断他,与此同时在脑子里不断思索着,希望能找到一个使其信服的理由劝他一起离开。 当周印廷停下来的时候,沈浚已经差不多完全了解了他的想法,心里也想出了一套说辞,于是他一脸严肃地面向周印廷道:“请相信,我们很能理解你的心情,知道你很难过,也懂得你报仇心切。可是我想你自己也知道留在这里有多危险,那些怪物有多凶悍可怕。你同它们战斗过,我们看到了你的勇敢,你是好样的,可是寡不敌众,任谁也没办法。” 说到这儿,他瞅了瞅陆修武,意思是要不是他的金疮药,你恐怕活不到现在。当然,他没说要不是自己出手救了他们,连这兄弟俩都跟着一起搭进去。 他没这么说,也不会这么说,一方面他说不出口,另一方面这也不需要说出来,这里的哪一个不知道,尤其是他周印廷,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吗? 沈浚相信年轻人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把眼睛又转了回来,看着他,接着说道:“它们不但数量众多,而且极难对付,那里的被我们消灭了,这里又冒出来更多,谁知道别的地方还有没有,还有多少?凭我们这几个人都战胜不了它们,何况你自己。” 此时,见周印廷想要插话,沈浚猜到他想反驳自己,但是他并没有让他说出来,而是用手示意他等一下,先听他把话说完。 他想趁热打铁,一股脑把道理都给他讲清楚,他不想跟他辩论,如果他周印廷能听明白,能听劝的话,他不需要说更多,这些也就足够了。 于是他接着说道:“我也同它们交过手,尤其是那三个坐在马背上的家伙,你没直接面对过它们,你不知道。而我真正地同他们过了几招,仅仅这几招就可以看出,它们跟那些平头小怪不一样,是那些小喽啰远不能及的。 “老实说,你们完全对付不了它们,甚至一个回合都招架不住。这绝不是危言耸听,连我自己到现在都不确定能不能打败它们。因为当时它们并不是被我打跑的,而是由于你们已经知道的其他原因自己撤退了。 “所以,要是没发生那件事,接下去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其实我想说的是,以你目前的武功,在它们面前连一丝的胜算都没有,何况,根本不需要它们三个中的哪一个出手,那些小喽啰就足以把你收拾了! 第87章 成了! 沈浚不自觉地越说越激动,声调比刚开头的时候高了不少。 同时他也在观察着年轻人脸上的神色,话已经讲了这么多,却仍看不出其异常坚决的态度有丝毫松动。 他认为不能再给这个年轻人留情面了,仅仅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是不够的,还必须说点狠话刺激刺激他,这也就意味着在用词上做不到像之前那么体面与温和了。 但沈浚也清楚必须把握好一个度,即便是狠话也要讲究一个有理有据,让他感觉到自己是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是真心实意在替他着想,而不单纯是为了他的安全才想要把他从这里弄出去。 切不可因为自己的哪一句话说过了头而使他更加激动,产生逆反情绪,那就很难再劝服他了。 考虑到这种种情况,他还是保持着先前的平静语调继续说道:“何况,这里面还藏着多少更可怕的怪物谁也不知道,它们的一声尖叫就能召来上百个曾刺伤你的那种怪物,你甚至连真正的凶手的身前都靠不上,这无数的怪物就把你吞没了。 “你的目的难道只是跟它们再打一架,然后又一次被撂倒在地吗?就算想拼命也要找到真正值得你去拼命的那个对象吧!大仇未报身先死,你觉得你对得起那些死去的镖师和亲人吗?如果他们看到你这么莽撞行事,你觉得他们会赞成你现在的做法吗?活下去才能报仇雪恨!” 在沈浚发出这一连串质问以后,年轻人的眼神终于不再那么坚毅,变得柔和了许多。紧接着沈浚话锋一转,趁热打铁道,旨在将年轻人意气用事的想法各个击破:“你说你要在这里等它,可是你知道它什么时候回来吗?先不说那些怪物天黑以后就会立即出来围住你,没有食物和饮水,你又能坚持多少天呢?你也看到了,这里没有野果,没有动物,甚至连草都不长,如此这般,你还不明白吗?现在留下来无异于自杀!你也不希望大仇未报,自己就先倒下吧?再说了,跟这些小喽啰纠缠有什么意义呢?” “不错,没有人知道它现在在哪儿,但是毫无疑问它在寻找那只盒子,到现在你还没看出来那件东西对它有多重要吗?它不找到它是不会回来的,而那件东西已经被我们送进了宫里,所以你觉得它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最后会去哪里呢?”这时,沈浚微笑了一下,意思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这个年轻人要是不笨的话,应该已经猜到,是在这里干等好,还是出去找它更快、更明智。然而这微笑也有只一下而已,随即他又换上先前那副严肃的神情,继续道,“另外,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就算遇上它,你也做不了什么,无畏地拼命是莽夫行径。” 沈浚顿了一下,然后极其诚恳而又温和地说:“相信我,为今之计,是回去先把伤养好,一边再寻找它的下落。还有,凶手为了找到那件东西,不惜杀害那么多人,难道会就此偃旗息鼓吗?一定不会的!” “而且话又说回来,即使在外面没有找到它,到时候再进来也不迟啊,总比现在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在这里空等强吧!”沈浚看出周印廷的意志已经动摇,为了攻克他的最后一道防线,又找补了一句。 此时,周印廷的脸色变得明朗起来,同时也现出了几分犹豫,连站在一旁的陆修武看了都觉得似乎是有希望了。 他心花怒放地瞅瞅沈浚,而后又转向周印廷,仿佛在等待这个年轻人回心转意似的,一言不发地用期待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年轻人的脸。 “报仇雪恨也不急在这一时。它们的巢穴就在这儿,搬不走,也没不了,你什么时候想回来,就能回来。”沈浚似乎认为还不够,又趁着年轻人迟疑不决的当儿补充道,“何况在外面,我们不但可以报官,还可以找援手,总比在这儿毫无胜算地白白送命强吧?鸿远镖局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就算要报仇也要讲究方法吧,你觉得你的父母在天有灵的话,看到你这样不计后果地鲁莽行事,会瞑目吗?难道要让你们周家唯一的生者也如此轻率地枉死吗?” 这最后一句话彻底击溃了年轻人的防线,只见他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原本看向沈浚的脸庞也低了下去,似乎在那里无声地哭泣。 沈浚终于输了一口气,在心底喊道:“成了!” 他用眼神示意陆修武赶紧把马鞍拿走,帮周印廷放回到马背上去,准备出发。 而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的陆修武没等来年轻人的回答,却是沈浚简单明了的眼神,他瞬间就明白了沈浚意思。 于是颠颠地走过去,趁周印廷独自呜咽的当儿,把马鞍迅速从他眼皮子地下端走,放回到此刻正站在他们身后的那匹牝马的马背上。 一直作壁上观的陆修文傻傻地看着这一切,觉得沈浚的话虽然有理但过于冗长,直急得他在旁边不住地倒腾着双脚。 此时见兄长突然有所动作,便赶忙伸出手来,去另一侧帮兄长把马鞍放好。 “检查一下,看看都系好了没有!”做完这一切,陆修武对弟弟吩咐道。 然后自己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还像之前一样注视着周印廷,似乎在等他做出最后的决定,又似乎在等着他心情好一点了,自己好扶他上马。 就在陆修武转身去放马鞍的时候,沈浚走到年轻人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年轻人抬起头来的时候,沈浚看到他的脸上布满了泪痕。 “出去吧,还有我们呢,我们会尽全力帮助你的!”沈浚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为的是不让兄弟俩听到。 因为,他怕他们听到以后心里会不舒服。此前执意带这个年轻人进来,已使两人不高兴,这还在其次,就因为这趟轻率的行动,他们还差点丢了性命,他为此已经感到很过意不去,尽管表面上看不出来,但说不定他俩也许正责怪自己呢!现在就更不能再用这样的话刺激他俩的神经了。 而沈浚之所以这么说,并非是源于大家的一致意见,而是如他之前所想的,他们已经无可挽回地卷进来了,那个凶手迟早要找上门来。 现在这已经不是周印廷一个人的事了,它已经变成了他们共同的敌人,所以他们必须团结一致,唯有这样他们才有胜算。 所以沈浚这句话说的也没有错,而他之所以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也是为了进一步安抚年轻人的心。 第88章 出去 “你现在可以自己骑马走吗?”沈浚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有试图去安慰他,而是带着关切地神情轻声问道。 “可以,我没问题的。”周印廷收住了呜咽,连忙用袖口揩了揩眼角的泪水,一面点点头,肯定地答道。 听到这句话,已经走上前来的陆修武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了地。 他喜滋滋地向周印廷靠近,准备扶这个仍有伤在身的年轻人上马,整个人显现出来的那股子急迫劲儿,在旁人看来似乎是一刻也不想等了。 “来,我扶你上马。”他一改先前半是同情半是气恼的神色,再不掩饰他那心花怒放的好情绪,笑嘻嘻地伸出手来,不容抗拒地一把挽住年轻人的胳臂,几乎是架着他立即朝那匹牝马走去,生怕再过一秒钟这个年轻人就会后悔似的。 “真是归心似箭啊!”沈浚看着陆修武这一出,不禁在心里宽容地笑道,“不过,也是该从这里出去了。” “真是个令人窒息和讨厌的地方!”沈浚带着厌恶的情绪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义无反顾地向自己的马匹走去,这里没有丰美的青草,只有枯萎腐烂的枝叶,所以那马哪儿也没去,就在原地站着。 他走过去牵起缰绳,把一只脚踩进马镫,轻轻松松地就翻上了马背,身手之轻盈,简直看不出有半点使力的迹象。 随后,他在马鞍上稍稍挪了挪身子,然后稳稳地坐好。 就在等待陆修武他们准备停当的时候,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他突然往一边拉了拉缰绳,拨转了马头,最后又看了一眼那棵老树。 “它还活着吗?”沈浚好奇地在心里问道,此刻,他多么希它是活着的啊!它救了众人,功不可没。 沈浚想起初见时,一望便知它的年龄比周围任何一株树木都要长,长得仿佛连人类的记忆全部加在一起都无法企及。 它看上去是那么的苍老,叶子全部掉光了,身上覆满了的青苔,不能想象有哪棵树可以在没有一片叶子又被苔藓吞没的情况下还能活着。 而可以看得出来的是,在它周围生长的都是相当年轻的树木,所以像他这么老的一棵树混迹在它们中间,显得极其格格不入。 可不知为什么,沈浚又觉得它隐隐透着一股顽强的生命力,比周围的那些参天大树都更神秘和不可理喻。 它的树身是那么地坚挺平顺,根系遒劲有力,虽然没有一点绿色,但丝毫腐烂折断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也许是沈浚脑子里一时产生了幻觉,他倒觉得它很像一个大腹便便的弥勒,十指张开,一手擎天,一手拄地挺立在那里,显得那么与世无争而又怡然自得。 然而它却没有一片叶子,就像一位头发秃光了的老人,生命在渐渐地从它的身上流逝,躲在这终年不见天日的地方,连地上的野草都不知道死过多少茬了,哪还能有一株树木可以活这么久。 沈浚突然觉得这座森林似乎蕴藏着某种魔力,有着外面的世界所没有的神奇之处,因而也生活着某种别处所没有的诡异的生物,而老树就给他这样一种印象。 “也许事情还远没有结束,”他的预感告诉他,“也远没有我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将周印廷在马背上安顿好以后,兄弟俩也都在各自的马上坐定。见沈浚仍呆呆地看着那棵老树,刚刚急着说走的是他,现在耽搁时间的也是他,陆修武在暗暗得意的同时,不耐烦地高喊了一句:“老沈,走了!” 沈浚蓦地把思绪收回来,掉转马身,回复道:“好,这条路你已经走过一遍了,就在前面引路吧!” 沈浚的话音刚落,陆修武就像接到了命令似的策马飞奔起来。 几乎做任何事都跟在他左右的陆修文早已急不可耐,见兄长的战马腾地蹿了出去,也在自己的坐骑的屁股上使劲儿抽了一下,一阵风儿似的追了上去。 他俩跑得如此之快,可苦了后面的周印廷。 不过,尽管他的伤势仍然严重,一路的颠簸也对其十分不利,但好在接下来周印廷已经不是俯伏着,而是舒舒服服地骑在上面,不用担心会从马背上摔下来。 所以他不愿拖众人的后腿,在马上强自撑持着,毫不放松地紧追着前面的陆修文。 沈浚自己则负责断后。就这样,四人在小径上一字排开,在保证后一个人可以看到前面的那个人的前提下,拉开几步远的距离,顺着小径朝森林的边缘疾驰而去。 当然这对沈浚来说不是难事,所以走在最前面的陆修武可以尽管放心,他沈浚是不会掉队或走丢了的。 有他俩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中间的陆修文和周印廷就不会有任何闪失。 由于沈浚的超乎寻常的视力和听力,他一面快马加鞭赶路,一面谛听着森林深处的动静,还时不时地左右看看。 然而他并没有任何发现,那些尸人和魂魔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完全听不到同它们有关的任何声响。 同样关注着周围的动静的还有陆修文,恐惧并没有从他的记忆中消失,马儿跑得越快,恐惧在他身上滋长得就越厉害,就好像那些怪物又冒出来追赶他似的,而他则在没命地奔逃。 他总是忍不住回头看去,当他看到的是周印廷那张熟悉而又和善的面孔时,他才稍稍安下心来。 但是道路两边的情况更使他担忧,因为就像第一次进来的时候那样,他总觉得树林的黑暗处有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盯着他,所以,他总是控制不住地时时朝两边望去,随着自己的速度加快,心跳也跟着加快。 他就在这种恐怖环伺的煎熬中奋力奔驰着,不到出去那一刻,就无法卸下这副重担。 反观兄长陆修武,则怀着兴奋的心情头也不回地在前面飞奔着,几乎已经把后面的三个人甩开了一段距离。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快从这里出去,越快越好。 他再也不要回到这里来了,谁说也不好使,他要同这个鬼地方彻底说再见,不,是彻底说拜拜。 天黑前,他们已经接近这座原始森林的边缘,一路上并未遇到异常情况,那些讨厌的尸人和魂魔也再没有出现过。 第89章 会走的老树 终于,在一个急转弯后,前方不远处透进来一整片明亮的光线,那里绝不是阳光从树顶上如瀑布般泄下来的又一个空地,而是实打实地到了森林的边缘,出去就是灿烂光辉下的生机勃勃的大地。 见此情景,除了周印廷以外的三人都禁不住鼻子一酸,眼睛湿润起来。 虽然除了沈浚以外的三人都对那些怪物十分惧怕阳光这一点仍将信将疑,但在离森林边缘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的那一片光亮还是使他们的心里都感到踏实了许多。 仿佛那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根救命稻草,令他们刹那间激动万分。 走在头里的陆修武连夹带抽地催马飞奔起来,后面的各人也不禁扬了扬马鞭,马儿敏锐地捕捉到信号,也加快脚步追了上去,一个跟着一个向终点冲刺。 连马儿都不喜欢黑夜,所以当那一片光明在幽暗中突然显现的时候,那四匹马也跟着兴奋起来,在骑手的鞭策下更加卖力地一路狂奔。 当森林的边缘已经近在咫尺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减速,反而像射出的箭一般从树林里鱼贯而出,一头扎进了光明之中。 他们终于从里面走出来了,彻底逃离了那个到处鬼影幢幢的黑暗森林。 当刺眼的阳光照在众人愁眉不展的阴郁的脸孔上时,每个人都像被春风催开的蓓蕾一般,情不自禁地放松着四肢和肌肉,伸展开因警惕而长久佝偻着的身子,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新鲜空气使他们的胸腔重又有力地鼓荡起来,整个人顿时感到神清气爽,所有的阴霾都被驱散,跟森林里满溢的黑暗一起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哈哈!”沐浴在夕阳灿烂的光辉下的陆修武禁不住高喊了一声。 陆修文也被兄长的兴奋心情所感染,仿佛此前有什么东西一直压在他身上似的,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 他边策马飞驰边扭过头去,用手搭起凉棚眺望着被夕阳抹上了无比鲜艳的玫瑰色的天际,这副美景使他的脸上禁不住露出了一丝平静的微笑。 唯独沈浚在一闪念间又现出严峻而恐惧的神色,因为使他出乎意料的是,当他以极快的速度冲出森林以后,踏上的却是一片道路两旁乱石嶙峋的高岗。 “这是回王府的方向!”沈浚突然惊觉,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是的,眼前的景象着实使他心里一惊。也就是说,哪里出了问题,他本以为他们所走的是来时的路,所以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应是一片广阔而又平坦的长满杂草的荒坡。 然而不是,他们走上了通往王府的道路,那个他们本来就要去的地方,可是沈浚却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因为这意味着他非但没能挽救先前的错误判断,此刻又陷入了新的疑团。 也就是说,之前他还曾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现在看来并不是。 恰在此时,森林里那株老树依然鲜活的形象蓦地钻进了他的脑海。 “如果不是有两棵一模一样的树,就是那株老树有蹊跷!”沈浚几乎是下结论般地断言道,“难道它也会走?” 显然,沈浚更倾向于认为它有古怪,因为按常理,想要在一片如此广大的森林里找到一株同那些千篇一律的参天巨树相像的树并不难,可是要在里面找出跟它不说一模一样,就是一打眼感觉相像的也绝不可能,何况在记忆里那个地方并没有这样一株树。 比起认为它是从别处移过来的,说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两棵树存在才更叫人匪夷所思。 再联想到那些诡异的尸人,以及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魂魔,沈浚不得不相信那棵老树的身上也存在诡异的地方,想到这儿沈浚心中感到一阵恐惧,他越来越觉得这座森林里充斥着各种各样无法解释的神秘生物。 老树是从空地的另一边就走到那里去的,沈浚甚至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因为它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他们亲眼目睹了站立行走的尸体,现在连树木都可以移动了,这座森林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沈浚有种预感,似乎这里存在着某种强大而邪恶力量,唤醒了森林里原本沉睡的生物。 沈浚也说不清自己的这种预感是怎么来的,但他就是觉得这座森林里除了那些尸人和魂魔外,还隐藏着更多奇诡的生物。 自从进入这座森林以来,他就感觉这里跟其他的森林很不相同。这座原始森林里只有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树下没有其他树林里都有的低矮的灌木和杂草,而且完全看不到动物的影子,甚至连昆虫都销声匿迹了。 简单说,在这座原始森林里,自树冠以下看不到一点生命迹象,地面上全是黑黢黢的不知道腐烂多久了的枝叶,潮湿而又发霉。 由于空气不流通而经年氧气不足,这也是导致陆修武他们在同尸人战斗的过程中感到体力不支的一个重要原因。 因为实际上,陆修文就不说了,他本就不爱好习武,所以武艺不怎么样,要不是这里的氧气如此稀薄,对于陆修武来说,怎么也不至于连一个尸人都对付不了。 正是由于缺少阳气,体力不支,他那本就不多的战斗力才打了大大的折扣。 周印廷也是如此,平时以一敌五也未见得会输,当然这里指的是普通的士兵,但在这座连喘气都困难的森林深处,他们两人的战斗力直线下降,对付一个尸人都感到力有不逮,再多几个围上来,就差不多一点胜算也没有了。 当然,这种感觉只在他们由外面刚刚进入森林的时候比较明显,在他们越来越深入森林内部,在森林里待的时间越长,这种窒息的感觉也就越迟钝,直至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环境,连他们自己都忘了这里的空气是如此稀薄,对于体力的下降也不自知。 所以他们才在对付那些尸人的时候感到非常吃力,以为它们的战斗力很强,实际上那些尸人也不过就是使得一股蛮力,并且不怕死是真的。 第90章 回城 要是在外面的话,以他俩的武功,对付几个尸人还是不难的,这也是他们当时没能从空地那边的包围圈中冲出去的主要原因,因为按照沈浚最初的估计,他们骑着快马从那些迟钝的尸人中间突围出去并不是难事,而一旦冲出去,那些尸人再想追上他们就几乎不可能了。 然而事实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连陆修武都赞同这样的做法,觉得很容易就能闯过那一关,可是谁知他们竟被拦了下来,直到现在他们还被蒙在鼓里,以为是那些尸人实力太强。 此外,由于缺氧,他们的坐骑在刚进入森林的时候也曾短暂地感到体力下降,奔跑起来很吃力,因而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 随着越来越深入,也许是适应了还是怎么,它们并不觉得自己奔跑起来跟在外面的时候有什么不同,甚至完全察觉不到自己的速度已经降下来。 这也是他们没能闯出包围圈,以及前后两次都用了足足两天一夜才从这座森林中走出去的原因,而实际上,贯穿森林的这条小径从南到北也仅一百公里而已。 可是直到出了这片诡异的森林,他们都没有察觉到这种变化,也许是在里面的时候整个人的神经就不自觉地会紧张起来,加上从未间断过的恐惧,使他们根本无心留意的感受,还以为除了感到压抑,别的都跟平常一样,而他们之所以耗费那么长时间和显得不堪一击,只是因为这片森林太大,遇到的对手太强。 尽管连续赶了将近一天的路,身心已是十分疲惫,恨不能跳下马来直接躺到地上大睡一场。 可这一次,他们没有在出了森林以后就立即停下来休息,甚至速度都没有降一降,而是心照不宣地一起朝着远方的大路跑了很久。 只有周印廷在跑出去很远后才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是那么长,仿佛要将这座森林的样子整个印刻在脑子里似的,好使他下次再来的时候不至于弄错。 其余三人却连头都没有回一下,陆修武和陆修文两兄弟只想把几天以来发生的一切从记忆中抹去,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到这里来,非经过这里不可时,无论多远也要绕道走。 而已经两次穿越这片森林的沈浚,此刻仍在思索着森林里的那些诡异的生物,包括那株老树,他想给它们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然而想了半天,心中还是毫无头绪。 黑暗森林在他们的背后渐渐远去,又一口气跑了很久,他们才终于在一个岔路口上了通衢大路。 这条大道虽不宽,上面坑坑洼洼远不如森林京城附近的官道好走,但却是通往洛城的唯一官道,是去边境的必经之路。 从这里望去,黑暗森林在高岗上露出一个椭圆形的小脑袋,其余部分全都都被连绵起伏的山丘遮挡住了。 当陌生的旅人向他们迎面走来时,陆修武激动地打量了那人好半天,直盯得人家心里发毛。 快到跟前时,那人警觉地瞪大眼睛,从边上绕了过去,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他。 可以说,看到偶尔经过的这些旅人,他们才真正放下心来。 在这之前,除了彼此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孔,他们已经两天一夜没有看到过其他活人了,脑海里萦绕的尽是那些怪物丑陋而又可怖的形象,无一刻不在纠缠着他们,怎么也挥之不去。 如今活人的形象再次钻进他们的脑海,才开始一点一点地将它们从脑海中挤出去。 对于沈浚来说,比起那些尸人,古树给他带来的冲击更大。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妖魔鬼怪四起的世界,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样,除了平凡的人类以外,还有许许多多诡异的生物在人迹罕至的地方隐秘地生活着。 尸人和魂魔固然可怕,有一段时间,因为觉得很解压,他看了很多僵尸电影,从外表上看,二者有很多相像之处,对他而言并不稀奇。 所以当那些尸人在空地上突然出现时,他并没有感到多震惊,甚至没怎么被吓到。除了上面的原因,一部分还缘于彼时已加在他身上的强大修为,使他对任何稀奇古怪和恐怖诡异的事物都不再像从前那样畏怯和大惊小怪。 而且,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看电影时自己总是被僵尸的突然出现和对正常人的疯狂扑咬吓得一激灵,甚至在预感到即将出现恐怖一幕的时候提前别过脸去,调成静音。 可当在现实中同那些尸人面对面站着的时候,他却表现得十分镇定,打心眼里并不觉得它们有多可怕。 直到他们上了大路,又走了一段,看到有行人走过,置身于活人当中,整个人才放松下来,也才敢停下来歇一会儿。 这是他们出发以来的第一次休息,先前由于没命似的奔逃,神经持续地高度紧张,不觉得有多饿,现在终于放松下来,才感到腹中空空,口干舌燥,亟需填饱肚子,补充饮水。 于是他们在大路边一处专为行人歇脚摆放的木墩上坐了下来,由于只有三个,陆修武便自告奋勇地席地而坐。 四人围成一圈,在面前摊开各自的包袱,拿出炊饼和腌菜大口地狼吞虎咽起来,只感到胃口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水足饭饱之后,想到很快就能回到王府向王爷复命,陆修武的脸上现出了心满意足的神色。 唯独周印廷依然低着头闷闷不乐,不用说,压在他心上的事一天不解决,他就一刻也开心不起来。 通衢大道的终点就是洛城,此去还有近一天的路程。眼看天色已晚,加上人困马乏,他们决定在又行进了一段路程后遇到的第一家驿站停下来打尖休息。很快,四人便陷入深深的睡眠之中,如果这时有谁想要害他们,他们是断然察觉不到的。一夜无梦,四人无一例外地觉得平生从未睡得这么香过,第二天醒来感到神清气爽。一大早便收拾好行李和随身物品,上路了。他们没有再耽搁,中途只停了一回,歇息了一小会儿,其余的时间都是在快马加鞭中度过的,只为向着那有柔软的床和美味饭食的目的地飞驰而去。 当他们拐上通往洛城西门的小路时,已是傍晚时分。这个时候,其余三个城门已不通行,而西门也眼看就要关闭。 不过他们不用担心,即便不出示王爷交给他们的通关文书,他们也能顺顺利利地进城,因为,此时,那个年纪轻轻的小王爷就站在城门前等着他们呢! 第91章 王爷亲自出门相迎 陆修武和陆修文兄弟俩看到这一幕一开始还有点不相信王爷是奔着他俩来的,直到离城门越来越近,小王爷抬起手来向他们摆了摆,陆修武这才确信道:“王爷在等我们呢!” 那一刻,二人激动得差点流下眼泪来。 他们哪敢让王爷久等,赶紧挥舞马鞭,让坐下的战马做最后的冲刺,朝着小王爷一溜烟疾驰而去,在他们的身后则卷起一阵阵飞扬的尘土。 他们所骑的战马果然是军中上品,赶了一天的路,仍展现出强大的爆发力,而且它们仿佛能感受到骑手的兴奋似的,马鞭扬起的信号刚一发出,便猛地冲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王爷跟前。 要知道,王爷亲自出门相迎,这还是五年来破天荒头一回,而远赴城门外迎接,给兄弟俩一百个胆也不敢妄想啊! 以前执行任务回来,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敲开王爷的房门,进去把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一番,而王爷往往只听结果,至于事情的经过,王爷既不想听,他们也不敢多言语。 所以,从前不管他们出门多久,王爷都只在自己的前厅听他们汇报,连宅门都没有出过,更不用提到距离很远的城门外等待了,今时今日突然面对如此情景,兄弟俩怎不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未敢忘记,多年以前自己本是将死之人,受了王爷的再造之恩才苟活到今天,如今虽谈不上大富大贵,但好歹在吃穿用度上不用发愁,也没有人再敢欺负他们了。 他们跟随的可是王爷啊!当今圣上的亲儿子,皇亲国戚,朝堂上哪个高官敢在王爷面前造次?任你是当朝宰相,大权在握,见了王爷也得服服帖帖。 能在王爷身边做事,这是多少达官显贵的梦想。普通人更是连想都不敢想,而且王爷如此善待他们,此番亲自出门迎接,这是多大的荣耀啊,老爹老娘泉下有知,定会为兄弟俩高兴。 “这是祖上积了多少德才换来的福报啊!”陆修武边策马跑向王爷边在心里感叹道。 陆修文自然很能领会兄长的心情,也为此感到甚是得意,毕竟能受到王爷这样的重视和优待,不是什么人都配享有的。他俩效忠王爷五年有余,这还是头一遭,怎不令人激动不已。 打小同兄长相依为命,有什么好吃的,都先紧着自己来,多少次兄长为了弄到一口吃的被人家痛打,回来时鼻青脸肿,还一个劲儿地解释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一开始还能糊弄过去,时间久了,搁谁都看得出来了。 他陆修文绝不是不懂感恩之人,对兄长他几乎唯命是从,绝不忤逆,打心底里崇拜和敬重这个兄长,就像敬重父母一样唯命是从。 兄长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兄长不开心,自己也闷闷不乐,兄长要是受欺负了,虽然自己打不过人家,也会在一旁气得浑身发抖。 只是他们也感到一丝纳闷儿,王爷怎么会知道他们今天正好进城的?要知道,他们实际上比预定日期晚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当然除了在鸿远镖局耽搁的一晚,沈浚做出的重新进入森林的决定也使他们误了一些时间。 虽说他们穿越森林走的是一条近道,但最后还是晚了足足一天的时间,虽说这要怪也只能怪沈浚,但是现在它们决定对王爷绝口不提此事,甚至决定将它完全置诸脑后。 关于要不要把他们的遭遇告诉王爷,他们之间产生了严重的分歧,争辩发生在距离森林很远的一个地方,他们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他们觉得此处安全而他们真的需要休息一下。 他们几乎已经赶了一整天的路,此时十分疲惫,要不是他们在老树附近已经休息了一阵,先前丧失的体力绝难使他们继续赶这么远的路。 本来他们应该像上次一样,在森林边缘就停下来休息一阵的,但是考虑到当时已是傍晚时分,用不了多久,那些怪物恐怕又要开始行动。 如果他们不能尽可能远离那里的话,还是可能会受到攻击,显然那些怪物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 于是他们就又跑了一段路,感觉安全了点,才停下来。 他们中间自然存在两派意见,不赞成把这件事告诉王爷的是陆修武,作为兄弟的陆修文无可争议地成了他的坚定支持者,兄弟俩就这样配合着同沈浚辩论起来。 尽管陆修文的观点完全经不住推敲和反驳,陆修武这一次非但没有表现出像之前那样生气的样子,甚至还用言语鼓励他添油加醋,还乐滋滋地在一旁观看他继续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语无伦次。 而在一旁观战不语的周印廷也禁不住皱起了眉头,在他看来那简直就是一套莫名其妙语无伦次的说辞,甚至已经达到了可笑的地步。 沈浚则在一旁认真地倾听着,他持的是赞成观点,但是他并不急于对他俩进行驳斥,尤其对于陆修文,他甚至乐于听他结结巴巴地讲下去,而从来没有打断他过。 这也使陆修文更加自信起来,没有别人的打断和兄长的讽刺,他的语言组织变得越来越流畅,逻辑也越来越严谨,到后来连自己的兄长都不禁为他竖起大拇指,情不自禁地赞叹起来。 沈浚也渐渐地为他感到高兴,其实他发现陆修文这一路没怎么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在一旁安静地倾听着他们三个讲话,他心里不禁感到有点过意不去。 有时候他似乎从陆修文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他甚至可怜起陆修文来,就像可怜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一样。 说真的,他觉得自己有时候挺可怜的,尽管实际上并非如此,他心里清楚,这个世界上比他可怜的人多了去了。 但是每当他将自己跟同学和身边的人作比较,他就感到自己是那么地无助和可怜。 特别是当他独自及一人坐在饭局上的角落里的时候,面对曾经的老同学,他们都是那么地成功,而他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听着大家有说有笑,侃侃而谈,很少有人主动跟他说话。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显得那么地孤单,每到这个时候他便禁不住可怜起自己来。 所以当他看到陆修文每每孤零零在一旁显得落落寡合的样子,他就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在可怜陆修文的同时,也禁不住可怜起自己来。 奇怪的是,他却为能从一个陌生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感到亲切。 在自己的世界,没有人帮助他,也没有人能了解他的孤独,所以他才会感到真正的孤独。 真正使他感到害怕并不是孤独本身,而是没人能了解他的孤独。但凡在他的世界有一个人能了解他的孤独,他也就不会感到那么孤独了。 第92章 争论 经过一番并不十分激烈的争论——这不意外,因为沈浚的性格本就是在大事上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而在小事上往往容易妥协。 最终沈浚虽然没有表示同意,却意外地按照陆修武和陆修文兄弟俩的观点施行起来,也就是说他也没有向小王爷提起他们这十天里的遭遇,事后回想起来,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因为当初坚持把他们一路上的经历,特别是那两场屠杀以及他们在森林里遇到的怪物如实告诉王爷是有他的原因的。 还在林中空地上的时候,他就有种预感,越到后来他越觉得这件事情后面似乎隐藏着某种可怕的阴谋,而破解这阴谋的关键就在这个小王爷身上,只有他能揭开那件东西的神秘面纱,进而解开背后的所有谜团。 所以,他希望将他们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这个小王爷,希望能用这些血淋淋的惨剧来促使他把真情实况对他们讲出来。 如若不然,沈浚相信这个王爷一定会继续将他们蒙在鼓里。 他算是看出来了,陆修武、陆修文兄弟俩不过就是这个王爷的两名普通的手下而已,只有他们自己把自己当回事儿,实际上在人家眼里毫不重要。 “他在乎他们的生死吗?也许未必,要是真的在乎他们的生命的话,就不会派他们去执行这趟极其凶险的任务了。”沈浚的嘴角挂起一丝讥嘲道,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小王爷文弱俊秀的脸庞,尽管他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这一猜测,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不容他不怀疑。 所以,只有撬开王爷的嘴,才能找到真相,不然等到那个神秘力量找上门来,他们就被动了,只有知道真相,他们才能找到化解危机的办法。 可是在反驳陆修武和陆修文两兄弟的话里,沈浚却没有如实告知他们这一点,以便取得他们的支持。 而他之所以选择没有说出来,当然也是有原因的,他相信这些话只会使他们脑子里产生新的疑问,而他得不得花很多时间向他们做出解释,还未必能解释得清楚,更重要的是,即便如实相告,最后也不见得就能使他们的站在自己的一边。 “这不等于是在污蔑他们所敬重的王爷吗?”沈浚暗暗反问道,“搞不好会适得其反!” “不,一定会适得其反!”沈浚最后在心里断然道。 因此,在反驳他俩的时候,沈浚只是带着严峻而又有点激动的口吻说道:“王爷应该知道为了他所交托的东西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不发生这种惨剧自然没什么,可是既然发生了,这甚至可以说是他的一种义务。不能让鸿远镖局的那些镖师们白死,而他们的雇主却像没事儿人一样继续过自己的太平日子,也许王爷愿意拿出一点钱来补偿他们的遗属。” 沈浚竟没注意到自己的话已经对那个小王爷有点不敬,引得一旁的陆修武露出惊诧的表情看着他。 沈浚却悲悯地看了一眼周印廷,似乎在说,这对因此而死的以及尚在人世的人都太不公平。 也许在这个异世,这一切都是很自然的,可是以他自己的观念看来,他坚定地认为不管是多么贵重的东西,都不值得为了它而害这么多人失去生命。 凶手固然可恨,也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即便付钱办事的人也绝对应受谴责。 实际上,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委托人毫无疑问也该为此承担一定的责任,如果真如沈浚所猜,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那么他甚至应该负全部的责任。 “你不觉得我们应该为那些死去的镖师们做点什么吗?”沈浚见兄弟俩不为所动,又赶紧站在替陆修武着想的角度补充道,“何况,也应该让王爷知道这趟任务的艰巨性,只是轻描淡写地把结果告诉他,他还以为这次任务有多简单呢?” 然而,任凭沈浚说得口干舌燥,陆修武还是固执己见,他那个比任何人对他都忠诚的兄弟则在一旁有时是见缝插针地,有时是滔滔不绝地帮腔。 值得一提的是,陆修武在这时出乎意料地坚持不想让王爷知道他们的遭遇,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王爷不知道自己是冒着多大危险才完成这项任务的样子,这倒使沈浚一时摸不着头脑。 他自然也没有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沈浚,因此,到目前为止,他为什么反对把事情经过告诉王爷,对所有人来说依然还是个谜,想必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以王爷的脾气,是不会听你说这些的!”当时,陆修武是这么反驳的,“何况,那些怪物,让王爷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总不能让王爷调动边营的将兵进去剿灭它们吧?” 陆修武当然知道鸿远镖局的人死得太惨,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心里所受的创伤也绝对不轻,可是他仍然避重就轻地故意略过此事不提,敷衍地反驳沈浚道。 “好主意!”本来陆修武说的是反话,在一旁谁也不帮,作壁上观的周印廷听了却突然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什么希望似的,在心里兴奋地叫道。 争论最后不了了之,两人都没再说什么,而是趁着天黑前的一点亮色继续赶路。 当他们出现在城西门前的小路上的时候,王爷早从几人的走路姿势上远远地就猜到了是他们,只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出发的时候是三个人,回来的时候却多了一个。 “不错,四个人是一起的,不然怎么会挨得那么近。”小王爷暗自猜测道,“也许是路上碰到的什么人,因为同来这里,结伴而行罢了。” 随后,小王爷见陆修武和陆修文兄弟俩朝自己飞奔而来,也带着一副急切的心情缓步迎了上去,后面跟着府中唯一的杂役吉伯,一直迎出了洛城的城门外二三十米远,才终于同他们碰面。 兄弟俩则在眼看着还有十几米远的地方就赶紧跳下马,一手拉着缰绳,几乎拽着马匹往前走,一手则在身旁使劲儿晃荡着,快步向王爷走去。 就在彼此几乎快要撞上时,还没等陆修武他俩说话,小王爷先一步焦急地问道:“怎么样?” 第93章 暂时还不能告诉王爷 “王爷放心,尽管这一路危险重重,但我们闯过了所有难关,已将东西完好无损地取回,并顺利地送进了宫里,还有给陛下的那封信,也一并交了上去。您是不知道……”陆修武当然知道王爷所问何事,于是连想都没想,带着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回禀道,为又一次胜利完成了王爷交代的任务而感到兴奋不已。 还好他反应快,赶紧打住,把话头扯到了看似毫不相干却又不显得那么突兀的事情上,“那皇宫简直太气派了!” 要说这也不能怪他,这一次是那么地不同于以往,比他们五年来所执行的任何一项任务都更艰巨,可以说不仅给他,也给参与其中的所有人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过去王爷交办的许多任务,无论他怎样绞尽脑汁,都已讲不出一点详情细节了。 然而这十天来发生的每一件事,对他来说都是那么地惊心动魄,此刻回想起来仍冲击着他的神经。 从前在战场上直接面对死亡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害怕过,如今这些突然冒出来的未知而又神秘的恐怖生物却带给他莫名的恐惧,他相信他毕其一生都无法从记忆中将其抹去了。 在归途中,他一直刻意回避着,努力用别的思绪取而代之,填满自己的大脑,把那些无时无刻不往脑子里钻的恐怖记忆挤出去,不使它有一刻的空闲和可乘之机。 然而越是这么做,那些骇人的画面就像即将被抛弃的孩子般紧紧地抱住母亲的大腿不放,每一次的试图甩开,甚至挪动一下,都使其在脑海中更深地扎下根。 直至某一天,完全消融进了往事之中,看似已被遗忘在了记忆的深处,却在复归平静的日常生活后,于无数个夜里,在梦境中突然出现。 猝然惊醒间,乍一看去却没有一下子把它认出来,只在数番梦见又仔细回想过后,才模模糊糊地发现那永远真实而恐怖的身影,注定要伴随他们那可悲的一生,不死不休,直到最后在坟墓里彼此同眠共枕。 你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吗? 也许某一天尸骨还会被什么东西从墓穴里拖出来,继续他那没有灵魂的生命,变为它们当中的一员,即噩梦的一部分。 正因为如此,陆修武在强使自己忘却的同时,却也意外地产生了一种急切的想要表达的愿望。 推究起来,却不是发乎他的内心,而是冥冥之中仿佛有种已经厌倦了一直躲藏于暗处的力量,其长久以来给人见不得光的假象,此时却突然想要走到这光天化日之下,渴望被世人所知晓。 它希望借陆修武之口向天下人揭示自己的秘密,陆修武只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而已,还以为又是自己的虚荣心在作祟,渴盼着重演森林里的那一幕,继得到沈浚的赞赏以后,也能使王爷对他更加倚重。 此刻陆修武感到它已是那么地强烈,觉得如果再不说出来的话,自己就会窒息而死。 或者说,如果不让除他们以外的人知道的话,他所遭遇的一切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所以,尽管一路上时刻在与自己的这个念头作斗争,但越是这样,他就越是难以抑制要讲出来的冲动,以至于当王爷问起的时候,他竟一时忘了自己先前所做出的那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一开口,差一点就将涌至喉咙口的话全都给倒出来,而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像溃口的河堤一样,必将一发不可收拾。 依照陆修武的秉性,原本早就按捺不住地对他们这一路的艰险大肆渲染一番。其实说渲染也不准确,显然实际情况要远比他所能描述的严重得多。 因为以他所识得的那点字词,连把当时的情况如实描述出来都难,更别说添油加醋地矫饰一番。 可是想到不久前所做的决定,他便竭力忍住了。 不过话又说会来,就算他现在想改变主意,为图一时痛快,口无遮拦地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只为博得王爷的一声赞叹,也办不到了。 因为即使他并非有意忘记自己当初的观点,也一定会记得在大路边上同沈浚争得面红耳赤的情景,在任何人面前他都可以不在乎,唯独不能使自己在沈浚眼中显得像个前后不一的小丑儿。 幸运的是,由于王爷的心思全在那件东西上,所以根本就未留意到陆修武那句话所可能牵扯出来的话题,说白了,就算陆修武再多讲那么一两句,也丝毫不会引起王爷注意和兴趣。 对这一点毫无察觉的陆修武,却仍在暗自为不能将这一路的艰难险阻告诉王爷而感到万分矛盾与遗憾。 打从追随王爷以来,这无疑是最危险的一次任务,差一点就回不来,再也见不到王爷了。 此刻却强迫自己将一切按下来不说,尤其是不向他最想告知的王爷吐露一个字,这对他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要是他能知道该多好!”陆修武焦灼不已地想道。 他注视着王爷此前仿佛冒火一般的赤红双目,在听到他的回答后,刹那间缓和了下来,仿佛终于了了一桩压在心头已久的心事似的对他挤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在他的想象中始终以为,王爷知道真相以后定会对他高看一眼,更加器重,殊不知这位小王爷此刻就跟以往一样,甚至还更甚,一门心思只想知晓最终的结果,至于他们是如何战胜各种困难完成任务的,期间哪怕曾遭遇过生命危险,也抵不上捷报在他心中的分量。 其实,陆修武想也应该想到,此番王爷不同寻常地远出城门迎接他们,五年来,还是头一回,足见他们此次所执行的任务王爷是多么看重,恐怕过去所有的差事加在一起也无法相提并论。 并且,从王爷开口第一句话便可以看出,他正是为此而来,他唯一所关心的也只是事情办得怎么样,至于他们三个的安危,只能排在其次,当然,如果还有其次的话,因为对于这一点,王爷连问都没问。 更何况此时他们已然平安归来,就算一路上曾经遇到过什么可怕的危险,都不重要了。 因为在我们的王爷眼中,过去的已经无法改变,未来才是应该好好把握的,所以他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了接下来的时日上。 第94章 试探 “是啊!想来我已经离开五年了,不知道宫中的变化大不大。” 陆修武的话在小王爷的心中唤起了一种美好的回忆,有那么片刻功夫,他变得精神恍惚,眼里还隐隐闪动着泪光,似是想起了往昔的点滴。 “对了,你们是从哪个门进去的,昭阳门吗?”小王爷突然以一种自然而又轻松的口吻问道,在此之前,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已将思绪从对遥远往事的追忆中拉了回来,并一脸严肃地看着陆修武。 一直以来,王爷对着兄弟俩讲话的时候,目光都是定在哥哥一个人身上,并不指望一旁的弟弟能说出什么有见解的话。 陆修武聪明能干,办事利落,从未出过差错,是王爷这么多年唯一可以仰赖的帮手。 虽说来到这里以后的所有大事小情名义上都是交给他俩去办的,实际上也是两人一起出任务,但王爷从来只把希望寄托在陆修武一个人身上,他很清楚,这个看上去胆怯畏缩的弟弟完全指不上,尤其是重要的一点事情,决不能差他一个人去办,最后非给搞砸了不可。 因为王爷在收留他俩以后没多久便看出来,这个虽曾戍守过边关的青年不但武功稀松平常,还似乎没什么主心骨,整日围着兄长转,凡事总要问问兄长的意见,更重要的是胆子很小,难当大任。 果不其然,有一回兄长不在,王爷有急事不得不交给他去办,结果事情非但没办成,还给王爷惹了不小的麻烦,最后还是哥哥出面才好说歹说勉强摆平,自那以后,王爷只当他是哥哥的跟班,再也没有让他独自去办任何事情。 所以,王爷每回只在快讲完的时候才瞥一眼弟弟,似乎在问:“明白了吗?” 可王爷并不需要弟弟做出任何回答,仅仅是一种形式上的尊重而已,既是做给哥哥看,也是为了使弟弟的自尊心稍稍得到安慰,因为心思敏锐的王爷懂得,在哥哥面前对弟弟给予适当的关注可以牢牢地俘获哥哥的心,简直是一举两得。 至于弟弟是否真的了解了,真的明白了,一点都不重要,只要独挑大梁的哥哥弄清楚了就行。 和往常一样,此时王爷的视线就落在陆修武的身上,即使一旁的陆修文能回答这个问题,他也没打算听。 只见他神色越来越严峻,弄得陆修武一阵发毛,赶紧回答道:“不,是从宣光门进的。一开始我们是准备从南城门进去的,因为我们从镖局出来后,沿着门前的大街直接就来到了皇宫的南大门。可是还没等我们靠近那两扇巨幅朱漆大门,就被城楼上一个圆脸蓄髯,浑身披挂,穿得跟个门神似的家伙喝住了,扯着嗓门儿威胁说我们胆敢跨前一步,定叫我们人头落地。连问都没问我们要干什么,就勒令我们赶紧离开。” “哼,他也不想想我们是在给谁办事,王爷的事就是皇家的事,是他能担待的吗?我看到时候掉脑袋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了。吓唬谁呢!他真以为我们是吓大的,竟然用这种口气跟我们说话,怎么说我们兄弟也戍边十余载,什么场面没见过,齐历23年,此去以北七十里外的那场着名战役,我们以少胜多,斩杀了北梁万余众,那场面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他这算什么?一个不知杀戮战场为何物的看门官居然对着真正的勇士耍起威风来了,真是贻玷阀阅,狗眼看人低!”有关之前那些恐怖经历的事情无法发挥,陆修武便在眼下这个话题上做起了文章,极尽渲染只能事地夸大其词道,甚至现场编起了子虚乌有的桥段,越说越兴奋,直听得不住地摇头,示意他赶紧进入正题。 “要不是我们还有任务在身,非跟他好好掰扯掰扯,他要是不服气,咱找个地方比试一下也行,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材实料的勇士!”陆修武当然看出了王爷的意思,虽然心里难免一紧,但并不觉得扫兴,而是继续眉飞色舞地迅速结束之前的话茬。接着突然撇下那个令他厌恶的守门官儿,转入了他们在另一扇宫门前所遇到的天差地别的对待上,“不过,比起手上的事情,他们简直不值得浪费一分一秒,我们才不屑跟他打嘴仗呢!我们一刻也不敢耽误,顺着城墙外面的大路转到了皇城西面的一个侧门。那里自然也有人守着,可是给人的印象就完全不同了,人家远远地就客客气气地询问我们是不是要进宫,所为何事。当我们把那件要事告诉那个守城将军以后,他立即知晓了其中的厉害,赶紧打开城门,还亲自出来把我们迎了进去。” 说到这儿,陆修武得意地扬了扬眉毛,并就此打住,毕恭毕敬地看着王爷。 因为王爷只问了他们是从哪个宫门进去的,并没有问其他的,而他已经准确无误地做出了回答,任何多余的话他都不能说。 跟了王爷几年,他已熟悉王爷的脾气,不喜欢汇报的时候东拉西扯,添枝加叶,唯讲究个干脆利落,直击本质。 片刻之前,他已经因为回答得啰里啰嗦而招致王爷不耐烦,要是再说些所答非所问的话,定会惹得王爷不悦,到时候好事变坏事,恐怕不好收场。 “唔,我当年也走西门,去集市上逛逛,搜罗些有趣的小玩意儿,不过西面不止这一个门可以出入,另外还有两个,相距不远,不知你所说的是哪一道?五年了,各个城门或许早已换防值守了。不过,你还是说说这位监门将军样貌如何?看看还是不是从前的故人。”王爷听说他们是从西边的侧门进去的,稍稍放下了心,然后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追问道。 其实,王爷是想趁此机会验证他们是否真的进过皇城,因为不知怎么,我们的小王爷总是怀疑他们并没有把真正的东西送进宫里,交到皇帝手上,不然为什么几天过去了,宫里都还没有传来一点消息。 他在给父皇的信上说的还不够清楚吗?那件东西还不够贵重吗?所以他才抓住陆修武先前的话头试探地问道,当然这只是他即兴而为,并非早有打算。 倒也不是他不信任他们,而是这件事实在是太过重要,他怕他们被骗或者出别的什么差错。 第95章 成败在此一举 其实他满可以更加巧妙地询问他们一些当时的详情细节,毕竟自从五年前被毫无怜悯地赶出皇宫以来,他就再没有回去过,同往昔的一切也完全断了联系。 那些寝居和生活过的房间、宫苑以及每天都照面,对他曾是那么和蔼而又亲切的侍卫和宫女就只在他的梦里才会出现,而且许多年过去了,样子一点没变。 但他还是希望能回去亲眼看看,自己曾成长于其间的那个虽然森严规矩却充满了家的熟悉与温暖的地方啊!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临行前父皇严厉至极的话言犹在耳,五年来日日夜夜在他耳畔回响,永不停歇地刺痛着他的心。 他一时一刻也不曾忘记,那天父皇当着一众朝臣的面严令没有他的允许不得踏入京城半步,甚至不得同那里的任何人再有来往,包括最最慈爱的父皇本人。 哪怕有一天父皇不幸突然崩殂,不在了,没有诏令,他也绝不能踏出洛城的地界去奔丧。而这一切是没有期限的,也就意味着他可能永远也回不去了,终老都得困守在这块干旱贫瘠、沙尘肆虐的边塞一隅。 而这一次他之所以敢冒圣命之大不违,千里迢迢递上那封情真意切的亲笔信,其实是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件东西上。 那的确是件稀罕之物,初见之时着实令他眼前一亮,爱不释手。 虽然他不敢说它可以媲美天底下最贵重的宝贝,但他相信任何一个有幸目睹它的人都绝不会无动于衷,哪怕是见惯了世间珍宝的父皇也定会为之眼前一亮,继而像他一样大为喜欢的。 他了解父皇嗜爱世间一切奇珍异宝的秉性,也亲眼见识过宫中所藏诸般绝世宝物,因此,他相信此番送给父皇的那件东西绝对可以使其迷醉倾倒。 所以他寄希望于父皇看到这件宝贝以后,能怜悯怜悯自己这个最小的儿子,能了解他的一片真心,进而对他的那封信垂顾一眼。 即使最终改变不了什么,不能使他回归宫廷的梦想得以实现,他也心满意足了。至少他已将自己长久以来积攒在心底的心里话对父皇全都讲了出来,也算了了他多年来的一桩心愿。 他已横下一条心,如果到时候父皇还是不能原谅他,那就是天意如此,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但愿父皇看到它的第一眼也能像我初见它时那样满心喜欢!”几天来,他在内心里不住地这样祈祷着,以至于到了后来,连他自己都开始相信这件东西足以使父皇对他破例开恩。 他自然不敢期盼它可以抵消自己五年前所犯的不可饶恕的错误,但他仍抱着那么一点点希望,那就是自己能够重回父皇身边,哪怕削夺掉他的一切爵位,只做一个侍立在父皇身边的宫廷仆役之类的角色,他也愿意。 他已经厌倦了在这里继续毫无盼头的度日:“要是能回到父皇身边每天陪他下下棋,读读文章,聊聊天该多好啊!” 五年来,他不止一次这么想,而且越到最近,这种思念之情愈加急切,甚至狠下心来赌咒发誓,愿意以自己的十年阳寿来换取这样的结果。 然而,无论他怎样绞尽脑汁,夜以继日的思索,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可以使他重返宫廷的办法。 这一次意外的机缘,勉强被他抓住,眼前依稀显现出那么一点希望,他当然是怎么也不会放弃的,不管结果如何,他都要试一试,即使这样做会招来那些老臣的不满与非议,甚至被父皇责斥,惩罚,也在所不惜。因为他知道,这次要是错失了,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万一父皇熬不住,……”他也曾无数次这样想,一面责备自己竟有这种不敬之念,一面不敢继续往下想。 他清楚,要不是当初父皇对他宽大为怀,顾念亲情,以及仍存于心的对他的疼爱,他早就被朝臣们异口同声的谏言的口水淹死了。 饶是父皇救了他一命,不然流放蛮荒之地,他是绝不可能活下来的。 是那个打小对自己百般慈爱的父皇力排众议给了他眼下这一切,五年来他过得还算舒适,比那些真正的流放者好多了。可是一旦父皇驾崩,他必是连眼下这一切都难再保有了。 所以,可以说,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能不能从这深不见底的泥潭中走出来,就在此一举了。因而,他才对陆修武他们的这次任务如此看重,也注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脑中几乎再装不下任何别的事情了。 自从陆修武他们出发以来,他就吃睡很少,全副心思都萦绕在这件事情上,无时无刻不在挂虑着他们的行动,为他们祈祷,盼望他们能够顺利完成任务,给他带来他所期望的好消息,使他悬着的一颗心赶快落地。他为此忍受着煎熬,已经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了。 其实,在此之前,就连他自己也不确定东西能不能送到父皇手上,那封信会不会被收信人拆开来读上一读,就算看了信,也还可能引不起任何他所期待的反应。 况且,他比谁都清楚,在宫中几经转手传递,万一盒子被打开,难保不会有人对其垂涎,起贪念,尤其是那些见钱眼开,手脚不干净的太监,怎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或明目张胆,或暗地里截留下来,揣进自己的袖袋,就此没了下文,也是极可能的。 毕竟,对于他这个不受父皇待见,戴罪之身的从前的王爷现在的侯爷,宫中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茶余饭后的笑谈,没有人会认真对待,甚至更糟,反受羞辱也说不定。 虽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但那件不光彩的事情在枯燥乏味又谨小慎微的战战兢兢、神经紧绷的深宫生活中总是会被翻出来于众人口中嚼上一嚼。 而若是得知他有东西要呈递给陛下,若果是什么不起眼的小玩意倒还好说,事情无非是办不成而已。 然而要是贵重的东西,那就极有可能被中途截下,进了哪个太监的腰包,他眼下的处境以及从前皇帝所下的命令都会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还美其名曰为圣上分忧,不告他个违抗圣命就不错了,事后就算知道了,量他也不敢向任何人提出来,只能生闷气、吃哑巴亏。 第96章 归心似箭 另外,他心里十分清楚,知道这件宝贝存在的绝不仅仅只有他们几个,也许在还没有落到他手里以前就已经在某些人群中间传开了,所以他明白这次的任务极其艰险,才不惜花重金请素有京城第一镖局美誉的鸿远镖局护送这件东西,相信可保进京的路上安然无虞。 这也是他第一次公然违抗圣命,同京城里的人联系,但他又不得不这么做,要是让陆修武他们亲自带着这件攸关他命运的宝贝在光天化日下长途奔波,万一遭遇什么危险或意外,怕是难保其安全。 他太了解三人当中唯独陆修武一人靠得住,另外两个不过是充数而已,可是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人终归是不行的,所以他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面对如此这般两难抉择的境地,为保万无一失,他也只好铤而走险,去京城求援,只盼望父皇得知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后能宽宥自己所犯下的过错。 “一切还不都是为了把如此珍贵的东西呈给父皇陛下,他老人家要是怪罪下来,做儿子的受着便是了,能有什么办法,要是不能回京,现在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说到底,这也是不得已!”当时他这么想道,只犹豫了片刻,便拿定了主意,并且一刻也没耽搁地立即给镖局掌柜去了封信,简短地交代了自己所托之事。 还明确表示这趟走镖的酬劳是眼下他手里仅有的一件值钱的东西,即除了他自己以外再无人知晓的父皇在他十二岁生辰那年赠给他的一柄短刀,其做工之精美,刀刃之锋利,世间罕有,用吹毛断发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而且刀柄的一端还嵌着一颗精美绝伦的赤红宝石,识货的人一眼便可看出,光是这颗宝石就价值不菲,更不用说这柄绝世短刀本身的贵重了。 他相信,即便是堂堂大齐第一镖局的掌柜也定会为其所动,因为这柄短刀可不是什么不知名的家传之物,而是名闻天下、人人求之不得的至宝。 只不过已在江湖上消失匿迹数十年,世人皆以为其已淹没在哪个荒郊野岭或沉入了江河湖底,殊不知他就在当今皇帝的手中,且一直随身带着,就连最接近他的侍役宦官也毫不知晓。 至于现已转手到了王爷这里,更是除了皇帝陛下本人以外,再无第三个人知道。 但其赫赫大名依旧在所有爱好兵器的人们中间流传着,更有执迷不悟者至今仍四处搜寻其踪迹,只为一睹其美妙真容。 实际上也不出他之所料,或许正是他所开出的这一报酬打动了鸿远镖局的掌柜,为此不惜全员倾巢而出,只为完成这样一项自打镖局成立以来还未曾接手过的任务,因为此番不同寻常的押镖,不光酬金丰厚,前所未有,就连其保密程度也极其罕见,不能不引起鸿远镖局上下的格外重视。 其实,之所以选择鸿远镖局,王爷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一方面齐国境内大大小小的镖局多如牛毛,只有几人、十几个人的也啥活都敢接,简直可以说是良莠不齐,像鸿远镖局这样在全国各地都有分号的镖局不超过一个手掌指数,他信任其从未失过手的无可置疑的实力。 另一方面还因为在京城的时候他就同鸿远镖局的掌柜有过一面之缘,对他的印象很好,相信其人品。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只能确保这一路的平安,至于东西到了宫里会出什么差池,已经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他只能听天由命,毕竟那里已经没有他可以信任的人替他把东西呈给皇上,陆修武他们断不可能见到父皇,假手第三人,甚至第四人、第五人,是不可避免的。在这一过程中,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他太清楚这件宝贝一旦在世人眼前现身,想要得到它就可以说是人之常情,连他自己都抵拒不了它那致命的诱惑,何况是宫里那些嗜钱如命的大小侍卫与为敛财不择手段的宦官呢! 他相信任何一个见到它的人都会想将其据为己有,有那么一刻,连他自己都想爱不释手,甚至动了不将它送给父皇的念头,他甚至为此自我安慰说父皇什么样的宝贝没见过,也许对这样一件东西并不稀罕,那还不如自己留下的好。 这样的想法甚至一度使他感到兴奋,抵消了他因不能回宫而在心中郁积已久的忧伤。 但是,最终想要回宫的渴望战胜了他那突然冒出头来的一点贪欲,经历了艰难的内心挣扎与思想斗争后才下定决心忍痛割爱。 这也是他强使自己回到现实中来,从长计议的结果,他明白他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所以他别无选择,必须把握住。 不过回不回得去,还不是他最关心的,他只是想见父皇一面,这种急迫的心情随着岁月的流逝,以及父皇的年事越来越高,一刻也没有平息过。 往昔的记忆只在梦里出现,不知多少回,他在梦中重返儿时的家园,重新回到父皇的身边,两人还像从前那样畅谈、对弈。 他是多么想念那个幸福成长的地方啊!五年过去了,他不知道宫中现在是什么情况,不知道父皇身体如何,纠缠了他十几年的风疾好些了没有。 不仅如此,过去的许多往事也在梦里反复出现,他甚至不止一次地梦见过父皇健康急剧恶化,自己则痛哭着奔到他的卧榻前,无论怎样声嘶力竭地呼唤都得不到他的一点反应。 他绝望地扑倒在地,伏在父皇的手臂上痛哭流涕,每次都在他几乎哭得就要背过气的时候,乍然醒来,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已经变得熟悉的洛城卧房的屋顶,双手在眼角还能摸到温热的泪水。 有几回,他甚至想到了最坏的一层,那就是父皇已经不在了。 不过理智又告诉他,既然自己从未收到过这样的消息,那么就是说尽管父皇身体不好却还健在,一想到这一点,就使他感到万分欣慰。 第97章 倒反天罡 可这种归心似箭的急迫心情却也使他眼下的生活变得愈发痛苦难捱。 自从陆修武他们三个离开洛城以来,他每天都在数算着日子,到了今晨刚好十日头上。 据他的估计,要是一切顺利的话,他们正应该在今日抵达洛城,怎么也不会迟于今日,因为出发的时候,他曾特意嘱咐过,完成任务就立即返回。 陆修武他们只是到京城取回东西便立即送进宫里,并不是多么难办的事,所以料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而鸿远镖局此次出动了那么多人,简直可以说盛况空前,除非遭到哪支强大的队伍伏击,否则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可这是断不可能的。 所以一大早王爷就按捺不住想早一点见到他们而打算出门相迎的焦急心情,先是自我克制地在房门前的空地上踱了好几个来回,期间还不时走到门外查看一番,然后又带着失望的神色重新回到偌大的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像上了发条的玩具人似的继续沿着对角线踱过来踱过去。 终于,过了午时,他蓦地在院子中央停住,似乎经历了艰难的内心挣扎,一发狠,决定亲自去城门那里碰碰运气。 虽说这样做有失自己的王爷身份,而且在陆修武他们面前会显得掉价和对此事过分在意,还可能引起暗中之人不必要的关注。 但他都不在乎了,他的那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儿太久,使其整个人愈益心慌憋闷,仿佛再待一秒都可能令他窒息似的。 由于南门连着通往京城的大路,因此一开始他便直奔南门楼而去,在距离城门不到四十米远的一处露天茶棚里坐下,心不在焉地一口口呷着寡淡无味的清茶,视线则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两扇贴墙敞开的巨大而厚重的木门。 可是等了很久,水添了一次又一次,直灌得他尿急起来,连陆修武他们的影子也没看着。 到了傍晚时分,三声锣响之后,城门在一阵轧轧声中缓缓关闭,而他等的三人始终没有出现。 自始至终,只有一旁先是恭恭敬敬地站着,后来实在熬不住请示过后也跟着坐下的年老的管家带着莫名其妙的眼神时不时瞅瞅他,又望望城门楼那边,却完全看不出一点名堂来。 先前出门时,王爷并没有交代什么,只让他跟着,却不知为何径直来到了南门这里。 原以为是如往常想巡查一番,岂料在茶棚里无所事事地坐了一下午,直弄得他摸不着头脑。 要知道五年里,他还从没见过王爷做出这等出格的事,在他的印象里,王爷向来视时间如生命,每天早起晚睡,恨不能将所有闲暇都利用起来,读书、练字、撰文。 不过他转念又想,既然王爷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便默不作声地顺着王爷的视线看向穿过城门进进出出的行人,最后竟无聊地数起人头来,心想也许王爷也在做同样的事,可是直到城门关闭,先前熙攘的门洞里空空如也时,王爷也没发过一言,而他的脸色却愈发沮丧难看。 管家憋了好久这才忍不住轻声问道:“王爷,酉时已过,咱们是否回府?” 可是王爷却仍不愿放弃,只默然地抬头看了一眼管家,没有回答他。 心想陆修武他们也许路上因为什么事耽搁了,迟一点才会到,他坚信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别的原因,便打算到西门再等等,因为西门晚两个时辰才会关闭。 在他的念头里无论如何今晚要看到他们,不然这一宿他都无法安眠。于是管家带着同样的疑惑心情又跟着他来到了城西门,这一回他们干脆出到城外面向旷野上人迹寥寥的黄土小径站着。 随着天色也越来越晚,本以为毫无希望了,却在城门即将关闭前被他们等到了,而王爷原本已经做好了跟守官交涉延迟关门的准备,好在最后一刻等来了他日盼夜盼的三人熟悉的身影,这才免了一场无谓的风波。 王爷一见他们自然激动得难以自抑,不禁策马缓步迎了上去。身后的管家这时才明白王爷一下午的奇怪举动所为何事。 当然,此情此景也令他吃惊不小,尊贵无比的王爷亲自奔赴城门口迎候执行任务归来的手下,这故事怎么听都让人觉得简直是倒反天罡,从前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何况据他的了解,陆修武他们此次只是去完成一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任务,没什么大不了的,熟料到王爷竟破天荒地如此重视,这不仅出乎他的意料,也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陆修武和陆修文两兄弟。 他们抑制不住地热泪盈眶起来,激动而又声音颤抖地回答着王爷提出的一连串问题:“嘿,这位将军就不一样了,他的身材虽不如前一个魁伟高大,也不像那人横眉方目,令人望而生畏,完全没有那种不容易接近或者是打交道的感觉。恰恰相反,此人年长而又略显消瘦,虽然也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说起话来偏偏就是那么地亲切和蔼,永远是一副笑眯眯、客客气气的样子,他还主动询问我们要找什么人,是否能帮到我们,完全不像前一个那样凶蛮无理,拒人于千里之外……” 陆修武禁不住又眉飞色舞起来,对自己的成功甚感得意。 连日来的压抑与挫败感令他时时想要证明自己,即便到了此刻也难免抑制不住想要表现一下。 与之前在沈浚面前的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时的得意心情不同,这回他是带着一种收敛了许多的克制和矜持在陈述自己的不卑不亢与胆识,所以言谈举止都显得比从前自信沉稳了不少。 听了陆修武的一番描述,王爷却并未识得此人的身份。 “也许是新来的!”他想,因而无从断定那宝贝的下落,只寄希望于命运的眷顾,使它顺顺利利地呈递到皇帝手中。 此前,由于怕陆修武他们多心,王爷才没有急着把心中的诸多疑问毫无顾忌地直言相询。 过去的时日他心里越积越多的问题自不必说,仅仅这几天来在脑子里不断冒出的想法就够他们聊上整整一个晚上了。 不过,得知东西已经送进去,他那颗悬着的心好歹落下了一半,虽然仍旧提心吊胆地捏着一把汗,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追问他们细节的时候,于是简单而又试探性地提了几个问题之后,他就立即打住了。 第98章 两厢讶异 这时,沈浚同周印廷也已结伴来到了跟前。甫一看去,王爷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呢,心里顿时讶异不已。眼中所看到的分明就是沈浚那身熟悉的行头,怎么衣服下面却像换了个人似的,让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 不错,他发觉骑在马上的这个长自己几岁的年轻人脸庞不似往常那般阴沉,而是变得明朗了许多,简直就跟从前判若两人。 可是相识了十几年的五官及面容不会说谎,的确还是老样子。只不过此人看上去精神爽奕,容光焕发,完全没有了从前那副颓丧阴郁的神色,样子看上去也比之前年轻了不少。 要知道,就在半个月前,他穿过院子的时候,正碰见自顾自捧着酒坛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猛灌的沈浚,然而他就跟没看到他似的,对他不理不睬。 有一瞬间,就在他转身准备回屋的时候,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了沈浚一眼,惊诧于其面容竟已衰老至此,不但脸上的皮肤变得暗沉粗糙,纤细杂乱的皱纹也已爬上了额头和眼角,比初到这里时老了许多,而时间也不过才流逝了五年而已。 可眼前之人却显得那么和善可亲,直直地与他四目相对,眼中流露出的也是不一样的温良神色,给人一种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改头换面之感。 “怎么回事?”他禁不住暗暗在心底问道。 然而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以后,他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儿。 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就被一旁的年轻人吸引过去了,这个陌生人给他的最初印象很好,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莫名地对其产生一种好感。 不过在还没弄清对方底细的情况下,他觉得还是不露声色的好。 另外,碍于自己的身份,他也不便首先讲话,只等陆修武或是陆修文主动引介。 见陆修武一时间呆立在一旁,迟迟没有为他介绍的意思,他便扭头瞅瞅沈浚身旁的年轻人,又回正头来看着陆修武,用眼神示意他做出解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几乎等于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什么人,你们怎么还带回来一个?”只是不便亲口说出来而已。 对上王爷疑问的眼神,陆修武立刻心领神会,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周,竟将一个陌生人带到王爷面前而不做任何介绍。 “哦,禀王爷,这位是鸿远镖局的大公子,周印廷!”他连忙解释道。 “我们到了京城以后,就是从他的手中取回的盒子,周公子把盒子保护得很好,我们完好无损地交割,又完好无损地送进了宫里,配合得简直完美!”为了打消王爷的顾虑,陆修武接着又补充道,一面朝周印廷挤挤眼睛,意思是万一王爷问起什么,要他顺腾而下,点头称是。 这是他在路上早就想好的托词,只是一时竟忘了同周印廷通一下气。此刻王爷突然提起,自己除了感到这胡编乱造的理由有点牵强应付以外,还显得有些措手不及久:“这次他跟我们一道回来,是要来洛城办点别的事情,我们正好同路,所以就……” 为了不致使自己的托词在追问之下漏洞百出,他头一回如此明智地急忙打住,仿佛再多说一句就会露馅似的,赶紧闭了嘴,微笑地看着王爷,意思是:“我的话讲完了,关于这个年轻人再没什么好说的了。王爷您也不必太在意,就当他是个过路人一般对待就好了。” 他也知道欺骗王爷不对,真相暴露以后必会遭到王爷的训斥和惩罚,甚至失去他的信任。但他此刻铁了心要这么做,他认为他有他的道理,别无选择,只是现在还不方便说出来,至于以后王爷发现了,再另想办法解释吧,先度过眼前的局面再说。 “说不定王爷永远也不会知道呢!”他在心里既庆幸又祈祷地喃喃道。 果然,很幸运,王爷只是对周印廷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既没有就鸿远镖局为此次护送任务所做出的贡献致一番感谢之词,也没有客气地让其代为问候十日前才碰过面的镖局掌柜及参加此次任务的一干人等。 因为此刻他唯一关心的只是宝贝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到了皇上手中。 “但愿一切顺顺利利!”这会儿功夫,他已在心里祈祷了好几遍,在他看来,先前他还能做点什么,现在则除了祈祷再无能为力了。 与周印廷享受同样待遇的还有沈浚,本来他以为王爷会对他说些什么,哪怕是问候一句,然而仅仅对视了几秒,他便被彻底无视了。 他一时间完全糊涂了,搞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难不成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个不受待见的跟班,完全没有资格同皇亲国戚的王爷直接对话,也根本入不了人家的法眼?当然,他并不在意同什么王爷不王爷的人讲话,只是这种遭遇令他更感到迷茫了,该不该继续留在这异世,这个问题重又浮现在他的脑海。 确实,王爷像陆修武三人历次出任务归来时一样,并没打算跟沈浚说什么,甚至连招呼都不打。 当然不是他不想同沈浚说话,他巴不得能同沈浚敞开心扉地好好谈谈,把自己,尤其是他压抑在心底的真实想法全都说出来。 可是此刻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无话不谈,而变成了一种相对无言的尴尬状态,就算是他简单的一句关照的话,沈浚也从来没有回应过。 每次无论王爷说什么,沈浚都默不作声,就跟没听到似的,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时间长了,王爷也不想再为难自己,去讲一些永远也不会得到回复的话。 但是每次他让沈浚去做什么,沈浚却也并不拒绝,都癫癫地跟着兄弟俩,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凑个数还是可以的,毕竟除了他们仨,王爷也无人可用。 由此他也看出,沈浚并不是疯了似的酗酒多年把脑子给喝坏了,只是不想同人讲话而已,尤其是他,对于这一点,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自己心里也并非毫不知情。 第99章 尴尬的见面 不过,今日归来的这个沈浚明显与以往有很大不同,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这种变化的,他想来想去也没找到一点头绪,出发的时候沈浚是什么样子,他丝毫回想不起来了。 当时他的注意力全在那件事情上,一门心思只想把关键的事项向陆修武尽快交代清楚,好让他们马上出发,而只要陆修武一个人明了了,接下来就没有问题了,至于旁的人和事,他一概没有心情也无暇去注意。 如今回想起来,他甚至拿不稳沈浚当时在不在房间里,只因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真正看过沈浚一眼,除了短暂地与陆修武有过眼神交流外,其余时间即便目光曾经停留在某件东西上,也并不代表他就真的看到了它,认出了它。 实际上当时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处于完全心不在焉的状态,整个人只有思绪在不为外界所知地飞速运转,一切感官的通道都暂时封闭了,也就是说那个一直默不作声躲在两兄弟身后的年轻人被他彻底地忽视了。 也许读者朋友们还记得,当时沈浚为了验证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曾使劲儿跺了一下脚,弄出了很大动静,即便这样,都没能引起全副身心都灌注在手头上的事情的王爷的注意。 虽然这次王爷还是习惯性地没有同沈浚打招呼,但是他终究没有像出发时那样忽视他,也许是这一新的特别的印象使他心头一震,不禁多看了几秒,但很快他便将心绪全都收回到那唯一使他牵肠挂肚的事情上了。 王爷当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沈浚早已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如兄长般的挚友,而是彻头彻尾的另一个人,只不过长相和声音都很相像而已,相像到除了当事双方,外人根本无从分辨。 对于那个不知所踪的也叫沈浚的人,沈浚几乎仍旧一无所知,这十天来没有人跟他提起过,他也并不想知道自己暂时居留的这个身份到底属于怎样的一个人。 他唯一有点担心的是自己太过与之不同,而引起别人的怀疑,以致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几天来的经历告诉他,没有人觉得他跟之前有什么不同,至少周围的人并没有提出过此类疑问,也就是说他似乎完美地融入了这一角色,反而是他自己变得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除了这位王爷对他的态度使他感到有点莫名其妙外,一切都还说得过去,并没有给自己惹来什么麻烦。 对于那个失踪的沈浚同这位王爷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也不是一点都不感兴趣,好奇心使他不自觉地留意着这位王爷的表情和一举一动。 不过,观察了许久以后,他得出的唯一的结论就是,这个沈浚显然并不受这位王爷的待见,不然也不至于见了面连声招呼都不打,仿佛看到的是一个陌生人,毫不关心地把头扭了过去。 不过,对于这一切,他虽然感到有点惊讶,但心里丝毫都不在意。 要知道,他本来就没打算跟这个所谓的王爷有任何瓜葛,他不喜欢他,尤其是经历了这几天的事情以后,他对这个王爷持怀疑态度,觉得他隐瞒了大家很多事,尤其是让他们三个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却又将他们完全蒙在鼓里,似乎做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想到这一点,他心里就不痛快。 当然,眼下的处境并不是他自己选择的,只是暂时寄居的场所,说不定那个消失不久的沈浚很快就会回来,自己也从未想过要取而代之。 想到这儿,沈浚心里咯噔一下:“万一那人真的回来了,在王府里撞上,那可怎么办?到时候恐怕会惹出大麻烦!看来,我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不,是尽快想办法穿越回去的好。” 沈浚之所以没有主动跟王爷施礼、打招呼,是因为他对这位王爷实在是感到陌生,本就腼腆的性格令他在不认识的人尤其是身份显赫之人面前总是觉得不知说什么好。 殊不知他的这一举动却恰恰贴合了那位失踪的沈浚对王爷的态度,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而已,他们之间原本就是这样一种关系,所以在这一点上丝毫没有引起他人的怀疑。 其实早在拐上通往西城门的小路的时候,他就远远地望见了这位王爷的身影。那时他看到城门前站着两个奇怪的小人,一动也不动,似乎在等待什么。 出于好奇,他不禁把眼睛眯成一道缝,加上本就超乎常人的视力,一眼便认出了其中一个身着青衫的优雅青年就是先前在小屋里曾见到过的那个小王爷,只不过此时他已换上了一身素服,扮成普通百姓站在城门外的昏暗中。 随着越走越近,陆修武很快也认出了王爷,也许是习惯使然,陆修武并没有回过头来招呼他们赶上,而是头也不回地撇下他和周印廷朝业已变成模糊的黑影的两人疾驰过去。沈浚自己也没有主动跟上去,而是同周印廷仍以先前的速度并排骑马慢悠悠地朝城门走去。 还在离得挺远的时候,王爷同两兄弟的对话就传到了沈浚的耳朵里,虽然他并不关心他们的谈话内容,而且听来听去也确实没什么新鲜的话题,但他还是从中品出一丝不信任的意味。 显然,王爷在急不可耐地等待着什么,而他们似乎回来得晚了,王爷有点不高兴,未对他们这一路的辛劳给予任何关切的慰问,却别有目的地问了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陆修武他俩虽然没有察觉王爷的话里有什么不对,沈浚却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他们的任务虽然完成了,但王爷的心还没有完全放下,似乎仍有所忧虑的样子,并且显得比出发时更加心事重重。 沈浚有种预感,似乎这件事情还远没有结束,就像他们在路上遭遇的那些怪物以及一直还没有现身的那个神秘力量,迟早都会找上门来。 在与王爷对视的几秒钟里,沈浚本想冲他微笑一下,以缓解彼此的尴尬,主要是自己的尴尬。 可是一看见他那心事重重而又郁郁不乐的样子,便在还没释放出来的时候便立即收敛住了。 因此,在王爷的眼里,沈浚仍是以一副不言不语的漠然神情注视着他,这一点倒跟从前没什么两样。 “哪能说变就变,是我看错了,也想多了!”王爷苦涩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仿佛想从脑子里赶走什么不合时宜的念头似的,然后沮丧地把脸转向陆修武,不再看沈浚。 第100章 回府 说也奇怪,本来已唯沈浚马首是瞻的陆修武仍跟以往每次出任务回来后一样,自顾自地直奔王爷而去,并主动汇报任务完成情况,似乎完全忘了这一路亲眼所见的沈浚瞒了他这么多年的真正实力,为了完成此次任务不再伪装,走到台前掌控局面这茬儿,而王爷本人对此也必然知情,才刻意如此安排的,并且实际上沈浚才是这趟任务的首要功臣。 不过,等沈浚随后也赶过来以后,陆修武还是犹豫了一下,只是旁人并没有注意,皆以为是他坐下的马匹站得久了,倒腾了一下蹄子,其移动的幅度也仅此而已。 然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毅然决然地又挡在了沈浚前面,王爷也只是在他们兄弟二人的间隙里看到沈浚肩膀以上的部分。 只有沈浚自己敏锐地察觉到陆修武在前面微微闪了一下身子,似乎想让站在其后的自己完全现身在王爷面前,因为只有他留意到陆修武牵着缰绳的手不为人所察觉地拉了一下,原本已经打弯耷拉的缰绳抻直了不到一秒,便又恢复了原状。 熟料自己也下意识地随着陆修武的身子往旁边快速闪躲了一下,就像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 在明眼人看来,两人如同即将倒下的多米诺骨牌中的前后两张,机械地以同一幅度连锁般摆开。 也许是陆修武察觉到了沈浚刻意回避的动作,立即明白了沈浚的意思,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陆修武又迅速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正好挡住了沈浚的身子,只露出个脑袋在外面。 这恰恰是沈浚所希望的,他觉得这样最舒服,不用直面一个完全陌生的脸色阴郁的人,尤其还是一个所谓的皇亲国戚,尽管此时已经落魄了,但也许是自卑还是怎么的,沈浚天生跟这样的人就有距离感,很难热络得起来,融入到一起去。 反而是陆修武这样的普通人,他倒觉得容易接近,在一起也轻松自在,即便自己没什么身份和地位,也不用担心被他们低看和鄙夷。 另外,他也不想抢了陆修武的风头,这对他没有任何意义,毕竟在这个异世,他只是过客,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在这里长待下去,而他陆修武就不一样了,他还要继续在这个王爷身边工作,为他卖命出力,效犬马之劳。 因此,比起这位城府颇深而又有什么事瞒着他们的王爷,他更愿意同陆修武他们简单愉快地面对面交谈。 此刻他选择做一位旁观者,既不露声色地留意着小王爷的一举一动,试图从中发现这位王爷的脾性和内心的波动,籍此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帮助他解开被刻意隐藏的真相或者阴谋,同时他也兴味盎然地看着陆修武向王爷夸夸其谈的叙述。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话头很快就被打住了,沈浚清楚地看到这位王爷在听陆修武完全混乱的讲述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明显对陆修武所说的话不感兴趣,似乎并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然而他又没有试图从别的角度继续追问什么,而是突然打断了陆修武的话道:“时候不早了,先回府,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众人得令,都长舒了一口气,个个心里兴奋不已:对于兄弟俩而言,这几天的经历把他们折腾得实在够呛,连日来的疾驰赶路也令他们身体极度疲惫,中间曾有过的短暂的休息根本不管用,此刻急需好好饱餐一顿,足足地睡上一觉,明日最好是什么事都不干,一整天躺在床上将养生息。所以听到这句话,他们简直欢欣雀跃起来,按捺不住地想要骑马飞奔回去。 对于老管家,似乎也抱着同样的心情,从午时一刻出来,已过了整整一天,期间站着,坐着,对他这副身子骨而言甚是疲累,若非王爷没发话,他早就拖着这副老迈的身躯打道回府了,他料到回去还要为大家准备饭食,所以早就归心似箭了。 而对于周印廷来说,既然这位王爷没说什么,他除了跟陆修武他们回去,也没别处可去,他身上带的银子虽然足够他在这里吃住几日,但是离开这几位熟知内情的曾经的同伴,他在别处一刻也待不下去。 他不愿浪费时间,并且已打定主意找机会跟他们继续商讨此事,而在此之前,他也知道自己需要把伤先养好,然后立即采取行动,不管是什么行动,他只有做点什么才能使自己的心静下来。 所以,他决定按之前约定好的,跟他们一起回去,除非这位王爷撵自己,否则绝不离开,他可以支付一切费用,只要他能留在这几位同伴身边就行。 至于沈浚,则还好,他此刻感到出奇地精神抖擞和充满力量,也并不觉得困,就是不吃不睡也丝毫不觉得累,对于这一点他感到既意外又兴奋,这不正是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梦寐以求的吗? 唯一吸引他重新回到那个陌生王府的就是那张自己穿越过来时在上面醒来的床,此刻即便他再怎么对那里感到陌生,再怎么不想躺下睡觉,他也要尽快回到那里去。 “说不定那间屋子里藏着什么机关或者秘密?”他想,醒来以后他就被叫去执行任务,还没好好搜查一下那个房间,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时空隧道之类的,就像他在电影里看到的那样,否则自己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对,一定有玄机!” 他几乎已经在心里确定,并相信自己此去就能找到,先前走得匆忙,接下来有的是时间可以仔细查看。 正寻思间,王爷已经掉转马头走在了前面,没几步便进了城门,他赶紧跟上,从掌着火把的门洞里穿过。 他们刚迈进内墙,城门便在他们身后轰轰隆隆地关上了,仿佛就在等这一刻似的。 此时已是繁星满天,空中似有流星划过,以极快的速度落向了东北角。 众人骑在马上的身影映在地面上,沿着空寂的街道摇晃着前行,马蹄声在街巷间得得地回荡,清晰而又响亮。 边境的街市不同于京城,人们很早就各回各家,除非有事,这个时候很少外出,也鲜有人在外面走动。 第101章 管家 马蹄声在两旁稀疏的房屋所组成的通道间颇有节奏地回响了一阵以后,便稀稀拉拉地消失在了一幢比周围所有的建筑都稍大一点的宅邸之中,几人在门前下马,鱼贯而入。 除了他们回来的响动,不义侯府此刻没有一点声音和光亮,彷如久置的空屋般寂静。 众人依次把马拴在充作临时马桩的院角小树上,管家则快步走在前面,轻轻地推开主屋的房门,摸着黑把蜡烛点上,然后恭敬地请王爷进去,余下人等也紧随其后,侍立在门边的空处,在得知王爷并没有其他吩咐后,便又都迅速退了出来,然后各自散去。 分开前,陆修武示意周印廷跟他走,于是兄弟俩连同周印廷三人默不作声地进了右边一长溜屋子中的一间,独剩沈浚一人站在院子中央环顾了一下四周陌生的环境。 在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寻找自己的房门的时候,管家已将所有马匹全都牵进了后院的马厩里,此刻正端着一簸箕的青蔬穿过院子,匆匆往厨房走去,看到沈浚一脸的茫然的样子,停下脚步问道:“先生晚饭还是老样子吗?我那里有今天早上新剥的花生米和上好的肉干。” 沈浚被他这一问给怔住了,竭力睁大眼睛想努力看清楚黑暗中模糊不清的陌生老人的脸,由之前他那身打扮以及忙前忙后的样子,沈浚猜到他应该是一名仆人。 他不明白这位管家何出此言,自从穿越过来以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十天前出门的时候,管家也许去忙别的什么事情了,并没有在他们的面前出现,所以沈浚对他感到很是陌生。 不过,他又提醒自己如今回到这里,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暂居此处,若是被人家见怪,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或者不同以往,恐怕会惹来不小的麻烦,于是便顺势答应道:“好,谢谢!” “看来除了今天所见到的这些人以外,这府上再没有别的人了。”话音刚落,沈浚又在心里嘀咕道,“不过如此老者担负府中上下一应杂务,想是很辛苦了。” 沈浚于是稍稍放下了心来,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露馅儿,也就是说还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如果仅这几人,他预料不难遮掩过去,至于新冒出来的这个老仆人,每天的活计忙都忙不过来,想必不会有多余的精力去关心这样的事:“只要少在他们面前晃悠,躲过这几天,等我找到穿越回去的法门……” 哪知他那这一句谢谢,反而使人家迟疑了一下。只见管家转过脸来用略带诧异的眼神瞅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过很快管家又把脸转过去,匆匆向厨房走去。 他要为所有人准备晚饭,包括他自己。尽管晚饭时间早已经过去,但是饿着肚子睡觉可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何况陆修武他们刚赶了远路回来,此刻一定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所以他的手脚得麻利点儿了,以最快的速度把现有的冷餐查看一番,直接端上去,然后再看着弄三四份热菜。 陆修武他们尚好打发,王爷可不能怠慢,就算不顾及他那已被剥夺的身份,也要重视人家的钱袋子,毕竟每个月是要亲自从他大人手里领工钱的,万一哪天一个不高兴,让他卷铺盖卷儿走人,可就糟了,拖着这一把老骨头,上哪儿找这么清闲又多金的好活去。 而管家之所以突然停住询问沈浚,是因为以往的每一天,沈浚晚饭都几乎不怎么吃东西,常常就点儿花生米和冷盘喝到五经半夜,因此,他通常不用给他另做热菜什么的,只消简简单单抓一把剥了皮的花生米,有时带壳的也行,只要有酒,沈浚能安安静静地不找麻烦。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直接去市场上把剥了壳的花生米买回来,完全不需要加工,直接装在小碟里端给沈浚。 沈浚从来也不说什么,既不说句感谢的话,也没表示过不满,或者另提要求,从来都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可是脸色却极其难看,这也是管家不敢招惹他的原因。 而今晚管家想也许能像平时一样拿一点现成的东西打发了他,再去解决剩下几人的伙食,自己则对付一口,本来岁数大了胃口也大不如前,他们剩的也足够他填饱肚子了。 听到沈浚表示同意,他顿感大喜过望,可是接下来的一句“谢谢”也着实出乎他的意料,在他的记忆里,这位老爷可从来没有对什么人说过一声“谢谢”,像他这样身份低微的仆人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那两个字真真儿地刺激到了他的耳膜,而且他隐隐约约感觉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沈浚同以往有点不一样,但他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唯独这一声谢谢使他确定这个沈浚变了。 不过他太忙了,接下来还有很多的事要做,没有时间仔细考虑这件事情,而且通常来说,仆人是不怎么关心这些形而上的所谓变化的,对他们来说伺候好主人,让他们满意就够了,哪有闲心去留意这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玩意儿。 管家喜欢沈浚给什么就吃什么,从不给自己找麻烦,也从不对提要求,这使他在同沈浚打交道的时候感觉很轻松很随意。 尽管他不明白沈浚为什么总是一副抑郁不乐的样子,不过这也不是他该关心的事,好在沈浚从未酒后对他粗语施暴,他们还算是和平相处。 反观那兄弟俩则对他时常呼来喝去,任意支使,让他感到很气愤,常在心里咒骂:“同为王府上的打工人,总还轮不到他俩随便使唤!” 只是他忘了,自己是下人,而陆修武两个是下属,这里面是有质的区别的。 “谁叫人家干的是大事,我做的全是杂役!”时间久了,他也就接受了,为了这份工作,他也只能忍气吞声。他常常开导自己,权当是为了那份还算不错的报酬吧。 所以,虽然肚子里仍有气,但他也几乎是像伺候王爷一样地在饮食和生活上对那兄弟俩百依百顺。就怕他们在王爷面前说自己的坏话,他已经很老了,丢了这份差事,恐怕就没有下家了! 第102章 怪人 “先把最好打发的这一位的吃食解决了再说!”管家暗自决定道,“等会儿忙活起来,连盐巴都可能忘了放,更别说闷声不响的这位了。话说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情况,好在他老爷大人大量,既没找过来大发脾气,也没告到王爷那里去。” “可是总不能回回这样吧,再老实的人也有忍受不了爆发的那一天。”管家神情严峻地自我提醒道,一面朝设在兄弟俩卧房隔壁的灶房走去。 沈浚见老人一句话也没说拔腿就走,很快便消失在了一间亮着灯的屋子里,他不知道是该回到“属于”自己的房间去,还是留在原地等待。 “也许老人会直接将食物端进房间的,回房等是最明智的。”他想。 的确,沈浚想到万一老人是去忙别的事情,自己还在这里傻站着,岂不尴尬。 可是出于礼貌,他最后觉得还是在这里等着比较好,虽然他几乎不确定管家会不会回来。 还好,很快,老仆人便端着简陋的餐食出来了,两只手上的碟子里果然是一小堆剥好的花生以及摞在一起的几块红得发黑的肉干,三两步便来到了沈浚跟前,话音也几乎同时传进了沈浚的耳朵里:“是给您端进去,还是……?” 说话间,管家用眼睛指了指安置在院子中央靠右的一张石桌,现在上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意思是要不要把食物放在那里。 沈浚顺着老人的视线看去,立即明白了过来,老人端来的如此粗陋,当下酒菜都还嫌干巴的晚饭已经够使他惊讶的了,在黑黢黢的院子里的石桌上用晚饭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难道那个人常在这张石桌旁吃饭?”沈浚不无惊惧地想,“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见老人用疑问的眼神看着自己,沈浚连忙把思绪收回,答道,“给我吧,我自己端进去!” 按理说听到沈浚的这个答复,管家应该高兴才对,因为把食物递给沈浚以后,他就可以原路返回,去准备其他人的饭食了,毕竟时间已经很晚,他必须加快进度了。 谁知他竟迟疑了一下,似乎没明白沈浚的意思,同时又瞥了一眼处在暗夜阴影中的石桌,仿佛在问:“不在那里吃吗?” 沈浚却已经坚决地伸出手来,准备接过管家手里的那两个装满食物的碟子,自己端回房里去。 可管家哪允许这么干,在他的职业生涯中,这种事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连同手中的碟子跟着向后撤,忙道:“还是我来吧,我这就给您端进去!” 没给沈浚继续坚持的时间,说时迟那时快,管家已迈开同他那年纪不相称的轻快步子蹿到了一间里面漆黑一片的屋门前,沈浚还没来得反应,老人已抬起手肘,轻轻一用力,便推开了房门,而且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这就是沈浚穿越过来时从中醒来的那间屋子。同陆修武他们分开后,沈浚发现自己在这乌漆嘛黑的院子中央迷失了去向,除了那个小王爷以及两兄弟居住的房屋外,这院子里还有好几间外表看起来十分相像的房间,而且都连成一排,当初由于走得匆忙,沈浚没来得及仔细观察。 管家从院子里经过的时候,沈浚正处在这样的迷惘中。 他环视了一圈,排除了几间已知的和不可能的外,只剩下从外面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两间,他一时无法确定到底是其中的哪一个。 他原本打算等管家走了以后,挨个推开来看的,毕竟对于内部的情形,他还是有一点印象的。 谁料管家的出现竟帮他找到了正确答案,免去了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被人撞见的尴尬情形。 也许是久不见光,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缘故,又或者是对这里的一切都太熟悉了,管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直奔餐桌而去,不声不响地放下食物,然后替沈浚掌上了灯。 随着烛光亮起,屋子里的一切都从黑暗中显现出来,这正是沈浚此刻最想要的,因为他可以借着这明亮的光线实施自己早就想好的那个计划。 管家以敏捷的手脚做完上面两件事,撇下一句:“请先生慢用,稍后我会过来收走的。” 便迅速退了出去,由于走时脑子里还惦记着别的事,竟忘了把门给带上。 沈浚哪有心情吃什么晚饭,何况他也一点都不觉得饿。接下来他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刚刚要不是管家叫住了他,他说不定已经回到这间屋子,开始着手干了。 “可是这就是晚饭吗?”沈浚的视线先是不由自主地落在桌上了无生气的花生米和肉干上,“那人每天就吃这些吗?听那老人的意思似乎还常常在外面用晚饭,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觉得这个房间的真正主人生活和举止怪异了。 有一刹那,沈浚甚至产生了想要见一见他的想法,不过,那仅仅只有一瞬,随后他便立即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驱除出去了。他不能也不敢让自己同那人撞上,他坚信无论如何那都将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说干就干,沈浚把注意力收了回来,扫视了一下房间。发现房门还敞着,朦胧的月光正倾泻进来,与蜡烛的光亮交相辉映。 为免有人直接闯进来或经过时被他翻箱倒柜的声音吸引住,而产生疑问,沈浚急忙走上去拉紧了房门,一点缝隙都没留。 然而这关门的举动蓦地使沈浚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清楚地记得,十天前出发时由于走得匆忙,并没来得及把房门关上。 而此次回来,管家明明是推开房门才得入。 看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人替他把房门关上了,而这人最可能是管家,当然也不排除那个小王爷会这么做,又或者有人进来过,出去的时候随手把门关上了。 “该不会是这房间的主人回来过吧?”沈浚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险些惊出一身冷汗,面对那些魂魔和尸人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害怕过,一个活生生的人却让他感到脊背发凉。 第103章 等待穿越 不过,这种想法只在他脑中停留了片刻功夫便被他弃之不顾了,他觉得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他离开他就回来,他回来他反而又离开,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又不是在捉迷藏。 突然,他想到了一件事,于是径直走到卧榻跟前,发现被褥仍像他起床时那样散乱地堆在那里,上面还有他做起来时弄出的褶皱。 “不像有人睡过!”沈浚并不笃定地想,“何况这些天我一直都跟陆修武他们在一起,如果他突然在这里出现,一定会引起那位小王爷和老管家的怀疑的,今天迎接我们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异常,可见他们并没有在这里见到过他,除非是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偷偷溜进来。 显然,这些证据都不足以打消他心中的疑虑,还有一种可能使他放心不下,固执地想要寻到一点蛛丝马迹,哪怕其证实的结果与自己所期望的恰恰相反,即那人的确回来过,也算了了他的一桩心事,哪怕随之而来的是新的不安,他也要解开这个迫在眉睫,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疑团。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开始在屋子里搜索起来。 每个角落都查看过了,任何异常的与之有关的迹象都没有发现,连那张床的下面都找过了,还在结实的地面上敲了个遍,生怕漏掉什么隐藏的机关或是他所设想的时空隧道之类的东西,又或者干脆在什么地方躲着一个人,甚至藏着一具尸体,就是那个突然不见了踪影的这间屋子真正的主人。 沈浚胆战心惊地四处翻找着,虽然他已经见识过了森林里那些丑恶的人形生物,并且在他的武力下简直不堪一击,但他还是害怕下一刻在这屋子的哪个角落猛然发现一具尸体,更有甚者躲着一个活人,而且还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把每个角落都搜了一遍,什么也发现。然而他还是不放心,又一寸一寸更加仔细地开始了第二遍搜查。 每一处可能有隔间的地方都经过可靠的确认,床榻又被他掀起来,底下的确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地面也结实得很,敲上去也不像有空间的样子。 他甚至从屋里出来,对着墙壁比划了好一阵,确认不存在任何暗室的可能后才返回室内。 到了此时,沈浚的心里才感到踏实了许多。 他在桌边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刚送到嘴边,一个恐怖的念头又钻进了他的脑海:“他是不是被这里的某个人给害死了,然后将尸体抛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不然,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可是住在这里的人无非也就他们几个,如果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人干的,突然看到死人复活了,不可能不感到惊讶,也不可能跟没事儿人似的继续平静地生活。很明显,从他们几个的脸上完全看不出这种迹象。”沈浚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也许是别的什么人干的呢?”终于,他为自己的怀疑找到了似乎是最可能的解释,不过随后他又意识到另一种可能性,“万一他只是出去散心了呢?或者为了什么秘密的事情谁也没告诉就独自外出了。” 总之,沈浚相信一个大活人绝不可能凭空消失,他一定就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哪怕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也……。 终于,那个沈浚自打穿越过来以后最不愿意触碰的可能,也就是那人在他穿越过来的时候,同样地穿越到了自己的世界,就像他取代那人一样取代自己开始了新生活,至今没被识破。 正因为沈浚觉得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可怕了,每次只要一触及,他就条件发射般地一下子弹开来,并竭力将其从脑海中清除出去。 所以,直到此时他都默默地祈祷那人还在这世上活着,哪怕有天突然回来,两人撞上,闹出麻烦,也好过他去自己的世界捣乱。 冷静下来以后,尽管不愿意面对,但这种可能性始终是存在的,这更加坚定了沈浚早日穿越回去的念头。他等不及了,也顾不上帮陆修武他们对付那些怪物了,他必须先回去看看那边的情况。 “哪怕再回来呢!”他断然地想,以为只要找到了那个穿越的法门就能来去自由。可是方才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任何与穿越时空的秘密隧道有关的蛛丝马迹, 最后,沈浚只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那张置于屋子最里边的贴墙而放的卧榻上。 他又一次走到床前,呆呆地看着它,尽管他确定这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床榻,而且他也已经确认过了,下面什么都没有,不可能睡着睡着掉到什么机关里去。 但穿越这件事,本来就极其神秘而又诡异,说不清道不明。 沈浚始终觉得,既然它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那就一定存在某种尚不为人所知的法门,它可能并不像人们通常所想的那样,是一个时空隧道之类的东西。 所以,既然他就是在这张床上醒来的,也许机缘巧合之下,他还能在睡熟以后从这上面穿越回去,当再次醒来时,说不定他就穿越回去了,于是他迫不及待地脱了靴子和衣裳,在那张陌生而又坚硬的木头板床上躺了下来。 他把眼睛闭上,希望能赶快入睡,因为他相信只有睡着了才能见证奇迹。可是过了很久,他的脑子都如同白日里一般清醒得很,不但一点睡意也没有,还自动开启了敏锐的感官,触觉和听觉都清楚得不得了,越是努力想要睡去,越是睡不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也许是在别人的床上睡感到不习惯,也许是神经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他的脑子里开始滚动着连日来的恐怖画面,一遍又一遍弄得他心浮气躁。 他干脆像以前睡不着的时候一样把眼睛睁开来,目光呆滞地望着屋子的顶棚,耳朵则接收着这所院子里传出的各种声响,由于他出色听力,远近各种声音汇成的一支嘈杂的旋律像摇篮曲一般不断同他耳鬓厮磨,使他不知不觉闭上双眼,立即陷入了深深地睡眠。 第104章 穿越失败 这一夜安静得可怕,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沈浚穿越过来那一晚可不是这样。 然而偏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自打沈浚沉入深深地睡眠以后,外界的任何响动都未能敲开他意识的大门,他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好过,甚至连梦都没有做一个,记忆里一片空白。 他睁开眼时已是第二天上午,中间都没醒过,也许是前一日水喝得不多,甚至没有起夜。 要不是老管家前来收拾昨晚的餐碟时意外弄出了突兀的一声震响,把他从虚空般的睡眠中惊醒的话,他还在昏天黑地地蒙头大睡呢! 就连管家之前轻叩了半晌的门都没能把他叫醒,还是在不见有人应答以后,才不得已贸然闯入,发现沈浚仍气息匀停地憨睡着,心中一阵窃喜。 老人本打算悄没声儿地把东西拿走,不惊动沈浚,以致谁也不知道他隔了一宿才收拾餐具和剩饭,就算沈浚突然想起来而要斥责他,也拿不出真凭实据或未曾亲眼目睹。 哪知就在他端起仍然满满的一小碟花生时,手竟出乎意外地抖了一下,结果碟子脱手而出,正好磕上一旁装着肉干的碟子边儿,发出了一声清脆而响亮的锵声,也恰是这一下把沈浚从睡梦中惊醒。 他连忙从床上一咕噜坐起来,迟缓地扭过头,瞪大眼睛看向声音的来源,发现是那位老者,看到他正在收拾桌上一点未动的花生碟和肉干碟,此刻也把头转过来,正尴尬地冲着他咧嘴笑呢。 起初沈浚着实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第一念头以为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回来了呢!待他发现进来的是昨晚的那位老者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透过敞开的房门以及窗户外面透进来的阳光,得知天已大亮,于是问道:“请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辰时刚过一刻,老爷!”老管家连忙推起笑脸答道。见沈浚并没有生气,似乎还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加上自觉有愧,昨晚休息前竟忘了把餐具收拾走,让它们在房间里放了一夜,这对任何一个侍者来说都是不可原谅的。 于是本打算偷偷进来,不惊动任何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办了,谁知还是露了馅,怎能不感到万分窘迫。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都准备忍受白眼,甚至更坏,挨一顿训了,没想到沈浚居然浑不在意,还主动问起他此刻的时辰,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连忙应声回答。 “竟睡了这么久!”沈浚似乎仍旧意识未清,目光游离地坐在那里喃喃道,仿佛对时间乃至周围的一切失去了概念。 “老爷一路辛苦,继续休息就是。我把这两碟东西撤掉,有什么吩咐尽管唤我便是。”管家为了尽快脱身,接口道,然后端起两盘一口未动的吃食便退了出去,沈浚呆呆地注视着老人小心翼翼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随后房门被轻轻地合上。 此刻屋内又复归平静,沈浚的意识渐渐收回到自己身上,突然,他一拍脑门儿,叫道:“糟糕!” 周围的景物使他猛然想起自己昨晚是准备穿越回去的,可现在分明还躺在这张陌生的床上:“也就是说,昨晚什么也没发生?” 他不敢相信这张床居然没有如自己所希望的将自己送回去,甚至一点异常的情况都没有发生,自己还真就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地睡了一晚,而且还睡了很久。 此刻他能清楚地回忆起昨晚所做的事,以及临睡前所满怀的期待,他甚至记得入睡前一秒传进耳朵里的声响,那是不知在什么地方的蛐蛐的叫声,单调地在他耳朵里轻语了一阵儿以后,不出一秒他就睡着了。 后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中间整整一段空白,完全没有记忆,直到被老人弄出的声音惊醒,既没有做梦,也没有接收到外界的任何信号,比如一点声响。 也就是说,他真正地睡了一个好觉,若放在平时,这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可现在他只想穿越回去,因而巴不得有什么神奇的事情发生。 可偏偏什么都没发生,他比有记忆以来的任何时候睡得都好。 他感到沮丧极了,甚至产生深深的恐惧。如果连这张床都不能将他送回去,他还能指望什么呢?他总不能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吧? 起初,有一瞬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睡了一觉醒来时看到的还是这个陌生的房间,要不是周围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触手可及的事物,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回去了呢! 沈浚呆呆地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褥单上一个不起眼的破洞,就这样僵住整整两个时辰,他感到绝望和不知所措。 难道他再也回不去了吗?他简直不敢这样去想。 沈浚就这样神情恍惚地坐了很久,直到有人再次敲响了房门,才将意识蓦地收回来,但并没有立即应声,而是目光呆滞地听着来人敲了好几遍,后来那人甚至开始有点不耐烦,将手上的力道加重了许多,直砸得木门轰隆隆直响。 沈浚本以为那人敲两遍见没人应就会自动走开,谁知竟没完没了,更奇怪的是来人只是一味地敲门,并没有自报姓名和呼唤,不过沈浚从声音判断站在外面的一定不是那个老者,而是一个中气十足的年轻人。 原本沈浚已决定无论他怎么敲,自己都不去回应,他现在没有心情跟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打交道,甚至连说话都觉得累。 他只想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哪怕在那里十天半个月也没有人会上门找他,也好过在这个陌生而又奇怪的异世如浮萍一般漂泊。 熟料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喃喃道:“奇怪,难道没在?” 沈浚立即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正是此前相处过几日的陆修武,只是不知道他找自己所为何事。 但他还是决定不给他开门,之前的任务已了,他不知道该跟他还有什么可说的,接下来的任何事都跟他无关,现在他只想好好考虑考虑自己目前的处境,以及接下来怎么办。 就留在这里,生活下去,是万万不能的,可是要怎样才能找到穿越回去的法子呢? 第105章 王爷找 不料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喃喃道:“奇怪,莫非不在?” 沈浚立即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正是此前相处过几日的陆修武,只是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来找自己所为何事。 “本来这里的事就与我无关。”沈浚想,虽然他对这个日渐熟悉的老陆印象不错,但既然之前的任务已了,他同他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而且此前他们已经取得一致意见,回来后绝口不提这一路的遭遇,那他们之间还能说些什么呢?本来就没有共同的话题!何况往后的事他压根儿也不想参与,更不想被卷进那已在前方隐隐显现的巨大旋涡中去。 尤其是他现在不想同任何人讲话,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梳理一下穿越前后的经历,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于是沈浚决定不给陆修武开门,说不定再过一会儿他就自行离开了。 “可是要怎样才能找到穿越回去的法子呢?”沈浚抛开正在发生的一切,心无旁骛地在脑子里沉思起来,任凭陆修武在外面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也不理不睬。 门上又响了两声,随后安静了片刻,接着同样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只两下,便又停止了,这一次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再有任何动静。 “看来这张床是不行的!”沈浚就跟什么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扫了一眼此刻正坐于其上的结实的木板床,下结论般地思忖道。 “对了,是不是要在特定的日子才能达成?”沈浚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某些影视剧里的桥段,虽然并不完全一样,但道理似乎大差不差,“要真是这样,昨晚肯定不行,那天是多少号来着?” 沈浚竭力想确认穿越过来的日子是几号,可是无论他怎么绞尽脑汁,他也只能断定那是五月的一个星期五,至于是多少号,他记不起来了,而此刻他手边并没有手机或日历,所以暂时无法知道准确的日子。 不过通过推算,他知道再过十八或十九天就是他穿越的同一个日子,虽然月份在一年内已无论如何不可能相同,但他还是决定到那两天再试上一试。 尽管他并没有多少信心,但眼下也实在找不到其他的办法,心想若是不行的话再另觅出路。 不过比之昨晚毫无思考地盲目行动,沈浚觉得这一决定看上去靠谱了许多,也似乎更有希望。 与此同时,他也开始努力回忆那晚所发生的每一件事,试图从中理出可疑的成分。 然而就在此时,门外又传来了陆修武那刻意压低的声音,似乎在同什么人讲话:“陈伯,你看见老沈了吗?” 沈浚的注意力迅速被拉回到现实中来,懊恼地倾听着。 “应该还在睡觉吧,一早到这会儿我都没看到有人出来。”老管家的说话声突然响起,沈浚一下子就认出来了,然而作为对陆修武的询问的回答,丝毫没提到自己才刚进来过,并且亲眼看到了正在熟睡中的沈浚。 可是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由近及远,最后彻底消失了。沈浚从声音的轻重缓急判断,老人已经离开了,似乎并不想给陆修武继续打听的机会。 而除了老管家的脚步声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的脚步声,也就是说陆修武并没有走,还站在门外。 院子里出奇地安静,半晌没人说话,也没有走动的声音,当然老管家在厨房里忙活的嘈杂声响沈浚还是隐约能听到的,但是都被他刻意屏蔽了,他正好奇地聆听着门外的动静。 蓦地,房门嘎吱一声,开了一道缝,推门者似乎非常犹豫,又或者在偷听里面的动静,突然停住了。 沈浚依旧默不作声,本来他打算躺下假装睡觉的,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照老样子盘腿坐在床上,眼睛直直地盯着那道敞开的门缝,阳光没有照射进来,显然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 片刻之后,又一声嘎吱声响起,这回房门开得大了一些,完全能容一人进入。 接着,陆修武的脑袋缓缓伸了进来,探头探脑地向里面张望,起初沈浚只能看到他的一张侧脸。 在确认正对面没有发现目标以后,陆修武陡地转向床榻这边,恰好对上了沈浚的双眼,把他吓得一怔,呆呆地好一阵儿说不出话来。 看着陆修武那副滑稽相,沈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使陆修武清醒过来,顿时面红耳赤,似乎不知进来好还是退出去好。 不过想到自己此来是有重要的事情通报,便鼓起勇气把房门推得大开,然后挺直身板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了进来。 “王爷找!”陆修武终于开口道,这三个字使他镇定下来,也赶走了他刚刚的窘迫心情。虽然他早已对沈浚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是一回到这个属于他的地盘,从前的自信又瞬间回到了他的身上。 当然,他并没有忘记此时的沈浚已不是过去那个整日酗酒的废物,尤其是亲眼见证了其强大的武功后,站在他面前不自觉地就生出一种敬畏心理,只是克制着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比如说吧,要是搁以前,沈浚这么久都不来开门,他就算没一脚把门踹开也差不多了。然而此次却极为小心谨慎地轻轻推门进来,即便最后发现沈浚并没有在里面,他也不敢像从前那样造次。 沈浚并没有回答他,也看不出一点要下床跟他去见王爷的意思,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一阵哄笑过后,沈浚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严峻。 他直视着陆修武的眼睛,似乎想看穿陆修武脑子里的想法似的,直盯得陆修武浑身上下非常不自在。 他以为沈浚没听到,便红着脸又重复了一遍:“王爷让我们几个马上过去!” 自始至终,陆修武紧张到连称呼都忘了讲,尤其是回到这里以后,他觉得眼前这个沈浚已经不同以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与之相处,就连说话都变得不自然,更别提像从前那样轻蔑地逼视他的双眼了。 “知道什么事吗?”沈浚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询问道。他实在不想再见什么王爷,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怎么穿越回去,当听到“王爷找”的时候,他心里甚至生出了极其厌恶的情绪,并立即决定不理会此事。 第106章 问话 谁成想陆修武在把事情通报了以后,却仍不肯走,并在沈浚未做任何回应之后不到半分钟又提醒了他一遍,那架势似乎等不到他的答复就不会离开。 “不清楚,王爷只让我们赶紧过去。”陆修武带着点焦急的神色回答道,“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我想王爷一定等得很急了。” 见沈浚仍不发一言地坐在那里,陆修武赶紧又加了一句。 有他在,沈浚就没法儿心无旁骛地专心思考。 “看来是没办法支走他了,那就跟他去应付一下,回来再继续,”沈浚在脑子里这样想着,一面望着陆修武,“可千万别又是因为什么新任务!” 陆修武恰好也在询问地看着他,急不可耐地等他做出回答。 沈浚很清楚自己不能离开这里,因为这是他穿越过来的地方,他始终相信,要想回去,还得在这里着手下功夫,那个穿越的密门也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 所以,这也意味着,目前他还不能同这里的人闹掰,尤其是那个小王爷,这里的真正主人,作为一名属下,他必须服从命令,否则惹恼了这位王爷,一怒之下被赶出去就完蛋了。 “至少现在我还能暂居在这里,可以行动自如,万一搞砸了,岂不万事皆休。”理智又重新占据了沈浚的头脑,他责备自己一时间被情绪所摆布,差点坏了大事。 想到此,他终于冷静下来,抬起眼睛看向陆修武,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微笑的表情,开腔道:“我这就穿衣随你过去!” 说着,开始挪动起身子,坐到床沿上,伸手把搭在椅背上的长裤够到跟前,敏捷地套进双腿里去,然后将两只脚放下来,踩进那双并不属于自己却十分合脚的短靴。 陆修武看着沈浚麻利地做着这一切,面色终于转忧为喜,立时开朗起来。 不一会儿,沈浚便全身穿戴就绪,一刻也没耽误地紧接着朝陆修武道:“走吧!” 于是陆修武走在前面来到了屋外,沈浚随后跟上,并回身关上了门。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院子,并未直奔王爷居住的那栋主宅,而是先来到了兄弟俩的屋前,还在离房门挺远的时候停了下来,陆修武朝兄弟俩的房间呼喊了一声,不一会儿,陆修文便从里面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 三人汇合后,一齐向王爷的房间走去,只二十几步,便来到了紧闭的房门前,如果里面有人竖起耳朵听的话,一定已经听到了刚才陆修武在院子里的那声吆喝。 门刚敲过两下,里面便传出了王爷的声音:“进来!” 三人于是轻轻地推门进入,竭力避免弄出恼人的声响。进去以后就在先前惯常的位置站着,只陆修武一人拱手作揖道:“王爷!” 然后三人便默不作声地静等王爷发话。 沈浚不自觉地又站到了兄弟俩的身后,从二人并列的头颅间观察着这位王爷的一举一动。 王爷此刻什么也没干,正端坐在凌乱的桌案前,注视着他们从门外进来,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恭恭敬敬地站好。 沈浚从他的脸上看出了明显的焦虑之色,眼睛的周围还有着明显的黑眼圈,昨天傍晚光线太暗,他并没有注意,此时那张本来很清秀的脸正对着明亮的窗子,看上去十分明显。 这绝不是一宿没睡好就造成的,应是好几天,天天都如此,才会这样。跟沈浚出发前在这里见到的那同一位年轻、精神奕奕的王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此刻的他看上去十分疲惫,形容枯槁,眸子晦暗无光,发髻也似乎疏于整理,歪向了一边,总之,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憔悴。 三人刚从敞开的房门现身,王爷的视线就落在了他们的身上,并且自始至终再没有离开过。 可见王爷老早就放下手中的要务,一直在等待他们的到来,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们讲。 待他们站定以后,王爷立即开门见山道:“你们说当时是从那个年轻人的手上取回的东西,那你们有见过鸿远镖局的掌柜吗,也就是你们带回来的那个年轻人的父亲,他当时想必也在吧?” 他这话看似是对着三人说的,其实目光一直盯着陆修武,只在刚开始的时候扫了一眼沈浚和陆修文,之后就再没正眼瞧过他俩一眼,仿佛他们压根儿就不存在似的。 他也的确是在问陆修武一人,像个透明人似的沈浚清楚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陆修武也知道王爷是在问自己,本来他还想沈浚这次大显身手,回来后一定会在王爷面前受到重视,可谁知一切还跟从前一样,王爷讲话的时候仍旧一直看着自己,丝毫没把沈浚当回事儿,这使他感到既意外又兴奋。 所以,等王爷说完,他连忙答道:“当时我们并没有见到周掌柜,据周公子说,其父在洛城把东西交给他后,就带着众镖师走另一路线返回京城,而周公子则一个人带着东西毫不引人注意地回到了镖局,他抵达的时候,我们正好赶上,至于周掌柜和镖师们当时都还在路上,本来他是准备等周掌柜回来以后才把东西交给我们的,但我们说这件事十万火急,耽误不得,于是他就给了我们,我们没敢耽搁,第二天一早就把东西送进了宫里。” 在回复王爷的过程中,陆修武自始至终都严守当初的决定,没有将鸿远镖局发生的两件惨案泄露半个字。 “第二天才送去的吗?”王爷惊讶地问,几乎就要发怒。 “是的,因为当时已经很晚,城门都已关闭,不可能送进去了。”陆修武怕王爷不了解当时的状况,以为自己办事不利,忙解释道。 “要不要我去把周公子请过来?他现在就在我们兄弟俩的房里休息,当时他也在场。”陆修武从王爷的话里察觉到了一丝不信任,令他顿时焦虑得无以复加,忙赔着小心地问王爷道,以为周印廷来了就能把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清楚,替自己洗清这当中的误会。 “不必了!”谁知王爷却断然拒绝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确定此人就是镖局掌柜的大公子吗?” 第107章 疑点重重 “如假包换,王爷,我们就是在镖局上找到他的,当时他也才抵达,正好同我们撞上。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背上背的那个包袱,后来果然不出我所料,里就装的就是那只盒子。在我们出示了您交给我们的那封信以后,他便将盒子交给了我们,我记得它,在您这里见过,也许这天底下一模一样的盒子不难找,但上面的封条仿冒不了,我们仔细验看过,是您的印章没错。”陆修武断然道,故意略过当时府中的那场屠杀案不提,以为只需这样说便足以消除王爷心中的疑问。 陆修武不懂王爷何故有此一问,就算当时现场已无一个活人可以证明这个年轻人的身份,或者换句话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只是这个年轻人的一面之词,压根儿没有旁的证明,除了那只盒子,也只有那只盒子,以及年轻人看到那些尸体后悲痛欲绝的反应乃至后来为此昏了过去,如果这也可以当做证明的话。 因为他始终觉得那样的情绪是装不出来的,尤其是昏厥,好端端的怎么可能说发生就发生,起码他自己就绝对做不到:“什么人能装得这么像,简直就跟真的一样,若是不相干之人绝不会有此等表现。” 王爷一连串奇怪的发问使三人感到既惊讶又摸不着头脑,特别是此刻作为三人的主心骨和首脑,直接面对王爷质疑的陆修武深感莫名其妙。 “这些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他的身份吗?再说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份有那么重要吗?东西既然已经取回来,并且完好无损地送进了宫里,不就应该结束了吗?还提那些旁的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有什么意义?鸿远镖局的事跟我们有什么相干呢?”一连串的疑问在陆修武的脑中冒出来,当然不是像王爷那样对年轻人的身份产生怀疑,他只是想不明白,一切不是应该结束了吗?头一回,陆修武对王爷的问话感到有点不耐烦,甚至是恼怒。 陆修武当时丝毫没有怀疑过这个年轻人的真实身份,现在仍是一样,就算王爷提出了质疑,在别的事情上他可能犯错,但对于这件事他坚信绝不会弄错。 “就连他老沈那么厉害的人都没怀疑过,怎么可能会搞错!”陆修武暗道,如果说面对王爷的质问时,一开始他曾有过那么一刻动摇的话,但后来一想到沈浚跟他一样确定无疑,便立即又找回了信心,并且更加坚定了自己当初的看法。 见王爷仍用疑问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似乎对自己的回答并不满意,陆修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他突然脑筋一转,反而向王爷问道:“怎么,王爷,您觉得此人有问题?” “不清楚,我只是随便问问,不过我记得周掌柜当时并没有提到自己的公子也跟了来,还执行了这么重要的任务。”话虽说的轻松,但王爷仍用一种奇怪的凝视的眼神盯着陆修武,然后一句话也不说,也不把视线转向别处,意思很明显,要陆修武对此给出解释,虽然这明显根他毫无干系,况且他怎么会知道鸿远镖局对这趟镖是怎么设计安排的,陆修武想。 “也许是为了保险起见吧,据周公子说,当时他们镖局上下除了老弱妇孺,几乎全部出动,接到镖物后分两路返回,周掌柜带领一大队人马大张旗鼓地行进,周公子则乔装改扮,一个人秘密往返,因为这样不容易引起注意,所以才将真正的盒子交由他携带,事实证明他的确把东西安全带到了京城。”但他还是不得不对此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说是见解,其实也无非就是周印廷当初告诉他们的那些话,并不能证明什么,在王爷眼里也不足信,毕竟连这个人本身都还尚在被怀疑之中呢! 果然,王爷还是带着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看着陆修武,似乎并不相信他所说的话:“要说把如此宝贵的东西交给一个年轻人携带,期间还要长途奔袭八百里,怎么可能比由一大队武艺高强的镖师护送更安全? “另外,明明前来接收镖物的是镖局掌柜,取回时却是在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自称鸿远镖局大公子的年轻人手上,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更可疑的是,任务完成了,年轻人却出乎意料地跟了来,还不声不响地住下,也不说此行所为何事,什么时候离开。而当初与之碰面并定下契约的周掌柜却从那以后音信全无,再未露面,岂不怪哉! “还有当初会面时,与周掌柜约定,镖物交割后便传信告知,如今任务已经完成,陆修武他们也已安全返回,却唯独不见周掌柜的消息,实在是奇怪之至! “而最最重要的是,目今宫中仍无任何消息传来,无论好的坏的,都如石沉大海。按说父皇拿到宝贝,看了信,定会立刻做出决定,即便不将我召回宫,也会下召嘉奖,然至今毫无消息,必是哪里出了问题。” 从前天起,他就寝食难安,夜里几乎没睡多少觉,越是没有一点消息就越是睡不着。 大部分时间他不得不起床坐着,因为躺着会使他觉得思路不畅,然而即便是坐着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本以为陆修武他们带回来的好消息能让他踏踏实实地睡上一个好觉,可他们的话反使他觉得疑点重重。 还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在他的眼里十分可疑,加上对那件东西在宫中的命运的牵挂,所有这一切又使他整晚醒着,到最后,每一秒对他来说都变成是一种煎熬。 天刚蒙蒙亮,屋里稍稍看得清座椅摆设的时候,他就出门到院子里转了两圈,因为房间里窒闷的空气使他头脑发胀,无法思考。 经过陆修武他们的窗前时,里面传出的如雷般的鼾声,几次使他想要敲开他们的房门,把兄弟俩从床上拽下来,将憋在心中迟迟得不到解答的疑问逐一向他们倾倒出来,也许能从他们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然而,考虑到几人连日来长途跋涉,风餐露宿,十分辛苦,如今好不容易躺在床上睡一觉,此刻正酣间,怎忍心强行打断,所以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 第108章 煎熬 又等了一会儿,见陆修武他们没一人醒来,王爷便自行返回了室内,径直走到书案前坐下,让房门就那么敞开着,两耳则注意聆着基听院子里的动静。 就这样一动也不动地端坐过了两个时辰,天色已经大亮。 眼看早饭时间已到,仍不见陆修武前来例行听候。 王爷这才趁老管家进来打扫房间的时候,吩咐其立即撂下手头的工作,去唤醒陆修武,让他带上此次一同执行任务归来的陆修文和沈浚速到房中问话。 临走时还特意嘱咐老管家私下告知陆修武只他们三人前来即可,至于那个年轻人,就留在房中休息罢,如若醒来,管家可奉上茶饭吃了。 自打这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昨夜在西厢房住下,王爷的心思就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的身上。 不知怎么,这个年轻人的出现使他感到异常的不安。 原本他只是担心那件宝贝能否顺利地被送到皇帝手上,现在则节外生枝,更有其他诸多可疑之处显现出来,令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于是,昨夜他又是一宿没有睡,脑子里时刻想着陆修武告诉自己的那些透着古怪的话。 而偏偏这几天他等的消息迟迟没有到来,他更加有理由怀疑这个不速之客的真实身份。 后半夜刚过,到了凌晨上,他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向陆修武盘问,要不是外面还是漆黑一片,此刻去叫醒人家,哪怕是自己的下属,也太不近人情、太不礼貌了,虽然他希望可以籍此解开他心中的疑惑,因为此刻那些在脑中纠缠不休的疑问已压得他喘不过起来。 然而一番询问过后,陆修武的回答并不能令他满意,其中最使他感到不解的是鸿远镖局总镖头周思危去了哪里,怎么至今没有露面,也没有捷报传来?这简直太奇怪了! “去把周家公子请到这里来!”王爷终于放过陆修武,把视线转向一旁的陆修文,吩咐道。心想有关镖局掌柜下落的问题只能向那个自称是其长子的年轻人询问了,尽管连他自己的身份都还十分可疑。 当然,王爷这么做自然有他的考虑,要说不信任一个人却还要向其问东问西,目的只能是希望从这人的答话中发现一些线索或蛛丝马迹,而并非想求得什么确凿的答案。 很快,周印廷便被带来了。在陆修武的指引下,他站到了三人的前面,直接对着王爷。 “王爷,周公子来了!”陆修武在周印廷站定后,禀王爷道。虽然对其身份早就介绍过了,这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在周印廷迈进门槛的那一刻,王爷的视线就随着他移动,但陆修武还是提醒了王爷以及众人一句。 “见过王爷!”周印廷施礼道,而后停止身板,恭敬地等待王爷问话。 “周公子一路辛苦,不知昨晚休息得怎么样?”王爷先是露出体恤的神情寒暄地问了一句。 “多谢王爷的款待,睡得很好!”周印廷低头称谢,眼睛看着地面,以示尊敬。 “据说此次任务是公子一人独力完成,真是年少有为,功不可没啊!”王爷拐弯抹角地终于直入正题,“听说这次周掌柜带着众镖师走的另一条路线,目的是为护公子及携带的镖物周全,不知此刻令尊可回到了镖局?” “不敢,王爷太过奖了,此番鸿远镖局上下一心,为完成王爷交托的任务虽肝脑涂地而无怨无悔!至于家父,回王爷,家父及一干镖师在我们出发前尚未返回镖局。”周印廷情绪激昂地回答道,王爷的询问显然键又触到了他的伤心处,差点因悲痛而失控将镖局的牺牲吐露出来。 幸好他没有忘记之前答应过陆修武,在王爷面前对鸿远镖局所发生的惨案暂时保密。 是路上有其他事耽搁了,他日见到尊父,请代为向其致以我最深问候!”王爷突然就此打住,没再继续问下去。 一来他清楚自己余下的问题一旦问出来难免会使年轻人多心,伤害其自尊心,二来他只是想确认一个事实,至于那些可疑之处背后的秘密,他已无心查问。 “周公子可以就在这里住下,多多益善,不必拘束,只当是自己家。”最后王爷又带着和蔼的神色找补了一句。 随后,他便叫众人退下,当所有人都出去以后,他重又将房门关闭,一个人回到到书案前坐下,立刻陷入沉思。 接下来两天,王爷再没叫众人过去问话。 沈浚趁此机会又将房间里里外外搜了个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只等十七日后连续两天实施先前所设想的那个计划,他几乎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那上面了。 而最近几天他睡得很香,几乎一躺下就睡着了,夜里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穿越这件对他来说朝思暮想的事情始终也没有发生。 他还是每天在同一张床上醒来,睁开眼看到的依旧是陌生而又古老的物件,他甚至感觉对周围的一切渐渐熟悉起来,再不像初来时那样陌生和感到好奇。 周印廷的伤势渐渐恢复,到了第三日上已经明显感觉好了很多,几乎完全看不出来身上有伤,行动也跟从前一样灵活自如,只要不直接使力触碰伤口的位置,无论做什么动作都几乎完全不受影响。 出乎沈浚和陆修武他们意料的是,在这期间周印廷几乎再没提过重新进入黑暗森林的事,似乎已经放下过去,准备重头再来,重振鸿远镖局的家业。 这几日年轻人闲来无事便在后院修习武艺,沈浚每每经过,看到后赞赏不已,觉得现在还有这么用功的青年,真是难能可贵。 在这期间,只有一个人过得十分痛苦,那就是居于正房当中的小王爷。那段时间,每天除了早中晚三次开门询问在院中的众人有没有信使来过以外,其余时间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大家只以为王爷是在读书作文,就跟平常一样,不敢上前打扰,每天只在门外止住,隔着窗子询问王爷有何吩咐,王爷除了反复问那句:“有没有信使来过?”以外,什么都没说。 第109章 所托非人 众人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清楚,王爷是在等待宫中的消息,至于那消息意味着什么,他们就无从知晓了。 尽管执行任务的三人,以及独自护送其安全抵京的周印廷,都对那件曾捧在手上的宝贝是什么毫不知情,但仅凭它那不同凡响的经历也能看出此物一定十分贵重,不然也不会花重金委托可说是整个大齐最有实力的鸿远镖局如此兴师动众地来护送了。 而鸿远镖局则为此几乎满门被灭,如今就只剩下一棵独苗正在隔壁的厢房里悲痛愤怒,更不用说在森林里遭遇的那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妖魔鬼怪,也都为了那件宝贝而来,差点要了他们的命去。 对于那件东西,他们既感到好奇,又十分恐惧,此刻巴不得离它远点儿,以免惹祸上身,丢了性命。 当初要不是为了完成王爷交代的任务,陆修武兄弟俩才不蹚这趟浑水呢! 虽说好奇,但哪个都不敢问一嘴,怕被王爷训斥。 至于沈浚,虽然也想知道那件东西的真情实况,但这几日都忙于寻找穿越的方法,几乎把这件事完全忘在了脑后。 于是,众人这几日都十分小心谨慎,免得惹王爷不高兴。 比起平时,他们早晚很少从王爷门前经过,即使不得不路过那里,也都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缓缓通行,就像幽灵般飘过,几乎没弄出一点声响。 周印廷这两天也都选择在后院习练武艺,看得出,他虽然急于想去报仇,但经过这一遭,也清楚自己的实力远远不济,想趁修养身体这阵儿把武功好好提升一下。 唯有老管家察觉到了王爷的异常,因为只有他可以自由进出王爷的房间,不是端饭送水就是打扫整理。 虽然每次敲门,王爷都没有应过,但他早已习惯了这点,既然王爷没有不让进,也就意味着他可以直接进去,毕竟他在这里的角色有所不同。 还在几天以前,陆修武他们没回来的时候。每次送进去的饭,王爷都吃得很少,越到最近几乎就不怎么动了。 昨日更甚,晚饭管家换了几道开胃菜,以为王爷能多吃几口,熟料最后还是原封不动地又给端了出来。 老管家干了一辈子侍候人的活计,自然见识得多,料定王爷心里有事,没有胃口。 他也知道自己不能问,也帮不上什么,只好每日祈祷王爷能多吃点,可是今日推门入内,眼看送进去的食物一口都没动,整个人看上去也变得憔悴枯槁,与往日简直判若两人。老管家不由得越来越担心,以致有次忍不住问道:“王爷是觉得老奴做得菜不合口味吗?我这就给您重做了来!” 谁知王爷听了这话只是短暂地抬起恍惚的双眼回答道:“不必,我现在不饿!” 说完就又将视线投向别处,茫然地盯着摆放在桌案上的砚台,或干脆望着一个空无一物的黑暗角落,一言不发,一坐就是一整天。新生的胡茬几天没修过了,下巴颏和嘴上现出两道青印,人也明显地消瘦了下来。 夜里也不见房内点灯,管家偶尔从旁经过时,曾不止一次及凑上耳朵去听,却听不见里面的鼾声,没人知道王爷是像白天一样坐着还是已经躺下,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有一回,管家细心地打量了一下王爷的衣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出来以后才恍然大悟,仔细回想过后才确定,王爷那件外套似乎许久没有从身上脱下来,以致向外翻的半边领子几天来一直在犯同样的错误。 终于,到得沈浚他们归来后的第四日上,王爷又一次一大早就把众人叫了过去,并且没说不可带上周印廷,但周印廷自觉去那里不合适,遂独自到后院练剑去了。 沈浚无奈不得不随陆修武再次前去,虽然自始至终都像木头一样杵在那里,没人同他讲话,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如果当时他身旁站着什么人的话,一下子就能看出来他十分尴尬。 这次也是一样,知道这个小王爷不会同自己讲话,他始终跟在陆修武和陆修文两兄弟的身后,和之前一样,等看这王爷这回又搞什么花样。 众人一进门便首先被王爷的脸色吓到了,只见他脸色灰暗,形容憔悴,整个人看上去缩小了一圈,身上那件平日在府中穿着的衣服套在身上,显得大了许多,就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一样,而是穿了别人的衣服,而那人的身材比他要高大不少。 更重要的他那鲜明的黑眼圈,使其看上去病恹恹的,似乎许多天都没睡好。 就在众人感到震惊的当儿,王爷坐在他那张太师椅里开口了:“听着!” 他的视线在三人脸上扫过,最后看着陆修武,极其严肃地继续说道:“依照我的经验,圣上收到我送给他的东西以后,就会派出使者前来,可到现在还没有一点消息。 只能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皇上还没有收到东西,而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东西被什么人扣下了;另一种是圣上收到的并不是我所送的那件,也就是说那件真正的东西在某个环节被换掉了,换成了一件别的什么寻常玩意儿。” 王爷的话使陆修武感到震惊,他怎么也没想到,本来自己明明已将东西送进了宫里,很快就会呈到皇帝手上,到时候一切圆满,王爷也必定有所嘉奖,对他的信任和重视也会随之增强。 谁知竟出了王爷说的这等事,虽然他不明白王爷为什么这么肯定,但身为皇家子弟的王爷这么说定然有他道理。 要是真如王爷所说,那么他们此次执行任务一路遭遇的那些危险,甚至差点把命给丢了的恐怖经历,整个都全白搭了。 “那么,那件东西现在在哪儿?”陆修武暗自问道,越想越生气,“也许果真就像王爷所说,被什么人调包了,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个取走了盒子的守卫军官,哼,狗东西,竟赶出如此下三滥的事!” “如果让你们回去,还能认出你们将盒子所交托之人吗?”王爷终于问道,渐入正题,这就是它这几天来昼夜不眠不休所思考的结果,是的,他要陆修武他们三个回去找那个守官问个清楚。 “王爷,您是怀疑……,王爷但请放心,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陆修武气急败坏地叫道,一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得来的成果被一只蛀虫毁于一旦,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第110章 酗酒沉沦 “事不宜迟,你们准备一下,马上出发。”王爷吩咐道,然后将视线转向站在陆修武兄弟二人后面的沈浚,“你也一起去吧。” 这还是几日来王爷同沈浚说的第一句话,除了在城门外迎接他们的时候,他冷不防发现这个沈浚跟过去有些不一样,但由于当时他一门心思只惦记着那件宝贝,刹那间,便将其抛在脑后了。 而数日来,王爷的这种对其他任何事情都表现得漠不关心的状态更趋严重,令他完全忽视了沈浚的存在,即便把沈浚叫道跟前,也不与之说一句话,就好像没看见他似的。 而他之所以把他们仨一起叫到自己的房间里来,仅仅是为了表示对这位兄长般的人的尊重。 只是出乎他意外的是,与以往大为不同,包括上次出发时和这次回来以后,沈浚都非常配合,老老实实地站在角落里认真地听着,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和疲态。 如果王爷此时能更加仔细地观察一下这个年轻人的话,一定会有不一样的发现,更有甚者,要是他能留意这个年轻人归来后的诸般表现,一定会震惊地发现,他从前认识的这个年轻人变了,跟过去完全不一样了,到时候也许王爷还会以为是自己的一番良苦用心有了效果。 不过,王爷此刻显然没有心情关心这个,他只想尽快弄清有关那件宝贝下落的真相。 要知道王爷当初特意嘱咐兄弟俩带上沈浚,原本他们是极不情愿的。王爷对这一点看得一清二楚,但这一次他并没有妥协。 他之所以要沈浚也跟着一起去执行任务,自然不是因为在关键时刻,沈浚能够出上力。 在王爷心里早就不指望沈浚能做什么了,单独交给他一件事或是像从前一样让他带领大家去执行任务是万万不能的,除非你原本就不想办成这件事。 因为自从沈浚跟着他一起来到这僻远艰苦的边境小城,没过多久就开始喝起酒来,之前沈浚只在该喝酒的时候才会饮上一杯,只一杯,不会再多了。 谁知到这里以后竟无缘无故地酗起酒来,整日什么事也不做,除了倒头大睡,就是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黄汤。 在接连办砸了两件事以后,王爷便不再敢安排他做任何事了。所有重要的事情都交给陆修武领着弟弟两人去做,每次也都有功成圆满,王爷很满意,更加器重兄弟俩,尤其是陆修武。 一开始王爷还嘱咐兄弟俩带上沈浚,为的是让他出去散散心,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要整日窝在小院中或房间里无所事事,顿顿都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经历那两件事以后,陆修武他俩也不愿带沈浚一起出去办事,不仅帮不上忙不说,反而还要抽出精力来照看他,万一出了什么岔子,王爷怪罪下来不好交代。 所以,他们常常以各种借口把他留在家里,让他泡他的酒缸去。 有时是在房间里,有时候则是在犄角旮旯的地方,总之,起初他还背着点王爷,知道自己的行为堕落,不可取。 后来连王爷也不背了,就明火执仗地当着王爷的面大口干杯,好像故意似的,酒坛酒杯直接摆在了院子中央的石桌上,喝醉了就四仰八叉地往地上一躺,不顾地面的潮湿和寒凉。 王爷看到了就吩咐兄弟俩把他扶进房里。有时兄弟俩出去执行任务,还没回来,王爷只好用自己稚弱的肩膀架着他回床上去睡,要知道沈浚那八尺的修长身躯,王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进去。 这五年他日日看着这个如兄长一般的人整日酗酒,把身子也喝坏了,脑子也没有从前那么灵光了,就连自己同他说话他也爱答不理的,有几次更是直接装作没听见,自己明明知道他醒着,可无论怎么叫他,他都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过去这五年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也曾试图跟沈浚对话,劝慰他,但每次都不欢而散,以失败告终。 如此疯狂豪饮,就连一直陪在身边的王爷有时都恍然觉得这个年轻人十分陌生,要是换做从前那些京城中的熟人,现在碰上了,恐怕非要经过一番仔细的辨认才能认出他来。 加上他自从酗酒以后就变得不修边幅,常常连脸都不擦,澡也不洗,胡子也不刮,甚至不爱刷牙,一张嘴便臭气熏天,走近他的人老远就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的使人作呕的酒气。 难怪兄弟俩越来越不愿意接近他,每次都是从离他好几米远的地方冲他大声吼叫,才能引起他的注意。 而这次去京城王爷之所以让兄弟俩带上沈浚,让沈浚也参与这件事,目的是希望回到熟悉的城市以后,往日的景象能对他有所触动。 毕竟他自出京那天起,他就再没有回去过,王爷希望这一次回京城执行任务能够令他有所改变。 也是由于王爷一年到头看着他冬天在冰冷的屋子里,夏天则在院子中央的石桌旁一言不发地狂饮闷酒,实在是也有些于心不忍。 就在最近,沈浚的表现更加疯狂,或者更准确地说,更加疯癫了,酗酒酗得加倍厉害,乃至破天荒头一次在王爷面前耍起酒疯来,之后还大哭了一场。 惹得王爷也十分难过,所以尽管这次的任务极其重要,出不得任何闪失,王爷还是下定决心让沈浚一道跟去。 另外,王爷之所以两次叫沈浚过来,说是问话,却始终没同他讲一句,还有一个不便明说的原因,那就是他担心这么多年的酗酒,沈浚把脑子喝坏了,可能记错或弄错他们做过的事情。 当然,话又说回来,对于沈浚这种极为糟糕的状态,王爷也不是一点也不明白背后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怎么说沈浚也是因为他的事情才落到这般田地的。 当年那件轰动整个京城的大案发生以后,再有两天就是沈浚迎娶刑部尚书千金的日子,由于他那件案子的牵连,沈府一夜之间被满门抄斩,只剩沈浚一人独活在这世上,这种心情他怎会不理解。 第111章 被牵连的年轻人 他自己的境况也十分凄凉,好好的皇子做着,谁想灾祸从天而降,在他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在朝臣们众口一词的批判声中由父皇的一道敕令发配到这样一个离京城又远又危险的地方。 从此为朝廷上下所不容,但是比起沈浚来可就好多了。虽然很不幸,他在年幼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他几乎还没记住她的样子,就在一个傍晚突然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今天人们也没告诉他,他最挚爱的母妃是怎么死的,只说是突然暴毙,却连太医也没查出具体的原因。 从前他还小,把大人们的话当做金科玉律,轻易地就相信了,而且不久就抛在了脑后,虽然一个人的时候,他时常想起她来,但是由于连母亲的样子都记不得,想起来的时候也并不那么心痛,只是每次看到别人都有母亲配在身边,不由得觉得自己太孤单,太可怜。 好在还有父皇以及几个兄弟在,父皇他老人家虽然年事已高,而当初就是他本人亲自降诏将他赶了出来,甚至不允许他同京城里的任何人联系,包括父皇自己,也就是说这一次彻底斩断了他同过去的一切联系。 他也谨遵父命,再也没跟过去的那些熟人联系过,尤其是父皇,他是那么爱他,但还是竭力克制住了。 他不想惹父皇生气,虽然远隔千里,多少年不曾相见,但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无论如何他都还是他的儿子,他也只要知道父皇还健康的活着,他就是心满意足的。 说起来,这个比自己大好几岁的年轻人是他现在唯一还联系的从前朝堂上的挚友,当年他是多么俊美优雅,意气风发,如此年纪便凭真才实学坐到了户部侍郎的高位,前途自是不可限量,可以说在大齐的历史上,乃百年来的第一人,整个京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朝中手握权柄的大员们的千金不止一位中意于他,最后还是刑部尚书那粉妆玉琢、贤淑明礼的长女赢得了他的喜爱。多少京城的公子哥儿为她痴癫,经年而不娶,她只倾心他一人。 那原是多好的一段姻缘啊,随着他的案发而牵连至此,不但失去了亲人,连这个即将过门的媳妇儿也离他而去,天赐良缘一夕告吹。 五年过去,那史家千金应该早已嫁作人妇,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而这个年轻人只能跟着自己这个落魄的王爷,不,准确地说是仅有个名头的侯爷在这里苟且偷生了,再没有前途可言,甚至连京城也回不去了。 以他目前的状态,甚至连娶一个完全没有共同话题的乡野农妇过日子都难,哪个女人会愿意嫁给一个整日酗酒,不务正业的男人? 也许是感到愧疚吧,见沈浚如此消沉颓废,他心里也很难受。 他把责任都归咎于自己身上,如果不是因为他个好友的连累,沈浚这时候应该正和家人在京城的深宅大院里享受着生活和天伦之乐呢! 而且以他的才干,不出意外的话,即便不能升上尚书之位,也能除个都御史或巡抚的官做做,人生至此差不多已到巅峰,至于将来坐上尚书之位,乃至官拜丞相也未可知。 可这美好的图景一夕间便灰飞烟灭,与他再无缘了。王爷发誓不管沈浚变成什么样子,他都绝不会抛弃他,哪怕冒着被罚的危险去求父皇,他也要妥善照顾这个年轻人终老。 只要他将来能够回到宫里,他一定想办法把沈家的老宅赎回来,让这也算是他对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挚友的一种补偿吧。 虽然他心里也明白,任何补偿都无法换回这个年轻人所失去的一切,所以他并不指望沈浚能原谅自己,他只想尽自己所能为沈浚做点什么,而不是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沉沦下去。 这次送往京城,准备呈献给皇上的宝贝,就是王爷几乎倾尽所有从一个卖家手里换来的,为此他把这座府邸都抵押出去了,交割的期限是一个月。 现在只剩十几天,也就是说这十几天过去以后,父皇还没下诏宣他入宫的话,他就不得不带着眼前这三个人露宿街头了,而之所以说是这三个人,没算上此刻正在厨房里忙碌的老管家,是因为到了那个时候,他恐怕再也雇不起他了。 正因为如此,王爷这几日才看上去十分焦急,以致不吃不睡,整个人憔悴了许多,看上去就跟病人一样。他几乎是为此孤注一掷,没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只有前进,想办法回到宫里,才是他唯一的出路。五年,他忍受这种毫无目的的生活五年了,他除了积累自己的知识,看不到活着的意义,而那件得来不易的宝贝寄托了他全部的希望,几乎可以说是他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他想要牢牢地抓住它,拯救自己以及与他面对面站着的这个可怜人儿上岸。 当然,他自己也想回去,五年里,他无时无刻不想念着父皇,想念那座熟悉的宫殿,那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也是母后生活过,最后生命终了的地方。 “已经很久没跟父皇下过棋了,多美好的时光,要是我能跟他们三个一道走该多好啊!”王爷在心里默默地想道,“最让人放不下的是他身上的那道几乎贯穿肩膀与整个后背的刀伤,不知道愈合得怎么样了。” “真想回去看一看,如果能回到从前,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五年来,他曾不止一次在内心里这样发誓,“可是父亲原谅我了吗?” 当初他被赶出宫,发配到这里,正是由于那件震动整个京城的大案。 本来那天在朝堂上,群情激愤的廷臣们都上奏一致建议把他发配得远远的,还是年迈的父皇念他年纪尚小,恐怕耐不住蛮荒的恶劣其后,这才把最后的流放地点选在了洛城。 经过几天的长途跋涉,到了以后,看见这洛城的样子,虽然就百十户人家,而且这里虽然跟京城没法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但是好歹也是个工商业俱全的边陲小镇,吃的穿的都还不缺,所以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地方了。 第112章 今日与往昔 比起那些真正流放犯人的蛮荒僻壤,瘴疫之地好多了,他不但可以享有这片属地的全部税赋,诏书中还给他添了一个署理洛城令的职位,只因此地在任上接连不明原因死了两位知县,故已有半年未找到合适的人选。 还是兄长鲁宁王在父皇面前极力举荐才促成的,这不但使他有机会参与地方事务,得到历练,还能获得一份俸禄补贴家用。 所以,严格来说,这也不算是流放,远比想象中体面多了,如此一来,完全自己做主,也不会受到地方官的刁难。 因此,他常想,父皇只是为了给他一个教训,从未想置他于死地,甚至只是为了做给满朝文武百官看,平息众怒,不得已而为之。 他清楚地记得,这个处罚的结果刚一宣布,朝堂上就掀起了一阵不满和反对的声浪,要不是父皇登时勃然大怒,喝退最先发难的几位大臣,恐怕他最后的结果会比这惨得多。 虽然后来不知因何惹怒了父皇,又连降两级,起码他现在还是个侯爵。 说来从京城被贬到这里的五年,反而是他最轻松惬意的时光,因为他既已彻底远离了宫廷中凶险争斗,以及时时处处的小心谨慎和尔虞我诈,淡出了兄长们的视线,便无拘无束,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带着从父皇那里和书籍上了解的对这个国家的粗浅的认识,他每天养成了出门走走看看的习惯,没用多长时间,便对普通百姓的生活和精神状态有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新的认识和看法。 为了减轻百姓的赋税,他宁愿自己少收入一点,日子过得节俭一点,全府上下只雇了一名仆役,自己能干的活都亲自动手,不再像在宫里那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都不用操心不用做。 在这里,他必须精打细算,人员的开支占了大头儿,陆修武兄弟俩的俸禄,管家薪水自不必说,沈浚这边也不能差了,虽然他的开销主要是用来买酒喝,但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所有这些都除去以后,留给他自己支配的就所剩无几了。五年来他所攒下的钱也不过四百多散碎银两而已,无论手头多拮据,至今一分都没敢花,全都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另外,来到这里以后,他有了更多的私人时间可以用来读书。因为从前在宫里的时候,他每天要应付许多人和事,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了无意义的宫廷琐事上,余下不多的时间,他就算全部用来的读圣贤的经典都不够,更别提扩大涉猎范围,增长见识了。 在宫中,他几乎每天都和父皇见面,只要父皇身体允许,他老人家总是在忙完朝中事务之后,抽时间把他唤到身边。 一上来便是考问他当天所读的经典,不但会让他背出来,还会问他是如何理解的。 父皇常常告诫他要广读百家经典,不可囿于一个领域,农林牧渔,天文地理,乃至音乐都要有所了解,各种法令也要认真研读,才能对这个幅员辽阔的国家有正确的认识。 深入而广泛地体察民情和百姓疾苦是每一个做皇子的都应竭力去做的,将来他是要担当重任的,要掌管这个国家的许多重要的事务,以后不管哪位兄长继承了王位,他都要恪尽职守地辅佐,使国家日益兴盛。 如今的大齐和平发展了四十多年,可以说国富民强,民间的生意十分兴旺,但这不会一劳永逸地持续下去,域外势力也不会一直这样友好,要保持目前的繁荣,执政者必须恪尽职责,不断完善自己的治理。 他也还继续像从前那样每日拿出一点时间来下下棋,身边找不到对手,他就去集市上同本地闲极无聊的人们对弈。 要说下棋当初还是父皇教与他的,本来他从小就对下棋不感兴趣,只因他天生不喜欢勾心斗角和算计,唯爱读圣人经典。 但是后来父皇看他每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读书,别的什么也不干,怕他抑郁和心智过于孱弱,便将他叫去,开始跟他对弈。因为是父皇的要求,他才不得不开始学习下棋。 一开始他自然局局输与父皇,即便他从来没想过要赢,可是为了不使父皇以为自己不够聪明或者没有用心,他开始在私底下研究起棋术来,为此他翻遍了皇家藏书室,找到几册从未听说过的名家棋谱,躲在自己的房中加以琢磨研究。 很快他就在棋艺上取得了突飞猛进,每次都将父皇的棋子杀掉一大片,逼其到几乎无可救药的死角,在继续下去马上就要赢了,好在他及时意识到并迅速收手,才使父皇得以喘息,最终艰难地赢下全局。 父皇当然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过程中虽然渐感左支右绌,难以应付,但他乐于看到自己最喜爱的这个小儿子如此用功的做每一件事情,并且很快就取得了惊人的进步。 当他在跟这个小儿子对弈时越来越感到吃力,便让大太监程让调查底细,果然那被他发现儿子私底下研读棋谱的事。 为了不至使自己输得一塌糊涂,有损做父亲的尊严,他也叫程让去皇家藏书室找来最厉害的棋谱,并背着所有人专心研读。就这样,两人在棋艺上都获得了突飞猛进,甚至被称为高手也不为过。 王爷这么多年虽然不光读书,也学了一点点武艺,但是由于没有好的老师教,加上本来就不感兴趣,他的武功进步得十分缓慢,到了后来也就是每天在院子里扎扎马步,舞舞刀,弄弄剑而已。 在这里则完全失去了动力,既没有人督促他,他自己也放不下面子向陆修武求教,在陆修武面前施展,只怕他小瞧了自己。 要是在宫里,起码还有父皇督促他练习,在这偏远的地方就只有他自己督促自己了。 不得已,在巡防的时候,他故意拖延离开的时间,只为多看一眼边营的战士们操练,试图跟着学点,可是每次他看到的来来回回总是那几招,很快就没了兴趣。 第113章 典狱长 在这里生活的五年,王爷并没有结新的朋友,陆修武两兄弟自然不算,说破天他们之间也仅是主人与手下的关系,跟友谊沾不上边儿。 而那些在街边围在一块儿下棋的平民百姓,也仅跟他在这方面有共同话题,其他时候碰巧撞见了只是打个招呼,多余的没一句话好讲。 他们中间有的知道他是王爷,因而在对弈的时候显得很拘谨,甚至有点胆怯,害怕赢了会惹得他不高兴,给自己招来麻烦,不过时间长了,大家也都了解这位王爷的脾气,渐渐地也就放开了手脚; 而大部分人则并不清楚他的身份,只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儿找不到对手才跟他们试试棋艺。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个脾气火爆的老倌儿,每次杀红眼了便嘴上不饶人地骂两句,也许这是他的口头禅,自己并不觉得怎样,然而却令王爷感到很没面子。 不过王爷每回都只笑笑,并不还回去,怕失了身份,另外,他虽然读了很多书,但骂街并不在行。 可堂堂王爷被普通百姓叱骂,脸面上终究是过不去,后来再碰上那个嘴上无德的家伙,他就只在一旁看着,等那人离开以后,才接替其位置下两盘。 由于他出宫的时候才刚满十七岁,认识的也都是些宫里的太监、宫女和侍卫们,以及朝中的几位大臣,当中关系最好的就是沈浚,能称得上朋友的,也只他一个。 那件案子发生以后,所有的人都恨不得离这位曾经的王爷越远越好,最好是从来就不认识他,既没说过一句话,也没见过面,生怕波及自身。 只有沈浚傻乎乎的讲实话,还替他证明清白,孰料竟把自己搭了进去,成为众矢之的,还累及家人,最终落得个随他一起被流放边疆的境地,简直是倒霉之至。 从前欢乐的时日,他并不觉得怎样,现在沦落至此,才意识到朋友的珍贵,可在这人口稀少而复杂的边境,结交真正的朋友又谈何容易。 除了工作上的关系,他同这里的地方官几乎没有多少接触,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由陆修武去办理,他并不出头露面。 毕竟他还是王爷,虽然犯了错,受到惩罚,但仍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儿子,真真儿的皇亲国戚,即便陆修武全权代办,当地的官员也不敢怠慢,更不敢得罪。 逢年过节自然忘不了备上礼品送过去,聊表心意,至于登门攀交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除了公事公办,王爷也从未在其他事情上麻烦过人家,之前向边营借马,在他还是头一回,因为他清楚此次的任务非比寻常,耽误不得,他们自己的马恐怕难以胜任,所以才放下身段向军营借了三匹上等的战马。 守将毛忠也没驳他的面子,痛快地答应了,这使王爷在心里始终觉得欠了人家一份情,现今记下了,早晚要还上。 唯一曾有意同他结交的是洛城监狱的典狱长秦玉。要说这个秦玉,王爷至今对他仍不了解,自从被发配到这里以来,由于平时公务上的联系本来就少,不多的几件公事还都是陆修武一手操办的,所以五年间王爷只见过他三次。 第一次是王爷刚到这里,才过了两天,一切都安顿好了以后,这秦玉便带着厚礼登门求见,恭敬而又满脸堆笑地大讲王爷到来岂有不拜之理,并请王爷恕他官小职微,冒昧造访之罪。 结果王爷由于不知其底细,并且本就没什么共同话题,在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他没话找话地介绍了一大通洛城的情况以后,没同他讲两句话,便推说还有事情要跟属下商议,下回再谈。 见王爷对自己不冷不热,这秦玉便悻悻地离去,很久都没再来。 第二次登门却是两年后的一天,典狱长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出现在大门口,并且还携了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也许是颇有信心,也许是急不可耐,这一次他讲话倒是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没完没了地套近乎和拐弯抹角,劈头便请王爷帮他在京里的内侄活动活动。 因其早前犯了事,现正羁押在刑部的大狱中,他已得到可靠消息,就在这个月底,他内侄的案子将落下实锤,恐怕要判个充军的罪,得知这一噩耗,他们秦家简直跟天塌了一样。 他在京师没有可以依傍的上官,更没有其他门路,此次前来斗胆请王爷帮忙从中斡旋,他就这么一个内侄,哪怕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虽然他官卑职微,但今后但有王爷用得着的地方,虽肝脑涂地,亦无怨无悔。然而王爷当时只能无奈地答复他,自己正受到圣上的惩罚,不能同京城的任何人有联系,所以对于这件事,实在是爱莫能助,典狱长登时感到心灰意冷,什么也没说,沮丧地离开了。 此后很长时间都没再露过面,监狱那边有什么事,以王爷的身份自是不便亲往,便都交由陆修武酌情办理,所以,王爷以为经历此事以后怕是没有机会再同这位典狱长晤面了。 哪知就在王爷几乎已经把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就在在半个月前,这位百折不挠的典狱长竟又敲响了王府的大门,并且一进来便露出一副兴奋而又成竹在胸的神色给王爷连连道喜,说是他手上有一物,或可助王爷重回宫中。 若果真如他所料,不但王爷的夙愿能了,他自己也能籍此逃离这个几乎跟流放没什么区别的蛮荒之地,进京享享清福。 起初,王爷听得稀里糊涂,压根儿不相信他的话:“你怎么知道我想回去?” “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再想想京城是怎样一副繁华景象,这天底下有谁愿意在这里待着,若非迫不得已,恐怕这里的人早就走光了,何况王爷您金枝玉叶,岂能久居于此?”典狱长挤眉弄眼地回答道。 见王爷没有反驳,也丝毫没有因恼怒和不耐烦而准备送客的意思,脸上反而现出难得一见的关切的神情,似乎对他所说的事情产生了兴趣。 于是典狱长抓住机会连忙解释道:“此物得之不易,且极其珍贵,普天之下,唯皇上可以享有,下官不敢独占。想起跟王爷曾有过两面之缘,所以为了王爷您也为了卑职自己考虑,下官愿将这件宝贝交予王爷,借王爷之手将其献给皇上。下官所求只有一件事,若他日王爷因此顺利返回宫中,但求王爷能在京城给下官谋个差事,并将两年前已充军至边塞的内侄救出来。” 第114章 孤注一掷 王爷不可置信地听着典狱长的话,当听到最后一句时,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在接踵而至的两厢都没讲话的沉默中,王爷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的空气出神了片刻,随后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脸色凝重地转向典狱长,关切地问:“假如事情不成功呢?你也清楚,送进宫里的东西是绝不可能要回来的,即便那是一件有主的宝贝。我总不能白拿你的东西吧,何况如你所说这还是一件无比贵重的宝物。” “若失败了,那就是天意如此,怪不得别人。”典狱长带着遗憾的神情复述道,那意思似乎是想说失败了他会独自承担,绝不会怪到王爷头上,然而脸上却丝毫看不出万一失了宝贝,最后又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有多难过。 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事使他犹豫不决,不好说出口,也不敢看王爷的脸。 王爷以为他讲完了,刚想插话,典狱长似乎是立刻察觉到了,连忙带着一副尴尬的窘迫神色吞吞吐吐地接着上一个话题道:“王爷有所不知,在您还没来这里以前,下官就对这处宅子十分喜爱,几次想要将它买下来。” 他没敢直接说“王爷现在住着的这座宅子”,因为即使不是此刻眼睛正看着王爷,他也知道这样讲话乃是以下犯上,大有将王爷从这里赶出去的意思。 所以他采用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口气,好像在说一件与王爷无关的事情似的陈述着,他相信以王爷如此聪明头脑,一下子就能明白自己指的是什么。 “无奈手中银两远不够支付那房主所开的价钱,下官不是说这宅子不值,实在是囊中羞涩,负担不起。如今得了这件宝贝,窃以为就算拿来换一百座这样的宅子也绰绰有余。不过为了能助王爷一臂之力,下官愿献出所爱,相信王爷回京之后,一定不会亏待在下。倘若失败了,下官以为,若能在这梦寐以求的宅子里养老,也算了了多年来的一桩心愿。”典狱长继续道,也许是为了提醒王爷那件宝贝的珍贵,还特意在“一百个”这三个字眼上加重了语气,言外之意是比起自己看中的这座宅子,王爷的前途更重要,他愿意为此牺牲眼前触手可及的利益。 如果不幸最终功败垂成,他也是不得已才接受了这座宅子,而非一开始就冲着它来的。 说来说去,典狱长的一番话无非是想给王爷这样一种印象:事情无论成败,最大的受益者都是王爷,而他是吃了很大的亏的,不过他毫不在乎。 可越是这样,王爷就越是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因为以王爷对世人的了解,吃亏的买卖没人愿意做。 所以当王爷得知典狱长是想要自己现在所居住的这座宅子以后,既感到惊讶,同时又舒了一口气。 他原以为典狱长会提出什么他难以办到要求,没想到是看上了这座宅子,如果值得一试的话,失去这座宅子又有什么关系。 不错,没了这座宅子也不打紧,他们完全可以住到县衙里去,办公又方便,每天还有一众师爷、捕快和衙役簇拥着,好不热闹,更重要的是再也不用两个地方来回跑,尽管五年来他去县衙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是,万一哪天朝廷上任命一个新知县,前来赴任,可就得给人家把地方腾出来,到时候该去哪儿呢?总不至于流落街头吧!”一个不得不面对的可能发生的情况突然钻进王爷的脑海,打乱了他眼下唾手可得的如意算盘。 “咳,车到山前必有路,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王爷来不及细想,并且又没事到临头,便先自我安慰一番。比起未来可能出现的不利局面,王爷对当下的痛苦有更加深刻的感受,为了摆脱眼前的困境,他甚至不惜牺牲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不计后果地搏一把,“先解决了眼下的事情再说,若果真如此人所说,那件宝贝能派上用场,何不一试?五年了,这可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王爷考虑再三,终于决定答应典狱长的条件,可说了半天,他连那件宝贝的影子都没看见,于是便对典狱长道:“现在东西在何处,不知典狱大人可否将宝贝拿出来一看?” “下官正想回禀王爷,请王爷赎下官无礼,只因此物属实非同寻常,目前知道它的也只有您跟我,以及将它交给我的人,为免被贼人盯上,也为了越少人知道它的存在越好,下官不便将其带在身上走街串巷。如果王爷此刻还不想歇息的话,请移步寒舍验看。”典狱长故作神秘地回答,还不忘朝四下里瞅瞅,仿佛在查看有没有人偷听。 王爷被他的话弄糊涂了,暗想;“什么宝贝需要如此小心看管,难不成真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就不怕被典狱长就地收监吗?” 不过不理解归不理解,为了一探究竟,他还是爽快地答应道:“既然这样,那就走吧!我随你去看看。” 说完走到门口,冲院子里喊了一声,陆修武应声而来,王爷吩咐道:“你随我到典狱大人府上走一趟!” 很快,三人便出了王府,典狱长在前面引路,王爷和陆修武则跟在后面快步走着。此时已是申时,街上行人稀少,为了抄近路,他们没走多远便拐上了一条胡同。 洛城本来就不大,典狱长的宅邸离就在东南角上,为了上班方便,他特地在监狱附近置了一所宅子,虽然不大,但看守甚是严密,很快他们便来到有两名狱卒站岗的府门前,典狱长恭敬地请王爷入内。 随后陆修武被留在了院子里,典狱长则领着王爷进了一扇不见有灯光透出的房门,陆修武目送着他们消失在门后,房门便又被严严实实地关上。 陆修武试图仔细聆听,但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他不敢上前,因为与他一同待在这座院子里的还有四名身形魁梧的黑衣护院,乍一进来很难被人发现。 起初,他们都瞪大眼睛警惕地盯视着他,弄得他浑身不自在,幸好过了一会儿他们便将这不友好的视线移开了。见黑衣人不再戒备地注视着自己,陆修武装出一副心不在焉地神色打量着四周的建筑。 最后被屋檐下的一只鸟笼吸引了过去,到得跟前,才看清里面养的是一只灰鹦鹉,眼睛正滴溜溜地盯着他看,见他靠近,灰鹦鹉突然用响亮而又逼真的人声叫道:“有贼,快来人!有贼,快来人!” 第115章 门 陆修武被这突如其来的连珠炮似的尖声叫喊吓得瞪起眼睛,脚步慌乱地连连后退,一个趔趄差点跌坐在地上,心脏也跟着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似的搅得他心里直发慌。 眼看他已退回到了先前站着的地方,离那只鹦鹉足有二十步远,不仔细看几乎分辨不出笼子里装的是什么鸟的时候,警报般的急促呼叫仍不停歇地冲击着他的耳膜,令他恨不能赶快从这座院子里逃出去。 其实鹦鹉的尖叫声一响,四名黑衣守卫便猛地将视线齐齐射向了陆修武,彼时个个皱眉蹙额,严厉地看着他,似乎在斥责他不该靠近那只鹦鹉,或者更准确地说不该靠近那扇门。 当陆修武终于“知错”,退得远远的以后,贴着正房,站在左边角落阴影中的一名黑衣守卫这才提着配刀来到鸟笼跟前,只听“嘘嘘”两声响起,一直注视着所有这一切的陆修武望见形貌模糊的灰鹦鹉在站立的横梁上先是向一边倒腾了两下脚爪,然后又倒腾了回去,立即住了声。 黑衣守卫回转身,看也不看陆修武,回到自己那永远固定的位置,身板挺得笔直,久久地目视着前方。 “这该死的畜生,吵得人脑壳疼!”陆修武恼火地想,一切终于又恢复平静,他也不再被那恼人的尖叫声折磨,感觉耳根登时清净了下来。四名守卫也已将视线移开,不再理会他,他整个人也顿时感到放松了许多。 有了这次教训,陆修武不敢再随便走动,生怕从这个处处透着古怪的宅院的哪个角落里又突然冒出来某种吓人的玩意儿,他可经不起第二遭。 因为即使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耳朵里仿佛还回响着灰鹦鹉那令人恼火的喊叫,使他一想起来就禁不住心惊肉跳。 他决定,从现在开始,就站在院子中央老老实实地等王爷出来,于是他下意识地叉开两腿,双臂抱在胸前,这个习以为常的姿势总是能让他感到放松,并且在陌生的环境和人面前不那么拘谨。 他的目光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也就是王爷和典狱长最后消失的地方,许久都不见一点动静。 屋子里也一点光亮都没有,看不出他们现在在干什么,也没有一点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这些使陆修武感到很诧异。 “谈什么需要把灯就都熄了?”陆修武暗自疑惑,他没法像在自己的地盘那样什么也不想,这里的气氛使他不自觉地就对一切古怪的地方琢磨起来,可是想了半天他也没弄明白王爷和典狱长为什么要这样做,最后干脆在心里骂道,“这鬼地方还真奇怪得紧!” 那鹦鹉虽然安静了下来,可先前的痛苦记忆仍盘踞在陆修武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令他不受控制地时不时朝灰鹦鹉看上一眼。 尽管离得很远,加上天已擦黑,完全看不清鹦鹉此时的情状,但陆修武总觉得它还在充满敌意地监视着自己。 “王爷同那个典狱长从鸟笼前走过时,它怎么没一惊一乍地鬼叫?”此时,那只鸟笼已变成一团模糊的黑影,没见过它的人绝对猜不到那里挂着的是一只装鸟的笼子,然而陆修武的目光却仍被那一小团悬在半空中的黑乎乎的东西牢牢吸引,心底止不住地兀自发问。 “也许是因为王爷跟在那个典狱长身边的缘故,有主人陪同,它自然不敢造次。”陆修武推测道,想来想去觉得也只有这一种可能解释得通,”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特意将我留在外面,一定是要谈十分重要的事情,而这件事绝不能为第三人所知,起码我不在知情者之列。至于这只小畜生,大概是安插在这里的哨兵,一见有陌生人靠近,便会发出警报。”陆修武想,觉得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心下很是得意,“还有那四个自从我来到这儿以后,就没吭过一声的守卫,看似跟木头一样站在那儿,却无时无刻不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敢断定,我这会儿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监视着。这四个家伙跟那只小畜生妥妥一伙儿的,配合得还挺默契!” 陆修武唯独一点儿也猜不出王爷跟典狱长两人到底在眼前这间屋子里搞什么名堂,时间过了这么久,甚至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一切都被那扇门挡得严严实实。 有必要一直这样黑灯瞎火下去吗?他首先排除了两人在里面看什么的可能性,最后只剩下秘密谈话这一种可能,但当他刚才靠近那扇门的时候,并没有听到里面有讲话声。 现在也是一样,从他所在的位置仔细聆听,不仅屋子里没有一点动静,连院子里也静得可怕。 陆修武越来越感到纳闷儿,王爷进去了这么久,却跟消失了一样,再没有一点声息。 仿佛这扇门的后面根本就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房间,而是另一个世界,王爷他俩实际上已经深入其中,走到了很远的地方。 其实不光陆修武对在漆黑的屋里不点灯感到费解,王爷自从被典狱长领进去以后,也奇怪典狱长怎么连蜡烛都不点,兀自摸黑在前面引路,然而客随主便,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小心谨慎地跟着典狱长在黑暗的屋子里兜兜转转。 幸好典狱长对屋内的布局很熟悉,完全不用蜡烛便径直来到了进门最里面的一张卧榻前,然后什么也没说,立即动手把床移了开来。 王爷以为那件东西就藏在下面,谁料典狱长竟将床底下的大包小裹尽皆丢到一边,这才发现地板上有一道暗门,下面似乎有一定的空间。 紧接着,典狱长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下便打开了。 盖子掀开后,一阵阵阴凉的潮气从洞口涌入,他俩甫一下去,便感到整个身子立刻被凉意包围,四下里更是黢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典狱长这才拿出火折,晃亮了来,然后引着王爷来到一张简陋的桌案旁。 第116章 至福 用火折点燃了插在桌角烛台上的一根短粗的蜡烛头,然后把手中的火折一口吹灭,重新放回了袖子里。 烛光照亮了整间地下室,首先映入王爷眼帘的是一堆稀奇古怪的木质的和铁质的盒子、码成一个金字塔形状的被卷成一根根园筒的字画以及蒙着厚厚一层灰尘的金玉铜磁、玩器古董之类的东西,几乎把整张桌面都占满了,向上还垒出一个矮墩墩的小山包。 不过所有这些东西看上去价值并不高,充其量也就摆在家里做装饰还凑合,显然不是王爷此番前来赏看的那件据说能让他重返宫廷的宝物。 还在宫里的时候,王爷每天都能在父皇那里见到各种不仅精美绝伦,而且价值连城的宝贝,随便一件就能抵得上一座十万人口的县城一年的税赋,是眼前这些覆满了灰尘的玩应儿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的。 把这些并不值多少钱的东西藏得如此严密,王爷不禁感到好笑,同时禁不住打量起这位典狱长来。 虽说五年里,前后算起来,王爷已经见过典狱长三面了,但这么近距离并且仔细地观察他还是第一次。 他惊讶地发现,年纪并不算老的典狱长头发已经逐渐稀少,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憔悴枯槁。但一双锐利的眼睛却在桌上杂乱堆积的物品中搜寻着。 王爷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他专注地埋头翻找,一边听他小声嘟哝着:“不对啊,明明是放在这儿的。” 差不多将桌上的小山包翻了个底朝天以后,他终于从最下面掏出一只看上去十分老旧的盒子,表面的雕饰以及图案已完全无法辨认,黑乎乎的一点也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他顾不上重新摆好已被他翻得乱七八糟的古玩字画等藏物,立即用空着的那只手臂在桌上一扫,“哗啦”一声,将近一半的东西滑落到地上,与石头撞击出叮叮当当的嘈杂声响,半张桌面立刻被清理出来。 典狱长换双手捧着盒子,仿佛一用力就会使之散架似的,极其轻柔地放到那块已经腾空的桌面上。 然后带着一副抑制不住地狂喜转向王爷:“就是它了!” 说完,典狱长那仿佛一刻也不肯放开的双手又以一种无限虔诚与谨慎的情感慢慢掀开吱嘎作响的盒盖,最初只是启开一道缝,便有一束耀眼的光芒毫无阻挡地射了出来,一下子盖过了旁边的烛光,整个地下室瞬间变得亮了起来。 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这一切的王爷看到后感到非常惊讶和不可思议,起初他还以为里面装的是一只夜明珠之类的东西,那倒可以算的上是件宝贝,不过要用它来换自己回去,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稀有且珍贵的夜明珠,皇宫里多的是,王爷自己就曾亲眼见过其中的一颗,只不过发出的光线远没有这么夸张,就算它是世上最亮的一颗吧,恐怕也无法让父皇回心转意,或者让当初那些竭力致他于死地的大臣们闭嘴。 就在他感到灰心丧气的时候,盒盖已被完全打开,迥异于世间一切莹灿之光的辉芒拨开所有阻挡倾泻出来,一下子将整个地下室照得通亮,如置身在白昼中,王爷的眼睛由于一时无法适应,在还没来得及看清盒子里装的是什么的时候,迅即将视线移开。 结果他看到了四周光秃秃的墙壁上岩石累累,泥土被挤压成一条条蜿蜒曲折的细线,也就是说,这个暗室差不多完全是从岩矿上凿出来的,因而也显得十分结实。 不光如此,这座宅邸似乎也是建筑在一片广大的花岗岩矿之上,所以地基定然十分牢固。 而且,不出王爷所料,暗室地面铺的也都是被打磨平整的花岗岩。他刚下到这里的时候,就发觉脚上的触感与踩在室内的地板上不一样,这里的地面十分坚硬,一点弹性都没有,因此料定是用的石块之类的材料铺的地。此刻当光芒将地面照得纤毫可辨,恰好印证了他的判断。 王爷借着光亮将整个地下室的内部扫了一遍,这才发现他们正置身于一个密不透风的石头房间里,四壁阴凉,空气窒闷,除了之前看到的那张桌子以外,角落里还摆着几口大号的木箱,并没有上锁,完全看不出来里面装的是什么。 当他逐渐适应了强光的照射以后,周围也再没有什么引起他注意的东西,便尝试着把目光转回那只敞开的旧木盒。 此时万道光芒正从盒子里放射出来,像太阳的光辉永不枯竭。只是四壁挡着,他无法看清楚那发光的物体究竟是什么。 于是他向前跨了一步,凑到典狱长近旁,几乎头挨着头,视线已完全置于盒子的正上方,盒内情况一览无遗,他这才看出,那发光的东西是一个近乎圆形的晶体,像琉璃一样透明,同时闪耀着金色与蓝色辉映其中的奇异的光彩。 他说不上它的材质,因为他从来也没见过如此美丽的东西,令人想要捧在手心里,怀抱着它入眠,但他可以肯定这绝不是夜明珠。 不知为什么,盯着它,只要一小会儿,整个人就会觉得温暖又有活力,它仿佛具有起死回生的魔力,整间屋子也因它的存在而不那么潮湿阴凉。 的确,王爷的肌肤在如此近的距离内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它那源源不断释放出来的热量,然而他所感到的温暖又不完全是身体的温度,甚至根本不是身体的温度,而是一种渐渐充溢内心的暖流,如同沐浴在温暖明亮的日光里,心中洋溢着崇高的喜悦。 两人都被这诱人的珍宝牢牢地吸引住了,半晌,谁都没有说话,仿佛都忘了到这里来的目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典狱长蓦地扭过头来,神情诡异地朝王爷咧嘴笑。正全身心沉浸在至福中的王爷也察觉到了有人在盯着自己,猛地转过脸来,恰好同典狱长那异样的眼神对上,两人相视一笑,似乎是互相提防,又似乎是心照不宣,对于将这样一件任谁都无法拒绝的宝物送给皇上充满了信心。 第117章 密室对话 “王爷觉得此物如何?”典狱长带着得意的微笑问。 就在二人一齐观赏这件宝贝的时候,他用眼角的余光特别留意了一下王爷的表情,发现一路走来王爷脸上原本疑惑的神色,在盒子开启的一刹那迅即变为了惊异,甚至在两人短暂的对望中,他察觉到了一丝初起的痴迷,为此典狱长感到兴奋不已。 他心里很清楚,跟自己这种窝在边陲十几年从没挪过地儿的芝麻小官不一样,王爷从小生长在宫里,见过最大的官儿,吃过全天下的山珍海味,鉴赏过东南西北汇聚到京城的奇珍异宝,自是见怪不怪,非世间罕有之物怕难引起他半点兴趣。 起初他还有点担心,这宝贝入不了王爷的法眼,不过当他惊喜地看到王爷那双由于震惊而睁得大大的眼睛和爱慕的神情时,心里便笃定这件事成了。 “的确是件好东西!不过它是石头吗?还是什么?”王爷转过头来看了典狱长一眼,只一秒,便立即又把头转了回去,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件宝贝,回答道,仿佛担心一不留神那宝贝就不翼而飞了似的。 突然,“啪”的一声,一只手以极快的速度合上了盖子,然后抚将在上面,王爷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干的,一切便在瞬间完成了。 地下室立刻暗了下来,在半明不灭的烛光软弱无力的抵抗下,阴影重又夺回角角落落的领地。墙上花岗岩的纹理以及块石的间隙全部隐去了形迹,尽里面的那两口木箱眼看就要被黑暗吞没。 在最初的一刹那,王爷那牢牢吸附在宝物上的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一只瘦削的手掌便按在了盒盖上,王爷顺着手臂看向它的主人,眼中的神色渐渐由震惊转而为愤怒。 “不瞒您说,下官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而且我相信普天之下除了你我二人再没人见过它。”见王爷恼怒地看着自己,典狱长连忙笑脸相迎地回答道,说时,嘴角还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仿佛身体的某个部位突然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中,刺痛感沿着看不见的神经传到了脸上。 王爷的脸上掠过失望的神色,但是好奇心仍驱使他竭力探寻有关这件宝物的一切真相:“那典狱大人是从何处得来的此物?” “回王爷,是下官雇人开挖这间地下室时意外发现的,当时它就埋在此处。”典狱长早就料到王爷会这么问,所以没敢照实说,告诉王爷这件宝物其实是从距此地十五里外的采石场挖到的,因为怕这样说了,传出去被掌管矿场的官员得知,要了去,毕竟说破天这也是矿上出产的东西,物归原主,一点毛病也没有。 “完工那天,最后工人都离开以后,我独自下来查验施工质量,就在我吹灭蜡烛转身准备出去的时候,发现按理应该黑漆漆的地下室竟隐隐若有光,于是我回过头来,就着黑暗尝试寻找那亮光的源头,很快,我便发现就在一处石缝间,的确透出了一线光芒,起初我还以为这里的墙壁上有宝石或水晶的矿脉,于是我就找来了凿子和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缝隙两旁的岩石抠了出来,然后就在坑洞里掉出来了这件宝贝。”典狱长用目光指了指桌上的盒子,然后又转回头看着王爷,把早就编好的故事一口气全讲了出来,心想在自家院子里发现的东西归自己所有总没问题吧? 他突然觉得自己花了很多心思想出来的这个故事简直天衣无缝,连他自己都差点信以为真了,他相信这套说辞也能使王爷深信不疑,因为现在除了他以外,已经没有人知道这件东西的真正来历。 “如此说来,你这里还真是块风水宝地哩!”王爷不禁赞叹道,甚至有一些艳羡,心想,这典狱长这么好的宅基地不要,却心心念念地想住进他那个虽然大一些却终归平平无奇的宅子,真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身在福中不知福。 “王爷说笑了,下官在这院子里住了十几年,婆娘常跟我斗气,仕途也屡屡受挫倒是真的。如今她在女婿家照看孩子,我也算一时得了清净,以致闲来无事,开挖起这地窖来。您有所不知,她要是在的话,定会同我吵翻不可,所以这也算是意外收获。”典狱长顺着早已想好的思路回答王爷道。 “恭喜典狱大人,看来大人这是要时来运转了!”王爷又客气地恭维道,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眼睛还时不时地看向那早已盖上的盒子,仿佛隔着板壁仍能看到里面的东西那灿烂的光芒。 “王爷说哪里话,这不终究还是得托王爷的福才有我的幸运可言。它留在我手里除了能换一大把银子外,别无用处。这一点我很有信心,而且我相信愿意花大价钱买下它的人多得很,完全用不着我到去处兜售。可它要是在王爷手中就不一样了,它的价值要远大得多,老话说:宝贝还得在识货的人手中才能发挥它最大的效用。这也是下官选择把他交给王爷的原因,我相信王爷您也正需要它。”说到这儿,典狱长意味深长而又信心十足地看了王爷一眼,似乎在问:“我没说错吧?” 可是没等王爷说话,他又显得有点急不可耐地继续道:“东西王爷也看到了,下官的初衷也同王爷袒露无遗了,假如王爷觉得此事可行,下官自是相信王爷有办法将其秘密而又安全地送入宫中,若能蒙皇上喜爱,也算是下官的福分。所以请恕在下直言相问,王爷您以为这件宝贝能否入得皇上的法眼?” “我不敢说一定能行,但据我对父皇的了解,以及他对珍奇玩物的痴迷程度,这件世所罕有的宝贝俘获他的心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既然典狱大人愿意成全,本王也定当勉力一试,不过最终结果怎样,本王不敢作保。”王爷迟疑了两秒,然后带着七分肯定的口气回答道。 “谢王爷!此事若能成功,才正应了王爷‘时来运转’的话。不过下官也说过,不求一定成功,王爷肯费心做这件事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典狱长似乎终于舒了一口气,平静地回答道。 第118章 计议 并将抚在盒盖上的手掌缓缓放了下来。 王爷闻听此言,又见典狱长似乎对自己方才的答话不能说十分满意却也无甚异议,便以为很快他就会将宝贝交给自己,带回府中保管,接下来在自己的掌控中,任由自己赏看把玩,谁也管不着,想想就让人兴奋不已,于是眼睛更加紧盯盛着宝贝的盒子不放,生怕下一秒典狱长会突然反悔。 就在刚刚,为了取得典狱长的信任,放心地把东西交给他,他差点控制不住做出自己力所不及的担保,他感到这么多年业已被自己驯服的欲望在心底里猛然窜出,迅速膨胀起来,鬼使神差地唆使他不惜铤而走险。 有一瞬间连他自己都震惊到了,他感到恐惧,感到它在压迫着自己的意志,只图立即将那宝贝弄到手,而丝毫不顾忌这么做可能带来的后果。 好在他及时刹住了车,没做出什么将来会令自己后悔不已的决定,只是他仍旧摆脱不了那宝贝所带来的诱惑,几乎是身不由己地痴痴凝望着盒盖斑驳老旧的外壳。 也许是典狱长注意到了王爷越来越爱不释手的着迷样子,他将信将疑地望了王爷好一会儿,仿佛有些犹豫,随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突然说道:“您刚刚也承认,这是件好东西,既然是好东西,就难免会有贼人惦记,万一不小心被偷了或劫了去,一切就都完了,所谓的时来运转也将化为泡影,这在我是极大的损失,对王爷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说到这儿,典狱长下意识地停了一下,似乎想观察王爷对这句话的反应。 “什么?嗯,你说的不错!”王爷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没听清典狱长的话,随即好像又蓦然想起来了似的,将视线从盒子上艰难收回,眼神迷离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口气十分自信地回答道,“我府上虽然没有你这样固若金汤的密室,但我会安排专人日夜看守,寸步不离,定能确保其安全!”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我以为,最好的办法是压根儿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我是说除了您跟我以外,最好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所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下官不得不斗胆恳请王爷,切莫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东西。王爷府上看管虽严,但百密总有一疏,何况把它送进宫里还有一段漫长而又充满了危机的路程要走,我相信王爷也不想东西还没到圣上面前就失掉了吧?”典狱长疑问地看着王爷,等他给自己的一个满意的答复,即一个缜密而又可靠的计划,而不是像这般在嘴上两句话简单地敷衍了事。 王爷见典狱长这么不依不饶地发问,却迟迟不肯将东西交给自己,已然明了其用意。 于是并未急着做出回答,而是皱眉蹙额地认真思索了一阵儿,毕竟从这件非同小可的事情提出以来,他除了犹豫不决要不要这么这么做以外,还完全没有想过该如何实施,才能保证宝物安全地送到皇上手中,而这只是第一步,却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环。 如果还没亲眼见过这件宝贝,王爷或许会对典狱长方才的一番话不以为然,甚至觉得其小题大做而嗤之以鼻,可是如今目睹过它的风采以后,他不但完全同意典狱长的话,甚至觉得还不够。 也就是说仅仅不泄露这件宝贝的秘密,还远不足以确保其安全无虞。因为在他看来,这样一件如此令人着迷的稀释珍宝无论是放在手里,还是运送在路上,都是冒着极大风险的,难保不出什么意外,何况路途还那么遥远,防范措施不严密绝对不行。 见王爷突然陷入了沉思,典狱长明白,此刻他正为自己提出的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寻找着答案,便不去打扰他,只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心里大概在想:若是答案不能令自己满意,这宝贝就断不能交与他。 过了好一阵儿,王爷终于笃定地抬起头来,目光坚毅地看着典狱长,仿佛怕他不能立刻领会自己的良苦用心似的,故意放慢速度一字一句地说道:“除了我府上的人手以外,我还会驰书去京城的鸿远镖局请求支援。典狱大人想必也听过鸿远镖局吧?” 说着,王爷突然问道,眼睛直直地看着典狱长。 “鸿远镖局的名号震撼宇内,下官虽未与之打过交道,但这些年来也有所耳闻。”典狱长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回答道。 王爷微微一笑,立即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情,继续道:“他们的能力和口碑我想没有人会提出质疑。当然,本王知道鸿远镖局的价钱,同样的镖从来都是别家的几倍甚至是十几倍,但是话又说回来,其安全程度却也是别家无论如何都不能相比的。据说,江湖上还没有哪支土匪山贼敢劫他们的镖,更有甚者,鸿远镖局创立二十多年来,尚无一次败绩。所以,即使赔上全部身家,我也打算把东西交给他们来护送,并且还要加上一个条件,要求他们倾全局之力来做这件事,毕竟此地距离京城有八百多里,路上的危险难以预料,而你我只有这一次机会,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当然,如你所说,这件宝贝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我决定将它装盛在坚固的盒子当中,并用绝对可靠且保险的方法将其封上,除非拆毁封条,否则任何人都无法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直至最终呈到皇上面前,盒子才会被打开,如此可确保一路平安无虞,不会被有心之人在中途调包。 另外,对承担此次护送任务的鸿远镖局,我也将绝对保密,包括镖局掌柜周思危,虽然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并且此人也信得过,但我依然不会对他吐露半个字。 我相信只要银子给得够多,这都不是问题。 还有我的三名手下,不到最后一刻,对此都将一无所知,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至于送进宫以后,我会随盒附上一封给父皇的亲笔信,揭晓关于这件宝物的全部秘密,如此一来,料无人敢于半路拆看或截留。” 说到这儿,王爷蓦地打住,定定地看着典狱长,道:“典狱大人觉得我这番计议如何?” 第119章 被迫合作 “如此甚好!”典狱长满意地点点头,心里不禁嘀咕,“本以为他给出的方案会漏洞百出,没想到年纪轻轻竟能考虑得如此周全,果然是出身皇族,学识和修养都远在普通人之上。” 尽管如此,王爷的回答还不足以让他完全放下心来,以他四十多岁的头脑看来,仍有许多问题需要立即解决或想出对策,于是紧接着他又带着一副严肃的神情问道:“只是不知王爷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当然是越快越好!此番回去我便连夜修书一封给鸿远镖局的周掌柜,委托他来护送这件宝贝,若百里加急,不出三日便可将信送到。周掌柜看完信后,知我事急,必不耽搁,即刻率众镖师启程,昼夜驱驰,最多五天便能抵达这里。到时候可将这件宝贝连同封好的盒子一并交托于他,又五日星夜返回,便可送进宫中。在此期间,典狱大人只需于府上静待佳音即可。”王爷从典狱长的问话中似乎听出了转机,感到事情终于又前进了一步,而不是跟之前一样老在如何保证安全的问题上兜圈子,于是竟一时激动地昏了头,夸下海口道。 说完,他又一次将目光转向了盛着宝物的盒子,瞅了一眼,然后望着典狱长,似乎在问:这样总可以了吧,是时候把东西交给我了! 尽管这句话早就来到了嘴边,有好几次还差点冲口而出,可他毕竟控制住了,心想如此急躁未免有失身份,而且他相信功到自然成,表现得太主动往往会适得其反。 因此,他不断强迫自己再忍耐一点,不要把自己多年来求之不得的事搞砸了。 但他还是禁不住时时用眼神提醒典狱长:是时候把宝贝交给他了,谁都知道,时间不等人,多耽搁一天,这宝贝就多一分危险。所谓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话,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时间一长,也难保万一。 可是典狱长这边厢却丝毫没有要把东西立即交由王爷带回去的意思,或者更准确的说,典狱长压根儿并不打算就此交出宝贝。 也许是舍不得,想再多在手上赏看把玩两天,也许是对王府的安保没有信心,典狱长觉得还是把东西暂时放在自己这间极其隐蔽的密室里更安全。 可毕竟已经答应了王爷,反悔既不可能,也没想过,而且这件宝贝早晚都将离他而去,以他渺渺芝麻官的身份在堂堂皇子面前表现得如此小儿科,未免太大不敬,也显得他太小家子气了。 可是,交出来他终究又不放心,以后几天注定会寝食难安,备受煎熬。 何况,他以为他这么做并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在替王爷考虑,毕竟王爷自己也不想出任何岔子,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府不如他这里安全,于是思来想去,他只好硬着头皮凛然道:“如此说来,这宝贝尚需在王爷府上留置多日,不知您打算如何严加看护?据下官所知,府上现在只有两名守卫可用,您得承认对于看守如此珍贵的宝物而言,这是远远不够的。” 说到这儿,典狱长突然停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王爷,似乎是在等他对自己的这个疑问做出回答。 还在王爷到来以后不久,他就把眼前这位落魄皇子及其身边的人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知道阖府上下只有两名护卫,甚至连这二人的来历都了如指掌,知是洛城本土的青年,早年间犯过事。 哥哥还算有两下子,王府的事都是他在操办,弟弟则武功稀松平常,难当大任。至于那位常常醉得不省人事的酒鬼,他也早就打听清楚了,知其事到临头什么也指不上。 不过他倒是曾对其任过户部侍郎颇感兴趣,不过既然已被革了职,且是戴罪之身,还养成了终日酗酒的毛病,这辈子算是完了,典狱长自然也就不把他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最可悲的还是这位远道而来的王爷,不,应该说是侯爷,只是他不敢当面这么叫,再怎么说人家也是皇帝的亲生儿子,打断骨头连着筋,保不齐哪天又被召回宫里,复归其位,岂不冒犯之至。 不过话又说回来,正是这位王爷,因在京城犯了大案而被贬到这里,几乎丧失了皇子所拥有的一切,才过了一年,连代表最后尊严的爵位也给剥夺了。 堂堂大齐皇子,居然落魄到这般境地,简直令人嗟叹不已,而且这一待就是五年,毫无回去的希望。 本来典狱长对这种被废黜的皇子是唯恐避之不及的,生怕同这位不受待见的侯爷走得太近,给自己惹来麻烦。 所以五年里,他也只拜访了王爷三次,每次又都是有事相求,只因他在京城实在是无门无路,原来的同窗飞黄腾达以后也开始躲着他,生怕他找上门去。 他已经受够了眼下的处境,每每想到要在此终老而亡内心就焦虑不已。 尤其在他得到了那件宝贝以后,他无论如何坐不住了。 他决定而且不得不冒着既可能被牵连,又可能功败垂成的危险最后一次找上门来,希望赌一把,利用这位王爷的身份,让自己走出这困境,他坚信王爷自己也无一刻不迫切地渴望回到宫中。 若非如此,他才不屑于跟这个形同孤家寡人的少年模样的年轻人发生联系,何况同这样的皇子走得太近是很危险的。 不过他眼下也实在是别无选择,只好抛开所有顾虑,硬着头皮走下去。 但是他并未完全失去理智,他知道首要的是确保安全,否则一切都免谈。他非常清楚,仅仅靠王爷手下的这两位名不见经传的护院,恐怕很难做到这一点。 所以,王爷若不能给他一个万全的对策,他断不能将宝贝交与他。 见王爷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显然是一时无计可施,为了进一步使其认清现实,典狱长继续道:“难不成王爷想从县衙调遣差役来镇守?固然人多好办事,他们又受过专业的训练,捉拿土匪盗贼自不在话下。可是殊不知这恰恰犯了大忌!正所谓人多眼杂,何况还不是自己的亲信,这样做无异于将此物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第120章 矿坑 “且从下官这里将其转移出去,到得府上,便已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期间保不齐被哪双好奇的眼睛盯上,更何况府上的看守见此情形也不免起疑……请王爷赎罪!下官只是担忧,如此操弄,风险必定大增,只怕是夜长梦多,难保其安全!” 对这一连串的质疑,王爷一听,急了,心想这意思是不准备交割了呗,于是来不及细想,抬高嗓门正色道:“典狱大人放心,普天之下,还不至于有人敢打劫王府!” 说完,脸颊遽地发红起来,似是意识到了在情急之下自己不知所谓的强硬表态,为此而感到一丝羞赧。 “王爷说笑了,自是没人敢平白无故地打劫王府,但要是为了值得以命相搏的宝物呢?”典狱长也不相让,他知道现在不是因为王爷气恼就妥协的时候, 面对典狱长的质问,王爷不再反驳,似乎是对自己刚刚的回答仍感到惭愧,并且对于如何确保这件东西在王府置放这几日的安全,他也的确没有想出一个万无一失的好办法。 “王爷息怒!下官不是信不过王爷您。”见王爷明显地退让了一步,典狱长转而心平气和地解释道,生怕惹恼了这位皇子,撂挑子不干了,自己还得赔一万个不是去竭力挽回,“您进来的时候也看到了,我这小院里日夜不休地设了四个守卫。实不相瞒,连他们也都对这件宝贝一无所知,到现在他们还都以为自己是在执行寻常的保卫任务,当然,除了他们以外,还有您看不见的安保措施也在发挥着作用。对此,请恕下官不便挑明。 “最后还有这间密室,虽然当时找了几名工人,但他们一路都是蒙着眼睛过来的,并且最绝的是,他们都是聋哑人,而且大字不识半个,只有一股子蛮力。此外,您万万想不到的是,他们都是下官牢里的重刑犯,此刻正锁在铁窗内,断不可能危害到这件宝贝的安全。 “何况下官是在他们都还押收监以后才发现的这件宝贝,他们也只当是在挖一座寻常的地窖而已,或者只当是在出工挖矿而已,并不会联想到与此有关的方面。再说了,下官一介典狱,俸禄微薄,哪有什么宝贝值得人家惦记。 “更重要的是,自从得到这件宝贝以来,下官就将其藏在这地下室里,半点风声都没露出去,安全得很。” 典狱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除了宝物是如何获得的那一层以外,倒不曾有一句假话。 这里原本就是各地流放犯人的地方,案子审结以后,犯人带着手铐脚镣被一路押送到这儿,期间爬山涉水上千里,不少累死、饿死、病死,经常还会遇到溺水、坠崖和野兽的攻击,损失三分之二。 侥幸活下来的,戴着几十斤重的枷锁艰难支撑着一路走来,实在是苦不堪言。 长途跋涉押来的男女罪犯,有些直接关进朝廷在此处设立的一座不大不小的监狱,白天拉出去服劳役,垦荒、修桥、筑路、烧炭,活着就有无尽的劳役。 晚上再重新被关进去蹲班房,典狱长便是看守这些犯人的最高长官,这里说是监狱,实际是关押流放犯的地方,环境十分简陋肮脏,加上每年洛城县衙也或多或少会送几个审结的犯人入内,监狱里常常人满为患。 有些则因花样繁多的各种罪名被发配到此地充军,由于连年病死、战死,加上待遇又差,招不上来兵,朝廷便加大了改判充军的数量,以补充边营军力。 当然,这些发配来充军的人跟普通士兵还不一样,大多是从事军营里最苦最累的活计,诸如修筑城墙和防御工事啦等等,其惨状跟这里的监狱比起来差不了多少,而且远离家乡,无依无靠,时不时还有盆吊、土布袋、杀威棒等等各种酷刑折磨这些囚犯。 城北此去十五里有一处官家的采石场,主要出产花岗岩,掘出的石材,最后装船顺着巨石河运往沿岸各地,作建筑材料。 那里有一半的工人都是戴着脚镣的犯人,每天一大早就排着队从典狱长所在的监狱押送过去,到了太阳落山以后很晚才押回去。 每天要劳动十几个小时,伙食又差,加上体力透支,劳役又重,冬季苦寒冻掉手脚是常有的事,许多犯人到这里不久就死了,另一些身体好的则苦撑几年也终于垮下来,步了其后尘。 身体落下残疾,不能干活的,就都给锁在大牢里,饭水不给送,任其自生自灭。 本来每年从各地衙门发配来的犯人很多,典狱长的上一任主政监狱期间,牢中就曾人满为患,以致经费十分紧张,一度连犯人的伙食都保证不了。 矿上又用不了那么多人,便在犯人间轮换着出工,另遣一部分去干别的活计,虽然赚的少点,但好歹能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不然眼看就要养不起这么多人了,万一哪天发生暴动或是饿死了太多人命,上面过问起来,岂不吃不了兜着走。 遣回原籍又办不到,只好出此下策。 秦典狱长接任以后,则将狱中有手有脚的犯人全都赶到了矿上,不管男女老幼,都去挣饭钱,矿石开采量倒是一时间得以大幅提升,上官对此也十分满意,还大大表扬了他一番。 典狱长本想借机换个好差事,上官也答应找机会提拔重用他,无奈迟迟没有消息。每每携厚礼登门拜问,回复都是暂无空缺,最后弄得上官也不耐烦起来,在上门时推说在外,避之不见,结果这一等就是七八年,仍无半点希望,典狱长最后也只好放弃。 眼看着当年的同窗个个飞黄腾达,典狱长也渐渐悟出了其中的奥秘:哪来的空缺不空缺一说?一切都是因无钱贿赂所致。 典狱长在任期间,虽然每年各地送来的犯人一点不见减少,但牢中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拥挤,特别是五年前,也就是王爷初到此地那年,据说犯人中间爆发过一次瘟疫,最后只活下来三分之一不到。 由于没有合适的地方安葬,更重要的是怕瘟疫传染给活着的人,典狱长最终决定,将所有尸体都丢进废弃的采矿坑道。 第121章 狱卒 那一年,矿场周围大大小小的废弃矿坑里一次就埋葬了近千人。 最初,瘟疫是从监狱里爆发并迅速传播开来,头一天便死了上百人,全是一个牢房里的犯人,第二天挨着的几个牢房也发现了打量死者,到了第三天,几乎整个营区除了那些出工的健壮劳力,其余的老弱病残死了一大半还多。 首先发现瘟疫发生的是一名狱卒,幸运的是他现在还好好的活着,后来调查多亏了他才把这场瘟疫的整个经过串联起来,并得以证实。 那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这名狱卒便一手拎着锣和锤,一手打着灯笼,像往常一样从厨房得了令出来,到关押苦役犯的营区,准备叫醒所有的犯人起床吃粥,然后好去矿上干活。 当他刚刚叫醒了那些到时间该去石场出工的犯人们后,接着便来到了关着老弱病残的牢房。 在这座接收了全国各地发配来此的苦役犯的监狱,一共有六间差不多大的牢房,而这样的牢房就有四个,每个里面关押着将近二百人,有男有女,甚至还有老人和孩子。 就在这名狱卒来到其中一座关押着犯人的牢房门口时,看守还在鼾声如雷地睡着。他没有叫醒他们,因为那样做显然会惹他们不高兴,反被被骂一顿。 他直接从两人身边走过去,顺着通道来到了牢房的栅墙前,当他举起手中的锣锤准备狠狠地敲上一下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他觉得今日同以往似乎有点不一样,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今天的牢房里静得可怕,他自己都不确定躺在地上的这些人是否还活着。 过去,还没等他走近牢房的栅栏门,就能听到忽高忽低、此起彼伏的打呼声,离得更近以后更听得磨牙、咳嗽和呻吟声夹杂其中,可是此刻这里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就跟空的一样,仿佛所有的人都出去干活了,还没有回来。 同样,在这个时候,那些年老的人差不多已经醒来,靠墙坐在角落里,不住地低声念叨着什么,并且房中的低声喧哗、吵闹,以及孩子的哭声和笑声,母亲们的打骂声,镣铐声早已混成一片。 尽管每个人都非常小心地尽量不弄出太大的声响,但是绝不似现在这样都睡得跟死人一样。 他感到此情此景太过蹊跷,于是把视线转向了其他几个栅栏。 猛地,一个女犯人挣扎着伏在栅栏门的上的景象吓了他一跳,险些一松手将锣跟锤掉到地上。 那女人打了烙印的脸扭曲着,表情十分狰狞,双手则死死地抓住门柱,似乎想要破门而出。 另一个牢房内,几名犯人痛苦地手捂胸口,侧躺在地上,身下什么也没有,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显得惊恐万分,根本不像睡着的样子。 紧接着他又浑身颤抖着看向另一边,透过栅栏,他发觉有几个犯人睡相古怪,不是规规矩矩地躺在草席上,而是横七竖八地一个压一个,或者是上半身,或者两手叠在一起。 还有的整张脸紧贴着冰凉肮脏的地面,给人无法呼吸的感觉,而且整个身子一动也不动,胸腔连一点呼吸的起伏都看不出来。 再往里,也是同样疑点重重的景象…… 直到那时,他才确定出大事了,死人了,而且不是一个,是很多很多,此间牢房所关押的犯人的数目突然从他的脑海中闪过,吓得他打了个激灵。 牢房里死人并不奇怪,何况还是关押着这么多老弱病残的监牢。过去,这里的六座牢房哪天不死人,最多的时候一次抬出去十几具尸体。 干狱卒这份工作十来年,他已经见怪不怪,也一点不感到害怕了,甚至还常常跟犯人们打趣说:今晚睡觉没人挤你们了,想怎么躺怎么躺。 可是像今天这样整间牢房异乎寻常地无声无息,仿佛人去屋空般静得出奇,是从来没有过的。他这下子恐怕天要塌了! 虽然还无法立即统计出死者的大致数目,但敏锐的感觉和以往的经验告诉他,此间还在喘气的除了已吓得半死的自己外,恐怕比过去每天死掉的犯人还要少。 他从前哪见过这般景象,心里感到害怕极了。最初的一刹那,几乎吓得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怔怔地盯着那些异常扭曲的身子和绞扭在身体两侧的手,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巨大的惊恐中回过神来。这一次,他没像往常那样一进门就用力敲响他那只人人痛恨的破锣,把所有人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 尽管只需一下,他就能立即确定哪些人还活着,哪些人已经死了,可是他不敢,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些年他总是乐此不疲地这样做,每次看到苦役犯们愤怒、惊恐、瞪起眼睛的蒙圈表情,心里很是受用。敲完锣,还不忘吆喝一声“起了!起了!”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大摇大摆离开,去下一个牢房把同样的招数又对另一拨人使上一遍。 他完全不必担心犯人们在他走后又倒下继续睡,因为一方面没有人敢这么做,另一方面,他对自己的那只破锣向来很有信心,确信这一惊之下,所有人的魂儿都给吓跑了,哪还睡得着。 为了进一步证实他的猜测的正确性,以免因为弄错而被牢头训斥,他把敲锣的环节略过,为自己打了半天气,终于压低嗓门儿朝里面喊了一句“起了!”话音中带着一点疑问的口气,仿佛自己也不确定这些人是不是真的起得来,又或者自己的这句话是否真心希望它们起来。 完全没有了以往那种趾高气昂的劲儿,这一声呼唤过后,隔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一点回应,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这兆头可太坏了,于是他吓得将手上的破锣一扔,飞快地奔出大门,直到来到空地上才敢喊出声来。 “死死死人啦!死死死人啦!”狱卒头也不回地一边结结巴巴地叫喊,一边朝正气定神闲而又津津有味地用着早饭的牢头那里跑去,惹得刚刚一口白米粥配牛肉干下肚的牢头直拿眼睛瞪他,差点没一怒将他轰出去。 第122章 瘟疫 “喊什么!亲爹死了?”牢头没好气地呵斥道,头也不抬地继续吃着他那令所有犯人经过时都馋涎的早饭。 “禀禀禀牢头,牢房里的人都都死了!”狱卒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道。 “都死了?说什么胡话,你怕是昨晚睡昏了头吧!”牢头终于把视线从美味的牛肉干上移开,怒视着神情慌张的狱卒,心想一大早就碰到这个倒霉催的,搅了自己的美餐。 “是真的!你快去看看吧,牢头,整间牢房没一个喘气儿的。”狱卒平时虽然对牢头有所畏惧,从不敢造次,但眼下情况危急,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比起牢房里那可怕的一幕带给他的恐惧,对牢头发怒的惧怕算不得什么,甚至完全被压制住了,平生第一次,他一点都不怕被惹恼的牢头。 一开始牢头自然不信,以为这小子得了失心疯,瞎嚷嚷。 后来见狱卒在自己的呵斥下仍坚持这么说,还说得有板有眼,开始觉得事情也许没那么简单,或许过去查看一下,最为稳妥。 为了查清事实真相,他让狱卒在前面带路,出门时又叫上了其他几名狱卒,一共十来人,气势汹汹地向狱卒刚刚从中跑出来的那间牢房奔去。 一路上仍压不住怒火地想要是狱卒敢骗他,就让他吃几记板子,好好长长记性。 正当众人即将从牢房的大门走进去的时候,看守此处的两名狱卒神色慌张地从里面冲了出来,见他们正迎上来,连忙穿着粗气道:“死死死了,都死了!” 牢头什么话也没说,面无表情地一把将二人扒拉开,清出一条路来,径直钻进了大门。 其他人随后跟上,心里却都开始打起鼓来,心想今早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净碰上怪人,当回想起守卫说的什么死了,才突然感到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为了尽快一探究竟,几人踩着牢头的脚后跟,从通道中鱼贯而过,没几步便来到了被木栅墙隔成一间一间的牢房前,眼前的景象使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先前的恐怖景象又一次刺激着狱卒的神经,使他站在原地不敢向前迈进一步。 原本还怒气冲冲的牢头更是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傻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余下诸人也是一样。 “怎怎怎么会这样?”牢头怔怔地道。并不吩咐众人上前查看,因为照他的经验,这绝不是一次简单死亡,而可能是传染病或瘟疫之类的。所以,在还没弄清楚状况之前,绝不能触碰这些尸体。 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已经不是他能做决定的了。 镇定下来以后,他留下两名狱卒在门外把守,并下令在他没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其余人等则迅速撤出牢房。 然后他带着最先发现死亡现场的那名狱卒直奔典狱长府上,将此事报告给了典狱大人。 谁知典狱长听了却表现得十分平静,除了一开始显得有点惊讶外,接下来一点紧张和担忧的神情也看不出来,同已经见过现场的两人相比,简直是完全两种状态。 见情势十分严峻,典狱长连早饭都没吃就跟着他们出发来到了营区,并将两名狱医都叫了来,简单地采取了一些防护措施后,便进去验尸。 动身前将报信的二人都留在了牢房外,说是为了他们的安全考虑,随后典狱大人便独自带着两名狱医以身犯险,闯进了躺满死尸的牢房,如此举动,着实令在外面围观的毫不知情的众狱卒感动了一番。 经过一番查验,什么也没发现,最后典狱大人下结论说这是瘟疫,必须按照有关瘟疫的方案进行处置。 于是立即下令将牢房隔离起来,并命人去矿场将正在出工的苦役犯们带回来,先将那些尸体运出去掩埋再说。 事情发展得太快,以至于最初所采取的措施似乎没起到一点作用。 起初,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死者前一天都还好好的,抛开那些身患重病的人不说,大部分并没有任何疾病的征兆。 可是不到三天,就成批成批地死了上千人,仅有的两名狱医也完全束手无策,最后干脆将住在旁边牢房尚未发病的囚犯全部隔离在附近的一个山谷里,在出口处用木栅栏围上,并且安排士兵把守,绝不允许任何一个犯人逃出去,每日只提供少量的食物和饮水,几乎等于任其自生自灭。 很快,被隔离的囚犯也在一切之间全部离奇死亡,没有一个活下来,瘟疫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带走了所有人。 站在高岗上的典狱长望着堆积如山的尸体,沉思良久,最后决定将尸首全部丢进囚犯们自己挖掘出来的矿坑中。 所有的尸体都是裹上席子直接丢进去的,那些幸运地活下来犯人承担了这项任务。 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身强体壮,或者四肢健全,没什么疾病,自打发配到这里唯独那一天没有出工,结果还是被带去干那既十分那危险又使人心生恐惧的抛尸的活。 据说,抛到后来,有几个突然双手双腿开始不住地发抖,整个人看上去神情呆滞,既无法说话,也迈不开腿,干不下去了,结果典狱长又叫手下换了一批人顶上,好歹算是一具没落地处理掉了全部尸体。 那一天,他们就站在坑口,浑身上下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一边一个无数次抬起死去的狱友往深不见底的坑洞里扔,足足扔了一整个白天还擦了点黑。 后来连席子都不够用了,就把死者自原籍带来或从狱卒手里花大溢价买来的破衣烂衫,以及满是虱子跳蚤的被褥统统堆在坑沿,也顾不得哪个是哪个的了,最后都随石首一起扔进了坑底。 说是为了防止瘟疫传播,而死者生前用过的家什却最终不知去向,并没有被一起掩埋,当时由于恐惧和混乱竟然没人注意到这茬。 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此地再未出现过瘟疫。人们把这功劳都归于典狱大人头上,都夸赞他当时处置果断,没有波及到洛城的居民,最后还把病毒清除得干干净净,造福了子孙后代。典狱长因此还受到上官的嘉奖。 第123章 沮丧而归 后来人们发现,这场瘟疫似乎对患有疾病和体质较弱的人更加致命,那些死者的情况恰好印证了这一点,他们几乎都是些老弱病残以及妇女跟儿童,瘟疫结束后专为关押这类人而设立的牢房全都空了。 而隔壁住着的身体健康且强壮的男犯们则丝毫未受到影响,他们当中甚至有一部分人还被从矿上撤下来,去处理狱友们的尸体,最后竟无一人感染,真是奇事一件。 不过那些日子人们被恐惧纠缠着,联想到下一个被感染的也许就是自己,因此害怕极了,哪还有心情细想所发生的一切? 一开始,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层。连续好几天,整座监狱都被恐怖的阴云笼罩着,一天到晚人心惶惶。 没被感染的苦役犯们起早贪黑地忙着处理尸体和清理瘟疫肆虐的牢房,监狱的牢头和狱卒们则始终站得远远的,指挥着这一切,即便牢房已经被清理得连一根稻草杆都不剩,在监狱的历史上从来没这么干净过,他们还是有好长一段时间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自那以来,监牢里乃至洛城的百姓当中但凡有身体不好或常年患有疾病的人,私底下还都在隐隐担忧着瘟疫哪一天卷土重来。 直到今天,每当附近出现不明原因的死亡事件,还是会在对那段往事记忆深刻的人们中间引起一阵恐慌。 不过到目前为止都不过是一场场虚惊而已。 再没有新的瘟疫发生,也就是差不多三个月以后,恐慌的情绪才逐渐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去。 当狱卒们在典狱长的命令下,鼓起勇气,重又押着那些搬到野外结营住到现在,只为躲避瘟疫的苦役犯们回来时,那一半恢复了往日喧嚣的牢房的隔壁却阒然无声。 他们这才惊悚地意识到曾经人满为患的监牢如今全都空了,住在里面的流放犯都死光了,再也不能从这里出去,返回自己的故乡,这里成了他们人生旅程的终点。 这一点做饭的厨子感触最深,因为现在他要准备的犯人的伙食比从前少了岂止一大半。 而每天卯时出工、酉时归来的苦役犯们所居住的牢房则还跟以前一样拥挤和喧嚷,没人再关心仅一墙之隔的牢房怎么一下子就空了。 繁重的苦役累得他们腰杆剧痛无比,双手生出的血泡溃烂流脓,出了一天工归来只想躺下休息,日子久了甚至连女人都不想,哪还有心思关心死人的事? 那些刑期将满的罪犯数着出去的日子,祈祷自己能撑到那一天,带着这副残躯返回原籍,同家乡父老团聚。 那些才来不久的罪犯偶然听人说起刚刚发生不久的瘟疫,一面摇摇头表示无奈与惋惜,一面在心底想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跟自己无关,因为对他们来说在这里挨下去才更可怕也更艰难。 五年对于外面的人不算什么,对那些生活在幸福中的人们更是感觉弹指一挥间,过得快极了。可是对监狱里的那些无一日间断地干着苦役的犯人们来说却是何等的煎熬,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他们的刑期有长有短,短的怀着希望苦苦支撑,长的则近乎绝望地过一天是一天。矿上每天都有新的犯人加入,也有老的犯人没能撑下去。 前一天还在巨大的岩石间挥汗如雨的犯人第二天没再出现,以后也再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只有那些新来的才天真地以为他们刑期已满,重新回到了光明的自由世界,又过起正常人的生活,大鱼大肉和美酒佳酿,还有白嫩馨香的女人。 而这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分钟的独处时间也没有,干活时总有守卫监视着,收工回来又挤在二百名同样的臭烘烘的苦役犯中间。 只有那些服役了几年十几年的老人们才心知肚明,这些突然消失不见的狱友此时就躺在旁边那个当初由他们自己挖出来的废弃矿坑的坑底,早已没有了呼吸。 他们的身体和灵魂也的确获得了自由,只不过再也回不到家乡,再也不能同活人讲话生活在一起。 有时他们甚至羡慕起这些死者来,特别是在那些最难捱的时刻,禁不住想要逃离,逃离这个世界,那时他们多么羡慕这些狱友们终于卸下了所有重担,不用再继续忍受这非人的折磨,也不用出去面对已然陌生的过去,彻底解脱了。 五年来,从那场瘟疫中幸存下来的犯人有的被刑满释放,绝大部分则死在了矿上,剩下的老的老,疯的疯,几乎没有人记得那场瘟疫的是怎么发生的了。 现在居住在牢里的犯人都是这期间陆续从各地押送来的,而典狱长所雇佣的那几名挖掘地下室的聋哑人就是新进才来的,他们在被发配到此地前已先由于各种罪名被施以酷刑,聋是因为耳朵里被灌进铜,不能说话则是因为被割掉了舌头。 典狱长好不容易才从一众犯人中间找到这么几位,为保事情机密,他自始至终都未曾露面,全由自己的心腹手下一力操办。 所以,在他看来,整个洛城再找不出比他这间密室更安全的地方了。 “王爷,您看这样如何,宝贝暂时先放在下官这间密室里,等鸿远镖局的人来了以后再由您亲手交给他们,怎么样?”典狱长终于鼓起勇气道。 王爷一听这话登时泄了气,甚至还有点恼怒,心想:“闹了半天来这趟只不过是看上一眼,带不回去,而且如此看来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把它交给我。这可恶的典狱,城府居然如此之深。可是这宝贝,这宝贝简直太迷人了!” 王爷的注视着盒子,心中有百般不舍,可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多说无益,于是便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情绪低落地转身准备从这里出去。 典狱长来不及把弄乱的一切都恢复原状,连忙抢过去,扶王爷蹬上梯子,随后熄灭了蜡烛,跟着钻出了地下室。 锁上盖板以后,二人合力把床又重新推回原来的位置,典狱长还请王爷在各个角度试着找到那块盖板,结果是无论从进门的位置还是近在床前,都看不到床下面的情况。 典狱长这么做,只是为了再一次证明他这里比任何地方都安全。 第124章 重返京师 出来后,王爷感觉呼吸顺畅多了,之前对宝物的关注居然使他忘了里面的空气是如此稀薄。 同时他也发现屋子里的光线比进来的时候暗了不少,几乎已经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寻思着他俩在下面应该待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 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不想跟典狱长再多说什么,于是还没等典狱长给他开门,他便朝着从外面透进来的月光照亮的窗子走去,很快便发现了房门的位置,走过去伸出双手一把拉开了门。 刚探出头来,鹦鹉便蓦地冲着他大声叫嚷,跟之前看到陆修武的时候喊的一样,典狱长见状赶紧跑过来,瞪起眼睛看着它,喝道:“闭上你的臭嘴!小畜生!” 那鹦鹉的叫声立刻戛然而止,像人挨了训而把手臂放在大腿两侧似的夹起翅膀,乖乖地目送着两人从面前经过,向院子中央走去。 陆修武才溜了一下神,就又被鹦鹉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又怎么了,惊惶地转过头去看一眼,才发现是王爷跟典狱长两人从屋子里面出来了,于是便立即迎了上去。 这半个时辰他等得如此心焦,迟迟不见王爷出来,里面又一点动静也没有,以至于开始担心起王爷的安危来,几次想要冲进去,到最后还是自我控制住了,想着再等一会儿,要是还没出来的话,他就不客气地闯将进去。 幸亏没再等多大一会儿,王爷就从小黑屋里自己走了出来,他也终于舒了口气。 “王爷!”陆修武走到王爷跟前,道。 “回府!”王爷显得闷闷不乐,身后的典狱长却一脸谄媚地陪着笑脸相送,待走出府宅大门的时候,典狱长冲着王爷和陆修武的背后喊道:“王爷慢走,下官静候王爷的消息!” 这一回王爷却头也不回地伸出手臂向后摆了摆手,一言不发地径直朝王府的方向走去。 如王爷所料,八日后,周思危率领百十号镖师抵达了洛城,为免引起不怀好意者的注意,王爷叮嘱他最好将大部分镖师留在城外隐蔽起来,只带两三名功夫好手进城即可,因为小小洛城也不过才一千多户人家,突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生命面孔,定会引起人们的猜疑,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周掌柜只带了两名得力镖头来到王爷府上,两人一同去典狱长那里取了东西。 这一回典狱长没有再拖延,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痛痛快快地把东西交给了王爷,但是在移交前特地让王爷给他写了份字据,内容就是如果事情不成功,王爷得将自己所居住的那座宅子过给典狱长。 王爷自然也没有犹豫,事已至此,只想快点让周掌柜把东西拿走上路,越早一天到达京城,他那颗悬着的心就能越早一天落地。 因为比起在宫里可能遇到的麻烦,他更担心这一路的安危,虽然他没有理由对鸿远镖局如此兴师动众的走镖表示不安,但万事都可能有个意外,他也只能祈祷他们一路平安。 就在鸿远镖局带着宝贝离开洛城返回京师的同一天,陆修武两兄弟和沈浚也出发了。 然而事情不如预期的顺利,距陆修武他们将宝贝送进宫已经过去了八天,却仍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如果皇上已经看到了宝贝,召他入宫的话,八百里加急传信早就该到了,如果是亲自安排人来接他的话,也应该到了。 “难道东西还没呈到父皇手里?”想到这一点,王爷顿感不妙,“难道出了岔子?” 他一刻也坐不住了,非得赶紧弄清楚真相不可,要不是皇令禁止他擅自返回京城的话,早在两天前,就骑上快马回去查明真实情况了。 如今他也只好让陆修武他们再走一趟,去找到当初收下盒子答应帮他们交给皇上的那个守门将军。 “陈伯,陈伯,”王爷突然提高嗓门朝院子里喊道。 很快,老管家便急急忙忙一路小跑来到面前,气喘吁吁地道:“王爷有何吩咐?” “先前借的那三匹战马还回去了吗?”王爷急切地问。 “禀王爷,还在后院的马房里。”管家回答道。 “王爷,我本来打算趁您去边营巡防的时候一道去还的,这几日见您有心事,便没敢打扰您,今天便是每月巡防的日子……”也许是怕王爷怪罪,陆修武突然插进来解释道。 “不必了,我这就修书一封,向他们再借三日,陈伯,你跑一趟,去交给巡防官季顺才。”王爷道,“去之前,先给马匹喂足草料,然后再准备一些路上吃的。” 说完他又转向陆修武三人,道:“你们也去准备吧,多带些食物和饮水,此去路途遥远,不过你们已经走过一次了,想必熟门熟路,记住,办完事情速速返回,不可耽搁。” “切记,到京城以后只打听东西的下落,其他事情你们不要管,切不可有所行动,把事情弄清楚后立即回来禀报,不得擅自行动,切不可节外生枝。”临行前,王爷又十分严肃地补充了一句。 “是,王爷!”陆修武大声应道,接着便转身带着沈浚和陆修文出去了。 沈浚感到沮丧极了,才刚回来又要去那八百里远的京城,又要耽搁好几天,自己所真正关心的事还一点头绪都没有,又要在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他想着怎样才能不跟着一起去呢? 装病?可是他现在好好的,身体充满了力量,完全不像是有病的样子,那么躲起来?可是他又不能离开那间屋子,不然躲到别的地方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跟陆修武他们干完这趟差事再回来计议呢! 他掐指算了算,按照上次的速度,他还是完全可以在下一个穿越之日赶回来的,即使耽搁几天也没关系,时间足够,而且这几天他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可做,违抗王命恐怕会惹得这位小王爷不高兴,对自己今后的处境不利。 第125章 官服与金簪 “在历史上,王爷是何等样尊贵的人物,岂能是说违抗就违抗的?”沈浚在心里仔细掂量着,觉得在这个同古代世界几乎没什么分别的异世,做事还是不要鲁莽的好,就算这里一切都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至少这个身份还是非常重要的,没有它,接下来的计划根本就无法进行,“入一地就要随一地的风俗,入一方就要遵守一方的规矩,如今身在异世,由着性子来可不明智。” “何况什么时候能穿越回去还不知道呢!在这里多待一天就一天离不开这个身份,要是现在就闹掰,恐怕出了这扇门,我连该往哪儿走都不知道。”沈浚暗暗想道,顿觉前路一片渺茫,同时也感到非常奇怪,“这么多天过去了,除了这里的几个人,怎么没有别的什么人跟我联系,他的父母兄弟在哪儿,有妻子和孩子吗?” 突然一个无限凄凉的念头从他脑海中闪过,令他猝然一惊,“他不会是孤儿吧?或者所有的亲人都死光了?” 沈浚心中不由得又升起一阵恐惧,霎时攫住了他的心,使他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倒不是害怕什么东西,而是孑然一身没有亲人的处境使他感到生无可恋:“就像无根的浮萍,那才是最可怕的。” “那么朋友呢?”沈浚仍不甘心,继续暗自问道,“难道也没有吗?” 他突然想到那个神秘力量此时或许还在到处寻找着那件东西;“要是已经被它找到了还好说,假如还没找到呢,陆家两兄弟此去岂不十分危险?还有那个年轻人,整个鸿远镖局都因为这件事几乎被灭门,他要是也死了,该有多悲哀啊!” 沈浚想自己要是不在他们身边,万一他们在路上或者京城遇上那邪恶力量,恐怕是凶多吉少:“上一次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想起几天前,他们在森林里的遭遇,沈浚至今心有余悸,不是害怕自己走不出来,而是怕失去陆修武他们几个,因为从那时起,他已经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朋友有难,怎能袖手旁观!”沈浚扪心自问,答案却已昭然若揭,“没错,不能眼看着朋友以身犯险而不救。” 于是他决定跟兄弟俩再跑一趟:“往返也不过十天左右的路程,算上打探消息的两天,也就是说加一块儿不出十二天便能返回,至于说两天还没打听出消息来,就不是老陆他俩能办到的了,到时候也只能先回来复命。况且这小王爷只下令打听清楚东西的下落即可,别的什么都不许干,他看上去又那么急切,老陆他俩哪敢耽搁?” 沈浚想,开始着手收拾起行李来。上一次出门时着急忙慌,连换洗的衣裳都来不及带,没几天身上就臭烘烘的,十分难受。这次既然还有时间准备,就该找出来一件带上。 他朝屋中各处扫了一眼,面上并没有衣裳,也未发现他以为会是衣柜的大木头箱子。 最后放在床脚的一只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的手提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俯身将箱子拖了出来,掀开盖子,一件崭新的有着鲜艳的刺绣图案的丝质官服蓦地闯入他的视线,跟自己在电视里看到的有点像,又不大一样。 “这是他的吗?”沈浚一面惊讶地问,一面又自己回答道,“原来还是个官儿呢!” “可这怎么穿得出去?”随即沈浚又皱起了眉头,显得有点儿沮丧,甚至几乎已经预感到自己不可能找到换洗的衣服了。但他还是抱着一线不可能实现的希望,双手并用,小心翼翼地把官服拿出来,放到一旁的椅子上:“这里有只簪子!” 沈浚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还是金的,蝴蝶形状,中央嵌了颗温润剔透的翡翠,翅膀上则镶着四枚红的、蓝的宝石,触须顶端缀着两粒珍珠,两只眼睛也是珍珠做的。 连沈浚这个门外汉都能看出其做工十分精细,技法极其高超,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所佩戴的:“显然曾经是属于哪个女人的,只是不知道是他什么人。” 沈浚放下簪子,将官服重新放回手提箱,抚平整了,带着遗憾的神情合上盖子,然后又把它推回到原来的地方。 没找到换洗的衣裳,看来这回他又得一身衣服穿到底了。还好这件刚刚洗过,而之前换下来的那身仍搭在椅背上还没洗。 “总不能带一件没洗的衣裳出门吧!”沈浚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并且逐渐现出一副听天由命的神色。 此刻这身衣服和裤子还是在他们返回的途中,进入黑暗森林以前,陆修武出钱给他买的。 当时他们都觉得身上的不管是内衣还是外衣都已臭不可闻,出门时又都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带换洗衣裳,所以决定就在最后一座小镇上各自买一套。 当时沈浚翻遍了口袋都没能找到一个铜板,反而是陆修武的钱袋里装了不少银子。 当时见沈浚那副窘迫不堪的模样,陆修武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随后用自己的钱给沈浚买了一套新衣服换上。 要是换做以前,陆修武一定会眼睛一瞪,然后极不情愿地把自己的银子掏出来给这个酒鬼买件衣裳对付一下。 他知道挣钱不容易,自己的钱都用命换来的。王爷每个月给他的薪水并不多,但总好过从前,所以他也并不要求更多。 何况他心里也清楚,落魄至此的王爷哪还有多少钱。每年朝廷上拨的官俸以及洛城的一小部分税赋都是他经手的,有多少钱他还不知道吗? 最明显的一个现实就是,这么多年阖府上下也只雇了一名的管家而已,还是个老头子,唯一的优点就是他的薪水够低。 即便这样也没人愿意雇用他,只因他年纪太大了。 王爷却一方面出于自己的钱袋考虑,另一方面也是可怜这个很久都没找到活干,几乎快要饿倒的老人。 所以,打从第一天起,陆修武就很能体谅这位王爷,王爷的善良也打动了他。 第126章 典狱大人来访 他唯一看不惯府里还养了个吃干饭的酒鬼,整日酗酒不务正业不说,王爷还额外给他不少银两。他一个光棍,没家没业的,给他那么多钱,他上哪儿花去?最后还不是都拿去换酒喝了? 他自己也曾隐晦地向王爷提及此事,但是也不知道王爷最后是没听进去,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仍然照老样子按月给那酒鬼很多钱,他看在眼里也难免有气。 但是他不敢明说,因为他不可能看不出来,王爷跟酒鬼的关系不一般。王爷对酒鬼很好,感情很深,而且酒鬼是跟着王爷一起来的,认识的时间比他们长,再怎么说他也不至于傻到要去冒这个险。 自己说到底也不过是王爷的一名手下,干的都是跑腿的活儿,小心翼翼避免出错还来不及,哪还敢生事,这份工作得来不易,可不能因为一时冲动给弄没了。 当然,他是绝不会出钱给沈浚买酒的,这他是很有信心不会惹王爷生气的,但是这次出任务不一样,是王爷安排的,况且他也不能就这么看着沈浚穿着已经发臭的衣裳回去见王爷,那王爷看见了还不雷霆大怒? 更重要的是,此时的沈浚已然不同以往,陆修武对他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能否认掉自己曾经对他的不礼貌以及鄙视。 所以,他很愿意用自己的钱给沈浚买一套像样的衣服换上,最后果然也是这么办的,沈浚这件衣裳质料轻盈,价格比兄弟俩加在一起还贵。 陆修武甚至还觉得不够,还要给沈浚换一双皮质更好的短靴,不过沈浚竭力推辞了,花他的银子给自己换一套干净的衣服已属无奈,鞋子尚无必要,怎么还能要求更多呢? 沈浚此刻穿着的,正是那件路上新买的衣裳,回来以后他自己好好洗了一遍,他喜欢这套衣服,毕竟这是新的,而不像之前穿越过来后所穿的那件别人的旧衣裳。 倒不是说他有洁癖或怎样,别人的衣裳穿着总觉得不那么舒服,所以对于这件来到异世后属于自己的衣裳,沈浚恨不能睡觉的时候都穿在身上。 “以后要是有钱了,再买些新的,现在就可这一件穿吧!”沈浚此刻打量着身上这套衣服,憧憬道。至于他之前穿的那套别人的衣服,他还没来得及洗,马上就要出发,没时间了,只好两手空空地上路。 出门前,沈浚再一次回头朝整间屋子扫了一眼,一方面是为了在脑子里印下此刻屋子里的样子,再回来时好知道有没有人进来过,尤其是那张关于他命运的大床,它真正的主人是否在他离开的这几日回来过,并且上面睡过。 另一方面,住了几日,他甚至对这里的一切产生了一点点感情,感到有点不舍。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唯独这间屋子他算是渐渐熟悉了一点。 看着屋子里的一切,没有一件东西是属于他的,所以他并不想碰它们,只等自己穿越回去以后,把这里的一切原封不动地还给它真正的主人。 他没什么可准备的了,只等陆修武来找他,然后一起出发。 沈浚最后又扫了一眼室内的布置和摆设,试图尽力把此刻的样子印在脑子里,等再回来的时候好做区分,看看自己离开的这段日子有没有人进来过,动过这里的东西。 尤其是那些极其私人的物品,比如床上的被褥,这次他整整齐齐地按自己在出租屋的叠法叠成了一块大学军训时教官交给他们的豆腐块形状。总之,如果有人在上面躺过,他一定能看出来。 “王爷,典狱大人求见!”突然,管家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清清楚楚地被沈浚捕捉到了,看样子应该是正在王爷的门前通报。 “有请!”王爷在紧闭的房门里回答道。 这一切,沈浚都听得清清楚楚,毕竟穿越过来后,他似乎拥有了一双顺风耳,除非他不想听,否则方圆五百米的说话声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这典狱大人又是什么来头?”沈浚好奇地从虚掩的门缝里向外望去,恰好能看到一个身着常服的男子的背影来到王爷的房门前,此人比管家略高,身材消瘦,头上还绾了个发髻,并没有戴帽子,恭恭敬敬地站在王爷的房门前,等着王爷传唤。 “王爷,典狱大人到了!”管家的声音再次响起,屋里王爷赶紧应道,“请进!” 于是老管家推门将男子领了进去,随后管家又出来,并将房门关上,沈浚目送着管家朝下房走去,由于门关得很严,从屋里传出来的谈话声十分微弱,非得仔细聆听才能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沈浚想这样偷听人家讲话,实在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便从门前走开了。 没过几分钟,正无所事事地等陆修武叫自己出发的沈浚听到开门的声音,又带着好奇心从敞开的门缝中往外看,先前那典狱大人正从王爷的屋子里走出来,这一回他终于看见了他的正脸。 这男子脸形瘦长,鬓角微秃,头发稀少,嘴唇薄得几乎看不到。此时他那苍白的脸上表情呆滞不动,像死人一样,看起来也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些,他边走,几缕白丝随着带起的气流向后飘飞,枯槁的身体则在宽松的长袍下晃动。 不知为什么,沈浚觉得此人来者不善,此来定没什么好事。 就在他琢磨的当儿,陆修武从后院走了过来,直奔他这里而来,他赶紧从门缝前抽身,退到桌前,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假装在喝水,脚步声越来越近,只几秒,门上便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以及陆修武的召唤:“老沈,你在吗?” 沈浚一面端起茶杯,一面回应道:“进来!” 陆修武听到回答后,立即推门走了进来,看到沈浚在喝水,便道:“我刚才已经把咱们这一路上所必须的食物和水都准备好了,都在马背上,你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没有了,我们现在直接出发吗?”沈浚先是回答他道,然后又反问道。 “修文已经在马房等着了,咱们出发吧。”陆修武见沈浚两手空空,四下打量了一遍,也没看到包袱之类的东西,便问道,“你没有东西要带吗?比如换洗的衣服之类的?” 第127章 平行世界? 沈浚从腰兜里掏出一块龟裂的肥皂团和一支新的牙刷,举到陆修武面前,晃了晃,道:“有这两个就够了!” 这块肥皂团和牙刷还是沈浚回来的时候从脸盆架上找到的,尽管这两样东西跟他从小到大用过的很不一样,但他还是第一眼便猜到了它们的用途。 同时被发现的还有已被汗渍浸透的棉布毛巾、缺了三根齿的木梳以及一面花得几乎照不出人脸的铜镜,显然都是属于这间屋子的主人的,不过看上去似乎有一阵子没用过了。 发现这一点时,沈浚既暗暗庆幸又有点莫名的担忧,一方面因真正的房主一直没回来过而感到踏实和放心了许多,另一方面又暗自替他捏了一把汗,怕他是由于遭到了什么意外,甚至已经死了,才无法返回的。 就冲那人跟自己长得如此相像,沈浚就不希望他有事。 对那个人,沈浚始终抱着一种矛盾的的感情,既希望他平平安安,不要有事,又不想他这么早归来,最好是等他穿越回去以后再回到这里。 这样两个人就不用尴尬地碰上,惹出许多麻烦。 别的不说,万一那人因自己的冒名顶替发起火来,可不好收场,即便没把他抓起来治罪,而只是从这里被赶出去,也是极难堪的,况且真到了那时候他还能去哪呢?流落街头吗?他简直不敢想。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在没弄清楚穿越的秘密之前,他还不能离开这幢房子。 只要待在这间屋子里一天,沈浚就不能不联想到它的主人,那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却生活在不同的世界的人;“难道存在着两个平行的世界,那个人就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我?” 沈浚不止一次这样幻想着,特别是当他用那人使用过的肥皂团洗脸和手,夜里睡在那人睡过的床上,盖着那人的被子的时候,有许多个瞬间,他把自己完全当成了那个人,以至于每次回过神来或醒来以后都要好一会儿才能找回真正的自己,尽管他同时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还掌有另一个世界的完整意识。 然而他希望会有的心灵感应却一次也没出现过。 回来以后的这几天,他就是用这块肥皂团清洗的脸和身子,至于那支牙刷,上面的毛都被磨掉了,显然是用过的,沈浚自是不会用它来刷牙的。 不过,当天他就在屋子里找到了一支新的。虽然未经房主同意就擅自使用人家的物品不应该,尤其还是跟身体直接接触的洗漱用具,就更令人难以接受了。 可他身无分文,又不能管其他人借,只好自作主张地拿现成的来用了。毕竟从来那天到现在他还一次都没刷过牙呢,口腔里的味道早就重的连自己都受不了了,哪还想得了那么多。 沈浚还用那把豁口的梳子简单梳理了一下自己穿越过来后突然变长的头发。 读大学的第一年,他便剪掉了留了多年的偏分,换上一头毛寸,从此干净清爽,好打理,一直到穿越的前一晚都没变。 可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却发现头上突然多了个发髻,还真有点不习惯。后来出任务那几天,他一路奔波,根本无暇洗头,所以回来的那天晚上他便舒舒服服地洗了个头,连带着把身子也擦了一遍。 等披散开的头发晾干以后,又照着想象中古人的样子胡乱在头顶与后脑勺中间的位置打了个发髻样的结,然后用原来的网兜束上,并为此得意了好几天,因为没人觉得他的发髻有什么不对。 陆修武心里叹了口气,打量着沈浚此刻正穿着的那件自己送给他的新衣裳,又瞥了一眼堆在椅子上的那套酒气熏人的长袍,登时明白了。 他知道沈浚平日里几乎就只有这一套衣服可穿,穿了五年也没见他换过,实在脏得不成样子了,才花几文钱交给洗衣妇拿去洗,在衣服还没干之前就只穿一件内衣,除了上茅房,其余时间都躲在屋里不出门。 王爷几次想给他买衣服都被他拒绝了,不是不要,而是要求兑成银两给他,由他自己去买,可他转头就把钱拿去买了酒,以后的日子还是穿着那件旧衣裳,刮开了口子、裂了襟也不管。 后来王爷实在看不下去,干脆命陆修武去给他把衣服买回来,让他穿上。谁知他只做做样子试了一下,回头趁他们不注意就给脱了下来,又换上自己那套简直没办法穿出去的破衣烂衫,借口说这套衣服穿习惯了,比新的舒服。 后来当他们发现沈浚把那几件新衣服都拿去换酒喝了的时候,他们才明白酒对这个年轻人比一身体面的衣服还重要。于是知道拿他没办法,王爷再也不提给他买衣服这茬了,就由着沈浚穿着他那套衣服造去。 只不过为了让他穿得干净点儿,王爷便在洗衣服这件事上经常跟沈浚较劲儿,每每迫使他隔几天就将衣服脱下来拿去洗,钱则由自己来出,万不敢交到沈浚手上。 所以这么多年来,无论是王爷还是陆修武都不知道沈浚其实还藏着一套崭新的官服,并且就在这间屋子里。唯独这个也叫沈浚的穿越者意外地发现了它,以及它下面盖着的金簪的秘密。 “那就出发吧!”陆修武语气温和而又平静地对沈浚道,完全没有了十几天前在这里跟沈浚初次见面时的那股子鄙夷和不耐烦劲儿。 沈浚跟在陆修武的后面出了房间,并转身关上了门,心里想着但愿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不要有人进来。 而后便随陆修武一道向王爷的屋子走去,到了跟前,陆修武伸出手来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低声道:“王爷,我们这就出发了!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有一会儿功夫,屋子里没有一点动静,陆修武却仍在门口站着,并没有立即走开,似乎笃定王爷一定在里面,并且听到了他的话。 果然,他是对的,又过了一小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王爷形容憔悴地出现在门口,比刚才在他房里看到他的时候更显疲惫和沮丧。 第128章 兄弟情深 他的视线毫无表情地从沈浚脸上扫过,只对视了一秒,便立即移开,最后停在了陆修武身上,神色严峻地道:“切记,不得耽搁,无论打没打听到消息都要尽快赶回来!去吧!” “是,王爷!”陆修武拱手应道,然后转身朝后院快步走去。沈浚则像影子似的默默来去,期间一句话也没说。 王爷目送着他俩消失在后院的通道口。 陆修文和周印廷早已备好了马,此刻正站在马房外面等候。 见兄长和沈浚迟迟未到,陆修文靠在马桩上,无聊地嚼起从马槽里捡来的一根新鲜水嫩的稗草来,看样子似乎在其中尝到了某种滋味,以至于渐渐地将整根都送进了嘴里,用牙齿一段一段地咬下来,吸干汁水,然后又吐掉。 周印廷则手握佩刀,双臂抱在胸前,目不转睛地望着前院与后院之间的那道敞开的边门。 沈浚和陆修武终于在门口出现以后,他连忙将手臂放下来,站在原地等着。 “你的伤怎么样了?好些了吗?”沈浚走到年轻人跟前,关切地问。 几天来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琢磨如何穿越回去,无暇关心周印廷的恢复情况,再见到他时才猛然意识到竟完全把他给忘了。 借住在王府的这几日,周印廷则是一边专心养伤,一边利用剩下的时间在后院的空地上练习武艺。 他无一刻不想着出去复仇,所以每每练得十分刻苦却也十分用力,对他那痊愈中的剑伤造成了不小的害处,要不然这会儿他恢复得还要好些。 尽管他有许多问题一直想向沈浚请教,但见沈浚整日闭门不出,不知是在休息还是在忙什么,便没敢去打扰他。 就这样,归来后的两人还没正式见上过一面,沈浚也自然还不清楚这个年轻人的伤势到底恢复得如何。 如今又要共赴京城,沈浚才想起这年轻人尚有伤在身。 “全好了!”周印廷欣然微笑着答道,一面拍拍受伤的腹部,接着掀起外衣的下摆连同里面的衬衣,露出受伤的部位给沈浚看。 只见一道半指多长的疤痕横在左腹,由于未经缝合,皮肤下面的粉红色肌肉翻了出来,显得非常扎眼。 不过,从外表看,伤口的确已经完全愈合,只要内部没有感染的情况发生,就没什么大碍。 “很好!不过还是得注意,尤其不要抻着,毕竟才刚刚恢复,以免才长好的刀口又被撕裂,到时候就前功尽弃了。”沈浚满意地笑笑,暗暗提醒周印廷不要试图立刻就去报仇,其结果只能是导致旧伤复发,使自己徒然身陷险境。 说完,他便转身朝自己的那匹毛色乌黑发亮的战马走去。 此时,陆修武刚刚又挨个检查了一遍众人的马具和系在马鞍旁边的包袱跟水袋,把拉着感觉有点松的肚带又勒紧了一点,然后从马鞍的皮带下面抽出马鞭,一翻身跨上了马背。 接着在马鞍上调整了一下姿势,并将碍事的包袱跟水袋往后挪了挪,随着他的扭动,坐下战马的马蹄踩着坚硬的地面来回捣腾了几下,然后才又停住。 陆修文也在兄长之后上了自己的那匹马,依样整了整坐姿和包袱,兄长一停下,他也随即在马鞍上坐得笔直,静待命令。 兄长就是他的依靠,兄长去哪儿他就跟着去哪儿,哪怕是刀山火海,只要是兄长认定了的,他都义无反顾地跟着。就算是死,他俩也要死在一块儿。 这么多年,兄弟俩相依为命,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有兄长替他顶着,没了兄长,陆修文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活。 五年前的那场危机,导致他们兄弟俩差点被斩首,那时他固然害怕得尿了裤子,哀嚎得跟个泪人儿似的,但还好有哥哥陪在身边,他觉得就算是死也并不孤单。 于是自那以后,他更加依赖哥哥了,每次兄长出门执行任务都跟着,即便是不打紧的小事儿,他也像跟屁虫一样不厌其烦赖在哥哥身边,生怕一个没看住,把哥哥丢了。又或者,在哥哥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自己没在,帮不上忙,而……。 每次想到这儿,他就吓得怔住,不敢再往下想。 所以他次次不落地跟着兄长出去办事,哪怕有些事情他明知自己去了反而会拖后腿,适得其反,他也坚持要跟着,无论兄长如何大发雷霆般呵斥他,他也和狗皮膏药一样走到哪儿跟到哪儿,怎么甩都甩不掉。 陆修武最后没有办法,只好一边做事,一边还要分心照看这个像孩子般永远粘着自己的弟弟,既怕他笨头笨脑地坏了大事,又生怕他受到任何伤害。 直到有一回差点儿因此丢了性命,情况才有所好转。 那一次,根据王爷的指示为打探一件案子的情况,陆修武需要偷偷潜入一处匪帮窝点。 不料,得知这一消息的陆修文像往常一样执意跟着,说什么也不留下,任陆修武怎么呵斥都没有用。 一听说此去十分危险,陆修文更是不依不饶,非要一同前去不可,说是好歹有个照应,陆修武听了这话却只在心里苦笑道:“到时候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 陆修武本来是可以趁弟弟不注意偷偷走掉的,而且他也真就这么干过一次,当时心想把事情办完了再回来,木已成舟,弟弟也无可奈何。 可正是那次擅自行动所导致的如山呼海啸般地结局使他在后来不得不坚决杜绝了此种行为,因为,他不得不像哄孩子似的向弟弟信誓旦旦地保证,以后绝不偷偷溜走。 所以,这一次,陆修武也只好叮嘱弟弟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务必小心藏匿,切不可让人家发现。 可偏偏事与愿违,他们前脚刚进到人家的领地,后脚陆修文就像个傻瓜似的暴露了行踪。 结果可想而知,立即引来了十几名山匪的疯狂围攻。陆修武以一敌十,尚不落下风,可是无论如何也腾不出手来保护弟弟。 就在陆修文被剩下的几人包围,身上浅浅地挨了几刀以后。打斗间,陆修武眼看着一把锋利的长剑正向陆修文的腹部刺去。 第129章 一次险恶的经历 眼见情势十分险恶,陆修武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使出浑身力气一剑格挡开向他劈来的几柄配刀,然后脚尖在地上使劲儿一点,身子立即飞了出去,硬生生地挡在刺向弟弟的利剑之前。 剑尖猛地插入他的左肩,并推着他向后退去,陆修武吃不住剧痛,一个踉跄撞上了被这一幕吓得呆住了的陆修文,兄弟俩脚步不稳,一齐狠狠地摔倒在地。 众匪徒见状都纷纷举刀齐齐砍将过来,陆修武中了那一剑,只觉肩骨奇痛,眼冒金星,他下意识地伸出空着的左手抓住剑身,用力一拔,同时右手举剑朝那人的手臂砍去,自腕关节将那人的手掌切下。 迅即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又一使力提起了瘫倒在地上的弟弟。然后握住剑柄在空中削了一圈,挡开向他俩砍来的刀剑。那失去一只手掌的匪徒狠命掐住手腕,一面像杀猪般狂叫着,直呼:“痛痛啊!救我!” 余众骇然,连连后退,兄弟俩背靠背,被围在了中央。就在这当儿,陆修武心知力战必不能胜,只好寻机出逃,于是举剑挡在身前,以一种不容反驳的口气冲弟弟轻声道:“我拖住他们,你快跑!” 起初陆修文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弹,一方面是被兄长的伤势吓了一跳,正不知如何是好。 另一方面是觉得在这样危险的时候先走,哥哥万一抵不过,恐怕有性命之忧,倒不如留下来,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自己再怎么不济也能对付这里的两个人。 见弟弟不但没有行动,还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眼看着那些匪徒又要冲上来攻击他俩,陆修武急得恨不能捅自己一刀,以逼使弟弟赶紧离开。 可想归想,要真这么干,俩人谁也别想逃出去,而且那岂不是跟弟弟一般动辄撒泼打滚,耍无赖了?于是强压下怒火,心平气和地对陆修文道:“听我说,修文,你必须先走,只有你走了,安全了,我才能专心对付这帮家伙,否则咱俩今天都得撂在这儿。刚才你也看到了,这些人只能智取,不可蛮斗,何况你还不了解你哥的功夫吗?我打不过他们,还跑不过他们吗?想擒住我,没那么容易!” 头一次,兄长没有在情势危急的时候对自己大喊,陆修文被这种平静的口气所感染,霎时冷静了许多。 尽管他仍不确定到底是留下来好还是听兄长的先逃出去好,不过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也是他这么多年来首次悟到的,那就是必须承认,在危难面前,自己这身三脚猫的功夫的确帮不上什么忙,不仅如此,许多时候还反会成为累赘。 一想到累赘这个词,他便忧伤地念及自己这么多年始终像个孩子般被兄长照顾着,保护着,临到这个时候却反使兄长受到伤害,“万一那一剑不是刺在肩上,而是刺在了别的地方……。”陆修文倒抽一口凉气,猛然打住,不敢再往下想。 “都是因为我武艺不精,害得兄长替我挨了一剑。此时若还不离开,怕是拖累他又要为救我再次受伤。可要是现在弃他而去,岂不陷他于性命攸关的危险境地?”陆修文自责地犹豫道,心中矛盾不下,眼看兄长身负重伤,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紧贴兄长的背脊,目光警惕地在那些匪徒冷酷而疯狂的脸孔和他们手中的刀刃间来回跳跃,感到既踏实又无限恐怖:“难道今日便是我们兄弟俩的死期吗?” 这个念头使他浑身发冷,身子禁不住微微颤抖,要不是背靠着兄长,给了他力量,他准会因恐惧而支撑不住地瘫坐在地上。 他胆怯地瞪视着那些跃跃欲试的锋利嗜血的刀刃,脑中反复思忖着兄长刚刚告诉自己的话,既深深自责,又犹豫不决,生怕因自己的决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眼看匪徒们又围了上来,再不做决定就晚了。陆修文终于横下一条心,准备按兄长说的做。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除了劝自己不要跟着他不答应外,他哪件事不听兄长的?在这危急的时刻,他愿意相信兄长的判断,也许这是他俩最后的机会。 “老哥,那我就先去外面等你,你一定要快点出来找我!”陆修文一面毫不松懈地做防御状,一面扭头对兄长道。 “我要是看到你迟迟不出来,会返回来的。”仿佛怕兄长食言,骗自己似的,他又威胁着补充了一句。说完,便瞅准机会举刀向堵在大门方向的两名山匪冲去。陆修武闻之甚慰,却不敢高兴得太早,毕竟逃出去说来容易,做起来很难。他手握长剑跟上,待陆修文的佩刀劈下。那两人躲向一边,一面闪身从侧翼反击,却都被随后而来的陆修武的长剑猛力挡开,只听一阵兵刃铿锵之声过后,包围圈登时撕开一个口子,陆修武急道:“快走!” 陆修文没有犹豫,从豁口处纵身飞出,疾步向大门奔去。两名匪徒正欲追赶,却被陆修武抢前一步拦住,独力缠住所有猛扑过来的匪徒。 为了给弟弟争取时间,他也顾不得自己身上有伤,奋力搏斗开来。不过也正因为弟弟已经离开了,他更加心无旁骛地狠命与敌人厮杀着,接连又砍倒几人,并将一众匪类击退数次,无一漏将出去。 估摸着弟弟已跑得远了,陆修武也不敢恋战,毕竟对方人多势众,还在人家的地盘,怕拖延下去等来支援。于是他边战边撤,很快便退到了山门前,堵住门口,更无人出得去。 又战几个回合,接着拼尽全力一阵乱劈乱砍,吓退众人,自己则立即跳出门外,将大门向追来的匪徒们重重地合上。如此一挡,又得了几分逃脱的时间。陆修武顺着山路便往下跑,仗着轻功不错,很快便将追赶之敌甩得没了踪影。 其时陆修文自出了山门,便踏上下山的台阶,几次三番回头却已看不到兄长的身影。只得一边在心里祈祷着,一边头也不回地一口气跑到山脚,直至上了大路,才停下。 第130章 脱险 为免被那群匪类的同伙发现,陆修文躲进了道边一人多高的茂密草丛中,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两只眼睛则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刚从那里走来的下山的路口,只等兄长的身影出现来跟他汇合。 他相信哥哥能从那匪窟中逃脱出来,实际上他也不能不这样想,甚至刻意不让自己往那坏的方面想,因为另一种可能是他断然接受不了也承受不住的,他还从来没想过失去了兄长的日子该怎样活下去。 他试图说服自己,并从往昔的岁月中搜寻着支持自己的证据。 他想起了跟兄长当戍卒的那几年,洛城远不如现在平静,本就不多的居民有很大一部分也陆续离开了,去别处更安全的地方讨生活,只因外寇屡屡侵犯边塞,百姓生活不堪其扰。 本来依靠做点跟此地的石场和边贸有关的生意是很容易养活一家子人的,可到底还是性命重要,几年之内,洛城走掉了一大半人口,其中生意人又居多,留下来的都是些出苦力又无处可去的光棍儿汉。 朝廷上为加强洛城的守卫,招募了不少新兵,他们俩就是在那个时候入伍的。 哥哥身手好,被分在了轻骑营,陆修文柔柔弱弱的,不善武功,则安排做了兵营里的杂役,专管跑腿送东西之类的,由此哥哥常常跟随轻骑兵队伍出城追击流寇,每到这时,他便日夜挂念着哥哥的安危。 “那些外寇都是些什么人啊!世世代代在原始密林和草原上打猎,饥荒之年便到大齐的边境上烧杀劫掠,他们个个脸臂刺青,身材魁梧,比训练有素的齐兵更加骁勇善战,所过之处,迅疾如风,杀人如猎兔,比这里的山匪可恐怖多了。”陆修文清楚地记得被兄长的队伍捉回来那些俘虏,全都关在监牢里,双手双脚都被脚镣锁链锁住,仅有的一次他去替班,其中一个穿着鼻环,长得像狒狒一样的家伙用那恶狠狠的斗大的眼神瞪了他一下午,吓得他那晚没睡着觉,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全是那张丑陋可憎的脸,冲着他狞笑,龇牙咧嘴地想把他吃了一样。 “到了战场上,两伙人交战,可不像平时习武练剑,过招拆招,那可是真刀真枪的厮杀,是以命相博,每个人都明白一旦到了那个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兄长随队伍征战过多少次,最后不都活着回来了吗?甚至有一回,我们派出去的五百轻骑,半个月没有一点音信,当半个月后大家都断定他们已全军覆没了的时候,却有三十几人出现在城外,走近了,正是哥哥那支队伍里的士兵,他们全歼了那一股流寇,但也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哥哥浑身上下负了七处刀伤加一处箭伤,好在都不算特别严重,很快便痊愈了,而那些一同出去的兵卒们大部分都埋尸在了茫茫戈壁,再也没有回来,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哥哥是不会轻易被打败的吗?兄长连那些茹毛饮血的野人都打败了,这几个无名匪贼岂能拦得住他。”陆修文不断地这样安慰着自己,何况他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时他是多么的担心,比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可是足足半个月的无休无止的担忧啊! 现在想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撑过来了,当众人都在传说哥哥他们已经死了的时候,他的心绞痛得厉害,他甚至想要偷一匹马,独自出关塞去寻找哥哥,哪怕找到的只是一具尸体,他也要把他带回来安葬在父母那简陋的小土堆旁,然后自己也下去跟他们团圆。 他当时真的已经想好了要这么做。然而就像每次不管多担心、多忧虑,兄长都平安归来了,那一次哥哥也没有丢下他。 过去无数次的经历都在向他证明,兄长绝不会丢下他一个人在这世上独活。从前没有过,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甚至想到了五年前同死神擦肩而过的那惊险的一幕,当时再过半分钟,他俩就将人头落地,身首分离,可谁也没想到竟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位王爷,把他们救了下了来,才使他们能够活到今天,没老早就去跟九泉之下的老爹老娘团聚。 至今他还常常梦到当时的情景,每每从恐惧中惊醒,满身汗如雨下。 还有在森林中被怪物团团包围的时候,本以为这下肯定是逃不掉了,但最终不也是兄长在危急关头想出来了一个好办法才使他们毫发无伤地脱离险境吗? “难道不走运的人会屡屡蒙受上天的恩惠,躲过灾殃?”陆修文蹲在草丛里,大脑不受控制地像过电影一般将往事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试图用它们来向自己证明,兄长这次也一定能够化险为夷,平安返回。 他开始在心里默默祈祷起来,除了祈祷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而且他似乎觉得只要自己诚心诚意地向上苍祈祷,上苍就能听到并体恤怜悯自己,兄长就会在他看不见的危机关头得救。 从前他不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吗?每次兄长不也都平安回到它身边了吗?所以他相信自己的祈祷定能帮助兄长在危难之中化险为夷。 见兄长迟迟未现身,他甚至在心里急切地发起了毒誓,只要哥哥能平安归来,他愿意用自己的十年阳寿来换。 再后来,仍不见兄长出来,他甚至责备起自己听信了兄长的谎言一个人逃走,将兄长独自置于危险之中。 就在他几欲沿原路上山,返回匪窝的时候,兄长的身影踉跄着出现在了路口的拐弯处,并迅速向他这边奔来,一面不住地左右看看,回头望望,似是查看那些山匪追上来没有,同时也在四处寻找陆修文的影踪。 陆修文喜极而泣,差点叫出声来,不过这一次他学聪明了,控制住了。他一声不吭地从草丛中蓦地跳到哥哥面前,抱着哥哥便轻声呜咽起来。 第131章 等待的开始 “我没事儿,别哭!不过那伙人还在后面,我们现在得赶快离开这儿!”陆修武见是弟弟,忙推开他,看到他安全无恙,也终于放下心来。 闻听此言,陆修文也心知情况依然危急,于是赶紧止住呜咽,跟随兄长一道沿大路去找他们先前拴在不远处的坐骑。 从那以后,陆修文虽然仍和从前一样紧跟着兄长,但至少不再像以往那般不计后果的意气用事,因为他始终信奉那句老话:“小心驶得万年船!”所以尽管兄长每次都能绝处逢生,平安归来,似乎永远有一颗吉星高照着他,但他也相信其中并不只有上天的眷顾,更有处处谨慎为妙的智慧。 而他将在兄长身边扮演眼睛与耳朵的角色,他相信兄弟俩的视觉、听觉以及头脑加在一起会使一切阴谋无所遁形,使前进路上的崎岖坎坷变通途。 经此一事,他对兄长更多了一分敬佩,现在兄长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除了撇下他一个人出任务,这是他绝不答应的。 此番重返京城,陆修文心中自然又隐隐担忧起来。归来的这几日,每晚他都会梦到那些恐怖狰狞的怪物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攻击自己,与此同时,他看到兄长就站在不远处,跟那些红颜怪叽哩哇啦地说着话,他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他想向哥哥呼救,可是无论他怎样呼叫,哪怕喊破喉咙都发不出一点声音,最后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怪物把自己自己吞没,而不远处的兄长却似乎并没有看到这一切,仍跟那三个红颜怪熟络地聊着什么。 又有一梦,是那些怪物来到了洛城,把整个王府团团包围住了,兄弟俩终究敌不过那么多凶悍的怪物,他眼睁睁地看着兄长倒在自己面前,任自己怎么呼唤,兄长都没有反应。他抱着兄长的尸体号啕痛哭,直哭得醒来后发现脸上挂满泪痕,连枕头都湿透了。 就在几天前,他们第一次走出那片原始森林的时候,他就曾发誓永不再踏入那林子半步。 可从才过几天他又跟着兄长冒险闯入,以他小心谨慎的性格是决计不会想再进去的,可是无奈沈浚答应了那个周公子,他也只好跟着他们进去。这一进去不要紧,可比第一次凶险多了,差一点连小命也丢在里面。 如今才刚从虎口脱险,才回来没几天,就又要经过那片隐藏着无数恐怖怪物的黑暗森林,尤其是又要跟那件东西扯上关系,假如真像沈浚所说,它们就是冲着那件东西来的,而且还有个更加恐怖的神秘杀手在京城和森林的空地上杀了那么多高手,此番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然而王爷的命令怎可违抗?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何况王爷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因此他也只好赶鸭子上架跟着哥哥闯这一趟,心里只祈祷着但愿他们此行顺利,千万别再碰到那些怪物,并且他已打定主意,这次不论因为什么,也不管任何人说什么,他跟兄长都绝不会再踏入那片森林。 至于别人想去,就让他去好了,反正他是决计不会进去的,如果兄长执意要进去,他也会坚决阻止他,因为他还相信一句老话:“不作死,就不会死!” “明知会送命还要硬闯,那不是自找死路吗?”陆修文想,以为只要他们不靠近那片恐怖森林或许就不会有事。 不过,这一次出门,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胆子比以前大了不少,过去在面对敌人手中嗜血的刀剑时,他往往会因为紧张而僵在原地,浑身发抖。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还有被生擒或缴械投降的活命机会,可是在森林中的那些怪物面前,他感到自己的整个身体,甚至灵魂都是冷的,他隐隐察觉到一丝说不出来的比死还可怕的感觉。 他感到自己死过一回,真正地经历了一次生死的考验,甚至死亡对他来说也不像之前那么令他恐惧得呼吸急促,浑身战栗,内心绝望至极了。 他在马背上坐好,身子挺得直直的,因能跟兄长一起执行任务而感到踏实和安慰,只等兄长一声令下,他便紧随其后向着京城出发。 沈浚和周印廷简单说了几句后,也各自跨上马背。 沈浚骑的还是上次那匹毛色乌黑的骟马,那马骨骼宽大,膘肥体壮,脖子优美,头部和颈旁的筋脉隆起,毛皮以及鬃毛细密得像缎子般光洁闪亮。 还不时地摇摆着它们那扫帚似的秃尾巴,仿佛它还有尾巴似的,能用它赶走纠缠不休的苍蝇和瞎蠓。 那匹马也似乎认出了他,当他走近时,像打招呼似的冲着他点了点头,并用眼睛天真地注视着他。 沈浚微笑着走到坐骑跟前,手掌抚摸着马的前额一直到鼻子,然后又摩挲了一下厚实光滑的马脖子,最后在上面拍了拍,似乎是同马打过招呼了,彼此心灵感应地互诉友情。然后才踩着短短的马镫十分轻盈地跨上了马背。 他接着解开马鞭,抽出压在膝盖底下的上衣,摆正姿势,在马鞍上坐好,然后拉了一下缰绳。骟马抬起头,待命出发。 上马时,他注意到自己只稍稍一用力便升到了跟马背齐平的位置,他又体验到了潜藏于自己身上的神妙武功,这几日他的这身功夫全无用武之地,几乎快被他忘了,如今再次施展出来,他还是像第一次体验它时那样兴奋不已。 “出发!”陆修武见沈浚他们都已坐上马背,整装待发,就等着他在前面引路,于是发令道。 王爷在房间里清楚地听到后院里一阵马蹄杂乱的震动声响起,然后很快便陷入沉寂,一切又复归宁静,知道陆修武他们已经出了府,跑远了。 从此刻开始,一直到他们回来,踏实而充足的睡眠对他来说注定是不会有了。 他不但要继续等待那似乎永远也不会到来的宫里的消息,还要耐心地等陆修武他们归来,期盼他们能给他带来好消息。 第132章 又见黑暗森林 然而连他自己似乎也预感到,陆修武他们此去将不会带回来任何消息,宫里也不会有他想要的诏令到来了,接下来就将失去这座宅子,这还不是他最在乎的,他最在乎的是,他可能永远也回不到那个熟悉的皇宫了。 “父皇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万一,万一……”他绝望地想,嘴角上挂着痛苦的微笑。 是啊,如果到时候他的长兄继位,而且这几乎是无可争议必定会发生的,那样他是断不可能回去了:“父皇还在都做不到,父皇若不在了,就更加不可能,何况太子是那么恨……,到底是为什么?” 他两手紧紧地抱住脑袋,深深地陷进太师椅里,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直到晚饭时分,管家敲响了房门,才把他从旷日持久的恍惚中拉回到现实里来。 在最初的一刹那,他就跟刚睡醒一样,整个人都是懵的,还以为是坐在宫中自己那熟悉的祁瑞殿内。 但当他抬起迷蒙的双眼,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后,才沮丧地发现这里还是那个自己想要逃离却永远无法走出的樊笼,而且他发现屋子里的光线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黄昏降临,他想到陆修武他们此时应该已经行出几十里,正在直通京城的大道上往北奔驰。 他神色凝重地朝管家摆了摆手,示意他把刚放在桌上的饭端走,显然他此刻没有一点胃口,而且似乎明日乃至在陆修武他们回来之前都不会有了。 王爷听到后院杂沓的马蹄声响起时,陆修武正腰悬一柄长剑,骑马走在其余三人前面,并率先从后门冲了出去。 没走几步,又回头瞅了一眼,见沈浚他们都已出来,便中气十足地朝着身后大喊一声:“跟上!” 然后便回过头来目视前方,将马鞭举到身侧,在空中啪地抽出一声脆响,胯下战马立即仰头长嘶,前蹄猛地一蹬,蓦地加快了速度。 身后的沈俊三人也都扬起马鞭,并着双腿在马肚子上用力一挟,跟着冲了出去,不一会儿一行四人便消失在了巷尾的转角处。然后沿着市镇大街,直奔城南门而去。 南门出去便是官道,直通京城,不到半个月这已是他们第三次踏上这条路了,对这条路很熟悉,所以一上官道,他们不由得飞奔起来。 天黑前他们已经可以遥遥望见那座黑暗森林的边缘,也就是王爷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仍坐在洛城的宅子里的时候,此时夕阳已完全落到了森林的后面,把面向他们这一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就像是一只恐怖巨兽的舌头,几乎快要舔到从它旁边绕过去的官道的边沿。 而整座森林则更像是夹带着狂风暴雨的浓墨一般的乌云,无声无息地在天边出现,仿佛很快就要将整个天空遮蔽。 眼看着天黑前已断不能从那片森林前面绕过去,陆修武便放慢了脚步,在后面的沈浚三人也跟着慢了下来,最后四人同时停下,聚拢在一块儿,商议起来。 “前面就是那片森林了,我想我们还是在这里找个地方过夜,明日天亮再出发,如何?”陆修武在马背上直起身,眺望着远处如一堵黑墙般横亘整片荒原上的森林,问众人道。 这对陆修武来说,是破天荒头一回。过去他在弟弟和沈浚面前一向独断专行,从不征求他们的意见,不光因为他是领头的,并且几乎独享王爷每次下达任务时的特别器重,更因为他知道,一个酒蒙子,一个傻子,问了也是白问。 但是这一次却完全不一样,仿佛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竟客气地询问起大家的意见来,不仅他自己一时间感到有点不适应,他的亲弟弟也觉得非常意外,只见陆修文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兄长,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似的。 对于他来说,从来就不是兄长问不问他的意见这么简单,而是他的的确确自认为提不出什么好的建议,对于兄长的任何决定他也从来是言听计从,并且深信哥哥在任何方面都比自己强,他只要照着做就是了,而过去的一切事实也都向他明了兄长所做出的决定都是正确的。 “这不明摆着的吗?再走就到了森林下面,到时候天也黑了,那些怪物跑出来怎么办,难道还会有人不想离那片林子远一点吗?兄长又何必问其他人?”陆修文诧异地想,觉得哥哥做的决定无可指摘,没什么好商议的。 于是他跟往常一样不做声,表示对兄长的默默支持,当然如果需要的话,叫他大声亮明态度也没问题。 陆修文将视线转向沈浚,然后又移向周印廷,就这么轮流盯住,似乎怕遗漏什么似的,在等待他俩表态,是赞成哥哥的意见还是有别的想法。 他甚至已摩拳擦掌,在必要的时候对他们的不同意见进行驳斥。总之,他永远站哥哥一边,并时刻准备扞卫哥哥的权威。 在陆修文看来,沈浚向来是不怎么讲话的,只有那个周公子的意见会对兄长构成威胁,因为之前硬拉着大伙重返森林的就是他,后来好不容易摆脱危险不肯出来的也是他,这家伙拗得很,如今又打这儿经过,他不作妖才怪。 “看他怎么说,上一次差点把大伙的命都搭上,这一回还谁会听他的?”陆修文严厉地看着周印廷,心道。 正如陆修文所料,周印廷一看到那片森林,内心就无法平静,那里还躺着他父亲以及众镖师的尸首,他还没有找到它们,还没有将他们的尸体运回去,交给他们的家人,更重要的是他还没有给他们报仇,而他确定杀他们的凶手就躲在那片森林里。 他看到了它们的样子,甚至跟它们交过手,却没能将它们一网打尽,一想到这些他就寝食难安。 现在他的伤已经痊愈,如果说当初是因为受了重伤为了养伤才暂时放弃报仇的话,那么现在还有什么理由不回去找凶手算账呢? 第133章 歧途 “难道可以不为他们讨回公道吗?难道因为敌人太强大就退缩吗?”周印廷扪心自问道,“如今凶手就躲在那片森林里,岂能无动于衷地从旁边绕过去?他们有公务在身,我回京城做什么?凶手又不在那里。鸿远镖局已经没人了,没人等我回去。我该完成属于我的使命,那就是让凶手血债血偿。” 周印廷切齿痛恨地想着,当念及远在京城的家中已无人亲人等候,只剩一座空宅的时候,心中又蓦然感到无限凄凉和酸楚,眼眶中不禁涌出了悲伤的泪水。 但他还是理智的,他明知自己进去是凶多吉少,这一次再进去就没打算出来,所以他不想再连累面前这几个人,之前他们已经帮他够多了,甚至还不止一次地救过他,这份恩情他怕是无以为报了。 所以他决定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一个人悄悄离开,他找得到森林的入口,从前面的岔路进去就是。 因为他知道他们是不会同意他再进去的,甚至会设法阻止他,想出什么理由来哄骗他,他不想跟他们多费口舌了,因为说破天他也得进去。 他也知道他们是为他好,但是他没有选择,他必须进去,今天进去跟明天进去是一样的,没什么分别,可是时间不等人,现在凶手也许还在里面,以后就很难说了。 现在机会来了,他可以很容易在夜色的掩护下离开队伍,就算陆修武不说停下来的休息,他也准备在距离森林最近的时候悄悄掉到队伍的最后,瞅准机会拐到通往森林的小路上去。 就算他们很快发现了,在后面追他,他也绝不回头,他相信只要自己跑得足够快,他们就追不上,一旦自己进了林子,他们就没办法再赶上自己了。 而且他相信陆修武他们绝不会想进去追他的,到时候木已成舟,他们也只好放弃,毕竟两厢也只是并不怎么熟悉的陌生人,还到不了为彼此两肋插刀的地步。 现在陆修武提出要在这附近过夜,就更好了,他可以趁着大家都睡着的时候,或者借口去方便的偷偷骑马离开。 第二天他们见不到他,一定也能猜到他去了哪里,只好作罢,进去找他是不可能的,林子那么大去哪里找。 “好!”周印廷只回答了一个字,意思不能再明确了,这却大大出乎陆修文的意料。 他那即将出鞘的利刃,也就是即将脱口而出的反驳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儿,说不出口也咽不回去,卡得他很是难受。 “刚刚我们过来的时候,我看到离这条路不远有几处灯火,像是住着人家,或许我们可以到那里弄点热乎的吃,然后再借宿一晚。”沈浚也没有表示异议,反而还进一步提议道,同时用手指了指他们后面的一个方向,尽管从这里望去,除了模糊一片的荒山野岭什么也看不见。 “如此甚好!那老沈你在前面带路,我们跟着你,今晚就去你说的那个地方休息。”陆修武满意地点点头,一方面出于自己的意见被大家认可而得意,另一方面也因今晚能有遮风挡雨的地方而愉快,终于不用睡在大树底下或岩洞里,他感到一天的奔波很快就结束了。 沈浚本来就在队伍的后面,此时仅需把马头调转过来,便成了带队的头马,而陆修武则自动留在最后,为队伍断后。 “大家跟上!”沈浚转身朝后面的三人喊道,接着两腿一夹,坐下的战马立即载着他飞奔起来,众人也跟着沿来时的方向折返回去。 驰了一段,来到一片无遮无挡的开阔区域。四面看去,仍不见沈浚所说的灯光,再瞅沈浚自己却依旧坚定地在前面引路。 又行了一段,他们下了大道,拐上了一条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小路,两旁的野草和灌木本来葱密繁茂,不知为什么却整株整株地枯萎变黑,果实和籽粒也都掉到了地上,东一处西一处,成片成片地腐烂为一滩滩粘稠的黑色汁液,而在这个季节是本不应如此的。 尤其越往里走就越是如此,连空气中都隐隐有股子发霉的腐败气味,靠近大道的地方反而不怎么明显。 路面上则既不见车辙的痕迹,也没有人畜行走的脚印,显然已经荒废多时。 此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小径益发难以辨认,要不是有沈浚在前面领着,陆修武他们三个非一脚踏进路边沼泽般的泥潭里去不可。 即便如此却仍未见有人在附近居住的迹象,四周都是黑黢黢的,一点沈浚所说的灯光也没有。回头看去,远处的黑暗森林完全隐入了夜色中,消失不见了。 众人心下禁不住疑问道:“这里会有人住?” “老沈,我们这是去哪儿?你真的确定这里有人家吗?”终于,陆修武最先忍不住了,连抽了两下马,疾驰到队伍前头,跟沈浚并排前进道。 由于越往里,这条小径就变得越窄,沈浚见陆修武追了上来,忙放慢速度,并往边上靠了靠,给陆修武让出点地方。 “不会错,就快到了。你看,前面不是有几幢小屋吗?就是那里。”沈浚边策马行进边抬手指着山脚下的一片广大的暗影,说道。 陆修武把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使劲地想从黑暗中挤出一点两点温暖的寻常人家的灯火来,可现实令他再一次失望,前面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他转头看着沈浚坚毅而平静的面庞,不知道是相信自己的眼睛好还是相信沈浚的判断好。 陆修武固然相信沈浚的能力,对他发生改变以来的话也每每深信不疑,知道在某些方面自己是远远比他不过的。 可这样一直毫无希望地跑下去,而且还是走上了一条歧途,耽误时间不说,还可能使他们陷入危险的境地。 “我们已经离开大路有一段距离了,这完全是一条从没走过的道路,而且看上去也似乎很久没有人走过了,它通往哪里谁也不知道,何况这儿还离那座恐怖的森林这么近,再走下去不知道会碰上什么,前面的巨大黑影也像是一片林子,那里面会不会也有同样的怪物?”陆修武暗暗思忖道,越想越感到恐惧。 第134章 退缩 由于今夜星光黯淡,月亮也只有小小的一钩,所以此时天色很黑,陆修武他们三个越来越难以辨清路面的状况,胯下的坐骑深一脚浅一脚的常常踩进水坑,以致好几次都差一点跌倒,于是三人都不由得慢了下来。 在前面一路快马加鞭的沈浚见后面的人已落得很远,几乎快看不到了,便勒住马,在原地等他们跟上,然后一起策马缓行。 陆修武也已放慢了速度来到弟弟旁边,两人夹在沈浚和周印廷之间走着。 “修文,你看到老沈说的房子了么?”陆修武仿佛怕出乖露丑似的,支支吾吾地刻意压低声音问弟弟道,并用手指着方才沈浚指给他看的方向。 陆修文顺着哥哥所指的方向挤眉弄眼地竭力眺望着,最后却什么都没看见,视线里有的只是漆黑一片。 “那儿有房子吗?现在这么晚了,怎么没点灯啊?”陆修文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兄长,反问道。 “就是,如果那里真有人住的话,这么晚了怎么可能看不到一点灯光?”陆修武附和道,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紧接着又问了一句,“你记不记得,老沈之前明明说过,他在路过这里的时候看见了几点灯火?” “没错,是说过,就在你提议停下来休息以后,他说带我们去找个暖和的地方吃点热乎的,然后再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可你看看咱们这是往哪走啊,老哥,前面也不像有人家的样子啊?”陆修文回答道,似乎察觉出了兄长话里的不信任。 “对吧,除是非我眼花了,前面明明就没有所谓的灯光,你再看看这路,多久没人走过了?要说前面有房子或许是可能的,那也只能代表这里曾经有人生活过,但要说那里现在还住着活人,是断不可能的。”陆修武接口道,将自己的看法对弟弟脱口而出。 “老哥,你别吓我!我可不想再同死人打交道了!”一听兄长这话的意思,陆修文立即就联想到了森林里的那些人形生物,它们是活人吗?显然不是。 可它们的样子实在是太恐怖了,死人他见的多了,从前边军同外寇交战,最多的一次战死了近千人,加上对方被杀的两千多人,陆修文帮着埋了多少尸体啊!但像那样能走会动的还是第一次见,却几乎把他的魂都吓没了,还差点要了他和哥哥命,甚至还有比要命更可怕的,他一想起来就浑身发冷,战栗不已。 现在他只要看到死人,就觉得下一秒它会站起来,穷凶极恶地朝他扑过去!所以现在他连死人都不敢看,在这一点上倒是比从前胆子更小了。 “看你那熊样,怕不是在林子里被吓破胆了吧?”陆修武揶揄道,以显示自己并不是因为害怕才打破一向的持重同他讲这一番话的。 他对沈浚的武功造诣自然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加上沈浚还曾做过侍郎,那可是朝廷三品大员,妥妥的京官儿,非普通官员能比,寻常百姓更是望尘莫及,因此必有过人之处,不然以他的年纪何以能身居如此高位? “不过老话说得好,好马也有失足时,任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老沈这一回怕就是这等状况,弟弟也确信前面没有人家,四只眼睛加在一块儿,总比两只眼睛看得准,看得真切吧?”陆修武终于从弟弟那儿找回了信心,“哪怕之前天还亮着,我从这里的大道上驰过的时候,也不是没往这边看过,那时也根本就没看见什么房子。怎么天越黑,他老沈反倒看得更清楚了呢?还有他之前说的点点灯光,在哪儿呢?说的莫不是这天上的星星吧?” 一边这样想着,陆修武一边仰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星,启明星此时正在头顶的右面,可见他们正往西方走。 他不敢去问周印廷,怕在他面前弄错而出丑,对自己的弟弟则不一样,完全可以推心置腹,无所顾忌。 “我们还是回去吧,别再往前走了,况且这儿变得越来越凉了,就算找到了住的地方,这里也比大路上冷多了,没劈柴一样会挨冻,甚至更糟!”陆修文追上已经超过自己的兄长,喊道。他对兄长讽刺自己胆子小这件事已经习惯了,所以并不以为意,反而渐渐侵入骨髓的寒意使其感到恐惧,甚至有种不祥的预感。 “也许是靠近了大河了吧!我们所走的那条官道有一段就是沿河而建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是在路的这一边。那条河可真是不小,记得我们从它边上过的时候,就连空气也变得凉爽起来。”陆修武回答道,并未理会弟弟想要返回的话。 弟弟可以对他无话不说,可以无理取闹,甚至可以对任何事说反悔就反悔,他也大可以不在意,不放在心上。 但叫他如何张得了口,要沈浚立即就此勒马,原路返回?何况已经走了这么远。 “走都走到这儿了,按他沈浚的说法,马上就要到了,这个时候提回去,拿什么理由说服人家?”陆修武想,纵然自己也愿意支持弟弟的想法,可终究是办不到,“等到了地方,没看到房子,自然就回去了。” 陆修文见兄长丝毫没有打算折返的意思,便也不再坚持。 他知道自己除了像跟屁虫一样硬跟着兄长以及再次踏进那座森林这两件事不容妥协外,其他的所有事情他都能依着兄长,也不能不依着,因为他清楚自己没有理由硬要这么做。 在这件事上,既然他做哥哥的不担心,他陪着就是,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说到底,他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回去吧! “老哥,你说这里以前是不是真的住过人家?”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使思绪老是萦绕在那些恐怖的联想上,而自己吓唬自己,陆修文赶紧打开话匣子道。 “那是一定的,不然这条路是怎么回事?有个名人不是说过‘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这世上的路大抵都是这么来的!你看这条路,说宽不宽,说窄不窄,两边的灌草长得多高,路上却只有零星的几丛小草,可见曾经有繁忙!”陆修武咬文嚼字道。 第135章 被掘开的坟墓 “那你说他们为什么不在这里继续住下去了?他们是搬走了,还是……”话一出口,陆修文便立即意识到不妙,赶紧收住话头。 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仿佛冥冥中有种力量偏不让他有一刻安宁,只要他的思想稍一松懈,便牵着他把话题往那可怕的方向引。 可是说出来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哪能收得回来,他也只好在心里期盼着兄长没有听见,或是给出另外的解释,千万别扯到那些怪物身上去。 他耷拉着脑袋,轻轻地勒住缰绳,使自己的坐骑慢下来,落到兄长的后面,并渐渐拉开一小段距离,但愿兄长的回答能随着晚风飘到别的地方去。 要不是骑在马上多有不便,而且路况又奇差,他恨不得立即用两只手把耳朵堵上,将接下来兄长所说的话统统略过去。 可偏偏事与愿违,陆修武刚要开口,扭头却不见了弟弟的踪影,回头一望,发现他竟不知怎么落到了后面,为了能使他听清自己的话,便也放慢速度,向他靠近,然后劈头便道:“老弟,你还记不记得森林里的那些白眼怪,有一个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可把陆修文吓了一跳,差点一个没坐稳从马鞍上摔下来。他感到自己的双腿在马上打颤,身子也跟着发起抖来:“怎么哪壶不开偏偏提哪壶?唉,都怪我,讲话事先不过脑子,总是口无遮拦,这下好了,算是问着了!” “不知道!”陆修文苦着一张脸,阴郁地回答道,一面不住地策马往后退着,平生头一回这般想离哥哥远点儿。 “是镐头!你说可笑不可笑,它竟举着老农们干活用的家什来打我,它也不问问我手中的利剑同不同意!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那玩意儿生满了锈,但敲到脑壳儿上也足以要人命!”陆修武的身子随坐骑摇晃着,继续道。这一新的话题引起了他的兴趣,并为自己先前的发现感到十分得意。 “那又怎么样?”陆修文没好气地反问道,心里本来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聊点别的,可他发现自己的回答却没有一次不将谈话引向深入。 “让那该死的镐头和拿镐头的家伙一起见鬼去吧!”还没等兄长开口,陆修文又在后面小声地嘟哝了一句。他感到非常懊恼,决定不管兄长接下来说什么,他都不搭腔,任其自言自语。 “怎么样?你好好想想,森林里怎么可能出现农具?农具不是应该在老农的手上吗?”陆修武并未留意到弟弟那似乎有点不耐烦的语气,反问道,接着停了一下,似乎是想听等弟弟如何回答,然后将这话题尽可能展开来,反正沈浚所说的目的地还没到,现在又不用骑那么快,兄弟俩俩聊聊天,时间过得快点儿,也是好的。可陆修文并未作声,于是他继续道,“只有一种解释,那个拿着镐头攻击我的,就是个农民,不不,不对,应该说曾经是个农民,种地的。” “你想,一个老农不好好在家种地,跑到深山老林里干什么?”陆修武继续道,见弟弟仍不做声,便回头看了看他,发现他正慢腾腾地在后面走着,脸则扭向一边,似乎在盯着什么,此时夜色正浓,陆修武看不清楚弟弟脸上的表情,于是他勒住马,等弟弟走近,才惊讶地看到他脸上的恐怖神色。 他顺着弟弟所注视的方向望去,只见路边的旷野里坐落着一个个坟墓,这还不是使陆修武惊讶的,真正使陆修武惊讶的是,所有的坟墓都被掘了开来,墓碑倒在地上。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出来了!”这就是陆修武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句话,他怔怔地望着那片坟地,不知不觉停了下来,跟弟弟的走过来的马恰好撞在了一起,马儿嘶鸣起来,似乎是由于惊恐,又似乎是因为两匹马的擦碰。 嘶鸣声使陆修武回过神来,登时感到浑身发冷,他连忙看向弟弟,发现弟弟仍带着死灰的脸色盯着那些被掘开的墓穴,他赶紧身抓住弟弟手臂,摇晃道:“别看了,快离开这里!” 他又回头找到了周印廷,发现此时年轻人也被道路右侧的诡异一幕吸引住了,表情显得凝重而惊恐。 “周公子,”陆修武唤道,周印廷听到叫声后回过头来,注视着呼唤自己的人,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这时陆修武继续道,“烦请帮我照看一下修文,往前走,快离开这儿,我去追老沈。” 说完,陆修武便将两腿轻轻一夹,在黑暗中策马小跑起来,路中间尽是黑乎乎的水洼,就连坐下的马儿也不愿意踏进去,因此跑了才几步,便又慢了下来。不过好在沈浚就在前面不远,很快他就追上了。 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沈浚回头看了一眼,见是陆修武,便勒马停住,等他走近跟前,然后不等陆修武开腔便说道:“前面就是了,你看,那里有……,我刚刚数了一下,有十几间带院子的茅草房,有几幢前面的院子已经荒芜,看样子房主已经离开很久了,不过剩下的七八户倒还挺整洁的,应该还有人住。” 陆修武顺着沈浚所指的地方看去,这回终于发现几座错落而建的农舍矗立在眼前,不过窗子里全是黑的,一点亮光也没有。除了他们坐骑的喘息声以及偶尔打的两下响鼻,附近也丝毫听不到牲畜与家禽的动静。 而且他们已经离得这么近,居然连狗吠声也没有,要知道在这荒山野岭的偏僻之处居住,不养上两只土狗烈犬是很不安全的。所以要说里面还住着人,简直叫人难以置信。 “哪有人?分明一点儿人气儿都感觉不到。再说了,也没见他说过的灯火啊?总不至于这么早就都睡觉了吧?”陆修武惊讶地看着眼前静谧的村落,试图从某个角落里挤出一个人来,可看了半天,也只有那暗淡的月光下如空洞的眼睛般的窗子注视着他,看得他浑身发毛。 第136章 风水宝地 “老沈,你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那片坟地了吗?”方才被沈浚那么一打岔,陆修武一时竟忘了自己追上来的目的,此刻忽然想了起来,于是赶紧问道。 “是啊,很奇怪的一块墓地,坟墓都被挖开,里面的尸体也都被弄走了。”沈浚口气平静地回答道,并没看向一旁的陆修武,而是在观察着已经近在眼前的第一所房子,仿佛对陆修武提到的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丝毫也不在意似的。 不错,如果说这里是一个很小的村落的话,那么他俩已然站到了村口。 最近的一间茅草房离他们也就一百米,它那宽敞的院子向前延伸很远,要是从栅墙的位置算起的话,他们离这户人家也不过六七十米的样子。 只是沈浚注意到这栅墙同寻常人家的很不一样,它是由一根根比手臂还粗的橡木桩密密实实地钉在土里合围而成的,并且每根木桩少说也有一人多高,所以从远处看去,就像是一只箍得密不透风的巨型木桶。 而这样的栅墙,沈浚发现整个村落里共有八户,并且看上去都像是一个人的杰作,从外往里,只能看见房子的顶盖,除此以外什么也看不见。 而其余的十来户却是那种寻常的矮栅栏,缝隙大的地方猪狗都能自由出入,但它们也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从栅栏外面看进去,所有人家的院子全都荒草萋萋,屋面破败不堪,房顶的草盖也因年久失修而露出一个个大洞,几乎可以断定这十户早已人去屋空。 沈浚将注意力全都放在拥有木栅墙的这八家上,心想:“他们修如此高的院墙一定是在抵御什么,难道这周围有猛兽出没?还是……?”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随即又摇了摇头,觉得不可能。 “你是说棺材都是空的?你是怎么知道的?”沈浚话音刚落,陆修武便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他听说过盗墓的,还没听说过盗尸的。盗墓自然是为了墓里那点儿值钱的陪葬品,可这盗尸是为了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 “你又是怎么知道墓穴里有棺材的?”沈浚笑了笑,反问道,仍旧没看陆修武,本应尖锐的口气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变得十分平和。 “我我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棺材,但是,但是安葬死去的人不就是应该用棺材吗?”陆修武被这句话问得张口结舌,脸都红了,只不过由于天色太暗,没被沈浚发现而已。 他平生还从没被人这么调侃过,因此感到有点恼怒,可他面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令他十分钦佩的沈浚,所以本来就要腾地升起来的怒火还在萌芽状态就被他一下子压下去了。 “就是嘛,既然你能猜到墓穴里面有棺材,我又如何猜不到坟墓里已经空了呢?”这次,沈浚终于转过头来看了陆修武一眼,依旧心平气和地回答道,随即又把头转回去,因为就在刚刚,那些低矮的栅栏再次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发现全部这十户人家的栅栏都被破坏得很严重,几乎面目全非。 仿佛有什么凶暴的动物为了进去,硬生生地撞断了那些栏杆,并且这样的动物绝不只有一只,不然本来整齐美观的栅栏也不会到处都是破洞。 正在此时,周印廷和陆修文也骑马赶了过来,一左一右停在了沈浚和陆修武两人的旁边,四人齐齐望着前方的小村落。 从陆修文的脸上以及眼中仍可看出惊魂未定的神色,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的茅舍,不发一言,既不感到讶异,也不感到恐惧,似乎尚未完全从先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不过,这么久才追上来,显然周印廷是颇废了一番功夫才将他从那片坟地边上弄走的。 陆修武见弟弟并无大碍,似乎只是受了点惊吓,便放心下来。 “那他们为什么要盗走那些尸体?”陆修武脸上带着一副不可置信的表继续道。 “他们?你指的是?”沈浚将视线从篱笆上移开,转过脸来看着陆修武,微笑着问道。 “我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这些尸体被弄到哪儿去了?”陆修武差一点又被沈浚的话给噎住,慌忙解释道。可是被沈浚这么一问,连他自己都给弄糊涂了。 “我也不知道!”沈浚扭头笑着对陆修武说道,脸上看不出一丝恐惧或担忧的神色,不过当他说完这句话,再一次将头转回去的时候,面对着那堵匪夷所思的高墙,迅即又换上了一副严峻的神情。 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心中蓦地一沉,莫名而又巨大的恐惧之感一下子攫住了他的心,数日前还盘踞在脑海的不祥的预感再一次卷土重来。 “你们听到水流的声音了吗?”沈浚突然毫无征兆地问,刚刚还在谈论来时之路上的墓地和尸体,现在却蓦然转向了只闻其声不见其容的一条不知名的大河。 从声音判断,它的确就在附近,应该就在村落的后面,那座并不算高的石头大山的脚下。 “没错,这里果然有条河。您们还记得吗?我们在大路上的时候,有一段就是沿着一条大河的河岸走的,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这条!”陆修武刚才由于太过紧张,以及全部的心思都在墓地那档子事儿上,连听觉都不管不顾,扔到一边去了,以致居然没留意到这虽然并不算大,但却十分清晰的哗哗水声。 此时突然惊觉,又想起自己先前对弟弟说过的话,倍感得意,没想到自己无意中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居然歪打正着地猜对了。 “有大江大河的地方,就会有人居住,你们看这里,原本是一个不小的村落,现在却只剩下几户人家。这里有山有水,可以说是一块风水宝地,但是可惜了。你们一路走来也看到了,附近的草木都生了某种罕见的疾病,全部凋萎腐烂了,就连那院子里半人多高的荒草也都发黑死掉了,真不知道这里的人是怎么活下来的。”沈浚突然语含怜悯地感叹道。 第137章 铁镐 “疾病?是什么疾病能让这样一片广大的草地整个烂掉?我们兄弟俩自小在洛城出生、长大,生活了二十几年,跑遍了各个地方,甚至连边境以外的戈壁、荒漠和大草原也去过很多次,可从来也没听说过,更没见过这样奇怪的现象。”陆修武生怕他最感兴趣的这个话头又被岔开,忙问道,“要真是什么可怕的疾病,那也太厉害了,你说我们进到这里来会不会有危险?” 先前在那些坟墓的问题上他没有从沈浚那儿得到解答,心里始终放不下,憋得难受。 因为他相信沈浚一定是知道些什么,或者不如说业已猜到了些什么,不然也不会那样没来由地揶揄他,搞得他一时语塞,不得不暂时放弃追问。 而且到了这个时候,他心里也隐隐有种预感,他相信沈浚也猜到了,甚至比他预想得还多得多,只不过暂时不愿意说出口。 所以这会儿他心里正盘算着怎样撬开沈浚的嘴,这不,机会转眼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兴奋地以为,从这片生了病的沼泽地完全可以扩展到那块被挖开的墓地的事儿上去。 与此同时,他也正想弄清楚这片土地上植物覆灭的真正原因,从刚一踏上这条岔路上开始他心里的这个疑问就迟迟得不到解答。 并且到现在仍毫无头绪,此时沈浚突然提到这茬儿,他毕竟是京城来的,还做过大官儿,必定见多识广,或许会知道其中的缘故。 “也许是患了某种腐霉病吧?说不好,也可能是别的原因。”沈浚语气平淡地敷衍道,正如陆修武所猜的那样,沈浚早对这片草地腐烂死亡的原因有所推测,并且连那块墓地里尸体的去向也产生了某种怀疑,只不过他还没有机会加以证实,所以无法确定自己所目前所猜想的到底对不对。 然而沈浚也同意陆修武所说的,他们已然深入此地,陷入了种种可疑的状况之中,真的可能会有危险。 只不过危险并不是来自于这片草地,而是来自别的东西,它们到目前为止还没露面,却远比那片看似因染病而死亡的草地更加可怕。 不过他想既然来都来了,也证实了这里的确有人居住,不如就既来之则安之,这里的人都能平安无虞地活下来,那么他们几个也一定可以安全度过这一晚。 所以沈浚决定暂时不告诉他们自己猜测,就算被追问也不吐露一个字:“再说了,告诉他们又有什么用,只是徒增烦恼罢了,难道要原路返回吗?这一带夜晚都不安全,再往前走就是那片黑暗森林,更加恐怖,总不能在这个时候连夜赶路,再走几十里吧?就算人能坚持,这座下跑了一天的战马也受不了啊!先过了今晚再说吧,反正我们只需要在这里借住一宿,明天天一亮就离开。” 沈浚看看天上的一弯新月,估算了一下时辰,又暗暗道:“现在距离天明也没几个小时了,太阳一出来就不会有危险了!” “那别的原因又是什么?”陆修武立即抓住沈浚的最后一句话,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不肯撒手,同时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暗中沈浚那心不在焉的脸,急急地追问道。 “还不清楚!其实我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我所看到的一切你们也都看到了,除此之外都只是猜测而已。”沈浚知道陆修武是想套自己的话,迫使自己将心中所想全部讲出来。但那还仅仅是自己的猜测而已,并无任何证据证实,说了只会在他们中间引发不必要的不安与骚动,结果恐怕会更糟。他相信待会儿见到了这里的居民以后,陆修武他们就会稍稍镇定下来。因此,他连忙把话头岔开,问道,“所以既然都到齐了,我们还是赶快找个人家借宿一宿吧!就路口这家怎么样?” 沈浚所指的正是村口这第一户,此前他已观察了很长时间。 从外面看,它同其他几户没什么不同,视线所及只有高高的木栅墙,并且显然都是用附近所产的同一种树木的树干修成的,至于里面的景象则完全看不见。所以,选哪一家都一样,何不就近歇下。 于是不顾陆修武的一再追问,一夹马肚,朝着那户人家的大门驰去,陆修武无奈,只好跟上,然后是陆修文和周印廷,四人就这样在颇有节奏的杂沓马蹄声中进了村子。 没有引来想象中的鸡鸣狗叫,也不见哪家有人探出头来查看,整座村子唯独只剩下永恒不变的一片死寂。 除了沈浚以外的三人都笃定这里荒废已久,早就无人居住,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睡觉不难,因为空房子有的是,但要想弄点热乎吃的,恐怕还得得自己动手,起火烧饭。 唯独沈浚自信地骑在马上,身子颠簸摇晃着来到第一家门前。 大门就开在斜对着他们的栅墙上,由两块结实厚重的木板组成,两边用巨大的铁钉钉在比栏杆还粗好几圈的巨大木桩上,看样子不到木头腐烂的那一天是断不可能掉下来的。 中间开合的门缝两边则光秃秃的,既没有拉手、门环,也没有可以上锁的地方,令众人感到很是诧异。 沈浚翻身下马,陆修武和周印廷也跟着跳下来,独剩陆修文坐在鞍上惊恐地打量着四周,心里提心吊胆地揣测着高墙里面莫不是有什么怪物。 “我们还是回去吧,随便在大道上找个地方过夜也行,这里太可怕了!”陆修文压低嗓门儿道,声音明显地有些颤抖与惊慌。 “别出声!”陆修武头也没回地轻轻呵斥道,跟着沈浚径直走到大门前。 他先是把眼睛凑到门缝上从最宽处向里窥看了一会儿,没有遍地的杂草,院子打扫得很干净,跟那矮篱笆的几家完全不同。 他还看到了院子左边有一口水井,离水井不远则是一盘石磨,石磨左边放着摞在一起的两只柳条筐。 再往里,靠墙立着一架耕犁,耕犁的旁边……,陆修武整个人登时惊住了,耕犁的旁边是两把头朝下倚在墙上的铁镐,跟森林里攻击他的那个白眼怪手上拿的一模一样。 第138章 四个大人,一个孩子 他的瞳孔乍然放大,眼睛睁得圆圆的,怔怔地望着其中一把铁镐的镐头,视线仿佛被牢牢地吸在了上面,挪不开也抽不回来。 此刻,他满脑子闪现的都是那只锈蚀殆尽的镐头不住地往自己身上砸来的景象,而他则在想象中不断地后退、闪避,却无力反击,仿佛双手不是自己的,怎么也使不上力。 这时沈浚从旁发现,陆修武方才还是好奇的目光此刻已变得惊恐而滞钝,于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陆修武被这一拍唤醒,猛地回过神来,眼睛里却仍闪烁着茫然的神色,转过头来问沈浚:“什么事?你刚才讲话了吗?” “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沈浚看着显然受到了惊吓的陆修武,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 “有一些农具,石磨还有一口井,院子收拾得挺干净,不过没看到人。”陆修武迟钝地回答道,他不敢再往里窥视,害怕再看到那两把铁镐,又勾起他试图遗忘的恐怖回忆。 接着他又竖起耳朵贴在门上,开始谛听起里面的动静来。过了一小会儿,他把耳朵从门边移开,然后先看看沈浚,又转向周印廷和弟弟,下结论似的说道:“里面没人!” “不,屋里有五个人,四个大人,一个孩子,孩子还很小,不会说话。”沈浚一本正经地反驳道。 他的话使陆修武震惊不已,才缩小的瞳孔又张大开来审视着他。 “明明没有一点动静,跟我之前所看到的恰好吻合,怎么他居然说里面有人,他连瞅都没往里瞅过,难道他不用靠近门缝就能听到里面的声音,并且还是房子里的声音?怎么他沈浚的耳朵跟别人不一样吗?”陆修武暗暗思忖道,感到简直不可置信。 于是他又把耳朵贴到门缝上,这一次听了好大一会儿才拿开。 “难道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不应该啊,他们所说的话我明明听得清清楚楚,还有这几匹马此时粗重的喘息声也跟从前一样大小,根本不可能是我耳朵的问题!”陆修武起初感到骇然,而后立即又推翻了自己先前的猜测,感到另一种可能也许更接近真相,于是他带着一脸惊诧的神色望着沈浚道,“你说里面有四个大人一个孩子?” “不错,而且有两个是老人,从他们粗糙嘶哑的讲话声就可以判断出来。”沈浚点点头道,他知道无论自己说得多么详细都不能使陆修武信服,毕竟眼见才为实,所以他认为他们还是先想办法进到里面去再说,到时候一切真相自然揭晓,比在这里无谓地磨嘴皮子强。 “莫不是见鬼了,我怎么一点也听不到?”陆修武神色惊恐地望着众人,自言自语道。 突然,他的视线落在弟弟身上,随即又觉得此事让弟弟去做并不完全可靠,更重要的是并不能使旁人信服。于是他转向正站在沈浚后面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的周印廷,道:“周公子,你来听听看!” 周印廷得令跨步来到跟前,与此同时,陆修武将地方让了出来,注意地看着周印廷的脸,视线再也没离开过。 只见周印廷也像陆修武一样,一只耳朵紧紧地贴在门缝上,神情十分专注地倾听着里面的动静。过了大约半分钟,周印廷转过身来,对陆修武和沈浚二人道:“没声音!” “也许他们这会儿没说话!”为了不使沈浚在众人面前显得尴尬,陆修武以一副宽容的口气解释道,心里却万分得意,“现在看来是他沈浚听错了,真正耳朵有毛病的不是我,而是他。” “我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目睹完陆修武搞出的这一名堂,沈浚微笑着说道。 说完,伸手去试着推了一下大门,“里面果然是闩上的!这不恰恰证明里面有人吗?” 陆修武感到难以置信,也伸出手去,在大门上推了一下,见大门纹丝不动,又双手并用使出更大力气试图把大门推开,结果还是一样,大门只是微微动了一下,仍关得严严实实的。 的确门被什么东西在里面闩得死死的,从手的触感上可以看出此门非常结实,想要破门而入或是弄断里面的门闩几乎是不可能的。 “区区农家小院居然肯花大本钱修这么重的门,真是奇,奇事一件!”陆修武本来想说“岂有此理!”的,却忍住了没说出来。 他没想到本来不错的心情,突然被这扇门给搅和了,所以登时感到有点儿气恼。 倒不是因为他们吃了闭门羹,而是新的证据显然对沈浚有利,他恨不能一脚把这门给踹开,以发泄此刻他心头突然升起的怒火。 “现在怎么办?”陆修武带着点儿沮丧和不耐烦地问道。 沈浚没有回答他,而是再一次伸出手来,“咚咚”地在门上轻重适当地敲了两下,然后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回应。 陆修武正在气头上,见沈浚敲了两下没有反应,便走上前去,大力地在门上“砰砰砰”地连拍了五六下,直敲得门板在寂静无声的小山村上空发出隆隆轰响,就算在大路上也听得见。 可是出乎陆修武意料的是,居然还是没有人应声,来给他们开门,他又侧着耳朵在门缝里听了听,依旧阒寂无声。 “别听了,里面没动静了!”沈浚语气平淡地对陆修武道。 殊不知这话却把陆修武给弄糊涂了:“到底有声音还是没声音?刚刚明明说里面有动静的,现在却又说里面没动静。” 然而转念一想,陆修武心里又乐了:“原来是虚惊一场,这里面确实没人,还是他老沈判断错误!” “我们翻墙进去!”正得意间,沈浚看了一眼墙头,突然说道。 “这么高,恐怕周公子和修文不容易上去!”陆修武听沈浚这么一说,也望了望木栅墙的顶端,用目光打量了一下,比他还高半个身子,并且直上直下的,树皮也被剥了个干干净净,又削平了所有枝节,没有一点儿可以着力的地方,要上去怕是不容易。 第139章 老丈与婴孩 “你们在外面等着,我先进去把门闩打开,待会儿你们从大门进入。”沈浚道,话音刚落,连下蹲的动作都没做,脚尖只轻轻在地上一点,便倏地飞身站到了木桩上。 陆修武但见眼前人影晃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怎么回事,身旁已不见了沈浚,只剩他和周印廷惊异地睁大眼睛互相瞪视着,双双愣在原地。 待反应过来以后,他俩遽地同时抬眼看去,栅墙之上却什么都没有。恰在此时,一声“啪嗒”在两人中间的大门上响起,紧接着其中一扇门板便在二人的眼皮子底下缓缓打开了,同时还伴随着刺耳的门轴转动的“嘎吱”声,持续了几秒后,戛然而止,沈浚的声音立即从里面传了出来:“进来吧!” 陆修武和周印廷震惊之余又相互看了一眼,不敢相信沈浚的轻功竟如此厉害,着实使两人大开眼界。 陆修武镇定下来以后,连忙招呼仍坐在马背上时而看看这儿,时而看看那儿,一脸惊恐的弟弟道:“我们进去看看,你照看好这几匹马!” 说着,便转身准备离开,身子只转了一半,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立即转了回来,看向站在他对面等他一进去便跟着进入的周印廷,道:“周公子,烦请你也一起留下来,可好?” 周印廷从陆修武迟疑而又担忧的眼神中读懂了他的意思,于是回答道:“陆大哥但请放心!” 陆修武转身前最后又瞅了一眼自己那不争气的弟弟,摇了摇头,什么也没再说,转身便消失在了门内。 接着一切又都恢复了安静,陆修文仍不肯从马背上下来,那样子看上去似乎一有风吹草动就准备开溜。 他在兄长进去以后,策马走近此前一直不敢靠近的大门,和一旁站在地上的周印廷一齐向院子里窥去,这时沈浚和陆修武两人正一边警惕将头扭过来扭过去地朝着四周查看,一边轻手轻脚地径直走向几乎同院子大门对着的房门。 周印廷就这样时而透过敞开的半扇大门观察院子里面的动静,时而在马背上转动身子打量着四下里的黑暗中的情况。 过了不大一会儿,里面便传出来跟之前不一样的敲门声,与敲大门时的轰然之音不同,此时的敲门声小而低沉,大门外的二人知道里面的沈浚和陆修武已来到房门前。 周印廷趴在门口窥视着沈浚和陆修武的一举一动,却见二人的模糊身影在门前矗立了良久,敲门声也响过了好几次,那门仍关得死死的,就是不见有人来应。 从后来的几下敲门声中,周印廷甚至听出了一点气急败坏的味道,显然是陆修武终于因连吃了两次闭门羹而有点按捺不住腾腾上蹿的火气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宁静,周印廷看到陆修武走到房门左手边的窗户前,把耳朵贴在上面偷听里面的动静,随后又回到之前站着的地方,一面克制着手上的力度再一次敲响了房门,一面用他那每到这种时候就显得有点急躁的叫喊声道:“老丈,开门,我们是过路的,想在府上借宿一宿,不知可否?” 此时就连陆修武也不得不承认里面的确有人,不然房门不可能从里面闩上,可是里面的人却硬是装作没听见,不出一声,也不来应门。 本来他就对自己的错误判断感到恼火,气正没处撒呢,又碰上这么个硬茬,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粗暴而又不客气地叫起门来:“老丈,开门啊,要是还不开门,我们可就砸门进去了!” 然而任凭陆修武在外面如何装腔作势地吓唬屋里的人,就是没有人来给他俩开门,急得陆修武在门前躲来躲去。 正当他拿起那把铁镐作势去砸门的时候,另一侧的房中突然响起了婴孩的啼哭声,不过立即又被什么东西给捂住了,或许是手,又或许是被褥,但仍能听得见,只不过听上去闷声闷气的。 陆修武举在空中的手臂又缓缓地放了下来,镐头轻触地面,双手握着镐把的一端,轻轻地拄着。此时已换他不敢弄出动一点动静,他静静地听着婴孩的哭声,暂时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这哭声对沈浚来说并不新鲜,还在大门外面的时候他就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婴孩的啼哭,只不过这一次有些不同,这哭声比刚才更响也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沈浚和陆修武就这样被这哭声弄得一时不知所措,呆立在那里,既不敢再继续敲门,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大声喊叫。 不一会儿,一个十分苍老的声音呵斥道:“你捂着他干什么,想把他捂死吗?” 随后婴孩的哭声又恢复如常,显然先前捂着孩子嘴的东西被拿开了。 听到婴儿清晰而又响亮的哭声,陆修武的心立刻软了下来,方才眼看就要压制不住的火气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在沈浚的示意下,又来到被两根粗木板交叉着钉得严严实实的左边的窗子前,低声道:“老丈,别怕,我们真是过路的,只想找个地方睡一觉,不知你这里是否方便?” “隔壁没人,你们去那儿借宿吧!这儿没地方!”也许是知道藏不住了,也许是对陆修武没完没了的叫门声感到厌烦了,过了半晌儿,老丈那嘶哑的嗓门儿终于回答道。 陆修武见许久没有动静,心想里面的人既然已经知道自己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却仍不理不睬,实在是有点不把他当回事儿了。 能不能借住,倒是给个痛快话,他们也不是非得在这一棵树上吊死,这样不声不响,玩捉迷藏算怎么回事? 于是他刚想开口继续劝说,却被老丈这话硬生生给噎了回去。陆修武愣在原地,完全没了主意。 因为老丈说的没错,附近有好几所空房子没人住,何苦偏偏揪住他们家不放。 陆修武带着沮丧的神情转向沈浚,用眼神询问他下一步该怎么办? 第140章 邻居以及邻居的邻居 “老丈,我们有一事不明,想跟您请教一下。在来的路上我们看到这附近的野草和树木都枯死了,是糟了什么病吗?”沈浚突然插进来道,希望籍此把掐断的谈话继续下去。 陆修武瞅着沈浚,连连点头,心道:“真有你的!” “不清楚!去年都还好好的,今年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年轻人,听老丈一句劝,你们还是赶快离开这儿吧!从哪儿来赶快回哪儿去!不要在这里停留!”哪知一阵沉默过后,老丈非但没告诉他们想要的答案,反而劝他们离开,并且声音听上去显得很急切。 “我们明天天一亮就走!现在已经这么晚了,您也知道出去的路不好走,万一,万一……。老丈,我们发现这村子里有许多人家都没人,房子也破败得不成样子,这是怎么回事?”沈浚没有放弃,继续问道。他从老丈方才的一番话里判断出老人拥有淳朴和善良的品性,他也知道老人明白自己所说的万一指的是什么,他希望能以此打动老人的恻隐之心。 又是一阵沉默。右边房间里孩子仍止不住地啼哭,也许是跟老人之间的对话打消了屋子里的人的顾虑,这时一个小媳妇的声音在老人对面的屋里响起:“大宝,乖,别哭,娘给你喂奶喝!” 可是哭声仍在继续,显然喂奶并没起作用,也就是说那婴孩并不是因为饿了才哇哇大哭的。 “每晚这样,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小媳妇儿也抽噎起来,仿佛在说给屋子里的什么人听,又像是在对上天哭诉。 接着是一阵女人的呜咽,同那孩子的哭声一起把所有人搅得心绪不宁。 老丈突然在左边的屋里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后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有什么办法,能走的都走了,剩下我们这些没处可去的,只好守在这里……。” 却不知是在回答沈浚呢,还是在回答年轻小媳妇儿的话。 老人停了片刻,又继续道,语气显得急切而又不安:“你们不该来这儿的,赶紧走吧,也不要去隔壁,立即原路返回,也许还赶趟儿……” 老丈的话音刚落,大门外便响起了一声惊呼,像是陆修文的声音,起初陆修武并没听清楚他喊了什么。 但沈浚和陆修武两人还是立即警觉了起来,停止了同老丈之间的谈话,迅速把头扭到大门的方向,注视着敞开的门口,侧耳静听起来。 “那是什么?”只听陆修文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似乎看见了什么,在问跟他在一起的周印廷。 “不知道!但是它们好像越来越近了。”周印廷的声音随后在门外响起,回答道。 这时沈浚的耳朵动了一下,他清楚地听到了走步的声音,而且是用两只脚在走,显然不是动物。 他竭力地辨认着,它们当中有的在路上,有的则在草丛里,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仅在于后者带着一种软绵绵又夹杂着与枯枝败草摩挲的沙沙声。 “显然也不是人的,人不会这样走路,这么多就更不可能!”沈浚仔细听着,同时在心里思忖道,“少说有二三十个!” 沈浚同时发现,这脚步声虽然同树林里的那些尸人不太一样,但从节奏上看却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迟钝而笨拙地迈着缓慢的步子。 “怎么可能……”沈浚似乎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暗暗嘀咕道。 “老哥,外面有东西!”终于,陆修文受不住了,打破夜晚的宁静高喊道。 陆修武闻声神色一凛,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沈浚也跟着闪到了大门外,两人几乎同时到达,沈浚似乎还要快点。 他一眼便看到了远处的黑暗中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同老林里那些尸人的眼睛一模一样。 “是白眼怪!”陆修武惊叫起来,“它们怎么会在这儿?” 说着拔出了佩剑,举在手中,摆出准备迎敌的姿势。 “别硬拼,快退进院子里去,快!”沈浚冲众人高喊道。 陆修文慌慌张张地滑下马来,差点腿一软跌坐到地上。他抖抖索索地站起身子,踮着脚尖,跌跌撞撞地将马拉进院子。 周印廷紧随其后,也牵着自己的马穿过大门。马匹在这一阵慌乱中哼哼着,打着响鼻,似乎也预感到了危险。 沈浚殿后,等众人连同马匹都进去以后,才一个闪身到门内,随即把门闩上。 坚固的木栅墙使众人稍稍安下心来,沈浚又来到小屋的窗子前,对着左边的窗户问道:“老丈,外面的那些东西是什么?” 此时婴孩哭得更厉害了,几乎是扯开嗓子大嚎起来,什么办法都用过了,可是一点用也没有。 沈浚听到老丈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他的文化,反而告诫道:“把门闩好,千万别让它们进来,你们也不要出去!” “它们到底是什么?”沈浚又重复了一遍,听得出来,他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由于自进到这个院子里来,老丈从一开始的默不作声,到后来的避而不见,再到最后的所问非所答,已渐渐耗完了众人的一点耐心。 眼看外面的东西就要来到跟前了,老人还是遮遮掩掩,不肯正面回答他们的问题,连沈浚也有点耐不住性子了。 “就是隔壁那家人,还有隔壁的隔壁,都是这村上的人!”老丈声音颤抖地哀嚎道,“老天爷啊!怎么会这样,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么惩罚我们?” 老丈的话听得陆修武一头雾水,忍不住插进来道:“黑灯瞎火的,他们不在家待着,到处乱跑什么?” 沈浚却不再做声,他的脸上现出凝重愤怒的神色,在夜色中看上去十分严峻。 就在这时,门上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某种裹着一层布片的硬物在用力撞着门板,一下,两下,三下,……,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接着另一边较远的木栅墙上也传来类似的声音,只不过要小得多,似乎裹得布头更多一些。 第141章 撞击 第一声撞击在众人背对着大门向院子深处走去,全无心里准备的时候骤然响起,所有的人心脏都猛地为之一紧,几乎停止了跳动,而后又骤然舒张,整颗心差点儿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自此便抑制不住地剧烈跳动着,接踵而来的每一次撞击都牵动着众人的神经,并前所未有地以同样的节奏一齐跟着震颤。 继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脚步声清晰地从东方传来,杂沓而又凌乱,伴之以穿越草甸时的窸窣声和细枝折断的“咔嚓”声,所有这些声响令院中人个个汗毛倒竖,霎时间都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围墙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外面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看不见,那些眼睛闪烁着白光的怪物长什么样,走到哪里了,他们只能通过声音来判断,这尤为可怕。 众人惊恐万状地侧耳倾听着,全部注意力都被那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吸引着。 陆修武的脑子里全是那些白眼怪丑陋而又可怖的形象,随着每一下撞击和每一声踏步,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就连先前他拿起来又放回去的铁镐突然倒在地上的声音都差点儿把他的魂儿吓没了。 陆修文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兄长的后面,此刻正越过哥哥的肩膀,目光胆怯地朝着声音的方向四处游移,从那双惊恐的眼瞳里望进去,可以看出恐惧已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灵。 沈浚则皱起眉头思考着他这几天来所看到的诸般诡异事件:森林里的那些怪物是怎么回事?这里的怪物又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草地和树木会成片的死亡?同那些怪物的出现是否有关系?同时他也在留意着外面那些尸人的动向。 唯独周印廷显得有点儿兴奋,脸上甚至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只不过由于天色太暗,加上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些怪物身上,根本没注意到他兴奋的心情。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暗暗想道,“假如来的就是那些怪物,正好找它们报仇,先杀他几个祭祭爹娘和妹妹,再去林子里找剩下的那些算账,总之它们自己找上门来,不动手都对不起我自己。本来还担心进去以后找不着它们呢,现在可好,它们自己送上门来了,嘿嘿,来吧,看看是你们的骨头硬还是我的刀快,上次吃了你们的亏,这一次让你们瞧瞧我这把配刀的滋味!” 说着,放在刀柄上的右手不自觉地握得更紧了,眼睛里也闪现出凶暴的光芒。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众人意识到所有的声音都在向他们这里移动和汇聚,显然那些恐怖生物的目标就是这个小院。 可以听出它们当中有些是在僵硬地踏着步子走路,有些则是拖着脚行进,但走得都不快,比普通人行走的速度要慢一些。 “只是不知道它们奔跑起来会是什么样,不过连走路都这么慢,或许根本就不会跑也说不定。”沈浚想道,他的听觉敏锐地捕捉到了第一个笨拙地抵达栅墙前的尸人,并且如他所料,那尸人就跟没头苍蝇似的直直地撞上了木桩,又被弹了回去,然而它并没有就此离开,换一个地方再试,而是义无反顾而又决绝地再一次撞了上来,接着又是第三下,第四下……,始终以几乎同样的力道跟木桩硬碰硬,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随后更多的尸人加入了进来,从院墙的正面和东面展开了同样的撞击。当然,各处的撞击力度并不相同,其中也有像人一样脾气暴躁的,撞击的力道和频次都比其他尸人明显大得多。 于是各处响起了犹如密集的鼓点般的撞击声,其中还夹杂着犹如陶碗或陶罐般的碎裂声,以及搔抓木头的哗哗声,随着众多尸人同时撞击,整个地面也跟着微微震动起来。 好在木桩打得够深,并且正如它们看上去那样固若金汤,无论它们怎么撞击都撼动不了他一分一毫。 众人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排山倒海地压过来,他们踉踉跄跄地不断后退,几乎已经来到了小屋门前,再无可退。 撞击持续了好一阵儿,才终于陆续停了下来,院子外面一时没了动静。 沈浚从窗旁走开,打算上前查看一下。陆修武连忙跟上,心想不管自己心里有多害怕,也不能让沈浚他们看出来,何况此时恰好可以借机在他们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勇敢,因此硬着头皮也要上,反正有那面墙挡着,那些白眼怪一时半会儿也进不来。 谁知刚迈出第一步,下摆便被陆修文的手死死拽住,他回头看了弟弟一眼,眼中流露出的却不是气恼,而是惊恐与无助。只见弟弟默不作声地连连摇头,意思是:“不要去!” 熟料这一幕都被周印廷看在眼里,陆修武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周印廷那诧异的眼神,觉得很没面子,便转而气恼地将弟弟的手臂拂去,追上沈浚。 然而,他俩轻手轻脚地还没走几步,老丈突然打破沉默,从屋里向二人喝道:“不要过去!” 随后小屋的房门便在他们身后吱嘎一声打了开来,一位精瘦的古稀老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重复道:“别过去!” 沈浚和陆修武被这两声断喝叫住,刚刚抬在半空中的脚又放了下来,回转身不解地看着老丈,问:“为什么? “你们走过去,它们闻到你们身上的气味又会疯狂地撞上来,还有可能招来更多的同伙,到时候一起撞这木头墙,就危险了!”老丈匆忙解释道。 “先把马牵到后院的马房里去,跟我来!”见沈浚和陆修武仍愣在那里,既不继续朝大门那边走,又不过来,看上去似乎有点不知所措,于是老丈又说道。 说完便走在头里,并摆手示意众人跟上。周印廷和陆修文齐齐看向陆修武,而陆修武则询问地看着沈浚,沈浚点点头,陆修武则在周印廷和弟弟的面前重复了一遍。 于是周印廷和陆修文各牵两匹马,随老丈转过墙角,往后院走去,沈浚和陆修武也很快跟上。 第142章 马房 马房就在小屋后面,与小屋共用一面墙,余下三面则用木栅栏围上,马房的一半露天,一半搭了个棚子,跟小屋一样用长而平顺的干草覆顶,低矮的地方已被马匹扯出一个个豁口。 然而,令众人感到奇怪的是,马房里马槽、马桩一应俱全,角落里甚至还堆着不止一副已磨得发亮的笼头、马鞍和鞍垫等马具,里面却一匹马都没有,槽子里也干干净净的,地上更是看不到一点马粪和草料残留,连地皮都不知何故被铲掉了一层,因为他们刚一踏进去,便感到像下了一级阶梯似的矮了一截。 而且这马棚一眼便可看出不是新修的,槽子和马桩上遍布被啃食过的痕迹,从几处仍包裹着树皮的地方可以看出,原本那些立柱都是有皮的,现在却一律变得秃光发亮。 马桩上还留有缰绳经年摩擦产生的印痕。尽管整个马房似乎进行过深度的清理,但还依稀能闻到淡淡的马粪和马尿的气味。 毫无疑问这里曾养过马,而且从马桩和马具的数量看,还不止一匹。此外,马槽也够长,四五匹马共同进食完全没问题。前院的那台耕犁和那辆大车也能证实这一点,毕竟那么大的耕犁和板车凭人力是绝不可能拉动的。 “这家的马哪儿去了?”沈浚不禁在心里疑惑道,但他并没有对老丈这么问,因为此时他已隐隐有种预感,这户人家似乎遭遇了什么变故,才成了今天这样,而且这些变故似乎跟外面那些尸人有关。 “老丈,您家的马房收拾得可真干净!”沈浚没有直截了当地问,而是转弯抹角地夸赞道。 老丈没有回答,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他先是帮众人将马匹在马桩上一一拴好,并亲自检查了两遍,一整套手法之熟练,绳结打得之专业,除非马自己把缰绳咬断,否则绝不可能自行解开来。 在兄弟俩给马匹喂自制的料草的时候,老丈十分喜欢地驻足打量着那三匹高大强壮的战马,赞赏地注视着他们那稍一动弹就会颤动的肌肉,并情不自禁地用手抚摸起马的脖子和背脊来。 这一切都被沈浚看在眼里,老丈那副爱不释手的模样令他动容,他也因此更加确信这户曾经拥有过马匹,并且对他们来说马是多么重要。 “这是什么马?”老丈终于忍不住问正在马槽前忙活的兄弟俩道。 “这是军营里最好的战马!没见过吧?随便一匹就能顶你这全部家当还不止!”陆修武边将草料平均分给四匹马,边傲然道。 “难怪长得这么高这么壮,瞧瞧这大腿,多粗,动起来连地都要颤三颤!”老丈发自内心地夸赞道,毫不掩饰对它们的喜爱之情。 “老丈也喜欢马?”沈浚见缝插针地又问了一句。 “好马谁不喜欢?”老丈终于回答道,目光却一刻也没离开过那三匹膘肥体壮的骏马,只是每次跟沈浚说话都只说一句,多半句都不讲。 “那老丈何不养上两匹?这么好的马房空着多可惜!”沈浚趁热打铁,继续道。 “唉,养不了喽!”老丈叹了口气,就此打住。 而后终于把视线从马身上移开,对众人道:“完事了就走吧,随老头儿进屋坐坐,天亮之前你们是出不去了!” 说完便等四人都出来,关好门,扭身走在头里,打沈浚面前走过时还撇了他一眼,或许是觉得这个年轻人手脚不勤快,从头到尾站在那儿什么事也不干,问题倒是挺多。又或许是察觉到了沈浚一直在明知故问,套他的话,觉得这个年轻人不实在。 等众人都打身边过去以后,沈浚最后朝菜园打量了一眼,地里似乎种着什么,但也都跟他们之前在路旁看到的那些野生的灌草一样腐烂变黑了。栅墙外面有清晰的哗哗水声传来,沈浚知道那条大河就在不远处流过,再往后,大河的另一边,就是呈现出巨大暗影的山峦,由于离得远,完全看不清上面的情形。 众人又转回到前院,为了不惊动外面那些恐怖生物,他们学着老丈的样子贴着墙根走,尽可能离它们远一点。 就在他们返回前院的最初几秒,似乎是感觉到了他们的出现,本已安静下来的最近的几个尸人就像水中的鲨鱼闻到了血腥味那样再次疯狂地撞起阻挡它们的木栅墙来。 老丈来到房门前,伸手拉了一下,发现里面闩着。于是他便走到右边的窗户前,粗暴地敲了两下,同时以盖过婴儿啼哭的声音叫道:“老二,开门!” 很快,房门就被打开了,沈浚四人跟着老丈鱼贯而入。辅一进去便在右手边见到一个体格强壮、肤色黝黑的男子,穿着长褂,年纪约莫三十岁出头。沈浚冲他点了点头,那男子却无动于衷地用警惕地目光回敬他。 此时右边房间里婴孩的哭声更响了,老丈不禁皱起了眉头,对男子道:“去帮你媳妇儿哄哄大宝!” 在男子走后,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接着便走到尽里面的圈椅上坐下。 沈浚打量了一下整个前厅,发现最里面靠墙的位置摆着一张八仙桌,两边各有一把圈椅,沿着厅堂左右两边的墙壁也放着同样两把圈椅,椅子中间各有一只茶几。刚进门,一左一右有两扇门通向两边的卧室。沈浚记得右边的房间里住着那个年轻女人和婴孩,加上方才见到的那个年轻男子,对面则是老丈此前同他们讲话的房间。 老丈请众人在厅堂的椅子上坐下,四人刚好坐满四把椅子,老丈自己则居于主位。 “恕老朽招待不周,桌上有壶,请诸位自便!”老丈待四人坐定后,让道。 沈浚他们上一次取水来饮还是在大路上停下商议是否就此留宿的时候,那时水已不多,正寻思着找条小河把水袋灌满。哪知走了一道,非但小河没看着,还尽提心吊胆了,连水也忘了喝。 更奇怪的是也不口渴了。此时见到桌上摆着茶壶,才发觉早已口渴难耐,更有老丈发话,便迫不及待地一杯接一杯斟饮起来。陆修武嫌不过瘾,直接提起茶壶远远地拉开壶嘴不停歇地往喉咙里灌。 第143章 变苦的井水 一口气下去,直灌得肚子肉眼可见地鼓了起来,这才心满意足地把壶嘴移开。不料却猛地将最后没来得及下咽的一口吐了出来,喷了一地,连着还干呕了几下方才收住,差点儿将仍拿在手上的茶壶并着摔到地上,道:“老丈,你家的水怎么是臭的?” 众人终于不再隐忍,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接着便一道哄笑起来,弄得陆修武霎时满脸通红,以一副狐疑与惊讶的窘迫神色扫视过沈浚三人。 原来就在沈浚他们第一杯下肚的时候,便闻到了水中隐隐散发出的腐臭气味,只不过大家都碍于主人的情面,没好意思讲明,只润了润干渴的喉咙和嘴唇,便放下来,不再续饮。 唯独陆修武连气都不喘一下地干了大半壶才作罢,等察觉出来的时候为时已晚。是以厅上众人皆笑他行事竟如此鲁莽,喝了那许多腥臭的茶水而不自知。 作为弟弟的陆修文本来是想阻止他喝下去的,但见他如此急不可耐,一套动作迅捷如行云流水,又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也不去理他。 心想等他喝足了自然会停下来,也好给他一个教训,免得他每次不管吃饭还是饮水都是一副来者不拒,狼吞虎咽的样子,就不怕人家在水里下毒? 陆修武红着脸,羞于往沈浚和周印廷那边看,只面带愠色地瞪视着弟弟,似乎在责怪他竟然跟着大伙一起嘲笑自己。 陆修文受不住兄长目光的威压,羞愧地低下了头,但心里仍坚持认为自己这样做并没有错。 “诸位远道而来的贵客有所不知,老朽在这儿住了三十几年,便吃了三十几年这口井里的水,向来都是清澈甘甜的,三十几年从未变过。直到今年初春的一天,老二媳妇儿从外面回来,口渴难耐,从缸里舀水便喝,也跟这位少侠一样喝饱了以后才发觉井水变苦了,还有种你们刚刚闻到的臭味儿。”说到这儿,老丈微笑着瞅了一眼陆修武,刚对上他的视线,弄得陆修武尴尬地往椅子里缩得更深了。 “起初还好,”老丈又恢复了先前的严肃神色,继续道,“不仔细闻也闻不大出来,烧开以后几乎也就没什么味道了,再泡上这茶,还跟从前一样,所以我们都没太在意。直到夏末,味道已经大得无法生食,这些日子则更重了。你们现在喝的水还是在太阳底下晒了一整天才拿回来烧的,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比这还臭不可闻,那种腐烂的气味就是捏着鼻子也难以下咽。” “不过我们已经喝习惯了,也学会了忍受,不然还能怎么样?我们现在只祈求老天能让它变回以前的样子,正因如此,我们还在这里苦熬着。”老丈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无力与无奈的神情接着说道。 “这水该不会有毒吧?”待老丈说完,陆修武赶紧插进来,声音胆怯地惊呼道。从老人提到这水跟过去不一样了以后,他便开始担心沈浚他们仨都只喝了一点,自己一下子喝那么多,会不会中毒身亡。 “应该不会,我们一家人喝了大半年,也没觉得身体有什么变化,除了我这把老骨头变得更弱了,倒也没其他感觉。想想老朽今年已经七十有一了,不中用了,身子骨越来越差,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老丈不太确定地回答道。 老人之所以没有事先说明,也许是为了不使四人多心,茶壶摆在那里,不让他们喝往浅了说有失礼数,往深了说倒显得主人藏着什么秘密似的,反而把这么一件寻常之事,搞复杂了。 再说,他们一家子既然喝了这么久也无大碍,便是不打紧, 此外,老人也还有一个私人的想法,觉得既然这些陌生人来都来了,也见到了那些可怕的东西,自己也终究将他们请了进来,便无需再隐瞒什么。 除了他们已经亲眼所见的,老人还想让他们尝尝他们喝的水是什么滋味,好让他们知晓,每天除了要面对那些恐怖生物的威胁,承受精神上的折磨,在身体上他们也同时遭受着损害。 这半年以来,他们这些留下来的人承受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老人尤其对自己生活了三十几年的小山村突然发生如此大的改变感到痛心疾首,然而这些苦楚又没处说去,因为这里的人都跟他一样,互相倾诉只能使痛苦加倍。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把越积越多的痛苦埋在心里,最后将它们一起带进坟墓。 沈浚几人的出现使老人看到了希望,心想也许不用带着这些秘密离开这个世界了,那样的话他走得将会轻松许多。 老人知道他们很好奇,很想从他这里了解真实的情况,他也正缺少这样的听众,所以他们一拍即合。 老人坐下后便借这茶水中的腐烂气味打开了话匣子,一口气把井水变味的事儿说完,老人立即感到轻松了许多。 他唯一感到对不住的就是陆修武,老人原本想,这四人觉察到了异样的气味便会立即打住,所以在他的设想中每人最多喝两三口而已,那样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没成想四人中还是有一位没按他预估的进行,一上来就张开大口灌了半壶下肚,想阻止都来不及,早知这样,他莫不如一开始就挑明,然后让众人去细嗅细品了。 老人感到很过意不去,所以在回答陆修武的时候竭力拿自己一家人做保,只为了让他彻底放下心来,不致因是否会中毒这层产生新的忧虑。 这件事儿最终却如老人所愿地达成了。考虑到老头儿一家子每天吃的都是这发臭的水,比自己不知多了多少倍,陆修武终于稍稍放下心来,从圈椅里直起身子,又恢复了先前的神气。 “那村子里其他人家的井水也是这样的吗?”陆修武问道,不再纠结中毒的事情,此时好奇心已完全占了上风。 第144章 讲述 “村里一十六户,户户如此,只是或早或晚而已。一开始最上边的杨五家和郭六家的水比我这井里的臭味小一些,老二便每天挑着担子去借水吃,勉强维持了些日子。可好景不长,没多久那两家的水也变得一样腥臭,只好作罢。前阵子我们这几户留下来的还合力挖好了一口新井,因为最近那水的味道已变得越来越让人难以下咽了,可是打出来的水一样臭不可闻!”老丈深深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 “您说留下来的几户一起打了口新井,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这村上也就住着七八户人家,其他的都搬走了吗?”沈浚突然插进来道,这个疑问已经在他脑子里盘旋了很长时间,现在终于等到机会将它说出来。 “小伙子眼力不错,脑子也聪明得紧啊!”老丈看着沈浚,眼神中没有了先前的成见和戒备,变得柔和起来,“你猜的没错,有些走了,去投奔了别处的亲戚,或者回了原籍,有些……” 说到这儿,老丈脸上现出悲哀的神色。沈浚明白那些空着的人家当中有些已经离开人世了。 “自从村上家家户户的井水都变苦变臭了以后,陆续便有人因为吃不惯或担心伤了身子搬走了,当然还有别的原因,渐渐地只剩下我们这些投奔无门的人还在这里苦苦支撑!”沉默了片刻,老丈接着道,眼睛看着地上,目光中流露出深深地疲惫和痛苦。 “你们这后面不是有条河么,为什么不去那里打水喝?难道河水也不能喝了吗?”沈浚好奇地问,心想井水变质是很正常的,而且短时间之内很难恢复,但要使整条河流都被污染,除非像在他自己的世界那样沿河两岸建着许多工业企业,并将污水直接排到河里才有可能,否则即使有短暂的污染也很快就会被稀释、扩散,冲到下游去,这里显然不存在这样的情况。 “不错,河水也跟井水一样,甚至更糟。井水只是变苦变臭,看着至少还是清亮的,河水却除了苦和臭以外还变脏了,上面永远漂浮着一层发霉变黑的草秸、松针和树叶,水中则浸透了从河岸流进去的恶臭的浓水,根本没法拿来煮饭和泡茶。”老丈回答道,茫然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沈浚四人,就像不相信还会有人到这个一切都在慢慢腐烂的村子里来一样,不相信过去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的记忆一下子飞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带着久违的幸福神色回忆起来,“从前它可不是这样的,我们全村的男女老少几十年来都在这条河里洗澡,洗衣裳,每年农忙时节还一桶桶地担它的水来浇田。河里面还有很多鱼,老朽年轻的时候独爱捕鱼,隔三差五就去那水深的地方下几网,用不了多大一会儿就能装满满的一大桶回来,不管是煎来吃还是熬汤喝都非常鲜美,吃不完的就晒成鱼干,也很好吃。可以说这条河滋养了这片土地,也养育了我们一家三代。当初就是因为这片土地肥沃,种什么都有好收成,才吸引越来越多在别处生活不下去的人来扎根。”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老丈脸色一变,眉头又皱了起来,哀叹道:“可现在,看看它变成了什么样啊!简直成了一条臭水沟,水里的鱼也都死得差不多了。今年夏天的时候老朽去又闲得慌,去河边转转,看到一条足有二尺来长的大鱼在浅滩上困住了,便捡了回来,打算给家里添点儿肉腥。我那老二媳妇儿正奶孩子,很久没吃过肉了,奶水一直不够,大宝饿得整天哭闹不停,哪知那鱼不但煮出来的汤是臭的,连鱼肉也没法儿吃,最后只好倒掉。” “您刚才说还有别的原因使村里的许多人离开了,那又是因为什么,是外面那些东西吗?”沈浚趁热打铁,追问道。 “是,也不完全是,有些人的确被外面那些东西害死了,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没有吃的。我们一家已经半年没有青菜吃了,粮食倒还好说,前几年富余了点,好歹挺过了这半年,可现在剩下的最多也只能再撑几个月,到时候要是情况还没有好转,我们也不得不离开这儿了。”老丈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眼神中满是迷茫。 “可是人生地不熟的,要到哪儿去谋生啊!老二自己三口人还好说,拖着我跟老伴儿两个累赘,离了这儿可怎么活?”老丈悲哀地看向地面,继续道,干涸的眼睛里闪出了泪光。 听老人这么一说,沈浚立即想到了菜园里那些腐烂的蔬菜,黑乎乎的已经完全烂在了地上,几乎就快化成一滩滩令人作呕的黑水。根本辨不出种的是萝卜、白菜还是别的什么,不过不用猜也知道都得了跟草甸里一样的病。 “您菜园里的菜得的也是草甸里的那种病吗?”等了好一会儿,老人的情绪稍稍平复以后,沈浚才继续道。 “没错,这一切还要从那些腐烂发黑的草甸说起。那是去年初冬时候的事,刚收完秋,我家老二每天去草甸里割一车草回来屯着喂马。起初一连几天都很顺利,草甸里有割不完的青草,没几天便在马房旁堆起了一座小山。突然有一天他火急火燎地跑回来,说草甸里的草一夜之间全都倒在了地上,像是被大水淹过一样,根本没办法下刀。当时我就跟着他去草甸里查看了一番,的确如他所说,整片草地都枯死了,第二天我让他去远点儿的地方看看,结果他回来说,远点儿的地方也遭了灾,就这样,老二跑遍了附近的草场,没有一处是好的。最后只能另想办法,拿割回来的几车先喂着。”老丈带着痛苦的神情回忆道,“后来从草甸边上经过的人回来说,那几片枯死的草地开始腐烂变黑,连附近的树木也开始叶子和树皮烂起,最后浆果和树叶全部掉落,在地上慢慢腐烂,变成一滩滩黑色的粘稠的汁水。就像你们来时看到的那样。后来就连我们园子里种的菜也都腐烂变黑了。” 第145章 出去找吃的 “那你们后来没试过把那些坏掉的菜清除掉,重新种一茬吗?”沈浚沉思了片刻,问道。 “都试过了,怎么会没试过,还是一样的,叶子长出来不到三天就全烂掉了,接连种了两次都是如此,我们甚至还在这屋里种过,也都失败了。不光我们自己,还在这村上住的这几户什么办法都试过了,都没有用,余下的那点种子也都烂在了地里。”老丈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道。 听到此时,众人皆替这村上的人感到难过和着急起来,曾经是多么宁静幸福的一个小村庄,几乎是一夜之间变得面目全非,连活下去都如此艰难。 不知怎么,老丈一家的遭遇,使一旁听得眼泪汪汪的陆修文想起了小时候跟哥哥相依为命,沿街乞讨的日子,比这还苦还难,他俩都熬过来了。 本以为那将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如今他每每想起那段往事,竟有种幸福之感溢满心间。 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俩早已过上了让许多人羡慕的生活,但他还是常常梦到自己在大街上捡人家扔的剩饭剩菜吃的那些日子,也不管馊不馊的,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有时候捡不到,肚子又饿得紧,哥哥便带他去城外的旷野里找果子和山菜吃,他至今还记得哪些野果好吃,哪些又苦又涩,哪些则有毒不能吃。 那时附近的乞丐常常为了争口吃的欺负他,哥哥就去同他们打架,每次鼻青脸肿地回来,他都心疼不已。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哥哥练就了一身打架和挨打的本领,后来才选进了轻骑营。 轻骑营的伙食可比普通士兵的好多了,哥哥自己不舍得吃,常常从嘴里省下来带给他,让他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吃。 有一次他还是不小心被突然回来取东西的同舍发现了,结果被告发到队长那里,害得哥哥挨了二十下板子,还连带饿了三天。 他常想,要不是因为有哥哥的照顾,他恐怕早就跟地下的老爹老娘团聚去了。 如今看到老丈现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的同时,也不由得替他们一家感到着急,心想总不能就这样等死吧。 他自己何尝没面临过死亡的威胁?若真追究起来,还不止一次,但是他跟哥哥都挺过来了。 更何况他们当年还都只是孩子,在世上孤苦无依,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每天不是躲在破庙里,就是睡在别人的屋檐下。 “老丈一家起码还有房子,有粮食,有幸福的家庭,怎么能这样毫无作为地干等着呢?就算大人受得了,也要为婴孩考虑考虑吧,母亲奶水不够,孩子吃不饱,能想象他长大成人吗?总该出去想想办法吧?”陆修文越想越恼,隔壁婴孩的哭声更使他心烦意乱,脾气暴躁。 “这一年你们就只吃粗粮吗,到山上挖点野菜,打几只兔子、野猪回来也行啊!”陆修文终于忍不住带着点儿急躁开口道。 “唉,”老丈叹了口气,显得既绝望又无奈,“也不是没去过,要说这野菜,看看附近的样子你们也知道没指望。要说远一点的地方,一来我们还不知道那里的情况是不是跟这里一样,二来实在太远了,我们没了马,就只能走着去,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两三天。” 说到这儿,老丈顿了顿,目光从四人脸上扫过,语含悲痛地回忆道:“一个月前,老二跟着同村的两个小年轻结伴去东边的那座大山里找吃的,走了一整天才抵达山脚下,到了才发现那个地方也跟这里一样的景象,他们又继续往前走,来到更远一些的森林边上,那边有一片很大高岗,倒是没遭灾,可上面除了极少的一些蒿草以外,什么也没有,连动物的影子都看不到。当时天已经很黑,完全看不清周围的情况,所以他们就停下来,在那片森林的边上过夜,准备第二天进入森林里去碰碰运气,因为那附近就只有那座森林看上去还有生机。” 说着老丈的神色变得愈加凝重:“可是万万没想到,还不到半夜,那些东西就突然向他们扑了过来,两个小年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它们打倒在地,害死了。我家老二身体壮,挨了几下,抓住机会逃了出来,才保住一条小命。可是回来后,老二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胆子比从前小了不说,还不怎么说话了。从那以后,别说他自己再不敢出去找吃的,就是他主动要求去,我们做父母的也不忍看他去送命。” 当老人提到那片森林的时候,坐在厅下的四人彼此对望了一眼。 森林中镖师们的诡异死状以及被那些怪物包围和攻击的画面,在陆修武和陆修文两兄弟的脑海中再次浮现,使二人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只感到一股寒气贯穿全身,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呆呆地望着老人出神。 周印廷则看上去非但不害怕,还摆出一副异常感兴趣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老人,期待从他口中听到更多有关那些怪物的消息。 “您是说害死那两个小伙子的是跟外面那些怪物一样的东西?”沈浚问道,尽管他已经猜到了结论,但还是希望从老人那里得到肯定的回答。 “没错,虽然他们被攻击的时候天色很黑,但老二说当那些东西扑过来的时候他还是看清楚了它们的样子,跟外面那些东西一模一样,尤其是那双会发光的惨白的眼睛,差不了。这些该死的畜生!”老丈最后咬牙切齿道,目光中闪耀着愤怒的火焰。 “您知道它们是什么吗?为什么长得跟死尸一样?它们是不是从那些敞开的坟墓里跑出来的?”自打进来以后就没吭过声的周印廷这时突然迫不及待地插进来道,而且不问则以,一问就一股脑把自己最关心,同样也是其他三个同伴所关心的问题都讲了出来。 第146章 老泪纵横 一直以来,他对那些怪物的认知都还停留在沈浚在森林里对他所说的话上,几天来,尤其在养伤期间,不管他怎样绞尽脑汁地深入琢磨,仍毫无进展。 直到他看见了路边那些被挖开的坟墓,以及后来在这里撞见的那些眼睛冒着白光的怪物,他才将两者联系在了一起,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它们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关联。 再加上他曾在森林里亲眼目睹过它们的真容,所以他有理由怀疑那些怪物就是死去的人变成的,而此刻正站在墙外的那些或许就是从墓地里爬出来的。 他怀着激动的心情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老人,期待能从他那里得到更多有关那些怪物的真相。 而坐在他对面的沈浚却转过脸来赞赏地看着他,因为这所有的问题也正沈浚自己想要问的。他看着年轻人,仿佛在说:“问得好!” 随后也将视线转向了老人,带着跟年轻人同样的关切仔细聆听老人的解释。 尽管他早已猜出了那些尸人的底细,但他仍希望从老人这里得到证实。另外,关于它们是如何变成这样的,他还一点头绪都没有,也许老丈的回答能让他了解的更多,离真相更进一步。 “你以前也见过这东西?”听了周印廷的问话,老人惊讶得忘了回答,反向年轻人反问了一句。 周印廷并没有急于回复老人的话,而是先用询问的目光瞅了瞅陆修武和沈浚,陆修武也许是没明白周印廷的意思,也许是了解了而不置可否,并没有表态。沈浚则立刻心领神会,冲他微微点点头,意思是:“但说无妨!” 于是周印廷便大胆地讲了起来,当然内容仅限于他们几个在森林里遭遇怪物的那一段,别的一句没提。 作为京城第一镖局掌柜的公子,从小耳濡目染,自是善于讲话,从始至终滴水不漏。沈浚听了不禁又生出赞赏之情,心想这个年轻人若不轻举妄动,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这么说,你们在森林里碰到的那些怪物跟袭击老二他们的那几个是一伙的喽?”听周印廷讲完,老人以疑惑的口气断定道。 “应该是的!”周印廷附和道,“那里面想必还有很多,我们只见到了其中的一部分,或许还是很小的一部分。” 想到离森林这么远的地方都已经出现了不少怪物,年轻人相信,以森林那样广大而有利的环境必定有更多怪物躲在里面。 “现在看来,从这里一直到西边很远的地方,到处都可能有它们的踪迹。倒是东边自从出事以来就没人去过,或者更准确地说,没人从那边带回来消息。你们是唯一从东边过来的人,那边还好吗?”老人又叹了口气,道。 “东边很好,我们一路走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那河水也清澈得很,我们沿着岸边的大路走了很长一段,没见到您所说的那种情况。中间我们还曾下到河边取过一次水,喝起来一点异味都没有,甚至还有点甘甜的滋味在里面,到现在我们的水囊里还装着小半袋这样的河水呢。所以,应该只有你们这里到西边森林这一片区域受了灾,并且出现了奇怪的生物。”周印廷用极其朴实、极其坦率的口吻回答老人道。 “可否请将公子所说的河水给老朽喝一口?”听年轻人说他们的水囊里灌了河水,老人赶紧向他们提出请求道。 周印廷拧着身子,从左边的脚旁拿起跟包袱放在一块儿的水囊,双手捧着上前递到老人手中。 老人起身同样用两只手接过水囊,然后转过半个身子,站在八仙桌前,一只手颤颤巍巍地举着水囊,另一只手拔出塞子,倒了约莫一口在自己的茶杯里,正准备放下,迟疑了片刻,又举了起来,把杯子满上。 然后将塞子旋了又按,按了又旋,盖得严严实实的,就好像里面装的是什么琼浆玉液似的,生怕漏出来一点,才双手奉还给年轻人。 老人重新坐到椅子里,在众人的注视下抖抖索索地端起茶杯,慢慢地送到嘴边,先是用鼻子闻了闻,脸色骤然为之一变,眼眶里涌出了泪水。 接着,轻轻呷了一口,在嘴里品了品,才咽下去,只这一口,老人的盈满眼眶的泪水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们心里清楚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河水对老人来说是多么宝贵,从前想喝就能喝到,只用来洗衣、浇田的河水如今变得比金子还贵重,这种心情没经历过的人无法深入体会。 众人不禁为之动容,跟着鼻子酸楚,差点哽咽落泪。 他们默默地看着老人用同样的动作把剩下的杯底也喝干,才纷纷热诚地道:“老丈,这里还有,你都拿去喝吧!” “不,不要了,谢谢,谢谢诸位!”老人也被四人同声一气的好意所感动,立即破涕为笑地连连道。 过了一会儿,老人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才充满感慨地对众人道:“就是这个味道,这就是那条河里的水,我永远记得。老朽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几年,夏季最热的天气几乎整日都泡在里面,怎么可能会忘?” 说着,老人又哽咽起来,但一想到在众人面前这样很失礼,也很尴尬,只两声便控制住了。 “谢谢诸位给老朽带来这甘美的河水,没有你们的到来,老朽几乎把想不起它的味道了。我喝了你们的水,这附近再找不到这么好的水了,前面很远也是一样的状况,接下来你们怎么办?”老人又继续感慨道。 “老丈言重了,这点水不打紧,我们明早从来时走的那条小路出去,上了大路没多久就往南拐,离这片地界会越来越远,相信到时候一定能找到取水的地方。”沈浚试着安慰老人道,说完却又发觉自己的话里似乎透着残忍的意味。 他们是离开这个鬼地方投奔光明和惬意去了,留下老人和一众村民继续在这里受苦,甚至等待死亡,不能不说这有点残忍。 第147章 无能为力 刚想说句宽慰的话缓和一下,免得在本就对自己抱有某种成见的老人眼里显得过分冷漠,令话题再难继续。 这时,先前带着点指责的口气逼问老人反被老人的话噎回去的陆修文正重整旗鼓跃跃欲试。 他的脑袋瓜里又酝酿出了一个“好”主意,迫不及待地想要趁着上面的话题还没结束讲出来,于是仍对这整个村子的人恨铁不成钢的他突然插进来道:“老丈,既然您喝了这水以后知道上游没问题,何不去派人往去取水?起码能先把这吃水的问题解决了不是?” 老头看了看他,没有一点气恼的意思,而是心平气和地回答他道:“老话说‘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没了马,就等于缺了腿,上游的河岸崎岖难行,老朽这三十几年也只往那边走过两次,不多远便是山地,根本无路可行,就凭村子里仅剩的这两个年轻人是取不回水来的,再说就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带回来一囊两囊的,也只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 老人顿了顿,无奈地摇摇头,然后继续道:“现在我们还能忍,起码命还在,人没了,这个村子也就完了,剩下的人也只能等死,到时候这里就真的变成了一座只有死人出没的乐园了。” 就差没直说要是再像上次出去挖野菜、采野果那样丢了性命,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老人看出陆修武是个简单但有点心浮气躁的年轻人,人不坏,绝非故意出馊主意想要害他们,他只是不够聪明,不善于思考而已。 反观坐在对面的那个此前在马房中游手好闲,只顾着向自己发问的年轻人来说,实在多了,也单纯多了。 老人看看沈浚,又看看陆修文,显然还是喜欢陆修文多一点。觉得这孩子说话虽然有时不过脑子,没轻没重,但贵在朴实,真诚。 沈浚这时才读懂老人在马房中注视着他们的战马时眼神里包含着怎样的深情,对于居住在偏远地区的百姓来说马又是何等重要,不但在平常时期关乎他们的生计,当真正遇到大灾大难的时候,马匹有时候简直就是他们的生命。 可是他们能把马直接送给老人吗?显然不能,先不说那马本就不属于他们,就是横下心拿出一匹给这一家,余下的人合乘一骑,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这样就可以出去找水、找吃的了吗? 且不说老人家里的马是怎么没的,就是马匹所吃的草料从何而来这个根本的问题就无法解决,人尚且节衣缩食地艰难活着,更别提动物了?何况沈浚早已预感到,发生在这里的一切绝非简单地用马就能解决的,因为根源并不在这上面。 他替老人感到无力又难过,并且很能体会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助心情。 他不知道该怎么帮助这一家人和这整个村子,也许逃离这里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不过,现在即使是搬走,对他们来说也几乎是一种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沈浚扫了一眼客厅,四面的墙壁以及摆设虽然因年深日久业已破旧,但看上去非常干净整洁,充满了家的温馨。 “要舍弃这一切,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从零开始,这个决定不管放在谁头上,都很难做得出来。”沈浚在心里想到,“可是不离开或许早晚都是死,何况还有孩子呢!就算是为了孩子,他们也必须得下决心离开这儿。” 沈浚无限怜悯地望着老人,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好,劝他再想想办法或是干脆现在就离开,显然都是无用的,也许时候到了,他就自然也不得不做出最终的决定了。 然而陆修文却仍没有放弃的意思,继续道,口气里已然带着点儿心虚:“那条河不是一直在往下流吗?你们可以沿着河岸尽可能往上面走一点,我想就能找到干净的水。” 老丈冲着陆修文笑笑,耐心地解释道:“年轻人,你且听老朽说。河水是不分白天黑天地流动不假,可也架不住两边腐烂的浓水不停地往里面淌,加上动不动就下一场雨,几乎一夏天都是这样,水就永远是脏的、臭的。而且这段本来就是个三角洲,水浅不说,还流得慢,大部分脏东西都滞留在这一片,淌下不去。” 老丈似乎有些口渴,突然停下,伸出颤抖的左手别别扭扭地端起了先前装满河水的那只茶杯,看都没看一眼便呷了一口,却忘记了杯中的那点河水早就被他喝光了,只好冲大伙尴尬地微微一笑,把杯子又放了回去,继续道:“你们对这片的情况不了解,所以不知道,上个月老二沿着河道走上去的时候发现,这附近方圆十里都是这种情况,现在也许扩散得更远了。除非到很远的上游取水,可是沿岸并没有路,那就得绕到大路上过去,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一整天,那还是在有马和大车的情况下,现在,我们没有马,这也就成了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了。” “不过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你们灌满水囊的地方恐怕也保不了几天了。用不上一年,连那洛城也要给吃掉!”稍停片刻,老丈又找补了一句。 一听说这可怕的灾殃会一直传播到洛城去,已经有好一会儿不吱声的陆修武坐不住了,他紧紧地盯着老人的眼睛,仿佛不相信老人所说的会变成现实。 那可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家乡啊,他所有的回忆都跟那里有关,他不能容忍这种可怕的事情在那片土地上发生,从前没出现过,将来也不会有。 陆修武看向老人的目光渐渐变得恼恨,心想他也许是老糊涂了才会说出这么不着边际而又恶毒的话。 陆修文好不容易想出来的点子再次遭遇挫败,心中一时闷闷不乐,眼睛不看任何人,只盯着自己的鞋尖发起了呆。 周印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感同身受对他来说有点奢求了,他的家人都不在了,报仇是他现在活着的唯一目的,所以只要能杀了那些凶手,他愿意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 第148章 何不报官? 面对那些凶残的怪物,他早就做好了随时牺牲生命的准备,不过他不怕,他怕的是不能将它们赶尽杀绝,自己便含恨而终。 话又说回来,他这么做,也算是帮到老人一点了吧,他想,他为自己即将去做的事感到了些许安慰和鼓舞。 “现在大家都还没有休息,出不去,等夜深以后,各自睡下了,便趁机溜出去。把外面那些家伙都杀光,然后明天再去找森林里的那些怪物算账。”周印廷满腔激愤,已经等不及要出去跟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决一死战。 自此,他便多了一份担忧,生怕它们像上次在森林里那样中途突然离开,那样的话再要找到它们就很难了。 从老人口中得知了他们的悲惨遭遇后,沈浚就开始思索着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首先他们自己的饮水已所余无多,包袱里的食物也只够一天吃的,正计划明天到下一个镇子补充一些,在又排除了送给他们一匹马的可能性以后,似乎就只剩下与众人一起出去消灭栅墙外的那些尸人一件事可做了。 “周公子一定乐意为之,老陆自然也不甘落后,至于修文,就让他留在这里照应老丈一家吧!将外面的这些威胁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至少能使整个村子得到暂时的喘息与安宁,我们也算是没白来这一趟,离开时也心安一些。虽然附近远不止来的这点儿,但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沈浚遗憾地想,为老人的无力与无助,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痛惜。 在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当中,沈浚感到过许多次无助,由于贫穷的出身,在学校里被校霸欺负过,在富裕人家的孩子面前自卑过,他从来没向父母提起过,因为他知道朴实善良的他们知道以后也帮不了他什么,只会徒然使他们难过。 自卑伴随了他的整个中学和大学时光,走上社会以后,本以为可以凭自己的学历与激情开创自己的幸福生活,无奈在家乡小小的县城里勤奋不是最重要的,现实赤裸裸地给他上了一堂又一堂生动的课。 他本以为自己的生活已经够糟糕了,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已无任何前途可言。可是当他了解了老人的不幸以后,突然觉得自己经历的那点挫折根本不算什么。 现在的他随时可以离开,说走就走,事实上明天天一亮他就会跟着另外三个年轻人离开这个被诅咒的村子,但是老人呢?他能离开吗? 不离开,他的生活难以为继,离开又几乎办不到。沈浚平生头一次遇上身陷如此绝境的人,并且还是一位劳碌了一生的古稀老人。 沈浚当然明白老人没有一句话是在替自己考虑,所有的担心与牵挂都在儿子儿媳和不满百天的小孙子身上。 这更使沈浚感到心里难受。他因此想到了为家庭付出了半辈子的父亲,他是那么爱他,听他的话,读书那些年从不惹事也很少犯错,只为不使他担心和难过。 一到节假日便去地里帮他干农活,从没叫过苦,可是直到今天,他已经工作了整整五年,仍没能改变什么。 曾经的学费和生活费是不需要了,可是娶妻生子又成了压在父亲心上的头等大事,比读书还令他发愁。 他非但没实现当年立下的让父亲过上城里人的富足生活的心愿,父亲的年纪还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大,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可干的活却一点也不比从前少,只为尽可能多地给他攒点买房的首付和彩礼钱。 “真到了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老人最后的决定也许就是自己跟老伴儿留下来,让小两口带着孩子走,走得越远越好,去别的地方谋生。而老人之所以不肯离开这片故土,并不是因为依恋这里,放不下,而是考虑到带着他们两个,儿子一家根本走不远,就算到了新的地方有他们拖累着也必定会过得很艰难。”沈浚这样想着,几乎已经猜到了老人最后的结局,内心不禁感到一阵凄楚。 看到那么多遇害的镖师时他都未曾如此难过,老人的无助却令他忍不住落下泪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这件事上,我们又能帮上什么忙呢?用我们的马将这村子的所有人运到下一个镇子去吗?他们在那里如何生活?这个问题都没考虑好,就急着行动,岂不陷他们于更加困苦的境地吗?在那里他们既没有住的地方,又没有土地,甚至没有吃的,很快就会沦为乞丐。现在他们至少还有遮风避雨的地方,家什农具一应俱全,还有一丝希望。留下来的这几户人家之所以还强自撑着,不就是为了等这里变回以前的样子吗?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离开的。因为他们知道,离开会比留下来更惨。”沈浚继续寻思着,觉得这件事怕是暂时无解了。 何况明天一早他们就得马上离开,去京城执行王爷的命令,就算有心做点什么,也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 再说,仅凭他们几个想改变这里的情况更不可能,连他们自己都还没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且就算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还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除了报官,在巨大的灾难面前个人是无能为力的。 “对啊,报官啊!早怎么没想到。让官府介入,也许能帮他们解决一些实际困难,最好是能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让他们暂时居住,等这里的情况好转了再搬回来,同时派官员调查一下这场灾害发生以及那些尸人出现的原因。”沈浚突然脑子灵机一动,一个念头倏地闪过,被他迅速抓住。又想到在自己的世界,每每遇到自然灾害的时候,政府就会出面赈灾,帮助老百姓渡过难关。 在这异世不是同样有官府吗?虽然他心里清楚这里的官方跟自己的世界没法比,但总该让他们知道知道吧,至于最后管不管用,有没有结果,那就要看那些为官者的良心了。 第149章 不在册的村子 沈浚自认太了解这些淳朴的农人,受了损害,由于怕惹来麻烦,往往选择忍气吞声,不敢报官,又或是一辈子自食其力、自给自足惯了,一时之间忘记了这种事还可以报官。 又想也许村上的人已经报过官了,只是官府要么敷衍了事,要么毫无作为,才使这里的情况非但没有改观,还一直恶化下去,在他所看过的影视剧里不常常都是这么演的吗? 为了保险起见,加上他能想到的也就这么多了,而且确认一下也并无坏处,便带着一丝好奇问道:“老丈,你们把这些事都报告给官府了吗?” “官府,”老丈转过疲惫的目光,看着沈浚,叹了口气道,“官府管不到我们这儿!” “怎么?这里难道不是齐国的土地吗?”老丈的话使沈浚感到无比诧异,惊讶地问。 “这件事说来话长,”老丈接着解释道,把目光收了回去,又陷入深深的回忆中,“我们这个村子并不在官府的籍册里,官家的人也从不来我们这儿。上一次我们见到官府的人,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在那之前大概一个月,有位行游的高僧顺着那条小道意外地来到了这里,发现在这渺无人烟的大山深处竟然住着十几户人家。便问此地为何处,我们告诉他这里没有名字,他立即拿出来本县的疆域图来,仔细地看了好几遍,方确认上面并没有这么一个村子。高僧在外行游十几年,足迹遍及这洛城境内的名山大川,发现不在籍册而又颇具规模的村子还是第一次,所以感到很惊喜,回去后便将自己的发现报告给了官府。 “一个月后,有三位官家模样的人便找到了这里,自称是洛城县衙的主簿,并把全村的人都叫到了一起,了解了各家各户的情况,为每个人登记造册。本来是很有希望将我们都纳入户籍的,毕竟擅自开荒种地,可是大罪,出生在这里的年轻人不懂法,老朽年轻的时候可是在别的州府生活过,知道这件事的厉害,早日登记,便是年年交租纳税,也好过整日提心吊胆,哪儿都不敢去。 “谁知那名主簿回去以后没两天便抱病而亡,这件事也就中断了,再没人提起,只是没想到这一断就断了十年。后来大伙觉得这样也挺好,不用每年向朝廷交税和服徭役,也省去了其他许多麻烦事。好在这里民风还算淳朴,除了彼此之间偶有些小磕碰和口角外,几十年来并无大事发生,也用不上麻烦官家,便再没人提这茬儿。只是万没想到今年竟碰上这许多天灾人祸,现在才想起官家来,晚了!” 每次一想到这件事,老人的心便痛苦地往下一沉,六十载的岁月当中头一次这么无助,感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那你们就没去试试吗?这里的土地变成了这样一副样子,还出现了那么多可怕的生物,就算不是为了你们,官府也应该派人来调查一下吧?”沈浚怜悯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个老人,和善而又平静地问,其实不用老人回答,他就已经猜到答案。 “唉,我们既没向官家交过税,也没出过役,哪有脸去麻烦人家?”老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和无奈。 “老陆,此地是不是在洛城境内?”沈浚转向陆修武,问道。 “啊,这个还真不好说!老丈刚刚说那位已经不在了的主簿大人是十年前来的,那么可以确定当时这里是属于洛城管辖的。不过这都过去十年了,期间朝廷有没有调整过各县的疆域还真不好说。”陆修武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支支吾吾道,他哪想到沈浚问老丈问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把话锋转向了自己,搞得他毫无准备,一时显得有点措说不及。 说完便摆出一副坦然的神色往后一靠,看看老丈,又看看沈浚,意思是他真的不好下定论,得回去找现任主簿查查。 可他在此之前偏转弯抹角说了一大堆废话,只为在众人面前显得不那么冷漠。 他同沈浚的目光一遇上便迅速转开,显然他清楚沈浚对自己的心思心知肚明。 然后他就将眼睛注视着弟弟身后的某个地方,现出一副若有所思地聆听样子,时不时地对沈浚和老人瞥上一眼,却避免同他们的目光接上,生怕他们再追问他什么。 沈浚当然明白陆修武的意思:王爷身兼洛城县令,他陆修武也算是半个衙门人,要是承认了这里归洛城管辖,那就在王爷的职责范围内。 王爷的事也就是他的事,他老陆便义不容辞,至少要将此事禀报给王爷,请王爷定夺。他也不是不愿意这样做, 但一想到这次他带队奔赴京城执行重要任务,十万火急,不能耽搁,王爷还等着回话呢!要是让王爷知道他们半路却跑到这么一个偏远的地方借宿,只会以为他们开小差借机游山玩水去了,必然会减损王爷对他的器重。 要是再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禀告王爷,那岂不是给王爷找麻烦吗?王爷最近的心情他是看在眼里的,无论如何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再给王爷添堵。 而且以陆修武的想法看来,就算是官府介入,也拿这种灾害没有任何办法,过去的蝗灾、瘟疫和水患,即使上报给朝廷,不也是束手无策吗?最后还不都是自己自然而然消失的。 至于那些丑八怪,也不是他们县衙那点人能剿灭的,这得上报给州府,甚至巡抚大人,那就是他陆修武无能为力的了。 所以,每当面临这种两难的选择时,陆修武心中的天平总是自然而然地向自己这一边倾斜。 毕竟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得来不易,一旦失去就再难获得了,就算他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弟弟考虑,他们老陆家将来总得有个后吧,不然如何有脸去九泉之下见他们的老爹老娘。 但他也绝不是那种冷血之人,并非对老人的境况视若无睹,他只是想等自己的事情办完以后再从长计议。 第150章 禀告给王爷 沈浚也拿陆修武没办法,但老人的处境也实在是可怜,不能再拖了,他又不能就这么放下身负的任务专门回去向王爷禀报此事。 先不说他跟王爷本就不熟悉,就这样回去只会惹怒那位小王爷,何况沈浚早就注意到王爷最近几乎除了那件东西以外什么也不关心,就算知道了这里正在发生的可怕的灾难,也不见得会引起重视。 不过目前除了这条路已别无选择,所以沈浚在脑子里思索了一下,最后又转向陆修武道:“老陆,下一个镇子有驿站吗?” 陆修武愣了一下,不知道沈浚问这个干什么,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有,下个镇子离咱们先前在大道上停留的地方大概有五十里,两年前我去过一次,还在驿站寄过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快信。” “那我们明天到了那里就立即给王爷发一封信,把这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他汇报一下,至于这里到底是不是洛城的属地,王爷自会命人查清楚。这样既不耽误我们尽快抵达京城,也算是替老丈他们出了一份力,也不枉老丈对我们这么客气。”沈浚听说下一个驿站离这里只有五十多里,闲得很高兴,连忙道。 说完,他看着老人,俊朗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和善却十分忧伤的笑容。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真的能给这里的人带来希望。 沈浚怀着一丝愧疚望向老人,为自己不能帮助老人更多而感到自责。老人的目光与沈浚相遇,先前疲惫而痛苦的脸色缓和起来。 沈浚身上那种叫他讨厌和反感的东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真诚的同情与关爱,老人为此感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沈浚的话却打了本以为应付过了之前的那个问题以后感到高枕无忧的陆修武一个措手不及,使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做出了令他立即就感到后悔的回答。 他怎么也没想到沈浚会想出这么一个办法,这个办法并非不好,也不是他陆修武没想过。 只是在他的思想中本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起码也是暂时搁置,以后再说。 没想到沈浚却不肯放弃,执意而为,早知道沈浚会这么干,他就回答沈浚说下一个镇子没有驿站了,总好过让老人徒然地怀抱希望。 还是那句话,不是他不想帮这村子里的人,尤其是这位淳朴善良的老农。 也不是他们所遭受的灾难不紧要,而是王爷这段时间正为盒子的事情愁眉不展,无心他顾。 现在要是再给他添堵,无异于给他们三个找不自在,就算王爷不生气,他们这些做手下的又于心何忍? 可是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他也只好喏喏地当着老人的面应承道:“好,到地方我们便立即把信寄出去。” 说完还不忘朝老人笑了笑,以示安抚。 “诸位是官家的人?”老人带着将信将疑的神色问。听到沈浚嘴里说出王爷两个字,老人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心想再怎么撞大运,自己所在的这个小村子也跟王爷沾不上边儿。 可是听了一会儿又觉得沈浚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挺靠谱,再仔细打量众人的装扮以及倚在身旁的佩刀和佩剑,老人终于倾向于相信沈浚他们就是官府来的。 “严格来说,不是,我们只是王爷手下的听差。只为王爷效力,并不插手县衙里的事。”还没等沈浚回答,陆修武赶紧把这个话茬接了过去,生怕再引出什么麻烦事儿来。 他并没有撒谎,追随王爷五年来,他并没有在衙门里办过事,也没有县衙中的身份,县衙自有一套人马。 虽然王爷自己兼任县令的职位,也常常差他去办属于县衙所管辖的事情或案件,但他只听命于王爷,只向王爷一个人负责,更何况他并没有任何官职,所以严格说来,他的确不是官府的人。 得到陆修武自己的确认,老人心中一凛,没成想自己接待的这几位客人竟是堂堂王爷的手下,一时间感到甚为失礼,忙起身欲拜,眼中满是顺从和敬畏的神情。 沈浚、陆修武和周印廷三人见状立即冲过去扶住他,又将他搀回到椅子上。 “老丈何故如此,我都说了我们不是官府的人,无需多礼!再说,我们哪受得起您这样的长者一拜,岂不折煞我们!”陆修武带着和善的表情看着老人,道。 “诸位大人愿意将我们的遭遇报告给王爷,就是帮了我们大忙了,老朽代全村上下谢谢你们了!”老人感动地道,说着又欲起身下拜,众人齐齐从圈椅里跳起来,奔过将他扶住,并搀起身。 “老丈使不得!”沈浚和陆修武同时道。 “我们虽然把你们的事情报上去,但也不是说就一定会有好的结果,最终还是要由王爷来研究和做决定。何况你们自己也清楚,这里的灾殃实在是令观者无不感到棘手,乃至束手无策。而且王爷每天要处理的公事、私事很多,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照顾到。所以您以及尚留在这里的村民还是要多加保重,尽可能地自寻出路,切不可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官府身上。”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为了不使老人因抱太大希望而在面对失望时受到打击,一时接受不了,沈浚心平气和地向他解释道。 “我们原本也没指望官府会出手帮助我们,所以你们肯这么做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老丈满怀感激地说道。 周印廷和陆修武一左一右搀扶着老人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然后众人也各归其位,重新落座。 “老丈家中可有纸笔?”沈浚询问道,“为免明日耽误行程,也为尽快将信寄出去,不如趁现在您也在,我们就把要给王爷的信写了,然后带在身上,明日一到驿站便发出去,一刻也不耽误。” “那就有劳大人了!老朽这就去取笔墨纸砚来。”老人拱手道,再次起身,伸手从八仙桌后面挨着的案台的抽屉里掏出来一支笔尖已经秃掉的毛笔、一个砚台,和几张发黄的宣纸,一一摆放到到八仙桌上。 第151章 差点儿出乖露丑 “请大人移步到这边坐!”老人恭恭敬敬地把笔墨纸砚都在桌面上摆好,将卷筒状的宣纸展了开来,并用砚台将翘起来的一角压上,然后招呼沈浚道。 直到这一整套古老而又蒙着灰尘,每一样都带着点儿缺损的文房四宝拿出来的以前,沈浚都还以为自己不用亲自动笔,出个主意就完事大吉了,接下来自会有人去干,最多也就是写好后读上一遍,看有没有落下什么。 可当老人那句犹如晴天霹雳的话猛然指向自己时,沈浚才意识到自己并不会用毛笔,他登时心叫不妙:“怎么办?主意是我出的,立刻行动也是我定的,哪料到竟把自己装了进去,这下可要丢脸丢大发了!” 尽管在他的世界也有许多人练习毛笔字,并且其中不乏写得跟古人一样好者,每每看到,都令他赞赏不已,但他自己从来没碰过这玩意儿。 要说硬笔书法,他是认认真真练过一阵子的,而且写得还不赖,上中学的时候常被语文老师拿来在同学们面前展示,一到这时,坐在座位上的他每每得意得心花怒放。 但此刻要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改用软塌塌的毛笔书写,先不说他连握笔的正确姿势都不会,就是古代的汉字也跟现代的简体字不同,他也许能认出其中的某些来,但要让他写出来,除非照着抄,否则连第一笔从哪儿开始写都不知道。假如贸然尝试,最后只会贻笑大方。 另外,堂堂王爷怎么可能认不出追随自己多年的下属的笔迹?他的字迹叫那位小王爷看了恐怕会心生疑窦,徒然给自己招来麻烦。 只这一点,就足以使沈浚无论如何不可能听从老人的召唤,即使打自己的脸,立刻反悔,当着所有人的面毫无道理地取消这一行动,也在所不惜。 “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等明天到了驿站,找个代笔先生不是更省事儿,也省了这般麻烦?”沈浚懊恼地想,不禁责备起自己来,“这遇事火急火燎的性子总也改不了!” 沈浚无助地看看老人,然后瞥向摆得整整齐齐的笔墨纸砚,仿佛那里有毒蛇猛兽似的,令他非但没前进一步,还在椅子上往后挪了挪。他只感到如坐针毡,起身不是,不起身也不是。 “硬着头皮上?绝对不行!”沈浚暗想,至少他还没有完全被形势牵着鼻子走,顺坡而下,使自己陷入真正的,无可挽回的窘境。 “可是让谁来写呢?”他想,扫了一眼客厅里的一干人,“周公子是外人,让他代笔岂不让王爷小看了我们三个?老陆连字都认不全,他上次进京的时候就露了馅儿,屡屡将街边店铺的匾额念错。至于陆修文,如果说哥哥肚子里装的知识有半斤,那他充其量不超过八两,当时他不是一个劲儿地附和哥哥那么明显的错误吗?听着都使人尴尬,难怪是一个爹妈生的亲兄弟!” 沈浚也曾好奇,哥哥的名字叫修武,拳脚功夫倒还不错,也算没辱没爹娘给取的名字,可弟弟这修文的名字实在是与事实差得可就太远了,文也不行,武也不行,普通人一个。 “还不如叫铁柱,二狗什么的听着亲切!”一想到此刻没人出得上力,直如把自己架在火上烤,沈浚急得暴躁起来。随即他又被自己的玩笑给逗乐了,脸上僵硬的表情顿时化开。 恰在此时,他的目光被某种预感引回老人身上,心想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落里,居然随手便能拿出这几样文人墨客必备的书写工具,而且看上去都是陈年老物件,极有可能是老人三十几年前从别处带过来。 “老丈的背景一定不简单,必定能识文断字,兴许还能写得一手过得去的毛笔字!在古代,毛笔是主要的书写工具,老丈再怎么不济,也比我这个从来都没碰过毛笔的人强吧?”沈浚下结论道,立刻便有了主意,“何况,由老丈自己写出来,甚至比作为旁观者的我们转述更好。受害人总比我们这些道听途说的路人知道得多,也掌握得更准确。” “老丈从前是做什么行当的,竟有此等书写工具?莫非做过教书先生?”沈浚终于站起身,但并不是如众人所料的径直走到老人指给他的位子左下,而是一边说,一边靠近桌边,摆出一副赞叹的神情看着毛笔和宣纸道。 “大人说笑了,老朽哪敢跟教书先生比,这些都是从家乡带来的,已经三十几年了。不瞒您说,从前老朽的确给乡邻的孩子们教过几年书,但都是私下的。村上的孩子没书读,便送到我那里,只为将来长大了能识得几个字。后来发生战乱,整个村子都毁了,老朽的亲人也都没了,才辗转来到此地讨生活。当时几乎什么都没了,安葬完爹娘,回到家,只在倒塌的墙下找到这几样东西。想着也许以后还能用上,况且也不占什么地方,便带了来。”老人腼腆地,带着回忆的神色说道,眼睛深处闪烁着微弱的愉快的光芒。 “果不其然,到这儿没多久,大家就听说了老朽能读书认字。因为都是逃难来的,这里又没有私塾,于是孩子大点儿便都送过来请老朽给教导教导,只求将来走出这山沟沟的时候不至于像瞎子似的哪儿哪儿摸不着门。”老人接着道,似乎唯独这个话题能让他暂时忘却当下的忧愁,嘴角难得一见地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的微笑。 沈浚闻言心中大喜,只道自己尚小瞧了这老丈。 他已打定主意,这信就由自己来口授,老人执笔,陆修武他们三个要是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可以随时加进来,当然,若有意见也但说无妨。 沈浚还考虑到毕竟这封信是给王爷的,又述及如此重大的事件,所以必须思虑周全才好发出去。 另外,措辞上也需要仔细斟酌,既要简练,又不能丢三落四,忽略任何一个关键的细节。 总之,最后大家都觉得没问题了再定稿。 第152章 执笔写信 “老丈,我看这封信还是由您来写最合适,一来你是这所有事情亲历者,知道得最详细,也最清楚,感触也最深,我们只不过从你口中了解到一二,若由我们执笔的话,既容易落下什么,也不那么有真情实感。二来您作为受害者,亲自写信更能引起王爷的重视,反而我们这些整日在他身边的人容易被他忽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您有所不知,我们此番出来是去执行王爷交代的一项十分重要而且紧急的任务。临行前他特意嘱咐我们路上不可耽搁,若由我们来拟这封信,很可能让王爷误以为我们没把他的命令当回事儿,反而会惹恼他,将事情搞砸了,所以我觉得这封信还是由您亲自来写比较好。”为了给自己解围,沈浚不得不摆出一副俨然的替老人着想的神色说道。 一旁的陆修武连连点头,只道如此甚好。 “不敢,不敢,老朽怎敢在诸位大人面前造次,何况老朽乃一介布衣,直接给王爷写信,那可是犯了大不敬之罪!”老丈战战兢兢地推拒道,他虽然明白沈浚说得在理,可还没糊涂到就照此执行了。 老人尽管已经半辈子没同官府打过交道了,但从前在府衙治下的经历还没忘,也不敢忘,知道大齐社会等级森严,本县的县太爷都不是他们这种寻常百姓敢冒昧直视的,何况贵为皇亲国戚的王爷,写信就更不敢了。 “这个您不用担心,信的末尾会署上我们的名字。在这整个过程中,您也只是把事情的详细经过以及真相讲清楚,仅此而已,这一点您无疑远比我们要强。最后还是得以我们的名义递上去,您是不是以为您写的信只要寄出去,就可以顺利地交到王爷手上?并不是,王爷可不是谁的信都收都看的,而且您也言重了,要是给王爷写信就要治罪,这天底下得有多少人被治罪?”没想到自己一番苦口婆心的提议,竟被老人振振有词地一口拒绝了,沈浚心中固然有些着恼,但还是克制住了,并尽可能逐一消除老人的顾虑。 为了寻求旁人的支持,使老人放下顾虑,沈浚说着又转向陆修武道:“寻常百姓就算是给王爷写信,也到不了王爷手里,是不是,老陆?” “那是自然,所有给王爷的信都要先由我们这些下人过目,当然不是看信的内容,而是看写信的是什么人,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呈给王爷。无关人等的信直接丢进火盆里烧掉,要知道不是什么人都配给王爷写信的。所以老丈您完全不用担心会被治罪的什么的,不存在,只要在信上署上我们的名字,王爷就会看到,有我们给你做保,你还怕王爷会治你的大不敬之罪吗?”陆修武听到沈浚问自己,立即从椅子上坐直身子,俨乎其然地回答道。 老丈仍有些犹豫地看着二人,对他们的话将信将疑,毕竟他宁愿不给什么王爷写信,也不想使本就糟糕已极的处境雪上加霜。 “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您的孙子考虑吧?”他们谈话期间,隔壁婴孩的哭声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响起,只不过由于专注地听老人讲述,一度将那使人烦躁的声音抛诸脑后。此刻那婴孩又扯开嗓门大哭起来,突然使沈浚的脑子灵机一动,又有了主意,于是带着点儿激动道,“您很清楚现在这种状况还能坚持多久,试想除了官府还有谁能帮得你们?为了您的孩子、孙子能活下去,你都不愿意试一下吗?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比现在更糟了,不是吗?” 老人的脸上重又现出惊恐、绝望和愤怒的表情,一想到他们所身处的困境,老人就会痛苦地抿紧嘴唇。他不知多少次向天呼告,自认为这辈子勤勤恳恳,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何让他们一家遭遇如此灾变? “好吧,蒙诸位大人愿意帮助老朽一家,已是大恩大德,老朽既无以为报,如何还这般继续推辞?我写!”老人终于说道,一面自己坐到了先前给沈浚准备的位子上,往砚台里倒了点茶壶里的水,然后手法熟练地开始研磨起只剩半截的墨条来。 众人从此刻起便都不约而同地噤了声,齐刷刷的注视着老人的一举一动,耳中倾听着墨条摩擦砚台所发出的吱吱声,不一会儿,一股淡淡的墨香便在堂屋里溢散开来。又过了片刻,似乎是觉得可以了,老人便将墨条立在一边,拿起毛笔在砚池里沾饱了墨汁,接着在砚尾顿了顿,然后便在纸上落笔写了起来。 老人的手微微颤抖着,但写得很快,仿佛这一切都已在他脑子里酝酿了很久,构思了很久似的,如今提笔便一气呵成地娓娓道来。约莫半个时辰,两大张信纸便写完了。 老人将毛笔放下,张口吹了吹纸面,等墨迹稍稍干了些后,才用双手扶住桌角,支撑起有些酸麻的两条腿,稳了稳身子,然后转向众人。 “请诸位大人过目!老朽写是写得多了点,不知王爷能否见看,但要把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以及村民们的遭遇都写清楚,老朽以为不能比这更少了。”老人激动地用双手捏着宣纸的两端,从桌旁走开,举到第一个奔过来的沈浚面前,带着坚定的神情解释道。 就在老人刚一做出起身的动作时,沈浚等人见状立刻齐刷刷地站了起来,箭步朝老人冲过去,从左右两边扶住这位陪他们聊了半夜,又保持着一个不变的累人姿势写了很长时间信的老人。 沈浚从老人手中接过信,同凑上前来的陆修武一块儿看。两人将信从头至尾读了一遍,毕竟是寄给王爷的,不能马虎。 沈浚果然没有猜错,老人的字写得十分工整漂亮,显示出颇高的书法功底,在他一个外行看来,甚至觉得丝毫不亚于他以前在毛笔字帖上看到过的那些字样。 第153章 只字未提 至于信的内容,则囊括了所有他们已经知道的和尚不知晓的事情,用词精准,行文流畅,几乎是一气呵成,并且没有一句多余的赘述,也没有一处被划掉或是修改的地方,这令常常提笔忘字的沈浚很是佩服和赞叹。 信的后半部分还对这场灾害未来可能的扩散范围做了虽有点耸人听闻但颇令人信服的估计。 最后老人代表全体村民请求王爷以天下苍生为念,派人调查此事,并调动军队剿灭四处流窜的恐怖怪物。 关于对他们进行赈济的话,老人却只字未提。 沈浚沉思了片刻,想说什么,但是又打住了。然后将视线从信上移开,扭过头去带着怜悯的神色看着老人:“写得很好,我就说由您来写这封信最合适,要是换做我,一定写不了这么全面,这么如亲眼所见般的真切,我相信王爷看了一定会动容的。” “嗯,这样就行,明天到了驿站,便能立刻发出去!”还没等沈浚发问,陆修武便紧跟着附和道。 他所认的字不多,还是由于信中大部分的事件之前老人都已经讲过了,他才勉强算是把信的内容和意思看明白。他既没做过多评论,也没有任何意见,更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他尤其对老人没在信中提出求助感到很满意。他了解王爷的收支状况,也对县衙的财政税收知道得一清二楚。 每次县丞、主簿和典史等人来汇报工作的时候,王爷都让他侍立在侧,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熟悉县内的大事小情。 因为王爷虽然兼着县令之职,却不怎么关心县衙的日常事务,只有遇上非他出面不能解决的大事的时候才与众副手们商议,其他的事都交给属下去处理。 而王爷之所让陆修武掌握衙门的内情,就是怕自己一放手,下面的人没了监督,放心大胆地徇私枉法,中饱私囊起来,到时候给自己惹出麻烦。 王爷心里很清楚,他不能再犯错,甚至还得加倍小心。 既不能在任上干得太好,也不能闹出乱子,最好就是平平稳稳,不惹人注意。 毕竟他自己也能感觉到,这里到处都有朝廷里的眼线,即便不是专为他而来,但不管好事还是坏事,一旦被宫里的那些想置他于死地的人抓住把柄,到时候即使父皇再怎么疼爱他,恐怕连现在的局面也保不住了。 陆修武便是他安插在县衙里的一枚定海神针,有陆修武做他的眼睛,他就能对衙门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了如指掌,那些官员和衙役们也就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正因为如此,陆修武知道得很清楚,洛城县衙上下非但王爷自己没什么钱,由于税收不足,洛城的许多事务都没办法开展,有一些甚至压了几年都没有启动,以致卷宗在库房里已经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不是王爷不想推进这些事情,只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什么事不要钱?没有钱连县衙都得关门!现在就是最日常的事务运行起来的都越来越困难,更别提为百姓做多一点事情了。 就在去年,由于实在发不出俸银,衙役们大闹了一场,最后有好几个愤而离职,县衙拖欠俸禄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导致新人迟迟招不上来。 也正是从那时候起,陆修武除了要替王爷办私事,还同时干着衙门里一些活计。好在洛城这地方绝少发生什么天灾,不然没钱没粮的如何赈济灾民? 若是换了其他县令,遇上个瘟疫或灾害什么的,还能向上官和朝廷请求支援。 可王爷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他自己还不清楚吗?说是兼任县令,上官从来也不过问洛城的事,州府开会也从来不叫他参加,想是因为有王爷在,他们便无法再像过去那样边喝花酒边随意地商议州内事务,简单说就是不能再应付了事; 更可能是由于众官员都不敢同王爷走得太近。他们哪一个在朝廷里没有人脉?哪一个跟权臣们没点儿关系?对王爷因何被贬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既然在宫里都不受待见,他们最好也离得远远的,别惹祸上身。 所以王爷在洛城这五年,从来没见过知府以及其他平级的官员长什么样,他们也从来没到洛城拜望过王爷。 王爷当然也没去向自己的顶头上司知府大人汇报过工作,再怎么说他也是皇帝的儿子,向区区知府汇报工作岂不有损皇室威严,尤其是圣上的威名?就算他想这么做,谅他知府也不敢听! 有时他想,让他兼任县令这个职位也不知是哪个朝中大员想出来的,是为了不使辖区内住着王爷的县令难做,还是故意设计他,给他找麻烦,或二者兼有,一直以来他都没弄明白。 诸如此类原因,即便遭了灾,百姓流离失所,王爷也没法去向上官告援,更不可能上书朝廷,请求国库拨付银两和赈灾粮。不是他拉不下脸,而是压根儿就办不到。 没人会把他的折子递上去,也没人愿意替他在皇帝面前说话,所有人一想到他就跟想起某种瘟疫似的,都刻意地同他保持距离。 而此时的洛城,官仓里有几粒米,账上还有几两银子,他陆修武清楚得很,所以老人甭指望能得到救济,劳师动众地把他们都迁到安全的地方更不可能。 不在信里提这件事,老人是明智的,也给他陆修武省去了不少麻烦,不然以王爷的脾气,县衙拨不出银两和粮食,定会从自己的俸禄里扣出来一些,保不齐还会让他们也捐点儿,如此一来,他们以后几个月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了。 再说,即使真这么做,他们挤出来的那点银子也不够干什么的。 就比方从最近的镇子运送食物和水过去来说吧,由于距离遥远,运输费用高昂,坚持不了几天。 在他陆修武看来,若不是直言相求,王爷是不会亲自处理这些事的,而一切向来都是交给手下去办的。 可这件事要真交给他来办倒简单了,他带上几名衙役到这里转一圈,再回去,禀告王爷说,此番灾害属实,但为人力所无法控制,为今之计只有静观其变,灾害一过,一切自然都会好起来。 第154章 私心 王爷从小生长在宫廷,对普通百姓的生活了解得不多,更没见过可怕的瘟疫和灾害。 所以老人不提赈济的事,王爷只会以为他们的生活还过得去,或是压根儿就想不到这层,着人调查调查,最后无能为力也就罢了。 “老陆,你是领头的,还是由你在上面署名吧?”沈浚把信递给身旁的陆修武道。 一想到自己刚刚擅自做主,不但节外生枝地多出了这么一封信,还一度抢了陆修武的风头,沈浚便想着以此为契机将他再次推到前面去,同时又可避免自己不会用毛笔的尴尬。 “好!”陆修武愉快地应道,对沈浚在老人面前这样抬高自己感到兴奋不已。 说完,他便坐到了老人先前写信的位子,拿起刚刚放下,墨汁未干的毛笔,在砚池里沾了沾,然后在信的末尾歪歪扭扭地签上了“陆修武谨呈”五个大字,字号足足比老人的方正小楷大了一圈。 接着一连轻轻几下吹干了墨迹,又当着老人的面,折成比信封小点的方块,然后塞进袖子的口袋里面,拱手道:“老丈放心,明日我们一到驿站,便速速将此信寄出,不出一日,王爷便能看到您这封信。” 陆修武虽这么说,却连他自己也没有把握王爷一定会将这封信看完。他只能保证,上面有他的署名,王爷定会拆开来看,甚至还是抱着某种急切的心情立即打开,一秒钟也不耽搁。 可当看到的不是自己正在等待的那个消息时,王爷必定会很失望,甚至恼他违抗临行前的叮嘱,不认真执行任务,却去干一件完全无关的事情也说不定。 所以还在老丈提笔写信之前,他既然不好反驳沈浚的建议,便在心里打定主意,到了驿站以后,他要托代笔匠另写一封解释信,一并寄出。 唯有如此,他才能安心地继续往京城而去。若不然,这件事搁在平时还好说,王爷仁心爱民,自不会计较。 但今时不同往日,没有什么比王爷差他们去干的事更重要,如此横生枝节很可能会惹得王爷不高兴,甚至失去对他的信任,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老朽代全村父老叩谢诸位大人!”老丈拱手回敬,说着便躬身下拜,众人连忙扶住。 “老丈不必多礼,这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一切还需王爷定夺,如果最后没帮上什么忙,还望老丈不要见怪,我们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再说,今晚要不是您收留我们,我们恐怕就要在外面跟那些丑八怪一起吹冷风了。”陆修武一面搀起老人,一面道。 “咳,大人说的哪里话,老朽要知是大人几个,早就开门迎大人们进来了。只是您也知道,村上最近发生的事故太多,天一黑,外面那些东西便出来作怪,专往这有人气儿的村里钻。各户一到晚上不得不紧闭大门,早早地把灯熄了,躲在屋里不敢出去。咱这穷乡僻壤的,好几年也没个外人来,要是搁从前,老朽必定毫不犹豫地欣然出门迎客,可老朽一家被这半年多发生的诸般怪事吓怕了,所以一开始不知大人们的底细,断不敢开门。小老儿这厢给诸位大人谢罪了!”本来陆修武只是客气两句,不想老丈却多虑了一层,以为他们还在怪他早前迟迟不肯开门,使堂堂王爷的手下吃了足足一刻钟的闭门羹。于是慌慌张张地又要再拜,两腿一屈,上半身却纹丝不动,原来胳膊一左一右仍架在陆修武和沈浚手上,老人只好作罢。 “老丈,咱们坐下说。”沈浚口气温和地道,一面跟陆修武将老人搀回到椅子上坐下。 沈浚发现自从得知他们几个是王爷的属下以后,老人便变得战战兢兢、谨小慎微起来,不再像一开始谈话时那样畅所欲言、毫无顾忌。 沈浚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惹得老人又要跟他们作揖、叩拜,便寻思赶紧让他坐下,放松放松,别这么紧张,而且老这么搀着也不是回事儿。 “方才尽听老朽唠叨,耽误了大人们休息。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外面那些东西也不折腾了,请诸位大人移步我那卧房中歇息,我与老伴儿在这堂屋里对付一宿即可。只是老朽这孙子不停哭闹,每晚如此,至天明方休,恐使大人们不能安睡,还请诸位大人多担待!大人们稍等,老朽这就进去收拾一下,找几床被褥出来。”刚坐定,老人又喘着粗气道,脸上现出歉疚之色。说完便起身径直朝左边的卧房走去。 沈浚听着老人一口一个“大人”地称呼自己,感到很不自在,几次想要纠正他,但见陆修武他们都没什么异议,又考虑到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厚着脸皮听老人一个劲儿地这么叫着。 “老丈不用麻烦,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我们铺上衣服,枕着包裹在地上睡就行,这里不但安全干净还挡风遮雨,比在外面幕天席地、餐风饮露可好多了!更重要的是不用时刻担心被那些生物袭击,睡得踏实!”,沈浚忙劝阻道,心想老人自然是敬畏官府的人,生怕招待不周才这么做的,可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主人睡堂屋,他们几个睡人家的卧室。何况还是对待这样两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像这种鸠占鹊巢、天打雷劈的事他们几个无论如何也不能干。 “没错,我们一直都是这样,有客栈就住客栈,没客栈就在月亮底下露宿,这么多年,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是常有的事儿,我们都习惯了,老丈不必挂虑。而且我们都年轻,身子骨好着呢,今晚在这儿打地铺就行!”陆修武见沈浚表态,也立即意识到老人如此安排实在不妥,便也不甘落后,忙附和道。 “贵客来访,岂有睡堂屋之理?即便老朽乃一介老农,也知道不能怠慢了远道而来的客人,何况还是对我们整个村子都有恩的诸位大人。老话说,客随主便,所以就听老朽的,你们还是睡卧房,我跟老伴儿出来睡,那两张桌子拼在一块儿,足以睡下我们两个。”老丈执意道,说着用头指了指身后的八仙桌以及紧挨着的一张供桌,罢了,又迈开坚决的脚步继续朝左边那扇房门走去。 第155章 没有嘶鸣声 “老丈留步!我尚有一事不明,想向您请教,待此事完了以后,再定夺今晚怎么睡也不迟。”沈浚想起还有一事未了,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暂时稳住老人,于是连忙道。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沈浚,心想,老丈该说的似乎都已经说过了,不知他沈浚还有什么问题不明白,大家都已乏了,明天还要赶路,不如早点儿睡下。 只有周印廷一点儿睡意没有,不但现在还不想休息,而且今晚就没打算睡觉。 此时一听沈浚又有事情要问,顿时来了兴趣,看看沈浚,又瞅瞅老人,只等一个提问,一个回答,也许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到更多对自己有帮助的信息。 老丈忽地停住,转过身来,庄重地道:“大人请讲,老朽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别急,请过来坐,咱们慢慢说。”见老人仍站在原地不动,沈浚便招呼他回到桌前坐下。 老人只好又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然后一脸严肃的看着沈浚:“大人请讲。” “您可知外面的怪物有多少?”沈浚没再拖延,把早已想好的问题说了出来,说时眼睛还朝大门的方向瞥了瞥。 “老朽还真没查过,它们每次都是天黑以后才出现,您看老朽的院墙又这么高,在里面根本看不出到底来了多少,估摸着有二十几个吧?”老人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道。 “这附近只有今天来的这些吗?”沈浚继续问道,但愿老人的回答是肯定的。 “这个老朽就不清楚了,因为白天不知道它们躲在什么地方,晚上村里也没人敢出去,所以别处是不是还有,谁都不知道。”老人回答道,不明白沈浚何以要这么问。 沈浚从老人那里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确定的答案,感到有点失望,但他并未放弃,而是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然后撇下老人,转向陆修武道:“老陆,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陆修武一听,立即在椅子上坐直身子,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断然道。 “外面这些尸人我们都见过,也跟它们交过手,知道那是一群怎样凶残的家伙。我们自己就曾差点儿栽在它们手里,老丈的儿子也遇到过,跟他一起去的那两个小伙子终究没逃掉,遭了毒手。它们每晚都来骚扰这村子,其中的危险可想而知。今天我们刚好碰上了,”沈浚犹豫了一下,继续键道,“不如出去把它们解决掉,好让这村子清净几日,你看如何?” “不行,不能出去,那些怪物太可怕了,不能出去送死!”一听沈浚要带着兄长出去同那些白眼怪战斗,还没等陆修武表态,做弟弟的首先不同意了,大吼着从椅子上跳起来,声音激动而又恼怒。 沈浚没有做声,心想如果陆修武不去,他就带着周印廷出去,他相信在这件事上这个年轻人一定会赞同自己的想法,而且在面对那些尸人的时候将表现得比任何人都勇敢。 “我跟你去!”果然,一听说要出去杀掉那些早在他计划当中的怪物,周印廷按耐不住了,立即开口道,并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好,咱俩一起去!”沈浚赞赏地附议道,作势便要起身。 “还有我,我们三个一块儿去,不把那些白眼怪杀干净绝不回来!”陆修武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去,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思考着如何劝沈浚也放弃这个打算。 可一见被周印廷抢了风头,自己倒显得胆小怕事了,再迟疑下去恐在众人面前威信扫地,尤其是被沈浚和老人看贬,便强自鼓起勇气道。 “老哥,你不能去!它们不是人,根本杀不死,上次我们差点儿折在它们手里。现在好不容易逃出来,千万不能再送上门去了!”陆修文拦在兄长面前,焦急地劝说道,恐惧清楚地写在他的脸上。 “够了,就这么定了,你在屋子里等着,把门闩好,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去!”陆修武脸色一沉,断然道。 “各位大人,请听老朽一句劝,那些东西凶得很,我们这里前前后后已经有六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死在它们手上,老二因为运气好才逃了出来,你们千万不要出去招惹它们。明天天一亮,它们自然就会离开,整个白天,这里都是安全的。”沈浚的决定使老人大吃一惊,连忙劝阻要出去干傻事的三人道。 “您是说它们晚上出来,白天离开,是吗?”沈浚忽然对老人的话产生了兴趣,问道。 “不错,老朽还发现它们似乎能闻到人的气味,只要一向它们靠近,它们就会发疯似的朝你扑过来,所以你们千万不要出去冒险。你们打不过它们的,老二说过,它们根本杀不死,上次他在原始森林边上曾亲手将一个家伙的脑袋刨掉,可它并没有死,没头了还胡乱地挥舞着手里的武器继续追杀他们。简直太可怕了,老朽活了七十年,从没见过这么恐怖的东西。”老人回答道,“光是看到它们的样子就够叫人害怕的了,哪里还敢出去跟它们拼命,可不敢出去,别出去!” “那你们听到过嘶鸣声吗?就像人压抑着嗓子尖叫的声音。”沈浚没理会老人的规劝,继续好奇地问道。 “尖叫?从来没听到过,只有老朽的孙子整晚哭个不停,还有那些东西的撞门声,除此以外,什么声音都没有。”老人若有所思地回忆了一下,然后肯定地回答道。 沈浚感到纳闷儿,据他此前在森林里的观察,这些尸人应该是按照嘶鸣声行动的,可老人的回答却否定了这一推断。 他一时无法解释,心想也许是孩子的哭声掩盖了嘶鸣声,毕竟一到夜晚,他们便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去,加上婴孩撕心裂肺地嚎哭,就算外面有什么声音也都给盖住了。 沈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心想跟老人的谈话总算有点收获,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那些尸人都惧怕阳光,不论是这里的还是森林里的,都有这个共同点,至于别的,还有待观察。 第156章 出去消灭门外那些尸人 “老丈,您尽管放心好了,我们不会有事的。之前我们同它们交过手,多了不敢说,二十几个还是对付得了的。”沈浚带着自信的神色朝老人笑了笑,道,“你们只管把门关好,我怕待会儿大门一旦打开,会有漏网之鱼溜进来,不过不用担心,你们只要守住这扇门,剩下的就交给我们。” 沈浚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通往室外的房门。 老丈见众人都佩着兵刃,又是官府出身,王爷的手下,想必武功不赖,又劝不住,只好作罢,唯祈祷他们平安归来。 陆修文还想开口阻拦兄长,却被陆修武一手提着佩剑一手扒拉到一边,抢在头里走了出去。 沈浚和周印廷见状立即跟了上去,片刻间,三人便来到了院子里。 “老哥,你要当心,打不过就跑,保命要紧!”陆修文追到门口,语带哭腔地冲着兄长的背后喊道。 陆修武被弟弟这句话惹得恼了起来,心想兄弟俩私底下怎么讲都没关系,此刻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说什么打不过就跑,那不等于说他陆修武是逃兵吗?这让他以后还怎么做人?要是传到王爷耳朵里,他从前建立的英勇无畏的形象岂不毁于一旦? 他气不打一处来,就在即将爆发的一刹那,弟弟那不舍与依恋的眼神又使他立刻软了下来。他回转身,朝弟弟粗鲁地摆摆手,冷冷地道:“关门!不许出来!” 随后右手持剑,剑尖在前,朝大门口走去。 那些尸人果然还在,沈浚三人刚到院子中央,它们便躁动起来,紧接着又开始疯狂地撞击起栅墙来。 陆修武吓得一怔,禁不住放慢了脚步。沈浚快步上前,第一个到达大门跟前,周印廷随后赶上。 着他们朝大门走近,那些分散在各处的尸人也向门口聚拢来,一时间全都堆在了门前狭小的空地上,乱哄哄地互相拥挤碰撞着,堵住大门。 撞击声渐渐停息,两扇门板开始在一众尸人的推搡下剧烈摇晃起来,粗大的门闩发出木头间大力摩擦的吱吱声。 本来沈浚还设想着每次先放进来几个,然后把门关上,如此分批将尸人解决,会保险得多。 现在看来,只要他们一把门闩拔掉,外面的尸人就会一拥而入,立刻把院子塞满,连他们自己也会被从门边挤走,冲散,何谈再把门关上。 固然还是他们原本要对付的那些,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可院子里毕竟地方太小,众人不便施展和避闪,寡不敌众很容易受伤,哪有外面的空间大,就像陆修文所说的,打不过就跑来得稳妥。另外,一下子都进来恐怕也会威胁到屋子里的人的安全。 “周公子,老陆,”当陆修武也来到门前以后,沈浚一脸严肃地对二人道,“现在外面的怪物全都聚集在这儿,为保险起见,这扇门暂时还不能开。开了就会都涌进来,这里不是打斗的地方,我们一旦被围住出不去,你们知道风险有多大。” 陆修武和周印廷点点头,表示明白。 “我认为还是由我先从院墙上翻出去,想办法把它们引开,你们随后再出来,比较妥当。”沈浚带着询问的目光继续说道。 早就见识过沈浚武功造诣的陆修武第一个赞同,实际上后来他也从没否定过沈浚的任何一个想法,在当下这种危险的情况下,有这个年轻人在,他感到踏实。 “那你要小心!”陆修武不禁脱口说道,可转念又觉得自己未免多虑了,以沈浚的功夫,就是他跟周印廷不出手,对付那几个白眼怪也是绰绰有余的。 跟着周印廷也冲着沈浚点点头。 他还记得初到此地之时,也是沈浚第一个翻墙进来,给他们将大门打开,不然现在他们还在外面呢! 当时他被沈浚的身手震撼得呆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后来坐在老丈堂屋里的时候,他还时常偷眼看看对面的沈浚,观察着沈浚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 当沈浚讲话时候,他听得就更认真了,心中满是好奇地琢磨,不知这个一块儿赶路又一块儿同邪恶的力量战斗过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如此身手,这般武艺,他从来没见过。 而鸿远镖局自创立以来广纳天下好手,父亲的武学造诣也是京城里有名的,可跟这个年轻人比起来,都显得平平无奇。 此时,沈浚又提出同样的建议,只身冲锋在前,他自然毫不怀疑这件事的可行性。 再想到先前这个年轻人曾救过自己两次,众人被围在林中空地上的时候还自己留下来断后,这一切都使他对沈浚越发敬重起来。 沈浚再一次从两人面前无声无息地消失,他们下意识地抬起头,看见黑暗中一道白影倏地升空,随即又消失不见。只短短几秒,外面的尸人便动了起来,随后传来了沈浚那熟悉的声音:“可以开门了,出来吧!” 陆修武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睛瞪得大大的,偷听了一会儿,见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小,于是颤抖着双手去拔那又粗又长的门闩,不知是卡住了还是怎么,一连试了好几次都没抽出来,还是周印廷伸手帮了他一把,插销才一点点顺着卡槽滑出来。 刚推开门,一双如同蒙了层白色薄膜般的眼珠,正从外面直直地盯着他,吓得他赶紧又把门关上,死死地倚住不让尸人进来。可如此一来,他们自己也出不去了。 周印廷气冲冲地抢上前去,欲夺门而出,陆修武蓦地一愣,才回过神来,暗骂自己竟胆怯至此。 鼓了鼓勇气,他试探着再次将大门拉开。仿佛在蹲守他似的,那尸人静悄悄靠在门板上,陆修武还没用力,大门自己就开了。 尸人的身体随之倾倒过来,正好同陆修武脸对脸地撞上,简直把他吓得魂不附体。他下意识地胡乱挥舞着手臂,将尸人一把推开,尸人却像刚睡醒似的,缓缓转过身来,猛地张开手臂,直奔陆修武扑过来。 幸好这些尸人手里没有武器,否则陆修武和周印廷两个非遭到猝不及防的重击不可。 但尸人那般匕首般锋利的指甲也不容小觑,而且它们下手极其凶残,加上那永不疲惫的体力,不把人类杀死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第157章 恐惧 陆修武边后退,边手忙脚乱地举剑格挡。连退了三步之后,他挺剑开始反击,却因胆怯而手抖无力,砍了几下都没砍中要害。 最后一下还被对方硬生生抓住了剑身,以令陆修武倍感震惊的力道,连同他的手臂一起往旁边甩去,带着他的整个身子差点儿一个趔趄跌到地上。 另一边,周印廷也被随后而蹿来的一个尸人纠缠着,无法脱身。 一看见那丑陋的面孔周印廷便怒火腾地上升,恨得咬牙切齿,眼神中充满了杀意。 一般人见了这些怪物的第一反应都是后退,他却不一样,尸人一出现,他就像猎手发现了追寻已久的猎物似的主动迎上去,准备给它们以致命的痛击。 可他的猎物却不是什么兔子或野猪,而是一只凶猛的老虎,在老虎的眼中,他也是等待已久的猎物。 因此,他们之间的交锋,由于谁都不会后退,注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此时周印廷正将佩刀在手里上下左右抡成一个又一个圆弧,接连削去尸人干枯得只剩骨头的手指和半只胳臂,还砍断了两根如笼子一般包围着空腔的肋骨,要是换成活人,或是活的动物,早就没命地嚎叫,甚至倒地而亡了。 可那尸人却像没有任何感觉似的,在遭遇了这一切以后还像之前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印廷,手上的进攻也丝毫未见减弱,只是杀伤力小了不少。 要不是有着血海深仇,即使是身经百战的杀手也会被这种没完没了,永不后退的进攻吓倒。 尸人挺着残肢断臂仍不停地向周印廷猛扑,疯了似的撞他,张开没有肌肉的牙齿咬他,这股死缠烂打的劲儿更使周印廷不胜气恼。 他瞅准时机向右一闪,尸人随即扑了个空,接着他将佩刀高高举起,使足力气一刀斩断了尸人另一只完好的手臂,断肢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兀自抖动着,周印廷恶心地看了一眼,随后一脚便将其踢到栅墙下的黑暗中去了。 一旁处于下风的陆修武被那尸人差点带倒,才站稳脚步,忽然瞥见敞开的大门外又闪进来一个呆头呆脑的尸人,后面还跟着一个下巴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的家伙。 它们一露头,便缓缓地将那张丑陋的脸孔转向两人,默然地盯着他们,刹那间,似乎是闻到了比别处浓重得多的活人的气味,它们登时变得兴奋起来,一前一后拖着步子同时奔向陆修武。 开门时冲进来的那个尸人还在疯狂地将两只铁钩般的指爪雨点似的往陆修武身上招呼,弄得他左支右绌,一筹莫展。 此时又出现两个,却都向他这里扑来,陆修武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惊惶起来,应付起来更加显得手忙脚乱,他甚至有种预感,森林里的那一幕恐怕又要重演了。 弟弟打不过就跑的话犹在耳畔,可这院子如此狭小,已容纳了他们六个在里面打斗,白眼怪的攻击又如此猛烈,根本无处可逃,也没机会逃出去,陆修武屡屡被逼到角落里,险些被尸人扑倒抓住,落得个开膛破肚一命呜呼的结局。 “老沈在哪儿?”千钧一发之际,陆修武不禁暗暗叫道,心里盼望着沈浚赶快前来相救。 突然,陆修武一走神,长剑又被尸人抓住,紧接着从手中脱了出去,一时间没了武器,陆修武暗叫不妙。 尸人拿着手中的长剑看了看,然后往地上一扔,又伸出双手扑向陆修武,陆修武赤手空拳地格挡着,后退着,身上、手臂上被抓出好几道血印。 眼瞅着长剑躺在几步远的泥地里,却被尸人堵住了去路,陆修武过不去,没法将它捡起来。 赤手空拳击打白眼怪堪比打木人桩,给尸人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不说,几个回合下来双手和双腿便感到疼痛无比。 他向背后扫了一眼,发现了靠在墙上的那个曾令他心惊胆战的铁镐,此刻却心中大喜,连忙一个箭步奔了过去,双手握住木柄,一回身,抡起铁镐朝尸人的头顶狠狠敲下去,只听喀啦一声,镐柄应声裂成两段,镐头带着一半镐柄砸到地上,发出一声沉闷撞击声,另一半则仍握在陆修武手里。 原来这把铁镐本就朽坏了,不但镐头生满了铁锈,镐柄也早就开裂,故而放在墙边很久无人问津。 那白眼怪只是愣了一下,只一秒,就又伸手抓向他。此时,另外两个尸人已经出现在第一个尸人的后面,从两边向陆修武发动夹击。 那边厢周印廷被两个尸人逼得节节后退,刚刚一番蛮力使出,未得一刻喘息,现在又被它们一左一右夹击,只好一面举刀格挡,一面转着圈地后退。 当尸人又一次伸手来抓他的时候,周印廷身子往下一蹲,猛力左右挥刀攻击尸人的下盘,正砍中他们各一条腿,可是尸人只是好奇地停了一下,低头朝腿上瞅了瞅,之后手上又加紧攻来。 周印廷本想砍断它们的双腿,看它们还怎么步步紧逼,无奈使不上力,加上这些尸人的骨头比野牛的骨头还硬,根本砍不断,力气再大一点只会将刀刃卡在里面,拔不出来。而且它们始终在不停地动弹,就算想照着一个地方砍也几乎办不到。 周印廷无奈只好继续攻击尸人的手臂,可是双拳难敌四手, 何况还是面对疯了一般的猛扑。 他身上渐渐被抓出好几道血印,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印痕渗出血来,顺着脖子往下淌。 他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擦,举到眼前看看,更加暴怒起来,一股蛮力涌上来,手中的佩刀在空中一转,朝那扑上来的尸人的手臂砍去,可是由于离得太近,刀刚举起,还没来得及落下,尸人的双手便伸到了眼前,周印廷赶紧收回佩刀,挡了一记,然后退后一步。 尸人树枝般干枯的手掌死死地抓住他的佩刀,任他怎么拔也拔不出来,最后下意识地抬脚猛地踹向尸人的胸脯,刀刃在尸人紧握着的手上划过,登时连着五个手指与半只手掌齐齐切断,尸人吃不住这一脚,向后踉跄着退出去好几步远,才站稳。 第158章 被同一个人救了两次 周印廷被这两个尸人纠缠不休,即便将它们的双臂斩断,双手砍掉,在它们那已然烂得千疮百孔的肚子上多刺几刀,都没有用,面对这些打又打不倒,杀又杀不死的怪物,周印廷内心气愤已极。 趁着尸人向后退去的时机,他抡起佩刀,双足先后点地,身子往前一越,整个人腾至半空,接着两手紧握刀柄,高举过头,几乎把剩下的力气全都使上了,直朝那刚站稳的尸人的天灵盖劈去。 哗啦一声,尸人自头顶往下从前胸到后背被斜着砍去了一半,连着双腿的那一半兀自摇晃了几下,跟着两腿一软,倒向地面,彻底没了动静。那惨白的各归半边脑袋的眼球也霎时熄灭,化为一缕雾气消散在空气中。 正赶过来的另外两个尸人似乎被这一幕震慑住了,纷纷转道向陆修武而去,刚刚丢了佩剑,又白白浪费力气用一只破镐给尸人抓痒的陆修武,见到这副情景简直欲哭无泪,心里直哀哀叫苦。 怎么都奔着他来啊?这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活人。 凭什么他周印廷现在只对付一个,而他要同时对付三个?可这念头在他的脑中只是一闪,来不及过多抱怨,先前被他打了一镐的那个尸人业已伸手抓向他身上。 他吃了一惊,连忙向旁边闪避,却恰好被从侧翼包抄上来的尸人一头撞在了胸口,陆修武猛地向后飞出,仰倒在地。 冷不防给它这么一撞,陆修武只感到五脏六腑仿佛翻转了来,他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满脸通红。用手强撑地面,试图站起来,却被接踵而至的三个尸人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另一边,周印廷在几步远的地方全力对付着余下那个尸人。 他已先斩断了尸人的两只手臂,将那五指不全的手掌直接齐着手腕处斩断,使它无法再抓他的衣服和脸,然后疾步后退,拉开两步距离,腾出空间来,将佩刀抡得呼呼作响,照准尸人裸露的颈骨横削过去,咔嚓一声,尸人的脑袋应声落地,骨碌碌地滚到了大车底下。 解决掉两个尸人,周印廷终于腾出空来,然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眼角的余光便瞥见陆修武那边情势危急。 扭头一看,果然,尸人正跳在陆修武的胸脯上,两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使劲摇晃着,还不断地往地面撞。 剩下两个则用鹰爪一般的手扒开他的衣服,料子被撕成条条碎片,里面的白色衬衣已露了出来, 周印廷一个箭步飞身过去搭救,还没到跟前,手中佩刀唰地急速飞出。 陆修武只见黑暗中一丝辉芒闪过,接着骑在他身上的尸人的脑袋上已多了一把短刀,自右侧太阳穴的位置直没至柄,刀尖则从左边穿出,冷冷的幽光在黑暗中忽明忽灭。 陆修武被这一幕吓住,愣了两秒,还没来得及循着短刀飞来的方向望去,随着尸人手上的力道一松,顿时憋闷地咳嗽起来。 然而只咳嗽了一下,喉咙便又被尸人铁箍一般的双手给牢牢锁住,像之前一样继续疯狂地摇晃着,指甲几乎扣进了他的肉里。 陆修武想把尸人那溃烂的手指掰开,却一次次滑脱,最后只好一手一个抓住尸人的手腕,使劲儿往两边掰,然而尸人手上的力道非但没有一点儿松懈,反而越掐越紧了。 陆修武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也发不出一丝叫喊,尸人的双手已紧紧勒住他的咽喉。 此时,他的脖子上,脸颊上布满了一道又一道深深浅浅的血痕。 这时,一阵轻微的疼痛从腹部传来,陆修武由于被扼住咽喉,抬不起头,无法看清剧痛传来的地方。 浑身酸痛的他,感觉也变得迟钝起来,但仍能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肚子上搔抓,像极了原始森林里的巨型蜘蛛。 被三个尸人压得不能动弹的陆修武,不管怎样挣扎都无法起身,喉咙又被扼住,使他呼吸渐渐衰竭,力气也越来越小。 大势已去之感在他的意识里闪现,抓着尸人手腕的十根指头也慢慢放松开来。 突然,他身上的尸人猛地向一旁倒去,倒下时还撞翻了另一个,先前一直死死扣住他脖颈的手滑脱开去,空气刹那间从口腔灌进他的胸膛,他又活过来了,大口地喘着气,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他挣扎着坐起身,找寻着救命恩人,却先看到插在尸人头上那柄短刀不知什么时候被拔了出来,此时正拿在一个年轻人手上,刀身没有一丝血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隐隐若有光。 透过黑暗,陆修武认出了这个年轻人正是周印廷,只见他又将佩刀举过头顶,向另一个仍专注地趴在自己旁边的尸人砍倒,接着又是一下,稳准狠地将那尸人覆着几绺毛发的脑袋砍了下来,骨碌碌滚到陆修武的手边,吓得他赶紧把手缩了回去,用另一只胳臂撑着地面。 周印廷低头看着他,把手伸到他面前,两人目光相对,他发青的嘴唇上禁不住掠过一丝苦笑。 陆修武愣了片刻,然后仿如大梦初醒般地把手递过去,抓住周印廷伸过来的手,一使劲儿,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不敢相信自己再一次从鬼门关脱险,肚子上传来的剧痛提醒他刚刚的确十分危急,他朝腹部望去,只见先前尸人的指甲已穿透粗布衬衣,在他的肚皮上抓出了好几道血痕,乃至嵌进了他的皮肉,鲜血流了出来,将白色的衬衣染成了斑斑殷红。陆修武呆呆地望着腹部的血迹,头脑中感到一阵晕眩。 “陆大哥,你没事吧?”看到陆修武被鲜血浸透的衣衫,周印廷惊呼道。 还没等陆修武回答,那两个被他踢倒的尸人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此刻正瞪着惨白的眼睛转向他俩,脸上虽一如既往地毫无表情,但在那副丑陋样子的加持下,却显得比世上任何凶残的脸孔更吓人。 它们伸出双臂,摇摇晃晃地朝他俩抓过来。周印廷连忙挡在受伤的陆修武前面,举起佩刀,准备应战。 第159章 尽收眼底 谁料第一个冲上来的尸人脚下一个踉跄,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顿时失去平衡,向他扑倒过来。 周印廷手上的佩刀未及砍出,尸人已出现在眼前,他下意识地刀尖朝外,举刀格挡,噗嗤一声竟扎进了尸人白惨惨的眼睛里。 尸人伸手抢住双眼,张大嘴,做出惨叫的样子,双膝登时像散了架似的跪下,身体如触电般快速抖动着,却没发出半点儿声音。 顷刻间,那双惨白的眼睛黯淡下去,化为一缕轻烟迅即消散,只剩下两个黑漆漆的窟窿。 后面的尸人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及时止住,没跟着一起摔倒。它绕到一旁,朝周印廷后面的陆修武走去。 周印廷手里的佩刀仍插在前一个尸人的眼洞里,卡住了,一时竟无法拔出。他焦急地转头看着尸人向陆修武走去,却想不出任何办法。 “陆大哥,小心!”周印廷朝身后的陆修武喊道,一面扔下手中的刀柄,任凭佩刀跟着尸人一起倒地,一面抄起此前从陆修武手中脱落的半截镐把,就欲向尸人的面门棒击过去。 陆修武才从死亡的阴影中缓过神来,匆忙查看了一下,腹部只是擦破了点皮,出了点血,他皮糙肉厚,并不无大碍。眼见周印廷先是砍断了尸人的头颅,结果掉一个,接着戳瞎了尸人的眼睛,又了结了一个,他才从恐惧中彻底挣脱出来。 他想起了在森林中同尸人战斗的情景,那时他就发现了这个杀死尸人的秘密。 “怎么一慌张就忘了呢!”他羞愧地想。 周印廷的叫喊声突然传进耳朵里,使他蓦然惊觉,眼瞅着尸人又撇下周印廷向自己走来,并且越来越近。 陆修武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无名火,觉得似乎是他先前的表现让这些丑八怪把他当成了软柿子,认为他好欺负。 自从跟了王爷以后,他还没被人家这么看贬过,而且还是被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藐视,简直是岂有此理。他感到自尊心一阵刺痛,恨不得将它碎尸万段。 怎奈手中空无一物,四面也都被围住。右边不到一步的距离便是房屋的墙壁,身后被井口和石磨挡住,左边则站着周印廷和那两具倒地不起的尸人的骸骨,此时两具尸骸交叠在一起,恰好阻住了他俩的去路,只有尸人扑来的方向能出去,可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愤怒使他胆气陡增,他做好了赤手空拳以肉身相搏的准备。 就在尸人朝他扑上来的一刹那,他瞥见了自己那把躺在不远处的佩剑,身子一蹲,从尸人抬起的臂弯下翻了出来,迅速滚到佩剑旁,一伸手便拾了起来,另一只手在地上一撑,跳起身来,带着他所有的愤恨从背后朝尸人的头顶劈下,而那一边前来搭救他的周印廷已先他一步手起棒落,直击尸人的面门,两厢夹击下,尸人光秃秃的脑袋瓜被打得稀烂,身体摊倒在地,没了声息。 周印廷返回插着短刀的尸人跟前,双手握住刀柄,一只脚抵着尸人的下巴颏,然后一用力,没入一半的剑身哧溜一声拔出。周印廷撇下尸骸,反手提刀,向陆修武走来。 “你没事吧?陆大哥?”周印廷迈过头颅被击碎的尸人,走到陆修武面前,问道。 “没事儿!”陆修武拖长声调,故作轻松地回答道,然后又反问了一句,“你怎么样?” “没什么,就是被它们抓破了点儿皮,别说,这些东西的指甲还真锋利!”周印廷摸了摸脸颊上仍在渗血的伤痕,满不在乎地回答,然后指指陆修武带血的白衬衣问,“你肚子上的伤不要紧吧?” “皮外伤而已,以前在骑兵营的时候这都是不算事儿,我这身上的伤多着呢!改天有机会让你瞧瞧。”为了扭转刚刚被尸人打得招架不住,一度被按在地上摩擦的印象,陆修武忙解释道,视线却不由得被地上的尸骸吸引着,对那锋利的指甲仍心有余悸。 “不知沈大哥那边怎么样了?”周印廷看着大门的方向,问陆修武道。 “外面没动静,也许早就结束了,他老人家找个地方歇着呢?”陆修武语气懊恼地回答道,本来他还盼着沈浚在那危急的时刻来救他呢,现在已经成功脱险,又开始庆幸沈浚没看到这一切,没使他在沈浚的面前威名扫地,被他看不起。 “那么多怪物,他一个人能对付得了吗?我们还是赶紧去看看吧?”刚解决掉自己跟陆修武的麻烦,周印廷又替沈浚担忧起来,生怕晚一步,沈浚会像陆修武一样遭了毒手。说着,便朝门口快步走去。 “急什么,他厉害着呢!”陆修武揶揄道,迈开脚步跟了上去,他也想知道沈浚撇下他们俩这么久,到底在外面搞什么鬼。 “哈哈,多谢周公子关心,我没事!”刚走几步,沈浚的声音却蓦地从两人身后传来,使他俩着实吃了一惊。二人立即转过脸来,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沈浚正坐在屋脊上,微笑地看着他俩。 “沈大哥在上面做什么?”周印廷惊讶得张大了嘴,问道,随即返身往回走。 陆修武默不作声地一同返回,他早就料到沈浚会比他们更快结束战斗,而且认为沈浚之所以迟迟没有出现,一定是像以往一样在好奇地调查什么! 没想到他却悄没声儿地上了屋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俩,只是不知自己刚刚那副窘相是否都被他尽收眼底,要真是那样,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所以,在没弄清楚这件事之前,他决定暂时保持沉默,不管他俩说什么,都装作跟自己无关。 “啊,没什么,我刚把外面那些都放倒,这会儿上来看看附近有没有漏网的!”沈浚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一面朝四周的黑暗中看了看。 “那有吗?”周印廷信以为真,追问道。 “没有,全在这儿了!”沈浚平静地答道,说着站起身来。 第160章 真的尴尬 “你是什么时候上去的?我们竟然都没看见!”周印廷朝房门口走着,一面好奇地问。 “刚上来,就在你们转身准备往外走的时候,不然我这么一个大活人坐在这里,怎么可能躲得过两位的视线。”沈浚于幽暗中温和地看着他俩,带着始终不变的微笑回答道。 其时天色漆黑如墨,院子里也没有一点灯火,就算房顶有人,如果不是眼力极好或有意看过去的话,是很难发现的。 说着,背起双手,从房顶飘然而下,话音跟身影同时稳稳地来到二人面前,整个过程中没发出一点声响,看得周印廷目瞪口呆,暗暗赞叹不已。 要说之前两次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沈浚就从眼前消失了,这一回他终于完整地看到了沈浚从屋顶如何飞身落地,他哪见过这种功夫,一时间简直惊为天人。 “没想到沈大哥你的武功这么厉害!”沈浚刚一落地,话音方止住,周印廷便合上嘴,带着一脸惊讶的神色赞叹道。 “是吗?我也没想到!”沈浚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回答道,年轻人尴尬地愣了一下,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其实却是道出了真正的心里话。 沈浚随即哈哈大笑,引得年轻人也不自然地笑了起来。 这笑声却使得一旁的陆修武心里直发毛,他不明白沈浚何以在如此严肃的时刻开起玩笑来。 “说不知道自己的武功多厉害,这跟说不知道自己的武功是怎么来的一样可笑吗?”陆修武暗暗嘀咕道。 在他看来原因只可能有两个,要么就是真的在开玩笑,目的是为了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可是这玩笑也太冷了,除了使人徒然感到莫名其妙以外,看不出笑点在哪里;要么就是在揶揄他俩,不,应该是揶揄他一个人,周印廷不在内,因为刚刚出丑的只有他一个。 此刻的陆修武无疑更相信第二种。 “这么说,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到了?居然还骗我们说刚上去,怕是早就躲在上面看热闹呢!这个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实在了?”陆修武切齿痛恨地想,“本性流露,终究藏不住,从前那个酒蒙子和树林里那个舍生忘死的侠者都是假的,现在这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他不敢看沈浚的眼睛,怕一对上自己就会失态,脸红起来。 “该死,刚才实在是太丢人了!”陆修武心里暗叫,尴尬地挨着每一秒。 “老陆,你受伤了?”陆修武本以为自己不吭声也就过去了,可沈浚偏偏不放过他,突然转过来问道,目光则惊讶地落在他腹部的血衣上。 “啊?啊,没没什么,皮皮外伤!”陆修武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心里一紧,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陆修武被沈浚突如其来的发问弄得心慌意乱,连舌头都不利索了,眼睛也低得只能看到自己鞋尖那一块地方。他料到此时此刻,沈浚射向他的目光里一定藏着无情的讪笑和鄙夷,直灼得他像个被游街示众的偷儿一样浑身不自在。 他只不过很久没跟这些白眼怪交过手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才陷于被动的,至于这么没完没了嘛! “要不咱们再来一次试试,看我还会不会这样?他周印廷对付两个,我可是以一敌三啊,知道多一个如此凶悍的白眼怪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可能局势完全被逆转,就跟发生在我身上的情况一样。都承认你沈浚厉害行了吧,我要是有你那身手,还没进来之前就把它们都干掉了!”陆修武情绪激动地想。 可冷静下来以后又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暗道:“他问起这个,这么说,他没撒谎,我被白眼怪制服的时候,他并不在这儿?” “他不在这里,对,不可能在这里,这是一定的!”陆修武绷起的脸孔舒展开来,兴奋得差点叫出声。 他立即恢复了常态,挺直身板,抬起眼,平静地看着沈浚。 “老沈,你那边是什么情况?怎么出去这么久才回来?”陆修武带着点儿余怒反问道,本想说以他的功夫早就该结束战斗的,但对沈浚的残存的敬重使他讲话不自觉地收敛许多,没敢放肆。 “除了这里的五个,外面还有二十三个,我刚出去就被围住了,不过现在都跟它们一样老老实实地躺着呢!”沈浚的目光在院子里的尸骸上扫过,平静地回答道,随即脸上又露出了喜色,“看来你们知道怎样对付它们了!” “躺着?你没……”陆修武惊魂未定,又白白生了一通闷气,此刻脑子里乱得很,以致还没读出沈浚的话的意思,便带着一股无名火匆匆地质问道。可刚说到一半,最关键的几个字还没吐出,便蓦地发觉不对,立即止住,以另一句话代替道,“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你们呢?老陆你的肚子真没事吗?”沈浚微笑着问,仍不忘开个玩笑,“还有周公子,你脸上的抓痕得好好处理一下,小伙子还没娶亲,花了脸可不好找亲家了。” “没事,就是抓破了点皮,你也看到了,这些家伙的指甲锋利得紧!一个不留神就会被抓伤,一打三,哪有不受伤的?这已经不错了。”陆修武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答道。 沈浚再一次扭头看向身首分离的五具尸骸,有的双臂都被砍断,有的则缺了一只手,还有的脑袋被打得稀烂,显然陆修武和周印廷两人并没有一开始就朝着尸人的要害处攻击。 “你们真的知道怎么对付它们了吗?”沈浚用眼睛指指地上的尸人,问二人道。 “照头上砍嘛,早就知道了,在森林里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陆修武得意地回答,忘了刚刚自己被尸人打得落花流水那一茬了,“不过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架不住人多!围攻起来,这一招就难办了!” 幸好他还没忘记周印廷就在旁边,正听着他的话呢,当时年轻人可是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的,自己就算是为了颜面不至于扫地,也还不敢太过,只好简略地替自己辩解道,以为这话他跟周印廷心照不宣就行了,不足为第三个人道。 第161章 大门外没有尸骸 沈浚点点头,笑而不语,却转向周印廷:“周公子有什么发现?” 周印廷迟疑了一下,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带着严肃的神情回答道:“啊,对了,它们的眼睛很奇怪,一开始我用佩刀从侧面贯穿了其中一个的脑袋,它却一点事都没有,可后来我只是戳中它的一只眼睛,它就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而且它们的眼睛似乎是一团烟气,它们一死,眼珠子就消失了。”周印廷又补充道,“沈大哥,为什么会这样?”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不过我跟你的观察是一样的,这些怪物的眼睛就是它们的致命弱点,比脑袋还令它们变得不堪一击,不过想要伤到它们并非易事。”沈浚满意地点点头,道。 先前周印廷刺伤其中一个尸人的眼睛时,陆修武还处在恍惚之中,连尸人正向他袭来都没察觉到。 要不是周印廷挺身挡在他前面,他怕是又要被尸人扑倒在地。 及至被年轻人的呼叫声惊醒,发现那尸人已经跪倒在地,头上插着年轻人的那把佩刀。 现在听他们这么一说,陆修武显得不以为然,因为二十几年的人生阅历与生活常识告诉他,脑袋遭受重创大概率会丧命,但是没了一只眼睛很可能活着。 所以在他看来周印廷当时之所以能杀死那个尸人,完全是因为佩刀伤及了尸人的脑袋,而不仅仅是眼睛。 所以,要是下一次再遇到那些白眼怪,他才不费劲巴拉地去戳它们的眼睛呢。 “直接把它们的脑袋砍下来,岂不更省事?”他暗暗嘲笑他俩道。 “沈大哥,你一个人把外面那些怪物都杀光了?也是瞄准他们的眼睛进攻吗?”周印廷不可置信地问道。 沈浚说自己已经解决掉了外面的二十几个怪物,令他既感到震惊不已,同时又十分好奇。 心想也许沈浚是使用了什么技巧或门道才做到这件事的,而他可以抓住机会从中学到点儿什么,等将来面对森林里的那些更加凶残的怪物时,或许会有至关重要的帮助。 “周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屋吧!”沈浚冲年轻人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对了,劳驾先把大门关上!” 周印廷欣然领命,转身朝大门走去。到了门口,却并没有急着把大门关上,而是探出头,朝外面扫了一眼。 似乎是想看看此刻栅墙外又是怎样一副景象,是不是也跟这里一样,地上尸骸狼藉,到处都是残肢断臂。 可当他扫视了一遍后,非但在地上未发现怪物的遗骸,门前和两边也都不见怪物的影子。远处更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隐隐现出轮廓模糊的重重黑影。 总之,他目力所及之处都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一度使他怀疑沈浚所说的那二十三个是否真的存在,或许自始至终就只有院子里的那五个。 “奇怪!沈大哥明明说怪物都被他杀死了,此刻正躺在地上,可这里什么也没有啊?”周印廷在心里纳闷道。 “咳,沈大哥这么厉害断不会诓我们,再说了,那些东西要是还在附近,早就寻着味儿跑过来了”随即他又想,“也许是被沈大哥引到别处灭掉了。” 周印廷带着疑惑退回到院子里,两手一齐使劲儿,合上了沉重的大门,接着把两扇门板推齐,俯下身子,从地上拾起又粗又大的方形原木门闩,对准限木咔哒一声插了进去,还不忘里外晃了晃,看是否牢靠了。 周印廷返身回到沈浚和陆修武跟前,二人见大门已关好,等周印廷一到,便一起朝房门走去。 此时房门仍闩得紧紧的,陆修武拉了一下,没拉开,便大声喊到:“老丈,修文,开门!外面安全了。” 自沈浚三人走出屋外,陆修武下令关门以后,老丈便在他们身后将房门牢牢闩好。然后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不发一言地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除非有很大的声响,像沈浚他们一开始在窗边叫门那样,否则,老人的耳朵是听不到的,即使偶尔能听到几声,也辨不清是什么。 陆修文从这一刻起,眼睛便紧盯着房门,只等兄长他们的敲门声响起。起初他一度想要冲出去跟兄长并肩作战。 可是一想到以前在危难之中兄长对自己说过的照顾好自己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那句话,以及每次两人身陷险境,兄长都得分心照顾自己,每每因此而受伤,甚至差点儿送命。 也许没有他在场,兄长更能心无旁骛、全力应战,局面就会因此好很多。 所以,他刚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便按耐不住又跑到门边,贴着耳朵听起来。 一开始,外面没什么声音,他只好又坐回去。 很快,外面传来了打斗的声音,而且离他们所在的屋子越来越近,最后几乎来到了墙跟前。 陆修文听出了尸人那极具特点的脚步声,刀剑劈砍钝物的声音以及几乎已经来到门边的窒息般的气喘声和咳嗽声,他不禁替兄长捏了一把汗,几次想要开门窥看都被老人制止了。 他无计可施,又没办法安静地坐着,便在屋子里到处找起可以看见外面所发生的一切的窗户来。 可是找了半天,他也没发现这家人家的窗户有一点缝隙,房门跟栅墙和大门一样,都是新的,完全由木板拼成,几乎一点光线也透不进来。 窗户外面则钉着厚厚的木板,把什么都挡住了。 换言之,这幢房子,俨然一口黑暗封闭的棺材。 如此设计,显然是为了抵御外面的那些尸人。 清楚的打斗声在门外持续响着,陆修文却仍旧无法判断兄长的情况如何,只能跟从前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时一样,在心里默默祈祷哥哥平安归来! 很快,在一阵咯啦声和扑通声过后,周印廷的声音突然响起,喊的却是让兄长当心。 “老哥有危险!”陆修文的第一反应便是兄长很可能会受到伤害。 第162章 取舍 陆修文登时坐不住了,冲过去就准备伸手拉门闩。 “大人,求您看在老朽家里尚有嗷嗷待哺的婴孩的份上,不要开门!”老人用几乎哽咽的声音恳求道,每次陆修文忍不住想开门出去或偷看一眼的时候,老人都是同样的一句话,但也正是这句话每每使陆修文放弃出去的念头。 “可是,兄长他现在真的有危险,我得出去救他!晚了就来不及了!”唯独这一次,陆修文准备不听劝阻,开门出去。因为在他眼中没有什么比兄长的命更重要,关键时刻他甚至愿意牺牲自己救回哥哥,他虽然胆子小,但谁要是敢伤害他的哥哥,他就跟谁拼命。 陆修文停在半空中的手继续向门闩移去,老人则紧张地盯着眼前发生的这件令他毛骨悚然的事。 “大人!”老人痛苦地哀求道,几乎要落下泪来。他颤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摇晃着身子朝陆修文走去。 “老丈,您看这样如何,我用最快的速度开门出去,你也尽可能快地把门再关上,插好门闩,只要咱俩配合得够快,不给外面的怪物可乘之机,就一定不会有危险。”陆修文再一次被老人的喊声叫住,他还没目中无人到完全不把这幢房屋的主人的话放在眼里,只是他现在一秒钟也不能耽搁,兄长可能就在这一秒钟里遭受致命伤害,于是他带着一副严肃的神情向老人提议道。 陆修文满以为自己的这个可行的方案一定会被老人接受,所以他的手指停了一下以后又继续向门闩靠近,就在几乎要碰上的时候,老人又喊了一声大人,道:“老朽现在连杯子都端不稳,水常常洒出来,溅得身上和桌子上到处都是,没法不担心啊!” “何况老朽就这么一个孙子,将来延续我们袁家的香火就靠他了。老朽老了,自然没什么好在乎的,唯独不愿这个孙子受到一点伤害。您看看我们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性命全系在您这只手上了。”老人诚恳地补充道,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过陆修文够向门闩的手。 陆修文一时间陷入了两难境地,右手的指头虽然已经摸到了门闩,却并未动一下,此刻停在了那里,是继续拉开门闩,还是放下来,他心里正经历着暴风骤雨般的斗争。 一方面他为兄长捏了一把汗,另一方面又担心真像老人预料的那样被怪物闯进来,使这一家人,尤其是那个婴孩,受到伤害,作为老陆家的子孙,无论如何也干不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老人绝非不想出去帮沈浚他们,怎奈他实在是有心无力。 他比这里的任何人都更清楚外面那些东西的凶险,只因他自己就曾落入怪物的手中,那次跟三十几年前一样捡回了一条命,三十几年前他面对的是一群嗜血的异族,现在面对的却是未知的恐怖生物。从前他只想逃命,活着,现在他觉得倒不如真的给它们抓去,死了算了。 没有什么事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大被怪物拖走更使他痛苦,当时他不顾性命地拎着铁镐追了出去,没走几步便被黑暗中的怪物扑倒在地,要不是随后赶来的老二死死地拉住他,把他从鬼门关抢了回来,他现在恐怕不知道给丢在哪个荒郊野外曝晒呢! 那一刻他但愿能用自己换回儿子,不然连他也一起带走算了,可老天不应。 第二天,他们集合了全村的男女老少,找遍了方圆三四里的地方,最后连具尸首都没找到。 接下来的一个月,村子里又损失了五六个人,都是天黑以后贸然出门或是没来及赶回家中的,这教训难道还不够惨痛吗? 后来全村人达成了默契,不管是哪家的人给怪物拖走了,都不要去救,免得再多搭上几个无辜的人。 现在他身上还留着两道贯穿整个腹部的抓痕,三个月过去了,仍没有完全恢复,里面时不时还会有脓水流出来,搅得他坐卧不宁。 疼痛不是最主要的,甚至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活着对他来说才是煎熬,是这副身体让他越来不堪重负。每天看着儿子儿媳一家忍饥挨饿,他那早已干涸的昏花老眼里时常流下泪来。 “以自己这副干瘪的将死之躯,如何能抵挡得住那怪物的猛力一击?”他想,“出去不过是送死!可问题并不在这儿,问题是这扇门不能开。自己这条老命丢了不要紧,三十几年前从战乱中侥幸逃出来,颠沛流离地苟活了几十年,已算是老天爷格外眷顾,临了倒成了全家人的累赘,想想实在是不如早死了好,可儿子、媳妇、孙子还要活下去,那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他活着的唯一动力。” 老二更不能出去,他只剩这一棵独苗,也是这家里的顶梁柱,失去他,这个家等于没有希望了,何况他那嗷嗷待哺的小孙子也不能没有父亲。 还有比他更能理解失去亲人的痛苦吗?那可是他亲手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啊!他每每想起都禁不住老泪纵横。 他当然能理解陆修文此刻的心情,可是他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不能再失去另一个,更不能失去孙子。 他们袁家世世代代香火不断,不能在这里断了。何况他们一家苦熬了半年多,不就是为了保住这唯一的血脉吗? 几位大人要出去冒险的时候,他也不是没劝阻过,可他们并没有听自己的。当时他们不是都自信满满的吗?既然他们敢出去,就有办法对付那些东西。 况且也不是自己求着他们去做这件事的,除非杀死那些怪物,不然谁也帮不了他们。 尽管他们帮助过自己,而且那封信还在其中一位大人的身上,但信就算送不到,他们一家也会不损失什么。 但这门一旦打开,那些已经攻进院子里来的怪物,便会蜂拥而入,不光他陆修文活不成,这屋子里的人最后也都得死。 第163章 叫门 可是他能阻止得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吗?他手上的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老人想,就算把老二叫出来,两个人合力阻拦,恐怕也办不到。 最后若是把年轻人惹恼了,恐怕怪物还没进来,他们一家先就遭了殃。 思来想去,真到了那个时候,除了给这个年轻人跪下,尽力拖住他,别无他法。 尽管年轻人的手已经停下,并没有发生他不愿意的看到的情况,但老人的心仍提到了嗓子眼儿,悬在那里,陆修文一刻不把手放下来,他一刻不敢放松,也一刻不得安宁。 正犹豫间,外面的打斗声停止了,持续了整晚的婴孩的哭声也在同一时刻戛然而止。 屋外,就在房子前面,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周印廷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在问陆修武伤势如何。 当陆修文随后听到哥哥的回答时,激动得气都喘不过来了,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眶里瞬间盈满了泪水。 “老哥还活着,他还活着!”陆修文终于把手放下来,转身看着老人,兴奋地笑道,鼻涕眼泪都一起流了下来。 “大人们仁厚善良,吉人自有天相,更兼武艺高强,将那些凶残无比的东西打败,老朽佩服得五体投地!”老人并未听清楚外面的对话,直到听见年轻人这么一说,悬着的心才暂时落了地。 陆修文重又上前,把耳朵贴到门缝上,期待听到更多的消息。 兄长和周公子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猜想应该是往大门那边去了。 接着沈浚那低沉而浑厚的嗓音出乎意料地从他们的头顶传来,叫住了渐渐走远的二人。 陆修文蓦地一愣,心想沈浚上房顶干什么?还没来得及细想,从他们的交谈中他得知,沈浚是在房顶观察周围的情况。 起初一直都是周印廷和沈浚一问一答,兄长没有吭声。直到沈浚问起兄长的伤势,他才再次听见哥哥的声音,再次放下心来。 又过了一小会儿,有人拉了一下门,尽管仍趴在门上谛听的陆修文已经猜到了是哥哥他们,但还是被吓得浑身打了个激灵,心脏突突地剧烈跳动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 紧接着便传来了兄长的叫门声,而且得知外面是安全的,陆修文脸上立刻现出大喜的神色,迅速抬起手,啪的一声将门闩拔掉,拿在手里,然后将门拉得大开。兄长出去以后,这个动作他在想象中不知练习了多少回,为的就是这一刻。 老人坐在堂屋的最里面,听到有人敲门,跟着听到了陆修武的声音,又请清楚楚地听到他说“外面安全了”,一时间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迈开有些僵硬的双腿朝门口走去,待他来到门边时,陆修文已将房门打开,沈浚三人并排站在了他俩面前。 老人惊讶而又赞叹地看着他们,半晌说不出话来。陆修文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兄长身上,沈浚和周印廷完全变成了透明人。 他立刻注意到兄长脸上、脖子上都是伤,外衣前襟也被撕成一条一条的,肚子上则完全被扯开一个大洞,在灯光的照射下里面的红色血迹是那么触目惊心。 “老哥,你,你,你这没事吧?”陆修文惊慌地问,伸手就去掀兄长的衣角。 陆修武对弟弟婆婆妈妈的性格,向来感到不耐烦,此时正浑身酸痛,疲累不已,又被挡在门外迟迟不得进入,登时火大,一把将弟弟的手推开,怒道:“还让不让我们进去了?” 陆修文被这声呵问惊醒,听出了兄长的不耐烦,赶紧闪到一边,将房门整个让了出来。 陆修武率先迈进门槛,然后沈浚和周印廷也跟着进来。 陆修文随后又将门栓重新插上,还检查了一下,确认没问题以后才放心地从门旁走开。 老人刚刚见兄弟俩情绪激动,一时不便插话,等沈浚他们进来以后忙招呼道:“大人们辛苦了,快请就坐,歇息歇息,喝……” 刚说了一个“喝”字便又打住了,心想自家这茶水又苦又臭,除非实在渴得厉害,否则不喝也罢。 三人也的确是渴了,各自回到先前的位子上坐下后,都不约而同地抓起跟包袱一块儿放在椅子旁边的水囊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陆修武想是最饥渴难耐,把自己所剩不多的水一口干了,又要来了弟弟的水囊。 都喝得涓滴不剩以后,仍觉得不解渴,又朝桌上的茶壶瞅了瞅,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摇摇头,碰都没碰一下。 沈浚拿起自己的水囊喝了两口,便重新盖上塞子,四人中他所剩的饮水最多,此时看到陆修武像是依然很渴的样子,便道:“老陆,我这儿还有,接着!” 说完,便把自己的水囊扔了过去。 陆修武接到以后,毫不客气地仰起脖子便往喉咙里灌,直喝得半囊水只剩了个底儿,肚子也明显地鼓胀了起来才作罢。 老人看着周印廷和陆修武浑身都是伤,衣服也被扯烂了,心下甚是心疼,忙从椅子上起身,关切地走上来查看。 “大人这伤得可不轻啊!”老人看完陆修武肚子上的抓痕,说道。 可能是因为他自己的身上也几乎有一模一样的两道抓伤,过了三个月还没愈合,所以他觉得陆修武的伤势也不容乐观。 “不打紧,都是皮外伤,这在过去是常有的事儿。”陆修武嘿嘿一笑,神色平静地回答道。 “老朽家中尚有些治疗这种皮下伤的草药,还是在这里没发生变化以前上山采的,挺管用,我这就去给大人拿来敷上。”老人语含关切地说道,说完,便转身去之前翻出笔墨纸砚的抽屉里找,接连拉开三只抽屉,才在最后那只里面拿出了一个用绳子系着小布包。 “不用麻烦,老丈!我随身带有金创药,敷上就没事了。”陆修武在椅子上极不舒服地挪了挪身子,没来得及叫住老人。等他刚把话说完,草药已经摆在了眼前。 第164章 敷药 听说陆修武带有金创药,老人不禁看了看自己手上捏着的简陋的小药包,一时犹豫不决起来。 一方面连他自己都怀疑它们是否真的有效,或者说,曾经是有效的,现在则不一定;另一方面,金创药的疗效他自然是知道一些的,据说里面有二十几种名贵的药材,因此对治疗刀伤有奇效,而且听说敷上便能止血、镇痛,还有极好的消炎作用,关键时刻能够救命。 所以用来治疗这种小伤更是不在话下,而且金创药可不是普通人能用上的,它的价格十分昂贵,寻常百姓根本买不起,足见面前这位年轻人是名副其实的官老爷。 “多谢老丈,用习惯了,还是我这东西好使!”陆修武把老人递给他的药包放在桌子上,说道,同时从腰间摸出来一个通体白色的小瓷瓶,里面装的就是他所说的金创药。 然后将其放在小药包的旁边,然后动手脱起衣服来,由于一动便牵连着各处的伤口疼痛不已,陆修武只好笨拙而又别扭地一点一点往下脱。 随时准备着帮兄长的做点什么,只搭了一点椅子边的陆修文见状连忙跳起来,走过去将哥哥的外衣和内衣全部脱掉,顿时露出布满新旧伤痕的腹背,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不禁咋舌唏嘘。 陆修文先用水囊里不多的一点水冲洗了一下兄长腹部的伤口,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金创药倒在上面。 老人从卧房里取出一块白布,交给周印廷,周印廷随即将之撕成两个长条,给陆修武拦腰缠上。 陆修文还想给哥哥的其他抓伤处撒点金创药,但是被兄长拒绝了。 “没有必要,这些伤不算什么,过几天自己就好了。如果连这样一点伤也要敷金创药,一整瓶都倒出来也不够用。”陆修武严肃地说。 陆修文只好将药瓶又盖好,放回桌上,然后在兄长的示意下,从包袱里找出带来的换洗衣服,帮兄长穿上。 做完这一切以后,他才稍稍放下心来,归位坐下。但目光仍停留在兄长身上,一旦哥哥有什么暗示,或者身体不舒服,随时准备冲过去照料。 小药包仍原封不动地放在陆修武旁边的茶几上,老人就让它继续留在那儿,自己则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 待陆修文给伤者敷完药,众人又像之前那样坐定以后,这才犹犹豫豫地将自沈浚他们进门以来就萦绕在他脑海的问题问了出来:“大人,外面的那些东西都被……?” 老人看着沈浚,心想先前正是他提出的这个非常冒险的想法,现在终于告捷归来,或许愿意将加外面发生的事对一直守在这屋里的两人简单地通报一下。 同时,老丈也很好奇,明明三个人出门前都好好的,回来时却受伤了两个,只有他仍跟出去时一样完好无伤。 如果说陆修武和周印廷他俩一直在同那些怪物战斗,那他当时在干什么?或者换句话说,为什么他的身上连一点搏斗的伤痕都没有留下? “难道他比另外两个厉害?”老丈不由得想,感到难以置信,然而除此之外又找不到其他解释,“可是得有多厉害才能既杀死那些东西又能全身而退?” 老人对面前这个年轻人越发感兴趣起来,之前在马房里的时候还曾一度看不上他,以为他光说不做,像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 后来接连替自己出主意,提供帮助,令他对年轻人的印象大为改观。如今三人经过一番激战独独他一人归来时毫发无伤,怎不令人惊奇? “老丈请放心,至少今晚出现在这里的都已经被消灭了!”沈浚带着淡淡的微笑回答道。 “老朽代全村百姓叩谢诸位大人!”听到这个消息,老人的内心深处尽管仍存有一丝怀疑,认为这一切简直令人难以想象,但还是一边说着一边又起身向众人拜了下去。 沈浚四人一再被老人如此郑重的感谢弄得不知所措,每每上前扶住老人,绝不让他真的跪下去。此番重又上演,只好又一次冲过去将老人搀下。 陆修武刚裹好伤,行动不便,刚站起来一点,便牵动伤口疼了起来。弄得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呆呆地朝着老人那里看了一会儿,只好又坐下。 “老丈,不必这样,我们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只怕这附近还有,你们平时可要当心啊!”沈浚将老人搀回椅子上,一面道。 “大人们能为我们这些乡野小民除害,真乃当世之好官!”老人坐下后,仍不忘继续赞叹道。 “老丈言过其实了,我们并不是什么官,”沈浚终于纠正了老人一直以来对自己的错误称呼,也算是了了一个心结,如若不然,每次听到老人这么叫自己,他都感到很别扭,甚至还有点羞赧的成分在里面,“我们只是王爷身边的一名普通属下。” 坐在圈椅里感到十分不自在的陆修武听沈浚这么说,很是讶异,心道:“如果他沈浚还不算是官,这天底下能叫官的人恐怕不多了!” 陆修武想起沈浚虽然现在是一介白衣,但好歹曾经也做过侍郎,堂堂朝廷三品大员,老丈如此称呼又有什么错,何须刻意纠正? 他觉得沈浚终究太迂腐,若是换成一个普通人,还把不得被人家高看一眼呢!像他这种经常出门在外,在各行各业间行走穿梭的人,就更受用了。 “他沈浚却多此一举地自揭老底,要这么说的话,不如直接追究到在京城做官的时候好了。人生本来就起起伏伏,升升降降,说不定哪天又官复原职了呢!何必拘泥于这些细枝末节?”他带着揶揄的微笑看着沈浚,心里嘀咕道。 不过,这种话说出来连陆修武自己都不信,一个遭遇如此变故之人,未来还能有什么希望。何况还是跟这样一位一贬再贬,最后怕是连侯爵的头衔都保不住的王爷绑在一块儿。 第165章 埋了还是烧掉 “除非哪天这位王爷重新回到宫里!”陆修武想,“不过到那时候,王爷从前的羽翼一定会被剪除干净,充其量在王府做个束手束脚的幕僚,不堪大用!” 对陆修武来说,在王爷回宫这件事上,一开始还抱着十足的信心,心想说不定哪天王爷真的就被一纸诏书唤回了宫廷。 他以为,皇家的事本来就没人说得准,何况王爷作为当今圣上的嫡子,还是最小的一个,百般疼爱还来不及,稍稍惩戒一下,气消了,也就完了,怎么可能不管不顾,乃至下死手? 再说皇上召回自己的爱子,哪个不要命的敢阻拦?朝中那些大臣们也不过就是拿大齐的法律说事儿,做做样子,以显示自己不畏王权、秉公执法,时间一长也都忘了,毕竟皇帝的家事,他们也不好一味地纠缠下去。 万一惹恼了圣上,可不好收拾。就说那些家伙哪个身上没几桩案子或贪腐的嫌疑,倘若真的调查起来,皇帝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们兄弟俩只要死心塌地地跟着王爷总没错,不求他日一定飞黄腾达,有这眼下的衣食无忧也就够了。 然而越到后来,随着处境越来越糟,这种希望也就变得越来越渺茫,甚至彻底沦为了虚无缥缈的幻梦。 不过,似乎最近事情又出现了转机,五年来谨言慎行,从未跟宫里有过联系的王爷,突然不同寻常地违抗皇命,差他们三人往宫中送了件东西给圣上。 从鸿远镖局因此死了那么多人来看,那件东西一定很重要,或许王爷能籍此回到宫中也说不定。 到时候他们两兄弟岂不也跟着一起飞黄腾达了?几天来,他也不是没这么想过,但他对自己跟弟弟的斤两还是有清醒的认识的。 关于宫廷里的残酷斗争和尔虞我诈也早有耳闻,比起人人羡慕的锦衣玉食,其实他更看重现在所拥有的这种温饱有余的生活。 至于宫里的荣华富贵,他以为不过是海市蜃楼,终究昙花一现,那没完没了的血雨腥风才是常态。 一想到皇帝的亲儿子尚且落到如此境地,皇庭对他们兄弟俩来说太遥远,也太凶险了,还不如在这小小的洛城享一世平安来得实在。 话虽这么说,假如王爷真的被召了回去,他们兄弟俩也只好跟着,去那京城的花花世界里走走,瞧瞧。 在那里不比别的地方,一切当以谨慎小心为要,真到了危急的时刻,他自己冲上去就好了,只要能保弟弟无虞就行。 “不过以他老沈这身功夫,走到哪儿都差不了!”陆修武带着点艳羡地想道,一时竟忘了沈浚即便如此厉害也改变不了被革职流放的命运。 “那些尸……尸骸怎么办?就放在外面吗?”这时,周印廷突然问道,看看沈浚,又瞧瞧陆修武。他本来想说尸体的,可是一想到那些怪物大部分连肉身都没有了,便改了口。 “今晚是没功夫收拾了,先撂在那儿吧,等明天天一亮,我们出发的时候用破布裹上,扔到路边的空墓坑里埋了!”陆修武不假思索地说道,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身子,好坐得更舒服些。 “如此一来,就有劳诸位大人了!”老人闻听此言,心中甚是欢喜,一面对着四人再次拱手拜谢道。 寻思他们若能将这件好事做到底,省了他们许多麻烦,最重要的是,他到现在仍对那些东西是否真的死了心存疑虑。万一在处理尸骸的时候又活过来,他们岂不命丧当场?老人想。 “那它们不会再活过来吧?”周印廷紧接着又问道,脸上现出一副担忧的神色,却将老人不好说出来的,也是沈浚一直在思考的疑问问了出来。 “这个还不清楚,所以,不能直接把它们埋了了事。我同意老陆的意见,明天天亮以后再行处置,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认为应将这些尸骸聚拢一块儿放到柴堆上焚毁!”沈浚想起自己所看过的电影里似乎这么演过,又凭常识认为尸骨焚化后只剩一些粉末和碎渣,断不可能再拼凑起来,也就谈不上会再活过来了。 “这个主意好,这样我们就不用担心它们会继续祸害这里的人了!”周印廷心悦诚服地赞同道,觉得沈浚比对面这位总是考虑得更周全, “嗯,这个主意好是好,我也想过不能就这么便宜了这些家伙,要是时间允许的话把它们都挫骨扬灰了最保险!可我们还有任务在身,所剩的时间本就不多,要是再花在把它们都烧干净上,恐怕耽误了原定的行程,王爷怪罪下来不好交代! “你们想过没有,院子里的五具,加上大门外面的二十三具,一共将近三十具的尸骸得烧到哪年才能烧完?绝对不行!”陆修武先是附和了一句,然后坚决地反驳道。 他一听沈浚提出了不同意见,而且似乎还挺有道理,令他刚讲出来的想法显得思虑不周,或遗有后患。 可又不能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承认沈浚技高一筹,自己打自己的脸,他便又老生常谈地以同样的理由辩解道,甚至还搬出王爷来吓唬他们,试图迫使他们认为还是照他的意见办理为妙。 另外,在这件事情上,陆修武本来就不赞成参与过多,一方面因为他们有要务在身,时间紧迫,耽搁不得; 另一方面他也觉得这件事并不归他们管,应该是衙门的事,虽说衙门也在王爷的管辖之下,但毕竟属县衙之责,加上又没有王爷的命令,他们自然不该管得太多。 而且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他从前也不是没干过,最后落埋怨不说,一旦处理不好,极易反噬自身。 他信心满满地将视线在众人的脸颊上扫过,尤其是沈浚,意思是他说的总没错吧,他们的愿望是好的,可纵然有心,却无力做到,谁也没办法。 这也不是谁的错,他沈浚固然考虑得周全,他陆修武打心眼里也是举双手支持的,可现实使他爱莫能助。 第166章 不知如何是好 当老人听到沈浚一个人消灭了二十三个尸人的话时,惊讶地将目光久久落在眼前这个毫发无伤的年轻人身上,上下仔细地打量起他来。 他无法相信这个看上去并不怎么强壮的书生般模样的青年能杀死那么多尸人,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要知道他一开始是看不上这个年轻人的,甚至在四人当中无论是能力还是品行,都排在最后面。如今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难道是他听错了吗? “你说的没错,要把二十八具尸骸都焚毁完毕至少得需要两天时间,前提还得是劈柴充足的情况下,目前看来这个条件首先就不能满足,”主位上的老人正这样毫无头绪地思索着,坐在下首的沈浚转向陆修武,平静地开口道,随即又转头询问此刻正带着异样的眼神注视着他的老人,“老丈,你们的劈柴还够吗?” “自从老朽腿脚不便,老大又被那些东西害了以后,全家的烧柴就只靠老二隔三差五去林子里捡点回来。” “这不,后院吴老二家的大宝上个月去林子里拾柴,一早出去的,到天黑都没回来,后来想是被那些东西给害了,所以最近大伙连林子那边也不敢去了,只在河边的柳树上折点枝杈回来烧,本来也没菜可烧,只煮些粥和茶喝,省着点儿用也坚持过来了。 “要说烧那些东西,是万万不够的,就是把全村的柴火都集中到一块儿也远不足以烧上一刻钟。”一提到他们当下的生活,老人的眉头禁不住又蹙了起来,眼中现出无限悲伤的神色。 老人带着深深的惭愧一一扫过沈浚他们的脸颊,似乎在对众人表示歉意,心想,这些远道而来的外人如此真心诚意地替他们着想,帮助他们,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点儿也出不上力, “看来只能把它们都扔进墓穴里了,二十八具,不知道够不够,不够的话恐怕一个坑里面得多埋几具了!”沈浚向老人提问后,陆修武便极其认真地聆听起老人的讲述,老人刚讲完,他便抢着说道。 “那些东西真的还会复活吗?”听陆修武这么一说,又想到周印廷刚刚的疑问,加上沈浚先前的提议,这一切合在一起,终于使老人按耐不住地问沈浚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觉得眼前这位年轻人不同于旁人,比其他三个更值得信赖,也更靠得住,他平生还没有如此信任过一个陌生人,沈浚是第一个。 “复活是不可能了,因为它们本来就是死的!”沈浚带着平静的神色解释道,眼睛注视着老人,对他的担忧除了理解以外更多了一份同情,“也正因如此,它们似乎能永远不死!没有怜悯、没有同情,甚至不感到害怕,这种没有生命的邪恶机器对活人来说才最恐怖。倒不如复活得好!” 要说那些怪物不害怕,陆修武首先不信。 要是不害怕,为何那些尸人都冲着他来,而不去攻击当时就在他旁边不远的周印廷?还不是没把胆怯的他放在眼里。 一想起这茬儿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出去再跟它们较量较量,扳回丢掉的颜面,到时候定然要让它们为蔑视自己付出代价。 陆修武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嘴角挂着一抹不以为然的微笑,此刻他脆弱的意志力正同上下眼皮缠斗着,眼看就要败下阵来。 意识也渐渐离他而去,几乎没有力气,也没有办法同沈浚辩论。 何况,要反驳沈浚的话,他就不得不讲出那段出丑的经历,这是万万不能的。 他要把它带到坟墓里,周公子回到京城以后,他们便分道扬镳,从此再没有人知道他的丑事。陆修武满意地想,眼皮随即合上。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沈大哥,你的意思是,外面那些破碎的尸骸可能还会再……活过来?”周印廷在一旁惊讶地道,尽管他自己也不相信,而且一开始还琢磨了片刻,最后由于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些诡异生物的状态,终于还是使用了“活”这个字眼。 “不,它们的确已经死了,可以说它们当中的大部分就是来自你们所看到的路边空荡荡的墓穴中,也许还有别的……,”沈浚明白周印廷指的是什么,思考了一下,于回答道,随后朝老人看过去,然后问道,“老丈,那片坟地里安葬的都是这村上的人们吗?不知您是否清楚一共有多少座坟墓?” “不错,都是这村上的。三十几年我刚到这儿的时候,还没有这座墓地,村上也只有两户人家住着,都是刚搬来不久,房子还没完全建好,院子都是敞开的,出门便是新垦的荒地,后来人渐渐多了起来。我记得最早埋在那里的是早我两年来的陈伯,拖家带口逃难至此,肺痨折磨了他半辈子,到这儿以后没多久就死了,还不到五十岁,可惜了。 “他那老实巴交的大儿子找遍了附近各处地方,最后把坟墓定在了那儿,也许是离出去的路近吧,好让陈伯死后能在故地和这里自由来往。后来又陆续有村民到来,老人们则开始相继离世。 “也说不上如何就形成了默契,也许都是在异乡漂泊之人,大家心里都有个念想,既然活着有缘来聚到这里,死了埋得近些,也好做个伴儿。所以人死以后全都往那个地方埋,慢慢就变成了现在你们看到的样子。”老人又回忆起来,“要说里面到底有几座坟墓,老朽委实也没查过,不过好在村上的人口本就不多,谁家没了人,也都知道,容我想想……” 老人皱眉蹙额地陷入了沉思,片刻以后,突然把头抬起来,冲东屋喊道:“老二,老二,道边的坟地埋了多少人了?” 过了好一会儿,没有回应,老人只好打住,笑笑说:“睡着了,也难怪,折腾了半宿没睡觉,大人,你们是不是也乏了?要不趁小宝消停了这就歇了吧?” 第167章 恰好多出来三个 “不急,我们先定下摆在眼前的这件事再说。您能大概记起那里埋了多少人吗?”沈浚看看对面的陆修武和陆修文兄弟俩,又看看跟自己坐在一侧的周印廷,又问了一遍。 三人中,陆修文和周印廷眼睛都瞪得大大的,似乎也跟沈浚一样正等待着老人的回答。 周印廷尤其对那座墓园感兴趣,用一只手肘支在圈椅上,身子向沈浚和老人这边倾斜着,脸上现出一副专注的神色。 陆修文显露出来的则更多的是恐惧,老人方才的一番叙述又将他的思绪带回到那座墓地旁,和当时一样,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只有陆修武在一旁眼睑低垂,迷迷糊糊的看上去仿佛快要睡着了。 片刻之前,听到老人呼唤的声音,他蓦地从椅子上坐直身子,眨巴着眼睛看了看众人,仿佛不知身在何处似的努力定了定神,发现还在老人的堂屋当中,便重又萎下身子,瘫在了椅子里。 他决定不再参与任何话题,一切都等过了今晚以后再说。 “还望大人们见谅,时间太久了,三十年来不断有死者被埋进去,最近老朽的脑子也越来越糊涂,过去发生的许多事都记不大清了。您现在这么一问,老朽才发觉这村上竟已死了那么多人,要是我没弄错的话,数量应该在二十出头至二十三个之间,绝不会超过二十五个。多是年纪大了老死的,也有病亡的,总的来说年轻人不多。”老人又在脑子里数算了一下,自己也不确定地说了一个范围。 老人给出的回答在沈浚的意料之中,却使一直全神贯注地聆听着老人所说的每一个字的周印廷眼前一亮,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又或者自己的某个看法得到了印证般激动地看向沈浚。 沈浚的目光正好与他对上,并从年轻人的脸上看出了端倪,于是神色平静地问道:“周公子,我想你应该还没忘记我们一共消灭了多少个怪物吧?” “你是说外面那些吗?”周印廷明知沈浚问的是什么,但还是一如既往地慎重确认道。 沈浚微笑着点点头。 “现在躺在院子里的五个加上沈大哥你一个人解决的二十三个,一共应该有二十八个!”周印廷带着满满的自信神色回答道,然而有关那些怪物失踪的疑问也同时钻进了他脑子里,心中抑制不住地好奇,不过,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借着眼前的机会向沈浚问出来。 “如果真如老丈所说,墓地里最多只有二十五座坟墓,这里却出现了二十八个怪物,多出来的几个是怎么回事?”沈浚口气平静地继续问周印廷道。 周印廷似乎一下子被问住了,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是从那座森林里过来的吗?” “不,你还记得吗?他们害怕阳光,老丈也说过,外面那些怪物只在天黑以后才进村,天亮以后便自自行离开。”沈浚说道,又转向老人,“老丈,您是这么说的吧?” “大人是说这里面有老朽的大儿子?”听了沈浚的话,老人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并没有回答沈浚的提问,而是针对上一个问题反问道。 “有一个问题还请老丈先替我们解答,村上在这些怪物手里损失了多少人?”沈浚说道,同样没有立即回答老人的提问,“不算那些出远门的时候被害的。” “我们老大是在今年五月中旬,西头张嫂家的老三是在六月初,还有张嫂家后院杨木匠家的媳妇儿,儿子刚生不久,有天夜里突然长出好几个水泡,哭闹不止,做娘的心疼孩子,于是不顾婆婆劝阻跑去隔壁赵士甄家找药,赵大夫曾干过走方郎中,配了副药给她,不想回去的路上便被那些东西拖走了,两家相距不过二三十米,这三个至今都没找到尸体。”老人心情沉重地逐一回想着,老大被怪物拖走的情景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大人,您说外面那些东西里面是不是有我家老大?” 老人直视着沈浚,急切地追问道。 “您所说的这三个人很可能就在它们中间,不过我们并不认得他们的样子,所以不能确定。但按刚才的分析来看,应该不会错。”沈浚表示遗憾地回答道。 “我要出去看看!”老人激动地说道,一面站起身来准备走过去开门。对老大的思念使他竟忘了外面的危险,不顾屋中老小的安危,打破自己天黑以后绝不开门的决定。 沈浚见状忙起身拦住老人,劝说道:“老丈莫急,现在外面一片漆黑,出去了也不好认,何况它们都躺在那儿,跑不了,明天处理尸骸的时候有的是时间,到时候再行寻找也不迟!何况外面的情况还不好说已经安全无虞,为了您和您的家人考虑,也不该这个时候再出去了。” 沈浚本来想说“像个孩子似的意气用事”,可是一想到面前的老人已届耄耋之年,自己说话还是放尊重点儿好。 老丈以及众人起身的动静惊醒了已陷入昏睡的陆修武,他迷蒙着双眼坐起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众人又从椅子上起身,将老人搀回去坐下,好一会儿才弄明白老人这是要出去,但至于出去干什么,他并没从他们的讲话中找到答案。 当老人终于冷静下来以后,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后悔不迭地道:“看我这着急劲儿,差点干了蠢事!” 沈浚和周印廷将老人扶回座位上,各自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明天就按老陆说的办,把那些尸骸重新埋进去,别管哪个是哪个的了,照它们的腐烂程度而言,也根本辨认不出来哪个是哪个。”沈浚先是对众人道,然后问老人,“老丈,除了老二,村里还有能干体力活的好手吗?” “还有三个,加上老二,村里这八家就这只剩四个好劳力了。”老人不解地看着沈浚,如实以告道。 第168章 梦中的身影 “那明天就叫上这几个人,把外面的尸骸运到坟地里去,不过,下葬之前恐怕得先做一件事。”沈浚继续说道,神情严峻地看着老人,然后又转向周印廷,“要把尸骸的头都葬在别处!” “沈大哥你的意思是?”周印廷似乎突然醒悟道,“明白了,好!” “大人为何要这样做?”老人听说要砍掉那些曾经的村民的头颅,惊讶得张大了嘴,又想到自己的老大也可能在里面,心中更是一震,声音急切地问道。 沈浚冲周印廷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来讲吧。 “老丈,是这样,我们刚刚在同它们搏斗的时候发现,除非砍掉它们的头颅或是戳中它们的眼睛,否则无论怎样攻击都不能杀掉它们,如果不能彻底消灭它们,那么即使只剩一条腿或者一只手臂,它们也不会放弃进攻,所以我想沈大哥是为了保险起见才决定这么做的。”周印廷立即心领神会,向老人解释道,说完又看向沈浚,仿佛在问,“我说的没错吧?” “周公子说的不错,作为人他们已经死了,但是作为某种我们从没见过也了解得很少的生物,它们的生命力是极其顽强的。这可能让人无法理解,但我们猜测,也许是某种力量让它们又具有了行动的能力,就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对一切活人进行攻击,”沈浚肯定周印廷所做的猜测,随即又补充道,说着,沈浚意味深长地说道,“甚至只要是活的东西都不放过!” 老人明白,沈浚口中所说的“活的东西”指的正是村子周边乃至延伸到很远的地方的所有腐败的草木,还有他们自己所种的庄稼,以及附近的动物。 年轻的时候,他常去山里打猎,现在不仅不敢去了,就算大着胆子进去,也看不见一只兔子、野猪和狗熊,树木开始枯死腐烂,地上也变成一片焦黑,人都难以活下去,更别说那些动物了。 可老人总觉得沈浚的做法未免太残忍,都是同命相连的漂泊之人,死了坟墓被掘开已经够糟糕的了,现在连全尸都不能留一个,实在是苦命到了极点。 “大人,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们生前可都是些受苦受累、与人无害的农民啊!活着的时候没享到福不说,死了还要遭受这样的对待,实在是太悲惨了!”老人痛苦而又期待地看着沈浚,问道。 “很遗憾,目前我们了解的就这么多,也许还有别的办法,但现在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之所以做这个选择,也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而已。老实说,我们也不确定那神秘的力量是否能再次让这些破碎的尸骸站起来,如果这种事不幸真的发生了,那我们刚刚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沈浚无奈地摇了摇头,回答道。 老人痛苦地缩在圈椅里,两眼呆呆地注视着地上的一个点,有一会儿没说话。 突然,老人目光仿佛着了火一般地大着他那沙哑的嗓门儿正色道:“不行,不能这样对他们,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我们一定可以想到别的办法!” “诸位大人,明天天一亮,你们就上路吧,别耽误了王爷交代的事!剩下的交给我们来处理。”老人凝视着沈浚四人,他们那被变成了怪物的村民们扯破的衣衫和现出紫红血印的伤口使他的眼神又缓和了下来,口气温和地道,“都怪老朽招待不周,这么晚了还没给大人们张罗睡觉的地方,让这位大人在椅子上就睡着了!” “时候不早了,我这就去给大人们腾卧房!”说着,老人从椅子上摇晃着站起来。 今晚发生的事使他身心俱疲,平时他跟老伴儿早早地就熄了灯,躺在床上,即便常常整个前半夜迟迟无法入睡,也不再到处走动了。 今晚他说了太多,回忆起太多困苦和伤心的往事,虽然说出来感觉舒服了许多,但在椅子上坐得久了,身子渐渐有些支持不住,现在亟需躺下来歇会儿。 他太老了,光是让这把老骨头动起来都很费力,更别说在这里坐上一晚。 最重要的是,沈浚后来的话令他整个人瞬间垮了下来,他那衰老的心脏承受不了这么多接踵而来的震惊、激动、愤怒和不安,他没有力气再跟沈浚他们争论,他要按自己的想法办。 老人蹒跚地朝他和老太的卧房走去,经过沈浚面前时,胳膊突然被沈浚抓住,只听沈浚道:“老丈,您听我说,我们断不能让你们睡堂屋,如果您执意要这么办的话,我们只好从您这儿离开,去别的地方想办法了!” 老人扭过脸去,注视着沈浚,从年轻人的脸上看出来他绝不是随便说说,如果自己再坚持下去,他们恐怕真的会离开。 老人固执的眼神碰上沈浚更加坚定的神色,就像镐头刨在石头上一样,只好认输,神色平静地道:“好吧,既然大人们执意如此,老朽便恭敬不如从命。不过八仙桌上只能睡下两人,余下的恐怕得打地铺睡了。” “没关系,我们都习惯了。”陆修武在浅睡中似乎感到眼前有人影晃动,猛地自惊恐中醒了过来,一个不稳差点儿从椅子上滑下去。好在他反应快,定了定神,立刻恢复了常态,并迅速抓住老人的最后一句话,插进来道。 赶了一天的路,又同三个尸人拼力死战,陆修武已疲惫困倦得厉害,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他们由于在老人这里耽搁了太多时间,又一次从原始森林里抄近道,刚一进去,一不留神,他就跟沈浚他们走散了。 他只好一边辨认着脚下的路,沿着那条小径朝森林的另一头走着,一边向四下里搜寻着弟弟三人。周围黑黢黢的,十米开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他不敢离开小路,又没有马,靠着两条腿又走不快,因此,他害怕极了,像风中的树叶一般不停地哆嗦着。 就在他拼命迈动双腿几乎已经跑了起来的时候,突然,前面的幽暗中有一个黑影晃了一下,吓得他颤抖得更厉害了。 第169章 白眼老太 他睁大眼睛看过去,却发现是一个老人的侧影,再眯起眼睛仔细一看,原来是那位老丈,此刻正站在沈浚前面,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周围黑乎乎的幢幢树影不见了,自己则正坐在老人的堂屋里,两人的对话越来越清晰地传进了陆修武的耳朵里,他一度将当下的时刻同前一次老人要回屋取被褥的时候搞混了。 直到他竭力从椅子上坐正身子,一扭动之下,腹部的疼痛提醒他距离那个时候已经过了挺长时间,他才彻底醒了过来。 “这怎么行,地上凉,万一闹病,怕会误了明日的行程。老朽依诸位大人不换房睡,大人们在这件事上也请听老朽一句劝,把被子铺在地上为妙。”老人将视线一一在众人脸上扫过,坚持道。 沈浚和才闹明白是怎么回事的陆修武彼此对望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取得了一致,然后沈浚开口妥协道:“好吧,那就有劳老丈了!” “大人客气了,这是老朽应该做的,请诸位大人稍等,老朽去去就来。”老人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向卧房,开门进去,随即门便在他后面关上了。 很快,卧房里传来了老人和另一个像是老太说话的声音。坐在堂屋中的四人都禁不住倾听起来,只听老太问道:“老头子,你到处翻什么?每次我一收拾好,你就给弄乱!” “堂屋里来客人啦,是官府的老爷,我给他们找床被褥过夜。”接着是老丈的声音,显得很费力地大声说道:“咱们那套大花被褥放哪儿了?” “谁?”老太似乎没听清楚老人的话,又问了一遍。 “官府,老爷!”老人不耐烦地提高嗓门儿回答道,然后继续追问,“你把那套被褥放什么地方了?以前不都一直搁在这口箱子里吗?怎么没有?” “今天我刚洗完晾干,你出去这会儿我才把它们钉好,还没来得及放进去。”老太的声音说道。 “就这一套吗?”片刻的安静过后,老人的声音又道。 “老头子,你连自己盖过的被子都不记得了吗?”老太有点儿气恼地质问老人,“除了这两床,你还盖过别的被子不成?” 老丈没做声,接着屋里响起翻箱倒柜的声音。 “你去哪儿?”老人突然喝问道。 “我去看看!”老太心平气和地回答他道。 “有什么好看的,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他们要休息,回来!”老丈粗声粗气地制止道。 屋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又安静了一小会儿。大家一言不发的坐着,陆修文拿起水囊又喝起水来,刚灌下两口,蓦地停住了。水囊却仍举在半空中,眼睛怔怔地望着卧房的入口,脸上现出一副惊惧的神情。 这引起了坐在他对面的沈浚和周印廷的注意。他俩好奇地同时扭转身子,尽可能地回过头,顺着陆修文的视线看去。 只见卧房的门框上露出一颗满是皱纹和斑点的脑袋,光秃的头皮上只剩几小撮白发,看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正用一双惨白,像是覆盖了一层薄膜的眼睛,恐怖而又不可捉摸地注视着来人。 沈浚和周印廷刚转过头去,老太便咧着牙齿掉光的嘴对他们笑了起来。 两人被这一幕吓得一激灵,心脏差点儿从嘴里跳出来。 此时陆修武也发现了弟弟和另外两人的异常,朝门口看过去,老太微笑的样子使他一惊,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 似乎是察觉到堂屋当中的人都发现了自己,老太步履蹒跚地扶着墙壁从屋里走了出来,然后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长袍下隐约露出一只赤裸而枯瘦的脚。 众人齐齐从椅子上站起来,目光一至地看着来人,她那白蒙蒙的双眼跟森林里的那些白眼怪一模一样,最初的一刹那他们还以为那些怪物已经闯到屋子里来了呢! “白眼怪!”陆修武暗叫,下意识地把手按在剑柄上,一面紧张地盯着老太,他简直分辨不出眼前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这时老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两手环抱着厚厚的一大叠被褥,他从老太的身旁绕过去,抢在头里来到众人面前。 “这是老朽的婆子,早几年就瞎掉了,现在耳朵有点儿背,跟她讲话得大点儿声。”老丈见众人惊讶地看着老太,连忙解释道。 “官老爷来我们这儿有何贵干?”老人的话音刚落,像是得到了首肯似的,老太立即接口问道。 “没什么事,路过借宿一宿!”沈浚和陆修武刚想回答,老丈突然现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抢着回答老太道。 “要去哪儿啊?”老太婆似乎很久没跟外人说过话了,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道。 “不用理她,跟她说话太费劲儿!”老丈对众人解释道,并请大家重新坐下,然后转过身去,冲着门边的老太喊道,“这儿没你事儿,回屋去吧!” 老太听了,不再做声,悻悻地缓慢转过身去,走进了屋内。 四人直等到老太枯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里才陆续回过头来,见老人已独自开始给他们铺着被褥,便一齐上前手忙脚乱地帮老人这里扯扯,那里拉拉,很快便把被褥都铺好了。 老人抱出来一套被褥已分别铺在了八仙桌和地上。 四人挨着,只不过两个在八仙桌上,两个在桌子下面的地上,都在堂屋的尽里面,离房门尽可能远点儿。又考虑到四人睡得近些,一旦有什么动静也好有个照应。 “请诸位大人见谅,老朽只有这一床干净的被褥,还是三十年前成婚的时候做的,不过老婆子刚洗过,今晚请大人们且将就一下。”老人带着歉疚的神情说道。 “多谢老丈,这样已经很好了!”陆修武对老人说道。 “那老朽就不打扰了,诸位大人早点歇息吧!”老人最后拱手作揖道,说完便转身回屋去了。 老丈刚进去,老太的声音再次响起,小声说了句什么,立即被老人大声喝住,随后屋子里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第170章 天亮以后 右边小两口的卧房中传来响亮的呼声,老二一家睡着了,婴孩也完全安静了下来。 门外一点动静也没有,沈浚四人分配了一下床位,彼此推让了一阵儿后,决定让周印廷和陆修文睡桌上,沈浚和陆修武睡地下。 周印廷吹熄供桌上的蜡烛,最后一个躺下。 由于奔波了一整天,众人刚一躺下,便都立刻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光线透过四下漏风的空隙隐隐约约地照了进来,其中有一缕此时恰好射在了陆修文紧闭的眼睑上。堂屋里亮了一点,几乎无需点燃蜡烛便能辨出彼此的面容。 睡在八仙桌上的陆修文被这道纤细的光线照得眼皮痒痒的,不禁在睡意朦胧中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从眼缝里向外瞥了一眼,周印廷那英俊、安静的侧脸出现在他视野的正前方,距离是如此之近,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安心地又朝桌子下面睡着兄长和沈浚的另一边翻了过去,眼睛先是眯起一道缝,随即又合上。蓦地,一下子睁了开来,并且瞪得大大的,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眼神中则满是惊恐。 他看到,就在眼前,同他脸对着脸,一双白蒙蒙地眼睛正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 起初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下子回到了森林里那棵丑陋的老树上,下面站着呆定定、一动也不动的白眼怪。 困意渐渐战胜了恐惧,他很快就睡着了,醒来以后高兴地发现,那些怪物正慢慢离开,过了不久,他们也平安无恙地从树上下了来。 可眼前这双白眼虽然带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木然神色,直直地盯着他看,令他怎样也无法安下心来,重新睡下。 突然,眼前这个尸人般模样的生物毫无预兆地咧起嘴,露出僵硬的微笑,布满皱纹的嘴里一颗牙齿都没有。 陆修文吓得猛地一撑双臂,试图从桌上坐起来,身子却仿佛被钉定住了,动弹不得。他不得不倒了回去,仰面躺下,斜眼看着老太,不住地大口喘着粗气。 他想别过脸去,可是那双白眼仿佛具有某种魔力似的,不管他怎样努力,都办不到。 这张皱缩得像根苦瓜似的面孔看上去并不陌生,似乎在哪儿见过。突然,陆修文想起来了。 “这不是老丈的婆子吗?她怎么会在这儿?”陆修文惊恐地暗自问道,“她想干什么?” 陆修文稍稍放下心来,但还是感到非常惊异。昨晚第一次在门口看到这张恐怖的脸孔时,他就觉得这老太很怪异,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跟那些怪物一模一样。 昨晚,当她初一露面的时候,不止他一人差点儿把她当成了怪物,惊恐之余,险些没动起手来。要不是老丈及时做了解释,用不了多大一会儿,他们必定忍不住将她打倒在地。 “此刻趁大家还都没有起床,正睡得香呢!她不在自己的卧房里睡觉,却悄无声息地来到我们这儿,带着如此诡异地神情盯着我们几个看,简直令人匪夷所思!”陆修文疑惑不解地想道。 “你,你要干什么?”陆修文胆怯地颤声道,话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他下意识地往周印廷那边靠了靠,一想到这里还有别人,他感到踏实多了。 老太没有任何反应,仍用先前那种使人背脊发麻的不变的微笑看着他,仿佛那是一副没有表情的面具,脸上的肌肉也永远不会感到酸痛似的。 陆修文以为自己刚刚的声音太小,她没听见,于是壮起胆子,提高嗓门,客客气气地道:“你有什么事?” 说出来的话音却只比刚刚大了一点而已,他感到浑身的力量都被压抑着,使不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老太仍一动不动地弯腰弓背站在那里,不吭一声。 陆修文被老太惨白的眼睛看得直发毛,喊不出来,也不敢动一动。 他被恐惧完全攫住,视线不敢有一刻移开,生怕自己刚看向别处,老太就像白眼怪那样向自己伸出那藏起来的魔爪。 为了不引起老太的注意,陆修文颤抖着伸出被身子挡住的右手,拉了拉紧挨着自己的周印廷。 此刻,周印廷仍在熟睡之中,被陆修文这么一拽,立即警惕地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呆了了两秒,又感觉到衣角被扯了两下。 他睡眼惺忪地朝被拉扯的地方看去,发现陆续文的手正紧张地抓着自己短外套的一角,他顺着手臂望上去,陆修文煞白的脸色使他一惊。 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随陆修文的视线看向八仙桌的另一边,老太那副骇人的样子蓦地钻进眼帘眼帘,不禁吓了他一跳。 周印廷定了定神,从桌子上坐起身,扭头用一种温和的口气问道:“老太,您有什么事吗?” 老太就跟没听见似的,还是跟之前一样毫无反应,既不理睬,也不吭声,呆滞的目光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前方,完全看不出她到底是在盯着陆修文还是周印廷。 周印廷见老太不为所动,想起前一晚老丈说老太有耳聋的毛病,而且十分严重。于是他三两下挪到了桌子边沿,一跃便跳到地上,走近老太跟前,又重复了一遍:“您有什么事吗?” 老太还是没有一点回应,也不看他。陆修文受到周印廷的鼓舞,身上的力量恢复不少,也跟着从桌上跳下来,走到周印廷身旁,同他站在一起,这使他感到踏实不少。 奇怪的是,老太仍面对空桌子站着,并未随着周印廷和陆修文转过身来,只将一副干瘪佝偻的背影留给他们。 两人彼此瞅瞅,又扭头看看老太,心里既害怕又感到纳闷儿。陆修文像刚解开冥冥中的某种束缚般行动自如,便立刻想起了兄长。 他朝八仙桌旁的地面看去,兄长那熟悉的身影躺在那里轻轻打着呼,兀自睡得正香。可他旁边的地方却空着,原先睡在那里的沈浚不见了。 “沈浚不见了!”陆修文瞪起两只滴溜溜的眼睛,惊呼道。 第171章 人都去哪儿了 “老沈不见了!”陆修武闭着眼睛,像说梦话般含糊不清地重复着弟弟的话。 “老沈去哪儿了?”他猛地睁开朦胧的双眼,从地上一下子坐起来,向旁边看去,沈浚昨夜睡觉的地方果然空空的。 他又抬起眼来朝屋子里扫视了一遍,发现弟弟和周印廷正站在桌边,怔怔地看着自己。 两人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头发秃光,佝偻着身子,瘦得只剩一副骨架的生物,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正常的人。 蓦地,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认出果然是昨晚从卧房里出来的那位老太。 “沈浚去哪儿了?”陆修武从短暂的惊恐中回过神来,用手拄地站起身,一边重复着向二人问道。 “不知道,我们醒了以后就没看见他!”陆修文抢先回答道,接着话锋又一转,“可是,老哥,先别管沈浚了,你快看看这老太怎么了?她一大早就站在这里,一动也不动,问她什么都不回答。不会死了吧?” 陆修文最后一句轻得像是悄悄话。 “别胡说!你见过有人站着死的吗?”陆修武毫不客气地呵斥弟弟道,每次只要弟弟一说出这种明显有悖常理的话,陆修武就抑制不住地想要发脾气。 可是话音刚落,他又觉得这里面似乎的确有蹊跷。因为一开始他以为老太是在那里沏茶或是做着什么,现在再次看过去,才发现老太还是保持着跟之前一样的姿势,没动过。 他带着一副诧异的想一探究竟的神色,从弟弟和周印廷两人中间穿过,来到老太跟前。 由于桌子的阻碍,他无法从正面观察老太,只看到一张瘦削干瘪的侧脸,嘴唇微启,两只直愣愣的眼睛盯着桌上的某个地方。 从这个角度看去,昨晚使他恐惧的那双白眼还并不怎么可怕。 “老太,您在这儿干什么?”陆修武口气温和地问。 陆修武盯着老太看了好一会儿,老太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也不说一句话,仍兀自带着不变的表情凝视着什么。 陆修武有点气恼地弯下腰,拧着上半身,扭过脸去,几乎与老太贴面而视。 这回可把他吓得不轻,还没来得及将他刚才那个问题重复一遍,便倏地把脸从桌子的上方抽了回去。 “吓我一跳!”陆修武的心脏剧烈跳动着,转向二人道,“她这是怎么了?睡着了吗?” 话刚一出口,立刻想到了自己刚对弟弟说过的话:没有人会站着死去。 “可是难道有人会站着睡觉吗?”同样有悖常理的事情摆在陆修武面前,随即一阵恐惧之感掠过陆修武的心头。他突然想起了森林里的那一幕,几十上百个白眼怪一动不动地站在树下,也跟睡着了一样,“除非……,她不是人!” “我们醒来的时候就这样,差不多一刻钟过去了,一点没变!”陆修文惊恐地转过脸去,看着那个一度用骇人的目光牢牢把他钉在桌上的老太,道。 “去把老丈找来!”陆修武吩咐道,下意识地又后退了几步,离八仙桌更远了一点。 “好!”周印廷自告奋勇地应道。说完,转身朝昨晚老太从中走出的卧房门口迈步而去。 没过多大一会儿,周印廷便回来了,道:“老丈不在屋里!” “真是奇了!老沈不见了,老丈也不在,一大早不在屋里睡觉,都跑哪儿去了?”陆修武有点气急败坏地道。 “会不会出去了?”陆修文带着自信的神色问道。 他发现此刻门闩正放在一旁的窗台上,门虽然关着,却是一推便可打开的。而且他清楚地记得,昨晚兄长他们进来以后,是自己亲手把门闩上的,就算夜里有人出去方便,回来以后也应该会把门重新闩好。 “当然是出去了!不然还能凭空消失吗?”陆修武没好气地怼了弟弟一句,“走,去找老丈的儿子问问。” 说着便走在前面,朝右边的房门快步奔去。众人皆知屋里有女人和孩子,因此不敢造次,陆修武亲自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然后停住,倾听着里面的动静,道,“里面有人吗?我们是昨晚在府上借宿的,有事想问问老二。” “是叫老二吗?老丈昨晚是这么说的吧?”陆修武转过头来问一旁的周印廷。 “没错,老丈叫他老二,老大没了。”周印廷肯定地回答道。 “老二出去了!”突然,一阵沉默过后,从卧房里传出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出去了?”陆修武喃喃道,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仨能听见,“这么说老沈跟老丈还有老二在一起?” “很可能,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还是在这里等老沈回来?”周印廷口气平静地问道,看不出一点着急的样子。 “别等了,看样子外面已经亮天了,我们还有要事要办,赶紧找到老沈,然后马上出发!”陆修武神色严峻地回答道,接着又找补了一句,“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说完,刚要抬脚离开,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又走近前去,隔着房门向里面说道:“你家老太是怎么了?一动不动地站在桌子边上很久了,不会有事吧?” “没事,她常这样,不用管她,过一会儿就好了,诸位大人且忙去吧!”屋子里年轻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陆修武最后在门外拱手道。 “诸位大人慢走!”女人在门内应道。 “她昨晚没露过面,更没到堂屋里来过,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身份的?”陆修文诧异地问道。 “猪脑子,她不会在卧房里听到的?”陆修武口气严厉地斥道,“老丈大人大人的叫了半宿,隔壁这么近,总能听到一句两句的吧!” “别尽说些没用的了!快把东西都带上,我们立刻去找老沈。对了看看老沈的包袱和水囊在不在,一并带上。”陆修武对弟弟和周印廷两人吩咐道。 第172章 消失的马和大车 说完,径自朝房门走去,留下陆修文和周印廷两人去茶几边取行李。 刚打开门,明亮的光线便泻了进来,照得陆修武脸上和胸膛上暖洋洋的,感到舒服极了。接着他便迫不及待地迈过门槛,走了出去,整个身子完全沐浴在阳光之中。 外面天已大亮,太阳自东方闪耀着那圆盘似的金灿灿的脸庞。陆修武尽情享用着明媚的晨光,心情无比舒畅,郁积已久的阴霾也随即一扫而空。 他只在阳光下站了不多一会儿,便感到整个人仿佛又恢复了生命与活力,浑身充满了力量,抑制不住地想要呼喊、奔跑和跳跃,恨不能立刻骑上战马向着京城出发。不过,他清楚要先等弟弟和周印廷出来以后,再做计议。 不一会儿,他俩便拎着大包小包从门里走了出来,还不忘随手把门给老人关上。 在陆修武看来,这一举动却仿佛是关闭了昨夜一切惊悚与不快,预示着他们即将踏上新的光明的征程。 “陆大哥,院子里的尸骸不见了!”周印廷一只胳膊挎着自己和沈浚的包袱,一手拎着两个水囊,站在了陆修武跟前,口气十分诧异地道。 还沉浸在喜悦与兴奋的心情之中的陆修武被周印廷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唤醒,眼睛瞪得溜圆,四下扫了一眼。这才注意到,昨晚躺着那五具尸骸的地方此刻干净得就像刚刚清扫过一样,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又仿佛昨夜那场战斗只不过是一场梦,实际上什么也没发生。 “妈的,一大早起来净碰上怪事!”陆修武懊丧地叫道。随即仿佛又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对弟弟和周印廷两人匆忙说道,“快去马房,看看我们的马还在不在!” 说完,便带头朝后院奔去。一到马房门口,才舒了口气,马匹还在,只是…… “老哥,少了一匹!”虽然后一步赶到,却已经开门进去的陆修文惊慌失措地朝外面的二人喊道。 “少了一匹?怎么会!”陆修武又走近一点,隔着围栏仔细看进去。果然,马房里虽然看上去马头窜动,却独独缺了沈浚的那匹黑色战马。 “这就更奇了,连人带马都失踪了!”陆修武被这一连串蹊跷的怪事弄得越来越糊涂,心道,“照理说他老沈不该不告而别啊,除了回王爷那他还能去哪儿?可回去见王爷,那岂不是自找麻烦?事情没办完,中途而返,如何交代?”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陆修武在心里否定这一推测道。 “老哥,沈浚会不会骑马跑了!”陆修文带着一副天真而又愤怒的神气问兄长道,却恰好将他此刻的想法说了出来,使得他登时火起,忍不住马上就要发作。 突然周印廷话也不说地径自朝前院跑去,陆修武见状朝他身后喊道:“你去哪儿?” 周印廷没有回答,随即消失在墙角拐弯的地方。 “闭嘴!跑你个头,老沈是那种人吗?”陆修武呵斥弟弟道,他对自己竟有同弟弟一样的蠢念头感到十分气恼,又不能自己骂自己,只好把火都撒在了弟弟身上,“瞅瞅你说的是什么屁话!” 陆修武的话音刚落,周印廷又快步跑了回来,道:“前院的大车也不见了。” “那是用马拉车去了。”陆修武自言自语道。 “车上想必载着那五具尸骸!”周印廷补充了一句。 “没错,这样就都解释得通了,原来老沈、老丈和老二一大早就是去干这件事了。”陆修武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恍然大悟道,“也不叫上我们,大家一起动手还能快点儿!” 陆修武嘴上似乎带着点儿埋怨,实则心中对沈浚替他人着想的做法感到不胜钦佩。 “沈大哥也许是想让我们多睡一会吧!”周印廷在一旁心平气和地解释道。 “时候不早了,我们必须赶快行动,不然到下一个集镇恐怕要贪黑了。”陆修武没有接茬儿,而是将话题一转,道,“周公子,麻烦你跟修文俩给马添点儿料,我去老丈的房里找点水来,马儿吃饱喝足以后,我们就立刻出发,去找老沈!” 周印廷应道:“好!” 转身便往马房里跟陆修文汇合,两人从携来的草料袋里倒出精饲料在马槽里,余下的三匹马尽情吃了起来。 陆修武也很快从前院提来了满满一桶水,只是那水比昨晚的茶水还臭不可闻,大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腐烂的气味,即使屏住呼吸,仍直往鼻孔里钻,躲都躲不掉。 他拿不准马儿会不会吃,犹豫再三,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提了过来,倒进角落里放着的一只专门给马饮水的木桶里,依次拎到三匹马的脚前。 那三匹马先后凑近水面闻了闻,一口没喝,摇摇头又走开了,重新把头埋在槽子里,继续大口大口地嚼起饲料来。 “这水臭得连马都嫌弃!”陆修武厌恶地撇撇嘴,不禁想起昨晚自己竟一口气喝了那么多,敏锐感和警惕性还不如一匹马,一阵恶心之感从空空如也的胃里升起,差点儿干呕起来。 “不喝就渴着!话说在头里,不挺到下一个集镇可没水喝,到时候在路上撒泼打赖,可别怪我用鞭子抽你们!”就好像马能听懂人话似的,陆修武气鼓鼓地看着它们,大声说道,“几只食草的畜生还挑三拣四上了,非常时期这点苦都吃不了!” 其实他气的是自己毫无戒备地喝了那么多臭不可闻的水,并且还是当着熟悉的和不熟悉的好几人的面,日后恐会成为他人的笑料。 如今又被这群呆头呆脑的畜生妥妥地揶揄了一把,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此外,在他的私心深处,话里话外还透着那么一点儿夸赞自己能吃苦的意思,也算是替自己昨晚所遭的罪,尤其是受到的嘲笑找到了一点安慰。 “老哥,咱们自己喝的水也不多了,你说到下一个集镇前还能碰上条河啥的吗?”陆修文一边往吃完草料的战马上放马鞍,一边对站在一旁检查马具是否牢靠的兄长道。 第173章 朝墓地出发 兄长的话不但使他得悉马匹很可能将要断水一段时间,并且这段时间不是从现在算起,而是从昨天下午在大河上游饮完马时就开始计算,直到接下来一口气跑到五十里外的下一个集镇为止。 同时也提醒他,在这期间,他们自己的水也不够一路上喝的,先前兄长已经把自己的水囊喝了个涓滴不剩,余下三人的也所剩无多,除了水囊里仅剩的那一点水,将没有地方能补充。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必须省着点喝,甚至已经可以预见,他们恐怕也要跟马匹一道儿挺着,忍受极度口渴的折磨。 他可挨不到那个时候,这么热的天气,在烈阳下赶路,非渴得脱水不成。 再说这三匹膘肥体壮的坐骑,全靠它们载着众人前进,别说要跑出五十里才有水喝,恐怕还没走出村子外面的这条小道,它们便耐不住要闹情绪了。 “我怎么知道?那边我又没去过。洛城地图上只标了五十里外的道旁有个集镇,集镇上有家驿站,除此之外什么都说。村外这条河在前面不远就同大路分开了,最后从森林的另一边绕过去,咱们只会离它越来越远。出门在外,总要有应对最坏打算的准备不是!”陆修武头也没抬地一面给马紧了紧肚带,一面没好气地说。 陆修文一听,明白原来兄长说的是吓唬马的话,并不能当真。 “五十里这么远的距离,没有大河还说得过去,怎么可能连小河小河也没一条?”陆修文想,心里稍稍踏实了点儿。 “周公子,你那边都弄好了吗?”陆修武检查完自己和弟弟的坐骑以及随身行李,越过马背问围栏另一边的周印廷道。 “可以出发了!”周印廷牵着缰绳,掉转马头,然后停下,等靠近门口的陆修武先走。 “修文,你在那儿磨蹭什么,快点儿!”陆修武边牵马走出门外,边催促弟弟道。 “马上就好,你们先出去!”陆修文的身子完全被战马挡住,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房间里讲话一样。 他此刻正试图扶正前端有点儿翘起的马鞍,因为就在刚刚,哥哥的坐骑在狭小的马房里转身的时候,蹭歪了他那匹战马的马鞍,发现以后他尝试重新将它摆正,然而那匹马总是动来动去的使他迟迟没法办到。 周印廷也跟在兄长后面出了马房,最后只剩下陆修文一个人。 他急得只好把马鞍又整个卸了下来,然后再重新放上去,如此一来,之前等于是白忙活了一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牵着自己的坐骑出来跟兄长汇合。 陆修武在马房外早已等得不耐烦,正憋着火,此时见弟弟垂头丧气地出来,懒得搭理他,兀自掉转马头,双腿轻轻一挟,在前面开拔。周印廷随后跟上,陆修文也不敢拖延,立即跨上马背,紧紧跟在后面,一行三人很快便出了院子,来到昨晚乌漆嘛黑的小道上。 眼前广阔的野地仿佛被肆虐的洪水冲刷过一样,目力所及之处,尽是焦黑枯黄的景象。 草木全都死光了,残骸也渐渐腐烂得不成样子,连阳光都照不透的浓稠的黑水左一滩右一滩地闪着诡异的光芒。看得久了,使人仿佛觉得里面会钻出来什么可怕的怪物似的。 此时脚下的道路在明亮的阳光下十分清晰地展现在众人眼前,干燥起伏的泥土路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土坑,每一个土坑内都积满了从两旁的农田里和沼泽中流出来的黑水。 “老哥,我们去哪儿找沈浚?”陆修文追上兄长,问道。 “还能去哪儿?除了那块墓地,不可能在别的地方。”陆修武头也不回地往前骑着,一面回答道,“前面不是有车辙印,一看就是今早新轧出来的,轮子上沾的黑水还没干呢!” 陆修文看着地上断断续续的两道黑色印记,一直向前面延伸出去很远,直到一个转弯过后被彻底挡住,再也看不见,他不禁在心底赞叹起兄长的聪明智慧来。 他不再做声,跟着队伍朝昨晚发现的那个骇人的墓地走去。 由于当时天色太黑,他记不得墓地的具体位置,只知道在就在这条小路旁,并且距离村子并不远,因为从那片墓地离开以后,没多久他们就抵达了村口。 所以,只消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就能在道旁找到那片墓地。 尽管此时已是白天,一切都在太阳底下暴露无遗,可他们走在这样一场漫无边际的未知灾难中,丝毫不亚于在昨夜恐怖环伺的黑暗中前行,两厢在他们心里引起的恐惧是等量齐观的。 他们从没见过这般景象,而且还是在洛城的地界上,仿佛世界末日来临,所有的东西都在慢慢走向毁灭。 他们被这副景象吸引着,越是害怕就越是无法摆脱它的魔力,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视线也不受控制地频频向道路两旁光秃秃的废土上望去。 大路在远处的高地上若隐若现,视野里却不见沈浚他们的踪影。 他们转过一个弯,走上了一道斜坡,在坡顶处,众人停下望了望,四周的景象尽收眼底。 “沈大哥他们在那边!”周印廷突然叫道,并用手指着远处的几个黑点,数了一数,正好三个,旁边还有一个大一点的四脚兽,显然是沈浚的那匹战马。 “走,过去!”陆修武激动地叫道,双腿一挟,纵马直驰而去,余下两人也撇下折磨了他们好一会儿的末日景象,紧随其后,在小路上扬起一阵阵烟尘。 “老沈!”还离得很远的时候,陆修武便大声喊了起来。 其实在更早的时候,正忙着给墓坑里填土的沈浚就凭着极其敏锐的听觉听到了他们的马蹄声,并在一抬眼之间,认出了他们,只是尚有一段距离,便又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 听到陆修武的呼唤,沈浚培上最后一锹土,然后抬起头来,目视着三人一溜烟疾驰到跟前。 “那些尸骸都埋回去了,但愿不会再被掘开!”沈浚将铁锹往大车上一扔,拍拍身上的尘土,又搓了搓手,走过去道。 第174章 奇怪的墓地 “昨晚那些,都埋了?”陆修武吃惊地叫起来,不由得扫了一眼墓地里杂乱的坟头,不敢相信他们三个人一早上干了这么多事。 在白日里,那些坟墓又显得平平无奇,连墓碑都没有,完全是一个个土包的模样,几乎感觉不到恐惧。 陆修武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里不服气地想,自己年纪轻轻便驰骋沙场,浴血杀敌,死人见得多了,坟场也没少去,端的不明白昨晚路过这里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一堆堆人垒起来的黄土罢了!”陆修武不以为然地暗自嘀咕道。 在墓地深处他还发现仍有不少掘开的墓穴没被填上,不过他并没在意,而是转过头来看着沈浚,劈头就是埋怨起来:“我说老沈,这就是你不对了,干活怎么不带上我们,大家一起不是快点儿?” 哪知说着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他从沈浚的眼睛里看到了无从置辩的宽容的神色,他正微笑地注视着他,等他把话说完。 “三个人足够了,接下来还要赶路,昨夜睡得又晚,寻思着让你们多睡会儿。”沈浚终于心平气和地回答道,然后转身对老人道,“老丈,我们回去吧!” “回去?你还回去干什么?我们直接出发上大路,那,你的东西我们都带来了!”陆修武惊讶地叫道,一面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周印廷,用眼睛指了指系在马鞍上的包袱和水囊。 沈浚看了看自己带来的东西,什么也没说,而是用手指了指停在路边的大车,意思是得帮老人把它送回去。 陆修武虽然立即明白了沈浚的意思,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这是他始料所未及的,所以同意不是,不同意也不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在陆修武看来,老丈和儿子两人完全可以凭人力将空车拉回去,如果他们识大体的话就应该这么做。 他们已经为这家人做得够多了,不应该再给他们添麻烦,可是一想到这未免太不近人情,便又咽回去了。 可是就这么放沈浚跟他们回去,又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时间,何况只是把大车送回去这么简单吗?万一又冒出来别的事呢?又不知要拖多久才能上路,陆修武最担心还是这个。 他们找过来的时候就是抱着即刻离开的目的的,没成想沈浚还要跟着老丈返回去,也就是说,他们要么再折腾一趟,要么就留在原地等沈浚回来。 在这片坟地边上等吗?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出来,再走几步就可以上大路往京城去了,彻底离这个鬼地方远远的,现在却告诉他们还要在这个到处埋着白眼怪的墓地边上跟它们作伴,不啻是晴天霹雳! 先走,到大路上等沈浚呢?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可当着为了让他们多睡一会,自己把活都干了的沈浚的面,他又说不出口。 正犹豫间,沈浚却先开口了。 “老陆,我看这样,你们先走,我随后追上。”沈浚仿佛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似的,以一副不动声色的口吻说道。 “放心,我很快就会追上你们的!”见陆修武迟疑不决,沈浚又补充道。 陆修武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他再没有理由反驳,可还是那个老问题,他拿不定主意是在这里等,还是去大道上等。 “老二,把马驾上,我们把车拉回去!”沈浚却已经撇下他们,开始张罗起来。 老人的二儿子听命跑到卸在路边的马车旁,解开拴在一侧车辕上的缰绳,独自着手套起马来,动作十分娴熟,看得出这样的活计过去没少干。 沈浚帮老人将带来的工具全部装到车上,然后由老二驾车,他跟老人一边一个坐在板车的边沿,顺着原路往村子返。没过多久,马车便消失在丘陵起伏的山坡后面。 陆修武目送了他们走好一段路,此时已看不见人影,便将视线收了回来。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马上离开,去到一个安全点的地方等沈浚。他对沈浚的佩服和崇拜使他不愿做出任何一件有损自己形象的事情,出于害怕而撇下沈浚,跑到很远的地方去等他,并且身边还带着两个人,这在陆修武看来无论如何太让人瞧不起了。 “老哥,都走远了,我们快离开这儿吧!”那些冒出在地面上的坟头越来越令陆修文感到不安,见兄长迟迟没有动身的意思,他终于受不住,声音颤抖地催促道。 陆修武被弟弟催得心烦,一发狠,决定立即离开这儿,不然他那不争气的弟弟怕是会没完没了地在他耳旁磨叨,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一点。他又不能对弟弟动粗,光是呵斥一通,用不了多大一会儿就又会故态复萌。更重要的是他自己的感觉也告诉他,这里不宜久留。 “周公子去哪儿了?”陆修武拉着缰绳把马头掉到大路的方向,准备离开,却发现周印廷不在这儿。 “刚才还在这儿呢!怎么一不留神就不见了?”陆修文也诧异地叫道。 兄弟俩在马背上向四周扫视起来,最后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定格在墓地深处的一个黑影上,二人手搭凉棚,逆着光线望去,周印廷那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是周公子!”陆修文肯定道。 “周公子,你在那里干什么?出发了!”陆修武也几乎在同一时间认出来了,弟弟的话音刚落,便提高嗓门儿,冲着周印廷那边喊道。 “这就来!”周印廷高声回答道,一面从坟墓上直起身子。然后朝四下里的看了看,这才迈步朝兄弟俩走来。 “你进墓地干什么?”陆修武带着点儿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周印廷平静地说。 “那你发现什么了吗?”陆修文带着同样的好奇问。 “没有,什么也没发现!”周印廷回答道,眼神却始终在闪烁不定。 “可以走了吗?”陆修武带着点儿揶揄的口吻问道。 第175章 逃离死亡之地 “去哪儿?”周印廷疑惑地问道,“不等沈大哥了吗?” “等啊!老沈刚才不是说了吗?让咱们先走,他随后就来。我想与其在这里无所事事的干等,不如且往前慢慢走着,说不定还能在附近找到水源饮饮马。 “我们的马已经一整夜加一个早上没喝水了,恐怕坚持不到下一个集镇就要撂挑子,这必然会耽误我们接下来的行程,所以我们最好能尽快找到一条河流或山溪,同时也补充一下我们自己的饮水,我的水囊早就空了,你们的想必也不多了吧?何况去京城只有这一条大路,岔不了,我们只需走慢点儿,老沈很快便能追上我们!”陆修武回答道,心里却对自己的话也并不抱有十足的信心。 “好主意!”周印廷爽快地应道,为能暂时摆脱沈浚的注意而大喜过望。 从昨晚开始他就在谋划着如何悄悄脱离队伍,一个人进入那片森林。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少一个人便少一双监视的眼睛,何况还是沈浚那敏锐而又洞察一切的双眼,有他在,自己恐怕很难脱身。 然而比起沈浚来,这两兄弟则要好对付得多,也许他正可以趁他俩不注意,或者直接找个借口偷偷溜掉。 自从昨晚他在打斗中意外地发现了那些尸人的致命弱点以后,便信心陡增,觉得接下来复仇有望,因此兴奋得困意尽消,脑子里反复盘算着对付它们的计策,直到今天凌晨才睡着。 现在他恨不得甩开他们,立即直奔那片原始森林而去,找那些杀害他父亲和镖师们的凶手算账。 他要瞄准它们那骇人的白眼,将它们一个个戳破。 他几乎感到胜利在望,禁不住兴奋得颤抖起来。 三人一拍即合后,便毫不留恋地沿着小路朝大道驰去,起初还只是慢慢地前行,以为沈浚很快就能追上他们。 后来由于迟迟不见他们等待的身影,推动他们迅速离开的力量又占了上风,便不知不觉地策马小跑起来。 对于兄弟俩而言,到处弥漫的腐烂气息使他们感到头晕、窒闷和恶心,加上空气中隐隐透露出的某种不安,似乎多待一分钟便多一分危险,所以一门心思只想尽快逃离这片不祥之地; 而对周印廷来说,同样是快马加鞭地为了尽快走出这里,目的却截然不同,他只盼着快快抵达下一个休憩点,或者最好是一直跑到通往森林的岔路口才停下,然后寻找机会同他们分道扬镳,去实现自己的誓言。 当然,一路上,他们仍时不时地向后看看,扫一眼沈浚是否赶上来了。 三人都没有讲话,也不再向两边望去,只专注在眼前狭窄的道路上。 它崎岖不平地向前伸展着,一会儿转向东,一会儿转向西,还有偶尔的上坡和下坡,不过都不高,在黑夜中甚至完全察觉不到。 小径完美避开了遍布各处的坑塘和沼泽,每个人都不由得感到后怕,暗暗庆幸昨晚没有失足掉进那一个个紧挨着道边,黑水和泥浆满溢的坑塘里去。 三人一口气跑了很久,大路几乎遥遥在望,小径两旁也渐渐出现绿意,刚刚驰过的区域就像大火焚烧过似的现出泾渭分明的一半焦黑,一半墨绿,令他们印象深刻。 只是墨绿的边缘业已显露出被侵蚀的衰败迹象,再往前,绿色完全取而代之,覆盖了大地,空气中的死亡气息也变得愈加稀薄,直至消失殆尽。 他们不禁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新鲜空气来,于是力量重又在他们身上汇聚,一度黯淡下去的眼中也重新焕发出生命的神采。 越是靠近大路的地方,杂草和灌木越发挺拔、茂盛,众人也首次注意到这些生机盎然的野花和青草。 先前他们只顾着赶路,无暇欣赏道路两旁被行人屡屡忽视的美景,要不是腐烂肆虐的景象深深地触动了他们,恐怕无论从这里经过多少次,他们都不会留意到这些极其寻常却无比珍贵的生命。 直至拐上了大路,他们才停下来,众人都感到如释重负,仿佛一夜之间穿越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又像刚从死亡中逃出来,有种重获新生之感。 可是沈浚的身影仍然没有出现,远处宽广的沼泽以及山峦尽收眼底,河流的水面一角在西南方向微微泛着鳞光,除了偶有一两棵叶子掉光了的树木孤零零地挺立在苍穹下,光秃秃的没有一个人影。 老人所在的村子也不知隐到什么地方去了。 “之前老沈说他在大路上曾望见过那里的灯光,也许不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的。要么就是只有天黑以后才容易被发现,而且他们掌灯的时间似乎又很短,即使有人从这里经过,不管是在白天还是在夜晚,也绝少有机会注意到那里。”陆修武立在马上,朝来时的方向极目远眺,一面在心里想道,“难怪存在了几十年都没人发现!” “老哥,沈浚怎么还没回来?不知道我们在等他吗?”在路边空等了好一会儿以后,陆修文渐渐对这个从前的酒鬼感到不耐烦起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压抑在心里的火气也越来越大,终于在一阵持续了很久的沉默过后首先按耐不住地开了腔,语气里含着明显的对沈浚的不满。 “过去就是因为他沈浚拖后腿,才搞砸了那么多事情,害得老哥屡屡被王爷训斥,此番又恣意妄为,横生枝节,这会儿又不知跑到哪里多管闲事去了!要我说,这次任务王爷就不应该带上他!要是昨晚这档子事儿被王爷知道了,他沈浚自然不会怎么样,老哥却要跟着倒霉,挨训受罚!”陆修武说完,还在心里恨恨地想道。 一想起要不是昨晚沈浚带他们去那个山沟里的村子借宿,就不会再次碰上那些可怕的怪物,要不是他沈浚临睡前还顽固不化地要出去消灭它们,也就不会继上次执意再次闯入森林险些使他们丧命后,又一次差点儿害了兄长的性命。 他自己却关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不敢开门,他的火就不打一处来,此时对沈浚的所有愤恨和不满一股脑全都涌上心头,令他整个人像填满火药的炸弹一样一碰就会炸。 第176章 生离死别 “这个家伙简直就是我们兄弟俩的克星!”陆修文恼怒至极地暗暗叫道,“跟他在一起准没好事!” 本来以沈浚的身手,他们自然是无需担心的,可是迟迟不见他返回,除了尽皆感到疑惑之外,还在各自的心里生出了某种程度的不耐烦,周印廷急着趁天还亮着进到森林里去自不必说。 陆修武也被自己先前的预感弄得心浮气躁起来,他早有预料,沈浚不会如他们愿速去速回,而是极有可能会耽搁一会儿,只是没想到真就应验了。 如今眼看着已经日上三竿,而他们天黑前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若是不能尽早出发,他们就没有足够的时间在中途找水和饮马,而这是绝对不行的,万一路上再遇到什么事,如此耽搁下来,到下一个集镇恐怕已是后半夜,到时候想找个住宿的地方就不容易了,所以等待的每一秒对他来说都变成了一种煎熬。 原本对沈浚敬重有加的陆修武禁不住也心生埋怨,感到心中一阵火起,此刻正没处撒去,结果又给弟弟撞到了枪口上。听到弟弟语含严厉的质问,却不是向着不在场的沈浚,而是冲着自己来了,他压抑的愤怒也被瞬间点燃。 于是目光冷冷地盯着弟弟,用咄咄逼人的口气回答道:“我怎么知道?要不你去回去找他一下吧?你看到他以后,就告诉他快点儿,我们正等着他呢!” 他一宣泄完,再看弟弟一副挨了训的可怜模样,火气顿时消了大半。也才意识到他自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装得若无其事,回头反将弟弟劈头盖脸地讽刺和揶揄一顿,真真儿的不厚道。 本来火气正盛的陆修文一下子被兄长的话噎了回去,瞬间哑了火,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兄长。兀自坐在马上把头越埋越低,直到兄长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才敢在马鞍上挪动挪动酸麻的身子,松口气。 众人都不再吭声,经过这么一来一回,面红耳赤的斗嘴,又奇迹般地恢复了点耐性,目光齐齐地紧盯着目力所及的小径的另一端,期待着那里会有人影出现。 “陆大哥,我看沈大哥也许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我们三个都在这儿耗着也没意义,时间白白的浪费了,其实留一个人等他就行,不如我去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取水的地方?就像你说的,我们骑的这几匹马从昨天下午到现在都还没饮过水,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又过了一会儿,周印廷突然在毫无征兆地正色道,并用询问的眼光看着陆修武。 他虽然也着急,但还不至于像兄弟俩那样面红耳赤地发泄一通,但他也清楚现在正是摆脱他们的最好时机,一旦沈浚回来,他再想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脱恐怕就难了。 于是在那两兄弟吵嘴的时候,他却盘算着用什么借口离开的好。思来想去,终于被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先前陆修武不是说过吗?要趁着等沈浚的这段时间,提前找找看这附近有没有水源。一想起这件事,他顿时眼睛一亮,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托词了,因此他立即抓住这个想法,对陆修武说了出来,并打定主意即使自己的建议被否决了,也要不顾反对坚定地执行。 他想,自己本来就跟他们不是一路的,他们有他们要完成的任务,自己有自己要干也必须干的事情,出于感恩他们的帮助才暂时走到一块儿的,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但时间绝不是回京以后。 必须在经过通往森林的岔路之前脱身,否则还要多走不少弯路,他等不及了,眼下就是最好的时候,所以在他看来,绝对不能错过。 “你要去哪儿找水?”陆修武疑惑地看着周印廷,犹豫了一下,没等他回答,然后又同意道,“也好,你去吧,不过千万要小心,切不可离开这条大路,以便我们等到老沈以后去与你汇合。” “好!我要是找到了,立刻就原路返回同你们汇合。”得到陆修武的同意,年轻人简直心花怒放得快要飞起来。没想到先前困扰自己的问题,竟这么容易就解决了,怎不令他欣喜若狂。 可是转而他又在心里担忧起来:“万一沈大哥他们在路上看不到我,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到处找我怎么办?那我岂不是坏了他们的大事?这可不成!我必须得想办法让他们知道我是去了森林那边,这样他们也就明白我是去干什么了,也就不用再找我了,也不可能再找到我了,也自然会继续赶往他们要去的京城。” “多好的一群人啊!”周印廷的目光在兄弟俩的脸上温柔地扫过,心中禁不住想到,“为了我们镖局的事,你们不惜以身犯险,差点儿连命都搭上。一路走来,救了我那么多次,我却连报答的机会也没有,可怜鸿远镖局上下一百多口人都命丧那些狠毒的怪物之手,今生无以为报,来世当牛做马,一定报答几位的救命之恩。现在我这条命要用来干我最应该干的事情,两位,就此别过!” “还有沈大哥,感谢你数次出手相救,兄弟怕是没机会报答了,只能祝福你一生平安富贵!别了!”他又转过头去,眺望着村子的方向,在心里默念道,“还有,愿我们彼此不要忘记!” 周印廷调转马头,最后看了一眼陆修武和陆修文两人,颤声道:“陆大哥,修文兄弟,我先去了!” 陆修武点点头,陆修文则呆呆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显然还在为兄长刚刚带刺的话黯自神伤。 周印廷说完,扬起马鞭,双腿轻轻一挟,坐下牝马四蹄翻腾,直抢出去,片刻间已奔出去老远,蹄声也随之渐渐沉寂。 不久便连人带马消失在了前面的转角处,被道路右侧的一座长满树木的土山给挡住了。 “怎么搞的跟生离死别似的?”陆修武被周印廷的话弄得讶异不已,自顾自地嘀咕道,“再说也用不着跑这么快吧?” 第177章 离开还是留下 两人目送着周印廷的背影迅速远去,直至彻底消失在山岗的后面,这才转过头来继续望向小路的终点。 他们的视线在此刻的阳光照射下像一条点缀着黑点的灰色缎带般的小径上来回梭巡,企图在上面挤出一个人来,而在他俩看来那个人只可能是沈浚,绝不会是别人。 可是又过去了好一会儿,沈浚依旧没有出现,视野里所有的东西全都静止不动,连一只奔跑、跳跃的动物也没有。 “老哥,咱们走吧,在这儿干等着只能是浪费时间!他沈浚去了那么久,要是想回来早就回来了,这会儿还不见人影,没准正跟老丈摆桌吃酒呢!难道他一日不回来我们就在这儿等一日吗?王爷交办的事可延误不得啊!”片刻的沉默过后,陆修文终于忍不住试探着说道,他知道兄长对待王爷的命令向来是毫不耽搁、立即执行的,所以这次还不忘把王爷搬出来替自己说话。 “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最后受罚的不还是老哥你?他沈浚到时候可摘得干净呢!哪一回不是如此?要我说,这趟出门有他没他都一样,没他反倒省了不少麻烦。不如我们走我们的,让他爱干嘛干嘛去吧!你不是也说了吗?只有这一条大路通向京城,他沈浚从前就是打那儿来的,比咱俩熟,想找到咱们容易得很,要是快着点儿,说不定在半道就赶上来了。”见兄长不搭理自己,也并未像往常一样生气,陆修文便放心大胆地继续吹他的耳边风。 其实陆修文哪是为了所谓的王爷的任务才这么着急出发的,他只是想离这片怪物随时可能出没的地方越远越好,尽可能在天黑以前赶到下一个集镇,然后找个暖和又安全的客栈好好休息,自从发生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以后,他再不想露宿野外了。 现在他跟兄长恰恰被沈浚拖在了这儿,看形势,怕是天黑以前都到不了目的地,所以他不顾会被兄长呵斥的危险费尽心思地劝说起来。 难道兄长猜不到吗?当然能,只是不想揭穿他而已。 他陆修文什么时候关心起王爷的任务来了?尤其在危难面前,他从来可都是信奉保命要紧的。 不过,弟弟的话还是一句不漏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他甚至想起了出发前,沈浚其实是在极不情愿和自己的再三催促下才同意去见王爷的。 “这么说,从一开始他就不想出这趟任务,所以才这么拖拖拉拉,满不在乎的?”陆修武在心里疑惑道,“咳,管他呢,总不能撇下他就这么走吧,他固然能够追上,但对待同伴,何况还是曾经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同伴这么干,恐怕太不仗义了吧?” 犹豫归犹豫,在他的内心深处,是绝对不会撇下沈浚,独自离开的。先前没有在原地,也就是墓地那边等待,一口气跑出这么远,已经够过意不去的了,但倘若硬要解释也还说得过去。可要是真按照沈浚说的,再继续往前走,那就过分得离谱了。 在他看来,沈浚说的让他们先走不过是一句客套话,岂能当真!他们同为王爷的手下,又共同出来执行同一项使命,怎么能说分开就分开,何况这说好听了是分头行动,说不好听点这明摆着就是抛弃! 难道可以抛弃同伴吗?以前沈浚装疯卖傻的时候他尚且没这么做过,如今沈浚已经恢复本来面目,就更不可能干这种蠢事了。 “老弟,要是换成你,你希望别人扔下你先走吗?”陆修武转过脸去,带着一种交心的口气对弟弟道。 如陆修文所料,哥哥没有生气,这么多年他好歹也摸透了一些兄长的脾气,知道此刻假如有外人在,兄长大概会兜头向他泼一盆冷水,然后狠狠地训斥他一顿。 现在这里就只有他们兄弟俩,自然没必要再表现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也正因为如此,他清楚兄长用这种口气跟他说的才是掏心窝子的话。 “何况,我们是一起出来的,理当互相照应,万一他那边遇到了什么危险,我们袖手旁观不说,还躲得远远的,让王爷知道了会如何想?”还没等他回答,兄长又找补道。 “沈浚那么厉害,我们有事他都不可能有事!”陆修文不以为然地嘟囔道。 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接连“呸呸”两声,道:“我们怎么可能有事!我俩都会好好的!” “这无关厉害不厉害,抛开别的不说,单只因他曾在森林里救过我们,我们就不能丢下他自己离开。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岂不枉为人?”陆修武继续温和地向弟弟解释道。 “那还不都是他沈浚引起的,要不是他不听劝告,执意带周公子进去,我们能碰上那些怪物吗?说来说去都怪他自作主张,要是听我俩的,压根儿就不会遇上那些可怕的事。”陆修文终于还是把那句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只是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很多,仿佛在说悄悄话。 “话虽这么说,最终跟了进去,还是我们自己决定的,也怨不得别人!”陆修武带着一副通情达理的豁达神色道。 说完,从马背上翻身下地,右手在马脖子上拍了拍,然后握着缰绳在路边坐了下来,两脚踩在边坡上。 陆修文不情愿地也跟着跳下了马,走到兄长身旁,站在那里眺望着远处的地平线。 “难道就一直这么等下去吗?”陆修文皱起眉头,脸色难看地问道。 “还能有什么办法?”陆修武带着淡定的神色反问道,“先等等再说吧,也许就快回来了呢!” “要是他到午时还不出现呢?我们还继续等着吗?”陆修文口气尖锐地追问道。 “如果过了午时还没回来……”陆修武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像是做了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似的,脸上现出坚毅的神色道,“我们就去找他。” 说着,用手拄地,倏地站了起来。 第178章 褪色的白眼 “找他?你的意思我们还要回到那个村子里去吗?”陆修文问道,恐惧清楚地写在他的脸上。 “不错,我们必须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把他带回来!”陆修武斩钉截铁地说道,目光一直射向模糊的山脚下,他知道那里隔着一条河就坐落着那个村子,他们等待的人就在那里。 沈浚用自己的马将大车拉回老人的院子,重新卸在了先前的位置上以后,老人极力邀请他进屋坐一会儿,歇歇脚,沈浚推辞不掉,只好重又踏进堂屋,在昨晚自己坐过的位子上落了座。 陆修武他们离开时一动不动地站在八仙桌旁的老太此时已经坐了下来,正埋头吃着媳妇儿刚为她端上来的早饭。 那是两个窝窝头模样的干粮,盛在粗瓷碗里,糙得难以下咽。 面前还放着一碗不知是汤还是水的吃食,总之里面看不见一点荤腥和菜叶,远远地便能看到蒸腾的热气。 老太将干粮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丢进汤里,等泡软了以后,再用勺子捞出来,连着汤水一起送进牙齿掉光的黑洞洞的嘴里,随后干瘪的嘴唇费力地吧唧起来,好一会儿才将食物碾碎,咽下去。 进门时,老太还扭过头来朝他笑了笑,只是这一笑不知为什么使沈浚心里一惊,并察觉到了一丝无法解释的诡异。 还在前一晚,初次看见从门框里探出头来的老太时,她那蒙着一层白翳的双眼的确曾使沈浚一度联想到了那些尸人,不过只是一刹那而已,因为老太一开口,他便立即否定了这种猜测,而且老太接下来的一系列行为举止也并无任何可疑之处。 所以当时他只以为老太是由于年岁大了,患上了许多老年人都会患的白内障。 可这回进来的时候,老太的反应令他感到惊讶不已,他想起老丈说过,老太的耳朵背得厉害,得十分大声讲话她才能听见。 然而他们进门的时候并没有弄出多大声响,所以老太就不会是从声音判断他们进来的。 如果排除了这一点,那似乎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老太是用眼睛看到他们进来的,可昨晚他明明亲眼目睹老太是扶着门框出的房门,然后就站在了门外两步远的地方不动了,并非能看见的样子。 加上他们此次进来时,她还是侧着身子坐在八仙桌旁的,从那个角度,即便是眼力好的人,如果不是听到了进门的声音,都不一定能仅凭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们的身影,何况还是一个双眼已完全变得惨白的老人。 更诡异的是,他们刚一进来,老太便带着点儿兴奋地打起了招呼,甚至还喊了一声“大人”,打了沈浚一个措手不及。 本来他就不喜欢老丈这样称呼自己,怎奈说了也不管用,只好厚着脸皮默认,一晚上加一个早上地反复叫着,耳朵听出了老茧,渐渐地也不觉得那么尴尬了。 偏偏在他刚一踏进屋门的那一刻,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声音在他猝不及防之下给他来了个偷袭,并伴着瘆人的微笑劈面而来,如此这般,给他造成的已不是先前那种自觉汗颜的不舒服,而是彻彻底底的惊悚了。 沈浚也回老太以微笑,虽然看不到自己当时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得出来,一定很不自然,如果非要形容一下他当时的样子的话,或许用“皮笑肉不笑”是最贴切的。 同沈浚一起进来的老丈客气地请他坐下,自己却没留下一句话便进了卧房。 老二在外面打理他的坐骑,喂点儿沈浚带来的草料,然后把卸下来的马鞍重新备好。 老二的媳妇儿给老太端上来吃食以后又出去了,此时堂屋里只剩下沈浚和老太两个人。 沈浚坐在自己先前的位子上,跟老太同处堂屋的左边,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老太的一部分侧面和光秃的脑袋。 打过招呼以后,老太变得出奇的安静,一声不吭地吃着自己的早饭。 整栋房子里除了老太那瘪嘴的吧唧声,以及隐约从卧房里传来的可能是老丈在找什么东西的翻动声以外,没有一点声响。 沈浚无所事事地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只等老丈回来以后,他就告辞离开。 昨晚由于光线太暗,加上几乎是不曾间断地专心听老丈讲话,即使目力如他这般强大,也没来得及细看这里的装饰和物件。 此时天色大亮,屋中的景象与黑夜时已完全不同,所有的家具、茶壶、杯子以及不多几件摆设都看得更清晰,却也更显破旧许多,每一样都给人一种用了几十年的印象。 桌椅和墙壁能看出最初是漆过的,现如今从面到腿,都磨掉了一层,连里面的木头都变得锃亮放光,不仅如此,各处还布满了一道道磕碰和别种损伤的印记。 供桌上方挂着的一幅画像也褪色得严重,几乎辨不出它真正的样子。 摆在老太面前的汤碗缺了一大一小两个口,口子里露出的淡黄色质料也已变得跟碗面的颜色一样深。 终于,沈浚的目光还是落在了老太的身上,他顺着那双枯干得只剩一层皮的皱巴巴的老手往上看去,不知是由于角度还是光线的原因,发现此时老太的眼睛不似昨夜看到的那般惨白瘆人了,此时变成了一种接近香灰的暗淡色彩,仿佛一夜之间也跟斑驳的墙壁和画像一样退了色。 同样使沈浚感到奇怪的是,刚刚还格外热情地同他打了招呼的老太,此时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异常安静坐在那里,心无旁骛地专心吃着眼前简陋而又毫无营养的早餐。 哪怕沈浚就在离她不到三步远的地方坐着,也仿佛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似的,眼睛和耳朵一时间也都关闭了,对他不闻不问,也不再朝他这边看,即便眼下这堂屋当中只有他们两个。 不单在沈浚看来,只要是个思维正常的人都会觉得,作为这家的主人,未免有失待客之道。 第179章 古怪的女人 两人仍这样一声不吭地各自在位子上坐着,老太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平静得得犹如一潭死水,丝毫看不出要同他讲话的意思。 而沈浚却越来越拘谨,这时,他那比常人灵敏得多的鼻子,突然闻到了老太身上有股淡淡的湿灰气味传来,先前他由于专注于打量屋子里的一切,并没有觉察到,此时却令他那早已空空的胃一阵收缩痉挛。 这屋子里都被他打量了一遍,此时视线不知该放在哪里好,突然无意间看到老太仍像昨晚见到她时那样光着脚,便打破沉默开口道:“大娘,您没穿鞋子不冷吗?” 可这疑问提出来以后,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半晌都没有回应,老太就像没听着似的仍自顾自地缓慢而又仔细地吃着自己碗里的干粮,两小块粗粮做的馒头,她吃了一刻钟,一个还没吃完。 令沈浚没想到的是,本来是为了缓解尴尬才起的话头却令他陷入了更深的尴尬之中。 突然,房门再一次被打开,老二的媳妇端着装了跟老太一模一样吃食的三个盘子和三只盛满了同样的清汤的碗进来了。 方才沈浚进来的时候,她正好放下食物出去,两人在门口擦肩而过,只扫了一眼,并未看清她的面容。 此时,她朝自己这里走过来,渐渐靠近,沈浚才终于看清她的长相。 她是个瘦削、面如菜色、病恹恹的女人,一双黑色的眼睛暗淡无光,个子小小的,头发稀疏,绾了个发髻在头顶,整个人看上去似乎总是处在一种焦虑不安的状态中。 她看也没看沈浚,便从他的面前走过去了,来到八仙桌前,将食物在桌子上摆好,然后走到左边的卧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道:“爹,吃早饭了!” 屋里安静了许久的老丈的声音突然温和地应道:“好嘞,知道了!” 老二媳妇儿召唤完老人,转头又出去了,自始至终没同沈浚说过一句话,也没瞅他一眼。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她也没跟老太说话,甚至连“娘”都没叫一声,放下食物的时候就跟没看着老太似的,自顾自地忙活着。 不知怎么,这家除了男人以外,都令沈浚感到怪怪的,不但人们的样子看上去跟平时所见到的不一样,举动也很不寻常。 他们眼下的日子过非常艰难,这沈浚是知道的,可问题似乎不在这儿,或者说不完全在这儿。 老丈虽然年逾古稀,身体衰弱,但精神状态还是好的。 老二曾拥有一副强壮的体魄,这从他那宽大的骨骼就能看出来,尽管现在瘦了不少,可力气还在,干起活来仍是一把好手。 除了不爱说话,人是很善良,很实在的,这一点沈浚在运送尸人的骸骨去墓地下葬的过程中就看出来了。 可是这家的女人就显得不那么正常了,除了表面上他所看到的这些,内地里还有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 此刻,又剩下他和老太两人了。尴尬的气氛再一次笼罩这间堂屋,或者不如说笼罩在沈浚一个人心上,因为老太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似的,仍在吃着她那仿佛永远吃不完的早饭。嘴上的吧唧声一直就没停过,也似乎永远不打算停下来。 沈浚觉得自己待的时间已经够长,陆修武他们一定等得不耐烦了,接下来他们还要继续赶路,何况他在这里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便想着赶紧离开。 可老丈还没从左边的卧房里出来,现在那扇门正关着,从这里听不见屋里的任何动静,先前的翻动声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停了下来,此刻完全不知道老丈在里面做什么。 不打招呼就走又显得很没礼貌,何况他还有话要对老丈讲,于是他站起身,朝老丈待着的那间屋子的房门走去。 他先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倾听着里面的动静,此时微弱的喘息声从里面传来,别的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显然,老丈是在一动不动地坐着或者站着,也许什么也没干,但绝不会是躺着,有客人在,主人怎么可能自顾自地躺下不管? 沈浚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抬起手来敲了敲门,然后朗声道:“老丈,他们还在等着我,我想是时候告辞了!” 话音刚落,屋子里立即响起了老丈那特有的脚步声,沈浚听着脚步声来到跟前,隔着门停下,随即房门便被拉开了,老人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大人这就要走了吗?”老人带着点儿惊讶地问道。然后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八仙桌,见早饭已经摆好,又道:“大人帮老朽忙活了一早上,不但没睡好觉,早饭也还没顾得上吃,吃了早饭再走也不迟!来来,快坐下!” 说着,老人便拉起沈浚的手往桌边走,沈浚无奈只好一面跟着他走,一面客气地推辞道:“不了,老丈!我们出门前带了充足的食物,就在包袱里,等我跟他们汇合,就一起用早饭了,想必他们现在也还没吃,正等着我呢!” “大人是不是嫌老朽家里这早饭太粗陋了,难以下咽?”老人神色尴尬地问道,没等沈浚回答,随后又解释起来,“要是搁去年,老朽一定大鱼大肉地招待诸位大人,可眼下这时节您也看到了,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好吃好喝的款待诸位大人。刚刚老朽也是走得匆忙,忘了邀其他几位大人也回来一并吃个早饭,也算是略尽地主之谊!” “老丈这是说的哪里话,晚辈也是寻常农家出身,虽没过过苦日子,但不沾荤腥的素年时光也几乎贯穿了大半生,您这么说简直折煞了晚辈!”沈浚被老人的一番话弄得面红耳赤,连忙替自己开脱道。 “大人,为了我们的事您辛苦了一晚上加一早上,连觉都没睡好,要是再让您就在这么饿着肚子离开,我们一家都会过意不去的!其他几户知道了,也一定会埋怨我们招待不周的!”老丈继续劝说道,神色愈发急切。 第180章 夜里亢奋,白天安静 沈浚固然不好推辞,却也绝不会按照老人的意思办。 他不是不好意思吃这餐早饭,也不是像老人说的嫌弃它的粗陋,而是不能吃。 他清楚老人一家现在的境况,没有肉吃还好,大不了像自己小时候一样多吃点青菜,反而身体更健康。 可是现在连蔬菜也没得吃,粮食也所剩不多,他怎么能再从他们口中抢吃的呢? 他没将自己带来的食物分给他们一些也就罢了,若再吃他们的粮食,哪怕仅仅只是一餐,也够不厚道的了。 何况他自己也不是没有吃的,没必要非在这里吃不可。 “老丈,您听我说,我们真的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其他人也还在墓地那里等着我。您先坐下,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您,另外还有几句话想跟你讲。”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沈浚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便带着和善神情转移话题道。 老人见沈浚有话要说,忙恭恭敬敬地就近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两人并排,中间隔着茶几。 老人先是伸手贴了贴放在中央的茶壶壁,然后提起来,将摆在沈浚那边的茶杯斟满,客气地说道:“忙了一早上,大人一定口渴了吧?请恕老朽刚刚招待不周,忘了给大人斟茶。我们这里的水虽然难喝,但总比没有的强,眼下这形势,恐怕还要跑出去很远,才能找到干净的水源,大人还是喝点儿吧。” 沈浚看看茶杯,心想饭不吃也就算了,连水也不喝就太让老人下不来台了。 只好硬着头皮端起茶杯,送到嘴边,把盖子移开一点,闭住气,猛地呷了一口,立即咽下,然后将只喝了三分之一的杯子慢慢放回桌面。 尽管沈浚喝得很快,但茶水的苦味还是在他的嘴里骤然蔓延开来,经久不衰。 直到离开,他都再没碰过那只杯子。 沈浚看看坐在八仙桌旁仍旧默不作声地吃着自己的水泡馍的老太,老伴儿就在身边,她连看都不看一眼,也不说一句话,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一奇怪的状况早就使沈浚感到诧异,正想在离开之前问一问老丈,于是转过头来,看着老丈,接着又眼睛指指老太,一面好奇地问道:“老丈,大娘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老朽也不清楚,也许是年纪大了吧,年轻的时候,我在老家也见过不少这种病,除了眼睛看不到东西以外,别无大碍!”老人无奈地摇摇头,回答道,“年纪大了,身上的家把什都不中用了!” “那她一直都这么安静吗?怎么我们讲话她好像听不见似的?”沈浚追根究底地继续问道,脸上带着疑惑的神情看着老人。 “以前不是这样,不知道是因为老了觉少了,还是怎么,这半年以来,老婆子一到晚上就变得十分亢奋,常常整宿整宿地不睡觉,有时候在床上摸黑坐着,不知在想什么,问她也爱答不理。有时候在地上来回踱步,转圈,怎么叫也叫不停。还总想出去,拦都拦不住,可外面那么危险,怎么可能放她出去,我就跟着整夜不睡,就怕她把门打开自己出去,那还了得?”老丈注视着老太,想了想,若有所思地回答道,“可是一到天亮就马上老实不少,整个白天差不多都这样安静,再说她耳朵聋得厉害,听不到我们说话也很正常!” “她想出去?”沈浚惊讶地发出一连串疑问,“难道她不知道外面很危险吗?不知道外面有那些怪物吗?” “唉,知道,怎么会不知道,我家老大就是被那些东西给害死的,老婆子当时哭了几天几夜没合眼,眼泪都给哭干了!”老人哀叹着解释道,“从那以后她就再没哭过!可是每到晚上就吵着要出去,说是去找老大,可晚上那么危险,怎么能放她出去?有一回她半夜起来,趁我们睡得正熟,自己开门出去了,万幸没走到大门前就把她拦了回来,这要是出去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后来我们干脆在卧房的门上上了把锁,再把钥匙小心藏好,要不然我们晚上连觉都睡不安生。” “到现在还没找到老大吗?”沈浚难过地看着老丈,问道,本来想说老大的尸首来着,怕老丈受不住才没挑明。 “没有,打从老大失踪那天起,我们就寻遍了这附近所有的地方,连上下游的灌木丛都搜过了,可是连个影子都没看到。起初老朽还抱着点希望,以为老大还活着,可是时间一长,也就断了这个念想。唯独老婆子天真了一辈子,老了老了也没改变,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只有她还相信老大仍然活着,说什么也要大黑天的出去找他。我告诉她我们白天都找过了,她却反驳说我们还没在夜里出去找过,弄得我不知说什么好。反正不管我们怎么劝,她就是听不进去。”老人心情沉重的地回答道。 “还用说吗?被那些东西抓去,活不成了,不可能回来了!”老丈摇了摇头,带着痛苦的神情继续说道,“虽然我心里也明白老大是凶多吉少了,但至今没有放弃,寻思着就算是人不在了,也要把尸首找回来,总不能让他在这世上人不人鬼不鬼地到处逛荡不是?我们现在唯一盼望的是能找到他的尸首,留个全尸,入土为安,也就放心了!” 说完,老人哀痛地皱紧眉头,眼睛注视着地上的某一个点,就这样呆呆地愣了一会儿。 “您确定今天埋进去的那几具尸骸当中没有老大是吗?”片刻之后,见老人没再说话,沈浚露出一副怜悯的神色问道。 “没有!大人您也看到了,那五具尸体里面还没完全腐烂的三个都是老人,剩下的两个一个身有残疾,另一个根本就是个女人,不可能是老大,不可能!”沈浚问完之后,又沉默了两秒,老丈才抬起头来,疲惫地看着他,回答道。 第181章 老大不在五具里面 “您能认出女人的骸骨?”老人的话令沈浚惊讶不已,连忙问道。 “老朽年少时,与本乡一位仵作的儿子同年,是很要好的玩伴,放学后常往他家里跑,一来二去,也耳濡目染地学到了一点这方面的知识。不敢说完全了解,但对于男人和女人尸骨的区别还是略知一二的,我看到那五具尸骸里面有一具骨盆宽而短,盆壁光滑且较薄,拿起来较轻,尤其是骨盆上口呈圆形,盆腔呈圆桶状,骨盆下口宽大,与男人的盆骨很不相同,男人盆壁厚且粗糙,骨质较重,骨盆上口呈心脏形,盆腔呈漏斗状,骨盆下口狭小,所以可以确定那具骸骨属于一个女人。”老人带着回忆的神色说道。 “就算老朽的判断有误,那具尸骨也不可能是老大的,老大的身量比我还高两个头,可是那具尸骨却比我还矮。”随后,老丈又确定无疑地补充道。 “没想到老丈不仅文字功底深厚,学识更是渊博!”沈浚不禁赞叹道,心想一个乡野农夫居然有这等见识,想必过去的经历非同一般。只不过这并非是他所关心的事,所以也不想多加过问。 “大人说笑了!老朽乃一介匹夫,平生大半时间都与庄稼和农活打交道,从前学的那点东西渐渐地也快忘光了,此番不过是撞大运恰好派上用场罢了!”老丈带着点儿自谦的神色回答道。 “这么说,您也认为老大可能在那群东西当中?”沈浚急于从这里离开,可还有一个问题想向老丈求证,于是又言归正传道。 “实不相瞒,老朽早就看出那些怪物里面有这村上的人。就是上次,老大被抓走的时候,我跟着冲了出去,从它们手里使劲儿把老大往回抢。就在拉扯的时候,我一抬眼,发现往外拖老大的两个家伙里面有一个虽然全身只剩一把老骨头,但是暴露在外面的牙齿有一颗明显是补过,而且看着十分眼熟,包银的,还缺了个角,两边相邻的牙齿之间牢牢地用两根坚硬的银线固定住,当时我一下子就愣住了,被老二拉回来后,我又仔细一回想,这副假牙的主人不就是二十年前过世的吴老二吗?”老人苦涩地回忆道,“我对他简直太熟悉了,三十年前,我俩几乎是前后脚来到这里的,跟更早抵达的那几户一起开垦荒地,规划房屋的位置,打下地基,最终创建了这座村子。那些年我俩常常互相帮工,有时候还一块儿出去打猎、捕鱼,对他那一笑起来就暴露在空气中的假牙简直再熟悉不过了。去世这么多年,吴老二的样子我已经回忆不起来了,然而他那颗假牙我永远不会忘。” 说到这儿,老人停了一下,似乎花了很大力气才将思绪从对往事的回忆中抽出来,然后继续道:“老二那次去老林那边找吃的,回来时路过那片墓地,发现所有的坟墓都被掘开了,里面安葬的遗体也都不见了,回来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大伙,老朽和众乡邻还曾一起去看过。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知道了那些怪物就是从那些坟墓里出来的,不仅因为吴老二就葬在那里,还因为那些东西毫无疑问就是死去的人,即使它们不全来自那里,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所以,正如大人所说,老二也许已经变成了它们的样子。” 正说话间,隔壁突然响起了婴孩的啼哭声。老丈眉头一皱,连忙起身向屋外走去,把门推开,只探出头去,身子还留在屋里,喊道:“老二媳妇儿,小宝醒了,快去看看!” 老人让门开着,转身返回屋内,重新在沈浚隔壁的位子坐下,还没坐稳,老二便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他的媳妇,两人一声不吭地在靠墙放着的脸盆里洗净了手。 然后转过身来,一个朝着沈浚走来,一个向右边的卧房走去,经过沈浚面前时,老二停了一下,语调平板地对沈浚道:“大人,马已经给您备好了!” 语毕,没等沈浚说声谢谢,又继续朝八仙桌走去,刚在老太对面的圈椅里落座,隔壁屋里便响起了哄孩子的温柔女声。 随即婴孩止住了啼哭,很快老二的媳妇便抱着一个婴孩从卧房里走了出来,直奔八仙桌而去。打沈浚和老人面前走过时,沈浚禁不住瞥了一眼妇人怀里的襁褓,可由于包裹得太严实,什么也没看到。 不过,正如沈浚所料,小两口并未跟一旁仍在细嚼慢咽地吃着早饭的老太打声招呼,便自顾自地吃起那粗陋的餐食来。 听说自己的坐骑已备好,老人一家也都聚在了这间堂屋里,沈浚便准备借这个机会一并向众人告辞,于是从椅子上站起来,郑重其事地道:“老丈,晚辈还有要事在身,这就告辞了!” 见沈浚起身,又说告辞的话,老丈连忙站了起来,心里知道这是必须得走了,于是带着试探的口气挽留道:“大人真的不能再坐一会儿了吗?” “已经耽搁够久了,您知道他们还在等着我,让人久等总是不礼貌的!”沈浚语气坚决地回答道。 “那好吧!老朽其实一直想说,感谢诸位大人的帮助,尤其是大人您,不辞辛苦地一早便起来帮老朽善后,多亏了您的这匹战马,不然没有车,老二一个人恐怕忙活到天黑也干不完! “老丈不必客气,这都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只是不知老丈一家今后有何打算?”沈浚简单地客套了两句,然后又问道。 他当然能猜得到老人的结局,以及这整个家庭未来的悲惨境地。 他实在是不忍心看到如此善良的老人晚景凄惨,甚至在贫病交加中孤独地死去。 “还能怎样,我们没处可去,也走不出这儿,只能咬牙停住。老二一家是我们的最后希望,但愿老天爷见怜,能保佑他们平平安安!老朽和老婆子太老了,早就该去跟那些乡亲们相聚了。”老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回答道。 第182章 辞别 “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晚辈以为,您虽然给王爷写了信,我们也能担保这信能送到王爷手里,不过王爷会不会关心这件事,并安排人手处理,恐怕还是未知数。所以,最好不要把希望全都寄托在这封信上。”沈浚犹犹豫豫地提醒老人道。 “大人说的是,老朽自然知道王爷是何等人物,那么多大事还忙不过来,哪有功夫搭理我们这样的小人物,何况还是一群不在册的野人呢!老朽心里有数,不过是留个暂时的心安和念想罢了。”老人苦笑了一下,口气十分无力地说道。 “不,也并非一点希望也没有,写信是必要的,也是正当的,即便不是为了你们,官府也应该派人来看看自己所管辖的土地变成了什么样,不然他们整日坐在朝堂上,还以为天下太平,蒸蒸日上呢!”沈浚继续说道,“不过你们自己也要当心,昨晚消灭的那些尸人恐怕只是一部分,太阳落山以后切不可出门,此外,还不知道今早我们重新埋进去的那几具遗骸会不会又从墓穴里爬出来,总之,那些怪物必定还有很多,若不谨慎恐会遭殃。您说还要坚持下去,我以为,再过一段时间要是还没有起色,就搬走吧,一家人只要平平安安,在哪儿都能幸福地生活!” “多谢大人关心,但愿借您吉言,有人能管管我们这儿发生的事!”老人若有所思地静静说道。 “只要不放弃,总会有希望的!”沈浚意味深长地看着老人,带着一丝怜悯的神情说道。 说完便向老人一家告辞,老二夫妻俩从椅子上起身并转过头来,脸色愁闷地欠了欠身,老太则仍旧不为所动地吧唧着嘴,看也不看他们,汤水已顺着嘴角流下来,在桌面上积了很大一滩,只有老人亲自将他送出了门外。 就在老二媳妇从座位上站起来,欠身的一瞬间,怀里抱着婴儿自襁褓中露出了苍白的稚嫩小脸儿,那是一张看不到血色的惨白的面孔,不应该在婴儿身上出现。 更令沈浚心中为之一震的是,婴孩的双眼跟老太的一样,是灰色的,几乎看不到瞳仁,仿佛被被一层不透明的薄膜完全覆盖住了。 沈浚转过身,从房门里出来,走进明亮而强烈的太阳底下,感觉舒服多了。 老人引他到马房里取了马,又送至大门外,沈浚翻上马背,向老人道别,最后瞟了一眼那高耸的栅墙,心里不禁有些触动,然后一踢马肚,头也不回地沿着出村的小路绝尘而去。 在马上,老人一家的面孔不断在沈浚的脑海中闪现,从昨晚见到那些尸人开始,他便清楚地意识到,这片土地上所发生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当初对躲在背后的那个神秘力量的判断。 他本以为,那黑暗力量的势力范围只限于原始森林内部,出不来,因为阳光会束缚住它们的脚步,如今看来是他想错了。 它们是害怕阳光不假,可这并未牵制住它们扩散的步伐,他亲眼看到,某种尚不为人所知的邪恶力量已经在这片土地上蔓延开来,并且还将继续侵蚀扩散下去。 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个远赴京城的凶手是否就是造成这一切的根源,还是它仅仅只是一个低阶的造物,一个专干脏事的执行者。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显然已经不是简单地消灭几个怪物就能解决问题的了,对于老人一家,他只能寄希望于那位小王爷能出手相救。 老人也许是有智慧的,可面对如此衰弱的躯壳和艰难的困境,恐怕也绝难自救。 而他,第一次产生了想要逃离这个即将被黑暗力量所吞噬的世界的想法。 经过那片墓地时,沈浚不自觉地放慢了速度,转过头去望了一眼他们刚刚填好的那几座坟墓,还同离开时一样,它们静静地散落在为数众多的敞开的墓坑之间,看不出丝毫变化。 沈浚眼睛眨也不眨地将视线依次在那五座坟墓上扫过,最后落在尽里面的一座坟墓上,才看了一会儿,他便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封土的表面微微颤动了一下,眼皮也跟着抑制不住地跳动起来。 他连忙使劲儿闭紧双眼,然后又用力睁开,再看过去时,封土却纹丝不动,才意识到原来是幻觉在作祟。 他两腿在马肚上一夹,离开墓地,策马奔驰起来。 直至爬上远处起伏的高地,才遥遥望见两个如黑点一般的人影和稍大一些的两匹马在大路上一动不动地站着,料定应是正在等自己的陆修武他们。 “怎么只有两个人,另一个去哪儿了?”沈浚一面催马快跑,一面诧异地暗暗嘀咕道。 他的视线开始在人影两边的大路上来回搜寻,试图从这样一副宁静的图画一般的背景中找出第三个人,可徒劳地仔细辨认过每一个可疑的黑影之后,他不得不认定,第三个人并不在附近。 “如果说有人因为有事暂时离开了一阵儿,马匹应该还在才对啊!可现在连马匹也跟着一起不见了,那就很有可能是去了一个并不算近的地方。尤其蹊跷的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外,能有什么事必须骑马去办?”说不上为什么,沈浚心中感到隐隐有些担忧。 眼下他还看不出到底是他们三人中的哪一个脱离了队伍,可内心的预感清楚地告诉他,除了周印廷最有可能外,陆家两兄弟照理是不会分开的。 “如果离开的果真是周公子,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沈浚不敢再往下想,只能加快脚步尽力靠近,去看个究竟。 此时,站在路边好一会儿没有讲话的陆修武和陆修文兄弟俩,也发现了小径上迅速移动的一个黑点,猜测是沈浚无疑。 因为黑点在土包上刚露头,随即便又沉了下去,显然是到了沟底,被前面的坡地挡住了。 人行走的速度不可能这么快,况且那又是通往村子的必经之路,除了沈浚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有马可乘。 第183章 还有一个没回来 “可算是回来了!让我们在这儿好等!”自打沈浚跟老丈折返回村子以后,陆修文等得最急切,因而也最先发现远处的黑点,此时他带着点儿气恼地埋怨道。 眼看着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至多再过一个时辰便是午时,天黑前怕是免不了要一顿好赶才能抵达下一个集镇。 陆修文的忍耐几乎已经到了极限,相信用不了多大一会儿又要向兄长抱怨起来。 自他跟兄长争执是否离开那会儿已经过去了大约半个时辰,由于好一会儿没说话,加上昨天赶了一天的路,差不多到了半夜才睡,整个人仍觉十分疲惫,兄长坐在道沿上已经开始打起瞌睡来。 他的话被正范着迷糊的陆修武捕捉到,猛一下睁开眼,腾地从地上跳起来,急急地朝远处的小径上望去,果然那个黑点恰好从小土坡上掠过,随即又消失在了地平线上,不过这已经足够。 “是老沈没错!”陆修武提了提神,口气平静地肯定道。 “真有他的!这都快晌午了才回来,等他到了可得好好说说他!”陆续文的火气不降反升,又开始抱怨起来。 “行了,这不回来了吗?一会儿沈浚来到跟前不准你口没遮拦地胡说!你就老实待着你的得了!”陆修武轻斥了弟弟一句。 “我说错了吗?一上午的大好时光就这么白白浪费了,不知道这么多人什么也干不了都在等他吗?同样是执行王爷的命令,凭什么叫咱们等?”陆修文不服气地嘟囔道,差点儿没收住,只是在兄长的斥责下不自觉地压低了嗓门,“我看以后再有什么任务,就咱俩出来,别带上他,每次不是这事就是那事,除了把事情搞砸和拖后腿,没一点儿有用之处!也不知道最近王爷是怎么了,连着两回非要带他一起,他平时是什么样的,王爷心里还没数吗?” “闭嘴吧,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王爷也是你能随便议论的吗?你哥我听了不要紧,万一传到王爷耳朵里,他会怎么想?我们奋斗了这么多年才拥有的一切还能保得住吗?你还想像小时候那样满大街要饭去?边营是怎么把我们赶出来的你不会忘了吧?是王爷救了咱们兄弟俩,这才过去五年,难道你就忘了?”陆修武严厉地看着弟弟,忍不住又教训起他来,只是这一次竭力克制住了怒火,怕话说得太重,伤了弟弟的自尊心,声音也因此轻了很多,“记住,以后千万不要背后议论王爷,总有一天会传到他耳朵里的,到时候看你怎么收场,哭都来不及!” 每次发火前,做哥哥的心里也清楚,说了也是白说,用不了多久还会再犯,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训斥弟弟几句,每次训斥完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除了期待着两次犯错的间隔能长一点外,并不抱更大的希望。 对于这个似乎永远长不大的弟弟,陆修武委实无计可施。 眼看就要满二十岁了,还这么不懂事,遇事沉不住气不说,讲话还总是不经过大脑,以后要是娶了媳妇儿可怎么办?如何独立在社会上混?如何谋划家中生计?难道凡事还来问他这个做哥哥的不成,那像什么样子? 陆修文被兄长这么一训斥,自己也意识到说过了头,便耷拉下脑袋,不再吱声。 两人说话间,陆修武的视线仍不时看向那条小径,目视着那个代表沈浚的黑点消失以后又出现,并且明显地变大了起来,直到一个清晰的骑在马上的人影渐渐呈现在视野里。但仍然距离他们很远,尚需一阵才能到得跟前。 沈浚离得越来越近,很快就能跟他们汇合,然后一干人等不再耽搁,即刻往下一个目的地进发。 本以为这回万事俱备,只差一声“出发”的口令了。 然而陆修武却感到似乎仍缺少什么,而且缺少的这件东西极有可能再一次束缚住他们前进的脚步。 他在脑中盘点起他们所携带的佩刀、佩剑、包袱和其余一应物件来,蓦地,他想起了还有另一个离队的人没回来,不禁在口中嘀咕道:“老沈都回来了,怎么反倒周公子没有一点回音了?” “他要是找到水源了的话,一定会回来通报我们的,现在还没回来,一定是还没找到。”陆修文以为兄长是在问自己,于是面露喜色地打破沉默道。 “找归找,可别离大路太远啊,不然我们还得花时间去找他!”陆修武也不看弟弟,和之前一样兀自担忧地嘀咕道。 陆修文一听不乐意了,脸色瞬间又变了样,忘了刚被哥哥训斥过,怒道:“他要是再丢了,我们可不找了。他俩这样你一个我一个的,什么时候是个头?我们是出来找人的吗?不找了,不找了,我们只管走我们的,让他自己跟上来吧,反正他也不是不知道回京的路。能在下一个集镇追上来最好,要是不能,就在京城见吧!我们该办我们的事就办我们的事,等办完事,需要的话,再去鸿远镖局找他便是了,他不回家还能去哪里?那时候他也该到了。” 陆修文在一旁唠叨个没完,听得陆修武眉头紧蹙,感觉头都大了。 可是刚训斥完弟弟,又不好立即发作,心知频繁发作必定会伤及兄弟俩的感情,而且总是训斥一个人会使这个人的心理扭曲,变得更加胆怯和没有主见。 再者弟弟说得也不完全错,一个陌生的同行者重要还是王爷交代的任务重要,这还用说吗?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丧失了从前的决断。 在没有外人的时候,陆修武对弟弟的火气还没那么大,通常也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此时恰好只有兄弟俩,陆修武便耐着性子听弟弟讲完,最后看也没看他,竭力以一副心平气和的口吻说道:“现在就说这些恐怕还为时尚早,没准儿周公子并未离开大路,我们一过去就能找到他呢!但是不管怎样,这件事还是等老沈来了再做定夺吧!” 第184章 曾经的扫把星 “为什么要他沈浚定夺?老哥你别忘了谁才是这次任务的领头人!出发前王爷可是把事情都交给你了的,让你带着我们去京城执行任务,明摆着就该由你来做决定才是!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怎么这回出来,倒每次都问起他沈浚的意见来了呢?之前他答应那老丈给王爷捎信的事征求过你的意见吗?他没跟你商量就擅自决定,也太不把你放在眼里了吧?”陆修文反驳道,现在他一听到沈浚的名字就来气。 陆修武没有作声,而是呆呆地看着远处沈浚飞驰的身影不断向这里移动。 见兄长不搭理自己,陆修文也立刻打住,知道再说下去,兄长必定会大发脾气。 他拉长了脸,没好气地望着沈浚在蜿蜒曲折的小径上疾驰而来。 他觉得沈浚骑马的姿势是那么难看,甚至迁怒到他坐下的战马,认为那匹战马脚力不行,跑了这么久还没到他们跟前,根本配不上所谓的“军中赤兔”的称号。 “行了,一会儿沈浚到了你可要管住你的嘴,别瞎咧咧!”随着沈浚离他们越来越近,目测已不足百米,并向他们挥挥手,打了个招呼,陆修武最后一次警告弟弟道,语气平淡而带着威严。 “以前兄长可不是这样的,曾经那个决策果断,做事雷厉风行的兄长去哪儿了?”陆修文闷闷不乐地在心里问道。 不一会儿,沈浚便连人带马出现在二人面前。见面第一句话便是为让他们等了这么久表示歉意,并解释说自己是因为要跟老丈了解一些情况才晚了的。 陆修武自然没有多说什么,尽管他心里也有点气,但那只是在沈浚不在跟前的时候,沈浚一出现,他那点儿怒气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对沈浚的崇拜是发自内心的,几乎可以同王爷相提并论。 见不到沈浚还好,他还是从前那个他,可只要一站在沈浚面前,他立即就觉得自己矮了半截,言行举止也都变得克制起来。 要他像弟弟说的批评、数落沈浚,是不可能的,他做不到,也绝对不会去做,在他的心里沈浚和王爷都是他的救命恩人,对救命恩人不敬那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再说,陆修武对沈浚的敬佩远远胜过王爷,这更使他说不出一句斥责沈浚的话。 陆修文则不同,他对沈浚向来没什么好感,从前是因为沈浚酗酒的毛病,害得他们两兄弟常常要遵照王爷的吩咐照料他,尤其是那几次将兄长带着他们一起出去执行的任务搞砸,害得兄长接连被王爷训斥,他至今耿耿于怀。 在他看来,沈浚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扫把星。 现在他对沈浚更多了一分憎恶,直接原因就是上次由于沈浚的决定,他们差点儿命丧森林里的那些怪物之手,虽说他曾救过他们。 但功抵不过过,后来是凭了兄长的才智才脱离险境的,而且说起来没有他这个因,也就不会有后来差点儿丧命的果,说白了,他沈浚就是罪魁祸首,没什么好开脱的,更谈不上什么救命恩人一说,他陆修文也从来没承认过。 这次,也不知沈浚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竟又带着他们来到一个怪物出没的村子,更可恨的是明明屋子里是安全的,却执意要出去消灭那些怪物,致使兄长在会被认为胆小怕死的压力下不得不跟着。 他心里自然清楚,兄长是不想去的。 恰恰是这一决定,差点儿使兄长丧命。单单因为这两件事,陆修文就永远不会原谅沈浚。 不过兄长的话还是起了作用,他只是没好气地把脸别过去,不看沈浚,除此之外,一句话也没说。 “周公子去哪儿了?”向两人致完歉意,沈浚便立即问道。还在距离他们很远的时候,他便看清三人中果真少了周印廷,于是在脑子里设想着各种可能,但始终都不能确定哪一种可能是那个真正的答案,所以一路上他始终提心吊胆,往好处想不是,往坏处想也不是。 “他去找水了!”陆修武语气淡定地回答道,似乎对周印廷的说辞深信不疑。 “找水?他是这么跟你们说的?”沈浚惊讶地继续问道。 “是的,周公子说反正在这儿待着也是待着,用不着三个人都在这儿,留一个人等就够了,剩下的人可以去找水,这样可以省下不少时间,你也知道我们的马从昨天下午起就没饮过了,我们自己的水也不够喝。所以他想趁这个机会先把饮水找到,这样等你回来我们就可以直接把马一饮,然后出发去下一个集镇,这样就可以把先前等你的时间省回来。我们寻思这也没错,便同意了。但临走的时候,我告诉过他,不要离开大路,找到水以后,就在路边等着我们,所以我们现在只要顺着官道过去就一定能找到他。”陆修武见沈浚很好奇,便把事情的经过从头至尾像详详细细地向沈浚讲了一遍。 只是在最后一句话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因为他并不确定周印廷一定在大路上,所以能在路边找到周印廷不过是他的美好愿望而已,也许已经离开了大路也说不定。 但是他不敢也没必要这么说,因为那只是猜测而已,离开和没离开至多各占一半的比例。 既然他已经缉警告过周印廷,切不可离开大道,如果他还是擅自离开,那就怪不得他们找不到他了。 “那他走了多长时间了?”沈浚越听越不对劲儿,继续追问道。 “差不多一个时辰了吧?”陆修武望了望天,然后道。 “一个时辰,可以跑很远了!”沈浚若有所思地重复道,心里有种预感,但是并不确定。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吧,正好是在去下一个集镇的路上,两不耽误!”为了让奔驰了一路的沈浚歇歇,陆修武并未急着说走,此时见沈浚有点紧张起时间来,于是便开口说道。 第185章 可疑的马蹄印 “好,不过我们恐怕不能走得太快,”沈浚意味深长地看着陆修武,应道,“还要多留意道路两旁,一方面是为了不错过周公子,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看看有没有可用的水源。” “周公子已经找过的地方,我们还需要再找一遍吗?”沈浚的话使陆修武感到疑惑不解,于是诧异问道。 “这片区域地形复杂,也许会漏掉也说不定。”沈浚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道。其实他自己也并不对能在路边找到周印廷抱多大希望,可毕竟他还不确定,因此没有将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的不祥的预感讲出来。 “出发吧!我想我们得抓紧了!”陆修武不置可否地看看沈浚,随后调转马头,两腿在马肚子上一夹,在前面小跑起来。 陆修文和沈浚立即跟上,三人一字排开,策马在官道上越驰越快,不一会儿便拐过了周印廷先前被一座土山遮挡住了的转角。 接下来的道路,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右侧皆为连绵起伏的山地,左侧则是广阔无垠的草甸,上面分布着成片成片一人多高的杂草和灌木丛,以及与远处大河接壤的沼泽地。 沈浚和陆修武边骑马飞奔边向道路两旁搜寻着,白晃晃的阳光将原野照得清楚明亮,但迟迟未见周印廷的身影。不过按照时间估算,在这里找不到他也属正常,毕竟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即便是慢跑少说也走出去十几里了,所以他们更可能在前方较远的路段上找到他。 如果年轻人能返回来找他们就好了,那就不用劳神费力地一再向望不见尽头的荒原上去徒然搜寻,陆修武想。 只有陆修文在队伍中间闷闷不乐地骑着,他的目光先是漫不经心地在一成不变的荒凉草地上扫过,没过多久就感到脖子酸痛,视线模糊,于是又懊恼地收了回来,紧盯前面的兄长,心中愤愤地想要是周印廷不听兄长的话离开大路,就让他给狼抓去吧! 除了寻找周印廷,他们还同时留意着附近是否有河流和山溪存在,自然是仅限于步行可以快速抵达的地方,而村子前面的那条大河在远处拐了个弯,离他们越来越远,此时已几乎完全看不到了。 他们所在的官道地势较高,傍山而建,右侧矮墩墩的土山上长满了矮小的灌木丛,几乎看不到高大的树木,不大可能有水源。因此他们几乎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另一侧地势较低的平原上,那里大部分是干旱的草地,再往里,沿大河伸展开去则是广袤的沼泽和芦苇荡,离大河越近的地方水草越丰沛茂盛,而且长得很高,看上去也更危险。 沼泽里的水不能喝,除非是已经渴到受不了,或是由于脱水而命在旦夕,否则绝不会有人傻到去取那里的水来饮。他们自然还远没到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而且如果周印廷想让自己被找到的话,以他的头脑绝不会蠢到钻进芦苇荡里或者任何一丛能够遮住他身子的薹草后面。 其余的地方草不过膝,几乎无遮无挡,视野很好,只要有人一定会被发现。排除了所有那些不可能被遗漏的地方后,他们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不知不觉地,他们驰过了昨晚折返的地方,一直跑了很远才意识到,算算自沈浚归来以后已差不多走出了七八里。由此开始,他们不由得更加仔细地搜寻起来,视线几乎没有放过每一寸土地。 直至完全走出这片山区,都没发现年轻人的踪影。 前面便是一望无际的荒原,荒原的尽处,黑暗森林清晰地横陈在那里,庞大而又神秘,无始无终地向两边伸展开去。 再往前走不远,便到了通往那座钢铁一般密不透光的森林的岔路口,陆修武和陆修文两兄弟,无一例外地都清楚地记得,十几天前是怎么从那里逃出生天,拐上大路以后又是怎样如获新生般几欲痛哭流涕的。 越是看不见周印廷的身影,以及越是靠近那个岔路口,沈浚先前的预感也就越强烈,或者不如说,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更相信自己的这个预感,只是他还抱着一点希望,但愿年轻人真的去找水源了。 又驰了一阵,经过几处略微起伏的路段,当他们爬上最后一个斜坡的时候,那条通往黑暗森林的小路乍然呈现在众人眼前。小路的模糊轮廓蜿蜒着伸向远方,消失在靠近森林的荒原尽处。 小路的一端则连着这条官道,岔口就在前面不到一箭之地的大路边沿。此时黑暗森林如铅块一般的巨影在远处显现,即便阳光如此灿烂,仍照不透它那幽暗的内部,就连森林的边沿也仿佛笼罩着一团永不消散的黑影。 还没走到岔路口之前,沈浚就已特别注意地朝远处的森林望去,可那条小路被起伏的荒原岗地挡住了,视线无法翻越过去,看到更里面一点的地方。 “等一下!”沈浚突然在岔路口勒住马,大声朝似乎由于急着赶路已奔出去老远的兄弟俩喊道。 就在两条道路的交界处,他发现了几枚清晰而杂沓的马蹄印,似乎有马匹在这里停了一下。 然后不等二人折返便飞身下马,径直踏上岔路,俯身开始查看起地面上的印记来。由于这条小道绝少有人走,几乎已经荒废了,路面有一大半都被低矮的莎草覆盖着,需得用手拔开来仔细查看才能有所发现。 沈浚循着时隐时现的小路走了一段,终于在不远的地方又发现了两枚马蹄印,虽然看上去有点模糊,但可以确定是最近的印记,因为覆于其上的青草的折断痕迹很明显,就连下面的泥土也都翻了出来。 “老陆,你快过来看看!”沈浚腾地直起身,扭头向陆修武喊道,随即又蹲了下来,蹙起眉头研究着,一面等陆修武前来。 “发现了什么?”陆修武远远地问,连声音都不敢开大。 第186章 犹豫不决 陆修武起初还犹犹豫豫的,不敢上前,仿佛那是一条通向死亡的不归路,只要一踏上去就会有不幸的事情发生。 加上弟弟在一旁阻拦,不让他过去,他便真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脚尖连小径的边缘都不敢碰。 看见沈浚又踏上那条充斥着他们死亡回忆的小路,先前本就憋在心里没撒出火来的陆修文此刻几乎愤怒到了极点。 他不敢相信在接连两次同那些怪物遭遇,差点儿没把命都丢了以后,这个渐渐被他视为冷血者的年轻人竟还试图绑架他们兄弟俩再次以身犯险,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这回不管谁说都不好使,他已打定主意,同样的错误绝不会犯第三次。 一直以来,他对沈浚的态度向来是不屑多于恼怒。 他俩从未面对面的地争吵过,甚至都没红过脸,因为他打心底里看不上沈浚这个人,压根儿也没把沈浚放在眼里过,尽管说起来他们兄弟俩的地位即使是现在也要低得多,要是搁以前,可能连给沈浚提鞋都不配。 当然,那都是老话了,毕竟今非昔比,沈浚已经落魄至谷底,官职也被削了,还变成了一个整日无所事事的醉鬼,断不可能翻身了。 最近他也觉察到沈浚跟以往不太一样,不知什么时候武功竟变得如此惊人的厉害,酗酒的毛病似乎也改掉了不少,起码最近没见他像过去那样醉得不省人事,脸色也比从前好多了,酒糟鼻和潮红脸颊也都不见了,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许多。 “狗能改得了吃屎?何况这些年他沈浚活得还不如一条狗!”不过,在他看来,要说沈浚已经改头换面,还为时尚早,而且他绝不认为时间能向他证明沈浚会变好,“不过是一时一刻的尝试罢了,最后注定会以失败告终。没准儿上次回去以后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天,就是在偷偷喝酒呢!要我说,他的变化也不过就是以前无所顾忌,现在懂得藏着掖着了!” 陆修文对沈浚的一举一动向来是漠不关心的,沈浚就是喝酒把自己喝死了,他也不会为他掉一滴眼泪。 可最近兄长接连几次在沈浚面前唯唯诺诺的表现令他大失所望,觉得再这样纵容下去,他们兄弟俩快成他沈浚的跟班了,那还了得,他沈浚配吗? 除了王爷,谁也没资格命令他俩,要他对沈浚言听计从,办不到! 这时,看到沈浚又拐进了那条通往密林的岔路,他立刻便生出了不祥的预感——他沈浚又要搞事! 而且还像之前一样,打定主意要将他们兄弟俩拖下水,接下去他们注定要跟着他倒大霉,前几次的生死考验是躲过去了,若再不知悔改,下一次恐怕就没那么幸运了。 陆修文决定不再忍了,打算给这个不知深浅、讨人嫌的同伴一点颜色看看。 直接去斥责和声讨沈浚,他自然不敢,但在阻止兄长再一次上沈浚的当上,他自认为还是能做点儿什么的。 从前他都唯兄长马首是瞻,这一次,他决定无论如何要让兄长站在自己这一边。哪怕兄长为此跟他发火,他也要不顾一切地阻止兄长过去。 “只要老哥不过去,”他想,“他沈浚又不是傻子,总该明白老哥是什么意思吧?” 陆修文从后面拉住兄长的手臂,以前所未有的严厉眼神和明确无误的摇头晃脑示意他的别过去。 陆修武的身子微微晃动着,正犹豫间,感到一只手臂遽地被抓得紧紧的,仿佛被铁条箍住了一般。 他蓦然回过神来,知道除了弟弟以外不可能是别人,于是立刻转过身,惊诧地看着弟弟的眼睛。 他自然明白弟弟的意思,在内心深处兄弟俩平生难得有这么一次达成了一致。 “发现什么了?”可是沈浚的话又不能完全无视,于是试探性地高声问了一句,期盼能仅凭对话交流,不用真的过去来化解危机。 “你来看看这马蹄印是不是周公子的?”沈浚不自觉地用真力催动嗓门发出洪亮的声音道,头也没抬地继续蹲在地上认真查看着,以为陆修武很快就会过来。 此话一出,兄弟俩的心都不禁为之一沉,双双想到了一个最坏,也最不愿意接受的情况,那就是周印廷可能去了那片原始森林。 先前他们之所以一直没想到,或者说没往这方面想,是因为在过去几日,年轻人悲痛的心情似乎缓和很多,自打回去以后直至一个时辰前离开队伍,再没提过要去森林里报仇的事,所以他们以为年轻人暂时放下了仇恨,至少是不会像最初那样莽撞地想要一个人跑去寻仇。 经沈浚这么一提,他们才几乎在同一时间醒悟,年轻人并非不可能再次踏进那片森林。 若果真如此,他们是去找他还是不去找他,陆修武想,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同伴去送死,毕竟于心不忍,何况他还曾救过陆修武一命。 但要是去救,先不说能不能救得出来,恐怕连他们自己也会搭进去。 前一次逃出来不过是老天怜悯,侥幸而已,对于这一点,他心知肚明,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可这次明知是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还要硬闯,岂不是比莽夫还不如? 慌乱中的陆修武几乎已经认定,沈浚所说的蹄印就是周印廷的坐骑留下的无疑。 “不然,除了他谁会去那个鬼地方?”他想。 然而他又无法下定决心过去还是不过去,过去,也就意味着自己跟弟弟可能又要被卷进一场极度危险的营救行动中去,自己害怕是不假,再让弟弟跟着自己陷入险境是他绝不愿意看见的; 不过去,一时又不知如何应对,并且心有不安。 他骗不了自己,也无法压制这种情感,他自然明白,年轻人不顾大家苦口婆心的劝阻一意孤行,就算弃之不理也没什么话好讲,然而不管怎样,这个决定唯独不能由他来做。 第187章 马掌印 “老陆,你怎么还不过来?”迟迟不见身后有响动,沈浚又抬高嗓门大声催促道,语气显得很急切。 “周公子?周公子不是去找水了吗?他答应过我们沿着大路走的,马蹄印怎么可能出现在那里!”陆修武被催得心慌意乱,不知如何应对是好,脑子里也乱做一团,一时连托词都想不出来,只得胆怯地顺口说道,双脚却跟长在了地上似的,一动也不动。 沈浚见陆修武的声音还在原地打转,便缓缓直起身子,回头朝声音的方向循去,果然,陆修武仍站在岔路口,身后藏着他那目光如火的弟弟。 “咋啦?腿麻了?”沈浚望着陆修武,诧异地问。 弟弟使劲儿抓着哥哥的手臂,生怕他一个箭步冲出去,不过幸好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发生。陆修武只是摇晃了一下身子,又站稳了脚跟。 “老沈,周公子的马跟我们的不一样,要说是边营里战马的蹄印,我自然不会认错。但周公子所骑的是自家的牝马,那种马随处可见,寻常得很,仅凭蹄印根本无从判断是不是他的那一匹。”陆修武本来想回答是的,腿有的确点儿麻,可自己也知道这未免太儿戏,也太无厘头了,于是转而用一本正经的口气解释道,试图以此说服沈浚放弃。 为了让沈浚听得清楚一些,不致错会他的意思,陆修武还下意识地稍稍踮起了脚尖,那副滑稽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 沈浚同陆修武四目相对,看着他那害怕的样子,终于明白了陆修武的心思,忍不住笑道:“你怕什么?我向你保证,不去那座林子!” 陆修武一听,自然相信沈浚不会骗他,登时放下心来,脚下一使力挣脱开弟弟的手掌,毫不耽搁地奔了过去,整个人现出喜滋滋的模样。 到得跟前时,沈浚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拉着陆修武蹲下来,道:“老陆,你好好看看这几枚蹄印,有没有可能是周公子所骑的那匹马的?” 沈浚在一旁扒拉开挡在上面的杂草,让下面的印记完全暴露出来,陆修武仔细看了看,但是那蹄印是马匹的没错,但要说是周印廷的则一点头绪也没有。 “这几只马掌印都不够清楚,不过看样子应该不是我们边营的那种样子。我们所骑的这几匹战马马掌都是一个形制,掌面宽阔,中间的一圈孔洞是窄条状,你再看地上这印记,尽管模糊不清,掌面却看上去明显要窄一些,孔洞也近似方形,使用这种马掌的马个头也要小一些,绝不会是我们所骑的这种高大的战马!”陆修武几乎快把眼睛贴在了地上,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兀自站起身子,伸了伸蹲得酸麻的腿,以一副无需再看第二遍的俨呼其然的神色说道。 “能确定吗?”沈浚随着陆修武的解答在地上仔细分辨着,陆修武一说完,他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严峻地看着陆修武,问道。 “八九不离十,我们的马掌印通常比这大!”陆修武迟疑了一下,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那就是说,这很有可能是周公子的马留下的,老陆,你看这几枚脚印前端都是朝里的,并且还是新的!”沈浚带着严肃的神情向陆修武分析道。 陆修武本以为自己帮沈浚看完蹄印,事情就会到此为止,然后他俩皆大欢喜地回到安全的大路上去。 没成想沈浚偏偏又提到了那个他最害怕的触及的话题。 “这种蹄印太常见了,我敢说从附近随便一个村子都能牵出一两匹这样的马来!”陆修武猝不及防地遭此一问,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顺着先前的思路随口说道。 “可是你也知道,老丈那边一匹马都没有了!”沈浚紧接着反驳道,没给陆修武一点喘息的时间。 “那也有可能是从别处来的马留下的啊!这附近保不准还住着其他百姓,我们又没去过,怎么知道也跟老丈那边一样?”沈浚的驳斥再一次打了陆修武一个措手不及,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有点儿气恼地叫道,不觉说过了头,话里流露出明显的试图把沈浚的嘴堵上的意味。 “话是没错,可……”沈浚承认道,想要继续反驳,但想到既然连自己也不确定,又如何能说服别人?便只好匆匆打住。 沈浚举目朝小径的尽头望去,起伏不平的荒原上一切尽收眼底,并不见年轻人的踪影。 再往前继续寻找显然已无必要,他们也只好暂且返回,毕竟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就贸然行动,万一周印廷真的在前面的某处等着他们,岂不铸下大错? 但沈浚的预感依然强烈,他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然而他又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跟兄弟俩一样,一路走来,他并没有在年轻人身上发现任何异常,甚至连一点要去往黑暗森林的意思表示都没看出来。 “算了,他或早或晚总归还是要去的!即使不是现在,将来也会去做。拦得了一回,拦不了两回,随他去吧!”沈浚暗自寻思道,心中无限的怜悯刺痛着他的心,“我们能做什么?像昨晚一样,进去把那里的怪物也都消灭掉吗?” 沈浚顿了顿,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暗道:“那里的尸人可不容小觑,无论从数量上还是从武力上讲,都是村里那些散兵游勇远远无法相比的。 “何况还有极其诡异的魂魔,更是高了不知多少等级。这还不算完,那实力更加强大的神秘力量至今尚未现身,以及神秘力量背后的黑手,也还完全一无所知,甚至连它是否真的存在都不确定!怎么消灭? “只有解开上面的谜题,才能弄明白那些尸人是怎么来的。尽管这一点现在尚不清楚,但都是附近死去的人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那么消灭它们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一些扮演打手角色的傀儡而已,谁知道这片土地上埋了多少尸体?消灭这些,还会有更多的出现,甚至连已经消灭的那些也可能复活。 “真正要做的应该是找到幕后的真正黑手,而不是试图将不计其数、遍布各处的喽啰都消灭掉! 第188章 返回大路 起初,沈浚的确是有进去找周印廷的打算的,他不忍看着年轻人鲁莽地去送死,也因此才喊陆修武过来辨认地上的马蹄印。 当时他想,如果陆修武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他就带着兄弟俩冲进去把年轻人拉回来,就跟上次一样再想出一套说辞使他暂时放弃寻仇的念头,尽管他自己也知道此番定然要难办得多。 可后来看到陆修武和陆修文两兄弟表露出来的果决的样子,知道这次怕是想都不要想了,他自己也清楚,先前他俩之所以敢跟着他一起进去探查情况,是因为对那里的危险还不甚了解,如今既然已经知道进去有可能会死,怎么可能还会同他一起冒险。 更重要的是,他意识到,如果那枚脚印的确就是周印廷留下的,那么显然他已经进了原始森林,而且他既然这么做,一定是早就计划好了的,行进的速度要远比他们刚刚一路寻找他的速度快得多,加上他们又迟了一个多时辰才出发,想要追上他已经不可能了。 此刻年轻人一定已经深入密林很远,甚至已经同那些尸人交上了手也说不定,要是他离开了那条小径,他们即便追进去了,也绝难再找得到他,沈浚想。 “但愿他别离开那条小路,那样也许还有活着出来的可能!”沈浚小声嘀咕道。远处的森林显得无比静谧,仿佛一个熟睡的婴孩。可是他知道里面危机四伏、凶险异常,更像是向外张开的血盆大口,时刻准备吞噬胆敢闯入的一切生命,他甚至预感到,那里正发生着他最不愿看到的事。 “你说什么?”陆修武看了一眼沈浚,然后扭过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疑惑地问道。 “是又如何?如果周公子真的又进了那座林子,此刻我们也做不了什么了!”沈浚没有回答他,而是将视线从最后停留的密林边缘上收回,重又低下眼睛扫了一眼那几枚马掌印,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陆修武,带着惋惜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道,“走吧,我们回大路上去!” 陆修武一听,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甚至还有点儿大喜过望,不过他有意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不想让沈浚认为自己过于冷漠。 “但愿吧,如果真是那样,也算老天爷可怜他们周家了!”沈浚最后说道,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迈开迟疑的双腿缓慢往路口走去。 “也许,周公子就在前面等着咱们呢!”陆修武在一旁走着,摆出一副乐观的样子说道,内心却更加笃定那个相反的可能。 不过,即使是真的,他也用不着自责,只要决定不是他直接做出的,他的内心就不会感到过分的不安。 “周公子之所以铁了心再度涉险,那是去干他认为应该干的事了,跟我们三个又有什么关系?此番赴京不过是结伴同行而已,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离开,我们有什么权利阻止人家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或者难道我们有义务帮他去找那些怪物报仇吗?我们一开始就不赞成他这么做,以前也不是没劝阻过,如果他肯跟我们说实话,我们自然会竭力阻止他,可这次他等于是不告而别,甚至还刷了点儿小手腕,换了谁也没办法。他是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危险,既然劝不住,也只好随他去。我们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在路上耽搁了。”陆修武一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面在心里自我安慰道。 “各人有各人的命运!我们也只能祝他好运了!”陆修武最后嘀咕道,感到心安理得了不少,“不过这个年轻人的胆量还是着实令人佩服的!” 一直在岔路口观察着二人动向的陆修文急得差点儿流下泪来,尽管很想,但沈浚的话令他没有理由跑过去把兄长拉回来,除非他们胆敢再往前走一步,他才会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誓死也要挡住他们。 幸运的是,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此时见兄长和沈浚开始从小路上往回走,知道沈浚前番所言不假,早就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登时流了下来。 他激动地看着兄长向自己慢慢走近,忙用手背揩了揩脸。在兄长抵达以后,立即把缰绳递给他,看也不看一同走来的沈浚,不过刚刚的怒气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早就想好的斥责的话也跟着咽了回去。 陆修武看到了弟弟脸上的泪痕,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上一次弟弟如此为自己流泪,还是他从山匪的老巢里逃出来以后。想想竟已过去了那么久,他们兄弟俩相依为命,谁都不能有事,不然活着的那一个注定会痛苦一辈子。 陆修武不禁伸手抚摸了一下弟弟仍有些湿润的脸颊,用曲起的食指替他抹掉了眼角残留的一颗泪珠,然后柔声道:“上马吧,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赶呢!” 说完又转向沈浚,道:“老沈,我们出发吧!” “走吧!”正俯身解着自己先前绑在两只马前腿上的缰绳的沈浚头也没抬地应道。 陆修文的火气虽然暂时消了,但不等于他已经原谅了沈浚,他跟沈浚的过节还多着呢! 他在心里警告着沈浚以后最好不要再惹他,这次算他沈浚识相,不然他发起火来可有他好瞧的!陆修文边踩着马镫坐上马背,边在心里想道。 三人以先前的一字队形又在官道上奔驰起来,尽管他们仍没放弃在道路两旁继续寻找周印廷的身影,但皆已心照不宣地不抱多大希望了,越到后来,寻找水源反而成了摆在他们眼前的十分急迫的目标。 因为此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察觉到坐下马匹的状态有了明显的变化,不但脚力大不如前,由于在烈日下卖力驰骋而淌汗的皮毛也变得干燥起来,这种种迹象都在清楚地提醒他们,马匹已缺水到了极点,若再找不到水源,恐会致马儿受伤。 第189章 下马走路 虽然常在王爷面前夸口说自己对县内的山水沼泽了如指掌,但从洛城至下一个集镇间的这条官道陆修武也只走过的一次,而且还是三年前的事了。 那次他来去匆匆,大部分时间还都是夜行,并无印象哪里有河流。所以此番重走这条路,跟第一次其实没什么不同,除了知道从洛城出发,五十几里处有一个集镇外,沿途还有什么,他已毫无印象。 至于这五十几里的数字,他也是从洛城疆域图上看到的。上次他只顾骑马往目的地狂奔,并未留意道路两边的景物,因此接下来还有多久才能抵达那个集镇,他现在并无准确的概念,只能通过已走完的路程来大致推算。 眼看着迟迟找不到水源,陆修武不禁照此在心中估算了一下,结论是预计至少还要一个时辰才能抵达。而此时日头已经西斜,差不多到了申时前后。 “我们的马恐怕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他想,清楚地感到胯下坐骑的脚步比起之前已慢了不少,任凭自己用双腿不断地用力夹着,那马儿就是不见快起来。 沈浚除了跟陆修武有同样的发现外,还听到马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沉重,驮着他的四条腿吃力地迈动着,一面呼呼地喘着气。 “老陆,老陆,等等!”沈浚在后面喊了两声,才把陆修武叫住。 “怎么了?”陆修武毫不费力地勒住马,感觉到此时勒住奔跑的马比催马前行更容易,仿佛那也正是马匹自己的意思似的。 他在停下的同时,掉转半个身子将马横在路上,注视着坐在马鞍上的沈浚脚步迟缓地走上前来, “要不我们下来走吧,我看这马已经渴得厉害,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倒下,真那样就麻烦了!”沈浚带着严肃的神情对陆修武说道。 陆修武仔细打量了一下沈浚那匹黑色战马,又看了看自己的坐骑,犹豫道:“我懂你的意思,可是走路的话我们就更不知什么时候能找到水源了。” “要是把马渴坏了,那才糟糕呢!它们载着我们走负担太重,怕是坚持不了多久,如果能让它们松快点,或许能安然抵达前面的集镇。反正距离那里也不太远了,接下来要是还找不到水源的话,我看咱们不如跟马匹一起用双脚走到那里,不过是贪点黑罢了,总比伤了马强!”沈浚据理力争地坚持道。 陆修武仍在心里犹豫着,以他多年在轻骑营的经验,这三匹战马的确已经接近脱水的边缘,若不及时饮水,或许会摊倒、死掉也说不定,可万一下一个有水源的地方还很远的话,走着过去要花费很长时间,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可是沈浚说的似乎也没错,众人沉重的身子对平时的马匹来说不算什么,甚至载着一口气飞奔出几里也没问题,可现在它们连支撑起自己那胖大的躯体都显得很吃力,何况还要的驮着一个人。 正迟疑间,沈浚已然翻身下马,把缰绳牵在手里,同坐骑并排朝前迈步走了起来,很快就从不知所措的陆修武身旁走了过去。 “下来吧,老陆,修文,让马松快点!”先后从弟弟和他身旁走过时,沈浚还不忘撇下一句。 那马果然给人感觉轻松了许多,步子也迈得比先前明显地大了点,尽管依然疲态尽显,呼吸重浊,但比之前看上去已好了不少。 陆修武傻坐在马背上,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浚从自己身旁走了过去,丢下他和弟弟两人,继续朝前行进。 过了好一会儿,沈浚差不多已经走出去三四十米远,他才意识到必须做出决定,于是也跳下马背,朝弟弟扬扬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也下来,然后牵着他那匹浑身抖了几抖的坐骑追了上去。 陆修文先是不为所动,心想,你沈浚爱搞什么花样便搞什么花样,我可不跟着你胡来。 所以不管沈浚怎么说,他都不为所动、安坐如山,一切只以兄长的决定为准,兄长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果然,当兄长向他递了个眼色,命令他也下马的时候,他才极不情愿地从马背上滑下来,牵起缰绳走在最后。 见和前面的沈浚距离拉得有点远,陆修武便加快脚步追了上去,手里牵着的马却不像平时那样,只要拉一下,在缰绳上给个信号就自己往前走,不用总是拽着,而此时却几乎完全是被他拉着前进的。 他很快便来到沈浚旁边,两人开始并排前进。起初他俩都不说话,后来觉得尴尬才闲聊起来。沈浚问起了陆修武的过去,包括家人、亲戚和朋友,以及那位小王爷的一些情况。 陆修武都一一向他做了回答。等轮到陆修武询问沈浚的时候,比如沈浚的家庭和曾经做刑部侍郎的日子,他却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这引起了陆修武的不解,沈浚只推说脑子受过伤,完全不记得了。 陆修武又问起沈浚的这身漂亮功夫是从哪儿学的,心想这总该没忘吧,熟料沈浚还真就回答他说,跟其他事情一样,不记得了。 就连陆修武恭敬地请他教授他武功的时候,沈浚给出的也是同样的回答:既然他忘了自己的功夫是打哪儿学来的,也就不知道该怎样把武功传授给他。 当问到那个一直藏在他心底,始终没有找到机会提出来的问题的时候,沈浚却没有再次用“忘了”回答他,从而使他觉得沈浚敷衍得太明显,也太过分了。 “你以前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实力啊?”陆修武问道,几乎不抱沈浚会回答他的希望。 “也许是忘了吧,过去的事情我真的不记得了,包括我身上的这身武功,直到我那天醒来,突然获得了这一切,其实我自己也非常惊讶!”沈浚不明白陆修武何以有此一问,便照实回答道,心想反正他从这点信息也推断不出什么。 陆修武被沈浚的回答弄糊涂了,不知沈浚说得是真的,还是花了更多心思在敷衍自己。 第190章 将军之梦 要是放在以前,如此离奇的事情,他陆修武没有亲眼见到,是断不会相信的。 然而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一连串颠覆他认知的怪事,不容他不对任何看似不可能的情况开始抱有几分相信的态度。 何况,这几天他自己也的确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沈浚身上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难道一个人能说变就变,而且还是在一夜之间就抛弃了从前的全部恶习吗?不仅如此,似乎连外在的样貌也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变化!”陆修武在脑子里想道,“这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不,简直比做梦还离奇!” “一觉醒来就能上天入地了?”陆修武难掩好奇地问道,“要是我也能做同样的梦就好了!” “哈哈,真有这么好吗?也许吧,起初的确是挺令人惊艳和兴奋的!”沈浚笑了笑,不以为然地瞅了一眼陆修武,然后又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的路面,说道,“不过,我倒是但愿它从来没有发生过!” 沈浚当然指的是穿越过来这件事,他自然不会告诉陆修武,陆修武也永远不会知道。 “那当然,简直比娶媳妇儿还让人激动。我要是有沈兄这么好的功夫,定要在这世上建功立业,享尽荣华富贵!”陆修武脸上带着无限憧憬的神情说道,“至少也要弄个大将军当当!” “为什么要当大将军?做一个普通百姓不好吗?”沈浚在一旁笑道。 “大将军驰骋沙场,所向披靡,人人见了无不毕恭毕敬,不管到哪儿都前呼后拥,多威风!”陆修武艳羡地感叹道,那表情仿佛在告诉旁人,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值得追求的目标了。 不过,他随即转而又想道:“也是,他沈浚从前可是侍郎,堂堂朝廷三品大员,要不是犯了事,以如此年纪,用不了多久,将军在他眼里也算不得什么,自然是不稀罕。” 陆修武猜测沈浚之所以用这么满不在乎的口气反问他,也许是被朝廷伤了心,看开了,将这人人看重的名利爵位全都弃之不顾了吧。 想到此,陆修武不禁为之惋惜地摇了摇头。 他陆修武可不一样,他不过是王爷手下的一名护卫,五官无职,说好听点儿是老丈口中的“大人”,听着受用却也难免心虚,说不好听不过就是个替人家跑腿办事的,跟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还不是假了王爷的名号,才使这个不大的地界上的官员走卒们礼让三分。 说白了,没有王爷在背后撑腰,他啥也不是,甚至能不能活到今天都未可知,也许早在五年前的刑场上就成了刽子手的刀下亡魂了,这一点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可他要是有了沈浚这身功夫就不一样了,如此神乎其神的武功他还是第一次见,他敢断定在整个洛城都找不出一个能打得过沈浚的,再往大点说,整个大齐境内恐怕也找不出几个。 若能用在战场上,必定杀敌无数,扬名立万,到时候封个大将军,威名全是自己的,不靠任何人,看谁还敢欺负他们兄弟俩。 不过,如此美好的前程,却被沈浚当头一棒把他的幻想打灭了。沈浚居然说不知道自己的神功是从哪儿来的,这就有点愚弄人的意味了! 他愿意相信任何事,哪怕告诉他这世上真的有鬼神,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可就是不能相信沈浚的这句话。 即使他对沈浚已经崇拜得五体投地,也办不到。 沈浚可以揶揄自己,他可不能真像傻子似的信以为真。 因此,他断定沈浚是不想教他,才想出来这么一个人人听了都会觉得荒谬的借口,不,甚至连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陆修武越想越气,觉得沈浚能说出这种话,也太不把他当回事了。 “不想教就不想教,何必信口胡诌让人下不来台,害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嘛,我懂!”陆修武愤愤地想道,“难怪他对我当大将军的想法嗤之以鼻,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陆修武闷闷不乐地往前走着,不再就此话题继续夸夸其谈,心想免得被沈浚暗暗笑话。 还没走几步,突然,他脑子里灵光乍现,恍然大悟似的想到,也许是因为自己过去对沈浚不友好,常常无视他,捉弄他,所以沈浚怀恨在心,故意这么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地对他进行报复。 “咳!”他懊恼地想道,心里纵然后悔不迭,万分自责,也知道过去的事终究无法挽回。甚至还有点儿感到对不住走在身旁的这个年轻人来,“当初看不起人家,现在却眼巴巴地求人家传授武功,为的是自己将来能飞黄腾达,这叫什么事儿!难怪被人家笑话!” 沈浚方才对他那番憧憬的言辞的不屑之感又在他脑海中浮现,令他羞惭得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不敢看沈浚的脸,只时不时偷偷地用眼角余光瞟一眼沈浚脸上的表情,但求沈浚不要真的嘲笑他就好。 沈浚也没再说话,他又不想留在这个世界,这里的一切功名利禄跟他都没有关系,“一将功成万骨枯”,他既不关心,也不认为陆修武的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是值得拥有的。 过了好一会儿,三人大概又走出了几百米远,沈浚突然开腔道:“老陆,咱们走了这么久,怎么连个人影也没看到?” “周公子可能还在前面吧!你看咱们这一路走了这么久,也没找到水,他可能一直往更远的地方寻去了。”陆修武见沈浚主动跟自己搭话,而且看不出一点儿嘲讽他的意思,心里顿觉喜滋滋的,可沈浚的问题却又老调重弹地提起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那件事,于是怯生生地以不确定的口吻回答道。 “不,我是说行人,怎么这条官道上的行人这么少,你记不记得,从大河那边过来以后我们就没再遇到有行人经过?难道洛城和临近县城乃至京城之间平时都没有往来和联系吗?”沈浚转过脸来,用一副疑惑的神情注视着陆修武,问道。 第192章 惊喜与不安 陆修武感激地看着沈浚,一把接过水囊,在手上晃了晃,察觉到里面还有小半囊,足够他将干裂的嘴唇到冒烟的喉咙全润个遍,还能捎带着喝个饱。 他毫不客气地将水囊对准张开的大口,咕嘟咕嘟地往里灌了起来。 “别都喝了,留点儿给修文!”沈浚见状连忙善意地提醒道,再晚一步,又要给他喝个底儿朝天。 陆修武高举的手臂忽然停住,没再往上抬,湍急的水流倏地戛然而止,随即放了下来,然后笑嘻嘻地看着沈浚,一种敬佩之情从心底悠然升起。 “你不要来点儿么?”虽然陆修武对沈浚的意思已经清楚明了,但他还是礼节性地客套了一番。 “不了,我不渴,你俩也别喝得太急,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水呢!”沈浚提醒道,“别马没倒下,我们自己先倒下了!” 陆修武拎着水囊退到走在后面的弟弟跟前,然后交到他手中,自己随即又赶了上来,跃跃欲试地想要说点什么,以缓解尴尬的气氛。 “老沈,你的水还剩那么多,那都不渴的吗?”陆修武转向沈浚,突然问道,竟毫无准备地开启了这么个话题,说出口以后连他自己都有点后悔了。 “我还好,现在只是稍微有一点渴,你不是说了吗,还有十几里就到前面的镇子了,我想坚持到那里应该没问题。”沈浚没有看他,继续将视线专注在前面的道路上,回答道。 “你还真挺奇怪的,难道武功高的人比我们这些平平之辈更耐渴?”陆修武没话找话地继续着话题,只是他没想到沈浚竟没有反驳他的看法。 “也许吧,细想起来,我自己也觉得比从前更能忍受饥渴了,似乎几天不吃饭,不喝水也不觉得渴和饿,但是食物摆在面前又会情不自禁地大快朵颐起来,吃掉也不觉的有什么,一日三餐仿佛成了一种习惯而不是身体的需求。”沈浚神色平静地道,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陆修武听得眼睛瞪得大大的,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你这也太厉害了吧?几天不吃不喝,早就饿得没力气了,饿还好说,几天不喝水可活不成。” “哈哈,我开玩笑的,你还真信了!”沈浚开怀大笑起来,弄得陆修武尴尬得满脸通红。 不过气氛也随之缓和了许多,原本陆修武还为自己跟弟弟拿走了沈浚的水而过意不去,不知道沈浚是不是出于真心,毕竟在这种时候水对谁都一样重要。 现在看到沈浚开心的笑容,他顿时放下心来,也跟着咧开嘴,表情木讷地笑了笑。 只有沈浚自己知道他说并非假话,之所以紧接着又加以否认,只因不知该怎么跟陆修武解释的好,同时也是为了避免陆修武继续对这个问题纠缠下去。 连自己都闹不明白的事又如何向他人解释? 沈浚喜欢这种感觉,却又隐隐感到不安。能不吃饭,不睡觉是他从小到大每当由于贪玩而完不成作业时的梦想,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穿越到这个异世之后,这梦想却似乎实现了。 他曾试过两天不吃饭、不喝水,也试过夜里不睡觉,身体状态却一点儿变化都没有,既不觉得渴,也不觉得饿,过去他总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天到晚昏昏沉沉的,不够清醒,现在整个人则精神得不得了。 在老丈家里借宿那晚,其实他整宿没睡,一直睁着眼睛盯着黑暗中的某处到天亮,轻手轻脚地起床去叫醒隔壁房中的老丈。 又半日已过,此刻的他既不觉得累,也不觉得困,整个人跟从洛城出发时一样精神饱满,身体轻盈,充满力量。 直到此刻,他才想起,打从拒绝了老丈以来,他到现在还没吃早饭呢! 可他一点饥饿的感觉也没有,从昨晚喝了一口老丈的茶水以后,他还滴水未进过,神奇的是他也不觉得渴。 从前他的身上爱出汗,只要以运动,一吃辣,额头上就不住地往外渗出汗珠,可自从穿越到这里以后,他不记得自己流过汗,即使在跟那些尸人和魂魔战斗的时候也是一样。 他感到很诧异,也感到非常不安。这副躯体还是他的吗?他恐怖地想到,“只有机器人才不用吃饭和睡觉,也永远不会觉得累。” 可此刻他脑子里活跃着的思想和内心真真切切的情感却是属于他的,他太了解自己的思想了,不可能弄错。 所以,他终于确定此刻的这个人就是他自己,只不过加在一副强大到超乎他想象的躯体上了。 陆修武知道自己不善于讲话,又总是找不到合适又持久的话题,在这一点上,他们兄弟俩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被沈浚两次调侃,起初还有点气恼,后来只怪自己的话题起的不好,问题问得太幼稚。 沈浚身上表现出来的种种神秘之处令他十分感兴趣,却又不知如何展开询问的好,之前问的问题表达得不够漂亮,以致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很想知道沈浚身上还有哪些不为人知的令人惊叹的一面。 不过今天没有机会了,他想,聊天显然已经不欢而散,而且就算再问下去,他也不会知道得更多。 三人又默默地走了一段,谁也没吭声。西沉的太阳几乎横着向他们照过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沈浚的目光注视在随着他的脚步晃动的影子上,思绪飞回到树林里的那三个魂魔身上,他突然联想到他在魂魔眼中看到的那些窜来窜去的鬼魂,悲戚而又狰狞。 突然,沈浚停住脚步,抬起手臂,做了个停下的手势。 一旁的陆修武见状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也立即止住,只有在后面几步远低头走着的陆修文没有看见,又继续走了一段才发现状况停下来。 “有声音!”沈浚一脸严肃地说道,随即放下手臂,注意地听了起来。 “什么声音?在哪儿?”陆修武轻声问道,似嗓门大点就会把发出声音东西吓跑似的。 第191章 边陲 沈浚这话的意思很清楚,在这么长的一条官道上走,总会碰上个把跟他们一样赶路的人吧,到时候便可以问问附近是否有河流,毕竟出门在外,长途奔波,任谁缺了水都不行。 可他们一路走来,只在刚出城门不久碰到过几个走短程的路人,因为那些人不是挑着东西,就是推着独轮车,有的只背了个包袱,都走得很慢,显然目的地都不远,像他们这样骑马的还真没碰到过。 后来在他们取水的河边曾碰到过打鱼的一老一少,几人还上前聊了两句,不过是问了问鱼获如何,毕竟他们有要事在身,取完水就立刻离开了。再后来一直到现在,连个人影也没见到。 “周印廷周印廷不知所踪,陌生人也没见着一个,早知道会这样,就向那两位渔民问些有用的了,附近哪里有河流,他们一定知道。”沈浚已不知在心里懊悔了多少次。 现在不光他们的坐骑就快耐不住,他们自己的水也几乎喝得差不多了。 若再找不到水源,莫说马匹要倒下,他们自己恐怕也坚持不到下个镇子了。 “谁叫咱们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又偏又远,人口又少呢?你是有所不知,有一年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消息,老百姓听说西绥的军队要大举进犯边境,洛城将会是主战场,结果不到两日的功夫,城中的百姓十去其三,跑了不少,可朝廷从各地流放来的犯人又只增不减,一度犯人都快赶上洛城一半的百姓多了。”陆修武无奈地的叹了口气,回答道。 “后来证明一切都是谣传,战事并未爆发,半年之内才陆续又回来了不少。不过现在洛城境内各处加起来也还不到一万人,这里面还包括了监狱里的那些流放犯,他们的自由是受到限制的,不可能外出,除去他们,以及散布在其他地方的老百姓,生活在洛城主城区内的人口不足两千户。加上这条路很长,除了驿站的驿车,以及自己有马的人,寻常百姓出行是极其艰难的,要走上几天几夜,才能到下一个镇子,何况据说这附近还常有猛兽出没,除非必要,没人会在这条道上闲逛,那无异于是拿自己的生命在开玩笑!”见沈浚没有接话,也没有打断他,陆修武于是继续道,“至于这条官道上为什么很长时间都看不到一个人影,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到了下一个镇子你就明白了。” 说到这儿,沈浚转过头来看了看陆修武,似乎在问:“难道前面那个镇子不招人待见,还是有别的什么玄机?” “是这样,我们要去的下一个集镇名为唐庄镇,那里不过几百户人家,街道看上去却比洛城还热闹,因为它距离临县的县城比距离洛城还近,所以平时除了干公事,百姓谋生以及商户采买更愿意去临县,那里离京城也更近一些,人口众多,富庶繁华,不像洛城这般环境恶劣、物资匮乏。”也许是领会了沈浚的意思,也许仅仅是故作神秘地先卖个关子,然后再自己揭晓答案,陆修武毫不迟延地立即又讲到。 不等陆修武回答,沈浚已将目光朝道路两旁看去,每走一段,他都要这样寻找附近的河流,甚至连一条小溪的影子也不放过。 然而现实再一次令他感到失望,他又将视线收回到自己脚前的路面上来,手里紧紧地攥着缰绳。 他们正在走上一个并不十分陡峭的小坡,他感到手中的缰绳抻得直直的,马匹似乎在将他向后拉。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坐骑,那马正瞪大眼睛,喘着粗气,四条腿明显看得出来地颤抖着往上爬。 沈浚有些担忧,怕它突然倒下,就像小时候家里养的那匹年老的骒马,最后倒在了大雪封山的归乡途中。 “公事?”沈浚突然想起了老丈的那封信,问道,“我们出来两天了,怎么连驿站的邮差也没见到一个呢?” “你说的是驿卒吧?”陆修武疑惑地看了看沈浚,回答道,“我也纳闷,按理说为了给两地传递公文和百姓的家信,唐庄镇到洛城每两日便有一名驿卒发出,县衙或是边营里若有急事还要另算,那就随时都会安排专人驾快马将函件送至镇上的驿站,再由驿站按照轻重缓急发往各自的目的地。可两天来我们的确没见到有驿卒从这条路上走过,会不会是在我们去老丈那里的时候,正好的错过了?” 沈浚不置可否,因为错没错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短时间内还会不会有另一班驿卒从这里经过。陆修武所说的“每两日”给了他新的希望。 “与其希望渺茫地期待在这条路上看到普通百姓身影,不如相信按部就班的驿卒也许会打这里经过更靠谱。”沈浚想。 何况他们还有一封信要交由驿站寄出去,如果能在这里碰上驿卒,也许就可以直接托他将信送去王爷府上,省去了在驿站里耽搁的时间。 陆修武说话说得口渴,感到嗓子里直往外冒烟,于是退到后面要来弟弟的水囊,仰脖干了个涓滴不剩,也只不过润了润嗓子。 原来陆修文水囊里的水也只剩囊底的一口了,现在可好,要是再找不到水源,他俩就得硬挨到唐庄镇去了。 陆修武悻悻地回到沈浚身旁,一言不发地拖着疲惫的双腿继续朝前走。 他不再说话,也说不出话,只要一张口就有种想要咳嗽和干呕的冲动。 “哪怕下点儿雨也行啊!”陆修武气急败坏地暗暗叫道。 可他头上天空晴得没有一丝云彩,让人觉得接下来好几天都不会有一颗雨滴降下来。 道路两旁的青草和树叶看上去也都蔫不唧的,无精打采地在微风中拂动着,众人连同马匹行走时在地上卷起的干燥的尘土都能呛死个人。 沈浚察觉到了陆修武的异样,他虽然没向那边看过一眼,但仅凭听觉便知道陆修武口渴难耐又没水喝,于是便伸手从马鞍上取了下自己的水囊,递到他面前,平静地道:“我这还有点儿,喝吧!” 第193章 幻听还是? 不错,沈浚听到了几声马匹的嘶鸣声和响鼻声,犹如小孩子蒙在厚厚的棉被里说悄悄话那般微弱,只是他还不确定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他竖起一根食指示意陆修武安静,然后一声不吭地继续聆听了一阵。 三人如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矗立在原地,沈浚那副认真而又严肃的神情使兄弟俩也不由得重视起来,谁也不敢发出声响,并且跟着一齐侧耳倾听着。 可是好一会儿过去了,周围除了他们那三匹坐骑的粗重的喘息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俩随即都不约而同地把疑问的目光转向沈浚,似乎在说:“搞什么鬼,哪有声音!” 不过二人还是配合着尽量不弄出声响,静待沈浚从专注中回过神来,给他们一个说法。 沈浚听了又听,先前的嘶鸣声和响鼻声却没再响起过,四周一直到很远的地方又都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难道是他的耳朵出了问题?产生了幻听?他想。 对于穿越之前的那个自己来说,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而且他模模糊糊记得有过这样的经历,然而对现在这个听觉已然变得极其敏锐的自己来说,又是难以想象的。 自打他意外地发觉自己能听见过去绝不可能听见的,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以后,周围的各种响动,便开始昼夜不停地猛往他的耳朵里灌,不管他喜不喜欢,想不想听,都得接受。 即使把耳朵堵上,也无济于事,虽说这么一来,听不到先前那么远了,但近处的声响却一点也没少,而且以他的听力所能达到的距离来看,也只不过损失了十分之一,影响几乎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晚上也好不了多少,当人们纷纷躺下以后,白天的大声喧哗以嘈杂的物品发出的撞击声和各种轰响虽然陆陆续续地停息了,但黑夜中微弱的窃窃私语声、抽噎声、老鼠拖着尾巴出洞,到处抓搔、啮咬的声音却时远时近,忽左忽右地一齐涌进他那刚刚摆脱一整个白天的折磨的耳朵。 幸好他能不受影响地睡个好觉,甚至比以前睡得更好了。这也是他穿越过来后感到非常满意的地方之一。 因为自从读了大学,他的睡眠质量就变得越来越差,本以为步入社会,走上工作岗位以后能有所改善。 可是生活中接踵而至的各种无法解决的现实问题以及新的烦恼又令他常常失眠,时间长了,额上的头发也开始一绺一绺地往下掉,原本令人羡慕的一头浓密乌黑的秀发眼瞅着日渐稀疏。 这几日,不知是暂时将烦恼抛在了另一个世界还是怎么,他几乎一沾枕头便着,而且屡试不爽,现在他只要念叨一句“睡了”,便可立即沉沉地睡去。这简直太神奇了,令他感到兴奋不已。 同样使他感到的惊奇的是,虽然他整天被各种嘈杂的音响纠缠着,却不会因此而心烦意乱,这也是他感到最满意的地方之一。 他甚至不像从前那样容易激动、发怒,心态也变得平和了许多,即使现在有一百个人凑到他的耳边疯狂叫骂,吵闹,他也不会觉得烦躁。 不仅如此,来到这个异世以后,他发觉自己变得豁达和心平气和多了,除了担忧能否穿越回去,他几乎无所挂虑,有时候他甚至想,是不是由于并不打算在这里生活下去,所以对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毫不关心,也许吧,不过他并不确定。 他身上所发生的这些惊人的变化使他变得极其敏锐而又无比平静,所以要说他听错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嘶鸣声和响鼻声,那只不过是他一时的耳鸣,或者根本就是突如其来的幻觉,他也表示严重怀疑。 又过了片刻,沈浚才把头扭过来,带着点儿懊恼地看着兄弟俩,道:“走吧!” 陆修文被沈浚莫名其妙开始又草草结束的古怪举动弄得心里有气,抢在刚想开口的兄长头里,带着点儿火药味儿地质问道:“别走啊,你到底听到什么了?” 原来他以为沈浚也许是发现了什么危险,说不定这附近也有怪物出没,却有意瞒着不告诉他俩,这使他有种被轻视和愚弄之感。 陆修武赞同地盯着沈浚,本来他也是想这样问一问沈浚的,没想到被弟弟抢了先。他此刻的表情告诉沈浚,这一次他完全站弟弟这一边,他沈浚要是不把实情说出来,休想开拔。 “没什么,刚才我好像听到了马的嘶鸣声,不过只响了两下,后来就没听到了!也许是我听错了!”沈浚看着已然同声一气的两兄弟,不无惋惜地回答道。 “嗯,应该是你听错了。我刚刚也听过了,这附近没有你所说的马叫声,我们的马一直在这儿站着,怎么可能发出嘶鸣只有你能听到而我们听不到?”陆修武不甘落后地抓住机会下结论道,同时疑惑地打量了一下自己手里牵着的那匹高大的上等战马,此时像被凛冽的寒霜暴打过的叶子似的颈鬃蓬乱、毛色暗沉,眼中完全失去了神采,身子歪歪斜斜地站着,还时不时轮换着两条曲起的后腿歇一下,像极了吃过败仗又经历了长途跋涉的逃兵,还能继续往前走就不错了,哪还有力气嘶鸣? “走吧,天色不早了,我们得抓紧时间了!”沈浚笑了笑,催促道。本以为附近出现了马匹,或许能碰上个路人,从他那儿打听打听水源的事,没想到竟是空欢喜一场。 说完,沈浚转过头去,迈开脚步,重新踏上旅程。 当缰绳猛地扯紧时,他感到攥着缰绳的右手被扥了一下,差点儿从手里脱出去。 他立即停了下来,扭头看向身后的战马,再次拉了一下缰绳,战马只在原地倒腾了两下蹄子,并未向前移动半步,他接着又加大力道,硬生生将马拽出了舒适区,不得不跟着他一起往前走了起来。 ““再站一会儿,怕是拿碗口粗的棒子打你,你都迈不动步了!”沈浚一面拉着马前进,一面怜悯地暗自嘟哝道,“希望在前方,只有往前走才能活!” 第194章 前面有人,还不止一个 沈浚的马一走起来,一旁的陆修武的马也在骑手的牵拉下慵懒地迈开了步子。 陆修文终于踏实下来,心想,幸好沈浚告诉他俩的不是什么坏消息,不然就冲他有意藏着掖着,就不能轻饶了他。 感觉似乎才从马上下来没走多久,陆修武和陆修文两兄弟只站了一会儿,重新迈步的时候竟感到双腿是那么沉重,就好像绑了两个拳头大的秤砣在脚上似的。 三人三马在大道上晃晃悠悠地踽踽前行,才走了没几步,沈浚蓦地又停了下来,警觉地侧耳倾听着。 陆修武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复举动弄得有点烦躁,跟着停下了脚步,一脸疑惑地看着沈浚,问道:“老沈,你这是怎么了?一会儿走,一会停的?” “又来了,是马的叫声!看来刚才并没有听错!”沈浚用肯定的语气回答道,一面继续留意地听着远处传来的期待中的声音。 “哪有马叫声?我怎么没听见?”陆修武惊讶得睁大了眼睛,追问道,然后也屏住呼吸,仔细聆听起来。 可是跟之前一样,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沈浚所说的嘶鸣声。他更感到诧异了,难道自己的耳朵聋了?他想。 连忙用手指掏了掏两个耳洞,又把脑袋向两边歪了歪,同时用手掌拍了两下,就好像这么做能让耳朵听得更清楚似的。 随后他将头摆正,又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任何声音。 陆修武回头瞅了瞅弟弟,只见陆修文蹙起眉头,脸色难看地瞪着沈浚,仿佛正在心里暗暗斥责他又开始故弄玄虚。 显然弟弟也没听到所谓的马匹的嘶鸣声,这下他就放心了,心想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可靠,真理也总是站在大多数人这一边。他沈浚纵然言之凿凿,也还是摆脱不了又一次弄错的结局。 然而这一次,沈浚听得很真切,是马匹的嘶鸣声没错,他甚至辨认出了这次跟上次听到叫声不是同一匹马发出的,与此同时还伴随着轻微的打响鼻的声音。 毫无疑问,那里至少有两个以上的人,并且这次连方位也确定了,就在他们行进方向的前面不远。 如果这条官道是从这里笔直的延伸下去的话,那么应该就在路上,鉴于之前并没听到类似的动静,可以断定那些人正向他们迎面走来。 “前面有人正朝我们这儿走过来,或许可以向他们打听一下附近有没有可以取水的地方!”确认前面有人正骑马走来,沈浚从凝神静听中抬起眼睛,看着陆修武和陆修文两人,兴奋地说道。 “你说有人来了?我没听错吧?”陆修武满脸惊讶地问沈浚道,然后又回头看了看弟弟,似乎在寻求第三人的支持。 “没错,前面有人,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同他们碰面。”沈浚再一次确认说道,他之所以这么说,是相信一路走来他们连一只动物都没看到,也不可能有无主的野马出没。 “这就奇了,你是怎么听到的?难道你长了一双顺风耳?”陆修武目瞪口呆地盯着沈浚的眼睛,追问道。 说着探过头去,仔细打量起沈浚的两只耳朵来,没发现同他们的有什么不同,可看道沈浚一脸严肃的样子,又不像是在骗他们或者是在开玩笑。 沈浚笑了笑,平静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我的耳朵比你们的好使一点点吧!” 陆修武半信半疑地看着沈浚,要说他的耳朵天生比别人背一点的话,弟弟也没听见又怎么说?难道弟弟的耳朵也跟自己的一样有点背。 想到这儿,他的心不禁一沉,如果沈浚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们兄弟俩就又多了一个相似之处,而他原以为自己跟懦弱的弟弟是那么不同,如今看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妄想罢了。 他回头看了看一脸不可置信而又有点气恼的弟弟,如果说他至少还有一半相信沈浚的话的话,那么弟弟此刻的表情则告诉他,弟弟根本就不相信沈浚。 的确,虽然陆修文说不上来沈浚是出于什么目的要这么干,但他自己的耳朵却用无可争辩的事实告诉他,沈浚在说谎! 除了是为了给他们兄弟俩一个虚幻的希望这一个目的,他想不明白沈浚何以如此?可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如果到时候什么都没有呢?这么做对他沈浚有什么好处? 他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总之相信哥哥和自己的判断就对了。他懒得搭理沈浚这种不知所以的行为。 只为他这样反复耽搁他们的行程而着恼,如果再继续下去,他们抵达唐庄镇恐怕得后半夜了。 “不信?”沈浚扬起眉毛,做出一副比他俩还惊讶的表情,将视线在两人的脸上扫过,最后又自信满满地回到陆修武身上,“往下走就知道了!” 陆修武没有反驳,他对沈浚的崇拜使他不由得不凡事都信他三分,此时在心里更是祈祷但愿沈浚说的是真的。 他们仨哪个不想遇到个行人打听打听水源的情况,要让沈浚说着了,岂不就有希望了?到时候不但他们的坐骑喝了水又精神大振,他们自己也能摆脱这难耐的口渴的折磨了。有什么不好? 就怕他沈浚听走了耳,前面根本就没什么马匹,也没什么赶路之人向他们走来,那才叫人失望呢! “不,是绝望!”他恐怖地想,“给人希望,又让怀揣希望之人亲眼目睹其幻灭,多残酷啊!” “也许只有像老弟这样完全不抱信心的人才能避免希望幻灭的痛苦吧。”他不禁羡慕起弟弟来,为自己居然不能摆脱对沈浚或多或少的信赖而感到一丝苦恼。 三人就这样各怀不同信念地又踏上了未知的路程,沈浚依旧和陆修武并排走着,只是打这一刻起,过了半晌,两人都没再说话,也没互相瞅一眼。 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在前方道路的每一个岔路口和转弯处寻觅着、期待着,盼望下一秒就突然闪出几个人影来,然后他们立即兴冲冲地奔将过去。 第195章 口渴难耐 期待总是漫长的,尤其当期待感已经拉到最满,几乎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时间不是一刻钟一刻钟在流逝,而是随着心脏的跳动或是脚下的步子在往前挨。 他们又走了很长一段路,仍没看到沈浚所说的马匹的影子。不知从何时起,三人渐渐忘记了最初的目的——寻找周印廷,而且谁也没再提起这茬儿。 也许是早就不抱希望了吧,慢慢地也就放弃了,而且似乎于无声中达成了某种默契,对陆修武来说,真正的原因可能是不敢面对真相,对沈浚来说,则毫无疑问是一种顺其自然的坦荡。 陆修武的全副身心已转而投入到寻找可能出现的马匹上,不知为什么,他现在比沈浚自己还急于证明沈浚是对的。 反观弟弟却只为口渴而发愁。 “让那个胆大妄为的周印廷和他沈浚的虚幻的白日梦见鬼去吧!”他想,他才不要为这些把握不住的东西劳心费神呢! 自打在路边等沈浚时匆匆吃过几口炊饼就肉干以来,他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眼看着午饭的时间早就过去了,马上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不过先前在马背上坐着,不用自己走,也并不觉得有多饿。 可下马步行以后,明显感觉肚子也饿得快了,还在他们停下来聆听马叫声的时候,他就感到肚子有点饿,可由于口干舌燥,他一直忍着没碰马背上的褡裢和水囊,寻思等找到水源以后再吃。 可到了此刻,实在是忍不住了,直饿得心里发慌,肚子也开始咕咕地叫个不停,只感到浑身乏力,两条腿本酸软,甚至还有冒起了虚汗。 又眼看着寻找水源无望,他不得已把手伸到褡裢里,掏出早已风干的炊饼。 早上咬的齿印还留在上面,截面已完全脱水变硬,他先是放在牙齿间咬了一下,结果没咬下来不说,还差点儿干呕起来,无奈又用手掐着突出的尖角把吃奶得劲儿都使出来了,才掰下来一小块,然后送进嘴里。 可是口中却一点儿唾液也分泌不出来,坚硬的炊饼不但硌着他的牙床和脆弱的口腔,好不容易嚼碎了,比炒面还干,糊了一嘴不说,卡在喉咙里半天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紧着咳嗽了好半天才止住。 最后大半吐了出来,剩下的全都糊在口腔里,一点儿没咽下去。 陆修文气鼓鼓地把炊饼往地上一扔,闭上嘴不再出声,他现在只盼着能赶快找到饮水,好把糊在嘴里的以及堵在嗓子眼儿的面糊和碎屑冲下去。 陆修武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弟弟,发现他正鼓起两个腮帮子,看上去非常难受的样子,忙用眼神问他在搞什么鬼。 陆修文用手指指嘴,示意兄长他嘴里有东西的,不方便说话,紧接着抑制不住地干呕了一下,陆修武被他这么一弄,也差点儿跟着干呕起来。他连忙把头扭回去,不敢再看弟弟那副惹人反胃的样子。 三人中只有陆修文还在往道路两边查看,另两人则把希望都寄托在了所谓的路人身上。 此刻的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着了火一般在两旁的荒地和草甸里逐寸逐寸地搜索着水源,生怕错过的一条隐藏在杂草丛中的小河或溪流。 这段路的两旁视野开阔,周围的群山环绕,他们正在一个广大的盆地里面跋涉着,西边是离他们越来越远的黑暗森林,此时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更加诡异和神秘。 东边则是绿意盎然、闪烁着微光的草甸,可是上面什么也没有,既没有河流或水泡,也没有任何动物的影子。 他感到非常奇怪,上次和这次出门,经过这附近时,他们都没看到过动物的影子,老丈的村子遭了灾,还好理解,这里的草原如此广大,怎么也不见有野猪、兔子和野鸭出没,天上甚至连鸟儿都没有。 不过他没工夫去追究这些,抓紧找到能喝的水源才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走了这么久都还没看到陌生的马匹的影子,陆修武越来越拿不稳沈浚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还是他如此崇拜的一个人根本就是在如此简单的问题上出了差错,沮丧的情绪渐渐将他吞没。 他禁不住偷眼观察起走在一旁的同伴的表情来,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个平静而又坚毅面孔,只是此时还带着隐隐的喜悦,眼睛里也闪耀着希望的光芒。 他没看错吧?他暗自思忖,这个时候还能如有此心情,心态是真好! 他又扭过头,朝西边看去,太阳几乎已经沉到了天边,空气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凉爽了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前,陆修文就已经把囊里最后一点水喝完了,那吞咽的咕嘟声以及随之而来的打嗝声,将陆修武吸引了过去,看得他直咽口水。 可咽了半天也没咽下去,搞得他很难受,因为根本就没有口水可咽,嘴唇直到胃里整个都是干的,干得冒烟那种,就像他们此刻正踏在上面的尘烟四起的这条土路一样。 每走一步,脚上的皮靴便摩擦着沙粒,发出使人神经发麻的嘶嘶声,令陆修武感到喉咙里一阵发紧、抽痛,感觉更渴了。 他的马这时却毫无道理地停住,站在原地大撒特撒了一泡黄渍渍的尿,哗啦啦倾泻如注,浇得路面上冒起一阵阵灰白的烟尘。 陆修武不得不跟着停下来等它,一面看得禁不住直舔嘴唇,不过舔多少遍都无济于事,因为舌头也是干的,不张嘴还好,只要一张嘴,他就忍不住想要干呕和咳嗽。 沈浚若有所思地又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兄弟俩没跟上来,于是立即停住,回头查看,发现陆修武正使劲儿往前拉他的那匹战马,可无论怎么拉,那匹马的四只蹄子就仿佛钉住了似的,一动也不动。 原来陆修武和陆修文那两匹马正头挨着头,舔舐着地上的一滩东西,此刻微风拂面,沈浚灵敏的鼻子闻到了一股尿骚味儿,他嘴角一挑,笑了笑,决定站在原地等他俩过来。 第196章 不是在做梦 沈浚的坐骑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陡地来了精神,把缰绳扥得紧紧的,自始至终用一种急不可耐的异样眼神瞪视着陆修武他们的方向,要不是沈浚使劲儿拉住它,它早就奔了过去。 只见陆修武又气恼地抽出马鞭,在马身上先是轻轻地,随后又重重地抽了两下,可是那马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仍在原地站着不动。 陆修武无奈地放下鞭子,耐着性子在一旁等待,直至那两匹马津津有味地舔得满嘴是泥,把头从地上抬起来才又试着拉了拉,马儿终于转过身子,迈开两只前腿,又迈动两只后腿,蹄声哒哒地向前走了起来。 沈浚等兄弟俩赶上来以后,才一用力,将自己那匹仍向后看着的战马的头拉转过来,然后又将它拽离了原地,似乎手上的力道大了,那马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随即乖乖地跟着他的脚步慢慢开动起来。 沈浚什么也没说,口干舌燥的兄弟俩也不想说话,三人三马静静地行进在夕阳斜照的弯弯曲曲的官道上。 水!水!水!除了水他们什么也不想要,只要能让喝上一口清凉的河水,陆修武甚至愿意少活两年。 他已接近崩溃的边缘,几乎认定在抵达前面的镇子之前,他们是不可能找到水源了,而唐庄镇距离这里还很远,他们注定要到深夜才能抵达那里。 当然,前提是他们能活到那个时候,照眼下的形势看,陆修武觉得自己坚持不到那个时候就会倒下。 至于沈浚所说的马匹,已被他完全抛在了脑后,即使真的碰到行人又如何?这附近根本看不出像是有水的样子,他们需要的是水,而不是什么陌生的路人。 “加把劲儿,就快到了!前面有条河!”就在陆修武几乎感到绝望的时候,沈浚突然惊喜地大声叫道,然后转过脸来看着他,“还有很多人!” “不下十个!”沈浚又转过头去仔细听了听,肯定地道。 “河?什么河?”陆修武疲惫地抬起耷拉下来的双眼,神色恍惚地看着沈浚,迟钝地问道。 他努力睁了睁眼睛,仿佛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似的,呆呆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竭力辨认着这副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梦里有人对他说了句什么。 “对,有人说到了‘河''字。”他记起来了,并且只记得这一个字,“不错,我们的确是在找一条河。” “我们?老弟,我,还有,对了,还有一个人,是谁来着?”他又懵住了,遽地,沈浚的名字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脸孔,终于想起来了:“对,还有老沈!” “可是我们找河干什么?”他在脑子里思索道,紧接着又灵光一现,“啊,想起来了,我们是要从河里取水来喝。” “渴,好渴……”陆修武抿紧嘴唇,试着咽了口唾沫,但是没办到,“这么说,河找到了?在哪儿?” “不对,这不是在做梦!”他蓦地惊醒道,“梦里的面孔不可能这么清晰!连脸上的汗毛都能看见。” 他猛然惊醒,注视着正一脸惊讶地看着他的沈浚,立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并且确定刚刚他听到的话就是沈浚说的。 他沮丧地想到,老沈又要给他画大饼了,就跟很小的时候一样。 有一回,老爹老娘骗他们兄弟俩说,只要他俩乖乖地听话,回来就给他们带好吃的。 结果呢?他俩老老实实地在破败的小院里呆坐了一整天,老爹老娘却再也没有回来,最后一起躺进了冰冷的坟墓里。 从那以后,陆修武就再也不相信任何画大饼的谎话了。 可讽刺的是,人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总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饮鸩止渴的决定,他也一样,尽管他还没有达到这一步。 陆修武的心告诉他,这可能又是一个虚幻的泡影,就跟先前说过的马匹一样,而且看起来更加荒谬了。 现在已经完全撇开路人不谈而直接在这广袤而干旱的盆地上画出了一条河流,饼越画越大,泡影也越吹越大,看上去却也越来越假,可他偏偏还是被这个美好的词汇牢牢地吸引住了。 河流,多么美丽的字眼,他真想把干裂的嘴唇凑上去连气都不喘一下地饮个饱,然后再跳进去,将整个人泡在里面,就那么待上一整天,哪里也不去了。 去他的王爷和任务!都往后稍稍,他现在只想跳进河里,哪怕会淹死,他也要这么干! 他感到自己已经干瘪得不成样子,就像小时候吃过的鱼干,硬得把牙都能给拽掉。假如他是一条鱼的话,现在正是干得不能再干的时候,他必须泡在水里,恢复了活力才能继续往前走。 “有河?你说有河?”陆修武突然睁大眼睛,惊讶地瞅着沈浚,不可置信地问道,整个人现出一种神经质地矍铄。 “不错,就在前面不远!之前发出嘶鸣的那几匹马应该就在那里。”沈浚已经停下脚步,注视了陆修武好一会儿,起初以为陆修武可能由于疲惫加上口渴,陷入了一种谵妄的状态,嘴里不知在嘟囔些什么,于是默不作声缉地观察了他好一会儿,等他彻底清醒过来以后,才听清楚了最后一个问题,于是回答道。 “什么马,怎么总是绕不开马啊,该不会又是幻觉吧?”陆修武现在不能听到“马”这个字,只要一听到这个字他就头痛,而且口渴得厉害,甚至感到心里有股怒火压抑不住的往上升。 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方才出现在他脑中的美妙景象还没固定成形,便瞬间被击碎,化为了虚无的泡影。 之前陆修武还对沈浚的话将信将疑,尚怀着些许信心与希望。然而一听到前面又有马,便立刻在心中得出结论,这可能还是一个“骗局”。 “不,这就是一个骗局,一个想出来唬孩子的玩意儿,只为了让孩子听话,让走累了的小孩坚持下去。”陆修武像个孩子似的小声嘟囔道,“走了这么远,先前说的马还没见着,现在又说前面有马,谎言怎么总是以相同的一副面貌出现啊!” 第197章 斥候 陆修武目光如炬地盯着沈浚,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似的,却什么也没说,除了极度口渴使他不想讲话外,这一回他不知还要不要相信沈浚。 要是换成旁人,他会毫不犹豫地置之不理,甚至还会气愤地骂上两句,可是面对沈浚他不能,或者说至少事情变得不那么容易了。 先前希望破灭给他带来的痛苦仍在折磨着他,他的确不想再为不可能触碰到的梦幻泡影而劳心伤神,可是沈浚在他心中的形象依旧牢固、可靠,并未被依旧残留在心头的失望摧毁。 明知不可能却还再一次选择相信,这可能是他对沈浚当初救了他和弟弟的报答吧,不然他还能相信谁?至少他始终愿意相信,在危难的时候,沈浚不会抛下他们不管。在面对那些怪物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沈浚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换他们逃出去。 陆修武的眼神缓和了下来,冲沈浚笑了笑,意思是,好吧,我们这就过去看看。然后回过头来,朝前面的道路上望了望,用力拉了一下自己的战马,使它那一停下来就仿佛锈住了四条腿又重新动起来,然后不等沈浚开口催促,自己也迈开同样沉重的双腿,缓慢地向前走去。 还没走两步,一声清晰的嘶鸣声不知从何处响起,惊得陆修武差点儿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他蓦地停下脚步,呆立当场,注意地聆听起来,可是只这一声过后,便戛然而止,半晌都没再听到过第二声。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就像沈浚先前的幻听一样,或是口渴得厉害而产生了耳鸣。可是只过了一小会儿,他便立即认定自己并没有听错,耳朵更不可能有毛病。 因为他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瞅了走在旁边的沈浚一眼,他发现沈浚的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神色,显然沈浚也听到了。 不过这似乎还不够,他又回头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弟弟,想从他那里得到支持,果然,弟弟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随之报以肯定的点头。 陆修武这才激动地嘴角一挑,微笑起来,干涩的眼中竟溢出了泪水。沈浚转过头来看着他,仿佛在说:“怎么样,我们说错吧?” 陆修武冲着沈浚一笑,然后不知突然从哪儿来的力量,迈开大步,沿着大陆快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缰绳被他拉得笔直,马儿长长的脑袋几乎快被拉成了一条直线,不住的往后拖也没能拖住他。 沈浚也立即跟了上去,三人很快便转过了前面的一个弯,在一片不大的树林后面看到了一条只有十几米宽的小河,小河顺着官道流淌了一段距离后,便直直地拐向了东边,渐渐被浓密的草丛遮住,彻底淹没了踪迹。 一行三人兴奋得微微颤抖着,不禁又在脚上加了些劲儿,连最后一点力气都使出来了,手中牵着的坐骑几乎是在他们的拖拽下一路小跑起来。 就在他们沿着大路慢向河岸靠近的时候,一声长长的嘶鸣从附近的某个地方传来,紧接着又是第二声,都出自同一处,却仍不见任何马匹的影子。 三人并未像之前一样停下来倾听,在两边的草甸里寻找,找马从来就不是他们的目的,既然河流已经近在眼前,此刻就算是火烧眉毛,他们也要先奔到河边一口气把肚子灌饱了再救。也就是说,当下没有什么事情比解渴还急迫。 谁料他们的坐骑却在听到嘶鸣声后突然停了下来,差点儿将他们拽了个趔趄,原来那三匹战马被这两声嘶鸣吸引住了,突然一个跟着一个停了下来。 它们都不约而同地高昂着头,眼睛瞪得溜圆,警觉地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然后像是在打招呼似的,也嘶叫着回应了一声,只不过声音听上去却跟平时比起来显得低沉而又短促得多,就像正在熄火的柴油发动机突突的尾音。 蓦地,一名充当斥候的护卫模样的人,从路边的草丛后面闪了出来,警惕地将手按在刀柄上,远远地喊道:“什么人?” 斥候扫视着突然出现的三人三马,一眼便发现了挂在马鞍上的刀剑,接着又特别留意地观察了一下三人手中牵着的,看上去比寻常马匹高大不少的坐骑。 陆修武他们的战马尽管早已由于失水过多而毛色暗沉、无精打采,走起路来也摇摇晃晃,仿佛只要在路中央随便一块小石子儿上绊一下就会摔倒似的,但他还是认出来这绝不是普通百姓家里所圈养的那种马匹,而更像是军中所用的战马。 于是它立即将腰间的佩刀拔出来一点,做防御状,并等待陆修武他们的回答。 陆修武被这突如其来的严厉的质问弄得一愣,赶紧从马匹身上转过脸来,循着的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吆喝之人身穿质地很好的肩膀和衣襟处带刺绣的深色外衣,足蹬黑色皮短靴,头上戴着一顶圆毡帽,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陆修武本来心情刚好点儿,一听有人拦路问话,登时火了,心想,他们好端端地走自己的路,碍着谁的事了?难道碰着抢劫的了?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劫他的道,这家伙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小子,今天你不走运,碰上大爷我了,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怕是不知道阎王爷的门往哪儿开。陆修武带着轻蔑的微笑想道,“敢在洛城的地界上撒野,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更不答话,伸手从马鞍上取下佩刀,目光狠狠地凝视着的那人,便准备冲过去。 哪知他的身体现在极为虚弱,加上内心动怒,刹那间用力过猛,刚一迈步,便踉跄着险些摔倒在地上,幸好他及时用双手撑住了佩刀,身子摇晃了几下后,整个人才勉强站住。 陆修武被自己的软弱无力弄得更加气愤,浑身禁不住颤抖起来,他抬起眼睛,目光如火地瞪视着远处的斥候,几欲怒气冲冲地骂战,却由于口干舌燥而发不出声来。 第198章 还不快滚! 站在对面的斥候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陆修武取刀的动作一度使他紧张地将手中的佩刀拔出了一半,没成想接下来的一幕令他禁不住哑然失笑。 只见眼前这个因发怒而炸毛的家伙竟是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跛脚鸡,简直连八十岁的老头都不如。 于是他放心地将佩刀插回刀鞘,以一副嘲笑的口吻高声叫道:“区区鼠辈,竟敢对官爷拔刀,你知道你该当何罪吗?” 还没等陆修武做出回应,这时河道下面传来了一个威严的声音:“上面什么情况?” “没什么,大人!”斥候立刻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回答道。 河道里的人没再做声。 陆修武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稳住脚跟,又被斥候的嘲笑激怒,重又提刀准备冲过去与之拼命。 这时,沈浚的手伸了过来,拦住了他,并用眼神示意他冷静。 “是官差,先看看情况再说!”沈浚劝说道。 接着,他代替陆修武朝对面回答道:“大人,我们是过路的!”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快说,你们是干什么的!”斥候感觉受到了侮辱,气急败坏地瞅着沈浚,道。 沈浚不明真相,心知敢在这官道上拦路的,不是悍匪就是官兵,既然对方自称官爷,虽未穿官服,也不好说一定就是劫匪。 尽管他也对斥候的话感到气愤不已,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不敢造次,而且他早就听出河道里还有不少人,显然都是斥候的同伙。 如果真的打起来,他自然不一定会输,可是作为一个来自异世的人,最好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尤其不可被这里的官府盯上,以免影响接下来他穿越回去的计划。 所以,他本着能忍则忍,能少惹麻烦便少惹麻烦的原则,心里憋着一股火道:“大人,我们是洛城的百姓,去前面的唐庄镇办点事儿。” “胡说!敢骗老子,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对面的斥候突然暴怒,将手里的佩刀完全拔了出来,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就会冲过来劈了沈浚三人似的。 “你在跟什么人说话?”先前那人的声音再次从河道里传来,语气里带着点儿恼怒。 “有三个过路的,大人!”斥候暂时撇下沈浚他们,面向河道,毕恭毕敬地答道。 “让他们赶快离开,不得在这儿停留!”河道里的人口气威严的命令道。 “是,大人!”斥候毕恭毕敬地应道。 旋即转向沈浚三人,怒气冲冲地喝道:“还不快滚!” 自打跟了王爷以来,陆修武哪受过这等恶气?当今圣上的儿子,堂堂皇子都没跟他这么说过话。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碰上硬茬了。 陆修武气得浑身发抖,又欲提刀冲过去,这回非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斥候劈成两半不可,无奈他刚一用力便感到脚下虚浮,绵软,根本使不上力,能挪动步子就不错了。 沈浚此时也意味深长地瞅了他一眼,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劝说道:“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在没取到水之前,我们还是别轻举妄动的为妙!” 陆修武一脸茫然地看着沈浚,然后又在心里权衡了一番,最只好无奈地忍下了这口恶气。 三人便在斥侯的眼皮子底下开拔,继续沿着道路缓慢行走。 那斥候放下心来,又坐到家路边草丛后面的一块石头上,自顾自地继续吃起先前揣进兜里的烤红薯来。 香味丝丝缕缕地飘到三人这边,钻进陆修文的鼻孔里,随即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似的,牵动着他的肚子发出一连串的悲鸣,仿佛是在抗议这么晚了还不给它吃东西。 他太饿了,心里直发慌,烤红薯的味道简直使他魂为之迷,整个人登时来了精神,他感到此刻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陆修文情不自禁地咽起唾沫来,可是努力了好半天,嗓子里连一点儿下咽的感觉都没有,他甚至感觉不到嗓子的存在。 先前的炊饼碎屑仍粘在他的喉咙处,把本就干燥的口腔里仅有的一点水分也吸干了。 对他们以及他们的三匹马来说,填饱肚子还在其次,首要的是赶快下到河道里灌个饱,不然就算将大鱼大肉摆在他们面前,也难以下咽。 陆修文看着斥候津津有味地把黏在手上的最后一点儿红薯屑也舔了个干净,才悻悻地把视线转向下面的河道。 随着距离右手边的河道越来越近,河道里的景象也像拉开了帷幕般渐渐向他们展现出来。当他们几乎快要走到斥候的面前时,就在拐弯处的浅滩上,他们终于看到了沈浚口中所说的马匹,以及如其所料的十几个人。 他们全都待在河道里,有的在饮马,有的在洗脸,还有的正坐在岸边往水里丢石子儿。他们个个华衣锦服,身形健硕,跟上面的斥候穿得一模一样,一看便知个个有功夫在身,绝非泛泛之辈。 在众人当中,唯独有一个跟其他人明显不同,其服饰之华贵自不必说,颜色也极其鲜艳明丽,陆修武立即认了出来,那竟是一个嘴上没毛的老太监。 陆修武之所以一眼便认了出来,是因为王爷接连两次被贬,前来宣读皇帝诏书的太监就是这身打扮。 其人精神矍铄,颇有威严和气派,然而肤色惨白,像是扑了厚厚的一层粉在脸上,嘴唇上也涂了殷红的胭脂,眉毛和头发却尽是白的,此时正端坐在河边的一块巨石上闭目养神。 他旁边威风凛凛地站着两名身着黑色紧身绣花外衣,足蹬短靴,腰间配着鞘上刻有蟒形图案的长刀的护卫。 沈浚三人齐齐扭头瞅着河道里的景象,视线从陌生人身上一扫而过,随后完全被流动的河水牢牢地吸引住了。 那湍急的水流清澈透明,在浅滩下游的巨石间飞溅着白色的浪花,整条河流如水晶般通体透着沁人心脾的清凉,只这一看,三人的腭间便已不再那么口渴难耐。 第199章 碰上硬茬了 出乎斥候意料的是,沈浚三人并未从他的面前过去,他兀自津津有味地吃着烤红薯,好一会儿没见他们的影子,于是诧异地扭过头去一看,发现他们已然身子一转,下了大路,朝河岸走去。 这着实令他一惊,居然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不,是下面的大人的命令,到河道里去,这不是打他的脸吗?打他的脸不就是打大人的脸吗? 更要命的是,总管大人出行,岂容他人在侧,这要是让公公看见了,岂不治他个玩忽职守之罪? “不得了!要出大事了!”他心里暗暗叫苦,急忙起身追了上去。 就在三人刚刚抵达河岸的边沿时,斥候抬高嗓门,喝止道:“站住!你们是没长眼睛吗?放着好端端的大路不走,偏去走死路,不想活了?” 话音未落,斥侯缓缓拔刀,仿佛故意似的,把刀身与刀鞘的摩擦声拉得长长的,听上去使人头皮发麻。 沈浚三人蓦地在岸坡上停住,一齐转头循着声音望去,在距离他们只有几步远的地方,一个二十岁左右年纪,长着一双圆眼的年轻人,正怒火中烧地盯着他们,从来人的所穿的衣服判断,此人正是刚刚在远处叫住他们的那个斥候。 他手里的佩刀已然出鞘,剑身在夕阳下闪闪发光,此时摆出一副威吓的架势,仿佛他们要是胆敢不听劝阻,便即刻就会动手似的。 三人呆立原地,一时吓得不知所措。陆修武和陆修文兄弟见河水就近在咫尺,激动得两腿颤抖不止,方才要不是被年轻人喝住,险些顺势从斜坡上滚下去,此刻站在那里仍兀自打着颤,哪有力气跟眼前这个看上去实力不弱的年轻人打斗?恐怕连他的一击都抵挡不住。 何况他们的佩刀还都挂在马鞍上,想到此,手中的缰绳猛地脱手而出,差点儿把他拽了一个趔趄。 原来他们手中牵着的战马这一回却没跟他们一起停下,而是一边低头嗅着地面,一边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然后兀自撇下他们,头也没回地径直朝哗哗流淌着的河水走去,那样子似乎在说:你们人类的事情与我们的无关,我们只想把肚子灌饱!况且这河水总是可以随便喝的吧,碍不着谁的事! 陆修武见状也扭头追了上去,把斥候的警告完全抛在了脑后,此刻他已横下一条心,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先解了这要命的口渴再说。 陆修文则由于不肯撒手,倏地被带下了岸坡,兄弟俩一前一后,直奔裸露的河床而去。 唯有沈浚手上一松,主动放走了马匹,自己却仍站着不动,同见到此番情景瞬间着了慌的斥候对峙着。 斥候对沈浚怒目而视,作威吓状,却不料踢到了钢板,沈浚依旧神色平静,不为所动。 “大人,我们三人已经连续赶了两天的路,从昨晚开始就没怎么喝过水了,我们的马也一样,现在都渴极了,还请大人高抬贵手,让我们在这里取点水喝!在下向大人保证,只要我们解了这燃眉之急就立刻离开!”沈浚直视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用诚恳的语气不卑不亢地陈述道。 斥候将脑袋歪向一边,眺望着为了解渴已经不顾形象的陆修武和陆修文两人,以及在他们下游饮水的马匹。 两人两马排成一行,在河边不停地饮了好一会儿还没起身,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不像是在撒谎。 可大人的命令不容违抗,更加上严酷无情的公公也在对面看着,军令如山,大人叫他们走,他们就决不能在这儿多待一分钟。 可如何亡羊补牢,将他们赶快从这儿驱走,成了摆在他面前的难题。 同伴们都在河对岸,远水解不了近渴,感到自己是在孤身作战,年轻人禁不住胆怯起来。 可站在那里不动一定会被公公和大人视为怯懦,回去以后断不会有他好果子吃。 然而他的预感又告诉他,自己绝不是这三个人的对手,自己以一敌三,必定要吃亏。可要是不做点什么又说不过去。 见沈浚手上并没有武器,斥候便大着胆子朝前迈了一步,谁知一只脚刚刚抬起,却怎么也放不下来。 起先他以为是自己的腿抽筋了,不听使唤,于是尝试着慢慢收了回来,然后在地上跺了跺脚,又活动了两下,感觉并无大碍,便又抬起那同样一条腿,准备向沈浚扑过去。 结果,同样诡异的状况发生了,这一次他确定并非是自己的腿有问题,而是真切地感觉到有股力量在托着自己的脚底板,任他怎么使劲儿往下踏也触不到前面的地面。 年轻人心下大惊,直愣愣地盯着沈浚,从沈浚的眼睛里他似乎找到了答案。 他刚张开口,还没叫出声,便在沈浚竖起的一根手指的示意下重又把嘴闭得紧紧的。 沈浚朝年轻的斥候微微一笑,随即转身下到河道里,穿过岸滩,来到正大口大口地畅饮的马匹跟前。 那马把肥厚的嘴唇紧贴水面,咕嘟咕嘟地把河水往肚子里猛灌。 沈浚从马鞍上取下自己的水囊,然后又依次来到陆修武和陆修文的坐骑跟前,将他们的水囊也解了下来。然后走到河边,把三只水囊都灌得满满的。 此刻,兄弟俩也顾不上自己坐骑了,各自蹲在河边用双手捧起河水一面啜饮,一面往脸上浇,才浇了两下,还嫌不够过瘾,便整个人都趴在地上,将嘴伸进河里像他们的马儿那样一口气灌了个饱。 被撂在岸坡上的斥候怔怔地看着这一切,脸上的表情渐渐由最初的恐怖转为愤怒,才回过神来,又急急地提刀朝沈浚三人奔过去。 此时,双方人马恰好位于河的两边,斥候一伙除了他自己,都在河对岸,共十二人,除了那名宦官以外,全都携着佩刀。 十三匹高头大马分散在对面的岸滩上,有的像嬉戏般从河里啜着水,有的则啃食着滩头与草甸接壤处的一小撮一小撮生长着的青草。 第200章 来头不小 彼时,沈浚他们刚一在路边露头,便有几人警惕地留意到了他们,只因斥候回报说他们是过路的,才未引起众人的关注。 以为他们很快便会离开,却没想到转瞬之间,他们竟出现在了自己的对面,众人立即警觉起来,其中有几个迅速围住年老的宦官,余下的则在前面站成一排,所有人将出鞘的佩刀举在身前,把中央的宦官挡了个严严实实。 斥候被沈浚阻挡了一阵后,眼看情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利,也跟着气势汹汹地下到河滩上。对面同伴们严阵以待的声势使他镇定了不少,刚在三人跟前站定,便一刻不耽搁地喝道:“你们两个赶紧起来,还有你,你们仨赶紧离开这儿!不然,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沉寂了下去,却并没收到任何回应,沈浚仿佛没听到似的,在河边蹲下去,兀自一个接一个地灌满水囊,又分别挂到三匹坐骑的鞍鞯上,兄弟俩则不为所动地继续趴在河边,往渐渐鼓起来的肚子里灌进清凉的河水。 “你们耳朵聋啦!赶紧滚!”年轻的斥候被这一幕彻底激怒了,对面的大人和一众同僚们都在观望着,自己却像个小丑似的对牛弹琴,简直无能到了极点,把脸整个都丢尽了。于是他气急败坏地吼道,手里的佩刀也颤颤巍巍地举高了一点。 正这样相持不下间,对面一人威风凛凛地从包围圈里出来,挺直身子,嗓音洪亮地传话道:“公公有令,让他们喝,喝完赶紧走!” 斥侯终于松了一口气,庆幸大人替自己解了围,不然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此刻只消等待三人上来,然后亲眼看着他们离开,而不必为此承担任何责任或受到任何惩罚。 陆修武、陆修文两兄弟就像没看到也没听到这一切似的,仍旧各自趴在河边贪婪地从河里饮水,仿佛不把整条河里的水都喝干就不罢休似的。 沈浚一声不吭地拿着自己的水囊来到坐骑跟前,那马已经喝足了水,正嚼着沈浚刚从口袋里倒出来的饲料。 在把水囊挂到马鞍上之前,沈浚举起来喝了两大口,这还是他从昨晚以来喝的第一口水,他奇怪自己居然没那么渴,刚喝了两口便再也喝不下去了。随后他将水囊在马背上结结实实地绑好。 在沈浚三人从河里饮水的这段时间,对面的防御阵势丝毫没有松懈,沈浚感到很奇怪,到底是什么人物需要如此保护?是身份太尊贵还是仇家太多? 正寻思着,陆修武已喝饱了水,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由于趴得太久,乍一起身时,脑袋还有点晕眩,不过很快便好了。 待站稳以后,他用两手拍干净粘在身上的泥土,然后挺直身子,向四周扫视着,寻找起弟弟和沈浚来。 此时,他的脸色看上去比之前红润多了,整个人也焕发出的精神奕奕的光彩,在这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发生的变化简直堪称奇迹。 他看到弟弟一手拿着从褡裢里掏出来的炊饼,一手举着水囊,正朝自己走来。 他感到整个人重又恢复了力量,可当他想要迈开步子迎上去的时候,却发觉四肢虚弱,提不起劲儿。 这才想起很久没吃过东西了,胃里除了满满当当的河水什么也没有,刚灌进去的水不停地翻涌着,搅得他一阵恶心,很不舒服。 弟弟吃一口干粮,喝一口水,狼吞虎咽地来到陆修武跟前,看得出来,他饿极了,没有咸菜和肉干,干巴巴的炊饼就着水往下顺也心满意足。 陆修文动了动肩膀,示意兄长把夹着在自己腋下的另一个一口未动的炊饼拿走,紧接着又递上自己手里的水囊。 斥候见三人喝完水竟又旁若无人地吃起东西来,登时火又往上冒,口气蛮横地大声喝道:“水也喝了,还不快滚!难不成打还算在这儿住下?” 声音之大,在整个河道里响起了袅袅回音,连对面也听得清清楚楚,沈浚他们不可能听不到。 可是仿佛故意似的,陆修武竟优哉游哉地转了一圈,然后在右边一块不大不小的鹅卵石上坐了下来,开始一点一点地掰下手中的炊饼往嘴里送。 解了渴,又填饱了肚子,先前受的那份窝囊气一时间涌上心头,盖过了所有念想,此刻他只想想替自己,也替王爷出口恶气。 斥侯的脸憋得通红,怒气直从鼻孔里往外喷,在他看来这样下去,那么大一个炊饼半天也吃不完。 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上前制止吧,帮手又都在河对岸,无人支援,既自知不敌,恐闹出更大的笑话;不下去吧,对那些正瞧着这出好戏的大人和同僚们一定会嘲笑他,甚至事后降罪于他。 他在原地犹犹豫豫地晃动着身子,却半晌没动地方。 “老陆,时候不早了,我们还得抓紧赶路,走吧!”站在对面的沈浚看出了他的犹豫,替他解围道。 沈浚也心知陆修武是在故意气他,激怒他,尽管沈浚自己心里也觉得是该给这个初出茅庐便先学会了颐指气使的年轻人一点教训,可毕竟他们人多,又似乎是官府的人,不该跟他们斗气,惹祸上身。 尤其对于他自己来说,更是如此。他心知在这个异世,万不可令自己惹上麻烦,继而身陷囹圄,因为一旦失去了自由,恐怕便也永远失去穿越回去的机会了。 陆修武看了看沈浚,朝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先别急,有好戏看。 沈浚不等他展开下一步行动,便急急地奔到他面前,以手按在他的肩上,一脸严肃地压低声音劝道:“别忘了我们还有要务在身,万一惹出乱子,耽误了办正事,王爷怪罪下来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沈浚清楚谁的话陆修武可能不听,但就是不会不听王爷的话,所以在这个时候搬出王爷来,恰逢其时。 沈浚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陆修武,继续用眼神提醒他万不可鲁莽行事,待陆修武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才将手臂拿开。 第201章 不知是好是坏 陆修武看了看沈浚,朝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先别急,有好戏看。 沈浚不等他展开下一步行动,便急急地奔到他面前,以手按在他的肩上,一脸严肃地压低声音劝道:“别忘了我们还有要务在身,万一惹出乱子,耽误了办正事,王爷怪罪下来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沈浚清楚,陆修武谁的话都可以不听,唯独不会不听王爷的话,所以每当别人说服不了他时,把王爷搬出来,总能收到预期的效果。 沈浚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陆修武,提醒他万不可鲁莽行事,待陆修武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眼神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才将手臂拿开。 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与权衡之后,陆修武终于冷静下来,决定按照沈浚说的办。 何况对面还有个宦官,看这架势绝非善茬,在宫里定然也是个不小的角色,闹翻了,动起手来,恐怕不但会给自己惹来麻烦,在王爷那里也不好交代。 可他一看到这些不男不女的太监就窝火,心想每次见到他们都没好事,上两次他们大老远奔赴洛城,带来的消息一次坏似一次,王爷都躲到这鸟不拉屎的边陲来了,还不肯放过他。 对他们兄弟俩来说,眼瞅着刚来时还备受追捧,呼风唤雨的主子一年不如一年,他们心里比当事者本人还不是滋味。 如今,他们在县里走动,腰杆也不复当年硬气,人群中渐渐出现了嘲笑的声音,说他们兄弟俩跟了个王爷不王爷、侯爷不侯爷的落魄皇子,照此发展下去,他们只能做个看家护院的,永远也不可能出人头地。 既然没什么前途,谁还会高看他们一眼?谁还会把他们俩当回事儿? 原先对他们兄弟俩客客气气的那些人,不知从何时开始,突然换上了一副不冷不热的表情;过去奉承巴结他们的人,如今要么渐渐疏远他们,要么断然采取了公事公办的态度。 在世人眼中,尤其是在有地位有身份的人眼里,侯爷不过是个低等的爵位,妥妥的虚衔,算不得什么,既无实权,金钱也不多,平时自己尚需挖门盗洞、结交权贵,哪有余力顾及旁人? 县太爷固然是一方父母官,一县之内无有敢违抗者,可眼瞅着这位侯爷一年比一年式微,保不齐什么时候连眼下的爵位也给夺了,到时候不但连县令也做不成,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人。 就连普通人都看得出来,他在宫里定是不受待见,并且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才会被人家一参再参,好好的爵位也因此一贬再贬。 曾经主动结交他的一些人,唯恐牵连自身,不再登门,彻底断了往来。 另一些人则避得远远的,或者凡事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既不太近亲,也不那么疏远,为的是给外界留下这样的印象,即他们只是工作上的关系,私下并无多深的交往。 一切盖因这类人攀不上更大的靠山,便在心里对这位落魄的皇子仍抱着一点渺茫的希望,万一他哪天咸鱼翻身,被重新召回宫中,他们便可近水楼台先得月,凭着曾有过的些微交情赶紧贴上去,说不定能捞到点好处。 “这回不知哪个官老爷又要倒霉,被这帮晦气的煞星登门,不给扒下两层官衣儿才怪。”陆修武带着点儿同情与厌恶地想,蓦地心下大惊,“不会跟前两次一样,是去找王爷的吧?” “老沈,你说他们会不会是冲着王爷去的?”趁着沈浚还在跟前,陆修武假装闲聊似的悄声道,“走这条路,多半就是去洛城,除了王爷,洛城还有谁跟宫里有联系?”陆修武继续想道。 沈浚不知道这茬儿,所以压根儿也没往这方面想,只以为古时候交通不便,官道就那么几条,路上碰到几个官员没什么稀罕的,既跟自己无关,便也不去理会。 此时听陆修武这么一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觉得他们此去对王爷不利?” “前两次也是这样一名宦官领着一帮人,耀武扬威地到王府宣读诏书,王爷随即连降两级,变成了与过去有着天壤之别的侯爷。五年来,除了那两名宦官,宫里既没来过一封信,也没来过一个人,完完全全把王爷给忘了,唯一想起他的两次,都是带着贬谪的诏书而来,这回出动相似的一波人马,怕不是什么好事!”陆修武忧心忡忡地道。 心想待他们此番完成任务回去,侯府怕是已然更名为伯府了。或许这还是好的,就怕到时候实际情况比这还糟。 陆修武突然感到无比沮丧,整个人刹那间泄了气,丧失了继续向前的斗志,如果他们不是要去执行十分重要的任务的话,陆修武一定会就此返回王府,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也好过在这里胡乱猜想。 “嗯,也许吧!不过现在一切都还不好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们此番带去的是好消息也说不定。你不是也看到了吗?王爷这几天似乎在等待宫里的消息,这些人没准就是王爷在等的人。”沈浚察觉到了陆修武此刻波动的心情,尽可能地宽解道。 “会是吗?”陆修武满心期待地看着沈浚,希望沈浚能给他一个斩钉截铁的回复。 经沈浚这么一提,他立刻想起了王爷这几天来的异常表现,简直与过去完全判若两人。 前几日,他们刚刚按照王爷的吩咐将盒子连同给圣上的信送进了宫里,本以为皇帝收到东西以后,定会有所反馈,可就如石沉大海一般,自那以后便全然没了音讯。 空等了几日后,再也按耐不住的王爷决定派他们去京城打探消息,足见这件事在王爷心中的分量。 可这丝毫不影响本来就该有的那个消息迟一点儿到来,就比如今天他们所撞见的这些人,说不定他们便是为此而来。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没等沈浚回答,陆修武又内心急切地憧憬道。 第202章 终于决定马上离开 “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呢!只能说两厢如此巧合地碰到了一块儿,可能性自然大大增加。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他们带去的是不好的消息,我们又能做什么呢?除了继续前往京城完成任务,别的事情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皇帝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爱惜,我们这些做外人的只有在一旁看着的份儿。”出乎陆修武的意料,沈浚并没有像他所期待的那样继续挖空心思地寻找理由来使他安心,而是晓之以理地让他明白,这世上有些事情不是他们能左右得了的,唯有顺其自然才是正确的做法。 话虽这么说,陆修武终究觉得心中不甘又有气,不甘是给王爷的,堂堂皇子竟沦落至此,何其悲哀;有气则是自己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陆修武用一种无助的眼神看着沈浚,尽管沈浚的话听着不那么受用,但他心里也明白,这话一点不错。 想想他们也不过是王府的听差,甚至连一个正式的身份都没有,哪来的讲话的权利,那都是宫廷和朝廷大员们的游戏,哪有他们这种小人物说话的份儿?堂堂皇子都被他们肆意玩弄于股掌之中,没有一点儿反抗的余地,要碾死他们这种小人物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陆修武突然心生恐惧,庆幸自己的听了沈浚的话,没有轻举妄动,惹出一场风波来。 冷静下来以后,陆修武权衡了一下自己跟对方的实力,知道对方人多,而且看上去个个来头不小,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若拔刀相向,自己一方虽然有沈浚在,也未见的会赢。 而且正如沈浚所说,他们已经耽搁得够久了,再跟这些家伙纠缠,恐怕今晚都别想到达唐庄镇了。 另外,他也清楚这些宦官虽只是宣读圣旨的皇帝的走狗,但权势极大,不好惹,连朝中大臣都忌惮三分。平时在宫里颐指气使惯了,对平民百姓更是视如草芥,从来不当人看。 因此,他也觉得他们还是不要生事的好,不管这些人此次带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一旦他们与之纠缠上,恐怕都会对王爷不利,最后好事变成坏事也说不定,陆修武想,狠狠地咬了两口炊饼,干噎下去,最后当着众人的面,手一扬,把咬剩的半只炊饼扔进了河里。 陆修文也担心兄长惹事,早将坐骑给他牵了过来,待兄长一起身,便把缰绳交到了他手中。 三人开始一言不发地着手整理各自的装备,沈浚将松松垮垮地歪向一边的马鞍扶正,又紧了紧肚带,把包袱和褡裢重新系好。 陆修文返回河边,把兄弟俩刚刚喝过,此时已然空了一半的水囊重新灌满。 他们在斥候,以及河对面所有人的注视下熟练地做完了这一切,聚到一处,终于准备开拔。 “都弄好了吗?”陆修武先是看了看沈浚,又扭过头来看看弟弟,最后说道,“弄好就走了!” 二人皆以点头回应。 “出发吧!”陆修武说道,还不忘挑衅地瞪一眼在几步远外监视他们的斥候,看到他那副嘴都气歪了的样子,陆修武顿时觉得心里的火消了一半。 随即开心地转过头去,牵起重又焕发出战马应有的风采的坐骑,在两人前面开始带头往斜坡上爬。 “等等,你们是什么人?”陆修武才抬起一只脚,没等落下,一个尖细的像是女人的声音突然在河对岸响起,既没有高声喊叫,甚至也不觉得刻意提高了嗓门,听起来就跟再平常不过的面对面交谈没什么两样,却越过了说宽不宽说窄也不算窄的河面,字字清晰地传进了三人的耳朵里。 陆修武蓦地一怔,把脚缓缓地放了下来,整个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着。陆修文则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儿腿一软跌坐到地上。沈浚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心想他们该不会看出了什么吧? “又来?”陆修武刚刚转晴的心情被这一声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不友好的质询再一次破坏,心想,没完没了是吧,我不找你们的麻烦,你们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带着极其糟糕的心情蓦地转过身去,眼睛里几乎快要冒出火来,刚想开口怼回去,不料一个白得像鬼一样,布满皱纹的老脸已然来到跟前,吓得他险些魂飞魄散。 原来,就在那个不友好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河对岸那些黑衣护卫组成的人墙悄无声息地从中间分了开来,迅速让出了一条足够两人并行的通路,先前被围在中央的那名气派非凡的太监走了出来。 刚刚叫住沈浚三人的正是他。 只见他停也没停地踏着轻盈的步子径直穿过人墙,在河边鹅卵石上用足尖一点,整个人一跃而起,同时身子腾地向前飞了出去,在空中划了个不大的弧线。 随后一脚直接踩在了水面上,开始大踏步横穿河流飞跑起来,软塌塌的水面在他的脚下现出一个个凹坑,却没发出半点儿声响,不几步便上了岸,悄没声地落到了陆修武的身后。 紧随其后还跟来了一个人,此人的脚力比那宦官还高明,连水面都没碰一下,直接踏着空气便飘然跃至陆修武跟前,明明那宦官过了河中央时他才出发,最后却几乎在同一刻落地,持剑立在宦官两步远处,警惕地注释着陆修武。 “明明刚刚还在河对面,怎么一下子就过来了?莫不是撞鬼了吧?”陆修武暗暗惊叫,被他俩这么一吓,心脏差点儿跳出来,好不容易强自定了定神,这才认出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之前看到的那个白毛太监。 宦官见他不但不回答自己的问题,还带着怒气无礼地注视着自己,便出其不意地在陆修武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掌? 这一掌发出的距离虽短,然而力道之大,将陆修武震飞出去数米远,脸朝下,摔了个狗抢屎,嘴上脸上全是泥,痛得他半晌都没爬起来。 第203章 问话与对答 沈浚先前曾听到身后有如同挥舞旗帜般的扑扑声响起,伴随着夹杂在哗哗流水声中的轻击水面的声音,紧接着另一个更加不容易察觉,节奏也明显与前一个不同的扑扑声由弱转强,尾随而至,料是有什么东西在向他们靠近。 几乎与此同时,沈浚感到体内突然冒出一股真气,并不由自主地缓缓流动起来,很快便在后背处汇聚成一道屏障。当由远及近的扑扑声停止以后,真气也渐渐自行散去,直至最后完全感觉不到。 若非主动去运力,他压根儿不知道自己体内竟存在着一股如此神秘的真气,与先前不同的是,刚刚发生的这一切由始至终都是一个自发的过程,完全不处在他的掌控之外,令他整个人惊讶得呆住了,也因此并未想到要插手干预,或者说并未试图去导引乃至释放它。 当沈浚循着声音转过身来时,发现他们后面的河滩上果然多了两个人,正是此前待在对岸的那群人当中的两个。 其中同他并排站着的一名黑衣人双手抱在胸前,手上还拿着一柄外形十分漂亮的佩刀,目光锐利地从他脸上一扫而过,然后迅速转向陆修武,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而陆修武的面前此时正站着那名脸色比地上的鹅卵石还要苍白,服饰却跟其他人明显不同的老者,没等他合上惊讶得张大了的嘴,上来便挨了对方重重的一掌。 陆修武被打倒的时候,沈浚同样感到体内的真气涌动了一下,不过这一回被他运力按下去了。 因为还在这之前,他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宦官的手臂突然抬起,然后猛地一挥,砰的一声,直打在陆修武的肩头,这一套快得陆修武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便发现自己向后飞了出去的动作,被沈浚分毫不差地看在了眼里。 他的预感告诉他,陆修武暂时不会有事,而就如他之前所认为的,在还没弄清楚这些人的底细的情况下,万不能起冲突,除非他们有更进一步的危险举动,否则能忍则忍,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尽快从这里脱身才是上策。 陆修武挨这一下,若能化解眼前的危机,也算没白受这番皮肉之苦,他想,因此并未选择出手相救,而是决定先观望一下再说。 陆修武被连打带摔得眼前金星乱冒,起初只觉得头晕目眩,险些昏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感到肩膀剧痛无比,胳臂完全使不上力。 他挣扎着靠另一只未受伤的手臂支撑起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就在抬头的一瞬间,瞥见了沈浚关切的目光,他眼中的神色顿时暗淡下来,仿佛在责怪沈浚为何不出手相助,以他的实力,未必会输给这个下手狠毒的阉人。 沈浚也立即捕捉到了陆修武带着点儿埋怨的眼神,不过他只是深表同情地冲他微微一笑,跟着使了个眼色,希望他暂且忍耐一下。 陆修武想必是心领神会,又或者无奈地认栽了,他强压下已将他整个人点燃的怒火,心知这个老阉人武功太厉害,自己断不是对手,不忍恐怕要吃更大的亏。 再说,如此受辱,这也不是第一次,还有比这更气人的,他跟弟弟俩都忍下来了。没跟王爷之前,他们兄弟俩信奉的不就是“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吗?从小到大,他什么鸟气没受过,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认怂,这便是他跟弟弟的存活之道。 反倒是自从跟了王爷以后,自尊心渐渐变得强了起来,以前能忍的,现在不能忍也不想忍了,除了在王爷那儿,受不了一点气,动不动便跟人家吹胡子瞪眼,舞刀弄剑。 不过,今日算他们倒霉,碰上硬茬了,不低头也得低头。 这对他来说原本不算什么,只是这虚荣的日子过得久了,想要放下,一时还真不习惯。 “大人息怒,小的们只不过是洛城的猎户,此次是去前面的镇子采买上山打猎的家什。”只见陆修武在抬起头来的一瞬间,蓦地换上了一副怯懦而又委屈的表情,并用袖子擦了擦粘在脸上的泥土,拱手道。 “猎户?猎户什么时候开始改用佩刀打猎了?”宦官用怀疑的眼光瞅着陆修武,冷冷地质问道,“这马也不是打猎用的吧?” “大人明鉴,这马的确是小的们花重金从专供军营的马场买来的,至于这几把佩刀,实在只是拿来防身的。洛城地处边塞,匪患猖獗,还屡遭外敌袭扰,小的们常出关外狩猎,便特地打了这几柄武器带在身上,每每碰到西绥的散兵,全靠了这些家伙才保住性命逃回来。” “西绥”两个字似乎提醒了他,宦官向三人扫了一眼,阴阳怪气的问道:“你们莫不是西绥的细作吧?” “大人冤枉,小的,小的们真是洛城的猎户,从小便在洛城长大,但凡洛城发生的大事,没有不知道的,如果大人不相信,但请问便是了。”陆修武装作害怕的样子,用一副惊慌的口吻辩解道。 “哈哈,好,那我倒要问问看了。”宦官若有所思地看着陆修武,过了片刻,突然狡猾地笑道,“洛城城内是不是住着一位侯爷?” 陆修武被问得一愣,站在那里打起鼓来:“第一个问题便跟王爷有关,看来这些人果然是奔着王爷去的。怎么办?回答不知道,定会引起他的怀疑,回答知道,怕是还会有更多的与王爷有关的问题等着,言多语失,恐会给王爷惹麻烦。” “怎么,不知道?还是没听说过?”宦官脸上的笑意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已换上一副不怀好意的神色瞅着陆修武道。那意思仿佛在说,这么大的一个侯爷都不知道,还说你们不是细作! “不,大人,洛城的确有位‘不义侯'',只是小的不敢当着您的面背后讲侯爷大人,要是让侯爷知道了,定会怪罪小的的。”陆修武现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回答道。 第204章 话题离不开王爷 “怎么,不知道?还是没听说过?”宦官脸上的笑意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已换上一副不怀好意的神色瞅着陆修武道。 那意思仿佛在说,连这么大的一个侯爷都不知道,还说你们不是细作! “不,大人,洛城的确有位‘不义侯'',只是小的不敢当着您的面背后讲侯爷大人,要是让侯爷知道了,定会怪罪小的的。”陆修武现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回答道。 “哈哈,原来如此,既然你也说了那是侯爷大人,怎么会跟你一个猎手计较,再说了,你又能知道什么?”宦官又用他那近似女人的腔调大笑起来,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陆修武,问道,“不过,你说说看,你都知道些什么?” “小的不敢,小的只是一介草民,哪知道侯爷府上的事?”陆修武假作慌忙地辩解道。 “真的不知?”宦官向陆修武走近一步,严厉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禀大人,小的真的不知,小的只是曾给侯府送过几回野味,都是府上的管家接的,钱也是管家付的,从来没见过侯爷。送完野味,小的多会儿也不敢待,便出来了。”陆修武眼看着不说点儿什么搪塞一下这一关怕是过不去,便随口编了一套说辞,但愿这咄咄逼人的老宦官能就此打住,问点别的。 “还说不知道,连管家都认识,说,还知道些什么?”宦官不依不饶地继续像审犯人似的追问道,并用一双露着精光的鼠眼直视着陆修武,那神情仿佛在说:老实交代,别想蒙过去。 “大人,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小的每次进去,放下东西便赶快出来,从来不敢在侯府多作停留!”陆修武故作紧张地解释道。 一面在心里犯起嘀咕来,寻思这老阉人该不会猜到他们的身份了吧?不然都已经告诉过他自己只是个猎人,怎么还硬是揪住跟王爷有关的话题不放,就好像知道他们是王府的人似的。 “哈哈哈,好好好!”宦官又尖着嗓子怪笑起来,直笑得陆修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么说,侯府经常吃野味喽?”宦官带着明显的别有用心的口气问道。 陆修武越来越感到不耐烦,心想这老阉人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不在证明他们并非细作的问题上继续盘问,反倒关心起王爷的饮食来。 可他又不敢发作,毕竟他们现在处于不利地位,只能一忍再忍,但愿这种恼人的问话快点儿结束。 “不不不,我们最多的一年也只给王府送去过四次野味,都是些野兔和野鸭之类的。”陆修武带着点儿辩解的意味回答道。 “四次,四次都没见到侯爷?”宦官仍不放弃,又转向陆修武,问道。 “不曾见过,不曾见过,小的哪有那福气!”陆修武装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连连否定道。他越来越觉得这名宦官真正关心的并非他们三个的真实身份,而是王爷的情况,甚至只要是同王爷有关的情况他都关心,并且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好一个没福分,那你可知这位侯爷以前可是王爷呢?!”宦官转过身去,从陆修武面前走开,刚迈出两步,又回过头来,脸上现出轻蔑的神情,语含讽刺地问道。 “小的不知,小的只是一介草民,哪敢过问侯爷的事!小的只去过王府,不,侯府两三次,都是速去速回,将东西交给管家便走了,从来没看到过侯,王,侯爷!”陆修武结结巴巴地回答道,这一回怎么看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一旁的沈浚忍俊不禁,嘴角咧了开来。自打认识陆修武的第一天起,还没见他如此紧张过,几乎连话都讲不利索了。 宦官听到陆修武一会儿王爷,一会儿侯爷地不知道叫什么好,心中更是乐得不行,尖着嗓子哈哈大笑了好一阵儿,却始终没发现这背后的真正缘由。 其实,要不是为了不引起宦官的怀疑,侯爷这两个字陆修武是断不会说出口的。 称呼自己敬重的王爷为侯爷,在他看来实在是大不敬。 可眼下的局面又不容他不违心地一再这么叫着,但也仅此而已,要让他在言语中对王爷再多一分冒犯,他是万万不会干的。 陆修武在张口结识的同时,还下意识地偷偷瞄了一眼沈浚,不料正好同沈俊嬉笑的眼神碰上,登时羞愧得满脸通红,心里但愿沈浚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尤其不要当着王爷的面讲出来,那他无疑将会感到深深的无地自容。 他这回算是有把柄落在沈浚手里了,他想,以后该不会只要一有不满就拿出来揶揄他一番吧? “他沈浚此刻倒是自在得紧,还有闲情逸致在旁边看热闹,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这要是搞砸了,我看你到时候怎么救场!”陆修武愤愤不平地在心里嘀咕道,一面抬起脸来,正视着象施了粉一般脸色煞白的宦官,心中顿时又紧张起来,转而想道:“咳,现在哪还管得了这么多,先应付过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阉人再说!” 宦官止住了瘆人的讪笑,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了沈浚身上。 从河对岸过来以后,他还是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年轻人。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气色很好,也出奇地镇定。 反观另一边的那个青年,早已紧张得整个身子不住地打颤,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而他却始终稳稳地站在这儿,不发一言,也未表现出丝毫胆怯或是害怕的样子。 “你也是猎手?”宦官目光如炬地盯着沈浚的眼睛,口气严厉地问道。 “他俩都是我的弟弟,一个大弟,一个二弟,从小长得不如我结实,可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干这个营生的,别的不会,别看他们现在身子弱,在外面锻炼几年就能成为合格的猎手!”还没等沈浚想好怎么回答,陆修武便插进来替他俩介绍道,一面将头转过来又转过去,用眼神示意他所谓的两个弟弟便是这一左一右的两个年轻人。 第205章 呆子 宦官目露凶光地瞥了一眼陆修武,直吓得他往后倒退了一步,而后又回头直直地看着沈浚,不发一言,显然在等他自己回答。 “回大人,兄长说得没错,小的自幼便体弱,不喜运动,很少跟着父兄们外出打猎,如今爹娘都没了,家业独靠大哥撑着,我们两个做弟弟的眼瞅着帮不上忙,心里也着急,不能眼瞅着坐吃山空不是?便只好跟着一起出来,学着拾起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营生,挣口饭吃。”沈浚怕宦官心中起疑,有意学着陆修武的样子,字斟句酌的说道,生怕一不留神便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话语脱口讲出来,只是不知学得像不像。 “小的平时不怎么爱说话,遇事都是大哥替小的出头!还望大人莫怪。”见宦官仍用不信任的眼光看着自己,沈浚最后又找补了一句。 “没错,没错,家里现在就只剩我们兄弟三个,除了打猎,干不了别的,再说我们也没本钱再去图别的生计,我这二弟性子冷,不爱说话,大人有什么事尽管问我好了!”为趁热打铁,彻底打消宦官的疑虑,陆修武不顾会再一次惹怒宦官的危险,忙从旁附和道。 果然,宦官又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一眼陆修武,示意他闭嘴,同时摆了摆右手,仿佛在吓唬他说:是不是还想再来一下? 陆修武以为这一掌立刻就要击过来,身子下意识地微微闪避了一下,发现只是在吓唬他时,赶紧又恢复原位,并立即把视线从宦官的脸上移开,像知道错了似的委屈地看着地面。 “你也去过侯府吗?”在宦官眼中,沈浚显然比他此前一直盘问的陆修武更沉着冷静,完全不像他自己所说的不爱讲话的样子,他把同样的问题又抛给了沈浚。 “没有,大人!”沈浚简短地回答道。 “没有,没有……。”宦官口中喃喃道,目光仍紧紧地盯着沈浚。 这时,沈浚看到他的一只手臂悄无声息地慢慢抬起,随即五指缓缓伸开,手背青筋暴起,做出了跟之前攻击陆修武时一样的动作。 沈浚心想不妙,也暗自运起力来,这一回真力在他意念的引导下渐渐汇聚,并朝着掌心迅速流动。 只要宦官一出手,他便挥掌同他碰上。心想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这般地步,怕是早晚都要动手了。 两人就这样互相对望了许久,在宦官狠厉的眼神逼视下,沈浚的目光始终平静而又毫不退缩。 突然,宦官抬起的手又放下了去,原本紧绷的肌肉也彻底松懈了下来,眼神中先前的狐疑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蔑的神色。 沈浚不为所动地注视着这一切,不知这宦官又为何忽然改变了主意,不过对他们来说的这也许是好事,毕竟即将掀起的冲突暂时是平息了,跟着便将蓄势待发的内力也尽数散去。 宦官似乎感到有点儿懊恼,原本寄希望于从沈浚口中问出点儿什么,可刚提出两个问题便铩羽而归,得到的信息比从前一个那里得到的还少。 若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平素不善言辞又很少出门,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岂非不明智? 同沈浚对视良久,有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感到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眼神是如此平静,看不出一点情绪的波动,或者换句话说,那是一种近乎目中无人的神色,在他四十几年起起落落的人生中还从未见过。 他以为,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个年轻人很不简单,根本不是他们自己所说的什么猎户,而是比猎户厉害的得多的人物,因为寻常之人见了他们今天的阵仗,又被如此疾言厉色地盘问了一番,绝不可能像个局外人那样继续保持镇定; 要么他根本就是个呆子,一个彻头彻尾的呆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不受外界影响,难道有这样的人吗? 也许吧,可这谁又能说得准呢?宦官想,像他这样的呆子跟像他这样的人物不同样稀少吗? 所以,对他来说,结论一点儿也不难下,大齐国什么样的人物他没见过?在这里碰上就更不可能了,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因此,他毫不迟疑地认为这个年轻人实际上不过是一个纸老虎,一捅就破。 不过,他仍觉得这三人身上疑点重重。一个武夫带着两个弱不禁风的白面书生,还自称是猎手,这不拿他当傻子吗? 居然骗到他头上来了,宦官想,要是就这么给放过去了,还不被他们在背后笑掉大牙! “呆是呆了点,说话倒还利索。也许从呆子嘴里才能问出实情!”宦官蓦地转念一想,嘴角狡黠地挑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是你的马?”宦官把脸转向一边,用眼睛指了指沈浚那匹漂亮的黑色战马,然后换上一副同孩子讲话般的天真口吻,问道。 “是的,大人!”沈浚依旧从容而又简短地回复道。要不是宦官业已将他视为缺乏社会阅历的呆子,沈浚一再这样淡定地应答,定会被他看作是对他的挑衅。 “那柄剑自然也是你的了?”宦官将视线定格在悬于马鞍左侧的长剑上,然后又把目光转回来,温和地看着沈浚,道。 其实宦官早就注意到了三匹马上各挂着的一柄佩刀或长剑,对于先前被他打倒的那个年轻人而言,这不难理解。 他在出掌攻击陆修武的时候便察觉到陆修武是会点功夫的,不然他刚刚那一掌下去,倘若换成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短时间之内断难从地上爬起来。 陆修武却很快就站起来了,并且看上去似乎并未受很重的伤,至少能挺得住,这不仅由于他会武功,在遭到袭击的时候,下意识地做出反应而卸去了不少力道。 还因为他常年习武,身体结实强壮,本就比一般人抗打,要是换成那两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同样的一掌拍下去,怕是半条命都没了。 因此,宦官本来伸出的那只手掌,在认定沈浚是个兴不起什么风浪的呆子后,迟疑了片刻,又放了下去。 第206章 脱身 因此,宦官本来伸出的那只手掌,在认定沈浚是个兴不起什么风浪的呆子后,迟疑了片刻,又放了下去。 “是的,大人,小的拿来防身的。”沈浚依旧用一副平板的语调回答道,并直视着宦官的脸,神色平静而又内敛。从外表完全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你会使剑?”宦官带着好奇的神色问道,抬脚朝沈浚的战马走去,停在挂着长剑一边,将剑身抽出来,拿在手上,仔细端详起来。 “不,大人,小的并不会使剑,这把长剑是兄长出门前刚刚交到我手上的,说是用来防身的。”沈浚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防身?现在寻常百姓出门都要带兵器了吗?我大齐境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安宁了?”宦官将长剑举在身前,比划了两下,试了试剑刃的利钝,然后转过头,注视着沈浚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某种变化,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沈浚的眼睛依旧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看不出一丝波澜。 陆修武张了张嘴,似乎想插进来解释,立刻被宦官用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大人,是这样,您有所不知,洛城地广人稀,崇山峻岭颇多,往往方圆几十里都杳无人烟。就拿这条官道来说吧,我们只在出城的时候曾看到过几个行人,随后的两天,连人影也没见过一个。兄长说,这种地方容易有山匪出没,便提前找来了这把长剑,让我拿来防身,万一遇上了劫匪什么的,有武器总比两手空空强,即便不会用,拿出来吓唬吓他们也好,没准也能吓退一两个。”沈浚想了想,以这几天来的亲身经历为依据解释道,说时还不忘同陆修武交换一下眼色,仿佛在跟他确认自己这么讲对不对似的。 宦官用疑问的目光看着沈浚,然后又转向陆修武,仿佛在问:是这样吗? 在此期间,陆修武的视线一直交替地落在宦官和沈浚的脸上。此时见宦官突然转向自己,他立即心领神会,主动与宦官四目交接,并现出一副嬉笑的样子,连连点头表示没错。 宦官又回过头去,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下沈浚,的确看不出半点会使剑的样子。随后又瞅瞅另一边的那个年轻人,自始至终都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要说能教会他打猎,恐怕这辈子都别想。 至于他那把佩刀,看样子真如他们自己所说,不过是个摆设,就是拿来吓唬人的。 在他眼里,除了陆修武还有点儿猎手的样,其余两人怎么看怎么不像猎手,初出茅庐就初出茅庐吧,他想,但也绝不会是什么细作,因为压根儿就没有细作,不过是吓唬他们,逼他们将话题转到王爷身上的借口而已。 从一开始,宦官想的便是同这三个偶然碰到的洛城居民开开王爷的玩笑,给他这段漫长而又无聊的旅程找点乐子。 不幸的是,他的希望很快便落空了,话题根本进行不下去,才问过的两人说死也不认识王爷,甚至对其避而不谈,不过他还是抓住机会揶揄了那位不受人待见的小王爷两句,总算是没跟他们白费口舌。 “你说你们来的时候,走了两天也没看到人影?”宦官似乎想起了什么,蓦地扭头看着沈浚,将话题一转,对自己接下来行程感到担忧起来。 “是的,大人,如果您是要去洛城的话,最好在这里取足了了水,因为接下来找水将是十分困难的事,我们已经渴了一天,一路找到这儿,才找到这么一条小河。另外食物也要带够,因为在抵达洛城之前没处可以补充食物。”沈浚见宦官不再对他们的情况进行盘问,而是咨询起下面的行程来了,这是个好兆头,他想,也许他们很快就能离开这儿了。 于是他十分认真地对宦官的这个问题进行了回答,尤其提到了令他们备受折磨,差点儿丧命的事。 看来下面的旅程不止会很无聊,连食物和水都会成问题,宦官想,又想起刚刚沈浚他们趴在河边饮水的狼狈样,他相信年轻人没有说谎。 于是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站在沈浚旁边两步远的地方,一直没有说话的黑衣护卫,护卫立即心领神会,抬脚跃起身,又踏着空气飞回到了河对岸,开始指挥待在对面没动的其余护卫动手从河里取起水来。 宦官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陆修武忙向宦官作了个揖,转身走到自己的坐骑跟前,牵起缰绳,示意沈浚和弟弟跟上。 从守在坡脚的斥候面前走过时,陆修武还不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以后别落到我手里,否则定要让你好看。 沈浚三人仿佛死里逃生似的急急地攀上大路,随即翻身上马,在宦官的目送下很快便完全被高出河面许多的大路挡住了。 他们走后不久,宦官一行人马也从河道下面上来,朝着相反的方向直奔洛城驰去。 陆修武感到肩膀上剧痛无比,他边骑马,边掀开衣襟来看,只见左肩上赫然现出一个手掌形状的淤青印痕,触一下就火辣辣地痛,整条胳膊都使不上力,仿佛里面的骨头也跟着脱臼了似的,耷拉在身体的一边,动弹不得。 无缘无故受了一顿鸟气的他闷闷不乐地在马背上颠簸着,两腿不住地夹着马肚子,结果越跑越快,把后面的沈浚和陆修武甩开了一段距离,差点儿连人影也看不到了。 过了一会儿,沈浚快马加鞭赶了上来,在他身侧一同飞驰了一段,随即告诉他慢点儿,陆修文在后面已经看不见了。 “怎么样,没事吧?”待陆修武渐渐放慢速度,变为驾马小跑的时候,沈浚带着关心的神色问道。 “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陆修武有点儿气恼地回答道,似乎还在埋怨自己挨了那一掌,沈浚却只作壁上观,没有出手相助。害得他忍辱负重地陪着小心同那阉人在言语间兜圈子。 第207章 隔阂 “哈哈,不像,现在又能走又能跳,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倍!”沈浚知道陆修武还在生他的气,便把脸转了过来,目视前方,哈哈大笑道。 他能理解陆修武的心情,接连受辱,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可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又能怎么办呢?假如当时还了手,现在定然是另外一种结果了,到了那个时候,不但这两兄弟会遭殃,连他自己也将受到影响。 现在这样不好吗?至少他们安然无恙地脱身了,没有引起任何麻烦,这样的结果难道还不足以抵偿陆修武所受的那一掌之辱吗? 他陆修武不会不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吧?沈浚想,觉得自己无从也无需向他解释什么。 陆修武当然听出沈浚指的是他此前提刀打算去找那言语嚣张的斥候算账时,却连站都站不稳那茬,于是瞬间尴尬得满脸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比起被强于自己的对手打倒,遭无名小卒言语羞辱,而自己却在羞辱者的面前表现得像个羸弱的病夫般无可奈何,更让他心如刀绞。 可在陆修武看来,沈浚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摆着有意戳他的痛处! 本来想用话刺激一下沈浚,让他知道自己理亏,没成想反被沈浚逮住机会戏谑了一番。 陆修武比之前更加窝火了,兀自在马背上摇晃着,不看沈浚,也不说一句话。 不一会儿,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沈浚回头看去,只见陆修文的整个上半身紧贴着马背,一手挥舞着马鞭,两只脚则不停地踢夹着马肚,才转过一个弯,便飞奔着来到了眼前,在距离他们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渐渐放慢了速度,到兄长的另一侧,与他们并排骑起来。 “老哥,你跑那么快干嘛?”陆修武扭头看向兄长,大声质问道,却只喊出了两个字,跟着声调便骤然降低,继而完全淹没在了嘚嘚的马蹄声中,连他自己都听不到了。 陆修文知道兄长心情不好,只是没想到他的脸色这么难看。 “还能因为什么?”陆修文痛苦地在心里想道,“一定是在怪我这个做弟弟的眼看着兄长挨打却没有出手相助,甚至都没有跑过去扶他一把,兄长当时该有多心寒啊!” 陆修文不能原谅自己,甚至到现在他也想不明白,当时怎么就两腿不听使唤地呆在原地,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过去面对危险的时候,他从来都是跟兄长站在一起的,赶都赶不走。 可这次不知怎么了,偏偏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还有那个沈浚,居然也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不做,但这都比不过他这个做弟弟的更令兄长心寒。 此刻的陆修文感到无比懊悔,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跟那个老太监拼命。 然而不可能了,一切都过去了,只怕兄长对他的恨意已在心里扎根,永远也抹不去了。 “然而真的如此吗?当再一次面对河边那些人的时候,我真的敢冲上去跟他们拼命吗?”过了一会儿,陆修文突然惊恐地想道。 答案只怕是否定的,就在他将这种自责的情感在心中反复咀嚼的时候,一个令他怎么也无法相信的念头突然在脑中浮现出来,而且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才是真相。 他终于记起了当时的感觉:怕,他当时怕极了。 五年前刽子手那闪耀着冷冷寒光的砍刀举在头顶的一幕重又在他的脑中闪现,吓得他两腿直打哆嗦。 陆修文内疚得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几乎就要滚落下来。 他放慢了速度,退到沈浚和兄长的后面,一边委屈地抹起眼泪来。 陆修武什么也没说,仍然呆定定地将视线放在前面的道路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一掌是替我们所有人挨的,包括你自己,否则那些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一旁的沈浚却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默默地并排跑了一会儿,突然打破沉默,安慰陆修武道。 起初,陆修武就好像没听见似的,依旧直视着前方,过了好一阵儿,他才一脸严肃地转过头来对沈浚说道,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往上翘了翘:“老沈,你说他们真的是去找王爷的吗?” “你想啊,除了皇帝的儿子,像洛城这么僻远的地方,还有谁能如此劳师动众地让一个宦官亲自跑一趟?”沈浚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你是土生土长的洛城人,你说,还有什么人值得他们跑一趟?” “也许是去执行别的什么任务呢?”陆修武试着问道,刚刚他已在脑子里将洛城的大小官员挨个过了一遍,都觉得不可能,但他仍抱着一点希望,或许那些人去洛城是为了别的事也说不定。 “当然是去执行某个任务,但就算是执行任务,也总要跟当地的什么人接触吧?”沈浚猜出了陆修武的心思,没再往下说,而是轻声咕哝了一句,“只是不知道他们此去所为何事?” 在沈浚的心里,早就笃定,那些人就是奔着小王爷去的,而且他也知道陆修武也是这么认为的,只不过嘴上仍不愿意承认罢了。 唯一不同的是,沈浚真正担忧的并非王爷的安全,他对王爷的家事不感兴趣,也不想掺和进去。 他在乎仅仅是,如果王爷出了什么事,比如被遣送到另外的地方,或者就此被召回京城,于他而言,恐怕就再难回到那个房间里去了,这无异于阻断了他尝试穿越回去的路。 甚至可能更糟,连他自己也被牵连进整个阴谋中去,不错,他预感到这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万一因而被关进了牢里,连行动都受到了限制,那就不可能再穿越回去了。 然而遗憾的是,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外,除了为此提心吊胆,他什么也做不了。 就此脱离队伍是不可能的,沈浚想,那样等于是立即放弃了回去的机会。 另外,这些人去找王爷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还说不准,假如是好事,那他岂不是自断后路? 第208章 返回还是继续向前 但如果是不好的事呢?沈浚不知道该怎么办,至少还没想好,为今之计只能继续按照先前的计划去京城执行完任务再说。 同样为此忧心的还有陆修武,前两次宦官到来时的情景他仍记忆犹新,即便是对待当今圣上的亲儿子,他们也都毫不客气,完全不顾及尊卑礼节。 一宣读完诏书,便露出本来面目,个个带着一副丑恶的嘴脸,想着法儿地从王爷身上搜刮财物。 可他们每次从宫里带来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最后的结果是王爷被一贬再贬,只怕这次还是一样。 就这么原路返回是不明智的,何况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而且出来时他们也看出,这件事对王爷有多重要。 任务没完成便回去,定会令王爷大感失望,并遭到一番斥责。再说他们回去又能做什么,既然来的是宦官,那一定是圣上的旨意,他们什么也改变不了。 “老沈,你说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陆修武犹豫了好一会儿,始终拿不定主意,于是大声问沈浚道,此刻,他重又恢复了对沈浚的信任与崇拜。 “回哪儿?王府吗?”沈浚假装没听懂陆修武的意思,问道,实际是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是啊!现在王爷身边没人,我怕那些人对王爷不利。”陆修武看了看沈浚,回答道。 “王爷是何许人,谁敢对他不利?”沈浚想了想,不以为然地反问道,“他终究是皇帝的儿子,打狗还要看主人,除了皇帝自己,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可要是皇上对他不利呢?”陆修武犹犹豫豫地问道,刚一说出口,自己也觉得似乎不妥。 “老子想教训儿子,外人如何插得上手?”沈浚看也没看陆修武,带着不容置辩的口气回答道,“算了,还是别管了,我们先把王爷交代的事情办了再说。” 沈浚心里当然想越快回去越好,而且从返回王府第一天起,他就不想再参与这里的任何事,要不是推脱不掉,和怕会引起王爷的不满,他才不会同他们一起出来执行什么任务呢! 可是他们此去京城需要完成的任务有多重要,他也比谁都清楚,如果任务还没完成便出现在王府之中,定会遭到王爷的训斥,而且极有可能还会再跑一趟。 事情明摆着,不打听到消息,那位小王爷便一刻也不得安宁,如此反复,倒耽误了时间,那他接下来的计划岂不泡汤,又要等到下个月才能施行? 陆修武要的就是这句话,能从沈浚口中得到支持,他比任何时候都感到踏实,就算将来发生什么事,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决定,有人跟他的想法一致,连当初同他一块儿来的同伴都不担心,他陆修武还担心个什么劲儿? 又过了一会儿,显然是默默达成了一致,谁也没再提这茬。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沈浚朝着远处的夕阳看了一眼,火红的圆盘躲到了云层的后面,几乎快要沉下去了。 远处森林里的阴影仿佛具有了生命一般,开始走出它那参差的如影随形的栅栏,迅速扩散到四周的草甸上来,相信不久便会填满整片大地。 一弯晦暗不明的残月在东方悄然升起,却抵挡不住日落后黑暗对整个世界的侵袭。 “注定是个漆黑如墨的夜晚!”沈浚喃喃道,不禁夹了夹马肚,加速向前奔驰起来。 “你说什么?”陆修武紧紧跟上,抬高嗓门,试图盖过疾驰的马蹄声,问道。 “我们还有多久到唐庄镇?”沈浚高声问道。 “不清楚,我想快到了吧!”陆修武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一面朝远处的旷野上眺望了一阵儿,又试图穿透一片片树林的遮挡看到后面的情况,却连房屋的影子都没见着,一句话,这附近根本不像有集镇的样子。 四周越来越暗,脚下的道路也很快变得模糊一片,路面上的坑洼以及石子儿渐渐隐去了形迹。 幸好马匹的眼睛足够敏锐,尚能分辨出道路的状况,不至于深一脚浅一脚地将他们掀落在地。 他们又驰了一段,发觉脚下的路在缓缓上升,能感到座下的马匹奔跑得很吃力。等到了高处再下去时,马儿轻快的脚步也使他们觉得十分惬意。 就这样过了一个高岗,随即又爬上了一个更高的山坡,越过坡顶,他们惊喜地望见远处的山脚下,星星点点地亮着几处灯火,灯火的背景上,连成一片的黑乎乎的房屋的轮廓也在昏暗中若隐若现。 “那里应该就是唐庄镇了!”陆修武异常兴奋地冲着沈浚和弟弟叫道。 此时他们的坐骑由于刚刚爬了一段长长的缓坡,显出疲累之态,脚下的步子不禁慢了下来,三人在坡顶顺势驻足良久,一面在马背上休息片刻。 “这镇子看上去不小啊!”沈浚先是向唐庄镇的最远端看去,接着又沿着外面的一圈道路,厘清了四个边界,最后下结论道。 “那可不是,大差不差三千户呢!论人口,得超有五千多,这还是常住的,要是再算上每天经过这里的商贩与流民,少说也有六七千人,快赶上洛城大了。洛城好歹也是个县城,人家这儿只不过是个镇子。”陆修武啧啧赞叹地说道,羡慕之情溢于言表。他几乎把从县衙里看到的资料一股脑全倒了出来,其中难免夸大了点儿,但总算八九不离十。 “那是不小了!”沈浚附和道,想想即便在自己那个人口大爆发的世界,一个处在山沟里的镇子也就一两万人,古时候就能有几千人,的确蔚为大观了。 “再往前不远就是薛邑,虽然也是个县,但比洛城大了不止三倍。别看这唐庄镇归洛城管辖,它跟周边的县城的联系和来往可比洛城多多了,毕竟离得近,干啥都方便。”陆修武如数家珍地讲解道,“唯一的遗憾是这么多年咱们都没来过这儿,不过今天算是了了这桩心愿了。咱们这就到那儿寻个好去处,先美美地吃上一顿,然后再舒舒服服地睡一觉。明早备足食物和水,再出发。” 第209章 集镇 望着几乎已经近在眼前的巨大城镇,陆修武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一路紧绷的神经也随即放松了下来,就像前几日从森林里逃出来以后,恐惧仍纠缠着他,直到遥遥望见洛城南门的城楼时一样。 不知怎么,最近以来,只有置身城镇和人群中时,他才能感到稍稍安心,才能踏踏实实地睡个好觉。 自打上次回到洛城以后,尽管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他的这种状态业已改善了不少。 熟悉的环境加上熟悉的人们,使他重新拥抱过去数年来形成的习惯,尤其当他决定对王爷隐瞒他们的经历后,跟他有着相同记忆的伙伴也谨遵约定,绝口不提此事。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连他自己也出乎意料地一次没再想起过,就连老天爷也破天荒地表现出对他们的无限眷顾,垂怜他们的不幸,将这一切尽从睡梦中抹去,并且几乎是一觉醒来,便把那段偶然出现的插曲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真是一段平凡而又美好的时光,一切仿佛从来就没发生过,他们的生活又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似乎真相就是,既然过去没遇到过,将来也不会再碰上,至于中间的这段经历,是那么地魔幻而又不真实,简直就像是做了一个古怪的噩梦一样。 直到这次出来,又碰上那些令他丧魂落魄的怪物,他才确信那不是梦,而是真实存在于他们记忆中的一段不愿回首的经历。 同上回一样,他又一次险些丢了性命,这使他不得不承认,他所认为的只要不再踏入那片森林半步,今后便可井水不犯河水,永不碰面的结局,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厢情愿。 自昨晚起的一整天,他便处在一种极其不安的紧张状态之中,口渴更加重了这一情况。 以致当他向道路两旁不断扫视的时候,眼前时常会出现幻觉,像是犯了疑心病,总觉得树林和灌木丛的后面有双惨白的眼睛在窥视着他们。 尽管白天限制了那些东西的行动,因而给了他些许安慰。 但他依然感到身子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心也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牢牢地攫住了似的,艰难地跳动着,压抑的窒闷之感无一刻不笼罩着他的全身,使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神经质的过度敏感之中。 从前他可不是这样的,过去曾有无数个夜晚,他躺在茫茫戈壁的明月与星光之下,很快便睡着了,那时的旷野使他心灵宁静。 骠骑营出关巡逻的时候,他喜欢在塞外广阔无垠的戈壁和草原上来回驰骋,他觉得自己的心同大自然是那么地亲近,以致他整日都待在外面,哪怕到了夜晚,他也觉得住在帐房中不如外面舒坦,非要使自己暴露在天地之间才行。 可自从经历了前几日的事情以后,他便不喜欢这么做了,甚至对任何渺无人迹的区域都有种隐隐的不安。 老丈的讲述更加重了他的这种感觉,在他的意识里,任何无人的荒野都变得不再安全,他时刻担心从道路两旁的什么地方会突然蹿出来两个怪物来,将他们几个扑倒在地上。所以他的神经无一刻不绷得紧紧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整个人始终处在一种压抑得无法呼吸的状态之中。 期间唯有一次,他暂时忘却了那些恐怖生物在他心上留下的阴影,彻底放松下来。 那就是在面对河边的宦官及其手下时,尽管他当时无比气愤,却难得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不再为生命受到威胁而担忧和倍感折磨,不错,那些人至少不会要他的命,对于这一点他感到释然。 纵然沈浚就在身旁,也不如那么多活生生的人使他感到心里踏实。 的确,在他新近的意识里,有种变化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他觉得唯有活人的气息能够抵挡死亡的侵袭。 从前在塞外沙场上同敌兵的血肉之躯拼杀时,他不觉得有什么,那些人死了就是死了,永远不可能再活过来,他敢于凝视他们冰冷的尸体和大睁的双眼,就像看着一段没有生命的木头一样,没有丝毫的恐惧。 可近来的离奇遭遇使他改变了看法,那些死去的人也许并未完全死去,或者说,有可能还会活过来,变成嗜血的机器,甚至比机器还可怕,当它们用那双白眼盯着你的时候,你甚至会感到自己的灵魂在颤抖。 眼看天色渐暗,四下里更显得鬼影重重,此前的经历告诉他,接下来的一整个黑暗笼罩的夜晚,这片旷野之中充满了危险。 幸好,就在他担惊受怕得无以复加的时候,远处庞大集镇的点点灯火使他瞬间放松下来。 那里充满了活人的气息,白眼怪是闯不进去的,他想,感到无比踏实。 三人在山丘的顶端停了一会儿后,陆修武便迫不及待地第一个朝坐落在巨大的斜坡下的唐庄镇冲去,沈浚和陆修武赶紧跟上。 此时,夜幕已悄然降临,镇子上大部分居民和商铺、酒肆的灯光都亮了起来,这是整个镇子就像天上的星河般辉煌壮观,三人见了都禁不住在心里叹为观止。 就在他们朝镇子越驶越近的时候,热闹的街市上传来的喧嚷声和敲锣打鼓声不绝于耳,一度使沈浚以为来到了京城脚下。 他们所走的这条官道恰好从镇子边上擦过,有一条不长的宽阔的大路直通西门,还有两条窄得多的小路绕着城墙分别往南和往北而去。 沈浚眺望着城门前那一块不大的地方,上面行人如织,各色服饰的商贩和旅人络绎不绝。 所有出来的全都拐往了同沈浚他们相反的另一边,三三两两地结伴同行,身后的大车和毛驴上或载着人,或驮满了货物,心满意足地从镇上离开。 进城的人们则从相同的方向而来,排起长长的队伍,一一通过城门前的盘查,后面还有不少刚到的接上,像沈浚他们这样即将抵达的也还有很多。 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将要在这里住上几日,剩下的只是打这里路过,暂时歇歇脚,就像沈浚他们这样。 前方的道路上行人源源不绝,唯独沈浚他们这边冷冷清清的,除了他们自己以外,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第210章 进城 他们又疾驰了一阵,很快便来到了岔路口,随即勒了勒马,放慢速度,缓步混入来往的人流之中。 还在拐上通往城门的一小段宽敞的大道之前,每一个从相反方向过来的人,都带着一副惊讶的表情看向他们,就像在看来自异域的怪人似的。 也许他们此刻正在纳闷,如此孤零零的三个人,从黑暗的山顶上下来,不知是何来历。 想必在他们的记忆中,曾不止一次地这样被身边的人们提醒过:这条路的终点是一个被穷困与战争鞭挞过不知多少遍的蛮荒之地,那里聚集着来自全国的苦役犯,并且常有瘟疫肆虐,一到天黑家家户户便门窗紧闭,足不出户,伴着关外此起彼伏的虎啸狼嚎声入睡。 总之,那里远得能磨破他们的鞋底,就连马儿也会受不了它那奇险的路途,丢下固执的主人独自跑回来。 那里是世界的尽头,只有傻子才想要到那里去。 “平时往洛城这边也是这么冷清吗?”高高地坐在马背上眺望着如此迥异的两幅景象,沈浚忍不住问一旁的陆修武道。 “是挺奇怪,以前可不这样,虽然没有从那边过来的人多,但每天都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在两地之间往返。老沈,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出来的时候,一路上可还碰到过不少人呢!这次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走了两天都没看见一个人影。”陆修武也倍感诧异地附和道,一时间居然把河边的那些人给忘了,待意识到以后,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当然除了老阉人和他的那些走狗除外。” 陆修武咬牙切齿地补充道,还特别在“老阉人”和“走狗”两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虽说由于抵达了集镇,置身于同他们一样的人群之中,陆修武紧张的心情渐渐地放松了下来,早前的糟心事也暂时被他置诸脑后。 可话题总也避不开那次无端受辱的经历,使他一想起来心中便免不了窝火,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总恨恨地想着找个机会报那一掌之仇。 在城门守卫盘查他们之前,陆修武便早早地把洛城府衙的牌子从衣袋里摸了出来,举在手上。 待到得跟前时,他们不但被客客气气地放了进去,还受到了笑脸相迎的礼遇,这在检查其他人的时候是不可能发生的。 沈浚目睹他们粗鲁地将其他人的包袱和车上的货物翻出来,看也没看便直接丢到地上,直到包袱或货物的主人悄悄地递上几枚铜板或一两粒碎银子才作罢。 那些拿不出银钱来的寻常百姓,只好狼狈地弯下腰去,一件一件地将丢得到处都是的随身衣物和干粮、点心等再重新捡起来,胡乱地装进包袱里,赶紧离开,不然愤怒的守卫很快便会以影响通行为由,将他们从这里彻底赶出去,到时候他们就别想再进来了。 总有一两个不明就里的旅人因此被赶了出去,回又回不去,进又进不来,只好在城外的野地里过夜,等到第二天城门重新打开以后,换了一拨盘查的守卫再进入,大多数人都是经历了如此一番令人羞辱的折腾后方得进入的。 沈浚敏锐地注意到此刻左手边的空地上正站着的一老一少和年轻的夫妻俩,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地涌入城中,只有他们眼巴巴朝这边望着,却始终没有向前迈动一步,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了那般可怜兮兮。 就在这样一次次地盘查中,沈浚还意外地看到了这样一幕,其中一名守卫从旅人的包袱里翻出来一只银簪,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手就揣进了自己的腰兜,动作之娴熟,仿佛那东西原本就是他的。 待簪子的主人伸手来要时,却被他恶狠狠地吓唬道:“我们怀疑这是件贼赃,你等下跟我们到衙门里走一趟。” 这句话可把那老太吓得差点儿昏死过去,连忙不停地鞠躬道歉:“大人不敢,小的知道错了,我不要了,不要了!” 然后赶紧从两名守卫身边走开,生怕跑不及真的被他们拿下。 陆修武在马背上扭着身子,拱起手来朝两边各做了一个揖,以示回礼,然后十分得意地夹杂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入了城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进这慕名已久的唐庄镇,五年来,他本有许多次机会到这里公干,可终究还是听从了王爷的叮嘱,没有成行。 他欣喜地朝道路两边看去,鳞次栉比的临街房屋,偶尔凹进去的府宅的朱漆大门和门上闪亮的狮首衔环,以及沿街排开的匾额、酒招,这一切都令他目不暇接,赞叹不已。 “果然名不虚传,要不是刚打城门进来,还以为是到了京城呢!”陆修武兀自赞不绝口地叫道。 沈浚也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要不是亲眼所见,他简直不敢相信陆修武所说的是真的。这里的确比洛城繁华得多,本已过了收工时间,人们大都在家里吃晚饭,然而街上的行人仍络绎不绝,饭馆和酒肆中坐满了人,从敞开的大门可以看见,客栈里也排起了队,不少人在等待入住。 街边的小吃摊旁也围满了人,大人领着孩子,姑娘们则成双结对,说说笑笑地等着品尝街头的美味,沈浚看出这里的居民显然比洛城富裕,出手也阔绰得多。 进了城门以后,人们便一下子散开,急匆匆地赶往各自的目的地。有的去找在这里的亲友借住,有的则直奔过去常常下榻的客栈投宿。 那些赶了一天的路,自午饭以来便没吃过东西,肚子早就空空如也的旅人,则沿街一个招牌一个招牌地看过去,寻找他们喜欢的食物,然后进去跟陌生人拼座。 天色已晚,所有入城的往来商贩和旅人都行色匆匆地赶自己的路,只有沈浚他们还有这份闲情逸致欣赏街头的风景。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进城?”此时,总算感到松快了一点儿的沈浚好奇地问道。 第211章 镇承 “你有所不知,这唐庄镇地处三州交界,往西是有着二十几万人口的靖州,也就是统辖洛城的上一级州府之所在,不过也许是嫌我们那儿太小吧,根本入不了他知府大人的法眼,这么多年他对洛城可说是不闻不问,不过,这个话题以后有机会再说。 “往东则是梧州,别看那里的居民没有靖州多,但物产极其丰富,全天下最好的丝绸都产自那里,你一定听过盛丰绸缎吧, 便产于此;还有珠宝,也是整个大齐品质最好,最受达官贵人们喜爱的,各地的玉石珠宝商云集此处,一年到头从不间断地将最高品质的珍珠、宝石、翡翠、绿松石和珊瑚等等发往全国各地;此外,那里的盐运也很发达。 “往北二百多里,则是大齐疆域上除了京城以外最大的城市定康,说了你可能不信,据传那里住着四五十万人,这还不包括往来的客商和旅人,京城就在他的上面,离此地不过六百里。 “你想,这三处几乎是全国最富庶的地方,此地则是它们之间往来沟通的必经之路,无论到哪里,都会在这儿停一下,因为不管从哪边出发,到这里的时候都是夜幕降临的时候,自然会吃个饭,住上一晚,第二天再继续赶路。”陆修武带着惊叹和艳羡的神色说着,有意在沈浚面前展露自己道听途说得来的碎片化的知识,一面在街两旁的牌匾中搜寻着吃食和客栈。 由于城门附近的客栈和酒店里大都挤满了人,似乎不像有空位或空房的样子,加上外面还有不少人陆续抵达,陆修武一时拿不定主意该进哪家。 就在他一边同沈浚聊着,一边这样搜寻着的时候,一个看上去门可罗雀的酒家跃入他的眼帘。 “我们去这家吃点东西怎么样?”他用手指着酒家的招牌,扭头对沈浚和弟弟道。 沈浚和陆修文都没有表示异议,于是三人跳下马来,将缰绳全部交给站在门前迎来送往的侍者手里,然后鱼贯而入。 沈浚还好,先前在河边的时候,陆修武和陆修文兄弟二人补充了些食物,他自己则什么也没吃,现在只感到有一点点饿。 而兄弟俩则又都感到饥饿难耐,不想跟那些满员的酒店里的客人去挤,去排队,不论这里的饭菜味道如何,只想先填饱肚子再说。 三人进门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随便点了几个菜。 由于天气炎热,此时窗子打开着,他们可以从这里看到街上的热闹景象。 “刚才我看你拿出一个令牌还是什么东西,给那两个城门守卫看,他们便放我们进来了,”在等待上菜的间隙,沈浚接着上一个话题继续道。 “咳,别提了,要是搁以前,我带你们直接去找主管这里的镇丞都不是问题,让他给咱们安排吃的,然后再找个干净舒服的地方住下,随便住几日都成。 可今时不同往日,咱们没法去找人家,就算是去了,也大底会吃闭门羹,即便给足面子,接待一下,客套话说完,便会被送出来。”陆修武无奈而又感慨地说道。 “我记得你说过,这唐庄镇归洛城管辖,难道上官来了,地方官难道也敢怠慢吗?”沈浚不解地问。 “这件事说来话长,不过既然菜还没上来,我就挑紧要之处说两句。你或许不知道,即便放在整个大齐境内,唐庄镇也算的上是数一数二的大镇,也正因为如此,朝廷特地在这里设立了守军和衙署,皆归洛城管辖。此地的长官姓王,名靖忠,正八品,虽与县丞平级,但仍由县丞统辖。 “不过自从王爷兼任洛城县令以来,当地的官员便很少去洛城汇报工作,只通过驿站传递文书,沟通往来。他们知道洛城住着一位王爷,也知道此王爷便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可工作上的事都是直接同县丞、主簿和典史联系,再由他们向王爷汇报,毕竟王爷乃皇子,不是谁都能随便见的。 “我也因此从不往这个洛城最大的集镇去,这五年来,我只在王爷刚上任那年同这里的官员见过一面,也就是所有官员集体登门拜见那次。后来就再没见过。 “而两年前,这里的守官也换了人做,这位一上任便表现得跟疏远,既没去王爷那里报到,也没向王爷汇报过工作,王爷至今都不知道新上任的这个属下长什么样。”陆修武顿了顿,拿起桌上茶壶,给自己以及沈浚和弟弟各斟了一杯水,然后端起自己的那杯,一饮而尽,把杯子往桌上一撂,继续道,“当时换人的时候压根儿也没问过他的意见,知府只修了一封信给他,算是知会一声,毕竟在大齐疆域图上,唐庄镇还在洛城的地界内。” “这位王爷还真备受冷落,连下面的人都不把他当回事。”沈浚在脑子里想道,甚至有点同情起这位孤单的王爷来。 “也就是说,这位镇丞自己当起县令来了?”沈浚微笑地看着陆修武,带着一副十分感兴趣的神色问道。 “你算是说着了,那位主官可以说任何事都由自己做主,从不请示王爷或是县丞,遇有重大事项,最多事后遣驿使送一封信来告知一声,算是还没彻底同王爷撕破脸。”陆修武越说越气愤,不禁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后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跳过王爷,向知府大人汇报。王爷似乎也不在意这些事,从此对唐庄镇的一干事务完全撒手不管。只是下面的县丞极为不满,常常向王爷抱怨唐庄镇镇丞如何飞扬跋扈,擅自做主,不听上官的话。” “我想你也看到了,这唐庄镇远比洛城富裕,尤其来往贸易繁荣,税收较多,自打那位上任以来,全部税收中的三分之二都入了州府的税库,洛城这几年只靠着那点微薄的税收勉强维持着,只怕再这样下去,连县衙也要关门大吉。”随后,陆修武又补充道。 第212章 被克扣的俸禄 “知府又怎么样,还大得过王爷不成?要我说王爷压根儿就不想管!”陆修文好奇地望了一会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一面听着兄长讲话,兄长刚停下,他便插进来抱怨道。 这里的繁华景象使陆修文又羡慕又有气,他被外面的热闹喧嚣的场面给彻底迷住了,视线几乎收不回来,要不是兄长突然提起那个最令他生气的话题,他才没心思参与他们的谈话呢! 就像兄长刚刚说的,这里如此富庶,税收一定不少,陆修文想,根本不会有像洛城那样的克扣俸禄的问题,而一段时期以来,那简直成了他的一个意难平的痛。 他们进来的时候就曾亲眼所见,这里的生意兴隆得让人眼红,不仅商贾巨富、中等人家出手阔绰,就连普通老百姓也比洛城的手头有钱,衙门更不用说,一猜便知富得流油。 刚才进门时的那两个守卫就是很好的例子,他们一天搜刮的民脂民膏,简直比他们兄弟俩的月俸加在一起还多。 不,根本没法比,陆修文不无遗憾地想,他俩那点儿钱算什么,还没人家的零头多。 单只这两位的收入,一年下来几乎是个天文数字,陆修文不敢想象,那么多钱该怎么花! 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卫兵的收入,那些比他们大的官儿,比如那个一提到就令他感到气不打一处来的镇丞,装进腰包里的就更多了,怕是连王爷也比不上。 只要一想到这点他就感到愤愤不平,一方面在内心深处艳羡这些人不菲的收入,另一方面也因这里面有原本应该上缴给洛城的税赋而恨得牙痒痒。 要不是这些巨蠹与蛀虫贪墨了不少银两,加上跟知府沆瀣一气,他和兄长的收入怎么会不升反降?陆修文想,甚至大有朝不保夕之虞。 原来,自从去年开始,他们兄弟俩的俸禄非但没涨,还被克扣了两个月,要不是平时手头紧着,积攒了点儿,加上在王府吃住都不用花钱,他俩怕是要像小时候那样露宿街头、乞讨为生了。 早听说这一切幕后黑手便是这位镇丞,兄长一提起他,陆修文便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他断了上缴的税银,他们兄弟俩何至于白白损失了两个月的俸银? 兄长再一说县衙可能要关门大吉,陆修文就更气了,不给钱谁还干?到时候他俩怕是又要另谋生路了。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后来上任的这位奸猾的镇丞,陆修文不认得他,更没见过他,所以对他的恨也只停留在想象中,形不成一个具体的可憎的对象。 倒是他们每日都能见到的王爷,如此清晰而又真切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一看到他,陆修文就会想起被克扣的那二十两饷银,仿佛有人从他们身上各剜去了一块肉,令他始终无法释怀,对王爷的不满之情便抑制不住地在心头升起。 其实,他所怨恨的,并非是王爷克扣了他们兄弟俩的卖命钱这件事,如果王爷真的没钱,他也不好说什么,也愿意同王爷共渡难关。 然而在他看来,事实并非如此,自去年底以来,洛城屡遭天灾,加上人口去别处谋生,流失了不少,税收状况开始恶化,尤其是唐庄镇不再上缴税收以后,这一情况急剧恶化,甚至连最基本的支出都无法应付。 王爷因为县衙的亏空,不但免除了自己那份本就不多的县令任上的俸禄,还减免了不少当初圣旨规定应由他享有的,从洛城十分之一税赋中划给他的收入,将其中的绝大部分用来接济县衙的一应开支,使其能够正常运转,只留下很少的仅够维持自身生活的一点。 那两个月恰好又赶上洛城的一些百姓受灾,王爷从本就不多的这点钱里面又拿出了一部分来赈济灾民,其中就有他们兄弟俩辛苦卖命的俸禄。 尽管王爷在跟他们兄弟俩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十分客气,可事实是他们终究还是损失了两个月的银钱,而这件事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正如兄长所说,一切问题的根源在于唐庄镇这个洛城最富裕的集镇的税赋一分都没收上来,所以在陆修文看来,这皆是由于王爷太软弱或无所作为所致。 “堂堂王爷居然被区区镇丞骑在头上拉屎,也有够窝囊的!”每次想起这件事,陆修文都不免恨恨地在心里骂道。 他当然没有看不起王爷的意思,他知道自己不配,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觉得兄长这么多年为王爷出生入死,所领薪水从来都没涨过不说,连仅有的这点卖命钱都要被夺去,实在是让人心寒。 总之,他心里的看法已经被他加强到无法轻易被说服或改变,那便是这件事皆因王爷的无所作为才会这样,他怪王爷的,正是这一点,也就是说,王爷不应该拿自己犯的错来惩罚他们兄弟俩。 “我说错了吗?王爷就是故意不处理这件事,我就不信堂堂大齐的王爷还管不了一个镇丞了?整个天下都是他家的,一个小小的镇丞还反了天不成?”陆修文不服气地辩驳道,城里一派热闹的景象使他彻底放松下来,胆子也越来越大,早把之前兄长训斥他的话忘在了脑后,“老子跟儿子闹别扭,就是时间长了点儿,不过人家迟早是要回去的,到时候咱俩怕是又要改换门庭了!” 陆修文的声音也不由得越来越大,引得隔壁桌子旁坐着的两个旅人对他们侧目而视。 他们的包袱就放在各自坐着的长凳上,身上风尘仆仆,显然是走了很远的路才抵达这里的,跟他们一样,第一件事便是找点吃的,先把肚子填饱。 陆修文又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竟然说起王爷的风凉话来,这一回还当着沈浚的面。 陆修武登时火起,用眼睛瞪着弟弟,劈头盖脸地呵斥道:“闭嘴!你在胡说些什么?王爷的事也是你能妄议的吗?去看看我们点的菜怎么还没端上来?” 第213章 盗尸贼 “老哥你这样卖命又是为了什么?结果混的还不如那两个看门的!”陆修文嘟嘟囔囔地站起身,从桌旁走开,朝柜台走去。 “你懂什么?知府管辖着整个州内的事务,王爷就算贵为王……,也只有个县令的官衔,总还是要受到知府的制约。”陆修武知道弟弟指的是什么,为免引起此刻就坐在对面的沈浚的误会,他带着训斥的口吻冲着弟弟的背影说道,话语中流露出对王爷的理解和支持。话说一半,眼睛便转了回来,看着沈浚,继续说道,“知府大人这么多年从未没露过面,王爷也不好出头去争什么!” “催过了,说是今天帮厨的都请假了,厨子一个人忙不过来,连老板都跑去打下手了。老板娘说,如果不着急的话就多等会儿,也快。要是着急的话可以去别家转转,他们深表歉意!”陆修文很快便返了回来,一面心里不痛快地说着,一面在凳子上重新落座。 “我说怎么这么少人,看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人少的酒店和客栈定然是有原因的。”陆修武仿佛恍然大悟似的说道。 “那我们还等不等了?”陆修文问道。 “等,为什么不等?都等这么久了,换个地方还得重新来过,别的地方人多,不知道要等多久呢!”陆修武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拎起水壶给自己和对面的沈浚各斟了满满一杯水。 弟弟下午灌饱了河水,现在仍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地直往上返,感到一阵阵恶心,因此他面前的杯子仍是满的,还一口没喝过。 有好一会儿,三人都没再说话。各人呷着杯里的茶水,一面百无聊赖地等待着饭菜端上来。 酒馆里共有八张桌子,此刻只有包括沈浚他们在内的三张坐了人,其余则是空的。 另外两伙人分别坐在靠里面的墙边和后面的角落里,距离沈浚他们有点远,他们来得早,所以待酒菜上齐了以后,便开始边吃边交谈起来。 双方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仿佛群蜂的嗡嗡声,听不清他们讲的是什么。 沈浚则不同,他们所讲的每一句话都字字清楚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想不听都不行。 他无所用心地侧耳倾听了一阵儿,对他们的话题没什么兴趣,就在他准备把注意力收回来的时候,只听坐在角落里的其中一人突然压低了声音,改变话题道:“你听说了吗?这附近有许多坟墓都被挖开了!” 此人声音中带点儿沙哑,但吐字清晰,讲话也颇有条理。 “还有这等事儿?最近那帮盗墓的又猖獗起来了?”另一个不同的声音带着惊讶的口气问。 “千真万确!只是你有所不知,以前他们取走里面的随葬品便算完,仁义点儿的还会把墓坑给人家回填上,恢复原状。当然我说的是中等人家的那种小坟头,富贵人家的大墓则不一样。不过那样的大墓也用不着都给挖开,只在边上掘个洞进去,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就成。所以好点儿的盗墓贼最后也会把那个盗洞给封上,当然大部分都不会这么做,拿完东西便丢在那里,直接离开了。”先前那个主动开启这一话题的人回答道,“现在则不管是大墓还是小墓,统统给翻了个底儿朝天,把里面的遗体全都给拿走了,反而留下一地的首饰、字画和珠宝动也没动,真是奇了怪了,他们拿走那些尸体干什么?” “什么?我没听错吧?你说盗墓贼把尸体偷走了?”另一个人惊讶地问道。 “你是说这里有人偷坟里的死尸?”就在二人说话间,老板娘在他们的招呼下,又送来了满满一壶酒,待走到跟前时,恰好听见了他俩的谈话,便立刻停了下来,张大了嘴,惊呼道。 “死尸?什么死尸?”陆修武口中喃喃道,老板娘的尖叫声突然钻进他的耳朵里,把他一下子从迷迷糊糊的瞌睡中惊醒。他一听到这个词便脑瓜仁儿疼,脸上的肌肉不禁抽搐了一下,“该死,怎么又冒出死尸来了?” 他连忙转过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脸上满是疑惑与恐惧。 在他视线停住的地方,有三个人正围在桌旁说着悄悄话,只不过声音很小,他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 “你小点儿声,别让人家听到了!”嗓音沙哑的那个人小声提醒道,随即转头朝酒馆的大堂里扫了一眼,视线在另一桌上的两人和沈浚他们三个的脸上迅速掠过,发现所有人都齐齐地扭头看着他们。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去,紧接着三人的脑袋便凑到了一起,交头接耳起来。显然他们之间互相认识,尤其是跟老板娘很熟络,愿意把不想被别人听到的话,对她和盘托出。 谈话声立刻变成了悄悄话,陆修武侧着耳朵竭力听了一会儿,根本听不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哪怕一个字也好,然而他一个字都没听出来,从那个方向传来的只有如同蚊子飞行的嘤嘤声。 然而沈浚却听得清清楚楚,他突然来了兴趣,特别注意地倾听着。为了不被人察觉,他把头转了回来,假装在思考着什么事情,一边呷着杯子里的茶水。 “不错,所有被掘开的坟墓当中的尸体都不见了,连同尸身上穿的衣服,佩戴的首饰之类的统统不见了,只剩下摆在尸体旁边的那些瓶瓶罐罐和死者生前喜爱的宝贝物件儿还扔在那儿只听哑着嗓子的那人口气神秘地说道,声音低得几乎像是在耳语。 “你刚刚不是说随葬的玩意儿都在,只把尸体弄走了吗?”另一个男人的声音疑惑地问道。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除了死者原先戴在身上的那些东西跟着一起不见了,其他的都还在,一件也没少。”仿佛担心另外两人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似的,嗓音沙哑的男子一字一顿地回答道。 第214章 自己爬出来的 也许是说得口干舌燥,他停了一下,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茶,然后继续解释道:“又不是只有尸体上戴的东西值钱,好些有钱人都是把古董文玩和珠宝玉石摆在棺材里的,那些个大户人家就更别提了,墓穴里的随葬品都堆成了山。那些盗墓的不惜被抓也要干这个勾当,就是冲着这些东西去的。最近发生的这些个一模一样的案子却出奇一致地跟以往不同,直到墓地主人发现的时候,那些值钱的东西都还整整齐齐地摆在那儿,动也没动,消失的只有尸体和尸体上戴着的那部分,这是官府寻访了好几户遭此变故的人家以后最先查明的情况之一。”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以前就听人说有盗墓的,为的是拿里面的东西出来换钱,可这偷尸体还是头一回听说。”老板娘压低嗓门惊叹道。 “怎么没有,配阴婚的那些,明面上说是两家商量好的,实际上很多都是背地里从坟中偷挖出来的。不过那针对的大都是刚过世的年轻人,而且女子居多,跟我们现在说的不是一回事。”另外那名男子反驳了一句,随后又解释道,“我说的没错吧?” “不错,这案子跟配阴婚完全搭不上边儿,前阵子是南山那片墓地,南山挖完,昨天开始西坡那片也发生了同样事,都是一夜之间全被挖开,里面的尸体也一个不剩地消失无踪。”嗓音沙哑的男子附和道。 “南山那片可是唐庄镇最大的一块墓地啊!那得挖多少天才能挖完?”另一个男子不可置信地问道。 “这就不清楚了,据说是前阵子有人去那里上坟时发现的,不过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嗓音沙哑的男子回答道。 “没什么好怀疑的了,盗墓的人并不是奔着那些值钱的东西去的,他们的目标只是那些尸体。”另一个男子下结论道,“如此说来这件事绝非一天两天能够完成的,想是已经发生很久了,只不过现在才被发现。” “嗯,应该是这样的,现在距离中元节还有些日子,上坟的不多,就算偶尔有去的,那里到处都是树和齐腰高的灌草,也不一定会发现。”嗓音沙哑的男子赞同道。 “东山那边没事吧?我家老太爷就埋在那儿呢!”老板娘听得瞠目结舌,始终插不上话,这时突然抓住机会焦急地问道,“不行,明儿说什么也得叫俺家老刘过去瞅瞅!” “东边还好,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听说那边有同样的情况发生。”嗓音沙哑的男子口气严峻地说道,“不过你的担心并非多余,因为这次盗尸事件,还有一个更奇怪的现象,就是那些死了很多年的人,衣服和棺材早就烂在了土里,只剩下一把残缺不全的骨头,即使这样也没能幸免,一样都消失不见了。” “这可如何是好,不行,我现在就告诉俺家老刘去,让他安排人,明天去东山看看!”老板娘一面说着,一面就要从那两人所坐着的桌子旁边走开。 “别急,距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呢,再说官府已经派人在那里守着了,就等那些盗墓贼自投罗网!”嗓音沙哑的男子劝阻道,然后又呷了口茶,“你们不知道,还有更蹊跷的呢,只有亲自到现场去才能感受得到那种景象的恐怖。” “还有什么?快说说!”老板娘果然停住脚步,虽然害怕得连声音都在颤抖,但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地催促道。 “你们猜他们是用什么工具挖开的坟墓?”嗓音沙哑的男子故作神秘地问道。 “除了盗墓用的那些家伙,还能是什么?”另外那名男子肯定地回答道。 “不,不是,你去现场就知道了,绝不是盗墓的家什,那是一种绝大多数人从没见过工具,至少去过那里的人没一个见过。”嗓音沙哑的男子纠正道,“怎么说呢,看上去跟耙子耙的有点儿像。但是你们也知道,谁会傻到用钉耙挖坟?根本就不好用不说,也显得太不专业了!” “我怎么觉得这件事到处都透着古怪,不像是人干的呢!”另一名男子牙齿打着颤,吐字不清地说道。 “不会有鬼吧?”老板娘附和道,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怕被冥冥中的什么东西听见似的。 “说不好,等你们到现场看过之后,或许会和我有一样的感觉,就是那些尸体好像是自己从墓穴里爬出来的似的。”嗓音沙哑的男子带着惊悚的语气说道。 听到这儿,沈浚不禁皱了皱眉,先前稍稍放松的心情不由得又沉重起来。 打一开始他便觉得这件事不简单,随后越听越确信那些消失的尸体大概同与那些尸人有关,只不过他没想到黑暗力量竟然已经扩散到这么远,并且已然临近了如此庞大的一个集镇。 他不敢想象如此发展下去,将会发生什么,这个世界又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尸体自己从坟墓里爬出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老板娘的声音颤抖着问,语气里透着深深的恐惧。 可她并没有因此被吓得立即跑开,而是继续留在那里,听他把这个话题讲完。 “我说的是真的,因为我亲眼见过,再说了,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嗓音沙哑的那个男子并没有生气,而是口气平静地回答道。 “也许是一种新的盗墓手段吧,只是我们都没见过罢了!”另外那名男子反驳道,此前他对嗓音沙哑的男子的话一直深信不疑,唯独听到说尸体自己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这一点表示怀疑,他坚信人死不能复生,也不相信这世上有鬼。 “这些盗墓贼简直太可恶了,官府那边怎么说?”老板娘急急地接口道。 “府衙里人手少的可怜,只抽出四个人调查此事,出去转悠了好几天,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先前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215章 衙役也失踪了 “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吧?”另外那名男子不可置信地追问道。 “的确,周围发现了很多脚印,有些甚至没穿鞋子,不过全都是往森林那边去的,再过去就什么都没有了,也就是说,所有的脚印都消失在了森林里。”嗓音沙哑的那个男子回答道。 “那里一定就是盗墓贼的藏身之地!”另外那名男子断然道。 “不,森林里也找过了,什么都没有,既没发现被盗的尸体,也没看到盗墓贼的影子。一切就好像蒸发了一样,完全消失了踪迹。”嗓音沙哑的男子反驳道。 “有意思,难道真的有鬼?”另外那名男子自言自语道。 “我就说了是鬼干的!你们偏不信!”老板娘瞅准机会插话道,把个鬼字说得很轻,仿佛但凡大点儿声就会把真正的鬼招来似的。 “是不是鬼干的不知道,倒是那些脚印清楚得很,仿佛有许多人在每一座坟墓周围停留过似的,难道鬼也有脚印吗?”嗓音沙哑的男子质疑道。 “谁也没见过真的贵,上哪儿知道去?”老板娘被另外那名男子瞧得浑身不自在,气恼地说道。 “这件案子做了很久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只是被发现又是在什么时候?”另外那名男子一本正经地问道。 “最早的几处被盗的墓穴是半个月前由一位去给老伴儿上坟的老丈发现的,回去便立即报了官。在官府调查期间,事情仍未停止,还在继续当中,就在昨晚,听说东头恒顺绸缎庄掌柜家的祖坟也被挖了,情况跟之前的那些一模一样。”嗓音沙哑的男子想了想,回答道。 “直接派人在那些坟墓旁边守株待兔不是更好?”另外那名男子神色不以为然地反问道,为自己想出了这么好的一个主意感到沾沾自喜。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官府人手不够,只在西山那里安排了蹲守的人,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嗓音沙哑的男子转过头来,又看了看沈浚他们,见三人兀自吃得正香,另外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吃完饭离开了,才放心地回过头来悄声问道。 “怎么着?”另外那名男子没有吭声,只等着对方给出答案,老板娘却得到了讲话的机会,于是顺着之前的话茬问道。 “蹲守的人也消失了!”嗓音沙哑的男子神秘兮兮地回答道。 “什么?”另外那名男子和老板娘目瞪口呆地齐声问道。 沈浚从自己的饭碗里抬起头来,并未看向那个说话的人,然而心中却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见了,在那里值守了一整天,天黑前镇丞大人还亲自去慰问了一下他们,哪知第二天早晨那四名衙役全都不见了,连一点线索都没留下。”嗓音沙哑的那位男子说道。 “这些盗墓贼也太疯狂了,连官府的衙役也敢下手!”另外那名男子不无害怕地感叹道。 “第二天衙门里便乱了套,除了之前那些丢了尸体的人家找上门来闹事,四名衙役的家人也到衙门里喊冤。真是乱成了一锅粥。”嗓音沙哑的那名男子继续说道。 “后来呢?”老板娘急不可耐地问道。 “据说后来镇丞大怒,从守城门的队伍里调来了十几个人,下令把附近的土地翻个底儿朝天也要把那四名衙役找到。”嗓音沙哑的男子说道。 “结果呢?”老板娘好奇地追问道。 “结果是人没找到,把住油坊街那边的张赫和郭显抓了起来,投进大牢,等待治罪。”嗓音沙哑的男子回答道。 “张赫和郭显被抓了?”另外那名男子惊叫道。 “没错,他俩现在就在牢里呢!”嗓音沙哑的男子肯定道。 “我说怎么有日子没在油坊街那头见着他俩了。”另外那名男子恍然大悟道。“那他们招没招啊?” “招什么?压根儿就不是他俩干的,他俩视财如命,怎么可能放着金银财宝不拿,专把那些烂得不成样子的尸体扛走?”嗓音沙哑的男子气呼呼地道,似乎对官府随便抓人莫名地很不满意。 “说的也是,那两个家伙去年在镇东头的那片墓地里可搞了不少好东西,我也是听说的,后来官府找上门,据说也没把他们怎么样。”另外那名男子平静地叙述道。 “那还不是因为他们把偷来的东西都交了上去,自己又搭了不少才算完事。不过听说从那以后他俩便洗手不干了,因为只要附近一有坟墓被盗,官府就会找上门来,他俩每每竭力辩解,不胜其烦,后来索性就不干了。据说现在河里给人家捞尸呢!好几次就是因为同行给他俩作证才躲过一次又一次的牢狱之灾。”嗓音沙哑的男子不以为然地驳斥道。 “那这次怎么又找上他俩了?没人给他们作证了吗?”另外那名男子不解地问道。 “还能因为什么,这里人人皆知他俩曾干过盗墓的行当,只是最近才洗手不干了,谁知道洗没洗干净?这才抓紧去,听说先一顿板子招呼,打了个半死,差点儿没让家里人过去收尸。 ”嗓音沙哑的男子叹气道。 “这不是屈打成招吗?”另外那名男子愤愤不平地轻声叫道,“即使这样他俩也没承认是吗?” “怎么可能认,也不看看这是多大一桩案子,整个大齐恐怕也没发生过如此令人震惊的大案,认了还有他俩好果子吃?”嗓音沙哑的男子又叹了口气,然后平静地回答道,“或许官府也觉得这件事不是他们做的,后来便再也没有对他俩用过刑,可毕竟他俩嫌疑最大,在没找到真正的凶手之前,只好仍然关着。” “现在的官府真是无能又残暴,真正的凶手抓不到,就这么无凭无据地把人关在牢里,简直没地儿说理去!”另外那名男子咬牙切齿地痛批道。 “你小点儿声,怕别人听不见是吗?这话要是传到了官府的耳朵里,会惹大麻烦的。”嗓音沙哑的男子惊慌地阻止同伴道。 第216章 欲言又止 另外那名男子显然被这一声提醒吓住了,意识到自己刚刚确实不自觉地嗓门儿大了起来,于是立刻禁了声,神情紧张地扭扭头,瞅了瞅四周,发现屋里只有三桌人在埋头吃饭,并且都在距离他们较远的另一头,没有人在听他们讲话,这才放下心来。 “那就是说官府到现在非但没抓到真正的犯人,还搭进去了四个衙役?”他的声音比之前更低了,问道。 “四个衙役?要是不算上别的,倒是这样没错。”话题进行到这儿,嗓音沙哑的男子不知是心情有点沉重还是在担心什么,话没讲完,便突然打住了,自顾自地呷了几口茶,又抓起筷子,夹起早已凉透的肉丝小炒送入口中,大声咀嚼起来,好半晌都没再讲话。 他的两个听众一声不吭地等待着下文,以为他说得口渴,也饿了,吃完喝完便会继续。 哪料嗓音沙哑的男子吃了两口后,又抬起头来提醒对面的同伴趁饭菜还有点儿热乎气儿赶紧吃,说光顾着聊天,饭菜都凉了,言外之意也是在告诉老板娘,故事讲完了,该忙啥忙啥去吧。 此刻正眼巴巴看着他的老板娘却不干了,刚刚他欲言又止,早把她的好奇心勾了起来,如今却吊着不往下讲,急得她直如热锅上的蚂蚁,着实令她有点恼火。 “吃什么吃,不把话说完别想吃饭!”老板娘气呼呼地叫道,说着一把夺过男子手中的筷子,啪地拍在了桌上。 “说什么?都讲完了,没什么好说的了。”嗓音沙哑的男子装出一副不解的神情回嘴道,话音刚落,便伸手去够摆在桌角的筷筒里的筷子。 “别的什么,你倒是说呀?”老板娘早瞄到他手上的动作,抢在头里把筷子筒端了起来,捧在手里,两只眼睛直直地瞪着他,催促道。 “你看这饭菜都凉了,我俩几乎还一口没动,你让我们吃饱了再说,行不行?”嗓音沙哑的男子显然欲施缓兵之计,口气蓦地软了下来,商量道。 “凉了是吧,正好我叫人给你热一下。”老板娘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多了,一下子便识破了这个伎俩,于是顺着男子的话说道,随即又喊了一声,“柱子,过来,客官说饭菜凉了,端走给他们热一下,不急,我们还有话要说,热透透的再端上来。” 说时还向店小二使了个眼色,柱子立即心领神会,看那意思一时半会儿是端不上来了。 店小二像风卷残云般用一双熟练的手把两盘菜和两碗米饭一糟都端走了,连筷子也没给他俩留,桌面跟刚进来的时候一样干净。旁人要是看了,还以为他俩已经吃完,准备离开了呢! 同伴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暗暗发笑。其实他早察觉出其中的名堂,但自知这位朋友性子拗,劝不动,激将也没用,最后非但帮不上忙不说,还容易被认为自己是站在老板娘一边的,到时候反会适得其反,惹得他不高兴,于是便一声不吭地在旁边瞧热闹。 他自然也跟老板娘一样,很想听听下文,但既然选择了旁观,便两不相帮,既不阻止店小二段把饭菜端走,也不添油加薪地拱火,只静观其变。 他渐渐地也看出来,以老板娘这架势,定能治得了他那同伴。 “你看你,这是干什么?开门做生意,哪有这样招待客人的?”嗓音沙哑的男子被这一招弄得哭笑不得,登时没了脾气,脸上不禁现出一副愁容,说话也不似之前那样强装硬气了。 “到了老娘的地盘,就得听老娘的!”老板娘口气蛮横地冲着男子低声吼道,刚一出口,似乎觉得此话不妥,立即回头看了看沈浚他们,以及另外两桌客人,和善地朝每个人都点点头,笑了笑,意思是没说你们,然后又把头转了回去。 “行,你厉害,我不吃了还不行吗?”嗓音沙哑的男子这回是真生气了,腾地站起身来,扭头便要走。 “好啊,那我以后见人就说你到处散播谣言,制造恐慌!”老板娘却不去拦他,只轻飘飘地撂下一句话,并且故意越说越大声。 “哎呀,你小点儿声!你以为在你家炕头那,可不敢胡咧咧!”嗓音沙哑的男子吓得惊叫起来,把声音压得很低道,同时神色慌张地偷瞄了一眼隔得很远的三桌客人。 心知再这么胡闹下去,本来好好的一场闲聊,恐无法收场,更加这女人讲话不知深浅,万一一赌气真说了出去,到时候以讹传讹,有嘴也说不清了。 “那你到底说是不说?不说我可走了,老娘没功夫跟你搁这儿耗着。”老板娘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唯有那嗓音沙哑的男子听得出这句话背后所隐藏的威胁意味,那就是回头可别后悔。 一直在对面旁观的同伴此刻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老板娘佯作恼怒地朝他瞅了一眼,不料被他那绷又绷不住,笑又不敢笑的滑稽相给逗得再也装不下去,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一挑,紧跟着裂开一张吃四方的殷红大嘴哈哈大笑起来。 “我说,我说还不成嘛,真拿你没办法!”嗓音沙哑的男子知道老板娘跟自己耍了个小手腕,自己竟毫无察觉地中了招,入了套,又被两人的一番笑声逗引,此时不由得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你看看你这火爆脾气,多大个事儿,来你也坐下,听我慢慢跟你讲。” 说着,拽过之前因碍事被挪到一边的凳子,请老板娘坐下。 “早这样不就好了,害得老娘白白浪费一番口舌!”老板娘一面坐下,一面因自己的胜利而难掩得意的笑容嗔道,“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说说说,看把你急的,让我喝口水先。”嗓音沙哑的男子一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边还不忘半是夸赞半是揶揄地对老板娘道,“你这嘴皮子是真厉害,我甘拜下风,以后可不敢跟你逞勇斗嘴。” “知道就好,在老娘面前最好放聪明点儿,老娘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老板娘才合拢的嘴又吃吃地笑了起来,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第217章 替罪羊 嗓音沙哑的男子知道自己说不过老板娘,便不再接她的话茬,而是加快速度连着呷了两口茶,免得还要继续听她没完没了地跟催命似的唠叨。 随后他放下杯子,在凳子上挪了挪了身子,把头往桌子中央移过去,伸出一只手来,示意老板娘和同伴凑近一点,脸上也跟着换上了一副严肃而又谨慎的神色。 “那,我可有言在先,是你俩非要听的,到时候惹祸上身可别怪我!还有,你们从我这儿听去再告诉其他人,这我管不了,但绝不要说是我告诉你们的!要是让我知道那你把我卖了,我可跟你俩没完!”他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有必要强调一下这一点,于是正告两人道,并摆出一副严厉的样子,试图以此向他俩表明自己不是在开玩笑,到时候就算是老板娘也不好使,他不吃她那一套。 说完他用疑问的目光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在两人都点头表示答应了以后,他才清了清嗓子,带着即将宣布一个重大而绝密的事情的神色,接着前面断掉的话头继续道:“据可靠消息,除了那四名衙役以外,还有至少十几个人也因为这件事先后失踪了,他们都是那些被掘开的墓主的家人派去蹲守的,当得知官府只派了四个衙役调查此事,他们便纠集起来决定亲自动手,没成想把自己也搭了进去,一个都没回来,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至今无人知晓,搞得现在人心惶惶的。” “奇怪了,唐庄镇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好像没人知道似的,大家还跟往常一样该吃吃,该喝喝,看不出一点担忧的样子?”坐在对面的同伴终于等到了发言的机会,自打话题中断以来,他还一句话都没讲过,此时听到这件事,震惊之余也不免感到奇怪。 “你们有所不知,官府知道兹事体大,从一开始便封锁了消息,要不早就传得街知巷闻,沸沸扬扬了。要知道,我们这里每天往来全国各地的客商不计其数,都是到此中转货物的。要是被那些人知道了,定会有相当一部分绕到别处,即便远了不少,成本也增加了许多,也总比冒险踏入一个危险之地好吧。如此一来,那损失可就大了,到时候恐怕镇丞大人的乌纱帽也要不保。”嗓音沙哑的男子带着一副洞察秋毫的神色解释道。 “怎么好端端的盗墓案子,竟变成杀人案了?”老板娘愁眉苦脸地嘟哝道。 “也许是这次的盗墓案跟以往太不一样,加上案子太大,要是被抓住,不被那些墓主家人打死,也定然会被判死,所以选择铤而走险,凡是撞见他们的,便都杀了灭口。”男子的同伴想了想,不甘沉默地猜测道。 “这么说,那些失踪的人见过凶手了?”老板娘脑筋突然一转,抓住机会赶紧又问了一句。 “那还用说,不是被盗墓贼害了,难道是被鬼抓去了不成?”男子的同伴接过话茬回答道,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无名火,“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这案子不可能是张赫、郭显他俩干的,要说他俩又重操旧业干那脏事,这我信,可要是说他俩杀人,我绝对不信,他俩哪有那胆儿,抓着是要掉脑袋的!” “的确,他俩干的净是小偷小摸的勾当,跟这伙盗墓贼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就冲把人杀了这件事来看,这伙人绝不简单,不但下手狠毒,数量也一定不少,否则不可能一下子把那么多人都擒住,然后再转移到别的地方杀害。因为墓地周边都找过了,现场没有留下一丝血迹。打斗痕迹倒是不少,但不足以说明问题,接下来仍然毫无头绪。”嗓音沙哑的男子赞同道,并就盗墓贼可能的情况说了自己的看法。 “既然这样,官府怎么还不放人,真是岂有此理!”男子的同伴气冲冲地拍了一下桌子,低声嚷道。 “你看,你激动什么!我知道你跟郭显从小就认识,两家向来关系不错,只因看不惯他干的勾当,平时才不怎么愿意跟他说话。但我知道你是为他好,希望他改邪归正,凭真本事吃饭,这我懂,你为他鸣不平也在情理之中,可这件事不是你我这样的平头百姓能决定的,生气也没用。谁叫他俩从小不学好,现在是该得到点教训,从这个角度讲,进去待几天对他俩似乎也不是坏事,也许经历了这一遭,将来就彻底跟过去一刀两断,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了呢!”嗓音沙哑的男子心平气和地好言相劝道。 “话是这么讲没错,可,可官府总不能冤枉无辜的人吧?”男子的同伴仍不服气地辩解道。 “我说话你别不爱听,想想官府这么多年冤枉的人还少吗?哪一个不是挨了一顿板子才放出来的?最后当了替罪羊被流放和砍头的也不在少数,已经见怪不怪了。”嗓音沙哑的男子悲叹地说道,又喝了口茶,似乎也想把自己那愤愤不平的气给压下去。 “那他们不会真的有事吧?”男子的同伴神色忧心忡忡地问道。 “现在还不好说,官府这是实在找不到凶手,才拉两个在大众眼中有嫌疑的替罪羊先先关着,美其名曰证据确凿后再定夺,以防任何可能的凶手跑了。如果真凶被抓到,便万事大吉,如果找不到,拿他俩来顶罪也说不定,但说到底,这锅他镇丞大人断是不会背的。”嗓音沙哑的男子不置可否地回答道,把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说悄悄话,“你不知道,官府最近的压力很大,尤其镇丞大人,跟案子有关的豪绅和百姓整天登门讨要说法,把门都堵住了。加上最近丢失尸体的事情还在不断发生,衙门却迟迟找不到线索,抓住盗墓贼。只好先抓两个有嫌疑的平息众怒,恰好百姓也素来对这两人深恶痛绝,这两方一拍即合,暂时是按下了一场巨大的风波,现在就看他俩走不走运了,如果不走运,怕是没机会活着走出来了。” 不过以沈浚的听力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一个字也没漏掉。 第218章 蹊跷的厨子 陆修武和陆修文兄弟俩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尴尬地咕咕叫个不停,仿佛在表达抗议似的,茶水灌得越多就叫得越厉害,而且感觉更饿了。 好在他们并没有等太久,老板娘给讲话的那两人添过酒以后不多一会儿,他们的饭菜也由店小二用托盘一次都端了上来。 兄弟俩等饭菜一上桌,便跟平时在家里一样,让也没让地频频举筷,狼吞虎咽起来。一时间,整个大堂之中除了角落里隐隐约约传出的叽哩哇啦的说话声,便全是两兄弟吃饭时不停吧唧嘴的声音。 他们已经两天没吃过正经饭了,一路上全靠炊饼、咸菜和肉干勉强把肚子填饱,饮水充足的时候还好说,咬一口炊饼,吃一口咸菜,再喝一口水,往下顺,水不多,甚至没水的时候,就只好干噎,半天也咽不下去,索性饿着,等找到水以后再说。就这样连饥带渴地赶了一段路,差点儿没把命丢了。 此时舒舒服服地坐在这酒馆的大堂里,两厢迥异的境遇,令他俩都不约而同地感觉像是在做梦,之前身心俱疲的磨难仍历历在目,还在牢牢地占据着他们的意识,使他们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尤其当老板娘那句“死尸,什么死尸”的惊呼传来时,他俩都以为那些白眼怪又来了,于是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一人一筷子下去,便将盘里的菜夹走了一大半,然后把整张嘴塞得满满的,直到咽不下去为止,生怕怪物扑过来以后就没得吃了。 不错,即便是梦,他俩也要在这梦里吃饱喝足了,解了这燃眉之急再说,哪怕醒来后已然尸陈荒野,也好过做个饿死鬼。 然而美梦才刚刚开始,就被老板娘的一声低吼唤醒了。 陆修武端着差不多已经扒拉干净的饭碗,抬起头来,循着声音望去,见老板娘正双手叉腰,气冲冲地站在桌前,那句“到了老娘的地盘,就得听老娘的”已然说了一半,他只听到了最后几个字,同时闻到一阵阵酒香飘来,这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坐在了唐庄镇的一家酒馆里。 他随即回忆起了自城外进来这一路上的见闻,脑海中的形象和声音都是那么真切,更证明了他们的确已经走出了那段充满危险的道路。 现在他们是安全的,周围到处都是人,真正的活着的人,跟他们一样的人,甚至还有可爱的女人。 他很久没见到过女人了,她们身上美好而又甜蜜的东西总是能吸引他,使他的整颗心为之迷醉。 白眼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他相信它们不敢,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它们。 这里还有足够的食物和水,并且鸡鸭鱼肉样样齐全,想吃什么立即就能端上来,热乎乎,香喷喷的,不用再捧着毫无味道又凉透了的肉干和炊饼强往下咽。 他俩平生从未感到过如此地心满意足,甚至想就这么住下来不走了。去他的任务,好几次命都差点儿没了,还管他王爷不王爷。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在陆修武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便立即被一种极其牢固的情感给踢出了出去。 然而一想到接下来的几天还有好几百里路要赶,缺水少食将再一次把他们折磨得不成人样,他俩便不由得皱眉蹙额,痛苦之情也立刻取代先前的惬意,重又占据心头。 因为不怎么饿,并且一直在专注地倾听着嗓音沙哑的男子讲话,所以过了好一会儿,沈浚才拿起筷子,夹了两口菜,送进嘴里,仿佛若有所思地细嚼慢咽起来。 彼时盘子几乎已经见了底,他便就着这两口菜扒拉了几下碗里的米饭,随后便将碗筷一起放了下来。 陆修武见状立刻不好意思地红着脸道:“你看,都让我们哥俩吃完了,要不再叫小二上点儿吧?” “不用了,我不饿!”沈浚微笑地看着陆修武道,努力表现得真诚一点,以免对方误会自己有什么不满意。 然而他的努力并没什么效果,陆修武好奇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真的不饿,还是在埋怨他们兄弟俩自顾自地把菜都吃光了,一点也没给他剩,使他一个人饿肚子? 自从穿越过来以后,沈浚的饭量比过去出奇地少了许多,有时候在屋子里待着,一整天都不饿,那也是他平生第一觉得,每天只吃一顿饭就够了。 当看到兄弟俩挥舞着手中的筷子,比赛似的往嘴里送时,他就更不好意思加入进去了。 于是他亲眼看着哥哥把一整盘菜吃去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则几乎全被弟弟夹到了自己的碗里,以至于都没来得及咀嚼两口便下了肚,连菜是咸是淡都没顾上,乃至吃饱喝足以后,还满意地盯着空盘子呆看了半晌。 待两人放下筷子以后,沈浚才习惯性地打扫了一下战场,才吃第一口便尝出这家的菜做得咸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咸,简直能把一个吃惯了淡食的人给齁死。 并且不光盐放的多,其他的佐料也足得过分,就好像这些都不要钱似的。 沈浚感到纳闷儿,这几道菜的火候和品相都不错,独独口味重了点儿,如果各样佐料能少放一些,甚至不放,吃起来味道都会好很多,甚至堪比那些佳肴美味。 居然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对干饭店这一行来说,简直不可接受。 “也不知这厨子是丧失了味觉还是怎么,如此坑害自己的老板。”沈浚不可思议地想道。 以往除非太过分,沈浚大都忍下了,在他自己的世界,如果这家店不好吃,下次不来也就是了。 他绝少像发小那样,每次遇到这样的事都会把老板叫来理论一番,讨个说法。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没必要这样做,最主要还是怕麻烦,不想跟人家红脸、争吵,甚至大打出手。 到时候自己惹一肚子气不说,还极有可能不了了之,一桌人灰头土脸地从这里败兴而归,以致好好的一顿饭,最终不欢而散。 第219章 要不要提醒 现在他却不同以往地怀疑起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或者不如说好不好来,也许厨子的味觉真的出了问题,却不自知。 而老板又很久没有尝过自家的菜了,如果再这样自我蒙蔽地继续下去,那么这家店恐怕最终也逃不过倒闭的命运。 其实还在街上走着的时候,沈浚便注意到了这一点,而他们之所以会选择这家门可罗雀的饭店,只是因为陆修武和陆修文两兄弟实在是太饿了,等不及了。 进城以来的店铺又几乎家家爆满,少不了要等很大一会儿才有位子,他俩的肚子闹得厉害,不容他俩再找下去,好不容易发现一家没人的,便如发现了宝藏一般立刻钻了进去,仿佛再晚一步便会像别家一样被挤爆似的。 按照以往的经验,还没进门前,沈浚便对这家饭店持怀疑的态度。 在他的世界,通常饭店人多并不一定说明那里的饭菜好吃,但是饭店人少或者像这种别家都爆满,唯独它自己没人的,大概率就是饭菜出了问题。 果然,正如他所料,这家酒肆的饭菜虽然做得并不难吃,但盐和佐料显然没掌握好,完全破坏了菜品本身的味道,除了重口以外,简直就跟吃调料一样,属实是这一行的大忌,时间久了定然会砸了自家的招牌。 此时正是吃晚饭的高峰时间,店里如此冷清却不明就里,沈俊想,也许正是由于人人都像他一样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甚或害怕碰到不领情的店家,反而大吵一架,闹得气鼓鼓的离开,因而选择袖手旁观,乃至今后都不再给这家店机会,他们才迟迟没有发现自身的问题,以至于一段时期以来,还以为是别的什么原因才导致自家客人越来越少。 “只不过多一句嘴,或许就会改变这家店的命运。”沈浚在心中犹豫道。 其实有时候他挺佩服自己的发小的,遇到这种事敢于据理力争,维护自己的权益,同时对店家也是一种督促,尽管他也承认有时候人家并不领情。 以前碰到饭菜质量有问题的时候,比如馊了,或是里面有脏东西,沈浚往往选择不吃,然后立即付了钱离开,不想跟店家起争执,只在心里决定以后不再光顾,算是他所能做出的一个小小的惩戒。 可发小不一样,每次他都会直接提出来,有时还不惜跟老板争得面红耳赤,把一同吃饭的沈浚等人弄得尴尬不已。 也正是那样的时候,沈浚觉得这种争执得不偿失,原因是坏了大家的好心情。 可是时间久了,随着阅历的增加,和对这个世界的认识的加深,他又不得不常常在心里承认也许发小的做法才是对的。 甚至有时连他自己也认为,这或许就是他不那么受女孩子们的青睐,而发小却在结婚前几乎每年都换一个女朋友的原因。 尽管他要身材有身材,要模样有模样,可他的胆子太小,连同女孩子讲话都会紧张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更致命的是他太害怕惹麻烦了,做了二十几年别人眼中的好孩子,凡事能忍则忍,顶不住压力,动辄言弃,加上从不主动去争取,去死缠烂打,生活没有任何起色。 这都是他身上最显着的缺点,他越来越看得清楚,却怎么也改不掉,或者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正是这一点使他缺乏魅力。 沈浚看着兄弟俩吃饱喝足还十分满意的样子,忍不住暗暗发笑,嘴角下意识地往上扬了扬,恰好被坐在对面的陆修武看到。 陆修武带着疑问的表情同他对视了一眼,似乎在问,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开心? 沈浚没有回应陆修武,而是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茶,就这样,三人对着空盘子,惬意地品着带有淡淡清香的茶水来。 店小二不知跑去了哪儿,另一桌的客人走了很久都没来收拾桌子。 也许是深刻领会了老板娘的用意,端着饭菜躲到谁也找不着的地方了,以防他一在大堂里出现,便会被那两名客人叫住,询问饭菜热好没有,怎么这么久了还不端上来,他担心自己笨嘴拙舌的应付不来,到时候搞砸了,被老板娘骂。 结果就是,沈浚他们那桌吃得干干净净的空盘子和空碗就一直摆在那里,很久都没人来收拾。 老板娘倒是在,可她显然没功夫搭理他们。 也许是吃饱喝足后感到倦了,兄弟俩舍不得走出这舒服的状态,竟都老老实实地坐着,谁也没提离开的事。 这也正合沈浚的意,他并不觉得累,还想听下去,于是便在兄弟俩的对面优哉游哉地作细细品茶状,一面继续倾听嗓音沙哑男子那桌的对话。 “你都说了,这些天盗窃尸体的事情还在发生,又出了这么大的杀人案,而他俩始终都被关在牢里,是个人都知道作案的不可能是他俩,官府怎么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诬陷清白之人呢!”男子的同伴仍兀自据理力争道,仿佛钻进了牛角尖一般老是揪着一个问题不放。 “咳,你怎么就不明白,官府现在不还没给他俩定罪呢吗?人家只说他俩有嫌疑,并没说事情就是他俩干的,也就是说还有释放的可能。但是你要清楚一件事,刚才我也说过了,官府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放人,一定是有原因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定是在需要的时候把他俩的推上去,平息众怒。至于你说的这件案子跟他俩无关,就应该赶紧放出来,你要知道,官府可不这么认为,官府觉得他俩还有用处,需要的时候,官府可以说他们同外面那些盗墓贼是同伙,即便后面的诸多案子都跟他俩无关,但前面的那些个却脱不了干系,谁叫他俩曾干过这一行呢,抓他俩,在官府那儿才名正言顺!如此这般,一切不就能交代过去了吗?”嗓音沙哑的男子有点儿不耐烦地解释道。 第220章 神奇的能力 坐在对面的男子恨恨地小声咒骂了一句,之后便不再说话。 “那后来呢?就这么算了?让他们把这周围的墓地全都给挖开,把那些世世代代埋葬在这里的父老乡亲的尸骸都拿走?”老板娘抓住这难得的谈话间隙,急不可耐地问道,其实她担心是自家老太爷的坟也被挖开,同时对官府办事不力也颇有微词。 “还能怎么样?这里的衙门只有五名官差,现在一下子没了四个,余下都是临时雇用的,一听说发生了这样的事,第二天便都辞职不干了。这两天官府在城里各处张贴了布告,希望能招纳些人进来,还表明不让他们参与此事,可即便是这样,据说至今也没有一个人报名。”嗓音沙哑的男子无奈地摇摇头道。 “那就多找些人去啊!出重金悬赏,要不就让每家每户出个年轻人,都带上家伙,十个不够,就找一百个,一千个,把墓地整个围起来,就不信他们能把这么多人都给抓走。”老板娘火了,仿佛与他对话的男子就是镇丞似的,气冲冲地瞪着他,几乎大声吼了起来,然而当她真正面对镇丞的时候,怕是连话都不敢说了。 陆修武和陆修文两兄弟被突如其来的大声讲话惊醒,因为就在刚刚,他俩几乎陷入了迷迷糊糊的睡眠之中。 两人睁大惊恐的眼睛,步调一致地朝四下扫了一眼,大堂里只有一个女人,他们的目光立即便锁定在了老板娘身上,老板娘正说完最后几个字,直把两人听得糊里糊涂。 “这三个家伙一晚上不知道在神神秘秘的叨咕什么,一会儿吼一会儿叫的,真烦人!”陆修武气恼地想,在心里埋怨着他们搅了自己的好梦。 刚刚,他梦到自己吃饱喝足,正躺在舒服的大床上,闭目养神。 床边站着两个浑身散发着馨香的美女,一个正用温润纤细的手指给自己捏着额头和太阳穴,另一个则在自己那双由于跑了这么远的路,已酸痛得无以复加的大腿上用力地按着。 当那个的女人的手指顺着膝盖按下去,即将触到他那只不时抽着筋的左脚时,老板娘突然闯进来的尖叫声把他带回到了现实中来。 就在醒来的最初一刹那,他一度以为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还是梦,就像他之前所认为的那样。 但当看到桌子上满是菜渣和油星的空盘子时,他又立刻明白这的的确确是现实,他们也确确实实吃饱喝足了,肚子也不再抗议,反而还有点儿胀。 只是舒舒服服的大床是没有的,美女就更不见影子,唯有这比马鞍还硬的木头凳子,以及一个由于整日出入厨房,烟熏火燎得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不少的肥肥胖胖的老板娘。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遗憾的神色,好在肚子总算是饱的,至于床嘛,很快也会有的,虽然没有梦里的那张舒服。 陆修武带着满意的神色从椅子上坐直身子,回过头来,这才发现沈浚仍精神奕奕地喝着他那杯似乎永远也喝不完的茶水。 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他几乎没怎么吃饭,也没喝多少水,在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心中不禁又一次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 陆修武随即又把视线转向弟弟,陆修文正迷蒙着双眼不解地盯着他,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脸上现出放心而又踏实的神色,然后又合上沉重的眼皮,歪着脑袋睡着了。 陆修武伸出手臂,打算叫醒弟弟,然后从这里离开,找家像样点儿的客栈好好睡一觉,却被沈浚一把拦住,道:“让修文接着睡吧,他太累了,咱们再等一会儿走也无妨!” 陆修武眼中的神色有些异样,仿佛隐隐闪着光,他轻轻放下手臂,看着沈浚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不如找家客栈睡下,再说这样睡也不舒服。” 话虽这么说,陆修武却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并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仿佛没有沈浚的同意,他不敢再做任何决定似的,而他的这番话倒更像是在对自己刚刚的举动做出解释,并非是打算接下来要这么做。 “不急,我们听完那几个人的话再走也不迟!”沈浚微笑着说道,并用眼睛指指坐在角落里的老板娘三个,然后他把视线从陆修武脸上移开,机械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跟着神色又立刻严肃起来,若有所思地一会儿盯着茶杯,一会儿看着桌上的某个地方,不再吭声。 陆修武被沈浚的话弄糊涂了,自己也想知道那三个人在蛐蛐什么,可距离这么远,根本听不清。 难道他沈浚真的有顺风耳?陆修武想起了之前在路上口渴至极地跋涉时,有两回沈浚言之凿凿地说听到了马叫声,当时他跟弟弟两人谁都没听到,而且又继续走了很远也没看到马匹的影子,但自始至终他都是相信沈浚的,并怀着一丝希望寻找着,尽管一度也怀疑过,放弃过,但最后证明果真有马,还有那条沁人心脾的小河。 陆修武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几乎无法从沈浚的脸上移开,他不敢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这种能力,这种功夫。 从前他只在说书人的故事里听到过,再早还可以追溯到儿童时代,跟街头的淘气小子们一起玩耍时,从他们的嘴里脱口而出过,但那都是孩子们信口胡谄的,没有一点根据,也没有人真的见过。 他们甚至还编排过比这更离谱的,比如人可以在天上飞,云朵上有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面住着特别厉害的神仙,他们都是好人,山洞里、地底下则藏各种妖魔鬼怪,他们的头头便是大名鼎鼎的阎罗王。 诸如此类的故事他听得多了,也许小时候还跟着一起挂在嘴上,并乐此不疲,甚至有那么一点儿信以为真。 但长大以后他就同这些子虚乌有的传说、故事或者干脆说是幻想彻底决裂了,艰难的世事告诉他,神迹、奇遇是不存在的,只有靠自己才能出人头地,别的都是做白日梦。 第221章 外地人 直到沈浚出现以后,或者不如说,直到他亲眼目睹并接触过那些白眼怪以后,过去他认为不可能的事,在他的头脑中都开始动摇起来。 他不知道这些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十几日前,或许更早。 尽管现在洛城那部分还跟从前一样,好好的,可出了洛城就不同了,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那么多凶残的怪物。 以至于他开始以为他周围的一部分世界似乎出了问题,或是生了病,就像老丈所居住的地方那样,被某种类似瘟疫的东西给感染了,并且还在迅速扩散着。 他几乎可以预料到,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威胁到他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园。 他曾以为自己掉进了某个深沉的睡梦里,可这梦这么长,长得连每分每秒都那么真实,在他以往的梦里是从没出现过的。 尤其当他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几乎相信他就快死了,而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如果是在做梦的话,每到危急的关头,他都会自己醒来。 可这一次即使他屡屡面临以前从没遇到过的险境,甚至业已威胁到生命,他都还在这里。 每次睡觉前,他都但愿自己一觉醒来,看到的是原来的那个世界,可没有一次他不是带着失望意识到,他仍困在这里。 他曾以为,只要不出城,他就不会再碰上那些怪物,就还可以像从前一样生活。 可是只要一看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他便痛苦地意识到,改变已经发生了,就算他不想面对,它还是切切实实存在在那里。 的确,在洛城,或者更确切地说在王府里,唯一发生变化的,就是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除了那些白眼怪,他是最使他感到惊讶的,除了样子怎么变,其他的一切他都不认识了,就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 此刻,米酒的香气正从隔壁桌上以及角落里飘过来,要是搁以前,即使囊中空空,这个年轻人也一定会闻着味过去,死皮赖脸地向人家讨杯酒喝的。 可是现在你再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完全不为所动。 这还是从前的那个沈浚吗?陆修武扪心自问,他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一个令人佩服的英俊青年同从前那个一无是处的邋遢酒鬼联系在一起,尽管他后来得知他曾做过侍郎。 不,他相信这是另一个人,一个完全崭新的人,几乎跟那些怪物同时出现,也跟那些怪物一样使他震惊不已。 陆修武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小时候玩笑一样挂在嘴边的武功、招数,在今天竟然成了真,这个年轻人可以听见他们所听不见的远处的声音,也就是说,这个年轻人不但功夫很好,听觉也十分惊人。 除了在王府听候王爷差遣的时候,陆修武还从来没有这么耐心地等待过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年轻人做事,即使他已经很困,他还是安静地坐着,注意地观察着年轻人的一举一动,试图从中发现不一样的地方。 可令他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发现更多的古怪之处。 沈浚除了喝茶就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一处,有时同他的视线对上,只微微一笑便移开了。 “小点儿声!这件事哪有你们女人家想得那么简单,你觉得为那么多人在那儿,盗墓贼还会去吗?他们又不傻!”沈浚听到嗓音沙哑的男子不以为然地说道。 “那不是更好,说明他们害怕了,没准儿从此就不敢来了呢!”老板娘洋洋得意地反驳道。 “要是事情都像你想的这么简单就好了,记住,这群盗墓贼可不傻,他们宁可杀人也要盗走那些尸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人多的时候,他便躲起来,那么多人能在那儿守多久,一月,两月,还是一年,两年?你前脚一走,他们后脚就会回去。”嗓音沙哑的男子无奈地说道。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的人什么时候离开?”老板娘并不十分自信地问道,随即突然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那些盗墓贼就是这唐庄镇上的人?” “即使不是,一定也有他们的眼线,或者他们自己便是眼线。不过,如此疯狂而又杀人不眨眼的盗尸贼,不像是本地的。你想,我们在这儿生活了这么多年,城南城北,城东城西,谁家什么样,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儿,藏不住。要说除了郭显和张赫两人外还有隐藏着没被发现的盗墓贼我信,但那一定是小偷小摸之人,要组成这么一支不小的团伙,不现实。何况街里街坊地住着,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会露馅。既然至今毫无线索,他们就很有可能是外地的。那么,这些天他们会住哪儿?要知道方圆百里之内就只有我们这一个镇子。”嗓音沙哑的男子言之凿凿地推测道,然后用疑问的眼光看着老板娘和同伴。 “你是说他们就住在这城里?”男子的话音刚落,老板娘便立即恍然大悟般惊恐地叫道。 “跟你说多少遍了,小点儿声,怕别人听不见是不是?”嗓音沙哑的男子气恼地训斥了老板娘一句,然后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这不正符合我们这里的情况吗?唐庄镇素以人员往来频繁而又众多出名,要混在这些外地人当中,就如石沉大海,很难被发现。” 老板娘想了想,点点头表示同意男子的推断。 “那就赶快查查这些外地人啊,晚了就来不及了!”老板娘着急地喊道,由于刚被男子斥责过,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你以为官府没想过吗?人呢?哪来的人手?现在衙门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那些被害的衙役们的家属闹得正凶,整日堵着门,镇丞大人因此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一连两天又招不到新人,还能怎么样?事情也只能这么撂着!好在那些盗墓贼是冲着尸骸去的,只要谨慎一些,还不至于闹出人命。”嗓音沙哑的男子说道。 第222章 新移民 “什么,撂着?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竟然放着不管,还算什么官府?我看这官府不要也罢!”老板娘一听这话,气得浑身发抖,也不顾之前对她的一再提醒,冲着男子劈头盖脸地吼了起来,仿佛男子便是那比饭桶还无能的镇丞,一股脑把怒气全撒在了他身上。 这回,嗓音沙哑的男子并未像前几次那样呵斥老板娘没控制住音量,因为在这件事情上,他自己也同样有气。 据老一辈儿讲,他们家是在一百多年前,也就是前朝时期,从北方的永德为躲避战争,逃难到此的,至今已历经了五代的时间,亲眼见证了唐庄镇从一个最初只有几百人的村子发展到今天这样的规模。 他们对这里有很深的感情,尤其像他这种在这里出生长大、娶妻生子,死后还会埋在这里的人,心中那种深挚的情感,是那些刚从别处搬来,准备在这里扎根的新居民所无法想象的。 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山山水水,附近的每一个地方都留有他的脚印,同样的,他也热爱这里的人们,特别是那些一起长大的街坊邻居,他发现最近这一二十年来,随着新人大量涌入,他们彼此抱得更紧了,相处得也更融洽了,他们无可争议地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几乎每天都要到彼此的家中串串门,把镇子上发生的各种新鲜事儿唠唠,平时谁家有个大事小情,他们更是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总能互相帮衬一把。 如今的唐庄镇早已今非昔比,从前,他们才是这座镇子真正的主人,而现在他们至多只能算是其中的一份子,讲话没人听,做事也没人应。 把控城市经济命脉的已经是那些同东西南北做生意的绸缎、玉石商人,还有散布在城市各处的银号,别看唐庄镇很小,每日在这里交易的银钱数目却大得惊人。 因此,随着贸易的蓬勃发展,他们这些最早迁来的人渐渐被涌入的新移民挤到了城市和社会的边缘。 他们这一群人自成圈子,同后来者从事着不同的营生,靠祖传的买卖和产业,赚着那些后来人的钱。 新移民则以做各种贸易的商人为主,他们把周边城市的黄金白银赚到这里来,存入他们信赖的银号中,最后由银号替他们把这些钱安全地转移到他们的家乡,通常是一个更大的城市甚至是京城。 他们是为贸易而生的,颠沛半生,只为给家人和自己赚取更多的资本,最后还会回到家乡,回到亲人的身边,小如唐庄镇这样的地方,绝不会是他们安置一家老小的家园。 他们看不惯那些人市侩铜臭的嘴脸,那些人也瞧不起他们固步自封、毫无上进的样子,况且到了他这一辈,随着人和钱的大量涌入,竞争者也随之出现,他们做了几十年的小生意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 新人开始踏足几乎所有行业,只要能赚钱,便如雨后春笋般,开得到处都是,如今他们也只能勉强维持着生计。 这家酒馆便是个最明显的例子,曾几何时,它是整个唐庄镇最受欢迎的酒馆,每天从早到晚,前来吃饭喝酒的客人就没断过,到了晚上更是日日爆满,就跟现在那些门前排着长龙的酒馆一样,要知道,以前这镇上可没有现在这么多人。 时过境迁,曾经备受青睐的老字号酒馆终究还是没落了。在老板娘看来,这都是因为那些外来人,他们不仅头脑精明,能吃苦,还会变着法的招揽客人,很快便把生意做得比他们过去还兴隆。 新老居民之间的竞争每天都在上演,赢的往往是那些外来人。他们彼此之间除了不多的一点金钱上的往来,几乎没有什么联系,在感情上也是割裂的,甚至没有多少感情可言。 整座城市好像被一把无形的巨刃分割成了界限分明的两部分,他们所属的那部分聚居在老城区,也就是唐庄镇的发祥地,同新建的那部分比起来显得很小,只剩城东的一隅。而且随着过世的过世,离开的离开,以及年轻一代在繁华的新城区谋生、落脚,开始融入进去,不再回来,他们那一片区域继续被压缩着,变得越来越小,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更加珍视那份彼此之间从小就建立起来的情谊。 他清楚自己已经落伍了,时代的浪潮他已无力去追赶,如今只想偏居一隅,尽力去从旧日的回忆中寻找片刻的惬意和安宁。 他走在熟悉而又陌生的大街上,这座城市每天发生的变化令他应接不暇,有时不免有种被时代抛弃和遗忘的感觉。 但他总算还有一个栖身之所,还能混口饭吃,他的长子虽然不满十二岁,却已在裕丰绸缎庄做学徒了,今后不再吃他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裁缝这碗饭了。 他既感到欣慰,又有些失落,欣慰的是贩卖绸缎的生意是大买卖,老大将来可保衣食无忧,失落的是当他再也拿不住尺子,看不清针线的时候,他们家中几代人苦心经营的成衣铺也只好关门大吉。 不是他不愿意把这门手艺传给外人,是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学,连他自己的儿子都认定这门生意赚得少,没有前途,而另谋高就,更何况其他人? 如今年轻人都被那些赚钱快的买卖吸引去了,这种吃苦多,赚的少的行当已经没人愿意干了。 最近这两年,找他做衣裳的人也比从前少了一大半还多,原本就都是镇上的那些老人,现在连他们也开始追求新的样式和新的料子,一个个改投别家了。 唯有那些穿惯了他做的衣服,美其名曰看着顺眼的人还上门找他。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新移民从外面穿来的各色服装样式新颖,他看了也喜欢。 但是他不会做,也不屑于去学,他告诉自己要守住祖宗传下来的针法和款式,绝不轻易改动,至少在他这一代不会这么干。 所以他只能照着老样子,给过去的老客户做老式的衣裳,而这些老客户也在一年一年的流失。 他几乎已经预料到,这门祖传的手艺也将随他一起埋到东山那片墓地里。 第223章 起疑 早他一步埋到那儿的除了他的祖辈和父辈以外,还有他的次子,也是他最小儿子,活着的时候最疼爱的那个,他是在两年前因为一场疾病过世的,当时只有八岁。 他把他葬在了山坡下面的一块地方,并为他立了个小坟,没有树碑,同家里的祖坟隔着一段距离。祖坟在上面一点,跟老板娘家的老太爷埋得不远,他的祖辈当年举家逃难至此,别处再无亲人,过世的老人全都葬在这里。 最近发生的盗墓案使他夜不能寐,尽管官府竭力在封锁消息,他还是从在衙门当差的外甥口中得知了事情的详细经过,这个外甥当时并没被派去蹲守,所以幸运地保住了性命。 尽管接连发生了的两起盗墓杀人案,昨天日间他还是冒险去墓地查看了一眼,他家的祖坟和次子的小坟暂时都还好好的,但他并没有就此感到安心,因为照目前的形势看,不出两日也要遭殃。 从外甥口中他得知官府由于没有人手,差不多已经完全放任不管了,为此他在铺子里以及家中简直坐立不安、度日如年。 他绞尽脑汁地寻找解决的办法,甚至一度冒出这样的念头,就是把亲人的骸骨起出来,等这件案子过了,那些盗墓贼去了别处以后,再安葬回去。可是犹豫了再三,还是迟迟没有动手,总觉得这样做委实不敬,恐遭先人怪怨。 今日他无心做任何事,脑子里全是祖坟被盗的可怕景象,于是他早早便关了铺子,回到家中,试图以酒解忧,才坐下喝了两口,便感到憋闷得慌,随即出来毫无目的的闲逛,无意间走到了老板娘的酒馆前,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进来,打算在这里坐会儿,顺便把自己灌醉,以忘却眼前的烦恼。 恰好住他后院的同年也在,平时两人关系不错,此刻相见甚欢,便坐到了一起,起初两人随便聊了一些街上的见闻,两杯下肚,话匣子立即不受控制地打了开来,几乎是不吐不快地把最近发生的盗尸案对同伴和老板娘和盘托出。 起初他还仿佛事不关己似的故作淡定,可越说憋在心里的无奈与无助就释放的越多,也越接近那个他无法改变的残酷现实,加上老板娘在一旁推波助澜,他终于也不管不顾了,剥开伪装的外衣,把真实的想法和状态展露出来。 “实不相瞒,我去墓地看过,就在昨日,当时只有靠近树林那边的几个座坟被挖开了,里面的骸骨也都不见了,其他的都还没事。如果你们当时也在的话,就会看到现场的景象有多可怕,就会知道那些盗墓贼有多疯狂。地上到处都是脚印,有一些连鞋子都没穿。还有两座坟墓只挖开了一点,其中一个坟头被刨平了,另一个则被扒去了一角。是的,你们没有听错,他们是用手一点一点地把坟墓挖开的。”嗓音沙哑的男子在沉默了一会儿以后,终于坦诚道。 听到男子说其他的坟没事时,老板娘似乎稍稍放心了一点,因为她家老太爷的坟离林子还挺远呢,所以被挖开的不可能是她家的祖坟。 可是当听到说那些盗墓贼是用手把坟墓刨开的,男子的同伴和老板娘都惊诧得瞪大了眼睛,脸上也立刻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用手刨?怎么可能,爪子不给他们扒断才怪!”男子的同伴刚想开口,却被老板娘抢了先。 “对啊,要是用手挖的话,只一座就够他们挖一宿的了,即便能办到,手也废掉了。别忘了你说过,这周围的墓地,除了东山那块,都给他们挖遍了,这些加在一起,少说也有二百多座,你觉得可能吗?”男子的同伴在一旁赞同地附和道。 “你们去看看就清楚了,用工具和徒手留下的痕迹是完全不同的,而且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尤其使用铁锹和镐的时候,跟用手刨的完全不一样。老实说,我在现场看不到一点这些工具留下的痕迹,倒是在泥土上看到了不少手指抓过的痕迹,并且能看得出来,当时刨的时候很用力,连石头上都留下了一道道清晰的抓痕。”嗓音沙哑的男子带着十分肯定的语气坚持道。 “这个以后再说,我先问你个事儿,既然官府都封锁消息了,你是怎么知道的?怎么我们俩一点都没听说呢?”老板娘不可置信地看着嗓音沙哑的男子,严肃地问道,一面与男子的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她从男子湿润的眼眶上判断他也许喝多了,要不然不可能说出徒手盗墓这样匪夷所思的话,“你该不会是在讲故事吧?” “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不过信不信由你们,反正现在也没人能阻止这件事,到时候事情落到你们头上,亲眼见到了,胜过我在这儿跟两位白费口舌!”眼看不被信任,事情又回到了原点,嗓音沙哑的男子气恼地摇摇头道。 “你看,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见男子有点儿生气,老板娘赶紧换上一副温和的面孔挽救道。 其实她心里也在犯着嘀咕,他俩打小就认识,平日乡里乡亲的常有往来,深知男子还是挺靠谱的,怎么也不至于骗他,何况还是在这样一件令人震惊的大事上。 “再说明儿一早去墓地看看不就结了?到时候是真是假,一目了然,何必先就在这儿弄得个面红耳赤?万一是真的呢,岂不伤了这么多年的感情?”老板娘心想,眼瞅着男子现出一副严肃而又闷闷不乐的样子,而且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谈话时的那种耐心劲儿,开始一杯接一杯地自斟自饮起来,好半晌都没再吭声。 她知道男子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不能再像刚才那样开玩笑,于是她立刻换上一副和善的面孔,用询问的口气道:“要不我们明天多叫些人一起去看看吧?” “大兄弟,你家的祖坟是不是也在那边?”说着,又转向男子的同伴,问道。 第224章 莽撞行事 的确,男子同伴的先人也葬在那里,应该说像他们这些最早迁来的移民,亲人过世以后都葬在那儿。 那里也是唐庄镇还只是一个不大的村子时最先确立的一块墓地,据说那里地势高,风水好,所以后来镇上的人死了都选在那里安葬。 如今整座山坡几乎已经完全被占满了,新来的人没有可葬之处,便分散埋于西山和南山之中。 “事关重大,我得回去跟我家娘子商量一下。”有好一会儿没吭声的同伴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呆在凳子上,迟疑了片刻,才用惯常的理由不置可否地说道,话音里透着明显的犹豫和胆怯。 虽然他家的祖坟也都在那儿,可慑于男子先前所提到的那二十几个人被害的案子,心中不由得恐惧起来。 “你是害怕了吧?害怕就直说,我们自己也能去,又不是非带你不可!”老板娘最看不惯男人畏畏缩缩,遇事就把老婆搬出来做挡箭牌的样子,于是语含讽刺地呵责道。心想,她现在不能跟嗓音沙哑的男子大吼大叫,还治不了他这个怂包了,随即又气不过地补了一刀道,“得了,我看你是被那两桩杀人案吓破了胆,到时候我们替你去看一眼,你就在家舒舒服服地喝你的茶水,等信儿吧!” “你看你,上来就挖苦人,我说不去了吗?前车之鉴血淋淋地在那摆着,你又不是没听到!你考虑过后果吗?人家十七个壮汉和四名身手不错的衙役都被害了,咱们几个虾兵蟹将绑在一块儿也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就算把那些老街坊都叫上又能怎样?连他们的底细都没搞清楚就贸然行动,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死人连同活人让人给一锅端了,谁负责?不计后果那是傻子才干的事?”男子的同伴虽然羞红了脸,却并未中她的激将之计,而是有理有据地反驳道。 “好啊,你骂我是傻子,你骂我是傻子是吧!”经男子这么一提醒,老板娘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确过于急躁,有欠考虑,才冷静下来,却被随后的一句无心之言又给激怒了,伸出手来一把揪住男子的耳朵,转着圈儿地往上扯,直痛得他哀哀大叫。 “啊,啊,疼,疼,疼!快松手!没人说你是傻子。”男子一边惨叫,一边告饶道,就像被踩到了尾巴之后的小狗那样用响亮的嗓门儿提醒施暴者的它真的很痛。 “看你这张臭嘴以后还敢不敢胡说八道!”老板娘见男子已经得到了教训,满意地把手松开道。 “你这个女人下手怎么这么黑?哎呦,我的耳朵。”男子轻轻地揉着那只被扭得火辣辣地痛的耳朵道。 他这一声哀嚎不但把沈浚和陆修武的视线吸引了过来,更把许久不见踪影的店小二也给叫了出来,只见店小二一手掀开帘子,从通往厨房的那道门里探出头来,朝大堂里张望,一面嘻嘻地笑着。 酒馆这一行干得久了,老板娘几乎具有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领,尤其对有人在这间店面里出现特别敏锐,店小二刚一露头,便被她逮了个正着,只见她瞅也不瞅正喜滋滋地瞧热闹的店小二,抬高嗓门,语调中带着明显的火药味儿唤道:“柱子,两位家客官的菜热好了吗?” “啊?”只顾看热闹的店小二压根儿没想到这茬儿,此时被突然这么一问,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因为照以往的经验,老板娘倘若招呼他上菜,直接唤来便是,何故多此一问? 所以他认为这里面必定另有深意,贸然回应恐与雇主的本意相违,招来一顿叱骂,于是便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老板娘,希望她给自己一个明确的暗示。 支吾一声以后,店小二便没了回音,老板娘这才带着恼怒的神色把脸扭过去,气冲冲地吼道:“问你呢,怎么不回话?哑巴啦?” 见店小二一脸茫然地直冲自己眨眼睛,老板娘立即明白过来,忙用只有他俩才明白的眼神向他使了个眼色,于是店小二心领神会道:“啊,热好了,热好了,我这就去给客官端上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不做吧?你们家老爷子的坟你也不管了?”老板娘又转过头来,突然朝仍在揉搓着那只肿痛的耳朵的男子问道。 “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必须找到一个万全之策才行!”耳朵肿痛的男子带着一副严肃而又谨慎的表情回答道。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等你想出办法的时候,你家的祖坟都让人给刨完了!”老板娘一见男子犹豫不决便气不打一处来。 “就算你去了又能怎样,也在那儿守着吗?还是看一眼就回来?你在那儿的时候,人家都不怕,你前脚走,人家后脚就过来把事办了。你还不明白吗?为今之计是赶紧抓住那些盗墓贼,只有这样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耳朵肿痛的男子竭力克制着心中的怒火,尽量用一种心平气和的语气反驳道。 他是在生自己的气,为自家祖坟同样受到威胁却无能为力。 老板娘被男子的优柔寡断和无计可施弄得心烦气躁,几乎就要发起火来,但转念一想男子说的也没错,她的确只惦记着祖坟是不是平安,却没想过看了以后怎么办。 她突然感到一下子泄了气,先前那股莽劲儿倏地消失不见了,只惯性般地反驳道:“官府现在不是不管吗?还能怎么办,只能靠我们自己啊!” “靠自己抓那些盗贼吗?别闹了,那些家伙根本不是普通的盗贼,说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也一点不为过,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在他们前面只有送命的份儿!”整只右耳仍火烧火燎般隐隐作痛的男子不以为然地反驳道。他察觉到老板娘的音量比起之前明显降低了许多,口气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似乎是听进去了自己所讲的话。 第225章 上报县衙 “那你们说怎么办?我听你们的,反正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老板娘像个泄了气的巨型皮球瘫坐在凳子上,做出无可奈何状。 此时,店小二把冒着热气的两盘下酒菜重又给两位客人端了上来,菜香扑鼻,使人胃口大开,对饮半晌的二人这才意识到晚饭时间已过,肚子里却还是空的,此时在酒精的作用下愈发灼烧得难受。 “先吃饭,边吃边说。”老板娘的火气一消,意识到已耽搁了两人好一会儿,此时还没吃上饭,不由得心生歉疚,于是换上平素招待客人的那种和气的面孔道。 老板娘神色平静地看着二人一面夹着盘子里的菜,不停地往嘴里送,一面把她上的第二壶酒都喝完了,也没人吭声。 “你们说的没错,抓贼我们不在行,也太危险,最终还是得靠官府。可我有一件事始终想不明白,你们说镇上的衙门里人手不够,短时间内也招不上来人,案子就只能这么放任不管,那镇丞大人为何不上报县衙,请县太爷派人来调查呢?诶,对了,你们说咱们这儿归那儿管?”眼瞅着两人即将把盘子里的菜吃完,而且看样子似乎吃完便打算离开,老板娘坐不住了,心想上一个问题的确难于回答,暂且放下不管,又清楚现在再对两人故技重施,强迫他们把话讲完已没有用,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于是便带着一副温和的口气重启话题道。 “应该还是归洛城管吧?”被她揪痛了耳朵的男子首先撂下筷子,用放在手肘旁边的茶水漱了漱口,也不看老板娘,回答道。 随即又抬起头来,看着坐在对面的男子,问道:“陈兄,可是这样?” “应该是,你看前几日,官府的告示上不还是写着‘洛城县唐庄镇''吗?”嗓音沙哑的男子放下手中的筷子,将目光从盘子上抬起来,看了一眼同伴的眼睛,回答道。 然后也跟同伴一样端起茶水,呷了一口,然后又是一口,接连喝了三口茶,才放下来。 “只是这县令大人好像很多年没来过这里了,如今这唐庄镇可不再是从前那个小村落,说它富可敌县也一点不为过,不应该不来走走的啊!”右耳通红的男子继续说道。 “哪有,五年前还来过,你忘了,那日我去衙门口看热闹的时候你也在,咱俩不也像今天这样看了一会儿便来这儿吃酒了吗?”嗓音沙哑的男子回忆道,还不忘开一下老板娘的玩笑,“那时的老板娘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儿呢!” 直把她逗得面红耳赤,不好意思起来。 “啊,对对对,我记起来了,那天天气好得不得了,阳光把个府衙大门上的衔环照得刺人眼,我当时被挤在人群当中动弹不得,害得我眼睛里好半天都有个黑点晃来晃去。不过县令大人莅临本镇,那场面真是好不威风,我清楚地的记得,当时整条街都被拦上了,镇丞和一众衙役在衙门口列队欢迎,那股子点头哈腰的谄媚劲儿简直叫人发笑。”耳朵赤红的男子竭力追忆着,终于被他想了起来,愉快地说道,“后来我家老大吵着说要看县太爷下轿,我就把他举过头顶,让他骑在我的脖子上,他刚坐上去就看见你家老二也骑在你的肩膀上,咱俩就……” “说起来,我也好些年没去过洛城了,不知道如今的县太爷是哪一位,应该不是五年前的那个了吧?”红耳朵男子猛然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竟忘了同伴的老二已经过世两年多,此刻当着他的面再次提起,难免令其伤心难过,于是顿了顿,然后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同伴,赶紧转移话题道。 在一旁出奇安静地做听众的老板娘,也感到有一瞬间周围的空气仿佛突然凝固住了,而且似乎连两人的呼吸也都停止了,她自己也大气不敢喘一下,紧张得跟什么似的,生怕下一秒气氛急转直下,把好不容易修复的愉快氛围搞砸,最后大家闹得不欢而散。这既不是她想看到的,也将使她最关心的那个话题彻底告吹。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嗓音沙哑的男子并没有像他俩以为的愤而离席,或放声痛哭,而是平静地回答红耳朵男子的问题道:“应该不是了,大齐县令任期通常为三年,这都五年过去了,早就换人了。” “咳,一晃五年过去了,这唐庄镇变得越来越富裕,县太爷反而看不上了,真是奇哉,怪哉!”红耳朵男子感叹道,难掩内心的失落之感。 “那你们觉得镇丞大人为这件案子去找过县令大人吗?还是县令大人压根儿就不管这件事?”眼看着刚开始的话题还往自己所期望家的方向继续,几乎停滞在这儿了,老板娘赶紧插进来道。 “难说,照理讲我们这儿既然归洛城管辖,洛城的官员也就等于是这里的官员,洛城境内任何地方出了案子,县衙都有义务进行调查,给受害者和百姓一个交代。这是毫无疑问的,不过实际上如何操作就很难说了,有可能镇丞大人根本就没把这件案子给报上去,也许已经报上去了,但是县令大人出于某种原因不想管,或不愿意管。”右耳依旧火热但已不那么抽痛了的男子分析道。 “也许还有一种可能,”话音刚落,男子又突然怀着希望补充了一句,“镇丞大人一开始是想自行查办此案,所以才派那四名衙役去墓地设伏,只是没想到对手太强,远超他的预料和能力,这才上报给县衙,自然就晚了点儿。此刻县令大人或许已经接到这里的呈文,正在商议对策,不日便会遣人来查办此案也说不定。你们也知道,我们这儿离洛城很远,驿站的驿使跑一个来回,快的话也要三四天。” “这也只不过是一种猜测,到底上没上报,我们这些做百姓的怎么会知道?何况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那些盗墓贼还在疯狂地作案,指不定哪天就盗到我们这些人头上,况且万一镇丞大人根本就没将此事报告给上官,大家岂不空等一场,最后盗匪把尸骸全偷走了,连人影都找不着,还怎么查?”老板娘带着不信任的神色接口道。 第226章 好办法 “上报是肯定要上报的,毕竟现在已不仅仅是盗尸案这么简单了。唐庄镇还从来没有因为哪个案子死过这么多人,瞒是瞒不住的,再说隐瞒不报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镇丞不会不知道。”嗓音沙哑的男子半晌没说话,这时突然插进来向二人解释道,“另外,如今这唐庄镇可不只住着我们这样的普通百姓,那些从外面搬来的富商巨贾,跟全国各地做生意,有的甚至把绸缎、玉石卖到外邦去了,还有每日涌进来的数不尽的小商小贩,在这里采购完商品,出了城,便往东南西北散去。所以这里的不管好事还是坏事,都注定会传得很快、很远,像这种惊天大案就更不用说了,他们知道了也就等于周边的州县都知道了,消息灵通的京城也不可能不知道。迟迟破不了案或隐瞒不报,到时候上面追究下来,他镇丞恐怕不只乌纱不保,被投进大狱,掉脑袋也有可能。” “可现在不是来不及了吗?东山已经被那些盗贼盯上,照眼下这形势,用不了几天整座墓地就会被盗空。至于上面的官差,什么时候到还说不准呢!再说,挖的又不是他们的祖坟,他们才不着急呢!等他们到了才行动,只怕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这是我们的事,我们自己总要做点什么吧?”老板娘带着焦急而又询问的神色瞅着二人,道。 嗓音沙哑的男子没搭茬,坐在对面被她扭痛了耳朵的同伴也不吭声,老板娘问了个寂寞。 其实包括老板娘自己在内,大家都心知肚明,连官府都无力解决的事,凭他们几个更不可能办到。 而且任何冒险的举动都有可能给他们带来像之前那些人一样的杀身之祸,这是不负责任,也是不足取的。 而老板娘尽管看上去对此事急切又热心,却也跟大部分女人一样,在碰到大事的时候便没了主意,空着急而拿不出思虑周全的好办法,她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是竭力想从两人那里讨得一个万全之策。 “你们倒是说话呀,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别告诉我就这么干等着,我可等不了,我绝不允许那些该死的家伙动我们老太爷的坟。”老板娘坐在两人中间,焦急地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见没人搭茬,禁不住又恼火起来,不过她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竭力克制着急躁的情绪追问道。 “调查案子,抓捕盗匪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事,已经有人在这上面吃了大亏,我们绝不能步其后尘。我们想要的只是祖先的骸骨不被盗走,对吧?”嗓音沙哑的男子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腔道,然后瞅着两人,等他们做出回答。 “没错,是这么回事儿!”老板娘见终于有人开口,忙附和道。 男人又把目光转向坐在对面的同伴,同伴一面抚弄那只不舒服的右耳,一面点点头。 “如果非要问我,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不知当讲不当讲?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了。”嗓音沙哑的男子神色严峻地看着两人,说道。 “什么办法?”话音刚落,两名听众便带着期待的神色异口同声地问道。 男人仿佛怕隔墙有耳似的,神秘地朝两人摆摆手。 接着三人的脑袋便伸到了桌子中央,几乎头挨着头,凑在了一起。 然后一阵模糊的耳语声持续了一小会儿,两名听者脸上的神色都不约而同地由最初的期待与好奇变为震惊与担忧,不住地连连摇头。 随着嗓音沙哑的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并持续了好一会儿,两名听者才带着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把脑袋收回来。 “除了这个法子,你们还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吗?”嗓音沙哑的男子双手撑着桌沿,在椅子上坐直身子,最后问道。 两名听者琢磨了片刻,最后还是老板娘先开口道:“我同意,不过谁要是有更好的法子也可以说出来!” 把问题直接抛给了被她揪痛了耳朵的男子。 “行,我没意见!”随后右耳仍在发热的男子附议道。 “这回不用先跟老婆商量了?”老板娘看着男子被扭红的耳朵,戏谑道。 她尽管对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并不十分赞同,但心想总比什么也不做,就等着直面那个无可挽回的结果强。 男子羞红了脸,没有搭腔。 “那我们说好,明天天一亮就出发,赶在那些商贩之前出城。另外,这件事要确保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不,是我们四个,还有你家相公,切不可对第五个人讲起,就算是自家娘子也不行。”嗓音沙哑的男子告诫两人道,视线最后还特意在同伴的脸上停了两秒,意思是三人中只有你有娘子,这件事你自己决定就行,不必跟娘子商量了。 两人一齐点点头,表示同意。 “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老板娘不放心地问插了一句。 “我知道一条小路,很隐蔽,可以躲过所有人的视线悄悄地抵达那里,只不过不太好走,而且得绕点儿远,这正是我们要早些出发的原因。”嗓音沙哑的男子似乎对自己所提的建议的每一个环节都仔细想过了,并且找到了应对之法,对于老板娘所提的问题也是一样,他把事先想好的对策告诉两人道。 随后他又看着老板娘,为了不显得那么生硬得像是在命令,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道:“明天你就不要跟着了,我们三个就够了,人多目标大,要是真碰到了熟面孔,我们就说是去山上挖药材,反正这件事几乎还没有多少人知道,料也不会引起怀疑。” “好!”老板娘点点头,同意道。 “时候不早了,我们各自回去准备吧,记住,明日卯时前出了城门以后,在村东头的大杨树下集合。”嗓音沙哑的男子一面从衣袋里摸出一粒碎银子,放在桌上,一面说道。 第227章 消失的打更人 说完便从桌子旁站了起来,转身准备从这里出去。 老板娘也立即起身,用指尖从桌上捏起那粒碎银子,拉过嗓音沙哑的男子的手臂,放回他手里,道:“今晚算我代我家掌柜的请客,明日事毕再来这儿,我们庆祝一下!” 嗓音沙哑的男子没有推辞,把手合上,将银子紧紧攥在掌心,道:“那我就用这银子买几只袋子,明日带去。” 男子的同伴也从凳子上起身,三人像刚商议完一件关乎天下苍生的大事似的郑重地互相作别,随即两名男子一前一后从沈浚他们身旁走了过去,离开时还用怀疑的目光瞅了他们一眼。 当他们经过时,沈浚就像没看到他们一样,仍作从容状地呷着杯子里的茶。陆修武则睁着迷蒙的双眼朝打身边经过的三人瞥了一眼,但由于实在是太困了,他只恍惚感到有三个人影从自己身边一闪加而过,丝毫没将他们同角落里那三个令他讨厌的家伙联系到一起。 三人过去以后,他仿佛被催眠了一般,彻底把眼睛合上了。 又过了片刻,沈浚放下手中的茶杯,伸出手来,隔着桌子,碰了碰他的手臂。 他蓦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摆出一副战斗的架势,竭力睁开惺忪的睡眼,吼道:“都别过来啊!老子这把刀可不是吃素的!” 原来,他刚闭上眼,便掉进了一个似曾相识却又不完全一样的梦幻的深渊,他梦到自己被西绥的大队人马围在了中央,无法脱身。 随着包围圈越来越小,他一面原地转圈地举剑吓唬着渐渐靠近的敌兵,一面用言语警告他们。 当他睁开眼来,发现面前坐着的是沈浚时,又不可置信地朝四下里望了望,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陆修武回过头来,发现沈浚正用异样的眼神注视着他,就好像他身上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似的,于是下意识地低头朝脖子以下打量了一遍,发现此刻自己正岔开双腿,两手做握刀状,举在身前,对准的正是沈浚。 他不禁尴尬地整张脸都红了起来,继而不自然地笑了笑,然后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店里的其他客人都走光了,我们也走吧!”沈浚立刻恢复了平静的神色,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似的,说道,同时瞅了瞅在一旁熟睡的陆修文,示意他叫醒弟弟。 沈浚刚说完,陆修武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再次朝酒馆的大堂里扫了一眼,最后将视线停在了最里面的屋角上,发现此前坐在那里的三个人已不知去向,桌上原先摆着的酒菜也早就撤了下去,而先前同两名男子聊天的老板娘已经回到了柜台后面,正时断时续地拨弄着算珠,啪啪的响声把他彻底拉回到现实中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睡着了,以至于有人出去都没察觉到。 “现在什么时辰了?”陆修武又回过头来看着沈浚,疑惑地问。 “不早了,把修文唤醒,我们离开这儿吧!我想店家也急着休息呢!”沈浚并没有直接回答陆修武的问题,而是意味深长地微笑道,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因为他也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辰,没人提起过,古时候会有的打更人也出乎意料地在他们停留的这段时间没有出现,更没有钟表之类的计时器可供他查看。 不然以他的听觉能力,即使隔着五条街,也能清楚地听见敲棒子的声音。前几天他在洛城的时候,就每晚都会听到这样的敲击声,以及打更人报时时喊出的话。 在王府半睡半醒的那几日,沈浚就是听着这样的声音度过的。尤其当人们都睡下以后,街上变得出奇地安静,这时的棒子声显得特别清明空悠。 每当黑夜来临,打更人便从远处敲着棒子渐渐走近,声音也越来越大。他清楚地记的,梆子声第一次响起时,打更人喊的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然后一遍遍地重复着,并以整晚最大最清楚的声音从王府门前经过,然后又慢慢走远,第二次响起时喊的则是“关门关窗,防火防盗”,第三次响起时喊的是“子时三更,平安无事”,第四次响起时喊的是“丑时四更,天寒地冻”,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响起时喊的是“早睡早起,保重身体”,这一趟喊完之后,天差不多也就亮了。再往后的一整个白天,打更人便没再出现,直到第二个晚上,又如此这般重复一遍,第三晚也是一样。 沈浚因而从中大致判断出了当下的时间。 不过自打他们出城以后,便一下子失去了时间的概念,白天只能通过太阳的高度,夜晚则靠着辨认月亮的位置来推测大概的时刻。 在野外跋涉的这日子,早晨、中午和晚上取代了辰时、午时和酉时的精确概念,一切都以太阳和月亮的运行为准,看不到月亮的夜晚则只有天黑、天亮两个时间。 一日三餐也不像在王府中那样按时按晌,肚子饿了便掏出干粮来吃,肚子不饿,即使早就过了午饭时间,乃至天已经擦黑,也等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再吃。 今晚不在野外,而且外面天已黑了有一会儿了,沈浚却没有听到打更的声音。 他竭力地回忆着,确信自己没有错过什么,睡着的只是那两兄弟,他自己则一直是醒着的,酒馆大堂里的一切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那两男一女的窃窃私语也尽收耳中,即使他们把声音压得很低。 难道这唐庄镇压根儿就没有打更这一行?沈浚诧异地想,此时经陆修武突然这么一问,沈浚也感到纳闷,如果这里不像他在电视里看到的靠打更人来报时,寻常百姓又是怎样得知准确时间的呢? 他清楚地记得,之前那名嗓音沙哑的男子曾说起过“辰时”这两个字,而且前面还有“明日”做限定,所以他才知道他们把秘密行动的时间定在了明天早上,并且约好了在城外的某棵杨树下见面。 第228章 忘了一件事 只是他们是如何确定时间的,沈浚一直也没弄明白,他站起来的时候还不忘朝店里的柜台和墙上扫了一眼,并未发现有计时功能的东西,随即他便将这个疑问抛在了脑后。 陆修武先是用胳膊肘怼了怼趴在桌面上的弟弟的胳膊,见没有反应,又伸出手来摇晃了两下,才把他弄醒。 陆修文在椅子上坐起来的时候,沈浚和陆修武几乎同时看到他刚刚趴过的地方有一大滩口水,沈浚皱皱眉,露出宽容的微笑,陆修武则因弟弟的狼狈相感到十分尴尬。 陆修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残留的涎水,然后扭头看着哥哥,气恼地嘟囔道:“干嘛!人家睡得好好的,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行吗?” 说完便像散了架似的,又朝桌面倒了下去,幸亏陆修武反应快,一把揪住了弟弟的后脖领,将他的脑袋提在半空中。 只见陆修文的鼻子尖儿悬在距离他自己那滩涎水不足一寸的上方,兄长但凡手抖一下,便会碰上。 不消片刻,陆修文便被一阵窒息之感弄得喘不过气来,憋得脸色发紫,陆修武见状手上一用力,又把他提得坐了起来。 陆修文接连咳嗽了好几下,然后大声吸了两口气,这才缓过气来,这一遭算是将他那浓得化不开的睡意给赶得无影无踪了。 他的眼睛由于极度的惊恐,睁得大大的,眼角隐隐有血丝渗出来。起初他还以为是在做梦,醒来以后才发现有人在后面勒着自己的脖子,他想喊兄长,可是由于无法呼吸,根本喊不出声来。 待他被拉起来后,扭头瞅向那个差点儿勒死他的人时,发现那人却是跟自己最亲的兄长。 他不可思议地盯着兄长,不明白兄长为何要勒住自己的脖子,难道他不要这个弟弟了吗?陆修文想,然后带着哭腔地问道:“老哥,你干嘛?” 陆修武自己也吓了一跳,以为刚刚那一下险些要了弟弟的命,此时带着歉疚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弟弟,见弟弟终于呼吸顺畅,并无大碍,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随即又换上了平素那种严厉的神色,用眼睛指了指桌面上巴掌大的一滩口水,意思是看你干的好事。 陆修文不解地看向桌面,目光立即牢牢地锁定在那一滩液体上,随即双手猛地在桌子边沿上撑了一下,整个人迅速弹起来,并向后退了两步,惊恐地问道:“那是什么?” “你的口水,真丢人!都多大了,睡觉还像小孩子流口水!”陆修武一脸嫌弃地说道,一面抓起脚下的包袱和配刀,撇下怔怔地盯着桌面的弟弟,往柜台那边走去。 “客官吃好了吗?”老板娘热情地打着招呼,一面在算珠声中算了账,“四盘小炒,三份米饭,正好半两银子!” 陆修武面无表情地掏出一粒碎银递了过去。 “多谢客官!”老板娘微笑着接过银子,道。 陆修武什么也没说,径直朝在门口等待他的沈浚和弟弟走去,随即三人便来到了被随处挂着的灯笼照得通明的大街上。 “客官走好,欢迎下次再来!”老板娘在他们的背后快乐地招呼道,显然之前的担忧已在她的脑中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轻松愉悦的心情,“柱子,送客!” 店小二却没跟出去,而是先跑到后院,把沈浚他们的马牵了过来,交到三人手上,道:“客官慢走!” 然后目送着三人走到大街中央,才返身回去。 “柱子,今天就到这儿,把凳子都摆桌子上,打扫一下,你就休息吧,明儿咱们歇业一天!”老板娘见店小二从门外进来,立即吩咐道。 接着便响起一声声木板的撞击声。 此时,街上的行人仍络绎不绝地往来于两旁的店铺、酒馆和食肆之间。对面的酒店更是人声鼎沸,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 “哎呀,把这事儿给忘了!”沈浚蓦地想起之前做过的一个决定,心里不禁暗叫道。他好不容易才做出转变,正准备去践行,却又一次错失了机会。 他感慨地回头望了一眼刚刚从中走出来的酒馆,遗憾地摇了摇头,心想,出都出来了,没有再折返的道理,于是他只好放弃。 毕竟已是晚上,不比白天真亮,他们感觉到处都有人影在晃动。 尤其是那些喝得酩酊大醉从酒馆里出来的,三三两两地互相搀扶着,在马路上跌跌撞撞地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像找不到出口的苍蝇似的到处乱撞。 三人以为骑在马上,不容易看清地面的状况,一不小心可能伤着行人。 于是他们选择牵着马在大街上走,这也是为了更仔细地打量两边的客栈,找一家理想的住进去。 要是换在洛城,这个时候大街上除了更夫和夜巡的衙役以外,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影。 三人都不由得被这里繁华的夜生活所吸引,越发觉得自己一直生活着的洛城比起这里来,显得那么冷清和寒酸。 陆修武在前面努力寻找着夹杂在店铺和酒馆之间的客栈,招子和牌匾沿街排开,令人眼花缭乱。走了一段以后,三人发现这条街上的客栈属实不少,几乎每隔五六十米便有一家。 在接连问了三家都被告知客满以后,他们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了第四家。 这家比前面的几家都小,并且看上去也略显破旧一些,单是粗陋的门面就让那些有钱的商贩们望而却步,远不如那些建筑庞大,在周围一众客栈、酒馆中鹤立鸡群的酒店装潢新颖、干净。 这家虽然看上去似有古朴之感,实则已在这条街上开了很多年,多到连他们自己都说不上来了。加上由于年久失修,就连它的外表都变得跟周围的建筑格格不入。 陆修武犹豫好一会儿才决定进去。 他把自己和沈浚的马都交给弟弟看管,然后同沈浚一起走了进去。 刚踏进前厅,便听到一阵不依不饶的女声传来,夹杂着男人耐心的解释和道歉。 第229章 小姐 他俩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不大的前厅当中,背对着大门站了四个人,把个狭窄的柜台挡得严严实实的。从所着衣衫上,可以明显地分辨出其中有两男两女。 两名男子个子较高,稍靠后地分列左右两边,其中站在左手边的那个膀大腰圆、身形魁梧,几乎能装下身材如他旁边那名女子的三个,即便穿的衣服已足够宽大,仍能看到肩膀以及后背上的肌肉如巨大的岩壁般撑起,当他岔开两腿稳稳地站着的时候,给人一种纵然十级大风,我自岿然不动之感。 同他比起来,右边站着的那名男子则显得瘦削了许多,单只脑袋就小了不止一圈,然而却不失健壮与结实。只见他身子从上到下挺得笔直,两脚微微分开,双手垂在身体的侧面。 沈浚透过微弱的光线看到此人指节粗大,手上青筋隐隐凸起,朝向他俩的掌心布满常年抓握硬物磨出的老茧。 两名男子皆是一身紫衣短靴装扮,头发全都束起来,在后脑勺上绾完成一个发髻,跟沈浚他们的一样。 只是人家衣服的质料却要比他们身上穿的好很多,像是缎子的,看上去不但贴体合身,而且柔软舒服,不像上次回来的路上,陆修武出钱给他买的那件,硬撅撅得扎人不说,还大了许多,穿了才几天便弄得浑身痒痒,忍不住在背上以及手臂各处抓挠出一道道檩子。 反观作为王爷护卫的他们,则向来是一身粗布衣裳,哪怕大热天也是如此,动一动便出一身汗,除了将外衣脱下来散散,别无他法,可这样又未免不雅观,恐遭人耻笑,所以多数时候只好忍着。 还好自从沈浚穿越过来以后便不怎么出汗,否则如此沉甸甸又不透气的衣服穿在身上,再顶着大太阳奔驰这一路,非生出痱子不可。 沈浚想起,如此高档的衣料,这几日除了在王爷、典狱大人以及河边的那十几名高手身上见到过,还没看到其他人穿过。 另外,这两名男子都给沈浚同一种感觉,那就是不但安静,而且站得很稳,不像一般人那样时间长了便屈腿、弓背乃至左摇右晃,小动作不断,还时不时地倒换双脚,转移着身体的重心。 这二人显然马步扎得久,练出来了,沈浚心想,如此看来身上断的会些功夫,而且看这架势,连同他们中间站着的两名女子一起,这四人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沈浚看不见两名女子的容貌,不过从那个嘴皮子不饶人的女子口中可以听出,站在她旁边的是位小姐,而她自己则是这位小姐的丫鬟。 此外,两人的穿着也完全不一样。丫鬟着一身在昏暗的光线下呈浅紫色的缎衣缎裤,通身看不出任何花纹和秀图,头上绾着两个表明其身份的丫髻,搁在任何地方都不怎么引人注意,甚至比起那两名男子的衣装和气派还逊色了点儿,只是她那扯开了的嗓门儿不得不让沈浚和陆修武为之侧目。 反观站在她旁边那名女子,身上的行头与其判然有别,她穿了一身质料轻盈的浅绿色绸衣绸裙,高高地提至胸部以上,下面打着宽大的褶子,把整个下半身全都遮住了,只露出一双白色的绣花鞋在外面。 一头精心梳理过的黑发打成结子,优雅地盘在小巧的脑袋上,用一支粉色的双花簪固定着。 如她身上所穿的丝绸一般光洁白皙的耳朵和脖颈全都露在外面,使其整个人自上而下简直浑然一体,看上去十分干净清爽。从后面看去,身材更显纤瘦娇美,给沈浚一种曾在电视里看到过的大家闺秀的感觉。 把陆修武看得眼睛都直了。 在两人肩膀以上的柜台后面,透过那两颗小巧的头颅中间的空隙,露出半张胖乎乎的圆脸,此时那张脸上堆满了焦急与无奈,口中结结巴巴地重复着一句话:“不行,不行,这样会砸了小店的招牌的!” 小姐一声不吭地在一旁观战,任凭那泼辣的丫鬟对着已被弄得不耐烦的老板一通威逼利诱。 那胖脸男子早已看见沈浚二人进来,只是由于被那丫鬟毫不放松地纠缠着,迟迟脱不开身,才没有同他俩打招呼。 陆修武显然也并不着急,先前急切的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全副注意力都被两名女子中的一个吸引住了,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甜蜜的笑意。 沈浚一点儿也不困,所以只管让他们争吵去,相信总有结束的时候。 他和陆修武也不坐下,就这么站在四人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热闹一般地耐心等待着。 随着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沈浚渐渐确定那两名始终犹然侍立的男子的身份,应是被他们围在中间的那位小姐的护卫,而出门携带护卫,且连护卫都身着锦缎,必非寻常人家。 自进门以来,沈浚就听到双方在重复着同一个话题,在丫鬟一方执意要一间上房,在胖脸男子一方,也就是客栈老板一方则坚称没有。本来事情应该到此为止的,可丫鬟一方既没有马上离开,也没有选择住下,而是继续同老板起着争执,似乎不给他们一间上房,他们便不会善罢甘休。 起初还是一副商量的口气,慢慢地丫鬟咄咄逼人的嗓门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急切,此刻,只听她叫道:“不行!你至少给我们弄一间上房,让我们家小姐住,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在下房对付一下就行。” “哎呀,我都说过多少遍了,我们这儿的上房已经客满,一间空房都没有了,你让我上哪儿给你弄一间去?”客栈老板被折磨得在柜台里直跺脚,愁眉苦脸,地重复道。 “你倒是给想想办法呀,你是老板,总会有办法的,我们只要一间,就一间!”丫鬟竖起一根手指,仍不放弃地克制着急躁的情绪恳求道。 “你们叫我怎么办?难道把上房的客人给轰出去?”客栈老板急了,用手指着楼上,冲着四人叫道,说时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害怕上房的客人听到似的。 第230章 心跳加快 “如此甚好,如果老板能腾出一间上房来,我们愿意付双倍价钱,三倍也行!”那丫鬟仿佛看到了希望似的咧嘴笑道。 “什么,还好?亏你想得出来!把客人赶出去,我这生意以后还做不做了?”客栈老板一看这四位如此蛮不讲理,心里不禁火大,严厉地驳斥道。 “那你说怎么办?你这剩下的三间客房全都临街,街上有多吵你又不是听不到,叫我们怎么住?行,我们这些下人住临街的也就罢了,让我们家小姐住下房,亏你做得出来!”丫鬟晃动着脑袋,不依不饶地回怼道。 “我不是说了吗,我们这儿就只这剩三间下房,诸位要是觉得不合适,大可以去别家看看!”客栈老板心平气和地回答道,口气里透着明显的送客的味道。 丫鬟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这不是要赶他们走的意思吗?她自己还好说,打小受惯了窝囊气,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当没听见。可当着小姐的面逐客,等同于往她脸上啐唾沫,这可就过分了。于是她像炸毛的公鸡一般,向前伸着脖子,做出吵架的姿势,气冲冲地叫道:“嘿,我说老板,你跟我隔这儿兜圈子玩呢?合着我说了半天都白说了?但凡我们能找到第二家,还会在你这儿浪费口舌吗?” “那就没办法了,我们这儿确实没有上房了,下房也只剩三间,您四位要是不抓紧定下,保不齐一会儿连这三间下房也没了!”客栈老板摆出一副爱莫能助又成竹在胸的样子,抬起眼睛,越过两人的肩膀,用目光指了指站在她们身后的沈浚和陆修武,意思是:看到后面的人了吗?你们不住,有的是人住,你们可想好了,回头别后悔。 丫鬟凭借多年训练出来的察言观色的本领,立即捕捉到了老板那别有深意的眼神,于是立刻回过头来,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发现两个男子正站在前厅里,眼巴巴地望着他们,似乎等他们一从柜台前离开,便马上冲过去取而代之,将他们不要的那三间下房定了去。 “喂,你鬼鬼祟祟地在干什么?赶快把你的狗眼拿开!”本就对老板不肯帮忙感到恼火的丫鬟发现陆修武正用异样的眼神盯着她家小姐,登时火冒三丈,口气严厉地呵斥道。 丫鬟的呵斥声刚一响起,两旁的护卫便立即警觉地扭过身来,带着轻蔑和不友善的目光注视着沈浚二人。 先前那位膀大腰圆的男子长着短而粗的络腮胡子和一脸结实的横肉,看上去异常凶蛮,而那个背影略显瘦削的,则生就眼窝深陷,颧骨凸出,现出一副冷峻的表情。 两人同时将目光锁定在陆修武的身上,凭多年习武的经验他们看出这个年轻人会点功夫,但是不多,而他旁边的那位倒像一名书生,即便发生什么,也不足为虑。 陆修武被这一声呵斥惊醒,还没完全回过神来,便发现四双神色迥异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他这才确信刚刚的那一声不友好的呵斥是冲着他来的,并且从中认出了那声呵斥的主人,正是此前同客栈老板纠缠不休,说话像连珠炮一般的丫鬟。 这一声呵斥同样惊动了那位始终默不作声地背对着他们的小姐的注意,只见她疑惑地看了一眼丫鬟的脸,发现此刻丫鬟正朝着她的身后怒目而视,于是缓缓地把一颗美丽的脑袋扭过来。 就在那张光彩照人的脸全部面向自己的一刹那,沈浚清楚地感到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即使在独自同那些魂魔和尸人对峙,内心感到难以名状的恐惧的时候,他的心脏也没像此刻这般跳得厉害。 起初,陆修武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自己在这儿站得好好的,没招谁,没惹谁,因何平白无故遭到呵斥?他甚至感到愤怒,就好像他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这令他感到很不舒服,但他并没有理睬这件事,或者更准确地说,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视线便不受控制地自动移到了一旁的那名美丽的女子身上,现在他终于看到了女子面容,跟他通过背影所想象的一样,这一次女子那迷人脸庞简直令他魂不守舍,并且再也移不开了。 “还看!信不信戳瞎你的眼睛?”丫鬟眼见对面的男子非但毫无悔改之意,反而更不礼貌地直视起自己的主人来,登时感到气愤已极,举起两根手指吓唬陆修武道。 在她看来,陆修武那痴迷的眼神里简直充满了亵渎的意味。 实际上,一直以来,任何一个胆敢长时间盯着她家小姐看的男人都会被她视为大不敬,只不过随着小姐年纪一天比一天大,老爷渐渐拗不过,同意她偶尔出门走走,这样的事情突然大增起来,尤其自打此次出门以来,这样的状况就没断过,几乎每到一处都会引起男人,甚至女人的注目。 小姐自己倒是全不在意,可她就被自己心里的执念折腾得够呛,以致动不动便跟陌生人大吵一架,次数多了,她自己也不胜其扰,便找来一块面纱打算让小姐戴上。 起初小姐坚决不同意,直说眼睛长在别人脑袋上,随他们看去吧,自己管不了,也管不过来,而且反正也没人认识她,如此遮遮掩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跟关在府上闭门不出有什么区别? 可架不住她不分昼夜地死缠烂打,小姐又担心自己的这个丫鬟与人争吵的次数太多,气出个好歹来,才勉强同意在人多的时候配合她一下。 自从进城以后,那块面纱便挂在小姐脸上,就连吃饭的时候都没摘下来过,弄得她的鼻子和两颊总是痒痒的,呼吸也变得滞塞起来,恨不能一把将它扯掉。 可考虑到她那丫鬟绝不会答应的执拗劲儿,加上城里的确人多得出乎他们的意料,才一路坚持了下来,只待找到客栈,关起房门好好畅快畅快。 今晚只因天色已黑,前厅里又没什么人,丫鬟才同意小姐在进门以后便将面纱除下来。 第231章 似乎想起了什么 赶了一天的路,四人早就累了,只想赶紧找个像样的客栈投宿。起初他们以为即将抵达的不过是一个偏远的镇子,人不会太多,客栈自然也好找。 还在城外那条大路上的时候,他们渐渐发现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这条官道上的人越来越多,一度觉得不可思议,当得知再往前还有一个县城的时候,他们便顺理成章地认为这些人当中的绝大部分应是往那里去的,毕竟县城比镇子大是常识,所以他们依然不担心住的问题。 直至望见通往城门的岔路口,他们才发现,这条官道上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奔着这座小镇来的,而这座小镇比他们想象的大多了。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他们隐隐预感到在住宿这件事情上,可能没一开始想象的那么容易。 果然,进城以后,不仅食肆和酒馆家家爆满,以致于他们走了很远,又等了好一阵儿才吃上晚饭。 客栈就更不好找了,要么全部客满,要么只剩一间,根本就不够他们四个住的。 到后来,他们彻底放弃了想找一家像样的客栈的念头,上不上房的也无所谓了,只要有两间空房就行,好歹让他们男女分开,对付一晚,明日便离开这个鬼地方。 然而,在他们看来已经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愿望,实现起来却是那么地难。 就在她们感到绝望的时候,这家开在一众酒馆当中的不起眼的客栈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别家都是门庭若市,只有它在这热闹的街市上显得冷冷清清。 本来丫鬟是坚决不同意小姐在这种不上档次的客栈休息的,认为同她那小姐的身份不相匹配不说,还有可能在这里碰上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等。 但小姐自己执意要进来试试,觉得或许这里的机会比别处要大些。果不其然,这家还有三间客房空着,虽说都是下房,却已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期了。 何况小姐本人也并不怎么在意,便打算住下。 然而丫鬟这次却执意不允,在她看来,让小姐投宿在这样一家又脏又破的客栈里已是十分委屈了,住的居然还是临街的下房,连她这个做丫鬟的都看不下去,要是让老爷知道了,非把她的皮扒了不可。 不过她也清楚,再换一家是不可能了,既然无论如何得住下,她便竭力向老板争取一间上房,而且她觉得老板一定有办法。 没想到的是,争执了这么长时间,一点进展也没有,她的火气也大了起来。 此刻在丫鬟眼里,凡是支持老板,站在他那一边的,都是敌人,何况沈浚和陆修武还是来跟他们争那剩下的两间客房的对手。 本来她就因为老板毫无人情味地拒绝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撒呢,心想正好拿这个倒霉的家伙出出气,没成想反被其狠狠地无视了一把,顿时感到气愤已极。 陆修武再次被警告声惊醒,在小姐的目光审视下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失态,随即羞红了脸。 他赶紧将视线移开,不料恰好同那蛮横的丫鬟对上,于是更加心虚起来,心知这可是个不好对付的主,万一被缠住,只会令自己难堪。 陆修武又将视线投向别处,心想只要不招看她,用不了多大一会儿,她自己就该干嘛干嘛去了。然而即便如此,他仍能感到那双愤怒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只觉得一张脸火辣辣的发起烧来。 那位小姐神色平静地看着陆修武,对发生的一切早就加习以为常,完全不以为意。然而就在转向沈浚的一瞬间,她却蓦地愣了一下,视线在沈浚的脸上停了几秒,眼中流露出回忆的神色,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过她什么话也没说,随即又把头转了回去。 只这短短几秒的时间,就足以使沈浚和陆修武终生难忘。那是一张约莫十八九岁的精致的脸孔,圆润的面庞上一双眸子若桃花盛开般含着淡淡的笑意,其上的眉毛清秀纤细,挺直的鼻子的尖端微微向上翘着,显得可爱极了,殷红而饱满的樱唇轻启,简直美得令人窒息,即便不笑,也给人一种亲切友善的感觉。 丫鬟最后瞥了两人一眼,也跟着把头扭了回去。也许是看清了形势,觉得继续争执下去非但不会有他们想要的结果,反而会对他们不利,所以她突然换了一副干脆利落的口气道:“老板,剩下的三间下房我们都要了,另外,只要能匀出一间上房,我们愿意出正常十倍的价钱!” 丫鬟故意把声音开大,显然是想让沈浚他俩听到,意在告诉他们,仅剩的三间客房已经有主,这里没他们什么事了,聪明的话赶快往别家去,或许还有希望,晚了就只能睡大街了。 沈浚从她的声调变化中听出了言外之意,但他并未挪动一下,因为他并不觉得一切都已结束,反而恰恰是丫鬟的话使他预感到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听到丫鬟又开始跟老板老生常谈地商量起来,陆修武又禁不住将视线投到那位小姐身上,明明对丫鬟的话听得十分真切,却一时蒙了心,压根儿没往这方面想。 其实即使他懂得了丫鬟的意思,他的眼睛也注定无法从那位美丽脱俗的小姐身上移开。 “这不是钱的事,我们做生意的最讲究诚信,这住店尤其讲究先来后到。人家是先来的,而且都已经住进去了,你让我怎么开口?这要是传出去了,叫我以后还怎么在镇上混?”店老板口气坚决地拒绝道,“不如诸位去别家再看看吧,兴许你们没去过的那些还有上房呢!” 起初,店老板还因自家客栈来了这么四位看上去非常有钱的客人而得意非凡,毕竟像他这样的小店儿,难得有贵客光临,以后跟街坊邻居唠起来也觉得脸上有光,不至总是被人家瞧不起。 所以尽管他无法给他们弄到一间上房,但还是试图留住他们。 可经过方才的一番争执,他觉得这四人太难缠,甚至还有点蛮不讲理,留下来恐会多事,闹得他不得安宁。 赚钱事小,惹上麻烦事大,何况有客人等着,剩下的那三间下房转眼便能租出去。 第232章 上房有了 那丫鬟眼瞅着自己说了半天,这老板还是油盐不进,且弄得自己下不来台,一下子火了,张口便要叱骂一通,不料却被一旁的主子止住了。 “好了!”那位小姐一面拉着她的手臂,一面阻止道。随后抬起眼睛,看着老板,用一种迷人的女声温和地说道,“老板,那三间下房我们都要了。” “春红,付钱!”说完,转向丫鬟,放开抓着她的手,吩咐道。 “小姐!”丫鬟仍不愿放弃,道,可见主子神色坚定,一副果决的样子,这才从挂在腰间的钱袋里摸出一锭银子,拍在柜台上,并往柜台里面推了一下。 “拿好了!这是一天的店钱!”丫鬟没好气地说道。 “宋叔,麻烦把出门时我爹叫帐房支给您的那锭银子给我!”小姐没搭理她,突然转向一旁站着的膀大腰圆的男子,伸出右手,道。 “是,小姐!”侍卫立刻猜出了小姐的心思,不但没有制止,反而微微一笑,将手伸进衣兜里,然后掏出一件东西,交到小姐的手上。 接着只听砰的一声,一枚硕大的银锭被轻轻地放在了柜台上。 沈浚在电视剧里见过样子相仿的银锭,知道这么大个的,还是一整块的,在古代不是谁都拿得出来的,或者更准确地说寻常人家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的,而且沈浚知道,在古代,这锭银子能买很多很多东西。 假如拿陆修武的俸禄来做对比的话,这一锭银子,几乎就等于他一年的收入,可说是一笔不小的巨款。换句话说,他一年不吃不喝才能攒下这么多钱,而实际情况是,光是简单的吃穿用度就花掉了其中的绝大部分,最后根本剩不下什么钱。 所以,这五十两沉甸甸的银子,不只看呆了老板,也震撼了陆修武。他的视线因而从小姐的背影立刻转移到那锭银子上面,并且长久地注视着,直到客栈老板把它拿起来,揣进衣兜里,再也看不见为止。 “老板,给我们一间上房,这锭银子便是您的了!”小姐一脸认真地瞅着老板道。 “小姐,使不得!”在一旁看傻了眼的丫鬟劝阻道,她惊得张大了嘴,刚想伸手把那银子拿回来,却被小姐坚毅的眼神给吓退了。 客栈老板眼睛直直地盯着那锭银子,双手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可刚举到半空中,又放了下去,笑嘻嘻地瞅着那位小姐,然后换上一副毕恭毕敬的神色,十分客气地回复道:“既然小姐都发话了,小的这就去给您问问!请稍等片刻!” “那就有劳了!”小姐口气平静地说道。 客栈老板作了个揖,然后撇下众人,径直沿着木质楼梯爬上了二楼。随着脚步声渐渐沉寂,一扇门被打开了,接着一阵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谈话声钻进众人的耳朵里,尽管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但不管小姐、丫鬟还是两名护卫皆猜到,老板应是在同二楼的一位住客商量着他们满心期盼的那件事,并不禁在心里替老板,也替他们自己默默祈祷一切顺利。 很快谈话声便戛然而止,房门轻轻哐当一下关上了,客栈老板那沉重但颇为克制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不一会儿,他那只要站在上面,别人便别想通过的肥胖身影立刻出现在了顶端的楼梯口,并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注视下极其敏捷地跑下了楼梯,带着一脸喜色道:“小姐,成了,成了,我给您问过了,楼上二号房的客人愿意跟您换房,他住的那间可是我这儿最好的客房,上去我就直奔他那儿,别的我连问都没问。” 在讲这番话的过程中,客栈老板不时朝柜台上的银锭投去关注的一瞥,他没法不这么做,因为那锭银子实在太大,太扎眼了。自他接手这门生意以来,还从没见哪位客人拿出过这么大一锭银子。 那白花花的银锭仿佛具有某种魔力似的将他的视线牢牢地吸引过去,要不是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的话,他首先做的便是把它收入囊中,然后再汇报自己的成果。 老板怀着忐忑的心情同时留意着几人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那名难缠的丫鬟,生怕他们又把银子收回去,自己反遭戏耍。银子一刻不装进他的口袋,他便一刻不得安宁。 “多谢老板!”那位小姐口气平静地回答道。 明明小姐说的是感谢的话,在客栈老板耳中却变成了“银子可以拿走了”的信号。 “我这就去给您收拾一下,请稍等!”客栈老板赶紧接口道,激动得心脏差点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话音未落,便笑嘻嘻地朝那锭银子伸出手来。在最初的一刹那,仿佛还有点不确定似的,试探着摸了一下,见没人阻拦,便当着小姐和余下三人的面,以极快的速度抓起银锭,揣进了兜里。 又好像害怕他们反悔似的,立即转身从柜台后面取出笤帚和簸箕,然后头也不回地又咚咚咚上了楼,也许是如此折腾了两趟,已累脱了力,脚步声最后缓慢地消失在了二楼的尽里面,接着很轻的开门声响起,再后来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这家客栈自始至终都只是老板一个人在忙活。 丫鬟在一旁厌恶地看着这一切,脸色越来越难看,可碍于小姐的命令,不敢再有任何举动。不过还好终于有了一间上房,虽然代价太大,但总比让小姐在下房里整夜不得安睡得好。 就在四人等待的间隙,丫鬟想扶小姐去靠墙摆着的两把椅子上休息一下,但被小姐拒绝了,说等老板回来进房再歇息也不迟。于是四人便继续在柜台前站着。 才过片刻,丫鬟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把视线转向身后,严厉地审视了沈浚一眼,最后将目光停在了陆修武的脸上。 “嘿,还看呢,不怕把眼睛看瞎了?这里没房了,有这功夫赶紧去别家看看吧,跑快点儿没准儿还能弄到个柴房什么的,晚了就只能睡大街了!”丫鬟不无幸灾乐祸地揶揄道,总算连带着把对客栈老板的那口恶气也给出了。 第233章 白等了这么久 丫鬟出了气,心里顿时觉得舒畅了许多,陆修武却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意寻衅惹恼了,刚想发作,忽然听到楼上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丫鬟立刻撇下他,又把头转了回去,用那令他感到厌恶的后脑勺对着他。 陆修武气冲冲地瞪了一会儿,最后无计可施,只好把这口气又咽了回去。 客栈老板此刻已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楼梯口,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拿着扫帚和簸箕左右摇晃着步下楼梯,这一回,他的身后跟了一位中年男子。 “小姐,就是这位客官,念及您二位女客住下房多有不便,我把情况简单一说,人家就答应了!”老板满脸堆笑地瞅瞅男子,又看看小姐,道,“时候不早了,我马上给几位登记,登完记,拿了钥匙便可回屋休息了。” “多谢!”小姐朝中年男子点点头道。 中年男子没说什么,只以点头回应,随后接过老板递给他的一把系着木牌的钥匙,然后把另一只手上拎着的东西往肩上一背,自行朝左边走去。 刚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众人均并未注意到中年男子手上拿的是什么,直至那黑乎乎的一团被他挎在肩上,从他们跟前经过时,才看清那是三个差不多一样大的包袱,跟平常人们所背的包袱不同,这三个包袱不但大得多,而且里面的东西似乎很重,把他一侧的肩膀都给得压低了下去,以至于走起路来也一拐一拐的。 中年男子似乎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看都没看门上的牌子,便埋着头径直钻进了黑漆漆的过道,最后停在了来到尽里面的一扇门前,在黑暗中熟练地将钥匙插进锁孔,拧了两下,一阵锁链的哗啦声,以及锁链与木板的摩擦声过后,门被吱嘎一声打开了,男子消失在过道里,紧接着房门被轻轻地关上。前厅当中又恢复了安静。 客栈老板正默默地为柜台前站着的四人一一登记着名字,每记录完一个便舔一下笔尖。 连沈浚和陆修武两人都听出来丫鬟报给他的名字是随口胡诌的,客栈老板却跟没发现似的浑不在意,人家说什么,他便记什么,遇到不会写的字,就用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明白的笔画描两下,要么便拿他能想起来的同音字代替,或者干脆只写一半,不会的空着。 以致倘若哪位客人有意或无意地瞥上一眼,便会发现,客栈老板的登记簿上,尽是些孤立的偏旁部首甚或单只一个字,连是客人的姓还是名都判断不出来。 不过老板也许恰恰笃定了客人根本不会看,才每次都是糊弄一下了事,而且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即便客人告知他真实姓名,他也不见得能写出来。 至于官府查询的时候问起来,他便推说是客人告诉他的,他无法判断真假,客人早已不知去向,自然无从对质。 再说像他们这种开店的有几个能把客人的名字写全乎的,但凡他能识文断字,也不干这一年到头见不着几个钱的行当了,这唐庄镇比他这小本买卖赚钱的营生多了去了,要真是那样,他定捡那日进斗金的大买卖干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官府那关能不能过,从来也不在他登记得如何。 除非他这里发生了倒霉的命案,才会被追究,平时衙门的人来了,他偷偷塞上几两银子便了事,这么多年都是如此,衙役换了不知多少个,每回来的也不一样,但连他那登记簿长什么样他们都没见过。 四人出来以后,一路上皆以假名示人,丫鬟借机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莹兰”,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春红”这个名字不如“莹兰”好听。 而两名护卫当中胖点儿的那位被她冠以阿牛的名字,瘦的那位则被她呼为顺子,向客栈老板禀名时那乐不可支的样子简直使人怀疑刚刚那个言语犀利的女子跟她是否为同一个人,而她自己也全然忘记了小姐方唤那胖男子为“宋叔”,待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连她自己也惊讶于客栈老板竟丝毫没怀疑。 登记完名字,老板像干完了一件大事似的,长长地舒了口气,把被他咬秃了的毛笔放到一边,然后从先前取下中年男子那间下房钥匙的旁边取下仅剩的两把几乎一模一样的钥匙,此时墙上原先挂满钥匙的地方已完全空了下来。 这可把陆修武急坏了,原本他还抱着一点希望,等这四人离开,或者订完房,哪怕只给他们剩下一间,也够他们仨对付一晚了。 可事情变化得太快,最初的那点希望转眼间便彻底破灭了,他也从痴迷的状态回到现实中来。 他们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家还有空房的客栈,又等了这么久,现在却告诉他,就在前一秒,剩下的房间都被前面的客人定了,而且正是这几人把他们的时间给耽搁了,导致他们现在出去更难找到住的地方,所以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也顾不上盯着美丽的小姐看了,在他眼中他们成了一群令他讨厌的人,成了造成他痛苦的根源,于是他不客气地问道:“老板,我们在这儿等半天了,你问都不问一句,你现在把房间都给了他们算怎么回事?” “哎呦,你看看,我这光招呼先来的客人,把您二位给忘了,真对不住,小店今日客满,您二位还是另投别处吧。”客栈老板仿佛刚看见他俩似的,拿着钥匙的手举在半空中,连忙赔不是道,然后从柜台里面走了出来,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下两人,“实在是抱歉!让您二位白等了这么久!可这四位客官确实比你们先到,人家说要三间房,我也不能说不给不是?不给他们,给你们 就更不对了!”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害我们在这儿白等这么久?”陆修武一听客栈老板的话更气了,怒道。 “早我也不知道这四位客官会要这剩下的三间房啊!”客栈老板现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回答道,与其说是辩解,倒不如说是讥讽,直接把陆修武刚想说出口话给噎了回去。 第234章 被赶出去 “四位,请跟我来!”老板不再理会他俩,转身朝在柜台前等着他的四人道,说完,便走在头里,径直上了楼梯。 丫鬟迈步前瞥了一眼说不出话来的陆修武,她先前的气已全消,陆修武也不再无礼地盯着她们家小姐看,那个原本被当成跟管家一伙来抢他们那三间空房的竞争者,如今反被管家奚落,无论在情感上还是在物质上,都彻底沦为了他们的手下败将,再看陆修武那副遭遇挫折却又说不出话来的委屈样儿,此前对他的鄙夷和愤怒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开始可怜起他来,甚至觉得有那么点儿过意不去。 在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过后,几人的背影消失在了楼梯口。此时前厅里只剩下沈浚和陆修武两个人,在陆修武看来,他俩现在的处境跟被赶出去已没什么分别,所以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把自己的佩刀取来,将这里的一切,包括那个胆敢奚落他的老板一起砍个粉碎,要是在洛城,他定要叫他好看,但在这里他不能也不敢这么做。 “我们走!”他余怒未消地对沈浚道。 两人从客栈里出来,在门口却没看到陆修文,四下里找了一遍,才发现他坐在山墙边的矮木桩上睡着了,三匹马的缰绳全系在他的右腿上。 马儿正在一旁老老实实地吃着东西,不过由于光线实在是太暗,此时地上完全是黑乎乎的一片,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陆修武下意识地瞅了一眼绑在马鞍上的草料袋,果然已经彻底瘪了下去,看来是弟弟在坐下之前把他们带来精饲料全都倒了出来,在照看马儿吃草的时候感到困意袭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此时,随着马匹倒腾蹄子而像树叶一般晃动的空袋子在提醒他,明日离开前得给坐骑补足草料和饮水,还有他们自己的,也都见底了。 毕竟接下来要走的路比之前走过的那段还要漫长,好在上次他们已经走过,知道沿途有不少村镇,甚至还有比这唐庄镇更大的城市,所以吃喝料来是不用发愁的。但是前车之鉴刻骨铭心,他还是决定明天把这些都备得足足的。 陆修武重新把视线转向弟弟,赞赏地看着他,然后抬起腿来,踢了踢弟弟的脚,却没把他叫醒。只听陆修文止住轻鼾,像说梦话似的嘟囔了一句:“别动,老实点儿!” 眼皮连动也没动一下,跟着均匀的鼾声再次响起。 “醒醒,走啦!”陆修武蹲了下来,一面伸出右手使劲儿摇晃着弟弟的肩膀,一面用平时讲话的声量唤道,这才将他弄醒。 “你们怎么才出来,住的地方找到了吗?”陆修文睡眼惺忪地抬起眼睛,看着兄长,道。 “还没有,起来吧,我们到别处再看看。”陆修武粗声粗气地回答道,一提到这茬儿他便气不打一处来。 “你俩去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找着了呢!”陆修文不误失望地接口道,一面用双手撑着地,准备从地上站起来。 “先别动!”陆修武伸出手来,又把弟弟按了下去,陆修文还没反应过来,他已去解那绑在弟弟右腿上的缰绳,待三根全都解开后,这才站起来。起身后还不忘搀一把双腿发麻的弟弟,然后把缰绳分别交到弟弟和沈浚两人手上。 “咱们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来着?”陆修武牵着他自己那批黑色战马来到街道中央,朝行人渐渐稀少的街道两边望了望,问道。 “这边!我记着呢,不会错!”陆修文用手指着他们此刻正面对着的方向,胸有成竹地回答道。 他先前在竭力寻找一个既可以安心喂马又能让自己眯一会儿的地方时,已在客栈附近仔细搜寻了一遍,为免兄长出来找不到自己,他便选择了这个既没什么人走动,又足够宽敞的角落坐下。 而陆修武显然在进入客栈时由于太匆忙,没来得及记一下周围的环境,又在里面待得太久,还生了一肚子气,现在还没完全缓过神来,以致于一时竟迷失了方向。 他并非信不过弟弟,只是觉得再好的记性也有弄错的时候,为了不至弄错而继续浪费时间,他仍旧停在原地没动,一面观察着两边的店铺,试图找到之前一扫而过时残存在记忆里的熟悉的匾额、招子或者门面。 陆修武盯着身后挂在杆子上的灯笼回忆了很久,总有种似曾见过的感觉,可是心里又不确定,于是更加急躁起来。 “修文说的没错!是这边,我们接下来应该朝相反的方向走。”也许是看到陆修武迟迟没有行动,明白他又陷入了惯常那种无法拿定主意的境地,一旁的沈浚突然发话道。 其实沈浚不知道的是,以前的陆修武就如他自己的名字一样武断得很,除了王爷,他几乎不听任何人的建议,除非这建议跟他的不谋而合。 即便如此,他也必须是首先讲出来的那个才行,否则他要么干脆不听,要么会竭力使别人相信,这建议本来就是他先想到的,只不过他没把它说出来而已。 跟随王爷的五年是陆修武最膨胀的五年,他从前所受的窝囊气在王爷的羽翼保护下,或者不如说在王爷的威名庇护之下被彻底扫除,再也没有人敢对他颐指气使,甩脸子,当然仅限于在洛城之内,不包括这唐庄镇,因为实际上这里早就脱离了洛城和王爷的管治。 因此,陆修武一度表现得十分武断,尤其在弟弟面前,一切决定都是由他亲自做出的,事实也证明他的决定从没失败过,而弟弟也愿意配合他演这出戏。 陆修文打小就崇拜这位兄长,看到兄长越来越受到王爷的器重,他自己也感到了前所未有尊严和体面。 倒是沈浚常常搞砸他们辛苦努力获得的成果,久而久之,沈浚被他俩视为灾星和失败的渊薮。 陆修武在做任何决定的时候,也从来不问他意见,只把他看成是黏在身上的烂泥,不仅使他感到恶心,还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第235章 被拦了下来 过去五年他们兄弟俩几乎完全将沈浚排斥在外,觉得没有他,王府会变得美好和和谐许多,他俩也能得到王爷更多的关注和青睐。 而新的沈浚的出现使这一切都发生了改变,陆修武开始变得谨小慎微起来,尤其当着沈浚的面,陆修武既害怕因胆怯和出错被他看贬,又担忧这么多年在弟弟的心目中建立起来的威信毁于一旦,他可以被任何人轻视和看不起,唯独不能让弟弟失望,那是他最后体面。 “啊,没错,我记得那个灯笼,上面写的是个‘酒''字,我想起来了,我们就是从那边过来的!”陆修武见连沈浚都肯定了弟弟的说法,自己再这样拖延下去反而暴露了自己的无能,于是故技重施地一面用手指了指他凝视了半晌的灯笼,一面用肯定的语气附议道。 “走,我们去这边找找!”既然前进的方向已经确定,陆修武心知没有理由再站着不动,为了显示自己一旦目标明确便果断行动的作风,一扫方才笼罩在他身上的迷茫的阴影,他一刻也没耽误地立即召唤道。 “等等,二位!”三人刚迈开步子,便听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声,但是由于此时街上尚有不少行人,三人均未在意,心想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怎么也不可能有人找他们,何况还是个女人,即使这女声似乎在哪儿听到过,他们也没往自己身上联想,仍旧坚定地朝前走着。 才走两步,一个纤瘦的身影蓦地挡在了他们的前面,双臂大张,上气不接下气地阻拦道:“等等,等等!” 沈浚和陆修武定睛一看,发现来人正是此前在客栈里对他们讲话很不客气的那个名叫春红的丫鬟。 只见她胸脯一起一伏地喘着粗气,待他们止步,这才放下手臂,双手撑在膝上歇了一会儿,然后继续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请问您是哪位?我们认识吗?”陆修武没好气地道,一看到丫鬟那张曾对自己极不友善的脸,他便抑制不住地火往上冒,此刻她尽管已经换了一副面孔,但早前在他脑中留下的嚣张跋扈的印象,仍令他感到十分不快。 “哎呦喂,刚刚才见过面,现在就假装不认识了,怎么样,我们家小姐漂亮吧?”春红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不紧不慢地旁敲侧击道。 论吵架她还真没输给过谁,眼前这个笨嘴拙舌的小年轻她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你胡说什么,谁盯着你家小姐看了?”陆修武被问得立即心虚起来,不知道怎么反击好,只苍白地否认道,口气里完全没有了先前的那种想要在言语上压制住丫鬟的硬气劲儿。 “呦,自己做过的事都不敢承认!还算什么男子汉?”春红眼看陆修武慌了神,即刻乘胜追击道。 “我承认什么?你少在这儿血口喷人!”陆修武闪烁其词地反驳道。 “你的那位同伴也都看见了,怎么,还想抵赖不成?”春红带着不容反驳的口气进攻道,说着用眼睛指了指站在后面的沈浚。 陆修武觉得尴尬极了,他毫不怀疑沈浚当时看到了自己痴痴地盯着那位小姐的眼神,以及后来被这个讨厌的丫鬟呵斥后的窘态,只是那时尚未直接点破这一点,所以他便自欺欺人地摆出一副受了冤枉的样子,厚着脸皮挺了过来。 倒是此时连证人的名字都被讲了出来,尤其还是当着弟弟的面,他才第一次在沈浚面前为做过的事感到尴尬,也为可能会在弟弟心中造成不好的印象感到痛苦。 要不是此时街上的光线十分昏暗,人们一定会发现,陆修武除了整张脸以外,从脖子到耳根也全是红的。 “要是照你说,谁长得好看我就盯着谁看,那我现在正盯着你看,就是说你也长得漂亮喽?”陆修武思索了片刻,心知当着沈浚的面直接否认,反会被他瞧不起,可又不能真的承认,于是慌不择言地试图反驳道,没成想这句话恰恰从侧面证明了他曾经做过那样的事,待他想要收回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真有那么漂亮吗?”起初,春红以为陆修武这是在拿自己同小姐的美貌相提并论,瞬间感到心花怒放,可还不到两秒,立即回过味来,怒道,“嘿,我说小子,你骂人是不是?” “你可别冤枉人,我夸您还来不及呢,哪敢骂您?”陆修武原本是想把当下的窘境给遮掩过去,却出乎意料地发现自己的话把对方激怒了,于是立即反守为攻道,“早前有个人想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弗您老人家的意,结果被折磨得有够惨,我可不想没事找事儿!” “你,你不光骂人,还嘲讽人是吧!”春红彻底被激怒了,用手指着陆修武的鼻子叫道。 “行行行,我现在没功夫跟你吵架,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随即春红想起自己此次前来的任务,心知万一没控制住吵了起来,最后把事情搞砸了,回去定要挨小姐一顿训斥,于是竭力把即将爆发出来的怒火按了下去,道。 “没功夫吵架就赶紧让开,我们也没功夫跟你在这儿扯淡!”陆修武感到了胜利的喜悦,认为自己已然占了上风,因此用一个漂亮的回击作结道。 春红眼见这家伙不上道,便使出激将之法,试图暂时拖住她,然后再想办法扭转局面。 只见她勾着食指触了一下鼻孔,做出受不了的样子,嘲讽道:“呦呵,瞧瞧这火药味儿,真大啊!还在为之前的事儿生气那?一个大男人,气量如此之小,也是够少见的!” “有事儿没事儿?没事赶紧让开!”陆修武早见识过面前这丫鬟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知道再这样继续同她纠缠下去,只会没完没了,不但讨不到任何便宜,连他们迫在眉睫的寻找住宿之处的事也给彻底耽搁了。 第236章 卡住了 “我问你们要去哪儿,你还没回答我呢!”春红不依不饶地重复道,仿佛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不会放他们离开似的。 “去找住的地方,还能去哪儿,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陆修武见拗不过,便打算敷衍几句了事,于是口气生硬地回答道,说完牵着马准备从丫鬟身边绕过去。 “这么晚了,去哪儿找啊?”春红灵巧地一闪身,又挡在了陆修武的前面,继续追问道。 “去哪儿找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别挡道儿,让开!”丫鬟的无理取闹使陆修武感到不胜其扰,为了不引起路人的注意,他竭力压低了声音吼道。 “嘿,谁挡你道了,街面这么宽,你是过不去还是怎么的?”丫鬟被陆修武这么一怼,把个斗嘴的劲儿又给勾了起来,心想打嘴仗她还没输给过谁,于是带着一副游刃有余的架势反击道。 陆修武知道若是真的吵起来,定然吵不过她,所以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就此打住,拉着马缰打算从另一边绕过去。 本以为一个人再怎么胡搅蛮缠,也不至于在大街上阻拦陌生人两次,岂料刚一转身,又被丫鬟抢先一步,拦在了身前。 “你这女人到底想干什么?”陆修武被弄得哭笑不得,伸出拳头威吓道,“我可警告你,你是个女人,我不想跟你一般见识,要是换成男的,我早一拳把你打趴下了!” “啊呀,除了骂人和嘲笑人,现在还准备动手打人啦!咱们有这么大过节嘛?不就是之前说了你两句,你脸上挂不住,总不能把没找着住的地方怪到我们头上吧?”春红作后退躲避状,脚上却没挪动半步,一面故意抬高嗓门高声喊道,仿佛想让附近的所有人都听到似的。 “你……”陆修武整张脸憋得通红,说不出话来,一面尴尬地扭头往两边瞅了瞅,发觉已有路人向这里投来好奇而关切的目光,于是心里变得更加慌乱起来。 “我,我什么?你倒是说呀!”春红被陆修武的窘相惹得哈哈大笑起来,并对自己刚刚一招制胜的手段甚为得意。 “好男不跟女斗!”陆修武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来,刚一出口,自己也觉得未免孩子气,便不再吭声。 “呦,瞧瞧这话说的,多漂亮,只怕是嘴上说得好听,背后还指不定怎么骂人家呢!”春红不慌不忙地讥讽道。 陆修武一声不吭地生着闷气,只感到自己已毫无招架之力。 论打架,他从来没怕过,可如今吵起嘴来,他算是彻底栽在这个黄毛丫头手上了。 然而说又说不过,走又走不掉,来硬的就更不可能了,到时候只怕还没沾着她的衣裳,她就自己一屁股坐到地上,来个撒泼打滚,讹上他们。 “请问姑娘找我们有什么事?”沈浚突然插进来道,为了缓和持续了有一会儿的紧张的气氛,刻意采用了一种息事宁人的温和口吻。 “你看看人家这位公子,多有礼貌,早这么说,不早谈上正事了?非抱着你那小肚鸡肠不放!”尽管陆修武已明显地认输,而他的同伴此时发声,显然是来救场的,春红最后还是不忘对着陆修武补了一刀,然后才把视线转向沈浚,带着戏谑的口气道,“我此番给你们带了好消息来,你们不仅不听我讲,还要把我打趴下,却是何道理?” “姑娘消消气,老陆也是因为迟迟找不到住的地方心里着急,你也知道,我们先前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栈,结果只剩三间空房,不够咱们两家分的,只好出来继续沿街寻找。眼看这时间越来越晚,只怕是希望更加渺茫,因此难免心情不好,方才我兄长言语间如有冒犯姑娘之处,还望姑娘见谅!”沈浚陪着不是道,他早看出这个丫鬟吃软不吃硬,此时要想赶快摆脱她,或者让她尽快表明来意,只能捡好听的说。加上沈浚的天性本就不喜同人争吵,所以此时他正可以派上用场。 “我们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道歉?碰上她才是我们这些天遇到的最倒霉的事!还好消息,她能有什么好消息,她离我们远点儿,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陆修武心里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此时见沈浚不仅不帮腔,还尽说自己的不是。这原本不算什么,他也明白这是在给他解围,可毕竟弟弟一直在旁边看着,他感到要是不替自己辩解一下,好像在弟弟眼中错的就真的是自己似的。 没想到丫鬟并未被他的话激怒,反而笑得前仰后合,半晌都停不下来。 “喂,你笑什么?”本来感觉出了一口恶气的陆修武反被丫鬟的笑声弄得心慌意乱,没了主意。 “好了,好了,不和你闹了。”春红努力止住笑,同时抬起手来,摆了摆道。想起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又想到小姐还在等着她回去,她却在这儿跟他俩打起了嘴仗,实在是不妥,而且好不容易可以言归正传,便不再耽搁地开门见山道,“是这样,我家小姐同意让出一间下房给你们!” 在春红的想象中,本以为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会兴奋地对她感激涕零,没想到那个同她斗气的年轻人竟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看上去更气了,带着仿佛受了戏弄一般的神色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牵起坐骑又打算从她身旁绕过去。 这一回,她没再阻拦,只冷冷地道:“为了几句玩笑话生气,何必呢!再说,你们确定前面还能找到空房吗?” 话音刚落,陆修武突然停住了脚步,脸上现出矛盾的神色。 丫鬟的话就像一根甩出的套索,将他逮了个正着,使他不能不停下来思考如何摆脱困境。 若剪断绳索,不予理会,反使人认为他果真在生气,倒证明他小气了。 可倘若就这么灰溜溜地折返,他又咽不下先前所受的气。 他就这样进退两难地卡在了原地。 第237章 返回客栈 春红见陆修武停了下来,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为免争吵继续,赶紧换上一副和善的面孔道:“我们家小姐念大家都是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尤其到了这么一个吃住都紧张的地方,寻思着互相体谅,照应一下是应该的,这才吩咐我来叫住二位。本来我们四个人住三间房不知道有多舒服,没想到人家不领情。嗨,算了,我这就去回报小姐,说人家因为咱们让出来的晚了,还生着气呢!” “姑娘说的这是哪里话,小姐的一番好意我们怎能辜负,我们在这儿先谢过您家小姐了!”沈浚突然接口道,他很清楚,要陆修武立刻转变态度有点难,所以接下来恐怕得由他来化解这尴尬的局面了。 只见他走到陆修武跟前,低声劝说道:“他们肯主动让出一间房给咱们,恰恰说明他们也意识到之前做得过火,心里过意不去,咱们要是就这么一口回绝倒显得自己小气了,你说呢?” 陆修武若有所思地看着沈浚,就好像在看一个透明人似的,不管沈浚说什么,在他的脸上都看不出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直到沈浚已说完有一会儿了,他的视线仍凝滞在沈浚身上,而意识却仿佛去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整个身子则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我知道你气不过,可是气归气,你要知道,我们同他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之前可能有点小摩擦,不过那都过去了。他们既然愿意主动让步,我们也不好驳人家的面子,不如就给他们一个台阶下,以后万一碰上了也不至于那么尴尬不是?”见陆修武仍在犹豫,沈浚开解道。 “以后我可不想再碰到他们!”陆修武的意识蓦地收了回来,目光闪烁地从沈浚身上移开,然后用一种平板的语调嘟哝道,完全听不出有任何不满或生气的意味。 他刚刚在脑子里将沈浚的话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一下,认为沈浚说得没错。又想起之前在河边所受的屈辱,眼前这点摩擦与其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而且对方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自己也算找回了不少面子,何况他深知冤家宜解不宜结,这样做对他们双方都有好处。 想通了这一点,他觉得迈出和解的一步并不难,要不是面子上抹不开,他此刻恐怕已经跟着这位丫鬟往回走了。 沈浚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那就是这件事可以答应,但是他不想跟他们打交道! “这样,接下来你不用出面,我去同他们交涉,你看怎么样?”沈浚一脸认真地提议道。 “行吧,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到明天离开之前都不想见到这些人,还有那个势利眼的老板!”陆修武轻轻点了点头,又强调了一遍。 “没问题!”沈浚微笑着应道。 然后转身对在一旁等待着的丫鬟说道,“有劳姑娘为我们带路!” 丫鬟什么也没说,兀自向后一转,抬脚在前面走了起来,众人牵着各自的坐骑紧随其后,又朝着来时的客栈门口走去。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回陆修武特意等沈浚先走以后才跟上,让沈浚挡在丫鬟和自己的中间,仿佛害怕那丫鬟又哪根筋不对拿他开涮似的。 其实他心里的火已差不多全消了,甚至觉得那丫鬟虽然嘴皮子稍嫌厉害了点,但人并不坏,刚刚被他用言语刺激了好几次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也属难得,倒是自己在这方面表现得不如她。 不过他觉得自己还是离她远点儿的好,免得他俩互相一看不顺眼就吵起来。 “老哥,怎么回事?”才走几步,陆修文便从后面赶了上来,急急地问道。 此前他糊里糊涂地听了半天,仍觉得一头雾水,但从两人对话中的火药味可以猜出,之前在客栈里面一定发生了某种不愉快的事,至于那件事是什么,当然,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不管对错他都站在兄长一边。 所以他对这个丫鬟也没什么好印象,后来眼看着兄长被她用言语攻击得几乎招架不住,他差点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上去痛斥她一顿。 不过就在犹豫间,那丫鬟已然转变了态度,加上沈浚也站了出来,他便一直从旁观看到最后也没插上话。不过此前他早就下定决心,一旦兄长真的受了欺负,他绝对饶不了她。 他永远不会忘记白天发生的那一幕,以及兄长后来扔下他,独自飞奔的情景。他已经错失了一次站出来跟兄长共患难的机会,今后无论如何不允许自己再因胆怯而使兄长又一次伤心失望。 “没什么!”陆修武口气平淡地回答道,他不想再继续谈论之前的事,尤其不愿在弟弟面前提起,毕竟对于当时发生的事,他心知自己也并非毫无指摘,那一度牢牢攫住他的心虚和尴尬令他记忆深刻,就算不对别人承认,他自己也无法欺骗自己。 现在他只希望它赶紧过去,最好永远从他的脑子里彻底抹去,当然,除了那位美丽的小姐之外。 他对她的感情直如过山车一般经历了巨大的变化,起初他为之深深地着迷,后来因为房间的事又对她的冷漠感到失望和厌恨,而现在则又重新恢复了对她的喜爱,只因她好心地把房间让给了他们。 “她是什么人?”陆修文跟兄长并排走着,见兄长不愿提起之前发生的事,便换了个角度继续追问道。为了不使距离他们只有几步远的丫鬟听到,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一个跟随自家小姐满世界闲逛的婢女,不过千万别小看她,她那张嘴可厉害着呢,之前把客栈老板气得差点儿将他们给轰出去!”陆修武一面倾斜身子朝前走着,一面凑到弟弟耳边小声道。 他本来决定对所有同客栈里发生的事情有关的问题一概保持沉默的,但一想到刚才被那丫鬟嘲讽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仍觉得十分窝囊,便想借这个机会在弟弟面前挽回一点颜面,然而他又不能说太多,说多了怕露馅。 第238章 重回客栈 “她家小姐可跟她不一样,小姐人不但长得漂亮,心地也好,咱们这次回去就是托了这位小姐的福,让了一间客房给咱们!也就是说,今晚咱们不用再满世界找住的地方了,相信用不了多大一会儿,你就能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了,这回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不会再有人打扰你。”当着弟弟的面替自己刚刚的拙劣表现振振有词地解释了一番,顺便贬低了一下对手,陆修武感觉心情舒畅多了,不禁多说了两句,“这都是拜她所赐,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相由心生,对,相由心生,你见到她以后也一定会跟我一样惊为仙子的,真是名副其实的人美心也美……” 殊不知这话一出口立即引得一旁的弟弟连连诧异地看向他,就好像他脸上有什么东西似的。 待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以后,马上住了嘴,并从那时开始,一直到进房间休息,无论弟弟问什么,他都没再跟他讲话,哪怕再次见到客栈老板,他也连招呼都没打。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客栈门口,陆修文又一次被留在了外面,暂时照看一下他们的坐骑,仿佛这就是他的工作似的,兄长只向他使了个眼色,他便心领神会地主动接过两人手中的缰绳,准备去此前待过的那道山墙下面坐一会儿。 “修文,在这儿等着就行,不用去那么远,我们这就进去叫人把马牵走。”沈浚叫住已经把马掉过头去的陆修文道。 陆修文没有说话,但迈开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不动了。 春红已先他们一步进了客栈,进门后给他俩留了一扇敞开的门扉,随即消失在了门内。 把坐骑交给陆修文以后,沈浚和陆修武同时扭转身,朝着客栈大门走去,在丫鬟之后鱼贯而入。 刚一踏进客栈的大门,便看到先前那个脸部滚胖发圆,还腆着个大肚子的老板正在柜台前喜滋滋地忙活着什么。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立刻抬起头看了一眼,发现来人正是住在店里,出手十分阔绰的那位小姐的丫鬟,也就是之前跟他纠缠不休的那个女人。 尽管两人曾争得面红耳赤,但现在问题已经得到圆满解决,那段不愉快的经历也随之一笔勾销了。何况,谁会跟钱过不去呢?只要有钱,哪怕让他学狗叫都行,他想。 “您出去了?”他满脸堆笑地迎着渐渐走近的丫鬟,十分客气地招呼道。 “你看我给你把谁带回来了?”春红没有回答他,而是带着兴奋的神情反问道,并用眼神示意他往门那边看。 客栈老板疑惑地瞅着她,随即听到两个完全不同的脚步声一前一后进了门,他刚把目光移过去,便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正迈着大步朝他走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矮一点,壮一点的身影。 起初,他以为又来了客人,不觉诧异起来,因为他明明已经在门上挂了“今日客满”的牌子,怎么还有人没长眼睛胆敢闯入?可是待他定睛一看,发现这两个身影逐渐清晰起来,随着距离他越来越近,他立即认出是此前来找过房的两人,他不愉快地想起当时的情景,立刻拉下脸来。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客栈老板连招呼也没打,直接以一副极不客气的口吻叫道,“不是告诉过你们这里没有空房了吗?” “老板,是这样,我们家小姐说了,我们那两间下房中的一间给这三位客官住!”春红替他俩解围道,他最看不惯老板这副有奶便是娘的嘴脸,她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他可是对这二人给予厚望呢,还拿着人家来要挟他们,怎么这脸说变就变,春红边说边用手指了指身后,却发现只有两个人,“诶?还有一个人呢?他跟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没错,是一起的,那是我们的兄弟,只不过他暂时在外面照看我们的马,等问完老板将马匹安置在何处以后,便唤他进来。”沈浚赶紧回复道。 “听着了吗,老板?这几位公子还有几匹马需要安顿。”春红对着沈浚叫道,然后转向客栈老板,“这好像是你的工作吧?” “不是,您看这……”客栈老板仍站着不动。 “这不是你的工作?”春红目光严厉地盯着客栈老板,提高嗓门质问道。 “不,是,是,是我的工作。”客栈老板太熟悉这种表情了,之前他就在这上面吃过亏,被讥讽得狗血淋头,此时一看丫鬟又要发作,不禁哆嗦了一下,赶紧应道。 “那还不赶快去办!”春红厉声喝道。 “诶,好嘞,这就去,这就去!”客栈老板带着息事宁人的语气唯唯诺诺地应道。 随即转向沈浚和陆修武二人的时候,并立刻换上了一副与先前判然有别的表情,微笑道:“二位客官的坐骑现在何处?请在前面引路!” “老板请随我来!”沈浚立即抢上前去,神色平静地道,然后又迈出客栈的门槛,老板随即跟上,陆修武连瞅也没瞅那丫鬟,立刻跟了出去。 陆修文正在门前等候他们,此时看见二人走了出来,同时出来的还有个中年胖子,猜到可能是这客栈的老板。 “这就是几位的马吗?”客栈老板例行公事般问道,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说道,“把马牵好,随我来!” 随即陆修文便牵着三匹坐骑从先前他曾待过的两座建筑的山墙中间的通道里穿了过去,来到客栈的后院,进了一扇门,里面的角落里有一个不大的马房。 马房里已经栓了五匹马,其中四匹仿佛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另外那一匹则在咀嚼着什么,嘴里发出牙齿同食物摩擦发出的声音。 马房里已经没有多少地方了,若再加上他们这三匹,几乎就把个不大的马房塞得满满的,连站人的地方都没有,最后没办法,老板决定将他们的三匹马就地拴在院子里的一个木桩上。 安顿好三匹坐骑,老板又拿来水和草料,陆修文在兄长的帮助下饮了马,然后又给马儿添了些草料,它们便开始低头吃了起来。 第239章 偷看 做完这一切以后,老板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一把又大又结实的铁锁,个头比锁客房房门的那种小锁大了十倍还不止,尽管铁锁表面看上去锈迹斑斑,像是很久没有使用过了,但在往锁孔里灌进去几滴芝麻油以后,偌大的钥匙一插再一拧便打了开来。 老板这样接连试了两下,觉得没问题以后,先把用一根短木棍代替的门闩插好,将原来挂在上面的细锁链又缠了两道,然后再用那把大锁牢牢地锁住。 这把新换上的大锁十分醒目,看上去跟老朽的门板极不协调,假使有人真的要撞门的话,只怕门板最后碎成了渣渣,铁链也断成一节一节的,大锁本身也丝毫不会受到影响。 老板最后瞅了一眼比门闩还粗大的铁索,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过身来,微笑着看了看沈浚三人,仿佛在说:“放心吧,你们的马是绝对安全的!” 随即领着他们从客栈的后门走了进去,过道很窄很暗,一面是光秃秃的木板墙,另一面则是紧挨着的一个不大的厨房和一间狭小的起居室。 起居室的门敞开着,借着来自前厅的微弱灯光,沈浚看到里面摆着一张仅容一人躺卧的木榻,余下的地方几乎都被杂物占满了。 再往前,一道狭长的楼梯自上而下将过道给挡住了一大半,他们只能侧着身子从旁边绕过去。 众人以为客栈老板那凸起的像一口倒扣的铁锅的肚子会被卡住,不料他在眼看就要撞上去的前一秒将后背往墙上一贴,深吸一口气,腹部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整个了收回去,脚下的步子甚至都没慢一下,便像鲶鱼一般滑了过去。 倒是陆修武托了大,额头不小心在梯子边上磕了一下,痛得他眼前一黑,差点儿晕过去。 过了梯子便来到了灯光昏暗的前厅,老板一天之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里面的柜台就位于右手边。 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似的,刚一进来,他便撇下众人,兀自拐了进去,随手将后院大门的钥匙扔在了柜台下面的一个格子里,格子里似乎还有别的东西,因为那把比巴掌还大的钥匙被丢进去的时候只发出了一声“啪”的轻响,而不是照理应该很大的“嘭”的撞击声。 沈浚三人则继续往前,来到了他们此前停留过的前厅。 也许还有什么事要交代,春红并没有在他们走后立即离开,而是一直在这里等着他们,只不过可能跟老板和陆修武两人斗了半天嘴,感到累了,此时已坐在左侧靠墙放着的一把圈椅里睡着了。 陆修武的视线刚一落在她的身上,便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似的,立即弹开了。 可过了片刻,发现她既没有讲话,也没有站起来,便控制不住地朝她那边偷偷瞥了一眼。 这一瞥不要紧,他的目光就像被牢牢地钉在了上面似的,再也无法挪开。 他看到她的身子柔软地歪向一边,那姿势简直浑然天成,看不出一点难受的样子。 她用一只手肘支撑着温馨可爱的脸颊,没有一点鼾声,呼吸也极其安谧、轻柔,整个人显得十分娴静。 此时的丫鬟已蜕去了先前令陆修武极其反感的外衣,从他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她便令他生厌,不是她那到此刻才被他认识的美丽的外表,而是仿佛随时随地准备与人大吵一架的性格。 她醒着的时候,陆修武不敢看她,而她睡着的时候,是那么地温柔、娴静,而且他知道她不再盯着他,不再使他觉得充满敌意。 陆修武毫无顾忌地端详、打量着这具迷人的身体,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在她醒着时所看不到的另一面,他甚至感到她正在向他呼出轻盈的气息,使他的心跳遽地加快。 或许这才是那个真正的她,清醒时永远被防备之心和攻击性包裹着的本来面目。 丫鬟动了一下嘴唇,睫毛也跟着微微颤了一下,陆修武以为她要醒了,立刻把目光转向别处。其实她睡意正浓,动了一下以后便又安静下来。 他发现沈浚和弟弟正站在柜台前,同老板讲着什么,于是赶紧走近前去,好叫丫鬟睁开眼睛以后,看到他一直跟同伴在一起。 按照规定,老板需要像对待前一波客人那样,登记他们的名字和居住地,所以刚进来没多大一会儿,老板便弯腰从柜台下面抽出了那个满是墨迹的登记簿。 随着“嘭”的一声轰响,登记簿被拿了出来,然后“啪”地一声被丢在了台面上,老板照例又拿起始终摆在右手边的那支已经板结的毛笔,在舌头上舔了两下笔尖,然后学着写书人的样子在纸上描画起来。 沈浚第一个报出了自己的姓名和住址,跟先前丫鬟编假名糊弄老板不同,沈浚不喜欢撒谎,尤其觉得连住店都要用假名,未免活得太累。 姓名自然是他自己的,这毋庸置疑,即使找他的父母和同学来对峙,他也不怕,如果他们能办到的话,他会打心眼里感到高兴,甚至会喜极而泣,因为这意味着他们替他找到了穿越回去的路。 尽管这名字同时也属于另一个人,也就是他现在所暂时使用的这个身份。 “浚”字老板不会写,笔尖在纸上悬了好一会儿,最后以“君”字代替,写完后嘴角一扬,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 地址报的自然是洛城县“不义侯”府,毕竟他还没傻到报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出租房地址。 “您是从洛城来的?”老板突然从登记簿上抬起了头,带着极其诧异的神色看着沈浚。 “不错!”沈浚简短地回答道。 “就是此地以南二百里外的洛城?”老板不可置信地问道。 “没错!”沈浚肯定地答道,从老板的话里听得出他似乎对自己所来自的城市颇感兴趣,“老板去过洛城?” “实不相瞒,五年前的那场瘟疫发生不久,我便从那里搬了出来,后来再没回去过。”老板语气颇为感慨地回答道,一面将手中的毛笔放回原来的地方。 第240章 稀客 “洛城现在怎么样?那场瘟疫发生以后,走了不少人吧?”没等沈浚接话,客栈老板又继续问道。 “原来是这样,那老板在洛城也没有亲戚朋友了吗?何不故地重游,抽时间回去看看?”沈浚既对老板所说的瘟疫一无所知,也对洛城本身毫不了解,回答不了老板提出的问题,只好转移话题道。 “没有了,自从那场瘟疫发生以后,亲友也全都走光了,即使回去,除了在街上走走看看,也别无投奔之所,因此不回也罢!”客栈老板带着痛苦的神色说道,然后又低下头去,继续把沈浚的信息登记完。 “以前没听说过洛城有‘不义侯''府这处宅子,是新修的吗?在城里的哪个位置?”老板刚要下笔,又突然停了下来,从登记簿上抬起眼睛,好奇地看着沈浚,问道。 “不,是一座老宅,以前不叫这个名字,是后来新房主住进去以后才改的!”沈浚回答道,险些被老板提出的问题给问住。 好在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王府院落里那几幢房梁和屋瓦老旧的建筑,以及因年久日深遭风吹雨淋而变形的门板和窗棂,又想起王爷被连贬两次之事,知道这座宅子绝不是客栈老板离开以后建的,而且不管先前那座宅邸叫什么名字,现在它既然是以王爷的爵位命名的,那么在王爷住进去以前,一定是叫另外的名字。 “我就说嘛,虽然离开了这么久,但是毕竟从小在那里长大,对那里的一切还是有些记忆的。”老板对沈浚的话深信不疑道,然后再次将头埋在登记簿上,提笔写了起来。 沈浚非常讶异地看着老板在“沈君”两个自己字后面写下了“不一后斤”四个字。 对于老板将自己的名字写错,沈浚起初以为是自己发音不准,或是老板听错了,因此并没有指出来。可当他看到老板将他告知的地址写得面目全非,全然认不出来时,他感到惊讶极了。 前面三个字倒是能从读音上判断出代表的是“不义侯”,至于后面的“斤”字指的是什么,他就彻底糊涂了。 沈浚最后只能做如是猜想:老板其实是想写“斧头”的“斧”字的,结果只写了个“斤”,便写不下去了。 因为在他的字典里压根儿就没有“府”这个字,平日里府上、府上的叫着,却写不出来,直到有一天,他在别处看见了“斧”字,并且听人家这么念过,便将两者等同起来了,遗憾的是他连“斧”这个字也没学会,若不知其中的底细,即便学富五车,也断难猜出这“斤”字指的是什么。 待接下来兄弟俩报住址的时候,老板干脆从已经登记完的沈浚的地址上引出两条弧线到两人名字的后面,意为“同上”。 “真是稀客!平时连一个从洛城来的客人都见不到,今日却一下子来了三位!”登记完三人的信息,老板看着写在纸上的名字,仿佛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似的,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煞有介事地感叹道。 “从洛城来的人真这么少吗?”老板的话使沈浚想起他们这一路上看到的情景,问道。 “何止是少,小店在这里开了五年,还从没住过从洛城来的客人,即使在别处也没见到过。”老板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这唐庄镇不是归洛城管吗?怎么两地的往来这么少?”沈浚想起这一路走来所看见的渺无人迹的景象,早就想找个明白人问问,于是顺理成章地问道。 “是归洛城管不假,可据说县令大人已多年没来过这里了,镇丞大人似乎也鲜少去洛城。从官府这层就变得十分疏远,下面的人还如何往来?”老板不无遗憾地回答道。 “原来如此。”沈浚不胜惊讶地追问道,“不过寻常百姓之间往来较少尚可以理解,但仅仅洛城每日上万人的吃穿用度便需大量的人力、车辆运送,难道两地的商贾之间也没有来往吗?” “当然有啊,您只是没见到而已!”客栈老板一面把登记簿重新塞到柜台下面的格子里,一面回答道。 “也许吧,不过我们兄弟三人这次从洛城过来,倒是看到了一个十分奇怪的现象:在入城前的岔路口上,打北面来的,以及刚刚出城往北走的行人、马匹和车辆几乎把整条官道都占满了,反观通往洛城这边的路上就只有我们三个,而且自洛城出发以来,我们一路上未曾碰见过一个行人,往那边去的和到这里来的都没有,这就很奇怪了,货物是如何运至洛城的呢?难道还有别的道路可走吗?”沈浚等客栈老板把东西放好,从柜台里面直起身子以后,用诧异的口气继续问道。 “不,通往洛城的路就只有这一条,其余的即使有也不能算是正常的路,连走人都困难,就更别提运货了。而且方圆百里以内也只有唐庄镇这一个集镇。”客栈老板将两手撑在台面上,来回倒腾了两下因久站而感到酸痛的脚跟,然后看着沈浚,耐心地解释道。 登完记,客栈老板便再没别的事要干,前半夜通常只待客人有事召唤,无事则在柜台后面闲极无聊地候着,到后半夜才会上床休息。 眼看距离回他那窒闷的,与其说是小屋,不如说是棺材般的卧房尚有一段时间,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既然客人有意聊几句,他自己也乐意奉陪,正好可以打发夜晚无聊的时间,便跟沈浚聊了起来。 “客官可能有所不知,不光洛城的商品是从这里卖过去的,这周围所有的城市,哪怕是沿途村落所需的物品也全是经由唐庄镇转运的,包括更远的京城,也有不少东西是在这里采购的,对于王公贵胄和富商巨贾们喜爱的绸缎和玉石,可以说全天下没有比这里的品质更好的。别看这唐庄镇几乎不生产任何东西,而且这里有的,别处也都有,但正因为唐庄镇地处交通要冲,大齐有名的绸缎和玉石商行都在这儿开设了分店,走南闯北的小商小贩也云集于此,他们将各地所产之最上等的绸缎和玉石尽数运到这里来,然后再销往全国各地。”客栈老板继续道。 第241章 护运队 “不是说周边生产的东西必须经由这里才能卖到别的地方去,不是的,还有别的路可走,只不过那些道路统统狭窄且难行,弯弯曲曲地要绕出去很远,并且时常从崎岖陡峭的山林之间穿过,沿途不但有野兽出没,山匪也横行无忌,十分危险。以前是没办法,那些全国各地到处跑的行商们为了养家糊口,只能以命相搏。”客栈老板一气说了这么多,感到口干舌燥,喉咙发痒,清了清嗓子,似乎没有效果,便端起柜台上的茶壶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了几口茶水,然后才继续道,“后来这条商道开通了,过去那些走小路直接通商的也全都改来这里采买,不仅省时、省力,还不用再像过去那样要跑好几个地方才能把所需的货品凑齐、凑够,最重要的是官道安全、好走,对匪患的担忧虽不能说一点没有,却比以前少了太多,毕竟如今这条官道上来往的客商昼夜不绝,劫匪下手的机会少之又少,再加上稍大一点的商行都会雇佣专门的押运队伍护送,劫匪即使想下手,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 “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唐庄镇的贸易才兴起不久,常听人说起附近匪患猖獗,而且比以往更盛,尤其是新迁来的那些商行因此损失惨重。劫匪每次都满载而归,以至于周边的大小山匪都迅速向这里转移,一度搞得人心惶惶,中断了不少贸易。后来官府派人来剿,有从洛城赶来的县衙的衙役,还有州府派来的官兵,再加上镇上的几支颇具实力的护送队一齐出动,假扮成商人和马夫,混在队伍里,来回走了好几趟,却安然无恙,既没遭遇打劫,也没看到劫匪的影子,你说奇怪不奇怪?”客栈老板兴致勃勃地继续说着,突然停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着沈浚,然后接着道,“如此折腾了半个月,最后一个劫匪也没抓到,大家都以为劫匪怕了,因此全都躲起来了。所以官兵撤走以后,生意做得还不错的商行便雇佣那几支护运队来护送货物,小一点的商户则几家合在一起雇他们护送。说来也怪,从那时开始,劫匪再也没有出现,镇里那几支护送队也几乎在一夜之间成了众商户争抢的对象,乃至不出一个月,便发展成几百人的庞大队伍,吸引了周边不少武行出身的人加入。渐渐地坊间也流传起这样的说法,劫匪看这护送的买卖赚钱容易,还不用担心被抓,都改邪归正,跟着干起正经行当了。” “还用说嘛,官兵来剿匪,一定有人提前通风报信,这是常有的事。而且干打家劫舍这一行的,随时随地留意着官府的动向,尤其那些山匪大盗,在官府里都买了眼线。官兵一来,他们便撤离,官兵一走,他们又回去,那次剿匪之所以会失败,不用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时偷瞄着仍在沉睡的丫鬟的陆修武听到老板谈起自己熟悉的话题,突然按耐不住地插进来道。 他已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对之前老板关于唐庄镇的讲话很感兴趣,认为能从中了解到不少有用的信息,将来在王爷面前可以拿出来炫耀一番。 “妙就妙在这儿,究竟是谁通风报信的呢?还有,那些劫匪怎么都没影了?去哪儿了?不会真的去干护送的行当了吧?”客栈老板转向陆修武,挤眉弄眼地微笑道。 “你觉得呢?”陆修武直视着客栈老板的眼睛,意味深长地问道。 “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没有证据不好乱说,到时候判个诬陷之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客栈老板立刻现出一副胆怯的神色,道。 “真的吗?那你为什么要说那些劫匪转行去当护卫了?”陆修武狡黠地凝视着客栈老板,微笑道。 “那可不是我说的,您别冤枉人,我的意思是街头巷尾都在这么议论!”客栈老板赶紧否认道,仿佛怕被人听见似的,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并用慌乱的神态看了看四周。 “哈哈,看把你吓的,我又没说是你起的头。”陆修武笑了起来,赶紧安抚道。 客栈老板看上去有点儿生气和尴尬,苦着一张脸,不再吭声。 “老板,您刚才说现在唐庄镇出去的货物全都委托给护运队护送,洛城那边也是这样吗?”过了片刻,沈浚继续先前的话题道。 客栈老板带着不悦的神色瞅了一眼陆修武,然后转过头来对着沈浚回答道:“当然,而且现在洛城这一路护送的活,都被一个叫马元洲的人给独揽了去,除此以外,没有第二家。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洛城那边因为更加偏远,沿途大大小小的山匪不下十数个,一开始大部分商人都用自己的车队运送货物,额外再雇两名护卫,这么多年倒也相安无事。熟料有一阵突然不知从哪儿蹿来了一伙劫匪,声势颇大,把一众商队劫了个遍,最后无奈全都委托给了这个叫马元洲的来护送。” “这个马元洲很厉害吗?”沈浚好奇地打断老板的话道。 “不过是仗着人多而已!”陆修武冷淡而不屑地插进来道。 “老陆,你认识这个人?”沈浚转过头来,问陆修武道。 “谈不上,只是见过一面,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在场的人都觉得此人说话、做事挺黑的,完全不像干大事的人!”陆修武鄙夷不屑地回答道,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叫马元洲的人印象很差。 听到自家客栈的客人说见过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马元洲,而且说时还带着一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口气,客栈老板看向陆修武的眼神都变了。 他只知道马元洲住在唐庄镇,出于业务上的原因偶尔会去洛城办事,但他一次也没见过这个人,不仅如此,他认识的人里面也没有人看到过这位声名在外的马元洲,所以当他得知眼前站着 的这个人见过马元洲,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敬畏之情。 第242章 刚好错过了 “这位客官说得没错,据说这位马元洲手底下有几百号人,所承揽的业务也不止洛城一地,甚至可以说,洛城的护送任务只能算是他手里最小的一块。”客栈老板赞同地接口道,“不过不得不佩服人家的是,自从接手护运任务以后,不管是洛城的,还是其他地方的,但凡从唐庄镇运出去的货物就再没被劫过,要不都说活该人家挣钱!” 陆修武面带鄙夷之色地听着,半晌没有吭声,对于他看不上的人,他甚至懒得多说一个字。 “不管怎么说,这钱花得也算是值了!”沈浚意味深长地说道。 “那可不!虽说这样一来就没有以前赚得多了,但总比天天被人抢的强。”客栈老板故作神秘地继续道,“您不知道,还有更奇的呢!这位马元洲的护送任务现在已经发展到商家完全不用出面,只需提供货单,然后等着收货便可的地步,甚至可以货到付款,要是没钱还可以赊账,只不过利息另算。这哪是护送了?妥妥地成了正儿八经的生意人!” “竟有这种事?”沈浚讶异道。 “不过是一群吸血的恶鬼而已,自诩护卫,实则跟匪类没什么两样!”陆修武越听越气,终于忍不住叱骂道。 “谁说不是呢?几乎不用干什么,数不清的银钱便像流水一般自动往兜里灌,很快便多得整幢房子都装不下,最后连银票都在府里堆成一座座山。”客栈老板恨恨地道,羡慕得差点儿流下口水来。 “这么说不是每天都有货物运送到洛城了?”沈浚似乎明白了什么,不过为了确认一下,于是开口问道。 “不错,据我所知,送往洛城的货物每隔三天才发一趟,除非有加急的情况出现,不过毫无疑问这得加钱。”客栈老板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难怪我们走了一路都没看到半个人影,想必这两天不是送货的日子!”沈浚恍然大悟道。 “不早不晚,刚好错过了!”随后沈浚又转过头来看了看兄弟俩,不无遗憾地找补了一句。 陆修武和陆修文两兄弟默默地站在那里,都没有说话,先前那段险些因此而送命的经历,还在隐隐地折磨着他俩,使他俩一想起来便心里感到不痛快。 就在众人沉默的当儿,前厅里突然响起一声长长的哈欠,紧接着又是第二声,陆修武扭头循着声音看去,发现一旁的弟弟正合上张大的嘴,眼皮儿差不多完全耷拉了下来,看上去已经困得不行。 可是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这前后连着的两声哈欠似乎并不是来自同一个人。他每晚都跟弟弟睡同一间屋子,所以对弟弟的哈欠声他耳熟能详,这第二个哈欠属于弟弟没错。可打第一声哈欠的却另有其人,最明显的证据是第一个哈欠声还没完全沉寂,第二声便响了起来,陆修武知道,一个人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打两声哈欠的。 他蓦地意识到了什么,前厅里除了站在柜台前的他们仨和老板以外,还有那个正在熟睡的丫鬟,方才他只顾着听老板讲话,几乎完全把她给忘了。 于是他怀着某种预感,脑袋和身体保持不动,只将眼睛斜向一边,朝右侧投去惊慌的一瞥。果然,先前安睡的丫鬟已经醒来,此时正高举双臂,伸着懒腰,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刚才那第一个哈欠声很可能就是她发出的。 陆修武赶紧把视线收回来,无所用心地看着这儿,瞅瞅那儿,摆出一副刚同老板和沈浚讲完话的样子。 沈浚并没有注意到陆修武的异常举动,第一声哈欠响起的时候,他的视线便被引向了在一旁睡觉的春红。刚来到前厅的时候,他之所以没叫醒她,就是想让她多睡一会儿。 此时人既然已经醒来,便省去了他们再去唤她的麻烦,沈浚想,立刻朝春红走去,轻声道:“姑娘醒了?” “我刚才是睡着了吗?”春红神思恍惚地抬起眼来看着站在面前的年轻人,那修长的身影似乎使她感到陌生,凝视了好几秒才把沈浚认出来。 “是的,我们进来的时候发现你睡着了,便没叫醒你。”沈浚微笑着回答道。 “我睡了很久吗?”春红摇晃着的身子,从圈椅里站起来时问道。 “没多久,因为我们也才进来没多大一会儿。”沈浚估摸了一下,回答道。 由于他并不觉得困,脑子也还跟白天一样清醒,而且他一直在同老板的交谈,仔细琢磨老板所讲的内容,因此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小姐还在楼上等我呢,我却坐在这儿睡着了,真该死!”春红喃喃道,一面朝柜台走去。 此时的她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懊恼地想起小姐交代的事情还没办完,于是又停下脚步,转向沈浚,问道:“对了,公子,你们的马都安顿好了吗?” “姑娘放心,都安顿好了!”沈浚口气平静地回答道,跟着春红来到柜台前。 陆修武若无其事地左看看右看看,装出一副对客栈里的摆设很感兴趣的样子,实则是在躲避春红的视线。 即便如此,随着脚步声渐渐靠近,陆修武感到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心跳不觉加快起来。 当春红已经来到跟前的时候,陆修武实在是不知道该把视线往哪儿放好,便伸手给一旁的弟弟整理起衣衫来,他先是将弟弟的外衣衣襟翻过来掉过去地摆弄了好几遍,然后又替弟弟紧了紧腰带,直弄得弟弟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春红管老板要了一盏灯,拿在手上掂了掂,突然看向距离只有两步远的陆修武,喊道:“哎,你,拿着这个,跟我走!” 春红一见三人中的两人都在听自己讲话,唯独先前同自己闹过不愉快的那个年轻人一直不看她,立刻猜出他是故意不搭理自己。 本来这件也没什么,他们又不认识,说不说话无所谓,她只要办好小姐交代的任务,把他们带至房间就好。 然后她就可以离开,回去向小姐复命,然后躺下来歇息。可按她的脾气,越是不搭理她,她就越是想要治治这个清高的年轻人。 第243章 帮腔 “我来吧!”客栈老板抢先道,说着从柜台里跑了出来,伸手便要去拿丫鬟手里的提灯。 “不用,让他来,他又不是没长手!”春红边说边将拿着提灯的手往旁边一躲。 老板伸过来的手扑了个空,兀自停了两秒,又收了回去,神色尴尬地站在那里,一会儿看看春红,一会儿瞅瞅陆修武。 然而好几秒过去了,却没等来他俩想要的回应。 沈浚看出丫鬟是有意在为难陆修武,而陆修武也在刻意回避着她。不久前他才见识过丫鬟的脾气和个性,知道她认定的事往往不会善罢甘休,可是要陆修武照她的意思办又绝无可能。想起之前答应陆修武的事,明知自己说了也同样会被卷,还是硬着头皮道:“给我吧!” 说着,伸出手来,示意春红把提灯给他。 “你别动!”春红制止道,用眼睛指了指背对着他们的陆修武,“让他拿,我看他挺闲的!” 说完,拎着提灯转到陆修武的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陆修武仍假装专注地替弟弟整理完两只衣袖,然后又开始帮他把身上粘着的泥土和灰尘拍干净。 “哎呦呵,这是咋啦,耳朵聋了?还是眼睛瞎啦?人都站在面前了,还假装看不见那?”春红盯了好一会儿,见陆修武仍跟没看见似毫无反应,便把脑袋凑了上去,几乎就要同陆修武脸贴着脸,直视着他的眼睛道。 陆修武在她如此近距离的目光注视下,脸刷地变得通红,感到再也装不下去了,于是带着残存的一丝沉稳最后在弟弟的肩膀上拂了两下,尽力做出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抬起眼来带着假装出来的好奇的神色问道:“你有什么事?” “没瞎呀,我以为你的眼睛瞎了呢!”春红调侃道,然后把提灯递了过去,“拿着,跟我走!” “这儿这么多人,为什么非要我拿着,你自己又不是没长手,你是拿不动还是怎么着?”陆修武回嘴道,将先前春红拿来怼他的话又给怼了回去,感到大大地解了一口气。 “让一个女人给三个大男人提灯,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你还是男人吗?”春红不但没被激怒,反而抬高嗓门儿叱责道,仿佛就在近旁的余下三人听不到似的。 “你怎么骂人呢?”陆修武急了,长这么大还没有拿这种话骂过他,尤其还是从一个女人口中说出来的,他就更受不了了,于是质问道。 “你为什么骂我老哥,他怎么得罪你了?不就是不给你提灯吗,至于说话这么难听吗?”陆修文这次终于没有只在一旁观看,而是勇敢地插进来道。 “呀?这又是哪位?怎么,说你的朋友,看不下去啦?准备替他出头啊?”春红被这个自见面以来便闷声不响的年轻人突如其来的帮腔给惊到了,但她什么场面没见过,瞬间便恢复了镇定,嘲讽道。 “我是他弟弟,才不是什么朋友,你这么说我哥就是不行?”陆修文摆出一副毫不退缩的姿态坚持道。 “那你想怎么着啊?我就说了!而且我说出去的话,从来就没收回过!”春红用一种近乎挑衅的声音说道。 “你必须给我哥道歉!不然,不然……”陆修文根本没想过如果对方不道歉,他该如何应对,因此一下子卡住了。 “不然怎样?想动手打我?”春红毫无惧色地直视着陆修文道。 “不然,不然……”陆修文急得吃吃地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或者更准确地说,他还没遇到过对方是一个女人的情况。 对方要是男人还好,大不了用拳头说话,对他们兄弟俩而言,打架几乎可以说是家常便饭。 从小到大,不是打人,就是被打,以前同那些欺负他们的小乞丐、小流氓和街头混混打,后来真刀真枪地与来犯之敌以命相搏,现在则跟嫌犯和匪徒打,最近甚至还和不人不鬼的怪物交了好几次手。 论打架,他俩从来没怕过,大不了一身淤青,断几根肋骨,或者在脑袋上开几个洞,至于丢掉性命,那是不可能的,即使凶残如那些白眼怪,他们兄弟俩不也安然无恙地脱身了么?没什么大不了的,打赢了自然争回面子,打输了也可证明自己并非孬种。 可当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女人的时候,陆修文突然没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打女人是不可能的,况且还是因为说不过人家,才选择动手,传出去定会被人耻笑,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即便这个女人骂了人,也不宜用拳头解决,这一点陆修文还是知道的。 他在慌乱中开始责备自己只顾蒙头莽进来,给兄长增加声量,以吓退对方,却没事先想好如果对方撒泼耍赖,该怎么办。 如今只两个回合就被人家怼得说不出话来,完全陷入被动的局面,他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兄弟俩一起让人家给收拾了,这才叫真正的一败涂地呢!他想,感到沮丧极了,像个遭到挫败的孩子似的双手耷拉着站在那里,气得满脸通红、四肢发抖,甚至眼泪都涌上了眼眶。 做哥哥的对弟弟的口才自然十分清楚,陆修武知道,论嘴皮子功夫,他跟弟弟绑在一块儿也不是这个丫鬟的对手,眼见弟弟就要哭了出来,到时候恐怕更加难堪,于是赶紧插进来道:“行了,修文,跟一个胡搅蛮缠的女人较什么劲儿,甭搭理她!” “我胡搅蛮缠?不过就是让你打个灯笼而已,没想到你这人不但记仇,还很懒惰!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没人帮忙,我一样可以一手提灯,一手用钥匙开锁。不像某些人,空长了一身肌肉,拿个灯都推三阻四的,还不如一个女人。”春红毫不客气地讥诮道,一面绕过兄弟俩,迈步朝左边的过道走去。 “你!”陆修武瞪起眼睛怒道,太阳穴青筋暴起,脸红得像只大虾米。 之前被骂聋,被骂懒,他都能忍,唯独骂他不如女人他受不了。 第244章 选择留下 本来陆修武已暗暗决定,不管春红说什么都不再搭话,就像此前在街上的时候一样,只要自己不回应,她很快便会像自说自话似的感到无趣而作罢。 可她走开前撇下的最后一句话还是激怒了陆修武,令他忍不住打破沉默,怒不可遏地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总不能骂回去吧,沈浚就在旁边看着,倘若真的对骂起来,丢脸的还是他自己,于是他只说了个“你”字便说不下去了。 殊不知这一出声,反着了春红的道,只见她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微笑,从陆修武的面前径直走了过去。 春红没有理会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示意沈浚跟上。 “把灯给我,我来打!”沈浚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说着便要去夺春红手里的提竿。 “不用,我自己来,省得人家说我没长手!”春红语含嘲讽地提高嗓门,大声说道,对方才陆修武回怼自己的话仍耿耿于怀。 客栈老板也许是看到众人马上就要撇下他离开前厅,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无聊时光,于是也跟了上去,心想要是能同刚刚聊得挺好的年轻人到房间里坐坐,把话题继续下去,好让这难捱的前半夜过得快些,他相信他还有好多使年轻人感兴趣的话题没说呢。 他现出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抢在了前头,为春红和沈浚引起路来,却立刻被春红止住了:“老板你歇着吧,我带他们过去就行,我手里有钥匙。” “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里的环境,店里太黑了,别走错了房间,我闲着也是闲着,正好给各位领路。”客栈老板坚持道。 “怎么可能会弄错,老板你也太小瞧我们了,那么大一把锁挂在门上,还能看错不成?”春红带着几乎不容反驳的口气道。 客栈老板无奈地停下脚步,很不情愿地往旁边一站,让出道来让二人过去。 等春红和沈浚已经行至过道口的时候,在原地愣了半晌的陆修武这才迈开犹豫的双腿慢慢跟了上去。 此时他的气已经消了一半,就在刚才,他还在犹豫下一步该怎么做,毕竟在这里继续傻站着也不是办法,要么干脆骨气十足地离开这儿,拒绝这个讨厌的丫鬟施舍一般的帮助,要么就厚着脸皮,当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跟过去。 显然,他选择了后者,只因沈浚已经用行动告诉他,他们今晚就住这儿了,他总不能丢下他自己离开吧? 更何况,倘若他在这个时候提出反对意见,倒印证了先前那句批评他的话:他把玩笑话当真了! 他的确是当真了,而且怒火中烧,但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尤其不能让那个丫鬟知道,所以他选择反其道而行之,偏要留下来,以证清白。 自始至终带着一副不离不弃的忠诚模样的陆修文见兄长采取了行动,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把头昂得高高的,脸上容光焕发,嘴角绽放出自鸣得意的笑容。 他打心底里认为他们赢了,证据就是他俩既没有被女人的气势所吓倒,也没有在众人眼中因自觉理亏而妥协,最终提着灯笼的还是丫鬟自己。 陆修文很久没感到这么畅快了,在他看来,这跟他刚刚站出来质问女人有着至关重要的关系,因为他几乎可以想见,如果没有他这样帮兄长一把的话,兄长一定会像在街上时一样被这个女人的恶言恶语气得哑了火。 实际上陆修文只猜对了一半,甚至只看到了表面,背后的真正原因根本就不是他所想像的那样。 春红方才之所以突然打住,是因为陆修文突然插进来不假,但绝不是他自以为的那样,是他所说的话起了作用。 春红根本就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也完全不放在眼里,从他卡住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春红就料定这个年轻人的口才和脑子不值一提。 但是春红明白一个道理,在弟弟面前让哥哥抬不起头来,是不明智的。先前她之所以这么当着陆修文的面对陆修武极尽讽刺之能事,盖因她并不知晓余下的两人当中有一个是他的兄弟,她一直以为他仨是同伴关系,而非亲兄弟。 如果早一点知道的话,她也许就不会对这位做哥哥的穷追猛打下去。 她现在甚至感到有点懊悔,但还没懊悔到想要道歉地步,那是不可能的,况且也谈不上需要为此道歉,毕竟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两个人打打嘴仗而已,输了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到此为止,不再让事情继续恶化,朝着她所不希望看到方向发展。 尽管陆修文已经被她问得答不上话来,陆修武也被她骂的毫无还击之力。然而就此打住也就意味着必须忍下刚刚被刻意无视所受的气,即便她清楚自己必须这么做,她也不可能立即就办到。 既然不能全部吞下这口气,便只好撇下一句杀伤力十足的嘲讽的话,然后赶紧抽身离去,免得一看到他就来气。 很快兄弟二人便走进了昏暗的过道,开始小心翼翼地摸黑前进。 沈浚和春红在前面打着灯笼,灯光只照亮了很小的一块地方,使所过之处的门扉和木质地板一一现出斑驳破败的形状,随即又在他们的身后隐入黑暗。 过道两边各有三间屋子,均已作为客房租了出去。门上并没有上锁,陆修武猜想里面一定已经住满了房客。 从门前经过时,他们可以清楚地听见里面有打呼的声音,并且陆修武还记得其中一间住着先前跟小姐换房的那名中年男子。 很快,走在前面的春红突然停了下来,跟着沈浚也在一旁停下,两人并排站在倒数第二间客房的门前。 后面的两人在二十几米开外看到映衬在灯光下的沈浚的身影伸出手来,接过了那盏提灯。 春红从腰间拿出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下,只听“啪”的一声,锁被打开了,接着是跟门锁连在一起铁链的“哗啦”声。 春红把锁链连同铁索取下来以后,递到沈浚空着的左手里,然后两手并用,轻轻地把门推得大开。 第245章 兜比脸干净 “就是这一间,小是小了点,但总比找不到地方,睡柴房或大街的好。时候不早了,三位早点休息吧,我也该回去向小姐复命了!”春红朝被从窗户透进来的街灯照亮的房间里看去,口气平静地对沈浚道。 “多谢姑娘,也请代我们转达对您家小姐的深深的谢意!”沈浚不失礼貌地表示感谢,在春红转过身子准备离开前,紧接着又问了一句,“只是这房钱给您还是给老板?” “今晚的我们已经付过了,三位只管住下就行。小姐说了,先前因为我们的关系,害你们空等了那么久,这就算是对三位的一点补偿吧,如果三位明日不走,自行跟老板续订便可。”春红打了个哈欠,出乎意料地换上一副爽快而又匆忙的口气回复道,然后抬脚便要往外面走。 此时陆修武和陆修文两兄弟也来到了房门口,在距离春红几步之遥的地方站着,视线看向别处,闪开一条路来,等她过去。 “你们肯让出一间房给我们,我们已经很感激了,哪能再让你们付房钱,我们还是把今日的房钱给您吧!”春红刚走出一步,沈浚的话音又再次响起,并扭过头去,用眼神示意被昏暗的灯光照亮了半边身子的陆修武掏钱。 已经穿越过来十几天,任务也出了两次,还没人给沈浚开过工钱。 他这么想当然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从第一天起,他便看出自己所暂时取代的这个人,应该是那位小王爷手下的一名护卫,同那兄弟俩一样,只不过不怎么受重视,在王爷心目中的地位远不如陆修武,这是毫无疑问的,所以更准确地说,他应该只是一名普通的护卫,而陆修武则是他的上司。 不然王爷为何几乎都不同他讲话?不跟陆修文讲话他倒还能理解,毕竟陆修文就像影子一样一直躲在兄长的后面,从不出头,堂堂王爷自然不会把影子当成主角。可对他也如此冷淡,即便站在面前也视若无睹,他到现在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要知道他的功夫不差,比起陆修武来,可厉害多了。 他现在拥有的这身奇妙的武功,并非从自己的世界带过来的,穿越过来时,他只带来了自己的思想和所有的记忆,以及这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躯体。 不错,这身体是他自己的,在穿越过来以后,他曾仔细查看过,他手上和脖子下面的那两颗黑痣都还在,而且位置不偏不倚,跟先前一模一样。 从外表看起来,唯一不同的是,那一头清爽的短发变得比一般的女人还长,简直就像是在脑袋上戴了顶假发,不仅使他站在别人面前时觉得尴尬和别扭,而且弄得他不管是睡觉还是醒着都感到十分不舒服,要不是他明显地变得不怎么出汗了,在这样的热天里,他还要难受的多。 为了验证束在脑袋顶上的头发是真是假,他甚至还用力扯了扯,结果痛得他整个人像被按在冰水里又拉出来一样,瞬间清醒得不得了。 这奇怪的发髻无疑是属于那个也叫沈浚的人的,也是属于这个世界的。 出了门,当他看到人人头上都有这样一个发髻时,才彻底放下心来。 毕竟在他的世界,顶着这样一个奇怪的发型出门,必会引来周围人群的侧目和低声议论,就像每次他看到有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热闹的市中心或公园里,以一身古典装扮散步或拍照时,自己也会评头品足地指指点点一样。 除此以外,不属于他的还有这身功夫,对他来说比头上这顶发髻还来得更不可思议。 在他看来,这身功夫自然是属于那个跟他长得很像并且有着同样名字的年轻人的,尽管他穿越过来的时候,那人却离奇地失踪了,而他竟丝毫未被怀疑地取而代之,对他来说这简直是比电影里的情节还要离奇一百倍。 只是他没想到此人武功如此之高,却甘做一名普通的护卫,还是在一个远不如自己的人手底下当跟班,像影子一样被忽视。 也许高贵的王爷向来都是这样对待属下的吧,毕竟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巨大的身份的鸿沟呢,有时他这样想。 沈浚自然不关心这个,毕竟他是要穿越回去的,最终还要把这个身份还给它真正的主人。 他不想因自己的鲁莽举动给人家惹麻烦,也不想在停留的这段时间闹出什么乱子,而耽搁了自己的计划,乃至无法抽身。 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度过这几天,除非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比如这次不得已的出行,否则他不想做任何事,只一门心思只想回到自己的世界。 沈浚同样也没有想到过钱的问题,上次出门,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荒郊野外,压根儿也没有用到过钱,唯一的一套换洗衣服还是陆修武出钱给买的。 这次途经一座陌生的城市,需要在这里过夜,陆修武却跟眼前这位丫鬟闹得很不愉快,他不得已站出来打理住宿的事情,想到要付房钱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有钱。 不过在他看来,这件事倒也不难理解,他想也许是还没到发薪水的日子,就像在他的世界那样,公司基本上都是固定每月10号发工资,一年之中鲜少有变,他以为这里也是一样。 只是这身衣服原来的主人似乎薪水并不高,又或者为了什么事,早早地便把钱都花光了,以致他全身上下翻了好几遍,连一个铜板都没找到,用他那个世界人们常说的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兜比脸还干净”。 原本对他而言,有没有工资都不要紧,反正他只是个跟班,在王府待着的时候,一日三餐都由专人给做好了端上来,碗筷也不用自己收拾,吃完了自然会有人来收。 而出门在外,则有陆修武张罗,吃住他都不需要担忧。公出总该有公出的经费吧,不在他手上,那定然就是在陆修武手上,所以涉及到钱的问题时,尽管当着丫鬟的面这么做有点尴尬,他还是自然而然地把提醒与期待的目光投向了陆修武。 第246章 房钱 由于又跟那个数次令他难堪的女人如此近距离地站在了一起,陆修武一直处于非常紧张的状态之中,或者不如说一直处于一种战战兢兢的状态中,根本没听清楚沈浚之前说了什么。 他完全看不透这个女人,她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找他的茬,并且毫无来由地把他嘲讽的一通,而他清楚自己完全应付不了,所以,他一直在担心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哪根筋搭错了又突然将矛头对准他,将他骂个狗血淋头。 所以起初,陆修武用一种疑问的眼神,不明所以地看着沈浚,迟迟没有行动。 “老陆,你身上有没有银子,把房钱给人家!”沈浚急得直言道,他本不想这么做的,毕竟如此一来将会暴露自己的窘境,令自己感到很尴尬,即便是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而且极有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以后不会再碰到。 陆修武才明白过来,刚抬起手来准备去摸衣兜里的钱袋,春红已再次停下来,道:“别,小姐特意嘱咐过不可收你们的银子,我这要是真收了,回去岂不挨小姐训!” 说完连提灯也没拿,便钻进了黑暗的过道里。 “姑娘,提灯!”沈浚立刻反应过来,急忙追了上去,才走两步,春红头也没回地朝身后喊了句:“不用了,你们留着吧!” 沈浚蓦地停下脚步,先是愣了两秒,随即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愉快的微笑。 陆修武还没来得及把藏得很深的铜板掏出来,春红便踏着轻盈的步子从面前走了过去,这次她仿佛不认识陆修武似的,连看都没看他,目不斜视地钻进了黑暗的过道里,只留给众人一个模糊的背影。 直至片刻后重又在前厅的灯光中现身,停也没停,直接绕过柜台,拐进了沈浚他们从后门进来时经过的那个通道,显然是走上楼梯,回那个用五十锭白银换来的上房去了。 陆修武这时舒了一口气,诧异地瞅着沈浚,手里抓着一把串在一起的铜钱,目测大概有百十文左右,原本打算从它们当中拿出一些来交给沈浚,然后再由沈浚转交给丫鬟的,没成想现在用不上了,却仍拿在手里,不知是收起来好,还是交到沈浚手里好。 同样使他感到惊讶的是,几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不但把客房让给了它们,甚至连房钱也代付了,他活这么多年,不仅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更没碰到过,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不用花银子,他当然感到高兴,然而陆修武的心中却突然升起了一丝失落,白白住人家的房间,总觉得欠人家点什么,要是换成别的任何人,他只会在脑子里纠结一会儿便放下,偏僻这个说他不如女人的丫鬟,让他不能接受。 本来就被人家狠狠地羞辱了一番,要是再住这女人付钱的房间,岂不证明了她的话所言不虚?让她得了逞?陆修武想,果然,这里有阴谋,而且藏得这么深。 尽管陆修武想把银子重新揣进兜里,却被另一个声音阻止住了,这个声音用一种不容置辩的语气告诉他,马上把钱交给沈浚,让他无论如何把钱还回去,这事关他的名誉,不然他今晚一宿都别想睡个好觉。 “老沈,把这钱拿着,咱们不能白住人家的房间,你把钱给他们送去,他们不收,你也不要回来,直到他们收下为止!”陆修武本来在脑子里是这样酝酿的,然后把钱直接塞进沈浚的手里,没成想说出口时却变成了,“老沈,你看,咱们又不是没钱,我觉得不应该白住人家的房间,能不能劳烦你走一趟,把这钱给他们送去?要是他们不收的话……” 最后一句他没敢说出口。 “算了,他们不会收的,一个能拿五十两银子只为换一间上房的人,怎么会在意这点钱。何况咱们又不是没给过,是他们执意不取,咱们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既然人家好意帮咱们,咱们也不好太驳人家面子!”沈浚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把钱收起来吧,时候不早了,别忘了我们明天还要继续赶路!”见陆修武仍把铜钱举在手里,呆呆地站在原地,沈浚心平气和地说道,“修文,走,进屋!” 说完,第一个迈步朝门口走去,进了屋,将手里拿着的灯笼和肩上的包袱卸下来,放在桌上,点燃桌子中央的另一盏灯,然后把提灯熄灭,在桌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陆修文没听沈浚的,仍靠墙站着,兄长不动,他也不动。 陆修武眼看没有继续坚持的必要,终于收回捧着钱币的手,将铜板又揣进了兜里,然后迈步走进了房间,陆修文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 “老陆,这里只有一张床,你跟修文睡,我还一点不困,到时候要是困了,我坐着也能睡着,或者打地铺也行。”沈浚见兄弟俩也走了进来,向最先出现陆修武说道。 “不用,还是我来打地铺吧,你俩睡床上。”陆修武面无表情的脸在抬起的一瞬间立刻换上了一副温和的神色,谦让道。 本来还因沈浚不给自己面子而心生怨气的他,却在甫一进来后便听到了这么令人感动的话,立刻将怨恨抛在了脑后。 因为他相信,赶了一天路,已经困得不行的他们,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立刻倒在温暖的床上,昏天黑地地大睡一觉,拿什么都不换。 沈浚在这个时候还能替他俩着想,着实令他感动。与此同时,他的理智也告诉他,兄弟俩把唯一的一张床占了,实在是有些自私和不妥,尤其害怕让他所崇拜的这个人给看贬了。 尽管他也不想睡地上,但还是不得不站出来主动担当,因为总不能让弟弟睡地上吧,他那孱弱的身子骨,睡一宿不着凉才怪,他想。 “你就听我的吧,我真的不困,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干躺着还难受。我知道你俩都困了,你们先睡,等我真的困了的时候,咱们再换着睡,好吧?”沈浚带着一副真诚的样子坚持道。 第247章 深夜马蹄声 陆修武看着沈浚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的眼睛,他从中看到的仍旧是那种平静、坚定的表情,清醒的时候他还未曾如此审视过一个人的眼神,反倒是在关闭了其他一切感知以后,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非常讶异,几乎确信这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沈浚的眼神。 他相信一个人突然改变妆容并不难,可是想要彻底改变眼神,是不可能的,至少对他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只是他实在太困了,这个念头只在他的脑子里一闪,便被他彻底放了过去。他感到自己的眼皮在打架,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 他努力定了定神,稳住摇晃的身子,奋力将眼皮睁开,怔怔地盯着沈浚的眼睛,望了一会儿,不但看不出沈浚有特别的困意,反而觉得眼前的已然变成一团模糊的影子的年轻人显得异常的精神。 而他自己则实在是太困了,甚至连讲话都觉得费力,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所余不多,并且这仅剩的一点也在渐渐离他而去。 他瞥了一眼置于房间最里面的卧榻,那里仿佛具有某种魔力似的,促使他立刻做出了决定,并且一秒也没耽搁地,将包袱以及用麻布缠得严严实实的配刀往桌子上一撂,试图以百米冲刺般的速度冲过去。 然而刚一抬脚,便觉得步子不稳,踉跄了一下以后,才跌跌撞撞地奔到床前,就在几乎快要倒下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看到了已然躺在床沿上的弟弟,赶紧收住脚步,用尽最后的力气跃了一下,倒在里面,立刻一动不动地睡了起来。 沈浚瞅了瞅像一堆破布似的摊在床上的兄弟俩,发现两人不但鞋子没脱,陆修文的一条腿还耷拉在床外,看上去很不舒服。 于是沈浚起身走到床前,先逐一将两人的短靴脱下来,分别丢到床头和床脚,然后两手并用,将陆修文那条悬着的腿抬到床上,整个过程中,他俩就像昏死过去一般,毫无反应。 做完这一切,沈浚回身关上了房门,并从里面将门闩插上。随后在之前的凳子上重新坐下。 他最后扫视了一眼房间的内部,发现除了兄弟俩躺着的那张粗陋的架子床、摆在屋子中央的老旧的八仙桌、板凳以及桌上放着的拎手用铁丝代替的茶壶、两只缺了口的茶杯和一盏即将燃尽的瓷油灯以外,这间屋子里再没有任何的家具和摆设。 沈浚试着提了一下,茶壶是空的,他不渴,只是突发奇想地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他吹熄了那盏光芒渐暗的油灯,在黑暗中独自静坐,闭上眼睛倾听起周围,乃至整个城市的嘈杂音响来。 他身后的窗外便是他们先前走过的那条熙熙攘攘的街道,尽管此时行人已经少了很多,叫卖声、吆喝声和街头卖艺人的杂耍声也已渐渐沉寂,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的。 但坐在屋中仍时而能听到人们的说话声、吵嚷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然后又渐渐消失在短暂的寂静中,整晚独独缺了他在洛城听到的打更人的梆子声和喊声。 随着夜色更加深沉,街灯逐渐熄灭,嘈杂的响声也变得稀稀落落的,时而从东边响起,时而在西边响一下。 沈浚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透过眼皮感到屋里的光线暗了下来。 突然,一阵马蹄踩在坚硬的大理石路面上发出的嗒嗒声从远处传来,并渐渐向着他这里靠近,沈浚感到地动山摇般的震动,连桌面上茶杯的盖子都跟着跳动起来,发出连续而又急促的呛呛声,要不是那兄弟俩赶了一天的路,已陷入深深的睡眠之中,此时定会被惊醒。 马队在一片“驾驾”声中,以极快的速度从他们的窗前驰了过去,轰鸣声于城市的上空盘旋了一阵,最后在远处的什么地方彻底沉寂。 “不少于十匹马!”沈浚在黑暗中侧耳倾听着,判断道。他自己也说不清怎么回事,但就是能从混乱而嘈杂的马蹄声中判断出马匹的大致数量。此时他想起了先前老板对他讲述的有关那些护卫队的事,“之前酒馆里的那个男的说过,这里的衙门除了镇丞和仅剩的一名衙役外也躲了起来外,已经无人可用,所以不可能是官府的人。一般商人和普通百姓也不可能豢养这么多马匹,并同时驱驰,难道是那些押运队的人马?” 凭仅有的这么一点信息,沈浚无法推断出什么来,所以他很快便把这件事情撂在了一边。 刚刚被那一阵马蹄声掩盖的鼾声这时再次获得了压倒性的优势,并比赛起谁的声音更大来。 起初,每一次陆修文的鼾声刚停,陆修武紧接着呼声大作,并在音量上高出好几度,后来两人的鼾声频率加快,还没等陆修武住声,陆修文的呼声已经响起,两个鼾声几乎混在了一起,原先如波峰和波谷般起伏有致鼾声,此时连成了一片,沈浚听了觉得霎是好玩。 春红走上通往二楼的阶梯,才上了一半,突然想起小姐交给她的另一个任务:打听两人的名字。此前光顾着跟那个小气的男人吵架,竟把这件事完全给忘了。 她立刻在梯级上停住,连犹豫都没犹豫,便果断返身下来。从柜台旁伸出一个探索的脑袋,朝过道里看了一眼,发现先前自己亲手打开的那扇房门已经关上。 既然已经成功摆脱掉他们,还乘机揶揄了人家一番,便没有再送上门的道理,她想,何况她还是在那样一个情况下脱身的,如今原路折返,岂不被那个小气的男人拿一把,最后非但问不出他们的名字来,还可能惹一肚子气。 自己万一控制不住——这是极有可能的,吵起嘴来,又耽误时间不说,恐怕还会像之前一样弄得彼此颜面上很不好看,毕竟经知道弟弟就在旁边,自己还是克制点的好,而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免再次碰面。 第248章 名字对不上 可在座这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除了他们自己,还有谁会知道他们的名字呢?春红在心中问道,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她的眼睛一亮,一个绝妙的想法钻进了她的脑子里。 “那个登记簿,没错,向老板要来那个登记簿,看一眼不就知道了?”春红暗暗嘀咕道,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的神色,然而还没得意两秒,一种沮丧的情绪又迅速浮上心头,“万一簿子上登的也是假名呢,就跟我们的一样?要是让小姐知道了,岂不变成我有意欺骗小姐了?” 想到这儿,春红开始犹豫起来,最后几乎就要放弃这个打算,准备去做她此刻最不愿意做的事——主动跟那个小气的男人讲话。 “说不定册子上登的就是真名呢?又不是人人都像我一样爱拿假名来开玩笑!再说,当时之所以没跟那个让人讨厌的老板讲真话,目的就是为了捉弄捉弄他,谁叫他坑了我们小姐这么多银子!”就在她即将照此执行之际,心有不甘地又转念一想道。而一想到那五十两银子白白地被他拿了去,她便气得心窝子疼,并且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那可是相当于她整整两年的月钱啊!居然被那个眼里只看得到钱的家伙就这么轻易地揣进了腰包,“不是通融不了吗?怎么一见着银子就两眼发直,挪不动步了?上房也立刻就有了?说白了不就是闲钱少吗?直说啊!害得我浪费了半天口舌!” “还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今儿算是长见识了!”春红最后恨恨地道,又把注意力转回到当前迫在眉睫的事情上,并下定了决心,“先看一眼再说,要是假名的话,也许一眼便能识破。” 正当春红准备向老板索要那本册子来看的时候,才发现他人并不在柜台里面,她又扫了一眼四周,仍未看到老板的身影,心中登时大为欣喜。 真是老天相助,她想,如此可免她许多口舌,而且照看来,以客栈老板那副德行,极有可能会以保护客人隐私为由阻止她查看,到时候她就不得不回到那条她最不愿意走的老路上去。 于是春红赶紧抓住这个机会,蹑手蹑脚地走到柜台后面,蹲下身子,用目光在格子里搜寻着,时不时地把两只眼睛以上的部分露出来,以观察老板是不是回来了。 幸运的是,她很快便在中间的一个格子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簿子,之前老板在给他们登记的时候,她曾偷瞄过不止一眼,只为欣赏一下由别人写出来的那个美好的名字,仿佛得到了世人的认可似的,开心得不得了,也因此对这个册子的印象十分深刻。 她毫不迟疑地赶紧拿了出来,捧在手上翻看着。厚厚的一本册子已经记了很多页,照她的估计,他们的名字应该在后面。 为了节省时间,她一次翻过许多页,两三下便来到了写了半张纸的最后一页。果然,在第二行的位置上,她一眼便认出了她给自己取的那个名字——“莹兰”,她曾在无人的时候偷偷用笔在纸上练习了不知多少遍,所以她绝不会弄错,即使时间紧迫,她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仿佛这个名字真属于她似的。 当她艰难地将视线从名字上移开时,她意识到时间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不由得紧张起来,生怕这个时候客栈老板突然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把登记簿抢走,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于是春红带着不无遗憾的神色继续往下看,就在她给两名护卫杜撰的使人忍俊不禁的名字下面记着三行字,每一行在应该登名字的地方分别写着“沈君”、“陆休五”和“陆休文”,尽管笔迹歪歪扭扭,十分潦草,她还是认出了其中的三个字:“休”、“五”和“文”。 “应该是这三个了,只是不知道哪个是哪个?”看到这三个名字本应高兴的她却再次犯了难,名字是知道了,可是却对不上号。 “诶?这后面两个名字的第一个字是一模一样的,应该是同一个姓,哈哈,我知道了!是那两个家伙的,绝对错不了!”忽然,春红兴奋得叫了起来,并且为自己如此智慧地做出了判断而沾沾自喜。 “不过,这几个字应该如何念啊?”春红的心情直如过山车一般又跌入谷底,名字是大差不差地对上了,可她却有好几个字不知道怎么念,又不能等老板回来问老板,她知道那只会把事情搞砸。 好在客栈老板直到这时都没有出现,不过越是这样,时间的紧迫就越是一次次袭上心头,事情又卡在了这里,几乎看不到希望了,春红开始心慌意乱起来。 突然,仿佛鬼使神差似的,春红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的举动——将那一页整张撕了下来。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拿回去让小姐自己看,至于询问名字这件事,也只好承认自己给忘了。不过好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这张名单在手上,小姐只要看上一眼,便一切都明白了。大不了挨一顿训,也比回去找那个家伙强!”春红带着坚决而又果断的神色自言自语道。 她立刻把撕下的那一页折了两折,藏进了衣兜里,然后又瞪起眼睛警觉地向四面瞅了瞅,生怕客栈老板躲在什么地方偷偷监视着她。 想到这儿,仿佛干了一件什么了不得的坏事似的,她突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拿着册子手手一撒,登记簿“噗”的一声滑进了原先放它的那个格子里。 然后一秒钟也没敢耽搁,扭身便上了楼梯,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过后,整个人消失在了二楼的楼梯口。 由于已是深夜,客栈里此时变得十分安静,除了偶尔能听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微弱的鼾声以外,听不见任何声响。 春红下意识地踮起脚尖,轻踩着楼板,快速地从一扇扇紧闭的房门前经过,同一楼一样,二楼也只有四间客房,今晚她和小姐就睡在尽里面的那间。 第249章 突然担忧起来 在离开前,她曾特意叮嘱那两名护卫保护好小姐,并让两人起誓,在她没回来之前决不可让小姐一个人待着。 因为她太了解这个伴侍了四年的小姐的脾气,也清楚造成这一切的根由。 他们这位小姐是老爷、夫人的心头肉,夫人在三十六岁上才偶得此女,从出生时起便百般疼爱,什么都依着她。别看老爷在外面权大势大,除了皇帝的话,谁的话都不听,对府中的下人也极其严厉,但独独对他这个掌上明珠般的女儿千依百顺,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都毫不犹豫地答应她,即使有时候在他看来不无风险的事情,做父亲的也想办法尽量满足这个小女儿的心愿。 就拿这次出门漫游来说吧,老爷虽说心里反对,嘴上却从没流露过,反而还表现得很积极,第一时间便交代下人用心准备,并亲自过问每一个细节。 最终在考虑到宝贝女儿长这么大还没看过大齐的名山大川,并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同时提前已做好了万全准备的情况下,以一副全力支持的口吻答应了下来。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老爷不顾自己的安危,将两名最得力的贴身护卫派出来一路陪同,有他俩在,定可保女儿在大齐的土地上安全无虞,即使在大齐以外,也要给他三分薄面,毕竟把他惹急了,说动圣上出兵讨伐也并非一件难事。 自然,在老爷看来,哪个敢动当朝太师的女儿?那简直是不要命了!就算躲到天涯海角,凭他手中的权力,很快就能把那人给揪出来,不仅自己的小命不保,全家老幼乃至七姑八婆也有可能跟着一起遭殃。 春红当然也清楚这一点,作为底层出身的她心知平头百姓自然是不敢对小姐怎么样的,但他们总不能到哪儿都挂着个牌子,或是嚷嚷着告诉所有人,小姐是当朝太师的女儿吧?即使这样可能更安全,但连她这个做丫鬟的,也觉得未免太过。 别的还好说,她唯一担心的是那些不知道小姐身份的坏人会做出什么对小姐不利的事情来。 而他们这位小姐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出过门,完全是在阖府上下的宠爱和保护下单纯而快乐地度过了近十年的少女时光,总觉得这个世界是美好且和谐的。 尽管随着年纪渐长,老爷也不再约束小姐的活动范围——当然仅限于府内,也开始着意让小姐在前厅露面。 太师府每日出入的朝中大员,乃至自家的上百名男女仆役和一众护院,以及老爷的十几名护卫把前后院的门槛都快踏破了,但鉴于老爷的权势和她赵家千金的身份,不管谁见了,都是一副极其热情和恭敬的笑模样。小小年纪便受到如此优待,怎能不对世间的一切怀着不切实际的美好期许。 更有甚至,随着她一天一天长大,逐渐褪去孩子的天真与稚嫩之后,便开始有人打起了她的主意,对其极尽讨好谄媚,连下人也跟着得到了不少好处。 那些想要晋升、谋个肥缺或一官半职,以及希望从外地调来京城的大官小官们,得知老爷如此疼爱这个女儿,便偷偷地往下人手里塞银子,连厨娘都不放过,只为打听出小姐的喜好之所在。 然后花费大把的银两,满世界搜罗上品中之上品,源源不断地往府里送,很快大齐最上等的绫罗绸缎和胭脂水粉便如潮水般涌入太师府,搞得老爷以为夫人小姐这是要为什么盛大庆典做准备! 那些人以为博得了小姐的欢心,便能在老爷那里找到通往目标的门路。 其实是白费功夫,连跟了小姐五年的春红都不知道小姐真正喜欢的什么,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倒是每日不辍,但要说那是小姐的爱好,未免牵强,其他下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所以面对金钱的诱惑,给出的答案都不过是凭自己的印象所做的并不可靠的猜测而已。 一开始,春红自然是他们首要围猎的对象,不过春红不仅没有参与此事,还毫不客气地告诉他们,小姐的私事岂是可以泄露给外人的? 在她那里碰壁以后,这些人便转向了其他能接触到小姐的仆役,就连厨娘都没放过。 所得到的答案自然五花八门,毫不统一,大部分还算靠谱,都是女孩子普遍喜欢的东西,有些则令人哑然失笑,照办不是,不照办又不甘心,聪明的自然一听便知是假,不那么聪明的,依此办理,在府上传开来,不免闹出了笑话。 他们不知道的是,当中的许多回答干脆是那些仆役们自己喜欢的东西,只不过被追问得紧了,又实在是不知道,便随口说一个来应付他们,最先想到的自然是脑子里现成的东西。 其实也不能全怪这些仆人,那些人就跟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你不放,不问出点什么就不甘休,至于收了人家钱财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果然,小姐似乎并不喜欢这些东西,每次只要一送来,便立即被她直接遣下人转交到老爷手里,并让老爷告诉那些人,不要再给她送这些东西了,她自己有。 老爷对此很是赞赏,觉得这个宝贝女儿识大体,有他们赵家的风骨,因而开始对她刮目相看,从前借夫人之手拦阻她干的事,自此任她做主,也正是从这件事上,老爷认定这个女儿无疑是遗传了自己的聪明头脑。 不管小姐自己是怎么以为的,反正在春红的眼里,小姐还是太天真、太单纯,安全意识太弱,要不然也不会傻到把五十两银子像扔一块普通的石头似的直接丢给客栈老板了。 这样的事简直不胜枚举,自从出门以来,春红就一刻也没离开过小姐,哪怕更衣的时候都陪侍在侧,生怕一个没看住,出什么乱子,她可担待不起。 的确,她所能做的,便是时刻守在小姐的身边,提醒一切冒失鬼离远点儿。因为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小姐但凡少了一根头发,老爷都不会轻饶了她。 第250章 消失的老板和没油的灯 “怎么不叫柱子或者阿牛去?”春红在心里嘀咕道,不理解明明叫那两名护卫去办这件事就行,小姐却偏偏让她亲自跑一趟,对于临行前小姐破天荒带着讨好的语气夸赞她做事干脆利落,并说这件事由她去办最合适的话,当时她竟信以为真了,“看看吧,这就是小姐口中的办事干脆利落!” 现在她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许才是那个最不适宜的人选,别的不说,她跟那个小气的男人一见面便鬼使神差地吵架,这也正是此行耽搁了不少时间的直接原因。 加上名字也忘了问,分手后才想起来,对两名护卫来说只不过是返回去开口询问一下,如此简单的事,对她来说却显得十分困难。 小姐就不该派她去,她想,要是换那两个家伙中的一个去,这件事一定早就结束了,她也不用离开小姐的身边,以至现在担惊受怕得不得了。 还好她有这张名单,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她想。 她唯一担心的是,此刻已过了休息的时间,万一小姐体恤地叫那两个呆瓜回房休息,留下自己一个人等待,该如何是好。 刚刚路过那间下房时竟忘了瞅一眼,她想,或许看到房中无人,她也就不用这么战战兢兢地为此担心了,她想,却已不知不觉来到了那间上房的门前。 还在距离上房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她便开始下意识地侧耳倾听房间里的动静,满心期待能听到小姐像平素一样的说话声,这样她那颗悬着的心也好早一刻落地,或者听到那两个呆瓜的讲话声也行,可是都没有。 抬眼望去,房间里甚至连一点灯光也没有,过道左侧一间挨着一间的客房漆黑一片,出来时还在她背后说着话的三人,此时都住了声,屋子里就好像根本没有人似的,安静极了。 春红不禁担忧起来,甚至联想到了那个不见踪影的客栈老板,他那讨厌的形象在她的脑子里怕是到死都改变不了了,而他那见钱眼开的样子实在是不能不使她保持警惕,毕竟他知道小姐身上有很多银子,难保不会铤而走险干出什么事来。 急迫的心情使她顾不上敲门,离得老远便伸出手来,在触上去的那一刻,仿佛为了吓唬里面的什么人似的,以一股不知从哪儿来的蛮劲儿,一把将两扇门板推得大开,直向后撞到两边木板墙,发出砰的一声震响。 原本设想的门在里面闩上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就在她赶到将门板卸去了她手上的力道的一刹那,她的心甚至咯噔了一下,暗叫“糟了”,还没等她看清楚房间里的情况,便迎面撞上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啊!”春红立刻吓得尖叫起来,双手举在身前,疯狂地挥舞着,试图将黑影推开。 突然,一双散发着馨香的柔软细腻的小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别叫了!是我们!”一个温柔的女声在丫鬟的耳边响起。 “小姐?”春红疑惑地半扭转身子,顺着声音看去,果然,黑暗中除了一开始站在她面前的那个高大人影以外,侧面还站着一个个子跟她差不多高的女人,因为这个矮个子人影的头顶上的发髻的影子明显比对面那个更宽更大,她瞪大眼睛凑近前去,直到两人的鼻子几乎就要碰到一起的时候,这才辨认出刚刚那个叫自己禁声的女子正是自家小姐。 “小姐,你们为什么都在这儿站着啊?屋里这么黑,怎么连灯都不点啊?”春红诧异地问道,心脏被刚刚的惊吓弄得仍突突地跳动着,因此话音中带着明显的喘息声。 “小点儿声!这里的客人都要被你吵醒了!”小姐再一次轻声提醒她道。 丫鬟稍稍冷静下来以后,这才意识到这里是客栈,此时已是深夜,客栈里下榻客人应该都已经躺下或者睡着了。 于是她立即条件反射般地抬起一只手,把嘴捂住,听了听,发现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并没有其他声响,这才把手臂又放了下来。 “小姐,你们怎么不点灯啊?”春红重复道,她的眼睛此时已逐渐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辨认出先前站在门口跟她差点儿迎面撞上的那个人影正是两名护卫中身形瘦高的那个,立时带着愠怒的神色嗔怪道,一面伸出手来,在他的胳膊上狠狠地了一下“让你装神弄鬼地吓唬我!” 一面朝摆在房间中央的八仙桌走去,她清楚地记得,出门前,那只磁灯就摆在桌面上,灯光将整个屋子照得通亮。 她伸手去摸放在桌上的火石,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火石应该就放在桌角。 “别费劲儿了!灯没油了!陈师傅刚去找过老板,老板不在。”小姐走过来,摸黑找到先前坐过的凳子。 “宋叔,陈师傅,既然春红已经回来了,你们也去歇息吧!”小姐一面悄无声息地坐下,一面冲着身旁的空气说道。 这时春红才注意到一个圆滚滚的黑影就坐在桌边,只不过几乎跟旁边的衣柜完全融在了一起。要不是他突然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身子,很难被人发现。 “小姐,不急,等找到那个老板,要来一盏新灯再说!”被唤做宋叔的男子柔声道。 “你看你,要不说你是榆木脑袋呢!你不休息,小姐怎么休息,小姐不休息,明天还怎么赶路,叫你回去你便回去,一个大男人老在人家小姐的闺房里杵着算怎么回事?”那位仍旧站在门口,像门神似的瘦高男子已悄没声地把两扇门板重新合上,此时突然回过身来,揶揄道。 “小姐,那,那我们就先回房了?”叫宋叔的魁梧男子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是离开好,还是等找到老板要来灯油的好,于是带着浑厚的低沉嗓音问道,说时刻意将声音压低了好几度。 显然他也曾被小姐提醒过不止一次,要他说话小点声,别打扰客栈里的其他人休息。 第251章 别去了 “你们也累了一天了,快回去歇着吧!春红跟我在一起,你们不用担心。”小姐用温和而又敬重的口气回答道。 “小姐,咱们真的不用点灯了吗?”春红在凳子上坐了下来,急切地问道,意思是他们走了,谁去老板那儿给她俩要灯油啊?这一次她是绝对不会再撇下小姐独自出去了。 “宋叔和陈师傅赶了一天的路,又陪我坐了这么久,一定很累了,让他们回去睡吧。灯的事等老板回来再说,假如老板一直不出现,咱们也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不是?”小姐在黑暗中口气温和地说道,看不出她的眼睛是看着两名护卫,还是看着春红说的,又或者先看看两名护卫,然后又看向她,“反正也早到了就寝的时间,不如大家各自先回去先睡下,何况明天还得赶路,都需养足了精神!” “陈师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说过这里距离近洛城还有二百多里,要两天的脚程,对吗?”随后小姐又带着疑问的口气找补了一句。 “是的,小姐!”陈师傅肯定地回答道。 “两天?也就是说,我们有一晚是在路上了?”春红突然大为惊讶地插嘴道。 “不错!”陈师傅轻声答道。 “那中途有没有客栈之类的休息之处?”春红以一副关切的口气问道,安排食宿是她的分内事,因此外出在哪里休息便是她最关心的事情之一,每次都是在提前计划好了以后才会行动。 如果按照那名护卫的说法,他们有一晚是在路上的,住宿就成了问题,所以她必须事先问问清楚,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继续。 “从图上看,这一路并没有客栈,也没有城市或村落!”陈师傅回复道。 “那我们在哪里休息?总不能睡在野外吧?”春红蓦地提高了嗓门,急躁地问道。 “恐怕是这样的!”陈师傅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开什么玩笑!让小姐睡野外,绝对不行!”春红严厉地驳斥道,“你们觉得小姐会答应吗?” “我没问题的,你们不用担心我,只一宿而已,我能应付!”这时小姐那甜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突然插进来道。 “就算小姐同意,你们觉得老爷会答应吗?要是让老爷知道了,回去准没咱们好果子吃!到时候连小姐也别想好过!”春红的反对之声丝毫未受到小姐的话的影响,反而老生常谈地再次将老爷搬了出来,以期两名护卫站在自己一边,同时也吓唬吓唬小姐。 “我们不告诉我爹不就行了?”谁料小姐不仅没被吓到,反而替众人出主意道,“他又没在这儿,只要我们不说,他就不可能知道!” “那怎么行,回去以后,老爷一定会问起咱们的出行经历,都吃了什么,住的如何啊之类的,总不能编假话骗他吧,那罪过可就更大啦!”春红毫不放松地坚持道。 “真是个榆木脑袋!”小姐重复着陈师傅先前的话,戏谑道,“谁说要骗爹了?爹要是问起,咱们把露宿野外这层给掠过去不就完了,爹怎么可能问的这么细?何况到时候问的是我又不是你们,只要你们不说出去我就有办法妥善应付!” “小姐!”春红抬高嗓门,叫道,“咱们非得去那里吗?人家都说那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瘟疫,死了很多人,现在可荒凉呢!” “人家是谁?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啊?我怎么不知道?”小姐故作惊讶地反问道。 “反正人们都说那里是个不吉利的地方!”春红无以反驳,只一味地坚持道。 “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你在说什么呀,难道那里不是大齐的土地?”小姐继续心平气和地反驳道。 “所以说啊,大齐的名山胜川多了去了,这周围景色秀美的地方也不少,小姐为什么偏偏要去那个名声不好的洛城呢?”春红怀着自出发以来便盘踞在心头的疑问问道。 “你呀,净胡说,大齐的土地哪有什么贵贱好坏之分?人少自然有人少的好处,在京城住了那么多年,你难道不想看看大齐的边塞风光吗?这里倒是人多,也热闹得紧,吃住却是不便,你说哪里好?”小姐口气平静地反驳道,还不忘揶揄这个执拗的丫鬟一句,意思是你所谓的客栈就是这个样子的吗?瞧瞧咱们现在的处境吧,连灯都没有,比起野外好不了多少! “你都说了,瘟疫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那里的人不是都好好的吗?怎么,只要是发生过瘟疫的地方都不能去了?照你这么说,大齐恐怕再没有可以漫游的地方了!”说完,小姐又补充了一句,“不对,那样的话,连京城也没法待了,你不会忘了,京城也曾爆发过瘟疫吧?” “小姐,听说那里还有很多苦役犯!而且那里已经是大齐的边境了,据说常有战事发生!”春红仍不肯放弃,继续将她出门前打听到的那些令她感到担忧的状况,一股脑全都倒了出来,“再说,再说,野外还有老虎和熊,太危险了!” “你这个丫鬟,怕这怕那的,那还不如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再说这苦役犯也是人啊,难道就因为那里有罪犯,人们都不去了吗?我倒觉得,那些被关起来的犯人并不是最可怕的,他们当中有些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十恶不赦,反倒是那些还没被抓到,并且正伺机干坏事的人才最值得你去担忧!至于你说的战事,就更是多虑了,那么多百姓都不怕,我们只待个两三天,有什么好怕的?别忘了,那是大齐的土地,我可是听说那些来犯的夷狄每次都被我们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呢!”小姐故意以一种轻松的口吻反驳道,“老虎就更不用担心了,有陈师傅和宋叔在,还会怕一两只老虎不成?” 说着依次瞅了瞅黑暗中的两道人影,似乎在问:“是这样没错吧?” 两名护卫报以自信的微笑,尽管没有人看见,却恰恰以其无言默认了小姐的话。 第252章 巧了 “可是,小姐,要不咱们这次先去别的地方吧,那个什么洛城又远又不好玩,等逛完了周围更好玩的地方以后再去也不迟啊?”被小姐驳得不知说什么好的春红,自感到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说服小姐,只好直白而又干巴巴地建议道,“咱们完全可以到周边随便哪一个地方不比那里热闹有趣!” “你怎么知道洛城不好玩,你去过?”小姐以一副开玩笑的口吻质问道。她自然清楚自己的这个贴身丫鬟不可能到过那么远的地方,只是为了使她不再这么坚持,才故意逗她一逗。 “我,我自然是没去过,我都是听人家说的!”春红登时被问得张口结舌,像泄了气皮球似的回答道,声音也不由得低了下去,“小姐,我这都是为你好,出游嘛,怎么舒坦怎么来,没必要使自己受折磨。” “是你自己怕吃苦吧?”小姐突然换上一副严肃的口气揶揄道。 “小姐,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小姐去哪儿,春红便跟到哪儿,哪怕赴汤蹈火,也,也……”春红结结巴巴地说不下去了。 “也什么?你在府里待得太久了,不知道一个道理,越是容易得到的,越不懂得珍惜,越是不容易抵达的地方,风景越是壮美。”小姐带着快乐的笑容凝视着春红的影子道,差点儿笑出声来,只是屋里太黑,春红看不到而已。 “小姐!”春红再无力辩驳,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叫道。 “行了,不用再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明日清晨城门一开,我们便出发!”小姐换上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宋叔,陈师傅,你们觉得如何?” 出门前,老爷曾私底下特别交代过两名护卫,一定要保护好小姐,切不可有任何闪失,却没说必要的时候可以干涉小姐的行动。 虽然如此,当小姐说要去洛城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的时候,他俩仍感到惊讶不已,并且跟春红一样费解。但他俩清楚自己的职责只是护小姐周全,去哪儿是小姐的自由,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他俩也唯有跟着,所以在去洛城这件事上,尽管不无担忧,却也没有立场表示反对,何况有只要跟紧点儿,他俩料也出不了什么事。 “一切听小姐的吩咐!”两名护卫在黑暗中齐声拱手道,声音低得只有这间屋子里的人能听到,却好像立刻就要行动了似的,急得春红在凳子上直跺脚。 “那思若在这儿先谢过宋叔和陈师傅,过去几日辛苦两位了,接下来的路程只怕劳烦二位叔叔的地方更多!”小姐站起身来,朝着黑暗中的两个人影依次转过身,带着诚恳的语气行礼道。 “小姐千万别这么说!这都是我们的分内之事。临行前老爷也特意叮嘱过小的俩,要保护好您,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便是!”陈师傅一面低头拱手,一面恭恭敬敬地说道。 “没错,小姐,我们随时听候您的差遣!”宋叔的魁梧身影也已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拱起手来作了个揖,接口道。 “差遣不敢,还需仰仗二位保护是真的!”小姐非常客气地回复道。 “你们二位快回去歇息吧,别管灯油的事了,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才好赶路,我跟春红也马上休息!”紧接着,小姐又快乐地说道,仿佛前途一片光明,毫无困难和阻碍似的。 “那我们就先告退了!小姐您也歇下吧,有什么事招呼一嗓子便是,我们就在楼下!”陈师傅在转身向门口走去以前,抱起双手,作揖道。 话音未落,唤做宋叔的魁梧男子也开始挪动身子,整个人脱离黑乎乎背景,现出一团模糊的影子来。 “小姐,这黑灯瞎火的,没灯多不方便,陈师傅,去把你们房间的灯拿来,两个大男人,摸点黑也不打紧!”春红在两人向门口退去的时候急忙说道,仿佛再迟一点,就要不得了了似的。 如此理直气壮地向两名护卫索要他们的瓷灯,若是为她自己,春红自然不敢这么干,但见识过两人对小姐的恭敬和言听计从以后,胆子便一时大了起来,口气也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了。 过去几日,春红虽然曾在心里暗暗嘲讽他俩,对他俩多有不敬,但当面的时候还不敢太造次,毕竟这两人是王爷的贴身护卫,官居从四品。 虽然只是个虚衔,只为老爷做事,但领的是朝廷的俸禄,在堂上时,跟那些同职位的官员平起平坐,说到底人家也是堂堂朝廷命官,身份地位自是她这种下人不能比的。 先前登记时给他俩取绰号,自然主要是为了捉弄客栈老板,顺便也开开两人的玩笑。 既然他俩没吭声,就表示他俩不介意,也许从那个时候她便尝到了甜头,觉得这两人并非小气之人,不难相处。 现在则更进一步将人家瓷灯也夺来,心里虽也感到做过了头,但将小姐推到前面作挡箭牌,打着为小姐的名义,她心里的底气却足得很。 “回春红姑娘,我们的灯也没油了!刚刚已向小姐禀报过!”两名护卫同时在门前停住脚步,陈师傅站出来回答道。 “你说什么?你们的也一样?这是什么破客栈啊!连灯油都舍不得添?不行,我非找到那个可恶的吝啬鬼,理论理论不可,咱们花了那么多银子,居然在房间里像傻子似的摸黑坐着说话。”春红震怒道,不觉提高了嗓门,一面抬脚便往护卫站着的门口走去,心里气呼呼地想,就算把客栈给翻个遍,把所有客人都吵醒,也要把老板揪出来。那些客人醒了也好,正好让他们看看这家客栈是如何对待如此慷慨的住客的。 刚走到两名护卫跟前,春红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停了下来,冲着近在咫尺的两团黑影道:“你们在这儿守着小姐,在我没回来之前不许离开!” 第253章 名单 话音刚落,春红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并在心里后悔不迭。 连她自己都感到震惊的是,她一个丫鬟竟对两名从四品武将命令起来了,任谁见了都得给她判个大逆不道之罪。可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是不可能收回来了,只能硬着头皮挺着。 幸好此时屋里光线很暗,即便她跟那位陈师傅面对面站着,对方也丝毫看不出她脸上的神色。 “站住!你要干什么?”两名护卫没有说话,倒是小姐厉声喝道,只是将声音压得很低,与刚刚春红的大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回来!陈师傅方才已经找过了,客栈老板不在这里,或许是出去办事了,你到哪儿去找?想把这里的客人都吵醒,让咱们成为众矢之的,最后弄得很难堪才算完吗?” “不是,小姐,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客栈居然连灯油都不舍得多加,我们又不是没付钱,干嘛要受这罪?”春红转过身来,朝黑暗中小姐所站的方向,结结巴巴地抱怨道,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要不然让陈师傅去外面买几支蜡烛回来吧?”春红突然灵机一动道,语气里已完全没有了先前的那种颐指气使的意味。 “这么晚了,到哪儿找卖蜡烛的去?不如早点儿睡下,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小姐说道,“陈师傅,宋叔,别听她的,你们二位这就回去睡吧!” “是,小姐!”两名护卫齐声应道,随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出去前还不忘叮咛一句,“春红姑娘,记得把门闩好,谁敲也不要开。” “知道了,陈师傅,你们就放心吧。”春红心里有气,没有回答他,倒是小姐一边走过去,一边柔声道。 两人出去以后随手关上了房门,春红一声不吭地上前把门闩上,然后用两只手使劲儿摇晃了一下,确定已经插牢了以后才转过身来,不知怎么,发生了两遭瓷灯没油的事情以后,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开始有点不放心了。 “小姐,我们真的不要找支蜡烛来吗?这里太黑了!”春红转过身来,惊恐地看着房间里的幢幢黑影道。 “就算找来了蜡烛,你还能点着它睡觉吗?”小姐简短地驳斥道,她对自己的这个丫鬟今晚如此胆怯和谨小慎微感到有点儿不耐烦。 “怎么不能,在府上的时候您不是经常点着蜡烛睡觉吗?”春红并非有意揭小姐的短,只是话赶话赶到这儿,为了说服小姐,不得已脱口而出道。 “嘿,我说这事儿你竟然还记得呢,就为了在这儿等着我,是吧?”小姐停住迈向床边的脚步,朝着门口的方向讶异地说道,“那都是多久的陈芝麻烂谷子了,翻出来干嘛?此一时彼一时,何况客栈里哪有那么多蜡烛让你整宿点着?” “我们现在真的要睡觉了吗?”春红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有点儿不放心地朝屋子四周的黑暗中扫视了一遍,那只一人多高的大衣柜,轮廓模糊地矗立在墙角,最使她感到不安,仿佛里面藏着什么人似的,她甚至产生了一丝荒唐的预感:那个消失的客栈老板就藏在里面。 然而她又不敢走过去打开来查看,眼睛却时不时地朝那里偷偷瞅上一眼,仿佛那里随时都会走出一个什么人似的。 反而门口比屋子里面更使她安心,因为若果真有什么人躲在这间屋子里,站在门口的位置只需一抬手,便能把门闩拉开,以最快的速度第一个逃出去。 “睡觉?美得你!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跟我说?”小姐径直来到床边,在黑暗中伸手开始整理起床上的被褥来。 黑暗中,春红只能听到小姐的声音从屋子中央传来,却完全看不清小姐身影,以及脸上的表情,这种感觉令她实在是受不了,便赶紧离开房门,走了过去。 拍打被褥的声音突然响起,春红不禁加快脚步,赶了上去,伸出手来帮忙。 春红立刻明白了小姐的意思,本来她是打算直接把那页名单拿出来给小姐看的,兴许小姐在得到想要的答案以后,一高兴,便对她撕掉并拿走人家的店簿一事不那么严厉追究了。 可不走运的是偏偏碰上了油灯没油这等令人气恼的倒霉事,她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赶紧在床边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颤声道:“小姐恕罪,都是春红的错,把您交代的事情,把您交代的事情给,给忘了!” 说着,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像是在耳语。 “你没问他们?”小姐惊讶地问道。 “没有!”春红带着点儿哭腔回禀道,“不过我把他们的名字带回来了!” “把他们的名字带回来了?”小姐带着不可思的口气问道,完全不明白春红的意思。 “是的!”春红一面回答,一面从衣袋里掏出那张折起来的名单,双手拿着,递到小姐面前。 “这是什么?”小姐睁大眼睛,试图看清楚春红手里举着的是什么东西,不管她贴得有多近,除了认出来那是一张纸外,根本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这是,这是……”春红突然卡住了,她不敢说下去,因为她并没有忘记,小姐曾严厉地告诫她,不许在未经同意的情况下拿人家的东西,即使那件东西对她来说性命攸关,也不能那么做,因为这跟偷窃没什么分别。 要是直接告诉小姐,这是她趁客栈老板不在的时候偷来的,而且是从人家的店簿上撕下来的,小姐一定会大发雷霆。 “该死,撕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春红在心里自责道,低着头不敢看小姐。 “这是什么,你倒是说呀?”小姐带着讶异的口气追问道。 “这是,这是写着那两个人名字的名单!”春红含糊其辞地回答道。 “名单?”小姐从丫鬟手里接过那张纸,凑到眼前看了看。尽管可以确定上面模糊的图案是字迹,却仍看不出写的是什么,但是这张纸看上去又似乎有点眼熟,只是由于实在是太黑,一时不能确定,“这是什么名单,你今晚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第254章 不放心 “小姐,春红错了,春红再也不敢了,春红当时也是急坏了,才这么干的,春红知道错了!”春红眼看事情就要败露,不知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惩罚,于是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害怕地哀求道。 “你错什么了?干嘛跪着,快起来!”小姐被春红这一突如其来的奇怪举动弄得一头雾水,不过她已隐隐预感到自己的这个丫鬟一定是做错了什么事,正提前向她告饶呢!过去五年,每每如此,她已见怪不怪。虽然在爹娘那里仍免不了受到惩罚,但是在她这儿,这一招屡试不爽,起码使她因心生怜悯而消了一半气,只是不知今晚又错在了哪里? “小姐,我,我……”春红结结巴巴地刚一开口,立刻又卡在了那里。 “我什么我?起来说话!”小姐见春红仍支支吾吾地跪在地上,根据以往的经验,知道是在等自己的态度,于是轻喝道,声音中却透着些许温柔,与本应表现出来的严厉口气不相符合。 也许是意识到了什么,春红带着被赦免的巨大喜悦,又仿佛卸下了压在身上重担似的,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用一种与刚刚判然有别的轻松口吻回答道:“这是客栈的店簿!” “客栈的店簿?”小姐惊讶地问,起初不明白春红是什么意思,待她瞅了一眼手中的那张纸以后,立刻明白了过来,带着难以置信的口气恍然大悟道,“你扯了人家的店簿?” “春红再也不敢了,小姐!”春红告饶道,这一次并没有跪下,“春红当时也是为了弄到两人的名字,一时心急才出此下策。” “你怎么不直接去问人家?”小姐不解地问道,心想她是叫春红打听那两个人的名字,可不是让她去偷客栈的店簿的。 “都怪我,把他们领到房门口便折返了来,把小姐交代的这件事给忘了,等我走上了楼梯才突然想起来,再回去看时,他们已经关上房门睡下了!”春红自责地解释道,“请小姐责罚!” “你说这上面有他们的名字?”令春红没想到的是,小姐非但没有像往常那样训斥她几句,反而带着异常感兴趣的口吻问道。 “是的,小姐,我看过了,就在我们的名字下面!”春红登时放下心来,快乐地回答道。 “他们叫什么名字?”小姐瞅了瞅黑黢黢的纸面,然后抬起头来,突然问道。 “小姐,我不知道,上面有好几个字我不认得!”春红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低下头,尴尬地回答道。 的确,要是她认识那些字的话也就不用连这页纸一起带回来了,那样也就不用被人家当小偷看待了。 小姐在黑暗中无奈地摇了摇头,举着那张纸在房间转了一圈,即使是在屋中最亮的位置,也丝毫看不出纸上写的到底是什么。 她甚至还打开房门,走到过道里,虽然光线亮了许多,但仍不足以辨认出上面的字迹。 客栈外面倒是可以看到灯笼发出的亮光,但小姐并没有进一步下楼,去街上试试,而是重新返回屋内,关上房门并重新闩好。摸着黑将名单沿着先前的痕印重新折了起来,然后直接放进了自己的衣袋里。 “行了,下次不许这么干了,睡觉吧!”接着,小姐径直朝已经整理好的架子床走去,一面对粘着自己,试图从她这里知道点什么的春红说道。 “是,小姐,下次绝对不敢了!”春红对着小姐的黑乎乎的影子俨呼其然地发誓道,就好像小姐能看到她那诚恳的表情似的,心里却为安然躲过了一次可能有的严厉惩罚而乐开了花。 “小姐,您看清那两人的名字了吗?”随即,她又凑上前来,动手帮小姐把绣花鞋一一脱掉,摆在床边伸脚便可以够到的地方,同时以一副很感兴趣的口吻试探着问道。 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何此刻竟如此迫切地想要知道两人的名字,或者更准确地说,想要知道其中一个的名字,甚至到了不问出来就无法安睡的地步。 而此前他们之间曾闹得很不愉快,甚至一度恨不得把对方驳得体无完肤,最后认为离得越远越好。 先前有机会让她当面去询问的时候,她却宁愿选择放弃。那个同她拌嘴的男人的形象不断地在她的脑海中浮现,此时不仅不那么讨厌了,甚至还因那副笨嘴拙舌的样子变得可爱起来。 小姐没有回答她,和衣躺在了床上,然后吩咐她取来自己的披风盖在身上。 自打发生了瓷灯缺油的事情以后,小姐也对这里的一切感到不放心起来,尤其对床上的被褥产生了异乎寻常的不信任,即使摸上去像是绸料的,也不敢将那隐隐散发着酸臭味的被子直接盖在身上。 而且她怀疑之前那位客人走了以后,老板并没有给他们换一套新的。 春红没有等到小姐的回复,不知道小姐是没看清,还是在生她的气,纵然心有不甘,也只好就此作罢。 她不敢再问,心知说到底这件事会办成这个样子,跟她有直接关系。于是兀自返身到桌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黑暗中衣柜、脸盆架和桌子的轮廓模糊的黑影似乎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看,使她禁不住浑身发毛。 她又坐了一会儿以后,便蹑手蹑脚地走到小姐躺着卧榻跟前,小心翼翼地在床头处坐下。 “你也躺下睡吧!”小姐并未立刻睡着,见春红走过来,将身子往里挪了挪,柔声道。 “小姐我不困!”春红眼含惊悚地朝黑暗中物品光怪陆离的影子和安静得可怕的房门望去,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的确,也许是之前在客栈前厅里睡过了一会的原因吧,也许是被这黑暗中的幢幢黑影完全给震慑住了,她此刻睡意全无,精神得不得了。 小姐没再说什么,兀自沉沉地睡了过去,呼吸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直到轻鼾响起,春红感到自己完全被内心的恐惧给吞没了。 第255章 名字 不知睡了多久,思若突然醒了过来,睡眼惺忪中发觉室内的光线比之前亮了不少,于是立刻把眼睛完全睁开。 果然,天已经大亮,外面的光线透过窗纸照射进来,屋子里的一切挣脱前一晚的黑暗的束缚,呈现在眼前。 春红仍坐在床头,脑袋歪向一边,身子倚靠在床柱上,此时睡得正熟。 思若本想叫醒她,到床上去睡,刚抬起手来,还没伸出去,便立刻打住,没有惊动她。 自己则轻手轻脚地从床上坐起来,十分小心地挪到床沿上,将两条纤纤玉腿放下来,用脚在地上找到那双丝质的绣花鞋,然后两脚轻轻一登,毫不费力地穿了进去。 她来到八仙桌前,看到油灯仍是干的,也就是说,昨晚并没有人送灯油来。 由此她想到似乎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没做,不错,她想起来了,那张名单还在她的衣袋里,于是急忙把手伸进衣袋里一摸,名单还在,随即掏了出来。 此时的光线令她昨晚在黑暗中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的纸张现出了真身。果然,正如春红所说,这是老板登记客人信息用的那种店簿上的纸,一边整齐如切,另一边则参差不齐,明显是从簿子上撕下来的。 思若迫不及待地走到光线明亮的窗子前,迅速将纸张完全展了开来。几行像是出自孩童之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立刻呈现在眼前,越过自上而下排列的四个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但并不完整的古怪名字,她看到了两个可疑的字眼。 “沈君,沈君……”思若在嘴里反复念叨着,如果只从发音看,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可白纸黑字却否定了她的猜测。 蓦地,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将视线往上移去,在本应写着他们的名字的地方,“宝兰”两个字引起了她的注意,同样使她感到陌生的这个名字,在她的记忆里应是“莹兰”才对,她又盯着这两个字端详了好一会儿,终于,她的眼睛突然一亮,心里登时有了主意,暗暗下结论道:“一定是写错了!也就是说老板不会写这个字!” “那他也不是没有可能不会写那个字!”思若又把视线移回到“沈君”两个字上,同样用心端详了许久,为了证明自己的推测,她又盯着下面的两个名字思索了一阵儿,不管字写得对不对,她都确认自己从没听说过,而事实也证明跟那个叫“沈君”的年轻人在一起的另一个人她并不认识。 为了找到支持自己所做出的判断的证据,思若又将搜索的范围扩大至附近如画符一般的文字,就在“沈君”两字下面寸许远的地方,恰好处在撕裂口上的两个字赫然跃入眼帘,其中一个似乎被撕去了一部分,剩下“各城县”两个字,思若的眼中终于现出笃定的神色,带着毋庸置疑的口气轻声嘀咕道,“没错,是他!” “小姐,您在说什么?”恰在这时,春红也醒了,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便听到思若在窗前自言自语,于是扭过头来,迷迷糊糊地询问道。 “没什么,你给我的这个名单上,有一个叫‘宝兰''的,不知是这客栈里的哪位?”思若见春红醒来,一定又会问自己关于名字的事,她没法跟她解释什么,更不想让她以为自己过于关注那两个人,于是故意带着开玩笑的口吻转移话题道。 “宝兰?什么宝兰?”春红揉了揉迷蒙的双眼,跳下床来,向思若走去,就在她即将来到思若跟前时,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几乎是跑着来到思若跟前,慌忙凑上去,看向自己亲手撕下来的那页纸上写着的字,指着昨晚看到自己名字的地方,问道:“小姐,您是说这个字念‘宝'',不念‘莹''?” “当然,它俩虽然长得很像,但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字,读法也不一样!”思若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为自己成功转移了春红的注意力而窃喜。 “这个混账老板,处处针对咱们,不行,我现在必须去找他理论理论!”春红气急败坏地叫道,也不顾其他房间的客人可能会被她的高声讲话吵醒了。没有灯油这件事都还没令她如此恼火,毕竟在她看来“宝兰”还不如“春红”好听呢! 说着,便撇下小姐,朝房门走去,一时间连自己的职责都忘了。 “你这个丫头,火气怎么这么大?昨晚还没吵够吗?他又不是故意要把名字写错,明摆着他不会写你的那个心心念念的“莹”字,就算去找他又能怎么样?你要教他重写一遍吗?你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写还想教别人?那不是等于承认你扯了人家的店簿吗?”思若把手里拿着的纸又折了起来,走到春红跟前,递给她道。 “小姐,他这么欺负我们,我们总不能连吭也不吭一声吧?”春红不服气地反驳道,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急躁。 “那又怎么样,就算老板有错在先,你后来也扯了人家的店簿,两厢算是扯平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现在天已大亮,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离开这里,大不了返回的时候不住这家店就是了!”思若继续规劝道,“你去看看宋叔和陈师傅醒了没有,醒了的话请他们过来一趟!” “记住,下楼以后,看到老板不可生事!”思若似乎仍不放心,随即又补充了一句。 春红站在那里兀自生着气,半晌没吭声。本来她正打算见到老板以后拿灯油的事好好怼他一怼,只绝口不提名写错名字一事便可,现在看来连这一点也办不到了。 “听到了吗?”思若直直地盯着春红,口气严厉地问道 “听到了,小姐!”春红极不情愿地应道。 “去吧!”思若又换上一副温和的口吻说道。 春红像被霜打过的树叶一般,无精打采地转过身去,昨天对她来说还十分开心的事情,今天却变成了令她痛苦的回忆。 第256章 在门前停留 春红伸出有气无力的双手,准备拉开门闩,一下,两下,门闩却像卡住了似的纹丝未动。 春红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明白怎么回事似的,凝视了好一会儿,发现门闩确实被门板给别住了,于是她把身子倚了上去,用胳膊肘从里面往外推,然后一只手同时使力,一下子将门闩拔了出来。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拉开门板,门板却自己开了,并将她撞得倒退开来,一个坐在地上的身影跟着从门外向后倒了下来。就在那人即将倒地的一刹那,倏地从地上跳了起来,转身看向她俩。 “春红姑娘,小姐!”那人起身躬身施礼道。 “陈师傅,您怎么在这儿!”思若快步走过来,面露惊讶与关切之色地问道,“难道你昨晚在这儿待了一宿?” 陈师傅只笑了笑,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已足以说明一切。 “你怎么不回房休息啊?”思若立刻明白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语含关切地问道,“就为了在这儿给我们站岗是吗?” “这家店古怪得紧,老板不知道去哪儿了,一宿没见到。我们担心小姐,所以我跟老宋俩人换班值夜,前半夜是他,这后半夜由我来!”陈师傅带着严肃的神色回答道。 “那个家伙还没回来?”春红一听来气了,叫道。 “是的,至少我之前醒着的时候没看到他。”陈师傅回答道。 “春红,你去看看宋叔醒了没有,没醒就让他再睡一会儿,醒了的话请他过来一趟!”思若继续前面的话题道。吩咐道。 “我去吧!”陈师傅自告奋勇地建议道,说着便转身准备下楼。 “等等,陈师傅,还是让春红去吧,您跟我进来,休息一会儿。”思若赶紧叫住陈师傅,道,“春红,快去快回!” 春红领命快速奔下楼去,陈师傅没办法,只好转身跟着小姐进了房间。 春红急急地下了楼梯,刚落地便扭头朝柜台里面看去,正如陈师傅所说,里面空无一人,她又扫视了一眼前厅,也不见老板的影子。 “这个混蛋不知道去哪儿鬼混,连店都不要了!”春红骂道,一面从柜台前绕了过去,径直走向他们订的那间下房。 过道里比她昨夜离开的时候亮堂了许多,她直奔沈浚三人所住的那间下房的隔壁房间,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的鼾声清晰地传出来。 显然,宋叔还在睡着,于是春红扭身准备离开。 还没来得及迈步,却猛然想起了隔壁那间下房里还住着另外三个人,他们虽不相识,但总算因为客房的事产生了交集,不知此时他们起来没有,今晚是打算续住,还是离开? 不知怎么,昨晚还看不惯,打嘴仗打到恨不得掐死对方的情绪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剩下的只是一想到他们要就此分手,各奔东西,消失在大齐的广袤土地上,融入来往客商汇成的茫茫人海之中,春红的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失落感。 鬼使神差地,春红将身子又朝相反的方向转了过去,没两步便来到三人紧闭的房门前。像刚才那样将耳朵凑了上去,隔着门缝,开始偷听里面的动静。 里面的鼾声此起彼落,交织在一起,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响动,显然,三人也睡得正香。 春红在门前停了一会儿,犹豫要不要敲门打个招呼,哪怕道个别呢! 总算认识一场,虽然一度闹得挺不愉快,但正因如此,她更想跟他们说点什么,尤其是那个跟她拌嘴的年轻人,不知道他是否还在生她的气,带着怨恨上路总是不好的。 她很想对他说点什么,也许是一句抱歉的话,可手都已经抬到了半空中,又放了下来,随即转身向前厅走去。 此时,沈浚在房间中央的那张八仙桌旁的凳子上睁开了双眼,他并不知道外面的脚步声属于谁,不过从步子的轻盈程度上,可判断出是个女人。 而这家店里的客人当中,他只见过那位小姐和她的丫鬟,至于是否还有别的女子,他并不知晓。 正是她的脚步声将沈浚从回忆的泥淖里带回到现实中来,继而听到她的脚步声先是在了隔壁的房门前停了一会儿,然后又在他们的门前站住。 沈浚甚至猜到她在向里面偷听着,也许是发现屋中的人仍在酣睡,所以才选择离开的。 会是偷儿吗?不像,因为偷儿的脚步声虽然也轻之又轻,但行走的节奏同一般人是不一样的,外面这个人行走得很从容自然,丝毫没有犹豫的意味,而且偷儿不是正该趁住客睡觉的时候行窃的吗?为什么反而离开了呢,这不符合常理。 是走错了门吗?也不可能,因为那人并没有闯进来,甚至连推门的举动都没有,倒更像是在门外倾听屋里的动静,看看里面的人醒了没有。 所以一定是认识他们的人,那么除了那位小姐和丫鬟以外,不大可能是别人,而这两人当中最可能的便是那名丫鬟,因为双方素不相熟,小姐独自找上门来这件事实在是解释不通。 在那短短的片刻功夫里,沈浚默默地端坐在正对着房门的凳子上,一动也不动。 心想,外面的人如果有要紧事的话,自然会敲门,而她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显然是不想弄醒屋子里正熟睡的房客。 那人离开以后,沈浚并没有去开门查看,而是仍坐在凳子上,倾听着脚步声上了二楼,最后消失在了一扇打开的房门后面。 昨晚,他曾听到差不多同样的位置传来几人的交谈声,其中有男也有女,猜想大概是丫鬟一行人,除了偶尔几声吼叫外,其余的谈话声音都很小,他并没有听清楚到底说了什么。 何况那时恰巧是马蹄声由远及近响起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连兄弟俩的鼾声都被忽视了,另外,他也并不热衷于偷听这里的住客谈话。 第257章 深夜谈话 何况那时恰巧是那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响起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连兄弟俩的鼾声都被忽视了,另外,他也并不热衷于偷听这里的住客谈话。 马蹄声一过,他便立刻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突然醒来,睁开眼便看到熟悉的花格塑料薄膜顶棚,以及三面新刷的白墙,左边是一只巨大的衣柜,衣柜上高高地摞着叠得整齐的被褥,而他此刻正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浑身上下感到无比舒适与惬意。 只不过他并不是从出租屋里的那张木板床上醒来,而是躺在村子里从小到大睡过的火炕上。 起初他感到肩头有点儿冷,于是下意识地裹紧了被子,把两肩埋得更深,这时才发现身上盖了两层厚厚的棉被,下面贴身的是自己的,上面外加的一层则是母亲的那床大花被,两床沉甸甸的被子重叠在一起,使他感到整个身体被紧紧地压着,非常温暖,他很喜欢这种踏实的感觉。 隔壁厨房里传来锅铲与铁锅摩擦时发出的刺耳的嚓嚓声,薄铁水瓢从缸里舀水又倒进锅里的哗啦声,以及锅刷刷锅的声音,同时伴着哗哗的水声传来,先是顺时针三圈,然后逆时针三圈,最后在锅底刷两下,搅得水花四溅,接着哗地一声被倒进废水桶里,然后又是刷锅的声音,他知道那是在把附着在锅壁的水珠给扫出去。 就在这时,极快的一声吱嘎声过后,有人进来了,随后又砰的一声将房门重重的关上。 “昨晚的雪下得可不小!都快没波棱盖了!”父亲那熟悉的粗重嗓音从厨房里传来,紧跟着便是一阵拍打棉衣棉裤的扑扑声。 “院子里的雪都扫完了?”母亲一面毫不放慢速度地忙着手中的活计,一面用她那略带川味的口音问。 “扫了一条道!”父亲回答道,继续使劲儿在身上拍打着,不用想沈浚也知道,父亲是在用手套拍落粘在身上的雪花。 “全扫到一块儿,拉出去多好,你看谁家院子里堆那么多雪?走个道都费劲!”母亲照旧毫不客气地责备道。 接下来的情景也从来没变过——在母亲的要求下,父亲拍打衣服的声音戛然而止,鞋子上的雪花还没来得及扫掉,便再次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厨房里又只剩下锅碗瓢盆的交响曲,以及带着水珠的蔬菜下到锅里时,与滚烫的热油接触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爆响。 很快,沈浚便闻到饭菜的香气从门缝里飘进来,钻进他的鼻孔,使他感到久违的家的幸福。 他穿越回来了!这一切是那么熟悉而又真实,在他看来不可能有假。 想到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父亲和母亲平安、健康,他再次满心踏实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窃窃私语突然传入他的耳朵里,从距离上判断,说话者离他并不远。 起初他以为那还是父母在厨房里交谈,因此并没有在意,迷迷糊糊地又要睡过去。但是这声音就像春蚕啃食桑叶的沙沙声一般,在他的耳边响个不停,有一瞬间,他将注意力投入了进去,发现那是两个男人的声音,并且其中的一个听上去似乎有些耳熟,好像不久前才在哪里听到过。 “都睡着了吗?”那个有点熟悉的男声问道。 “确认过了,都睡着了!”另一个粗哑的男声回答道。 “给,这是你的!”那个熟悉的男声说道。 “怎么就这么点儿?”另外那个男子口气十分不满地质问道。 “就是只有这点儿!我还能骗你不成?”那个熟悉的男声用肯定地回复道,语调却平板得让人觉察到明显的心虚。 “不可能,我明明看见你拿了一锭五十两的银子!你放哪儿了,快拿出来!”另外那名男子怒道。 “五十两银子?那,那个熟悉的声音是客栈老板的!”沈浚暗自寻思道,同时心却往下一沉,“这么说,我还在这里,并没有穿越回去?那刚刚是怎么回事?难道,难道说那只是个梦?” 沈浚感到沮丧极了,一种无力与绝望之感迅速攫住了他,使他呼吸急促,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并告诉自己还有机会,既然上天安排他到这个异世走一趟,定然有它的道理,所以现在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你看到了又怎么样,你只配得到这些!”客栈老板的声音再次响起,满不在乎地冷冷道。 “你说过,拿到的银子咱俩一人一半!”另外那个男声几乎狂怒地说道。 “你只是换了个房间就得到了十两银子,还一文不付地白住了一晚,捡了这么大便宜,还想怎么样?我跟他们磨了半天嘴皮子,嗓子都哑了,不应该多拿点儿吗?”客栈老板很不客气地回应道。 “我不管!讲话必须算话,你马上把那二十五两银子给我,不然我就把你这么多年做的丑事全都曝光出去,看你在这镇上还怎么混!”另外那名男子也毫不留情地威胁道。 “你敢!”客栈老板恶狠狠地说了两个字,紧接着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哈哈哈!” “我有什么不敢,我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没什么好怕的,你就不一样了,你有老婆,还有个六岁的儿子,嘿嘿,听说你老婆又怀上了……”另外那个男声不仅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意味深长地挑衅道。 “你想干什么?我可警告你别乱来,否则我饶不了你!”老板砰地拍了一下桌子道,语气明显有些慌张。 “我说什么了?看把你吓的,谁不爱钱,我只是跟你一样罢了,放心吧,我对别的不感兴趣,不过我要是像你这么有钱就好了!”另外那个声音看似在安抚对方,却没有一句不带着挑衅的意味。 “天亮以后赶紧滚,不要再来了,这里从今往后不欢迎你!”客栈老板怒不可遏地吼道,声音大得仿佛就在沈浚的跟前讲话。 第258章 城门关闭一日 “呦,这是要卸磨杀驴啊!好,想一刀两断是吧?可以!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把属于我的那二十五两银子给我,只要拿到银子,我立刻就从这儿彻底消失。”另外那个声音口气坚决地说道。 “想要银子,别做梦了!现在就给我滚,立刻,马上,从我这儿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老板被彻底激怒,几乎吼了起来,但显然不想惊动客栈里住着的客人,所以刻意压低了声音,威力也随之减损了一半。 “哈哈,你就不怕我去官府告你一状?”另外那个声音不恼反笑,也用一副戏谑的口吻威吓道。 “随你的便,不过,你最好别忘了,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要是倒霉,你也别想好过!”客栈老板突然口气严厉地警告道。 另外那个声音没有答话,片刻沉默过后,老板突然问道:“你去哪儿?” “你不是让我滚吗?还关心我去哪儿干什么?”另外那个声音爱搭不理地回复道。 “要滚也是从前门滚,你去后院干什么?”老板气冲冲地低吼道。 “我去牵马,怎么,你现在不会连我的马也想吞掉把吧?”另外那个声音讥讽道,随即两人的谈话戛然而止。 片刻过后,远处传来了微弱的开门声,跟着不久,马房里响起了几声响鼻与轻哼,接着一切又都陷入了沉寂。除了在他近旁以及隔壁房间里传来的节奏均匀的鼾声以外,再没有一点异常的响动。 就这样持续了好一阵儿,独坐中的沈浚感到困意再次袭来,就在他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蓦地,一声沉闷的撞击又自后院传来。 不错,响声来自后院,尽管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那声音小得几乎可以忽略,要不是沈浚具有异常强大的听力,很容易会被放过去,或者以为是自己产生耳鸣了呢! 再后来,一直到天色完全放亮,丫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沈浚都再没被任何可疑的声音吸引。 那两兄弟睡了多久,他便在这张凳子上坐了多久,春红的脚步声响起时,他正闭目养神,等兄弟俩睡足了醒来,一面带着惋惜的神色在脑子里回想着昨晚做的那个梦,以及夜里意外听到的那场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对话。 他俩除了翻过两次身,彼此因压到了对方的腿或手臂而迷迷糊糊地度嘟哝过两句,并由于疼痛或不舒服而将对方一把推开以外,一宿都没从床上下来过,即使那一阵急促而轰鸣的马蹄声响过,也没能把两人惊醒。 沈浚也感到纳闷,晚饭时两人灌了那么多茶水,都没被尿憋醒,不禁感叹他俩是真的困了。 对他而言,只有那个醒来后已记不全的梦告诉他,他曾睡过一会儿,至于有多长时间,他并不清楚。 沈浚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两兄弟,心想,恐怕还要些时候两人才会醒来,他又无处可去,便离开坐了一夜的凳子,站起身,开始在房门和窗子之间来回踱步。 他想打开窗子透透气,可外面喧嚷得厉害,街上卖粥、馄饨、烧饼、面条和点心等等的小贩几乎紧贴着他们的窗前走过,时而猛地一声吆喝响起,震得人心惊,耳朵翁鸣不止,还有络绎不绝的马蹄声、车轮转动时的吱嘎声以及木轮碾在石板路上的铿铿声,更多的则是行人的交谈声,笑骂声和呼唤声,都在往他们昨夜进来的城门方向涌去。 沈浚凭窗而立,无所用心地倾听了一会儿,觉得这里的热闹程度不比家乡的早市逊色多少,唯一不同的是有些唱词里喊出来的东西他怎么也猜不出是什么,这使他觉得很有趣,还有就是在他的世界,几乎堵满街道的汽车喇叭声和发动机轰鸣声取代了车马行进的声音。 听着听着,沈浚从这片回荡在城市上空的一成不变的喧嚣声中突然听到了一声异响,随后又是同样单调的一声,并以相同的频率一遍遍响起,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竖起耳朵,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那是一声声刺耳的锣鸣,并且锣声每响一下,便跟着一声叫喊。 起初沈浚尚听不清楚那人喊的是什么,待锣声越来越大,离他这里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终于在一声锣响过后听清了喊叫的内容:“今日城门关闭一天,明日再行出城!” 不一会儿,马蹄声便伴着锣鸣和喊声一起来到了沈浚的窗子底下,并且一刻也没停留地疾驰了过去。 “今日关闭城门?”沈浚在心里重复道,“也就是说他们要在这里多待一天?” “出了什么大事吗?”他随即又想,心中笃定道,“一定是这样的,不然绝不会关闭城门的,要真像老板所说,这镇子的贸易量那么大,关闭城门一天,商贩和货物无法出城,就意味着损失了一天的生意。除非发生了什么必须这么做不可的事情,不然轻言关闭城门,定会引发大家的不满,造成巨大的混乱的!” “难道同那件事有关?”沈浚暗自寻思道,想起了昨晚在酒肆里意外偷听到的对话,不过他又无法确定,“这里的衙门既然已经无人手可用,临时的也招不上来,关闭城门又有何用?难道想把所谓的盗墓贼困住,然后叫他们自己投案?” “何况也根本不存在什么盗墓贼,或者换句话说,盗墓贼自然是有的,只不过并不是他们所认为的那样。”沈浚摇摇头,暗道。 沈浚突然觉得盗墓贼这三个字,用在那种神秘力量身上再适合不过,比起那些用蛮力挖掘坟墓,盗取值钱的宝贝,一次只能挖开一座坟墓的盗墓贼而言,一直隐藏在背后的那个神秘力量的手段要远高明得多。 不错,当他一听到那个嗓音沙哑的男子讲出这件盗墓案的特点时,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背地里行动,可以复活,不,准确地说可以操弄死尸的黑暗力量。 第259章 官差办案 只是沈浚还完全不清楚它是什么,以及它是如何做到的。 “这次出来还真是一波三折,反不如上回从森林里穿行走得顺畅,只是不知道接下来还要耽搁多少时间?”沈浚不禁担忧起来,老丈那边以及这里的情况都使他隐隐预感到下面的行程恐怕不会太顺利。 沈浚从窗边扭过头去,看了看睡意正酣的兄弟俩,尤其将视线在陆修武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心想,这个受命以最快的速度赶赴京城执行任务,此前已连续赶了两天的路,途中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差点儿连命都丢了,进了房间连衣裳都没脱,倒头便睡到此时的年轻人,如果醒来后听到这个不啻噩耗般的消息,不知会作何感想? “醒来就要继续赶路,昼夜不停地奔波,还可能落入新的危险之中。要是能一直这样睡下去,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用做,对他来说,倒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沈浚在心中思忖道,随即向后一转,又回到凳子上坐了下来,“看来今天要在这儿再住一晚了!” “那三个人的行动想必也泡汤了!”沈浚无所事事地坐了一会儿,突然想到前一晚在酒肆角落里窃窃私语的那两男一女的约定,断然道。 “城门不开,看来影响不只有我们,这镇子上的客栈几乎都住满了,那些一早准备离开的人,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定然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沈浚再次替这些为了生活四处奔波、餐风露宿的芸芸众生感怀起来,仿佛他是个局外人,完全不用担心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日常生计似的。 其实不然,正是因为他清楚自己的生存之道是建立在替那位王爷出力的基础上,他才极不情愿地说服自己,暂时撇下寻找穿越之法这件对他来说最最重要,也是唯一重要的事,跟着两兄弟一起出来执行任务的。 想到此,沈浚不禁在心中竭力自我安慰道,“不过既然城门只关闭一天,应该不会误了回去的时日!” 突然,客栈的大门被砰的一声推开,有人快步走了进来,从沉重的脚步声判断,应该是三个人。 沈浚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老板在不在?把客人都喊到大堂里来,一个也不许落下!”紧接着前厅里传来一阵极不客气地男子的叫喊,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里有没有后门?你去看看,守住后门,不准任何人出去!” 随着一阵跑步声渐渐沉寂后,前厅里又恢复了短暂的安静。 “老板死哪儿去了?怎么还不出来!”见半晌没人回应,先前讲话的那人再次发话,语气变得更加蛮横,嗓门儿也比之前更大了。 “我们从昨晚开始就没见到过这家店的老板了,几位是官差吗?不知有什么事?”这时,一个中年男子的嗓音洪亮地突然插进来道。 “你们是什么人?下来说话!”那名口气蛮横的男子不但没有回答他,反而严厉地喝道。 “我们是住在这里的客人!”那名中年男子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将刚刚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你们是?” “客人?我看你挺可疑!官差办案,都下来!”那名口气蛮横的男子厉声吼道。 随后,沈浚听到有不止一人的脚步声沿着楼梯下来。 “还有没有其他人?都叫下来,客房里不许留人,都到大堂里候着!”那名口气严厉的官差又叫道,“你,上去把人都叫下来!注意不要落下一个人!” “是!”一个声音清亮得多的像是年轻人的声音应道。 接着,一阵上楼的脚步声响起,然后就听到手掌使劲儿拍门的巨大响声,直震得整个客栈都跟着轰鸣,同时伴随着急促而冰冷的叫门声:“开门,官差办案!” “什么事,官爷?”门被推开,房间里有个声音问道。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现在立刻下楼,到大堂里候着!”年轻的差役冷冷地回答道。 随即敲门声再次响起,同样的话又被的问了一遍,年轻的差役照例一字不差地回复道:“现在立刻下楼,到大堂里候着!” 这样敲门声和喊声响过四遍之后,二楼的脚步声渐渐多了起来,最后汇成一股声音的河流,顺着楼梯淌了下来。 “禀大人,楼上的客房都空了!”那名年轻的差役在楼上大声喊道。 “下来把左边客房的人也都叫出来!”之前那名口气严厉的官差命令道。 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过后,沈浚听到那脚步声朝他这里走来,并逐间敲响了过道两边的房门,每一次都有客人开门问怎么回事,都被年轻的差役用话噎了回去。 当差役举起他那粗暴的手掌疯狂拍打隔壁房门的时候,如满池蛙鸣般响了一整晚的鼾声突然变得不那么聒噪了,沈浚这时才发现隔壁住着人,而此前他却丝毫没有注意到。 “奇怪,隔壁的鼾声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暗暗纳闷道,“也没听到有人开门进去啊?” “谁?”很快,一个如打雷般的男子的声音在隔壁的房间里响起,话音里透着对这种无礼之举的极端气愤。 “官差办案!”那名年轻的差役仍一成不变地像背台词一般答复和问话道,“开门!” “什么事?”随后,房门被打了开来,隔壁房间的男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口气生硬地问道。 “房中住了几个人?”年轻的差役似乎没功夫回答他的问题,或者压根就认为他没有资格向他发问,继续将他那套程式化的官话抛出来道。 “两个!”隔壁住着的那名男子有点儿不耐烦地回答道。 “叫出来,都去大堂,屋里不许留人!”年轻的差役口气十分倨傲地命令道。 “他不在这儿!”过了片刻,隔壁的男子冷冷地应道。 “去哪儿了?”年轻的差役语气颇不友善地审问道。 “我怎么知道?”隔壁男子被盘问得不耐烦,突然嚷了起来,随后,谈话中断两秒,那名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道,“我想起来了,他在二楼!” 第260章 牺牲精神 “二楼?”年轻的差役顿了顿,犹豫了一下,然后回复道,“行了,你去大堂候着吧,不得到处走动!” 沈浚不等那差役来敲他们的房门,已从凳子上站起身来,把门闩拔掉,开门走了出去。 “官差办案!”年轻的差役见沈浚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立即扭头问道,“房间里还有没有人?” 沈浚转身面对着他,看到昨晚见过的那名膀大腰圆的护卫,正沿着过道向前厅走去,尽管身形十分魁梧,看上去少说也有二百来斤,但走起路来却给人的一种十分轻盈的感觉。 另外,他脚上的那双黑色短靴似乎也异常柔软,以至于以沈浚的耳力也只能听到一点微弱的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这使沈浚感到非常惊讶和赞叹不已。 “还有两位在睡觉。”沈浚收回视线,看向那名年轻的差役,口气平静地回答道。 “都叫醒,去大堂候着!”差役走到沈浚跟前,好像不放心似的,朝屋子里扫视了一眼,确认只有沈浚所说的两个人以后,这才向最里面的那间下房走去。 沈浚立刻返回屋内,叫醒了兄弟俩,把正在发生的事告诉睡眼惺忪的二人。 “深更……”陆修武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努力睁开被眼屎黏住的朦胧的双眼,气呼呼地开口道。好不容易睁开一道缝,屋里明亮的光线便立刻钻了进去,直刺得他把眼皮又重新合上,然后急忙打住话头,转而改口道,“住得好好的,查什么房啊?镇丞大人果然好不威风,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咱们洛城县衙可不敢这么干!” “对了,现在什么时辰了?”陆修武终于完全睁开了双眼,皱眉蹙额地连连打着哈欠,一面慢腾腾地向床沿挪动身子,看也没看沈浚地问道。 “不知道,应该是早上吧!”沈浚据实以告,他也想知道现在几点了,却不知道问谁去,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昨晚打更人并没有上班。 “我睡了这么久吗?”陆修武瞅瞅一旁正从床上挣扎着起身的弟弟,不好意思地问道,“你一晚没睡吗?” “睡了一会儿,不过我不太困!”沈浚口气平静地回答道,丝毫听不出埋怨的意味。 “你在哪儿睡的?”陆修武抬起眼睛,诧异地看向沈浚,问道,没等沈浚回答,开始扫视起整间屋子来。 陆修武发现除了自己从其上醒来的这张床外,再没有可以睡觉的地方,而这张床已经被弟弟和自己占满,容不下第三个人。 除非和衣躺在的地上,他想,可这地面太脏了。 昨晚由于光线太暗,他完全没有发现,此时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照射下,才看清厚厚的一层灰尘和随处可见的杂乱的脚印,唯独没看到有躺过的痕迹。 “就在那张凳子上。”沈浚用手指了指桌旁的凳子,随口回答道,此时那张凳子正好被桌子给挡住了,从陆修武这边看不到全貌。 陆修武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浚所指的方向,除了一张扭曲变形又褪了色的八仙桌外,什么也没看见。 他急忙把脚放下来,踩在肮脏的地面上,浑然不觉地迈开双腿,刚走两步,这才发现没穿鞋子,于是又坐回到床沿上,草草地将短靴套在脚上,来不及穿舒服了,几乎是汲着双脚朝被桌子挡住了的另一边奔过去。 “你说你是坐在这张凳子上睡的?”陆修武打量着眼前的凳子,用一副不可思议的口吻问道。 他原以为那至少会是一张长凳,能躺在上面伸伸腰,对于骑了一整天马的人来说,简直是至福,这样他的内心也好过些,起码不那么自责,毕竟他还没完全忘记昨晚说过的话——起来跟沈浚换班睡。 结果来到跟前才发现,那不过是的一张比两只并排伸开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的方凳,这样窄小的凳子他自己也坐过,暂时歇歇,缓缓酸痛的双腿和脚掌还好,时间长了反不舒服,简直比站着还累。 陆修武感到非常震惊,昨晚将他彻底击溃的疲惫和困倦仍记忆尤新,他不相信沈浚真的毫无睡意,大家都是人,就算沈浚武功比自己好,说到底还是肉体凡身,不可能赶了那么久的路,晚饭也没吃什么,还不觉得疲累,还有体力再端坐一宿。 他更愿意相信那是沈浚在安慰自己,不使他感到不安和羞愧。 在他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沈浚坐了站,站了坐,艰难地熬过了一夜。 而沈浚所说的曾睡了一小觉,不过是困到了极点的身不由己,但那也只是一小会儿而已,甚至都来不及做梦,便在凳子上晃动了一下身子,差点儿跌到地上,于是又惊醒了过来。 至于两人说好的换着上床睡,一旦坚持不住便叫对方起来,在他不受控制地第一个躺下以后,便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这才忆起那句话也只是说说而已,这位同伴不吭一声地独自与困魔战斗了一宿,喊也没喊他一声。 陆修武再一次被感动了,这还是他认识的过去的那个沈浚吗?那个沈浚除了嗜酒如命外,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出任务时也总是拖后腿,更有甚者,差点儿害得他们兄弟俩丢掉性命。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出那样的事,在他的身上,陆修武看到了一种体谅和宽容的品质,甚至是牺牲精神,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陆修武用探寻的目光地打量着眼前的这张面孔,试图找到一点往昔的蛛丝马迹,以证明这个人并没有被调包,或者这还是从前的那个沈浚,只是让自己猜中了,他为了某种目的一直在卖力地演戏,以其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表演,骗过了身边所有的人,也许还包括王爷。 从上次出门到现在,除了在王府停留的那三天,这位同伴几乎从未离开过他的视线,别说喝酒了,就是水都喝得很少,陆修武想,这对一个资深的酒鬼来说,若非身负世间罕有的毅力,是不可能做到的。 第261章 噩耗 如果说这个年轻人从前的行为举止都是装出来的话,那么,那些日复一日的酗酒场面简直比真的还真,既看不出一丝表演的痕迹,也从没出过纰漏,连最厉害的戏子也无法与之相比,戏子尚有台上台下之别,而他却连睡觉都是在演戏,并且这一演便令人不可置信地演了五年。 可是陆修武从这张脸上丝毫看不到过去的影子,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当然,他指的是脸上的精气神,简直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也就是说里面住着的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灵魂,虽说皮囊还是从前的那副皮囊,而且被洗涤得很干净,彻底蜕去了那副邋遢,浑身散发着酒臭的躯壳。 陆修武无法将眼前这个武功异常强大又有着极其优良品质的年轻人跟那个消失的酒鬼等同起来,即使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法或隐藏的妙术,巧妙地对真身进行了伪装。 陆修武目光定定地凝视着沈浚,就好像并不认识他似的,弄得沈浚不禁心生疑虑。 “他不会在怀疑什么吧?”沈浚心想,“莫非我哪里暴露了?” “怎么了?”沈浚看着陆修武,疑惑地问道,“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啊,没什么!”陆修武被沈浚这么一问,神思恍惚了一下,随即立刻回过神来,语气却出乎意料地显得有点生疏,仿佛不认识对方了似的,迟疑道,“你困不困?要不去床上睡一会儿吧?” “哦,我不困!官差要我们赶快去前厅候着呢!拿上东西,咱们去看看!”沈浚提醒道。 差役重重的敲门声响过两遍,又朝着隔壁房间喊了两次,不见有人回应,这时又返回到沈浚他们的门口,问道:“隔壁住人了吗?” “不清楚!”沈浚带着一副一无所知的口气回答道。 “什么官差不官差的?老沈你尽管睡下,别的什么都不用管,我会解决的。咱们今天不着急出发!我跟修文正好趁着这会儿功夫去采购些路上的吃食和草料,等你醒了,咱们直接出城上路,一点儿也不耽搁!”仿佛有意挑衅似的,陆修武当着差役的面劝沈浚道。 “别磨蹭,赶紧都去大堂!”年轻的差役竖起眉毛瞅了陆修武一眼,口气严厉地撇下一句,随即转身返回隔壁那扇房门前,直接推门闯了进去。 “你睡你的,别管他!”差役走了以后,陆修武对沈浚重复道。 “你听我说,老陆,我真的不困,现在就是躺在床上也睡不着!”沈浚微笑了一下,说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没来得及告诉你们,在你们醒来之前,有官差沿街通告今日不开城门!我们恐怕得在这儿再待一天了!”陆修武方才的一番话使沈浚想起了对兄弟俩来说比被从床上拽下来坏得多的消息,刻意以一副平静的语调说道。 “什么?城门关闭一日?”陆修武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浚,“我没听错吧?” “没错,那个官差是这么说的!”沈浚带着肯定的语气回答道。 “不行,咱们不能在这儿耗着,我去找城门的守卫谈谈!”陆修武沉思了一会儿,道。 “屋里有包袱,人呢?”这时,年轻的差役又来到三人的房门口,带着一脸急躁而又恼怒的神色问道。 “我们怎么知道?问老板去!”陆修武本就因被从睡梦中叫醒,而心里不痛快,后来又听到城门不开的噩耗,火正没处撒呢,正好有人自己送上门来,便没好气地回复道。 年轻的差役没想到居然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心里毫无准备地遭到猛地一击,登时愣在了原地,接不上话来。 “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废什么话!赶紧到大堂去!”年轻的差役终究有公家的身份加持,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与自信,怒道。 陆修武没搭理他,伸手从桌子上拿起包袱和裹得严严实实的佩刀,走了出去,经过差役身旁时,脚步停也没停地径直朝前厅走去。 陆修文和沈浚随后也挎上包袱,抓起被布条缠了厚厚的一层,就像一根长途跋涉所需的粗大手杖的刀剑跟上。 他们无疑是最后到的,此时前厅里站着不少人,除了昨晚他们见到过那位小姐和丫鬟四人以外,还有一对年老的夫妻,三位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子,以及一名年纪不大的少年书生。 陆修武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了思若,刚刚还闷闷不乐的心情顿时转为兴奋。 同样,一直在盯着过道口看的春红,在他们刚一露面时,便发现了他们,刹那间竟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所有人的视线也都齐齐地转向他们,倒不是因为他们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要说不一样也是那位小姐的美貌实在是有若天仙,一开始便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尤其是那三名男子,使春红时不时地用眼睛瞪着他们。 而陆修武他们出现的时候,大家又都将视线暂时对准他们,并从头到脚打量好几遍,仿佛想从他们身上找到跟这次官差所查的案子有关的线索,而他们自己并没有做什么犯法的事,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们头上。 陆修武刚一出来,便看见前厅里站满了人,于是就近找了个宽敞的空地站下,陆修文和沈浚则分列在他的两旁,三人背靠柜台的一角,面向前厅里的一众房客。 站定以后,陆修武第一眼便发现了昨晚见过的那位漂亮的小姐,并再次被牢牢地吸引住了。 丝毫没有注意到小姐身旁的春红已由喜转恼,皱眉蹙额地对自己怒目而视起来。 的确,要不是此时人多,要不是陆修文就在他身旁,春红定会像昨晚一样走过去用言语呵斥和挖苦他几句了。 终于,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陆修武突然将视线向思若的身旁移去,恰好同春红看过来的严厉的目光对上,只两秒,便像触电般立刻弹了开去。 第262章 失踪的不止一人 终于,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似的,陆修武突然将视线向思若的身旁移去,恰好同春红看过来的严厉的目光对上,只两秒,便像触电般立刻弹了开去。 这一回,陆修武并没有再将继续盯着思若看,而是像做错了什么似的,低下了头,两颊发烫地盯着对面那名年轻书生难看的粗布短靴发呆。 那双布鞋显然不太合脚,被里面的脚掌撑得胀鼓鼓的,一左一右,还各打了一个补丁,都在脚尖处,或者更准确地说,在大脚趾的位置,掩盖着下面被磨出的一不大的破洞。 补丁缝得很蹩脚,歪歪扭扭地鼓起个小包不说,线脚也参差不齐,看上去挺扎眼,在夜晚还好说,毕竟补丁也是黑色的,不怎么引人注意,但要是在白天,大老远便一眼就能看出来。 陆修武好奇地把视线向上移动,年轻书生的深色外衣已洗得褪色泛白,也稍嫌大了点儿,但还算干净。 陆修武继续往上打量着,猛地一抬眼,看见了年轻人清瘦泛黄的脸孔,一双惊恐的眼睛大而无神,眉毛稀疏,鼻梁不正,尖削的颧骨露出在外面,两腮则塌陷下去,整张脸还没有那名胖护卫的一半大,看上去一副长期食不果腹,营养不良的样子。 年轻书生站在陆修武的斜对面,眼睛惶惶不安地盯着地上的某个点,紧张得浑身微微地颤抖着,两手则如枯枝一般紧紧地攥在一起,完全没有留意到陆修武那审视的目光。 同样用这种审视的眼神打量着在场的某个人的还有最先从楼上下来的思若。 官差闯进来时,她正在房中同陈师傅商议接下来的行程中的某些细节。那肆无忌惮的叫喊声将待在她房中的陈师傅引了出来,一听说是官差办案,没有理由不配合,又想到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按照要求下了楼。 陆修武进来以后,思若便急切地等待着沈浚的身影出现,当沈浚真的从过道里出来以后,她的眼睛骤然一亮,心脏遽地猛烈跳动了一下。 昨晚前厅里的光线十分昏暗,她也只是大致看出了沈浚的模样,并没有十分的把握。而此时天色大亮,沈浚的面容清晰地呈现在她的眼前,使她的心跳不禁加快了起来。 思若旁若无人地仔细打量着这副年轻的面孔,双眸闪烁着欣喜的光芒,半晌视线都没有移开过。 最后一个来到前厅的是那名年轻的护卫,刚一现身,便朝前厅里迅速扫了一眼,似乎在寻找什么,果然,他的视线停在了靠墙放着的圈椅那里,然后径直快步走了过去。 刚进来的时候,沈浚就看到那里坐着一名神色十分倨傲的中年差官,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啜着茶杯里冒着热气的茶水。 原来,就在两名手下分成两路,一路挨间敲门把客人都叫出来,一路四处搜查,寻找失踪的老板的当儿,他自己来到后屋的厨房烧了一壶水,又在柜台上的茶包里抓了一撮茶叶,丢进茶几上的茶壶里,用开水一沏,一面看住大门,一面等待着,当所有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以后,却开始悠闲地啜起茶来。 “大人,楼上和楼下的客房都看过了,没人了!只是……”年轻差役拱起双手,十分恭敬地禀报道。 “只是什么?”那名中年差官从茶水上抬起头,疑惑地瞅了年轻差役一眼,随即又淡定地把视线收回到那杯香气缭绕的茶水上,严厉地问道。 “只是,只是少了一个人!”年轻差役语气惶恐地回答道,说完立刻低下了头,不敢看差官的脸。 “客栈老板应该是躲起来了!”中年差官现出一副毫不担忧的样子,从容地嘬起嘴,吹了吹滚烫的茶水,头也没抬地说道,同时指了指放在肘边的一个又大又厚的簿子,示意他拿起来看看。 年轻差役诧异地伸手从茶几上拿过簿子,捧起来认真翻看着,不一会儿,抬起眼来道:“这好像是店簿,只是上面记得太乱了,而且几乎到处都有错字和遗漏之处。” “根据大齐律例,不按规定登记客人信息者,如何?”中年差官一面啜着杯子里的茶,一面考道。 “杖四十,罚银二十两!”年轻差役熟练地背道。 “他一定是在咱们进来的时候,趁机偷偷从后门溜走了!”中年差官把含在嘴里的浓茶咽了下去,咂了咂,然后带着笃定的语气下结论道。 “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想就这么躲过去,没那么容易!”随即中年差官嘴角往上一扬,脸上露出轻蔑的神色,补充了一句。 “梁子,批文找着了吗?”语毕,中年官差又抬高嗓门,不知朝什么地方喊了一句。 “正在找,大人!”柜台里有个声音瓮声瓮气地高声回答道。 “麻利点儿!我就不信他连店也不要了。等回到了衙门,连同这店簿一起报给镇丞,全城通缉!抓住以后,惩罚加倍!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了!”中年差官在圈椅里气定神闲地命令道。 “是,大人!”俯身在柜台后面翻寻着的那个叫梁子的差役应道。 “禀大人!”面前的年轻差役犹豫了一下,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似的,说道,“属下说的不是这家客栈的老板!” “不是老板?”中年差官再次从端在手里的茶杯上抬起眼来,错愕地看着年轻的差役,问道,“那是什么人?” “回大人,住在一楼过道最里面那间的住客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但是房间里的行李还在!”那名年轻的差役小心翼翼地回禀道。 “行李?”中年差官用诧异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年轻差役,仿佛不明白怎么回事似的。 “是的,大人,请稍等,属下去去就来!”年轻差役回答道,在上司惊讶的神色中转过身,抬脚重又钻进了过道。 很快便十分吃力地扛来两个沉重的包袱,砰的一声丢在距离中年差官脚边不远的地板上。 “这就是你说的行李?”中年差官神色不悦地质问道,“你把它们拿来干什么?人呢?我要的是人!” 第263章 审问 然后没等年轻差役回答,便重重地将手中的茶杯往茶几上一撂,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撇下红着脸愣在原地的属下,朝前厅里的众人迈了两步。 “一大早就把诸位请到大堂里来,搅了各位的好梦,实在是抱歉。不过,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大家莫怪!”中年官差以一种假惺惺的生硬口气向聚在前厅里的众人宣布道,随即话锋一转,又换上一副严厉的面孔询问道,“这里有没有过道最里面那间客房的住客,或者有没有人认识这位住客的?” 众人齐齐看着讲话之人,脸上神色各异,但大抵不过恐惧、不满与好奇。 见半晌没人回应,中年差官的脸色立即缓和了下来,道:“我们是州府的官差,特地赶来唐庄镇调查一桩要案,如果诸位有知道这失踪的两人去向的,还望告知我们一声!” 说完,停了一会儿,目光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试图从各人的嘴唇和神态上发现蠢蠢欲动的信号。 然而他的话再一次石沉大海,他失望的脸色迅速转为恼怒,扭头朝已然跟了过来,左手扶着腰间的刀柄,挺直身子站在身旁的年轻差役吩咐道:“店簿!” 然后回过头来,完全变了一副脸孔,用预示着接下来将不留情面的严厉口气向前厅里的众人宣布道:“把路引、凭证都拿出来,现在开始核对各位的身份!” 就在年轻差役返身去拿放在茶几上的店簿时,陆修武突然在弟弟和春红讶异的目光注视下走了过去,开口道:“我认得这两个包袱,昨晚我们在大堂里见到过这个人。” “只有一个人?”中年差官登时面露喜色,好奇地打量了陆修武一眼,然后带着期待的眼神问道。 “就一个人!”陆修武肯定地答道。 “详细说说!那人长什么样?”中年官差向陆修武走近一步,现出十分感兴趣的样子,问道。 “昨晚我们进来投宿,差不多也是站在现在这个位置,等前面的人跟老板订完房,好轮到我们。没多大一会儿,就看见那个人从楼上走了下来,肩上背着的就是这两个包袱,他什么也没说,从我们的身边直接走了过去,然后进了这个过道里面的一个房间!”陆修武仔细回想了一下,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等等!从楼上下来?你说他是从楼上下来的?”中年官差扬起眉毛,眼睛睁得大大的,以一副诧异的口气打断陆修武道,“那你们是从哪儿进来的? “我们?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陆修武比发问者更加惊讶,不明白刚刚说得好好的,也没有一句假话,全是他亲眼所见,怎么突然矛头就转向了自己?他用手指着客栈大门,带着点儿气恼地回答道,“我们自然是从这扇大门进来的!” “那就是了,明明住一楼,却从二楼下来,你猜他去楼上干什么?”中年差官假装疑惑不解地问道,没等陆修武回答,便撇下他,目光探寻地转向众人,开始挨个仔细打量起他们的全身来,“也就是说,这里有人认识他!他去了那人的房间!” 当打量到思若时,虽然觉得没什么可疑之处,仍不禁多看了一眼。 “周德顺!”看着看着,仿佛明白过来了似的,中年差官朝身旁的年轻差役摆摆手道,“这些客人当中,哪些是从二楼下来的?” “大人!”年轻差役将身子靠过来,用手逐一指点着道,“这位,这位,左手边年长的两位,还有那三位!” 他的手指最后点了点思若、春红以及站在他俩后面陈师傅。 “你没记错?”中年差官故意以一种严峻的口吻问道,他这话看似是对着给年轻差役说的,实际上是却说给那几名上房的客人听的,“可别冤枉了无辜,这件事可大可小!” “绝不会错,大人!是我亲自把他们从房里叫出来的!”年轻差役把身子挺得笔直,仿佛这样能让他的话在长官面前更有说服力似的,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既然好说好商量不管用,那我们就来挨个查问一番!最后要还是没人肯招,那就都带回衙门审讯,看看是人的嘴硬,还是咱们大齐的刑具硬!”中年差官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目光在被点出来的那几位脸上扫过,吓唬道。 “嗨,不用麻烦了!……”陆修武眼看这两名官差为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准备白白地浪费大家的时间,最后非但不会有任何结果,还会卡在自己所说过的话上,下不来台,以致无辜之人蒙受不白之冤,于是他义无反顾地站出来解释道,可是话刚一出口,便被中年差官打断了。 “没你的事了,退下吧!”中年差官语调平板地喝止道。 “你听我说啊,你不是想知道那人为什么从二楼下来吗?我知道!”陆修武并未理会中年差官的话,继续说道。 “你知道?那刚才为什么不说?”中年差官带着怀疑的神色重又扭头看着陆修武,问道,那口气仿佛在说,这里住了这么多人,怎么就你知道,要说你不认识那个人,谁信? “刚才你俩也没给我机会讲话啊!”陆修武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辩解道。 “那好,现在给你机会,从实招来吧!”中年差官摆出一副期待的准备洗耳恭听的样子说道,刚一出口,立即发现平日里挂在嘴上的口头禅竟自行脱口而出,于是急忙纠正道,“说吧!” “是这么回事,当时那人之所以去二楼,是因为他本来就住在二楼……”中年差官的话使陆修武猛地一怔,心下大为不快,心想这是把他当犯人审问呢! 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想要反悔,可是,在强使自己冷静下来以后,同时考虑到尽快让这件事过去,不但对这里的所有人都好,对他们仨更是如此,他决定暂时忍下来,并按照计划把当时的所见所闻对中年差官毫无隐瞒地和盘托出。 “若再这样耗下去,不知道还要耽搁多久呢!”陆修武理智地想道。 第264章 套近乎 尽管当时在场的并非只有他一个,或者更准确地说,并不只有他们三个,那位漂亮的小姐和她身后站着的那两名护卫模样的男子,以及那个嘴皮子不饶人的讨人厌的丫鬟,统统都在,而且那人直接同他们有关,或者换句话说,这件事正是因他们而起,要不然,他也不可能目睹到那人从楼上下来。 可这几位当事人似乎并不打算主动向官差道出实情,即使其他人将因此受到无辜的牵连。而那个此前看谁都不顺眼,都要刻薄地加以嘲讽两句的丫鬟,现在却像哑了似的,老老实实地站在人群中不发一言。 说到底都是假的,一旦碰上硬茬,便吓得噤若寒蝉、不敢说话了。要是再告诉她,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的手下,那还不吓死她?想到这儿,陆修武禁不住再次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了春红一眼,惊讶地发现她仍在注视着自己,并且依然带着那副随时准备同人大吵一通的架势。 “哼,昨晚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一见到官差就哑巴了?”陆修武轻蔑而又忿忿地暗道,“好男不跟女斗,别以为我是怕了你!” 眼看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却要没完没了地逐个盘问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他可没功夫跟他们耗着。 陆修武是见识过这些官差的办事效率的,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一条线索查个十天半个月可说是家常便饭,衙门桌案上年初就开始调查的案子,到了年底还一点眉目都没有的,也不在少数。 话没少说,记录也没少做,但就是抓不住重点,尽做些无用功。 这也是他不喜欢跟洛城那些个大小官吏们打交道的主要原因,平时王爷交给他办的事情,凡属县衙管辖的,能自己独力完成的,他都尽量一个人解决,免得跟那些只知道按部就班和用言语威慑,不愿动脑子的家伙浪费时间。 他陆修武可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要不当初在森林里的时候,他也不会想出那么好的脱身之计了。 此刻也是一样,从那名差官的话里,陆修武立刻预感到为了弄清楚这个无关紧要细节,他们会毫不吝惜时间地一直查问下去,而把本来应该干的事情撂在一边。 所以他急不可耐地站出来,希冀用一两句话将事情解释清楚,接下来好直奔他们此次前来的主题。 而把一件事情尽快说清楚的最好办法便是毫无隐瞒地据实以告,不转弯抹角,不遮遮掩掩,知道什么便说什么,知道多少便说多少。 在陆修武看来,他其实是勉为其难,在替那胆怯的四人出头露面。 毕竟这件事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只是恰好看到罢了,真正的当事人此刻就站在这个大厅里,本应直接由他们亲口说出来才对。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中甚至产生出自己同时也是在还他们的人情的想法。毕竟这样调查下去,迟早也会查到他们头上,到那时反而变得被动,莫不如由他这个旁观者来把事情讲清楚,谁叫他欠人家的呢? 好在他常跟这些官差打交道,比他们更能轻松自如地应对。 而陆修武之所以站出来提供线索,还有一个原因,或许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希望能从这名领头的差官口中打听到城门何时能开的消息。 这恰恰是一个同他们搭上话的好机会,因为照陆修武以往的经验,作为一名平头百姓,若直接开口询问官差什么事情,往往不但得不到对方的回答,甚至还有可能遭到一通呵斥与臭骂。 至于王爷给他的那块书有“洛城县衙”几个字的通行牌,鉴于王爷同知府大人的关系,如今碰上这些州府的差役,还不如不拿出来的好,反会引起人家的排斥和反感。 为了跟这名领头的差官套近乎,拉关系,赢得他的好感,陆修武不得不暂时放下此前被从床上拖出来的不悦,以及被无礼吆喝所受的气。 这对陆修武来说实属不易,因为自从跟了王爷以后,还没有人敢对他颐指气使、吆五喝六。 正因为从小就被人家瞧不起,还常常受到欺负,跟了王爷以后,陆修武就特别在意这一点,自尊心迅速膨胀到了极点,除了王爷,他几乎听不进任何人的话,所有的事也必须按照他的意思办。 以致沈浚的出现一度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冲击和挑战,不过好在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同沈浚的巨大差距,由此带来的对沈浚的崇拜,使他暂时放低了姿态和他那已然过了头的自尊心。 大凡知道这中间的关节的人,多多少少都会给他点面子,即使不得不当面回绝他,也会以笑脸相待,不至于让他下不来台。 今天却被一个年轻的差役呼来喝去,这在过去两年来,还是头一次。 因此当时他的脸上就挂不住了,却又不好发作,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唐庄镇虽说归洛城管辖,在王爷的治下,但两地几乎已经完全脱离,官方既无接触,民间也鲜少往来。 原本他打算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静观其变的,以免继续受辱,自己万一忍不住闹出事情来。 但是对探问城门为何关闭,什么时候会重开又抑制不住地产生越来越急切的愿望。 陆修武在心里盘算着,假如城门今日晚些时候能开的话,他决定立即出城,而不是再过一夜,等明天再出发,哪怕这做三人不得不在路边露宿。 来时在河边碰到的那个宦官及其一众手下的狰狞形象,突然在他脑海中浮现,还在河边的时候,他就猜测他们极有可能是冲着王爷去的,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而他有种预感,绝不会是什么好事,一想到此,他心里便惴惴不安,急于尽快办完事往回返。 恰好这时机会来了,在中年差官朝前厅里问了两遍,却毫无所获,在手下及众人面前下不来台的当儿,陆修武暂时克服心里的不痛快,主动向他伸出了橄榄枝,套近乎起来。 第265章 碰了一鼻子灰 他相信这名领头的差官一定知道城门关闭的原因,以及城门何时会重启,而且很可能就跟他们此次所来查问的事情有关。 据他以往的经验,只要能将两人的关系拉近,就能从其口中问出点什么。 “本来就住在二楼?”中年差官更加诧异了,目光直直地盯着陆修武,问道,“那他下来干什么?行李怎么会出现在一楼的一个房间里?” “你的意思是,他并没有失踪,而是在从楼上下来的这几人当中?”中年差官似乎明白了什么,没等陆修武回答,又赶紧问了一句,同时将视线在。 “不,那人的确不在这里,他昨晚下来是为了跟这位小姐换房间的!”陆修武虽然没有犹豫,却也不敢朝思若看一眼,只见他抬起手来,凭先前偷眼凝视良久所印刻在脑子里的感觉,快速指了一下思若所站着的方向,道,声音不觉降低了许多。 终于把事情的真相说了出来,他感到一阵松快,以为既然一切都已一目了然,便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然而话刚一出口,又突然有点后悔了,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心里祈祷着千万别给小姐招来什么麻烦。 此刻在陆修武的眼中,她不仅人如天仙般漂亮,心灵也像洁白的宝玉一样纯净美丽,只因她让了一间客房给他们过夜,他昨晚才睡了一个好觉,浑身的疲乏尽消,整个人又恢复了活力。 中年差官立刻将惊诧的目光投向了思若,她的美貌使他赞叹,一度让他觉得整个前厅都被一种不可名状的光辉照亮了,但多年的职业素养又使他立即恢复了常态,走近两步,用严肃的口吻问道:“小姐,那人为什么要和您换房间?你们认识?” 几乎与此同时,站在小姐身旁的春红蓦地抢前一步挡在了两人之间,所以他这句话等于是对着春红说的。 就在采取行动的前一秒,春红还因陆修武把话头引向自家小姐,而气得直跺脚,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撇下他,换上那副熟悉的敌视眼神对靠近的中年差官怒目相向。 陆修武心中暗暗叫苦,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满脸涨得通红,立刻把眼睛转了开去,再不敢看思若那边。 出乎中年差官意料的是,他刚抬起脚,迈了一步,就好像触到了什么机关似的,不仅牵动了一个丫鬟,还同时联动了,站在小姐身后的一高一胖两名男子,只见二人也上前了一步,眼睛提防地紧紧盯着他,他立刻意识到他们是一起的。 还好他不是一个人,中年差官在心里庆幸道,年轻的差役见状,也手握着入鞘的刀柄走了过来,毫不示弱地望着两名护卫,做威吓状,那意思仿佛在说:想干什么?在官差面前最好别乱来,我手里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这位大人,我们连那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何来认识一说?”春红毫不示弱地站出来替自家小姐回答道,那口气显然是在质疑对方,怎么会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 这些年她在太师府什么大官没见过,四品以下京官连踏进府门都没资格,哪个见了他们家小姐不是一副点头哈腰,谄媚有加的姿态,对她春红自然也是敬让三分。 面前这两个小官吏,或者不如说小差役,是官差中小得不能再小的角色,她根本就没放在眼里。虽说她只是个地位低贱的丫鬟,但她的主子可不是一般人,而她现在是在代主子回话,自然不能折损半点身份。 何况这个没长眼的家伙居然敢用这样的口气对小姐发问,还说什么认识,堂堂当朝太师千金怎么可能认识那种人,在她看来,这不啻是当众污蔑,她必须还回去,怎么也不能让区区一个衙役给镇住了,这才毫不客气地回怼了中年差官一句。 在大齐的土地上,任何官员都不会对他们构成威胁,必要的时候只要亮明身份即可,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她真正担心的反而是路上可能遇到的某个无知无畏的流氓或劫匪,这类人大概率不知道当朝太师是什么人物,自然也就不知道害怕,即使表明身份,以最严厉的口气警告他们,他们也未必会信,即使信了,铤而走险对这些人来说不就是他们的本色么,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不过在这一点上,老爷已经替他们考虑到了,所以才派出两名武功了得的护卫跟着,朝廷四品大员,就算是此地的知府来了,也得给几分薄面。 陆修武震惊地听着这一切,心想不知一个丫鬟哪来的胆量,竟敢对官差这么讲话?即便换成她的主子,那也是犯了大忌,定会惹怒对方,最后吃不了兜着走。更别说是身份低贱的仆役,就算是当场拿下,投进大狱,也丝毫不为过。 陆修武太了解这些衙役了,向来是吃软不吃硬,尤其在自己的地界上,说一不二,不容人家反驳,更不允许有人把他们的话当耳旁风。 乖乖配合尚且时常遭到言语羞辱,胆敢针锋相对,等于是找死。 以往遇到但凡有不老实交代的,最后要么被关进牢里,家属四处托人,塞足了银子,服了软,将好话说尽,才会放出来,要么就是抓回去板子伺候,直打得皮开肉绽,哀嚎求饶才作罢。 像丫鬟这种吃了豹子胆的,相信不光是他陆修武,在场的其余所有人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倍感震惊之余,都替她捏了一把汗。 先前对春红鄙夷不屑的陆修武,此刻在佩服她的勇气的同时,也开始为她担心起来。 只见他转过头来,带着关切的眼神看向那名受辱的中年差官——不错,被一名丫鬟当众驳斥,不管怎么说,都跟受到挑战无异,在任何人眼里都是不可原谅。 陆修武试图凭长久以来同这些人打交道的经验,从中年差官的脸上看出点情绪变化的端倪,以预估形势发展的方向。 第266章 抓人 必要的时候,甚至准备出面干预,尽管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能否做到。 毕竟在这处名不副实的辖地内,即使亮出洛城县衙的腰牌,也不见得会有帮助,何况这三个人还不是唐庄镇的官差。 有一刹那,不过也只是一刹那,他对自己当初所做的决定感到一丝后悔,他开始意识到如果不是他站出来多嘴,事情也许就不会牵连到他们身上。 或许,中年差官问不出什么,最后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就跟掌柜失踪一事一样,问过了,没人知道,也就算了。 既然腿长在人家身上,作为同样是来这里投宿的陌生的客人,没道理对他人的去向知情。 看到过,讲出来自然值得鼓励,就像他一样,但如果因此而给别人带来麻烦,则实在是不应该,陆修武想,丫鬟方才那责备的眼神就已说明一切。 他了解这位丫鬟的脾气,在嘴上是断不肯认输的,所以他几乎已经预感到接下来将会是一场唇枪舌剑的交锋,那名中年官差也一定会像他昨晚一样被彻底激怒,到时候恐怕结果就真的只有将她抓起来一个了。 也许是为了还昨晚她跑出来叫住他们,又亲自带他们去房间的人情吧,陆修武的内心有个声音在不断地提醒他,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态就这样恶化下去。 可似乎又不完全是,或者说,只有他自己知道,到了此刻,最主要的原因已不是这个。 果然,那名中年差官在因这个出乎意外的回答愣了一下,然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春红以后,抬脚又向前迈近了一步,身子几乎就快同她贴上,用两只冒火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就像一匹咧着血盆大口,涎水横流的饿狼,在贪婪地注视着一只不知何凶险为何物的到处乱撞的小绵羊,仿佛下一秒便会一口咬穿它那柔软的咽喉。 陆修武似乎看到那中年差官咽了一口唾沫,而春红则不知是被他的气势所慑,还是在他的突然靠近之下,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身子不禁晃了晃。 嘴巴微微张开,仿佛想说什么,但是没有出声,立刻又紧紧地闭上,并站稳了脚跟。 眼中一度变得慌乱的神色也渐渐地凝聚成一道无所畏惧的光芒,同中年差官挑衅地对视起来。 陆修武看到,几乎与此同时,小姐身后的两名家丁模样的男子也齐齐上前了一步,但这一次丝毫没有引起中年差官的戒惧,反而他身旁响起了短促的金属摩擦声。 只见年轻差役“唰”地将身侧的佩刀抽出了半尺来长,眼睛则瞪视着那两名空手而立的家丁。 “大人,他们的确不认识!”陆修武见情势已急,抢先插进来道,甚至不惜从自己的口中吐出“大人”二字。 要知道,自从他跟了王爷以后,这便成了他绝不轻易说出口的两个字。倒不是因为这两个字有什么令他厌恶之处,而是只有那些真正的官员,也就是有品有级的朝廷命官,在他看来,才配得上这两个字。 而眼前这个身着捕快行头的家伙还不配他称呼“大人”,可为了缓和前厅里骤然变得冰冻的气氛,更容易让对方听进自己的话,他不得不暂时放下心中的鄙夷情绪。 “你们认识?”中年差官瞳孔骤然收缩,露出慌乱的神色,扭过头来口气中透着一丝胆怯地问道。 “啊?不不,我们不认识!”起初陆修武没明白他的意思,等明白过来后,连忙否认道。 对于这个回答,他也不是没犹豫过,毕竟要说他们完全陌不相识,并不恰当,也显得自己为避免惹火烧身,刻意同他们划清界限,可他们的确曾打过交道,彼此之间甚至有过激烈的争吵,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曾慷慨地让给过他们仨一个房间。 可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回答“不认识”,因为就像那名丫鬟刚刚所说的:他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何来认识一说。 “不认识,就把嘴闭上!”中年差官似乎舒了一口气,眼中遽地又恢复了先前的愤怒神色,转过头来,用狠厉的目光瞪了陆修武一眼,喝道。 “我在问她!”中年差官突然将视线转向春红旁边的思若,说道,然后又立刻转了回来,再次直视着春红的眼睛,“一个丫鬟竟敢多嘴,我看是板子吃少了!” “拿了!”话毕,中年差官转向一旁的年轻差役道。 “是!”年轻差役应道,随着“铿”的一声,将半抽出来的佩刀入了鞘,伸手便要去抓春红的胳膊。 此前被毫不客气地喝了一句的陆修武,本来心中登时火起,恨不得上去打那中年差官一顿。 可一想到此人怎么说也是洛城上级州府的官差,若真动起手来,不论输赢,日后恐怕都会吃亏。 原本两家关系就极冷,若再让人家拿住把柄,做个什么文章,定会给王爷惹来麻烦。 因此他还是竭力克制住了心中的怒火,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猛然打断道:“大人,等等!” 年轻差役伸出去的手,蓦地停在了半空中,眼睛瞅瞅陆修武,又看看自己的上司,不知如何是好。 “自己人!”陆修武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从兜里掏出一块铜牌,递到中年差官面前,嬉笑着说道,心里却尴尬地想要作呕。 “洛城县衙!”中年差官不解地看了陆修武一眼,拿过铜牌瞧了瞧,冷冷地道,“你是洛城县衙的?” “是的,大人!”陆修武装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回答道。 “现居何职?”中年差官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腰牌,上下掂了掂,相当心不在焉而又冷淡地问道。 “在下是王爷的护卫!”陆修武带着傲然的神色回答道,微微弓着的身子下意识地挺得笔直。仿佛想让丫鬟及前厅里的所有人都听见似的,声音也不由得跟着提高了起来。 相信这句话将具有压倒一切的分量,能使局势随之迅速扭转,并等待着对方立即改变态度,像过去常有的那样给他几分薄面。 第267章 再次受辱 “王爷?什么王爷?”中年差官冷冷一笑,将腰牌丢回到陆修武手里,用极其轻蔑的口吻和刺耳的声调大声说道,“小子,记住,千万不要打着王爷的名号到处招摇撞骗,当心你的脑袋!” “还有,洛城根本就没有王爷!”中年差官随即侧着身子来到陆修武跟前,凑到他的耳边,用命令的口气厉声道,“在我发火之前,你最好滚远点儿!” 言外之意就是在告诉陆修武,就算他所说的那个王爷本人亲自驾到,他也丝毫不会给他面子。 同时也是在告诉所有人,区区贱婢,胆敢藐视官差,谁来了也没用,人他是抓定了。 只是他万不敢明说,毕竟这话一出口,难保不被人家抓住把柄,告他一个藐视皇族之罪,那可就玩大发了。 而只有陆修武从他的口气里知道,对方对洛城有位皇子一事显然心知肚明,并且还十分清楚这位皇子的落魄处境,尤其在知府那里,几乎从未被提起过,现在之所以口出狂言,摆明了就是没把王爷放在眼里。 对此,陆修武并没有觉得吃惊,毕竟出了洛城的地界,人家不给面子很正常,何况两家虽是上下级关系,却几乎没有任何往来,即使中年差官将陆修武关进大狱,也没人会说什么,判他个同谋,包庇之罪也不为过。 真正使他感到震惊的是对方的最后一句话,使他立时呆在了原地,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不给面子也就罢了,还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将他的自尊心狠狠地踩在脚下。 陆修武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发烫,他不敢扭头看任何人,甚至不敢看那个用言语侮辱自己的人,怕从他们的脸上看出同情和可怜的神色,他不确定他们是否都听到了,哪怕只有一个人听到了呢,就这么算了,对他来说也是不可承受侮辱。 陆修武又羞又恼,只感到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包括沈浚和弟弟,以前他最在乎这两人的看法,现在却又多了一个,甚至在那个丫鬟面前如此受辱实在是心里不舒服。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窘迫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仿佛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找个地洞钻进去,要么立刻动手找回面子。 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到原来的位置,是不可能的,那样就真的彻底颜面扫地了,可难道能同这人大打出手吗?他绝不是怕他,他唯一担心的是,一旦出手,事情必然会闹大,毕竟现在是在别人的地盘,洛城县衙的手早就够不到这里了。想要逃,即使城门没有关闭,也几乎难以办到,如今城门紧闭,断没有逃出去的可能,何况他们现在是三个人,要逃就得一起,丢下哪一个都不行,另外,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他们早晚会被通缉到案,到时候恐怕王爷也保不了他们。 而万一被关进大牢,就会彻底误了王爷交办的差事。 陆修武切齿痛恨地在心中咒骂着面前这个侮辱他的人,感觉这辈子没这么憋屈过,要是搁在平时,他一定骂回去了,最后大不了以武力解决,把失去的面子找回来,即使会被抓,也在所不惜。 不过与此同时他又在竭力抑制着心中的怒火,并且一再告诉自己,接下来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忍一时风平浪静,切不可因小失大,所以他才克制着没有因为一时冲动而立刻爆发出来。但就这么灰溜溜地从这里离开,他又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在河边被那名宦官一掌击倒在地,都没令他觉得如此气愤,要说他也许是认识到自己并非对方的敌手,所以忍气吞声也算不得多丢脸,可面前这个小小的官差居然也敢口出恶言,实在是令他气愤难平。 跟他抱着同样想法的,还有他的同伴,此刻正站在柜台前的沈浚。 中年差官的话,虽然说得很轻,但都一字不落地被沈浚听在耳里,尤其当最后一句话响起时,沈浚瞬间紧张起来,怕陆修武一个没忍住,同对方打将起来。 那样的话,事情可就闹大了,那绝对不是他想看到的,他相信也不是陆修武本人所希望的。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拿下!”就在陆修武骑虎难下,直如被架在火上烤的当儿,中年差官鄙夷不屑地撇下他,就像对街边的乞丐视而不见一样,把头转向那名年轻的差役,气冲冲地吼道。 也许是觉得今日出门忘看黄历了还是怎么的,办事不顺也就罢了,还在这么一家不起眼的客栈碰上两个不长眼的,接连挑战他的权威,这在他的履历中似乎并不多见,所以他显得出奇的愤怒,大有不管谁出面,今日必须先杀只鸡来儆儆猴的架势。 年轻差役被他这一不同寻常的震怒所慑住,愣了一下,然后赶紧再次伸出手来,试图去抓春红的胳臂,将她从人群中押出来。 春红却丝毫不为所动,面无惧色地瞪着年轻差役,那表情仿佛在说:“你动我一下试试?” 陆修武像落汤鸡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耷拉着脑袋,愤怒的表情几乎僵在了脸上,释放不出来,也吞不下去,眼角的余光则随着那个令他厌恶的声音窥视着这一幕。 他恨透了自己的胆怯,又想起昨晚春红嘲讽他的话,痛苦地意识到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自信就像窗纸般被一名丫鬟一下子捅破。“还不如一个女人”,这句话是如此地刺耳,在他的脑中一遍遍的回响,彻底击碎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 如果这里只有他一个人,那还好说,大不了强自吞下这苦果,知道的人很少,自然也就没那么痛苦,谁叫他盲目出头,怪不了别人。 可这么多双眼睛目睹着他的失败和懦弱,其中还包括沈浚和弟弟这两个熟人,让他以后如何得到他俩真心实意的尊重。 更有这个曾在言语上驳得他体无完肤的丫鬟看扁了他,直如雪上加霜,令他感到愈发羞愤难当,简直比死还难受。 第268章 是谁出的手 沈浚在几步远的地方同情而又担忧地望着陆修武,生怕他那自我克制的防线不知什么时候一下子崩溃,压抑在心中的怒火瞬间爆发,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情来,使他们这几日的艰辛跋涉付之东流。 恰在此时,沈浚敏锐地察觉到陆修武的眼神起了变化,先前如被扼住的怒火猛地燃烧起来,迅即将他的整个眸子吞没。 紧接着,就在沈浚目不转睛的注视下,陆修武倏地伸出右手,同时转过半个身子,在年轻差役如铁钳一般的手掌触到春红的胳膊之前,一把将其从腕部死死抓住,并抬起眼来,狠狠地瞪着他。 陆修武由于是用右手阻止了对方,所以此刻身子几乎完全转了过来,背对着中年差官,如果他出手够快的话,陆修武一定来不及反应,便重重吃上一拳。 几乎与此同时,已经预感到那名中年差官定会出手的沈浚下意识地在手上运出一股真力,准备伺机而动。 “把手拿开!”陆修武的眼中渗出血丝,全部的愤怒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几乎咬牙切齿地断喝道。 年轻差役在这一声恫吓下,蓦地愣了两秒,任凭陆修武将自己的手臂牢牢抓住,并没有抽回来,也没有反抗。 然而两秒过后,他立即回过神来,心中不禁酝酿起一股怒火,大抵同他的长官一样,手臂一使力,试图挣脱陆修武的控制。 孰料对方的手像钳子一般将他的手腕死死扣住,他只感到腕骨奇痛,几欲断裂,差点儿叫出声来。 他愈加暴怒,两脚岔开,站得稳稳的,将浑身力气都使了出来,可是越是用力,疼痛便越强烈,右手却仍被紧紧地箍住,一点也动弹不得,就这样僵持了的几秒。 “啊!啊!”年轻差役终于再也遭不住,痛得嚎叫起来,同时用哀求的神色看着陆修武,似乎在请求对方赶紧放手。 陆修武带着最后的恼怒直视着他,年轻人的哀嚎刺激着他那兴奋的神经,让他复仇的血液沸腾起来。 因此他并没有立即松手,而是在指掌间又加了把劲儿,恶狠狠地将牙齿咬得格嘣直响,连嘴唇都跟着颤抖起来,直攥得年轻差役的骨头咯咯作响,算是雪了此前出门时被此人呼来喝去之恨。 “给你脸了!”中年差官一声暴喝,伸手便去抽年轻差役腰间的佩刀,沈浚早把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掌上的真力呼之欲出。 蓦地,期待中的佩刀出鞘的声音并未响起,取而代之是砰的一声重击。 在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是怎么回事的情况下,中年差官猛然向后飞出数米,直撞到此前的坐过的那张圈椅才落到地上,无辜的圈椅在他身体的撞击下,喀啦一声,瞬间散了架。 茶几上的茶壶和茶杯被他那展开的胳膊一股脑扫到地上,登时摔得粉碎,溅了一身残茶剩水,直痛得他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鸣之声大作,半晌回不过神来。 众人齐声惊呼,带着震惊和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陆修武,心想,明明视线一刻也未曾离开过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怎么准备攻击他的人就突然飞出去了? 只有角落里的沈浚看清楚了整个过程,就在他手上的真力即将释出的一刹那,站在思若身后的瘦高护卫,那个被唤为陈师傅的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起一脚,正中中年差官的小腹,随即又收了回去,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装作毫不知情样子站在那里。 沈浚心中不禁赞叹,立即收住了真力,继续站在原地观望起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年轻差役只看到面前有道人影晃了一下,紧接着砰的一声震响从墙边传来,他立即下意识地扭头看去,只见自己的上司正横躺在不远处的地面上,身旁散落着圈椅的残骸和陶瓷的碎片,两手则捂着腹部,看上去十分痛苦的样子,那副狼狈相着实惊得他张大了嘴巴,怎么也合不上。 显然,上司遭到了攻击,是谁干的?他带着恐惧的神色,回过头来看着陆修武,想当然地以为发动袭击的就是此人。陆修武似乎感觉到了他那战战兢兢的目光,也带着同样诧异的眼神转过头来,注视着他。 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在陆修武一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切齿痛恨的人突然被打倒在地,并在不知不觉中已然卸掉了手上的力道;在年轻差役一边,则完全忘记了腕上的剧痛,甚至忘了自己的手腕还紧握在另一个人的手里。 待两人几乎同时回过神来以后,又出奇一致地惊讶于彼此的手臂不知为何发生接触在一起,连忙各自抽了回去。 陆修武第一个想到了沈浚,在危急的时刻,救过他的人不外乎三个:远在洛城的王爷,至今生死不明的周印廷,以及跟他同在前厅里的这位神秘的伙伴,他相信此时此地,除了沈浚,没人会向他施以援手。 于是陆修武撇下年轻的差役,身子向后一转,将感激的视线朝柜台那边投去,却见沈浚却正神色平静地注视着他,脸上现出一副与其无关的旁观者的神态。 陆修武似乎有点儿失望,目光立刻暗淡下来,他再次丢下沈浚,向人群中看去,视线在每一张可能的面孔上贪婪地搜寻着,可扫了个遍,也没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在此期间,他感到有双眼睛正从近处凝视着自己,也知道那道目光的主人正是同自己水火不容的丫鬟,所以他刻意躲避着。 然而这一次,他明显地察觉到这视线跟以往不同,它不再充满轻蔑和敌视,使人不舒服而避之唯恐不及,此刻的它温柔而又火热,具有某种使人心花怒放的神奇魔力,不断地将他往它那里引。 终于,陆修武忍不住看了一眼,只一眼,便被牢牢地吸引住,再也移不开了。 他的视线里尽是崇拜的眼神,而面前的脸孔也不再令他恐惧与厌恶,陆修武很快发现自己竟不由自主地微笑了一下,对方却立即羞红了脸,并将头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