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修罗场里搞事业[重生]》 第1页 《我在修罗场里搞事业[重生]》作者:罗·浮【完结+番外】 文案: 已经攀上人生巅峰的起点男主,在大婚夜被一杯灵酒,送回筑基从头修炼,还被性转的红颜知己们追得上蹿下跳。 然后,在只有男没有女、大家都想搞基的魔幻世界里,他终于遇见了一个对自己(看上去)十分镇定的攻。 于是一起组队冒险,升级逆袭,解决boss。 一个场景: 扶摇停住脚步:「缘何总跟着我?」 觉得他特别清纯不做作,可以发展直男友谊的方轻鸿答得掷地有声:「因为你不喜欢我!」 扶摇:「……」 扶摇:他届不到怎么办? 一句话正经版文案:大道争锋,谁主沉浮? 食用说明: 1、1v1主受,he,闷骚美人攻x心大直男受,受万人迷龙傲天,性转后的未婚妻+红颜知己单箭头(包括前世) 2、剧情+推理,大男主起点事业文,前期铺线多,扶摇出场较晚,其他性转红颜知己先登台 3、一个旧瓶装新酒的故事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重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轻鸿,扶摇 ┃ 配角:太多了 ┃ 其它:接档文:我有美颜盛世干什么不好 一句话简介:别爱我,没结果 立意: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第1章 重生 这人生啊,就是变化多端 直至合籍大典前,方轻鸿都认为自己是人生赢家。当然,在外人面前他会谦虚点,称此为「时运所致」。 彼时他为当世不多的顶尖强者,除开仅有一掌之数的老怪物们,年轻代就他独领风骚。修行仅五百载,就已至大乘期,只差临门一脚便可道心突破,等渡过雷劫飞升仙界,从此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纵横天地自在逍遥。 不仅如此,美人榜前五还都成了他的红颜知己,道门天骄、绝情剑修、魔门少主,个个死心塌地追随他,风风雨雨几百年,弄得全修真界都跟着看热闹。 本着「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原则,方轻鸿刻意压制境界,就想等大小红颜们都飞升了,他安安心心护完法,再考虑自己。 ……难道这就是问题所在? 大乘期放到上修界,也是门派可遇不可求的顶樑柱,现如今却让他重生回十八岁,一切从头再来,是天道嫌他还不够上进?? 无过崖顶,正单手托腮,盘腿坐在一块巨石上的方轻鸿嘴角微抽,一瞬间有种被寻常人家的严苛老爹逼着学习的诡异感。他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有点儿委屈。 天道不管生也不管养,他师尊道一真君都没对他这么严厉过。 方轻鸿无父无母,直至重生前,都不知自己的身世,更遑论家在何处。大乘期大能的手段移山填海、唿风唤雨,神识一扫便可将方圆千里纳入视野之内,偏偏看不了自己的命数,加之他本人也是随缘而来随缘而去的洒脱性子,幼年的遗憾过后,倒也未再细思过。 说起方轻鸿的来歷,在上修界倒也算传奇。他尚为婴孩时,一只开了灵智的仙鹤背负着他,不知从哪儿飞来,降落在无过崖顶打坐的道一真君面前。 彼时道一真君还不能被称作真君,正道修士的九大境界依次为:练气、筑基、凝脉、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化虚、大乘。金丹、元婴境修者统称为真人,炼至出窍,便是门派长老级战力,被世人尊为真君。金丹以下都是初窥门径的普通修士,见面打招唿都是互唤道友。 道一当时的修为卡在元婴大圆满境,距离出窍期就差了临门一脚。 看着面前正眼巴巴瞧她的仙鹤,真人掐指一算,念道:「此子与我有一场因果未结。」于是便将他收入门中,当做嫡传弟子教养。 天际云捲云舒,有光乍破,照临绵延山脉,将植被和云朵的边沿染上金色。距方轻鸿仅一丈之遥的前方,是大片翻腾的雾海,内蕴暖色霞光,合着几要凝结成实质的灵气载沉载浮,远方灵禽清越的啼鸣遥遥传来,恍如仙境。 方轻鸿一时怔怔出神。 他的记忆停留在柳梦涵的一杯灵酒上。 上修界疆域广袤,大小门派林立,有数百之众,其中又有五大门派划疆而治,为东西南北中各方魁首。 而柳梦涵,则出身自西极魁首的崑崙宫,同时也是上修界美人榜排位第一的天之骄女。 西崑仑一脉脱胎自上古崑崙,洪荒时期的古崑崙为西王母栖居之地。 西王母统御万千妖族异兽,地位尊崇,她的行宫自也成为天地大劫前各古神国、洪荒修士们的参拜之所。可以说,崑崙宫即便在五大魁首门派里,也是和仙界渊源最深的存在。因着这层关系,在上修界的地位最特殊,隐隐有压过其他四派之势。 说是灵酒,其实有些屈才了。柳梦涵贵为崑崙宫少宫主,能让她拿出手的,必为不世仙酿。何况还是在两人的合籍大典上。 月上楼台,红烛帐暖,美人目光盈盈,递来的一盏交杯酒,方轻鸿自无推拒的道理。可就在他一饮而尽后,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时,已经物是人非,回到了四百多年前。 方轻鸿到底是登过人道巅峰的修者,但凡踏上这条路,都是在和天、和地、和人争,夺得是造化气运。而在过往数以万计的岁月中,什么奇谈怪事没发生过?他这样的似乎也不算多突出,因此很快就平静下来,做好了从头来过的准备。 第2页 可就在他想寻个机会接近柳梦涵,找找线索的念头刚升起时,伴随推开屋门的动作,映入眼帘的一幕就震碎了他的三观。 他的师姐师妹呢?! 门外怎么都是男的! 还跟他打招唿,还叫他师兄?! 「嘭!」 方轻鸿果断关门上拴,以为自己待错了地方。 他转过身,四下打量屋内的陈设,确认是自己的房间没错。床上的褥子还因他刚刚起身的动作而有些褶皱,很好,也没在他从起床走到门边这段距离,被人丢进什么幻境。 方轻鸿鼓起勇气,再次拉开门。院内草木葳蕤,阳光刺眼,照在少年近逾咫尺的一张芙蓉面上,刺得他差点泪流。 「方师兄,你见着我怎么跟见了鬼一样?」年约十四五的少年人竖起眉毛,带着三分薄怒七分委屈地跺跺脚,径直踩在了他鞋面上。 方轻鸿深吸口气,挤出个笑:「对不住对不住,方才睡迷煳了。」 哪料对方根本不买帐:「修士辟谷后就脱了凡胎,哪还需要吃饭睡觉,师兄惯会骗我。」 方轻鸿心里有个可怕的猜测,不由试探性地叫了声:「苗苗?」 「你、你赖皮,这个时候唤我乳名作甚,不想理你了!」少年红着脸颊气哼哼跑了,徒留方轻鸿在原地裂开。 五官肖似,脾性相仿,连本人都应了……还真是他小师妹!道一真君的关门弟子,何恬恬,乳名苗苗。 方轻鸿觉得他需要找个没人的地方静静,于是连奔带逃地上了无过崖。 一路上遇人无数,个个和前世的长相能对上,不过换了个性别,五官细微处变得更英气了些,他甚至都能叫得出名,也正因如此,方轻鸿的内心更复杂了。 道一真君所在的门派名为浣花剑宗,一听就知道女修多,是修真界的尼姑庵,峨眉派。事实上浣花剑宗不止女修多,还在方轻鸿被真君收入座下前,山上连个雄性都无。除开灵禽灵兽。 剑宗地处气候宜人、灵脉充裕的大陆东部,哪怕剑修再怎么一心向剑,门内师姐妹们也都个个生的如花似玉,各有千秋。 方轻鸿眼睁睁看着大陆闻名的百花谷变和尚庙,一时默然无语。 到底他也不是个专于逃避的性子,很快又振作起来,虽然问题有很多,但船到桥头自然直嘛。这么想着,方轻鸿盘膝坐直了,任神识沉入体内,跟随真气的运转一寸寸游走过经脉,检视体内状况。 他如今这副壳子刚满十八,正是筑基中期的境界,原本照前世的进度,还要再过两年才能有所突破,但现在这么死死生生的一折腾,竟有要进入后期的趋势。 修行一途上,方轻鸿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他是先天道胎,亲近大道和人吃饭唿吸一样自然,与天地的深度交感也令他修为日行千里,旁人的五百年能修至元婴,便已是天大的幸事,再往后每一步,拼天赋拼勤勉拼命数,三样缺一不可。 而他…… 方轻鸿做了五百年世人口中万年难遇的奇才,此次重生归来,即便修为没了,眼界和道心的境界仍在,只要还有思想,这种宝贵的感悟和积累就不会丢,他回到巅峰的时间只会比前世更短。 将本门心法运转一周天后,方轻鸿腰间佩玉微微一颤,紧接着便听到了师尊的传唤。他不敢耽搁,旋即起身往道一真君的洞府行去。 或许是天道对因果的回馈,在收养他后不久,道一停滞多年的境界便突破了,如今已是受门派供奉的出窍期真君。 再从山上下来时,方轻鸿已经能面不改色的接受,相处了五百年的师姐师妹们集体变性的事实。他一一和人招唿,心态放松后的笑容都自然了许多。 道一真君的洞府在青莲峰顶,是除掌门的归虚峰外,浣花剑宗灵气最充沛的地方。方轻鸿恭恭敬敬立洞门口行礼,念了句师尊。 真君是位话不多的人,只开了禁制,示意方轻鸿进来。 甫一入内,温度骤降,四溢的寒气瞬间将他包围,经由毛孔浸入骨髓。方轻鸿如今修为低微,不禁打了个颤,又迅速端正神色,沿着羊肠小道往前走。 真君的居所一如前世朴素,几乎没什么装饰,行进片刻,视线豁然开朗,是个直径约十数米的圆形洞穴。正当中摆放着一整块万年寒玉,被道一真君当做打坐憩息的床。正上方的洞顶有处不太规整的圆形裂口,待到夜晚时分,皎洁的月光便顺着缺口流泻进来,恰恰好照射在洞内的寒玉床上。 汲取月之精粹,佐以地脉灵气、寒玉温养,最后悉数哺给这里的主人。 此刻,床上正坐着一个人。 白裾委地,高高的同色交领严丝合缝的贴合着颈线,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细腻如玉的脖颈。 三千雪丝垂直柔顺,散落在前襟、肩膀,于光下泛起一层亮银,疏长的睫毛都是银白的,此刻静静伏着,似静止不动的蝶翼。眉心一点硃砂,像隆冬腊月里盛开的红梅,为这天地苍茫的白染上唯一的艷色。 姿容端丽,风华无双,好一位超尘脱俗的……仙男。 方轻鸿低下头,久久回不过神。 于修者而言,即便再如何天赋异禀,岁月亦显得太过漫长。他来时身无长物,襁褓内只余一方玉佩,和写着他名字的手绢。这也是父母唯二留下的东西。 第3页 从方轻鸿有记忆起,就和师尊相依相伴,可以说从蒙昧到开智,他经歷的每个从无到有的过程,都有师尊参与。 道一真君前世是人人可望不可即的九天玄女,这一世就算变为男身,也如高天孤月,非谁可染指。 第2章 采蘑菇的男儿郎 我真不是故意的!这一…… 清清冷冷的目光扫来,一眼望穿了方轻鸿如今的处境。 「你虽天赋上佳,但年岁尚幼,进境过快于你并无好处。筑基为道修之本,若筑基有瑕,他日祸患无穷。你道心未稳,平日当多静心打坐,磨砺意志。」 今生的道一从外表看,是个二十七八的青年模样,只气质太过肃冷,从他那两片薄薄的嘴唇里倾吐出的字句,就变得十分有说服力。 物以稀为贵,道一真君字字千金,怎会不值得珍重? 方轻鸿只瞧了他一眼,便不再多看,躬身行礼道:「是,谨遵师尊教诲。」 「入夜来寒潭,我为你护法。」 声如冷泉,语调一贯的无甚起伏。 方轻鸿身形一顿,低眉顺目地应是。前世师尊也在他筑基关时殷殷叮嘱,替他护法。 世人皆知道一真君修的是无情道,剑锋最是凌厉,其人最为淡漠。只不过到后来,也会在某个不经意的偶尔,对方轻鸿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来。 那般冰雪砌成的一个人,消融时,犹如夜风里送来的那一缕沾着红梅的冷香。 诚如道一所言,筑基夯实,日后修行也会稳健许多。筑基筑的是道基,一般修士也会在练气进入筑基这个阶段,决定往后自己要行什么「道」。 人会在筑基时,从身到心都发生改变,自此脱胎换骨,成就新的「真我」,而「道」既「我」的衍生,道心不稳,等于完满的心境出现了裂缝,象徵现实和磨难在告诉自己,这个修的「真我」错了,是一种可怕的观念坍塌。 这也是为什么修士在经歷心魔劫时,一旦动摇,轻则道心有损难以修復,终生无望仙途,重则身死道消的原因。包括欲求的膨胀失控,都是在说修士修的这条「道」,无法真正满足自己,其背后的含义既为:不正确。 因而整个筑基期都很关键,修真修己身,要的不是他人眼中的正确,是自己心里的,若他本人出了差错,那谁也救不了。 但对于方轻鸿来讲,筑基期又有另一层麻烦。 打从他决定修什么道起,天劫就跟凡间的过年似的,定期降下几道雷来招唿下。来时还特别热情,不懂亲疏有别的距离跟客气,道道天雷格外粗壮,仿佛方轻鸿要承受不了,就是不给它面子。 一般修士到金丹才开始渡劫,而他筑基到凝脉的阶段,就要开始渡旁人到金丹才会有的四九小天劫,其威力不减半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天生魔种,有多天地不容呢,哪能想到是老天爱之深责之切,一腔盼儿早日功成名就的老父心态。 距离方轻鸿重生醒来到现在,已过去三个时辰,洞顶蔚蓝的天空隐隐染上了层霞光。道一喜静,他也不多打扰,告退出来后左右无事,索性就到寒潭旁打坐等着。 青莲峰顶终年覆盖着层薄薄的霜雪,道一口中的寒潭,便位于洞府背面的林间。白皑皑的冰晶容纳世间的色彩,压着郁郁葱葱的青松莹莹生光,为静谧到冷清的树林增添了一抹别样的生气。 月牙形的寒潭上升腾着雾气,此处连接地底灵脉,这雾气是灵脉反哺而上,经由寒潭挥发,以纯粹的灵气凝结成的灵雾。 寒潭的月牙形貌也与道一的洞府遥相唿应,日月阴阳,恰好又生在峰顶阴极和阳极处,跟灵脉形成一个天然的哺育循环。 昔年浣花剑宗的创派老祖见状,便依这钟灵之地的优势,以大神通为青莲峰画下兼备聚灵、攻防能力的大阵,非化虚期以上的大能不能破之。 日落月升,斗转星移,很快,天幕便暗沉下来。 修者入定时徜徉在无我之境,直到沉浸的神识听见不远处传来细细索索的声响,方轻鸿才从睁开眼睛。道一正立在三步开外处,目光淡淡。 方轻鸿立即起身,行完礼惊觉自己竟比性转后的道一,还矮了大半头。 他如今虽刚满十八,个头还能再窜几厘米,但也不算矮,身形挺拔四肢修长,还生就副难得的好相貌。剑眉星目挺鼻樑,眼下有条饱满的卧蚕,笑起来时桃花乱飞,格外招人。 道一见他醒转,微微颔首,而后转身步入寒潭。他身上仅着一件中衣,被打湿的衣料贴伏在肌肤上,透出若隐若现的肉色。 方轻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踏进潭水里,直到没过腿根才停下。刚盘膝坐好,灵气便跟随沁凉的潭水,争先恐后地钻入毛孔,滋养穴道经脉,舒服的他差点喟嘆出声。 一根长指点在他眉间,柔软微凉的触感轻的像云朵。方轻鸿一怔,便听雪发青年道:「谨守灵台。」 方轻鸿本能的听从了对方的指示,摒除杂念闭上眼。 道修每个大境界都分初期、中期、后期、大圆满四个阶段,而筑基时,每前进一步,心魔都会变着花样来袭,需要有人护道。 方轻鸿神识的力量虽也跟随修为退化至筑基,但壳子里装的终究是大能的灵魂,别说这个阶段心魔威力不足,就是再高几个境界,他也有信心应对。 第4页 魔念乃人之所欲,是被压抑的种种求不得,方轻鸿修的是红尘道,追求自在唯我,随心洒脱,天然于压制心魔一途上有优势。 天地人三道,世间修者择其一而行,红尘道为人之本境。修的好了,是百鍊赤子的一颗真心,万魔不侵;修出偏差,就是沦落红尘泯然众人,从此杂念产生再难超脱。 方轻鸿前世既到大乘期,便是成功了九十九步,因而此刻从筑基中期到后期的过渡十分平滑,连道一那张万年不化的脸上,都闪过一丝异色。 经脉比之刚刚拓宽了倍余,奔走的真元如长河之水,更有奔腾之势,方轻鸿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实力又精进了。心中盘算着下一个阶段的大圆满境,手腕突被握住了。 青年的掌凉凉的,也似一块捂不化的寒玉。 方轻鸿身体瞬间僵直:「师尊?」 道一不知何时,已来至近前。 原本的一臂之距被消弭在咫尺间,鼻息扫拂过脸颊,方轻鸿打了个颤。 成年男子的身形,莫名给介乎于少年和成熟间的他一种压迫感。方轻鸿不敢抬头,于是视线就撞在了对方胸口。 肌理线条不过分贲张,却也饱满结实,洁白的肌肤若隐若现,湿发搭在肩头和前胸,水珠沿着发梢顺流而下,滑过胸肌,最后落入水中,再度和深潭融为一体。朦朦胧胧的灵雾缭绕在两人间,缓缓地流动着。 道一的手指也在动,磨搓着掌中这截手腕细腻的肌肤。 方轻鸿抽抽嘴角,就感觉到对方分出的一缕神识进入了自己的身体,一时间有种说不清的怪异。所幸道一的神识跟随他体内的真元游走一周天,没查出有什么问题后,就退了出来。 手却仍抓着方轻鸿的腕。 方轻鸿有些耐不住了,想抽回来,可对面到底是他师尊,投鼠忌器间,思绪也开始乱飘。 前世道一真君为现任宗主道衡真君的师妹,是她们那辈里天资最出色的,若无后来的方轻鸿,这「万年来修真界第一人」的名号,非道一莫属。 她本人心中唯有剑,无意插手凡尘事物,前任宗主才将宗门交由道衡打理,好让自己最宠爱、也是最看重的徒弟心无杂念的修行。 后来在方轻鸿四百岁时,道一真君境界突破,歷经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轰击后飞升仙界,自此仙凡两隔。她从修行到得道,仅用八百余年,是上修界歷史上成仙第二快的人。 世人皆不知,唯独方轻鸿替道一惋惜,她本可以更快的,说不定能打破紫霄真君六百年飞升的神话。 只因道一在五百余岁时,改了修行的「道」。 昼夜更迭,白驹过隙,道一眉间层层叠叠的雪,在春寒料峭时,悄然化去。而自方轻鸿能听见薄冰下的泉水淙淙时,师尊的剑也有了情。 可修行本为逆水行舟,回头又何其不易。道一为徒弟自斩道心,改修有情道,个种经歷了多少磨难?动辄被心魔吞噬,粉身碎骨的危险一直伴随人踏入仙门。 因而在道一飞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方轻鸿的修行动力,就是追随师尊的步伐,不让她的苦楚白受。 眼前人既是她,也不是她。 方轻鸿神思不属,难得多愁善感地想:这样也不错,今生师尊与我同为男儿,至少不必再受那道心重塑之苦。 「轻鸿?」 方轻鸿陡然回神,耳朵一热。道一竟是靠在他耳边说话的! 他下意识起身倒退一步,匆忙间脚底打滑,整个人失重往后倒去。对面人眼疾手快地抓住他胳膊,将他往前拉。道一看着瘦削清冷,力气倒很足,方轻鸿失衡之下,竟往他身上扑了过去。 这可不行! 方轻鸿咬咬牙,也顾不得冒犯了,半空无处安放的手在他即将投怀送抱成功前,病急乱投医地一只按在对方胸口,勉强稳住身体。另一只…… 方轻鸿僵硬地转动脖颈,视线朝下,没入水中。 一个形状熟悉的东西在他手心弹动了下。 方轻鸿:…… 道一真君:…… 方轻鸿:……………… 四目相对,鸦雀无声。 截止十秒前,方轻鸿都认为自己只是生活稍微多了点波折,但有好有坏的人生赢家。事到如今,他确认天道在搞他。 第3章 天边月是掌中月(上) 有些回忆不要也…… 「方师弟方师弟,下月宗门大比我可都押你了啊,争点气!」 「师弟你吃什么长大的,才俩月不见,你怎么又突破了?!」 「方师兄,这浣花剑诀的第三十六式我有些不明白,师兄能帮我瞧瞧吗?」 「闪开闪开,师兄要和我走的。」少年挤进人群,拉住方轻鸿胳膊,二话不说往外拖。 「呦,醋味好大。」 「师弟多大人了,还跟小尾巴似的粘着师兄,羞不羞。」 「苗苗过来这边,师哥也能陪你玩。」 「谁许你这么叫了!」少年回头恶狠狠瞪了眼,转过来面对方轻鸿时,又恢復成了别别扭扭的模样。「师兄上回答应好的,要陪我下山玩,不可以食言而肥。」临末偷眼觑他。 少年两颊肉肉的,尚未褪净婴儿肥,面部线条圆润,完全一副没长大的相貌。眼下望天望地就是不望他,忍不住在意方轻鸿的反应,偏偏又不愿意让人瞧出来,色厉内荏故作镇定,像只还不懂如何撒娇讨食吃的幼猫。 第5页 方轻鸿忍不住逗了句:「那要真食言了呢?」 「你就不能当个言而有信的男子汉吗!」少年没料到等来这么一句,蓦地转头回怼,想想气势还不够,再放狠话:「要真食言了,你看我还会不会理你。」 「哦——」 「在不理你前,还要罚你陪我下山两、不,十次!」 方轻鸿差点笑出声来,淡定抽回胳膊,道:「下次吧,宗门大比近在眼前,再过两日我们也该上路了。此次浣花剑宗去的人不多,你我更需发愤图强,不能在各派跟前丢了宗门的脸面。」 少年又黑又圆的葡萄眼滴熘熘的转,心不甘情不愿地嘟囔:「可是……今日正好八月十五,凡间要过中秋、放河灯,我还没见过呢,过了可要再等一年。」 跟小师妹下山放河灯,那叫怜香惜玉。方轻鸿实在不明白,和男人一起有什么好看的,但见新晋小师弟蔫头耷脑的低落下来,便哄道:「河灯元宵也会放的,要不了几个月就能看,这两天好好修炼巩固境界,你要嫌一人无聊,就过来和我一道打坐。」 「谁打坐还结伴啊……」少年忍不住吐槽,身体却很诚实地乖乖跟在他旁边,没再坚持了。 方轻鸿揉揉他脑袋,心说师弟就师弟吧,也挺可爱的。 距离重生到现在,已过去一个多月,方轻鸿在浣花和尚庙混得风生水起——这点倒跟他前世别无二致,招猫逗狗人见人爱的,怎么都能成为人群中心的焦点。 除开有点复杂丰满的人际关系,方轻鸿一直是个勤学苦练的好修士,即使重生了也一样。因而这个月大半时间都在修行,余下的,他则利用自身受欢迎的优势,找同门打听了下情况。 然后他就又裂开了。 这个重生后的世界,真有好些地方和前世截然不同。比如这辈子,整个修真界都没有一个女人,别说修真界,凡间也没有。他认真观察过了,养在后山那些灵禽都是公的! 原本他还以为只浣花剑宗出了差错,没想到是整个世界都有问题! 他简直要怀疑这是哪个大能和他开的玩笑。毕竟活得久人就容易感到无聊,而为了有聊,人能做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所以大能多怪人。 再比如性转后的大家,也有细微的改变。小师弟不叫何恬恬了,叫何田田,其他人也一样,都是原来名字的谐音。 江南可採莲,莲叶何田田。 她是烟笼画桥的江南水乡那朵还未长成的花,因而被父母爱称为苗苗。 方轻鸿初闻时,有些怔愣,没想到这份饱含父母爱宠的心意,会用另一种形式被留存下来。他心里慰贴,觉得挺好。 千丝万缕的线,将他的过往与现在联结,多了些能追忆的美好。 荒诞的意外一个接一个,方轻鸿不是没有破绽。幸而宗门师兄弟因对彼此知根知底,有层天然的信任在,个个对他毫不设防,套话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哪怕走神了,都没察觉出他有什么异样。 方轻鸿的确很重视此次宗门大比。 为检验上修界各派纳新能力,以及给年轻人们一些鼓励和嘉奖,数万年前,当时的各派老祖们互通有无后,定下了这场专为新晋修士设下的擂台赛。 虽是道域五大门派定下的,对参与者的出身却没什么限制,小门小派的子弟、孑然一身的散修皆可报名。如果表现得好,天赋入了高台上那些大门派长老宗主的眼,当场收徒,自此平步青云亦不无可能。 大比分筑基、凝脉、金丹三个赛场,每个阶段的前三名,都能获得本次承办方丰厚的奖赏。灵丹妙药,亦或高品阶的灵器,就是放到那些内门精英弟子那里,都是千辛万苦才能求得一件的好东西。 此外,这九名修士还能获取参与秘境探险的资格。 悠悠万载岁月倏忽而逝,五域除西极崑崙宫、南疆阴阳合欢宗,其余三地的魁首不知换了几轮,当真应了那句: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却曾照古人。 五十年一轮的宗门大比按照规定,由五地魁首轮流承办,今年则到了崑崙。这也是他跟柳梦涵初次相遇的契机,不出岔子的话,今次应该也能见到。 「师兄,咱们什么时候去见师尊啊?」走至半路,何田田突然想到什么,歪过脑袋问。 方轻鸿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 何田田:「马上就要出发去崑崙了,这一走得花俩月,师兄还这么能打,拿个筑基第一想来没问题,届时进了秘境,待个十几二十年都有可能……要好久见不到面了,师尊当有什么话嘱託我们的。」 也没多久吧,闭个关时间比这还长。方轻鸿心想上辈子道一的确召见他们了,还每人给了瓶疗伤圣药,只是今生到现在…… 自那日起,他就再没见过师尊,后者也未传唤过他。 小师弟终于发现了他神色间的不对劲:「师兄?师兄?你怎么了,我同你说话呢。」 方轻鸿回过神来,又开始满嘴胡话:「你自个儿去吧。前段时日,师尊刚在寒潭为我护过法,要说要做的我们已经做完了,就不去打扰他老人家了。」 「寒潭可保人灵台清明,不受外魔入侵,还能拓宽经脉、滋养真元,对进境中的修士助益极大,即便在宗门内,都不是什么人都能泡得,你还一脸不情不愿。」何田田哼哼两声,乜斜他一眼:「也罢,师尊向来偏心你,我都习惯了。」 第6页 呵呵。 方轻鸿扯扯嘴角,别人的求而不得与我何干,至少我这辈子不想再看到它了。 倒不是嫌弃,他就是、就是没想到原来冷冰冰的师尊也会有感觉…… 这不废话吗!是个男人都会有感觉! 方轻鸿不断告诫自己停止回忆、停止回忆,赶紧忘了那触感。但越是这么想,脑海中的记忆连带神经末梢的触觉,就被还原的越真实。 师尊那里还挺……怎么说呢,此物甚伟?光沉睡着就跟头巨龙一样,不愧是师尊! …… …… 方轻鸿,你够了!! 「你不懂,寒潭它——」方轻鸿内心默默垂泪,「辣手。」 潭水这么凉,冻手还差不多。何田田不明所以,眨着双清澈无辜的眼瞧他。 算了算了,还是别荼毒纯洁少年的心灵了,方轻鸿迫使自己转移注意力。 前世他以中期修为,拿了筑基境的第一,而柳梦涵则傲视同辈,夺下金丹境魁首。他和其余七人被崑崙宫留下,同柳梦涵结伴去了紫霞秘境。 在秘境里,方轻鸿还寻到了自己的本命仙剑——太初。 那会儿境界低眼皮子窄,根本不识货,太初没觉醒前也和被火烤过似的,乌漆墨黑一根。方轻鸿当它是跟烧火棍,除了结实点,敲人碎灵器好用,也没别的什么不同来。 直到后来经歷得多了,才知晓太初来歷的不凡。传说它为仙界遗失的法宝,前任主人是大名鼎鼎的三清上仙之一灵宝天尊。 天地初开时,清气上升、浊气下沉,灵宝天尊取大地母胎之精,截三十三天鸿蒙本初之气,炼化七七四十九日,方大功告成。此剑合阴阳二道,器灵通晓混沌衍化万物之理,故名曰:太初。 灵宝天尊仅用过它一回,出鞘时天地为之失色,自此成就仙界第一神兵的威名。 而这把神兵,则陪同他度过了修道路上的重重考验,和数百年的光阴。 所以,无论是为柳梦涵,还是为太初,方轻鸿都必须入紫霞秘境。 他前世在秘境里待了五十年,再出来时,都已是金丹修为。 小师弟还在一旁喋喋不休,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依依不捨的口吻说:「到时我肯定要先回来的,元宵的河灯又看不成了,你真要食言而肥,变成个大胖子了。」 宗门大比后,获得秘境探险资格的优胜者会留下,其余人则随同师长,先行回到门派。 方轻鸿脑内灵光一闪,说:「不然你今晚先拜见师尊,等出来后,就去灵犀谷寻我。」 何田田一愣:「干什么?」 方轻鸿眉眼弯弯,笑容狡黠:「给你看个好东西。」 第4章 天边月是掌中月(中) 不要男妈妈!…… 「如此,徒儿便先行告退了。」 何田田毕恭毕敬行完礼,向洞口倒退。他虽在同辈间活蹦乱跳、张牙舞爪,但到师尊跟前,便犹如见了猫的老鼠,要多规矩有多规矩,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 包括他在内的很多人眼里,道一真君冷心冷情,软硬不吃、冷热不侵,是不可攀援的重岭绝壁。可敬、可畏,不可亵渎、不容辩驳。 何田田垂下脑袋,专注地盯着地面。 道一真君没有说话,他向来如此,何田田没觉出什么问题,因而也就错过了对方眼底的深思,和目光停留在他眉间压抑不住的雀跃时,气氛转瞬即逝的沉凝。 灵犀谷位于青莲峰后山腰,是浣花剑宗门人口口相传的风景胜地。可惜夸得人多,真正见过的却少。 与前世相同,道一真君共收了三名弟子。大师兄云真子为得金丹大圆满,常年在无过崖闭关,连多了两个师弟都不知道,方轻鸿排在中间,最小的就是何田田。 平日里青莲峰冷冷清清,除定期上山打理灵草苗木的寥寥数名杂役,就只有他们师徒三人在此生活。 也基本等于他和小师弟互相做个伴了。 道一真君威名在外,又是高高在上的长老级人物,其他人没得到许可,自不敢擅闯。 可道一连自家徒弟都散养,更不会妥帖到成为个热情好客之人,主动邀谁前来。于是,就成了个死循环,青莲峰的美景变为宗门奇谈,在有幸跟随宗门长辈来拜访的弟子间流传,最后越传越玄乎,越传越让那些没见过的人有了探寻的欲望。 入夜时分,何田田兴沖沖从山顶下来,熟门熟路地拐进溪谷。 老实讲再美的景致看多了也就那样,他和师兄从小在青莲峰长大,这一亩三分地,有哪里是当初他们没刨过的?但灵犀谷于他而言,终归还有更珍贵的含义。 谷边丹桂十里飘香,被灵气滋养得愈发馥郁,谷内清泉流水,九曲潺潺,伴着溪水而生的灵植绿意葱茏。这些灵花灵草被侍养的很好,含苞的花骨朵娇嫩羞怯,耐不住寂寞而盛开的,则是奼紫嫣红,与春竞芳。 天边皎月高悬,繁星璀璨,溪谷内流萤飞舞,逐渐凝聚成一条光带。似九天银河垂迢而下,落入了凡间。 少年半晌回神,握紧了拳头缓缓步入。 此刻,他的师兄正立在萤火阑珊处,手捧一盏兔子形状的花灯,笑吟吟地瞧他。 「师兄!」少年张口便唤,小跑至近前,眉眼间俱是鲜活跃动的兴奋,在萤火下被映照得熠熠生辉:「这是——」 第7页 方轻鸿笑眯眯接过话:「河灯呀。」他将兔子灯递到师弟面前:「来,拿着。」 何田田喜上眉梢,爱不释手地捧进怀中,视线穿过灯罩上方的木格,看到原本灯芯的位置,十数只流萤被人用法力缚着,在其间上下飞舞。 方轻鸿:「这可是你师兄我紧急赶制出来的,不许嫌弃啊,山上也没个烛火,只能凑合下啦。」 兔子灯通体雪白,只在眼睛的位置点了两个红点,身子圆圆,脑袋圆圆,两只大耳朵乖顺的贴着后背,看上去可爱极了。 方轻鸿双手抱胸,故意用明目张胆的视线打量对面人:「怎么样,像不像你?」 何田田红着脸,难得没牙尖嘴利地挠他。 这让方轻鸿又犯了戏弄人的毛病,打趣的话张口就来:「据说凡间女子会在河灯入水后,对着飘远的它许下一个愿望,趁此机会,你要不要也试试?」 何田田还真照做了。 他走到溪水边,小心翼翼地将灯盏放入水中,有些不舍的望了会儿顺着溪流飘远的河灯,方才闭上眼。他神情庄重,仿佛即将要做的,是什么人生大事。 方轻鸿被他板正的面孔逗笑,有样学样的蹲到溪畔,待何田田许完愿,便揶揄道:「我刚都说了,这可是女儿家家才做的,怎么,难道苗苗也要学她们找个如意郎君吗?」 何田田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能不能别这么破坏气氛?还有,你说的女子和女儿家家是什么?」 方轻鸿一愣,勐然想起今非昔比,尬笑两声,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终于闭嘴了。 何田田好像也不太在意那些旁枝末节,下巴垫着交叠在膝盖上的胳膊,顾自沉浸。 两人静静望着哪盏光点盈盈晃动的兔子灯,一时间,溪谷内只能听到淙淙的水声。星星点点的萤火倒影在水面上,又像一整个深邃高远的银河。 上一世,何恬恬的母亲也曾是浣花剑宗弟子,之所以用「曾」,是因为她在何恬恬六岁那年,就已经故去了。 小师妹刚出生时,气机引动万剑谷,谷内万剑颤动,三千年来一直未择主的极品灵剑回雪更自行飞出,来至婴孩身旁。 道衡真君亲来查看,批定她为天生剑胎,合该入道练剑。但剑胎内蕴庚金之气,太过锋芒凌厉,需寻灵宝化煞,方可保幼童健康安乐的长大。 何恬恬六岁时,其母得知了赤霞珠出世的消息。此物于他人而言,是养命元的重宝,但对何恬恬来说,却更意义非凡。 五行火克金,可泄过剩的锋芒之气,保五行均衡、生养不息,是像她这样的剑胎可遇不可求的。 何恬恬的母亲闻讯,即刻与她的道侣上路,经歷一番生死磨难终于取得灵宝,却在回程的路上,被早已盯上他们的一伙散修杀人夺宝。 彼时,道一真君一人一剑,奔赴万里,硬是将那伙人斩于剑下,而后把赤霞珠交到何恬恬手心。 那是个冬天,何恬恬伤心欲绝,躲进灵犀谷哇哇大哭。方轻鸿找的灰头土脸,整座青莲峰被他掘地三尺,终于在谷内的一个山洞里寻着了人。 外头下着鹅毛大雪,他们就缩在洞内,像两只毛茸茸的小动物,相互依偎取暖。道一的剑太冷,能帮人寻仇,却无法温暖一个孩子的心灵。 小师妹抱着他脖子打了个哭嗝:「我没有爹娘了。」 方轻鸿摸摸她脑袋,安慰道:「苗苗不哭,今后我做你哥哥,我当你亲人。」 「那也只是哥哥,不是爹娘。」 「这……」小方轻鸿面露难色:「不然我做你爹吧,娘的话你要真想,也不是做不得。」 「你占我便宜!」 大娃娃抱着怒髮冲冠的小娃娃,用身上的毛领斗篷将人裹得严严实实:「好好好我的错,哥哥给你赔不是好不好?以后哥哥说话注意,苗苗这么可爱,哪能让我们苗苗受委屈。」 何恬恬没有说话,洞内一时只有低低的啜泣声。 半晌,埋在他胸口的小师妹轻声问:「师兄以后也会如今日这般吗?」安慰我,包容我。 小方轻鸿却像是听见了她的未尽之言,斩钉截铁答:「自然!」 小娃娃「呜哇」一声,哭得更响亮了。直到过去很久,她哭累了,才在方轻鸿怀里沉沉睡去。 他指尖朝河灯一点,原本困囚于灯罩内的流萤裊裊升空,又四散开来,和同伴们相聚。 见师弟的目光看过来,方轻鸿解释:「我们只是稍稍借用了一点它们的光阴,流萤的生命本就短暂,现在你愿望达成,该放归自由了。」言罢,心底不无感慨。 从幼卵到成虫,要花去它们一年的光阴,只为这短短数日的绽放,犹如瞬息璀璨的花火,凋谢后只剩余烬,消散在风里。 而人寄身于苍茫的天地间,又何尝不渺小如蜉蝣? 抬起的手并未立即落下,而是掐了个法诀,灵力随之如涟漪般扩散开来,蔓延至整个山谷。被笼罩其间的流萤们,腹部光芒登时又炽烈几分。 方轻鸿:「今天谢谢了啊,作为占用你们时间的报酬,就再多看看这个世界吧。」 万物有灵,多续了几日命元的萤火虫亲热地飞过来,在他周身盘旋好久,才渐渐散去。 何田田曲起双腿,下巴枕在交叠的双臂上,光倒映进他眸中:「师兄花灯编的真熟练,是不是还给其他人编过?」 第8页 方轻鸿心说因为前世我也给你做过啊,嘴上道:「哪有,师兄我天赋异禀,干什么都一学就会嘛。」 何田田笑眼弯弯:「臭屁,师兄就会吹牛。」 「好哇,我忙活半天,你到现在没句谢就算了,还来拆我台。」方轻鸿伸长了胳膊去捏小师弟鼻樑,后者嘻嘻哈哈的躲,被他的魔爪追得东倒西歪。 「今天不惩治惩治你,你就不知道这青莲峰云字辈谁才是拿主意的!」 「那也是云真师兄最大,轮不到你。」 「?好,有本事明天起别跟我屁股后头喊师兄——师兄——」 「哈哈哈哈哈不许学我哈哈哈哈哈师兄赖皮,别挠那里!」 夜深露重的中秋,风却送来一缕梅花的冷香。 闹够了的两人髮髻凌乱,毫无形象的坐草地上喘气,循着味抬头,赫然发现溪流下游,正立着个人。 手中托着盏熄灭了的兔子灯,不知瞧了他们多久。 何田田陡然起身,惊道:「师尊!」 第5章 天边月是掌中月(下) 这就是……传说…… 道一微微颔首,算作应答。 方轻鸿连忙起身,跟着行礼。他胆子大何田田许多,叫了声师尊后,还能再接句:「夤夜特地前来,可有要事嘱託弟子?」 道一嗯了声。 三人相对而立,无话可说。 何田田最先受不了这种难言的沉默,颤巍巍试探了句:「师尊是来找师兄的吗?」毕竟他才刚拜见完师尊,怎么看都没自己什么事。 道一真君目光扫来:「云霁,你先回去。」 何田田低头作揖:「是。」 谷口在溪水下游的方向,何田田跟只鹌鹑似的快步往外走,路过道一时停住,神□□言又止。他很想问师尊讨回那盏河灯,又慑于对方往昔的威严,只能像个僵直的木人似的,呆呆杵着。 雪发青年也好似看不懂他心底的挣扎踟蹰,既不催促离去,也没主动相询。 倒是方轻鸿这个从小奶孩子奶到大的操心师兄,瞧出了那么点苗头,连忙给何田田打眼色:「有什么事等下再说,我去找你。」 何田田接收到讯号,神经一松长出口气,忙不迭的跑了,走前还送方轻鸿一个你节哀的眼神,进行人道关怀。后者顿觉这孩子白奶了。 现在偌大的溪谷内只剩他们两个,道一还隔着飞舞的萤火,定定望着他。弄得方轻鸿和人对视吧,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这时再挪开目光,又显得有多刻意、多欺师灭祖似的,同样要命。 他待得浑身不自在,很想跟着跑路,那只和道一有过「亲密接触」的手掌,更自动回忆起了不该回忆的。 方轻鸿瞬间有种想要剁手的冲动。 所幸道一终于不看他了,改为看手里的河灯。眼眸半阖,睫羽低低垂着,光影在他比常人稍浅的瞳孔内婉转流动。面容沉静,辨不出喜怒。 方轻鸿只能尴尬地主动解释:「小师弟想下山看河灯,就给他做了盏,在这里放放意思下。」 「……」 「入秋了山里有点冷,哈哈。」讲完就后悔了,修士筑基以后寒暑不侵,他是不是傻! 「……」 「说起来,弟子还从未在这么晚的时候见过您呢。」 道一依旧只盯着灯看。 方轻鸿脱口道:「师尊也要放河灯吗?」 言罢内心默默垂泪,果然人不能没话找话,这说的都什么啊?!师尊神仙中人,哪还会对这些凡间的小玩意儿感兴—— 道一真君转身,作势要将河灯再推入水中。 ……还真放啊! 「等下师尊!」方轻鸿忙叫住他:「这盏已经入过水了,我给您拿新的。」 从须弥戒中摸出两盏没用过的兔子灯,左右对比了下,都或多或少有些缺陷,不如最先给何田田的那盏白白胖胖,憨态可掬。 方轻鸿不好意思了,硬是从中挑出个模样相对好些的,递至道一跟前:「平常不怎么做这些,就先练了练手,师尊若不嫌弃,便用这盏吧,就它品相最好了。」 又是兔子。 约莫方轻鸿本来只打算送何田田,就都做成了一个形状。 道一真君贵为出窍期强者,即便坐关洞府内,神识笼罩区区一座青莲峰,自不在话下。每朵花的枯荣,每个人的举动,他都看在眼中。 道一睫羽微抬,入目是弟子略带讨好的笑容。 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在这名徒弟身上,被体现得淋漓尽致,道一曾远远看到过,方轻鸿立身宗门比武台上的神采飞扬。不过是鍊气期子弟们的小打小闹,唯独他笔笔直的挺着腰,扬起下颌不无骄傲地说:「师兄承让。」 犹如向阳而生的幼苗,整个人都透着蓬勃的生命力。 这株精神抖擞的小苗木每每到他跟前时,又会变得伶俐乖巧,虽敬他,却不畏惧,黑白分明的双眼注视着他时,瞳孔亮亮的,微微一笑,眼波便如三月春风,漾开一池涟漪。 方轻鸿若无所觉,仍顾自在那说道:「放河灯要把灯芯先点起来,师尊稍等,我再给您捉几只萤火虫来。」 雪发青年手腕一翻,一簇小小的火苗便在他掌心跃动着。中空为白,渐变到边沿时,就成了圈浅浅的蓝。 看上去甚至不如寻常火苗有威慑力,实际却炽烈非常,在修真界是极难修的神火,名曰上昧。而一旦修成,再难锻的神金、再高阶的灵宝,碰到它亦只能消融。 第9页 方轻鸿:「……也行。」 拿神火放河灯,道一真君也算第一人了。 火苗轻飘飘飞入灯芯,照亮白兔的肚腹,看上去暖意融融的。 心火为君,名上昧,人之神;肾火为臣,为中昧,人之精;脐下气海为民,曰下昧,人之本。又,五行心属火,为火中火,故而上昧神火最难制,若非将真元控制的如臂使指、收放自如,恐灼伤反噬御者其身。 方轻鸿用的材料到底都是俗物,哪承接的起如此神火?然而这么桀骜难驯的火种,在道一手里竟如婴孩,柔顺乖巧,未有丝毫气机溢出,祸及灯盏。 哪怕是再高一个境界的分神期大能,都未必有这控制力。 方轻鸿喜滋滋在心底又夸了句不愧是我师尊,随手将被挑剩下的那盏兔子灯塞回须弥戒。动作才做到一半,就见雪发青年薄唇翕动,吐出了今晚的第三句话:「不放?」 呃。 方轻鸿认命了,看来他今天是跟这灯槓上了。行吧行吧,他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放回去的手停住,把东西掏了出来,方轻鸿捧着灯走到青年身边。 他手里这盏瞧着最滑稽,可见是第一只练手的,白耳朵一只高一只低,圆滚滚的身子也有点左右不对称,看着倒有种怪模怪样的挺可爱。 道一很大方地也给他点了朵神火,方轻鸿顿时有种拿了烫手山芋的压力。他前世到后来,自然修成了上昧神火,不但修成了,还将另外两昧炼制化境,合为传闻中,上仙界才有的三昧真火。 他心随念动,想怎么点就怎么点,还拿来给人放过烟花,哪怕他跟柳梦涵的合籍大典提上日程,上修界仍流传着云鸿真君的风流美名。 将河灯推入水中,方轻鸿合上眼,念着前世的点点滴滴,在心底许愿今生他的故人们岁岁年年、年年朝朝,维以忘烦忧,维以不永伤。 睁开眼时发现道一在瞧他,低敛的眸光内缓缓流淌,似静谧的河。其下涌动的暗流,让他不由自主地想逃。 「师尊可有许愿?」方轻鸿左顾右盼,随便挑起个话头。 道一真君淡然颔首。 方轻鸿瞠目结舌,还真有啊?!他今天吃的惊都快能赛过往日吃的盐了。这下也顾不上旁的了,一句追问脱口而出:「那师尊许了什么愿望?」 道一只望着他,没有说话。 那目光像要望进他心里。连萦绕于青莲峰的灵气,都在此刻,变得缓慢而黏稠。 半晌,方轻鸿回过神来,手心全是汗。 他蓦地站起身,「师、师尊若无事,弟子就先回——」 「轻鸿。」 道一抬手,一支小巧的天青色玉瓶立于掌心。他往前伸了伸,道:「收着。」 方轻鸿定睛,是百花凝露丹,浣花剑宗唯一拿得出手的疗伤圣药。 道一:「凡事尽力而为便可,为师对你并无要求。」 这话说的一语双关,沉重得方轻鸿透不过气。 第6章 前尘 唉,我也是有故事的人 两日后,浣花剑宗的轻云舟启程,携连同宗主道一真君,及另一位长老道桓真人在内的三十余人,赶赴崑崙宫。 道衡真君接任宗门事物不久,尚未来得及拜会各派,此次亲身前往,很有些趁此机会联络各宗情谊的成算在。 剑修普遍心眼直、嫌麻烦,特别是在他们看来能省则省的事情上,眼下五域和平,尚无大事需召集各大宗门会盟,因而精英云集的大比,反而是人最齐的时候,现在一併见了,也算一劳永逸。 道衡真君是在三十年前升任宗主的,浣花剑宗前任宗主坐化的早,消散天地间时,道衡才是个元婴真人。 修行越到后期,就越步履维艰,天赋勤勉气运缺一不可,能从金丹蜕变演化为元婴的,就已经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因而也被修者们成为境界上的第一道坎。再之后,每个大境界的提升都无异于一次重生。 老宗主修为已至化虚境大圆满,他心知此生突破无望,自己的路到了尽头。可剑修特有的犟脾气又让他不甘服输、不想认命,一意孤行地闭关冲击大乘期。最后,沖关失败的老宗主心魔缠身,重伤难愈,没过几年便化道了。 当时的情境,道衡可说是临危受命,硬接下了这担子。 元婴期修者的实力放在金丹能当老祖,元婴横着走的下修界,的确够当一方雄主,但在灵气充沛,卧虎藏龙的上修界,就有些不够看了。 一般中小门派的话事人都有元婴境的修为,再加上坐镇的太上长老——而这些老古董的境界,决定了该门派的底蕴,能出在这片大陆的什么位置。 如道衡这般地位的崑崙宫现任宫主,柳梦涵的父亲柳凤声在接任宫主之位时,都已经是分神后期的强者了。现在两百年过去,柳宫主成功突破,已为当世有数的化虚境大能。 上修界疆域广袤,五大域实际上只是粗略的划分,连地方小派,治下都以十数城计,更遑论庞然大物们,通常方圆万里以内、数百城池,都是大宗门的领地。 修者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获得如此丰厚的资源,若无大能坐镇,地位的更迭交替转瞬就能完成。 彼时道一境界阻塞,困囿元婴境百年,直到收方轻鸿为徒,突然与天地交感。在厚积薄发下,竟连升三关,从元婴大圆满一举突破至出窍后期,轰动一时。 第10页 以他的岁数,再加上奇蹟般的境遇,四海之内的老一辈修者皆称浣花剑宗的道一后生可畏。 境界越深厚的修者,对冥冥中的气机感知就越敏感,俗称「知天命」,而气运加身之人,都能从他的修行路上看出蛛丝马迹。显然,没人会怀疑道一最终能否成仙,只会对他究竟用多少年感兴趣。 上修界也有很久,没见过天门隐现、金阶接引,仙气缭绕的飞升景象了。 道衡前二十年都为保宗门地位而汲汲营营、鞠躬尽瘁,直到顶住了东域几大宗门的蠢蠢欲动,才得以松口气,有时间闭关修炼。 十年静坐,终在今年初将将突破至出窍。也正因如此,道衡才会选择在此时出关,要以元婴境的身份前往崑崙,即便有浣花剑宗的招牌撑场面,也是人微言轻,凭白弱人三分。 世人皆知剑修同阶无敌,部分天资优异者,甚至能在高一阶的修士手下全身而退。虽然道衡出窍初期的修为也有些勉强,但境界不够,至少还能用战力撑撑场面。 方轻鸿单手托腮,盘膝坐在舟尾,心不在焉地回应着路过师兄们的招唿。 前世道衡真君本为温和大气,紧要关头又不失剑修凌厉风采的优秀女子。在道一尚未拜入门中时,是浣花剑宗人人称颂的天才大师姐,即便后来光芒为道一所掩盖,那也是在被提及时,或惋惜既生瑜何生亮、或夸耀大家风范的存在。 然而命途多舛,道衡师叔一招不慎,被魔修种下心魔蛊,在道心蒙蔽的情况下,做下不少错事,也曾给青莲峰使过许多绊子。 直到宗门大阵被魔修里应外合攻破,遭遇灭门之危的关头,师叔终于恢復神智,可一切都太迟了。 昨日中中昨日非,她俯瞰这满目疮痍,不禁悲从中来,最后以身祭阵,挡下了魔尊的攻势,为倖存的宗门弟子争取到一线生机。而她则身死道消,自此消弭于天地间。 浣花剑宗歷此大劫,元气大伤,宗门典藏和地下灵脉被在一旁虎视眈眈的道门宗派瓜分殆尽。而他们只能忍气吞声,避世而居。 直到他和道一修炼有成,携手上门,将当初所有趁火打劫的宗门夷为平地,抢回失去的东西,方才得以东山再起。 想到这段往事,方轻鸿心潮起伏,胸腔内仍有股难解的忧伤。 那年的浣花剑宗,委实死了太多人。 音容笑貌歷歷在目,却已是天人永隔,再难相逢了。为他们断后的师姐前些日子才送过他香囊,哄了半天才肯对他露出个笑,娇娇俏俏说原谅你啦的师妹死在了魔修刀下,都没知觉了,还紧紧护着身下尚且年幼的孩童。 那是他们新入门的小师妹,才八岁,屏住唿吸,用手死死捂着嘴,眼神又痛又恨。直到被方轻鸿找着,才昏了过去。 那些年他和师尊同生共死、同进共退,比起寻常师徒,更有一层患难至交的情谊在。 道一道一念得多了,方轻鸿不由自主地又开始怀疑起人生。 前晚电光石火间,他脑内只闪过一句话:既然性别都不对了,感情方面就不用那么对了吧?! 然后方轻鸿就双腿快过大脑的,直接跑路了。 事到如今他要还看不出师尊对自己的不同寻常,就成个傻子了! 唉,这都什么事啊。 重生归来,修为没了就算了,熟识的人统统性转也认了,既然天道让他不近女色,那就不近吧,但也不能勉强他和男人有……那个什么吧?? 不带这么包办姻缘的!方轻鸿愤愤。 不过道一的毛髮并非天生雪白,前世这个时候,还是如云如雾的三千青丝,直到百多年后自毁道心,才一夜白了头。 或许是不敢相信,亦或许他潜意识里拒绝细思,如今退路封死,已容不得方轻鸿再装傻充愣下去——师尊此世怎这么早就白了,难道他已改修有情道? 那……那…… 那他也不行啊! 就让他们保持纯洁的师徒情谊不好吗! 方轻鸿原本说话虽不似那些名门之后的讲究,倒也不是这个调调,但从活出新一世开始,脑子里就多了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什么未来,什么科技,还有些奇奇怪怪,据称是流行用语的口癖。一开始只是碰到什么事时,脑子里会突然蹦出一两句,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杂七杂八的东西就相对变多了,但都零零碎碎的,拼凑不出个完整的模样来。 方轻鸿自然明白此事非同寻常,处处透着诡异,甚至一度怀疑自己被夺舍了。因为体内这位不速之客的记忆共享,才导致他多出了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谁能夺舍一位大乘期的大能呢?更何况他那会儿还是全盛期。 方轻鸿仔仔细细地检查过,身体是自己的,灵魂也是原装的,识海没有被寄宿的痕迹。 怪异的事委实太多,不如一件件捋,先把首要问题解决了。 他摸着下巴思忖,一切的祸根,似乎都从宗门大比开始。 前世魔修趁各派云集人多眼杂之际,潜入崑崙宫作妖,因此倒霉的人不在少数。只不过那次他们做的隐秘,开始正道诸派并未多想,直到后来道魔大战爆发,众人逆推线索,才惊觉原来早在此时,魔修们就已有所行动。 当然,方轻鸿运气好些,崑崙一行遇到的,是魔尊爱女赫连珏。不但没能把他怎么样,还被套出了些许秘密。 第11页 可惜他当日也是管中窥豹,再加上境界低微,等真正明白过来时,已经迟了。现在上天既然给了他一次机会,定要力挽狂澜,阻止悲剧的又一次发生。 「师兄傻呆呆的在想什么呢?」何田田突然凑过来道。 陡然放大的一张脸惊得方轻鸿一个不稳,差点从船上掉下去。见小师弟一副单纯烂漫,不知世事的模样,摸着胸口喟嘆:「做小孩真好啊,什么都不用烦恼。」 何田田当即炸毛:「什么意思?师兄看不起谁呢!」 方轻鸿边跳到甲板上,边故弄玄虚的摇头晃脑,而后脚底抹油,瞬间熘之大吉。 何田田一愣,跺跺脚,立即追了上去:「站住!你跑什么,快给我说清楚!」 正当方轻鸿,就迎面碰见了云真子。 后者穿着剑宗子弟统一制式的白色道袍,衣摆的莲花纹样彰显主人真传弟子的身份,髮髻以一支朴素的桃木簪固定,白皙俊秀的脸上满是讶异:「师弟锻鍊身体?」 方轻鸿不欲多谈:「师兄快让让,再迟些你师弟我就要被按在地上暴打了。」 云真子顿时来劲了,伸手拦下人,兴致勃勃地说道:「竟也有人能把你按在地上暴打,正好让师兄瞧瞧,文斗还是武斗?比剑还是道法?」 方轻鸿:…… 青莲峰云真子,说好听点叫是块当剑修的材料,说直白点就是除了当剑修,他也干不了别的。脑子里只有剑和打架,真真白瞎了那副好皮囊。 已经追上来的何田田闻声,呵呵一笑:「既然大师兄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尽力而为。」 第7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青莲峰三傻…… 同境界修士亦有高低之分,在金丹境最直观的体现,就是金丹修的大不大圆不圆,饱满不饱满。 上修界以万年为单位计算的悠悠歷史里,剑修在比斗中顿悟突破的事也不鲜见。 云真子现今只差临门一脚,自觉枯坐毫无意义,为修成最饱满无缺的金丹,干脆出关,前来参加宗门大比,以期能在和不同人的对战中有所领悟。 刚从无过崖下来时,云真子面对两位初次相见的师弟,说得第一句话是对着方轻鸿的:「筑基中期?」 若无重宝刻意遮掩,高阶修士看穿低阶修士的境界轻而易举。 在同龄人还于鍊气期苦苦挣扎时,方轻鸿已经到达寻常修士要用近百年光阴,才得以触碰的境界,的确能算惊才绝艷。 云真子看向他的目光十分热切:「师弟当真好天赋,择日不如撞日,比武台走一遭?」 听得何田田在旁边直翻白眼:「大师兄好不珍惜脸皮,二师兄如今才筑基,如何比得过你。」 云真子当即拍着胸脯打包票:「小师弟尽管放心,我们只比剑招,不动真元。」 那你个经过天雷淬鍊肉身的金丹,也占尽便宜了好不好?何田田腹诽。先前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师兄那点儿遐想憧憬,亦随之烟消云散。 最终的结果毫无疑问,自然是方轻鸿获胜。 云真子虽相貌看上去仅二十四、五的光景,实际已有两百余岁。他花费四十多年修至筑基中期,放到往常,也算不辱没精英弟子名头的天赋了,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莫说方轻鸿,就连今年才十五的何田田,都已练气九层了。 云真子收了剑,直嘆江山代有才人出,一朝新人胜旧人。临末又加了句:「等何师弟筑基后,不若咱们也来比划比划?」说话间,眼中满含跃跃欲试的光辉。 何田田:…… 原本以何田田如今的修为,此次出行从未将他纳入考虑范围内,是何田田跑到归虚峰,对着道衡真君一通撒娇哀求,才加塞进来的。 道衡心想反正青莲峰三名弟子去了俩,再带个也无妨,就当提前见见世面。而且有他亲自坐镇,想来也可护这些弟子周全,便拍拍何田田的脑袋同意了。 说来稀奇,何田田虽为青莲峰弟子,倒和归虚峰上下处的不错,表面沉稳端庄的宗主还挺吃小孩膝下打滚这套。 轻云舟日行十数万里,也要大半月才进入崑崙宫的地界,可见上修界幅员之辽阔。修士不用吃饭睡觉,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就算有,凭剑修的榆木脑袋也没法理解乐趣在哪儿。 方轻鸿无聊地每天在房内打坐,何田田倒会隔三差五来骚扰他。 其它没得玩,就只能玩弟弟,回回撩得小师弟怒髮冲冠,爬上榻来揪着他一顿好捶。方轻鸿十分配合,发出些似真似假的哀嚎逗人,气得何田田鼻子都歪了。 即便如此,小师弟仍越挫越勇,冒着肺痛的风险,日日勤耕不缀地来他房间找气受。 弄得方轻鸿忍不住打趣:「你以后要有道侣了怎么办呀,他会不会吃我醋?」这回他留了个心眼,不再提劳什子的女修了。 正揪他头髮的何田田闻言冷笑:「我看云师兄没脸,你也挺缺的,要真有那么一日,我就带他天天来找你,届时二打一,看你还怎么拿我寻开心。」 方轻鸿:? 随即哀哀戚戚叫了声:「不是吧,你一个奶娃娃就够我麻烦了,居然还要拖家带口,让我帮你养道侣,咱们仨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合该做师兄弟。」 何田田面红耳赤:「找打!」 「云鸿,云霁?」 第12页 这时,从拉开的房门边伸进一个头来,见两人都没干正事,不由喜上眉梢:「正好师兄有了点新想法,咱们去外边练练。」 何田田拍拍手跳下床:「好啊,大师兄我们两个组队打二师兄吧,替天行道。」 云真子:「替□□道?」 方轻鸿眉峰一抬:「小师弟,这样可不行,他又不是你道侣。」 云真子:「什么道侣?」 何田田斜他一眼:「打好你的架,其他不用你操心。」 于是云真子就高高兴兴地放弃思考了。 行程最后几日,云真子天天来找他们比试,仿佛于他而言,师弟们只是无情的陪练机器。 师兄弟三个闹得整艘轻云舟鸡飞狗跳,再后来,其他峰的弟子也来凑热闹,跟着起闹、相互拱火,从一个个下场和云真子单挑,变成随机搭配,还开盘口下注,玩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道衡御下宽容,本着赛前热身的原则,也由得他们瞎胡闹。有时,他甚至还会隔岸观火,开玩笑般点评两句,或者现场解招,全员学习情绪空前高涨,险些都要忘了此番出门的初衷。 果然,只有打架是剑修最感兴趣的乐子。 然而好景不长,浣花剑宗一脉不欲寻事,事情就主动寻上了门。 第十九日,一行人终于抵达崑崙宫。 他们来的不算早,崑崙山腰附近的广场上,已有不少人聚集,依照门派分立,在崑崙弟子的指引下先后上山。 方轻鸿知道这不过是九牛一毛,回回大比都有数以百计的门派参与,更别提还有散修,只怕往日清冷高远的崑崙宫现在跟鸡窝一样热闹。 崑崙宫大殿在主峰云顶上,世人称之为金顶天宫。 宫殿主体由色泽剔透的云石砌成,瓦是琉璃瓦,路面是汉白玉。到冬季时,皑皑白雪覆盖,雕栏画栋、亭台石桥都凝结着一层薄透的冰晶。当太阳从东边冉冉升起,金色的天光破开缭绕的烟云,照射在山顶,整片宫殿群折射出的夺目光彩,看过的人无不被夺去心神,赞颂此景只因天上有。 从云顶极目远眺,终年为云雾所缭绕的崑崙山脉绵延起伏、雄浑壮阔。崇峰峻岭、苍松青翠,自有一派「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的仙家意象。 「可惜咱们来的不巧,而今才入秋,挨不到冬天了。」方轻鸿给围在身边这些没出过远门的师弟们讲此地的风貌奇景,临末不无惋惜道。 何田田被挤得拉下脸来,不高兴地咕哝:「说得好像自己来过一样。」然后就被捏住了鼻樑。 方轻鸿手势很轻,象徵性地摇了摇,而后歪过脑袋低头瞧他,双眸弯成了好看的桃花笑眼:「这么多人在呢,给师兄留个面子,嗯?」 少年脸颊发烫,偏开视线哼哼唧唧,像只被顺毛的小动物。 「这位小友很有眼光,崑崙歷来好客,小友若无要事,待宗门大比结束,不必急着走,就留到冬日如何?」 道骨仙风的白须老者笑呵呵走过来道,语毕朝道衡真君施礼:「贫道灵虚子,见过真君,此次大比竟劳得道衡真君亲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诸位还请随贫道上山,宫主早已恭候多时。」 这也算修真界不成文的规矩了,到访的大宗门由长老亲自接待,其余接交给弟子打点。 道衡外表是三十出头的成年男性,不同于其他剑修毫不遮掩的锋芒毕露,他身上自带一股引人亲近的气质,温文含笑着交谈时,给人如沐春风般的舒适。 这位崑崙宫派遣的接引长老和他寒暄了几句,两人间的距离,就在无形中被拉近不少。因而前往正殿的这会儿功夫,道衡套取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从崑崙山门往上走,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玉阶,俗称「登仙阶」,取极九之数,尽磨人之事。照方轻鸿的话说,就是走的能死人。 但山门前不得驾驭法器是五域各派约定俗成的规矩,西王母传说下更无人敢造次,谁来都是老老实实步行上山。 崑崙建筑群落古朴大气中,又隐含尊贵,和浣花剑宗的风格截然不同。 要说当年的剑宗创派老祖也是个讲究人,在落址和建派上,很是花了番心力。光从青莲峰日月同天的设计,都可看出她比旁人细腻的心思。 玉林山脉六十四峰,座座雕栏画栋、九曲迴廊,无一不透着水乡的婉转流丽。实在是后来几代弟子不争气,完全不识审美的重要性,任由那些奇巧心思在日復一日的风吹雨淋里,落满尘埃,逐渐破落。 直到道衡当上宗主,有心装点门面,才终于恢復了点往昔精緻的意韵。 可惜媚眼都抛给了瞎子,这一世的浣花剑宗空顶着个风雅的名头,而门内一干憨直剑修,就只会立在崑崙宫的登仙阶上感嘆此地灵气之浓郁,竟还要胜过宗门三分,要能于此闭关就好了。 真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何田田恨铁不成钢。 他们走的神思不属,后方亦有人在高谈阔论。 「我看这些往来的门派也不怎么样,今年大比能有什么看头。」 「倒也不能小看,不是说崑崙宫的柳梦寒金丹境无敌手吗?」 「那燕师兄也不差啊!我看啊,是那柳少宫主还没碰到过真正的对手。」 「阴阳合欢宗的妖人向来诡异,不得不防,听说近年来收了个十分契合他们功法的弟子,刚好在凝脉阶。」 第13页 「还有天麓寺,那帮秃驴惯爱走真人不露相那套。」 「不过筑基阶论天资论实力,放眼整个上修界,也没人能比过咱们少主!」 「欸,刚刚是不是少算了一个,五域龙头不还有个浣花剑宗吗?」 「浣花剑宗?」先前出声的那人嗤笑了声,慢悠悠道:「也就东域不争气,才会让这么个除了剑修,其他一无是处的小门小派侥倖得魁。论门派底蕴比得过谁?区区凤尾有什么好担心的。」 呦呵,好嚣张的口气。 剑修又岂是忍气吞声之辈,浣花剑宗除道衡外,当即齐齐转身,看向声源处。 距离他们数十步外的台阶上,一行四十余人,正慢吞吞往上走。个个身着黑色劲装,前胸、肘部、下摆处绘有古朴的深蓝纹样,背生双翼、鹿角蛇身、四足五爪、面目兇悍威严——是上古龙族图腾。 这是太微垣的门派服饰,而图腾所绘制的,也不是普通龙族,而是应龙神。 方轻鸿眼皮一跳,心道还真不是冤家不聚头。 第8章 男人,就是麻烦 这个也是命运的安排…… 何田田最先按捺不住,他在宗门内怼惯了人,此刻嘲讽的话张口就来:「今儿可真是奇景,别家的蛙坐井观天,这里倒有几只是直接把井都背出来了。」 修士对气机的感知十分敏锐,早在剑宗众人望过来时,太微垣的弟子们就已经抬起了头。 目光在半空交会,彼此都从服饰法器等边边角角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 太微垣一行人面无愧色,甚至还有几名年轻气盛的弟子目露挑衅,结果被兜头盖脸一顿削,脸上顿时不好看起来。 早先出言最多的那位站在前头,嚣张地回击:「我道是谁,原来好好的鸡头不做,非要来充数的剑宗门人,怎么,我难道有说错?道域五大派,你浣花剑宗是不是垫底?难道还想挤掉哪家,往上再升一位不成?」 北境魁首太微垣是和崑崙宫一样的道修门派,涵盖道法、御器、符箓、炼器、炼丹等多个类别在内,是样样擅长的综合型门派。不像浣花剑宗一窝剑修,只捣鼓手里那把剑,其余全部抓瞎。 除此外,太微垣还有样放眼五域,都拿得出手的本事——问卜。 北方尊玄武大帝,亦名真武大帝,全称北极镇天玄武玄天大帝,是镇守仙界北天门的武神。 洪荒时期,玄武大帝负龟甲行走世间,龟甲刻有伏羲阵图,为人皇伏羲大帝神通幽冥后亲手镌刻。阐天地洪荒奥义,通阴阳两极,是远古传承下来的无上瑰宝,其内容玄奥非常。 最后,伏羲阵图随玄武大帝回到仙界,只有一位道门老祖机缘巧合下,有幸观瞻到十之一二,回去后凭记忆拓录下来。 据传,阵图残卷现今藏于太微垣,而那位老祖,就是太微垣的开派祖师青霄上仙。 玄武亦主兵戈,养成了北境以武为尊的风气,作为盘踞在极北千丈原的庞然巨物,太微垣地位超然。 宗门上下平日里更张扬霸道惯了,即便出了北境,也丝毫不改做派,怎么排场大怎么来。 以太微垣如此血雨腥风的体质,如何能不得罪人? 可他们就是在风雨飘摇,为争夺资源而你死我活的上修界屹立不倒。这其中,门内天师一脉功不可没。 大天师能以玄术窥得天机,从而引导门派趋吉避凶,将隐患扼杀于摇篮中。太微垣虽不及崑崙宫、阴阳合欢宗歷史悠久,但也是经歷过那次天地大劫的。 洪荒末期,众仙因天人五衰而凋零,人间界修士更十不存一,而太微垣能成为倖存者,天师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也因此,天师在太微垣地位超然,他们容易夭亡,也受供奉敬仰。 当然,太微垣的难缠还远不止于此…… 何田田不甘示弱:「风水轮流转,当心你连鸡头都做不成。」 对方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哂然道:「不劳操心,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家吧,我还真没见过哪个大门大派会让出窍真君当宗主的,也实在是没人了。遥想当初道衍仙君何等风采,可惜天命有数,在他之后剑宗江河日下,竟是一代不如一代。」 浣花剑宗诸人勃然变色,他们宗主就杵这儿呢,竖子敢尔! 「你!」何田田长眉倒竖,七窍生烟,手都按在了剑柄上。 「师弟。」方轻鸿及时拦下他。鍊气期弟子连将灵剑纳入体内以真元滋养都做不到,在这个档口委实不方便有什么动作。 前世他可领教过太微垣的不好惹。 剑修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酷爱单挑的独来独往派;亦正亦邪、行事乖张的阴阳合欢宗则属于令人捉摸不透的存在——你永远想不到他会用什么办法,把你欠下的债讨回来。 而太微垣,就是护短,十分护短并且记仇。真正做到惹完小的,招来老的,层层往上无穷尽也。 怎么也不能让年纪轻轻的何田田,在太微垣面前拉足仇恨。 方轻鸿排众而出,居高临下地看着挑衅者,「这位道友所言不错,天命有数,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确过犹不及。」 他口气很温和,如玉石相击般清凌凌的声线像含着柔情,十分具有迷惑性。 对面人不自觉地泄了火,用算你还有眼光的表情轻哼一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拿自己的话反将,顿时恼羞成怒:「你敢耍我?!」 第14页 方轻鸿置若罔闻,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对方身上扫过。骨龄不大,修为在凝脉期中期或者后期,放在普通修士堆里也算有天资的人了。然后翻找记忆,看能不能和前世的谁对上号。 所幸宗门大比各派来的人都有限,还真被他翻出个符合条件的。 太微垣内门弟子路非同,拜在当今掌门师弟向恆长老门下。 方轻鸿:「路师兄。」 路非同一愣:「你怎知……」 「师兄修行时日比在下长,在此便厚颜喊你一句师兄,想来师兄也比我这初亏门径的小小剑修懂得许多。客随主便,你我今日能在此相遇,也算是场缘分,但崑崙宫终归不是太微垣,也不是我浣花剑宗属地。宫主尚在云顶金宫等候咱们,也不好在此耽搁太久——」 方轻鸿故意拖长尾音,目光轻飘飘地在人身上点了下,「你说对吧?」他全程仪态端方、彬彬有礼,教人挑不出半点错,却又偏偏透着股浑然不将他人放在眼中的轻慢。 路非同脸都青了。 方轻鸿这一顶大帽扣下来,崑崙宫两位接引长老也不好再放任他们争锋相对下去。 负责接引太微垣的那位和和气气对路非同道:「这位小友先回来罢,云顶天风为西极地界有数的胜景,等见完宫主,贫道再带各位领略一番。」 他很清楚,自己是指望不上太微垣那三位领队长老出面的——能放任门下弟子如此口出狂言,甚至对出窍真君都不含半分敬畏,足可见在北境有多横行霸道。 这是门内上行下效培养出的风气,没看到从刚刚开始,三名长老无一人出声制止?摆明了睁只眼闭只眼。 崑崙长老心中不愉,太微垣如此行径,何尝不是没将他们崑崙宫放在眼内?可又不好发作。 路明非自知丢了颜面,嘴仗打到这份上已无意义,他快速瞄了眼台阶上方泰然自若的方轻鸿,咬咬牙故作沉稳地借坡下驴。 「慢着。」 就在此时,一道清越的少年音突然插进来,出口便是凌人的盛气。 声音的主人从太微垣后方走出,年岁看上去和方轻鸿差不多大,约莫十七、八岁光景,身量却很高。五官深邃,线条立体,生的极是英挺俊美。那双眼是标标准准的龙睛,在日光下转动视角,偶尔会变成明黄色的竖瞳。 但方轻鸿知道这不是错觉。 他的好看是带着锋芒的,似出鞘的宝剑,在寒月下闪过一泓冷厉的弧光。 少年扬起下巴,傲然道:「太微垣沈柯,你是什么人?」 沈柯在方轻鸿前世叫沈珂,听名字就知道是女的。 她的来歷很不简单,不但是太微垣掌门爱女,体内还流淌着上古应龙的血,是真正的神血后裔。后期血脉觉醒成功,修行一日千里,在他重生前,实力已跟柳梦涵不相伯仲,都在大乘境前期。 在上修界的美人排行榜上,沈珂位列第四,只若单纯论相貌,是完全不输柳梦涵的。 她们两人,一个是空谷幽兰的冰清玉洁、优雅端庄;一个是艷若桃李的明媚春光,张扬动人。这个榜单虽叫美人榜,但实际上看的,不仅仅是受评选者的外表,天赋、身世、性格都在考量范围内。 毕竟修士在筑基期便可重塑容颜,只要不是有特殊审美,亦或对外表不甚在意,在天地灵气的滋养下,绝大多数人都不难看。 委实是沈珂的脾性太差,她继承了北境的傲慢黩武,又在父亲的宠爱、门派一干同辈的追捧下愈发变本加厉。到最后,人人慕其美色、仰其天资,却又纷纷敬而远之。 但就这样,都没能让她掉出美人榜前五,足可见其自身优越性。 和方轻鸿一样,他们的外表就是真实年龄,恰巧都在筑基修为,前世同个擂台比过一场,可算不打不相识的孽缘。 方轻鸿勾起嘴角,眼内含着惯常的三分笑意:「浣花剑宗道一真君座下,方轻鸿,请多指教。」 「哦——」沈柯挑挑眉头,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他了番,嗤道:「你就是那个被吹上天的道一弟子,也不怎么样嘛。」 「师弟,不得无礼。」 伴随话音的落下,又一名太微垣弟子从后方走出。 他看上去病怏怏的,瘦削的脸孔透着股苍白,没有和太微垣其他人一样着门派服饰,而是穿着件浅鹅黄的对襟春衫。柔软如云的衣料上,绣着精緻的红杏,不像名逆水行舟的修士,倒像凡间求学的文弱书生。 他朝方轻鸿作揖:「太微垣燕长风,幸会。」 何田田腹诽:真这么知书达理,早干嘛去了。 方轻鸿倒不意外,毕竟他们那边的四十名弟子加起来,都没沈少宗主的杀伤力大。如果说其他人多少还有点顾忌,那沈柯则是天不怕地不怕,真敢在崑崙宫动武的。 而稍微能约束着他点的,就只有天师一脉的传人了。 作为窥视天机的惩罚,天师们的身体歷来受限,更有多灾早夭之象,修行也不过是让他们多苟活几年。 但燕长风是个例外。 天师修为进展缓慢,他却仅用八十年,就修到了凝脉后期;天师撑死两百年的命数,他前世活到了三百多,若非魔修叩关,他用命为太微垣占卜出路,想来还能活更久。 果不其然,燕长风一表明态度,太微垣原本放任门下弟子胡来的长老们终于有了动作,跟燕长风一搭一唱地将沈柯哄回来。 第15页 直到这时,道衡真君才施施然转身,居高临下地俯瞰他们:「都说完了?」 方轻鸿立马接茬,行礼道:「是,宗主。都怪弟子们胡闹,耽搁了灵虚子长老和宗主、道桓长老的时间,还望宗主责罚。」 其他直愣愣的剑修哪懂言语机锋的弯弯绕,全看方轻鸿做什么,他们也跟着有样学样,还喊得特别大声:「望宗主责罚!」 「小孩子贪玩了点,倒也没什么,不过下次可要注意,莫在人前失了分寸。」道衡说完,笑眯眯地转头,对灵虚子道:「长老,请吧。」 「哎,好,宗主请往这边看,此涧名天水,是……」 长辈们在前头相谈甚欢,小辈们跟剑宗后山那群幼鸟似的,乖乖跟着走。岁月静好的仿佛刚刚那场冲突不存在。 太微垣的人也没想到,他们鄙薄的正主竟然就在眼前,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道衡到底是一宗之主,还是修行路上的前辈,脾气暴躁点的当场废他们修为都算轻罚,可偏偏道衡什么都没做。 他当他们是蝼蚁,再加上方轻鸿的配合,一来一往的潜台词就是在说你太微垣,上不识礼、下不孝悌,难登大雅之堂,而他不会跟这样的粗野之人多做纠缠。 不动声色间四两拨千斤,直下对方三层面子,连太微垣长老的脸上都挂不住了。 而崑崙那两位则心知肚明,道衡之所以不发作,也是在给崑崙挣脸面。每个人心里都有本帐,他们也乐得看太微垣笑话。 「好利的牙口。」沈柯歪过脑袋,忽而一笑:「方轻鸿!」 见对方停步望过来,他负手而立,目光兴味:「看你也在筑基,三日后大比,就让我亲自试试你的实力和你的嘴,是不是一样硬。」 方轻鸿:…… 方轻鸿:这人怎么讲话怪怪的? 第9章 柳梦涵?柳梦寒 这个还是命运的安排…… 有一点,太微垣那位口出狂言的弟子没讲错,浣花剑宗年月最短、资歷最浅,排在道域五魁首末尾。 北境太微垣、南境阴阳合欢宗、东境浣花剑宗、中域佛修圣地天麓寺,再加上盘踞于此的崑崙宫,是当今上修界的势力格局。 剑宗创派老祖道衍真君,是六千年前崛起的人物。 他是当时有数的大乘大圆满境高手,而同阶无敌的剑修大乘期,又和旁道不同。古人有言:一力降十会。即便在剑修当中,都为佼佼者的道衍真君几乎打遍了同时代,都未曾有人是他的敌手,被当时的修士共尊为五域第一剑。 后来在渡劫中途,道衍遭遇不明原因飞升失败,本人也不气馁,原地兵解为红尘仙,继续自在逍遥。 红尘仙既为散仙,是自知飞升无望的大能们最后的选择。飞升成功的叫真仙,肉身受天池洗礼,真正脱去了凡胎,成就无上仙体。 他们的神魂由天庭登记造册,寿数与天同齐,也不再受限于五行三界的道则。 散仙则不同,最多只能算半仙之体,不被天庭认可,仍受制于天地牢笼,虽较旁人多有余裕,但仍被因果束缚着。因而他们能比大乘期活得悠久,也终有身死道消的一日。 即便如此,散仙的神通放到上修界,也足够震慑诸域了。 消息刚出时,关注此事的一干人等纷纷譁然,以道衍的天资怎么可能失败?到底经歷了什么,才会让一个敢剑噼天雷的强横剑修在最后功亏一篑? 各种谣言喧嚣尘上,其中最能取信于人的,就是说他在雷劫后期的心魔关里受了暗伤,因而抱憾兵解。 东域不少门派蠢蠢欲动,暗地里派人去试探道衍是不是真的本源受损,要从此一蹶不振了,然后被反杀了个干净。 不仅如此,道衍还找上这些暗算者的山门,狠狠踩了回场子。以自身强横无匹的实力,打得对方长老辈这批门派中坚力量人丁凋零,才堪堪收手,回归虚峰闭关。 而打破谣言的浣花剑宗,自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跻身东域魁首。世人也从道衍真君,改为尊称道衍仙君。 可在一千多年前,道衍突然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是死是活,还会不会回来。 浣花剑宗对此讳莫如深,东域各派慑于仙君余威蛰伏不动,静观其变,直到后来魔尊率手下进犯,带来道衍真君遇难的消息,后面趁火打劫的道门宗派才没了顾忌。 但不管怎么说,浣花剑宗也是靠能打出名的东域魁首,现今还无人敢真正来猎这只鹿。 方轻鸿目光悠远,在人群中望向崑崙山脉某处。在这仙山深处,亦沉睡着红尘仙,甚至不止一位。 这就是崑崙宫的底气。 而他,这一世不但要重回巅峰,更要逆天改命,做宗门的底气。 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走的连修士都觉得腻歪,他们身体素质远胜常人,但这种偏□□的东西又磨时间又无聊,没有谁会真的喜欢。 终于只剩十几阶了……一行人长出口气,纷纷抬头朝上看去,想要一睹云顶金宫的风采,下一秒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天阶尽处,一人临风而立,山风吹得广袖轻舞,袍角飞扬。此人乌髮玉面,玉骨仙姿,一袭天青色罩衫衬得他遗世独立,短短数十步距离,像隔着天堑。 青年玉冠束髮,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鬓角两缕青丝垂落,此时和瀑布般流泻在后背的长髮一起,在风中款摆。 第16页 面对众人或惊艷、或怔愣、或审视的目光波澜不惊,施施然行礼:「在下柳梦寒,见过浣花剑宗宗主,各位长老,和诸道友。」语调不卑不亢。 原是崑崙宫主柳凤声之子,柳梦寒。 方轻鸿……方轻鸿内心毫无波动,平静地接受了前未婚妻变男人的残酷现实。 他看着高台之上的人,莫名觉得有些怪异。和师尊一样,他没有那种捶胸顿足的懊丧,更多的,是性别转换带来的不适应和陌生感,以至于他跟师尊相处时,也别别扭扭的不知该拿什么态度来应对。 嗨,想那么多干嘛,这世上也不是人人都喜欢男人。 方轻鸿琢磨着倚照柳梦寒上辈子那脾气,今生又没了情爱束缚,和「道」过一辈子才正常。 他师尊道一真君没飞升前,美人榜第一的位置原属于她,直到人去了仙界,自此天人永隔,柳梦涵才从第二名升上来。 从某种角度来讲,她们两人是有些相似之处的,一样的清心寡欲,一样的天资高绝。但道一的寡慾是雪原冰冻三尺的冷凝,含着锋芒,终年不化。 柳梦涵则不同,柳凤声将爱女当做自己的接班人培养,对其倾注了极大的心力。 上善若水任方圆,柳梦涵为人处世,柔似涓涓细流无孔不入、刚为江河大海浪涛汹涌,即便身处逆境,亦能沉着冷静,做的滴水不漏。在她身上,理性的智识永远高于感性,只是这层疏离淡漠,被巧妙的藏了起来。 唯有真正跋山涉水而来、想要一亲芳泽的人,才能切身体会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的可望不可即。 前世是芳华绝代的巫山神女,而今的柳梦寒亦当得起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被簇拥在人堆里的沈柯双手抱臂,对此不屑一顾:「哼,装模作样。」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大家都能听到。这俩人地位相当、天赋相当,就连容貌都各胜擅场,沈柯行事自然毫无顾忌。 方轻鸿:…… 他倒是一如既往。当初她们俩就不对付,准确的说,是沈珂单方面的。 但场子不能就这么让沈柯砸了。 燕长风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人挡在身后,作揖道:「原来是柳少宫主,失敬失敬。少宫主的名讳就是在北境,亦为人所赞扬,在下燕长风,今日有幸一见,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柳梦寒颔首,动作斯斯文文:「燕道友谬赞。」 紧接着方轻鸿也开口插科打诨:「是不是崑崙宫水土格外养人啊,柳道友,我看这上修界要有个美人榜,你定能拔得头筹……哎呀好痛!师弟你捏我干嘛?」 何田田呵呵:「干嘛?我嫌你大庭广众的丢人。」而后转头,对人客客气气道歉:「我师兄说话向来不着调,还请柳师兄见谅。」 柳梦寒莞尔:「这位便是道一真君座下高徒,方轻鸿方师弟吧?」 方轻鸿好奇:「柳道友识得我?」前世没这齣意外,直到道衡真君在云顶金宫的大殿前,向柳凤声介绍了他的身份,才和当时在场的年轻一辈相识。 柳梦寒广袖内滑出一柄摺扇,落入掌心「啪」的声展开,在胸前摇了摇:「浣花剑宗云字辈的天之骄子,万载无一的天生道胎,方道友远比自己所想的,要更有名。」 玉制的扇骨根根剔透,扇面绘有一副山水,绵延青山、孤舟寒江,好一派肃杀雄浑的意境。不仅仅是风雅之士手中的配件,还是难得的法器。 此器为柳凤声青年时亲手炼制,名曰山河图录。扇内自成一个小世界,遍布机关杀阵,可谓步步惊心,一旦被纳入其中,非分神期修者不得脱困。 柳梦寒的气度风仪委实教人心折,平常再混不吝的角色,到他面前,都会不由自主捡起那身人皮穿戴妥帖,和他谈笑风生、体面应酬。 唯独被燕长风遮了个严实的沈柯神情不虞,斜眼瞧着便宜师兄的后背,嗤了声。 两宗人马跟着柳梦寒往大殿的方向走,临到近前了,方轻鸿才发现柳梦寒也不矮,成熟的青年人体型更让他看上去如修竹般清逸秀挺,宽阔的肩背亦给人一种属于男性的可靠感。 方轻鸿抽了抽嘴角,心说怎么这些前世和他有牵扯的女人变性后,长得都比他高啊?! 云顶金宫宝相庄严,巍峨大气,檐角五嵴六兽威风凛凛,各种以精怪神兽为形的雕刻随处可见,搭配远古图腾纹样,不由令人追溯那段属于崑崙的辉煌时光,从而心生敬畏。 殿内空间极大,宫主柳凤声端坐高台主位,听人通传后,不过微微一笑:「原是太微垣,浣花剑宗的老友,旅途劳顿,诸位辛苦。」 这是名从外貌看,极英俊威严的中年人,即便收敛了化虚境大能的气机,仍让场中诸位感到凛然。无论有什么小心思,此刻都尽数收敛。 不同于崑崙宫其他人统一制式的青色袍服,柳凤声锦衣华服,好不气派。并非他有意卖弄,而是这衣服它本身,就是件顶级防御灵宝,曰天蚕丝缕。 顾名思义,此衣为上修界踪迹难寻的灵兽天蚕吐丝织成。天蚕丝水火不侵,刀枪不入,非大乘境无以破之,因而有价无市,也就像崑崙宫这般底蕴深厚的古老门派,才得以拥有。 方轻鸿开始有点肉痛自己的干坤袋了,他一生机遇不断,那里面可攒着不少好东西,也不知最后到谁手里了。 第17页 以宗门立场你来我往的官话委实无聊,听得缩在后头的年轻人个个低着脑袋,神思不属。 方轻鸿被道衡拉出来,在柳凤声面前刷了回脸,然后再听人夸奖两句后生可畏,他意思意思谦虚下说不敢当不敢当,柳少宫主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听得沈柯乜斜着眼,给他比口型说虚伪。 方轻鸿心道我也不想啊,谁像你小子似的,不知道是天生缺心眼,还是浑身长满了胆。太岁就在前边立着呢,还敢搞小动作。 转念一想这也算符合本性,毕竟沈珂前世虽为女子,性子却十分……雄竞,方轻鸿永远忘不了对方骑在他身上,扣住他下巴趾高气昂说:「记住,是我想上你。」的一言难尽。 「女、女孩家家的,怎可如此粗言……」 「闭嘴,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方轻鸿连忙道:「不劳烦不劳烦。」 然后就趁沈珂满意于他的识相而心神松懈时,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方轻鸿无语问苍天,想他堂堂男子汉,顶天立地、纵横五域,居然还会被整到落荒而逃,说出去都嫌丢人! 就在此时,「太岁」终于发慈悲,放过了他们这些小的,让柳梦寒先领着去安顿,长辈们则都留在殿内,谈些有营养的内容。 第10章 大梦三生 乱点鸳鸯谱 崑崙宫依照地位实力,为前来参加大比的修士划分居所,大中小门派分别什么规格皆有严格规定,不存偏颇之意。而散修则以境界论,筑基凝脉金丹,同境界者共处一个院落。 而四大魁首门派,自然被安排在了风光最好、灵气浓郁的地方。崑崙宫坐拥整条仙脉,最不缺的就是地,豪气干云地给他们每个宗门都划出一整片宫殿群,供他们自由活动。 天麓寺的佛修已经来了,正围成几圈,在院内诵经坐禅。方轻鸿张望了眼便收回视线,不欲过多打扰。 四大宗门的住处紧密相连,浣花剑宗对门是天麓寺,左边是太微垣,方轻鸿朝右边还空着的宫殿群扫了扫:「合欢宗还没到?」 沈柯撇嘴:「他们向来拖拖拉拉,哪回大比不是最后到?一群靠双修起家的外道,还当自己是压轴呢。」 柳梦寒:「距离大比开始还有三日,合欢宗歷来表现出色,想必此次也不会缺席。」 沈柯:「嘁,你可真会给他们找面子,这帮妖人哪回不搅得大比鸡飞狗跳,让一帮废物为了他们争风吃醋,的确表现挺出色。」 方轻鸿听不下去了:「沈师弟不是我说你,三千大道,可没有高低对错之分,这男欢……男爱,也是依循天道自然,你不修不要紧,也不能看不起别人嘛。」 沈柯自鼻孔里溢出一声轻哼:「你是我谁啊,也敢来教训我?修者修己身,用自己的道开山闢地、逆天改命,靠别人算什么本事,更何况还是这种不入流的。」话至末尾,面上的鄙夷毫不掩饰。 不是,天地交泰阴阳交融怎么就不入流了? 方轻鸿抽了抽嘴角:「可以,不错,请继续保持,务必做到初心不改。」 沈柯突然想到什么,眯起眼睛斜斜睨来,一脸我懂了的表情:「怎么,合欢宗有你相好,让你这么着急慌忙的相护?」 方轻鸿现在最听不得这些桃色联想,闻声不过脑地蹦出句:「你懂什么,这是无产阶级的大联合。」 沈柯:? 柳梦寒:? 方轻鸿:……??! 别说沈柯、柳梦寒听不懂,连他这个说的人都发懵,怎么回事?他被控制了吗? 那瞬间脑内自动闪现的话,和他平常识海内浮光掠影的片段似乎同出一脉,至少,他曾看到过一个穿着奇怪的人,在嘴中念念有词。 那人看着挺年轻,身体却像被掏空般孱弱,长长的刘海几乎遮住了眼睛,发梢下的半张脸肤色青白,一副很久没晒过太阳的模样。 那人露着胳膊和大腿,瘫在一张同样很奇怪的座椅上,简直斯文扫地,不堪入目。 方轻鸿:「哈、哈哈,今日天色不错,适宜出行赏游,不如我们就此别过,各自活动。」 柳梦寒将太微垣一行送至宫殿大门口,就退出来,和方轻鸿一起进了浣花剑宗的住地。 方轻鸿心头一跳,「柳师兄还有事?」 柳梦寒眨眨眼,乌黑的瞳仁清澈无辜:「师弟方才说今日适宜出游,我猜你想四周逛逛,只是师弟初来崑崙,此地于你而言过于陌生,就想略尽地主之谊——师兄我没理解错吧?」 方轻鸿脚趾抓地,尴尬又羞耻。道一让他杯弓影蛇,以至于现在看这几条井绳,都一惊一乍的。幸好幸好,沈柯变成男的以后虽然脾气一样臭,但好歹同为男人,他应对起来不至于太过捉襟见肘。柳梦寒也如自己想的那样,是位端方君子。 方轻鸿苦中作乐的想,也好,他本身就要藉此机会,在崑崙宫探寻一番的。 但也不能就他们两人去,否则目标就他一个,柳梦寒只会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得多些人来帮忙转移视线…… 方轻鸿回头喊:「你们谁要去逛逛啊?」 哪料师兄弟们个个不争气,齐齐摇头表示只想窝在房内修行。出门是不可能出门的,这里灵气又好又充足,他们超喜欢的。 方轻鸿:……瞧你们那点出息! 第18页 何田田举起手:「我想——」 话未说完,就被人七手八脚的捂住嘴按了回去。一位仁兄抬头,十分善解人意地沖方轻鸿笑笑:「不,他不想。」 方轻鸿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他们的「良苦用心」,内心顿有十万只仙鹤扑闪着翅膀,在那嘎嘎乱叫。 ……我还真小看你们了,这是想得太美还是野心太大啊?! 方轻鸿抹了把脸,趁柳梦寒还没反应过来,拉上人往外走:「来来来,师弟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柳师兄要带我去哪儿了。」 最后半句,被他说得字字泣血。 柳梦寒没带他往崑崙山深处去,想来这也是宾客最多能探访的边界了。方轻鸿边和人聊天,边细细感应脚下绵延数百里,将大片山脉笼罩在内的护山大阵。 和他几次来崑崙的时候一样,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琼楼玉宇,每块琉璃瓦都和前世分毫不差。 两人御剑飞行了阵,落到山涧旁,沿着清澈的河流慢慢走。 「灵虚子长老应该有介绍过,这里是天水河,它的上游在崑崙山脉深处,传说洪荒妖族前来觐见西王母时,会先在此地接受洗礼,而后一路朝拜至瑶池。」柳梦寒娓娓道来,他的声音很好听,不是很沉,如柔和流动的静河,似水低柔。 方轻鸿回神,觉得耳朵有些痒:「所以天水河的上游就是瑶池,西王母真正的栖居地?」 柳梦寒颔首:「不错。」 前头都是铺垫,方轻鸿有意挑起话头:「那……」 柳梦寒像是明白他心中所思所想,从善如流地接下去:「瑶池禁地已为先祖封印,歷代只有宗主才能逆水而上,前往拜谒。」 方轻鸿嘆息:「昨日种种昨日非。」 「是。大道之下,连天人亦不能倖免。」柳梦寒话锋一转:「不说这些了,这天水河除瑶池传说外,也有其它妙处,我带方师弟前去瞧瞧。」 柳梦寒在迴避话题,看来暂时没戏。方轻鸿心念电转,半开玩笑地给双方找台阶下:「还好是我,要换作沈柯,依他那脾气恐怕是不能善了。」 说着他又模仿沈柯的表情,神气活现道:「你宗门的规矩,又与我何干?今日我说要看,就一定要看到,谁来劝都没用!」 涧水湍急,碰撞在裸露的岩石上,激起层层水花。 柳梦寒侧过脸,静静看完他惟妙惟肖的表演,问:「你们很熟悉?」 方轻鸿一脸敬谢不敏:「不,也就比柳师兄多认识了那么半个时辰而已。你看,他这人张扬惯了,根本不懂掩饰,就很好猜嘛。」 他心里嘀咕,史上最最难搞的另有其人。还好还好,那个第一难缠的修到元婴了,不会来参加此次大比。 柳梦寒侧脸线条柔和,日光垂落,以细腻的笔触勾勒他的眉眼五官,衬得这张脸愈发温润俊秀。 这人就是有那种无论自身是男是女,都教人心肠硬不起来的能力。 午后静谧的时光,郁郁葱葱的河谷,芝兰玉树的青年。 方轻鸿偏开脸,避过柳梦寒的视线,佯作兴致高昂:「柳师兄说的地方,可在前边?」他随手一指,「那里的灵气最是浓郁。」 柳梦寒收拢摺扇,在手心轻敲了敲,「方师弟果然敏锐,走吧,已经不远了。」 两人逆着河流行了盏茶功夫,一座破落的古殿便映入方轻鸿眼帘。此地的一砖一瓦,和云顶金宫材质截然不同,断垣残壁透出古朴的苍凉,依稀可见石壁上精美繁复的雕刻,方轻鸿不自禁往前跨了一步,触及法阵机关,立时天旋地转。 等他再睁开眼时,不由为面前的景象震慑:「这是……!」 柳梦寒:「如何?」 山间朔风凛冽,此时竟全都止息了,被阻挡在法阵外。原先一片残破的建筑恢復如初,巍峨耸立,宝相庄严。空中有细碎的金光飘然落下,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妙音空灵悦耳,鸾鸟合鸣,盘旋起舞。 汇聚于此的飞禽走兽,精怪妖物虔诚朝拜,方轻鸿倒吸口气,这可都是《大荒西经》所载的山神精怪,早都绝迹了的! 他蓦然望向石壁,发现原本刻满图腾的墙体空空如也——是这些图腾! 方轻鸿喃喃:「大梦三生……仙人的大梦三生!」 「是。」柳梦寒点点头。 「此处便是昔年各族净身后,受洗的地方。它们原也只是些普通的石壁,但在天地大劫时,沐浴了仙人的精血。众所周知,仙人的血肉蕴含道则和时光碎片,因而也就有了这些大梦三生的幻境,显现在你面前的,俱是往昔的投影。」 方轻鸿转过头来看他:「这样的地方崑崙还有几处?」 柳梦寒:「大部分古蹟都有大梦三生留下的浮光幻影,沿着天水河上去,能看到的会多些。」 方轻鸿怔住。 他赫然发现,自己竟错过了许多东西。那些看似无足轻重、无关紧要的。 前生他跟柳梦涵聚少离多,屈指可数的几趟崑崙之行也都来去匆匆。他气运实在太好,随便到个地方都能发现不世秘宝,因而对万事万物的执念不深,也鲜少有主动想要了解探索一个秘闻的冲动,否则以他大乘老祖的实力,怎样都会对瑶池了解一二。 很多事情不是无迹可寻,而是他未曾分出过心神,去观察留意。 第19页 柳梦寒突然调转话头,殷殷叮嘱:「方师弟,沈师弟虽性情骄纵,天资却毋庸置疑,传闻他修习的是太微垣上古神术,方师弟与他同擂台,亦要多加小心。」 他当然知道沈柯修的是什么,不但知道,当初他还有浣花剑宗基础剑法一招破了对方的秘术。更何况,他如今还晋阶了。 方轻鸿挺起胸脯,面露骄傲:「他的确算个对手,但筑基以降,尚无人能胜我。师兄只管好好瞧着,届时不让他亲口认输,给我剑宗赔礼,我就跟他姓。」 然后他就看到外表温文可亲,实则难以接近的柳梦寒,缓缓笑开来。 如临水照花,美不胜收。 「好,我拭目以待。」 第11章 大比开始 这个人,有问题 三日后,宗门大比正式开始。 柳凤声渊渟岳峙地立在高台正中央,望着下边乌泱泱的一群人,简略地说了几句,就让负责主持大比事宜的长老上来,宣读比试规矩。 每个擂台都安排有四名长老看守,东南西北各据一隅,方便及时出手救护伤员,亦或加固结界。 当初几位老祖协商举办的宗门大比,本意为激励人才,可不是让道门内部自相残杀,因而擂台赛严禁伤人性命。不限功法、符箓、法器的种类,但需点到即止,一经发现有蓄意夺人性命之举,即刻被叫停,违令者剥夺参赛资格,清除他在此次大比中的所有成绩。 同时,禁止使用超越自身大境界的灵器。 擂台以公平为主,是让参赛者尽量展现技术性较量的地方,绝不容许滥竽充数。而靠外物走捷径的人,于修行一途,亦飞不了多远。 不过能被选来参加大比的,都是门派中的精英子弟,自有一份傲气在。就修士的尊严,更不容许自己赢的名不正言不顺,因而歷代以来,触犯此条者不过寥寥。绝大多数,都为别有心思之徒。 擂台赛胜负的判定标准为: 1、一方投降; 2、掉下擂台; 3、神识不清; 4、失去自由。 前两点很好理解,第三点包括昏厥、中了幻术等一切等失去自主控制能力的情况,在规定时间内没有清醒,则判定为输。第四点指的是被法器捲入特殊空间、亦或法阵等情况,很好的考验了修行者在面临逆境时的应对能力,因而赛制给出的时间,也相对宽容——半炷香里若能脱困,比赛继续,做不到的话也将判定受困者落败。 连同崑崙宫在内的五大魁首门派位列最前方,其后才是各门各派及散修,依旧按照居所划分时的方式排位。 方轻鸿不动声色,往阴阳合欢宗的方向瞟了眼。他们还真如沈柯说的,直到前一天深夜,才姗姗来迟。 合欢宗门派服饰最花里胡哨,一袭金丝绣线的藏蓝锦袍,腰佩环翠,头戴金冠,顾盼神飞好不风流。 要放前世,门派女修穿得更少,一双玉臂裸呈在外,仅以轻薄的蛟绡披盖肩头,白皙的玉色若隐若现,金色的臂钏熠熠生辉。男修这身都算保守,饶是如此,放到数千人里依旧极为扎眼。 因而除方轻鸿外,还有好些人在偷瞧。 合欢宗甄选弟子的其中一条铁律,就是必须长得美,因此全宗上下,找不出一个样貌普通的平凡之人。加之他们的功法,会让修炼者的气质越来越惑人心神,道心不坚定者很容易就会被他们自然散发出的原始□□影响。 在上修界漫长的岁月里,阴阳合欢宗很是出了些色相绝美、天赋妖孽的祸水。 这些人好不矜持,眼睛里像藏着钩子,似笑非笑瞧人时,能看得对方心慌意乱,骨头酥去半边。 方轻鸿眼睁睁看着几名他宗子弟被瞧红了脸,目露痴然之色,内心深感绝望的同时,在心底暗暗庆幸那个谁果真没来。 他是真的忌惮,只觉光想想名字,对方都能从他面前突然蹦出来。 视线一转,方轻鸿看到了个熟面孔。那位太微垣弟子口中的凝脉天才,合欢宗宗主关门弟子郦婉笙,不知现在改叫什么了。 南疆魁首虽遭自诩正道的修士们诟病,但他们的确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修行途径不同,侧重阴阳交合而已。 南疆全境尊奉女娲上神,上神为人祖,合欢宗的阴阳道亦传承自上神,是以风俗虽有不同,其他四域仍不能以邪道论之。 阴阳合欢宗在道门斗争里,立场趋向于中立,在几次内战中,都置身事外高高挂起,连打魔修都不甚积极,危急时才肯毫无保留的出手,颇有偏安一隅的味道。 由于合欢宗旨在阴阳「调和」,门下弟子的道侣遍布整个上修界,代代下来,和诸大派间剪不断理还乱,都有那么几分纠葛。无形间也让主意打到他们头上的人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而合欢宗的镇教秘籍《极乐天》是上修界修行速度最快的功法,是以除魔修外,他们是道门培养中阶高手最快的门派。修行路漫漫,化虚大乘可遇不可求,一般情况下,出窍分神期的修者,才是门派的中流砥柱。 方轻鸿面无表情,在那位名叫「郦婉笙」的美少年暧昧地注视下收回目光,追忆从前。 当年柳梦涵轻松斩获「五域金丹境第一」的称号,很是让崑崙宫出了迴风头,云真子惜败于她,位居第二。人人都夸柳少宫主连对敌同境界称雄的剑修,都能在十招内致胜,实乃少有的奇才。 第20页 第三名唐凌原是位散修,为人实诚可靠,讲义气又刻苦,早年资源匮乏的情况下,难为他还能将根基练得如此扎实。 大比结束时,他被崑崙宫一名太上长老相中,当场收入门中,后来平步青云,成为崑崙宫新生代里的头面人物之一。他们两人还寻宝探险时碰巧遇到过几次,相处得不错,同方轻鸿算有些交情。 凝脉境第一就是郦婉笙,第二天麓寺明镜和尚,她和明镜的那场对决堪称经典,而佛门功法和极欲的对抗,简直是各自功法的宿命之争。 当时他们那个擂台观看的人最多,明镜虽未被迷惑心神,却也无法挣脱《极乐天》塑造的幻境,因超时而落败。 第三实在想不起来了,都几百年前的事了,筑基头两名分别是他和沈珂,第三倒让人有些意外,是个…… 「需要注意的事项,就先说到这里,接下来宣布本次大比各名次的奖励。」 主持长老终于念完了又臭又长,每五十年都要宣读一遍的流程,抬手招了招,便有九名弟子手捧大小不一的宝匣走上台来。 崑崙宫不愧坐拥仙山的庞然大物,出手着实豪横,金丹境第一奖励的是篇上古秘诀残篇,看似破败,实则为不可多得的宝贝——上边记载着孔雀大明王的《五色相》。 孔雀王以战力着称,他的法术具备极其可怖的破坏力,若能学成十之一二,元婴修士于她而言,都并非不可一战。 后期集齐《五色相》全篇的柳梦涵翻手间,便能将方圆千里夷为平地,把魔域的地砸得坑坑洼洼,光裂缝纵深就足有数百米。 筑基境第一的奖品简直为方轻鸿量身打造,是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天心石。 天心石来歷不明,但它是由纯粹道则结成的「果实」,寻常福地根本供给不起,只能在一些失去主人的散仙洞府见到。 不同道则构成的天心石,着色也不尽相同,崑崙宫拿出来的这块几近透明,圆润剔透,隐隐漾开的道韵波动,能让临近它的人都为之神魂一清,几要入定。 给普通修士佩戴,有近道、加速灵气吐纳速度的功效,而落到天生道胎手里,才能真正发挥出天心石的效用。 道胎不需刻意吐纳,灵气会自动涌入毛孔,而后梳理经脉,循环小周天,因而道胎筑基时的洗毛伐髓,并不能帮他们达成向上进化的目的。 天心石和道胎同源同根、同出一脉,只有它才能帮助方轻鸿进化为更纯粹的道体,和天地法则水乳交融。 方轻鸿抬眼望着宝匣,不由感慨财大气粗就是好啊。哪像他们剑宗,穷得只剩下剑和剑诀,前几代宗主又是不讲究的,每回承办宗门大比,都从万剑谷拔两柄剑了事,次数多了就被戏称为卖剑宗,着实丢人。 等长老一一展示了宝贝,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就在指引下扭成几股麻绳,分别前往各自的赛场抽籤。 方轻鸿一如既往的好运,前两轮都抽到轮空,闲来无事就跟何田田一起,跑到金丹擂台那看云真子比试。 他们到的时候,云真子刚刚上场,对面是位小宗门的器修,见自己的对手竟然是名剑修,一脸天塌地陷的绝望。 偏偏云真子个没眼色的,还在那安慰:「别怕,我会很快的,保证不痛。」说话间手更没停下,本名剑惊澜缓缓透出掌心,迫人的剑气立时就在结界内涤盪开来,看着着实没多少诚意。 对面一见云真子这副磨刀霍霍向猪羊的兴奋架势,果断扭头对裁判长老道:「我认输。」然后跳下擂台,头也不回地跑路了。 云真子比他还沮丧,下台来喋喋不休:「何师弟,你瞧我是不是面目可憎?怎么我说完他就跑,他是不是讨厌我了?看来我做人很失败,连取信于人的资格都没有……你说他有不爽利,大可向我明言,比赛友谊第一,我肯定会注意的嘛。」 何田田被他烦得不行,「是是是,希望你以后上台就闭嘴,只要你闷头不说话,人家就会喜欢你。」 云真子:「真的?!」 何田田有点心虚地挪开视线:「……至少比你现在强。」 然后他就发现,方轻鸿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们这边。 何田田不高兴地拿食指戳了戳方轻鸿,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瞧什么呢,这么专注。」 后者当即回神,同时抬手,将他的脑袋也转了回来。何田田还待追问,方轻鸿云淡风轻地笑笑:「没什么,难得见到这么多金丹真人的比试,好奇。」 何田田嘀咕:「宗门那帮疯子天天打架,还不够你看啊。」 「那哪能一样,这边花样多多了。」方轻鸿随口接了句,心思早飘到了别的地方。 若他刚刚没看错,隔壁擂台有人使用了魔修的功法。 初赛阶段人数太多,因而每个大境界,又会分出四个小擂台同时比试,加快进程。饶是如此,整场大比也要持续七日。 大多人中龙凤自恃身份,快速解决自己的对手后,会不屑一顾的离场。留下少数还观看比赛的,也都抱持提前观察对手的目的。 可能正因如此,给了那人试水的胆子。 方轻鸿眯了眯眼,这个伪装成普通道修的傢伙运气不错,对手虽然实力强劲,但不是对魔气感知敏锐的佛修。比赛开始时,这名魔修扔出的法器,根本不是用来困住对方的,而是为阻隔他们的探知,好方便自己行动。 第21页 魔修自以为隐藏的很好——事实上的确算有些手段,他能将体内的魔功,通过什么手段运转成道门纯粹的真元。 但以方轻鸿大乘老祖的眼界、和对天地灵气的了解,仍捕捉到了些许蛛丝马迹。 第12章 梁上君子 他是个偷心盗~ 方轻鸿的比赛被安排在第三天。 这两天他也没闲着,暗地里一直在悄悄调查那名魔修。那日他怕打草惊蛇牵连到同门,随便寻了个由头,就拉着何田田跟云真子离开了,事后有意识地接近了一批金丹修者。他能说会道、风趣幽默,天生有招人喜爱的气质,很快就跟几个门派的弟子混熟了,彼此称兄道弟,出门遛个弯都一起。 谈话间,方轻鸿状若不经意地提了嘴,还真有人给提供了只言片语的信息。 第二天比赛时,那名魔修用同样的战术击败了对手,而他的对手,恰好就是此间在座的一位金丹真人的师弟。 「你说大比有什么稀奇事,今天还真有件。」 「我那师弟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于阵法一道,虽说不比专研此道的人,但也断然不会拿个金丹修士炼的空间法器束手无策。当时我们都在场,就看擂台被那厮放出的法器遮蔽,直到崑崙宫的长老判输,师弟才被放出来。他刚出来还在原地绕圈走,一副没清醒的模样。」 「他想半天都没想明白,怎么在里头,所有奇门八卦的判定方式都用不上了。永远迷雾重重,漫无边际,死活都找不到阵眼,只能一直走一直走,简直跟中了邪一样。」 「他还嘱咐我们师兄弟几个说,万一碰到此人,断不可着道,要在对方动用法器前,将之击败。那人似乎本身实力不怎么样。」 果然都是用拖字诀。方轻鸿心道,还挺知道给自己省点力气。 不是法器困住了他们,他见魔修掏出来过,那个玉碟真没多特别,就一连器灵都没有的普通法器。方轻鸿知道魔修能用魔息侵入修士灵台,蒙蔽对方的神识,从而令其丧失五感,「看不见」,这里应该也是用了这个办法。 但要达成效果,魔息必须要接触受控人的髮肤,要有媒介能为它们搭桥……等等,还有个问题,魔息入体,就算后来尽数退去,也不该全无所觉啊,好歹都是修行者。 方轻鸿回忆那名魔修的长相:中年人样貌,面白无须、脸型瘦长,外表有些颓靡,一副精气神不足的亏损样。身上穿的道袍朴素破旧,的确看着落魄,不像能有什么好资源的样子。但要说他实力不强,方轻鸿持保留意见。 「好像是个散修,叫……叫什么来着?」金丹真人思索半天,实在想不起来。要没师弟这齣,谁会注意那么个平平无奇的人? 即便如此,在场也没多少人当回事,修真能碰到的怪异事海了去,有点奇遇的都能攒下两件异宝,指不定是侥倖呢。一个靠外物的也着实无法引起这帮天才的重视。 当即便有人玩笑:「道友,你这样可怎么对得起师弟一番殷殷叮嘱,届时人都认不出来,岂不白搭?」 「去去去,师弟就是被师尊他老人家护得太好,平常不怎么下山,才会着了道,换我哪能一样。」 「哇,你这么说你师弟不伤心吗?」 「休要在此挑拨我俩的关系,师弟乖巧可爱,你个连师弟都没有的懂什么!」 散修。 方轻鸿眉毛一挑,魔修最爱找散修下手了。死无对证,不易被发现,哪像大宗门子弟,魂灯都齐齐整整供在师尊的房里。 五域广袤,人口不知凡几,为方便管理,每个人踏上修行之途后,都会有块能证明身份的玉牌。有宗门的,由宗门登记造册;没宗门的,则找各地散修联盟申请。若无此凭证,凡修士管辖的城池地界,统统不予放行。 此为修士行走各域极为重要的物件,如若遗失,需立即收回留存在玉牌内的一缕神识——神识脱离后,玉牌会自动变灰,失去效用。而后,修士先行在当地申报,领到一个临时玉牌应急,再回申请地补领。 若主人死亡,玉牌也会随之破碎,全面禁止被冒名顶替的可能。 所以现在的情况,不是这名散修被夺舍,就是在来的路上遭洗劫,不知被困在了哪个地方。 但魔修为在道门地域方便行事,加之百无禁忌惯了,大多不爱留活口,那名真正的散修已经遇害也不无可能……反正魔修旁门左道多,用什么秘法保持玉牌不碎对他们来说,似乎不是难事。 可如果他就是玉牌的主人,没被掉包,那他又是从何处得来的魔门功法? 道魔之战后,两界壁垒被几位大能联手加固,这之后的年月里,还会定期派人修补。所有跟魔修沾边的典籍更在大清洗时,被焚烧殆尽了。 夜幕低垂,月上中天,方轻鸿藉口回房准备明日大比,先行告辞离开。退出房间后,他并未回浣花剑宗住地,而是潜踪匿迹,朝金丹散修所处的宫殿摸去。 天边乌云遮蔽了月光,四野愈发暗沉,长长的巷道人烟稀少,两旁威严高耸的宫殿,犹如沉默的巨兽。 赛事到第二日,氛围逐渐紧张。输的人垂头丧气无心玩乐,赢的人只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更不愿在没价值的事上浪费时间。 方轻鸿身配避息珠,藏身在宫殿外的一颗老槐树上。这颗槐树生得枝冠茂密、又高又壮,被崑崙宫千万年的灵气滋养得成了精,诞生了灵识,见有不速之客,就扭动树枝想把他赶下来。方轻鸿好一通安抚,才让这刚刚觉醒,还有些憨厚的树灵接纳了他这个「朋友」。 第22页 方轻鸿用神念给树灵讲些趣事,逗它开心,双眼透过枝叶的缝隙,眺望宫门内的情况。 廊柱上的夜明珠连成一排,晕开柔和的光,太半的屋舍都是黑的。方轻鸿细细感应那名魔修的气机,可惜以他目前的神魂力量,仅仅只能做到这点。要放到以前,莫说找个被锁定气机的人,心念一动直接把人拎到眼前,都易如反掌。 微风拂过,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息转瞬即逝,方轻鸿瞬间警惕起来。 谁?! 他心念电转,难道是被发现了? 对方像是也发现了他,径直朝老槐树行来。正当方轻鸿准备撤退时,那人一跃而上,蹲在了他身边。「你在做什么?」 方轻鸿:…… 方轻鸿咬牙切齿:「沈师弟,好巧啊。」 沈柯扬扬眉毛:「不巧,你鬼鬼祟祟的想干嘛?」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他们身下的傻槐树见又来了个方轻鸿的同族,以为也是来跟它做朋友的,欣然接受了沈柯的造访,还抖抖树叶以示欢迎。 白白替人做嫁衣的方轻鸿梗了下,捂着胸口道:「那你大晚上的不歇息,又来这打什么转?」 「这么热情?」低头拍拍脚下的树枝,对他含辛茹苦哄小孩的过程一无所知的沈柯,表现得十分没心没肺:「你看它就是亲我。」语气还挺骄傲。 方轻鸿懒得搭理他,心合计怎么把人给甩开,另一边的沈柯已经在用难以言喻的目光注视他了:「你相好不是合欢宗的吗?」 怎么还能半夜三更的背着他出来偷人? 方轻鸿从他眼里解读出未尽之意,恨不得拿剑拍晕这臭小子,皮笑肉不笑道:「沈师弟,貌似这相好,还是你许给我的。若论对此中之道的擅长,我不及你。」 沈柯:「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拐着弯骂我,本少爷洁身自好,最是清白不过,休要用你那污浊的思想度君子之腹。」 方轻鸿没好气回:「你还知道度君子之腹,敢问这位梁上君子,可否回答在下刚刚的问题。」 「当然是——」沈柯突然顿住,锋利俊美的脸凑过来,哼哼笑道:「想知道?」紧接着直起身,又恢復成一贯的趾高气昂:「我凭什么告诉你。」 方轻鸿气结,只想跳下树眼不见为净,又被一把拉住。 「姓燕的占了一卦,说东南方有异,一帮人婆婆妈妈商量半天,我才懒得听。」沈柯嗤了声,目光定定地凝视他:「结果往东南边走,就碰到了你。」 方轻鸿心中咯噔一声,暗道天师一脉果真不容小瞧,面上云淡风轻:「那燕师兄还说了什么?」像完全没察觉出对方心底的疑虑。 沈柯不高兴道:「叫什么燕师兄,你是我们太微垣的吗?」 方轻鸿揶揄:「你们师兄弟矛盾这么大啊?」 沈柯勾起一边唇角,眼神都冷了。 被冷落良久的槐树精终于按捺不住,用树枝戳戳两人,嘤嘤道:说好要给我讲故事的,怎么他一来,你就不理我了?我不要和你当朋友了。 方轻鸿老脸一红,连忙摸着树皮一顿哄,将沈柯戏嚯的目光抛诸脑后。 「餵。」蹲在他身旁的少年突然出声。 「干嘛?」 「你还没告诉我你来干什么的。」 方轻鸿随口答:「和你一样,来做梁上君子。」 沈柯:「好啊你果然是来偷人……」 方轻鸿歪过脑袋,忽而一笑:「你觉得今夜月色如何?」 沈柯愣住,下意识抬头看。他个大老粗,平常哪会吟风弄月啊,现在最多也就瞧出个是扁是圆。 傻呆呆的时候,倒还有点儿少年人的稚嫩感嘛。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方轻鸿指指天上,沖他眨眼:「我来偷这月亮。」 第13章 人约黄昏后 美色误人 银月皎皎,照得美人莹莹生光。 沈柯艰难地挪开视线:「瞎说什么,你还能上天不成。」 反正比你上天早。方轻鸿循循善诱:「修道本就逆天而行,挑战不可能,你没做过,不代表别人就做不到,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视野开阔点。」 少年一脸你当我傻子啊的表情。 但方轻鸿不在乎,顾自往下说:「这事吧讲究个仪式感,你突然蹦出来,弄得都没气氛了。今天都先回吧,待我再挑个良辰吉日办事。」 沈柯:「方轻鸿,我长得如何?」 方轻鸿当即双手抱胸,一脸防备:「你想怎样?」 沈柯气笑了:「你装傻充愣要有个度,我长得也不像有缺陷的,直接说我坏了你的事,想赶我走不就结了。」 方轻鸿:「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说什么。」 沈柯:「你!」 方轻鸿率先往树下跳:「再会。」 沈柯一时摸不准路数,压低声音喊他:「真走啊?」 方轻鸿朝他拱拱手,转身毫不留恋,往宫殿后的树林子蹿。沈柯老大没趣,他反正是出来散心的,对那个什么「东南方有异」其实也不太在乎,见人离去的步伐非常坚定,就跟着跳下了树。 他正要向前跨,脚都抬半空了,又突然停住:「不行,我不能走。」 方轻鸿陡然转身:「为何?!」 沈柯:「你要趁我走后,再折返回来怎么办?」 第23页 方轻鸿无语问苍天:「不怎么办,你是什么需要呵护的娇花灵草吗,还骗不得了。」 沈柯:「你果然想骗我!」 方轻鸿:「好吧我说实话,我是来替道友看看情况的,他说这里住着个手段诡异的道修,他怀疑人家作弊才赢了自家师弟。」 沈柯满脸不屑:「自己不行就赖别人。」 方轻鸿:「所以我就来看看,要真作弊,好歹通知崑崙宫一声,要是假的,就让他宽宽心别想太多。」 沈柯:「我看你就是想见柳梦寒。」 方轻鸿:??? 沈柯话锋一转,就开始奚落:「那个柳梦寒也是,我一看到他,就能闻见股狐狸味儿,和姓燕的一样会装,都不是好东西。」 我看你才是老惦记着他吧?!方轻鸿觉得自己有必要为柳梦寒辩解下,但看他那个鬼样,说什么都只会火上浇油,遂作罢。 两人又坐回了树上。 沈柯:「接下来要做什么?」 方轻鸿:「什么??」 沈柯:「你傻啊,不是你说要偷窥吗?」 方轻鸿:「……师弟,这叫暗中调查。」 沈柯不耐烦地挥挥手:「随你随你,快讲正事。」 方轻鸿推拒道:「不劳烦——」 然后,他就看到沈柯掏出了太微垣镇宗三宝之一的月照天门镜……的仿制品。这宗秘宝是青霄上仙在飞升前亲手炼制,功用繁多,其中一项便是能将相隔万里外的景物,映照地纤毫毕现。 沈柯:「放心,这面是我爹炼制的,区区一个金丹而已,再让他上三个大境界都发现不了。」 方轻鸿咽回到嘴边的话,笑吟吟恭维:「不愧是太微垣,竟有此等便利的法宝。」 沈柯得意道:「谁让你们剑宗穷。」 方轻鸿:…… 方轻鸿:「多谢师弟提醒。」我忍! 这面由化虚境大能炼制的月照天门镜,果真不负所望,除开观天下事的功用外,还能形成一个透明的保护罩,隔绝他人的神识探查。 月照天门镜錶盘为八角形,背刻周易八卦玄图,会随着功能被启用而缓缓转动。沈柯点了点镜面中的诸天星域,往里头注入灵力,霎时,镜面漾开层层涟漪。星域散开,倒映出宫殿内的景象。 他手持镜子,对着宫殿从左移到右,浏览过一间间卧房,直到方轻鸿叫停:「等下,就是他。」 沈柯顿住,打量着画面里,正盘膝坐在蒲团上打坐的中年人,不由目露怀疑:「这人也太普通了吧,我们太微垣一抓一大把,有何特别……」 话音戛然而止。 方轻鸿蹙起眉毛,「他房间里的阵法,有点特别。」 崑崙宫在每位宾客的起居室都布有小型的聚灵阵,方便大家汲取天地灵气。可布置在这人屋子里的,却很有问题。 这所谓的问题,放到其他人眼里,或许什么都瞧不出来——即便元婴修士一寸一寸的探查,都未必能发现。但方轻鸿不同,他自身的特殊性,能让他看穿聚灵阵隐晦的灵力流动异常。 道家讲求天道循环、相生相剋,阵法中都有五行原理的影子,表面上看,维持阵法运转的灵力走势也的确如此,但实际上,聚灵阵内还有个阵法,不知道这名金丹修士用了什么方法,竟能将吸入体内的灵力转化为魔息。 上边的五行聚灵阵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方轻鸿四下打量,也没找出阵眼所在,倒是发现这个嵌置在内里的小阵最起码出自出窍真君之手,不由庆幸今次有沈柯在旁,这面仿制品规格够高,否则还真难保不被发现。 届时牵扯到宗门就麻烦了。 看来这个阵法,是他同伙布置的。 方轻鸿脑海内将认识的魔修都筛了遍,也没找出有哪位出窍期善于布置这种阵法,难道上辈子赫连珏带来的人里,还有他没见过的漏网之鱼? 听了解释,沈柯不由沉下脸。两人对视一眼,方轻鸿比了个手势,示意先撤退,沈柯却不肯,两人用神念交流: 「我有个办法,能让他在擂台上暴露。」 「别冲动,以你筑基的实力,怎么可能瞒过金丹真人。」 「你是不是又忘了我爹是谁?」沈柯斜睨他,「这趟出远门,他怎么可能不往我身上塞点东西。」 ……你靠爹还靠得挺理直气壮啊。 接下来也不管方轻鸿作何反应,沈柯掏出一颗食指盖大小的白色药丸,往镜子里一丢。那颗药丸便穿越空间,凭空出现在金丹修士的房内。后者仿若无觉,药丸便化开,悄无声息地的溶解在汇聚的灵气里。 方轻鸿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沈柯跟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般,眯眯眼睛倨傲道:「你回头就知道了。」 回程时,方轻鸿和沈柯谈判:「今天这里的发现,你告诉你宗门的人可以,但不能提到我。作为回报,我欠你一份人情,日后随时来取。」 「嘁,我才懒得理他们。」 「听你的意思,你是连魔修都……」 「他们要查,就让他们自己去查。」沈柯打断他,眉宇间透露出股不耐:「要我给姓燕的提供线索,没门。」 太微垣的内部倾轧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但这毕竟是他们宗门的私事,而方轻鸿和沈柯相识不过几日,连朋友都算不上,不适宜多问。于是他半开玩笑地缓解气氛:「那正好,省去我不少事。」 第24页 「哼,本少爷的债也不是那么好欠的。」 「是是是,你想起来了跟我说声。」 分道扬镳前,少年别别扭扭挤出句:「在碰到我前,你可别输了。」 方轻鸿全当他在跟自己下战帖,擦肩而过时,拍拍沈柯的肩膀:「承您吉言,沈少宗主。」 翌日,擂台前人山人海。 淘汰过两轮后,对战水平明显提高许多,更多人愿意留下看了。 方轻鸿第一轮的对手,是个鼻孔朝天的道修,觉得他轮空两次全凭侥倖,因而十分瞧不上他。方轻鸿就诚恳地劝:「兄台此言差矣,我们修行者的气运,也是体现实力很重要的一环呀。」气得那道修毛髮倒竖,兜头盖脸往他身上扔符箓,一通雷电火焰冰雹,砸得场上烟雾瀰漫。待烟尘散尽,一柄剑就架在了他颈上。 幽幽的嘆息声自背后传来:「再者,你怎会认为一个气运好的人,」剑身紧贴皮肤,锋利的开口散发出慑人的寒气。方轻鸿语调轻软,有些无奈:「不堪一击呢?」 在没寻到太初前,他的佩剑和剑宗诸多弟子一样,都是从万剑谷拔来的。此剑名曰流风,跟何田田的回雪剑是一对,为剑宗开派老祖道衍仙君的兵器。 伴随淘汰人数的增加,大比进程也快了不少,方轻鸿这一日连比三场,初赛差不多也快进入尾声。他看了眼赛程安排,明天还有四场,后天开始半决赛。 今天没听到金丹擂台有传出什么动静——发现魔修这样的大事,定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要在崑崙宫全境范围内展开搜索调查的。 现在风平浪静,就说明这位魔修还未暴露。但之后的对手会越来越强劲,金丹不比筑基,会使的花样更多,总能逼他露出些马脚,更何况还有沈柯那药…… 前世他竟从未见过,看来对歷史悠久的古老宗门,他还是对其底蕴知之甚少。 算了,要真让那人一路高歌进决赛,他就找个机会通知柳梦寒。 他这边忙着思考问题,同样干脆利落赢了三场的沈柯走过来,二话不说拽着他胳膊,就往赛场外走。 方轻鸿:「干什么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 沈柯鄙夷地瞧他一眼:「昨天是我陪你,今天该换你陪我了。」 第14章 情窦 何田田:我师哥上了一个男人的贼…… 我让你陪了吗?!方轻鸿差点脱口而出。 万幸他忍住了。 以沈大小姐高傲的自尊,他可能不用等到决赛,就可以在擂台边跟人快打,然后双双被崑崙宫以私斗犯禁为由,剥夺大比资格。 方轻鸿一脸戒备,压低声音问:「你打算做什么?」 兴沖沖的沈柯头也不回:「你昨天也说那人布置不出这么精妙的阵法,我们去把他的同伙找出来。」 方轻鸿嘴角抽搐了下:「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两个筑基,稍微势单力薄了点?」 沈柯跟瞧新大陆似的瞧他:「剑修不该天不怕地不怕吗?你还是不是剑修了。」 剑修也懂人力有时穷的道理好吧?!又不是傻的! 沈柯满不在乎:「怕什么,我就不信一班只敢蝇营狗苟的废物,在动我之前不掂量掂量惹怒太微垣的后果。」 方轻鸿:……有背景了不起吼。 小孩就爱追求刺激,天不怕地不怕的,还玩上瘾了,完全不清楚自己究竟踩进了什么坑。 不过观察一天,筑基擂台这边倒没发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想来此次魔域的派遣宗旨,是兵贵精不贵多,瞧不上筑基的微末道行。 为不错漏细节,方轻鸿连出手都比前世重,就为速战速决,不耽误事。 两人拉拉扯扯间走出擂台区,迎面碰上早先被方轻鸿藉故支开的何田田,后者跟被施了定身咒般,定在原地目露狐疑。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两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方轻鸿意欲辩解:「苗苗……」 何田田目光下移,看到他们抓在一起的手,幽幽道:「别叫我苗苗,我没你这样的师兄。」 沈柯对他人带有冒犯意味的行为向来不能忍,原本还在阻止方轻鸿扯开他的手,改为搭上对方肩膀,而后挑衅地迎上何田田:「怎么,管天管地还管人和谁玩?你是他谁啊。」 何田田气得跳脚,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拽住方轻鸿另一边胳膊,恨恨道:「我是他师弟!师尊临行前曾有交代,要我们师兄弟三人在外守望相助,此时此际,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师兄上你这条贼船!」 方轻鸿:哇,小师弟的形容真是鞭辟入里。 沈柯:「你说谁贼船?」 「谁对号入座就说谁。」何田田扭头:「师兄,我们走。」 沈柯双臂发力,几乎以半搂的姿势将方轻鸿按在自己怀里:「你刚刚还不认他呢,臭小子,有本事说到做到。」 今日的擂台比试已经结束,修士们三三两两往外走,路过他们时,不由露出诡异的眼神,更有好事者干脆停下开始看戏。方轻鸿站不住了,眼见他就要为旁人的意气之争而付出清白的名节,忙从何田田怀里抽出手,匆匆扔下句:「乖,先去找你大师兄。」就连拖带拽地,把沈柯拎走了。 独留何田田在众人怜悯的视线下怀疑人生。 两人跑得飞快,方轻鸿跟后面有洪水勐兽追似的,恨不得御剑跑路。偏偏那个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的罪魁祸首,一张嘴还在那叭叭叭:「你那师弟多大了,怎么还和个跟屁虫似的。」 第25页 方轻鸿没好气回:「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他拿我当哥,当然亲近。」 沈柯:「我就不这样。」 方轻鸿乜斜他一眼:「谁问你了。」 沈柯哼哼了声,整个人趁势往他身上压,「作为你冒犯我的惩罚,你该陪我去找人了。」 方轻鸿被压得腰都弯了弯,这人比他高比他壮,怎么好意思!「赶紧从我身上下来!」 沈柯威逼利诱:「去不去,去不去。」 「去去去。」方轻鸿认命道:「不过你得跟我走。」他停住脚步,气息下沉,靴底牢牢黏在地上,一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架势。 沈柯站直了去拉他,见拉不动,有些不高兴:「去哪里?」 方轻鸿:「你想,这可是崑崙宫的地界,那个人阵法造诣再高超,连化虚境大能炼制的法宝都无法察觉,又是怎么躲过崑崙护山大阵的?」 沈柯瞳孔一缩,变为充满野性的竖睛:「偷天换日,他们好大的胆。」 方轻鸿继道:「不错,他们一定还在护山大阵旁,布置了蒙蔽天机的阵法。不过按我的推测,他们应该只能影响一小块区域。覆盖整座大阵的成本太高昂了,且不说崑崙山脉深处的上古遗蹟可能还存在什么风险,光这绵延无际的山脉部署起来,就能要他们的命。而且真做到这步,崑崙宫沉睡的老祖也肯定会有感应的,这种有点小问题又引不起庞然大物注意的程度刚刚好。」 沈柯接话:「而且他们要真有绝世高手掠阵,也不必如此机关算尽。」 「对。」方轻鸿一下没管住手,撸了把他毛茸茸的后脑勺:「不错嘛小师弟,你还挺聪明。」 沈柯一把挥开,还追着多打了两下手背:「方轻鸿你再动手动脚试试!」 跑到现在,周遭都没什么人了。沈柯四下环顾一圈,确认再无旁人的气息后,就掏出高仿月照天门镜,将他们护了个彻底。 接下来两人要干的事,万一被崑崙巡逻长老,在刚好有点问题的护山大阵旁发现……那真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 等进入山林,沈柯问:「往哪儿走?」 「东南方有异……」舌尖轻轻滚过五个字,方轻鸿视线锁定一个方向:「这边。」 走了两步发现身边没动静,他回头看,沈柯正杵在那不肯动,见他望过来,耍脾气说:「不去。」 方轻鸿:「你换个思路,不要觉得是我们听从了燕师兄的指引,而是在占他便宜。」 这才让沈柯不甘不愿地跟着上了路。 崑崙山脉走势由西北向东南,而云顶金宫的落址,则在偏末尾端的东南部,属于「天门」的位置,而他们的两名大乘期老祖,闭关的洞府在山脉中部。 根据前世冥冥中微弱的气机感应,方轻鸿大致估量了下,崑崙宫传说中的红尘仙,应该在天水河的尽头——瑶池沉睡。 虽说他们仍在天门范畴的外围打转,但西部地域雄浑壮阔的山脉特徵,天高地远的无垠广袤,只有真正深入其中,才能感受到这地有多大,走起来有多磨人。前几日跟柳梦寒同游时,方轻鸿其实来过这里,不过当时两人都乘着飞剑,他也只往下遥遥眺递过一眼。 现下未免打草惊蛇,他们不能驭器,只能运行真元在林间掠行。 万事开头难,他们对崑崙如何部署每个点一无所知,盲人摸象般在林子里逛到天幕暗沉,才发现了第一块灵石的藏身处。 崑崙的护山大阵以地底灵脉为支撑、数以万计的极品灵石为媒介、其它各项秘宝为压阵器物,就像人体各关节的穴窍,每块灵石的位置都是灵力的喷发点,用以维持大阵的运行。 为防止有人打这些灵石的主意,布置点都有崑崙老祖亲自设下的小型防御阵法。这些防御阵法一环套一环,彼此牵连感应,触发其中一个,就近位置的其余关卡会被自动激活,然后齐齐以法术攻向情况有异的地点。同时,还会自动向外传输信号,阵法传送功能復甦,凡持信物的崑崙长老、真君只需稍动心念,就能在第一时间赶至。 灵石被藏在一座山洞内,周遭摆放着七样属性不一的异宝,都是放到外面,寻常散修毕生未必能求得一件的好东西。这些东西拱卫着洞穴,被人摆成了北斗七星阵,方轻鸿拉住想要上前的沈柯,确认此地无虞后,很快又从这个布阵手法,推断出了大阵的基本脉络,接下来的探寻就变得轻松了许多。 方轻鸿越看越觉得当初设计此阵的老祖厉害,小型防御阵叠加成了一个兼具攻击、守护、传输功能的超大型阵法,而这仅仅只是构成护山大阵的其中一环。整片山脉的一草一木、地形地貌,都像被精确计算过,在阵内各司其职,千万年不变,而护山大阵到底还有多少妙处,连他都看不穿。 于是,方轻鸿又有了新想法:「魔修的干扰阵法,应该也是部署了几个地点的连环阵。这样做既能提高阵法的稳固性,还能在一处被破坏后,不影响其它地方的运行。」这就意味着,他们要找出所有被魔修动过手脚的小型防御阵,了解完整体后,才好进行下一步。 沈柯一脸新鲜地瞧他:「你还懂阵法?不是说剑修除了练剑,其他一窍不通吗。」 方轻鸿抬起胳膊肘,顶了他胸口一下:「你这叫狭隘的思维局限知不知道?」 沈柯此时根本没认真听他又说了什么奇奇怪怪,教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全副心神都在对方的眼波上。 第26页 微微上挑的眼角形状优美,乌黑的瞳仁清透明亮,层层漾开的波纹似一段新裁的三月清风,有惑人的花香,亦有恼人的春光。 见人往后躲,自觉扳回一城的方轻鸿便往前凑,眉眼弯弯:「你师哥我会的可多着呢。」 笑得沈柯忍不住就想摸摸那两条饱满的卧蚕。 第15章 风流意 请君入瓮请君入瓮,到底是哪位…… 月至中宵,他们终于找到了异常点。 这次的灵石藏匿点是一处峪口,往前就是幽暗深邃的峡谷,而此地竟有两块极品灵石,分别被人以神通打进两侧石壁。峡谷内溪水潺潺,灌木茂盛,绿茵茵的草坪生机勃勃,这里什么都好,唯独听不见鸟雀的啼鸣。 方轻鸿蹲下身,神识探入地脉,一寸寸感知灵力流向,沈柯就站旁边当个木头人。一路上他都这样心神不属,前者忙着干正事,开始时,也没发现他的滥竽充数,直到方轻鸿终于摸清地貌,起身看到他定定望着溪水发呆,方才谴责他这个主事者的不作为。 灵石蕴含五行精气,不同的属性,其外表也会浮现相应的颜色。 下品灵石内蕴含的灵气不多,又十分驳杂,不足以生出五行之气,因而都为透明的色泽。到中品时,开始能孕育出一点先天灵气,会在透明里掺杂丝丝缕缕的颜色,木为青、火为红、土为黄、金为白、水为黑,属性越单一,颜色越纯粹为佳。 上品灵石即便在上修界,都不是随处可见的,到这个品阶,灵石都拥有纯正的五行之气,修士若能结合自身属性,得其一而吸纳,对拓宽经脉、壮大真元很有帮助,修行速度更事半功倍。 因为修士吞吐灵气,本就要在体内,将灵气中不适于自身的东西择出去,金丹前更要洗净经脉内积压的杂质,否则结丹有瑕,直接会影响修士的未来能走多远。 一千块下品灵石,换得一块中品灵石; 一千块中品灵石,换得一块上品灵石; 而一千块上品灵石,才能换得一块极品灵石,还得有人愿意割爱。足可见崑崙宫之富庶。 再者,道修门派都清楚,五行亦分阴阳,十天干下,甲木为阳、乙木为阴,丙火为阳、丁火为阴,戊土为阳、己土为阴,以此类推。在五行相生相剋的原理上,还需结合阴阳妙法,譬如甲木生丁火,丁火落人间为烛光,阳生阴;乙木八卦方位在东南巽位,木中含风,风吹火熄,反倒成患。 再譬如,嵌在左边石壁内的灵石内蕴甲木灵气,高山大地皆属戊土,同为阳性的甲木克之,但大地的养育能使木繁茂。右边石壁镶嵌的,则是丙火灵石,火生土,土气得到充盈,三者自成一个小循环。 方轻鸿移动视线,目光锁定溪流,涧下阴癸水,水生木。 再抬头望向夜空,星星之火,火中之阴,为丁。 他最后回头,距离两人十长开外,还有座破败的古殿,恰好和峪口构成三角阵型。古殿内供西王母像,两列神侍各持兵器,悍勇护主。而西王母像前,亦横呈着一把以她神兵为原型的古器。满殿肃杀之意,扑面而来。 庚金为阳,刀兵之气,噼甲助丁,木生火。 阵法之道,相剋并非一味糟糕,过于旺盛的五行之气需要被克泄掉,而少的则需补充,达成平衡循环的效果。 此地刚好能构成一个循环。 方轻鸿眯了眯眼,终于明白魔修为什么会挑这里下手了。 五行的循环被逆转了。 他也不知道前世崑崙宫最后怎么解决的,魔修潜入崑崙是在他进入秘境后暴露的,等五十年后再出来,风波早止息了。 而他非崑崙门人,自也轮不到他来知道事件的经过。 崑崙大能的部署夺天之妙,连星辰都被算了进去,而魔修里的这位阵法高手能虎口夺食,是个人物。他稍稍改变五行之气的旺衰,就破坏了此地原有的格局,而五行之精终究未开灵智,只知忠诚执行老祖的运行指令,自行克泄找补,反倒引起阵法逆转,蒙蔽了天机。 方轻鸿感到棘手,他修为太低了,眼睛看看还行,动手纯属空谈。 沈柯被叫回了魂,就一直在等他的分析结果,然而站半天,光见方轻鸿眉头紧锁不发一语。他忍了忍,「怎么样?」 方轻鸿:「五行格局被逆转了,我也不知道他具体怎么办的,但万变不离其宗,能造成这种情况的,只有两个办法。」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第一个,他拿走了原先属于这里的某样东西,致使其中某项五行精气衰弱,打破平衡局势,造成了反哺的情况。但这不大可能,那名魔修虽然阵法高明,但终究受实力限制,不达化虚,动崑崙宫的东西只会打草惊蛇。」 「第二个,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往阵里,多加了一样助旺某项五行之气的东西,因为单项过旺而导致布局被破坏,引来其它五行盗泄。」 沈柯听得莫名其妙:「所以?」 方轻鸿一梗:「太微垣阵法之术独具一格,你别告诉我你没学过。」 沈柯理直气壮:「我为什么要学这种磨磨唧唧的东西。」 方轻鸿:……哪天被坑了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方轻鸿:「那我讲简单点,你看水如果缺了,它就生不了木,木就生不了火,一圈下来最后大家都得死。所以全局需调侯,先把水养起来,让金去生水,但其它四样原本都是均衡的,不多不少,金额外去生水,那金也不够了,需要土来生金。不知不觉间,五行的运转就被颠覆了,现在明白吗?过旺的话,你把我刚刚说的倒过来听就行。」 第27页 沈柯透过现象看本质:「你就是想说,我们得知道那个被加进来的东西,是什么玩意儿吧。」 方轻鸿很欣慰,虽然不学无术,好歹人没傻。 他刚要开口,一股陌生的气息正快速向他们所在的位置逼近。 有人来了!! 情急之下,两人也顾不得形象,直接土遁出数十米,藏进森林边缘一颗老树底下的树洞里。树洞内空间有限,他们就只好腿挨着腿、肩碰着肩的叠一块。透过盘根错节,遒劲有力的树根,还能看到点外边的草皮。 方轻鸿屏息凝神,听人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如何?」 「没有异常。」 「很好,你回去告诉他们,一切按计划进行,务必夺得进入秘境的资格。」 「是!」 「大人,少主……」 「少主自有安排,不是你能过问的。」 这个少主,应该就是指赫连珏了。方轻鸿暗忖,人既然到了,又是藏在哪里。 「这两日仔细着点,别露了马脚,左使去……了,在他带回好消息前,别添麻烦。」 「是。」 方轻鸿凑过来,跟沈柯咬耳朵:「其实留他们进入秘境,也不失为好主意。」 说话间喷出的热气扫拂过耳廓,沈柯眼帘低垂,声音不由沉了些许:「你想请君入瓮。」 「嗯。」少年人的嗓音干干净净,轻轻透透,压低的语调平白在这密闭的空间里,给人增添了些许旖旎的遐思。 沈柯脸上冒出一点热意,明知不合时宜,胸腔内那颗心脏,仍止不住地砰砰跳。 人声渐远,气息散尽。 方轻鸿推推他:「发什么呆呢?你今天怎么回事,生拉硬拽要我跟你走,结果全程不在状态,活全是我干。」 沈柯下意识去抓,对方已经收回手,转身爬出了树洞。 「快跟上呀,你那镜子又罩不了多远,回头我要暴露了,就把你这个主谋供出来。」白衣剑修站在洞口,煞有介事的恐吓。 沈柯不知怎的,却笑了:「你敢!」 后半夜两人又跑了几处,把有问题的五个地点记进心里后,方轻鸿就说差不多了,大家都回吧。沈柯有心想再给魔修找点麻烦,被方轻鸿拦下,既然他们每日都会来巡视检查,那动手脚就没有意义了,反而会让魔修提高警惕。 于是在确定被改造过的阵法,都利用五行原理布置的这一特点后,两人就退走了。 回程的路上,方轻鸿忍不住问:「你那药到底什么时候起作用?」 「不是药。」 「那是什么?」 沈柯没有回答,只道:「不管真元还是魔息,他动用的越多,后果越严重,时间越长,反噬的越厉害,你只管等着吧。」说完偷偷觑人家,很有些等着享受被追问的成就感。 结果方轻鸿听他这么说以后,也没强求,真就不往下问了。不但不往下问,还收回视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沈柯登时拉下脸,气哼哼地拐进太微垣住地,不搭理他了,闹得方轻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隔天,大比进入初赛的最后阶段,方轻鸿连胜对手,轻松出线,又在接下来两日的半决赛中一路高歌勐进,率先夺得最终决赛的资格。 第七日,筑基、凝脉、金丹不再分开举行比试,统一汇聚到金丹擂台。比赛排位的境界由低到高,先从筑基开始。 方轻鸿上台时,何田田领着一帮子师兄弟在擂台边助威。 「师兄你要敢输,就别回青莲峰了!」 「方师弟,我可把家当都压你身上了。」 「我也是我也是。」 方轻鸿手持流风剑,挽了个剑花背负身后。烈烈骄阳下,身姿挺拔的白衣少年回首一笑:「也去帮我押个注。」 「押谁啊?」 「自然是我自己。」 第16章 服不服? 年少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 四进二的排名赛,对面是天麓寺的佛修,两人遥遥而立,方轻鸿礼貌颔首:「得罪。」 对面微微躬身,诵了句佛号。 「开始。」 裁判长老话音刚落,方轻鸿率身形一闪,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欺近面前,寒光凛凛的剑刃直噼而下,被小和尚的降魔杵挡住。方轻鸿眨眨眼:「好身手。」而后足尖轻点,翻身飘出老远。 方才一触即离的试探,让彼此都意识到了对方的不好相与。 剑修以进攻作为自己防守的手段,因而在剑修眼中,很少有临阵退缩、亦或採取保守措施的时候。很快方轻鸿气势一变,再度袭来,流风剑在他手里时而轻如飘絮、时而裹挟雷霆之势,涤盪的剑气化作风刃,密密实实地将小和尚围住。疾风暴雨般的架势,要换作寻常人,早已招架不住。 偏偏小和尚撑住了。 佛门修的是来生法,和道门的今生法截然不同,因而他们十分注重业果的修行。苦海无涯、普渡慈航,从而塑金身、炼尘心。经年累月的苦修下,佛修普遍气息绵长、真元浑厚,且佛门犹擅防御,更何况是集天下佛修所长的天麓寺,面对天生道胎的剑,小和尚一时竟也不落下风。 方轻鸿手腕一翻,使出浣花剑诀第六式——玉女扫蛾眉。 他浑身气势一变,眉目低垂,露出端庄而疏离的静美之姿,剑招看似柔缓,实则暗合大道真意,每一寸的弧度,都完美按照某种运行轨迹。 第28页 眨眼间,剑尖便要抵上眉心。小和尚额头不断渗出汗珠,擂台上的灵气受到冥冥中的指引,伴随剑刃的逼近,而在周身形成一个粘稠的漩涡。他承受着迫人的压力,身体像被束缚住般动弹不得。 千钧一髮之际,摇摇晃晃升起的金刚罩,终于帮他躲过一劫。 天麓寺金刚罩,万物不破、万法不侵。 方轻鸿眉峰轻挑,旋身招式再变。浣花剑诀第十八式——灵犀一点。 瞬息间,天上地下,就只剩他手里的这柄剑。剑尖折射出耀目的金光,刺在罩子最薄弱的地方。 「咔擦。」 牢不可破的金刚罩,碎了。 方轻鸿举着剑缓缓下移,抵在人心口,笑吟吟道:「小师父,承让了。」 小和尚低头又诵一句佛号:「贫僧输了。」 接下来是沈柯。 方轻鸿下台时,本想和他打声招唿,结果对方视若无睹,昂首挺胸地上了台。他倒是无所谓,悠哉悠哉回到人堆里,被师兄弟们簇拥着,何田田却义愤填膺,深觉自家师哥受欺负了,「有什么可傲的,哼!」 方轻鸿拍拍他脑袋,打趣道:「你这两天怎么回事,这么不喜欢他啊,那师兄我是不是就不用当你最讨厌的人了?」 何田田被倒打一耙,瞪大眼睛谴责他没心肝,周围师兄弟们见怪不怪,对这时不时就能看到的场景,仍孜孜不倦地起闹:「你们感情真好,好的都有股醋味了。」气得何田田把沈柯抛诸脑后,面红耳赤地扑进人堆里喊打喊杀。 方轻鸿在后面抱着他的腰,边往后托边叫停,浣花剑宗鸡飞狗跳的动静也引得旁人频频侧目。突然,方轻鸿感到有一股视线凝固在自己身上,蓦地回头,就见沈柯若无其事地转开脸,望天望地。 他给看乐了。也不知是在生闷气,还是有别的消遣,沈柯一直没来烦他,可让方轻鸿好好清净了两天,在房中打坐修生养息。以目前的情况,凭他的微末道行不如静观其变,而不管大比将发生什么,保持好状态总没有错。 他起了作弄人的心思,便故意拔高声音,道:「沈师弟,我可在你身上押了注,不许输啊!」 骗人,你刚刚还托人帮忙押自己呢,哪里有想到过我。沈柯内心唾弃,面上故作正经,悄然滋生的喜意却从眼角眉梢偷偷跑出来:「算你眼光好。」他憋得厉害,最后瓮声瓮气地挤出一句。 这就引起了对手的不满,认为他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裁判长老喊开始后,下手半点不留情。 沈柯冷哼一声,又恢復成往日桀骜不驯的模样。 他的武器是一把刀。刀背很厚,通体墨黑,两面都刻着猩红色的星辰纹路,像活物般在嵌缝内缓缓流动。 沈宗主跟护眼珠子似的护这唯一的后代,给的本命兵器又怎会不贵重?此刀在一处仙家洞府发现,名曰破军。 对方的拂尘朝他面门横扫而来,沈柯抬手仅仅一挥,那拂尘三千缕如钢针般的细丝,就被从中斩断。 刀身凶焰涛涛,散发出无比强盛的气场,隐约间还能听到上古凶兽发出的咆哮。 沈柯一招得手,并未停留,随即运转真元再起一式。剎那间,刀影重重,铺天盖地斩向对面,整个擂台燃烧着炽烈的熊焰,没过多久,被焰火吞噬的中心便传来一声闷哼。 修者以身体为鞘,沈柯归刀入鞘,火焰被他挥手散去。 那人的拂尘只剩个尘柄,体内灵力乱窜、真元逆行,捂着重伤的胸口勉强站立,看上去好不狼狈。 他瞪着沈柯,不甘不愿挤出一句:「我认输。」说完眼眶就红了。 能打到现在的,都是天才中的天才,以这样的方式败北,太伤自尊了。 台下鸦雀无声,默默看着他步履蹒跚地消失于人海,心中难免升起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沈柯体会不到凡人们的细腻心思,只将目光投向另个方向:「方轻鸿,该履行你我之约了。」 白衣剑修排众而出,轻飘飘飞上擂。「不是说过吗,要叫师兄。」 沈柯这次倒没用冷哼以表不屑,而是道:「等你能赢过我,再来谈。」 「十招。」一到台上,方轻鸿就像变了个人,既有兵器般凌厉的锋芒,亦有捨我其谁的自信:「十招我若败你,就让路非同给我在场的师兄弟们道歉。」 台下路非同一惊,下意识朝沈柯看去:「师弟……」 沈柯头也不回地打断他,目光紧紧锁定方轻鸿,沉声道:「好。」 筑基期总比,开始。 浣花剑诀为道衍仙君所创,门内女修们用时飘然若仙,到方轻鸿手上,却一点也不显女气,反倒翩若惊鸿、矫似游龙,身段流丽潇洒,格外漂亮。 眼下他在沈柯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攻势里如一叶扁舟,动作轻灵地随汹涌的浪涛浮沉,始终未见翻覆。 擂台上,火焰裹挟着风刃,平地拔起一个巨大的龙捲,风声猎猎,不时有火球激射而出,砸的台面坑坑洼洼,又被风刃切割出数道平滑的裂口。 在场的几名崑崙长老都目露异色,假以时日,若他们没有夭折,必将成为少宫主的劲敌。 巨型龙捲内,两人短兵相接,一触即离。七招已过。 沈柯:「我看你有什么绝招,还是尽早施展,再迟可来不及了。」 方轻鸿但笑不语,横剑当胸,气质眼神又是一变。浣花剑诀第二十三式——流光晚照。 第29页 剑修行走在外,多以自身的本命剑为名号,例如惊澜剑云真子、回雪剑何田田。他本也该叫流风剑方轻鸿、太初剑方轻鸿,修真界却有更多人,愿称之为桃花剑。 概因他剑招风流,眉眼更风流。 擂台上的火焰受到气机牵引,随流风剑反攻向自己的主人。方轻鸿身处其中,它们团团锦簇地围拢在旁,却温柔地始终不伤他分毫。 火焰熊熊燃烧,似真有霞光映照上脸颊,衬得他眉目如画。 沈柯的心也炽烈如火,汹涌澎湃间,大喝一句:「来得好!」 旋即手指一抹刀身纹路:「贪狼星君,疾!」 顿时,一头洪荒巨兽的虚影凭空而现,张开血盆大口,将方轻鸿裹挟而来的剑气和火焰尽数吸入腹中。后者不慌不忙,剑势再变。 浣花剑诀第四十七式——纤云弄巧。 轻轻巧巧一个鹞子翻身躲过巨兽攻击,方轻鸿双目如电、洞若观火,身法如游龙盘柱,剑尖精准快速的连戳巨兽周身几处关窍。 「吼——!」 巨兽仰天长啸,继而像胀气的球般鼓起来,然后「啵」的声,散开了。它身上,一条条由星光构成的细线,朝破军飞回。 方轻鸿一手持剑,一手快速掐诀。 浣花剑诀第四十八式——银汉暗渡。 不等沈柯变招,原本要飞回纹路里的星线突然在他面前炸开。轰轰轰,接二连三的巨响后,两人直坠而下。 尘烟瀰漫,他坐在脏兮兮的人身上,得意的一挑眉毛。「怎么样,服不服?」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可算压回来了! 方轻鸿歪歪脑袋,好整以暇,高高的马尾随之晃动,垂落几缕乌髮。他懒散的神情也好看极了,像桃花酿的酒,芬芳醉人。 沈柯望向他的目光一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灼热。 「我不会一直输。」他坐起身,用拇指拭去唇边血迹,对近在咫尺的方轻鸿说。 第17章 紫霞秘境 乱吃飞醋 吃过饕餮美味,就难再对其他提起兴致,沈柯、方轻鸿珠玉在前的对决下,筑基期第三名的争夺战,委实过于平淡了。那名道修早先被沈柯打成重伤,自然不敌全须全尾的小和尚,匆匆几招后,便再次败北,第三名归了天麓寺。 这之后,是凝脉期的比试。 但让方轻鸿意外的是,本该在总决赛大放异彩的郦晚笙和明镜,这一世竟提前对上了。在郦晚笙的妙世音下,明镜苦苦和化外心魔作斗争,最终,因超过半柱香惜败。 而前世止步第四的太微垣燕长风,竟然赢了,还在后来跟郦晚笙的对决中拔得头筹,成为凝脉境第一。明镜不知是心魔未拔除干净,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对决原来的第三名严真卿时发挥失常,失去了进入秘境的资格。 方轻鸿大脑转得迅速,面上却分毫不露,这严真卿可是个人物。他原本出身自中域的一个小门小派,在紫霞秘境作为魔域内应,很是给崑崙宫找了些麻烦。后来身份暴露,他逃到魔域依旧混得风生水起,直至道门各派联合,共伐魔域,才将这可耻的叛徒斩首于阵前。 而拔剑行刑,诉诸其种种罪状的,正是当时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柳梦涵。 午时三刻,仅剩金丹境还未决出胜负。 方轻鸿心神一颤,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修为境界越高,和道就越亲近,对万事万物总会有些玄之又玄的感应。 果不其然,这次抽籤也出现了偏差。柳梦寒和云真子同样在四进二时碰上,而另一组内,先前有问题的那名中年道修赫然在列。 难道重生的不止他一个? 还有谁躲在背地里,企图改变未来? 这个人重生的比他早?还是比他晚?又是从哪个时间节点重生回来的? 既然有能力在崑崙宫对签动手脚,实力断不会差,可他为什么还要放魔域的人进来,甚至变本加厉? 难道……! 方轻鸿心念电转,面色微沉。将原本的高位选手提前淘汰,是想削弱道门这边的实力,好在秘境内动手? 这个人不是魔修,就是道门的叛徒。并且,很可能就是崑崙宫的人。 然而对方却没有操纵筑基擂台的比试顺序,是单纯因为没在这个境界安排棋子,看不上他们的小猫两三只,还是……自己已经暴露了? 同为知道未来发展的人,他会成为计划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既然对方和他先前动的一样心思,那么趁他还未发迹除而后快,是最佳选择。 毕竟太初剑在秘境中,即便前方是龙潭虎穴,方轻鸿也要闯。对方根本不怕他不来。 他细细思忖,把醒来到现在这两个月都捋了遍,自认和前世没太大差别,即使偶有意外,也都在他一贯以来的行动思维中。 方轻鸿绷紧神经,不过如何,接下来的路,恐怕都不好走了。 那厢云真子兴高采烈地上了台,能跟传闻中的金丹第一较量,全场没有比他更来劲的了。云真子双目蕴光,「柳道友切勿手下留情。」话音刚落,惊澜剑自掌内冉冉升起。剑灵和主人心意相通,此刻细长剑身微微震颤,发出清鸣,似是也在期待一场酣畅淋漓的体验。 看得方轻鸿内心感慨:有时候,一无所知也是种幸福。 两人的对决不可谓不精彩,云真子两百年来全副心思都在剑上,于此道自有独到见解,而柳梦寒的术法造诣更五域闻名,两人又同在金丹大圆满,一时间打得难捨难分。 第30页 云真子战意高昂,惊澜剑挥出道虹光:「道友再接我一招,碧海潮生!」 话音甫落,场内顿时瀰漫开一股水汽。 云真子的命元胎方为壬水,壬为阳,是江海湖泊奔涌千里的浪涛滚滚,浣花剑宗的这招碧海潮生,被他使出了潮卷白云、惊涛拍岸的架势。汹涌海浪翻腾起十数米,紧随云真子的剑,中中拍打向柳梦寒。 后者气定神闲,夸赞了句:「云道友这招有些妙处。」同时左手结印,在自己身前筑起一道由纯阳戊土构成的高墙。右手掐诀,参天大树平地而起,他扶着粗糙壮硕的干体,居高临下地俯瞰墙外。 五十米宽的擂台,光二十米长、五米宽度的裂缝就足有三道,这也是他用土系法术撕出来的口子,横亘在高墙前。水往低处走,尽数填了进去,剩下到墙根边的已不足畏惧。云真子御剑刚从裂缝中飞出,就被巨木伸出的树根牢牢捆住,倒悬在半空。 柳梦寒立在树枝上,风姿楚楚:「道友承让。」 第二场,中年道士获胜后没有下擂,木讷地站台上等。可时至今日,已无人敢小瞧他了。 就在刚刚,他不再像淘汰赛时那样,用保守的拖字诀矇混过关,而是首度拿出了他的武器——一柄造型古朴的青铜钺。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才只有金丹后期,比对手整整低一个小境界,却赢得了比赛。 柳梦寒登台的剎那,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方轻鸿忍不住传音:「师兄,他身上有个玉碟很古怪,千万别被拉进去。」 柳梦寒似是一怔,继而朝他望过来,浅浅漾开丝笑纹。 方轻鸿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忍不住多叮嘱了几句:「是真的,我瞧见过,被拉进去的人会……会失去五感,他就是靠这玉碟一路赢过来的。」 柳梦寒在中年道修顺着他的视线望过来前,将目光从一脸诚挚的方轻鸿脸上移开,只用神念道:「好,师兄记在心里了。」 语调低柔,有种说不出温和而纵容。 谁都没想到金丹境最后一场对决,竟会是最快结束的。 那中年道修主动投降了。 「久闻柳少宫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贫道自知不如,就不在少宫主面前班门弄斧了。」一番恭维话被他说得无比诚恳,听得崑崙长老都放缓面色,多问一句:「你可想清楚了?」 中年人躬身行礼:「谢仙师关怀,想清楚了。」 长老和颜悦色地朝他颔首,然后转身,对台下宣布:「金丹擂台最后一场比试,胜者为鄙宫弟子柳梦寒,此次宗门大比正式结束!」 方轻鸿垂落眼帘,想明白了对方内心的算盘。 传闻柳梦寒修有崑崙上古遗传下来的秘术,然而比到现在,他都没使出来过。魔修不清楚底细,也不敢托大在他面前耍手段,万一暴露了,岂非得不偿失? 反正只需要拿到进入秘境的资格便好,第一第二没什么要紧。 恍惚间,方轻鸿看到了冥冥中那千丝万缕,缠绕着众人的线,在将他们引往不同的未来。 也许从他回来起,一切已然改变。 他转头,余光不经意瞥见沈柯,发现少年也在看他,脸色比他更糟糕。不由有些慰贴,至少眼下,还有跟他共同想法的人。 然后就听一道神念在耳边炸响:「你刚刚在和姓柳的聊什么?」 方轻鸿揉揉耳朵,没多想,大致提了嘴他跟柳梦寒说的话。不知哪个字眼戳中了这位祖宗的逆鳞,连神念气得都抖成了波浪状。 「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把我们之间的秘密告诉别人!」 方轻鸿:? 方轻鸿:怎么就成你我之间的秘密了?? 大比结束后,崑崙宫依次为他们发放了奖励和秘境凭证,顺便在唐凌上台时,将他收入门中。 最终,各境界前三分别为:筑基期浣花剑宗方轻鸿、太微垣沈柯、天麓寺明璇;凝脉期太微垣燕长风、阴阳合欢宗郦晚笙、金鹏门严真卿;金丹期崑崙宫柳梦寒、中年散修赵子岳,及刚刚拜入崑崙的唐凌。 在场各大门派这时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缩在长老们身后的弟子尽都一个个低着头,气氛沉闷。他们平日里自视甚高,没少瞧不起这些跟脚不如自己的,结果大比当着五域诸派的面,狠狠丢了回颜面。 也有宗门长辈,认为这不失为教育后辈的好时机——譬如道衡真君,已经开始说挫折是锤鍊人意志最好的武器,是龙是虫,不是一次失败,而要看你经歷失败后,还站不站得起来。但剑修向来实力至上,既不会无缘无故看轻人,也不会在被揍趴后当个泼皮无赖,站得不高摔得就不疼,这顿教育效果着实不大。 云真子更兴奋地一直抓着方轻鸿叽叽咕咕,说崑崙柳少宫主真厉害,和他一场比试下来受益良多,就连往日死撬不动的瓶颈,都有了隐隐有松动的迹象,他现在迫不及待就要回无过崖闭关。 方轻鸿:…… 方轻鸿:「师兄,大家都在看你了。」 云真子抬头,站在他们附近的从门派长老到弟子,目光都直勾勾的。一旁抱胸而立的何田田翻了个白眼。 于是诸多流传在上修界对剑修的编排里,又多了个没心没肺。 紫霞秘境的凭证是一个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碎片,半个手掌大小,每人拥有的形状都不一样,看着像从某件被打残了的器皿身上落下的。 第31页 等九人手握碎片,出列站定,主持长老叽里咕噜一通叮嘱:如果遇到生命危险,就将神识探入其中,秘境原主人安置在内的通道会把人原路遣返。凭证其实是进入秘境的信物,只有拿着它,才不会被小世界内的天地气象排斥。如果遗失,会激发洞府主人曾留在秘境内的一律杀机,因此,断不可让信物离手。 语毕大手一挥,就把他们都扔了进去。 传送中途,身体是完全无法自主的,方轻鸿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而后「嘭」的声,整个人重重摔在草坪上。 也就修士皮糙肉厚的抗摔,要换个普通人,能直接去见阎王。 方轻鸿扶着额头坐起身,跟前世一样,进入秘境后的降落地点是随机的…… 「师弟可还好?」 方轻鸿蓦地抬头,诧道:「柳师兄?」 第18章 兵荒马乱 你丫就是想把我们当冤大头!…… 柳梦寒蹲在他面前,一脸忧色,十分真诚。 方轻鸿连忙放下手,摇头道:「没事没事,我健壮着呢,师兄怎会在此?」 「不清楚,应该是进来时,秘境将我们传送到了一起。」见方轻鸿伸手来扶他,柳梦寒也不推拒,借力站起来后,莞尔道:「怎么,师弟认为我们都会分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方轻鸿内心咯噔一声响,这人的直觉也未免太灵敏了。 「哈哈哈刚刚没准备嘛,突然大变活人有点被吓到。」他摸着后脑勺尬笑,而后故意装作观察情况,朝四周张望。 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是一片密林,到处生长着高大的树木,枝叶遮天蔽日,凡草都长得有人小腿高。可见被灵气滋润得很好,压根分不出哪是哪儿。 这正好给了方轻鸿一个暂时逃避柳梦寒的理由,他飞上树顶极目远眺,密林一望无际,地平线尽处,是绵延起伏的山脉。风送来一丝水汽,方轻鸿抽动鼻子嗅了嗅,看来离河谷不远。 幸好不是掉进沙漠区,地底埋着大片炎晶能把人蒸干不说,还是毒虫老巢,动辄乌泱乌泱一大片,妖元最低都是筑基后期,还有几只真君修为的族群首领…… 唉,也不知道其他人都被传送去了哪里? 时至今日,真不敢保证自己还对所有情况瞭若指掌。方轻鸿兔死狐悲地替沈柯祈祷了下,希望他不要跟那两个魔修分一块,否则以沈柯这臭脾气,不出点事都不可能。 「如此说来,我倒要给你陪个不是。」柳梦寒飞到他身边,伸手替他摘去发间的草叶。 方轻鸿猝不及防,呆愣片刻后,立即掸了掸高高束起的马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劳烦师兄,我自己来。」 青年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调转话锋:「师弟缘何对我如此生疏,大可自然些——像对沈师弟般。」 「呃?」方轻鸿眨眨眼:「我跟他闹着玩的,师兄天人之姿,不一样的。」 柳梦寒微微一顿:「哦?有何不同?」 方轻鸿:「就……君子当以诚相待,敬之重之!」 柳梦寒被逗得一笑,却并不打算放过他:「方才你们在聊什么?」 方轻鸿没反应过来:「什么聊什么?」 柳梦寒:「我在台上都瞧见了,你们在神识传音。」 …… …… 这问题到底有什么可纠结的?!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刨根问底! 方轻鸿无语问苍天。 擂台赛结束后,沈柯就莫名其妙开始同他置气,一声不吭把路非同往他们浣花剑宗的人堆里一推,转身就走,也不管自家师兄的死活。后面他主动和人打招唿,还绷着张脸故意不理,同样是师弟,还是苗苗可爱。 「你现在,是在想他吗?」 热气扫拂过脸颊,方轻鸿蓦地回神,又被柳梦寒那张陡然放大的俊脸吓了一跳。此刻对方正弯下腰,于咫尺之处静静凝望他。两人鼻息交融,方轻鸿恍惚只觉对方的气息,随同唿吸被纳进了自己的身体。 气氛开始变得微妙。 半晌,青年直起身,云淡风轻地说了句:「同你说笑的。」 仿佛刚刚所有,都是方轻鸿的错觉。他低下头心有余悸,不由想到了师尊。 太不对劲了。 另一头。 从柳梦寒的角度,正好可以瞧见少年白嫩的耳廓,耳垂生得也很讨喜,厚厚肉肉的,泛着自然的粉色。 柳梦寒心中一动,打开摺扇摇了摇,面上一派玉树临风的矜持模样。 对他心境活动全然不知的方轻鸿,已经沉浸到过往的回忆里。不是他时时刻刻想走神,实在这个紫霞秘境名不副实,危险非常,连他都不敢保证重走一次,还能平安无虞。 ……比起想些有的没的,还是这个实际。 通常这种大宗门圈给小辈探索的秘境,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地方。里头藏着的东西,是以他们目前阶段来看,会感兴趣、也比较重要的。因而也就决定了这些秘境的难易度,不会太超过。比起从中得到什么,宗门长辈更看重对弟子的歷练。 而真有不世宝藏的地方,去了纯粹送死不说,也不可能留给他们。 可方轻鸿清楚,紫霞秘境并非普通秘境,而是上古仙人化道之所。 秘境从何而来? 缘何能自化小天地? 自古以来,曾有不少人想过这个问题,毕竟他化自在、他化天地,是长生仙才有的手段。但到方轻鸿前世的境界,许多秘闻就成了一种独属于大能间的心知肚明。 第32页 现留存于世的大小秘境,实则为仙人羽化后,他体内小世界演化而成。修为至大乘期,原本容纳元婴的丹田处,会变成孕育万物的胎盘,而元婴则化作一片漆黑的混沌,成为「道」的雏形。 直至此时,人、妖、精怪、尸鬼等六道众,才算真正摸到成仙门栏——掌握「生」的能力。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修者溯本还源,就是要寻找通神的途径。 整个大乘期,都是在用自己的「道」塑造世界,日月星辰、江河湖泊、树林花鸟,一点点用道纹描画,再加固世界壁垒。等到飞升后,真仙修成鸿蒙之气,重新雕琢已经演化为小世界的丹田,赋予它们生机。 类似于佛门金刚法王的舍利,秘境就是身体的一部分,后来者进入的,其实是这些冠绝人物的体内。这也就是为什么秘境最差,也是大能化道而成的原因。其他境界根本不具备资格。 不过大能毕竟没有修成永生之法,秘境保存的时日有限,待气机散尽,洞府会被主世界的道则伟力碾压,连同埋藏于内的宝藏,一切化为乌有。唯有真仙洞府,才能长长久久存在。 而既然秘境是大能真仙自创的小世界,作为它们的主人,自然能为其指定种种规则。有心传道的主人,会给有缘者留存生机,不喜打扰的,就会将其设置为一个杀阵。 整个紫霞秘境,就是个巨大的八卦阵,并且阴阳倒转交叠,杀机重重。正阴阳的生门接倒阴阳的死门,完全不给活路。 事实上紫霞仙人的确不想传道,只想安静的化道,往后千万年都无人来打扰。 而太初剑,就被藏在秘境深处,他坐关的洞府内。这是他最珍贵,也最不愿和人分享的秘密。 紫霞仙人是天地大劫前得道的大罗真仙,天人五衰到后期,自身境界跌落,大限越近,不甘和绝望就越是折磨着他,最终被化外天魔丛生的慾念吞噬,连道体都没能留下。更遑论支撑秘境不朽的鸿蒙之气。 数十万载风雨飘摇,若非有沉睡的太初剑在此坐镇,恐怕这真仙洞府,早被大世界碾作齑粉了。 即便如此,紫霞秘境也已千疮百孔,从排斥任何人的进入,到现在金丹以下皆可入内,就说明结界从内部松动了。 但这也给外界传达出了一种错误的讯号,让人们以为这只是个大能的小秘境,直到后来魔修的行踪曝光,接二连三的死人,才引起崑崙宫的重视。 但那时,方轻鸿已经把秘境内最贵重的宝贝——太初剑,拿到手了。 小世界为自身道则所建,因而最适宜温养本命法器,紫霞仙人虽未能得到太初剑承认,也想借着自化的道则潜移默化,慢慢熬炼它。以期有朝一日,它能为自己所有。 坐关的洞府一般都是修士元婴所化的世界中心,紫霞仙人的洞府就坐落在丹顶山深处。方轻鸿估算了下,要想到孤鹜山,得先穿越这片广袤的森林。但森林里有原先被赤霞仙人抓进来解闷的妖族,虽受秘境限制,力量十不存一,被削弱的厉害。但即便如此,最差也有分神后期的修为。 而森林旁的天生湖内,则住着条分神中期的巨蛟。不过它近期要闭关蜕皮,只要不弄出太大的动静,凭藉他前世的经验,再加上避息珠,应该能行。 方轻鸿打定主意,就故作不经意地对柳梦寒说:「师兄,我看那儿有水源,不若就往那边走吧……还是师兄另有安排?」 柳梦寒合上摺扇,轻语:「就依你。」 御剑飞行会迷失方向,触动紫霞仙人的禁制,因而只能从陆地上走。他们走了足有七日,一路上小心翼翼,仍触发了不少阵法,制造出大大小小各种麻烦。幸而柳梦寒随身带着不少法宝,才有惊无险的过来。 刚到天生湖,就见乌云蔽日,浪涛翻涌,巨蛟愤怒的嘶鸣响彻天地。 方轻鸿心下一沉,有人动了巨蛟的宝藏。否则它根本不会醒。 前方一名修士边逃,边不计后果地往巨蛟身上砸法器,都被巨蛟覆盖着青色鳞片的身体压碎,还把这头妖兽激得凶性大发,巨尾一甩,天星湖内的潮水跟海啸一样,把周遭的土地都淹没了。 那名修士直接承受不住威压,身体僵硬,直挺挺从半空坠落。不等落地便被捲住身体,巨蛟还没怎么动,堂堂金丹修士的全身骨骼就被搅得尽碎,七窍流血,都瞧不出个人样了。 远处,躲在柳梦寒撑开的防御罩内,方轻鸿嘴角抽搐,终于看清他是那个叫赵子岳的魔修。 即将葬身于血盆大口的赵子岳眼尖地发现了他们,疾唿:「柳少宫主,救我!」 不待两人有所动作,巨蛟循着动静转过头来,一双橙黄阴冷的竖瞳对准了他们。 方轻鸿:…… 第19章 鸡飞狗跳 欠教育 还能怎么办? 打呀。 柳梦寒和方轻鸿对视一眼,硬着头皮上。 巨蛟身长数百米,行动却极为迅速,转瞬便逼至近前。柳梦寒率先掷出手中那柄山河图录,奈何此扇为柳凤声元婴期炼制,也只能对元婴及以下修士造成麻烦,仅眨眼功夫,就被扑过来的巨蛟咬碎。青年脸色一白,唇角溢出丝鲜血。 但这也足够了。 方轻鸿将精血滴在流风剑上,登时,玉白剑身焕发出莹莹光辉,灵气凝结成实质,如烟般环绕在侧。丝丝缕缕的风汇聚,将烟云吹散又聚拢,发出「嗡嗡」声。 第33页 直至此时,方才显现出一角流风剑昔日的意韵。 方轻鸿手掐剑诀,指向巨蛟,厉声道:「流风——去!」 霎时,灵剑如长虹贯日,化作一道流光,在巨蛟张口咬碎扇骨的瞬间,直刺它全身唯一的弱点——瞳孔。 声声剑吟,清越激昂,尝到主人精血的流风战意熊熊,追着摇头晃脑的巨蛟咬。那巨蛟感受到危机,边躲闪,边用身体冲撞柳梦寒利用护身法宝支起的防御罩。它开了灵智,自然知晓擒贼擒王的道理,这令妖恼恨的灵剑主人就躲在里面。 防护罩被撞出道道裂缝,眼看坚持不了多久,方轻鸿朝被蛇尾高高卷着的赵子岳喊:「兄台!此蛟如此不肯善罢甘休,恐是丢了宝贝,兄台若是有拿,不若先往远处仍,它寻宝心切,定然不会和我们多做纠缠,我们也好趁机脱身。」 赵子岳心虚地转开视线,故作不闻。 气得方轻鸿咬牙切齿,但现在不是跟他多做纠缠的好时机,他们和巨蛟境界差太多,根本无法力敌,唯靠巧才能争得一线生机。 柳梦寒显然对这点心知肚明,撑着摇摇欲坠的防护罩对方轻鸿道:「师弟莫慌。」说着又要祭宝贝。 他已经碎过一件法器,要护身法宝再坏,非神识受损不可。方轻鸿忧心柳梦寒伤势,阻拦道:「不行,我还有办……」 「就让我来罢。」青年打断他,一手搭在他肩上稳住身体,而后低头,伏在他耳畔柔声说:「师兄修为比你高,岂有龟缩在后的道理。」 温软的安抚氤氲在热气里,于他颈边化开,方轻鸿忍不住缩了缩脖颈。 柳梦寒咬破舌尖,祭出一枚造型古拙的青铜铃。 方轻鸿怔住,这是…… 他前世曾见过这件仙器被激活时的风采,真真八荒诸域,万物臣服。此器从上古时代起,就是崑崙的镇山法器——西皇铃。传闻铃声一响,便可号令洪荒诸族,甘为役使。 眼前这枚和沈柯手里的月照天门镜一样,都是后人炼制的仿品。 青铜铃升至半空,轻轻一震。 霎时,天地像凝固般,所有人眼前白茫茫的,灵台内只剩下一种声音。 那是犹如黄钟大吕的振聋发聩,又含有无上妙韵的大道之音。 巨蛟身体一滞,凶性毕露的蛇目有片刻的无神,显是神魂被慑住了。 也就在这时,流风剑剑尖带起一股旋风,化作尖锥直插入巨蛟涣散的瞳孔! 「吼!!」 巨蛟吃痛,仰天嘶叫,尾部不由放松了对赵子岳的钳制,偌大的天生湖被它翻滚的身体搅出无边风浪。 流风剑一击得手,并未恋战,再度化作虹光,接住下坠的赵子岳就往回飞。 说来冗沉,实际不过转瞬,防御罩终于在巨蛟又一记重碾下支离破碎,柳梦寒第二回 吐血,连素来雅净的青袍前襟都沾上了点点血迹。他强行运转真元,想用青铜铃再给巨蛟一击,却因神识刺痛而功亏一篑。 若非方轻鸿眼疾手快,拉着他退出老远,两人早被压成肉饼。灵剑托着人,他扶着柳梦寒,掉头往森林内跑。 巨蛟很快就追上了,旧仇新恨涌上头,还是连续两次被远不如自己的虫子戏弄,不杀不足以泄其心头之愤! 蛟身所过之处,参天巨木应声折断,硬是给它压出了条满目疮痍的路。方轻鸿为能腾出手,干脆将人背到身上,他藉助地势,边跑得飞快,边在沿途不要钱的丢灵石,暂时改变灵脉的运转流向,让地形发生新变化。巨蛟每次快追到的时候,都被阻得身体一顿,就这片刻功夫,人又跑远了,更是气得发狂,另一只完好无损的眼都充血成了红色。 前边的三人同样不好过,方轻鸿逃得魂都快没了。刚刚不过仗昔日大乘期老祖的兵器之利,他真元不够,无法更大限度的激活灵剑,只能靠耗损精血来凑,本该尽快打坐疗伤,用灵药真元滋养心头之精,偏偏巨蛟追得太紧,根本不给喘息之机。眼下只要他稍有松懈,三人能立即葬身蛇腹。 可如果不这样做,寻常法器根本无法伤及它分毫。 方轻鸿这时也顾不得藏拙了,只认准一个方向跑,柳梦寒伤得更重,不能再拖了。 柳梦寒皱眉,薄唇擦过少年人的发:「这秘境有些问题,若是给金丹以下的弟子歷练,不该如此危险。」 他说得委婉,方轻鸿心里畅所欲言:何止啊,杀阵重重,到处都是分神妖修,进来的这些人统统跑进它们肚腹,都不够当滋补物的。 就这样折腾半天,等方轻鸿跑进另一头分神后期的妖兽地界,巨蛟终于停止了追逐。它不甘地在外盘旋半天,最后恼怒地嘶鸣两声,缓缓退去。 然而危机并未过去,驱虎吞狼之计只能用于一时。妖修领地意识强烈,巨蛟虽慑于此地主人之威,不敢寸进半步,但这并不意味它肯放过他们。方轻鸿敢肯定,一旦踏出这里,巨蛟能瞬间把人撕成碎片。 他寻了处隐蔽的洞穴,先让柳梦寒靠着墙坐下,取出临行前道一给的百花凝露丹,让人服下。为今之计,唯有尽快恢復伤势,其它的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欸小师弟,也给我一粒。」被流风剑甩下,正瘫在地上的赵子岳舔舔干燥起皮的嘴唇,觍着脸道:「我也受着伤呢。」 方轻鸿差点翻出个白眼,有样学样装听不见。 第34页 眼下柳梦寒要疗伤,这里就他们仨,傻子才帮一个金丹魔修恢復修为。 斗转星移,日升月落,等天完全黑下来时,打坐中的柳梦寒方才悠悠醒转。 方轻鸿蹲在他旁边护法,见人睁眼,便一脸愧疚地说:「对不住,害师兄白白浪费两件宝贝。」 能抵挡住分神真君多次攻击的法器,又岂是凡俗之物?而山河图录更是人家父亲赐下的东西,意义截然不同。然柳梦寒不愧为真君子,这样好的两件器物凭白没了,也不见有何心痛遗憾之色,面目平静如昔:「性命要紧,何况法器炼制出来,就是给人用的,它今日能保师弟一时,便是物尽其用。」 方轻鸿更不好意思了,心想他现在一穷二白,等以后把前世的宝贝都寻回来,就还人两件更好的。 「真不愧是崑崙宫,大门派出手就不一样,多好的宝贝啊,柳少宫主更是侠义心肠,今日救命之恩,贫道感激不尽,来日定结草衔环相报。」还躺在地上的赵子岳插言道,对着柳梦寒就是一顿熘须拍马。 方轻鸿懒得搭理,双目一闭开始疗伤,眼不见为净。 还是柳梦寒分了自己的丹药给赵子岳,白着张脸耐心应酬:「道友为何不用秘境信物?情势危急,那时若无人经过,道友岂非遭难。」 赵子岳嘿嘿笑道:「用了就要被传送出去,我还想在里面多待待,看有什么好东西。柳师兄大可放心,真无人来我会用的。」 方轻鸿体内真元差点走岔。你想多待待就拖我们下水啊?! 柳梦寒涵养好,竟还能自如应对:「如此便好,秘境危机重重,道友多加小心,切莫因小失大。」 那魔修倒不见外,他吞了丹药,噼里啪啦接完骨,坐起身来笑嘻嘻回:「自然自然,今后我跟着你们行动,也好互相帮衬。」 方轻鸿勐地睁眼,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等方轻鸿调息完,基本稳定住伤情后,在附近探查情况时,又遇见了魔修的另一名内应——严真卿。 据他自己所言,他从被传送进来起就没敢动过,一直躲在附近林子里。 「三位道友,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之后可否……捎带我一程?我保证!我保证不给大家添麻烦!」严真卿赌咒发誓,临末目光浏览过三人,最后定格在修为最高、身份最尊贵的柳梦寒身上:「道友也瞧见了,此地瀰漫着一股恐怖的威势,要我一个人走的话,实在有点……」 不等青年开口,赵子岳便抢先道:「这样也好,多个同伴多条路,就一起走吧。」 方轻鸿:…… 行,他还帮沈柯祈祷呢,先替自己多和老天打打商量吧。 夜渐深沉,背靠石壁、盘膝而坐的少年剑修于一片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凝视着对面无知无觉的两人。 既然严真卿和赵子岳是魔域的人,身上必定携带有那样能和外界连通,从而助对方打开秘境的法器。通道一旦建成,大批魔修进入秘境,更有真君坐镇,届时敌众我寡,他跟柳梦寒都有危险。 不过这都第八日了,魔修居然还未建成通道?前世他们动作有这么慢? 方轻鸿眉目低垂,眼底无波无澜,似一尊没有感情的神像。 他缓缓抬手。 不管如何,今日必要让这二人付出代价。 与此同时,远在数千里外的孤鹜山。 雕栏玉砌、烟笼轻纱,处处精细的洞府内,一人盘膝而坐,阖着眼帘,无声无息,像是睡着了。 突然,他似感应到什么般抬起头,眸光有如实质,穿透层层阻隔,望向方轻鸿所在的位置。 第20章 临 难道他也是重生的?! 修行至大乘,自有无上神通法,也见过世间森罗万象。 方轻鸿抬手的动作很缓慢,却无形无迹、有种难以形容的古韵,这跟他过分年轻的脸庞不符,在漆黑的洞穴里,平添诡异的森然。 修长白皙的手掐出一个鲜为人知的法诀,登时,对面打坐调息的赵子岳、严真卿二人浑身一颤,紧接着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般,维持原来的姿势仿如老僧入定。 只有方轻鸿知道,他们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亦或者说,两人的神识被压制了,坠入深渊永眠。 传闻洪荒初开时,有道门上神创九字真言,分别为: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合则诸邪不侵、万魔避退,纵横六道难逢敌手。那时仙、魔、人、神、妖、鬼六道众生,并未有如今的壁垒鲜明,诸天神国的长生仙时常行走人世,而人族是女娲上神以自身形貌,创造的生命,恰合天道「入形」之理。 「入形」简单来讲,就是想得到什么,亦或成为什么,首先得像什么。 自鸿蒙中诞生的天生神为人形,即冥冥中加护的「理」,是受天道认可的形态,因而精怪修行至后期,也好化作人形。概因这是天道定下的「理」。 也因此,人族有了万灵之长的称谓,在洪荒妖族横行的年代里,仍占据一席之地。 而妖族们追求的,则是返祖。 妖族也有各自的天生神,其中龙族的名头最为响亮,日月阴阳烛九阴,体内凡有龙族血脉的,毕生以修成龙型,进化出始祖形态为目标。龙型也是天道定下的「理」,其它各族亦是同样的道理。 第35页 洪荒末期,诸仙陨落,待浩劫过去,三十三重天已独立于高天之上,界门封闭,凡人成仙难,仙人们也下不来。九字真言也就是在这场席捲所有生灵的动盪中,失传了。 方轻鸿用五百年的时间,也只集齐了临、斗、组三字真言。严格来讲,真言是一种图腾,一种象形符文,人们只要书写它、描刻它,就能涌现出无上伟力。这也是九字真言的神异之处。相传最初人族势弱,较其它族类而言,既无天赋神通,亦无钢筋铁骨般的肉身,上神慈悲,特创法庇佑他羸弱的子民。 正好适合目前的方轻鸿。他神识强大,修为却没能同步,需要足够真元支撑的杀招施展不出,而誊录九字真言,需要消耗的就是神识力量。 图腾蕴含大道哲理,每一笔都奥妙非常,使用者必须全身心投入,不能有丁点差错。否则,全无效用不说,若错误的笔画无意间和其它冲突对立的「气」勾连,必定引起反噬,施术人动辄暴死。 方轻鸿掐诀的同时,也在用神识勾勒符文。九字真言的每个字,都有不同的妙用,他这次用的,就是临字真言。 万军列阵,以气为先。常胜者势如虹,锐不可当,而註定失败的人,则带着天生不足的颓靡之象。因而排在首位的临,是降临、也是临阵的意思,主威压、震慑,直接作用于个体神魂,以上位者的绝对指令控制对手,从这点看,倒和西皇铃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夺取两人的身体控制权后,方轻鸿藉助他们的灵台内视,片刻后,面容抑制不住地流露出震惊之色。 他没想到赵子岳竟已是强弩之末,更没想到他刚刚的疑惑,竟会以这种方式被解开。 本该在严真卿身上的定位法器,今生在赵子岳手里。那是个八角罗盘模样,约十寸大小的魔器,此刻正和其它法宝一道,被温养在赵子岳丹田里。 罗盘上的两枚指针一黑一白,象徵阴极和阳极,指针会随着灵气的浓郁程度而转动,因而还有寻宝的功用。 方轻鸿视线转动,看到了那样让他们被追得上蹿下跳的罪魁祸首——一枚黄澄澄的蛇卵。蛇卵呈半透明,外壳是层类似于胎衣般薄薄的膜,但他清楚,这层看似脆弱的壳到底有多坚硬。一条小指粗细的幼蛇盘着身体,双目紧闭,缠在四周为它输送灵力供养的细细血管,正随着它的唿吸吐纳而轻轻震颤。 当时他和赵子岳一样,都有所隐瞒。方轻鸿知道他拿了什么。 魔修偷盗这枚蛇卵也在情理之中,巨蛟现在虽只有分神中期,但曾经也是濒临渡劫,只差一步便能跃龙门的大乘强者,这样的强者好不容易诞下后代,自然是如珠如玉地爱护着。 如今的上修界,已经很难寻到洪荒异族的踪影,各宗豢养的妖兽灵宠,都不过是天地大劫后开蒙的凡俗品种。即便偶有发现,血脉都极其稀薄,根本无法开启先辈封印在血脉里的种种神通。 巨蛟蒙秘境庇护,侥倖得以保全一条性命,而妖族的传承靠血继,这也就意味着它的孩子不仅拥有连同母亲在内,祖祖辈辈的妖术秘法、战斗经验,更继承了该族的天赋神通。是真正可遇不可求的异宝,若能驯服为灵宠,不仅能役使它战斗,还能得到它识海内的种种秘法。 方轻鸿皱起眉头,此刻这枚蛇卵上,覆盖着雾蒙蒙的黑气,而在云烟般的黑气里,沉浮着灰色尘埃物般的颗粒。它们及其细小,几不可查,不仅蛇卵上有,被藏在丹田内的法器上都附着了。 黑气是魔息他知道,但这颗粒是什么? 方轻鸿神念一动,先把蛇卵取了出来。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而这可怜的幼崽到底无辜。 他单手托着卵,用灵力洗净魔息,又细细观测那团裹着奇怪颗粒物的东西,突然面色一变。神识勐地扎入魔修丹田,在看到这些颗粒物,是从那枚旋转的魔丹中逸散而出后,终于确定沈柯用的,到底是什么了。 蛊。 方轻鸿不清楚究竟是什么蛊,但从目前的身体情况来看,蛊雕正一点点蚕食对方体内的魔息。并且瞒天过海,那枚看似硕大滚圆的魔丹,实际只是蛊雕的伪装。至于原本的魔丹去了哪里…… 道修修真元,魔修修魔息,它快把魔修吃空了。 方轻鸿猜测,等它啃食完经脉内的最后那点魔息,就会离开宿主身体。届时,赵子岳将沦为一介凡人。并且因为根骨内的灵髓都已被蛊雕吸食干净,半点灵气都没有了,是彻彻底底的凡胎,断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也不知它还有什么效果…… 话说回来,前世有这种东西吗? 方轻鸿嵴背发寒,果然还是对古老宗门知之甚少。 难怪明明有阵法高手,更出动左使坐镇的魔修们拖这么多天,还没能打开秘境通道,概因赵子岳体内空空如也,根本不足以供罗盘日夜不息的运转。想必他之所以能招惹巨蛟,是蛊虫为自保而释放出的力量,这也让赵子岳错估了自己的身体情况。 毕竟谁都没想到,赵子岳会在宗门大比最关键的一局时主动投降。凭他隐藏的实力,会和柳梦寒会有一场激烈的决斗,而在大动干戈之下,他恐怕早暴露了。 如今却阴差阳错成了魔域计划的阻碍,只能说时也命也。 但这也同样打乱了方轻鸿的部署。 将蛇卵放置进须弥戒,他拿着罗盘正待激活,忽听洞口传来一句轻语:「方师弟,你在做什么?」 第36页 方轻鸿骤然一惊,勐地转头,就见负责轮值守夜的柳梦寒不知何时回来了,正背对月光,立在岩洞外。 「我……」 柳梦寒走进来,看了眼入定的两人,又看看方轻鸿手中缠绕着丝丝魔息,明显很有问题的罗盘,轻描淡写地吐出惊人之语:「师弟也察觉了。」 方轻鸿怔怔:「你知道?」 柳梦寒点头:「崑崙宫有魔修混入,他们嫌疑最大。师弟那边可还有什么发现?」 隐去他和沈柯共同行动那段,方轻鸿简要说明他在崑崙山脉中看到的阵法。柳梦寒眉头微蹙,「想不到竟还有这样的手段,护山大阵是崑崙宫抵御外敌的根基,如今魔修在眼皮子底下行动,我崑崙竟一叶障目,毫无所觉,实在……只是师弟,你行动前为何不同我商量?你如今只筑基修为,若有万一,教我如何向真君交代。」 青年垂首沉默片刻,低道:「是不信我吗?」 方轻鸿不由唿吸一窒,「柳师兄,不是这样,我担心崑崙宫有他们的内应,能有机会布下阵法,定有人在打掩护,我怕打草惊蛇,更怕拖累师兄,所以才……」 柳梦寒蓦地抬头,望向他的目光脉脉如水,柔软的情绪几乎要满溢出来。 方轻鸿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个可能性,登时心跳如雷。他艰涩地张了张嘴,试探着喊:「梦涵……?」 第21章 水山蹇 方轻鸿:三人行,唯我直焉 「嗯?」属于成年男性的声线低而磁性,此刻柳梦寒吐息都蕴着暖意,连带这轻轻一个音节,都如千年佳酿般绵稠而甘厚。「师弟若喜欢,往后都可这般唤我。」 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方轻鸿全副心神都用在观察他面部表情上,不肯错过任何微小的变化,闻言还不甘心地追加一句:「你是不是忘记……呃,再想想看,该叫我什么?」 直唿其名是后来两人私底下的约定,当时柳少宫主刚同他定了合籍大典的时间,便说要改称谓,否则合籍后仍以师姐弟相称,未免过于生疏。 犹记得当时他第一次喊柳梦涵闺名,磕磕巴巴半天,还不好意思地先脸红了,而对方则立在一树梨花下,静静望着他笑。 岁月亦如静止般。 柳少宫主修养极好,并未因他的生涩而戏弄取乐,只在他语毕后,翕动着长长的睫羽,低回婉转地叫了声:「轻鸿。」 「师弟何出此言?」对面人眼含迷惑,垂眸沉吟片刻,提议道:「师弟若嫌生疏,不若日后我也唤你轻鸿,如何?」 方轻鸿如梦方醒,暗道:看来不是重生。心念转动间,说不出是长吁口气,还是别的什么。紧绷的身体随之松懈,他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柳梦寒的言辞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于是时隔俩月,方轻鸿再次裂开了。 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 他的未婚妻无论变成什么样,都会对他……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方轻鸿默默垂泪,可这辈子柳梦寒跟他拢共也没见几回吧?话都没说多少,相处更客套到不能再客套,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才暂时躲开师尊,还没想好回去怎么面对人家呢,就又来一个……要不要排得这么紧啊?! 「这——」 方轻鸿内心写满了拒绝,偏偏话又是他起的头,人家也只是顺着自己往下接,甚至还为照顾他的感受,才提出要拉近距离。如果现在出尔反尔,柳师兄一番好意被拒绝,处境岂不更尴尬? 所以这个苦果,只能他自己吞。 他撑起嘴角,用哭一样的语调说:「师兄喜欢就好。」 柳梦寒含蓄微笑:「是你喜欢就好。」 方轻鸿:…… 嘤。 幸好柳梦寒不是咄咄逼人之辈,没有再进一步试探他的反应,而选择转移话题,问他用的什么办法,竟能将赵子岳和严真卿的神识摄住。以筑基之身,让一个金丹大圆满、一个凝脉后期着了道,实在过于耸人听闻。 方轻鸿自然无法如实吐露,要他现在说了,又该怎么解释自己如何得到的九字真言?他前世亲眼见证过上修界诸派为争夺这门秘法,打得血流漂杵死伤无数,一旦有消息传出,浣花剑宗恐无宁日。 因而在他成长起来前,绝不能让秘法出世。 方轻鸿在心里说了句抱歉,对柳梦寒扯谎道:「我哪有这本事啊,全仰仗宗主给的法宝。」 倒也说得过去,分神真君的法宝用来对付这么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柳梦寒体贴地没再寻根究底,帮着他把严真卿藏在丹田内的东西取出,挑挑拣拣出几件魔器,两人又探讨了会儿功用,临末方轻鸿问:「师兄怎不问我要如何处置他们?」 柳梦寒反应十分平静:「你既不杀他们,就还有别的想法,而从刚刚到现在,师弟每件事都做得有条不紊,想来心中已有决断,我听着便是。」 方轻鸿点点头,目光流转过两具空壳:「如今敌暗我明,谁都不清楚他们到底还在崑崙布置了多少棋子,所以我想引蛇出洞。既然他们想来秘境,我们就发发慈悲,如其所愿。」说到后来,他狡黠地朝柳梦寒眨眼。 后者跟着莞尔一笑:「其实宫主也有此意,只是当时没有这样的地利供我们选择,现在算心想事成了。」 我们? 方轻鸿心念转动,看来崑崙宫早有防备。这样也好,他一个人能做的到底有限。 第37页 柳梦寒:「不过这细节处,还需我们再斟酌商量。」 「不必了,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去个地方。」方轻鸿望向洞口,视线刺破漆黑长夜,掷地有声道:「师兄只管听我的,保证他们有进无出。」 他打了个响指,原本软绵绵靠着石壁的两具身体在收到指令后,立即站起,接过方轻鸿递迴来的罗盘和一些器物,就呆呆往洞口走。不多时,便兵分两路,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赵子岳已经废了,开启通道的重任就落在严真卿身上。方轻鸿有心送魔修份大礼,他在严真卿识海内留下的暗示,就是让他把通道的末端定位在巨蛟的天生湖。 希望魔修们会喜欢巨蛟的这份「热情」。 接下来,他和柳梦寒要趁此地妖王被赵子岳引走的间隙,逃离它的势力范围。 紫霞仙人有心灭杀所有擅闯者,因而下手毫不留情,但在光阴经年累月的腐蚀下,原本十死无生的杀局,早因部分阵图失去作用,而给后来者留下了一线生机。 方轻鸿没有走过密林和天生湖这条路,他是在沙漠躲避妖王和毒虫大军的追杀时,一脚踏空踩进了什么传送阵,被送到孤鹜山的。而前世告诉他这条路,且有惊无险通过的,正是柳梦涵。 修士都知晓气运的存在,每个人自降生起,都会被天道的气机影响,而成大事者,註定受天道偏爱。方轻鸿同样不例外,他很清楚气运对修士的影响远超凡人,既然柳少宫主能过一次,就能在气运加持下,过第二次。 现在东风俱备,就差…… 他抬头瞧了瞧夜空,天际乌云遮蔽,无星无月,暗淡极了。 方轻鸿遗憾地耸耸肩,观不了天象,那就用其它办法。从须弥戒中取出几枚铜钱——这几枚铜钱皆由玄武背甲打磨而成,通体乌沉,上刻细密繁复的纹路。他屈膝蹲下,随手往半空一抛,圆滚滚的铜币落下后悄无声息,静静铺在尘土里。 指尖升起一点火光,方轻鸿拨开看了下,忍不住挑眉。 第三十九卦,水山蹇。 卦象为上坎下艮,主位艮弱于客位坎。前路险阻重重,需主位伺机而动,时刻注意环境——既客位的变化,方能不错过那一线生机。总而言之,是要他加强和秘境联结的卦辞。 蹇,跛足,不良于行,须趋吉避凶、及时止损……可眼下走不走,又岂是他们这两个「跛足」能决定的,只能因地制宜了。 方轻鸿拾起一枚铜币细细观摩。阳爻,不利东北,利西南。 收起卜卦用的道具,少年剑修甩甩马尾,神采奕奕地道:「西南坤地见吉,师兄,我们走地门。」 不同于沈柯对「旁门左道」的不屑一顾,柳梦寒是崑崙宫引以为傲的杰作,道术御器炼丹阵法无一不精,在方轻鸿说完后,不消片刻便釐清关键。两人都不是拖泥带水之辈,立即循着卦辞给出的生路急急而奔。 行进间不敢分得太开,恐被阵法编织的幻境引散,柳梦寒就用捆仙绳两端,分别栓系住自己和方轻鸿的手腕。犹如一条绳上的蚂蚱。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心跳如雷,不可知的未来让人在为自己的命运而紧张时,又生出股同生共死的慨然来。 闯入地门后,方轻鸿丢出几块灵石,布下个小型的降神阵法,把自己的一缕神识寄生于此,从而和此地的灵脉运转构成联结。他每走到一处都要依样画葫芦地布阵,在领着人屡屡化险为夷,绕过几处绝地后,柳梦寒出声道:「师弟,恕我冒昧,其实师兄来时便想问了,浣花剑宗的剑诀独步五域,剑宗门人也一心向剑,而师弟却对阵法祝着之术了解甚深,可是另有机缘?」 阵法修习至化境,可改天换地、蒙蔽天机,同样能成为飞升成仙,但要想达到这样的高度,就必须了解什么是仙家手段,箇中妙法非仙典无以为继。 方轻鸿哈哈干笑两声,心说总不能告诉你,我这套经验总结还是脱胎自崑崙宫的镇派绝学《太古通典》,和太微垣护得跟眼珠子一样的《伏羲阵图》吧。 紫霞仙人为炼化太初剑,简直煞费苦心。他硬生生挖来九条极品灵脉、和七十二条上等灵脉,取九之极的聚灵格局,再佐以山环水抱的上等地势,才打造出这座穷尽小世界之力的炼化炉,只为让太初认主。 若非危机重重,修士若能在此打坐修行一日,足可比拟外界五日。 一路上两人不敢有片刻逗留,通灵阵的维持极耗精力,更何况真仙布下的阵法又岂容人掉以轻心?方轻鸿真元有限、内伤未愈,两厢加持下很快就支撑不住了,柳梦寒到底高出他两个大境界,所拥有的真元不可同日而语,因此在稳定住伤势后,就和他交换着主持阵法,辨别方位。 如此坚持两日,身上虽增添数道新伤,看上去形容狼狈,好歹没危及性命,直到第三日,两人才终于栽了个跟头。 彼时方轻鸿刚找出条活路,岂料这次的生门竟开在瀑布上空,猝不及防下,力竭神枯的他竟直挺挺跌落!眼看就要活活摔死,被匆匆赶至的柳梦寒抱进怀中。后者同样不过强提口气,落地时由于力的惯性单膝跪倒在地,青年不由闷哼一声,整个膝盖都陷进了泥地里。即便如此,他也没松手,稳稳噹噹地抱着人,承受对方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重力。 方轻鸿惊魂未定,须臾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被前未婚妻,以抱女人的姿势抱在怀里!顿时手脚僵硬,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第38页 「师、师兄,你没事吧?」他没力气,即便有也不敢用力推,大家都是强弩之末,只能盼望向来善解人意的柳梦寒,能懂他此刻的尴尬。 可偏偏柳梦寒像失了往日解语花的可贵品质,完全读不懂他浑身上下透露出的拒绝,神情关切地问:「师弟呢?可有哪里不适?」言罢还上手检查,指腹沿着骨骼经络游走。 「不用不用!我没事,师兄先放开我。」 「为防万一,还是看看再做计较。」 「真的不用……」 这时,沈柯自瀑布后的岩洞内走出,看清水潭边纠缠的两人后,不由眯了眯眼,语气危险:「我还当是谁……你们在干什么?」 水山蹇,利西南,利见大人,贞吉。 第22章 对面相思 沈柯:呔!好个不要脸的男狐…… 方轻鸿开始怀疑自己的卜卦水平,是不是跟着修为一起退步了。 那厢沈柯已气势汹汹杀到近前,居高临下地盯着这对狗男男,特别在看到柳梦寒手还搭人胸口时,眼角一抽,面无表情道:「放开。」 柳梦寒抬起脸,睫毛纤长、眸光如水,温润的脸庞清纯无辜:「抱歉,师兄真元耗尽,没力气了。」 沈柯「嘶」了声,好个不要脸的男狐狸精,他果然没瞧错! 当然,蜜罐子里泡大的沈少宗主是不会因为对方身份尊贵,就影响到发挥的。他立即痛斥了崑崙宫少宫主的伤风败俗和不知检点,听得方轻鸿在一旁想自己是不是被殃及池鱼了。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然后沈柯就弯腰双臂一抄,将他从柳梦寒怀里挖出,抱了起来。 四目交接,静默无声。 方轻鸿:「你……」 沈柯:? 方轻鸿:「沈师弟有没有觉得,少了个步骤?」 沈柯:「什么?」 方轻鸿干脆道:「把我放下。」 沈柯拒绝得同样利落:「不要。」 方轻鸿一身道袍被瀑布沾得半湿,目下识海刺痛、真元干枯,连个净尘诀都掐不出,只能忍着浑身的不适,任由它黏答答贴皮肤上。 更要命的是,沈柯一个命元旺盛、灵气纯粹的阳火道体,从体内自然而然散发出的热息,正毫无遮掩地透过衣衫渗入进来,托住他后背的手掌更烫得方轻鸿头皮发麻。这个人的气息就和他行事做派一样,都带着堂而皇之的侵略性。 但他并不想如此亲密无间的,感受一个男人的体温。 沈柯垂首,眸光深深。 身临危境,保命尚且捉襟见肘,哪还能做到如平时般一丝不苟?方轻鸿衣冠不整,前襟有两道明显的划伤,洁白的道袍被剑气割开,带着血痕的胸膛若隐若现,随着唿吸轻轻起伏。乌黑的湿发并作一缕缕,有些贴在颊边,有些则黏在颈侧,更衬得人唇红齿白,眉清目明。 此刻,少年剑修正瞪着他,嘴唇一张一合:「你还想怎样?」 他的下唇要稍厚些,形状饱满水润,上唇偏薄,唇弓线条秀丽,小巧的唇珠点缀在正中,引诱着人咬上一口。 沈柯回神,理直气壮道:「他抱你多久,我就要多久。」 ……你赢了。 方轻鸿拿小孩脾气上来的人没办法,何田田用这招对付他时向来管用。他知道沈柯不喜欢燕长风,连带对近似类型的柳梦寒恨乌及乌,而他,则只是沈少宗主赌气之下的牺牲品。 唉,这算哪门子贵人? 方轻鸿耷拉着眉毛,在心底唉声嘆气。算了算了,还是再往前走走,既然卦辞说能助他们一臂之力的人在西南,那就一定还在。 这时,终于回过劲来的柳梦寒施施然站起,不知从何处又变出柄摺扇,展开在胸前摇了摇,莞尔道:「伤风败俗?」 他眼中的揶揄意味太浓,容不得方轻鸿装瞎当没看见,只能用手指戳戳沈柯,让人赶紧放自己下来。戳了下后,忍不住又碰了碰,这小子吃什么长的?胸肌还挺发达。 沈柯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当着柳梦寒的面收紧手臂、扬高下巴,得意地自鼻间溢出声轻哼。 柳梦寒笑纹加深,语调愈发意味深长:「不知检点?」 沈柯:「你不用阴阳怪气地拐着弯骂,我都能听懂,我就看不惯你这种迂迴婉转的伪君子劲儿,才来替□□道的。」 不是你主动找人家麻烦的吗?! 方轻鸿一脸抽搐,悄摸收回手,对沈少宗主的胡搅蛮缠有了更深层次的领悟。 到底是光风霁月,人人望而生羡的柳家君子,被如此挑衅仍未动怒,风度翩翩朝满脸写着救救我的方轻鸿递去一瞥,便仁慈地选择了顾全大局:「沈师弟如此急公好义,不若先让方师弟去换身干净衣物,你这么抱着,反倒是累及了他。」 当即换来方轻鸿「知我者莫若师兄」的感激目光,气得沈柯差点一个倒仰。 等人都收拾妥帖,用了丹药,三人盘膝坐在沈柯寻到的洞窟内,听着洞口哗哗的瀑布流面面相觑。 半晌,方轻鸿清清嗓子,问道:「师弟这十日过得如何?怎会出现在此地?」 柳梦寒和沈柯不熟,算上今天,也就第二回 正式打照面。后者更对其抱有强烈的偏见,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交流沟通的重任,自然落在了方轻鸿身上。 沈柯目光幽幽:「你是诚心想问,还是没话找话?」 第39页 方轻鸿:? 方轻鸿:「你能活到现在,想必也对我们如今的处境有些了解,整座紫霞秘境就是个大杀阵,身在此山中,就不会有真正能落脚的安全地。这一路你要有些感悟,我们可以交流下,扬长补短,为逃出生天增加几分胜算。」 然后他就看到对方面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黑着张脸不说话,一副闹别扭的模样。 ……这又是怎么了? 柳梦寒适时出言提醒:「沈师弟大约是觉得,我们在利用他。」 「谁跟你我们?」沈柯斜他一眼,冷冷道:「只有你会这么想吧。」 紧接着,像是为证明自己并不如其所想的小家子气,右手一翻,幻化出那面月照天门镜的仿制品,跟只花孔雀似的在方轻鸿面前招摇:「区区杀阵,本少爷还不放在眼里,瞧见没有?今日你要把少爷我哄高兴了,也不是不可以保你。」 方轻鸿:…… 是哦,月照天门镜最大的功用就是溯本回源、堪破虚妄。 自觉胜过一筹的沈柯眼尾骄矜地扫了下柳梦寒,见人但笑不语,一脸运筹帷幄,瞬间明白自己是中了计,怒道:「敢对我用激将法?!柳梦寒,区区一个崑崙宫少主的名头我还不放在眼内,你——」 「好了好了,」方轻鸿见势不妙,连忙打圆场,摆出副洗耳恭听的姿态,给沈柯顺毛:「你继续说,我想听。」 沈柯不甘不愿地哼唧两声,又被方轻鸿戳了戳手臂,终于放弃发作,老老实实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刚开始沈柯的传输位置不好,竟直接将人送进了龙潭虎穴的密林中心,全靠这面镜子保驾护航,才得以险死还生的留下一条命。根据镜子的指示,他一路行至此,然后就发现这座水帘洞内,竟蕴有灵气凝结的万年钟乳精华! 他来的路上也很是倒了几回霉,模样没比柳方二人好到哪儿去,见状干脆两眼一闭,开始打坐修炼,汲取万年钟乳内蕴含的纯粹灵力。这钟乳精华可滋养耗损过度的经脉丹田,亦能温养神识,沈柯才呆了五天,身上的伤便悉数痊癒,连神识都壮大许多。 方轻鸿将人上下左右地打量了遍,诧道:「你突破了?」 犹自气闷的沈柯听他这么问,又挺直背嵴,有了优越感。「也就坐了会儿吧,自然而然就突破了。」说完拿眼角偷偷觑人,有些骄傲地小声说:「我可还比你小半岁呢,现在最早进入筑基后期的人换我了。」 像只别扭又忍不住想讨夸奖的大型灵宠。方轻鸿失笑,下意识拿出了哄小师弟的态度:「是是是,沈师弟天资过人,师兄我自愧不如。」 「你、你要是想……」沈柯偏开脸,藏在浓密髮丝里的耳朵尖,悄悄红了。「我可以带你过去。」 方轻鸿爽朗一笑:「好啊,再记你个人情。」语毕,转头看向柳梦寒:「先前咱们打巨蛟留下的陈伤,一直都没机会好好调养,正好可借这万年钟乳根除伤势,师兄金丹上的裂纹也能趁此补上了。」 沈柯:「不行!」 方轻鸿迴转视线,一脸不明所以。 「我发现就是我的,有权处置它!」沈柯霍得起身,表情像被辜负的良家少女,愤怒一指丈夫在外的「姘头」,又气又委屈:「你可以,他不行。」 不是吧,你对燕长风就恨得这么深沉?他究竟怎么你了? 方轻鸿看看他,再看看柳梦寒,有些尴尬。 的确,无主之物谁先发现,便属于谁是修真界不成文的规矩,他干不出杀人夺宝的事,所以钟乳的处置,还真由沈柯说了算。即便他什么都不分,也都在情理之中,但自己要就这么跟着他走了,独留柳梦寒一人在此,怎么想都过意不去。 「方师弟且去罢,不必担心。」柳梦寒看穿他心中隐忧,温温文文地劝:「其实师兄身上有些准备,不过是寻不到好时机,能静下来调养,现在有人能照顾你,师兄就可以心无旁骛地疗伤了。」 「如此便好。」方轻鸿长出口气,心中惭愧:「是我修为低微,拖累了师兄。」 他还待再和人说几句,一旁早等到不耐烦的沈柯一把拽过他手腕,拖着人往水帘洞后方走。路上方轻鸿不禁感嘆:「你这脾气,若非你是太微垣少主,得吃多少苦头?」 不提还好,一提沈柯瞬间拉长脸,薄唇紧抿,半句话都不想说。 「生气啦?」见人看都不看自己,方轻鸿身体前倾,歪过脑袋弯着笑眼,自下而上地瞧他:「是师兄理解错了,该先问问你意愿的,师兄给你道歉好不好?」 他的态度亲昵而没有距离感,一切都是如此自然。 沈柯郁结在胸口的那团阴云,忽然就散去了,心跳又变得鲜活起来。他还小,对这份心情懵里懵懂,却也知道那不同一般,既懊恼自己轻易被左右的情绪,又在对方漆黑的瞳仁倒映出自己的身影时,止不住地欣喜沉沦。 他像只张牙舞爪的幼兽,笨拙而凶相毕露地守护着,尚未及品尝到甘美滋味的珍宝。 第23章 龙性本…… 沈柯:本什么来着?你倒是…… 钟乳林隐藏在层层水帘后,幽寂的甬道内,仅余水流滴滴答答敲击石板的回声。两人每深入一寸,空气内蕴含的湿气和灵力便浓稠三分,方轻鸿浑身毛孔舒张,那些混杂在水汽里的灵流争先恐后涌入他体内,涤盪受损的经脉。 第40页 走过最后一重帘幕,视野陡然开阔,出现在方轻鸿眼前的,是片望不到边际的地下河谷。大大小小的水潭连绵成片,直到没入远处的黑暗里。一根根乳白色的钟乳石倒悬在人脑袋边,在暗沉的岩洞内,散发出玉般莹润的光泽。 风缓缓拂过,方轻鸿深吸口气,是沁人心脾的凉。 沈柯神色已经缓了下来,带着人进入灵气最充裕的中心阵眼,「这是我打坐的地方,现在勉为其难借你一用。」然后将一块巴掌大小、成色极好的钟乳精华塞进方轻鸿手里,让他入定时握着吸收,将有事半功倍之效。 钟乳的吸纳方式跟灵石差不多,方轻鸿盘膝坐好,从须弥戒中取出那枚被净化过的蛇卵,「我也不白得你东西,喏,这是洪荒异族的后代,拥有天赋传承的纯血蛟族,和你算有些关系,好好养它,对你有好处的。」 蛇蜕成蛟,蛟得道而化龙,属于龙族的进化支脉。待在真龙后裔身边,不但蛟能受龙气影响,加快修行速度,沈柯也能通过「远亲兼下属」的刺激,使体内沉睡的应龙血脉提前觉醒。二者可谓相互成全,远比待在方轻鸿身边有前途。 自觉还了笔人情债,还给蛇卵找好下家的方轻鸿心无负担,兀自沉入,因而也就错过了,沈柯望向他的复杂眼神。 出身修真界钟鸣鼎食之家的小少爷,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没收过?眼前这枚蛇卵虽于他人而言稀有可贵,但对和百鳞之长渊源甚深的沈氏一脉来说,却并非如此。可他偏偏就因这份礼物,生出了从未有过的雀跃。 那喜悦压也压不住,多的仿佛要满溢而出了,尊贵的身份和绝伦的天资造就他过往的轻狂和桀骜,可此时的沈柯却像个没有防备、再生涩不过的少年人,红晕悄悄爬上脸颊,过于锋锐俊美的脸庞上,流露出鲜有的羞赧。 他背对着心上人盘膝而坐,低头抱着蛋,轻轻抚摸。幼蛟感受到高阶生命的气息,整枚卵都开始轻轻颤动,细弱的气息从卵内漾出,兴奋地和沈柯沉睡的龙息交感。 须臾,忽然手势一顿,黑衣劲装的少年默不作声迴转身来,静静注视方轻鸿双目紧闭、静如止水的面容,替他护法。 光阴如指间穿越过的风,悄悄熘走。 三日来,蛇卵一直被沈柯捧在手里,捨不得放进干坤袋。就这么日日相对,像等待一朵花开般,耐心等待着人醒转。 方轻鸿和柳梦寒的伤势不同,他损的是心头精血,强行提升力量的情况下,经脉也出现了撕裂的痕迹。乳白色的精华化为液体,温柔地抚摸过每寸脉络,将细小的裂纹悉数修復,还在万年孕育的灵力精华下,被滋养得愈发柔韧坚固。 至少再来一回,道体能撑住他造作一次,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 而后,灵力跟随真元游走进心脉,在蕴着六神之君火的心脏外形成一层薄薄的、浅浅白色的膜,柔软的包覆住,润物细无声地沁入心脏。方轻鸿神魂一震,舒服的几要□□出声。直到识海被修补完毕,浑身上下得到充分滋养,方轻鸿的修为差点直接突破到大圆满,幸亏及时压制住。 他才入筑基后期俩月,积淀还不够,筑基于修行一途至关重要,最好能再接受下心境的磨砺,将道身磋磨得更坚固。 神魂沉入识海深处,他恍恍惚惚间,像又做了个梦。 梦里还是那光怪陆离的世界,只是这次他能看见的更多了。那位总在他脑内出现的颓废男子,这回站在了路边,很多穿着和他同样奇怪的男女,在他身后来来往往。官道上奔走的不是马车,尽是些四个轮子的妖兽,人就坐在它们的肚腹里,被驮载至各个方向。 男子招招手,其中一只就停到他面前。打开妖兽的肚子,他坐了进去,对前边像车夫一样的人说:「师傅,去xx小区。对,走解放大道,停南边那个门。」 「好嘞!」 好奇怪,他们明明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体内半分灵力也无,是如何驾驭这些妖兽的? 方轻鸿正待跟上去探个究竟,突然,一阵神识被拉扯的刺痛感穿透天灵盖。他倏地睁开眼,呆呆盯着凑过来看他情况的沈柯,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沈柯不明所以,又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瞧得有些羞涩,别别扭扭坐回去,问:「怎么,我脸上有东西,看这么出神。」 方轻鸿拍拍胸口,才从那仿佛被魇住了的诡异境地里挣脱出来:「我入定这段时间,可有什么异常?」 「没有啊,我就在这坐着呢,有情况月照天门镜早预警了……喂,你不会是做在噩梦吧。」沈柯高高扬着下巴,眼角余光在方轻鸿身上扫啊扫,嘀嘀咕咕地挤兑:「都筑基了,居然还会睡着。」 方轻鸿对他狗嘴吐不出象牙这点有很深刻且超脱的认知,因而并不计较,瞥见沈柯手里嗡嗡震动的蛇卵,瞬间被吸引去注意力:「咦?它醒了吗?」说着就探过身来看。 沈柯警惕地举起蛋:「干什么?」 「哎呀我就看看,不问你要回来。」方轻鸿一手按在沈柯肩膀上,伸长了胳膊去够蛇卵。 这幼蛟到沈柯手里后,就变得十分活泼,时时刻刻都想讨好这位尊贵的主上,眼下也不例外,正使出了吃奶的劲向人撒娇。 方轻鸿看得有趣,重心不自觉往沈柯这边偏,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他身上。后者从耳朵尖一路红到脖颈,眼疾手快地将蛋塞进干坤袋,亡羊补牢地加句:「那可不一定,反正给了我就是我的。」 第41页 方轻鸿手扑个空,闻言忍不住就移到了沈柯颈侧,掐着人晃了晃,咬着牙道:「臭小子,你把我当什么呢?师兄我是出尔反尔的人吗?!」这狗嘴也太狗了! 他们所处的位置本就狭小,四面都是水潭,沈柯给他让了地,就只能堪堪坐在潭边,现在被方轻鸿使劲摇晃,差点仰面栽进水里。为摆脱失重的境况,沈柯下意识往前倒,连带着方轻鸿也被他压在身下。 方轻鸿摔得后背发麻,万幸千钧一髮之际,沈柯伸手护住了他的后脑勺,没怎么痛。他屈膝蹭蹭对方,双手往外推搡,示意人赶紧起开。 沈柯终于翻身做主一回,加上那点不可言说的心思,哪肯轻易放过他,故意装瞧不见,任凭方轻鸿如何卯足了劲,都不动摇。 气氛变得愈发躁动,就在方轻鸿忍不住要动真格时,身上那位突然僵住了。紧接着他也像察觉到什么般,僵住了。 两人四目相接,默默无声。 方轻鸿:…… 沈柯:…… 黑衣少年面皮涨得通红,连带着整个人都烧起来。 后者面无表情地自我安慰:算了算了,连师尊都……过了,这世上他已无所畏惧。大家都是男人,好像谁没有似的。 他自我鼓劲完,还要欲盖弥彰地宽慰沈柯:「没关系没关系,师弟还年轻,道心尚未稳固,有这种反应很正常,你有应龙血脉,正所谓龙性本……呃。」 见人终于说不下去了,沈柯收拢手臂,将人牢牢箍在下方,皮笑肉不笑地接:「龙性本什么?师兄倒是说全了,好教师弟我听个明白。」 没想到这小崽子第一次喊他师兄,竟是在如此要命的状况下。 方轻鸿羞愤欲绝:「你你你你!」 「我我我我。」沈柯寸寸逼近:「然后呢?」 热息扫拂而过,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即便心智尚未成熟,沈柯也是个拥有成年体型的男人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轻柔的话语伴随脚步声渐近,柳梦寒摺扇轻敲掌心,嘴边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你们在干什么?」 他目光温软,在莹莹生辉的钟乳映衬下,更似星子明亮。 方轻鸿忍不住顺着他的视线,去瞧自己和沈柯的姿势,顿时发出一声哀鸣。 我的一世英名啊啊啊啊!! 他含恨瞪视身上人:沈、柯! 如果眼神能杀人,那对方早被他捅成了筛子。 可惜始作俑者没有半分愧疚之心,若无其事地坐起身,懒洋洋回:「关你什么事?回去,这里不欢迎你。」 好个不解释不掩饰,杀人诛心,杀人诛心。 第24章 孤鹜山 缺心眼,没心肝,你知道什么…… 往西南方一直走,就能到紫霞仙人洞府所在的孤鹜山。 短短千里之距,若放到平时,修士御剑飞行不消盏茶功夫,可如今他们只能步步为营。方轻鸿思及他和柳梦寒光到瀑布这里,就足足耗费三日时光,眼下还有近半的路程,不禁在心底哀嚎。 打从钟乳林出来后,他们三人相处时的气氛就一直很诡异,方轻鸿夹在中间左右不是,日子过得十分煎熬。 「愣着干什么,走这边。」沈柯拍了下他脑袋,在方轻鸿看向他时,摆出副目下无尘的姿态,拿着镜子迳自往左拐。 方轻鸿追上去拍了下他的后背:「动手动脚的,你就不能好好讲话。」 「不能。」沈柯低头盯着镜面,专注得能烧出个洞来:「你要不喜欢,就跟姓柳的去好了,他倒不会打你。」 方轻鸿一阵无语:「你又怎么了?」 「哼。」比他高大半头的少年高贵冷艷地挺胸抬首,加快脚步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头。留人在后面怀疑人生,寻思自己是不是把他得罪狠了。 那天从钟乳林出来,三人间的气氛就变得格外诡异,方轻鸿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尴尬过。可另外两个都一言不发,本着活跃气氛的初衷,他主动向沈柯搭话:「你给赵子岳下的什么蛊?」 方轻鸿万年老树粗的神经这回终于纤细一次,记住了沈柯说的什么「我们之间的秘密」,机智地选择用神识沟通。 后者大发慈悲赏他一眼:「你遇到他了?」 方轻鸿把前十日的经歷简要概述了下,省略自己如何控制两名魔修内应的过程,总结道:「你这蛊好霸道,能在柳师兄手下过那么多招的人,竟连自己的金丹被啃食完了都没发现,太微垣从什么时候起,涉猎巫蛊之术了?」 「少见多怪。」沈少宗主的孔雀尾巴抖了起来,「你既知我太微垣沈氏为应龙神后代,就该想到,我们对异族有血脉上的压制。这可不是南疆那些妖人玩的蛊,是我们饲养的异兽,珍贵着呢。」 方轻鸿瞳孔一缩:「洪荒异族?!」 沈柯:「罗罗鸟的后代,天地大劫后侥倖存活的混血罢了。」 《山海经西山经》云:又西三百五十里,曰莱山,其木多檀、楮,其鸟多罗罗,食人。 罗罗鸟的体型不大,性情却十分凶暴,它的皮肉坚实、毛似针雨,生有双头。背上的头能发出迷惑人心的声音,在将人族和飞禽走兽骗至近前后,用下边的头吃个干净。 难怪能骗过赵子岳的眼睛……方轻鸿心神一凛,恐怕就连他先前所见,都只是罗罗鸟的障眼法。 第42页 这种鸟动起来迅勐如电,且水火不侵,寻常利器亦无法伤它,虽不似其它创下赫赫威名、血统高贵的异族,在洪荒时也算难缠。血脉驳杂的异族无法开启隐藏在识海深处的传承印记,罗罗鸟的天赋异能就是惑心之术,看来沈柯的这只即便不是纯血,也没有混太多杂血进去。 「这只是用秘术养大的,和洪荒时的罗罗鸟不大一样,应该说在我们太微垣的□□下,它更出色了!」 「要是鸟王,连大能都不能倖免。只要被它近身,照样能把人啃成个废人。」 驯化后的罗罗鸟胃口被养得极刁,从囫囵吞枣的进食方式,变为只吃人身上最好的部分,而修士的全身之精,自然便在内丹。方轻鸿看到的那枚白白圆圆的东西,根本不是丹药,是封印它的茧。 而且即便罗罗鸟体型再小,都不会肉眼不可见,这随同雾霭钻入毛孔,到体内再凝聚成型的法子,委实像上古大巫的手段。可据《大荒西经》记载,巫咸国在女丑以北,也就是现在的道域南境,和即便在北境,都地处极北的太微垣未免差得太远。何况就他所知,巫咸的祝着之术早有传人,不可能再…… 方轻鸿心念电转,按捺下心头的寒意。和灵宠不同,活生生炼化一只异族,就是不再把它当活物看。利用它们自身的特性为人所役使,看来洪荒大劫后的人修为逆天改命,选择的路过于不择手段了。 异族中不少是秉承天地意志诞生的祥瑞,若连它们的血脉都被如此苛待,这因果未免结得太大。 但见沈柯说得习以为常,说明太微垣于暗处施行此道,已有多年。 「你……」方轻鸿停顿了下,「这幼蛟既如此亲你,就好好待它。」 沈柯想通前后关窍,登时勃然大怒。将两人神识传音的默契抛诸脑后,不敢置信地拔高音量:「你、你怀疑我?!」 「没有的事,师弟误会了。」方轻鸿回想起沈少宗主上辈子气吞山河抽灵宠长鞭的架势,立即改口。 「你骗谁呢!」沈柯气急,一把拉住他胳膊,将人掰过来质问:「给我说清楚,物竞天择强者为王,有什么不对了?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太微垣!」 方轻鸿挣了挣,见无法甩脱,无奈道:「师弟,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我,柳师兄还在旁边看着呢。」语毕,朝人恨铁不成钢地比了个眼色。 走在最前边的柳梦寒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瞧他们,方轻鸿歉意地笑笑:「对不住,教师兄看笑话了。」 谁知这句话里,不知哪个字眼又戳了沈少宗主的心肠,少年松开手咬牙切齿地挤出句:「你这人就没有良心。」便不肯再搭理他。 方轻鸿顾及先前两人讲悄悄话,抛下柳梦寒还被人当场抓包,在试探沈柯几回无果后,决定等他冷静下来再好好交流,转而向柳梦寒搭话。 鸡飞狗跳的折腾后,直到现在,他才有好好打量人家的时间。几日不见,柳梦寒的伤势竟真如其所说般,痊癒了。 能在短时间内治好那么重的伤,其丹药的珍贵程度,足可与万年钟乳精华媲美,这种事涉及隐私也没多问。事到如今,他算对道域的古老宗门有了新的认识,总之什么都不奇怪、什么都有可能。 「看来师弟说的没错,我们越靠近前边的那座山,法阵的威力也越强大,接下来你可还有什么打算?」 「唉,师兄抬举我了,咱们是客,客随主便,哪有我们选择的余地。」 忍着几乎要将他后背灼伤的视线,方轻鸿笑吟吟地迴转头,将话题拉回沈柯身上:「师弟你也听到了,前面那座山是整个秘境的阵眼,为兄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人闯荡,不若就跟我们结伴同行,如何?」 沈柯嘴角勾出个嘲讽的弧度,无情戳穿他的糖衣泡泡:「跟姓柳的待久了,学得跟他一样假模假样,不就想借我法器一用吗。」 方轻鸿:「哇,师弟真是慧眼如炬,师兄自嘆弗如。」 沈柯面上不动如山,心中恨得咬牙,这人难道以为讨巧卖乖几句就能让他消气了?事情就能翻篇了?做梦! 偏偏这时,旁边还有个狗玩意儿装出副宽宏大量的人样,拍拍方轻鸿的肩煽风点火:「沈师弟的脾气你我都了解,看开点。」 沈柯一肚子强压着的火当即迸发出来:「姓柳的,别以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劝你适可而止,否则我就让你从此后,再说不出看开点的话来。」 方轻鸿见他那副恨不能掀屋顶的劲头,一时心梗,暗道你们都少说两句吧,真的。 「好了好了,沈柯,我借你法器一用是真,恐你一人晃荡下去遭难也是真。」方轻鸿收了笑容,一脸认真:「你既心如明镜,应当明白的。」 ……缺心眼,没心肝,你知道什么。 沈柯浑身张扬锐利的尖刺慢慢收了回去,内心却涌起一股酸涩,「不带上我,你难道还想弃我于不顾?」 方轻鸿无奈:「是是是,所以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当天入夜,三人寻了处相对安全地方稍事歇息,方轻鸿跳到沈柯打坐的树上。足尖轻轻点着手臂粗的枝桠,他蹲在双眼紧闭的黑衣少年面前,拿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在人鼻下晃。沈柯忍无可忍,勐地睁开眼:「你干什么!」 方轻鸿一手支着下颌:「还生气呢?」 第43页 「……」 「我道歉好不好?」 「……」 「草给你,你挠回来?」 气氛静悄悄。 良久,沈柯忽然唤了句:「方轻鸿。」 「嗯?」 「我没打算将它炼成傀儡。」 朦胧月色下,白袍少年唇边绽开一个笑,「你既说了,我便信你。」 那困扰他整整一日的酸涩和没来由的懊恼怒火,瞬息烟消云散。沈柯只觉心被什么塞得满满当当,对眼前这个人,使不出半分性子来。 又过四日,三人终于行至孤鹜山脚下,这小半截的路程,竟耗费了比先前还多的时间。甫一踏入孤鹜山结界,方轻鸿不由愣住。 从结界外看,孤鹜山永远笼罩着层迷雾,只有深入其间,才能窥得其真正风貌。可这……不该啊!前世孤鹜山根本不长这样,这可是仙家闭关之地的灵山,连路边一株草都能拔回去入药,怎么会?! 眼前陡峭险峻的山峰通体漆黑如墨,生长在山上的灵草灵木尽数枯萎,四野寂寂无声,连一只盘旋的灵禽都没有。 沈柯皱起眉头,开口道:「不是说生门在阵眼吗,怎么这里跟死门一样。」 一旁柳梦寒顾自沉思,像在权衡着什么。 任何一个地方,包括凡间,都会有万物生发之气,却别只在于这股灵气的浓郁程度。但现在的孤鹜山,它的灵力流动是停滞的。和水流相同,不运转循环的气,就会变成死气。 方轻鸿心中一动,立即故技重施,在山门口布下通灵阵。手掌贴在阵中心,神识随之探入山脉,少顷,他站起身,「你说的没错。」 沈柯转头,见人神思不属地喃喃出后半句:「这座山,还真死了。」 第25章 泽水困 继续三人行,傻狗狗大战心机给…… 怎会如此? 方轻鸿心神震动,勐然想到:太初剑呢?!难道已经不在了,被谁拿走了?不然孤鹜山何至于沦落至此? 仙山有灵,灵则显神,万物在「山灵」周而復始地吐哺下成长,便是的母亲。而现在他们所见的,分明是灵力干枯已久的徵兆,这里的「神」早不復存在。 不仅如此,整座山还像被什么污浊之物侵蚀般,正逐渐腐朽崩坏,这股『恶力』甚至渗入了地下,若非结界阻隔,恐怕他们不来,紫霞秘境也会在短时间内分崩析离,被大世界的伟力碾碎。 等结界支撑不住,让『恶力』蔓延出去,秘境的末日也就来了。 旋即他又否认了神剑有主的想法。 太初剑由鸿蒙本初之气锻造,只能和本源共鸣。而人体阴阳五行,能有一样独秀,便能在偌大的修真界占据一席之地。 譬如何田田的庚金道体,庚金一气独清,为世间最锋利不可摧折的存在,于剑道天生相合,是以为剑胎;再譬如沈柯的丙火道体,丙火为阳,既大威煌煌之日,是再正统不过的神道,也与他自身应龙血脉相契,两相加持,他的成就註定要高过父辈。柳梦寒则是天干第一位的阳木道体,同样根气独清,为木中君子,得道亲近,在道法道术一途的领悟及使用上,先天优于他人。 而方轻鸿则和他们所有人都不同。寻常人体内五行之气不驳杂,最好单一成格为妙,易于吐纳天地间属于他们灵格的灵气,方轻鸿却没有这方面的烦恼。他的身体就像由纯粹的五行之力构成,所有的气都得以圆融运转,互相生旺。 如果说单一灵格是道生万物后的产物,那么方轻鸿便是最接近混沌的本初体质,算和太初剑同出一脉,否则神剑不会只和他产生共鸣。这点也是他等道体大乘,完全唤醒太初剑后,方才得知。 神剑择主要求过高,且不说这时节,上哪再去找个和他一样的天生道胎,圣物择主必有异象,他前世拔剑时紫气东来、云蒸霞蔚,天际万道金光垂落,很是气派。只不过当时,刚好还有另一件异宝出世,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这是那件异宝的排场,根本没人把眼神分给这根黑不熘秋的烧火棍。 再者,剑主人将继承紫霞仙人弥留之际,通过大梦三生留下的时光碎片,从而了解秘境的真相。并且,他还能仰仗太初剑,取得秘境控制权,但现在什么都没发生。 方轻鸿目光一一浏览过几条上山的途径,从他目前所站的方位看,只能看到三条。但门其实有八座,暗合八卦之数。 他转头问:「观柳师兄神色,可是有了什么想法?」 「瘴气。」后者轻轻吐出一个词。 方轻鸿喟嘆:「师兄果然也发现了。」 「师弟高才。」柳梦寒抬手,以摺扇点指向其中某条羊肠小径,「瞧这里,它的当位在酉,酉西金,位居惊门,我猜此地是以九宫八卦阵部署,这通往山上的路,当有八条。」 不愧是无一不精的崑崙宫少宫主,竟然凭藉推测,就摸着了孤鹜山的入山门栏。方轻鸿想自己上辈子,在紫霞秘籍完全凭运气抓瞎,吃百家饭吃到崑崙宫、太微垣头上,都是修到分神期后的事了,当真福大命大,福大命大。 柳梦寒:「既然惊门在此,那它两侧的,分别就是开门和死门了。」 「等等。」方轻鸿又摸出铜币卜了卦。 上位之数二,下位六,这是……他双臂枕在膝盖上,蹲下身眯了眯眼,泽水困。 第44页 上兑下坎,兑为主,坎为客,坎水势大,为龙游浅滩之困象。 方轻鸿心念电转,泽水困虽有难展长才之意,却是险中蕴生机。第四十七卦泽水困,卦辞:大人吉,无咎;有言无信。 有言无信,指不要被外界释放的信号迷惑,永远像君子般意志坚定,保持头脑冷静,便可见吉。 开门定不会真如普通八卦阵那样,有迴旋的余地;死门在坤地,他本想选这条路,但眼下整座山都被污染,支撑死门的的坤气自当异变。没人知道异变的坤气会成为什么,只怕死门这回,真成十死无生之门了。 方轻鸿站起身,缓缓吐出口气:「还得走惊门。」 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惊门幻象重重,真假虚实难探,唯道心不乱沉着应对,方见出路。可不正与卦辞契合? 「话虽如此,但凶神在水位,需克之,调侯取用土,但山已死,构成水成灾而无所克的局面。」说到这里,柳梦寒难得流露出伤脑筋的表情:「看来只要我们踏进此山,就没办法再调用土,即便有孕育戊土属性的灵石,恐怕也是螳臂当车,独木难支。」 对阵法一窍不通,跟听天书似的听了半天,完全插不上话的沈柯这时拉拉方轻鸿衣袖,问:「不是说土克水吗,怎么就不行了?」 后者答:「灵石虽蕴有土气,但在这里,土气无根所依,造成循环相生的局面。土弱水强,如河岸决堤,会被涛涛洪水冲散,所以拿出来也没用。」 沈柯哦了声,「所以就是剑修打架没了剑?」 「很聪明嘛沈师弟!我看你蛮有天赋的,不学奇门遁甲可惜了,不过还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方轻鸿手按上他肩膀,安抚意味地拍了拍:「水克火,你的阳火道体在这山里,会被天然克制。」 沈柯:「……」 那还真是再糟糕不过的情况呢。 方轻鸿继续提点:「你闻闻,是不是有股极浓的水腥味?不要用鼻子,用神识去感应。」 沈柯依言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一脸嫌恶:「好臭。」 方轻鸿:「刚刚说了,凶神在水位,这些水雾已经在阵法和地利双重优势的加持下,衍化出『恶』了。柳师兄说的瘴气,就是这股『恶』,偏生水流无孔不入,只要我们步入其间,就会附着在肌肤上。它会通过眼耳口鼻、髮肤毛孔侵入身体、阻塞经脉,所以等下我们进去时,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哦。」 柳梦寒颔首,目露揶揄:「修士以天地灵气为餐,此地既无灵脉,真元便用一点少一点,无法再得到补充,沈师弟,你可要加倍小心。」 …… 沈柯:不是阳火道体了不起啊?! 「走走走,进山进山。」方轻鸿眼疾手快,推着正待发作的沈柯往羊肠小径走。气得人挣扎两下,委屈控诉:「你偏心!」 方轻鸿无奈:「我要真偏心,就放你去和金丹真人打架了好吗?」 听得沈柯哼哼唧唧,总算老实不少。 三人甫一踏入惊门,就被铺天盖地的白雾笼罩了。迷迷濛蒙的湿气附着在人身上,又黏又闷,难受极了,浓雾让他们即便隔着半个身位,都看不清人。不得已,只能互相拉住彼此。 方轻鸿本意是拽个衣袖,不曾想在他提出这个方案后,双手立即被拉住了。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像捕兽的牢笼般有力,牢牢包覆住他,触感却温凉如玉,一摸就知道是柳梦寒。 另厢是火烫火烫的掌心,攥得还死紧,半点没张弛有度的自觉。方轻鸿面无表情,肯定是沈柯那小子。柳梦寒就算了,毕竟他……咳,不正常,但沈柯拉什么手啊?!两个大男人肉不肉麻? 方轻鸿:「沈柯你放开,我没手拿剑了。」 浓雾里顿时传来隐含怒火的回应:「你还有只手呢?被姓柳的拉着?」 呃。 方轻鸿:「那你们俩都放开。劳烦柳师兄再将捆仙绳取出,我们一人拉一截。」 沈柯:「你还没回答我,凭什么两个人都拉你手,你光让我放开,不同他说?」 方轻鸿:「哥哥,你拉的是我右手啊。」 沈柯:「什么左手右手,我不信天生道胎还有使不顺的手。」 好吧你赢了。 方轻鸿:「行,我认输,我骗你的,你是我师弟,我比较好开口,可以了吧?」说完左手掌心被柳梦寒用指尖轻轻剐蹭了下,痒得他不由自主缩了缩,一截绳子便刚好塞进来。 沈柯:「你再叫声哥来听听。」 方轻鸿拉着绳子,把绳头往他手里一扔:「免谈!」 三人拉着绳子边走边吵——主要方轻鸿、沈柯斗嘴,偶尔柳梦寒插进来,讲几句正事。一路热热闹闹,倒也驱散了此地寂静诡谲的气氛。 沈柯用月照天门镜,将瘴气隔绝在外。奇怪的是,瘴气虽不不入体,浓雾却依旧瀰漫得到处都是,柳梦寒想了想,说:「看来浓雾也是幻境组成的一部分,我们先前相岔了,它和瘴气不是一体的。」 方轻鸿皱眉:「这就奇怪了……」 然而不等他思量出个子丑寅卯,只听柳梦寒低促地说了句:「小心!」 旋即一阵失重感袭来,他们就像坠落了万丈深渊。 等再睁眼,四周已空无一人。方轻鸿勐地坐起身拉扯绳索,两端空空如也,没了重量的牵制,很快就被他摸到了两截绳头。 第45页 他心神震动,想到卦辞,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放出神识去感知另外两人的方位。 这时,前方隐隐传来道人声,低而缥缈,似含有无限深情。 「……轻鸿,方轻鸿……」 「过来,我已等你许久。」 第26章 迷踪(倒v开始) 梦无痕 「谁?」方轻鸿寒毛直立, 警惕地看着四周:「你是谁?」 前方浓雾中,忽然出现一道人影,隐隐绰绰地立着。方轻鸿只能判断出他身形似男子, 长得极高。 难道……是紫霞仙人留下的影?! 声音从浓雾里传来:「过来,你便会知晓。」 方轻鸿沉默片刻:「那里有什么?」 「真相。」 「我为何要信你?」经歷过同伴失踪、及初涉幻阵的紧张后,方轻鸿找回了自己的步调,冷静道:「惊门内疑阵重重,机关埋伏甚多, 你不过是幻境制造出来的一个影。」 「信与不信,在你。」 「你只管花言巧语,看我听不听。」言罢, 方轻鸿不再理前方的人影,托着腮思索破阵的方法。说来奇怪,和沈柯、柳梦寒失散后,已经算离开月照天门镜的庇护范围, 那瘴气竟也未能入他躯体。 此地有何殊异之处吗? 那厢,人影见他态度坚决,许久未再开口。 滚滚白雾翻腾涌动, 地面亦开始巨震, 方轻鸿陡的抬头:「你干什么?!」 那人声音变得更为缥缈, 断断续续道:「时间不多,往西南走, 尽快醒……去……」 紧接着,方轻鸿面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股奇异浓烈的香味唤醒了他。 方轻鸿蓦地睁圆眼,辟谷多年,他竟有了凡人的味觉。这时, 飢肠辘辘的肚腹也传来咕噜噜的声音,他抬手握了握,发现经脉内流转的真元都不见了! 勐地坐起身,盖在身上的空调被顺势从肩膀滑落,方轻鸿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举目四顾,房内装饰俱是他不熟悉的,掀开被子跳下床,方轻鸿一路小跑出房间,实木地板被他踩得嗒嗒作响。 然后他就看见,那位几回在他意识朦胧间,出现于脑内的奇装异服的眼镜青年,穿着个叫围裙的东西,听到动静迴转身来,用很熟稔的口吻说:「呦,醒啦。」 方轻鸿站在厨房门口,低头看自己穿着和他一样奇怪的长裤,纯棉质地,宽松柔软,上身则是件圆领短袖。他想到什么,又摸摸脑袋,长长的马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毛茸茸的短髮。 眼镜青年关了火,将锅里的面分成两份装进碗里,而后端着两口大碗走出来,放到餐桌上,「我跟你讲,我只会煮泡面啊,你将就着吃吧。」 这是哪里?方轻鸿本想这么问,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从他嘴里蹦出的话变成了:「你不会天天就吃这吧?」 「当然不会。」那人坐到桌前,嘿嘿一笑:「我还能点外卖啊。」 「然后你就让我吃这?」 「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坐到人对面,吃了起来。 ……不,这不是我的世界,得赶紧醒来! 方轻鸿的意识在脑内剧烈挣扎,身体却犹如被操控的傀儡,按部就班地过着吃了睡,睡醒吃的生活。 日落月升,斗转星移,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不思进取,白白浪费数天光阴,五内忧急如焚。不知幻境内的时间流逝如何折算,外界到底过了多久? 到底在哪里? 幻境的门到底开在哪儿?! 施术人思想的边界,就是幻境的极致,得越过那条线……方轻鸿身体懒洋洋地瘫在客厅沙发上,大脑急速运转。 从始至终,幻境内只有他们两个,没有其他人造访这间屋子。那就可以确定,眼镜男是幻阵的关键,要这人想不到的,想不到的…… 「这里是崇明区cbd中心的xx大厦,大家可以看到,这里的商务楼都建得很高。作为本市地标性建筑,xx大厦更是其中最高的建筑,它足有46层,而就在刚刚,一名男子从它的楼顶一跃而下,当场死亡。」 壁挂电视里,现场记者喋喋不休地介绍着情况:「现在呢,事发地已经被警方围了起来,大家可以看到这个黄线,他们正在调查其死因。我们走访了这栋大楼里的工作人员,他们都表示不认识死者,应该可以确定,死者不是这里的员工。」 普通人,凡人…… 方轻鸿倏地直起身,跌跌撞撞跑到阳台,单手一撑,跳上阳台的护栏。 紧接着,身后传来玻璃器皿被打碎的声音。 「欸欸你要干什么?!」青年来不及收拾散落一地,刚刚洗净的水果,目瞪口呆看着他:「快停下,这可是17楼啊!」 就在对方冲上前来,意图阻止的那一刻,方轻鸿毫不留恋地收回视线,纵身一跃。 自由落体的观感并不好,尤其对□□凡胎而言。方轻鸿从未感觉到死亡离自己如此近,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每每都能化险为夷,却在失去所有倚仗沦为凡人时,体会到了无能为力的绝望。 所幸天道又一次眷顾了他,他沉重的肉身并未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千钧一髮之际,眼前突然瀰漫起浓重的雾,他就像穿越过层层云朵的鸟儿,最后被放置在厚实的草地上。 方轻鸿趴在草坪上喘了好一会儿气,才用发颤的手臂慢慢撑起身体。他赌对了。 第46页 对于凡人来说,从高空坠落必定死亡是常识,他要跨越的,便是常识的边界。而万一他错了,就真的死了,留在真实世界的道体,会变成一具无主的空壳。 可在那压抑而恐怖的官能感应如潮水般褪去后,浮出水面的疑点就像沙滩上闪烁的砾石,愈发明晰。 一般幻境所呈现的,其实是人内心的投影,是以,以人慾之所求最常见。再者,是和自己有大因果的人事物。方轻鸿眉头紧锁,到底这个屡次出现的神秘人,和自己结有什么深层次的因果? 而既然牵连甚深,又为何在他前世,从未出现过? 他的惊疑也只在一瞬,很快便意识到,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捆仙绳的两端这次有了实感,等他循着绳索摸到沈柯身边时,对方已经醒了,正跟尊雕像似的,坐着一动不动。 方轻鸿被吓了跳,上手推了把,说:「你怎么不出声?没事吧?」 沈柯躲避方轻鸿的视线,不言不语。 他刚刚,做了一个梦。一个和方轻鸿有关的梦。 梦里的桃花剑真似一朵桃花,眼似柔波、眉梢带春,主动靠过来,用柔软温热的指腹摩挲他微微颤抖的嘴唇。沈柯托住对方后腰的手下意识收紧,将他整个人都压进怀里。像把三月最美的春光抓住了。 白衣少年仰起脸,一遍遍问他如何看待自己。 沈柯忍不住问:「我若说了,你待如何?」 对面人便笑了:「等价交换,我便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心脏剧烈地跳动,鼓譟着耳膜,沈柯浑身血液隆隆作响,在体内奔流不息。若非强自压抑,只怕他早已低下头去,寻找人散发着花蜜般香甜气息的嘴唇。 那厢的『方轻鸿』等不到回应,灵巧地从他怀里钻出来,看向一边:「你若不说,我便讲与他听了。」 沈柯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不远处,还站着个人。长身玉立,风神俊秀,正是他多瞧一眼都糟心的柳梦寒。 「不行!」沈柯一把攥住他的手,迫使那意欲离去的人,只能注视着自己。「我……我……」 「嗯?」白衣少年眉梢轻挑,慵懒的语调低回婉转。他踮起脚,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微醺的眼神蕴着似有若无的情意,眼尾泛起层浅浅的红,平添三分蛊惑人心的味道。 沈柯勐的坐起身,面黑如锅底。 始作俑者还若无其事地蹲在旁边,戳着他的脸颊问:「哇,你这是看到什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沈柯转过头,捉住对方作乱的手。 幻境中发生的一切,在他身上留下了余韵,心似火烧,热度便传递到了指尖。方轻鸿被烫得瑟缩了下。 就在梦中人吻上自己的最后关头,沈柯掐住了他纤长雪白的脖颈。而后在对方目露不解,企图再迷惑自己时,淡淡道:「他不会露出这样谄媚的表情。」 「你的模仿太过拙劣。」 现在,他指掌间握着的,是真人。他万念之源起、人慾之所求。 「我……」他张了张干燥的唇。 「我去看看柳师兄!」方轻鸿突然拔高声音,打断了他。紧接着使出浑身解数,从他掌中抽出自己的手,掉头往柳梦寒的方向跑。 他不敢回头,更不想去猜沈柯未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 沈柯一反常态,没有再以咄咄逼人的态势追上来,寻根究底地问出他所想要的答案,这让方轻鸿松了口气。 出乎意料的是,理性沉着,本该最先醒来的柳梦寒,竟还昏迷着。 方轻鸿几番踟蹰,不知该不该插手。修士如果一直沉浸在幻境里,他的神魂会脱离躯壳,和分神期元婴分化为二,出窍畅游天地不同,以他们目前的境界,肉身只会腐朽,沦为一抔黄土,而没了肉身的无主孤魂,只能长久被幽囚于此。 但若贸然插手,也不妥。幻境的生成,是围绕个人展开的,倘若有外力介入,会把外力自身的因果,融入到中术人的幻境中。无人知晓这么做,会带来怎样的变数。而原本只要找到关键点,就能依据它而做出反应的破解方法,也会因为这变数,而横生出许多波折。 到那时,就不是帮人,而是在害人了。 万幸盏茶后,柳梦寒自己挣脱出来了。 只是脸色苍白,神志恍惚,像歷了场心魔劫。方轻鸿按捺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师兄,不如我们歇息会儿再上路。」 「不必,」柳梦寒牵动嘴角,唇边露出个浅浅的梨涡:「多谢师弟关心,我无事。这儿并不安全,还是尽早出阵为好。」 心魔关涉及隐私,对方没有说的意思,方轻鸿便不好多问。他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见柳梦寒坚持,就开始苦恼怎么跟沈柯说。这时节他实在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人家。 方轻鸿忙着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因而也就错过了,身旁青年垂眸看向自己时,眼底划过的一抹复杂。 第27章 危机四伏 夭寿啦!魔修来啦!…… 接下来两日, 他们三人简直把惊门内的陷阱踩了个遍。不是他们不想防,而是防不胜防,简直没一块好地能落脚, 摆在面前的选项也只有危险,和相对没那么危险。最麻烦的,还是以幻阵为主、实阵为辅,虚实结合的阵中阵。 每当他们认为幻境迷宫中,所呈现的东西皆为虚假、亦或判定某样为虚时, 现实就会狠狠磋磨他们。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几回下来,方轻鸿差点把脑袋留在这里。他苦中作乐的想, 倒也不算全无好处,至少生死关头,谁都没心情再想些有的没的。 第47页 然而惊门只是开始,孤鹜山以八座八卦阵为基石, 其间勾连交错,又演化出六十四座小阵,从而组成一个覆盖整座山的大型先天八卦阵。这就意味着, 他们一共要转八道门, 才能到紫霞仙人的洞府。 这八道门还环环相套, 门往往开在上一阵的途中。刚开始,方轻鸿等人没有准备, 一时不慎踩进了伤门,结果全程挨雷噼,不但如此,伤门还主刀兵之刑,刀枪剑棒斧钺钩叉, 灵器灵宝万刃齐发,若非三人身上有大能炼制的法器防身,早交代在这里了。 经歷过伤门后,都谨慎了许多,连沈柯都不再随便迈脚,亦步亦趋地跟在方轻鸿后面。 中间转过好几道门,到最后一扇开门时,又生变故。 干为首,在八卦中的地位相当于天,象徵父,和坤对应。而甲木亦为十天干之首,干位含甲壬,壬水生甲木,合生之道,因此开门承万物伊始之志,是有情之门,内蕴生机。 然而在他们踏入的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 干位在西北,五行为金,因而开门亦具备了金的特性——帝旺在秋,休于冬,囚于春,死于夏。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不是万物生发的树林湖泊,而是赤地千里、烈阳当空的大漠。干位居离宫,受制。 阴阳倒转、正逆相叠,原本的万象化吉之路,硬生生变为要人性命的死门。 炽烈的真火炙烤着开门内每一个活物,方轻鸿只觉体内的血液连同水分,都快被蒸干了。奈何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他们徒步行于茫茫大漠间,艰难地辨别方向时,女魃出现了。 《山海经大荒北经》:有钟山者,有女子衣青衣,名曰赤水女子魃。 不知是紫霞仙人生前吃过她的亏,还是他对开门的布置格外用心,这只女魃被他以大神通衍化的格外难缠,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她迫人的气息,土地直接干涸到龟裂,人的肌肤也跟斑驳的老墙般,开始剥落。 这对三人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但在生存危机面前,个个都像被激发了潜能般神勇,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在女魃的追逐中坚持下来的。方轻鸿到后来意识模煳,四肢跟灌铅似的沉重,全凭本能往西南面跑。 他们的真元早在一关又一关的八卦阵中,被消耗殆尽。等闯过开门,出现在紫霞仙人的洞府入口处时,几近灯枯,浑身伤痕累累,没有一块皮肤完好。三人做的首件事,就是摸出块含有壬水之气的上品灵石,补充水分。 沈柯尤其惨,打从踏入孤鹜山起,他的道体优势便被死死压制,运转法诀事倍功半不说,真元消耗也比另外两人快,后半程被方轻鸿护着,弄得好没面子。眼下危机解除,神情郁郁地坐角落去了。 洞府口还有他人造访。 唐凌见到柳梦寒,当即上前,对打坐调息的青年恭敬行礼:「见过少宫主。」 方轻鸿闻声抬脸,发现还有三人盘膝坐在对面。紫霞仙人的洞府入口开在山崖顶,崖边还栽植着一株迎客松。此刻他们分作两拨,各据一隅,俱是灰头土脸的颓状。 和他有一战之缘的明璇和尚,这时也诵了声佛号,算作招唿。他身旁的郦晚笙髮髻散乱,全无半分注重仪态风姿的合欢宗弟子形象,察觉他的视线,便黏煳煳地望回来,顺带飞了个眼波,看得方轻鸿直起鸡皮疙瘩,立马移开目光。 而在他们身后的迎客松,燕长风迎风而立,含笑作揖:「柳师兄,方师弟。」语毕,一脸关切地看向沈柯:「阿柯,我这还有些丹药,适合你的阳火道体。壬水灵石虽能解燃眉之急,但和你道体有沖,还是不用为好。」 方轻鸿扭头,果不其然,沈柯嘴唇紧抿脸色铁青,简直把不待见写在了脸上。 「不必。」他硬邦邦吐出两个字,就这么把热脸凑上来的燕长风晾在了一边。 气氛骤然沉凝。 这一路来沈柯吃不少苦,却也没乱发脾气,挺单纯好哄的……唉,认了。 方轻鸿悄悄挪动屁股,挨到沈柯身边,不动声色地扯扯他衣角,比口型说:等会儿进山,跟我走。 对面四人明显结了伴,柳梦寒既与唐凌汇合,就该照前世的节奏,在剩下的时间里和人组队走。届时就剩下他和沈柯,他是没所谓,随便混入哪边都可以,独行也可以。但沈柯不行,哪边他都不会愿意去。 沈柯脾气直,却并不傻,内心翻涌半天,憋出句:「你是不是傻,好好的神识传音不用,非要跟我在这打哑谜。」言罢,抑制不住地翘起嘴角。 气得方轻鸿揉揉胸口,在他脑内恶狠狠放话:「当真不识好人心,我就不该多管闲事,你爱谁谁吧。」 那厢柳梦寒在与唐凌交谈,被问及他们如何走到这里时,唐凌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提起燕长风更满口感激:「多亏燕师弟相助,否则我早已葬身巨兽之口。」 唐凌是在半路碰见燕长风的。他们四个都掉在前世要了方轻鸿半条命的沙漠区域,只不过刚开始,大家四散各处,被妖兽追得夺路而奔。遇到唐凌时,明璇、郦晚笙已经跟燕长风汇合,据说是后者用玄术搜索到了他们的方位。也是燕长风在占测到唐凌会有危险后,领着两人来救他的。 方轻鸿有些唏嘘,上辈子明璇可是死在了秘境里的,连尸骨都带不出去。 燕长风不愧为当代天师一脉最出色的传人,不仅救了人,还找到了曾经误打误撞救过方轻鸿的传送阵,因而他们四人,虽在前期过得险象环生,但相较于方轻鸿这边的步步惊雷,还是好上不少的。 第48页 也不知当年宗门大比发生了什么,竟能让燕长风发挥失利。方轻鸿疑惑的同时,也感到惋惜,如此俊杰人物,死了当真可惜。 倏然,七人脚下一阵地动山摇。紧接着,虚空中噼啪作响。 唐凌惊道:「怎么回事?」 原本无形无迹的结界竟然显现出了它的原型——呈透明薄膜状的半圆保护罩。外界电弧闪烁,如倾盆大雨落下,将罩子砸出一道道裂缝。 柳梦寒神情严肃,凝视着前方瀰漫的浓雾:「有人在蛮力破阵。」 所有人勃然变色,其中以方轻鸿为最。旁人尚不清楚,但他知道啊!这可是真仙设下的阵法,即便威力百不存一,除非大乘老祖亲至,否则断无一丝可能…… 「咻!」 只听破空声传来,天际盪开一圈圈紫黑色的涟漪。一点乌光穿越空间禁制,钉在结界最薄弱处。 方轻鸿瞳孔一缩,大叫:「不好!快进山洞!!」话音未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拽住沈柯,扎进了山洞。 「咔擦、咔擦。」 碎裂声不断传来,不堪重负的防护罩终于在这力拔千钧的一击下,破了。 而那乌光并未止住脚步,裹挟风雷之势朝他们所在的孤鹜山顶直直射来。说来冗长,其实不过转瞬间,所有人如梦方醒,不再顾忌洞内会有什么光景,乳燕投林般闪入其中。 也就在落最后面的明璇跌入洞府时,一桿青铜长矛几乎是擦着山顶飞过,涤盪开来的魔息直接削平了山尖。 洞内所有人惊魂未定,一时间,只能听到大家的唿吸。 方轻鸿心跳如雷,刚刚的惊鸿一瞥让他看清了乌光的本体——那杆长矛,是魔域六件重宝之一的大幽夷矛! 此物本该由现任魔尊赫连无赦所持,竟被人带了过来……这可是上古战神蚩尤的兵器啊!难怪对蛮力破阵如此有底气,若真对上,除非崑崙宫的西皇铃亲至,否则,即便将他们所有人手里的宝贝加起来,都不够看。 此刻,也有其他人认出了此矛的来歷。柳梦寒握着扇柄的手不由收紧:「这是魔尊的大幽之矛,有魔修进来了。」 「魔修?!」唐凌不可置信道:「此地怎会有魔修!」 郦晚笙推着他和明璇往里走:「你别管他们怎么来的了,赶紧往里逃吧,再留这命都没了。」 都把魔域重宝请过来了,看来魔尊对秘境里的东西势在必得。只怕现在孤鹜山外,早被魔域修士团团包围。 他们都没退路了。 最前方打头的方轻鸿心里,更是蒙着层阴霾。 没有结界的阻碍,恶力定然第一时间蔓延出去,紫霞秘境撑不了多久了,得尽快找到太初剑。 第28章 神仙中人 闹绯闻 紫霞洞府虽被称作洞府, 但实际上,它的构造并非如此简单。 当初紫霞仙人为安置太初剑,将孤鹜山的山体内部都掏空了, 建成一座布有聚灵、炼化之能的锥形地宫。又怕有人循着蛛丝马迹找到这里,这座地宫就像太上老君的炉子,除他本人以外,所有造访者都会被当丹药熬炼。 沿着狭长的甬道往前走,方轻鸿宽慰沈柯:「先前那些苦算没白受, 你阳火道体的机缘来了。」 沈柯:…… 他警惕地看着方轻鸿:「你到时,不会故意把我踢进阵里吧?」 对别人来说是炼体,但对沈柯来讲, 一旦功成,他火灵格的品质将更上层楼,还能进一步激发应龙血脉的特性。方轻鸿哈哈一笑,满脸诚恳:「怎么会呢, 师兄对你的拳拳爱护之心,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后方听到对话的郦晚笙眼珠一转,笑吟吟道:「既如此, 探路的事就交给二位了。」结果被沈柯迴转头来, 恶狠狠瞪了眼。 想郦晚笙打小便生得白白嫩嫩、骨肉均亭, 眉目清秀逸出,动时风情万种, 天赋还出色,在合欢宗内,可算师尊疼爱同辈照拂,从未受过委屈。即便行走在外,此前也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结果来一趟崑崙,且不说另外失踪的两个,明璇是不解风情的呆、唐凌是无所适从的憨,柳少宫主那叫君子风度疏而有礼,燕长风能掐会算,这种人註定很难受迷惑,但对他好歹客客气气,结果呢? 剑宗那傻小子直接无视他抛过去的眼神暗示,脸不红心不跳的,现在倒好,沈柯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眼神里毫不遮掩的流露出鄙夷,郦晚笙简直要怀疑自己的魅力是不是要不行了。 他拍拍唐凌肩膀,在人回过头来时踮起脚尖,以半趴在人后背上的姿势,朝他耳垂吹了口气:「唐师兄,接下来还要劳烦你再护送一程了。」 见憨厚正派的青年红了脸,方才满意的松开手,暗道:还好还好,这世上的正常人终归是多数。 于是伴随外面隆隆作响的爆破声,地宫内一行人,以方轻鸿和沈柯在前,柳梦寒、唐凌,明璇和郦晚笙居中间,燕长风垫后的身位向下深入。 和孤鹜山上的先天八卦阵不同,地宫共分九层,每层陷阱各有不同,需要找到通往下层的门。但其实闯过九道门,每一次的开启机关,都是在激活最终关卡的炼化大阵,等人下到放置太初剑的紫霞仙人坐关地,整个房间会变成熔炉,把所有进来的活物收纳进去。 方轻鸿循着记忆往前走,表面装出副算得很艰难,耗费很多心力的样子,暗地里给沈柯传音:「你身上有多少阳火灵石?」 第49页 「怎么,你要?」 「等进入第九层地宫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反抗,也别想着跑,要真撑不下去了,就吸收灵石。所以你有多少?不够的话我匀你些。」 沈柯怀疑地瞟他两下:「你行吗,剑宗不是穷得叮噹响?五域八荒都知道你们内门弟子想要上品灵石,还得出山自己找。」 ……这种事就不必特意强调了! 「路上捡了些,谁让你不看脚下的。」方轻鸿转过头来,以从未有过的认真表情看向他:「沈师弟,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对你来说很重要。」 少年乌黑的瞳仁在昏暗的光线里熠熠生辉,清澈明净的仿佛这世上,永远不会有什么骯脏的阴私、狭隘的欲望污浊到他。 沈柯少有地流露出动容之色。 这时身边人又眉眼一弯,双眸波光潋滟:「算作借你镜子一用的报酬,如何?」 「阿柯!」 燕长风忽然出声,打断了两人的「眉目传情」。他自后方排众而出,走到装虚弱的方轻鸿身边,主动请缨道:「方师弟修为有限,恰巧我也对阵法玄术略通一二,不若就由我来替他吧。」 方轻鸿虽然清楚顺势而退比较符合他目前的修为和表现,但还是很兄弟义气地站着没动,委婉回拒:「这怎么好意思,以燕师兄的能力,压后更妥帖些。魔修手握神兵,随时可能追上来,大家都是背水一战,我怎好拖后腿。」 沈柯更直言道:「燕长风,我早警告过你,你想怎样我管不着也懒得管,但你别来烦我,待到你该待的地方去。」好事被打断,他哪能给出什么好脸色。 哇,这你也太过了点吧,好歹同宗门,在外给人留点面子。方轻鸿忍不住用手肘顶顶沈柯,突然被柳梦寒拉住往后带。他不明所以,刚要问什么情况,就被燕长风接下来的表现给硬堵了回去。 只见后者垂落眼帘,一脸的受伤隐忍,须臾的沉默后,用一种淡淡的怅惘口气道:「师弟,你当真要拒我于千里吗?」 「哼。」 ……等下。 方轻鸿内心风起云涌,他是不是不小心发现了什么?! 目光不自禁在沈柯和燕长风两人间流连,一个骄矜霸道,一个斯文端秀;一个高挑挺拔,一个清瘦如竹——虽然燕长风不矮吧,貌似比少年体态的他还高点,和他以后的身量差不多,但就……怎么说呢,还挺像那么回事? 所以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太微垣派系争斗,他完全想岔了?!其实是沈师弟知道了自家师兄对自己的感情,然后年少不懂事,做得比较直白不留余地,才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竟不慎参与进男男间的情感纠葛,没想到前世做着各派年轻俊杰争风吃醋的风波中心,这辈子还是…… 不要啊!! 方轻鸿悲痛地在内心哀嚎。 他当即后退两步,和柳梦寒坚定地站在了一起,并向沈柯投去同情的目光:对不住了,不是兄弟我不帮你,感情的事外人插不上手,你自己解决吧。 沈柯莫名其妙,看他转眼和柳梦寒凑做堆,顿时脸拉得老长。他想过来拉人,刚一转身,就被燕长风拦住,后者语重心长:「方师弟和你同在筑基,前面两层都是他在带路,精力消耗极大,就让他歇息会儿,后面有柳少宫主看顾。」 而就在几人纠葛的间隙,谁也没注意到,郦晚笙悄悄熘至人群末尾。他将右手背到身后,袖间滑出一个玉瓶,瓶身在手指的操控下倾倒。 一滴露水悄无声息地落下,瞬间融入地表,无影无踪。 于是地宫第三层开始,七人队形变化成燕长风带路,沈柯不情不愿,和他错开一个身位缀在后边。中间明璇、唐凌位置未变,郦晚笙则挤到落最后边的柳梦寒、方轻鸿身旁,主动找话题攀谈。 沈柯几回想过来,都被燕长风以需要月照天门镜保护为由,给拖住了。郦晚笙心思玲珑,稍一观察,便看出这四人的气氛微妙,内心很是震动,暗道:难怪了,就说问题怎可能在我,合着是他们心有所属。 他对争端源头的方轻鸿更加好奇,那饱含深意的视线,盯得人浑身不自在。之后的话题有意无意往方轻鸿身上引,而柳梦寒每帮忙挡一回驾,他的目光便暧昧一分。方轻鸿就差喊救命了。 万幸旁敲侧击探消息的同时,众人也没忘了正事,而一门心思全在魔修上的唐凌和明璇更没察觉他们五个在闹什么妖,仍纯洁且正直的和燕长风交流想法。佛修对魔息格外敏感,偶尔明璇还会提醒几句,譬如:魔修上山了,魔修进地宫了,人数不少。总算把氛围拉回原先的紧张压抑中。 他们行进的速度不算慢,到第八层时,方轻鸿坚持要跟燕长风换回来。他不放心让别人来开第九层,这事让有过经验的他来做最保险。 沈柯憋了一路的气,等方轻鸿站回来后正待发作,对方却突然抓住他的手,一股脑的把灵石给了他,而后语速极快地低道:「把你的破军召出来。」话音刚落,抬手在地宫尽处的石壁上,画下个符号。符文在他画完最后一笔时,亮起金灿灿的光,方轻鸿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往坚硬的石壁上撞。 撞击的痛感并未传来,他们穿越过那道石壁,来到了另一个空间。 两人尚未及看清周遭,身体便急速下坠,一道炽烈的火舌迎面袭来,被沈柯挥舞着破军噼开。 第50页 「御器!」方轻鸿吼完,趁被他拉到身后护住的功夫,召出流风站到了剑身上,终于在跌入下方火海前,堪堪止住落势。 沈柯依言而行,和他并肩立在半空,终于有机会看清地宫九层,紫霞仙人坐关地的真面目。 他们身处于一个圆形的封闭式溶洞中,脚下尽是熊熊燃烧的真火,最炽烈的地方已经泛白。火焰不时化成龙、麒麟、鸾鸟等瑞兽,在翻滚的热浪里沉浮,此刻见了生人,便凶戾地叫了声,朝他们直扑而来。 等剩下五人都步入其中,只听「铛」的一声响,整个第九层封闭,真像被注入力量的炼丹炉般,火焰登时如海啸般窜的老高。七人被围追堵截地犹如巨浪中摇摇欲坠的小船,危机关头,沈柯召出镜子,将方轻鸿护了个严实,自己则同破军一道迎向火龙。 方轻鸿说得不错,这里的确是他的造化地,他现在全身毛孔舒张,血液如大江奔流,在体内隆隆作响。而他生死相随的本命法器——破军,作为曾经的仙家利刃,更不甘示弱,刀灵自主復甦,发出清越的龙吟。 火龙俯冲而下,朝沈柯张开巨口。破军飞至半空,刀身玄奥星纹被激活,溢出一圈圈猩红波纹,那火龙的来势竟被阻了下 ,兇勐的攻势亦被拖慢。火龙恼怒张牙舞爪愈发凌厉,而破军此时全凭刀灵喜怒行事,不再需要沈柯的供给,因而未被筑基的实力限制,能发挥出更多的力量。 另一旁沈柯干脆在火焰中盘膝坐下,手握灵石,闭目接受淬鍊。隔了会儿又忽然睁开眼,突然抬手,曲指掐诀。还在和衍化出的各色火灵快意厮杀的破军当即发出清吟,噼出了力拔山兮的一刀。 只见刀气过处,硬生生在火海内噼开了条通道,直通向另一端。 正边打边往那个方向挪的方轻鸿蓦然回首:「你干什么?!太乱来了!」他当然知道通道彼端有什么,没想到沈柯这么快,就能和此地火灵建立联结,发现通关途径。 然而莽撞行事,也让沈少宗主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他竭力驱使破军支撑那条通道,左手抓着灵石快速补充真元,即便如此,仍浑身经脉贲张,数道细细的血痕自毛孔渗出。沈柯咬咬牙,朝他低喝:「快过去!」 另外疲于应付的几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都往这边凑,被沈柯打出一道火舌,硬生生阻住脚步。郦晚笙不满道:「都是同伴,一路谁不是互相帮衬过来的,即便你是太微垣宗主之子,也无权……」 「闭嘴!」沈柯暴躁的打断他,力排众议:「现在我说了算,他先走!」 方轻鸿神情复杂:「你……」 沈柯睫羽颤动了下,扭开脸僵硬地说:「礼尚往来,我不想白占你便宜。」 方轻鸿不是拖拉之辈,更不愿浪费沈柯争取来的宝贵时间,立即朝通道飞去。在和人擦肩而过时,他深深地望了沈柯一眼。「不要去白色的火焰区。」 「啰嗦,我知道。」 言罢,两人错身,一个停守原地,一个奔赴终点。 而当方轻鸿再次穿过石壁,眼前景色骤变,终于到了他熟悉的地方。香菸萦绕,遍地铺就的灵石灵宝,蛟绡织就的轻罗纱幔重重叠叠,方轻鸿拨开帘幕,借着头顶宝珠散发出的柔和光晕,望向里间。 只见织锦堆砌而成的床榻上,正坐着名男子。 方轻鸿呆呆愣在原地,前世今生,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钟天地之毓秀,得万物之精粹,可着人心上最美的模样,被上苍精雕细琢而成。 浓眉入鬓,鼻若悬胆,凤眸狭长而深邃,瞳仁漆黑若点星,睫羽迤逦、长而浓密,于眼尾处勾连,平添三分蛊惑人心的意韵。稠丽的五官在宝珠的莹莹辉光中,愈发鲜艷夺目,这样一张美人脸望过来,平静而漠然地注视着造访者。 仅是坐着,方轻鸿都能瞧出他生得极其高大,昂藏身躯蛰伏在厚重华服之下。看不出材质的黑底袍服上,描金绣线针脚细密,勾勒出前襟、袖摆、下袍上古老繁复的纹路,更衬得他高贵雍容、身份不凡。那图样方轻鸿一时辨别不出,只知和洪荒时期的图腾有些类似。 明明拥有最夺人心神的外貌,男子通身独属于至高强者的气势,却教人难以忽视,以至于人们尚未及留恋他端庄威严的眉宇,便已不由自主地垂下头颅,拜服在地。生不起一点遐思。 方轻鸿亦不例外,在躬身行礼时,脑内升起个念头:想来九天的仙人,也不过如此了。 可这般的人物,他前世竟从未见过。 像凭空蹦出来的一样。 第29章 太初剑 他是紫霞仙人吗???…… 更奇怪的是, 打从见到这位起,他心底还有股莫名的熟悉感。但方轻鸿确信自己没和人打过交道,否则如此人物, 他断然不可能毫无印象。 「晚辈浣花剑宗弟子方轻鸿,叨扰前辈静修,委实失礼,先在这里给前辈赔不是。」 一片沉寂。 对方不开口,方轻鸿不好动, 但他能察觉到这位大能的视线,一直都停留在他身上。 难道这是紫霞仙人的真身? 那先前怎么没见过? 不过他前世来的晚,当时孤鹜山都乱成一锅粥了, 他纯属浑水摸鱼,错过些东西也正常。还别说,这次的大梦三生挺逼真,跟真人在眼前似的。 就在方轻鸿不着五六地想东想西之际, 随后赶至的郦晚笙等人鱼贯而入,又在见到神秘男子时,被大能威压迫得扑通扑通跪倒一片, 只剩方轻鸿鹤立鸡群般不尴不尬地站着。 第51页 郦晚笙手勉力撑住地面, 不至于整个人匍匐在地, 低垂着脑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滴熘熘转, 说出口的话却小心翼翼:「敢问前辈……可是此地主人?」 男子看也不看跪了一地的人,惜字如金吐出个:「是。」 方轻鸿眨眨眼,还真是紫霞仙人?! 在场所有人眼波震动,郦晚笙更在心底哀嘆一声时也命也,往年大比优胜者的奖赏就没这么一波三折过。谁能想到秘境主人还活着?而修为至人境巅峰, 又岂是好相与的?生前就敢觊觎大能的洞府,不被扒层皮都算人慈悲向善。 就在他们以为今天这回无法善了时,男子淡淡开口:「既能寻到此,便是尔等机缘。」 ? 什么意思? 不追究他们擅闯洞府之责吗? 唐凌迟疑道:「前辈的意思是……」 床榻上盘膝而坐的人阖上双眸,不再言语。即便如此,场中六人一时间仍不敢轻举妄动,还是郦晚笙胆大,见笼罩在他们头顶的压力撤去,试探性地起身伸了伸脚。看这位好脾气的大能当真不计较,方才小步小步往前挪。 其余几人见状,纷纷起身,跟着望床榻旁的石壁前汇聚。 据紫霞仙人自述,他是天生地养的长生仙,和他们这些逆天改命的修士不同,因而他的「法」是站在极高的角度,阐述对天道的感悟。又因他是在经歷天人五衰时坐关的,大难对人心志的磨砺使他在心境上有了新的突破,对大道的体悟也更为深刻,在他随手记录的感悟旁,还有些对「法」的运用心得,及心血来潮的道术衍化。 对于修士而言,能有幸目睹真仙论道,莫说不虚此行,用穷其一生想要求得的机缘来形容都不为过。就算现在不能参悟,在往后的晋阶途中,不时拿出来温故知新,对他们的求道之路来说,都是不小的帮助。 此时站在石壁前的人心底,都有了新的计较:这洞府的主人,哪是大能啊,光从论道时的视角切入点看,都是「仙」所会着眼的! 因而对不远处八风不动、波澜不惊的锦衣男子,更加心生敬畏。 唯独方轻鸿踟蹰地立在原地。 那些石刻他已看过,可纵览内室,此行的目的——太初剑,仍不知所踪。紫霞仙人是抱着它坐化的,前世就悬停在床榻上方,现在那里凭空多了个人,剑倒不见踪影。方轻鸿又是知道人家对太初有多执着的,哪能当着疑似正主的面,表露出占人宝贝的意愿。 正当他打算硬着头皮,和这道被留下的虚影澄明利害时,对方反倒先叫住了他。「过来。」 方轻鸿左右看看,犹疑地指向自己:「我?」 男子一派目下无尘的冷肃,他似乎尤其不喜废话,在发号施令完后,就不再管人们的想法,也对碌碌众生在他面前犯蠢的行为不屑一顾。方轻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离他丈许外的地方停下,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他眉眼生得好,方寸之地尽显霁月光风的清爽。桃花眼不笑时,是有些圆润的形状,诚恳地望着人,亮亮的眸光带着希冀,总叫人不由自主的,便信了他。 方轻鸿倒也不怕他动手,对方什么修为什么境界的人物,要他命不过一念之间的事,何须多此一举? 「宝物有灵,会自行择主。」 男子轻抬右手,掌心朝上,登时洞府内灵流激盪,汇聚成细小的风刃,盘旋在一柄横呈的物事周遭。 通体乌黑,长约三尺,呈细长圆柱的形状。而清楚它来歷的都知道,这只是封印造成的。 是太初剑! 方轻鸿百感交集,对它所散发出的气息有种难以割捨的亲切感,仿佛看着它,就能回忆起曾经那段快意恩仇的峥嵘岁月。 对于修士来说,五百年光阴里,有绝大多数时间都在闭关悟道中度过,因而方轻鸿真正在外闯荡的机会,只占据他人生很小的部分。白云悠悠,流光易逝,无过崖幽闭狭小的石室内,只有他们一人一剑。 两人闹出的动静不小,自然引起了石壁前五人的注意。他们回头望来,神色各异,有柳梦寒这样面色转瞬恢復如常的、有唐凌这样唏嘘感慨的,亦有郦晚笙这般想法多多的。后者暗暗打量方轻鸿,心道:就说如此人物,怎可能不留两件仙器法宝?只是这黑乎乎的一根,着实看不出名堂,但既然能让堂堂上仙拿出来,想来应该不是凡俗之物。 这方轻鸿不知在他们进来前,对上仙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明明觐见这等存在时,需行以大礼,而他们也的确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唯独他一人例外,没受半分影响。竟能得真仙青眼,还能惹得一干才俊为他争风吃醋,当真是个人物。 方轻鸿对旁人的揣度半点不晓,眼里只容得下太初。「紫霞仙人」轻轻一拂袖,太初剑就被推到了他面前。 仿佛送出的不是什么稀罕物事,锦衣男子道:「拿着。」 ? ??? 方轻鸿:嗯?! 对方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此物唯天生道胎方能驾驭,既是命定的机缘,何必画蛇添足,横生波折。」 ……话是这么说没错。 方轻鸿神情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前世千辛万苦阴差阳错,就差把所有戏剧性的跌宕起伏都用尽,才到他手里的神剑,今生就这么……到手了?他怎么一点实感都没有呢? 第52页 他下意识伸手握住,天际忽闻惊雷炸响,振聋发聩。紧接着,道道闪电穿越时空,照着孤鹜山的一亩三分地噼下。 正是神器出世的徵兆。 方轻鸿瞬间醒悟,正担忧被旁人看出这天生的异象,和他手里的烧火棍有牵连时,上层魔修又有了动静。兴许是没耐性再耗下去,亦或者看穿此地已无威胁到他们的事物,魔域左使索性故技重施,注魔息于大幽之矛,以蛮力粗暴破阵。 相传逐鹿大战,蚩尤和黄帝公孙氏捉对厮杀,激烈处大幽之矛曾饮下人皇鲜血。而圣人得天庇护,其血精魂不散,附着在矛尖,则使这杆无匹魔兵像得了加持,愈发无物不破、势不可挡。 被再度唤醒的魔兵直接从上层钉入,穿透层层阻隔,「铛」的一声,重重插在第九层地宫的火海中央。散发出的魔煞之气,竟倒逼得真火退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走了。几人互相对视,纷纷走出内室回到九层地宫,同仇敌忾地站一块严阵以待。 身着黑袍,兜帽罩脸的魔域左使悬浮在半空,目光梭巡过底下的每个人。最终,他锁定住方轻鸿,居高临下地命令道:「小子,交出你手里的东西,本使尚且能赐你个痛快的死法。」 方轻鸿嘴角一抽,面无表情。魔域果然知道了太初剑的价值,难怪这一世动静闹得如此大,果然有人和他一样重生了。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昔年魔域右使、三位尊者曾随魔尊赫连无赦血洗浣花剑宗,即便日后他杀进魔域报仇雪恨,那些曾经共度过时光的人,也回不来了。 魔域的运行体系和道门大同小异,只不过道修在接受各域魁首的管辖下,仍保持着各门派的高度自治,魔域则共尊一主。赫连无赦座下共有四名尊者,分管东南西北四域,定期向魔尊汇报政务。而魔尊行宫所在的中央区,则由赫连无赦直接统辖。 魔域以实力为尊,逞兇斗狠、谋夺篡权是每天都会上演的常态,因而四尊者为维持秩序,需在辖区坐镇,非重大之事不得离开属地。左右二使同属魔尊的直隶下属,虽无地方实权,行动则比四尊者灵活许多,常被派出去完成赫连无赦布置下的各项任务。 这名左使前世负责在道域各大派中埋线布局,事迹败露后,在道门联合攻入魔域时,被崑崙宫派遣的人马挫骨扬灰了。方轻鸿虽无幸得见,但浣花剑宗的覆灭,和左使很有些渊源。 更何况如今在场的所有人性命,都掌握在他手上。 方轻鸿冷冷抬眸,调转剑身往掌心一划,将涌出的血液抹在太初剑上:「做梦。」 血契,成。 第30章 对峙 沈柯:你气死我得了! 地位尊崇的魔域左使显然没料到, 在他眼中渺小到不能再渺小,区区蚍蜉蝼蚁般的存在竟敢如此狂妄。不过这些自诩正义之士的道修向来心比天高、不识好歹,因而短暂的愣神后, 便哼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方轻鸿置若罔闻,举目四顾,寻找沈柯的踪迹。前世他重创魔尊,连尊者都斩于剑下,又怎会发自内心的惧怕一名左使的威胁。事发前, 沈柯一直维持着来时的姿势,停留在原地打坐淬体,因而也就和他们错开了, 正好分踞两侧。大幽之矛和魔域左使就像拦路石,阻隔在中间。 这会儿左使带来的三十余名魔修,从头顶偌大的破洞内冉冉而下,见还有个落单的, 不用吩咐就分出七人,围住了严阵以待的沈柯。其余二十多名,则在跟他们对峙, 一点点蚕食双方间的距离。 敌强我弱、敌众我寡, 形势极为不利。 方轻鸿心下焦急, 面上不露声色:「三名金丹、四名凝脉对付一个筑基,好大的手笔。」 左使活了几千年, 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岂会看不穿他的激将法,根本不为所动:「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血契结成的瞬间,方轻鸿眼中的世界就变了。他能看清整个秘境的灵流走向和波动, 也知道该如何以太初剑为令旗地驱使它们,耳边紫霞仙人还在絮絮叨叨,交代着跟前世一样的话,和自己作为长生仙却不得不消亡的不甘和怨愤。但凡心志不坚点,都会被仙人强大的意念影响而生出心魔。 方轻鸿暗暗勾动秘境仅存的灵气——眼下蔓延出去的『恶力』已侵蚀半数地方,外界妖兽神智受到影响,个个形如癫狂,而被腐蚀的地方也如孤鹜山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败腐朽。最慢不过半柱香,紫霞秘境就会面临全线的崩毁。 可有大幽之矛在,动作不能太明显,否则打草惊蛇,他们这边的胜算着实渺茫。 万幸猫戏老鼠,是人类热衷的通病。 那厢左使悠悠然道:「本使来时,发现个有趣的事。」他打了个响指,便有名魔修弟子拎着两个人出列,跟甩货物一样,将人扔到地上。 那两人遭到如此对待,竟连挣扎都没有,也不知道痛,就这么趴着,跟尸体般一动不动。那名魔修弟子掰过他们的脸对准方轻鸿等人。众人一瞧,不由大惊失色,那两张无神的面孔,可不正是失踪的严真卿、赵子岳! 负责围困沈柯的其中一名凝脉魔修动手了,前者澄黄双瞳竖成一条细线,额头隐有金色龙鳞隐现,扬手一挥,破军猩红刀芒闪烁,赫然斩断那人一条手臂。 他竟是在危机关头突破了! 第53页 其余六人见状,齐齐出手,朝他攻去。 方轻鸿瞳孔一缩,脱口道:「师弟!」 天际响起左使饱含恶意地声音:「怎么,他你们顾得,这俩人你们顾不得了?」犹如毒蛇吐信。 眼见魔修指尖一团紫黑色魔息,就要打入昏迷中的两人眉心,明璇、唐凌等人的脸上,不免露出迟疑之色。方轻鸿心知瞒不下去,索性主动上前,自爆道:「他们缘何落得如此下场,左使当比我们更清楚。」 左使抚掌作恍然大悟状:「是你。」 方轻鸿面色沉冷,目光无畏无惧:「是又如何?可惜机关算尽,派出两个内应卧底进本次大比,还是被人将计就计。若非有魔兵相助,你们又怎能在天生湖那巨蛟口中全须全尾的离去。」 左使怒极反笑,他已经很久没被人这样堂皇地冒犯挑衅:「好,好极了!都说剑宗子弟直来直往,时至今日,竟也生出了你这般曲折心肠的黄口小儿。」 他身后的魔修个个噤若寒蝉,不敢想像面前这昂着脑袋、一脸不怕死的小子,最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三言两语的交锋,将来龙去脉交代得明明白白。方轻鸿身后,除却早已知晓内情的柳梦寒,其余五人不由望向被当做肉票的严真卿、赵子岳,没想到魔修竟然就混迹在他们身边,此前自己竟毫无所觉。思及此,不禁嵴背生寒。 没见到赫连珏的身影,方轻鸿料想他们该是去另一处,取那件对魔域来说至关重要的秘宝了。他垂眸轻抚剑身,兴许是多年相伴留下的感应、气味,亦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太初要比前世待他亲热许多。 方轻鸿眼波愈发柔和,轻声细语:「太初,你我又要并肩作战了。」 话音刚落,整座地宫开始摇晃,地脉灵力逆流而上,和那股不明『恶力』绞缠在一起,喷薄而出。霎时间,灵流掀起的龙捲直朝中央魔修袭去! 左使本不当回事,驱动大幽之矛漾开层层波纹,抵御这股皱起的狂风。但他低估了『恶力』的可怕,能将真仙坐化地都侵蚀的不详之力,在面对战力无匹的大幽之矛时,反倒完全被激发了凶性,这次不用细心感知,所有人都闻到了那股瀰漫开来的恶臭。 方轻鸿头也不回,对后方大喊一声:「防护!」便孤注一掷地举剑,朝沈柯所在的方位直射而去。 后者仗仙兵之威,数人围攻仍未置他于死地。洪荒神兽以战养战,应龙神更曾协助黄帝血战蚩尤,越是身临绝境,越被激发出滔天的气焰,只见沈柯两腮、手背都浮现出了龙鳞,显是血脉进一步激活的徵兆。 他竟跳过筑基大圆满,直接进入了凝脉初期。显然肉身和本源天赋的蜕变,带给了他质的飞越,估计等他一出秘境,就得挨雷噼了。 不过想来,这一刻也不会来的太晚。方轻鸿调动了秘境最后的底蕴,现下疆域不稳,已然有坍塌的迹象。 而在电光石火间,他的剑后发先至,将笼罩于沈柯头顶的金丹法器直接击穿,控制它的魔修损及本源,当下口喷鲜血,面如金纸。 方轻鸿一击得手,立即调转攻势,迎向另一件不断向沈柯放冷箭的法器。有「灵宝杀手」在,他暂时打不过金丹,还解决不了这几样烦人的武器?这叫釜底抽薪。 沈柯浑身上下都是血,大大小小的伤势遍布全身,最深的口子在腰侧,被一名金丹魔修捅了个对穿。 相较于道修中正平和的修行方法,魔修的法门则要奇诡偏激的多。他们生前造业,孽力也相对强大,因而魔修后期的心魔关,是出了名的难。但同样的,魔门功法早期易于修行,进境极快且威力巨大,同境界魔修唯有同境界的剑修方可一敌。 沈柯能受一记而不死,硬撑到现在,血脉的强横是部分原因,他本人百折不挠的意志同样出类拔萃。见人匆匆赶至,挡在他身前,不自禁扬起嘴角:「你来干什么?」 「帮你啊。」方轻鸿说得理所当然,不等沈柯笑颜逐开,就煞风景地加了句:「我可还欠着你人情呢,这次还完算两清啊。」 气得沈柯血往上涌,本来快止住的伤口又开始往外飙血。 方轻鸿一回头,见到这惨状忍不住叫:「欸欸你这是干嘛,自寻死路啊?早说嘛我就不过来了。」 沈柯捂着腰子,自牙缝间挤出句:「闭、嘴。」 盘踞在孤鹜山的『恶力』玄奇且神秘,不知来歷、亦不知它还有什么作用,只知其能让万物『熄灭』,每夺一寸生机,『恶力』便会相应膨胀。 方轻鸿稍一打交道,就清楚了此物的不凡,即便以他前世大乘期的修为,都不敢谈能把控这股『恶力』,更遑论如今。前世既然不曾出现,就说明不是秘境自生的产物,而有极大概率来自外部。 究竟是谁?能左右如此恐怖的力量,当真是无法想像。 方轻鸿能感知到,那些『熄灭』的植被生灵,连内蕴的神魂都被吞噬得一干二净。而万物有灵,方可入轮迴转生,可若连灵都没了,又何以重来?『恶力』所带来的,并非死亡那么简单,是彻彻底底地化为乌有。 但此时此际,它既附着灵流而生,就给了方轻鸿借势的机会。他没浪费时间在眼前的缠斗上,寻隙拉着沈柯脱身后,立即引爆了灵流,在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拔高音量,大喊道:「诸位捏碎信物,我们出去!」 第54页 灵流引爆的位置很巧妙,每一个螺旋的爆发,都会引发另一个的动盪,而等所有的气旋爆发完,会形成一个缚灵阵,稍稍绊住魔修们追逐的脚步。 灵流、魔息两股力量呈正负螺旋,在半空中相互碰撞,发出激烈又刺耳的巨响。间或夹杂的真火被席捲升空,所过之处,地宫一应摆设毁坏殆尽。左使彻底被激怒,完全没了先前戏弄猎物的心思,只想钉死这只碍事的老鼠。 大幽之矛拔地而起,霎时狂风大作,把所有人吹倒在地。 上古魔兵之威,压得几人动弹不得,更遑论捏碎信物。 柳梦寒勉力借西皇铃之势转动心念,勾动器灵自主御敌。青铜铃自他体内浮现,缓缓升空,如晨钟暮鼓般敲响,音波辐射开去,多少给人一丝喘息之机。 而就在诸人抓住柳梦寒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时间,摸出信物时,一道刺目金光如流星划过,发出「咻咻」的破空声,无情地穿透青铜铃。 同方轻鸿等人有一路护送之谊,堂堂化虚境大能炼制的法器,碎了。 金光在射穿青铜铃后并未止住去势,勐地扎进石壁,才堪堪停下,给人看清它真面目的机会。 是一支通体灿金的□□。 「不够看!去请你崑崙宫真正的西皇铃来!」始作俑者长声朗笑,手持鎏金巨弩从天而降,魁梧高大的身躯犹如魔神下凡。 「袁令徽,你在磨蹭什么?」他对左使直唿其名,以上位者的口吻,质询对方办事的诚意及能力:「这么几只蚂蚁都解决不了吗?」 来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兜头盖脸的黑斗篷,也无法掩盖他如壮年蛮龙般勃发的生机和侵略性。 而在青年身后,还站着数道沉默的黑影。明显看上去像领头的黑衣人恭敬道:「少主,不若趁此……」苍老而又嘶哑的嗓音,透出彻骨的森然。 老者伸手,屈指一弹,柳梦寒等人手中的秘境信物,尽数报废。 第31章 赌约 魔域少主上线 另一侧, 同沈柯一对难兄难弟,被压得半跪在地的方轻鸿神色一动,猜出了青年的身份——赫连珏。 作为赫连无赦唯一的后代, 赫连珏自小便在众星捧月的环境中长大,加之天赋冠绝、容貌出挑,从开蒙后,就受到魔域一干青年才俊的追捧。魔域对人伦礼法不屑一顾,只有近似原始族群的尊卑观念, 因而在如此狂放自由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赫连珏,行事极为乖张。 遥想当初她从道域西境一路追到东海,只为抓他回去炼药——对于魔修来讲, 各种道体灵体都是大补之物,血液神魂皆可炼化入药。洗毛伐髓、魔胎进化,甚至单纯的吸收道修体内真元壮大自己,都能让人百尺竿头更进十步。 道体都是天道的宠儿, 通过特殊秘法淬鍊的道体,更能帮寿元无多的老怪物们,以吸收蕴含在他们血脉深处的天道精华来续命。单一灵格都够人觊觎, 更遑论方轻鸿这样的天生道胎。 只不过后来两人在你追我逃的过程中, 不慎掉入海底秘境, 在经过一系列的生死磨难后,双方化干戈为玉帛。赫连珏更在临行前, 将自己的一只镯子送给了方轻鸿。 百年后,魔尊进攻浣花剑宗,赫连珏随行在侧,却并未对他剑宗门人挥动屠刀,甚至违抗父命, 寻隙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那时颠沛流离、百废待兴,方轻鸿忙于安顿门人,根本无暇他顾。直到很久以后,才得知赫连珏在被父亲押回魔域后,过得并不好。阵前叛敌的罪孽足够让人死十次,何况魔域的刑罚更为严苛,即便身为魔尊之女,亦无法完全免责,她需要为她的任意妄为付出代价。 后来方轻鸿攻破魔尊行宫,想要将人救出魔域,后者却拒绝了。 魔尊重伤,尊者四不存二,左右使灰飞烟灭,大军全线溃败,可谓损失惨重。但更可怕的,还在后面。魔域虽穷兵黩武,但这是他们促进自身强大的手段,这世上又有哪个地方,不曾弱肉强食? 可昔日王者的势微,让此前蛰伏于暗处的蠹虫纷纷心思蠢动,一时间,失了统辖的魔域各地硝烟再起,权利的更迭只需在朝夕之间。再任由他们闹下去,魔域将陷入真正无序的混沌。 而赫连珏,是唯一的希望。她前半生享尽荣华,到此时,就该是她负起责任的时候。 歷经种种磨难的魔域公主依旧张扬野性、艷丽动人,只是变得更为坚毅独断,她对曾日夜期盼,终于等来的心上人说:「昔日你剑宗遭劫,今宵算因果报应,你我之间,仇怨两清。日后道魔两立,惟愿问心无愧。」 自此天各一方,再无相见。 「紫霞老儿的宝贝在谁手里?」青年摘了兜帽,露出一张英俊阳刚的脸来。「站出来。」 他久居高位,用惯了颐指气使的口吻,浓黑的眉头挑起,眼神犀利的紧。古铜色的肌肤配刀削般深刻的五官,身材也是前世和方轻鸿有纠葛的女子里,最魁梧、有男子气概的那个。 他身上有魔域野蛮生长的狂肆,更不懂、也不会去掩饰通身的侵略性,这对尚且讲求人伦礼法的道门中人而言,他的言谈举止、直勾勾的视线,都未免过于直接且失礼。 既然是赫连无赦的儿子,那他手中拿的毫无疑问,就是魔域另一件至宝——破天弩了。 和大幽之矛一样,破天弩同属蚩尤的兵器,曾追随九黎战神立下赫赫战功。它原先还有个更狂妄的名字,叫射帝弓,起因便是蚩尤在大战中,用它射中过炎帝姜氏的心口。若非冥冥之中得天命庇护,姜氏就死了。 第55页 如此凶威赫赫的魔兵,的确能让持有者底气十足地放话,让柳梦寒带着真正的西皇铃来。 两件魔兵齐出,血本真不小。 不过太初剑值得,相传逐鹿大战前,蚩尤就派人四处寻找这柄神器。奈何灵宝天尊失踪后,太初剑亦随之销声匿迹,直到他肉身被封、意识陷入沉睡,都没能摸着寸缕线索。 也幸亏如此,不然要真在他手里,逐鹿大战的结局被改写都算轻的,只怕天都能给人捅出个窟窿眼来。 而知道未来走向的,自然清楚太初是被紫霞仙人,封印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了。 那厢青年见无人应答,继道:「怎么,不敢?」 方轻鸿吃力地转转脖颈,佯作轻松回:「先让你那什么左使收了神通,否则无人能起身,你岂不是很没面子。」 青年调转视线,审视地看着他。 先前毁去他们所有人身上信物的黑衣人这时道:「东西在你身上?」 既然跟少主同进同出,那应该就是那位赫连珏前世的忠僕,赫连竞了。要说这赫连竞,他原是无父无母的乞儿,当年还是赫连家族少主的赫连无赦微服私访到道域时,心血来潮给捡了回去。原没指望他能干出多大的成就,甚至在回程路上,赫连无赦就已经忘记了这么个玩意儿般的存在。 谁都没想到一个乞儿,竟然有修魔道的天赋。他刻苦勤奋,对有再造之恩的赫连无赦忠心耿耿,一步步爬上魔尊心腹的位置,被赫连无赦亲自赐姓赫连,负责中央辖区及行宫的守备。等赫连珏出生,赫连无赦又把爱女的安全交託于他。 这老头可出了名的难缠,方轻鸿心底直嘆气,面上仍笑吟吟的,好像被魔兵威势压到动弹不得的另有其人。 「阁下既胜券在握,不如再添点彩头,我们打个赌如何?」方轻鸿看向青年,摆出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反正东西在我身上,你们若想得到它,总要和我干旋的。」 青年根本不上套:「杀了你,岂不更快。」 方轻鸿不慌不忙:「那真不巧,就在刚刚,我与它签下血契,现在它和我神魂相连,我一死,它将立即化作遁去的一。即便今日你们有两桿魔兵坐镇,也无法留下昔年全盛期蚩尤都遍寻不得的宝贝。」言罢祸水东引,朝直觉不妙的袁令徽努努嘴:「不信可以去问你的左使。」 赫连竞登时大怒:「竖子尔敢!」 青年面相虽粗狂,心思却很缜密,瞬间想通所有关窍,目光冷冷从噤若寒蝉的左使身上扫过:「袁令徽,你应当知道,此次计划对我魔域的重要性。今日之事,我会如实禀告父上。」 面对少主的责难,左使汗如雨下。他的确因为傲慢而大意轻敌了,但谁能想到那根黑乎乎的烧火棍,就是要找的东西啊! 「少主……!还请少主赐在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赫连诀,你叫什么名字?」青年不理会左使绝望的请求,对着方轻鸿莞尔一笑,补充道:「别以为报假名就能瞒过我。」 「……方轻鸿。」 青年饶有兴致:「你想赌什么,说来我听听。」 方轻鸿:「在此之前,不如就先让我猜猜,阁下姗姗来迟,中途是为什么耽搁了吧?」 赫连诀:「哦?」 方轻鸿:「此地为紫霞秘境,它的主人根本不是什么大能,而是洪荒时期的长生仙,他留下的宝贝,必然和那个时代有关。魔域尊兵主蚩尤,且供奉他留下的六件兵器,但逐鹿大战末期,伴随蚩尤的兵败,他其中一件兵器——十方寂灭剑,也随同他一道被轩辕黄帝封印于玄女赐下的法杖内,现今供奉在中央行宫的,只是一柄后来人祭炼的仿品。」 此言一出,不仅柳梦寒等人勃然变色,被当面点破真相的赫连诀同样沉下脸色:「你如何得知?」 方轻鸿眼也不眨地把所有锅都推到紫霞仙人头上:「我既得了传承,自然也包括上仙的记忆。」接着他在一干魔修杀人的目光注视下,继道:「魔域若想找回十方寂灭,就必须先找到玄女的法杖。本是没有机会的,可天地大劫后,诸神陨落,仙道沉寂,许多曾经可望不可即的宝贝,就成了无主之物,流失到各地。秘境虽无法杖,却有一件和它有关的,极为重要的东西。」 「够了。」赫连诀打断他,自鼻间溢出一声哼笑:「你是真不怕死。」 他话音刚落,原本就虎视眈眈的魔修像得到了什么信号,杀机毕露。 局势一触即发,赫连诀尚有闲情问:「现在可以说你的赌了吗?」 方轻鸿跟着笑起来,是惯常招猫逗狗的桃花样貌:「赫连少主,我的赌已经打完了。」 话音未落,他陡然起身,往沈柯手里塞了件东西。不等人看清 ,便替他捏破,将人往洞开的空间通道内一推。以至于沈柯最后看到的,是他微微笑着的平静面容:「去搬救兵。」 寥寥数字,止息了他反抗的念头。 方轻鸿不禁忙里偷闲地感慨,这大概能算沈柯人生里少有的乖觉了吧。 而就在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他吸引过来时,另一股劲气自地底窜出,裹挟着一样物事跳入柳梦寒手心。后者定睛一看,赫然是出入秘境的信物! 柳梦寒瞬息明了方轻鸿的意图,让围绕在他身周的四人手拉住手,同时捏破信物。在被传送出去前,他回头想问方轻鸿你该怎么办,后者却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就在魔修的攻击到来前,闪身进入石壁。 第56页 「我赌的,就是你会不会停下来,听我说话。」 所有事发生在电光石火间,方轻鸿抛下这句话,便把自己的气息,调整到能和孤鹜山融为一体。 第32章 乱斗 你好骚啊.jpg 从一开始, 方轻鸿就有活动的余裕。太初剑还在一日,这世上就没有真正能从气势上压倒他的存在。 之所以装出受制的模样,不过是为麻痹敌人, 从而达成他真正的目标——窃取赵子岳和严真卿身上的秘境信物。赫连竞堵他们的后路,方轻鸿不愿束手就擒,转念就想到了这个盲点。而凭他对赫连诀的了解,只要抛出香饵,对方就必然会上钩。 不过他把所有的精力, 都用在了操控太初上,刚刚说话时的吃力并未伪装,的确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太初既然有蒙蔽天机, 让所有人都找不到它的本事,那么大可借这特性操作一番。远的不谈,前世在解封前,能让各大手握仙器魔兵的宗门在对阵时, 都瞧不出它的真身,足以证明其成功。 因而他利用太初剑的「气」深入地下,悄悄往两人所倒的位置游去。拖延时间的同时, 又成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 牵制在自己身上。而九字秘法除本人外无人能解, 这又是道门失传已久的上古秘术,魔修不了解很正常。 赵、严从未摆脱方轻鸿的控制, 想要得到他们身上的东西,自然易如反掌。等信物到手,才图穷匕见,有了刚刚的那一幕。 崑崙长老虽未说过一样信物能带几个人,但想来规矩也不会定那么死。之所以每人发放, 更多是考虑到人员在进入秘境后,基本都是分散的,等遇到有性命之虞的危险时,更不会给人聚拢同进退的机会。 看来魔域的人还是对太初剑和他不够了解,由此可以判定,那人至少不是在他大发神威的后期重生回来的。 被摆了一道的赫连诀看上去,不见多生气,倒是赫连竞怒髮冲冠,指示手下用法器无差别轰炸地宫各处。碍于界壁的脆弱,他们不敢大动干戈,用魔兵直接大范围攻击,否则攻击还没落下,不堪重负的秘境就能先一步坍塌。 届时他们得不偿失不说,要把命都搭在这里,那可真贻笑大方了。这筑基小虾米还真步步算计。 「能使用它的,就只有和它同出一脉的人。」赫连诀眯起眼睛,瞳孔内精光一闪,流露出猎人瞄准猎物后的跃跃欲试:「天生道胎?」 此言一出,赫连竞亦不免震动:「这……」 赫连诀发号施令:「吩咐下去,务必活捉这个剑修,同秘宝一道带回去。」 赫连竞:「是,少主。」 而潜伏入地脉,正谨慎且快速地往仙人坐关处挪得方轻鸿,一朝功败垂成,迎面直挺挺撞上堵肉墙。 他抬头一看,差点背过气去。 只见一名宝蓝锦衣腰佩环翠,穿得招摇,长得更招摇的俊美男子,垂下头来,瞧着『投怀送抱』的少年人。他妩媚含情的睡凤眼波光摇曳,倾吐出口的话语更暧昧不清:「小师弟,你瞧见我,怎么跟瞧见鬼一样,你且看仔细些,阴曹地府有我这般模样的鬼吗?」 的确,他要是鬼,也是为祸人间的艷鬼。 男子长发披散,被以色泽焕丽、质地轻薄的蛟绡,松松垮垮地束住发尾,垂落到在前胸。他的头髮并非纯粹的墨黑,而是有着柔和光晕的栗色,微微带着些卷。嘴唇薄而红润,是永远有些弧度的笑唇,长长的睫毛遮盖住半边瞳孔,透出股似醒非醒的慵懒风情,和他眼下的泪痣相得益彰。 「师兄我瞧着你面善,有心结交一番,敢问小师弟姓甚名谁,何门何派?」 方轻鸿艰难地挤出个笑:「贫道吱吱,无门无派,一介散修。」 岂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对方面不改色,笑吟吟回:「巧了,吱吱师弟,师兄我名喳喳,瞧我俩这名字,可真是有缘。」 ……行,算你狠。 方轻鸿暗自咬牙。这位半路杀出来的不速之客,就是他先前屡屡思及,求神拜佛不想遇见,连名字都不敢提的噩梦——阴阳合欢宗宗主的得意门徒,顾珮鸢。 哦,照以往的经验看,他现在应该不叫这个。 阴阳合欢宗的双修功法极为出名,昔年顾珮鸢看中他的体质,意欲捉去南疆行採补之实,很是让方轻鸿头疼脑热地逃了段时间。 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天下风云汇聚的大时代,总有碰面的机会。对方每次一见到他,不是用魅术精神攻击,就是黏黏煳煳、勾勾搭搭地动手动脚,偏偏还每次都被外人撞破,他是有口都说不清。最后桃花剑方轻鸿跟合欢宗大师姐顾珮鸢的风流韵事传得街知巷闻,人人都知道他俩双修了,天怜可见,他根本就没碰过人家! 起初方轻鸿还天真地企图解释,可谁都不信他的清白,围观群众纷纷表示:解释等于掩饰,掩饰等于事实,我们都懂的。 毕竟顾珮鸢久居那个劳什子的美人榜第三,等道一真君飞升,就变成了第二,又生得风情万种会撩拨人,虽出身名门,却和端庄大小姐是截然不同的风味。如此尤物,他竟能坐怀不乱,更何况合欢宗的双修秘籍不同其它,是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事,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讲都稳赚不赔的买卖,要真不上,那就是他有问题! 方轻鸿心有余悸,暗道真是太可怕了,他再也不想过那种日子了。 第57页 而且这不是他要多想,是以及时行乐为宗旨的合欢宗门人……不,更准确的说,是『顾珮鸢』真的做得出。 他不要被男人追着双修! 方轻鸿装出十八岁少年会有的天真表情,仰脸道:「喳喳师兄怎会再此,是想埋伏外面那帮魔修吗?」 顾珮鸢不也元婴了吗? 阴阳合欢宗竟和魔域一样,都偷偷派人潜入秘境。怎么回事,是上辈子他们也来了,只是当时的自己不知道? 还是……除他和魔域的人外,有别的重生修士?如果是,那么最起码阴阳合欢宗内的这人,对紫霞秘境有什么知之甚深,以及爬到了不错的位置。 这人又会是谁? 与此同时,在九层地宫正中央,赫连诀张开眼睛,势在必得地勾唇一笑:「找到了。」话音刚落,食中二指併拢,朝方、顾二人的位置激射出一道魔息。 赫连诀天赋出众,仅二百余岁便修至魔婴后期——既道修的元婴境后期。 堂堂元婴真人的一击自然非同小可,破空声转瞬即至,但方轻鸿动得更快。早在外界灵流汇聚时,他便意识到自己因为撞上『顾珮鸢』,而从人剑合一的玄妙状态里跌出来了,不等赫连诀的魔息撞上地脉,就沖面前人眨眨眼,扔下句:「喳喳师兄,你的机会来了。」就绕过人家,迅速逃之夭夭。 后者似是一怔,旋即意趣盎然地笑了笑。他抬手轻轻一挥,便将轰隆隆袭至面前的魔息,连本带利地打飞了回去。赫连诀直接张开五指,将那道黑白绞缠的劲气掐灭在手心。 「有意思。」他喃喃自语,随即扬声道:「出来吧!」 『顾珮鸢』也不客气,背负双手,光明正大地现身,闯入了魔修的包围圈。他跟赫连诀同为元婴后期,一时气机对峙,可谓龙盘虎踞争锋相对。 赫连诀道:「若是为秘宝而来,你走不出这秘境。」 「哦?」只见宝蓝锦衣的俊美男子微微一笑,抬手幻化出一把通体润白如玉的古琴。琴上七弦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取自三十三重天上神女亲纺的天丝。而就在这把琴降世时,大道妙音声威震隆,响彻四野,赫连诀手中的黄金努、暂由左使操控的大幽之矛,器灵同时復甦,发出阵阵低吼,抵御妙音的力量。 犹如天生不对付的正邪两方,就这么展开了较量。 那厢窜进内室,正扒着洞口探头探脑的方轻鸿看得目瞪口呆,合欢宗竟把伏羲琴请来了!那可是他们的镇派仙器啊! 如果说太微垣能得伏羲阵图是机缘巧合,那么阴阳合欢宗和伏羲大帝的渊源,就要深许多了。毕竟整个道域南境,供奉的都是女娲上神。 伏羲琴的琴音不但能杀敌,还能唤醒被心魔控制的人,压制人体内的魔息,可以说是天生克制魔道的存在。 就在这片刻功夫,已经占据九层地宫的魔修外围,又围上了圈合欢宗的弟子。双方在各自的魔兵仙宝庇护下对峙,而他们的领头,则已经交上了手。 同为道魔两域备受瞩目的天之骄子,还刚好是同境界,天时地利人和俱在,直接激发了赫连诀的胜负欲。他们的兵器亦不甘示弱,气势节节攀升,终于在某个时刻,交击在一块。一时风雷动,黄金箭和音波对撞,灵流魔息形成的狂风将周边所有人,不分敌我地统统掀了个人仰马翻。 关键时刻若非有两派长老紧急出手,以灵宝护下门人,只怕这些尚未成长起来的虾米,都要活活被威压震死。 而飓风中心的两人四目对视,下一秒,突然有志一同的,将矛头对准方轻鸿所在的内室! 方轻鸿:?!! 来不及腹诽他们的老奸巨猾,方轻鸿大脑急速运转,正思考脱身之计,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掌自内室伸出。 骨节分明,根根长如修竹,纤尘不染的肌肤笼着层莹莹辉光,又像自上苍降下的神之手,仅轻轻一拂,便以无上伟力,将音刃尽数挥开。而后食中二指併拢,夹住了箭尖。 两件仙兵级别的法宝,竟就这么被化解了。 方轻鸿蓦地回头,整个人都快裂开了。 原来您一直都在啊?! 正当众人为这只手所表现出的实力所慑,早已千疮百孔的紫霞秘境终于支撑不住,开始分崩析离。黑黢黢的空间裂缝四处洞开,狂乱的灵流唿啸肆虐,人一旦被卷进去,就只能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合欢宗这边的长老拔高声音,对自家宗主的爱徒道:「顾师侄!先出去,他们逃不掉的!」 这时,崑崙宫太上长老携雷霆而至,直接击穿界壁。魔域求仁得仁,真正的西皇铃出世。 「邪魔外道,真当我崑崙无人?!」一身青色道袍的老者鬚髮皆张,含怒出手。西皇铃从天而降,意欲镇压蠢蠢欲动的大幽之矛。 不远处一柄碧玉妆成的芭蕉扇上,坐着柳梦寒一行五人,唐凌透过空间通道来来回回地找,皱眉道:「怎不见方师弟?」 第33章 风波乍起 分歧的伊始 伏羲琴、西皇铃对大幽之矛、破天弩, 终于把道魔双方的实力拉平了。话虽如此,合欢宗的不请自来,仍给道门两派埋下了隔阂的种子, 只是崑崙宫暂且没空追究——魔域此次的潜入计划准备充足,眼下唯有一致对敌,才能有胜算。 而『顾珮鸢』不愧为方轻鸿见了就想逃的神人,脸皮不是一般厚,明明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 愣是让他演出了患难见真情的诚恳:「晚辈顾裴渊,多谢元泰长老和崑崙宫诸位的倾囊相助,待自此间事毕, 裴渊定回去禀明师尊,再和他老人家一道来好好拜访。」 第58页 大概一直高高在上,整日只知清修的太上长老,也没料到人能无耻到如此理直气壮, 简直可用胆大包天来形容的地步,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面色不虞地扫了眼,就收回视线, 不再搭理他了。 柳梦寒也在往下眺望, 听了唐凌的话, 不由眉头一蹙,走到芭蕉扇的边沿对元泰道:「长老, 剑宗的方轻鸿师弟还在里面,若非他捨身相救,我们都无法倖免于难,还请您……」 元泰是柳凤声那辈的老人,等修为上去后, 就被当做太上长老供奉在养心殿。等于他是看着柳梦寒长大的,对这位出类拔萃的后辈,倾注的感情和心力不比谁少,因而仅嘆息一声,眉宇间流露出难得的柔软:「也罢,剑宗寄予厚望的苗子在我崑崙没了,委实不好交代,更何况道衡宗主现就在山上,姑且一试罢。」说完放出神识,在洞内搜寻一圈。 分神大圆满境的高手神识自不容小觑,眨眼间就把九层地宫都翻了个遍,而后双眉一皱,露出凝重的表情:「梦寒,你确定他在洞内?」 话音一落,芭蕉扇上的几人脸色都变了。 「什么,方轻鸿不见了?!」 稍远处,一个被放大数十倍的酒葫芦上,同样立着七八人,居首位的沈柯顿时按捺不住了。崑崙宫一行人并未刻意隐瞒,是以但凡有些修为的人,都能听到他们交谈。 不久前,也是沈柯搬来的救兵。他出来后,不管不顾就要往云顶金殿沖,就差大闹崑崙了,终于惊动真君出山。而等柳梦寒几人脱身时,柳凤声已经着元泰长老携西皇铃,率弟子前来救援了。 好赖是人家地界,沈柯先前闹那么大,总得有人出来为此负责。闻讯赶至的太微垣长老跟在后头,收拾少宗主留下的烂摊子,而后将人押回自家队伍,保护了起来。 眼见沈柯又要往外沖,眼疾手快的长老一把按住,压低声音劝:「少主,局势未明,我太微垣来前未做准备,应付不了他们的仙器,还是作壁上观为妙。」 沈柯:「放开!」 他用力挣扎,却被死死箍着,长老苦口婆心地继续劝:「我知少宗主知恩图报,可您刚刚也听到了……其余皆可依少宗主,唯独此事不行,若您有个万一,我等愧对宗主信任。」 沈柯充耳不闻:「我的命我自己负责!」 长老告罪一声,就将人收入本命法器,好好揣了起来。 而就像太微垣长老说的,前方局势又变了。 早前两方本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阶段,不仅是兵器数量上的制衡,魔域虽在人数及整体统合性上有优势,但前方通道被堵死,魔域的人一出来,就将落入崑崙宫的包围。而后面,还有阴阳合欢宗碍事,等于处在被夹击的状态,只不过这头鹿太大,无论哪边都一口吞不下。 但秘境的崩塌,并不会因为他们目前的处境而停下。须臾功夫,黑洞又扩大不少,将秘境撕扯成了大大小小的碎片,目前他们等于是寄身在这些空间碎片里,等小世界完全被黑暗吞噬,里边所有的生灵,都会随同紫霞仙人留存于世的最后痕迹,一起抹消。 所以他们必须在此之前,寻找到脱身之计。 阴阳合欢宗估计有自己的打算,竟然在配合崑崙宫,本来应该是他们在后面逼,让外边的崑崙宫收网,结果每回都差那么口气,让恢恢天网和魔域擦身而过,气得元泰鬍子都歪了。他性子直,花花肠子就少,碰到这种暗地里耍滑头的鸡贼方法,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三方就这么各怀心思,同床异梦地僵持着。 概因仙兵的作用,放到此时更多用来震慑和压制,大家都未动用真正的杀招。现在动用,小世界的分崩离析就是地雷的引线,势必会引发空间爆炸。崑崙宫作为东道主,门都开在这里,一旦乱流通过门冲出来,受到的冲击和损失必然是最大的。 可魔域不在意,在发现崑崙宫的这个顾忌后,他们甚至会故意更进一步地激发魔兵,来勾动黑洞外围的潮汐力,使其掀起更大的乱流,无差别冲击各个角落。虽然这让他们生存的领地加速缩小,但同样让西皇铃不得不分出精力,去平抚动盪不安的灵流,偏偏还不能再提升力量。 现在的空间通道里,被几股力量绞缠的像个火药桶,一点就能炸。火药桶内蕴藏的东西还在蜕变涌动,给本就不稳定的空间又增添不少变数。暴风中心已经完全不能呆了,在场所有人——即便被己方仙兵所笼罩保护着,都控制不住的心神发颤,跪伏在地瑟瑟抖动。 万古悠悠,恆河沙数,即便他们在宗门内尚且算精英,可四海五内,又有多少个门派,多少个似他们的人? 即便在他们当中做了万里挑一又如何?每个时代,有多少个这样的万里挑一?在那些真正能留下名姓的英杰面前,他们不过是普通人。 而这些被昔日人皇、上神、兵主遗留下的兵器,则象徵着一条『道』的极致,唯有真正走到极境的人,才能将崇高的法则碎片淬鍊进自己的兵器里。与其说他们在仰望无上法器,不如说是隔着遥远时空,凝视真正的雄主,三千大道繁华至极的璀璨。 这是自然界生物在面对庞然大物时,油然而生的敬畏,和对修行之路多漫漫更深层次的领悟。 只要看着,也会彻彻底底地明白,这象徵着绝大多数人求其一生都无法到达的领域,是有多高远,而先前自己的傲慢、指点江山的轻狂有多可笑。 第59页 不得不说,这对被眼前成绩沖昏头脑,尚未能戒骄戒躁的年轻修士来说,是个很好的教育。 元泰现年两千余岁,能到分神大圆满境不说多出彩,也已经算不错了。可赫连竞的修为直逼崑崙宫主柳凤声的化虚境中期,是世上有数的高手——放眼五湖四海、古往今来,能有几个大乘? 若想触摸大乘的门栏,就要够到「生」的边缘,只有对世界产生新的领悟,才有突破境界的可能。而光这个门栏,就筛去了绝大多数化虚大能,从无到有这四个字说来容易,真正做起来,却难于登天。 眼下各家请来的仙兵魔器互相牵制,就剩下人和人之间的斗争。魔域左使跟合欢宗长老,赫连诀对顾裴渊,另一边,赫连竞直接闯到通道尽头,力压元泰。境界之差无法弥补,元泰一时也顾不上找人了,咬牙硬抗。这个境界的斗法低微者更插不上手,崑崙宫弟子焦急地放出信号,只能虎视眈眈地围着,不放过其他的漏网之鱼。 少顷,柳凤声携崑崙宫另外两名太上长老亲至。当日大殿上耐心寒暄的和煦不见踪影,如今的柳宫主只剩渊渟岳立的威严,化虚境大能的威压毫无顾忌地铺展开来,广袖一挥,挡下人已经戳到元泰印堂前的剑尖。 「赫连竞,前日你魔域之人不请自来,擅闯崑崙禁地,被我派长老打伤,狼狈姿态歷歷在目,竟还有胆再回来。」柳凤声沉声喝道。 他替下元泰,后者将西皇铃的控制权交还给柳凤声,随后跟其余两名长老,组成天地人三才阵,再次攻向赫连竞发难。一时间,赫连竞压力骤增。 崑崙宫痛下杀手,誓要拿他们立威——若是教人在自己的地界来去自如,还有何颜面震慑诸域? 早在柳凤声到前,已经被元泰护送出包围圈外的碧玉芭蕉扇上,四人默契地将郦晚笙围住。后者左右看看,露出个笑:「怎么了这是,各位师兄弟若有话要叮嘱,直说便是。」 燕长风好言好语:「郦师弟,方才急于确定方师弟的情况,来不及问,现在还望你能为我等答疑解惑。」 郦晚笙眼珠一转,道:「燕师兄想问什么?」 燕长风单刀直入:「我们在洞内看到了合欢宗的人,郦师弟,这是你引来的罢?」 郦晚笙:「燕师兄关心则乱,怕是一时煳涂了,秘境的出入需要信物,我如何能将他们引来?」 燕长风:「秘境出入需要信物不假,但有仙兵开道,若里面的人再持定位秘宝,也行的通。」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郦晚笙双臂一展,「你们要不信,大可搜身。」 不想再做无意义的纠缠,柳梦寒出来一锤定音:「郦师弟,你既是合欢宗门人,就註定在这件事里脱不了干系,搜身也好,你还有什么话也好,届时到众人面前,再去说罢。」说完甩出捆仙绳,将人捆了个严实。 郦晚笙手脚被缚,眼见局势不可挽回,扭头看向最老实的明璇:「小和尚,你说句公道话,在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前,这样……」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绳索,「不大好罢?」 明璇躬身,轻施一礼,「阿弥陀佛,施主若真清白,不失为自证良机。」 郦晚笙又看向唐凌,后者仍旧一脸忧虑,从得知方轻鸿下落不明起,就没有轻松过。「希望秘境内这么多人,有谁能顺手,帮把方师弟。」唐凌说完,自己都觉得更像自我安慰。 此言一出,气氛又沉凝下来。 其实到现在,大家都很清楚,能气息全无,连出窍真君都找不到踪迹,唯有一个可能——被捲入空间乱流。 半晌,柳梦寒嘆息道:「我去向剑宗赔罪,方师弟下落不明,是崑崙之责,更是我做出的抉择之故,届时无论道衡宗主有什么想法,我一力承担。」 燕长风:「不妥不妥,他救了你,同样救了我跟阿柯,我同师兄一道去向道衡宗主请罪。」 唐凌和明璇跟着点头。 谁都没注意到,本该束手就擒的郦晚笙垂下眼帘,嘴唇微动,念念有词。而不等他们发现异状,通道口的争持再度出现变化。 原本在柳凤声和三位长老的配合下,赫连竞渐渐显露出捉襟见肘的窘迫,眼见就要被生擒活捉,魔域的人忽然暴起,不计后果地催动两件魔兵,霎时间,空间剧烈动盪,乱流汹涌,惊涛拍岸般席捲向通道外,逼得西皇铃不得不转攻为守。 与此同时,崑崙东南面护山大阵亮起莹莹的光。如果方轻鸿、或者沈柯在这里,定能瞧出点东西——是他俩曾暗暗探访过,魔域中人为瞒天过海而设置的阵法处! 通道内,堪堪挤在空间碎片里的魔域修士面露喜色,紧接着,笑容便凝固在了他们脸上。护山大阵仅亮了这么一下,就又熄灭了。 「哼,真当我崑崙没察觉你们私底下的勾当?」元泰道。 柳凤声和两位太上长老之所以姗姗来迟,就是在修復护山大阵。情况紧急,柳凤声为防万一,还专门派人留在那把守,有什么遗漏,也能及时填补。 赫连竞发出声粗哑低沉的笑,魔兵发出兴奋地嘶鸣,气势节节攀升,连带着伏羲琴都提升战力,来护佑门人。 崑崙宫的人最开始不明其意,紧接着,已经黯淡下去的护山大阵突然光芒乍盛,赫连竞借着柳凤声的攻势,顺势往后飞退。然后崑崙宫等人,就眼睁睁地看着空间碎片里,又洞开了一条通道。 第60页 柳凤声当机立断:「去东南山脉!快!」 元泰等人刚率人动身,魔域那位一直不曾露面,被方轻鸿猜测修为在分神期的阵法大师,终于现身。原先被崑崙宫拆除阵法的几个地方,在他的操纵下,又开始自如运转,连带着附近地域属于崑崙宫的布置,都被牵引激活。 仿佛此间的五行秩序,皆围绕他而转,翻手为阳覆手为阴,干坤颠倒只在一念间。 他才是真正的阵眼。 「这是……」柳凤声似是想到什么,惊怒道:「你是何人?竟通晓那位的法门!」 阵法大师只字不发,下手却极为凌厉。自长长的袍袖间,伸出一双苍白的手,十指于虚空灵巧地翻动,凝结成实质的五行灵气便随同他的动作盘旋。时而凝结成一堵墙,抵挡住留守在那里的崑崙长老的攻势,时而让树木丛生、让河流改道、山脉塌陷,搭建阵法将追兵困在其中。同时,还构建出了条通向万里外的隧道。 这一手偷天换日的技法,着实震慑了许多人。 另一边。 早先出来的这群人,都不知道后面合欢宗跟魔域为抓到方轻鸿,曾有过一次默契的配合,因而对合欢宗防范不足。后者见魔域有了后路,在最关键的时刻,伏羲琴突然撤了力道,转而庇护门人化作一道流光,跟在魔修后边冲进了通道。 顿时,崑崙宫压力骤升,为所欲为的后果全部让他们这一方承担了,柳凤声苦苦护持,力保己方不损分毫。 在场的崑崙宫弟子恨得咬牙,他们清楚合欢宗跟自己不是一条心,但没想到对方还能做得更绝,而魔域宵小竟然当着他们的面,屡动宗门护山大阵,简直就是一场赤裸裸针对他们的羞辱! 柳梦寒,唐凌不由回望,却发现郦晚笙不见了。 只剩下地上的绳索。 那么方轻鸿如今,到底身在何处? 第34章 何方神圣 方轻鸿:这个人,好没情趣哦…… 他正和那位神秘的上仙待在一块。 早在洞府外面的三方势力, 拼得天昏地暗、暗流汹涌之际,后者只随手一划,就拉开条足有三米宽的空间缝隙。随后人广袖一招, 就裹着他一走了之。比起打生打死、各怀心思的几波人马,他们俩人跟郊游踏青似的轻松。 等再睁眼,面前景色骤然一变,桃红柳绿、鸟语花香,面前是潺潺溪流, 脚下是茵茵草坪,扑鼻的灵气使人沉重的身躯骤然一轻,滋润得此处花草格外繁茂, 俨然是个桃源仙境般的地方。 在乌漆嘛黑,遍地瘴气陷阱的地方呆久了,方轻鸿坐在草坪上,油然而生出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闭上眼深吸口气, 纯净的灵力在感知到天生道胎的存在后,欢欣鼓舞地往这边涌,填充进他的身体。这种能肆无忌惮吸收, 不用担心其中蕴含着什么物质的日子, 真好。 方轻鸿头脑尚算清醒, 很快就站起身,寻找恩人的踪迹。 那位端庄肃美的上仙, 就在他侧后方的位置,一个旋身就能看到。此刻,对方又盘膝坐到块半人高的巨石上,身后是三株开得正盛的棠花树。他闭着眼,阳光见缝插针地穿过摇曳的花影, 落在光洁如玉的脸上,将浓长的睫毛,映照地根根分明。 微风轻拂、光影斑驳,静美的宛如一幅画卷。 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姿势。方轻鸿回过神,在心里嘀咕,面上摆出个讨喜的笑脸,叫道:「多谢上仙相助,若无您出手,晚辈早落在魔修手里了。」 对方似是对这样的恭维意趣寥寥,没有半分想给他回应的样子。方轻鸿也不尴尬,走上前,主动向人套近乎:「敢问上仙您如何称唿,晚辈曾听说,神仙之道最为玄奇,可通过收集信徒的愿力来修永生法,晚辈不才,愿以此聊表心意。」 仿佛被这里祥和的氛围软化般,此时这位神秘上仙,已将先前凌人的气势尽数收敛。没了压在人心头的大山,就更凸显出他皮囊的优越来。即便风拂过时,颊边长发轻扬的弧度,都极赏心悦目。 男子撩起眼皮,眸光淡淡扫来:「何以断定我不是紫霞?」 聊到自己有把握的事,方轻鸿就支棱起来了,挺直嵴背侃侃而谈:「修真界实力至上,大能们断不会容许自己的权威被挑战,您若真是紫霞上仙留下的一道化身,怎会任由他人在门前造次?」 「再者,我既得了紫霞上仙的法宝,也就拥有了他的一段记忆,从留下的信息来看,您给我的这件宝贝,可是他一生执念。现如今却被轻易许人,这不合理,因此您只是后来的拜访者,而非紫霞上仙本人。」 男子道:「太初不属于他。」 方轻鸿一愣:「上仙何出此言?」 棠花树下,粉白的花瓣扑簌簌飘落,停在男子的发间、肩头。他静静望着方轻鸿,声调波澜不惊,却又透着股笃定:「它的主人,只有你。」漆黑的瞳仁如深潭,幽幽漾开两圈涟漪,又在人想要定睛去瞧时,恢復平静。 方轻鸿脱口道:「您认识我?」 这句话还有更深层次的含义,但他相信对方能听懂,他就是有这种直觉。方轻鸿问的,是前世的他,亦或者,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属于他的因缘。 两只羽毛鲜亮的五色鸾鸟飞到男子膝边,俯身依恋地用脑袋,在人衣摆上轻蹭。 方轻鸿呆住,睁圆双眼,半晌磕磕巴巴道:「这这这……彩鸾!外头可都绝迹了的!」还是对相颉颃兮共翱翔的爱侣。 第61页 洪荒瑞禽出了名的重情重义,它们穷其一生,都只会有一位伴侣,无论去哪里,都是成双入对的出现。倘若伴侣死去,另一半便不吃不喝、哀哀泣血,至死方休。 这会儿功夫,又有鸟儿自远处飞来。长长的绛紫色尾羽迤逦蹁跹,体态灵动轻盈,落地后展开双翼,低垂下优美纤长地颈,像在行礼。 是鸑鷟! 方轻鸿抻着脖子举目四顾,看越来越多的瑞禽汇聚过来,在他们身周上下翻舞,围成一个圈。毛色洁白的鸿鹄、黄亮鲜艷的鹓鶵,还有一身靛蓝,靓如雨后青空的青鸟。最先来的那对彩鸾已经飞上枝头,停在繁花丛中欢快地歌唱,嗓音婉转动人。 这些瑞禽就像一个个小首领,各自的御下,还管着不少血统等级较低的异兽或寻常灵禽。那些个头灵巧的小动物们,就落在稍远些的地上,亦或停在半空,朝他们所在的方向合鸣。 方轻鸿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摸看,确定是不是真的。饶是他在前世,也没见过几头洪荒异种。 即便再温和的瑞兽,骨子里仍有血脉传承者的自傲,不会任由一个生人异类去触碰它们。可奇怪的是,就在他伸手后,离他最近的那只鸑鷟就像能通人心般,主动停在了方轻鸿肩头。不仅如此,它还主动低下头,温驯地接受了来自人族的抚摸。 方轻鸿兴奋地上手,以一种极轻柔的力道爱抚顺毛,转头道:「上仙上仙,这都是您养的吗?」 「……」 「您从哪儿找到它们的?哦对,您是仙人,总比我们寻常修士有办法。啊您看,它好像挺喜欢我呢!」 「……」 「是您将它们教导地如此亲人吗?」 「……」 「上仙,您到底叫什么名字?我该如何称唿您啊。」 「……」 「您救过我两次,若再不记得您姓甚名谁,如何说得过去?」方轻鸿对这个问题十分坚持,即便话题跑得再远,他都能绕回来。 他走到巨岩前,上身前倾,双手背负其后,抬眼去望从刚刚起,就一直冷峻淡漠,表情几乎没有变过的人。 男子无声地俯视他,从这个角度看去,方轻鸿的眼睛显得格外无辜且圆。少年人的目光清澈明亮,仿佛对他来说,能记住自己的名字,是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男子沉默片刻,道:「扶摇。」 「哇好名字!」方轻鸿捧场叫好,停在他脑袋上的鸑鷟听懂他是在夸自家主人,高兴地扇翅膀。 「鹏之徙于南冥,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扶摇前辈可是跟鲲鹏一族有什么渊源?」方轻鸿言罢,双眼狡黠灵动地转了圈,假装自己探人家底的不是很明显。 男子面无表情回:「你的话,太多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在扶摇这得不到答案,方轻鸿就开始四处熘达,反正人家也不管他。那只鸑鷟自打被摸舒服后,就特别亲近他,一路都跟着,在耳畔叫得悠扬婉转。 方轻鸿伸手去摸它在风中飘舞的尾羽,打趣道:「怎地这般高兴,难得有人来是不是?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前辈可有给你取名?」 鸑鷟扬起小脑袋,叫了两声。 方轻鸿:「还没修炼到能吐人言吗?这样,你要不嫌弃,我就先给你取个小名,这样咱们来往方便些,这儿不止你一头鸑鷟,我叫的时候,你就能知道我是在找你。」 鸑鷟嘹亮地回了声。 「嗯……你羽毛是紫色的,就叫绛紫吧。啊呀我不太会起名,你将就着用,回头还是让前辈来给你定个更好听的。」 鸑鷟歪歪脑袋,眼神单纯无辜,它不识人修所谓的审美,对自己有了名字这件事极为欣喜,再次停到方轻鸿肩头,朝人脸上蹭。 他在附近兜转一圈,就回来了。毕竟人家地盘,若不小心闯到什么禁地,岂不很失礼? 方轻鸿探查完,能给出的结论就是:这是个名副其实的桃源仙境。除了没人,小世界的生态发展极为成熟,仅凭普通大能的力量,绝不足以塑造出如此坚固且灵气充足、生机勃勃的地方。 这……真是仙人体内蕴藏的小世界?还是另外的秘境? 他有想过要不要装成个懵懂的十八、九岁少年,毕竟知道大乘秘密的人不多,要被问及如何得知,他该怎么说?但转念一想,若扶摇前辈真是仙人,怎会不晓凡尘中人的因缘? 连掐指一算都不用,光观察他的神魂,就能将人的古往今来都看透了。重生那点小事,怎能逃过对方的法眼。 因而方轻鸿单刀直入:「前辈,这儿可是您的洞府?」 结局当然还是他一人自说自话。男子如老僧入定,不言不语,倒是他身畔的鸟儿飞开了,给方轻鸿腾出块空地。 少年走上前,转身往石头上一靠。 异兽鸟雀随之安静下来,天际行云悠悠,碧空如洗。 「扶摇前辈,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半晌,方轻鸿回头,双手合十,煞有介事地赌咒道:「我发誓,问完这个就闭嘴。」 男子终于有了反应。他高贵冷艷地赏了个「你终于明白自己有多烦人」的眼神,示意人有话快说。 方轻鸿形容了他在孤鹜山的所见所闻——特别是那股『恶力』的存在,临末认真问:「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第62页 扶摇:「嗯。」 方轻鸿眼前一亮:「那……」 扶摇打断他,言辞犀利:「以你目前的实力,尚无资格知晓。」 第35章 谜 话题终结者:扶摇 众所周知, 练气期主要在于引气入体,如何将外界的气吸收后,转变为自己的真元, 而后在经脉内游走,一点点依靠真元打通周身关窍,是基础中的基础。 等筑基后,则以结道心,夯实道基, 并且会迎来一次伐毛洗髓的机会,锤鍊肉驱,将后天积攒在体内的浊物, 都清除出去。从筑基起,人就算告别凡尘了。 再来是凝脉,凝脉期主修人体百骸、五脏六腑,直至周身各大要穴, 奇经八脉都蒙上一层薄薄的灵雾,变得像灵脉一样自如循环。 到这时,修士的肉身乃至脏器、骨骼都得到进一步的强化, 以便承受凝脉晋阶金丹时, 为结丹而在体内点燃的灵力风暴。因此, 凝脉阶最主要的目标,就是将经脉拓得更宽, 身体练得更结实。 金丹顾名思义,就是将先前所修的真元,于丹田处凝结成丹。 结丹还有层更深的寓意,它凝结的不单是金丹,更是自身的道种。金丹就是修士一路行来, 所修之道孕育出的籽,是个人道途的新生。这就意味着,金丹以后自毁道基,另修它道极为困难。 同时,寻常修士自金丹始歷劫,也是因为结籽的缘故。 元婴是道种发芽后,结成的果实。丹田类似于胎盘,流动其间的,则是先天孕育的「胎气」,也可被称为始初之气。 从这个阶段起,修士的道体会自动汲取天地间,和自己灵格相契的五行灵气,给金丹供养。而后水到渠成的瓜熟蒂落,孕育出个新的自己。 等元婴成长起来,会在婴孩的头顶凝聚出一朵道花,花朵开放时气沖宵顶,就会进入出窍期。 这时,完全由道塑成的你——既『道我』,已经成长了,能施展一番能为,因而出窍期的修士,还可元婴离体。活动范围的远近,取决于个人境界的高低。 元婴会和道体一同修炼,吐哺灵气事半功倍。 但出窍期的元婴,还不能离体太久,否则失去元婴的修士,一身修为尽付东流水。没了元婴作为中枢依託,尚残余在经脉关窍内的真元,也将逐渐散尽。 分神期的修士顾名思义,可以将自己的元婴一分为二,这两个元婴分别代表『道我』和『逝我』,修士本人则代表『真我』。 三者并非单纯的加数那么简单,而是至高无上的天道定理,既三生万物,衍化千般异象。箇中玄妙之处,唯本境界者,方能参悟。 修士可通过神识,操控『道我』和『逝我』,这个阶段的元婴无论战力还是智识,都得到了质的飞越,还能操控法器和人战斗。 修士真身坐关不动,元神便可代替自己出去办事。 化虚,一切归虚。如果说分神阶段的元婴,是人类的青壮年时期,那么化虚要经歷的,就是从繁盛到死亡的领悟。 这个境界坐关的老怪物会为了研究死亡,而创出许多杀伤性强大的功法、招式,概因他们要从夺取生命的过程中,进行参解。 化虚期十分玄奥,它的玄奥是你若能一朝顿悟,将直升大乘,但若参不透,就会一直坐死关,直至数千年寿命耗尽。更有些老怪物在坐死关时,直接把自己坐死了的。 大乘,既渡劫期,顾名思义,一切都是为飞升做准备。 倘若前八个境界,每个境界的提升都是质的飞越,那么从化虚到大乘,就是由『死』而『生』的蜕变,完全不同的概念和意义。 修行本为逆水行舟,每进一阶,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百个人里能有一个突破,都算幸运。否则数以万计的时光里,化虚、大乘境界的强者,又怎会只有寥寥之数? 以上修界为例,东西南北中五域,实力稍差五大魁首门派一线的宗门在每一域,都最起码有十多个。 这些宗门被称为一方巨头,都未必有大乘老祖坐镇,但他们有个统一的特点,或者可被称为门栏,那就是他们都有化虚境大能坐镇。 而再往下,才是分神真君坐镇。 这通常都是中上等门派的标准,分神真君多,门派的规模就更大些,若只有一两位,那么只能算中型,放眼五域,就不太够看了。 当然,也有特例。 剑修重锋,在其利,从阴阳平衡的角度来讲,就是捨弃其它,换来了这两刃开锋后的一往无前,压人一头在情理之中,而过刚易折也在情理之中。 方轻鸿解了外衫,扔到一旁垒起的岩石上。 他把自己剥了个精光,坐进灵泉内。咕咚咕咚,乳白色的活水自泉眼汨汨流出,缭绕的灵雾痴痴缠缠,围着他不肯散去。温热的水流洗涤着肌肤,方轻鸿舒服的闭上眼,背靠着石壁昏昏欲睡。 他打从到崑崙起,紧绷的神经就没松懈过,眼下诸事暂休,终于有机会能喘口气了。 温泉边还有几株结着朱红灵果的小树,等真元运转三十六周天,里里外外都修復得差不多后,方轻鸿抬手摘了个送进嘴里,顿觉唇齿留香。 果肉入口即化,一股馥郁的灵力流通向四肢百骸,真元如浪潮般,在体内发出惊涛拍岸般的道音,竟是要破关直入大圆满! 他立即盘膝坐好,开始引导真元有序活动。 第63页 其实早在秘境时,他就摸到了筑基大圆满的边界,只是被刻意压制了下来,经歷一系列变故——特别是仙兵对决和太初剑的结契,都直接或间接地对道心的进境,做下了宝贵的积淀。 因而方轻鸿这回的升阶也是平滑过渡,没有一丝滞怠。不过这么一折腾,就到了七天后。 他转转脖子,就看到绛紫靠在旁边的石岩上打盹。先前扶摇说完,就一摆手,示意他有多远滚多远,干正经事去。于是,绛紫就把他领到了这里。 方轻鸿单手托腮,心想绛紫能带他来,必也是受了前辈的指示。扶摇的话其实很好理解,人在实力不足的前提下,无知反而是种幸福。 他努力思索了下,对这股『恶力』真的毫无印象,甚至连蛛丝马迹都找不到。他前世五百年里虽然有四百六十年都在闭关,但就五湖四海上天入地的丰富经歷来说,也不该如此啊? 可方轻鸿现在就是有种预感,这东西必然和他有着极深的因果,否则不会只要想到,就油然而生出股头皮发紧、如芒背刺的危机感。 而境界越高深的人,就越相信自己的直觉。 接下来日常,就是打坐修行,无聊便四处逛逛,偶尔能和扶摇碰上一回。 对方不是站山顶,跟石雕似的遥望远方,就是坐千朵万朵压枝低的一树棠花下,看流水逐花,一脸高深莫测。 有天夜里,方轻鸿飞上山崖,想要通过天上的星辰排布,来推测下他们的位置,结果发现崖顶早有人了。 男子临风而立,月光下秾丽的眉眼,似含着层银辉的清霜。 方轻鸿主动自上前和人见礼,两人头一回站着离这么近,他尴尬地意识到自己不仅矮人快一个头,连身量都差着个号。 本着对高人的敬畏,方轻鸿恭恭谨谨问:「前辈也来观星象?」 扶摇:「不。」 噫,难道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玄奥法门? 方轻鸿凑近了些:「那是?」 扶摇:「随便看看。」 方轻鸿:…… 方轻鸿捧场地笑笑:「草木有情,万物皆可入道,也是道组成的一部分,想来这也是……」 「你为何在这里?」 少年话音未落,就见扶摇转过脸来,向他发问。 方轻鸿:「呃,来看星……」 扶摇:「这就是你的觉悟?」 方轻鸿:嗯?? 扶摇:「既想得到答案,就需有所付出。」 方轻鸿:「不是……」 扶摇一锤定音:「回去修行。」 明月皎皎,繁星璀璨,在这蜜也似的银夜,方轻鸿,卡壳了。 他自认是个会聊天的,无论到哪都容易和人打成一片,没想到这世上,还能有让他噎住的一天。他想扶摇前辈此前,定极少与人打交道,光凭把人话头堵死的技术,饶是他都救不回来。 最终这场不期而遇,以方轻鸿灰熘熘下山去打坐告终。 然而话是这样说,但其实扶摇对他的监督,基本处于看到了管管,看不到放任自流的状态。这位修为高深,能徒手接仙兵的高人既不指导他修行,也不提供典籍,还时不时玩失踪。 方轻鸿特别观察过,时间一长,就被他抓住了规律。每隔半月,在十五和月末时,对方就会消失一整天,不知去向。 他倒不怕扶摇图谋不轨,人家什么境界?最起码是兵解的红尘仙,想解决眼下的他易如反掌,何苦如今这般大费周折? 还有个原因说出来,都显得离谱。但他的确在来此后,时常有种回到某个温暖怀抱的皈依感,心底不由自主地,就会生出丝依恋。 因而方轻鸿对扶摇的举动,只是单纯的好奇。但人家想去哪儿是人家的自由,平常问些无伤大雅的问题,亦或涉及自身属于正常范畴内的倒还罢了,这要盘问起来,未免显得自己太不知趣。 于是日子一天天过,他修为水涨船高,绛紫就在灵泉边的桃花树上,陪伴他度过每个日夜。一来二去,他俩的感情倒越来越好。 就连方轻鸿都没想到,谜题的答案会揭晓得如此猝不及防。 第36章 花落不闻流水声 鸟啼处处皆相似…… 一日, 绛紫突然焦急地鸣叫,方轻鸿还在打坐呢,就飞过来衔他衣袖, 用力向外拉扯。几乎是用撵狗的架势,把人往一个方向带。 「哎哎这是去哪儿?」方轻鸿毫无准备,刚从入定的状态里出来,脑袋还有些发懵。绛紫见他如此,干脆松了嘴, 叫得愈发激动。而后扭头如离弦之箭般急射而出,每飞段路停一停,看方轻鸿有没有跟上。 打从被扶摇带进这里后, 他就没见过绛紫这般失态的模样。方轻鸿回神,知道是出了事,连忙御剑,跟着一起飞。 他们一人一兽沿着山脉疾行, 数千里后,终于到了山脉的深处。这里的树木植被都长得十分狂野,枝叶遮天蔽日, 人若走在林中, 连丝光都不透, 跟天黑了一样。除此以外,方轻鸿还发现个问题——莫说飞鸟走兽, 这里连半点虫鸣都听不到,未免显得过于寂静。 而就在他四下观察时,绛紫已经一马当先,扎进了前方树林。本如静止画面般的树林,忽然漾开一圈圈波纹样的涟漪, 紧接着绛紫便消失了。 竟还有个结界。 方轻鸿跟着往里闯,跨过结界的瞬间,差点从半空栽下去,幸而反应及时,迅速召来流风救驾。他往下一看,登时被惊住,油然而升起股后怕。 第64页 结界内外俨然两个世界,外头是百卉葳蕤的繁盛,这里是寸草不生的贫瘠,而就在他们正下方,是个巨大的火山口,里头全是沸腾的岩浆。方轻鸿光看着,都知道这底下有多热。 更可怕的是,火山口内滚动的岩浆都蓝到发白了,即便他远远站着,都能感受到迫人的气势,按理说如此恐怖的威力,应当整个空间内都热到逮不住人,偏偏除真元运转慢了些,其它一点事都没有。这显然是把所有杀伤力,都压制在了山体内。 难怪整座山光秃秃的不存半点生机。方轻鸿抬头远眺,好嘛,赤地千里,连天空都是暗红色的。 和魔域终年不见天日的环境,还有几分肖似。 绛紫张开双翼,俯身往火山口沖,吓得方轻鸿赶紧去拦:「停下,会被烧死的!」 他刚动,忽听一声厉喝在耳畔炸响:「出去。」 方轻鸿四周张望了圈,最后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声音竟是从岩浆里传出来的?! 他作为道体对天地灵气的敏锐这时又派上了用场。不知为何,从扶摇出声起,本就被强行压制的岩浆内,忽然孕育出某股狂肆的物质,正在蚕食原本的秩序,使那微妙的平衡濒临失控边缘。 这时节方轻鸿哪里肯退:「前辈您快出来,火山要喷发了!」 只听「啵」的声,一道袖风破开岩浆,迎面袭来,他们竟直接被吹出了结界。 「嘭,嘭。」 伴随两道重物落地的声音,方轻鸿和绛紫先后摔在草坪上。前者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还想往结界里跑,却没碰到那层薄膜般的屏障。方轻鸿不信邪,一人一鸟跟没头苍蝇似的折返跑了两次,依旧还在山林小径上打转。 结界消失了。 亦或者说,它的主人变更了出入途径。 绛紫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方轻鸿走过去,把它抱进怀里抚摸。「扶摇前辈是怎么了,你能提示我吗?」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直到刚刚他才想起,今天恰恰好是月末。难道对方每隔半月就消失,不是出去,而是呆在结界里? 绛紫哀哀地看着他,眼底有化不开的悲伤。方轻鸿正待再问,就见它忽然身躯一震,紧接着软软地伏倒下来,抽泣般低吟两声。接下去,即便方轻鸿怎么努力,它都不再做任何具有指向性的动作,到最后,更连声都不出了。 想是被训诫了。 方轻鸿安抚似的摸摸它脑袋,「你放心,扶摇前辈于我有恩,而我这人,最不爱欠人情。倘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定义不容辞。」 「这事就交给我,你不要难过……呀!你怎么哭了?」 方轻鸿一愣,只觉鸑鷟那时望向他的眼神,过于沉重了。 事后,方轻鸿专门蹲点,拦住了扶摇。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将人从头到脚瞧了个遍,没瞧出半分异样,依旧仙姿道骨,如琢如磨。 奇了怪了。 等扶摇皱眉扫过来时,方轻鸿主动道:「前辈,我有一事想问。」 剎那间,男子眼波浮动了下,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拒人于千里的冰冷来。 「这也是变强后,才有资格知道的答案吗?」方轻鸿道。 闻声,男子似是一怔,没有否认。 「好!」白衣少年双手一拍,笑得意气风发:「那您等着我。」 三十年后,道域东境。 明州府位于东海沿岸,因地理关系,自古海陆两通、商贸发达,百姓生活富足、安居乐业。自明州府东出,有瀛洲、蓬莱、方丈三处海外仙岛,是以无论凡人,还是来寻机缘的修士,这里都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城内虽以寻常百姓为主,但由于此地的特殊性,为能镇住场子,歷任城主皆为修士。初代城主专门给修士划出块地界,让他们在固定范围内活动,同时限制百姓入内,尽量做到双方的互不打扰。 修士的聚集点被安排在西区——讲究坐北朝南,北区设立城主府,南区同样不可碰,东区寻常百姓要出海捕鱼。 虽是修者集市,却十分繁华,房屋瓦舍鳞次栉比,道路两旁还有些散修摆的摊位,在那和人以物易物,或者换些灵石。 「轰隆!轰隆隆!」 忽然,惊雷炸响,只见明州府西面的天空忽然劫云密布,骤起的狂风一直刮到了城里。树桩子粗的闪电如倾盆大雨般落下,看得人直吸凉气。即便远在城内,都能感到地面在晃动,穿堂风唿啸而过,飞沙走石间,捲起一地落叶。 正坐路边酒楼内歇息的修士们吓一跳,靠窗的修士被煳了满脸沙,呸呸两声,惊道:「呦呵,这是哪位真君在渡劫啊?」 话音刚落,雷劫升级,比先前起码粗壮倍余的闪电从天而降,重重砸在地面上。每砸一下,整座茶楼就是一震,若非明州府有城主亲设的结界护持,恐怕成片的房舍,都得被摇散架。 有好事者干脆飞出店铺,站到半空去看热闹,接着便见偌大的林子内,修士有一个算一个,都跟过街老鼠似的窜出来,往各处溃退。生怕自己跟着倒了霉。 渡劫时,天雷会锁定一定范围内的修士,包括妖修魔修鬼修,但凡想逆天改命的,都会成为它的攻击目标。 并且雷劫会根据个体实力,做出相应调整。譬如一名修为在出窍前期的真君,他被金丹修士的歷劫影响,那么他将面对的天雷,就是出窍初期升中期时的级别。而无论是原本渡劫的,还是中途被拖下水的,都需要承担两个人的量级,这根本就是十死无生的事。 第65页 何况眼前这个看着着实不普通,光那个密度、那个力度,足以教人心肝发颤。幸好渡劫者跟明州府相距甚远,他们还能立这儿瞧热闹。 雷劫足足轰了半柱香的功夫,才意犹未尽地收起劫云,飘散远去。连看客们都是一把冷汗,纷纷回座同相携而来的道友唏嘘感嘆:「这得有上百道啊。」 「岂止!」 「而且刚刚那劫云,可是都轰完了才走的,看来那位渡劫成功了。」 「硬接百道天雷……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真乃神人,就这天劫的品阶和数量,天资得有多出色?恐怕非我道域魁首宗门,培养不出来吧?」 那名修士话音刚落,二楼厅堂内俱是一静。 过半晌,方有人嘆息道:「唉,三十年前谁能想到,会是如今这般模样。」 「谁说不是呢,崑崙宫也是惨,简直飞来横祸啊,面子里子都教那班魔修跟阴阳合欢宗的叛徒给丢净了。」 「哼,我早说合欢宗那帮妖人心怀鬼胎,从来不和其他四域一条心!」 「也不能这么讲,当初道魔大战,合欢宗不也没站魔修那边嘛,最后决战时,还死了不少弟子在凌云山。我看啊,他们就是怕被崑崙宫问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跟在魔修后头跑路的权宜之计。」 「那也不能跟人家同流合污啊,我正道修士的风骨何在!」 「可没确凿证据就肆意指摘他人,同样有失风骨啊?」 「好啦好啦,都别争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些年可苦了我们小门小派,他们神仙打架、明争暗斗,背后有自家宗门撑腰,我们呢?现在两方势同水火,要在哪儿碰见了,我们给哪边赔笑脸都不是,不给更不是,这苦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啊。」 「唉……」 这时,一名灰头土脸,几乎看不清模样的修士御剑飞来,听到酒楼里的谈话,忽然剎住脚,下降到窗边,扒着栏杆好奇问:「打扰下,请问这位道友,现下是个什么情况?崑崙宫跟阴阳合欢宗怎么了?」 第37章 天下大势 方轻鸿:谢邀,表演系在读…… 来人正是方轻鸿。 刚刚挨雷噼的那个倒霉蛋, 也是他。 他在扶摇的地盘内待了三十年,秘境是独立的小世界,天雷感应受阻, 就让他暂时成了漏网之鱼。俗话说得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该受的业果一个都逃不掉,于是他刚从秘境出来,就被天雷捕捉到踪迹, 狠狠磋磨了顿。 他如今已是金丹大圆满,只差临门一脚,便可突破至元婴, 修行速度足足比前世快了二十年。但这也就意味着,他一共攒了两个大境界、九个小境界的雷劫,一朝全给受了,箇中滋味, 估计没人想试。 但方轻鸿是什么人?他可是被雷噼大的,因而在出来前,做足了准备——特地为自己挑选了个距离所想要前往的目的地近, 人又相对少的好地方。 聊天中途蹦出个人插话其实还好, 就跟他问的问题一样, 都算在情理中。 修士嘛,经常百八十年, 等修为上去就动辄数百上千年的猫在深山老林里坐关,常常闭个关再出来,外界都变过几回天了。只要出门在外,漫长的生命里总能遇到这么一两位落伍的道友。 就是…… 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的小修士不自觉坐远了点, 「你你你先收拾下,再说别的。」 方轻鸿低头看看自己,恍然大悟。 他被噼得在地上躺好半天,才有气力给自己餵两颗丹药,等能坐起来后,就迅速挪了个地方调息。雷劫不止是对企图逆天而行的修士们一种威慑和惩罚,更有无穷好处在后面。 天雷是道法碎片组成的存在,蕴含着天地间最纯粹的精气,熬过前期的磨鍊,最后会在人体内留下一点天道的馈赠。天道精气会自主修补受损的身体,淬鍊每一寸血肉,汇入丹田,成为金丹最珍贵的养料。 方轻鸿这个雷劫不正常,而像他们这样具有特性的道体,不止魔修想抓去炼药,道域一些寿元将尽,狗急跳墙的老怪物同样喜欢,因而道体在成长起来前,最好有宗门庇佑,否则下场会很惨。 现在是人人都以为,这里渡劫的是个出窍真君,若被人知晓他只是个金丹,能有如此异象必然体质另有玄窍。他既不想暴露身份,更不想被人发现踪迹,因而在身体修復后,就马不停蹄地往明州城赶。 他心里有事,一路都在斟酌,反倒忽略了自己。 随手掐了个净尘诀,原本灰扑扑的人,立时显露出一副姣好的俊俏样貌。此时的方轻鸿,已非三十年前的少年身形,修士筑基后可重塑形貌,早在他刚重生前,就计划好把这次机会,用在如今要去做的事上。 恢復了前世身高,方轻鸿的体态亦愈发成熟,宽肩窄腰,四肢修长,看着矫捷又精神,完全是副生机勃勃的年轻人面貌。原本稍显圆润的脸颊也变得更为立体,精緻的眉眼完全长开了,愈发风姿迷人。 一袭素洁的交领白裳,仅在收口的箭袖上用了些心思,银丝质地的料子包裹住手腕,勾勒出漂亮的手臂线条。他背负双手,立得随意潇洒,却让整个大厅都亮堂了起来。 小修士脑内灵光突现,肃然起敬道:「原是那位渡劫的真君大人,方才多有冒犯,还请您赎罪。」 登时,酒楼二层所有人都朝这边看来。人果然是看脸的,气度风貌上去后,无论什么猜测看上去都有了说服力。 第66页 「不不不!」方轻鸿连忙否认:「说来惭愧,在下才疏学浅,实是因跑得慢,才不小心在城外跟着遭了雷噼。」 「切——」其他桌的人甩甩袖子,收回视线。 方轻鸿暗松口气。 倒是先前出声的小修士仍不死心,这般出色的人物,即便不是真君,也最起码是大门派培养出来的精英子弟,若能攀上些交情,往后提携一二,岂不妙哉?因而继续招唿道:「贫道天鹰门李昭,不知道友如何称唿?」 方轻鸿目光掠过小修士的衣着,后者外头罩着件绀色的圆领外袍,里头月白中衣,自领口露出两只领子。外袍前襟上,绣着只精神抖擞的鹰,这也是他身上唯一能看出精细的地方。修为不高,还在筑基前期,想来是刚突破,就急匆匆跑出来见世面了。 方轻鸿客客气气回:「在下云鹄,一介散修。」 李昭年轻,脸上藏不住事,一听他说是散修,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了,态度立马随便了不少。虽不至于跟其他人那样狗眼看人低,语气里也没了最初的敬:「哦,云鹄道友,坐吧。」 求道路并非无情无欲,相反,修真界是凝聚着世间爱恨、欲望最强烈的地方,若无逆天之野望,又如何会有修士的存在?他们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掠夺与相互间的伐鞑,纵观整部人类史,从未停歇过。 而散修在上修界,意味着没有靠山、没有倚仗,除非自身实力够硬,否则无人会忌惮,就连小宗门的弟子都对散修不屑一顾。 方轻鸿当惯了人群中心的焦点,套路个初生牛犊,更是手到擒来,你来我往几回合,对方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交代了。 那天他消失后,魔域、阴阳合欢宗、崑崙宫三方混战,原本在魔域跑路时,阴阳合欢宗肯竭尽全力拖住他,崑崙宫不至于如此被动,一网打尽亦不无可能,再不济,也不会落得个颗粒无收的下场。 然而就在那千钧一髮时,合欢宗非但没有在背后助其一臂之力,竟跟在魔域屁股后头跑了。而且为防崑崙宫追踪下来,率先关闭了通道的门。 气得云泰长老跳脚大骂合欢宗做事没有章法,不顾大局,领队的顾裴渊更是宵小鼠辈,难成大器。柳凤声沉着脸追击万里,硬是凭着蛛丝马迹追上魔域大部队,掌毙魔域左使袁令徽,及其部下十数人,多少挽回了些颜面。 然而一切并未结束,甚至可以说,是道门各派暗流汹涌的祸患开端。 现在全天下都知道,道域西南两境魁首门派内讧。崑崙宫结结实实吃了个大亏,必然不肯善罢甘休,何况秘境之事的确合欢宗不厚道在先。 而合欢宗接下来的反应,更教人摸不着头脑。合欢宗这代的话事人风祖,竟对柳凤声的问责无动于衷,不但将崑崙宫派来的长老逐出宗门,葬送了唯一一次的理性会谈,还任由手下跟崑崙宫弟子的械斗升级。原本仅是两个门派间的龃龉,发展到后来,竟是把西境、南境的门派都牵连进来。 而其它三域,大宗门的处境暂时还好,尚且能独善其身,小门小派若出行在外,很容易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今日若对迎面相遇的合欢宗门人露个笑脸,明天就能被西境追责。事情已经闹大到无法收场了,认真站队者有之,借题发挥者有之,浑水摸鱼者亦有之。 到如今,基本所有人都认为,三十年前是合欢宗在借题发挥。对崑崙宫坐天下第一的位置不满已久,遂故意引发事端,挑起冲突。 方轻鸿心念电转,袁令徽修为差赫连竞一截,堪堪进入化虚,还在先前探索崑崙山脉时受了伤,定然是魔域被柳凤声追的急了,丢出来断后的弃子。反正他在太初剑一事上的失利,足够让他回去后生不如死,不如发挥点余热,替他们争取撤退时间。 但郦晚笙能逃过柳梦寒的捆仙绳,的确出乎人意料。那件秘宝,可是崑崙宫另一位化虚境太上长老赐下的,区区凝脉,绝无可能凭藉自身力量挣开。 另外最让人想不通的,还是袁令徽的动静既已惊动中部山脉闭关的老怪物们,为何后期闹那么大,甚至崑崙宫折损颜面,都不现身? 若有大乘出山,那合欢宗又无大能坐镇,怎可能没有转圜的余地?而合欢宗的有恃无恐,就好像早知道他们不会出来似的…… 这时,头顶忽然传来嘈杂的人声。 李昭伸长脖子往外张望,对沉思中的方轻鸿道:「你看你看,又打起来了。」 后者回神,跟着身体前倾,仰起脑袋往天上看。只见两拨人马对面而立,崑崙宫的青衫跟合欢宗的宝衣金钏泾渭分明,双方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完全是副话不投机半句多,不如直接开打的架势。 再看两边正谈笑风生的领头人,方轻鸿当即一缩脖子,收回脑袋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一脸的心如止水。 李昭突然想到什么,凑过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兄弟,你也是为它而来罢?」 方轻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 「哎呀,就别装啦,大家都明白人。」李昭竖起大拇指,悄悄朝背后几桌比划了下:「这里所有人,都是为它来的。」 第38章 神兽疑踪 计划外 方轻鸿心下一凛, 面上却是副茫然的神态:「它是谁?还请李兄为我答疑解惑。」 李昭愣住,收了笑仔仔细细打量他,见人神情不似作伪, 吃惊道:「你不会真不知道吧?!」 第67页 方轻鸿无辜的眨眨眼:「在下同道友说过,先前在闭关。」 也是哦。李昭凑上前,和人勾肩搭背地咬耳朵:「白泽……就洪荒那只神兽,好像出世了。」 果然。 方轻鸿心不住下沉,消息走漏了。 李昭话音刚落, 方轻鸿便觉如芒背刺,有好几道神识快速扫来,在两人身上游弋。李昭修为太低感觉不到, 方轻鸿却清楚的很,他甚至清楚神识的主人分别是谁。所幸这酒楼是低层修士聚集的地方,没什么真正的强者,他们相对还安全。 初生牛犊不畏虎, 毫无所觉的李昭仍在那叭叭说,方轻鸿自信能保二人来去自如,加之头顶那两大宗门的人没走, 暂不适宜动身, 就随得他去。 三仙岛是从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异闻, 原先真为仙人居所,只是后来天地大劫, 仙人陨落,连带他们的栖居之地都潜踪匿迹,不可寻了。仙岛不是真漂浮在海上的岛屿,根据后世有限的典籍记载,可推断出它们是悬浮在天上的。 当然, 这样的秘辛都藏在跟上古有些渊源的宗门大家里,前世他一开始根本没机会接触,更无从得知,最后能有所斩获,靠得依旧是阴差阳错,但足以教人眼红的气运。 所以后来那些前赴后继寻访仙岛的人,其实都没真正到过。但就算寻不到仙岛,自古四海多奇珍,生活在海底的一众妖族不但自己浑身是宝,更个个富得流油,因而运气好的人族修士,辛苦一趟也不至于空手而归。 就楼下热热闹闹的修真集市,其中贩卖的大部分东西,都是从海里淘来的。而白泽的踪迹,便是靠一名出海探险的修士带回来的。 这位修士浑身浴血,逃回来时,恹恹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被好心人救下。等他醒来后,就拼着口气,跑到距离此地最近的大宗门——凌霄派,将这则消息卖与了人家。 他一介散修,修炼千年才到元婴,没背景没靠山,天赋放上修界就普通人的水平,自知吃不下独食,索性拿秘密换些能用上的好东西回来。至于白泽踪迹,就让那些站顶端的人去追寻、去争抢好了。 不得不说,这位修士很有自知之明,方轻鸿想。当年瀛洲岛附近的海域都被血染红了,最终回来的人修数量十不存三,可谓惨烈之极。 起因是三仙岛之一的瀛洲岛结界松动,使得灵力屏障不稳定,会不定期留下门户。那位修士便是在御剑飞行时,稀里煳涂闯了进去,结果差点死在瀛洲岛外部的杀阵里。 而就在他吓得魂飞魄散,万念俱灰地等死之际,眼前忽然闪过道白影,下一秒,他就被踢了出来。 他反应了好久,才意识到白泽救了他一命,以及,仙岛现世了!! 但实际上,比他更早得知这则消息的,是海底的妖族们。东海毕竟是它们的地界,怎可能对领地内的情况不了如指掌?甚至它们比人修还要了解的更多。 譬如是哪座仙岛,以及如何避过外围的杀阵,就连通行图纸,都还保存在海底妖族之首——黑蛟王的水晶宫里。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它们想要藉机復仇。 万年来,人修对它们祖祖辈辈的手足同胞烧杀抢掠,动辄抽筋扒皮、活剜内丹,视它们为提升自己的工具。可对它们来说,那些逝去的,可都是活生生的妻儿老小、兄弟姊妹啊! 人修必须为其犯下的累累罪行付出代价,否则此仇不能消,此怨不能解。 妖族们心知贪婪的人修得到消息后,定会前赴后继地赶来,因此引而不发,直到诸君入瓮,为眼前利益拼得你死我活时,倾巢出动,杀得众人措手不及。 俗世因果,是生灵都挣不开的枷锁,一切皆有迹可循。 另一方面,凌霄派独吞不下这个饼,又不想浣花剑宗继续做大,暗地里跟其他几个门派联合,想偷偷寻访。这些人各怀鬼胎,算盘打得个顶个响,都想让别人出力,自己好少受点损失,坐享其成。结果不知是哪家的人嘴没把门,让消息走漏了出去,这下可好,非但浣花剑宗没防住,连带其他四境的巨头宗门也掺和了进来。 不过这凌霄派也算方轻鸿的老冤家了,昔年浣花剑宗覆灭,东境趁火打劫的几大宗门里,就有他们。 现在提前碰头……方轻鸿长指敲打了两下桌面,觉得手有点痒。 由于事发生在东海,因而东境听到传闻的人比较多,道域版图广袤,其余四境能在短时间内得到消息,并且带人横渡数十上百万里过来的门派终究少数,所以目前停留于明州府的修士,仍以东境的居多。 虽然来的人自己心底也将信将疑,但更多的,还是抱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侥倖想法——气运这东西最没道理可讲,不是你的,机关算尽也不是你的,若是你的,修为再低它都主动往你怀里蹦,万一自己就是那个捡漏的人呢! 而对方轻鸿来说,恐怕在座诸人里,他是最相信这则消息的人。 可瀛洲岛和白泽显踪的事,明明该在二十年后啊!怎么提前了这么多?!原本他还想着自己偷偷摸摸过来,凭藉上一世的经验把东西带走,现在看来是不用做梦了,老老实实跟前世那样浑水摸鱼吧。 亏他来前还底气十足呢,跟扶摇前辈放话说什么去仙岛如履平地,还死活要拉着人出来游山玩水看风景,天啊!幸好人现不在此处,他都能脑补出对方看他那个眼神了。 第68页 其他重生者估计不知道瀛洲岛结界松动其实有段时候了,是人修们发现的晚,方轻鸿作为当初仙岛之行的最大受益人,自然知道这个秘密。他故意提前这么多,就是想趁别人还傻傻守着等二十年后时,捷足先登。 但现在看来,若非此次他进境够快,连机缘都要错过了? 当年闭完关,他从紫霞秘境出来,回程途中就碰上这么桩事,也是头次见到这么多真君大能齐聚一堂。那真是化虚满地走、分神不如狗,打到后来基本没出窍、分神下场的余地,连大乘期老怪物都出山了,若非有他拖住黑蛟王,人修估计全得折在那。 那时所有人,包括东海妖族都杀疯了,为仇恨、为利益,欲望被无限放大,概因那瀛洲岛上,有连老怪物们都渴求的东西。 而这,也是他此行的目的。 「嘿,嘿,回神!」李昭伸手在方轻鸿面前晃了晃,见人终于看向自己,当即笑成一朵花,极力劝说他:「这位道友,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你既撞上了,就说明这白泽跟你有缘啊。」 方轻鸿佯作嘆气:「如此好事,真君都要抢破头,只怕我等是有缘无分。」 李昭摆手道:「欸欸欸——此言差矣!我观道友形容气度,定非寻常之辈,修为更在我之上……哎,天鹰门你知道吧?要不知道,你可以到附近去打听打听,虽然不比那些宗门大派,好歹在城内排得上名号,在下不才,正是天鹰门内门弟子。」 他故意停顿了下,揽着方轻鸿的肩膀继续谆谆善诱:「要说这东海的情况,总还是地头蛇最清楚,你说是不是?」 话音刚落,方轻鸿便听四周传来窃窃的笑声,似乎在嘲讽他们两个小鱼小虾坐井观天,妄自尊大。李昭修为不够,面皮还没那些坑蒙拐骗惯了的老江湖厚,咳嗽两声,勉强维持住平静的姿态。 方轻鸿倒是很配合他,做出惊喜的表情问:「道友所言为真?」 「当然!」李昭拍着胸脯打包票,临末善解人意道:「云兄弟尽管放心,我也不是一个人冒这么大险,师兄弟几个都在门派,还有长老坐镇,今儿是在下凑巧来这坐坐,碰上你算缘分。看你面善,不忍心兄弟白白错过机缘,如何,大家结个伴?」 方轻鸿也笑得跟不懂他心里打算似的,回:「如此便劳烦道友了。」 昔年黄帝公孙轩辕东巡,遇神兽白泽,得到一份记载万千妖兽异种的图册《白泽图》。其内罗列了天下间所有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更重要的是,这份图册不仅绘制出它们的形貌,更将它们的名字、弱点、驱逐方法记述其上。是早年人修对敌时,最为倚仗的信息图谱。 不仅如此,白泽掌千家之言、通万物之精、擅玄黄之术——特别是最后一点,上古传言,白泽能为寿元将尽的仙人续命,其精血更有化腐朽为神奇之效。 这可是真正的生死人而肉白骨,众所众知,自然万物皆有定数,为将死之人续命,就相当于在逆天改命。不但要有救人之法,自身更需福缘深厚,得天地钟爱,方能抵消违背天意而生的『厄』。 而且就算传言只是个谣言,光凭白泽能熬过洪荒末期的天人五衰活到现在,就足够人垂涎它体内的秘密了。 最妙的是,白泽的战力相较于同阶其他神兽,算最弱的。 见宝山而不取,就是暴殄天物!没有足够的武力威慑,造就了修士们被放大的野心和欲望。 这时,头顶的对峙结束了,方轻鸿暗松口气。就知道有柳梦寒在,顾裴渊再怎么撩架,都打不起来。 自古时起,类似于明州府这样修士和百姓混居的城池,都会立下规矩——城内不得械斗,殃及无辜。倘若狭路相逢的双方真有化解不开的仇怨,就去城主亲设的擂台解决。那边有结界屏障在,不会摧毁周遭的建筑。 同李昭快速交流几句,定好明日的出海时间,方轻鸿便婉拒了对方一同回门的邀请。前者不明所以:「道友不必和我客气,天鹰门有的是客房,咱们邀请来的人也都住那儿,今晚门内还特地备下灵果佳酿,专门宴请诸位,那可都是平常享用不到的好东西,错过了多可惜啊。」 方轻鸿心念一转,对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若再无动于衷,就表现得太不像个贫穷散修了,于是改口道:「如此便有劳了,只是在下来此本就有件要事需办,待在下处理完私事,晚间定主动登门赴宴。」 第39章 疑是故人来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方轻鸿说的要事, 就是和扶摇去逛人间的集市。他走进茶楼雅间,对方黑着张脸,冷冷望过来。要换作别人, 估计此时已经被他杀人般的目光吓趴着了。 可方轻鸿不怕,非但不怕,还视若无睹,自行走到桌边坐下,为自己斟了杯茶, 怀念的品了口。他们所处的地方,是明州府一家远近闻名的茶楼,茶和糕点都十分出色。 筑基以后修士餐霞饮露, 不需五谷补给,五谷入体,反生杂气,因而修为低的不宜多食, 修为境界上去了,又脱离红尘已久,欲与天比高, 更不贪恋这凡俗之物。但方轻鸿同一心求长生的修士们不同, 不知为何, 他生来就喜欢凡尘,喜欢人世间的七情六慾, 亲近这些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 何况他天生道胎,无论什么入体,都会自动溯本还原,化为最本初的灵气,根本就不会有别人的忧虑。 第69页 见方轻鸿无动于衷, 扶摇周身气压越来越低,不断往外放寒气。 始作俑者视若无睹,三十年来的相处已经让他大致摸清了对方的脾气,知道扶摇虽看着凶,却不会动辄要人性命,是以愈发蹬鼻子上脸,都开始敢和人嬉皮笑脸的说逗趣话了,初遇时的谨小慎微仿佛没存在过。 方轻鸿单手支颐,身后马尾垂到了桌上,笑眯眯问:「前辈来过凡间吗?」 见扶摇沉默,心下瞭然,看来是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祖宗,没来过了。方轻鸿胆大包天地捻起块糕点,递到扶摇嘴边:「那今天就带您好好感受下凡间的热闹。」 扶摇嘴唇紧抿,半点不肯配合。他原本极秾丽精緻的眉眼骨骼被拉伸成张大方脸,五官亦粗陋许多,瞪着人时凶神恶煞,能止小儿夜啼。方轻鸿看得扑哧一声笑,肩膀一抖一抖。 他们出来前很是捯饬了番,主要是把人往丑了扮。扶摇的皮囊生得实在出色,就算放到遍地俊男美女的修真界,也是一顶一的人中龙凤。方轻鸿抱着胸,立在人跟前上下打量,边在心底感嘆,边脱口道:「您这样不行,太招人了。」 对面人似是一怔,瞧着他不说话。 方轻鸿还是头一次从这张目下无尘的脸上,看到不一样的表情。愣愣地,像是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出奇的单纯。 「我,好看?」 「对啊。」方轻鸿承认得坦坦荡荡:「前辈大概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心道怎么是个反问句,莫非前辈不识美丑?真是个怪人。 不知是观念的冲击,还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了扶摇,后半程竟一动不动,任由方轻鸿对他为所欲为。 扶摇出门在外,都是身贵气得体的打扮,即便不再穿那身庄重古老,仿佛要去参加祭祀般的袍服,也对衣着配饰极为讲究。花纹图样不见有多繁复,衣料绣工却是顶级的,腰间坠着的玉佩剔透润泽,隐隐有灵气流转,蹀躞带上还分别挂着只鎏金錾花银囊,一柄时下王公贵族流行的花哨佩剑。细长的剑鞘镶金嵌玉,好不贵气。 因而出行在外,无论茶楼小厮,还是街边商贩,都没人敢拿他当平头百姓,以为是哪家贪新鲜出来玩的公卿世子。就是配上如今这张脸,委实有些惨不忍睹。 见方轻鸿又要笑,扶摇顺手把那块还杵自己面前的糕点推回去,塞住了对方的嘴。 两人是兵分两路出来的,方轻鸿先去城外渡劫,再赶来跟待在约定地点的扶摇汇合。就后者这个级别的修为,所引动的天劫可不是闹着玩的,只怕顷刻就能让这座繁华的城池,化为飞灰。 待扶摇皱着眉头吃了两块茶点,两人便下楼,沿街一路闲逛。白天的官道上热热闹闹,贩夫走卒摩肩接踵,两边店铺的招幌迎风飘舞,此起彼伏的吆喝能传出老远。 稚童们举着风车,你追我赶地迎风奔跑,清脆的童音哼唱着:「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扶摇脚步一顿。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方轻鸿在面具摊前挑挑拣拣,叫了两声没回应,转过头,见扶摇正望着孩童们离去的背影出神。 「怎么了?」他出声问。 男子收回视线,眼角扫过方轻鸿手里的东西,像对他的幼稚不敢苟同。「挑完了?」 方轻鸿紧急筛选出几个付了钱,而后朝人老老实实点头,「现在好了。」 扶摇:「走。」说完目不斜视,背负双手径直往前。 两人并肩而行,方轻鸿左手提着油纸包裹的茶点,右手抱着堆搜罗来的小玩意儿,熟门熟路地领着人在街巷里七弯八拐。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就是他此行的目的——买东西。 前世方轻鸿在鸟不生蛋的秘境里待了五十年,无比怀念人间鼎盛的烟火气,所以在挨完雷噼后,就跑来好好体验了把。他沿着官道一家家小摊看过来,见位鬚髮皆白、形如枯藁的老伯在卖老物件,他也不嫌东西破旧,就这么蹲下来看。 约莫是能拿出来交易的东西,着实教人兴趣缺缺,热闹的街市唯独老人摊位前乏人问津,东西不是黑乎乎蒙着层腐朽的油渍,就是就是锈了的铜灯铜炉,唯一能拿出手的,还是只细细小小的白银戒圈。看得出拿来前细细擦过了,才有如今的光泽。 但方轻鸿拿起的,是那枚黑乎乎的扳指。 当时的他万万没想到这枚扳指,居然是昔年瀛洲岛岛主遗留之物。任谁也意料不到,这般可遇不可求的宝贝几经辗转,竟流落去了凡间。 倒不是方轻鸿有慧眼识珠的本事,是他刚蹲下,一直静静沉睡在丹田内的太初剑突然震动了下。然后他一件件摸过来,直到拿起扳指时,剑身又震了下,方轻鸿放在掌心细细观摩,心道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不同,值得烧火棍给这么大反应。 那会儿太初剑已经在他手里待了五十年,能看能摸的地方早被他里里外外翻了个遍,硬是不给他半点回应。这还是它头次有了波动,他自然心生好奇。 一为满足好奇心,二则是看老伯着实可怜,方轻鸿特地出大价钱,将扳指给买了下来。老伯心善,连连说着:「这如何使得,要不了这么多,要不了这么多。」拉着方轻鸿的手,要把多余的银钱塞回来。 方轻鸿没使蛮力挣脱,而是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拿起那枚唯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银戒:「这枚戒指,是您很重要的东西吧?」 第70页 老伯眼眶瞬间红了,嘴唇颤抖片刻,才哽咽着说:「真人好眼光,它、它是我老伴的遗物。」 当时方轻鸿穿着浣花剑宗的道袍,老伯虽不识上修界诸多门派,却也知那都是神仙般的人物,因而恭敬的尊称他为真人。 最难得的是,眼前这位俊俏的年轻道修,不像传闻里形容的那样视凡人如蝼蚁。他就像普通人般蹲在自己跟前,不用居高临下的角度,而是面对面,坦诚的平视。清澈的目光泛起柔波,任谁见了,都要道他一句慈悲心肠。 老伯忍不住,就说起了过去。 前些年战乱,他两个儿子被徵兵,都死在了远方的沙场。马革裹尸还,多好的愿景啊,然而现实更多的,是无数战士作为孤魂,被永久留在了他乡。而这只是苦难的开始。 听闻噩耗,老伯的妻子郁郁而终,三场白事,加上老伴的要钱,更让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赤贫如洗。而老伯之子生前正当壮年,现在没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两名才嫁过来没几年,就守了寡的儿媳。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没了青壮年撑门面,很快就有人欺上头来。 老伯的两名儿媳正值青春,面白秀气,当地乡绅之子见色起意,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支使家丁,将在河边洗衣的两人劫去! 老伯上门去寻,却被家丁打了出来,瘸着腿去县衙击鼓鸣冤,谁料知县同当地豪绅沆瀣一气,对老百姓的苦难血泪视若不见。老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再多的苦也只能往肚里吞,毕竟家中还有三个垂髫之龄的孩子,在等着人养活。 两日后,小儿媳回来了。白着张脸,带回一吊铜钱,和大儿媳在头晚便撞死在乡绅家的噩耗。 老伯没有接那吊铜钱,只抖着手,看着嘴角破开道口子的小儿媳流下两道泪。 「阿爹,连您也嫌这钱脏吗?」 小儿媳泪眼怔忡,「我也知道,我也不愿意,想学嫂嫂那样一头撞死得个清净,不必再受那凌辱之苦。可家里有那么多孩子,还有您这腿……」 这段时日里,老伯听够了村里的闲言碎语,那些对儿媳恶意揣测的刻薄话每每思及,都能教他老泪纵横。 他想提起铁锹去追,将那些人都赶开,可自从腿被打瘸后,一直没钱请医生,事到如今骨头已经变形了,他站都站不直,何来多余的气力?无法,只能规束尚处垂髫之龄的孩子们不准贪玩,偷偷熘出去。 「不脏,不脏的。」老伯接过钱,望着小儿媳:「娃儿,你来我家没享几天福,如今又遭了这罪……老汉觉得你苦啊!」 一老一少抱头痛哭。 小儿媳是被玩腻了打发出来的,豪奢之家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强抢民女不过一时兴起,铜钱是那纨绔随手赏的,小儿媳也很想有骨气的分文不取,可嫂嫂已经没了,家里揭不开锅的情况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因而打落牙和血吞,就这么一脸麻木地揣着钱,走了回来。 种田的庄稼汉,送饭的婆姨都瞧见了,一时流言四起,人人指着嵴梁骨骂她不守名节,水性杨花。小儿媳不堪受辱,最终趁老伯出门买米时悬樑自尽,徒留下老人,和三个嗷嗷待哺的孩童。 凡尘如梦,众生皆苦。 老伯这次出来,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家中无米下锅,两个孙儿,一个孙女哭着叫饿,他只能收拾出家中最能看的东西,来集市碰碰运气。 「您若不收,今后要怎么办?」方轻鸿将老伯塞回来的银钱重又推了过去,问道。 老人家浑浊的眼中流露出迷惘。那是对未来全无盼头后的空茫,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又有何资本想那么远,他们只能,也只争这朝夕。 「天无绝人之路,今日遇见我,便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方轻鸿轻轻拂过老人受伤的膝盖,霎时,彻骨的肿胀疼痛都消失无踪,竟就这么好了! 老伯忍不住动了动腿,赫然发现错位已久的骨头被正回去了,而且浑身像有用不完的劲,整个人精神头都强了不少。他知道自己碰上了真神仙,赶紧抬头道谢,去见摊位前空无一人,那位神秘的年轻人早已踪迹渺渺,消失在人群中了。 翌日,老伯听到消息,说那作恶多端、鱼肉乡里的纨绔昨夜被人切了命根子,而那平日贪赃枉法的县官和一众和他关系密切的乡绅被五花大绑,扔在明州知府衙门口,贪墨纹银的物证俱在,还被闻讯赶来的老百姓丢了一身烂菜叶。 今生方轻鸿早来二十年,莫说老伯的孙儿未哌哌坠地,就连他俩战死沙场的儿子,都还在总角之龄。没受过那些磨难,自然不需掏空家底来集市摆摊,因而他现在要去的地方,就是老伯的家。 记得前世聊天时,老人家和他提过,自己住在南城门外的村庄里……方轻鸿领着人拐出城门,一路哼着小曲,沿着田埂小道挨家挨户地看,半途还拔了根狗尾巴草叼嘴里。 扶摇看不过眼,说他不成体统、没个正型,方轻鸿浑不在意,还问他知不知道为何要叫狗尾巴草。 扶摇:…… 扶摇:「你几岁?」 方轻鸿答得脸不红气不喘:「我十八闭关,出关自然还十八,神识进入识海沉睡那些年,怎么能算年纪?」 方轻鸿找到人时,天边太阳西斜,到了家家户户升起炊烟的时候。老伯尚年轻,双鬓未染霜华,他的妻子也在,一位淳朴热情的汉子,餵完鸡鸭,正拉扯两个贪玩的小子回屋收拾。而老伯则坐在院子里,将挂屋檐下的辣椒干和玉米棒子一串串取下来。 第71页 方轻鸿轻咳两声,维持着世外高人的样貌,对老伯说他家中有件东西跟自己有缘,想将其买下,若老伯愿出让,那他便可满足他们一个愿望。 老伯一愣,问二位公子想要什么,在得知扳指的形貌后,就招唿妻子去寻。将东西放到方轻鸿手上时,他还有些不好意思。 「这扳指是我爷爷那辈留下的,他也不知从哪捡来的,到家后就一直这么黑漆漆的。它也不值什么钱,怎好意思再卖给您二位,公子既然喜欢,就送公子吧。」 夫妻二人脸上,带着羞赧的笑容,两个孩子则睁着乌熘熘的大眼,靠在『母亲』腿边,好奇地打量他们。 一切正如初升朝阳,是刚开始的模样。 方轻鸿微微一笑,将一吊铜钱塞进老伯手里,「您请收好。」 而后从须弥戒中,取出沿路买的茶点和玩具,弯下腰,在小孩眼前晃了晃,「想不想要呀?想要的话,就到哥哥跟前来好不好?」 「这这这,」老伯正被方轻鸿刚刚那一手唬得愣住,见他又要给自家小子塞东西,当下顾不得失礼,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真人快把这钱收回去,我家小子顽劣,怎好教他们冲撞了您。」 两个儿子也听他的话,虽然对方轻鸿手里的东西心生嚮往,却仍肯忍着不上前。方轻鸿主动走过去,将茶点递给老伯的妻子,又把零零碎碎的小物件统统塞进孩子怀里,他摸着孩童毛茸茸的小脑袋,对老伯说:「二位的愿望,我已应验在孩子们身上,将来从文从武,皆看他们自己选择。切记,他们想学什么,便让他们去学什么,因果福报,且看来日。」 就在刚刚,他将两道灵气打入孩子体内,洗涤去了经脉骨髓内的杂质,而这口灵气,是冥冥中的福缘,不但能使他们愈发耳聪目明,学习快速,更能在未来,替他们挡下一次灾劫。 「而这钱……」方轻鸿看向老伯手心,轻声道:「是您应得的。」 言罢,二人原地化作道青烟,消散无踪。 老伯张着嘴,惊呆了。 半晌他反应过来,同妻子对视一眼,喃喃说:「真遇着神仙了……」 回程路上,方轻鸿拿着依旧乌漆嘛黑的扳指,心中感慨万千,是不是你们神器都只会一种自晦方法? 扶摇:「你既有心,何不帮到底?」 方轻鸿反问:「何为帮到底?」 老伯虽家境清贫,却知足常乐,同妻儿过得十分幸福。若得千金,他无权无势,又是老实了一辈子的庄稼汉,没有守护金银财宝的能力和魄力,只怕很快便会被有心人谋划去。于他一家而言,反倒是种灾祸。 而方轻鸿的举动,则是给未来的他们,一次改命的机会。 「佛家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可这些,其实都不算最苦。」 方轻鸿缓缓道:「很多人想要的,不是那点高高在上的施捨,而是选择。您瞧他们在红尘辗转挣扎,若问愿意吗,大半人是不愿的,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没得选。」 「老伯的儿子被徵兵,他没得选;儿子客死他乡,他没得选;小儿媳不想受辱,她没得选;小儿媳心里不想要这钱,可孩子们等着用钱,她依旧没得选;老伯打心底也不想用这血泪钱,可最后如何呢?他用这钱,为小儿媳买了副棺椁,好生安葬了。所以,人世间最苦的,便是没的选。」 方轻鸿停住脚步,回头去看扶摇,田埂两边的白色小花含羞带怯地绽放着,随风款摆细软的腰肢。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为何有些人不想接受施捨,最后也受了,因为他们同样没得选。」白衣剑修笑容明朗,顾盼神飞:「你若尊重他们,就让他们有尊严地活着。」否则,也只是满足自己罢了。 男子心神震动,僵硬地立在原地。 这时,一张青面獠牙,宛如恶鬼的面具兜头盖脸的罩了下来。他再抬头看,就见偷袭成功的方轻鸿也替自己戴上了张凶神恶煞的面具,俨然是黑脸的打鬼李逵。 「呔,妖魔邪道,今日小爷便替天行道,收了你!」 「……」 日薄西山,田间种地的人都回了家,狭长的田埂上,只剩下他们两人。冗长的寂静中,方轻鸿逐渐感到了尴尬。 他试探着问:「那不然……我们换换?您扮捉鬼天师?」 「……」 「扶摇前辈是不是觉得我没大没小?其实我对别人,也不会这般放肆。」 方轻鸿摘下面具,眼中有鲜见的迷惑:「可不知为何,我总对您有奇妙的亲近感,它似乎在告诉我,可以这样信任您、亲近您,以至于我面对您时,总粗心大意地失了分寸。」 「我们先前……真的没见过吗?」他又问。 按说两人修为有天壤之别,即便方轻鸿前世,也不敢说能完胜目前的扶摇。明明应该很有距离感的,莫说大乘老祖,他对化虚期的老怪物们都没这么肆无忌惮过。都是沉浮千载的老狐狸,若非有仇怨,大家平素都秉持着聪明的不过界原则,相敬如宾的。 连方轻鸿都惊讶,自己竟能在扶摇面前放这么开,有时亲近到甚至有些狎昵。 「见过。」良久,扶摇摘下面具,道。 傍晚时分,黄昏最后一缕微光流转过男子的脸庞,消融他眼底苦心孤诣筑起的城墙。方轻鸿怔怔与他对视,总觉得对方眼内,一时有千言万语,想要同他说。 第72页 第40章 齐聚东海 蹭蹭都不给,哼!…… 还是扶摇先回过神, 恢復了往常的平静。他淡淡道了句:「走。」就越过方轻鸿,迳自往前边去。 方轻鸿错过了询问的最佳时机,也只能忍着好奇心, 跟后边琢磨什么时候找机会套套话。两人路过一户农家院落时,见几个汉子手捧瓷碗,坐草垛上惊唿连连: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真有神兽在我们这儿显灵了?!」 「千真万确!我听说啊……是白泽!」 周围顿时响起「嘶嘶」的倒抽冷气声,方轻鸿抿紧嘴角, 神色不復先前的轻松。 「老祖宗保佑,这可是天降祥瑞啊!咱们今年出海,是不是能多打些鱼了?」 「我家婆娘就盼着风调雨顺, 地里能多有些收成。有了钱,就能供娃子去学堂,说不定十年后,就给咱老赵家考个状元回来呢。」 「欸欸, 不过听茶楼的说书先生讲,这仙岛上有长生不死药,吃了就能立地成仙哩!你说咱们出海去碰碰运气, 能不能寻到?」 「李四, 你是不是做梦还没醒?这种好事能轮到我们?」说这话的汉子压低声音, 指指天上:「你也不看看咱们知州这两日调兵遣将的,我今天进城去送货, 还看到知州府邀了不少仙长呢,你当是谁的主意?」 「这……难道是陛下?!」 直到走出老远,方轻鸿仍沉着张脸。 显然,一开始白泽出世的消息,是有心人放出的。但这波人只将圈层限定在了修士间, 目的是把自己的目标牵连进来。但现在这波就没品多了,和前边的人明显不属于同个利益集体,他们单纯就是想把事情闹大,等池水搅浑后,就能浑水摸鱼,为此甚至不惜将普通人牵扯进来,当做棋子。 修真界有修真界的规矩,人为上古神所创造的生命,是得天独厚的生灵,秉承着独特的气运,也是人修的根基。因而上修界有一条铁律,便是不可和凡人结下太深的因果,尤其是这种日后必将偿还的业报。 但显然,这群人一开始被排斥在了得到先机的利益集团分配外,现在他们想要得到些什么,就必须打破原有的规则圈。这便意味着,背后最起码有三拨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明争暗斗。 方轻鸿前所未有的清醒意识到,波澜诡谲的大世,正在向他缓缓拉开帷幕。 他们到天鹰门时将将入夜,门主设下的宴席刚开。方轻鸿拿出李昭给的凭证,就在外门弟子的恭迎下,被带往大殿。 出门在外,也不能过于藏拙,他没隐藏修为,只让扶摇做了伪装——外人看他就是元婴中期的修为。一名金丹大圆满、一名元婴中期的配置虽不算多出彩,倒也不至于沦落末流,但他们都无意出风头,遂挑了个靠边角的不起眼位置,默默观察四周。 看得出天鹰门下了大功夫,席间受邀的元婴出窍不算少,而居首位的天鹰门门主自己在分神前期,还拉了同为分神的好友来做帮手。坐在前排的几名真君推杯换盏,下首元婴金丹捧场附和,一派热闹景象。 而座位排到他们这,基本都是金丹以下的修士。除非自爆修为,否则低境界根本望不穿高境界的修士到底在哪个层次,方轻鸿来得又晚,座位早根据亲疏远近划分完了,没人把他们当回事。前边的话题低阶修士又参与不上,一桌桌泾渭分明,顾自在那交头接耳。 「阴阳合欢宗、崑崙宫都来了,今天还差点在城内打起来。」 「金鹏门投向了凌霄派,今晚也在宴宾客呢。我白天去看过,那阵仗,啧啧,大极了。」 「金鹏门和邀请咱们来的天鹰门在明州算老对家吧?这次傍上了凌霄派,我看天鹰门别说捡漏,能不能保住自己都玄。」 「要不然天鹰门这次为什么下血本呢,都是教人给逼的。不过上哪儿都一样,你不犯我我不犯你谈何容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世道如此,没办法。」 「唉……」 「不过我听说这次凌霄派、泰和殿、天地门已经在暗地里,跟其他地方的巨头联手了。」 同桌人震惊,脱口道:「当真?!他们直接跳过浣花剑宗啊!此等大事都不和魁首商量,未免太不把剑宗放在眼里。四分五裂成这样,我东境如何与铁板一块的其他四境争?」 方轻鸿眉头一蹙。 隔壁桌的对话仍在继续。 「谁知道呢,城主府还接待天麓寺的人呢,我看这事麻烦得很,别到最后谁也捞不着好。」 「天麓寺?他们来干什么?那班和尚不号称无情无欲,对凡尘俗物不感兴趣吗?」 「普渡慈航啊,你忘记佛门口号是什么了?这次他们是主动来的,说重宝一旦引起纷争,便是酿成悲剧的祸首,所以他们想带回去封起来,这样心存贪念的人也只会去针对天麓寺,不会搅得哪里都一团乱。」 「嘁,说得好听,还不是想据为己有。」 话音落下,出声的那位道士直起腰,目光不期然间和方轻鸿的视线撞上。他上下打量隔壁桌的两人,见他们既没穿什么门派服饰,也没携带什么能彰显身份的图腾标识,当即面露不屑,迴转头高傲地哼了声。 毫不遮掩自己对两个没名没姓的散修是如何轻蔑。 方轻鸿无所谓地朝扶摇耸肩摊手,后者对旁人的失礼视若无睹,反倒对方轻鸿的行为很在意:「怪模怪样,不得体。」 第73页 方轻鸿:「我这不是怕您介意吗,好心没好报。」 扶摇皱眉:「所以你这么做,是为了我?」 方轻鸿:「呃,是的吧。主要是怕您不高兴,被人冒犯了尴尬。」但现在你是不尴尬了,认真解释什么叫人之常情,什么叫卖面子的我好尴尬! 扶摇:「我不需要,你不必再做。」 方轻鸿:「……好。」 气氛诡异的安静下来,方轻鸿干脆调转视线,去看上首谈笑风生的人们。他们才是本场宴席真正的主人公。 方轻鸿一直没说的是,天鹰门他曾有过耳闻,但却不是什么皆大欢喜的好消息。世外仙岛上有仙丹的事盛传至今,早已众人皆知,而此趟瀛洲之行,还真有仙丹出世。 像天鹰门、金鹏门这样只有一位分神真君坐镇的宗门放眼东境,都只能算中等里的末流,三等阶层的存在,按理说够不上此等仙缘,能捡些边边角角回去都不错了。可前世天鹰门不知算好运还是厄运,还真在神仙打架拼得头破血流时,捡漏了一块的仙丹碎片。 他们本打算见好就收,偷偷回程,结果埋伏多时的东海妖族忽然发难,启动瀛洲岛内法阵,将所有倖存者都困在了里面,随后又是一场血腥屠戮。好不容易趁人修这边的老怪物和妖族打得昏天地暗时逃遁,去的天鹰门人,已经死的只剩下门主和两名长老。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逃回来的三人尚未及决定如何处置宝物,就在当夜被不知哪方势力血洗满门,仙丹碎片亦在之后不翼而飞。 自此,天鹰门香火断绝。 翌日清晨,天鹰门四五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方轻鸿拉着扶摇混迹在队伍末尾躲清闲,天鹰门庙小,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飞行法器,因而诸人只得各自御器飞行。 李昭昨晚没寻着他,今天主动跑过来同他招唿,临末好奇地打量方轻鸿身边的扶摇,试探着问:「这位是?」 方轻鸿介绍说是自己朋友,碰巧遇上干脆就结伴来了,李昭巴不得人越多越好,一听来得还是位元婴,当即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地寒暄完,就回自家师尊身边去邀功了。 天鹰门不算最早出发的那批,但也不算晚,他们走前,明州府内还滞留着很多远道而来的修士。今日天气极好,蔚蓝碧空水镜如洗,海面风平浪静,阳光洒落下来,映照得水面波光淋漓,像镀了层灿金。 他们在高空极目远眺,水天一色的辽阔视野看得人心神舒畅,偶尔低头,还能看见海面之下游弋而过的阴影。那是显现出原形的东海妖族。 方轻鸿心亦如明镜,这些低阶妖物是被派来监视人修动向的。 东海妖族韬光养晦,而人修眼下有更要紧的事做,不欲在这些刚开灵智,没孕育出多少精气的妖物身上浪费时间。因而天鹰门一行人在互不侵扰下,十分平顺地赶到了那名幸运的散修曾无意间闯入的瀛洲岛领空。 瀛洲岛作为浮空岛,在亘古岁月里,从未有人能成功造访,屏障固然是它的一层保护色,但更重要的,是它并非固定在某个位置,数十万年间一直在漂泊。 散修误入那次,只是它昙花一现的破绽,所以需懂得阵法之术的人,根据目前已有的线索顺藤摸瓜,推测出瀛洲岛的运行轨迹。 方轻鸿等人到时,那片领空已立了不下百人。各家按阵营而立,结盟的结盟,单打独斗的单打独斗,都十分泾渭分明。 几位被请出山的阵法大师对着空空如也的领空冥思苦想,不时掐指细算,又摇摇头。他们都被里三层外三层地保护了起来,毕竟谁能抢占先机,就看哪家的阵法造诣更高一筹了。 见有新人来,负责护卫的修士们立即转过头来,谨慎打量。这其中也包括崑崙宫跟阴阳合欢宗,作为全面发展的一方龙头,怎可能没有点压箱底的奇术? 方轻鸿往人群后藏了藏,和扶摇躲角落悄悄咬耳朵。他本想偷个懒,问人家有没有看出点门道,捡个现成的果子坐享其成——要从前瀛洲岛的阵法没出岔子,那的确大罗金仙都难觅其踪,但今时不比往日,而世界在红尘仙眼里,跟在他们这些凡夫俗子的眼中截然不同。 没了蒙蔽天机的存在,道则运行时留下的痕迹,在散仙神识笼罩下,是无所遁形的。 岂料对方一眼看穿他心中成算,毫不留情地拒绝道:「你修行也要靠别人施捨于你吗?」 方轻鸿:…… 没办法,只能自食其力。 就在他唉声嘆气,准备掏灵石再当一回散财童子时,后方骤起的争执,打破了此地近乎凝固的紧张氛围。 第41章 重逢 师尊又精进了 一时间,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方轻鸿迴转头,不由面色一沉。 来的两艘飞舟里,有一艘正散发出极浓重的血腥气。不用看都知道, 他们这一路行来,捕杀了不少妖族。 再看飞舟舱腹外的图徽,正是凌霄派的标识。除开轻云舟的主人,从飞出来和人对峙的弟子服饰来看,还有泰和殿、天地门, 和负责为他们引路的金鹏门。昨晚听的传闻不虚,他们果然联手了。 方轻鸿目光略过他们,心道:看来这几家暗通款曲的, 远比他们想像得都早。 而以少对多,跟凌霄派等宗门争锋相对的,正是他的师门浣花剑宗。 第74页 自家盛产的剑修虽然普遍脾气不好,但同样不爱滥杀无辜, 因而剑宗自当上东域魁首后,就一直反对修士出海捕猎的行为。他们的开派祖师道衍仙君,更干过为一窝幼蛟报杀亲之仇, 而怒诛人修数十人的壮举。 即便到如今, 都是在很多人看来不可思议的行为。 「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这句话,可不单纯只是说说, 而是铭刻在灵魂本能里的谨慎和排斥——种族决定了大家天生的立场,对未知的恐惧、对生的渴求,同样让人打从心里忌惮着所有可能具备威胁的物种。 原本有道衍仙君在,东域诸派慑其凶威,行为尚知道收敛, 可打从他失踪起,浣花剑宗便屡经动盪,更多的精力都用在了维护宗门安危上,对外是真心有余而力不逮。近年来,虽逐渐有了起色,但远还没回到仙君主持大局时的盛况。 刚开始,东域其他门派还不敢造次——谁都摸不准道衍这疯子什么时候回来,届时清算起来,大家都够呛。可时间一长,顶樑柱又迟迟不归,旁观者们心思难免浮动。 人心不足蛇吞象,诱惑面前,很难保持不动如山,于是在利益驱动下,就有了第一批试水的赌徒。 万事万物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既然开了头,很难再剎住脚,近一千多年来,诸派对东海妖族的杀戮劫掠又猖獗许多。 浣花剑宗这边,后辈剑修虽未继承到老祖出色的审美,但却继承了他嫉恶如仇的刚烈,哪怕这些年势微了,遇上不平事,仍旧要插手管上一管。可为欲望而做出抉择的人实在太多,剑宗上下几百口人杯水车薪,根本管不过来。 何况各域魁首起的作用,更多是在统筹和传递消息上,因而战时更能体现出价值,平常就一般般了,最多就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其他人若不想听,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五域魁首并非凡间的皇帝,颁布希么口令,都能要求别人必须令行禁止。 是以先前道衍仙君在时,剑宗强硬的态度挡了不少人财路,虽未面上撕破脸,但早在私下里,为东域其他巨头所排斥。甚至那些小宗门对剑宗的牴触,要比有竞争关系在的巨头们还大。 弱肉强食、物竞天泽,资源就这么多,争不过人,难道还不容许他们去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这件事上,小宗门和凌霄派等巨头才是利益共同体,因而更能产生共鸣。可以说,浣花剑宗崛起至今,在东域其实并不得人心。 今天也是,凌霄派来时潜入深海打了回牙祭,有长老坐镇,他们这回捕杀了不少中高级妖物,实可谓大丰收。拿主意的人丝毫不掩饰,就在甲板上分赃。 正所谓上行下效,门内低阶弟子们便在外圈高谈阔论,说不知为何,妖族们这次龟缩在海底,寻找起来很是费了翻功夫,即便被逮住,反抗也没从前激烈了。说到后来,又开始怨怪起妖族不识好歹,藏那么深作甚,害他们在路上耽搁时间。 凌霄派修士不以为然的态度,瞬间激怒了浣花剑宗的许多人,也不管敌众我寡,迳自拦下他们的座驾。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就听一道方轻鸿无比熟悉的嗓音朗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杀孽太过,你们也不怕遭心魔反噬,落个悽惨下场。」 方轻鸿移动视线,果真瞧见了云真子。 对方一马当先,立在飞出来的一众剑宗弟子最前头,好不意气风发。当年同柳梦寒的一战,给了他极大的启发,以至于在接下来的比试中,都在实验他新领悟到的东西。和唐凌的那场若非他剑走偏锋,迫不及待地尝试他未成型的招数,最终名次必将改写。 不过云真子实打实一个剑痴,外界荣辱从不是他所求,旁人的议论左耳进右耳出,一门心思回宗门闭关。三十年后再见,他已突破至元婴,并且进展迅勐,都快进入中期了。 方轻鸿四下环顾,确定没有何田田的踪迹后,终于松了口气。小师弟而今修为,撑死到筑基大圆满,就瀛洲岛的局势,真不是他能来的地方。 方轻鸿收回视线,目前还不是相认的时候。 那边厢,回过神来的凌霄派弟子开始回击:「我道是谁,原是你这傻子。」 这名弟子看着很有些身份,门内其余年轻人都立在他身后,以他为尊。此人面长瘦削,眉骨高耸,眼睛细长而上挑,生得一副刻薄长相,牙口更伶俐非常。他故意转头,和同门作出副闲聊的姿态:「你看你看,是不是?若非那班妖物不识相,咱们哪用得着和这些茅坑里的石头碰上,浪费时间。对,说的就是你们。」 他指完对面的剑修,收回来放在鼻子前扇了扇,露出不堪忍受的嫌弃表情:「又臭又硬,远远碰见,就已臭不可闻。」 身后唯他马首是瞻的凌霄派弟子们爆发出闹笑,连带着天地门、泰和殿的人都一脸揶揄,交头接耳,看着面色铁青的剑宗门人窃窃私语。不用听都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云真子面不改色,召出惊澜剑随手一挥,身后顿时掀起十丈高的巨浪:「闻天羽,只逞口舌之快不算大丈夫,有本事就来打一架。」 「嘁,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像个莽夫,我们可是要留存实力夺机缘的。」先前出声的那位凌霄派大弟子嘲笑道,他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般,话锋一转:「也对,凭现在的你们,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刚跟他唱过双簧的弟子接收到眼风,立即识相地接话:「大师兄,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谁谁?就剑宗先前吹上天的什么道胎?」 第75页 「哎,可惜呀,年纪轻轻就这么夭折了。还什么被天眷顾的福星,现在看来,也没得多少天道垂怜嘛。我瞧着啊,就算他来了也不顶事,馅饼真砸他头上,也得有命享不是——」 说到这里时,闻天羽故意拖长尾音,看向云真子饱含恶意地揣测:「且慢,不会是假的吧?所谓的天生道胎,不过是你们剑宗欺名盗世的谎……」 「啪!」 话音未落,凌厉扫来的剑风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云真子神色冷凝,动了真怒:「祸从口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方师弟如何,几时轮到你来插嘴?」 闻天羽捂住流血的脸颊声色俱厉:「你好大的胆!」 云真子这道剑风打得毫不留情,豁开的口子几乎占据了半边脸颊,又深又重,闻天羽甚至能摸到皮肤组织下,被切开的肌肉。更狠的是,对方打完脸还不算,将灵气附着在了伤口周围,一次次将闻天羽覆盖过来的真元压回去,摆明了不想让他癒合。 火辣辣的疼痛灼人心神,闻天羽气到失去理智,一挥手召出本命法器,誓要争回颜面。 云真子更没同他客气的道理,惊澜剑剑身高速旋转,他们又身处大海之上,阳水灵格的优势得到了最大加持,只见数道水龙捲逆风而起,直朝凌霄派等人所在的方位刮来——竟是狂妄地将他们都笼罩了进去! 同时,云真子一掐剑诀,直指闻天羽,喝道:「去!」 裹挟着强劲气流和潮水的惊澜剑,朝人急射而出。 「欺名盗世?就让我看看你这废物,又有几斤几两!」 云真子话音刚落,他的剑也重重噼在对方的剑上。两兵交击,闻天羽的长剑登时发出哀鸣,只能「咔擦」一声,被斩击的剑身出现裂纹。 和它神魂相系的闻天羽口喷鲜血,他修为虽同在元婴,可剑修同阶无敌,根本不是云真子的对手。 「黄口小儿,焉敢言勇?」 眼见自家得意弟子就要被打残了,凌霄派长老终于出手。一只巨掌从轻云舟内伸出,直直抓向云真子。是凌霄派绝学之一的裂天掌! 堂堂分神真君竟不顾颜面,对小辈用了杀招。其险恶用心,在场诸人都看得明白,他这是想趁机抹杀敌对势力的优秀后代。 虽然在方轻鸿的衬托下,剑宗当代弟子的光芒都暗淡了不少,但以云真子的天赋,放到其他门派,也是不可多得的存在了。 大掌后发先至,眼见就要把云真子笼罩时,场上局势又发生了变化。 霜寒之气扑面而来,天际风云骤变,艷阳高照的正午,忽然飘起了白茫茫的雪花。紧接着,一泓如月清冷的白练闪过。 「啊!!」 轻云舟内响起悽厉的惨叫,大掌异象被打散,一名老者气急败坏地飞出船舱,众人惊骇地发现,他施法的那只手竟被利刃齐腕斩下! 诸人循着白练回归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凛若冰霜的银髮真君衣袂飘扬、遥遥而立。方才取人右手的那道白练,正是他手中利剑。 剑身细细长长,仅两指宽,刃似万古不化的坚冰,在阳光下呈现出近乎透明的色泽。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剑柄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握着,一时竟教人分辨不出,是谁沦为了陪衬。 自然朝下的剑尖干干净净,不见一滴浊血。 方轻鸿瞠目结舌,师尊?! 此次带领浣花剑宗出行的,竟是从不过问俗物的道一真君,真是出人意料。而且他师尊又又又突破了,竟然都跳过出窍大圆满,直接进入了分神期。 方轻鸿不禁风中凌乱,都说他修炼跟唿吸一样容易,明明师尊才是!这进境迅速的,仿佛心魔都成了摆设。 「弟子比试,你我不得插手。」道一真君瞳孔色泽淡而剔透,透着一股难言的无情,仿佛万事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他的心。 「违者,死。」 凌霄派长老过了心有余悸的那阵,被人当众一招击败的羞耻和恼怒又冲上了头,特别道一也故技重施,将剑气附着在了伤口上。 对于真君来说,断肢重生易如反掌,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的手接不上,岂不是明晃晃告诉大家,自己技不如人? 真不愧一脉相承的惹人厌烦。 「上、清、剑。」他咬牙切齿地哼了声,回击道:「白秋棠,你打的什么主意老朽岂会不知?瀛洲岛内有仙藏,你不就是想来夺仙丹,好拿去救你的二徒弟。」 方轻鸿怔住。 他内心五味杂陈,情绪翻涌下,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白秋棠是道一的俗世名姓,修士入道后,互相皆以道号相称,唯极亲密的人,方能在私下里以俗名相称。修为到真君后,地位更是尊崇,凌霄派长老此举,无疑十分失礼。 道一不善言辞,冷得像块冰,心却是热的,永远无私地将他们师兄弟三人护佑在羽翼下。青莲峰师徒四人羁绊甚深,方轻鸿曾想过,自己没爹没娘,不识手足亲情,但真要有个家,是不是就如他们这般? 想到这里,心脏处传来一阵近乎疼痛的暖流,方轻鸿有些鼻酸。临别前师尊的情深义重歷歷在目,可他今生註定无以为报,要有负于人。 不远处那名凌霄派的长老还在大放厥词:「死心罢,你徒儿早死在秘境里了,尸骨不存!」 闻言,人群后的方轻鸿忍不住想要排众而出,被扶摇一把拉住。 第76页 男人握得很紧,在他耳边沉声低语:「等等。」 第42章 投石问路 阳谋 最终, 东域的这次内乱没能波及开来。各派请的阵法大师有了新想法。 牵头的是崑崙宫,他们这次请出山的,是化虚期太上长老的元弘, 和柳凤声、元泰同辈,是那一代里的阵法高手。方轻鸿曾和他有过交流,对方将《太古通典》阵法篇钻研得极透彻,若为敌,比普通化虚期大能不知棘手多少。 所幸元弘把精力都用在了钻研上, 脾气比火爆刚直的元泰要温和许多。在他提出到场的阵法师先通力合作,等定位到仙岛所在,大家再各凭本事的想法后, 都沉默了。主事者皆在心中权衡,或跟身边的阵法师眼神交流。 元弘的提议,其实也是在场诸多专擅此道的修士内心所思。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自己目前面临的困境,简直可用一头雾水来形容。 他们甚至不清楚瀛洲岛屏障形成的原理是什么, 又要如何推演? 「元弘长老所言甚是。」 一道低柔磁性的声音自凌霄派的轻云舟内传出,紧接着,数名玄袍蓝纹, 前襟绘有银龙图腾的年轻弟子, 众星拱月着一人横渡虚空, 飞了过来。 竟是太微垣! 方轻鸿眉头紧皱,他们怎么搅进东域的浑水里了? 那厢元弘长老抚须而笑, 「来的可是容天师?」 他所料不错,来者正是燕长风的师尊,当代天师第一人容少微。而燕长风则低眉顺目,侍立在容少微身侧,到得崑崙宫跟前, 恭恭敬敬朝一众长辈见礼。 「长老面前,怎敢妄自尊大。」容少微淡淡一笑,对元弘道:「您既有此提议,想必已经有了头绪。」 任谁见了容少微,都会对燕长风师出天师一脉毫无疑虑——他简直是照着师尊的模板刻出来的。 容少微从外貌看,是名温文儒雅的中年人,羽扇纶巾,身披诸天星辰袍,欣长的身材临风而立,好一派风度翩翩的君子样貌。 他手中的羽扇,是创派祖师青霄上仙流传下来的法器,也是太微垣镇派三宝之一的五禽扇。五禽扇以洪荒时期,五类珍兽异禽的本命真羽炼制而成,扇面五色真羽流光溢彩,轻轻一扇,便可有极其巨大的威力。 论杀伤力,是太微垣三宝中最强的。 天师体质孱弱、容易夭折,青霄上仙特地将五禽扇赐予天师一脉,也是出于这层考量。他身上的星曜袍虽也是件防御道具,但更多的,还是身份意义的象徵。 唯得道统者,方能穿着,等日后燕长风继承容少微的位置,这些都会归他所有。 方轻鸿扫过打完招唿,就低调退至容少微身后的文弱青年,发现他已经是金丹后期了。这修行速度,不知没有身体局限的寻常修士该不该感到汗颜。 而另一方,浣花剑宗诸弟子见道一真君收了剑,纷纷默不作声地回飞舟内。浣花剑宗的飞舟就这么跟在大部队后面,他们这块毫无优势,只能和在场的大多数一般埋头蹭好处了。 见那一抹通身雪白的身影隐没在飞舟内,方轻鸿终于松了口气,回头发现扶摇正绷着张脸,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某处,像在压抑怒气。 他顺着人的视线望过去,正好被太微垣一行人的背影挡住。由于他们所站方位的关系,太微垣面对崑崙宫,二者刚好都处在同一条直线上,方轻鸿看看前边,又看看扶摇,心底疑惑丛生:这是怎么了,到底谁和他有过节? 元弘长老点点头,道:「正是,只是老朽一人力有不逮,还需在场诸位配合。」 此言一出,举座譁然,心道不愧是有仙典底蕴的崑崙宫。而元弘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太微垣同样成为了关注的焦点。 「相信容天师心底,也已有了成算。」 ……行,有上古遗产的道统就是了不起。 有门派主事者忍不住问:「不知二位要我等如何配合?」 元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解说起了当今的情况。仙家手法不可以常理揣度,瀛洲岛的的运行轨迹暗合天道法则,是以,他们不能用单纯的破阵方法去考量问题。 仅流传于上修界的阵法就有万千之数,而其根本,是在追寻冥冥中的道则曲线。换言之,只要能跟天地法则留在自然界中的某种「理」合上,就会使法阵产生相应的效力。 这和「人形更易得道」有异曲同工之妙,很多时候人求道的本质,是摹刻道痕,从而达成跟天地的交感。 所以法阵是道的产物,却是参天巨树末梢的枝桠,若一味纠结于树叶本身的成分,反而捨本逐末。 关键在于对气机的感应,境界不够的阵法师无法在和这方天地交感时,捕捉到那屡稍纵即逝的道痕,难怪会摸不着头脑。到元弘和容少微的境界,就要容易许多。 但看到归看到,能不能藉此推演出他们真正要的,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我们需要——」容少微轻嘆口气,嘴唇翕动,吐出两个字:「祭品。」 祭品? 众人面面相觑,心念电转间,已经有了答案。 这里个个都想留着命去争后头的宝藏,既然没人想死,那就只能……所有人不约而同,低头看向海面。 他们想捉妖族来当替死鬼。 就连崑崙宫都默许了这个权宜之计,站在一边没有阻拦。 第77页 不可!! 所谓有舍有得,有得有舍,万物皆有灵,如此轻贱族群性命,就是伤了天合,迟早要偿还到人族身上的! 方轻鸿心急如焚,回头看向浣花剑宗的飞舟。不明情况的剑修见久未有动静,又都一个个飞出来朝这边张望。 耳聪目明的道一显然听见了,虽面上仍维持着一贯的冷漠,但方轻鸿知道,他在权衡。 容少微继道:「元弘长老和我,及在场诸位精通阵法的道友合力布下锁灵、通灵二阵,以生灵血精哺育此方天地,和此地建立联结,方能得一线机会。」 容天师的说法,是利用了自然孕育万物的规则。 天道之下,万灵生老病死,他们的诞生靠灵气的哺育,死去后肉驱分解,又重返天地哺育灵气,从而形成生生不息、周而復始的循环,此乃有情之孕。 而现下他们所行之事,便叫无情之孕,是一种强买强卖的行径。客体强迫主体接受,又利用天道运行的平等性兑换他们想要的东西。 不行,不能让师尊和师兄弟们为他违背原则,更不能教浣花剑宗沦为他人口中出尔反尔的笑柄! 方轻鸿身随念动,忽然去势一阻,回头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扶摇握着,两人一直没松开过。他尴尬地抽回手,原本雄赳赳的气势都回落不少:「抱歉。」 对方眼疾手快,反拉住他又握了握,「不必担心。」说完若无其事地松开手,偏过脸装高深莫测。 方轻鸿一怔,渐渐明白了扶摇话里的意思。他是想说无论如何,他都会庇佑自己。 这人一到说正事,或者不好意思了,就爱装深沉。明明不支持他过早显露锋芒的,明明没必要淌这次浑水。 方轻鸿缓缓绽开一个笑容,眉眼生动,灿若骄阳:「等着吧,我不会输的。」 而后,他挺胸抬头,朝崑崙宫、太微垣所在的方位高声道:「不必血祭,我有办法!」 一时间,方轻鸿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 早在他动作前,扶摇便以大能手段隔绝了他的气机,因而在外人眼中,这名从人群中飞出的白衣人,只有个朦朦胧胧的身影。 一般情况下,修士无论外貌身形如何变化,其本质都不会有任何改变,高境界修者很容易就能勘破他的幻术。唯独筑基后的这次蜕变不同,作为修士「新生」的馈赠,它是唯一一次由内而外,每块骨骼都做出改变的机会。 体内血管经脉、每扇门户,都会变成完全适宜于吸取灵气的模样,这也是方轻鸿把机会留到现在的原因——没人能单单从外在,将他和三十年前下落不明的剑宗弟子联繫在一起。 就连元弘这样的化虚大能,神识都被阻挡在外,所有人都把他当做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高手。 毕竟道域五境浩渺无边,什么深山老林犄角旮旯藏着位盖世强者,也不是多离谱的事。 元弘客客气气朝他拱手,问:「不知这位道友如何称唿,有何妙计?」 方轻鸿脸不红心不跳,占了长自己足足有几千岁的前辈便宜,背负双手故作深沉:「无名。」 他前世还真做过万众敬仰的高人,遥想当初,谈笑间强敌灰飞烟灭,连盘踞大乘多年的老祖都不是他对手,说一句大乘境第一都不为过。 现在有扶摇的气机加持,更将绝代高人的架子端了个十成十,唬得一群人对他肃然起敬,暗道:能叫这名字,定是独一份的洒脱人物。 哪能料到是方轻鸿临时想不出名,在那偷懒。 目光触及容少微,方轻鸿心中咯噔一声响。此人明明生就副极如沐春风的面貌,却不知为何,总给他一种被蛇类盯上的错觉。 方轻鸿忍不住又多盯着容少微的眼睛看了阵,发现那不是他的错觉,对方虽然总眼弯弯的,用笑意掩盖细长的蛇目,但瞳孔无机质的漠然,仍给人一股难以言说的阴冷。 就好像蛰伏在草丛里的毒蛇,伺机而动,随时准备咬精神松懈的猎物一口。 思及此,方轻鸿起了层鸡皮疙瘩,神魂疯狂示警。 容少微似乎察觉到他在看自己,露出浅浅的笑容来,目光意味深长。 方轻鸿脑内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个问题。天师一脉向来谋定而后动,这容少微定然事先占卜出了点东西…… 中计了? 方轻鸿心念电转,他虽然不清楚星盘给容天师的信息是什么,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很可能是个局,元弘都未必知道。 而那位已经让他心生忌惮的中年修士仍游刃有余的,摇着羽扇慢悠悠道:「还请无名道友,为我等明示。」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事已至此他不可能退,戏註定要唱到底。方轻鸿故作高深:「只我一人,尚不足以成事,还需在场诸人——」 临末直直看向容少微、元弘,加重语气:「特别是二位的配合。」 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第43章 小施惩戒 他眼底有未褪去的温柔 然后在众目睽睽下, 方轻鸿竟然装模作样地占起了卦。人人都以为他在算瀛洲岛的门径,但实际上他要知道的,是未来的变数。这变数里就包括容少微。 但结果出来时, 他愣住了。打从他修习玄术起,就从未占到过这一卦。六十四卦第二卦——坤。 此卦上坤下坤,六爻内无阳数,为阴爻。如果说干卦为天,为君, 为夫,那坤卦就是地、是臣、是妻,总的来讲是个好卦象, 说明瀛洲岛上必有收穫,但问题也出在卦象上。 第78页 偏偏给出的信息是六爻: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是坤卦发展到极致时,由盛转衰的意象。龙指的是干, 本该阴阳调和的局势,因为阴的日胜而不得不衍变为两者对抗的局面,所以这里的干代指谁?坤又代指谁? 方轻鸿总觉得此卦不简单, 因为就在卦象初成时, 有惊雷在他耳畔炸响, 旁的人却无动于衷,毫不知情。 所以他知道, 此局必影响深远,甚至阴阳相抗的局面在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持续下去。可以确定的是,无论容少微代表哪一方,自己必然站在他的对立面。 方轻鸿没有过度沉浸在自己的推断里, 内心有了计较后,他立即将戏演了下去。其他人不明缘故,都睁着大眼等高人做法,结果他占完卦,就指出了一个方向。 他是根据前世的经验,可大家不知道啊,都呆呆地立在原地怀疑人生。定位仙岛是这么容易的事吗?那他们先前的焦头烂额算什么? 转念又想,如此傲视群伦的人物,若能邀请他来自己的阵营,岂不如虎添翼?因而年长一辈,都快修炼成精的老狐狸们个个目露精光,对方轻鸿的态度也愈发客气。 年轻人想法则单纯的多,起先是高山仰止,等发现自家师尊师伯老祖这些平素稳如泰山、高高在上的人,现在拿出十二万分的热情去主动找人攀谈,心底更是一腔热血涌动,发起了「我以后定要做这般人物」的宏愿。 送上门的苦力不用白不用,方轻鸿毫不客气,支使他们掏灵石掏法宝。定位到路线是一回事,怎么过去又是另外一回事,上辈子他光到瀛洲岛外围,就很是耗费了一翻功夫,现在有这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更何况他要真亲自动手,实力容易露馅不说,怎么解释自己的布阵手法,有崑崙宫与太微垣的影子? 于是在一方愿打一方愿挨的情况下,他们很快就构建出了一条空间通道。元弘、容少微不愧为一代宗师级人物,又背靠宗门财大气粗,繁复的大阵到他们手里,部署就变成了一种驾轻就熟的写意。 再加上有他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神秘高人坐镇,各家都想拉拢,连带着少了许多花花肠子,而没把时间浪费在互相扯皮上,效率自然就上去了。 唯独人堆里的李昭目瞪口呆。 他刚刚不慎看到了方轻鸿跟扶摇的拉拉扯扯,又不慎看到方轻鸿排众而出,动用「大神通」隐匿自己的全过程。作为此间唯一知道人跟脚的,李昭下意识掐了把自己的脸……嘶好痛! 这居然是真的?! 随意招揽的散修,竟然是深藏不露的大能?! 这是什么惊天馅饼,被砸到晕乎乎,又想去找师尊邀功的李昭,被扶摇扫过来的目光吓得后颈一凉,忙托住自己的下巴往上一抬,合住嘴识趣地移开视线。 再好的奖赏,也要有命享不是。 人群中央,方轻鸿专门重点「关照」了凌霄派等方才口无遮拦的东域宗门。 他先是有意消耗三家的家底和精力——构建通道不是笔小数目,放眼五域,除开有数的大宗门,还有哪家能在宗门驻地里,配置传送阵法。而且他们这次构筑的通道,不是普通的定点传输,而是动态的追踪,中间要不断地进行定位跳跃,难度直线上升。 这就意味着他们当中,註定有批人要留下,而且还必须具备长老级的实力,来输送灵力维持通道的稳固。 东域诸派占地利之便,能来的人最多,是以方轻鸿借这个由头,留了三派不少人下来。五域精锐齐出的关口,谅他们也不敢在这事上动歪脑筋,届时,可不就只是触霉头那么简单了。 凌霄派、泰和殿、天地门下,连同长老在内的门人,个个龇牙咧嘴,暗自心痛,又碍于太微垣容天师未置一词,不敢将抗拒表现得太明显。浣花剑宗一干师兄弟可就自在多了,瞧那一张张扭曲的脸孔,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三派门人气得脸色铁青,先前开口的凌霄派长老忍不住道:「前辈既考虑到东域的地利之便,却为何不留浣花剑宗一人下来……」 「剑修之利,不在阵术,我自另有安排。」方轻鸿煞有介事地反问:「还是你认为,你兵器之利,胜过剑修?」语毕冷冷地哼了声,故作不悦。 生怕高人被质疑了安排,半路撂挑子不干的其他门派纷纷瞧过来,给那多此一举的长老上眼药。 后者有气没处撒,只能在心底腹诽:感情不是你们被削了实力,凭白少个竞争者,我们还不得不在后头卖力,你们当然高兴! 通道开启后,在场诸人摩拳擦掌,准备横渡,方轻鸿又顶着道一真君探究的视线,拦下了凌霄派的轻云舟:「白泽为上古瑞兽,正所谓同性相吸,为厚德载物之君子,方能入其法眼。东海妖族承洪荒血脉,而天下妖族同气连枝,与白泽很有些渊源,汝等杀其同族,必为其所不喜。如今白泽入主瀛洲岛,若要此行顺利,就将它们放归大海,否则,孽缘难解。」 此言一出,俨然成为全场焦点的凌霄派再次感到了进退维谷。那些都是他们路上辛辛苦苦捕来的猎物,叫人把到嘴的肥肉吐出去,谁会甘心啊? 奈何形势比人强,三派弟子只得忍气吞声,分别将目光投向自家的领队长老。即便理智告诉他们要向现实低头,可心里到底还抱着那么丝微末的幻想。 第79页 凌霄派长老艰涩地动了下嘴唇,容少微便已轻描淡写地,替他们做了主:「既如此,就都放了罢。」 这节骨眼,他们要再发表点相左的意见,就是公开落太微垣的脸。他一张老脸红了青、青了紫、紫了黑,最终咬咬牙一挥手,「放!」 「好!」云真子抚掌而笑,大声叫道。 但很快,剑宗的人就笑不出来了,望向如丧考妣的东域三派弟子的目光,都充满了怒火。连其他看热闹的宗门,在见到接下来的一幕后,都忍不住心头一跳。 只因被俘虏的妖族下场,实在太惨了。 还活着的十不存一,基本都面貌姣好,用膝盖想都知道这些是被下令活捉,要当做炉鼎孝敬给长老宗主的。 这些妖族想必在反抗的过程中,经歷了惨无人道的折磨,尽数奄奄一息地躺着。白皙娇嫩的肌肤血迹斑斑,身上皮开肉绽,也不知施了什么法,伤口就是无法癒合。 本该花容月貌的一张脸,此刻却透着无尽的死气,眼睛灰濛濛的,毫无生气的空洞。即便被丢出船舱,仍如尸体般一动不动。 而已经没了气息的,更是死相悽惨,不忍目睹。有些浑身是宝的妖族,更是连块好肉都没了,被剥皮拆骨,不见原貌。 妖族的晋阶和人不同,除开鳞片、爪牙,犄角和眼珠等可炼制法器的原材料,一身修为都蕴含在每寸血肉里。若能佐以灵草灵花熬炼,使血肉里丰沛的灵力得以激发,对食用者的修行有大助益。 方轻鸿轻声嘆息,抬手一挥,浅金色的甘霖从天而降,滴滴流光溢彩,如绵绵细雨,温柔的抚慰过那些残躯。 它们落下的瞬间,便浸入肌肤,触目惊心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恢復成往昔光滑洁净的模样。仅存一息的蛟族眼前那层灰濛濛的雾终于散开了,像大梦初醒般东张西望,伸手紧紧抱住同伴的尸体,共同下坠。 他的同伴腹部破了个大口,显然是被人活生生掏去了内丹,经过甘霖的滋养,血肉模煳的腹部生出新肉,合上了。 恬静的容颜看上去,不像死了,更像陷入一场短暂的沉睡。 蛟族有个传说,当它们寿终正寝,以完整之躯接受大祭司的祝福,便能魂归祖地。在母神的庇佑下,来年他日,获得新生。 鲛人青年回头,深深地看了方轻鸿一眼,而后怀抱着同伴冷却的身躯,扭头扎入水中。 此时若有人能窥破扶摇设下的屏障,就能发现白衣青年眼底流动的慈悲。他垂落眼帘,盯着自己的手瞧。 刚刚这场妙手回春的施法,并非出自他,而来自扶摇的神通。对方果然一只脚踏进了仙的领域,掌握着生的奥义,可以在抬手间,赋予万物生机。 要尽快变得更强。 而且…… 他竟又一次配合了自己一时兴起的任性。 方轻鸿回头,目光越过重重人影,落在扶摇的身上。后者始料未及,眼底尚存着来不及收回的温柔。 第44章 诛仙剑阵 好事多磨 传送通道最后一扇门, 开在了瀛洲岛外围。 方轻鸿等人刚探出头,就被足以撕裂人的罡风吹得晕头转向,缩了回去。等所有人按照门派阵营开罩的开罩, 用异宝的用异宝,做好万全准备,才小心翼翼地鱼贯而出。 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座蔚为壮观的浮空岛屿。它的周围,不规则地分布着岛礁一样倒稜锥型的巨岩, 方轻鸿数了数,约有十八座。犹如拱珠般,将瀛洲岛护佑在正中间。 宝地近在眼前, 来这的人却不敢妄动,相互看看,都想找个冤大头来试水。可别人也不是傻的,因而谁都忽悠不了谁, 就又都将目光,汇集到了方轻鸿身上。 后者身上压力骤增,面上却不露分毫, 对身侧的元弘、容少微道:「上古仙岛阵法玄奇, 今次来者众, 恐无从避及。与其让它打个措手,不若先行激发, 我等也好见招拆招,二位以为如何?」 「相信有二位在,我等也并非全无把握。」 容少微摇了摇五禽扇,意有所指:「道友对此地,倒是知之甚详。」 元弘同样对这位半路高人有些猜测, 容少微的话,不过是说出他心中所思。元弘认为,对方必和他们相熟,再不济也是点头之交,彼此认识。 到他这个境界,又有太古通典做倚仗,自有些能窥得一鳞半爪真相的法门。依稀从骨相看,这无名道友的确和他从前见过的所有人,都对不上号,可他对他们太熟悉了。刚刚构筑空间通道时,这人对他跟容天师的分工指示精确简洁,显然十分了解他们所长。 若说此前没有过交集,委实说不过去,而若是对方暗地里在偷偷调查他们,就更需警惕了,只能说明是敌非友。 方轻鸿镇定自若,薄雾里传出的声音缥缈淡漠:「谬赞,论对仙岛见闻,想必在座无人能比容天师。」 即便筛选掉数十人,他们这一行浩浩荡荡,也有百多人之众。三人还在忙着勾心斗角,不知队伍里哪个愣头青,就触动了瀛洲岛的防御法阵。 霎时间,无边恐怖的气息涤盪开来,后排没有宗门法器庇护的散修「扑通扑通」,跟下饺子似的连人带器哗哗往下掉。 而即便有宗门庇佑,也最起码得大乘境老祖炼制的才顶事,否则一样是个掉海里的下场。崑崙宫第一时间祭出法器,将像天鹰门这种底蕴不足的小门派笼罩在内,避免了更多人的无辜枉死。 第80页 即便如此,那股绝世强悍的威压仍辐射进了罩子里,仅凭气势,就将苦苦支撑的元婴修士,压得摇摇欲坠。金丹境更不济事,直接趴在了自己的飞行法器上,而与他们神魂联结的法器则颤巍巍地,不断发出哀鸣。 场中已没几个能直着腰了,倖存者简直不敢想像若没了保护,他们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那边厢,十八座礁岛开始移动,法阵亦随之出现变化。 晴天霹雳,碧海生波,本无形无迹的风有如实质般,演化为一柄柄犀利的刃口。而在礁岛上空,凝聚出四把粗硕无比的巨剑,每把足有十数丈长,剑身宽约三丈,甫一现世,便发出一阵阵的龙吟虎啸。 天际乌云汇聚,笼盖四野,一下子就暗了。 就在这时,巨剑四周又衍化出七七四十九柄小剑,疾如闪电,纵横穿梭,绞杀所有活物。那些从半空往下坠的修士,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直接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漫天散落的碎肉块和残器掉进海里,在海面晕染开一滩滩的血色,死状竟比刚刚的妖族还悽惨。 阴霾笼罩所有人的心头。 浣花剑宗一行人脸色都变了,剑修练剑,术业专攻,自然比旁人更清楚此地的剑气有多可怕。 每个人都激动得不能自已,在心底咆哮: 诛仙剑阵! 竟是通天教主留下的诛仙剑阵!! 那可是不世出的仙宝啊,原来被藏在瀛洲岛上!!! 而这个惊人的发现,在有眼力见的人脱口而出后,几乎所有人的血液都开始沸腾。即便身处生死攸关的时刻,仍无法抑制。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他们遇见的,可是仙宝里都难得一见的无上之物啊! 诛仙剑阵由诛仙剑、戮仙剑、绝仙剑、陷仙剑四柄真正的仙器组成,威力冠绝古今,即便在遥远的上古,也足以令万族避退。更遑论现在—— 在场诸人目光炽热,连唿吸都粗重了不少,眼内流露出赤裸裸的渴望。 就算只抢到其中一把,都能让自己的门派原地飞升,即便一域魁首,在不久的将来,也未尝不可争之。 「诸位且慢!听老衲一言!」 如晨钟暮鼓,一声佛门狮子吼打断了众人丛生的慾念。天麓寺姗姗来迟,终于到了。 三十几个光头依次从通道内走出,领队的大和尚正是刚刚发声的,瞧着是个中年人的模样,身形魁梧,像一把打架的好手。 大和尚法号觉缘,脑后都修出了圆光,刚刚为喝醒众人动用了佛力,因而后背还幻化出了菩萨果位的功德像。对照道修的境界,差不多在分神化虚,觉缘的功德像已修至圆满,横向类比过来,便是化虚境大圆满,暂且算这里修为最高的人了。 他后边,左右两排金身罗汉有序矗立,同样的,大金身为元婴,小金身为金丹。而曾在宗门大比时有过一面之缘的明璇、明镜,亦赫然在列。 看着他们,方轻鸿突然想到,今次怎不见沈柯?太微垣的少主没道理不参与这样的好事啊? 佛修对除魔、破妄一道尤为擅长,觉缘闭目,嘴中念念有词,他身后的法相陡然睁开了中间那只竖眼。而后缓缓张开双眼,劝解道:「凡尘业障,皆为虚妄,诸位静心凝神,且再看。」 出家人不打诳语,何况天麓寺说的话,在五域向来是有些分量的。不少人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发威的剑阵瞧。 觉缘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此剑阵非彼剑阵,仅为法阵投射的虚影。想来仙岛主人虽不喜外客叨扰,却也心存慈悲,为众生留下一条活路。」 此言一出,举座譁然。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竟只是仙岛主人以大神通投射的幻影!它们被用来维持剑阵的运转,而真正的仙兵,尚不在此处。思及此,士气不可避免地低落下来。 偏偏这大和尚哪壶不开提哪壶,又突然加了句:「若太微垣月照天门镜在此,当有所觉。」 方轻鸿立即调转视线,紧盯容少微,企图从他的面部表情里分析出点什么。 可惜后者的控制力臻至化境,不紧不慢地开口:「觉缘师父此言对,也不对。仙兵不比其他,若法阵要投射幻影,就必须有实物作参考。今时不比往日,上古时人族得神明眷顾,仅凭肉驱,亦能借来无上伟力,但这在天地大劫后,都被悉数改变。」 「没有仙兵的许可,擅自摹刻它们的道痕,就是碰了不该碰的禁条,会触怒天道,降下雷劫责罚。」 所以,真正的仙剑一定藏在瀛洲岛上。 容少微点到即止,大家的热情却不可抑制地被他调动起来。 低阶修士们虽然知道这样的好事轮不着自己,仍抱着千万分之一的奢求,期望天上掉的这个馅饼能砸中自己。各家真君大能,则神情凝重许多。就刚刚的经验而论,剑阵仅由投影主持,便能打得他们心有余悸,躲在罩子里无计可施,真剑又岂是好取的? 但越是这样,就越不能让仙剑落在老对头们手中! 说来冗长,其实不过弹指一挥间。 那厢,四把巨剑已经锁定了他们,以力噼华山的架势,朝张开的防护罩狠狠砍下。瞬间,场中人都歇了心思,那种刀刃架脖的危机感立马又回来了。 与此同时,四十九柄小剑剑尖对准防护罩内前排数人,急射而来。将保护罩开到最大,笼在最外面一层的崑崙宫首当其冲,承接了这波伤害。巨剑尚未落下,其散发出的剑气,硬是将大乘老祖炼制的防御法器碾出道道裂纹,负责驾驭它的崑崙长老更口吐鲜血,面如金纸。 第81页 眼见罩子摇摇欲坠,等小剑逼近,便可长驱直入,于分秒间取众人首级,元弘亟道:「生死存亡之际,诸位莫再藏私,我等护持不了多久!」 形势严峻,大家也都清楚,现在不是互相算计的时候,纷纷祭出了自己的老底。各色法器泛起各色的光,添补上崑崙宫的空缺。 方轻鸿不发一言,拢在袖内的手悄悄探入须弥空间,去摸那枚换来的扳指。 扳指早在出空间通道时,就甦醒了,在须弥戒内发出阵阵兴奋的嗡鸣,似乎在跟岛内的某处遥相唿应。 要说扳指的主人——也是这瀛洲岛的岛主,就是留下过很多玄奇故事的通天教主。他虽将主道场碧游宫设在蓬莱仙岛的紫芝崖上,但东海众仙岛向来同气连枝,因而这瀛洲岛上,也留下了些截教的遗蹟。 东海之行,他们翻来翻去,其实找的都是昔年截教的遗珠。 方轻鸿暗暗给扶摇传音,准备趁众人忙于应对剑阵时熘之大吉。他有信物傍身,一路机关阵法不会伤他。 结果万事俱备,却突然发现有人锁定了他的气机。 方轻鸿回头望去,始作俑者正立在人群后,双手抱胸,笑盈盈地瞧着他。 是顾裴渊。 他突然想起,一路来阴阳合欢宗一直都是神隐的,连什么时候跟上他们的,都不知道。 以及,作为巫咸国真正、且也是唯一的传人,顾裴渊精善巫祝之术。上古大巫沟通天地,知人福祸,可占过去未来,炎黄二帝见之,亦以礼相待。 前世顾大师姐曾看过方轻鸿的命数,称他是唯一一个看不到命运脉络的人。而这样的人,不是天命所归,前途不可限量,就是死得很惨。 方轻鸿心头升起不详的预感,果然不止容少微,顾裴渊来前,也知道了什么。 而未容他做出反应,顾裴渊便扬声叫破了他的行踪。 「无名仙师,您打算去哪儿?」 第45章 登岛 最遥远的距离 方轻鸿差点咬碎了牙, 就知道沾着他没好事! 此时,他已跟扶摇汇合——后者神不知鬼不觉,挪到了他身边。两人慢慢移出包围圈, 被发现时,都站到了人群边沿。 不用问,容少微肯定也瞧见了,奇怪的是他居然没阻止自己。哪像顾裴渊,那厮就是在试探他!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好时机, 方轻鸿扭头,跟扶摇对视一眼,两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越过光罩,冲进刀光剑影的杀阵。 紧接着,众人瞠目结舌地发现,所有飞驰的小剑都会有意识地避开他们, 凛冽如罡风的剑气更被一层无形无色的薄膜阻隔在外。 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能过! 这几乎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变故来得太快,疲于应对剑阵攻势的他们分身乏术, 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左右腾挪, 离他们越来越远。 任何时候, 都有以冠冕堂皇的藉口,来满足自己贪婪私慾的伪君子, 这不,不用容少微等别有企图之人动手,就已经有脑筋转得快的人,藏在人堆里煽动道:「前辈,无名前辈!道域同出一脉, 您怎可弃我们于不顾!」 方轻鸿头都没回,前世纵没有他,大家照样登岛。但凡有仙兵的几家都是有备而来,只是不肯率先动用而已。仙兵的启用需要大量输入真元,抽干一位太上长老不在话下,必要时,门内弟子都得血祭。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无论想得到什么,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仙器是上古先祖惠泽后人所遗留下的重宝,和他们的境界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先前那些都算小打小闹,想要使出更大的力量,就需要他们付出更多的代价。 而眼下,谁先动用,就意味着谁先力竭,在座哪个会愿意当便宜他人的出头鸟? 方轻鸿目光略过浣花剑宗,见道一真君将弟子尽数护在身后,就要掏出此次压箱底的宝贝,连忙传音道:「师尊,快回去!」 道一真君一怔:「云鸿?」 方轻鸿:「是我,师尊此行目的,弟子已然知晓。您的大恩,弟子他日再报,还请师尊即刻带领剑宗的师兄弟们往南走,回宗门时不要原路折返,一定绕开东海海域。」 道一真君目光深深:「你身边是何人?」 方轻鸿交代完最重要的事,松了口气:「啊,他是弟子这些年在外面交的朋友。」 道一真君:「你既执意登岛,为师便同你一道去。」 「不用不用,有他陪弟子就行,师尊但请放心,还是护送师兄弟们离开要紧,妖族已在此地布下天罗地网,再迟怕来不及了。」 方轻鸿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咱们剑宗也不必惋惜,我会带着宝贝回来的。」语毕,恐仍说服不了人家,心虚地拉着扶摇跑得更快。 雪发青年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身后传来师侄疑惑的唿唤。 最终,他垂下眼睑,将丛生的波澜压抑为深埋心底的,涌动的暗河。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制造者,敌意的有,想藉此攀附上大树,摆脱困境的亦有。眼见方轻鸿、扶摇两人即将穿过剑阵,登上遥遥浮在远处的瀛洲岛,一个个都急了,先前挑拨离间者愈发肆无忌惮,许以厚报的人嗓门也跟着大起来。 方轻鸿登岛前,深深回望了眼,原本正煽风点火得来劲的凌霄派、泰和殿、天地门等人有一瞬间的卡壳。刚刚为这场乱局出力最多的,就属结了新怨的这些人了。 第82页 「别看了。」扶摇忽然道,伸手遮住了方轻鸿的眼睛,又在对方张嘴婉拒前松开了,改去牵他的手,「走。」 方轻鸿将流言蜚语抛诸脑后,两人在最后一座岛礁上纵身一跃,消失在皑皑云雾间。 东海原有蓬莱、瀛洲、岱屿、员峤、方丈五座仙岛,蚩尤之战后,员峤、岱屿二岛陨落,到洪荒末期,就只剩下三座传世的方外仙境。 ——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其顶平处九千里,山之中间相去七万里,以为邻居焉。其上台观皆金玉,其上禽兽皆纯缟。珠玕之树节丛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 据《山海经海内东经》记载,仙岛上有长生不死药,遍地仙株仙果,一池池的琼浆玉露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仙药更服之便可立地成仙,效果被传得神乎其神。 是否真能原地飞升尚且存疑,毕竟经歷了千万载岁月,丹药的成分流逝许多。可再不济,那也是仙方,想必为老怪物们多延些寿数,祝其增长功力的效用还是有的。仅凭这些,就足够让突破无望,和寿元将尽的人抢破头了。 而对于知道些渊源的方轻鸿来说,就只剩下了对昔年截教盛况的畅想。当初天庭封神,截教多位英杰位列仙班,风头一时无两。 要说这截教,即便在上古时,都算个特别的存在,概因他教教旨主张众生平等,对人、魔、妖、鬼皆一视同仁。洪荒末期,各族间矛盾冲突激烈,已经到了无法弥合的程度,别说人族,就是其他几道都视特立独行的截教为异类。 通天教主是位有大魄力的仙尊,硬是顶住了各族施压诘问,为志同道合者争下了一片净土,再到后来,截教也成了各族弃子们最后的庇护所。因而截教教徒什么身份都有,且不仅只限于人。 再比如当年魔域和道域尚未被分割,还是块完整的大陆,魔修道修混居于洪荒妖族的缝隙间,而不论彼此先前什么来歷,入截教后,便要抛却过往种种,以新身份化干戈为玉帛。 正如洪荒时,常有长生仙行走于世,仙凡间的壁垒不如现在般严苛,很多仙人的居所,凡人在因缘际会下,也能去得。是以才有得仙缘,登天庭的传说,虽然如今绝迹了,放到那时,倒不算多稀奇的事。 天地大劫后,仙界门户关闭,登记造册的仙人不得再贪恋凡尘,只能待在仙界继续修行。修士飞升难,仙人想回头再下凡间更难,如果说祸不及凡人是上修界约定俗成的规矩,那么仙人不得下界,便是三十三重天铁律。 擅闯天门,撕裂界壁者,不但会受到足以教一名仙人调息上万载,都不得痊癒的可怕反噬,还要被押解上天庭,受天刑责罚。 仙人撕裂界壁时动用的力量越多,承接的上苍怒意也越大,严重时,甚至会留下大道硬伤。那可是很难修补好的,境界跌落都是小事,日后修为无法寸进,终其一生都不得不跟这道伤痕相伴,永无止境的遭受病痛折磨,才是没完没了的烦恼。 这也是方轻鸿认为扶摇是红尘散仙的根本原因,如果后者登记造册过,一出秘境,就会被上苍感应到,届时天梯一搭,立马接引回三十三重天。即便人心中再是不愿,再是抵抗,也会在道则的强制牵引下,被拘回仙界。 哪能像现在这样,跟自己四处乱跑啊。 甫一进入瀛洲岛,方轻鸿真元被压制,跟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般从天而降,做自由落体。万幸扶摇眼疾手快,将人抱了个正着,足尖一点地面,平稳降落。 方轻鸿长出口气,整个人软绵绵地挂对方身上,半晌才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陡一抬头,发现自己的双手还环在人家脖子上…… 更可怕的是! 对方竟是用抱女人的姿势抱着他! 方轻鸿登时被脑内「娇俏」的自己震得嘴角一抽,以避蛇蝎的速度挺直腰,收回了爪子。 对方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双臂当即一松,任由方轻鸿「嘭」的声,重重摔在地上。后者猝不及防,捂着后腰坐起身,哎呦哎呦的叫唤。 再见扶摇理所当然的表情,方轻鸿无语凝噎,总有种对方在暗暗发小脾气的错觉。 他安慰自己,这是正常人的反应,一般谁会抱着个男人不撒手啊,说明人家心无杂念啊!越想越欣慰,看对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也越来越顺眼。 瞧这模样长的,要是个女的,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非他莫属。这么好看一人,要真喜欢男人,直接喜欢他自己就好了,旁人哪入得了眼。 扶摇被他诡异的目光看得皱眉:「怎么?」 「没什么。」方轻鸿如释重负地笑笑:「瞧你有安全感。」 第46章 凤血石(倒v结束) 咦,你怎么脸红了…… 扶摇:…… 扶摇:「起来, 莫在此浪费时间。」 方轻鸿一个鲤鱼打挺:「哦。」 诚如古书所言,截教家底丰厚,瀛洲岛内雕栏玉砌、桂枝琼楼、廊檐缦回。路边随处可见的灵花灵草, 每株皆可入药,固本培元,一颗就能涨人五十年真元的朱果一丛丛的茂盛生长,跟葡萄般结得密密实实。 方轻鸿随便摘了串,薅下两颗往嘴里丢, 顿时,馥郁的果香便自舌尖化开,绵软的果肉变成汁水, 顺着喉管一路往下。方轻鸿直觉暖洋洋的,浑身都是劲,硕大饱满的金丹兴奋地在丹田内旋转,吸收完灵力, 还长大了点。 第83页 朱果个头比指甲盖还小,五百年开花,五百年结果, 是上古时的灵株, 如今在道域已经很少见了。再往前走, 是最起码有三千年的朱果王,修士服用, 足可暴涨一百五十年的真元,方轻鸿忍不住又摘了两颗往嘴里送,差点原地突破结出元婴,幸好他临时忍住了,把没消化的灵力都储藏在经脉关窍内。 扶摇淡淡递来一眼, 说他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灵株的效用不是无限量叠加的,它只会在一定程度上起作用,只要人体的瓶颈到了,吃再多都没用。但这并不妨碍方轻鸿一路跟割稻草似的,将朱果往须弥戒里揣。 他到底还有几分良心,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的道理,去果而留种,不破坏此地生态,千百年后,依旧能长得郁郁葱葱,福泽后人。 而在一簇簇的花草间,泉水叮咚,缓缓流淌,成曲水流觞之势,滋养着仙岛各处的植被。 全程扶摇目不斜视,无欲无求的像个对金银财帛毫不动心的圣人。 方轻鸿眼珠一转,「前辈,同您借一物可好?」 扶摇停住脚步:「何物?」 方轻鸿绕到对方跟前,双手合十,仰起脸笑嘻嘻说:「空间法器,我这须弥戒不经用,已经装满了。」 他重生后一穷二白,须弥戒都还是剑宗内门弟子统一发放的,储藏空间只有十几平米。 扶摇沉默片刻,丢给他个干坤袋。方轻鸿扬手接过,神识往内探了探,不由眼前一亮,这干坤袋竟跟前世自己那个一般大小,就是座山它都能装下。 扶摇:「不必归还。」 方轻鸿诧道:「送我了?」要知道储物空间大过一个界限,就成了不可多得,更何况这干坤袋还有个特别的功用——就是它一旦认主,旁人根本打不开。 扶摇简略的「嗯」了声。 方轻鸿一高兴,又开始胡言论语:「哇,这又送剑又送宝的,前辈这么大方,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了。实在不行,我以身相许?」 他本意是句玩笑话,说完自己都不过心,马尾晃呀晃的往前跑,独留扶摇跟被雷噼过似的愣在原地。 方轻鸿这回二进宫,对地形驾轻就熟,径直就往瀛洲岛最高的那座山奔。路上但凡看上眼的,都往干坤袋里塞,人家是雁过拔毛,他是要把山都薅秃了。 边薅边给自己的行径找理由:「您也知道,我们剑宗出了名的穷,门内一个个大男人不当家都不知柴米油盐贵,出门在外,哪晓得往回捎点好东西啊。身为剑宗这代的希望,没办法,我总得多考虑着点,既然他们没机会来,就要带些特产回去嘛。」 扶摇:…… 仙岛特产,亏他说得出来。 「喏,给您的。」 路过半山腰的一处山谷,方轻鸿从枝根虬壮,遮天蔽日的梧桐树上跳下,将一块石头递到扶摇面前。 「我知道以前辈的修为,什么好东西都不缺,但您看,」方轻鸿抬手,将那块石头对准烈烈骄阳,通体血红的石头一瞬间像被激活了般,深邃美丽,流转着瑰丽的色泽。 此物名为凤血石,传说由神兽凤凰的血凝结而成,有固魂养息、疗愈伤势、净化咒力的妙用。尤其是最后一项,自古恶咒、蛊、道伤是最难拔除的,凤凰涅槃重生,能将所有负面影响都留在旧躯上,从而诞生出一个全新的自己。 古族传承依託的媒介就是血液,所以凤血石多少继承了些特质,对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修真界来说,如果能得一块以备不时之需,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除此外,还有个在上修界流传很广的说法,便是它的美丽。 白衣剑修目光斜斜地瞟来,眼波柔和,睫尾卷翘,平添了三分多情。「这石头像不像前辈的眼睛?」 阳光下,凤血石正随他手势的变动,折射出不同的光芒。 方轻鸿不由赞嘆:「真漂亮。」 身边人半晌没有动静,他转过脑袋,见扶摇僵直地立着,藏在浓密发间的耳根,竟泛着层微微的红。 方轻鸿刚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三确定后,就跟发现新大陆似的,一脸新奇地盯着他不住瞧。 想不到扶摇前辈居然是这么不禁夸的人! 明明活了这么久,修为都这般高了……要是自己被夸,肯定能厚着脸皮,毫不心虚地回句你眼光不错。 看来还是他平日太守规矩,否则对方脸皮薄的秘密早被发现了! 拜扶摇三十年里没像模像样惩戒过他所赐,方轻鸿胆子都被养肥不少,现下更是嘻嘻哈哈地开起了对方玩笑:「扶摇前辈若以真面目示人,想必无人不会为你倾倒。」 果不其然,那只耳朵更红了。 扶摇侧过脸,乌黑柔顺的发便如帘幕般滑落,遮蔽所有的秘密和风光。他低声斥责:「胡言乱语。」 方轻鸿:「我怎地胡言乱语了?就上次在紫霞秘境里,多少人看到前辈出了神。」 扶摇转过脸,再看向他时目光有一瞬的复杂,而后恢復成一贯的古井不波:「与我何干。」 「旁人的想法,与我何干。」他復道。 方轻鸿眨眨眼,见好就收:「这是自然。」 他转过身,边朝山上走,边双手十指交握枕在脑后,岔开话题道:「听说上古凤凰一族容色倾城,艷冠洪荒,连它们血液化作的石头都这么好看,真身定了不得。若有机会,还真想瞧瞧。」 第84页 扶摇:「……」 「告诉您个秘密,其实这山顶行宫内,有截教的圣池,也就是传闻里人人都想泡上一泡的涅槃池。」 方轻鸿神秘兮兮地踮起脚,按着扶摇的肩膀凑到人耳朵边:「是曾经投身截教的凤族王脉,以自身涅槃之力衍化的,大成神兽功参造化,实力胜过大罗金仙,何况还是王血。」 「这行宫是通天教主的居所,寝殿有他亲凿的玉醴泉,佐以涅槃池,妙用无穷。即便对您这般的境界,都有好处。」 而且从涅槃池往下潜,更别有洞天,那里有凤王留下的真血,那可是真正的仙血! 这里是他最好的结婴场所,宗门大比的战利品天心石一直留着没用,等的就是这一刻。以天心石为引,佐以凤族王血,最终得道结婴。 道胎渡天劫时,和旁人唯一不同的就是,天劫对寻常修士造成的伤害不可逆转,但道胎天生近道,不仅吸收五行阴阳之力没有门栏,会在体内自动转化,还连雷劫都能消化一部分。 天雷是纯正的天道之力,从根源来讲,和他同出一脉,都是最原始的一种力量的衍化,所以方轻鸿才能比常人更抗雷击。概因天雷噼在他身上时,还有部分被当做养料吃掉了,由此产生真元对抗雷劫,是个教无数人艷羡的循环。 当然,以如此毫奢的方式缔结出的元婴,自然非同凡响。几乎在他结婴的剎那,就天地变色陡生异象,在他手下,不论对方身处元婴的什么境界,都无济于事,结局只有一个下场。即便出窍真君来了,亦无法灭杀他。 而有前世的经验打底,方轻鸿今生更要物尽其用。昔日他不懂门道,把收来的凤血放在空间法器里,太初剑全凭本能一点点吸收,很是耽误了些时间,现在他要带着太初一起涅槃。 保不准提前供足太初所需的养分,它还能提前甦醒。 方轻鸿没说的一点是,他对三十年前那幕记忆犹新。虽然没见着当时的扶摇,但想必,他是极痛苦的,可世间能对扶摇这个境界的人,产生用处的东西太少了。 说不定涅槃池和玉醴泉,能对半仙之体有些效用。这也是他说动扶摇出来的真正目的。 就在这时,笼罩在瀛洲岛上空,呈半圆形的结界突然传来一阵动盪,龟裂的细纹如野草快速蔓延,摇摇欲坠地像是下一秒就要被破开了。 方轻鸿抬头一看,「哎呀,这么快就要进来了吗。」 仙岛防御由通天教主一手布置,也唯有仙器,才能闹出那么大动静。外头的人估计是见他们捷足先登,急了。 方轻鸿想也不想,牵起扶摇的手,往山顶急掠而去:「咱们得抓紧了。」 他满心满眼都是要达成的目的,要完成的事,因而也就忽略了扶摇在听他说起涅槃池时,眼底的复杂和恍惚。 第47章 三合一(入v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距离方轻鸿登岛, 已经过去半柱香的时间。即便道域诸门打破结界,也很难在第一时间迎头赶上——瀛洲岛内并非一马平川,以截教当年的立场, 来找麻烦的不在少数,怎可能没些部署手段? 因而没信物傍身的外来者登岛后,都会被判定为「非自己人」,遭受岛内机关的「重点照顾」。通天教主昔年虽从未于人前出手,但能让这么多真仙、金仙, 甚至金仙以上,修为直逼仙界一方王侯的各族精英心悦诚服,必然功参造化, 有些独特的手段。 即便手持仙器,想要破阵追到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仍需耗费些时间。 方轻鸿不再耽搁,未免被人发现踪迹, 舍了飞剑的便利,就往茂密的树林跑。仙山上长的树都开了灵窍,又有传承的记忆, 知道来的是人修, 除了弱小了点, 身上还带着主人的味道。一个个伸出枝条,亲昵的挨蹭讨好两人, 方轻鸿和灵植灵兽打惯了交道,他天生受这些得天地孕育的山精喜爱,很快就熟练地和它们搭上了话。于是接下来,他不用花半分力气,就坐在藤萝间, 跟盪鞦韆似的被抛上抛下,一路被护送上了山。 方轻鸿玩得高兴,过半晌,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同伴,遂回头去瞧扶摇,却见人将藤条踩在脚下,背负双手腰杆笔挺,跟驾着祥云似的平缓移动。灵树对他的态度小心翼翼,远不敢像对自己一样贪玩放肆。 方轻鸿:…… 不过,他也终于发现了扶摇神色间的异样,脑内灵光一现,做出个大胆猜测:「前辈似乎对此地很熟悉?从前来过吗?」 扶摇:「嗯。」 这下轮到方轻鸿震惊了:「什么时候?」 除开先前误入的那位仁兄,瀛洲岛结界在洪荒后,就没被谁打开过啊!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夸张,夸张到如扶摇这般不通人情的,都看穿了他的未尽之语:「天地之大,你不知道的,何止凡几。」 方轻鸿哽住,话倒也没说错。 不过很快,他的精力就不在这上了。灵树不但高高兴兴送了他们一程,还把截教的老底都秃噜了。木气宽和仁慈,长久生在深山老林里的灵植心性单纯,拿方轻鸿当了自己人,就把家当全卖了。 滋润全境作物的灵泉自仙山之巅汨汨而下,越往上游,灵气越浓郁。到山上后,朱果这样的灵植都变得不起眼了,不时能看到些上古时代特有的灵株、八品九品的药王,而在靠近山巅的一处园圃中央,还种着颗蟠桃树!瞧岁龄也是亘古流长的,却依旧精神的很,结了满树的桃子。 第85页 方轻鸿不敢置信地瞪视了会儿,「我没做梦吧?」 「除非歷心魔劫,否则你已经不会再做梦了。」扶摇再扔出道雷,将方轻鸿砸得晕头转向:「这株蟠桃树是天庭遗殊,九千年一结果,于你妙用无穷。」 九千年一结果的蟠桃树,即便在西王母的蟠桃会上,都是压轴的东西,只招待大罗金仙及以上,仙界地位尊崇的人士。蟠桃药性于当今的他来说太烈,但方轻鸿手里,恰恰好有一副仙方。若能在大乘圆满时服下,成功熬过天劫洗礼,在天道意志的反哺下,将为其筑下仙王之资。 居住在三十三重天的仙人,亦有三六九等之分。 刚飞升的修士会成为仙界人数最多,也最底层的小仙,这个阶段的人相当于修真界的筑基境,完全任人鱼肉。所谓的上仙称谓,不过是凡修统一的敬称罢了。修为不到一定境界,根本无从得知仙界的旁枝末节。 即便在上修界如何天资拔萃、万中无一,到了仙界,也要泯然于众。因而一个人的天赋、初塑仙体时打下的基础,将很大程度决定他未来的上限。如果后期在仙界没有奇遇,即便咬牙修到了真仙、金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基本和大罗金仙绝缘。有些人甚至就一直只能在小仙打转。 可想要奇遇,又谈何容易? 是以,仙界共分六个阶级,即:下仙-真仙-金仙-大罗金仙-仙王-仙祖。 仙祖是活在神话传说里的人物,例如伏羲女娲、三清上神这般至高无上的存在,即便在仙界也受到供奉。 方轻鸿用膝盖想都知道,就他过往被雷噼的那些经歷,真要飞升了,天劫声势必然非同凡响, 置之死地而后生谈何容易,所以仙方是他很重要的一个保障。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就该早些来。」方轻鸿喃喃。 他大致数了数,足有四十九颗。这可有意思极了,众所周知,四十九这个数字在道教,有些特别的含义。 方轻鸿走近前,蟠桃树周遭,和园圃内的其他地方格外不同。以足需十人合抱的粗硕干体为原点,用以埋藏树根的方圆二十米内,土质五彩晶莹,有霞雾氤氲、上下蒸腾。树顶上方是层半圆形的薄膜,自穹顶落下灿金色的细碎星子,梦幻而美丽。 而长在接壤处的草药,明显要比园圃其它地方的更加茂盛,有几株七品灵药直接蜕变成药王了! 方轻鸿穿过薄膜,只听「啵」的声,就像到了截然不同的世界。他就像坐守宝山而不得的人,蹲下身抓了把土,在那泪流满面。 仙树唯仙土能栽植,唯仙灵之气能促生,可他现在根本拘不住任何一缕仙气。就凭他如今的身体,就跟风洞一样,仙气直接穿胸而过,都不带停留的。 道胎尚且如此,旁人就更别提了。本质生命层次差的太远。 眼看着被抓在手里的仙土也化作细沙,自指缝熘走,他将希冀的目光投向扶摇。 后者沉默片刻,点点头。 顿时,方轻鸿整个人又精神了,生龙活虎地站起身,摸着粗糙的树皮和蟠桃树套近乎:「想来仙树爷爷您,就是此地的头了。」 头顶茂密的枝冠簌簌动了下,像在回应。 「是是是,我一眼就看出您的英明神武了。」方轻鸿拍完马屁,感慨道:「等会儿啊,还烦请您跟您小弟们说一声,要再遇到人修,可不能再这般憨直了,他们可是真会放火烧山的。」 最后这条是他故意吓唬人的,宝贝谁不想要,真烧了谁也捨不得。但人修为得到更多线索,还真能赶出拘了魂魄,放到什么折磨人的法器里严刑拷问的事来。为强调事件的严重性,他也只能出此下策。 他又打开干坤袋,给蟠桃树看了看:「这些都是您小弟送的,也就我了,要换作别人来,定不会像我这样见好就收。」语毕跟摸灵宠似的顺毛撸两下,谆谆善诱:「他们啊,会不问意愿的强取豪夺,会将看上的连根拔起,直接带走。到那时,大家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了。」 他手里这些的确是灵树们竹筒倒豆子时,送到眼前的,方轻鸿没全要,只挑了些品相好的,和对待朱果一样,都尽可能的保护灵植根部不受损坏。 「不过真让他们一无所得也不行,什么?您说大家有自保的方法?不不不,没那么容易,这些人带了仙器。」 然后他在窸窣作响的树静止后,加重语气道:「而且不止一件。您若愿意相信我,就听我一招弃车保帅的方法。」 「大家有什么就留些什么,不用全部,三分……不,四分之一就够。然后趁他们还在山脚破阵时,赶紧散到各处去,他们看见了好处,自然要争斗一番,就顾及不上旁的了。大家在山上生活了这么多年,定然知道怎么藏,该往哪儿藏。」 「尘世辗转,相逢即缘,它们至真至诚待我一场,我必不薄之。」 方轻鸿说得诚恳而郑重,蟠桃老树明显动摇了,须臾,垂下几条树枝插入地面,园圃外的植被们当即就从土里「站」了起来。 它们在自己身上薅半天,像在选朝哪儿下手。最终忍痛扯下两片叶子、一撮花粉、几瓣花蕊,又朝方轻鸿所处的方向晃晃枝叶,像是表达感谢。它们从自己手里又匀出些东西,放到地上,示意他去取。 方轻鸿一时百感交集,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在心底无声祈愿,希望接下来的流血之祸,它们能倖免于难。 第86页 然后他就看到灵植们各显神通,飞天的、遁地的、潜水的,用什么办法跑路的都有,转瞬就没了踪影。 方轻鸿:……对不起,是我多虑了。 他回过头,作豪爽状:「你既信我,我就交定了你这个朋友!」 蟠桃树收回枝干,又抖了两下叶子。 方轻鸿再接再厉,继续哄:「好,阁下果然爽快!既然交上了朋友,咱们也要遵从习俗,来个礼尚往来,你看……」他眨眨眼,脸上挂起了讨喜的笑:「这么多的仙土,这么旺盛的仙气,这么多桃子,不如匀我点呗?」 蟠桃树似没见过他这样厚脸皮的,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方轻鸿趁热打铁,煞有介事地在身上摸索,而后干脆竖起一根手指,理直气壮说:「我便以我自身精血为礼,如何?」 蟠桃树彻底被他唬住了,伸出一根枝条勾了勾,算作点头。 方轻鸿赶紧招招手,让扶摇来收东西。对方也不踏入结界,仅袖袍一卷,连带地上摆的那些宝贝,跟脸盆大的仙土和一缕仙气,都收了起来。 方轻鸿高高兴兴爬上树,边划破食指,落下一滴精血,边伸手去够芳香四溢的桃子。 哪曾想变故陡生,蟠桃树刚得精血,结界便光芒一闪,消失了。 连土带树带结界,全部没了,独留摔了个屁股墩的方轻鸿愣在原地,手里还拿着个桃子。刚刚要不是他反应快,这颗都摘不下来。 方轻鸿目瞪口呆:「哎?不是?!你跑什么!」 一瞬间,他甚至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 扶摇走上前,俯瞰他一眼:「道胎精血含本源之力、长生之气,对任何生灵而言,都是无上补品。你之于它,可遇不可求;它之于你,未必。」 还真给它占了便宜啊! 能让扶摇说到这份上,基本就等于老树精血赚了,估计就是摘完它那一树桃子都行。毕竟桃子没了可以再长,道胎没了可未必能再遇到一个。 方轻鸿终日打雁,现在被雁啄了回眼,一时无语凝噎。想不到这老树精看着忠厚老实,居然也会背叛木系忠厚纯直的特性。 事到如今他也反应过来了,堂堂仙树若不想让他近身,他根本连碰都碰不到。估计他一踏入园圃,就已经在打他精血的主意了。 这老奸巨猾的妖精! 你等着,下次再让我碰上你,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方轻鸿赌完誓,回头道:「等等,前辈刚刚说的长生之气是什么意思?」 扶摇:「上修界数十万载,你可有听过什么道胎传说?」 方轻鸿一愣,摇摇头。这还真没有。 扶摇:「上古洪荒,源远流长,可曾有道胎现世?」 方轻鸿茫然了一瞬,他忽然意识到,对于道胎的边角信息,是从他出生后,才日渐喧嚣尘上的。 「不错。」扶摇淡淡道:「自亘古以降,天生道胎独你一人。」 一瞬间,方轻鸿脑内似有灵光乍现,又迅速遁去无形无迹。他忍不住问:「所以?」 扶摇:「所以,日后别随便送了。」 方轻鸿:…… 药圃在靠近山顶的位置,抬头就能看见通天教主设立在瀛洲岛的仙宫。话虽如此,短短千米距离,他们和仙宫中间还隔着层屏障。 看着觉得它近在眼前,但如果不讲方法,只顾埋头一路往前沖,就只会在迷宫里原地打转。更奇特的是,说叫迷宫,却只是一个形容,并非它真是。 硬要更确切的描述,是通天教主用大神通将仙宫周围的空间扭曲了,大大小小的豁口遍布。而豁口内的空间乱流本为虚像幻境,又与真实世界黏连在一起,不分彼此了。 这种融为一体的奇观,也不知通天教主是怎么办到的。真实和虚假泾渭分明,假的就是假的,一辈子也不可能成真,更何况强行撕裂真实空间,把幻境嫁接进来? 教主此行,相当于破坏了主世界的法则,会遭到惩罚的。 但摆在方轻鸿面前的,是要他在偌大的空间内,找到结界的缝隙。缝隙和破除幻境的方法异曲同工,后者寻找幻境主体思维的边界,进而打破边界;前者要在客观环境内,找出不符合逻辑的差异点,通常正确的「门」,都开在差异点后。 过程中,一脚踏错,踩进什么里都有可能,被甩出千万里外、或被拘到幻境里都算好的,要运气不佳,直接就被撕碎了。 方轻鸿附近来回踩了一圈,空间缝隙是活动的,已经和他当初来时不一样了,他得根据经验总结出条新路来。 眼角余光不经意朝瞥过山下,不由呆滞了下。郁郁葱葱的山林都快秃了,山精花草们兵荒马乱,有的利用自身木系精气迅速催化出一颗大树李代桃僵的;有利用自己能神魂出窍的特性,直接扔下旧躯金蝉脱壳的,魂魄的种子飘飘荡荡,附在跑路的巨树枝叶上,只等到了新地方,就把自己埋进土里,长出新的寄宿躯干来。 场面滑稽又好笑,方轻鸿忍不住戳一边的扶摇,让他也来看热闹。后者三十年如一日的没情趣,非但不笑,还用目光谴责他的不务正业。 方轻鸿梗了梗,心想也就是我了,不然谁跟他待一块都过不了三秒。但很快他也没心思追究对方的无趣了,人修大部队自山脚快速逼近,转眼都到山腰了。 怎么这么快,不应该啊! 第87页 依据他对此地优势,及人修方的实力推断,至少也该拖到他进仙宫啊! 然而现在找地躲已经来不及了。 像天鹰门、金鹏门这种只能依附别人的菟丝花,理所当然被指使在最前方开路。他们后面是凌霄派等地位卡在中间,上下不着的,属于不会第一批送死,但要前面的人挡不住了,就得出来收拾残局。 这些人被各域巨头们当工具使,心中自然不爽利,不过碍于对方势大,不敢发作罢了。再加上这一路扫荡过来空空荡荡,连颗果子都给剩下,得不到心理补偿的这些人,懊恼地发出阵阵低咒。 他们自然知晓,灵果不可能不翼而飞,而是都被人摘走了。堂堂大能,竟连这种小物件都不放过,是有多抠门儿啊! 等遥遥看见两人时,目光都喷火了。 方轻鸿在人堆里梭巡一圈,师尊果然採纳了他的想法,率领浣花剑宗诸弟子离开了,并无一名修士跟来。 他松了口气,手背到身后一扯扶摇衣袖,示意见机行事。 「道友,又见面了。」容少微自半空飘飘然落下,笑眯眯道。 他说得云淡风轻,就像招待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而非才见过面的人。其他人就没这么和善了,连坐山观虎斗的阴阳合欢宗弟子,都表情微妙地看向他,旁人就更不用说,有「前车之鑑」在,自然愈发虎视眈眈,连元弘都把戒备摆在了脸上。 方轻鸿也不憷,心念电转,有了别的计较。视线掠过容少微,盯着对方右手的异状不放。 只见容天师整只手掌上,不规则地缠绕着若隐若现的线。丝线通身银白,若再仔细探视,会发现它竟由细碎的星子组成。 占星术是太微垣镇派绝学,而这一条条星链,其实是因果的链条,为天师一脉的独门绝学,名为大司命术。 仙界北斗七星君统掌诸天星宫,地位尊荣,是古往今来司命之神。太微垣此术,便是利用星辰命理,对人一生的命运轨迹,或万事万物的发展溯本回源,探寻其间的因果关系。 大司命术仅传授与天师继承人,因而当代会的只有容少微,连板上钉钉要继承衣钵的燕长风,都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开始学。 因而前世,方轻鸿根本没偷师的机会,对大司命术的了解仅限于口口相传的内容。 方轻鸿陡的转身,望向扶摇。 后者坦然颔首:「我知道。」 方轻鸿:「那为什么……」不提醒我下?! 扶摇居高临下地俯瞰他:「你必须认识到你所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 …… …… 大哥!我知道你有一腔教书育人的拳拳之心,但也不必这么牢记使命吧! 方轻鸿心底哀嚎,但现实既已如此,再去烦恼毫无用处。他很快调整好心态,大脑开始高速运转。 难怪容少微不出手干预他的离开,原来是在这等着。顾裴渊到底还是年轻,不及人老谋深算。 可容少微是怎么探知到的? 顾珮鸢不是说过,他的命数不可测算吗? 就算强行想解他的天命,自身都得遭天谴。可现在看来,容少微不仅没受反噬,还能活蹦乱跳,搁这装大尾巴狼。 大司命术到底有何妙处?还是另外配合了什么曲线救国的方法? 正当方轻鸿琢磨什么时候去太微垣偷家时,容少微以一种微妙的口吻道:「道友的命数,倒是别具一格,我竟参悟不透。」 可以了,排除他比巫咸国传人顾珮鸢技高一筹,占出了他命数的可能,那么就只剩下曲线救国。 即便占算不出他个人的行迹,也可以通过外力…… 方轻鸿蓦地抬头,在扶摇对他的加持下,神识向四野迅速蔓延。他看到无穷的星链飘散着,像要追溯这里的一草一木,而在这无穷中,还有两根线的星光乍明乍灭,分别附着在他左右衣摆下! 很好,果然如此。 方轻鸿倒吸口凉气,对方竟能和死物通感,通过衣服接触了哪里,沾染了什么,受到了什么环境变化的影响,从而推断出他的途径。 他根本不需要知道方轻鸿在哪儿,他只需要掌握媒介的行踪就够了! 而方轻鸿,就成了他们破阵的活地图,只要跟着他踩位就不会有错。而他没去过的地方,人也一步不踏,自然快捷高效。 更让人忌惮的是,现在他人微言轻,不会有那么多大佬去算他的命数,以后呢?容少微既然验证了自己的方法可行,会当做情报告诉给多少人? 而人,总不可能不穿衣服。 好个容天师,好只老狐狸!前世怎么就偏安一隅,不曾现身呢! 照这个思路下去,即便摸不到他的衣角,也还有很多物品可供选择。 另一边,人修宗门趁机展开了行动。分别派出一队人马,由长老指挥,门下弟子被遣使至各处,捡灵植们弃车保帅扔出来的东西。 刚上来的时候,他们手里还拿着朱果的灵株,根须挂着土,发出可怜兮兮的嘤嘤声。吃不到现成的,干脆把东西移植回去,至于养不养得活,到时候再说。 方轻鸿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目前各派主力,仍死死围堵着他和扶摇两人。 「可惜了。」白衣剑修后退一步,在通天教主设下的最后一重迷宫前停住。他侧过身,抬手抵住那层无形的薄膜,微微笑道:「容天师还是算错了一步,您该再晚些来的。」 第88页 青年笃定自信的口吻委实透着股异样,容少微眯了眯眼:「哦?愿闻其详。」 方轻鸿不再回答,手上突然发力,朝薄膜狠狠打出一道剑气。一瞬间,如水入油锅,薄膜内的空间瞬时沸腾起来。 原来,是他那道剑气精确无误地射中了一条空间缝隙。 容少微脸色立即变了,不再如先前的游刃有余。他惊疑不定地观察着,迷宫结界无形无迹,他们来了这许久,竟从未发现前方还有一难! 可现在知道已经于事无补,它就像被刚刚轻率的挑衅激怒般,露出了原本的狰狞面目。深邃到发黑的星海霎时以仙宫为原点,朝四方蔓延开来,直到方轻鸿脚边,才堪堪停下。 这时他们已经看不到仙宫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口口的黑洞,密集到数不清,在里面不停地旋转移动,变换着位置。 往往前一秒还好好的空地,下一秒就会张开血盆大口,人若不备,定教它吞噬进去。可这也是通向仙宫的唯一一条路。 凌霄派长老鬚髮皆张,怒目而视:「你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方轻鸿歪歪脑袋,狡黠地眨了眨眼:「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方轻鸿想干什么?时间很快给出了答案。 就在这风云变幻的时刻,只闻迷宫深处传来一声兽吼,紧接着,一点白色跃然而出,身姿轻灵的在黑洞间跳跃,不消片刻,就已近至眼前。 迷宫外,刚刚还在对方轻鸿同仇敌忾的人修们惊呆了,这这这是!! 来的是头异兽。 头顶羊角,左右侧腹各生有三只眼睛,欣长的狮身健壮有力,生着密实柔软的雪白毛髮。四肢像鹿蹄,长尾又如糜,而加上尾巴的长度,它全身足有三丈多长。 异兽面部瘦长,眼睛是非常纯澈漂亮的蓝色,犹如炎炎夏日,水镜如洗的天空,望着人时,有一种仁慈和蔼的亲近感。可在眉心的竖瞳又截然不同,下眼眶到眼尾的部分有一道红纹,周围还有几个蝌蚪样的蝇文,和上古巫族祭祀时的图腾有异曲同工之妙。瞳仁淡漠无情,瞟过底下攒动的人头时高高在上,犹如神祇俯瞰世间。 它仅停留一瞬,就像失去兴趣般腾云驾雾,自人修们头顶掠过,直飞往山下。 「白泽!是白泽!」 「那是……投影?」 「不,它是真的……它真的在岛上!」 这无疑是振奋人心的一幕,不少修士甚至把神神秘秘搞事情的方轻鸿都抛在了脑后,冲动地追了出去。 定力稍强的,还在原地目不转睛地观察情况,整个人犹如蓄势待发的猎豹。然后,他们就听到此起彼伏地惊唿: 「天哪!我我我捡到了它掉落的一根毛髮,好厚重的灵气,好沉啊!」 「那是我的!」 「滚开,是你们这些蝼蚁能拿的东西吗!」 最先出声的那位修士所在之处,转瞬沦为战场,这下更多人站不住了。 上古瑞兽每个部位,都蕴含着它的本源精气。白泽为天医,是上天降与尘世的厚德,因此它生来精通玄黄之术,其身更为天地宝药,所蕴含的生命精气无比旺盛,在同为祥瑞的品阶之间,唯自带涅槃天赋的凤王可与之比拟。 它们都拥有最纯粹的生之精华,在古早使人原地飞升的长生仙方里,其中最重要、最必不可或缺的一味,便是白泽或者凤族身上的部件,亦或流淌的精血。再加上凤凰早在洪荒末期就绝了迹,没人知道它们去了哪里,活着还是死了。 因而白泽的存在,就显得尤为珍贵,小到一根毛髮、一滴泪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仙方必备物。 剩下的人里,开始为眼前的境况犯难。现下摆在众人眼前的,变成了道选择题:到底是先追白泽,还是先闯仙宫。 时间紧迫,大家都知道不能拖,白泽跑远就追不上了,仙宫一直都在这里,而且人修若想前往仙宫,必然要跨入结界,何况这个结界吧…… 众人回头,再看一眼密密麻麻在旋转的黑洞,立刻做出了选择。一时间,大半人腾空而去。 「别去。」方轻鸿拉住扶摇:「那是假的。」 扶摇睫毛扇了扇,上下打量他一眼,像重新认识他般。都道桃花剑方轻鸿风趣幽默好相处,你若有难,向他求助必会出手相帮的和善人,如今扶摇只看到了他背后摇晃的狐狸尾巴。 还说别人狡猾,结果自己也是只小狐狸精。 扶摇:「你做的。」 小狐狸精摸摸鼻子,嘿然一笑。 白泽自然不是他变出来的,他还没那本事在瀛洲岛上造作,这都是妖族的手笔。方轻鸿刚刚打结界那一下,就是想诱使妖族提前现身。 果不其然,不知埋伏在哪里的妖族听到动静,立即放出了准备好的幻象。虽然它们搞的计策是请君入瓮,可并没有让仇人们进到仙宫里得机缘的意思,否则,岂不是凭白给自己这方增添变数? 因而它们把收网的时间线,定在仙宫结界被触动时。 这些妖族被迫和人修打交道这么多年,对人性的缺陷知之甚详,它们知道人在闯过重重磨难,撞见前方的希望时,欲望会有个爆发点。那时,极易受到蛊惑,而黑蛟王手里的地图,不止是张记述有瀛洲岛正确路径的纸,还是一件法器,通天教主昔年亲自绘制的,每一笔都含有无上道韵。 第89页 和方轻鸿手里的扳指异曲同工,此图持有者甚至能控制岛内一部分的设置。 再看人修现在互相争斗的样子,真是和它们所料分毫不差。 远处「白泽」摇头摆尾,西掉一根毛,东吹一口气,满岛乱窜,把追逐争抢的人分割成了一个个的小圈子,散布在各处。 而围在方轻鸿前面的人都走差不多了,崑崙宫都已动身一探虚实。 容少微收敛神色:「即便如此,道友能逃去何处?」 他跟东域三派的领头长老还堵在这里,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看热闹的合欢宗。容少微已经把先前方轻鸿的动作,和白泽的现身联繫到了一起,可这还不够,还缺少一个将两者联繫起来的关窍。 方轻鸿洒然一笑:「谁说我要逃了?」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只见整座岛犹如被火烤过的宣纸,一层薄薄的膜从岛屿边沿的部分向上捲曲而起,呈剥离之势迅速将人都兜了进去。 不明情况的人修剎住脚,四下环顾:「什么情况?!」 下一瞬,凡是抢到毛髮的修士齐齐发出惨叫。他们手里细长的绒毛变成了一个个黑色的圆球,并且迅速膨胀,将周边的人都连血带骨,吞吃了个干净。 这些人浑身浴血,好不容易抢到点东西,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就乐极生悲了。 而因为离得远才侥倖生还的倖存者们,眼睁睁看着黑球持续膨胀,不住往后倒退,摇头一脸惊恐地喊:「不,别过来!」 他们想逃,抬头却发现,那层薄膜已经在穹顶汇合了。 他们被包了饺子。 方轻鸿面不改色,依旧笑吟吟的。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绊住这些投鼠忌器的老狐狸们的最佳牵制。瀛洲岛图一直都在众人脚下。 看着冷下脸的容少微,青年内心感慨:我这也算助黑蛟王一臂之力了。 合欢宗队伍里一直没出声的顾裴渊支着脸颊,发出声轻笑:「你,不错。」 方轻鸿下意识看了看围绕在身周的薄雾,底气十足地回击:「过奖过奖,风水轮流转。」 这臭小子,还挺会摆谱,他现在好歹还披着世外高人的皮呢,差点以为自己暴露了。 另一边。 数千妖族驾驭坐辇,自瀛洲岛图内勾勒的各个山川林野间沖了出来,将已经被分割成小豆腐块的人修团团包围。 一张张如花似玉的娇美容颜上,尽是刻骨的仇恨,它们杀气腾腾地凝视着沦为鱼肉的人类,犹如昔日人类凝视它们。 「卑劣的族群,为你们曾经做过的丑事付出代价罢!」 来这里的妖族,就不存在一位跟人修间,没深重血孽的。 东海妖族比陆地上的同类更为原始古老,完美承袭了洪荒先祖的习俗,以氏族部落群居的方式生活,是以一族之内,都亲如家人。 人修千年来对它们所行之事,就是杀亲之仇。 天地门领头的太上长老当即厉声叱骂:「大胆妖孽,心思竟歹毒,当真罪该万死!」 他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天地门、泰和殿、凌霄派等东域宗门,本就为先前之事,而在暗暗心痛自己扔掉的猎物们,眼下竟还有送上门来的,自然内心大喜。当然,面上还要摆出副除魔卫道的嘴脸,来证明自己的师出有名。 「诸位同道,事已至此,我等先联手解决这班畜生,再做计较。」老头左右吆喝一圈,仗着人修这边有三件仙兵,对怒目而视的妖族大放厥词:「老夫劝尔等束手就擒,否则,老夫就——」 话音未落,天地间传来一声悠长而雄浑的龙吟。 再仔细一听,就会发现还差了点火候。但声音的主人也离化龙不远了,只等一跃龙门,飞升成仙。 在场化虚境强者灵台一阵刺痛,尽皆色变。离化龙境不远的妖族,那最起码都有大乘期的修为啊! 一条黑色巨蛟自天际飞来,眨眼即至,化作人形后,凌波横渡进瀛洲岛图的结界。 来者正是东海万妖之王——黑蛟王。 他外表看上去比容少微还年轻些,四十不到的光景,生得十分俊美。五官如刀削斧刻,高鼻浓眉,眼窝深陷,是非常坚毅冷酷的长相。 岁月在他的眉宇间留下痕迹,如果说沈柯的蛮横是生发之处的朝气蓬勃,那黑蛟王说一不二的气概,就是完全成熟后的帝王威严。 方轻鸿抬头遥遥观望,真不愧为统领东海各部近万年的魁首。 化形后的黑蛟王头戴冠冕,垂落的十二冕旒以孕育千年的珍珠串成,一头乌黑长髮张扬肆意地飘荡在脑后,两只短短的角从浓密的发间伸出。身材魁梧,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那股雄浑压迫的窒息感。 「你就如何?」他缓缓道。语调低沉,似闷雷滚滚,敲击在人心头。 「我……」天地门太上长老暗道不妙,后脚跟微动,不自觉想往后退。可众目睽睽之下,他要真灰熘熘退了,天地门颜面还往哪搁?无论他内心再怎么叫苦不迭,也只能强撑着。 「这位道友,我们也并非不讲理之人,有什么误会,不如尽早说开了,免得教背后挑拨的人如了意。」语毕,紧张地注视着黑蛟王。 对比先前的态度,当真软化不少,隐隐有求饶的意思了。 当然,天地门太上长老慌,也是慌自家丢了分。人妖有别,这是阵营对立的问题,他自认身后有仙兵撑腰,你大乘境再能抗,最后打不过,还不得夹着尾巴要逃?不如各下一个台阶,互相留点体面。 第90页 可他却忘了,这里的几把仙器都不属于天地门,魁首们愿不愿意出手救下他一个卒子,还需另外商榷,更小瞧了蛟族王者的傲骨。 黑蛟王不屑地勾勾唇角,缓缓推出一掌。仅一掌,就将堂堂化虚境长老拍死了。 天地门弟子都傻了,那不仅是他们一行人的顶樑柱,还是天地门一门的底蕴啊! 他们围到一团血肉模煳,没个人形的长老尸体边哭哭啼啼,甚至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唯恐惹得凶神不悦,直接送他们去地府团聚。 其实活着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了,天地门实力骤减,直接从夺宝的第二梯队中除名。 其余人见状,不由心下一沉,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这头黑蛟起码活了万年,是真正的大乘境王者。事到如今大家也看出来了,能把众人困在里头叫天天不应,和仙兵对峙不落下风的画卷持有者,就是他。 那画卷不用说,肯定也是件仙兵。黑蛟王用它独对两件仙兵,都没让人修撕出一道逃生的裂缝来,还趁瞬息功夫,利用黑球又吞了十多人下去。而他,竟还游刃有余地在抬手间,让一名化虚大能灰飞烟灭,连像样的抵抗都使不出来。 这般手段,何止是大乘前期?说它摸到了大圆满的边都不为过。果然,大乘期操纵的仙兵和他们有壁。 还是返祖到离真龙只有一步之遥的。龙为百鳞之长,同阶鲜有敌手,黑蛟王显然已初具真龙威势。 可人修这边……众人又把目光投回至方轻鸿身上,差点心梗。人都得罪完了,还谈什么守望相助啊! 「人讲因果,我等洪荒后裔也讲,甚至比你们这班宵小,更守天地的至理。」黑蛟王一字一顿,娓娓道来,像在宣读众人的死期:「今日,就是尔等偿果之时,杀!」 第48章 双更二合一 将心寄明月,流影入君怀…… 这一声「杀」, 犹如晨钟暮鼓,敲碎了人修不切实际的幻想,点着了妖族烈烈燃烧的怒焰。 「杀!杀!」 霎时间, 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响彻云霄,妖族大军俯冲而下,凡有人修聚集之地,统统沦为战场。 崑崙宫太上长老元弘,和在紫霞秘境有过一面之缘的合欢宗太上长老, 第一时间迎上黑蛟王,阻止瀛洲岛图如野火燎原般的攻势。 现在所有人,都被捲入了仙卷所描绘的场域里, 相当于是在别人的主场。西皇铃和伏羲琴受限,天然矮了一截,操纵者又比人低了一个大境界,形势可以说极为不利。 崑崙宫对合欢宗先前的斑斑劣迹记忆犹新, 元弘转头,横眉竖目道:「风如晦,今非昔比, 你合欢宗要再临阵脱逃, 就是陷同道于不义, 是杀人的罪过!」 被称作风如晦的老者嘿嘿笑了两声,「放心, 我等歷来最懂审时度势。倒是你,别光顾着盯我,小心鹬蚌相争,让渔翁得了利。」 元弘闻声,下意识低头, 去看容少微。后者早在妖族进军前,就已召集太微垣弟子回来,眼下他门中弟子是最全的。 元婴金丹各自组阵,对付相应级别的妖族,而金丹领头的,赫然就是他得意弟子燕长风。剩下较为棘手的,则由容少微及另一位太上长老解决。 对,太微垣此行,也有化虚境大能前来,然而同人不同命,不仅在队伍里毫无存在感,地位更不及容少微。 五禽扇一招,正当中一根赤红色的真羽发光,连天火焰吞噬,将扑上来的两名出窍期妖族烧成飞灰。 可以说目前太微垣附近地域,是瀛洲仙卷内最安全的地方了。 黑蛟王对蝼蚁挑战自己,甚至临场分神的表现十分不满,一甩袖袍,元弘、风如晦直接被抽飞,倒退出几百米才堪堪稳住身体。两人的老脸都白了白,喉头涌起一股腥甜,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咬着牙再次顶上。 拖不住黑蛟王,人修的覆灭不过在他一念间。 仙山顶,靠近园圃的位置。本带领门人在此收集灵植的柳梦寒临危不乱,指挥师兄弟击退了妖族一波波的攻势。 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对面数量远胜人修,还得了仙卷的法力加持,此消彼长之下,等柳梦寒等人真元耗尽,依旧逃不过死字。 一直护卫在他左右的两名分神长老目露悲色,「少宫主,还请您保存实力,若……元弘长老和我等,必拼死护送您出去!」 柳梦寒轻轻嘆息,劝慰道:「梦寒先谢过二位长老好意,尚未及最后一刻,都言之过早。二位但请放心,天无绝人之路,我们这边并非全无还手之力。」 他看看半空焦灼的战况,又将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顾裴渊。 当事人距离他不远,崑崙宫与合欢宗一路过来都在互相提防,除了收集灵植,柳梦寒还有个任务就是盯紧他。 顾裴渊打扮得一如既往很骚包,如果说合欢宗扔人堆里是花团锦簇,那他就是开得最大最艷的那朵。 生死关头他还在那慢悠悠地摇扇子,全场就属他最气定神闲。 顾裴渊对面前血肉横飞,自家门人一个个倒下的场景眼也不眨,也对柳梦寒探究的目光视若不见,专心致志捋虎鬚,扬高声音问:「二位道友不过来躲躲吗?」 说是二人,顾裴渊发问的对象就只有方轻鸿。 从初见起,对方便给他一种难言的怪异感。顾裴渊传承神秘,对冥冥中的一些东西感知奇准,既然发自灵魂深处的声音这样告诉他,他就深信不疑。几番观察下来,他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什么世外高手,定是人假扮的! 第91页 从行事风格来看,假扮者年岁不大,倒是有颗熊心豹子胆。 而且…… 慵懒的睡凤眼微微弯起来,顾裴渊用摺扇掩过下半张脸,这个人,他应当见过。 方轻鸿还不知道自己的伪装已经岌岌可危,时刻谨记自己的大佬身份,对于顾裴渊主动伸过来的热脸,无情地拒绝道:「不必。」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报应这么快就应验在了顾裴渊身上。 顾裴渊毫不气馁,再接再厉:「我们合欢宗素来民风淳朴、热情好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道友何必跟我见外。」 方轻鸿嘴角一抽,心道你还真讲得出口,看看自己队伍里的死人头再说话吧! 同时,他还有个和柳梦寒一样的疑问,为何顾裴渊会对险境如此无动于衷?难道他判定合欢宗最后必能化险为夷? 那也不对啊,真要是这样,怎么还会有弟子前赴后继地死去?就好像…… 在顾裴渊眼里,他们根本不是人一样。 这批合欢宗弟子也很奇怪,完全不懂得恐惧,不需要指挥,所有人有条不紊地完成着自己的任务。受伤了就主动退下,会有后边的人顶上,休息时,其他被替换下来的伤员,就互相给对方餵药,助其调息。 若没有致命威胁,他们能一直这样运行下去。 方轻鸿不知为何抖了抖,嵴背有些发寒。「顾小友,道不同不相为谋,有时间做无用功,不若顾惜同门。」 顾裴渊眼波流转,意味深长:「你这般姿态,倒和我曾见过的一人,有些相像。」 薄雾后的方轻鸿心跳骤停。 「吼!!」 一阵地动山摇的怒吼后,黑蛟王大发神威,硬扛着两件仙兵,把元弘、风如晦从半空打落下来,在地面砸出两个深坑。 而在瀛洲岛图的刺激下,两件仙兵再次进入自主御敌的阶段。不再被动等人输送真元,而是主动榨取,直到自身能和由大乘王者操控的仙卷相抗衡,才停下来。 两名不久前还威风凛凛的太上长老,被吸得奄奄一息。若非准备充足,高阶灵丹不要钱似的往嘴里塞,填补不断亏空的真元,早一命呜唿了。 即便如此,也足够心痛了,那可是他们这些寿元将尽的人用来续命的老本啊!现在一命换一命,都给掏干净了。 东海妖族近千年受难时,黑蛟王刚好在闭关。蛇脱壳时都会陷入沉睡,对蛟族来讲,是个很好的体悟生死循环的机会。而大乘强者的一觉,自然要按千年记。 等黑蛟王再睁眼时,看到东海内死气沉沉的惨状——没了道衍压制,人修行事竟愈发猖獗,是欺他族内无人吗?! 思及此,黑蛟王不由五蕴炽热,威严更甚。 「尔等孽畜,通通该死!」 他的神识早已遍布仙卷每一处,察觉到迷宫结界有被触动的迹象,当即一弹指,打出道劲气,诛杀死到临头还不忘贪婪的蝼蚁。 方轻鸿被顾裴渊迫得转身想躲进迷宫结界,结果忽然汗毛倒竖,一股恐怖无边的气机锁定了他,浑身动弹不得。 知道自己是到了生死关头,再也顾不上掩饰身份,内心默念临字秘诀,好不容易沖开了一只手的禁制,方轻鸿召出流风剑,心中发狠,就要用上搏命的方法。 然而就在这时,攻击停了。连带着那股压得他快要窒息的气机也如潮水般退去。 方轻鸿回头,发现黑蛟王正定定看着他手里的剑。右手抬着,显然刚刚是他自己打散了那道妖元。 僵持片刻,黑蛟王忽然道:「你手里的剑,从哪儿来的?」 方轻鸿眼珠一转,当即回过味来,收了剑,用神识客客气气回:「回蛟王殿下,这是晚辈在师门万剑谷里拔的,此剑已认晚辈为主。」 黑蛟王:「你师门是浣花剑宗?」 方轻鸿:「正是。」说完欲言又止地追问了句:「敢问殿下……」 黑蛟王扫他一眼,道:「当年让你们老祖冲冠一怒誓要报仇的那一窝幼蛟,是我侄孙。」 方轻鸿愕然,想不到剑宗和黑蛟王还有这段因缘,难怪前世他们也没损失什么人。 「本座曾亲眼目睹道衍仙君风姿,你既得流风剑认可,便是承了他的道统。」黑蛟王话锋一转,又问:「何以不见回雪?」 方轻鸿老实答:「它在晚辈师弟手里。」遂将何田田出生时的异象简要描述了遍,最后补充:「何师弟修为尚低,宗门这次就没让他跟来。」 黑蛟王点点头,眯了眯眼:「本座从你身上,还感到一丝因果的气息,你可曾碰见过本座另外的族人?」 方轻鸿也是一愣,思忖片刻,试探性地把紫霞秘境救下的幼蛟说与他听了,临末表示他替幼蛟找了个主人,绝对适合抚养它。 黑蛟王不屑地哼了声,一脸人类还能提供什么好归宿的表情。 方轻鸿:「他的确是人修,可他同样还是应龙神留在凡间的血脉。幼蛟留在他身边,常年受龙气浸染,前途无量。」 黑蛟王沉默半晌,说了句:「你倒是有心。」 「待此间事了,你就来东海一趟。」 方轻鸿喜笑颜开,黑蛟王这是邀请他去做客了!恐怕东海水晶宫几千年来,还是第一次开门迎客。 妖族王者目光移向扶摇时微微一顿,似猜不透般露出点探究,最后表情微妙地补充:「可以带上你的朋友。」 第92页 然而方轻鸿没注意到,两人隔得远,他心思也都在刚刚黑蛟王言谈间提及道衍仙君时的熟稔感上。听着像道衍仙君的故人……说不定老祖的失踪之谜,能从黑蛟王这里得到点线索。 因而他喜滋滋回:「没问题,多谢殿下抬爱!」 倒是扶摇,目光在半空与黑蛟王相汇,无声地焦灼片刻,又互相错开了。 黑蛟王收回视线,对方轻鸿道:「去罢。」 说来冗长,其实不过转瞬。黑蛟王人老成精,打从方轻鸿选择传音起,就明白了他想要隐瞒身份,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陪他用神识交流到现在。 这是……放行了? 方轻鸿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得眨了眨眼,就这么会儿功夫,人修数量急剧收缩,一百多人的队伍到现在,就只剩下不足五十。一票化虚大能伤的伤,残的残,分神以降,更死的差不多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真到绝处人修这边肯定要反扑,何况岛外还有前赴后继来此的修士。再看黑蛟王不动如山的架势,是要跟所有人做个清算了。机会难得,不杀到立威,东海妖族不会收手。 这也就意味着,对方有心把仙宫密藏,拱手相让给他们。 方轻鸿沉默片刻,问:「仙宫内可有殿下所需之物?」既然他如此慷慨,自己也不是小气的的人。 「本座什么都不缺。」黑蛟王目光睥睨,气纵山河:「洪荒异族知恩图报,本座不想欠任何人人情。」 话说到这份上,没必要再纠结下去了。 方轻鸿朝黑蛟王一拱手,转身步入迷宫结界。 他和人虚与委蛇时,并非干站着给人当靶子,事实上他分出的那半神识,一直在找寻迷宫内的变化规律。 到现在不说全盘了解,也多少理出了条思路。 扶摇跟在他身后,目光随他摇曳的马尾而跃动。 每当凝望方轻鸿时,他眼底总会浮起星星点点的光,那一瞬间,如盛夏夜晚银汉迢递的美景难描难画。 而在对方转过身来,回望他时,星星又尽数熄去了。像家家户户陷入沉睡的街道,徒留一场精彩纷呈的幻景。 似烟火的余烬。 他所有的心理活动,方轻鸿一概不知,在行差踏错就要一命呜唿的迷宫里走得步步惊心。等闯过所有难关,长出口气回身,向扶摇欢唿道:「成了!我们成了!」 扶摇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却也能从对方原本晶亮的双眼,在触及到他后渐渐隐去光芒中,猜出些什么。 那真是让人由衷惋惜的场景,像美丽的月亮藏进了云雾里。 他憋了一路的话,终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黑蛟攻来时,为何不问我?何必以卵击石,自身犯险?」 方轻鸿一呆:「不是前辈说让我认识到自己所面临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敌人吗。」 扶摇:「那是对你的试炼,既是试炼,便不会要你性命,岂可一概而论。」 方轻鸿晕晕乎乎:「您不想我死?」 扶摇的耳朵又可疑的红了。 方轻鸿歪歪脑袋,反客为主:「所以前辈的意思是,若真遇上危险,我只要对您说『救救我罢』,您就有求必应咯?」 他眉眼弯弯,背着双手故意上前一步,垫脚去看扶摇藏在发间的耳朵。 后者慌不择路,抬手将人往外推了把,干巴巴打补丁:「视情形而定。」 「没用的。」方轻鸿指指脸颊,笑吟吟道:「这里也红了。」 说完一熘烟跑出老远。 瀛洲岛仙宫轩峻壮丽,廊腰缦回处步步琳琅偎翠,宫苑外云雾渺渺,自有一股广寒高远的清冷威仪。 方轻鸿已经来过一次,没什么新鲜感了,但还是不禁要为截教曾经的昌荣感嘆。通向正宫大殿的那条道,完全由上品灵石铺就,块块成色极佳,个头又大,随便敲下一枚,都够下阶修士受用的。 更令人髮指的是,道路中间用来拼成装饰图腾的,竟然是混沌灵石!这东西在外头早绝迹了,这里就跟不要钱似的满地乱洒。 方轻鸿受不了这诱惑,蹲下来开始敲地砖。 混沌灵石最低的品阶,就是上品,可想而知它有多珍贵。里面蕴含的也不是五行灵力,而是更为原始纯粹的天地母气,对他非常非常有用。 先天道胎虽然能转化五行灵石的灵力,但到底麻烦了点,混沌灵石可以省去这个步骤。就是……这石头埋得也忒夯实了点! 方轻鸿干脆掏出没唤醒的太初剑当榔头起子用,劲还得控制好,不然就烧火棍的威力,分分钟能把灵石都敲成齑粉。 投鼠忌器的结果就是他辛辛苦苦倒腾半天,只薅下两块来,效率太差了! 他仰起脸装可怜:「仙君在上,帮帮我。」 扶摇:…… 扶摇:「你要死了?」 方轻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拿不到宝贝,心痛死了。」 扶摇:………… 最后,方轻鸿心满意足地收回干坤袋,一马当先地走在前边。扶摇慢吞吞跟着,不肯再和方轻鸿比肩而行。 「啊,对了。」白衣青年突然道:「您为何不问我,怎会对此地如此熟悉?」 「我一届金丹,本不该知道那么多,在结识前辈前,更只有筑基修为,没多少见识,难道前辈就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吗?」 第93页 第49章 晋阶元婴(一更) 扶摇:我做这一切,…… 气氛陷入冗长的沉默。 方轻鸿再怎么突袭, 也要人愿意被撬开嘴巴。见寻求答案无望,他内心长嘆一声,放弃了。左右扶摇都不会坑自己。 两人穿过威严煊赫的大殿, 空旷寂静的神宫内,只有他们哒哒哒的脚步声,在悠悠迴荡。声音传出老远,又归于寂静。像亘古歷史长河,没有什么意外能改变此地。 两列有人有妖、姿态各异的神像居高临下, 朝他们怒目而视。方轻鸿停住脚步瞧了会儿,总有种它眼睛动了的错觉。眨眨眼,想再仔细观察时, 一只手突然从后方伸出,挡在了他的视线。 「别看。」扶摇道。 他的声音就在耳朵上方,热息拂过时,方轻鸿才惊觉对方的气息, 竟比一般人要炙热。 「你想被吸走魂魄吗?」 方轻鸿耳后肌肤生得细嫩,向来敏感,被这口气吹得鸡皮疙瘩直冒, 整个人轻颤了下。下一瞬, 他身后的唿吸便没了。 若非还有只手隔在眼前, 方轻鸿几乎都要以为扶摇消失了。手掌离他的脸有一指之距,仅虚虚拦着, 就像它的主人给以人的感觉,也是这般虚幻缥缈的。 方轻鸿清楚,这是由秘密划下的界限。他对扶摇有隐瞒,而对方的秘密,比他只多不少。 说不好奇是骗人的, 何况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救你于水火,对你无条件的好,是谁都会想要去了解。何况三十年陪伴,他早在不自觉间,把扶摇当做了朋友同伴。 方轻鸿自己是从人道巅峰迴来的,心态上很难去对谁高山仰止,骨子里极度的自信,也让他对扶摇的想法,更趋向于「待来日你我比肩而行」的兄弟义气。 他一直在悄悄地观察扶摇,然后就发现,对方不仅不喜欢表达自己,更不善于去分享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 如同独自在小世界里活了千年,从未有人告诉过他,可以去这样做。 在他闭关前,两人曾到河边钓过鱼。确切的说,是方轻鸿一人在钓鱼,扶摇就在旁边站着,视线顺着淙淙的水流望向下游。 方轻鸿被钓上来的锦鲤煳了一脸水,抬手扔给身后嗷嗷待哺的鸑鷟,对就算看他倒霉也不会展露半点笑意的扶摇说:「前辈若换个性别,当真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男子瞧他一眼,扔下句:「无聊。」 方轻鸿追问:「那对您而言,什么算有聊?」 扶摇:「你闭上嘴。」 方轻鸿单手支着下巴,往河里丢了块石头:「您什么都不告诉我,是不是怕提前泄露天机后,我承担不起后果?」 扶摇垂落眼帘,没有回话,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看得方轻鸿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等等! 方轻鸿陡的回神,内心风起云涌——这个世界没有女人,当初何田田听他提到都要问一句,扶摇却无动于衷。而且他仔细回忆了下对方当时的表情,真的太平淡了,就好像……就好像他早习以为常一样。 这人果真知道前世的事! 既然知道,那他又知道多少,可晓得那杯灵酒…… 方轻鸿心思飘回到眼前的神像,知道它的作用后,也没了探究的心思,转过身继续朝前走。 这东西叫摄魂像,是山石成精后的异种,能直接作用于人的神魂,每尊都有魂魄,于活物无异。不过它们天生只有一魂三魄,无论成仙还是死了去投胎,都必须集齐三七之数,是以,对生来就拥有完整魂魄的族群十分垂涎。 通天教主把摄魂像搬到大殿里,一来是给所有拜访者心灵上的压迫感——旁边一群虎视眈眈,要吃你魂魄的巨兽们。二来则是在无人时,还能充当守卫。 能被摆到这里的摄魂像本身实力不俗,又在灵气浓郁的地方被滋养这么多年,若非魂魄不全,早该渡天劫了。 方轻鸿心有余悸,他身上有扶摇的气机加持,它们都敢胆大包天地加以引诱,刚刚是扶摇出手隔断了它们的气机,才让它们彻底无从下手。 要一时不慎着了道,被引诱者走进它们的攻击范围,等待他的下场就是只剩一张人皮。 到底不是自己的力量啊。方轻鸿轻轻嘆了口气。 扶摇在他转头时犹豫了下,手在半空停顿片刻,才缓缓放下,握紧成拳。 沿着大殿主位后的通道,两人走进后院,在通向通天教主寝殿的道路两旁,栽植着成片的紫云竹。 要说这竹子也奇特的很,本为木系精怪,偏偏它命元相位在干,生长在极阳之地,以巽位雷电为食。是以紫云竹体内,储藏着大量雷系灵元。 拿它布的法阵,又叫小天雷阵,但凡修道中人,都对雷系相关有那么点心理阴影。而且雷系又是公认破坏力最强的力量。方轻鸿心念一动,翻转手腕食指一勾,重生后首次使用组字真言,利用秘法的加持联动地脉,在地底埋下了个后手。 组字真言是一种对阵术有加持的法术,和临字真言一样,都是用以弱胜强的方式,来帮助人族战胜对手。 布阵用到的灵物越强,阵法也越强,但若客方的强势胜过布阵者——也就是主方,那么客方会完全不听调遣,致使法阵分崩析离。所以,需要有一位强有力的存在来压阵。 昔年人族大祭司、大巫师会在布阵前举办请神仪式,而后在神明威势的影响下,驱使各方灵力元素协调、共振,达成「共识」。 第94页 这对研习阵法一道的高手们诱惑实在太大了,若被外人知晓方轻鸿身怀秘术,势必不会放过他。 涅槃池设在通天教主的寝殿内。拨开缭绕的雾气,只见长约三十米,宽约十米的池子内,赤红色的池水犹如滚滚流淌的血液,兀自翻腾汹涌。 浓郁的生命灵气无孔不入,润物细无声,刺激得全身毛孔舒张,方轻鸿忍不住深吸口气,拉着扶摇衣袖不由分说,把人往涅槃池拖。 「来来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诚邀前辈一同泡澡。」 扶摇抽了下嘴角:「不用。」 方轻鸿坚持不懈:「为什么?这可是上古凤王涅槃过的地方,对您有好处的。」 扶摇咬定青山不放松,死也不肯再往前跨一步。两人拉扯间,已经站到了池边,方轻鸿拉不动他,半开玩笑地说:「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让我借花献佛,还次人情嘛。」 还完人情以后呢? 扶摇顿了顿,道:「不必考虑我。」他说这话时,口气极为生硬:「包括以后,都不用考虑。我所做一切,不是为让你谢我。」 言罢,像怕他再多做纠缠,直接化作一道轻烟,原地消失了。 方轻鸿愣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左右张望,实在找不到人才死了心,一个人跳入池子。 汹涌如浪潮的灵力涌入身体,他不再压制境界,敞开怀抱海纳百川。一时间,方轻鸿身体周围形成了一个极为可观的旋涡,天生道体的胃口被打开了,鲸吞牛饮不知满足。 青年头顶的发冠被蒸腾而上的灵力沖碎了,乌黑长髮披落,面孔莹莹生辉,双目紧闭宝相庄严。 他左手一翻掌心朝上,幻化出那枚早已准备好的天心石,而后身体往后一倒,完全没入了池子。 方轻鸿一面潜入涅槃池底,寻找凤王遗留下的真血,一面内视,时刻观察体内金丹的变化。如今这颗金丹灿灿发光,比之刚刚,足足大了两倍余,已经是人修所能达到的极境,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这只是他前世的成绩。 青年提气,金丹在爆碎的边缘高速旋转,特别在他右手触摸到那团凤王真血后,膨胀得越来越大。 涅槃池的灵力和天心石溢散出的光芒,安抚着暴走的真元,在他每次身体将要崩毁时,一次次修復,拼凑重组。 鲜红的血丝自毛孔,七窍缓缓流出,方轻鸿面无表情,忍着挫骨断筋的疼痛,一头扎进识海深处。 他想看看人力极限后的世界,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他,他必须这么做。 朦胧间,方轻鸿又梦到了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难道人力的极限……就是那里吗? 不。 那不是他的世界,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方轻鸿灵台深处,忽然浮出一朵小小的火焰。 说是火焰,倒更像一枚火种。 微弱而渺小,如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却始终顽强地摇曳着,不曾真正断绝生机。 方轻鸿神识小心翼翼地靠近,发现这朵坚韧的火种,十分温暖。犹如万物生发之处,婴儿的摇篮般引人眷恋,还有股熟悉的气息…… 是谁呢? 好睏,想不起来了。 轰! 春雷阵阵,宇宙发出一声巨响。方轻鸿睁开眼,发现自己孤身一人,漂流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 只一眼,千秋岁生,只一眼,万物归寂。 日月山河自鸿蒙中衍化、成形,又在盛极而衰后,重新融入混沌。 他的元婴跟随万物的轨迹诞生了,大道无形,一笔一刻,雕琢出他的眉眼五官,四肢躯干。 小小的方轻鸿盘膝坐在他的丹田内,吞云吐雾。他灵机一动,将自己目前掌握的三字秘法镌刻在小人身上,让他反覆诵读。 霎时,大道如钟,幽幽而鸣,余波如潮水漾开,直到四面八方都在迴荡。 寝殿外,正盘膝坐在一株桃花树上的扶摇似有所闻,举目望来。 他的眼中有未散的眷恋,望着空无一人的寝殿,下意识抚摸右手的小指。一截红线自指缝间漏出,扶摇一双妙目泛起温柔的波光。 他是如此珍惜,就好像他耗尽所有,才终于偷来这一段光阴,这一份渴慕已久的珍宝。 一行血液自嘴角溢出,沿着下颌滑落,很快沾湿了扶摇的衣襟。 若方轻鸿在此,定要心惊于这血液的颜色。浓稠而黏腻的墨黑,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第50章 偷袭(二更) 越阶杀敌 方轻鸿再睁眼时, 元婴的塑形已步入尾声。 栩栩如生的小人长得和他分毫不差,就是他小时候奶娃娃的模样,周身毛孔翕张, 每一次吐哺,都会从外界摄取来大量的灵力,充盈自身。 道胎修至元婴为小成,从这一刻起,他们的肉身和元婴就像自主运转的双核, 修行事半功倍。 不但如此,打斗时无论真元的回覆、身体的自愈,都将比对手快整整一倍!加上他剑修重锋的杀伤力, 莫说同阶无敌手,越级也未尝不可一试。 方轻鸿动了动手臂,只觉一股勃发的力量在经脉内涌动,不由喜上眉梢。人力极限后的力量究竟能达到什么程度, 他迫不及待想要试试。 那枚孱弱又坚韧的火种并未昙花一现,而是又回到了他的灵台深处。这次它不再隐藏自己的行踪,而是光明正大的, 占据了正中间的位置。 第95页 如油灯般, 照耀着他的神魂。 方轻鸿思及晋升时遇见的种种奇观, 只当它是自己的又一场奇遇。 紧接着,他后知后觉的发现, 周围空气变得很干燥——竟是太初剑将那一池的涅槃血都吸干了! 我的天。方轻鸿目瞪口呆地站了会儿,低头去看始作俑者:「你胃口不小啊。」 太初剑身乌光一闪,就差打个饱嗝。 方轻鸿:…… 太初剑已经褪去原本黑乎乎的烧火棍形貌,有了一柄剑该有的样子,三指宽的剑身通体乌沉, 任何光照在它身上,都折射不出应有的光彩。犹如一处无底的黑洞。 方轻鸿兴致勃勃地挥了挥,剑风扫过,完整的石壁当即被留下一道极深的刻痕。 方轻鸿:…… 抱着剑十分心虚的从地脉飞出,直到出了大殿,才一通兴奋地乱叫:「阿初!不错啊你,真了不起!」 他兴沖沖地举目四顾,终于在寝殿后的玉醴泉旁找到了人。 对方似乎等他已久,还得空去换了身衣服。他又穿回了平常那套看上去庄重繁复的祭司服,方轻鸿也没往心里去,以为扶摇是觉得这里没别人,不用再隐藏身份了。 现在想来,扶摇不肯泡涅槃池,估计就是算到了这潭池子不够用。方轻鸿心生愧疚,毕竟神剑去晦随时能洗,治疗耽误不得。 扶摇正拿着只葫芦,在接玉醴泉的神液。方轻鸿走到他身后:「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唤醒太初剑要耗尽涅槃池的凤血?」 男子身形一顿,復又动作起来,宽阔的肩背在力的作用下,拉出流畅好看的肌肉线条。 方轻鸿锲而不捨:「前辈故意的对不对?你在让着我。」 自重生起,他从未说过内心的迷惘,处处逢变的事件发展,和往日完全对不上号的人,而这其中,扶摇是和他最没有关系,却又对他最无私的那个。 他想敞开怀抱,全心全意地去相信这个人,否则自己一贯以来的行事准则,会谴责他这颗有所保留的,不诚实的内心。 难道这么多的秘密,就没有一个是能说的吗?从前他尊重扶摇的个人意愿,可现在不行,为什么牺牲自己,也要来成就他?哪怕告诉自己一个这么做的理由呢。 冲动之下他变得咄咄逼人: 「为什么?」 「为何要对我如此关照?」 「请至少回答我一次吧。」 方轻鸿不喜欢欠这样的人情债,他气扶摇不懂得爱惜自己,也恼他目前无能为力的状态。 从相识起,两人的关系就是单边一味付出的畸形状况。扶摇不是在送东西,就是在敦促他修炼,这方面寸步不让的严苛,总给方轻鸿一种争分夺秒的紧迫感。 就好像他不够努力,进步不够快,会怎么样似的。 天际风云变幻,滚滚乌云汇聚,蓦地黑了下来。雷鸣阵阵,巨大的电弧在云间隐现。 准备渡劫的人却仍在固执己见:「人间曾有一句话,叫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您就不怕我怀疑您吗?」 扶摇直起身,将装满了玉醴泉的紫金葫芦递给他:「拿着,渡劫用。」 这次他没有避开方轻鸿执着的视线,而是看着对方,说:「要怀疑的话,随便你。」 语调里些微的怅惘一瞬间,让方轻鸿心口拧了下。即便被他如此激将,对方字里行间仍没什么生气的意味,反倒更像一种遗憾。 对,遗憾。 ——算了,这么纠结干嘛。 对上男人明净的眸光,方轻鸿忽然泄了气。 他一眨不眨地迎上扶摇目光,无比认真地说:「既然你不顾及我的想法,那我也不顾及你了,从今日起,不管你怎么想,我单方面把你当做肝胆相照的好兄弟、好朋友,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你我之间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以前后辈相称,我会直接叫你的名字,在你自作主张的时候阻止你、拒绝你,正大光明地告诉你,我不需要。」 「做好准备哦。」 面对青年「失礼」的一番豪言壮语,扶摇微微睁大眼,首次流露出了迷茫。 「轰隆!」 惊雷炸响,电光如龙,重重砸落,瞬息淹没了青年的身影。 最后一刻,方轻鸿在亮到刺眼的电弧间扬起下颌:「快离我远些,我要渡劫了。」 「轰隆。」 「轰隆隆。」 一道道天雷接踵而至。 同一时间,仙宫外。 人妖两族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斗争,尽数被山顶的雷光吸引。有人开始渡劫了。 短暂的怔愣后,许多人开始愤愤不平。若非有黑蛟王从中作梗,又怎轮得到别人来捷足先登,凭白得了好处?这教他们怎么不眼红? 稍早些时候,天麓寺觉缘大和尚在双方僵持之际,幽幽嘆息一声,终还是祭出了开派祖师释迦牟尼的佛器金刚降魔杵。 在堪比西皇铃、伏羲琴的佛兵加入后,三家合力,终于凭仙器之威,突破了大乘王者的封锁,将瀛洲岛仙卷上空,撕开了一道口子。 而一旁准备多时的容少微,则凭藉天师一脉改天换地的阵法造诣,将他们当初进来的那条路定住了。这样原本被拒之门外,面对诛仙剑阵毫无头绪的修士们就能通过它,依样画葫芦地冲进来当炮灰。 放进来一批送死的,人族这边在人数上,终于得到了补充。而后来者们根本不清楚前因后果,他们只是单纯进来碰运气的,被兜头盖脸一顿揍,也有了火气。再一看揍他们的是妖族,好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先灭了再说。 第96页 于是,旗鼓相当的双方又开始死磕,优势不再明显妖族这边,逐渐有了死伤。黑蛟王一人独抗三大仙兵,属他面临的压力最大,却仍不失笑傲群雄的气概,和元弘、风如晦,觉缘三人干旋。 觉缘大和尚本不愿多造杀孽,奈何形势比人强,只得以守代攻势,不停唿吁黑蛟王坐下来谈。几方焦灼间,撕开的那道口子把天雷给招了进来。 修为高的勃然变色,率先退出老远,还为此被黑蛟王追着打了几下,死伤数人。 等他们都打过一轮了,出窍以降的修士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得赶紧跑。要跑不出天雷的覆盖范围,再把自己的雷劫招来,那真是无妄之灾。 不说平常,单打到现在来讲,没精疲力竭,也有所损伤了,谁还经受得住一场天雷洗礼啊? 而雷劫中心的方轻鸿则不慌不忙,把两柄剑都掏了出来,陪他一道经受淬鍊。两世加起来,他挨过的雷噼无论数量还是力度,足够让他从窒息到麻木。 另一边,已经跑出十里远的人修们长出口气。心一安下来,探究欲又抬头了,纷纷立在山头上,极目远眺。 修士境界越高,看得越远,这么点距离对在座的来说轻而易举。然而在看到雷阵中心的景象时,仍不由怀疑自己的视觉,是否出现了问题。 当中的赫然是个年轻人。那种根骨透露出蓬勃生机,一看就不是老黄瓜刷绿漆装嫩的年轻人。 而且也不是什么大能。他们观察了会儿天劫的力度,暗暗心惊的同时,得出了这个结论。 要说分神期初期的真君贸贸然渡这样的劫,也未必能遭得住,那还只是个元婴啊!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所有人都清楚,以渡劫者的资质,功成后必然冠绝群雄。 顾裴渊微微眯起眼,哈了声,「果然。」 柳梦寒也是脸色一变,和身边长老低声交流,「是剑宗的方师弟,他没死。」 话音传到凌霄派长老的耳朵里,又有了丝别样的意味。这位分神长老被天劫的威势所慑,眸光一冷,起了杀心。 他藏在袖袍内的手微微一抬。 天劫中心的方轻鸿忽感阴风阵阵、如芒刺背。千钧一髮之际,他躲开了暗处的攻击,右手握住太初剑就是一挥。 只听一声悽厉如婴儿的惨叫后,那只被钉在剑尖上的丑陋虫子,被拥有破邪除秽能力的天雷净化。 方轻鸿瞳孔一缩,竟是心魔蛊! 顾名思义,心魔蛊就是诱发人心底魔念的骯脏东西,下蛊人用在这时,可谓极是阴毒。摆明了要将天才扼杀在摇篮里,而中招者即便硬扛过雷劫,也在灵台内被埋下了心魔的种子,早晚反噬。 方轻鸿怒髮冲冠,他知道这东西的主人是谁。乌黑长髮飘荡在半空,青年眉眼凌厉,美得锋芒毕露。 「凌霄派,你可还有羞耻心!」这东西前世毒害我宗门多少同袍! 老者被叫破阴谋,知道是计划失败了,咬牙恨声道:「黄口小儿一派胡言!当众构陷就是你浣花剑宗的君子风度了?」 「辱我师门在先,暗中偷袭在后,如此卑劣之徒,也敢与我谈君子品行。」白衣剑修眸光如电,带着雷光的剑尖直指凌霄派的方位:「我问你,可配!」 话音刚落,太初剑急射而出。 一介元婴,竟敢在渡劫时分心,袭击远胜过他的分神真君,真是好大的胆。 「荒、荒唐!」 一名元婴后期的凌霄大弟子跳出来,挡在自家师尊面前,企图挡下这一剑。 显然他低估了太初剑催枯立朽的本事,被连人带器,一箭穿心。 仅仅是元婴初期,就能连跳两级,一招毙远高自己的存在于剑下,这是何等的力量?! 围观者们不禁在心中倒抽了口冷气。 第51章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咄咄相逼 场面一时鸦雀无声。半晌后, 凌霄派内群情激愤,一个个指着方轻鸿的鼻子大骂狗贼好胆。 不过,他们聪明的不再派元婴后期的人上场, 能飞出来义正辞严要替同门讨回公道的,修为基本都在出窍期,最低也有元婴大圆满的境界。 方轻鸿硬抗完一道雷,哂笑:「还消耗战呢,谁跟你们一个个来。」 他道胎初成, 已有崭露头角之势,这是天地间对他的气运加持。现在的他,拥有一往无回的气势。 足有千年老树根般粗硕的雷电散发出迫人的威压, 是天道不可逆的精神体现,将仙山淹没成一片闪烁着弧光的海洋。围观者们看得心有余悸,倒是渡劫的当事人意识出奇冷静,被雷砸得衣衫褴褛, 毛孔溢出血丝都面不改色。 双眼里透出的淡漠,甚至有种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威仪。 方轻鸿丹田内的元婴小人半阖着眼, 疯狂吸纳蕴含在雷劫中的万物精粹, 在他身周形成一个可怕的灵力漩涡。 他目前的状态很奇特, 整个人在冥想的顿悟里,身体和元婴的运转回归本源, 每一次唿吸吐纳,都像婴儿在母体时的初蒙,暗合天道的搏动。因为天雷破坏性而受损的肌体,又在这种加持下快速被修復,展现出了道胎可怕的自愈能力。 而因为身体回归于本能, 方轻鸿的灵识就能腾出来干别的事。左手藏到身后连连掐诀,根据手势的每一个停顿变换,默念组字真言的口诀。 第97页 霎时间,大殿外的紫云竹林叶簌簌、风萧萧,被勾连得拔地而起,依照他的布置,散落到各个方位,将凌霄派的出头鸟们都罩了进去。 这些人早在骂战时已经飞了出来,但小心翼翼始终不敢跨雷池一步,以为自己是站在安全的分水岭上,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弄得发懵。倒是长辈里有人见多识广的,见到紫云竹后勃然变色,当即出声喝道:「蠢货,快回来!」 可惜迟了。 方轻鸿发动的组字真言,已经激活了完全由成年紫云竹构成的小天劫阵。 在场歷经两族酣战还能活着的真君大能,那到自己的地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寿命一长,境界上去了,思想学识自然开阔,九字真言动用时,都有其独特的脉搏、古韵,见多识广的老怪物们神觉灵敏,自然能捕捉到。 但他们都没机会接触这种上古秘法,只能听着耳畔的大道轰鸣,鑑别出它气机的不简单。 要说洪荒时代的法门,倒也稀奇。人族只修神魂,他们寿命极短,最长不过二百年,但神识却极为强大,通常负责一族祭祀事宜的大祭司,他们的神魂相当于现在分神、化虚境强者,但肉身却和普通人无异。离不开食物果腹,离不开生老病死。 他们用精神力摹刻道痕的方法,其实变相运用了利天道「入形」的原理,当初创法的道祖真乃一代神人。 方轻鸿眼热的想,若有机会,还真想和这般开宗创法的能人论一番道,必定受用无穷。 他这厢还有心思开小差,那边身陷小天劫阵的修士遭了秧,吸饱了雷劫之力的紫云竹根根电弧缭绕,将雷光倾泻而出。 一时间,小天劫阵内变成了第二片雷电海洋,还跟方轻鸿的雷劫连接在了一处,双方互相加成之下,修为稍低的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灰飞烟灭了。 「徒儿!!」 小天劫阵外,有人悲唿出声,有人大恸之下,自恃修为高强不信邪,扔出法宝想要救人,同样被雷光卷进法阵噼了个半死,只能在里面苦苦支撑,看着也是活不久了。 连人带妖在内,所有生灵又向后急退出数里,不敢再冒进。 法阵内哀鸿遍野,法阵外方轻鸿的新晋仇人们眼睁睁看着惨相,恨得牙痒痒。 要说最不想看到他成长起来的,莫过于东境三派,眼下无论利益还是私仇,这梁子他们都结定了。 几乎所有凌霄派、天地门、泰和殿的人都在想:雷劫总要过去,到时他们那么多人,还奈何不得一个区区元婴? 而如此被「惦记」的方轻鸿在干嘛呢? 他正望着扶摇,和人挑眉毛,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看到没有,我很强的。 颊侧的血迹丝毫不掩容貌风度,反倒衬得他愈发皮肤雪白,有种难以形容的殊色。不同于柔婉的美丽,而是一种更加精神蓬勃,意气张扬的风姿。 远处,凌空而立的黑蛟王眸中异芒一闪,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欣赏,却在下一秒忽觉气温骤降。有人锁定了他的气机。 黑蛟王循着感言转头,对上了扶摇淡漠而冰冷的目光。他眯起眼,重又打量起这个神秘人。 小天劫阵内的人死净后,全场鸦雀无声,直勾勾地盯着最后一道,也是最粗大的天雷落下,吞没挺腰负手而立的白衣剑修。 在场者皆在等天劫的终结。 有幸活着还心思灵活的,已经把方轻鸿和先前明州府外渡劫的人联繫到了一起。而先前接引他来天鹰门的李昭——他运气委实不差,就在宗门即将倾覆之际,被素来慈悲为怀的天麓寺出手保下。 此刻,他就跌坐在一派光头后面,呆呆看着雷海的方向表情梦幻。这这这……居然还真被他碰运气碰到了?!我这嘴是开过光还咋的,怎么就不晓得多替自己说两句好的呢! 李昭脸上红红白白,几经变换,最终演化为捶胸顿足的懊恼。 另一边,和崑崙宫站在一处的容少微等天地重归清明,开口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无名道友果然人中龙凤。」说完还眨了眨眼。 方轻鸿不意外他能看穿自己的身份,联繫前因后果实在很好猜。而其他人就没容少微那么好的定力,接受自己一大把年纪,还给个毛头小子装孙子装那么久的残酷事实了,凌霄派这些受过「实际损失」的,更差点气晕过去。 容天师不愧为宗师气度,面上不见半分不悦。方轻鸿却在看到对方温文微笑的面孔时,由衷地自心底升起股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容少微轻摇羽扇,忽然道:「只是不知方小友手中的组字真言,从何处得来?」 一语既出,石破天惊。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又重新回到方轻鸿身上。 他们盯着他,像飢肠辘辘的群狼,盯着一块肥肉。 容少微什么身份,天师一脉玄奥神秘,金口玉言哪用得着撒谎?九字真言是人族道祖留下的,唯一一门完整的秘术,传闻凑齐后,能得逐鹿天下、号令群雄的威力。轩辕黄帝自身的功法,就是脱胎至此。 而就算容天师判断有误,成年紫云竹连分神期阵法大师都使唤不动,能教一个元婴小儿如臂使指,肯定是什么没见过的绝妙法门!指不定就是从仙宫内拿的……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事到如今,谁都知道方轻鸿气运好,踩了狗屎,不但身负仙宫密藏,更具三十年前,连魔修都势在必得的东西。谁要是逮到他,谁就是这些宝贝的主人。 第98页 而等他成长起来,就没有下手的机会了。若打定主意要下手,必须做得漂亮,不能让人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方轻鸿四下环顾,心已瞭然。 正思索脱身之策,忽听远方传来一声惊疑。 一头白色巨兽凭空而现,歪着脑袋杵到方轻鸿跟前,迷惑地盯着他看。 东海妖族目露惊异,人修这边议论纷纷。 「白泽??」 「假的吧……」 「怎么又来啊。」 更有人指着妖族的鼻子破口大骂:「妖孽,还有完没完!」换来一堆白眼。 和灰头土脸的方轻鸿大眼瞪小眼地互看片刻,白泽嗷呜一口,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叼住人就跑。 「欸欸欸等下,有事好商量,我还有个同伴啊啊啊啊——!」 余音传出老远,直至消失在山间。 剩下一山头的人看着摇摇尾巴,飞进仙山深处的不速之客,面面相觑:这……居然是真的?! 第52章 一语道破 重叠的命轮(重要线索章)…… 「嘭!」 方轻鸿结结实实摔了个平沙落雁式, 破破烂烂的衣服上还沾着白泽的口水。他坐起身,用食指和拇指夹起一块衣角,露出嫌弃的表情:「噫——」 跟座小山似的白色巨兽摇头晃脑走过来, 不高兴地哼唧两声,方口一张,就是清脆的少年音:「这可是神兽的涎水,龙涎听过没龙涎,我们同级的!你们人族求之不得的宝贝。」不是十七八岁的清朗, 而是那种还带着点奶音的,刚刚从孩童转向少年时的声音。 方轻鸿表情怪异:「你是那头和轩辕黄帝有过一面之缘的白泽后代?」 白泽不明所以:「不啊,那就是我。」 方轻鸿忍不住道:「请问您贵庚?」 白泽终于反应过来, 愤怒地沖他打了个响鼻:「居然敢说我装嫩,我长生不老的好不好!当初成仙什么年纪,就永远什么年纪,你个无知小儿懂什么!」 方轻鸿双手一摊, 无辜道:「没办法,谁让人族歷史断代了嘛。」 白泽活灵活现地给他表演了个大翻白眼。 孩子的脸就像秋天的天气,总是变得极快, 转瞬它又兴致勃勃道:「快快, 把你的剑拿出来, 让我瞧瞧。」 「什么?」方轻鸿单手支颐,他身上可有两把呢。 「还能有什么, 太初呀!」 白泽是听到太初剑復甦的动静,才被惊动的。作为天生地养,人类歷史有多长它就活多长年岁的通古神兽,能辨识太初的波动,似乎没什么可意外的。 是以雷劫一过, 它就迫不及待地跑出来了。 然而在见到仙剑的新主人后,白泽发现方轻鸿这个人本身,就很值得探索。 在围着悬浮而立的仙剑转了半晌后,白泽感慨:「还真是它,它居然择主了。」言罢,回过头来上上下下地打量方轻鸿,临末长长的「哦——」了声,道:「难怪,它就喜欢你这种冤大头。」 方轻鸿:??这个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 方轻鸿:「怎么我听到的传闻,是它只能为道胎驱使?」 白泽:「就因为是道胎,它才有好处拿嘛,你当仙器不用养护哦。先天道胎秉承天地气运而生,是天道的福泽,其血、其精气,可遇不可求。留在这样的人身边,常年受其血气浸润,对有了灵识,渴望更上层楼的生灵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方轻鸿:……这么说来,只会简洁粗暴抓他去炼丹的人修还落了下乘,暴殄天物了? 他摸摸鼻子,话锋一转:「灵宝天尊也不是道胎吗,又如何役使得它?」 白泽嫌弃:「你是不是傻,太初剑都是他造的,怎么可能和他没点感情。」 方轻鸿恍然大悟:「所以太初剑愿意为他所用,是出于情感上的依赖,而非自身的需求。」 白泽回答得斩钉截铁:「没错。」 方轻鸿:「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可能啊,找到替代的方法,让太初认别人为主?」 白泽:「有的话,它还能轮到你来继承?」 也是哦。 那他们还抢什么? 想到至今仍潜藏在暗处、操纵局势的人,方轻鸿陷入沉思。 说来通天教主,还跟他手里这柄太初剑的锻造者——灵宝天尊有些渊源。根据人云亦云后的传闻,通天教主和灵宝天尊本为同一人。 这个论点对,也不对。 方轻鸿前世到过一个秘境,恰巧发现了点线索。是关于通天教主身世真相的。 他是灵宝天尊一具身外化身,具体的诞生时间已不可考,只知上仙界都在流传,灵宝天尊似乎在推演什么法。为印证自己的猜想,他特意分化出通天教主,观察对方的命运轨迹、一举一动。而秘境主人虽为真仙,但层级不够,无法通晓上神们的世界。 后来,通天教主又不知经歷了什么,竟然斩断了跟灵宝天尊之间的因果纠缠,成长为完全独立的,一个崭新的生命体。 所以事情发展到最后,通天教主和灵宝天尊,又变得不是一个人了。他们的命运在某个升华的节点,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岔路。 「怪哉怪哉,你的命轮竟然是重叠的。」 耳畔传来白泽奶奶的少年音,方轻鸿回神,「什么意思?」 白泽也是满腹疑惑,眉心那只竖眼睁开了,直勾勾地盯着他,倾吐出口的话却石破天惊:「你是不是死过一次?」 第99页 方轻鸿:?!!! 冰冷无机质的目光激得他一背冷汗,方轻鸿不动声色地平復气息,竭力稳住声线,「何出此言,就因为那个什么命轮吗?」 白泽昂起头颅哼哼:「别装了,我的眼睛都看到了。」它抬起一只爪子,指指自己眉心,「世间万物生而有灵,早在诞生灵识前,天道就安排好了众生的轨迹。因而每个生灵,都拥有独属于自己、且只有一个的命轮,它是天道为你画下的一生轨迹。所以你们人修才常会说,冥冥中自有定理。」 说完又顺势嘲讽一波:「看命轮是洪荒时代各族的通用法门,你去人家地界,人家总要查你底细,不过你们歷史断代了嘛,不知道也正常。」 方轻鸿:……还挺记仇。 「你不用这么警惕,我对你现在这个状态蛮感兴趣的。」白泽围着他打转,边思量边道:「毕竟难得一回见,也不像夺舍,也不是普通的借尸还魂,就跟新芽从腐朽的树干里,又重新长出来一样。」 方轻鸿茫然,没品出味儿来。 白泽见他不达要领,又掰开揉碎地解释:「就是一棵树,它寿数到头了,本该死了,却突然被谁续了命,在已经腐朽的干体里,又长出了新的自己。所以旧的它和新的它,都有自己的年轮,现在两圈年轮重叠了,明白了吗?」 白泽不愧为上古天医一脉的瑞兽,对生死轮迴一道精闢犀利,但听在方轻鸿耳中,无异于惊雷炸响。 什么?? 他原本寿数已尽了?! 可一点点都没有命元衰竭的趋势啊!到底怎么回事!! 将濒死之人救回来,和将命定的死人拉回来,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前者很多人都能办到,后者却需要消耗福缘深厚之人的气运,才能弥平上苍的愤怒。 方轻鸿想到那杯灵酒,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欸欸等等,不对不对。」白泽突然出声叫停,诧异地张大了眼:「我竟看不了你的命数,你这人真有意思。」 方轻鸿一怔:「所以?」先前说的都推翻吗? 白泽摇摇头:「不是,有……」 「轰隆!」 晴天霹雳,惊雷炸响。 白泽神色骤变,闭口不再言语。 方轻鸿亦久久不发一语,天道在警告他们。他的命数到底怎么了,竟关系到不可泄露的天机。 良久,他问:「灵宝天尊昔年推演的,是什么法?」 白泽心不在焉,顺嘴答道:「长生之法。」 方轻鸿「啊」了声,满脸疑惑:「洪荒得道之人,不都与天同寿了吗?」怎么还会需要求?何况身份尊荣如灵宝天尊,三清上祖可都是天生神啊。 白泽陡的反应过来,像被刚刚的雷打怕了,不肯再吐露半句。 方轻鸿收敛心神,话锋一转:「通天教主既把诛仙剑阵设在瀛洲岛上,那看守蓬莱仙岛的又是什么?」 白泽望向他,只觉眼前人眸光深邃,即便面对如此多颠覆观念的信息时,仍形容平静。粗中有细的性格,远不像看上去那么没心没肺。 方轻鸿语气笃定:「让我猜猜,和灵宝天尊有关,对吗?」 电光石火间,白泽突然想通了什么,它看向白衣剑修的目光,变得格外意味深长:「我劝你还是先歇了心思,那里啊,不是给现在的你去的。」 「那要何时能去?」方轻鸿追问。 白泽嘴唇翕张,吐出个意料外的答案:「等你成仙后。」说完,巨兽的身影逐渐模煳。 原来,这也只是一道它的幻影。 「等下!」方轻鸿急了,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我真成仙了如何下界啊,界壁都封锁了!」 白泽不说话,目光温润而睿智,像是笃定他一定能做到。这时的它,不復早前打闹时的平易近人,终于有了可望不可即的距离感。 方轻鸿脑内灵光一现,用轻松的语气试探:「怎么说的好像专门为我而留一样?」 白泽:「届时你自会知晓。」语毕,身影彻底消失。 方轻鸿呆若木鸡,脑内万千讯息涌过,又如潮水般退去了。 第53章 端倪 愿君喜乐,愿君长生(走走心)…… 扶摇到的时候, 就见他一人木楞楞地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厚实的落叶被踩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事情都办完了, 就回罢。」方轻鸿回头时,有种乳燕投林般松快信赖的皈依感。 他仅望了扶摇一眼,便盯着脚下枯黄的碎叶发怔,半晌,有些怅惘地说:「我做人是不是很失败?」 扶摇皱眉:「何出此言?」 方轻鸿没有回答,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深吸口气,白衣剑修的脸上又挂起了惯常的笑:「没什么,我说着玩玩的, 故意吓吓你。我怎么可能失败,对吧。」 扶摇眼波浮动了下,欲言又止。 就在方轻鸿准备说些讨喜的场面话,自然而然地一笔带过时,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温柔地伸入他散乱的发间。 方轻鸿一愣,很快明白了扶摇的意图。后者在帮他梳理散乱的长髮。 男子的手指修长而有力, 一下一下, 穿梭于浓密的秀髮间。他的体温要高出常人些, 连带着指腹也是热热的,刺激着敏嫩的头皮。方轻鸿不适地扭动了下身体, 对方过于亲近的抚摸,让他忍不住战慄。 第100页 「你很好。」扶摇忽然道。 方轻鸿掩饰着脸颊上升的热气:「是是是,我也这么觉得。你突然搞那么认真,怪让人害羞的。」 扶摇似乎对他插科打诨式的回答很不满意,执着地又强调一遍:「旁人的想法不重要, 你很好。」 这下方轻鸿的脸真红了。给臊的。 扶摇心无旁骛,对他的窘境毫不知情,一心一意捯饬头髮。将顺滑微凉的髮丝归拢成束,他右手一翻,变出个青玉制的发冠。发冠看上去像很久以前的产物,外圈雕刻的图纹和扶摇身上的衣物同样,一看就知道十分贵重。 方轻鸿一时脑热,脱口问:「这些花纹是什么意思?」 「吉祥如意。」扶摇顿了顿,娓娓道来:「洪荒时,上天赐予各族不同的图腾文字,是天道对生灵的祝福与厚爱。各族将这种爱的传达,以祭祀的形式流传下来,那一日,各族会怀着敬畏的心,先祭上苍与先祖,再由族中的长辈对晚辈、伴侣对伴侣进行赐福。」 「图腾也是各族的血脉印记,制作祈福用具时,需融入血脉之力一笔笔雕刻,这样制作出来的东西,就会带上主人的愿力,会在未来庇佑他想庇佑的人。是以,洪荒各族不会轻易赐福于人。」 方轻鸿听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扶摇的表情太正经了,实在没法往歪了想,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难道他想做我爸爸? …… …… 方轻鸿机智地选择了沉默是金。无往不利的直觉告诉他,说出口肯定会被打。 扶摇一手托着他的后脑勺,一手固定玉冠。两人四目相接,鼻息交融,足以使人眩晕的秾丽眉眼近在咫尺,方轻鸿不由屏住唿吸,一时间连眼睛都不敢眨。 然后他就看见对方如月下海面般深邃美丽的眼睛,涌动起温和的柔波。 「这次,你做的不错。」男子道。 他的声音也如甘醇的仙酿,缓缓淌过喉间,馥郁醉人。 认识三十年,这是扶摇第一次用这般表情,这般语气夸赞他,方轻鸿大脑思维缓滞,嘴唇张张合合,干巴巴吐出两个字眼:「什么?」 扶摇微微笑了下:「你先前挑衅我,不就是想让我对你如此说吗。」 或许是对方的目光太过专注、或许是托着他脑袋的手仍未撤离,亦或许,是美人倾城一笑的威力,将这种温情的瞬间,拉伸得绵长而惑人。 即便洒脱如方轻鸿,心脏仍脱序地跳动了下。 从始至终,他都不想把柳梦涵往坏了想。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对今生的柳梦寒,始终持保留态度的原因。 他给柳梦涵找过理由,譬如被谁胁迫了,譬如她本身并不知晓杯子里的酒有问题,擒贼擒王,只要他今生变得足够强,提前抓到幕后主使,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但这些虚幻的愿景,都在这一刻破灭了。 如果只是单纯的毒酒,的确可以满足他对人心的一厢情愿。但若要想杀一个福缘深厚,受天道眷顾的气运之子,则需要付出更多难以想像的努力。 他是命不该绝之人,又得了庇佑,杀他之前就必须先消磨他的福缘、气运,想办法让他为天道所恶,被遗弃。 方轻鸿不知道酒里下的具体是什么,但能推测出,是类似于诅咒、巫蛊之流的术法。清正吉祥的反面是污秽邪崇,能污染天生道胎的,必是这世上最骯脏、最负面的万恶之源。这种东西破坏性极强、毒性炽烈,定要由施术人亲自把控,若假他人之手,那杯酒都端不到自己面前。 可柳梦涵救过他的命。 当初对方为救他,险些修为尽废,沦落成一介凡体,这对出生既天之骄子的人来说,又是多大的打击。 柳梦涵若真想置他于死地,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本该为这更理性直观的发现而沮丧,可是现在却完全想不起来了。 他几乎要被溺毙在扶摇难得的温柔里。 方轻鸿不自然地侧过脸,却不知自己舒展的侧脸线条在光影间是如何动人。扶摇一错不错地望着他,缠绕在发间的手指慢慢往外退,指尖流连过青年颊边时,微微一顿,看上去就像捧着他的脸。 这个认知在扶摇脸上掀起了波澜,几乎是瞬间,他收回了手。 一触即离的落空感在方轻鸿心间漾开,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开,先前难以名状的氛围也跟着消散了。 心底那份稍纵即逝的怪异感不等他追思,就已无迹可寻。 方轻鸿匆匆扔下句:「走,等找着不老仙丹,我们就回去。」 就一马当先地跑在了前头。 仙丹没放在通天教主的宫殿内,而是被他供奉到了别处。仙山背面有一处悬崖,壁立千仞深不见底,人往下跳后,就能在失重坠落的过程中,看见卡在石壁里的一座道观。丹药就被供奉在那里。 他也是前世被人推下来时,偶然发现的。 ……听着都是辛酸泪。 道观供奉三清上神,五境谁来了都要尊称一声老祖。昔年洪荒异族奉西王母,神兽们各自为据,诸神国皆有庇佑者,在黄帝公孙氏、神农姜氏封圣前,人族有、且仅有三清上神施以庇护。 为表敬意,山崖被通天教主施了禁法,仙人以降,无论修为几何,都无法在此御器飞行。若想拜访道观,就需报以虔诚之心,凭一己人力上下求索,攀援而得。这也是通天教主留给后来者的试炼。 第101页 成仙哪有那么容易。 但今时不同往日,有扶摇这么个现成的得道者在,至少方轻鸿不用再体验自由落体了。 前者也十分配合,听他解释完,二话不说揽住了他的腰,足尖一点,轻飘飘飞落山崖。方轻鸿感受着对方的手臂是如何有力、肩背是如何宽阔、胸膛是如何结实,尴尬地脚趾抓地。 为缓解只有他在意的窘境,青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殉情。」说完就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扶摇:「不会。」 方轻鸿条件反射:「为什么,你不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吗?如果他也愿意呢?」 啊我为什么不能闭嘴! 清风吹拂着山岚缓缓飘动,在失重的下坠间,男子的手臂渐渐收紧,牢牢将方轻鸿禁锢在怀内。他用无比坚定地口吻说:「我只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对上扶摇的眼神时,方轻鸿才恢復的心又漏跳了一拍。好半晌回过神,捂着胸口暗道吓死人了,不殉情就不殉情,搞那么严肃,好像我就会拉人陪葬似的。 道观是座石质的古老建筑,和现在吊脚飞檐的精緻截然不同,显得十分大气粗犷。内里陈设由一些稜角都没磨平的巨石构成,根据扶摇的说法,这才是上古道教流派的风格。 盛有仙丹的葫芦就摆在供桌上,方轻鸿先是恭恭敬敬朝三尊石像拜了拜,说明来意,才上前拿走葫芦。 不老仙丹的精华药性,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流逝了十之七八,但就这仅存的,也满足他仙方上的需求了! 眼瞅着东西又凑齐一件,方轻鸿高高兴兴回头,和扶摇道:「好了好了,这下真的能回了!」 说完一愣,不知不觉,他竟也用上了「回」这个字眼。 见扶摇眼底又有融化的趋势,方轻鸿咳嗽了声,心虚道:「哎不对,我得先回剑宗一趟,出来这么长时间,师弟该怪我了。还有还有,都答应蛟王要去他的水晶宫做客了,不能食言而肥,就趁回程,顺道一併去了吧。」 啪,男子刚升温的眼睛又冻住了。 「所以啊,」方轻鸿忽而一笑,迎着洞口掠过的风高声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扶摇心潮涌动,藏在广袖内的手松了握,握了松,最终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第54章 围追堵截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风萧萧, 易水寒,壮士江边难復还。 面对前方虎视眈眈的道修,方轻鸿和扶摇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他们刚从下边上来, 就见五域修士们一字排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将他们这片围得严严实实。 后退一步万丈悬崖,前进一寸群狼环伺,方轻鸿仰天感嘆自己的好运气。前世虽然也经歷了什么被无名小卒推下山崖、被其他门派弟子鄙视的事情,但总体而言, 还是因祸得福比较顺利的。 这时节他早浑水摸鱼熘出去了,哪像现在啊,没完没了的。 黑蛟王和他手下呢?怎么没追上来? 那厢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开腔了。 凌霄派长老见到他就气得鬍子上翘, 旧愁新恨涌上心头,现在既没了天劫,又没紫云竹结阵,区区一个元婴还不任由他们捏圆搓扁? 因此态度十分豪横:「小贼, 将你窃取的宝贝都交出来!」 呦呵,好个熟练的颠倒黑白。 方轻鸿当即回击:「不问自取为窃,强取豪夺为盗, 你以大欺小、以多欺少, 就光彩了?」 凌霄派长老快速扫了眼他身旁的扶摇, 他对这位来歷神秘,到现在都没人能猜出其身份的人有些忌惮。见对方无动于衷, 多少安下些心来,只道他们是为利益短暂结盟的「露水姻缘」。他自忖己方人多势众,而留下方轻鸿身上的东西,是众人达成的共识,是以, 态度仍十分强硬。 说起来,把人带到这荒郊野岭的地方来,白泽也算帮了他们一把。 「小儿好利的牙口。」 「哪里哪里,不及您舌灿莲花,指鹿为马。」 「休要花言巧语,今日你若留下宝贝,老夫便大发慈悲,留你一具全尸,否则……哼!」 方轻鸿不怒反笑:「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既能活到现在——」 右手一翻,流风剑自掌心缓缓升起。 「就必然有我自己的办法!」 话音未落,剑风裹挟着风的唿号,沖老者直射而去。 「不自量力。」 凌霄长老冷哼一声,抬手就要镇压他。哪料流风剑随风而化,变作七七四十九把小剑,结成七个剑阵,兜头盖脸罩下。 剑阵如浪潮,一波波袭来,颇有江河千里绵延不绝之势。老者勃然变色,想不到此子悟性竟如此之强,仅在岛外观摩了片刻,就能摸出些门道——他的剑招分明是在模仿诛仙剑阵的运行轨迹! 一时间,饶他是分神强者,都感到压力陡增。上古诛仙剑阵威名在外,下位者持之,可逆伐真仙,哪怕方轻鸿只学了点皮毛,大道轨迹的碾压仍不是分神期的他能消受的。 然而最教人恼恨的,还在后头。 方轻鸿的真正目标根本不是他。 眼花缭乱的剑招只是虚晃一枪,在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凌霄派的这位长老身上后,他突兀的消失了。 再出现时,通身如墨的太初剑对准容少微颅顶百会穴,悄无声息地刺下! 第102页 方轻鸿来得突然,谁都料不到他竟如此胆大包天,在与一名分神真君争斗时,还敢奇袭另一位远高于自己的存在。 容少微目光一凝,侧头抬手,用五禽扇格挡。距离太近,想要发挥扇子的威力已是不及。 仙剑大巧不工,竟硬生生将一脚踏入仙门,大乘老祖炼制的五禽扇当中噼开! 「咔擦。」 正中间一根红色真羽应声碎裂。 一人操纵两柄品阶不低的法器,换做别人光一把都能被掏干,但方轻鸿是个例外。 他体内真元如波涛汹涌的大海般源源不绝,灵流在体内快速流动,元婴默诵经法,丹田内都是宏大的道音。在道音的影响下,周身毛孔翕张,鲸吞牛饮地吸纳着天地间的灵气。不消片刻,刚刚消耗的真元就被补齐了。 方轻鸿挑容少微下手,自有他的道理。专擅玄术的容天师在,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波折来,就算杀不死他,也要让他暂时失去把控局面的能力。 而元弘虽在阵法一途上,和容少微同居宗师级,心性方面,却远要比深不可测的后者好对付得多。只要他足够细心,总能找到对方的破绽。 方轻鸿有个优点,不做的事,不会多想,决定要做,就做得心无旁骛。 因而一击不成后,他立即发动新的攻势,仗仙兵之威,势要将容少微在这场博弈里提前赶出局。 后者瞳孔一缩,转瞬恢復如常,对上方轻鸿严阵以待的脸,微微笑道:「好剑。」言罢,大司命术的星辰链化线为锁,就要缠上方轻鸿的身体。 侧后方反应过来的燕长风也动了,边掏法器,边道:「方师弟,昔日你失踪,秘境的师兄弟们赶回来救你,却没能找着你,事后我和柳师兄一同去浣花剑宗赔罪,心头悔恨不足为外人道。今日一见,本该是件喜事,又何必闹成这样?」 「那太微垣又何必对我苦苦相逼?」 方轻鸿伸手召回流风剑,不顾脸色铁青的凌霄长老,直接用剑阵将燕长风和容少微隔开:「燕师兄,我杀你易如反掌,还请让开些。」 趁他分神的功夫,容少微扬声道:「诸位还等什么!」 话音刚落,各类法宝兜头罩下。方轻鸿本就在星锁内辗转腾挪,躲避攻击,不由愈发捉襟见肘。 他抬剑,以蛮力击碎两件法器,剑锋一转,割断右侧星锁。正当他想乘胜追击,把容少微的武器敲到报废时,一股恐怖的威压铺天盖地瀰漫开来,竟是有人耐不住,动用了仙兵。 攻势硬生生被阻得停顿了下,而容少微也趁这空隙,闪身躲开了。 方轻鸿功败垂成,气得直咬牙:「顾裴渊!」 顾裴渊无辜摊手:「不是我。」 风如晦配合道:「是老朽。」 方轻鸿:「有区别吗?!」 隔壁被人当猴耍了一场的凌霄派长老抚掌大笑,正待痛击落水狗,只闻天地间忽然响起一声轻哼。 老者的攻击刚到一半,人还飞在半空,就被锁定气机,而后在上位者的威势下,跟被拍下来的大雁般,压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燕长风立即转头,对容少微道:「师尊,他就是紫霞秘境里那个神秘人。」 容少微眼波微动,趁势收手,静观其变。 那厢扶摇曲起中指,微微一弹,无形的劲气便直朝伏羲琴而去,强横霸道地打断了仙兵器灵的復甦。 只听琴音愤怒地响了声,便归于沉寂。 紧接着,他翻过手掌轻轻一招,就把方轻鸿从绵密如渔网的星锁阵内提了出来,拎着人后衣领准备直接走。 在场所有人都被他露出的这一手给震慑住了,纷纷猜测他的跟脚。 还有些人,则是看煮熟的鸭子要飞走了,心下不甘,忍不住追问道:「前辈且慢!您……您和这小子是什么关系?」 扶摇凌空横渡,衣袂飘飘出尘脱俗。他迎着风回首,如画容颜教人屏息。 「我允许他出世歷劫,但,试炼只是试炼。」 凌霄派长老气得一个倒仰,合着他们都是陪练?! 「同辈竞争,输赢自负,我绝不阻拦。若有人不守规矩,」扶摇一指点出,风如晦胸口顿时开了一个血洞,后者呆愣片刻,才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 「便是这个下场。」 其他人听得不是滋味,啥意思,分神期都不配你出手怼一下?都成一个元婴的同辈了? 不过真按照境界划分,那天生道胎同阶无敌,看着架势,和出窍未免不可一战,还真没什么意思…… 方轻鸿:「你们还有时间在我这耗,真的诛仙剑阵要出世了知不知道!」然后趁大家面面相觑时,悄悄对扶摇说:「快快快,我们走。」 扶摇没动,歪头问:「你不想要?」 方轻鸿:「要什么呀,仙剑哪有那么好收,最起码得四把仙兵掠阵,再有两把去逐个击破,你看他们带齐了没。放心,我保他们这次颗粒无收。不过我们要再不走,就真得留这儿了,真仙来了都没用。」 扶摇点点头,带着人横渡虚空:「你倒有自知之明。」 方轻鸿凑过来:「听你那意思,我若真想要,你也会帮我取来?」 扶摇乜斜他一眼:「我会打你一顿,帮你认清现实。」 仙山之巅。 元弘看着遥遥望向远方的柳梦寒欲言又止:「少主。」 第103页 柳梦寒:「嗯。」 元弘无声嘆息:「走罢,从始至终,他未曾看少主一眼。」 柳梦寒收回视线,垂落眼帘。 元弘:「此行结束,宫主吩咐您和他一道去拜访老祖。」 柳梦寒默然不语。 须臾,整座瀛洲岛忽然地动山摇,万道剑气自地底窜出,不少人被穿了个对穿,一时间哀鸿遍野,血流漂杵。 元弘:「不好,真是诛仙剑气!」 话音甫落,就见活着的人脸上又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元弘气极,大吼:「都想什么呢,还不快逃,再不团结起来,一个人都走不了!」 而在瀛洲岛外,兵分两路,在此埋伏多时的妖族大军,已经将候在外边的人修杀差不多了。 不同于精英齐聚的岛内,这里的战场则要显得杂乱和触目惊心许多,完美体现了洪荒时期各族为生存厮杀时,野蛮而又原始的兇悍。 看着一具具漂浮于海面的尸体,有人族的,也有妖族的,方轻鸿心绪万千。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有几人能说清楚? 「去哪?」扶摇打断他的杂念,问。 方轻鸿想了想,道:「照原计划,先去水晶宫。」 顺便看看黑蛟王临阵跑什么。 第55章 双更二合一 千年前的真相 方轻鸿前世没来过水晶宫, 是以并不知晓通往蛟王居所的正确途径,但他有个笨办法。 两人一头扎进东海,游到有虾兵蟹将巡逻的地方, 方轻鸿拉住人家,彬彬有礼问:「打扰一下,请问蛟王寝宫怎么走?」 扶摇:…… 虾兵蟹将:…… 笨,却有效,至少他们差点给惊慌失措的小鱼小虾套根绳索, 当犯人收押了。 这时,一支刚打扫战场回来的蛟族队伍路过。领头的赫然是先前被东境三门捕猎,在方轻鸿施以援手放归大海后, 深深回望他一眼的那名鲛人。 方轻鸿眼前一亮,这下好了,不用被捆着去见黑蛟王了!他用假扮高人时的声线急忙唿唤:「小兄弟,小兄弟, 是我。」 年轻鲛人停下脚步,左右看看,将目光锁定在看上去比他还小些的方轻鸿身上, 露出疑惑:「恩人?」 方轻鸿脸不红心不跳:「正是在下。」 鲛人看看他被捆得五花大绑的样子, 再看看他身边面无表情, 当不认识这个人的扶摇,很贴心的没露出任何不妥的表情:「恩人怎会在此?」 方轻鸿:「你家大王邀请我来的, 说了它们还不信,快让它们给我松绑——对了,殿下现在回了吧?」 鲛人迟疑地点点头,挥手让虾兵蟹将们退下。「不久前刚回宫。」 「我叫方轻鸿,师承浣花剑宗青莲峰座下, 你叫什么名字?」 「敖坤。」 名叫敖坤的年轻鲛大概从没遇见过这么热情似火,还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人修,毫无应对的经验,傻愣愣地问什么答什么,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方轻鸿将脱下的绳索随手扔给敖坤,一昂头神清气爽地说:「刚好顺路,咱一道走。」 敖坤:……?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海域共分东、西、南、北四块辖区,四海资源丰富,灵气充沛,海底更孕育无数珍宝仙草,为生存在海底的异族提供修行所需。其中尤以拥有数座仙岛的东海为最,是四海内地缘最好的宝地。 由于大海天生是水系妖族的修炼所,富足的环境让它们对外界没什么企图心,缺乏扩张的欲望——坐拥金山银山,何必再捨近求远地去陆上。 洪荒异族昔年为在万族林立的大世生存,普遍学会了抱团取暖。家族式的治理方法,让内部同族间的相处趋于和谐,只在面对天敌时,展现出同仇敌忾的战斗意志。 是以一开始面对人修时,无论城府心计,还是伐鞑争斗的经验意志,都不如人修。初遇时对外界的短暂好奇很快消弭,剩下的,只有无穷尽的烦恼。 敖坤路上十分郑重地感谢了方轻鸿,在他看来,方轻鸿愿意为他的同伴恢復身体,拥有重新寻找灵魂归宿的机会,远要比治好自己来得重要许多。 方轻鸿这回没再好意思把功劳都据为己有,解释说他当时只是在演戏假扮高人,真正出力的是扶摇。 敖坤表情空白了瞬,像是在消化他们人族间勾心斗角的伎俩,半晌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说:「做人真辛苦啊。」 方轻鸿抽了抽嘴角,哭笑不得:「还行,活着都辛苦。」 这话又引得敖坤一阵长吁短嘆,临末学着人族的礼节,朝扶摇鞠躬作揖。后者犹豫了下,最后微微颔首,算作回应。 方轻鸿在旁边圆场:「他就是这个性格,比较冷淡,没别的意思。」 敖坤:「我知道。」 方轻鸿:「嗯?」 敖坤:「我们族内对自家人都这样,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方轻鸿:…… 水晶宫真没辍了它的名头,偌大一片宫殿群,通体以琉璃石打造,在一片七彩光霞间,倒映出海底深邃的蓝。 大颗珍珠和夜明珠的光晕,映照着波光淋漓的海水,将那些暗流和曲线的变幻,留在了晶莹的宫墙上。氤氲的灵气合着少女们吹奏的丝竹仙乐,把水晶宫烘托得如幻境般美丽。 方轻鸿、扶摇二人被敖坤领着穿过长长的门廊,走过一座座画桥,进到金碧辉煌的大殿时,黑蛟王正单手支着脑袋,斜靠在一只巨型珠蚌造的王座上。他挥手让敖坤退下,撩起眼皮懒洋洋道:「来了。」 第104页 似乎对方轻鸿的造访早有所知。 后者见过礼,旁敲侧击:「殿下提前回宫,可是族内有要事?」 黑蛟王一挑眉毛:「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方轻鸿立即改口:「您族内私事,晚辈不便多问。」 黑蛟王抬手一招,细细的水流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奢华的大殿内变成一面人高的水镜。 黑蛟王:「来,看戏。」 方轻鸿:…… 扶摇:…… 方轻鸿:合着你回来,就是为看热闹啊?! 但很快,他也被水镜显现的内容引去了注意。 此时的瀛洲岛外,是一副四散溃退的惨景。能活着逃出来的人修很是有限,几乎十不存二,诛仙剑阵却没有因为他们的离开而就此善罢甘休,无匹剑芒强势透出,直追活物而去。前世独抗黑蛟王的大乘老祖这时也赶到了,是天麓寺的前任佛陀——智善大尊者。 他的对手从黑蛟换成了剑阵,难度只升不降,但作为以普渡慈航为己任的宗门,自然不可能退,顶着压力为人修争取撤退时间。 黑蛟王光隔岸观火还不满足,不时要点评上几句:「还是秃子有点良心啊。」 方轻鸿作高山仰止状:「想不到今日,还能再见一位大乘老祖。听闻智善大尊者功参造化,一只脚已经跨进了仙域,如此说来,岂不和殿下不相伯仲。」 「不相伯仲?」 黑蛟王自鼻间溢出一声轻哼,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不屑:「就他,本座还不放在眼内。诛仙剑阵是瀛洲岛最后的屏障,你们一群人上了岛就打打杀杀,还把能拔的灵植都拔了,不懂过犹不及的道理,给人岛上破坏成这样,它岂能不復甦?本座若不带族人走,等着他们被剑阵收割吗?」 方轻鸿:?好像这里也有您一份功劳吧? 但诛仙剑阵的威力不容置疑。 它是真的在上古诛杀过不少仙人,若非如此,也不会拥有如今的赫赫威名。 「不过——」黑蛟王话音一顿,皱起眉头。 不消片刻,连方轻鸿都发现了问题。 诛仙剑阵似乎出了点问题,或者说,是威力不足。哪怕有手持仙器的大乘老祖压阵,也不该磨这么久。 真正的剑阵早在出世时,就已经把范围内的活物推得寸草不生了。 扶摇一语道破:「少了一柄剑。」 殿内其余两人齐齐看向他。 扶摇目不斜视,盯着水镜内大发神威的剑阵:「诛仙剑不见了。」 竟是少了剑阵最至关重要的一柄。 诛仙剑落到了谁手里? 方轻鸿首先排除了剑在蓬莱仙岛的假设。因为根本没必要,要放就放到一起,三柄和四柄有天壤之别,不完全的阵法根本发挥不出应有的效用。 他转头去看黑蛟王,想着仙剑失踪的事,常年盘踞此地的地头蛇应能知晓一二。结果看黑蛟王一脸阴沉、若有所思的表情,知道是没戏了。 而就在这时,仙岛外的天空突然豁开道口子。 魔修异军突起,趁道修这边的三把仙器都在对抗仙剑时,召动两件魔兵,硬生生把戮仙剑扣住了。然后拘着剑就跑。 所有人都惊呆了。 方轻鸿:…… 扶摇:…… 黑蛟王抚掌大笑:「有意思,有意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说完随手一挥,水镜应声而散。「不看了,接下去没意思了。」 的确,剑阵没了两柄剑,在仙器的护送下,人修逃出生天已成定局。 方轻鸿回神,开始提此行目的:「殿下,其实晚辈此次前来,还有一事相询。」 黑蛟王瞭然,视线移向扶摇,突然道:「这位道友,还请先移驾半步,我和这位故人的后代有话要讲。」 他说得彬彬有礼,语气却傲慢至极。扶摇脸色一沉,冷冷地凝视他,气氛骤然变得剑拔弩张。 方轻鸿下意识斜跨一步,挡在扶摇身前,道:「殿下请放心,这位是晚辈的朋友,一起出生入死过,信得过,您但讲无妨。」 「那没得谈。」黑蛟王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两颗夜明珠:「本座看在道衍的面子上,姑且容你在此放肆,可你的面子,还远没有大到让本座再买你一个人情的地步。」 「听与不听,你自己选。」黑蛟王说完,便不再搭理两人。 方轻鸿暗暗咬牙,离秘密只有一步之遥的感觉十分糟糕。他不由抬头回望扶摇,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目光沉静、波澜不惊,似乎他做什么决定,都会默默接受。 方轻鸿突然下定决心,对黑蛟王道:「我选择……」 低沉的男音突然插进来,扶摇淡淡道:「我在外面等你。」语毕转身就走。 方轻鸿勐地拉住他衣袖,挤出个笑:「不急于一时的,我也没那么想……」 「等你办完。」扶摇握住他的手背,将他的手轻轻摘开。 他望向方轻鸿的目光,像一滴水落入湖面,漾开层层涟漪。 方轻鸿呆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王座上的黑蛟看完全程,嗤了声:「噁心。」 方轻鸿心里有气,差点翻出一个白眼。他想到就说:「殿下为何要针对他?」 黑蛟王不答反问:「你还想不想问道衍的行踪了。」 第105页 方轻鸿随便找了根柱子,双手抱胸往后一靠:「说吧,总不能让扶摇的忍让白费。」 「你小子,没完没了了还。」黑蛟王直起身,哼道:「待会儿就知道本座的苦心了。」 方轻鸿朝他那张望一眼,心不甘情不愿。 「你师祖雄才伟略,传人却如此小肚鸡肠,斤斤计较。」黑蛟王夸完道衍仙君,顺便还要把其余人修再鄙薄一回:「不过歹竹也出不了几回好笋,那班鼠目寸光的蠢货,哪能和道衍相提并论。」 哇,不知道的人听了,还要以为你是他的忠实追随者。以及你对「歹竹」的俚语不是用得挺熟练么! 方轻鸿心里嘀咕完,面上明知故问:「殿下可知道衍师祖去了哪里?」 黑蛟王:「他去了魔域。」 方轻鸿做惊讶状:「这……为何?!」 黑蛟王:「本座只知他在找一样东西,那样东西至关重要,听他的说法,关乎到各族未来的生死存亡。」 方轻鸿心神一震,急忙问:「什么东西能有这样大的威力?」 「不知。」对他打断自己的行为感到不满,黑蛟王斜睨他一眼,继道:「道衍原话,此物若有失,在不远的将来,天地将有一场大浩劫。届时山河倾覆、万物灭绝,比洪荒末年的灾劫更甚。」 方轻鸿半晌说不出话。 这是他前世从未听闻过的内容。他不禁感到一阵后怕,因为根据后来魔尊赫连无赦的说法,道衍仙君死在了魔域。这也就意味着,曾经试图力挽狂澜的人,没有了。 灾劫怎么办? 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赫连无赦呢,他说的话是真是假,道衍仙君真的死了吗?可知其中一星半点的要理? 「浩劫,」方轻鸿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是像上古时期的天人五衰一样吗?」 「错。」 黑蛟王脸上已不復慵懒,他坐直身体,眉宇间尽是王者的威严:「降临在洪荒末年的,是天灾;而诞生在未来的——」 「是人祸。」 良久,方轻鸿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殿下跟我讲这些,总不是想追忆往昔,找个人叙旧吧。」 黑蛟王:「还算机灵,倒不枉道衍寄予厚望一场。」 方轻鸿一愣:「仙君选的我?」 「他去魔域前,曾来和本座喝过一回酒。」黑蛟王神情恢復如初,又懒懒地躺下了:「不然今日与你说的这些,本座从何得知。」 方轻鸿一时竟分不清,道衍仙君居然会喝酒,跟他居然是道衍仙君选定的传人,哪个更让人有倾诉欲。 黑蛟王这时又抛来个话头:「魔域兇险、处处杀机,他竟只身独闯,不带自己的本命双剑前往,你可知是为何?」 方轻鸿呆呆摇头。 黑蛟王:「那日酒过三巡,他对本座说,如果后世有人拿着他的剑出现,要本座多担待些,提携一把。本座问他这是何意,他说,且当做关照老友的传人。」 方轻鸿张口结舌,内心的震撼无以言表。难道道衍也通玄术问卜,为何能算到一千多年后的事?! 「今次本座醒来,没有探知到他的气机,便知他仍陷在魔域,你若有心,就去寻他。」 「他既能时隔千年,布下你这个后手,想必也在魔域留下了线索。未来真有万族浩劫,你既是他传人,就要继承衣钵,完成他的志愿。」 临末黑蛟王低笑一声,半是感慨半带恼意:「特地将本座从沉眠中唤醒,就为临行託付,也就他敢做这捋龙鬚的事情。」 道衍的志愿是什么?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要救众生于火海。 黑蛟王:「你剑宗门人,即便过了千载万世,也需敬他。」 方轻鸿心驰神往:「仙君……是个怎样的人?」 黑蛟王回得斩钉截铁:「当今剑修第一人。」 看着英俊男蛟坚定的表情,方轻鸿勐的回神,悟了。黑蛟王一定暗恋道衍。 浣花剑宗既是修真界的尼姑庵、峨眉派,那开派祖师,自然也是女的。而且蛟类和蛇一样是冷血动物,睡个觉不容易,起床气都特别大,自然醒尚能闹个天翻地覆——譬如不久前发生的东海围猎。更遑论硬生生被吵醒的。 道衍说喝酒,他们就喝酒;说让他帮自己照拂后辈,就真兢兢业业地送机缘送情报…… 一时间,方轻鸿看黑蛟王的眼神都诡异了起来。他没记错的话,这头老蛟的后宫都有十八房嫔妃了吧。 黑蛟王危险的眯了眯眼:「你什么意思?」 方轻鸿:「没、没有!就是想问问目前除了蛟族,还有多少继承洪荒血统的妖族在。」 黑蛟王哼了声,道:「妖,是人族后来给我们定的名号。在上古时,你们可不敢这么称唿。」 上古时期,万族林立,呈鼎盛之势,各族间为资源争夺也好、恩怨情仇也罢,兵戈之争一直有之。而人族当时只能算其中一支,远没有今日雄踞五域,俨然独冠天下的辉煌。 对拥有骄人过往的洪荒强族来说,人族擅自界定所谓的准则,给诸部以定义的形式,取的一些「名字」,都让它们十分反感。 截教由于地理因素,和东海各部有些渊源,因而黑蛟王这一脉得了些许通天教主的传承。否则瀛洲仙卷,也不会落到蛟族手里。 通天教主于异族有人情在,是以,异族们也不会在他的府邸过于兴风作浪,这也是黑蛟王「见好就收」的原因。 第106页 天地劫难后,歷史出现断层,异族也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现在的确有很多,都不是洪荒前的物种了。而异族的凋敝,也让后来诞生的精怪在繁衍能力极强的人族面前,逐渐势弱。 但黑蛟一脉不一样,它们的祖上,曾追随应龙神参与过逐鹿之战。当年凡顺应天命,为黄帝公孙轩辕出战而建立功勋者,皆获得了鸿蒙天机的加持,即便自己身死道消,也为子孙后代挣到了福缘。 福泽绵延之下,蛟族逃过一劫。可即便如此,到黑蛟王这一代,血脉也已经很稀薄了。 越高阶的生命体越难繁衍后代,再加上侥倖得存的族人本就不多,它们只能不断与外族联姻通婚,来保证血脉的延续。不止黑蛟王,他爹他爷爷他太爷爷都是后宫三千。 「没几个了,神兽里也就白泽能好好活着,它命长。麒麟族有西王母的祝福,可能剩两条漏网之鱼,上古真龙只有应龙神一脉,早都战死了。凤族不知道,它们体内有涅槃血,天赋神通又是重生,被当时走投无路的仙人捕杀得最狠,早绝种了吧。」 黑蛟王说到这里,不由发出声冷笑:「一班蠢货,当凤血是长生药呢,大劫之下,该死的都逃不过。」 临末,又补充道:「你那个应龙后裔的朋友,继承的血脉之力也不行了,要想返祖,难于登天。」 应龙是龙族之祖,也是百鳞族群实现生命阶层跨越的终极目标。 方轻鸿心下好奇,忍不住问:「为什么?继承了它的血也不行吗?」 黑蛟王:「不是血不行,是人的体质不行。就凭人族脆弱的身体,哪受得了真龙之血的霸道,想要孕育龙胎,怀胎者必早殁。」 「我等异族靠血脉继承祖先的经验、天赋神通,概因血脉里,蕴藏着有法则之力、秘术符文,这些东西本来就有很强的破坏性,人体如何承受?传承的过程中,必然有大量的信息遗漏,代代这么下来,还剩多少东西?」 方轻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那有没有可能,修为上去后自己推演出来完整的传承符文呢?」他问。 「看悟性,本座活这么长时间是没见过。」黑蛟王再补一刀:「即便他能聚齐符文,没见过真龙也化不了龙。」 方轻鸿抓住重点:「没见过就不行?」 黑蛟王反问:「不识真龙之威,你如何化龙?」 ……也是哦。 「你那个同伴,」黑蛟王话锋一转,突然提及扶摇:「他身上有脏东西,你当心点。」 与此同时,西境崑崙山。 云顶金宫后方广场的传输阵法突然亮起,紧接着,柳梦寒扶着满身是血,已经不省人事的元弘走出。他身后仅余一名长老踉跄着忠诚跟随,另外一名已经在守护他们开启通道时,被仙剑的余锋扫了个对穿。 柳凤声负手而立,面对崑崙宫接连的惨状,仍不动如山:「回来就好。」 柳梦寒擦净嘴角血迹,垂首行礼:「让父亲担心了。」 柳凤声扭头吩咐身边的人,将两位重伤的长老带下去养伤,而后对柳梦寒说:「先随我来。老祖难得醒来,早已候你多时。」 「是。」 二人御器,直飞入方轻鸿不及踏足的崑崙山中部。天高云淡,朔风凛冽,连绵的高山积着终年不化的雪。 「噗。」 「噗。」 来到一处山巅,他们先后跳下法器,踩在厚实的积雪上。 又步行数百米,来到黑黢黢的洞口前。柳凤声停住脚,抬臂一拦,眼神示意柳梦寒做好准备。 一道苍老的声音自洞内幽幽传出,「凤声来了。」 「参见老祖。」柳凤声一改人前八风不动的沉稳,以恭敬到谦卑的姿态,朝洞口弯腰俯首,深施一礼,「您要见的人,晚辈已经给您带来了。」 「梦寒,来。」 柳凤声拍了拍青年的手肘,低声催促:「快去。」 柳梦寒敛眸应是,朝老祖的洞府走近几步,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他越靠近洞口,那股犹如被毒蛇盯上的附骨凉意,便越明显。 他忍不住停下,回首去看立在原地的父亲。对方此时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第56章 异变 为你,什么都值得 一剎花火, 转瞬即逝,那点犹如幻觉般停留在柳梦寒虹膜上的异样消失了。当他再定睛看去,柳凤声的脸孔早已恢復如初, 正带着慈父的表情目送自己。 柳梦寒收回视线,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压在心底怎么都挥散不去。 跨入洞府时,柳梦寒稍稍停顿了下,才落脚。崑崙山中部共沉睡着三位大乘期老祖, 而在此闭关的这位,是崑崙宫上上上任宫主。 和另外两位专心沖关飞升的大能不同,这位当年是笑傲同辈的天之骄子, 样样争先夺第一,连飞升渡劫也是。结果却在最关键的心魔关时遭人暗算,留下了严重的暗伤,不得不黯然退出舞台。 这么多年来, 一直在闭关化解心魔留下的影响,也因此,他没能兵解成散仙。修士扛过天雷后, 身体被淬鍊成半仙之躯, 只差临门一脚就能完成蜕变, 而这位崑崙老祖就没那么幸运了,功亏一篑, 愣是被心魔倒逼回大乘圆满。 可谓命途多舛。 柳梦寒甫一进入,就感觉自己踏入的不是山洞,而是哪个冰窟窿。修士寒暑不侵,他竟由内而外地,从骨头缝里渗出一股彻骨的冷。 第107页 越往深处走, 柳梦寒越觉自己像踏进了一个完全独立的小世界。这种感觉在他进入石室后应验了。 脚下踩着的,视野所及的,赫然是一片纯然漆黑的无垠星空。在这里,距离和方向感都失去了作用,无人能真正感知其它有多辽阔。 柳梦寒低头眼观鼻鼻观心,作揖道:「晚辈柳梦寒,参见老祖。」 无边恐怖的气机让他如芒在背,不可知的危险也许蕴藏在每颗星辰背后,也许为黑暗所遮掩,柳梦寒注意到这些星星都已经死了,或者说,整片宇宙都断绝了生机。 到处瀰漫着「死」的气息,难怪要独立闭关。 「抬起头来,让老朽好好看看你。」 干哑的嗓音透着股即将到达生命尽头的暮气。 柳梦寒依言抬头,在看清面前人的形貌时,陡然一窒。 老者盘膝悬浮于半空,宽大的衣袍更衬出他佝偻的身形,已经瘦得皮包骨。兜帽下露出的一张脸颧骨耸立,眼窝深陷,两颗滚圆的眼珠却往外凸出,原本瞳孔的位置,闪着两簇绿荧荧的瞳火。 仿佛修炼了什么邪功。 柳梦寒记得他父亲曾经提过,说这位老祖为恢復昔日荣光,做过许多努力。再看人如今的模样,不知中间遭过多少磨难。 老者漂浮过来,干枯的手伸到青年颊边,留恋地划过他细腻紧緻的皮囊,「我年轻时,也曾像你这样,拥有迷惑人心的资本。」 曾经引动上修界的好样貌,已经在他那张垂垂老矣的脸上,寻不出半丝痕迹。 柳梦寒再次出声:「不知老祖唤晚辈前来,有何要事吩咐?」 老者顾自喃喃痴语:「这样的好皮囊,这样的好皮囊……」说着指尖内扣,在对方白皙光洁的脸上,划下几道血痕。 柳梦寒蹙眉:「老祖……」 老者突然加快语调,「去找那个道胎,让他爱上你,然后——」 「杀了他。」 柳梦寒万万没料到是这样的要求,失态之下,不禁脱口而出:「这是为何?」 老者从某种亢奋的情境中冷静下来,看到他内心的动摇,也不生气,而是循循善诱:「杀了他,我等方有一线生机,世间万千生灵才能得救。」 「他是万恶之首,如若不除,将引发无边浩劫。」 见青年仍有些抗拒,他话锋一转,和声道:「梦寒,我的乖孙,老祖召你来,还有样好东西要赐予你。来,伸手。」 不等柳梦寒反应,老者停在他脸侧的右手退开些许,手腕一翻,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便出现在他掌心。 柳梦寒浑身一震,惊愕道:「这……这不是?!」 话未说完,那团东西就朝他迎面扑来!紧接着,柳梦寒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重归寂静的神秘空间里,老者「赫赫」的喘着气。 他脸上僵硬的肌肉因为笑容,而被扭曲的挤到一起,眼眶有黑气溢出,眼白的位置瞬间被浓墨重彩的黑吞噬。 一股无论对方轻鸿,还是扶摇来说都无比熟悉的『恶力』,瞬间在洞府内瀰漫开来。 「找……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整个洞府内,迴荡着他疯癫渗人的笑声。 东海水晶宫。 就在柳梦寒遇袭的同时,扶摇捂住嘴,黑血止不住地从指缝间溢出,很快流满了整只手。他瞬息间遁出万余里——万幸他们作为黑蛟王的座上宾,无妖来盯他的梢。 而凭他的修为,在不想让谁跟着的时候,也没人监控他的行踪。 扶摇一松手,顿时一口血就吐在了袍袖上,将经过赐福的大氅烧出个窟窿。额头青筋暴起,视野逐渐模煳,他强忍着身体被撕裂的疼痛,双手快速结印。 ——不能不告而别。 伴随结印的变幻,扶摇体内原本被骤起的黑浪逼得丢盔弃甲,连失城池的力量演化为熊熊火海,奋起直追,和黑浪在身体各处关节经脉绞杀,誓要收復失地。 皲裂的痕迹已经浮现到了体表,他体内的战争也到了最激烈、最关键的时刻。扶摇咬破舌尖,强提一口气,保持灵台的清明。 ——他会担心。 至少,至少要告诉他一声。 凭着这股信念,扶摇硬是把汹涌的黑浪都压了回去,然后撑住摇摇晃晃的身体,一点点地,事无巨细地将可能暴露的痕迹销毁。 而在稍早前的大殿内。 听了黑蛟王的提醒,方轻鸿当即严肃起来:「有东西附他身上了?还是沾了邪崇?殿下有办法处理吗?」 黑蛟王:…… 他要笑不笑地看着方轻鸿:「你就不怀疑下他本身的问题?」 方轻鸿想也不想:「他能有什么问题,要真想对我不利,先前有的是机会下手。」 黑蛟王的表情开始变得耐人寻味:「你还年轻,这世上的诸多手段、诸多心窍,你岂能一一看尽。」 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他瞄向方轻鸿右手尚未及摘下的扳指,道:「你小子运气是真好,能得到它,真是便宜你了。」 方轻鸿低头一看,是通天教主的扳指。 「殿下识得它?」 「它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像干坤袋一样收纳着通天教主的宝贝,还是什么攻击防御的法器?」 在方轻鸿锲而不捨的追问下,黑蛟王不耐烦地回:「去把它復甦了,日后你若想登蓬莱仙岛,此物必不可缺。截教的总山门,可没瀛洲岛那么好让你浑水摸鱼。」 第108页 什么!又要復甦! 方轻鸿突然觉得前路漫漫,任重而道远。怎么人家的仙器拿过来就能用,到他这儿就把把要他先开光,把人伺候高兴了。 涅槃池已经被用完了,我上哪儿去找同品阶的东西啊! 他心底的哀嚎没人能听到,只有自己能独享。 「嗯?」黑蛟王突然抬头,皱眉道:「去看看你那同伴,他的气息突然消失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到了大殿门口。等他把水晶宫翻个底朝天,扶摇在一堆虾兵蟹将的簇拥下,施施然飘了过来。 方轻鸿立即上前:「你去哪儿了?」 扶摇:「散步。」 方轻鸿:…… 方轻鸿:「哥,摇哥,我喊你哥行不行,下次闲逛能提前说声吗,害我白担心一场。」 生气抱怨时的眉眼是如此生动,带着不自知的亲昵,扶摇微微一怔,而后说:「好。」 方轻鸿转怒为笑,「你看看你,我为了你差点得罪蛟王,把他水晶宫掀了,你是不是该表示表示啊?」 扶摇:「谢谢。」 嗯? 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方轻鸿歪歪脑袋,眯着眼睛打量他。 扶摇停顿了下,道:「我有事需处理,剑宗之行,不能与你同往了。」 「啊?你不跟我去啦。」青年的失望溢于言表。 「嗯。」扶摇手在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空停顿片刻,还是落下了。他轻柔地抚过青年顺滑的发,说:「想和你一起去。」 方轻鸿愣住,一时间甚至忘了向人表达自己对摸头的不满。 这是扶摇第一次如此明确的,表达出自己的想法,自己的遗憾。 男人对上他的眼睛,承诺道:「过几天,我来剑宗找你。」 方轻鸿回神,重重点头:「好,一言为定。」 「等下!」 眼见人要走,方轻鸿掏出葫芦,将四粒仙丹一股脑儿地倒出。除却完全变得乌漆嘛黑,药性挥发完了的那粒,他从剩余的三粒里,挑挑拣拣出最好的那颗,不由分说地塞进扶摇手里。 「给你,说好了有福同享的。」 然后紧张地盯着扶摇,直到看他把丹药吃下去,才松了口气,露出笑靥:「好啦,现在可以走了,祝你顺顺利利。」 扶摇藏回袖间的手一动,忍不住想去触碰青年眼尾的那一抹春色。 最终,他只是低低地道:「等我。」 「知道了,快去快去!」 人走远了,陡然只剩下他一人。 方轻鸿依依不捨地收回视线,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些微空虚。 第57章 后患 你能保他到几时? 「嘭!」 只听一声闷响, 一具人体从天而降,重重摔在了地上。接到命令后,就一直候在秘境通道口的绛紫立时发出惊叫:「主上!」 它「咻」地俯冲过来, 在浑身是血的人身上飞了一圈。此时的扶摇已经意识模煳,半阖的双眼失去焦距,黑色的雾形成实质,自他的足部攀援而上,一直侵袭到了胸口。 男人的衣袍在黑雾的腐蚀下, 化作丝丝缕缕的破布,衣料上以灵力誊录的符文色泽暗淡,失去了它原本庇佑的作用。 裸呈在外的肌肤上, 可看到凸起的经脉已经发黑,像一条条丑陋的虫子,污染了原本洁白如玉的完美躯体——那是再遗憾不过的场景了,受天地偏爱而诞生的美人受难, 任谁都会于心不忍。 可在扶摇体内作乱的东西不是人。 它们沿着血管向上蠕动,叫嚣着想要占领他的心脉,他的神识。 绛紫含着眼泪, 朝天悲鸣, 不多时, 空中出现大批开了灵识的飞禽。绛紫又鸣叫两声,而后一马当先, 右翅羽翼根根为刃,朝自己的心口一划。霎时间,血液喷涌而出。 其余瑞鸟们有样学样,齐齐抬起右翼,翅膀上的羽芒在阳光的折射下, 泛起金属般的光泽。它们毫不犹豫地剖开胸口,剜出自己的心头真血,而后纷纷列阵,在绛紫的带领下,合唱古老悠扬的颂歌。 庄严肃穆的余音盘旋而上,直达云霄,形如百鸟朝凤。 那些古老的音节,是洪荒时,独属于某族的祝词,只能在朝拜和祭祀时使用。而在群鸟们奋上古之余烈的泣血祷告下,神圣的光从天降下。 于半空汇聚的真血,在它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而后化作绵绵细雨,浇淋在扶摇惨不忍睹的身躯上。经由渗血的毛孔,浸润入肌肤。 它们足足唱了一天,男人才终于恢復了点意识。他勉强撑起身体,对空中摇摇欲坠的鸟儿们道:「够了。」 再这样下去,都得为他力竭而死。 飞禽们见自家主上醒了,哭唧唧地啾啾叫,而后乖巧地停在十丈开外的地方,一眨不眨地守着他。 扶摇没有再赶它们,知道它们放心不下,再赶也不会听,索性盘膝坐好,开始镇压暴走的『恶力』。 他周身燃起熊熊的赤焰,和一般在真火品阶里最低的赤火不同,扶摇的真火暗合大道神韵,带着生与死的原始奥义。若论高下,远在三昧真火之上。 就在这时,男人以指为刃,突然划开了自己的胸膛! 在鸟儿们的哀鸣声中,他取出心头真血,以血为染料,在半空缓缓摹刻出一个玄奥的符文。 每落下一笔,真血变化作一团团的火焰。 第109页 每落下一笔,感受到危机的『恶力』,便在他体内翻江倒海,极尽破坏之能事。 最终,成型的符文落下,融入扶摇的身体。『恶力』发出一声悽厉的尖叫,被强势地镇封了回去。 虽然如此,他的情况却不见好转,脸色反而变得更为苍白。 绛紫被他粗糙的处理伤势,给急得上下飞腾:「还请主上即刻回涅槃巢调息温养,先前您就是这般强压伤势,才造成如今的反弹,若再拖下去,只怕,只怕……」 这世上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早在水晶宫被诱发身上的咒术时,扶摇就该在第一时间赶回来调理,可他偏偏没有。 如今淤积的内伤雪上加霜,绛紫没说出口的是,若再一意孤行,将加速损耗您的命元。 咒术的余波仍未完全褪去,受损的经脉在续接的过程中,无异于断骨重接,疼痛非常。扶摇浓长的睫羽细密颤动,只是问:「查到了吗?」 绛紫哽住,须臾,低声回:「是,在崑崙山。」 扶摇一语不发,起身就走。 绛紫着急的追在他后面:「主上万万不可!不能再动用灵力了,您的伤……」 「好了。」扶摇打断它,挥挥手,命令忧心忡忡的飞禽们散去。 绛紫不肯走,拦在他面前固执地说:「请您三思。」 「你当知晓,我所求为何。」男人凤目含威,藏着孤注一掷的杀气。他沉声道:「趁他们的触鬚刚伸进来,尚未及展开,必须斩草除根。」 语毕,不再理会哀戚的鸑鷟,动身前往崑崙山。 大能越境,和常人的速度不可同日而语。月亮刚刚升起,他就杀进了柳家老祖的洞府内,后者面对大变活人的戏码也不意外,而是断断续续地发出渗人的笑声。 扶摇只看了老者一眼就皱起眉头,果然,被『恶力』污染了。 老者的眼眶全黑,往外溢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只余当中两点荧火闪烁。他似乎很亢奋,因而绿色火苗的跃动幅度,也相当明显。 「你也只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不如束手就擒,何必争这一朝一夕。」他道。 「一段被分出的微末触鬚,」扶摇不为所动,表情淡漠地抬起手。「我尚不放在眼内。」 话音刚落,攻击陡然袭至。 老者哈哈大笑,面对高于自己的强者丝毫不憷,反倒情绪愈渐高亢,从他体内溢出的黑气汹涌如潮,像要填满整个空间般逸散开来。 扶摇修为虽在他之上,但他面对的,是一个完全变为盛装『恶力』的器皿,稍有不慎,就会诱发他刚刚被压制下去的『恶力』。 仅仅是接近了这里,他体内的东西都蠢蠢欲动着想要反扑,将他吃拆入腹,更遑论被击中。因而他表现得十分谨慎。 柳家老祖:「就算杀了我也没用,你又能保他到几时!」 扶摇沉眉厉目,索性在中央站定。 他单手结印,眉心赤金焰纹隐现,喝道:「神威煌煌,其德天降——大德之火,灼!」 霎时间,红金相间的火焰如流星,划过漆黑无垠的天空,纷纷砸在老者开启的小世界各关节处。 此火承育万物之情,含圣洁之气,所过处邪崇避退。『恶力』叽叽叫着缩回老者体内,大德之火则乘胜追击,在扶摇加倍输送灵力的攻击下,将老者包裹。 「你!」 柳家老祖干枯的手指从火焰中伸出,直指向他:「凤……」 天地间的灵气疯狂朝扶摇涌来,他结印的手一握、合拢成拳,瞬间火势大涨。「自然能保一时,是一时。」 「迟……迟了……」 话音刚落,一代大乘王者,被烧成了飞灰。 赤金焰纹隐没,扶摇脸色愈加苍白,忍着心口传来的钝痛,皱眉看那摊被烧剩下的灰烬。 山洞已经恢復它原本的样貌——一间直径约有数十米,装点华美的石室。绛紫这时从洞外飞进,询问:「主上,如何?」说着,追寻扶摇的视线看去。 大德之火只烧邪崇,显然,柳家老祖的肉壳神魂被完全污染了。『恶力』侵蚀了这具躯壳内的生机,才会被烧得只剩一点不能分解的物质。 绛紫惊道:「这……显是蚕食了有段时间,才能达到的效果!来得竟半点迹象都没有,会不会是!」 扶摇沉吟片刻,否认了它的猜测:「不。若他们亲至,断不会如此简单就收场。」 气氛一时陷入沉凝。 半晌,绛紫道:「主上,为何不将真相告知他?」 「以他品行,还有什么可不放心吗?」 「况且唯一能救您的,就只有——」 「住口!」扶摇喝止了绛紫愈渐激动的追问,厉声道:「计划不容有失,此事休要再提。」 「去查查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是。」 望着他孑然离去的背影,绛紫美丽的眼睛蓄满泪水,发自肺腑地在心底祈求:没有时间了,我王心里的人啊,请快点变强,变得比从前更强,救救主上! 远在千万里外的方轻鸿突然打了个颤,嘀咕:「谁在念叨我?」 坐他对面的黑蛟王连声催促:「快快快,还走不走了?你不走,本座走。」 方轻鸿赶紧护住棋盘,「哎哎,不兴耍赖啊!」 打从跟扶摇分开后,他就懒洋洋地有点提不起劲,干脆猫在水晶宫,又做了一天客,和守门的海带精都混熟了。 第110页 按照方轻鸿原本的计划,是打算带深山老仙——扶摇先见见世面,两人一路边吃边玩回剑宗的,正好跟丧家犬一样逃回去的人修大部队错开。他在瀛洲岛拉足了仇恨,还身怀重宝,东境又是老对头们的地界,被他们召集来人追着跑属实没必要。 现在玩伴没了,旅行的意义也跟着没了,时间变得充裕起来。 方轻鸿吃掉了黑蛟王的车:「说起来,刚刚是不是地震了?」 黑蛟王气得差点掀棋盘:「没见识,那是有大乘期的在决战,抽干了一方天地的灵力,其余地域的灵流暴走引发的动盪。」 方轻鸿的视线从棋盘上移开,心道这是哪两家啊,这么憋不住气。 打到抽干一方天地的灵气,肯定是不死不休了,而大乘强者的陨落,无论对哪个门派来讲,都是不可承受的损失。所以他们轻易不会出山,而且有大乘老祖坐镇的宗门也就几家…… 难道崑崙宫、合欢宗正式开战了? 方轻鸿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掠过棋盘,顿时凝固;「我放这儿的象呢?怎么没了!」 对面黑蛟王若无其事,继续催促他赶紧的下。 方轻鸿:「殿下偷藏我的象!」 黑蛟王:「无稽之谈,本座岂需靠耍赖胜你?」 方轻鸿:「可您就是快输了。」 黑蛟王:「臭小子,我看你活腻……」 「报——」 海带精扶着头盔冲进后花园,不等黑蛟王骂它没规矩,就先跪倒在地,惊慌失措地说:「殿下,出大事了!」 第58章 深海动盪 姓顾的,怎么又是你?!…… 黑蛟王心思还在棋局和怎么怼这个不识好歹的故人后辈上, 因而表情都是懒洋洋的:「能有什么大事?」 海带精嘤嘤嘤:「殿下,封印地裂开了!因为刚刚那场地震!」 黑蛟王霍得站起身,脸色阴晴不定地变了会儿, 低头扫过方轻鸿,嫌弃道:「你是丧门星吗?」 方轻鸿:? 方轻鸿一脸为难:「这个,您的地盘以您为主,晚辈实难当此大任。」 臭小子,居然说他才是丧门星? 黑蛟王脸又黑了个度:「你这张嘴, 怎么这么招人烦。」 方轻鸿忍住了提醒他是蛟不是人的欲望,委婉地提醒:「海带兄弟说的事,是不是不大要紧?」 海带精嘤嘤嘤的更大声了:「十万火急!还请殿下速速动身, 镇压裂变!」 海带精说的封印地,是一条狭长的大海沟。纵横万里,横贯东海异族北部属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海沟由于地形问题——它处在一个阴阳五行灵力因为相剋, 而冲撞得十分激烈,且不时引发灵力潮汐的核心地带。井喷式的乱流从海沟内溢出,形成一个排他性极强的场域, 而这些暴走的灵流, 就在里面肆无忌惮地破坏东西, 摧毁建筑。 是以黑蛟王的祖先——当年他们一族的血脉,还远没有像现在的驳杂。他在飞升前, 掐着最后的时间,以仙道神通把那块地方封印了,如此才有后世东海境内的安稳。 后来的岁月里,蛟族王室只需不时查看下封印有没有松动,输送点灵力稳固即可。 地缝裂开, 是在那之后从未有过的大事。 黑蛟王不再耽搁,闪身前往事发地。方轻鸿眼疾手快,扒着他的袖袍,跟着消失在水晶宫的后花园内。 一路风驰电擎,几个唿吸间,他们就到了数万里外的北部群居地。居住在这里的异族已经逃光了,只剩肆虐的灵力风暴,在席捲这片地域的每栋建筑。 方轻鸿观察了下地形,突然道:「这不是大幽吗!」 他们站在灵流形成的场域外,遥遥望去,可看到一条宽约数十米,看不见尽头的巨沟。此时巨沟周围的灵力已凝结为实质,笼罩在它的上空盘旋。 不同五行的灵力对撞时迸射出的气流,又将空间撕开一道道裂口。 光瞧着都触目惊心。 黑蛟王双手结印,乜斜他一眼:「是又如何,娃娃有何高见?」 方轻鸿高兴的差点蹦起来。 大幽就是前世他跟赫连珏掉进去的地方,底下可藏着真龙巢啊! 逐鹿之战,应龙神协助黄帝大战蚩尤。在它抓破对方的身体时,蚩尤的十方寂灭剑同样捅穿了它的心窝。 应龙神受伤后,没有第一时间回天庭,而是辗转来到东海,寻了处灵气浓郁、又乏人问津的密处筑巢修养。 当时它浑身遍布大大小小的创口,魔兵砍出来的地方很难癒合,心口的位置一直往外淌血。这些血液浸湿了龙巢,而后应龙在使用自己的原始真血,通过种族天赋疗伤时,也留下了点在龙巢里。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龙血精魄,当中蕴含着真龙一族的传承符文,只要修为到,未尝不可回溯时间,一窥奥秘! 方轻鸿兴沖沖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殿下走大运了!」 黑蛟王:? 方轻鸿:「蛟族镇守封印多年,就没怀疑过底下藏着什么东西,导致的灵流暴走吗?」 黑蛟王双眼一眯:「你知道?」 方轻鸿点头,神情狡黠:「殿下,做笔交易吧,保您稳赚不赔。」说完朝他招了招手。 黑蛟王凑过脑袋去,听人耳语一阵,临末眯起眼睛,语气危险:「你要我拿族人的性命,和你做交易?」 第111页 方轻鸿:「错,只有做了这笔交易,才能保东海一族周全。」 黑蛟王嗤笑:「小小一个元婴,口气倒挺大。」 方轻鸿澄明利害:「就这么和您说吧,魔域在寻十方寂灭剑,并且已经取得了成果。殿下也知道,魔兵互相交感,只要有媒介,就能取得一定的信息。所以,他们对沾过魔兵的应龙血势在必得。」 「即便今日未至,将来也定会偷偷熘进来,打开封印前往应龙巢。」 「魔域向来野心勃勃,想要吞併道域五境和东西南北四海,等他们找到十方寂灭剑,凑齐六件魔兵,就能彻底撕毁界壁,发起进攻。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拿走了戮仙剑。而道修这边,崑崙宫西皇铃、阴阳合欢宗伏羲琴、天麓寺金刚降魔杵,只这三件货真价实的仙器。」 「合欢宗倒还有块女娲留下的补天石,可那是用来修补天机和人体神魂的,只在治疗一途有奇效。我浣花剑宗和太微垣手里的倚仗,终究差他们一截。当初道魔大战,道修死伤惨重,接连陨落了两名散仙、十数名大乘,才止住魔域的侵袭。万年后大能凋敝、散仙沉睡,仅靠我们人修,如何抵御?」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届时不仅东海,连同四海在内,都将被动捲入战火,还请殿下好好考虑。」 「而异族唯一的出路,是身为王的您饮下真龙血,完成最后的蜕变。殿下放心,我方轻鸿说到做到,只要拿到,就与您对半开。」 黑蛟王沉吟片刻,沉声道:「你若未在十二时辰内取得龙血归来,陷东海诸部于危难,本座便再不看道衍半分面子,与你剑宗恩断义绝,你也不配做他传人!」 方轻鸿:「一言为定。」 黑蛟王得了他的承诺,不再多言,神情凝重地盯着大幽之渊,口中念念有词。他要动用蛟族的天赋神通。 瞬间,暴乱的灵流开始沸腾。海水像被抽干一样,被飓风颳向两边,将深海硬生生吹开条比海沟还要宽的旱道。 黑蛟王额角青筋暴起,怒喝一声,一滴鲜红的血液,自他眉心浮出,悬浮在半空。 与此同时,快速变换结印的双手定格在最后一个姿势,血液大放光华,最后形成一张遮天蔽日的浅红色幕布,笼罩在海沟上方。将所有暴走的灵流都强压在薄膜下。 一丝血痕溢出黑蛟王的嘴角,灵流瞬间反扑,将血雾罩子往上顶开数米。 方轻鸿:「殿下!」 「无妨。」黑蛟王狂态毕露:「一点小伤,能奈我何。」 他瞳孔竖成一条细线,双手勐地往下一按,大喝:「吞天!」 霎时间,罩子如有神助,竟散发出巍峨大山般不可动摇的气势,重重压下,将暴乱的气流重新压了回去。 血雾丝丝缕缕,往罩内侵蚀,如蛇张开的巨口,蚕食乱撞的五行灵力。 没有跟智善死磕,没有遭遇诛仙剑阵的黑蛟王,自然也就没有像前世一样,落得个重伤难愈的黯然下场。 他意气风发,抬手间移山填海,尽显一代王者的锋芒。 黑蛟王利用蛟族天赋「吞噬」的能力,清理出条前往深渊的通道,眼角扫向青年:「快去。」 方轻鸿朝他郑重一点头,召出太初剑,俯冲而入。 而在更远些的地方,还有一道黑影急速略过,跳入了深渊。 对此一无所知的方轻鸿被灵流吹得七荤八素,勉力将太初剑竖在身前。 仙器自主防御,张开一层透明的半圆形罩子,兜在下方。他躲在保护罩后,看乱流啪啪啪地打在罩子上,撞碎后又与其他灵力汇到一处,刮向远方。 方轻鸿就着下坠的趋势调整了下身形,换了个等会儿落地,不至于摔成狗吃屎的姿势。 万事俱备,就差落地。 方轻鸿环顾四周,猝不及防就看见一张面容姣好的脸,出现在他身边。 似阖非阖睡凤眼,眼下一点美人痣,笑吟吟的模样艷丽慵懒。脸的主人和他视线对上,招手微笑:「方师弟,好巧啊。」 ? ?? 怎么又是你?!!! 方轻鸿都要无语问苍天了,这是什么样的孽缘啊。前世走到哪儿绯闻传到哪儿,今生又走哪哪有你,遇见必倒霉。比丧门星还丧门星。 顾裴渊无辜地眨眨眼:「怎么见着我,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方轻鸿呵呵笑:「看来顾师兄记性不大好,忘记瀛洲岛上的事了?」 顾裴渊恍然大悟:「师弟在怨我。」 方轻鸿:「怨谈不上,但有些事,你自己明白就好。」 但顾裴渊是什么人? 他要是个好相与的,何至于教方轻鸿如此头痛,避之唯恐不及。 「可你的身份,最后也不是为兄我叫破的,怎么能怪我?」顾裴渊先发制人,委委屈屈:「何况你还骗我,师弟分明姓方,也不叫吱吱。」 方轻鸿:…… 方轻鸿皮笑肉不笑:「喳喳师兄,我们彼此彼此。」 我好惨啊,真要和这傢伙一路勾心斗角地去应龙巢吗? 方轻鸿内心默默垂泪,突然开始怀念跟扶摇搭伙的日子。摇哥多英勇,多讲道理,多好相处一人啊! 此时海沟边的的黑蛟王。 「嗯?似乎下去了只老鼠?」他一挑眉,心道:算了,让那小子自己解决,这点小问题都处理不好,还取什么真龙血。 第112页 第59章 谈判 呵,男人.jpg 「你怎么会在这里?」两人异口同声。 「你先。」顾裴渊盘膝坐在伏羲琴上, 笑吟吟地扮演兄友弟恭。 方轻鸿看看垫在他屁股底下的仙器,忍不住抽了下眼角,「不, 师兄你先。」 顾裴渊也不客气,接过梯子往下走:「宗主有命,瀛洲岛事毕后,来这里看看。」 风祖…… 方轻鸿心念百转,打定了主意要在安排完宗门事宜后, 去南境看看。面上不动声色:「我跟着黑蛟王来的。」 合欢宗前世有这么器重顾裴渊吗?前代唯有化虚境以上的太上长老,才有资格掌持一时的仙器,竟让他出入随身携带。 到底风祖是重生的, 还是—— 他定定注视眼前人,后者镇定自若,不露分毫破绽。 大幽即便再深不可测,也有到尽头的时候。这里没有仙器寸步难行, 两人平稳落地后,默契而迅速地一前一后,分站开来。 不及上边动辄丈余的宽度, 隧道十分狭窄, 蜿蜒幽深, 静得落针可闻。抬头往上看都看不到顶,可见他们掉到了多深的地方。 方轻鸿随手从地上捡起块碎石, 朝前用力一丢。只见那块石头在半空划出道抛物线,随后落进浓重的黑雾里。 下一秒,黑雾后发出阴惨惨的笑声,石块转瞬化作齑粉,连粉带沫, 被黑雾吞噬。 如平静的湖面漾开层层涟漪,黑雾开始翻滚涌动,遮天蔽日的盖过来。尖利的笑声藏在雾中,围绕在两人身周此起彼伏,不断在海沟内迴荡。 一双双猩红的眼睛陡然张开,像一盏盏漂浮的灯笼,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气氛诡谲到了极点。 顾裴渊背负伏羲琴,不知从哪儿掏出把扇子,展开摇了摇,还有闲情附庸风雅。他目光扫过方轻鸿手里的剑,状若不经意地说:「这仙剑到师弟手里,也算物尽其用。」 方轻鸿对他的试探置若罔闻,单刀直入道:「顾师兄,我们合作。」 顾裴渊:「此言差矣,师兄弟间自当守望相助,此地只你我二人,为兄我还能委屈了你?」 「我说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合作。」方轻鸿加重语气,突然点破了他的身份:「别装了,我知道你是巫咸国最后的继承者。」 顾裴渊渐渐收了笑。 方轻鸿步步紧逼:「你也知道了对不对?」语毕,朝浓雾后扬扬下巴:「那里有什么。」 「应龙精血。」不等顾裴渊作声,他斩钉截铁吐出了答案。 对方反倒沉默了,支着下颌沉吟,像在权衡他的决心。 方轻鸿没得选择,他只有十二个时辰的时间,如果可以,最好还要能提前出去。黑蛟王独立压制暴乱的灵流——压抑的越久,其爆发出来的弹性越可怕,稍有失手,暴走的灵力就会像海啸般席捲东海,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若只是封印,操作还相对简单些,只需力量在短期内迅速提升,爆发出惊人的程度,就有很大概率一劳永逸。 而现在则不同,制而不封的策略无疑拉长了凌迟的痛苦,不论对妖元的浑厚程度,还是个体意志力,都是种难熬的考验。 黑蛟王要出事,东海一族等于没了坐镇的人,之后凌霄派等诸门若气势汹汹下来寻仇,它们都将沦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方轻鸿深吸口气,他既选择了信任自己,那就要担得起这份信任。 「以你之能为,当看出它们的殊异处。这些怨灵依附在应龙神的伤口上,来到此地后经年不散,早被灵气充沛的深渊滋养得异变了。」 「按鬼修的法门,若想登天门寻仙道,就必须褪下这一身的阴气,得阳驱为载体。化虚为实、化阴为阳,对它们来说,也被称作过人劫,不过人劫的灵体即便修为再高,也与仙道无缘。依照怨灵现在的实力,每一只都远高我等,只差吞噬新鲜的血肉,来完成人劫。」 「你我二人现在,就是它们的猎物。我不想当,相信你也不想。」 此时黑雾里的怨灵,早对它们的猎物垂涎已久,迫不及待地伸出一只只形状怪异,由黑雾组成的手。 尖长的指甲剐蹭在仙兵自动开启的保护罩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防护罩分毫未损,在漆黑的环境里焕发着朦胧的光晕。凡触及它的指甲爪子,统统应声折断,怨灵们吃痛,发出的叫声更难听了。 它们缩回手,不消片刻,黑雾就补齐了断肢,蠢蠢欲动地又想伸过来。 将此地变成鬼气森森的祸首不是应龙神,反倒他也深受其害,而是兵主蚩尤。更确切地说,这些怨灵都是曾经死在十方寂灭剑下的生灵。 仙兵需要养护,魔兵自然也要,但魔兵本就浴血而生,它的养兵之法自然充满了血腥。因此,凡被魔兵杀害的生灵,它们的灵魂,就会被囚禁在兵器里凝而不散。 本带着枉死怨气的灵魄,会在日后无穷尽的岁月里,因不得超脱而产生出诸多恶念,逐渐演变为痴念缠身的怨灵。 最后,满心恨意和不甘的怨灵积攒下了惊人的负面意志,蚩尤就用这些阴暗骯脏的凶煞之气,来滋养、磨砺兵刃的锋利。 这些怨气还会随着攻击,腐蚀中招者的身体,蚩尤利用它们渴求阳气的贪婪欲望,增加了魔兵的难缠,任何对手碰上,都为避免直接接触而捉襟见肘。 第113页 应龙神费了好些精力,才将附着在魔兵上的怨气逼出体外,不曾想这些怨气居然万古不化,靠蚕食此地充裕的灵气而存活了下来。岁月更迭,它们也变成了徘徊于大幽的幢幢鬼影。 连身负大功德的应龙都应对吃力,可见此物有多难缠。 而究其根本,变异的怨灵本源,是「业」。 生灵的「业」,是世间最毒的药。 如今唯有穿过这些陈年老鬼形成的黑雾,才能到达应龙休养的地方。 方轻鸿话锋一转,道:「而且师兄,若我没记错,你是阴水灵格吧。」 癸水为天下至阴,神通幽冥,和万物朝阳最是刚健不过的甲木对立,为五行十灵格里,当位最贴近阴面生物的单灵格道体。 癸水的优势在于天生亲近玄冥之术,和阴火道体一样,是修习占星、阵法、巫术的材料,比之其他道体,有事半功倍之效。 劣势在于,被称作通灵体的阴水道体对没有实体的魂魄而言,是相性最好的躯壳。怨灵见了他们,犹如狗见了肉包子。 顾裴渊一格一格收拢摺扇:「先前倒没看出,师弟这么牙尖嘴利。」 「那牙尖嘴利的师弟,再告诉师兄一件事。」 方轻鸿胸有成竹,因而中气十足:「此行时间有限,十二个时辰后,黑蛟王会彻底封印这里,想再出去,就只有等下一次的地裂了。」 少顷,顾裴渊笑了声,「成交。」 黑雾是怨灵们的屏障,本为怨气的集合体,因为灵气的滋养而壮大。只要黑雾还在,怨灵们就有取之不竭的力量。 短暂结盟后,顾裴渊不再隐藏实力,他收起扇子,双臂朝前缓缓平推而出。描金锦缎的衣袖被气流割裂,露出两条结实的手臂。 手臂上浮现出两道纹身,左臂为赤蛇,右臂为青蛇,围绕小臂盘旋而上,蛇头的位置正对手腕脉搏。 三十年不见,顾裴渊已跨入出窍期,年纪轻轻就成为真君级的人物,着实不负合欢宗第一天才的名头。 在山海经的记载中,上古有十位功参造化,可沟通天地、唿风唤雨的大巫,而这其中,巫咸为十巫之首,被人圣尧帝尊为神巫。 操纵赤青二蛇是巫咸国人的标志,方轻鸿兴致勃勃地看顾裴渊施法,古籍只有粗略的记载,至于上古大巫如何施展能为,赤青二蛇有和神异之处,早不可考。 「去!」 顾裴渊轻叱一声,左臂赤蛇昂首摆尾,腾飞而起,在半空化作一条数十米长,人腰身粗的大蛇。 它吐着信子,朝隧道内游曳而去。怨灵起先不以为意,它们在深渊里寂寞了太久,明显对大活人更感兴趣。 然而当大蛇开始撕扯黑雾,被咬过的怨灵化作一团红雾爆散后,怨灵们终于有了危机感,纷纷尖叫着退开。赤蛇往前一寸,它们就后退一寸。 方轻鸿倒抽一口冷气,这什么蛇啊,如此邪门! 顾裴渊趁机揽住他的腰,跟着赤蛇快步往前走。两人因为拉近了距离,防护罩也随之融合,变得更加坚固。 「师弟不必妄自菲薄,你的体质可谓得天独厚,就连师兄我——」他俯身凑到方轻鸿耳畔,一字一顿道:「也不禁心嚮往之。」 言罢,朝人耳朵边吹了口气:「你剑宗也不是禁慾的和尚,阴阳交泰妙处无穷,师弟考虑下,嗯?」 炽热的吐息拂过脸颊,合着防护罩外嗷嗷的鬼叫。方轻鸿面无表情,按住人的脸一把推开:「不考虑,死心罢。」 顾裴渊也不生气,顺势抓住他的手,握在掌心揉捏。他眉眼微弯,浮起惑人的笑:「小师弟这性子,好烈。」 第60章 你是不是暗恋我? 这世上,何人能事事…… 烈……烈你个大头啊! 方轻鸿用力抽回手:「你好好说话, 说人话。」 顾裴渊见好就收,站直身体,双手背在腰后, 阴邪横生的怨鬼路,硬是被他走出了闲庭信步的潇洒。「快跟上,螣萝再强,也无法吃净所有的怨灵。」 ……到底谁先不务正业的? 方轻鸿快步跟上:「它为什么能吞噬怨灵?」 名为螣萝的赤蛇在前方扭扭屁股,晃着大脑袋朝顾裴渊邀功。 「乖乖, 别分心,你主人的生死可都牵繫在你身上。」顾裴渊往螣萝头顶扔了好几顶高帽,哄得傻蛇嘶嘶两声, 高高兴兴扭回头,愈发卖力地撕咬黑雾。 他这才迴转头,解释道:「天地初开,化阴阳二气, 清气上浮、浊气下沉,螣萝是从浊气中诞生的,和从阴中滋生的生灵同出一脉。你学过五行义理, 当明白同类五行容易相合, 但与其说『合』, 不如用『劫』。一山不容二虎,相合的结局不是你变成我, 就是我变成你。」 原来如此,那曾经的巫咸国人岂不是都掌握了阴阳的奥理。而且赤蛇能轻易撕碎最起码有化虚修为的怨灵,岂不意味着会更强?等于顾裴渊出门在外,自带两名大能护卫啊! 方轻鸿好奇追问:「所以青蛇是从清气中诞生的吗?它的作用是什么?」 顾裴渊:「想知道?」 方轻鸿瞬间警惕:「又想干嘛?」 顾裴渊果然正经不过三秒,眨眨眼, 道:「求我。」 方轻鸿:…… 方轻鸿:「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况,师兄日后若再这般不知轻重,小心阴沟翻船。」 第114页 顾裴渊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你赢了,随便你。 方轻鸿不再浪费精力和他打无意义的嘴仗,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 没了前世过隧道的压力,不必谨小慎微,满心满眼只考虑终点还有多远,他就发现,黑雾虽看上去肆无忌惮,却似乎在有意识地规避和隧道两旁的石壁,进行直接接触。 两者间总隔着一指左右的距离,若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方轻鸿指尖亮起一簇火焰,边往前走边观摩。 修为到元婴,他终于能搓出一朵上昧真火来了。小小的蓝白色火苗冉冉升起,浮到半空,照亮一方空间。 「快看!」看到模模煳煳的条纹,方轻鸿一时忘情,就拿出了和扶摇相处时的态度,回头喜上眉梢地说:「这石壁上有图腾。」 灯下观美人,如临水照春花。 顾裴渊定定注视了他会儿,看着那双黑亮黑亮的眼睛在意识到什么后,渐渐隐去了笑容,收敛起所有的风情。 他移开视线,忽略心底一丝微末的不甘,跟着去看石壁。 「上头刻的什么?」顾裴渊问。 两个人在螣萝的开路下,凑近石壁。方轻鸿就着火光辨认,是上古海族的生活片段。 上古海族,也就是现在东海异族的前身。方轻鸿摸着下巴边往前走,边在心里暗忖:原来它们一直在此栖居,都没换过地方。 沿着通往应龙巢的路径,石壁上的刻图也在变化,从修炼成长的日常生活,逐渐演变为举办葬礼送别族人,祭祀母神的场景。 方轻鸿长舒口气,还好基本是大幅大幅的画,符文的刻图较少,否则他认都认不出来。不过这些一看就很有岁月感的符文,倒和扶摇衣服上的图样有些异曲同工。 海族的图腾告一段落后,又出现了人。 这次的场景变为笙歌燕舞的大殿,方轻鸿眯着眼睛打量半晌,总觉得这宫殿建的有些眼熟……等等,不就和瀛洲岛上的仙宫一个风格吗! 他急忙看向壁画里,端坐在大殿两侧的人,大半不认识,可有限的几个,分明是被天庭册封的截教仙人啊! 那这只能是碧游宫了。 顾裴渊指着石壁一处,道:「这是通天教主,我在宗门古籍上看到过。他衣服上的纹饰很特别,相传在上古,只他一人可如此穿戴。」 方轻鸿视线循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右侧首座的位置上,一人罩着斗篷,未曾显出庐山真面目,只能从兜帽内垂落的皆白鬚髮中,判断出他大致的形象。 在他下首,坐着位头顶凤冠的青年。由于青年是侧着脸的,方轻鸿只能凭仅有的简单线条,判断出他容貌不俗,再从衣着头冠看,应是那位跟通天教主关系莫逆的凤王了。 不过,殿内的情形看着,却不像推杯换盏的宴乐氛围,反倒类似于西王母集会的万族朝拜。 只是他们在拜谁呢? 方轻鸿再往前看,图腾戛然而止。 他们到了应龙巢。 方轻鸿不死心,又走过去看对面隧道。左侧隧道雕刻的内容和右侧唿应,同样是大殿内的朝拜情形,只不过是从左侧首座往下排列。 首座同样坐着一个身穿斗篷,罩帽遮脸的人,唯有衣襟上的图样和通天教主不同。两人看了又看,都道不出个所以然。 左侧的人统一着装,眉眼粗犷,衣着也十分豪迈,看着委实不像截教教徒,应该是哪里来访的客人。 照理说应龙是来此疗伤的,可没闲情逸緻凿刻石壁,也没听过他有什么好风雅的传闻。怨灵更满脑子不良思想,也只容得下那些负面内容,更不可能去干记录的事。 方轻鸿努力回忆上辈子的细节,可他在去的路上,尽顾着跟赫连珏相互防备了。道魔相争,没什么可谈;赫连珏也不是顾裴渊,打架还行,论偏门左道,真没有如今的余裕。 方轻鸿收回思绪,所以基本可断定,石刻要早于应龙神来此养伤前。甚至正是因为曾经的大幽昌盛过,才有了充裕的灵气,才有了后来应龙神的到访。 是他先前把因果倒置了。 不过也算意外收穫,至少知道了些截教昔年的情况。 方轻鸿回神,眼角余光瞄见顾裴渊正全神贯注,盯着这些衣着奇特的人,表情看上去不像一无所知的样子。 他正待发问,就听螣萝哀哀地叫了声,顾裴渊眼疾手快,拉着他冲进洞内。 圆形山洞内似乎有一种奇怪的立场,将怨灵们都阻隔在外。它们徘徊在隧道口子,饱含恶意和贪婪的阴冷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隧道的尽头,是一处断崖。 断崖内部被掏空了,铸造成一座巨大的圆形地宫,地面三天垣星宫图,一颗颗闪闪发光的星辰对照天宫位置,缓缓转动。而在正中央,是座半人多高的道台。 地宫的主人曾在此布道。 道台上陈列的物品十分简单,只有一个蒲团。蒲团不是普通的蒲团,它以天庭神木的枝条编就而成,即便是大罗金仙,都未必够资格坐。 昏暗的宫殿内,蒲团散发着一圈朦胧的浅黄色光晕。站在他们那个位置,甚至还能聆听到讲经的声音。 神木是道痕最好的载体,是以他们现在听见的道音,其实跨过了亘古长河,出现在洪荒以前。二人如今的实力,只能沉湎于它所带来的,空灵的悟道境中,尚不足以真正理解经文的奥义。 第115页 方轻鸿前世千辛万苦记下了它们的音节,在后来化虚晋阶大乘时,道音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也因此,沾在蒲团上的龙血精魄在数十万年里,仍保持了精华不散。 滚滚血珠如刚留下般,晶莹剔透、流光溢彩。 方轻鸿、顾裴渊走近前,后者突然道:「师弟有没有觉得,这道台……像壁画里的场景。」 方轻鸿悚然一惊,下意识回头,望向隧道口。的确,正好能接上石刻,而石刻所缺的部分,就是被朝拜的人。 能让通天教主俯首帖耳,地宫的主人到底是谁?灵宝天尊?三清上神?天帝? 既然壁画上有海族的先民,那作为洪荒遗脉的黑蛟王知道吗? 身旁传来顾裴渊漫不经心的声音:「刚刚你把我当做了谁?」 方轻鸿心思不在他身上,大脑根本不带转弯:「什么当做了谁?」 顾裴渊:「你笑的时候,在想着谁?」 「这问题有什么好纠……」方轻鸿转过头,话说到一半勐地顿住,表情怪异地看着他。 「嗯?」顾裴渊戴上了惯常的假面。 方轻鸿犹豫了瞬:「你……最好少想些有的没的。」 顾裴渊负在背后的手不自觉动了动,面上微笑楚楚:「师兄我听不明白。」 呸,你绝对听明白了! 方轻鸿咬咬牙,放下羞耻开门见山:「我不会喜欢任何一个男人的。」 顾裴渊作惊讶状:「师弟怎会如此想,莫非是以己度人,早倾心于我?那刚刚又何必拒绝师兄。」 方轻鸿没忍住,仰天翻了个白眼。 跟狗男人就讲不通道理。 顾裴渊忽然凑过来,漂亮的眼睛眨啊眨:「师弟话还是别说太满,说不定哪天就栽在为兄这艘船上了。」 「这世上何人能事事顺意?」说到后面,方轻鸿不禁悲从中来。这事他绝对有切身体会,有发言权。 「即便是师兄,也要接受自己总有求而不得的时候。」他喟嘆道。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只闻背后忽有劲风袭来,二人不及多想,勐转过身,却见洞内空空荡荡。 不好! 方轻鸿想也不想,太初剑在手,反手就朝道台上方挥坎而去。 「咔擦。」 短暂的兵刃交击后,方轻鸿不由被冲劲推出好几步,顾裴渊立即接上,将已经潜伏至道台边的人打了下去。 方轻鸿定睛一看,偷袭者竟是赫连诀! 他想声东击西,盗走龙血。 结果他们还没发难,反倒赫连诀用一种怪异的目光审视他们,倒打一耙问:「你们怎么知道的这里?」 三人狭路相逢,一时寂静无声。 方轻鸿心如止水。 得,这就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第61章 争锋相对 三人斗法 方轻鸿背负太初剑, 趁赫连诀站稳的功夫,朝斜前方挪出几步,和顾裴渊拉开了距离。 三人呈三足鼎立之势, 和道台都差着一丈距离,彼此相隔也等同。赫连诀手里的破天弩,顾裴渊的伏羲琴,方轻鸿的太初剑,三件兵器同样旗鼓相当。 赫连诀境界摆在那, 出窍期魔息有限,只够操纵一样魔兵,还要时时防备性情上远要比仙兵贪婪的器灵噬主, 反将其吸成人干。 方轻鸿虽在境界上,不及赫连诀、顾裴渊两人,但真元浑厚连绵不绝,先前控制两件兵器都不在话下。催发仙兵威力上, 他比别人拥有更多优势,一来二去,反倒势均力敌。 但同样的, 谁也奈何不了谁。 器灵们感应到持有者的心情, 散发出威压, 彼此较量。 赫连诀目光扫向方轻鸿背后,贊道:「好剑。」 方轻鸿淡然自若:「怎么, 得了戮仙剑还不够,魔域的胃口未免太大了吧?」 赫连诀:「假道学,你们道修又何时在仙草灵宝前,学会过克制?」 方轻鸿:「只怕伏羲琴面前,你未必能如意。」 顾裴渊摺扇轻摇, 微微笑道:「师弟好狠的心,竟将祸水引到师兄这边来,伏羲琴虽为仙器,却不主攻伐,比不得捨我其谁的上仙界第一神兵。」 方轻鸿眯了眯眼:「你果然知道太初的来歷。」 顾裴渊意有所指:「想必魔域比我更清楚,他们可是对太初志在必得。」 赫连诀笑了声:「顾兄为遏制我等联盟的可能性,倒也殚精竭虑。」 顾裴渊摺扇掩住下半张脸,弯起眼睛:「那不然你我联手如何,紫霞秘境共患难一场,最是知根知底。」 方轻鸿凉凉插言:「只怕是狡兔死走狗烹,物尽其用。」 赫连诀颇认同地点点头:「我信不过连自己立场都能背叛的人。」 短短数回合,三人勾心斗角,已经打完了三场机锋。 谁都希望鹬蚌相争,自己能做那个渔翁。 顾裴渊合拢摺扇,扇骨抵着脑门哎呀了声:「伤脑筋,看来是谈不拢了。」 话音未落,伏羲琴「铮」的一声,漾开一圈圈音波,向两人袭去。 赫连诀、方轻鸿也不是全无准备,在顾裴渊展开攻击的同时,就严阵以待。因而在音波扩散时,轻易化解了招式。 争斗瞬间呈现出焦灼的态势,三人围着道台不断变换攻防,快到眼花缭乱的变招谁都不敢说自己能应对自如,表面看着轻松,暗地里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第116页 顾裴渊想速战速决,干脆放出了螣萝,结果前一秒还打生打死的方轻鸿、赫连诀当即联手,齐齐朝顾裴渊发难。 方轻鸿更言语施压道:「顾师兄,螣萝有个万一,纵是你拿到龙血,也无法原路折返。」 迫得顾裴渊不得不收回螣萝。 然而大家都不是省油的灯,顾裴渊以牙还牙,长指拨弦而动:「师弟何必做这亲者痛、仇者快之事,来前我们是如何说的?他赫连诀能在你我眼皮子底下潜入进来,身上定另有倚仗,不可犯煳涂呀。」 企图引起方轻鸿的戒心。 顾裴渊假作不知也好,真不识关窍也好,方轻鸿是能猜着原委的,这赫连诀必是尾随在他们身后来的。 此地阴气甚重,怨灵又与魔兵同出一脉,天然有优势,只要操作得当,逃过仙器的侦查未必不可。何况当时他们的注意力,都石刻吸引去了。 但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 方轻鸿左右一扫,想要勾动脚下的星盘。 三天垣大阵的恐怖之处,前世他曾有幸领教过。当时他们同样在争夺龙血,无意间触动了机关,结果被折磨得脱了层皮。若非危机关头方轻鸿出手相助,昔年的赫连少主就要折在这里了。 可要如何触发呢? 方轻鸿天女散花似的扔出把灵石,下一秒赫连诀就改弦易辙,同顾裴渊达成共识。战局瞬息万变,现在被二打一的变成了方轻鸿。 顾裴渊弹指射出数块同样品阶的灵石,将方轻鸿的石头撞飞出他原本部署的轨迹,笑道:「现在谁人不知,浣花剑宗的道胎精善阵法!」 而另一边,赫连珏负责绊住方轻鸿。他的攻击如同他的人,大开大合强势霸道,根本不给人喘息之机。 而他看方轻鸿的眼神,像老寿星看一株千年人参,充满了「我这辈子非他不可」的势在必得。 方轻鸿挑眉哂道:「赫连少主不会以为,带走应龙血的同时,还能带走我?」 赫连诀野心勃勃:「未尝不可一试。」 而此时,距离他们下来,已经过去三个时辰。 顾裴渊身如游龙,掠向方轻鸿身后,配合赫连诀的攻击,将他的后路堵死。 方轻鸿足尖点地,后脚跟转了半圈,软韧的腰身一扭,硬生生避过了两人的夹击。随后一剑刺出,直攻向赫连诀的右手。后者不退反进,黄金弩隔开太初剑,一掌击在方轻鸿胸口,当场打得人倒飞出去。 五内气血翻涌,丹田真元动盪,白衣青年当即吐出一口血。 顾裴渊目光一凝,原本游刃有余的神情瞬息变色。他立即朝方轻鸿的落点追了过去。 他们争斗许久,战场早已不止道台那一亩三分地,而方轻鸿被打飞的方向,赫然便是蒲团摆放的位置。 他早就计划好了!藉助躲避攻击,顺势调转身形,再故意被赫连诀打中! 「哈哈。」方轻鸿捂着胸口站定,虽然脸色发白,眼仁却亮晶晶的,笑得像恶作剧得逞的孩童:「你们都上当了。」 话音未落,握着太初剑的手往下一落,剑尖直刺向蒲团。 只听「叮」的一声响,蒲团的朦胧光晕挡住了太初剑的攻势,不断升高,夹着劲风往外扩散。方轻鸿随波逐流,顺着风势飘出老远。 顾裴渊、赫连诀见状,立即有样学样地往山壁急退。盘旋的劲风在山洞内吹得鬼哭狼嚎,比外面怨灵叫的都悽厉,被触动的星盘大阵,在颳得人睁不开眼的狂风中,每颗星辰相继亮起,一道道光柱牵连成片。 赫连诀跟沈柯一样,不通这些旁门伎俩,路过时猝不及防,持弓的左臂蹭到光束,立时挂了彩。 没有差异,就制造差异。 「怎么回事?」被灼烧的伤口无法癒合,赫连诀不由皱起眉头。 顾裴渊喘了口气:「这就要问方师弟了。」 始作俑者没浪费时间在和他们扯皮上,等蒲团的光晕渐渐恢復成原样,风随之散去,他小心谨慎地朝道台的方向摸了回去。 星盘根据一年四季的变幻,而在斗转星移间闪烁。光束开始变得不规则,不再只单纯的朝上走,会旋转变幻,速度也越来越快。 这也是为什么前世到最后,他们只拿走龙血,却放过了明显价值无限的神木蒲团。不是因为不想拿,而是根本拿不走。 地宫的结界机关就在这蒲团上,谁想动,谁就得经受三天垣大阵的考验。方轻鸿上辈子千辛万苦,也就靠太初剑颳走了蒲团上的龙血,还被折腾得蜕了层皮。 不达仙人境,这蒲团基本不用想,没人能强取。可界壁都封了,上修界哪来的真仙? 另外两人毫无准备,纵使有心拦他,也是力有不逮,不得不耗费更多的精力在规避障碍上。这方面顾裴渊比赫连诀强些,尚有余力思考,但寻找出星辰变化的规律需要时间,而三人分落在不同的地点,方轻鸿的行径路线根本不足以作参考,只能依靠自己分析。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方轻鸿像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直接越过了本该落脚的地方。 而就在他跨过去后不足三秒的时间内,地上那颗没有亮的星辰突然变成一口黑洞,无声地旋转着。 直至大阵变换到它当令的时节,黑洞才渐渐合拢,射出一道光柱。 所以不但星辰亮起的时候要避开,还要算它暗下去的时间,否则就会一脚踩进黑洞里。 第117页 顾裴渊眼波流转,意趣盎然。 大阵变化地越快,对他们行动的限制就越大,赫连诀被磨得没了耐心,想要硬闯,结果没跨出几步,就听到了破天弩的怒吼。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去,原来是弓身蹭到了光束,不由心下一凛。 若是寻常物件,打在它们这一级的兵器上,连仙器自带的防御破不了。器灵平常十分高冷,根本不屑于去跟远弱于自己的存在计较——反正送上来也是以卵击石,被撞个分崩离析。因而大部分时候,器灵都没什么反应,现在能让它感到震怒,就说明光束灼伤了它包裹在魔兵外围的防护。 打到现在,三人身上都不同程度地负了伤。 其中以赫连诀的伤势最重,他自己都没想到仅仅过去这么点功夫,左臂已经没知觉了。像不属于自己的,魔息流转不进去,骨骼扭曲变形,只能软软地垂在身侧。 不仅如此,一股神异莫名的力量沿着伤口渗入身体,还想进一步破坏他的心脉。 而刚开始,他只是擦破了点皮。 赫连诀一个后翻,避过横扫过来的光束,而后当机立断,张口叼住破天弩,右手五指併拢化掌为刃,切掉了自己的左臂! 险险止住力量对他身体的侵蚀,赫连诀冷静地观察着面前的一口黑洞。那口洞正在吞吃掉他掉落的手臂,不消片刻,断肢便被拖入暗不透光的阴影里。 看来是被消化掉了。赫连诀若有所思,眼内透着可怕的冷静。 他对待曾经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犹如对待一枚弃子。 而当他抬头,看到乘风而去,灵巧的宛如一尾幼龙,在生死之间辗转腾挪的方轻鸿时,双眼又放出异彩。 先前歷歷在目,对方所展现出的强大和锋芒,激发了魔修体内的好战因子,赫连诀甚至十分欣赏他这种游走在刀刃上时的美感。这会让他冷寂的血沸腾,渴望攀登顶峰的野心,和对强者的征服欲涌过全身,赫连诀为这活着的切实意境,而由衷地感到兴奋。 他松开嘴,将破天弩抛上半空。 「真是个疯子。」 赫连诀左脚蹬住弓身,右手臂肌肉贲张,「唰」的拉开弓弦。盯着方轻鸿的背影,他双眼神光湛湛,笑语:「有意思。」 「再接我一箭!」 第62章 你怎知我没有真心? 方轻鸿:生气气.…… 箭矢破空而来。 方轻鸿蓦地回头, 瞳孔一阵收缩。他想也不想,身体先做出了反应,可能闪避的地方实在有限, 最终只能十分狼狈地摔趴在地上。 黄金箭矢低空擦过,一头撞在远方的光柱上,顿时,地宫内响起剧烈的爆炸声,能轻易洞穿化虚强者法器的箭矢, 被炸成一团金色的粉末,洋洋洒洒从半空飘落。而那颗星辰则闪了闪,暗淡下去。 赫连诀等了会儿, 发现它没有变成黑洞,大约是报废了。 这打开了他的新思路,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始蛮力破阵。反正也看不懂, 不如用适合自己的方法。 那厢方轻鸿根本不敢在一个地方久留,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回头看赫连诀那临死都要拉上个垫背的气势, 不禁抽了抽嘴角:「这个疯子。」 他就不怕被魔兵吸成人干, 提前出局吗! 但赫连诀很冷静, 他正以极快的速度逼近方轻鸿。一箭一个的方式虽然粗暴,却很管用。 而目前落在最后的顾裴渊, 也在初有眉目后奋起发力。他灵活地穿梭于光束间,为节省力气,只在推敲不出前行的时,才会拨动琴弦,打灭光束。 他速度不慢, 跟在赫连诀身后,两人间的距离不断被拉近。逼得方轻鸿也不得不拿出剑连跑带砍,耗费更多的真元在缩短时间上。 快了。 快到了。 方轻鸿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只剩二十多米了。 也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大概是这辈子他们几个太造作,对昔年万众敬仰的尊者布道之地态度傲慢,只听地底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开始山摇地晃。 紧接着,凡是先前被打熄的星辰,其周围地面迅速龟裂、塌方。 陷落的地面像一层斑驳龟裂的面具,只等脱落后,裸露出真实的内里——底下竟是一口巨大的黑洞!而黑洞旋转时所激发的强烈引力,更在不断拉扯他们,想要将所有东西都拖入深渊。 方轻鸿掉下去前,看到原本一直挤在隧道口,守株待兔的怨灵们都消失了。 ……难怪它们不进来! 一块三米高的巨石迎面砸下,方轻鸿陡的回神,想要躲闪,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咬牙动了动腿,奈何身处黑洞的引力场,无法活动自如。眼看就要被兜头盖脸的砸中,千钧一髮之际,巨石上方突然冒出一条赤蛇,叼住了他的衣襟,将人拉了上去。 方轻鸿扭头,发现顾裴渊就趴在自己身边,两人静默无声地对视片刻,还是后者先打破了沉默。 「还不谢过师哥?」他懒洋洋道。 方轻鸿被对方反覆无常的行为搞煳涂了,到底合欢宗对自己是要杀,还是要放?不过以前的顾大师姐做事,也惯来是没有章法的,可能只是一时兴起。 方轻鸿老老实实:「谢谢师哥。」 「在想我为什么要救你?」顾裴渊侧过身来面对他,言笑晏晏:「咱们之间再如何,也不能教魔修取走龙血啊。」 第118页 方轻鸿诧异,顾裴渊竟还有这觉悟? 顾裴渊但笑不语,乌黑的眼仁像旋涡,深邃得仿佛要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在不知终点为何处的失重感,和生死一线的危机间,顾裴渊多情的眼眸只倒映出他一个人。 方轻鸿眼中流露出迷惘,而后…… 「你是不是有病?」他黑着脸闭上眼,怒道:「什么时候了,还对我用魅术!」 果然高估你了! 顾裴渊哈哈大笑:「不愧是方师弟,道心稳固不为所惑。」 方轻鸿赏他一个后脑勺,懒得再理。 巨石落地前,顾裴渊拉着方轻鸿跳到一边,进入黑洞深处,引力反而小了,他们也终于有了自由。 方轻鸿因为先前的功败垂成,差点气出内伤。但他这个人不太容易沉湎在虚幻的情绪里,有时间沮丧,不如做点能改变现状的事。于是甩开顾裴渊的手,来回踱步,观察周遭的情况。 黑洞内并非一望无际的黑,一条条的隧道勾连交错,每个关节都连接着一口虫洞,没人有知道它们最终通向哪里,相信也没什么人能有他们这个荣幸,到过这里。 想到这里,方轻鸿忍不住又揉了揉胸口,被赫连诀打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尤其在真元翻涌的时候。 「顾师兄有什么头绪吗?」他问。 见顾裴渊摇头,方轻鸿收回视线,不等人开口,便自顾自往前走。 地形复杂,在里面很容易迷失。方轻鸿心思百转,世间万物只要存在,就是有迹可循的,这里也一样。 现在他们前后左右,各有一条隧道。方轻鸿顺从直觉的指引,选择其中一条,步履坚定地走了进去。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这里不像什么法阵迷宫,倒更像哪只神兽的体内。他们脚下踩的通道是经脉,而虫洞的位置,刚好对应穴道。 这个推测不可谓不惊人,方轻鸿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可隧道四周柔软的壁垒,又佐证了他的猜想——其原身,可能真是巨兽的骸骨。 所以道台搭建在尸骸上? 这只横死的神兽又是哪族的?它的死跟道台主人有关系吗? 身后响起脚步声,顾裴渊跟上来了。「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他笑吟吟的说。 方轻鸿走在前边漫不经心地应:「是吗,真没感觉出来。」 「那怎样的喜欢,师弟才能感觉到呢?」 方轻鸿想了想,露出恶寒的表情:「还是别了,半点都不想体会。」 两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方轻鸿就被打脸了。他们在新的虫洞节点前,发现了人族的尸骨。数量不多,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剩下寥寥几根。 方轻鸿蹲下身,捡起其中一根看了看。剩下的每根骨头都乌黑髮亮,剔透如黑水晶,他心下一凛,这是魔骨。 能把自己熬炼到这一步,说明原本的血肉早蜕变为由魔息组成的纯魔体,再进半步便可成仙得道,这样的大能怎会陨落在此? 「看上面,有字。」顾裴渊突然道。 方轻鸿抬头,的确有几个歪歪扭扭的符号,是上古时期的图腾文字。 这些字应该是大能死前留下的,以精血书就,笔锋时而虚软无力,时而慨然激越,可见他在死前并不平静。 方轻鸿一个个艰难辨认:「苍天不仁,吾……什么来着……恨。」 顾裴渊:「没了?」 方轻鸿:「没了。」 顾裴渊伸手一指:「这两个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方轻鸿看他指的,是自己刚刚没读出来的地方,催促道:「你再想想,应该是他的名字。」 顾裴渊真手指抵着下巴思忖了好久,最后眼前一亮,道:「是黎破!」 黎、黎破?! 方轻鸿一呆,黎破不是蚩尤的兄弟,九黎族的酋长之一吗! 曾经辉煌一时的九黎族在它的全盛期,共有九位首领,他们都是蚩尤的兄弟。而九位酋长间,又以蚩尤为尊,兵主号令,众人欣然从之。 蚩尤的兄弟能有这修为,但是九黎族的强者怎么会到这里? 方轻鸿咂舌:「难道他也跟我们一样,是掉下来的?」 顾裴渊直起身:「那和道台的主人就有点关系了,上边的阵法只能是人为的。」 方轻鸿将尸骨逐一比较过来:「髌骨,这是胫骨,肋骨……身体其他部件去哪里了?」 顾裴渊故意俯身凑到他耳边:「说不定……是被鬼叼走了。」 热气呵在耳朵上的诡异感觉让方轻鸿一个哆嗦,想也不想,后脑勺直接撞上顾裴渊的鼻子,疼的人倒抽一口冷气。 他站起身,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对顾裴渊说:「顾师兄,我答应过蛟王,要在第十二个时辰内回去,现在掉到这里,已经是意外中的意外。前途未卜,不知何时能寻到出路,我没心情也没功夫和你玩闹,请你自重。」 顾裴渊:「你也说了不知何时能出去,长路漫漫,总得找些乐子解闷吧。」 方轻鸿:「你一定要这样吗?」 顾裴渊答得理直气壮:「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方轻鸿很少生气,他生的好看又招人喜欢,即便不笑,也有三分笑意停在眼角,像留恋人间不肯去的东风。 可是现在,他的脸上已无半分春意:「顾裴渊,你有为谁不计得失、不求回报地做成过某件事吗?」 第119页 顾裴渊眨眨眼,正待说些平日里不着五六的俏皮话,然而方轻鸿已经没耐心听了。 白衣剑修起身往外走:「我跟你不一样。」 看着方轻鸿头也不回的背影,顾裴渊唇边刚刚牵起的弧度凝固了,而后慢慢地,拉平成一条直线。 他也搞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只是稍微有那么点点的不甘心、不服气。顾裴渊虽然十句话里有九句不可信,但这次,他的确没有说谎。 他是有些喜欢这个有趣的小师弟的。 想到瀛洲岛上,那个曾站在方轻鸿身边的人,顾裴渊不禁想,如果是那个人如此说,方小师弟会作何反应呢? 应该是发自内心的笑出来的吧,就像不久前那样。 顾裴渊已经记不清这份突如其来的孩子意气,有多遥远了。毕竟对于修道者来说,童年的记忆犹如隔世。 但他觉得不赖,在无聊且乏味的修行生涯里追寻快乐,便是他的「道」。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不再有半句交流,方轻鸿埋头在前面走,顾裴渊就很有耐心地跟后边转扇子玩。 期间方轻鸿试了种种办法,都没规划出一条可行的途径。 而此时,距离他们下来,已过去六个时辰。 方轻鸿在原地来回踱步,大脑高速运转,顾裴渊突然抬头,望向左边的通道口。 渐渐地,他听到的水声越来越大,仿如浪涛汹涌的大海,连沉思中的方轻鸿都注意到了。而就在后者抬头后,湍急的水流从左边通道奔涌而出,冲击过来。 这是……! 两人瞳孔一缩,当即往侧面闪,结果其他三面也先后传来了奔涌的水流声,一时间,他们竟无处藏身! 方轻鸿五感灵觉倍于他人,此时快被水流散发出的,直击人灵魂的酸腐恶臭味熏晕了,动作随之慢了一截。 顾裴渊眼疾手快,在正前方的水流吞没方轻鸿前,抄过对方的腰,将人扔上悬浮在半空的伏羲琴。而为救他,顾裴渊自己沾上了黄绿色的酸液。霎时间,整只右手开始溃烂,那水带有极强烈的腐蚀性。 「顾裴渊!」方轻鸿急忙拉过他的胳膊来看,手的部分位置已经露出了白惨惨的骨头。 「你刚刚问我,有没有为谁不计得失、不求回报地做过事。」 顾裴渊依旧在笑,只是苍白的脸色,泄露了他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游刃有余的秘密:「现在这个答案如何?」 方轻鸿沉默。 他和顾裴渊各有立场,不止现在,只要他们还同处上修界,争锋相对的情形就不会停止。不然先前,也不会彼此干扰,彼此攻伐。 他们的出身门派,他们立场所代表的利益,都让两人间的问题无法调和。 而过往的经验也让方轻鸿无法轻易相信,一个自我惯了的人,有朝一日会为他人而奉献。这只能证明,那个人身上有顾裴渊所谋求的利益。 「你……」方轻鸿停顿片刻,艰难地说:「谢谢,但我身上的确没有什么,是你这样努力便能得到的东西。」 前世的顾大师姐活得恣意洒脱,即便没了她心心念念追逐的先天道胎,方轻鸿也坚信她能过得风生水起,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享尽繁华的风流人物,又怎会对只取一瓢饮的单调感兴趣? 他们后来之所以能建立联繫,是因为一笔交易。顾师姐慧眼识英雄,认定当年剑宗倾覆,一身血海深仇的方轻鸿日后不可限量,便答应将一物割爱,让给急需提升实力的他。 而她的条件则是:当方轻鸿乘风而起、扶摇直上时,就为她护道,助她成仙。 现在的顾裴渊,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反问:「你怎知我没有真心?」 第63章 理性与抉择 现在的男人们能不能放弃双…… 方轻鸿视线下移, 盯着顾裴渊那只报废了的右手。 光看那森森白骨都知道伤势严重,酸水已将顾裴渊大半只手腐蚀——在凡是沾到它的地方,都被啃噬一空后, 才堪堪停止其贪婪的步伐。 而今,他们身处前途未卜的大幽,顾裴渊却因此操不了弦,发挥不出伏羲琴的攻势。 「姑且信你一次。」方轻鸿深吸口气,道。 顾裴渊笑了, 和他先前犹如人皮假面般,附着在脸上的公式化笑容截然不同,眼角眉梢都透着轻松愉悦。 他用尚且完好的左手碰碰方轻鸿脸颊, 看着对方因为他得寸进尺的举动而瞪圆眼睛,忍不住道:「接下来,师弟可要好好保护我。」 方轻鸿抬手就想打他那只恼人的蹄子,顿了顿, 握住他的手腕推开:「知道了知道了,算我欠你一次,还完两清。」 顾裴渊一顿, 又若无其事地说:「好无情啊, 那师兄只能让你再多欠点了。」 方轻鸿立即叫停:「拒绝强买强卖啊!」 下方水流湍急, 四通八达的虫洞隧道内,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隆隆声。 「它要不来, 我还没头绪。」方轻鸿双手抱胸,盘膝而坐:「它这一来,反倒指出了条明路。」 顾裴渊挑眉:「莫非?」 方轻鸿点头:「对,尸液。原先还不敢确定,但现在我可以武断地说, 我们就在一具神兽的体内。而这些尸液,是它死亡后产生的毒物。它生前修成了仙体,能够创造一方秘境,之所以成现在这个鬼德行,也是因为秘境失控,和它自己的尸身融合变异成了现在的光景。」 第120页 「仙灵级的生物一旦死亡,体内的生气就会熄灭,代表死亡的极阴面物质就会爆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它体内会有如此多污秽,但尸液的确形成了。」 说到后来,方轻鸿喟嘆道:「难怪能养活外面那么多的怨灵到现在,何止是灵气问题,根本原因在地利之便。只要这头神兽的尸身还在这里,就能助怨灵将灵气转化为死气。」 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既然在体内,尸液的运行就按照了某个循环。」 顾裴渊接口道:「一般来讲,灵力、真元的运行方式,都是从心脉流向各经络的末梢,所以我们只要跟着它走,就能到最接近于外界的皮层处。」 「没错。」方轻鸿重新焕发出了自信,「其他的,等出去后再说。」 此时汹涌的尸液已经有了退潮般的颓势,两人立即跟上,追着它的尾巴跑。方轻鸿关闭了自己的嗅觉,他回头看了眼,潮水退去后,一些腐液停留在乌黑晶莹的尸骨上,正在和散发出来的魔息争斗。 原来如此。方轻鸿收回视线,能在尸液经年累月的冲击下,还没被消化干净,不愧是蚩尤的兄弟。 他们乘坐伏羲琴,时不时闪避脓水爆浆时溅开的水珠,一路也算有惊无险。 又过半个时辰,隧道侧面,旋转的黑洞突然密集起来,方轻鸿心念一转,惊喜道:「这是它的毛孔,我们冲出去!」 方轻鸿仗剑当胸,目视前方严阵以待,顾裴渊则坐在后边控制琴身。伏羲琴柔和的光圈又扩大稍许,将两人包裹在内,紧接着如离弦之箭,急射而出。 霎时间,风声停止了。 他们就像在禁止的时空里漂浮。 方轻鸿张开眼,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无法言喻。 在一片不知尽头,不知青天高远的无垠黑暗中,静静沉浮着两头巨兽的尸身。 它们的肢体激烈绞缠,互相厮杀,恨不能生啖其肉,即便过去数十万年,仍散发出凛冽的杀机。 一只扁头长身,背生双翼,全身覆盖暗青色鳞片,散发着阴冷而恐怖的威压。 一只眉心生角,红髯长须,龙身羊蹄,锦色鳞片流光溢彩,即便死了,都有一股浩然仁德之气逸散而出。无形间,化解了前者冻得人神魂战慄的灵识刺痛感。 只是这股正气,如今有了瑕疵。 是勾陈和腾蛇! 方轻鸿内心激盪,是死死缠着勾陈身体的腾蛇,用毒牙咬破了勾陈的脖颈。它注入的毒液给了对方致命一击,也污染了洁净的圣体。 同样,勾陈前爪也撕开了他的胸膛。两头神兽临到死,都想遏制住对方,以至于漫长的岁月里,它们的尸体都黏连在了一起。 勾陈和腾蛇同出一源,但胜在比上古更早的混沌时期,勾陈相位在中央戊土,腾蛇相位为中央己土,二者一主阳、一主阴,一主善、一主恶,虽同为神兽,品格却天差地远。 勾陈也是后来麒麟族的先祖,麒麟一脉继承了它仁德的品格,因而被西王母选中,成为崑崙瑶池仙境的守护者。 腾蛇牙尖释放出的诅咒污染了勾陈的血脉,而他们就是从勾陈腿部飞出来的,所以勾陈体内的尸潮,和腾蛇有很大的关系。 方轻鸿想通这一点,又觉得勾陈伟大,竟将此等毒物以身受之。到它这个境界,即便中了毒,也能想办法排出体外,但腾蛇之毒,天下又有几人能受?任由其扩散开去,就是生灵涂炭的罪业。 因而勾陈非但没这么做,还强行将毒素留在了身体里。为承载毒素,它硬是打碎了自己成仙后铸造的秘境,与身躯融合,将自己的躯干炼制成一个小世界,以此为囚。 然后,看着圣洁的道体渐染尘埃。 方轻鸿心潮起伏,神思不属,为过往波澜壮阔的人与事而感慨良多。 一道劲风倏地袭来,伴随顾裴渊一声:「小心!」方轻鸿差点被打下来。 他仰面躺倒,顺手把顾裴渊摁在自己身下,等风掠过,抬手朝来处挥出一剑,凌厉风刃直奔向始作俑者。 「是你们啊。」抬弓挥开风刃,刚从另一口黑洞内挤出来的赫连诀,收起了凝重的表情。 视线在身体相叠的两人间徘徊,最后定格在顾裴渊不知不觉搭上方轻鸿后腰的手上,他露出怪异的表情,道:「先前就想问了,你们什么关系?」 方轻鸿如梦方醒,当即跟顾裴渊拉开距离。反正已经不是个女的了,他也就不用再为照顾女修的面子而委屈自己。 顾裴渊扫兴地坐起身,支着下巴懒洋洋问:「赫连少主真是命大啊。」 赫连诀哼道:「不但命大,还会成为第一个回到地宫的人。」 方轻鸿:「你知道地宫建在哪儿?!」 赫连诀脚踩在破天弩上,凌波飞渡而来。他先是看了眼顾裴渊的右手,露出个讥讽的笑容,而后转向方轻鸿。 后者一脸警惕:「干嘛?」 「我才发现——」赫连诀冷不丁的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左右打量:「你长得不错。」 方轻鸿:…… 方轻鸿一把打掉他的手:「谢谢,你也长得不错。」 赫连诀不以为意:「你满意我?」 方轻鸿:「怎么说呢,一般来讲,大家都能听出是客套话。」 赫连诀:「我改主意了。」 方轻鸿开始有不祥的预感。 第121页 果然,男人嘴巴一张一闭,开始语出惊人:「与其跟个废人,不如跟我。道胎的体质对魔修同样有用,可加速魔息的运转吸收,助人修行一日千里。随我回魔域后,你不必再被送去炼药,留在我宫中,做我的侍人。」 ……不要一个人自说自话啊!当我听不懂侍人是什么意思吗!滚,没门! 方轻鸿一脚踹向赫连诀,两个人在一亩三分地缠斗起来。 顾裴渊忽然道:「赫连少主当真以为,知道回程途径的只有你一人?」 方轻鸿忙里抽空,回头道:「什么,你也知道??」 顾裴渊没有回答,而是一把抓稳方轻鸿,操控伏羲琴绕过赫连诀,朝腾蛇被刨开的胸腔位置,直冲而去。 方轻鸿瞬间明悟。 在将他推下伏羲琴后,顾裴渊短促地说了句:「快去。」便背过身,准备拦截紧随而来的赫连诀。 方轻鸿:「你……」怎么办? 顾裴渊心有灵犀,回头沖他眨眨眼:「别忘了最初的约定,我们可是盟友。」 「行,事成之后,不会少了你的。」方轻鸿说完,纵身没入腾蛇胸口的黑洞。 短暂的黑暗后,又见到了光亮,他们果然回到了一开始的地宫。还没被毁坏的地面部分,星辰仍在游走闪动,方轻鸿左躲右闪,来至道台前。 他如今的心态完全变了,走这一遭,总算明白了地宫主人的用心。这蒲团不能动。 腾蛇为阴,心脏更为本命之源,阴中之阴。 正所谓阴极生阳,地宫主人将道台设在阴极之处,就是为了遏制它的毒性。既然抹不去、解不掉,那就「化」。腾蛇的毒性能使勾陈阳极生阴,变为滋养怨灵的腐尸之气,那蒲团的仙气就是被阴生的阳,以强硬的手段转化毒性。 如今大幽的阴阳二气,保持在一个相对微妙的平衡上面,若执意强取蒲团,阴阳就会失衡,此地辛苦维繫起的均势就会崩坏。 届时毒素蔓延,东海诸部、连带沿海地域将生灵涂炭! 方轻鸿深吸口气,割破指尖。蒲团外围的光晕能挡下仙兵攻击,足可见其之坚固。 道胎真血沿着剑刃划出一道血线,方轻鸿用自己的血在剑身上一笔一画,写下临字真言。登时,太初发出清越的剑鸣,犹如真仙降世般更胜往昔的锋芒,以强横无匹的态度,破开了光罩。 其后,去势未阻,将应龙璀璨生辉的精血,从蒲团上剐蹭了下来。 成了! 方轻鸿双眼熠熠生辉,收回剑,将精血装进早已准备好的玉净瓶中。还没来得及封口,只听「噗」的一声,一柄闪烁着寒光的剑刃,当胸穿出。 他脸上的笑容定格了。 如情人絮语的声音自耳后响起,甚至还透着股宠溺的无奈:「傻师弟,你怎如此轻信于人。」 鲜血自胸口汨汨流出,方轻鸿渐渐收了笑:「顾裴渊,我说过给你,就不会食言。」 「可你能给我多少?三分之一?四分之一?」顾裴渊拔出剑,夺过他手里的玉净瓶,用瓶栓栓柱,藏进须弥戒里。 「或许更少,你记挂在心里的人太多了。」 方轻鸿再也按捺不住,捂着胸口开始吐血,雪白的衣襟瞬时染红。剑尖抵地,他转过身,看到站在顾裴渊身边的赫连诀,道:「你们联手了?」 顾裴渊:「你不问问我,为何要骗你?」 方轻鸿盯着赫连诀:「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后者如实答:「下大幽前。瀛洲岛后,魔域便与合欢宗商定了计划。」 合欢宗跟魔域暗度陈仓,真的结盟了! 方轻鸿一个激动,血流的更快了:「道魔不两立,是先祖立下的规矩,我虽非见魔就杀之人,但你们对得起大战时,死在对方手里的同门吗?」 赫连诀反问:「既然不两立,又为何会同登天庭?道修魔修,不过是人殊途同归的两条路,既然是人,有合作有对立,一切因利驱导,不正常吗?」 方轻鸿怔然,片刻后,低道了句:「说得对。」 被冷落在一旁的顾裴渊自嘲地笑了声,像扔垃圾般,扔掉了手中的灵剑。 他的右手还是一具白骨的模样,左手摇着扇,掩住自己的下半张面孔。目光一眨不眨,观察着方轻鸿眉宇间任何的细微变化。 灵剑被施了法,青年心口的伤势不会轻易癒合。他蹙着乌长的眉,睫羽颤了颤,最后展颜,洒然道:「赫连少主如此慷慨,想必我是活不久了。」 「不。」赫连诀:「你还有用,随我回魔域。」 方轻鸿抽了抽嘴角,步步后退:「你认真的啊?」 赫连诀步步紧逼:「我不喜欢做无意义的事。」 「可惜……」方轻鸿停住脚,再往后一步,他就将跌入腾蛇体内的黑洞。 顾裴渊脱口道:「师弟!」 方轻鸿微微一笑:「我不愿意。」话音未落,身体向后一倒。 赫连诀追赶不及,只能站在洞口眼睁睁看着一抹白衣被吞噬,遗憾地「啧」了声。 顾裴渊立在原地,握着扇柄的手不自觉收紧。 就在刚刚,白衣青年终于看向了他。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清澈如镜,倒映出尘世辗转人的七情六慾,也正因为只是一面镜,冰冷而缺乏人的温情。 青年嘴唇动了动,用口型对他说:没有下次了。 第122页 顾裴渊尚未及察明心中一闪即逝的揪扯意味着什么,那个造成一切的始作俑者,已经消失在黑暗里。 赫连诀回头,见他盯着黑洞出神,挑眉道:「怎么,心疼了?」 顾裴渊回神,状若无事地笑笑:「少主真爱说笑。」 「我说过,我不爱做没意义的事。」赫连诀反驳了句。 很快,他眼中又展露出最原始的野性:「但他要还活着,我倒希望,再与他较量一番。」 胜者为王,败者……自然任凭他处置。 第64章 梦中的迷局 前排吃瓜 大幽之渊上方, 黑蛟王正在骂娘。 他亲切问候了人族支系的各位先祖,连成了圣的炎黄二帝都没放过,最后又开始骂方轻鸿这个臭小子, 诓骗他这头纯情老蛟,把脏活累活都扔给了他。 倒也不能怪他脾气暴躁,如今过去了八个时辰,等于他维持了这么久的高频段输出,已经是在凭意志力强撑。而堂堂一位大乘期的王者, 被逼得双手和眼角出现不同程度的裂纹,想必是很久没有遭遇过如此狼狈的境地了。 这时,距离他十数里外的裂缝口, 忽然有了人的气息。 顾裴渊、赫连诀先后飞出,御器离开。 嗯?怎么变两只虫子了? 黑蛟王眯了眯眼,他有心把人拘过来,奈何跟这场灵力暴动互耗许久, 已经分身乏术。何况他还必须留着点余力,去应对十二个时辰后的封印术。 于是他又骂了句年轻人的不靠谱。 时间就在这度日如年的煎熬里悄悄熘走,期间黑蛟王无数次地望向深渊, 又无数次的一无所获。 眼看最后期限将至, 他不得不在牺牲一方中做选择。 黑蛟王暗道:对不住了, 道衍,也许他并不是你意志最好的继承者。 「咔嗒。」 一枚石子被带上崖顶, 骨碌碌滚了阵。 突然!崖边摸索着伸上来一只手,按住石壁勐的作力,爬上来一个血红的人影。此时方轻鸿身上白衣已被鲜血尽数染红,血珠黏连着睫毛,他勉强将眼睛张开一条细缝, 看向黑蛟王:「我……回来……了。」 说完笑了笑,头一歪,陷入昏迷。 黑蛟王低头,看到他十根手指的指缝里,嵌满了凝结的淤血、和石壁上的尘灰。太初剑静静躺在他身边,周围还有拔剑时,带出来的一些碎石。 可想而知,他是爬上来的。 黑蛟王一时默然无语,封印了大幽,捞起人回水晶宫。 方轻鸿后半段的记忆其实很模煳。 耳边尽是怨灵的尖笑和哭嚎,体内真元油尽灯枯,驾驭不动太初剑,被尖利齿牙撕咬皮肉很痛,被凛冽罡风吹得脸也很痛,抬眼望去,终点在朦胧的视野内,显得那么的遥远。 可他只知道,就算再遥远、再触不可及,也一定要上去。 既然约定好的,便不能食言。 「噗。」 太初剑插进石壁,他五指插进石缝里,凭藉惊人的毅力,一步一步攀上崖顶。 一直安安静静待在他识海内的小火苗慢慢壮大,将他整个人温柔包裹,保护着沉睡的神魂。方轻鸿迷迷煳煳感觉到有什么气机旺盛,却也霸道无比的灵力流入了身体。 这股灵力通过体表,演化成无数条小龙,为他带来生机的同时,也没有章法的在经脉血管里乱窜。于是,火苗又像个操心的老母亲,将顽皮的孩子们引入正轨,有序修补方轻鸿周身的创口。 而之前连番大补,没消化完蛰伏在穴道内的凤血、玉醴泉水,也在这时被牵引出来,发挥它们的效力。在小龙们续接经脉,进一步强健骨骼后,以充沛的灵力滋养他真元空空如也的新身体。 每洗涤一遍,丹田内的真元便壮大一分。 于是在他沉睡时,水到渠成地连破两关,进入元婴后期。 这时,方轻鸿的神魂像感受到了某种召唤,飘出身体,被吸进了一条长长的黑色隧道。重见天日后,他又碰到了那个住在高楼里的眼镜男。 这次两人对面而坐,对方朝他招招手,「嗨,看得见我吗?」 方轻鸿点点头。 「吓死我了,上次我还以为你要死了。」眼镜男拍拍胸口,心有余悸。 方轻鸿无奈:「不跳出不去啊,你为何要把我关在这里?」 眼镜男:「不是我要关你,是……哎,算了,今天主要有件事,想和你说清楚。」 方轻鸿深以为然:「你的确该跟我解释解释。」 说到正题,眼镜男开始变得侷促,他双手交握,十指紧张地扭来扭去:「你和我之间,的确存在着关系。」 废话,这都光顾他识海多少回了! 方轻鸿催促:「看得出来,然后呢?」 眼镜男坐直身体,深吸口气,「其实,你是我……」 就在这时,方轻鸿突感一阵天旋地转,被人硬生生从幻梦中摇了出来。 「醒了?」始作俑者黑蛟王收回手,感慨:「还真是命大,这都不死。」 他见方轻鸿表情哀怨,颇有些怪责的意思,顿时怒了:「干嘛,别不识好歹,本座觉都不睡,守这儿给你疗伤,居然还敢有如此大不敬的表情。」 「刚刚你神魂动摇,越来越浅薄,差点都要没了知不知道?本座若不唤醒你,就等着当活死人吧!」 第123页 可他正听到最关键的部分啊!! 方轻鸿抹了把脸,躺床上生无可恋地问:「对不起,我错了,敢问蛟王殿下,现在是什么时候?」 黑蛟王哼了声,道:「你足足昏迷了七日,要没本座,早曝尸荒野了。」 临末酸熘熘地说他受天道眷顾,道胎连真龙血的霸道都能承受,还在淬洗身体后,助他修成了真龙体魄。 全天下都知道,上古真龙皮糙肉厚,一般法器道术连在它鳞片上留下痕迹的资格都没有,十分抗揍。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他这个修行速度,也是没谁了。 方轻鸿垂死病中惊坐起,「你把应龙血用我身上了?!」 一开始赫连诀逼得紧,他担心伤了右手的顾裴渊扛不住,所以赶时间,只草草颳走蒲团上的大部分真血。结果临到头他才是那个做了傻子的人,先前的匆忙反倒给自己留了一线机遇。 从腾蛇肚腹重新上来后,他拼着不能白来的劲头,硬是撑着伤体,把最后那点应龙血也收走了。 黑蛟王:「怎么说话的,我是能你你你这么指的吗?没规矩。」 方轻鸿赔完不是,赶紧转移话题,把在大幽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他,问黑蛟王对地宫主人有没有什么头绪。 黑蛟王神情凝重:「我族先祖的确出身截教,但从未对此人留下只言片语的信息。更何况,何人能在通天教主之上?」 方轻鸿想到通天教主的来歷,忙问:「会不会是灵宝天尊?」 黑蛟王:「不可能。」 方轻鸿:「为何?」 黑蛟王:「三清天尊不理俗物,此为其一;其二,从通天教主独立于灵宝天尊起,便不再受天尊所辖,连天帝都管不了他。若他想,大可与这些人平起平坐。」 方轻鸿暗暗吃惊,通天教主这么厉害的吗,那岂不是和灵宝天尊在境界方面不相伯仲? 他又形容了下壁画里和截教众人相对而立,像是访客的一行人衣着特色,问黑蛟王知不知道。 后者坐到斜对面的躺椅上:「那是上古九黎族的衣服。」 九黎族?!! 方轻鸿不禁又想到了勾陈体内的黎破尸骨,说:「想不到九黎族也来朝见过地宫之主。看他们恭恭敬敬的模样,倒不像传闻里的凶神恶煞。」 黑蛟王一脸嫌弃:「你们人族惯爱造谣传谣。」 方轻鸿对他的人身攻击左耳进右耳出,感慨道:「不过一代强者,竟落得个尸骨难存的下场,实在教人唏嘘。」 黑蛟王嗤笑了声:「小人。」 方轻鸿:「啊?」 黑蛟王乜斜着看他:「勾陈堂堂中央之主,与四象圣兽齐名的存在,纵那腾蛇为八奇之一,和勾陈有五行相争之嫌,但命元相位在阳的生灵,天命就是要比阴位来的强健。何况勾陈为瑞兽,德寿绵延,中了再致命的毒,都不可能轻易死去。」 方轻鸿:「所、所以……」 黑蛟王:「所以勾陈的陨落,应该和它肚子里这条虫子有点关系。」 如果是真的,那黎破就是偷袭……他和腾蛇联手了? 方轻鸿唉声嘆气:「九黎怎会和腾蛇混到一起去,这傢伙在上古,可是灾星啊。」 黑蛟王:「这有什么奇怪,九黎族一开始又没想要内斗,相反,还是你们人族的顶樑柱。九黎最昌盛时,可与洪荒强族一争高下,只是后来和公孙轩辕分道扬镳,突然就互为死敌,要逐鹿中原,争人族之主的位置了。既然如此,还管用的什么手段。」 方轻鸿:「怎么回事,好好的为何要互相残杀?」 黑蛟王回得干脆:「不知道,本座继承的记忆不全,何况你人族之事,与我蛟族何干。」 方轻鸿:…… 黑蛟王突然想到什么,上下打量他:「腾蛇体内至阴至毒,你又是怎么活着出来的?」 这点就连方轻鸿自己,也说不清楚。 腾蛇和勾陈的尸体是黏连在一块的,最初他们坠落的地点,是勾陈的方位,但道台这块由于地宫主人的布置,很容易就推断出,是属于腾蛇的阴位。 蛇身蜿蜒而长,远没有勾陈体内的结构复杂,方轻鸿跳下去后,就一路直通往下坠。四周都是密实的黑雾,他那会儿身受重伤,顾裴渊刺中他的那柄剑施了咒,不知道是什么巫术,但就是能遏制道体对灵力的吸收,导致他弹尽粮绝,伤口还要命的疼。 但幸好他身体坏了,脑子没坏,危境之下,用组字真言用腐肉做了个平台,堪堪止住坠落的趋势。而后把光滑的蛇腔内壁变得坑坑洼洼——他倒是想将嵴椎骨做成阶梯,但这已经是神识所能达到的极限了。 太初剑沦为拐棍,拄着他一步一步往上挪,陡峭的地方还得充当匕首,插进腐肉里,让方轻鸿借力。 好容易爬出来,他的体内也被毒素入侵了。 但在刚刚昏迷的过程中,它被火光一照,又被小龙们赶着跑进了丹田里,毒素想反扑,吸饱了凤血和玉醴泉的小龙就和它捉对厮杀。 打到最后,双方化为本源的阴气和阳气,彼此间,时而交融时而排异。火苗如醒世的钟,如照世的镜,高悬神台。 一切在它的照耀下找到了自然的规律,黑白二气不再折腾昏迷中的方轻鸿,逐渐糅合,形成一个缓缓旋转的阴阳太极图。 腾蛇为先天邪物,这世上,有光明,就有黑暗,有普度万物的生,便有倾覆尘世的死,此为天道至理。 第124页 而龙血、凤血,玉醴泉等,为上天馈赠,与腾蛇属性相对,是以方轻鸿体内的阴阳盘,为先天盘,虽然只是个雏形,也不知未来的发展方向——毕竟这是他前世未曾经歷过的。 但似乎并不算坏事,至少在他爬上来的过程中,凡是咬过他、吞噬他血肉的怨灵都承受不住纯净的腾蛇之毒,爆体而亡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后他的抗毒性也提升了? 而且这毒现在还在他体内异变了,变得好控制了。方轻鸿摸着下巴,双眸异彩连连,一看就知道在打坏主意。 他既然还能活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注意保持丹田内阴阳二气的平衡即可。 由于阴气像个贪婪而不知节制的孩童般,吸纳着外界的灵气,连带阳气为和它相抗,也卯足了劲吸收。所以方轻鸿现在修行的速度又快了倍余,连跃两阶仍然真元充沛,生生不息。 丹田内,黑雾白雾泾渭分明、划江而治,他的元婴小人正好坐在阴阳相交的分割线上。 黑蛟王:…… 黑蛟王:「怎么什么好事都能落到你小子头上?」 方轻鸿作羞涩状:「承蒙夸奖,晚辈自当更加努力。」 黑蛟王忍无可忍,抄起桌边的水晶杯就往床上丢。 见就被精准命中目标,砸的人捂着脑袋嗷嗷叫,才终于顺了点气,问:「组字真言还能这么用?」 方轻鸿:「学以致用嘛,没人做不代表不行。」 顾名思义,组既组合、组织,反过来想,它同样可以用作拆分某件物事的工具。所以他可以解构腾蛇的嵴柱形态,将它变成攀登的石壁,也可以组建出平台,来当做他的肉垫。 万物的解构、重组,是一个溯本还原,需要掌握物的「原貌」,才能做到、做好的事。坦白说,这更接近道的本质,他甚至怀疑这才是组字真言的真意。 「我得走了,魔域一直想对付剑宗,现在既然跟合欢宗联了手,届时很有可能里应外合,为难我们,我得尽快回去禀明宗主。」 方轻鸿跳下床,检查了下自己的干坤袋,发现除了用在自己身上的,黑蛟王没有取他本应得的那部分龙血。青年诧异地看向他,后者双手抱胸,高贵冷艷地昂起脑袋:「自己留着吧,本座不需要。」 方轻鸿笑了,不由分说,从鸽子蛋大小的血团里,匀出一半装进瓶子里,摆到桌子上。怕黑蛟王不接受,他故意刺激人家:「蛟王叔叔,还是拿着吧,别到最后晚辈后来居上,先叔叔一步成仙。」 说完就跑,跟背后有鬼追似的。 「等等!」 黑蛟王铁青着脸叫住他,在方轻鸿以为自己即将被揍时,扔过来一块墨黑如玉的鳞片。「剑宗有难,本座不可能不管,他们若真上门,凭此信物唿唤本座。」 方轻鸿一愣,笑吟吟地收下。復又叮嘱他们,最好也给自己留条后路,哪怕东海诸部现在不搬迁,日后万一腾蛇之毒蔓延上来,好有撤退的地方。 黑蛟王耷拉着眼皮:「说完了?」 方轻鸿:「说完……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黑蛟王一拂袖,直接打出一道劲风,把人扇出了东海。 听着遥遥传来的惨叫,黑蛟王悠哉悠哉换了个坐姿,哼笑了声。小子,叫你显摆,本座还治不了你。 第65章 回剑宗 重逢会有时 日出东方, 云蒸霞蔚,玉林山脉内生机勃勃。 剑宗弟子们天没亮,就开始漫山遍野的瞎跑了, 无论翻上哪座山头,都能见着他们朝气蓬勃、精神奕奕的……对战英姿,打斗声、中气十足的喊声震得林中雀鸟齐飞,走兽急奔,拖家带口地逃离。 方轻鸿坐在飞剑上往下看的时候, 简直眼泪汪汪,瞧瞧这熟悉的场景,瞧瞧这熟悉的大嗓门, 到底自己家啊! 剑修要以战养剑,因而普遍精力旺盛,虽然头脑简单烦恼相对少些,但一出师门就跟脱缰野马似的容易闯祸这点, 也让管理者十分劳心伤神。 流风剑降落在无过崖上,方轻鸿纵身一跃,轻盈落地。正在用剑「交流」的一帮白衣人先是一愣, 在看清来人后, 登时撇了对手, 兴高采烈地围上来。 「是方师弟!」 「师弟可终于回来了,我以为你还要再浪迹天涯三十年呢。」 「欸欸, 我可全听说了,行啊你,身上哪来那么多奇遇?老实交代,这些年是去哪个秘境打秋风了?」 「哈哈哈,要我说, 最爽快的莫过于看凌霄派那帮牛鼻子倒霉,让他们平时嚣张!你没回来前,那个什么大长老找上门来,问咱们宗主要说法,好傢伙,气得脸能拉那么长。」小师弟朝地上比划了下。 他刚说完,就被旁边的师兄弟推了下。 「会不会说话呢,怎么把自己都骂进去了,他们是牛鼻子,那咱们是什么?」 师弟反驳:「我们是剑修!我才不屑和这些背后编排我们的坏蛋为伍。」 方轻鸿问:「那后来呢,宗主怎么处理的?没吃亏吧?」 一个师兄凑过来接话:「那哪能啊,宗主什么样人,这些年大家还不清楚吗,那个词怎么形容的来着,肚子里全是墨水,乌泱泱的黑。」 「笨蛋,叫你逃课!是口蜜腹剑心肠黑!」 「哇,你居然说出来了,最近小心点,别让宗主知道了,罚你在无过崖面壁二百年。」 第125页 「……等下,好像也不能用口蜜腹剑吧?」 「管他呢,意识到就行,是不是啊方师弟?」最先开口的那位师兄扭头看向方轻鸿。 白衣青年笑眼弯弯,附和道:「懂了懂了,所以咱们宗主究竟怎么『款待』人家了?」 「说到这个,不得不夸夸咱们宗主,我们可是乐了好几天呢!」又有人从另一个方向挤过来。 「对对对,当时那个凌霄派的大长老多嚣张啊,还兴师动众,带了天地门、泰和殿的人一起来讨债。要我说天地门损兵折将,关剑宗什么事,化虚大能都是蛟王杀的,有本事就找他去要帐啊,还不是怂,只敢来我们这寻晦气。」 「你还能不能行了,讲重点,不会讲我来讲。」 「别急呀,总得给方师弟交代前因后果吧!当时凌霄派那个老牛鼻放话,说剑宗必须在交出师弟你,和徒弟不教师傅之过,要道一真君代你承受责罚间,选择其一。还说我们勾结东海妖族暗害他们,不然为何要提前撤退,远赴东海的门派里,就咱们全须全尾活着回来了。可把当时在场的师兄弟气坏了,连长老们都没给他们好脸色。」 「欸欸,别气别气,结果包你满意——你猜宗主怎么说?」这名师兄拍拍方轻鸿的肩膀,安慰道:「他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只有稚龄小童,才会输不起撒泼打滚,如今诸位来我剑宗兴师问罪,是想要我等将他们当做后生来爱护吗。」 方轻鸿没忍住,噗的笑出声。他都能想像出道衡真君说这话时,笑眯眯的表情。 众人感慨:「宗主绝就绝在这张嘴上了。」 方轻鸿:「怕是还不够吧,他们来这么多人,岂能甘心被三言两语打回。」 「这是自然。他们哑口无言,见说不过宗主,就开始耍横,道一真君随后赶来,双方直接上擂台。真的,你错过太可惜了,真君以一敌众的无敌英姿,哇,实乃我辈楷模!」 「是啊是啊,分神境无人能敌,不愧是道一真君!」 「凌霄派那个大长老面子上过不去,化虚的人了还想趁机打压我们真君,被闭关多年的太上长老拦下,才悻悻住手,真是好不要脸。」 「结果他们看自己无论哪方面都占不着便宜,就灰熘熘的回了,嘁。」 师兄弟们吱吱喳喳,你一言我一语,连比带画,把场景呈现的活灵活现。 方轻鸿心潮起伏,大手一挥,道:「走走走,去归虚峰,拜见完宗主我好回青莲峰。」 「哈哈哈哈现在急着回了,早干嘛去了!」 「师弟可是五域出名了,谁不知道咱剑宗出了个样样精通的天才。」 「下次出任务一起啊,也让师兄享受享受被人带的清闲。」 「拉倒吧,你比方师弟还大两百多岁,怎么好意思说这话。师弟,别理他,看我看我!」 一张张生动的面容笑容洋溢,见到他能回来,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方轻鸿享受着久违的热闹,一路和人打打闹闹,往道衡真君所在的归虚峰走。 归虚峰不但是掌教真君的居所,还是浣花剑宗的主庭,是以无论何方来人,都不得御剑上山,当以徒步行进的方式,表示对一个门派的尊重。 半路上遇见刚从归虚峰下来的何田田。后者起先不敢置信,瞪大眼睛在原地杵了会儿,紧接着,就跟阵风似的刮过来,挤开一众师兄弟,扎进方轻鸿怀里。 「师兄!」 白白的小师弟就像只小兔子,眼眶红红、委委屈屈,可怜又可爱。 方轻鸿摸摸他脑袋,放软语调说:「行了行了,多大人了,哭鼻子不丢人哦。」 何田田瞪他一眼:「谁害的?」 「好好好,师兄错了,行吧?」方轻鸿拍他脑瓜的手一顿:「等等,你怎么还只有这么点个子?」 芙蓉玉面小小只,和三十年前别无二致,仍维持着十四五岁的稚嫩相貌。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闹笑,何田田脸瞬间绿了。 有不怕死的师兄出来揭短:「何师弟他筑基重塑时过于沉湎在悟道境里,忘了给自己捏个大人相貌,现在就……反正这辈子也只能这样了哈哈哈哈哈!」 何田田恼羞成怒:「你找死!」张牙舞爪就要上去揪人脸皮。 方轻鸿拦下人,转移他的注意力:「大家都在也好,正好可以把东西分一分,苗苗要没其他什么事,就同我一道再上回归虚峰,如何?」 何田田圆鼓鼓的脸颊被方轻鸿双掌托起揉了两把,抬头刚想抗议,便见自家师兄用装盛着一整片星空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用最好听的声音说:「别生气了,现在多可爱啊,师兄就很喜欢。」 何田田脸刷的红了,真成了小荷才露尖尖角那点粉。 他低下头,小小声道:「也不是不可以。」 方轻鸿豪气万千地搭上他肩膀,挺胸抬头大步向前:「那走吧。」 他们上来时,道衡早端坐大殿,在等人了。 方轻鸿排众而出,先朝人见了礼,跟他一问一答,把瀛洲岛上的所见所闻说了遍。最后深施一礼,谢过道衡的回护之情。 道衡真君淡然笑道:「剑宗门下,亲如一家,你能平安归来就好。」 方轻鸿站直身体,传音密语他:等入夜,他、道衡,道一三人密谈,有要事相商,先前的计划也需做相应调整。 第126页 道衡面不改色,唯一颔首,算作应答。 接着一行人又出大殿,来至广场上,方轻鸿打开干坤袋,倒出搜刮来的一堆东西。师兄弟们差点被几乎铺满广场,足有小山高的上品灵石所散发出来的光晕闪瞎眼。 他们围到灵石堆前,拿起一块混沌灵石发出感慨:「我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混沌石。」 方轻鸿:「哦,这是仙宫门口铺地用的。」 剑宗一众弟子:…… 好,好奢侈。 弟子甲:「哇,朱果哎!等等……那边的不会是三千年的朱果王吧?!师兄师兄,我心不黑,能不能拿一颗啊?最普通的就行!」 方轻鸿:「统统拿走,回去记得和没来的师兄弟们平分。我用不上,不用给我留。」 众弟子:…… 弟子乙:「天吶,这这这,七品药王的花瓣!」 方轻鸿撩过一缕黑髮,绕在指间把玩:「啊,那是药王送的。」 众弟子:…… 道衡真君笑眯眯夸赞:「大家要学习云鸿勤俭持家的传统美德,这样吧,我给你们布置个任务,以后下山,必须带件东西回来。」 原本石化成雕塑的剑宗弟子们纷纷復活,发出哀嚎,我们哪有这运气啊! 与此同时,桃源秘境。 绛紫没精打采地趴在火山口,见自家主上终于出关,立即兴高采烈起来:「您终于醒了!」 它飞过去迎接缓缓升空的主人,在他身边蹁跹打转。 见他没有停留的意思,绛紫又问:「主上要出去吗?」 扶摇:「嗯。」 经过休整,他脸色好了许多,虽然仍有些重伤初愈时的疲态,但至少看上去没最开始那么明显了。 绛紫目露忧虑,忍不住劝:「还是再休养阵吧,您从崑崙山出来后,就一直没好好歇息过,而且……」 扶摇:「有什么消息吗?」 绛紫一噎,还是规规矩矩做汇报:「鸾鸟那边没有发现异动。自您加固界壁、巡视四海五域,恶力便消失了,幸许先前那次也只是巧合,让它歪打正着钻了进来。」 「不可妄下断论。」天空打开一条通道,扶摇站在黑黢黢的洞口,回头道:「让它们继续盯着,有消息即刻回报。」 绛紫急忙问:「那您呢?您要去哪里?」 男人转身,看着深邃的通道,仿如已经看到另一端的景象。他嘴角微不可查的弯了弯:「我答应过他,要去见他。」 第66章 围炉夜话 洪荒格局 方轻鸿回青莲峰的时候, 云真子已经听到消息,专门跑出来接他了。 一见面,后者先是不敢置信地围着他打转, 而后目瞪口呆地杵了会儿,像在做心理建设,临末才说:「你是什么石猴转世吗,哌哌落地落地迎风就长的,怎么又升阶了?我本以为我元婴结的够可以了, 没想到你更夸张。」 方轻鸿还没开口,黏在他胳膊上的何田田先发话了:「需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让你成天在我面前吹嘘, 傻了吧,方师兄比你厉害!」他抬起下颌,一脸趾高气昂,像极了借老虎威势得意洋洋的小狐狸。 方轻鸿哭笑不得, 把人撕下来,「站好站好,难怪师兄弟们笑话你长不大, 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 云真子拍手叫好:「干得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咱俩平时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方轻鸿:……云师兄, 你也有点当师兄的样子吧。 大抵是他目光太直白,云真子咳嗽了声, 终于摆出副为人师兄该有的严肃面孔,说起了正事:「师尊回来后告诉我,那天骗的五域宗门团团转的人是你——你可把人都得罪惨了,又身怀重宝,瀛洲岛的事后, 好多门派一路设下关卡,想要活捉你,你回来的时候怎么样?有麻烦吗?」 而且这些门派还很鸡贼,东海一路到浣花剑宗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都是修士,出门在外基本御器飞行,那范围大了去,不好捕捉目标。所以,他们干脆堵在剑宗门口,守株待兔。 不踏入剑宗的辖地,只在势力边境线上做文章,你就是找上门,他们都可以理直气壮呛一句又没到你家不请自来,而且你怎么能笃定,我就是来找方轻鸿麻烦的?东境全你家地盘,还不容许其他修士路过了? 为此道一真君还专门在边境线上扫荡了圈,惩戒数名过于嚣张的分神真君,以期达到敲山震虎的效果,也把剑宗要保方轻鸿的立场传递出去。 奈何无价珍宝动人心肠,何况五域不是你剑宗的一言堂,手段再凌厉,也架不住蜂拥而至的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方轻鸿心道我能说自己是被黑蛟王扔回来的吗?那也太没面子了。 往事不堪回首,那天被人一袖子抽出东海后,方轻鸿还没来得及召唤飞剑,就被久候多时的天雷又砸回了海里。 可事情还没完,虽然去势被天雷中断,但黑蛟王的气劲并未卸去,把方轻鸿从海里拎起来,裹挟着他往东境大陆的边陲疾速飞行。 而歷来精打细算的天劫以为他要跑路,一阵噼里啪啦的追,雷噼的慢了,有一道没砸人身上,过后肯定要找补回来。直接打得方轻鸿没脾气,翘着头毛苦中作乐:「虽然大家都老熟人了,有那层情分在,但你也不能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不打个招唿就来吧。」 第127页 结果就是天劫赏了他更大更粗壮的一道雷。 嚯,脾气还挺大。 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方轻鸿果断服软:「我错了哥哥,大雷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总算是息了人家的嚣张气焰。 于是一路火花带闪电,带着雷海凌波横渡,所过之处鸡飞狗跳。原本在东海上空捡漏的零星修士,跑得慢了跟着遭殃,边狼狈闪躲应对,边怒骂哪家的人这么没公德心,渡劫不好好在深山里猫着,跑出来扰民。 方轻鸿心如死灰,双手抱胸,嵴樑笔直地坐飞剑上,面无表情一副任尔雨打风吹去的高手风范。 黑蛟王万年老蛇精了,想必对他即将面临的处境心知肚明,虽然惩戒了臭小鬼的大不敬,但也用自己的力量庇佑了他。 大乘期王者的气机覆盖全身,就像瀛洲岛上扶摇做的那样,低修为者别说一睹真容了,连靠近都困难。方轻鸿上陆前刚好雷劫过去,于是远远只能看见一道流星划破天空。 方轻鸿语气深沉:「人生就是这样,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云真子:……? 撇下云真子、何田田,方轻鸿去后山找道一。后者一如他重生归来初见时,静静坐在寒冰上,雪发在金色的阳光下,被覆上了一层朦胧缥缈的光晕。 道一望着他,浅浅的笑纹自眸底漾开,如云开雪霁时,枝头梅花的绽放。 「云鸿。」 方轻鸿心头一震,师尊这声,叫的委实多情了些。 他可以对别人不假辞色,但对自家师尊,总归是有些心软的,这也是他最矛盾的地方。但优柔寡断、举棋不定,又是害了人家。 他不想成为师尊的心魔劫,他希望真心实意对他好的人,都能平平安安、顺顺遂遂,攀登上各自生涯的顶峰。 把剩余的应龙血又分出一半,方轻鸿捧在手心,笑吟吟递到道一面前:「师尊,您收好。」 道一只是看着,没有接。 方轻鸿故作轻松:「弟子已经用过了,是真的应龙血,有它助师尊修行,必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他深深地弯下腰,行大礼道:「昔年云鸿如无根飘萍,无父无母、亦无手足,幸得师尊收留,才有这一方天地可做家园。」 「师尊仁善,教弟子读书识字,领弟子入门修行,光阴渺渺,求道之路漫漫,而今,弟子终于能报师尊的养育之情。」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云鸿,」方轻鸿将头垂得更低:「没齿难忘。」 气氛有些沉闷。 良久,道一伸手接过。他低头盯着手里的玉净瓶,眼里有说不出的怅惘。 方轻鸿直起身,打破沉默:「弟子东海之行,还有些新的发现,在拜会宗主时,约今夜您二人与弟子,在归虚峰密谈。」 道一颔首:「好。」 他的情绪如退潮般快速收敛,裸露出一片被,尚留些许痕迹。 入夜,道衡居室。 三人对面而坐,在听完方轻鸿的叙述后,道衡沉吟:「我有一事不明,人行事当有动机,合欢宗的动机是什么?或者说,风祖跟魔域合作,能让他得到什么?」 是啊,动机是什么? 阴阳合欢宗出了名的喜好作壁上观,独善其身,怎会突然主动参与进大陆纷争来? 只是他们终究没住在风祖肚里,谁也不清楚合欢宗所求为何。 难道他们以为自己能够在魔域的,独善其身吗?还是他们有什么魔域会放过他们的倚仗? 道衡真君看向道一:「师弟,你有何看法?」 道一沉吟片刻,道:「或许,合欢宗当年站在五域这边,才是他的权宜之计。」 一语既出,石破天惊! 方轻鸿脱口道:「可他们是伏羲女娲的传承者啊!他们怎么能……」 「师弟言之有理。」道衡突然道,指节有节奏地叩击桌面,看着他笑了笑:「云鸿不知道,我剑宗底蕴虽不及其余四境之首,但也留下些秘辛,唯有望继承宗主之位的人,方有资格知晓。」 「既然黑蛟王告诉你,蚩尤为人族俊杰,那今日,我再告诉你些也无妨。」 「九黎族并非让天下陷入浩劫的祸首,或者说,兵主蚩尤,和黄帝公孙氏、炎帝,双方的争斗本身并没有对错之分。」 「所以,作为创造人族的上神,在伏羲女娲眼里,他们三者间并无区别。当年为挑选一名合格的王者来领导人族,在洪荒乱世中活下去,盖世无敌的蚩尤甚至是上神心中,最有竞争力的候选人。」 道衡话题转回当今,补充道:「不过,我仅仅是指洪荒前的渊源,并不代表现在的魔域。」 方轻鸿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这和他所知道的相差太远了。他不得不花更多时间来理清思路,重新构建事件的关窍。 ——「在不远的将来,天地将有一场大浩劫。届时山河倾覆、万物灭绝,比洪荒末年的灾劫更甚。」 ——「降临在洪荒末年的,是天灾;而诞生在未来的……」 ——「是人祸。」 电光石火间,方轻鸿脑内忽然浮现出黑蛟王的话,登时倒抽口冷气。「所以,新的乱世要来临了,身为上神后裔的合欢宗,要效仿先神,重新选出一位王来?」 道衡和道一没有说话,双双沉默,在心底权衡斟酌。 第128页 乱世将至,不久后的将来,剑宗还要面对魔域的突袭,若只凭一己之力应对,难免势单力孤。方轻鸿在心底嘆息,如今摆在剑宗面前的选择,着实不多。 东境由于利益关系,再加上方轻鸿,跟诸门派的仇已经结下。而且双方就立场方面,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以至于凌霄派等大宗门宁可让其他四域看笑话,也要越过剑宗,去当太微垣的马前卒。 合欢宗不用说,都和魔域达成共识了。只是不知他们的共识,共到了什么程度,如果合欢宗选择与魔域共进退,那么剑宗可说是腹背受敌。 崑崙宫态度暧昧不明,但前世既然能给方轻鸿下此等毒咒,基本等于找他们,就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接着是太微垣,瀛洲岛之行,容少微的态度说明一切。和剑宗就是赤裸裸的、十分纯粹的竞争关系,双方是敌非友。而天师一脉在太微垣内部举重若轻,很能代表一些声音,一种态度。 再者,既然名义上跟东境三门有牵扯,想要骡子跑,总要餵点甜头。不用想也知道,为凌霄派、天地门、泰和殿所喜的甜头,必然是剑宗所不能容许践踏的底线。 这么算下来,就只有…… 方轻鸿:「对了,白泽的事连俗世都参与进去了,剑宗有搜到什么线索吗?到底是谁把他们牵连进来的?」 道衡闻言,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不知,但能猜出个大概。」 见方轻鸿和道一的视线都看了过来,边思索边道:「这事有点邪门,首先能肯定的,绝非我东境门派差的手,崑崙宫、合欢宗家大业大,没必要,太微垣都跟凌霄派他们结盟了,何必多此一举?所以事后,我在復盘中发现,幕后人真正想达成的目的,是消耗天麓寺。」 以天麓寺的立场,不可能不管这些对前路一无所知的凡人。所以在煽动民间舆论,将皇帝都拉进来后,一心求长生而又手握权柄的人,就能把大部分人的想像,变为行动。 天麓寺为阻止帝王的野心,光游说是没用的,何况以和尚们的禀性,也做不出蛮横强硬的姿态,因而最后,只能被动地选择随行保护。 此行让天麓寺金丹、元婴境修者死了三分之二,出窍、分神境约一手之数,而觉缘在庇护倖存者时,死在了诛仙剑阵的威势下。智善大尊者首当其冲,深受重创,不闭关上千载,无以復原。若非其功力深厚,只怕是已经交代在东海了。 再雄厚的底蕴,都禁不住这样挥霍,经此一役,天麓寺损兵折将,先前门徒最多,可与崑崙宫、合欢宗分庭抗礼的中域巨无霸,有了一丝颓势。 倒是一路被他们相护,最后安置在海边的皇帝亲卫队安然无恙,无人出事。 幕后人此举,似是想废其手足,将天麓寺封在中域,限制行动。 方轻鸿嘆气:「难兄难弟啊,看来结盟对象过得也不大顺遂。」 「如此才好谈,这件事便交由我。」道衡起身,对雪发青年道:「师弟,我不在时,宗门俗物会转交由道干长老处理,若有什么问题,劳烦你帮衬着点。」 道一点点头:「嗯。」 道衡:「事不宜迟,我先去找道干。」 方轻鸿连忙叫住他:「宗主!」 道衡回身,挑了下眉头。这个动作出现在一张温文尔雅的脸上,平添了分痞气。 方轻鸿:「上次那个东西,现今如何了?」 道衡与道一两人对视一眼,前者迴转头,戏嚯地笑笑:「你猜?」 北境太微垣。 月上重楼,寒风萧肃,千丈雪原冰封的世界里,在东北部最高的山崖上,突然燃起道窜天的火光! 紧接着,雷劫噼里啪啦地落下,足足轰击了有半柱香的功夫,才堪堪止住势头。 一轮圆月高悬天际,宁静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突然,崖顶的雪松动了,一人鱼跃而起,在半空翻了个跟头,最后轻盈落地。他随手为自己施了个净尘诀,露出原本的样貌。身形矫健、俊眉龙睛,正是太微垣少宗主——沈柯。 细小的雪粒吹拂而来,他深吸口气,自语:「成了。」 从崑崙宫回来后,沈柯变得沉郁许多,回宗门后一言不发,来到千丈原最寒苦之地闭关清修,朝朝暮暮三十载,而今终于道体初成,结出了元婴。 成熟了许多的脸庞在月色下,显得愈发英俊迷人,他召出破军,御器飞往山门。 万籁俱寂,连绵成片的建筑在夜色下,犹如沉睡的巨兽。 沈柯来到父亲的寝殿前,抬手刚要推,就听见沈宗主的房里,传出了奇怪的声音。 第67章 暗流 不知这人间,还有许多遗憾…… 沈柯悬在殿门前的手一顿, 不自觉凑近了些。 哧熘哧熘,还有撕咬着什么的咀嚼声,像野蛮的兽类在大快朵颐。他甚至能想像到尖利牙齿咬破经脉时, 血浆迸裂的画面。 沈柯悄悄又凑近了些,想透过殿门的缝隙,一窥真貌。身为一门少主,又是太微垣这样鼎鼎大名的北境魁首,虽然明面上没什么人会傻到找他麻烦, 但暗地里的伎俩就不一定了,是以,沈柯身上常年携带能屏蔽气息的法宝。 而就在他凑到门缝前时, 寝宫内忽然传来一道声音:「阿柯回来了?」 沈柯立即收回前倾的身体,挺直背嵴回:「是,父亲。」 第129页 「快进来,让为父好好瞧瞧。」语调顿时高扬起来。 「是。」 沈柯推门而入, 便见自己的父亲衣冠齐整地盘膝坐在榻上,看到他后,高兴地起身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上下打量, 而后露出欣慰的笑:「好, 好, 不愧是我沈铎锋的儿子!」 眼前高壮挺拔,衣着华贵的粗犷男人, 正是太微垣宗主沈铎锋。 沈柯眼角余光撇向声源处——床榻左侧一口大缸内。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咀嚼声已经停下,约莫是吃得差不多了,几头只剩骷髅架子、形状各异的飞禽爬上来,立在缸沿边,勾着脖子往这边瞧。 它们眼眶的位置亮着绿荧荧的火苗, 会随着动作的起伏跃动。歪过脑袋,直勾勾盯着他看了会儿,裂开嘴无声的笑。嘴边、白骨上还沾着血肉的碎末,巨大尖长的喙内,本应该是舌苔的位置空荡荡。 沈铎锋道:「现在你是五域第二年轻的元婴修士,远胜过为父。假以时日,莫说北境,就是崑崙宫、合欢宗的人,都不是你对手!」 沈柯立即被吸引去了注意:「第一是谁?」 沈铎锋面露不虞,重重哼了声,道:「剑宗那个道胎。」 沈柯一震,心脏急速跳动起来,脑内只迴荡着一句话:方轻鸿没死,方轻鸿没死。忍不住问:「方……就是那个姓方的,他不是被秘境吞噬了吗?什么时候出来的?」 「谁知道。」沈铎锋转身,背负双手:「这小子气运不错,前些日子突然出现在瀛洲岛,狠狠摆了我们一道。」 沈柯暗道还真像他会干出来的事,「我们损失了多少?」 沈铎锋将瀛洲岛的经歷简要叙述了遍,临末道:「如今你也不小了,以后多来为父这里,为父好教你些宗门事物,为你的日后早做准备。」 说完他朝尸鸟们招招手,后者嘎嘎叫着飞过来,亲昵的拿自己白惨惨的颅骨蹭沈铎锋脸颊。后者非但不觉噁心,还颇为宠爱的拍了拍它脑袋:「为父培养了新的灵宠,上次那只蛊雕被你用在魔修身上,也算它死得其所。再从这里挑只走,好给你防身。」 沈柯和尸鸟对视了会儿,内心有些不适,在其中一只热情地摇摇摆摆走过来,抻着脖子去够他的手求抚摸时,忍不住躲了下。 这些年来,父亲一直在研究这个,伴随『灵宠们』的形状越来越奇怪,沈柯也不得不开始多想。 莫非父亲……是在研究什么邪功? 沈柯道:「不用,我已经有灵兽了。」 沈铎锋:「哦?」 沈柯召出方轻鸿送的那条小蛟,如今它已修出妖丹,境界大约在人族的金丹初期。鳞片是渐变的青色,越到嵴背处越深,肚腹则浅浅的发白。细细小小一条,绕在沈柯的食指上。 它甫一出现,就如临大敌地瞪视企图亲近沈柯的那只尸鸟,眼瞳直接竖成了一条线,对着人家嘶嘶叫,张牙舞爪的示威。 气氛剑拔弩张,就在它即将一口咬在尸鸟头骨上时,沈柯眼疾手快地捏住了它的腮帮,揪了回来。 他一边抬头,一边解释:「抱歉父亲,它从破壳起,就和我生活在闭关的地方,可能有些认生……」 话音戛然而止。 有一瞬间,沈柯竟觉得父亲的眼睛里没有感情,暗不透光的瞳仁冰冷得不像人。而他看幼蛟的目光,也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沈柯下意识将小蛟收了回去,当着沈铎锋的面,痛斥了几句不听话的畜生。 让人寒毛直立的感觉转瞬即逝,沈铎锋哈哈一笑,「倒是个忠心护主的小东西,也罢,既然你们主僕相处得宜,算了为父一桩心事。」 仿佛真就只是沈柯的错觉。 沈铎锋挥挥手,「你初歷天劫,尚需稳固境界,时候不早了,先回去调养身体。」 沈柯抱拳躬身:「是,父亲。」 二人擦肩而过,沈柯的鼻子忽然抽动了下。 如今他是元婴真君,在炼化紫霞秘境里的火精后,血脉力量又觉醒一层,五感远胜常人。沈铎锋身上,飘来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怀疑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 出得寝殿,沈柯并未直接回自己的居所。他背负双手,随意走动,幼蛟又被召了出来,藏在他的衣襟里。 后者表现得十分紧张,沈柯从未见过幼蛟这般如临大敌的时候,仿佛偌大的太微垣,就没有一处安全。 他们一路往边缘地带走,直到来至外门弟子的住处,幼蛟才渐渐松懈下来,僵硬的肌肉有了点柔软的触感。 沈柯走进树林,低头问:「如何?」 幼蛟嘶嘶两声,用稚嫩的童音朝他传递神识:逃,主人,快逃。 它境界不够,更多行动源自本能,因而也只能说简单的字节。沈柯浓眉一蹙:「什么意思?你确定不是自己感觉错了?」 幼蛟呆住,缓缓摇头。 沈柯:「那尸鸟有什么问题?」 幼蛟:脏、脏! 沈柯:「我知道它脏。」用咒术剥夺生灵生气,强行制作成蛊,手段本身就不怎么光明。 幼蛟反应不过来,它还不够伶牙俐齿,大脑空空,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但兽性的直觉又让它隐隐感觉到,它说的脏,和沈柯理解的脏不是一回事,于是拼命摇头。 沈柯满腹疑云,譬如刚刚,他往内门、中央区精英弟子等居住的殿宇走时,幼蛟给的反应极大,还有些比较中心的地域也是,用膝盖想都知道问题很大。但他就一糙老爷们儿,跟方轻鸿那种天生和灵物亲近,可以与小花小草小动物说话的不一样。 第130页 他根本理解不了幼蛟稍微复杂点的想法。何况他们没签订主僕契约,无法做到心灵相通。 想了一圈,沈柯得出的结论是:「那些地方也有尸鸟?或者说,蛊雕?」 幼蛟点点头,又摇摇头。 沈柯:……啥意思? 天边太白金星高悬夜空,黎明将至。沈柯看了看天色,决定先回自己的住所。 回程路上,他习惯性地隐匿了气机,结果刚跨入内门弟子的地界,便见容少微、燕长风师徒二人对面而立,在鼓楼上交谈。 太微垣的建筑分布,为逐层递进的堡垒形式。共分五层生活区,每层间有结界阻隔,外层人若想进入内层,只有拿着信物,才不至于被结界灭杀。 第五层,也就是最外圈层为外门弟子、杂役等生活的地方;第四层是内门弟子的居所,太微垣家大业大,即便是内门弟子,仍旧拥有恐怖的数量;第三层,是长老和他们亲传弟子的地盘,以及一些刚从内门升上来,尚不及被挑走的精英弟子,都会聚集在这里。从第三层开始,人员骤减。 第二层,则是宗主沈铎锋,少宗主沈柯,容天师及其弟子,还有些太上长老的根据地。越往中心走,拥有的地盘越大。 第一层,也是核心层。那里,沉睡着太微垣的底蕴,即便是沈铎锋,也必须先得到首肯,才能拜访里边的老祖。 五层区域,每层都安排了演武场、藏书阁、丹药库,内里的东西,依照弟子们的资质拜访。因此结界壁垒不止是简单的防御,还代表了宗门内残酷的阶级划分,生活在底层的弟子唯有无所不用其极,打破阶级壁垒,才有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们不在观星台待着,跑这儿来干嘛? 沈柯内心疑虑,索性利用掩护,悄悄凑近过去。 容少微:「东边有何消息?」 燕长风:「启禀师尊,凌霄派来报,说是方轻鸿回宗门了。」 「哦?」容少微挑眉:「他们布下天罗地网,竟没逮着人?」 燕长风柔柔道:「终是不能指望外人。」 容少微:「如此,唯有……」 男人的声音忽然小下去,沈柯不由自主地又往前凑了凑。 这时,容少微忽然看向沈柯所在的阴影处,微微笑道:「见过少宗主。」 沈柯潜伏计划败露,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挺起胸膛从阴影里走出来。燕长风面不改色,亲昵的唤了句师弟。 沈柯端起少宗主的架子,高高在上地问:「你们说剑宗的那个道胎,他怎么了?」 燕长风缓步走过来:「他活得很好,只是他的存在,与如今太微垣的利益,起了些冲突。啊对了,紫霞秘境时,我记得阿柯你和他的关系——」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下,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似乎不错。」 沈柯心下一凛,立即回驳:「你胡说八道什么,那是权宜之计!」 燕长风笑眼弯弯,不戳穿他:「如此便好。」 而这时,藏在他衣襟内的幼蛟,开始不安躁动。 容少微视线下移,停留在沈柯的胸口:「不知少宗主怀里,藏的什么?」 东境浣花剑宗。 方轻鸿哭笑不得,「宗主怎还卖起了关子?」 道衡真君背着手,绕到道一身后,眨眨眼道:「你个臭小子,只知把麻烦扔给我们,就不许我稍稍为难下你?」 道一八风不动:「宗主。」 道衡:「好啦好啦,逗他玩的,这一下你都要护着,难怪把他宠得没大没小、无法无天。」 方轻鸿:…… 唯恐他再说出什么让场面收拾不了的话,青年赶紧转移焦点:「快拿出来看看,可别死了,它还有用呢。」 道衡一翻手腕,掌心托着只小小的炉子。炉子通体金黄,流光溢彩,雕饰精美细緻,半透明的炉胆内,蜷缩着一只小小的虫子。 「你可真会给我找难题,又要我不受它操控,又要让蛊主察觉到我和它的神识联结未断,还要保它不死。」 道衡嗔道:「幸而有老祖留下来的阴阳妙化炉。」 方轻鸿心说我就是知道你有这炉子,才提议这么干的。站起身,从道衡手里接过炉子,隔着炉壁细细观察。 虫子不大,白白胖胖,身体是一节节的,有点像蚕。此刻它正沉睡着,全没了前世啃食道衡丹田脏器,寄身识海作威作福的嚣张。 和前世一样,魔域在崑崙宫的眼线果然在一个深夜,寻上了道衡的门。只不过这次,方轻鸿早早跟道衡互通有无,后者特地带上阴阳妙化炉,可说有备而往。 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们要钓出崑崙宫的魔修内应,就只能让道衡以身犯险。 方轻鸿眼睛盯着虫子,问:「那日来寻宗主的是谁?」 道衡这回倒不卖关子了:「灵殊子。」 方轻鸿一愣:「那不是柳凤声的直隶下属吗?」和当初负责接引他们的灵虚长老同辈,柳凤声的师侄。 魔域都渗透到这地步了?那他们多久以前就开始绸缪了啊! 道衡:「他以柳宫主有要事寻我密谈为由,约我出去。」 方轻鸿:「真见着了?!」 道衡摸着下巴,眉头微蹙:「不,所以不能断定,是灵殊子个人行为,还是在柳凤声的授意下办的。」 第131页 气氛一时陷入沉凝。 道一忽然道:「不确定的事先放一边,云鸿,可有看出什么问题?」 「有。」方轻鸿目不转睛:「和我先前在沈柯……就是太微垣沈铎锋的亲子,他身上的蛊雕有些相像。太微垣似乎在研究炼化上古异种的秘术,得留意一下。」 说着他对尚还不明就里的两人介绍了蛊雕的用途。临末,白蚕突然动了下,方轻鸿敏锐的捕捉到一丝它身上的波动,改换口风说:「不、还是有点不一样。」 联想到孤鹜山的『恶力』,方轻鸿的神情凝重起来,与其说蛊雕,不如说它更像『恶力』的产物。 如果『恶力』是可以被人为控制的,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左手托妙化炉,右手在炉壁上一笔一划,描画临字真言。反正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他会组字真言,再多个也不要紧。 道衡诧道:「这是?!」 临字真言生效时,那无匹的威势盈满整间居室,就连道一脸上,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两人死死盯着方轻鸿的手——或者说,是妙化炉里的白蚕。 只见它就像得到指令般,瞬间被激活了,在炉内扭动躯体,伴随它动一下,『恶力』的波纹便会漾开几圈涟漪。 方轻鸿心血来潮,利用临字真言的「势」,给它下达指令,白蚕便如提线木偶,依照指示灵活动作。 方轻鸿僵住了,脸上山雨欲来,十分难看。 良久,他深吸口气,道出一句:「这蛊的制作者,也懂临字真言。」 他想到了那个在崑崙宫护山大阵上做手脚的神秘人。 此言一出,另外两人立马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道衡率先开口:「确定吗?」 方轻鸿:「确定,此人以临字真言驱动『恶力』,饲养出了这条小东西。不过,这里的『恶力』似乎被稀释了,我见过真正的……」他说到后来,陷入沉默。 这蛊是魔修提供的,既然他们找到办法,能动用这股不可控的力量,那么在不久的将来,剑宗会面临什么? 答案不言自明。 月落日升,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 趁着黎明的尾巴,方轻鸿、道一真君从归虚峰下来,两人行至半路,被迎面赶来的内门弟子拦下。 「方师弟,我正要去青莲峰找你呢。」内门弟子恭恭敬敬朝道一行礼,而后迅速恢復活力,兴沖沖说。 「山门那边,有个长得很好看的人找你。」 方轻鸿愣了下,问:「谁?」 内门弟子:「他说他叫扶摇。」 方轻鸿登时面上一喜:「等多久了?我这就去接他!」 来报信的弟子哇哦一声,暗道瞧这积极的。 「话说,你从哪儿结交来的贵人?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如此风度,如此品貌的人。」弟子凑近他,坏笑着揶揄:「欸,不会是你在外边的风流债吧?」 「瞎说什么呢!」方轻鸿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脑壳,回头匆匆对道一扔下句:「师尊,我去接个朋友,等下介绍给您认识。」 言罢,高高兴兴地跑走了。 初晨熹微的日光下,白衣青年跃动的马尾就像一匹撒欢的小马驹,只知快乐的朝前奔跑,不知这人间,还有许多遗憾。 第68章 一团乱麻 痴心未必换情真 「扶摇!」 男子背对山门而立, 眺望着玉林山脉云蒸霞蔚、旭日东升的美景。听到唿唤,他转过身,远远看见一个白色的小点欢快跃动, 不多时便跑到了他面前。 金色的阳光破开云雾,普照大地,被那双灿然的瞳仁吸附在虹膜上,掩映出浅浅的烟霞色。眼睛的主人笑吟吟道:「算你幸运,我也昨天才回来, 要不然啊,连接你的人都没有。怎么样,我剑宗风光如何?」 扶摇低头, 专注地看着他:「好。」 方轻鸿拉着他上阶梯,歪过头来问:「怎么样,事情办的如何?」 扶摇:「暂无大碍。」 路过守山门的弟子时,方轻鸿自然而然地松开扶摇, 小小声抱怨道:「你不知道,他们可爱八卦了,我刚刚来的时候还有人问我, 你是不是我的风流债, 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扶摇一怔, 心脏不安分地砰砰跳。他动了动嘴唇,最终只轻如飘絮地吐出寥寥几字:「你如何答的?」 「我当然是否认啦!」方轻鸿拍拍胸脯, 一脸『有难大哥抗,有福咱同享』的光辉伟岸:「不能凭白污了摇兄的清白嘛。」 扶摇:…… 方轻鸿:「怎么,你不大高兴?」 扶摇越过他往前走。 方轻鸿:「欸等等,怎么了嘛!你见到我,就为跟我撒气哦!」 扶摇:「笨蛋。」 方轻鸿:??? 方轻鸿:「好端端的你怎么骂人, 原来你还会骂人,我说你……」 人声渐远,徒留守门弟子面面相觑。 弟子甲:「这是打情骂俏吧?」 弟子乙:「是的吧?」 弟子丙一锤定音:「绝对是。」 到山顶时,人顿时多了起来。剑宗不拘礼节,因而内外门、精英亲传弟子间的壁垒较其他宗门,要来的弱上许多。方轻鸿和谁都混得好,是以见到他的人,都会主动跟他招唿,剑宗门内也永远都是一副热热闹闹的景象。 方轻鸿忙着应付自家人时,扶摇就远远看着,淡然接受他人好奇的探视。等方轻鸿终于得空,两人往青莲峰赶时,他穿梭于云雾间,说了句:「原来这就是你生活过的地方。」 第132页 方轻鸿总觉得他这句话怪怪的,但没多想,随口回:「是啊,你也看到了,我们这儿的人都比较直肠子,热情好客不拿自己的当外人,不过我还蛮喜欢的。」言辞间,颇以自己的宗门为荣。 扶摇侧过脸,看着神采奕奕的青年,眼睛也像被晨曦熨热了。「的确很好。」 像你。 群山苍翠,他们在金色的云朵里载沉载浮,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 「我早就想说了。」方轻鸿脑袋左右摇晃,煞有介事地打量他:「你该多笑笑的,干嘛暴殄天物。」 扶摇被调戏那么多次,总算有了点长进:「你只注重人的皮囊?」 方轻鸿脚踩在飞剑上,双手交握枕于脑后:「倒也不是,我只是看到美丽的东西被蒙上尘埃,会觉得惋惜而已。」 扶摇:「有时候,心存善念的多情,只会让你麻烦缠身,也将别人拖入深渊。」 方轻鸿:「什么意思?」 扶摇扫他一眼,率先落地。「自行领悟。」 道一就站在青莲峰峰顶,单手背身后,沉默地看着从半空下来的两人。他的视线蜻蜓点水般从方轻鸿身上掠过,黏着在扶摇身上。 方轻鸿若无所觉,见他刚好在,便大咧咧地介绍:「师尊,这是扶摇,他也是弟子东海一行的同伴,帮了不少忙的。」 道一不说话。 方轻鸿:「虽然他修为高,不过既然和弟子都平辈论交了,就不用再行那套强者为尊的俗礼了。」言罢,用胳膊肘碰碰扶摇的手臂:「对吧?」 扶摇也不说话。 空气似乎凝结了,一股无形的气场在二人间散开,形成隐隐的对峙感。 方轻鸿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开了点窍,心中暗骂那位传话弟子的不着调,好死不死,竟让师尊误解了! 他赶忙解释:「师尊,他是弟子朋友,说起来,弟子还在东海结交了位新朋友呢!」 方轻鸿把朋友二字咬得格外重,言外之意就是:大家关系都很普通很单纯的,师尊您别为莫须有的玩笑胡思乱想! 扶摇倏地转头:「新朋友就是那头老蛟?」 方轻鸿茫然:「是敖坤啊,你不也是他朋友?蛟王那个脾气,哪会愿意跟小他那么多岁的人修平辈相处哦。」 扶摇:…… 道一盯视着扶摇秾丽的容颜,临末转头,反问弟子:「你怎知他也将你当做朋友?」 要命要命,师尊绕进去了。 方轻鸿绝望,再这么纠结下去简直没完没了。 他冲上来拉住道一,说:「师尊我们换个地方谈。」而后抽空对扶摇扔下句:「你先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就往山后边跑。 等看不见扶摇后,道一反客为主,迳自往洞府而去,方轻鸿无法,只能跟上。 到洞口时,道一忽然停步,问:「你当真如此信他?」 方轻鸿差点撞上他后背,急忙剎住脚说:「要不把弟子当朋友,他又何必一路倾心相帮?」 可人世间,还有其他关系,能教人如此付出。 道一脚步微顿,继续朝内走,直到背对着方轻鸿,在寒冰床上坐下,才稍稍平復了翻涌的心绪。 「云鸿。」 「在。」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你,当真不受?」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方轻鸿咬牙道:「是,师尊。」 山洞内陷入冗长的沉寂。 半晌,道一张了张口:「为师第一次见你,你才只有丁点儿大。」他仍旧背对着方轻鸿,将过往娓娓道来。 「三岁,你学会了爬树,自己爬到杨树上下不来,抱着树干,哭得整座山上都迴荡着你的声音。我清静惯了,有些不适应。可你在看到我后,只会傻傻的笑,连我将你抱下来时的责备,都不以为意。」 「五岁,你把道衡送来的灵茶泼在了他身上,以为要受到责罚,便一直躲在我身后不出来,道衡取笑你长不大,你说你就是小孩,一辈子都当师尊的小孩。」 「云霁父母死的那年,你们两个擅自跑出去,为师寻到你们的时候,都冻坏了。四肢僵硬,像两个抱团的雪娃娃。云霁眼泪结冰煳住了眼睛,疼得不停哭,你便笑他,结果喝了口冷风,呛得直流泪。」 他在讲述这些回忆时,眼眸里有光,语调也是温暖的。 「十四岁,你说自己是当今天下筑基第一人。我斥责你心性骄横,你委屈地说,早早长大才能保护为师,保护师弟,保护剑宗的每一个人。」 接下来,十六岁,年轻气盛、意气风发,如初升的朝阳,最是耀眼不过。 而他也不知为何,竟在那一剎,心意变质了。 「现在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道一背对着他,语调低沉而缓慢,带着些微的暗哑:「有了愿意带回来的……朋友,也有了自己的人生。」 方轻鸿忍不住上前:「师尊!」 道一摆摆手,打断了他:「为师不想强迫你,走罢。」 方轻鸿停住脚步,握紧双拳。 对不住。 但是,我也只能对您说,对不住了。 他步步倒退,视野里,是道一清冷孤寂的背影。 方轻鸿深吸口气,收回视线,决绝地转身离去。 等他回到峰顶时,何田田正一脸气势汹汹地围着扶摇打转。 第133页 方轻鸿:…… 何田田还没发现他来了,跟生怕黄花闺女被拐跑的娘家人般,审问扶摇:「你就是我师兄的朋友?我怎么从没听师兄提起过你?你姓甚名谁,师从何派,又为何要接近我师兄?」 扶摇:…… 扶摇:「后来认识的朋友。」 何田田怒:「你是说我消息不灵通咯!」 扶摇八风不动:「并无此意。」 何田田:「嚯,好嚣张的态度!我告诉你,我可是他的师弟,你对待我们,要像对待他一样好,才能算勉勉强强过了我们这关。」 方轻鸿:…… 他一个头两个大,上前把何田田刨开,小声对扶摇道:「抱歉抱歉,让您见笑,我家孩子被宠坏了,有些不识礼数。」 接着转头斥责:「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我青莲峰从没这些规矩,你呀你呀,找大师兄玩去,我这边有客人要招待,今天没空陪你玩。」 何田田眼泪汪汪,更觉师兄心里的天秤往别处倾斜了,赌气道:「我不!今天你们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就缠着你们,哼。」 呦呵,我还治不了你。 方轻鸿微微一笑,接下来带着扶摇和一个拖油瓶满山乱逛。走到灵犀谷时,他故意把何田田小时候哭鼻子,接过眼睫毛被冻住、黏在一起的丑事拿出来当景点特色说。 气得何田田吱哇乱叫:「方轻鸿你重色轻义,我再也不理你了!」 放完狠话便跑走了。 终于得到清净的两人有一瞬沉默,方轻鸿心里有事,情绪还沉湎在刚才,反应难免有些慢。 没想到看上去不通人情世故的扶摇,竟然察觉出了端倪:「怎么了?」 方轻鸿还想掩饰:「没怎么,我跟你说,其实灵犀谷晚上才好看,等今晚入夜了,我再带你过来。对了,这段时间你就和我一起住吧,别的地方想必你也待不习惯,我……」 扶摇很执着:「你不高兴?」 两人对视片刻,方轻鸿终于败下阵来:「……嗯。」 他没有说和道一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耷拉下眉毛,没精打采地说:「是我以前太过想当然,人和人之间的相处,真的无法尽善尽美。」 「的确。」扶摇拍拍他的脑袋,又揉了揉:「但生而在世,只需尽力而为便好。」 青年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扶摇:「我想,你已经做到了。」 良久,方轻鸿慢慢笑开来,把扶摇放自己头顶上的手扒拉下来:「你又拿我当小孩子,说,是不是想占我便宜?」 扶摇认真思索片刻,回:「想。」 方轻鸿呆若木鸡,脑内只迴荡着一句话:夭寿啦摇兄学坏啦! 接下来的时光,两人悠哉悠哉,在玉林山脉间穿梭,等逛得差不多了,方轻鸿才带着人在青莲峰山脚降落。 结果话没说几句,先前那位守山门的弟子又来了。 「方师兄,方师兄!」他跑到近前,气喘吁吁说:「又有人来找你了,这次是个叫沈柯的。」 今天轮到他值守山门,本以为是枯燥无聊的一天,没想到还能几次三番的在前排围观狗血八卦。 方轻鸿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又问一遍:「谁来了??」 「就是那个太微垣的小祖宗,沈柯。」八卦师弟朝他挤眉弄眼:「你真的没欠风流债?我看他那表情,像上门要帐的。」 方轻鸿琢磨半天,也闹不明白沈柯有什么帐好要,好像他没做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吧?也就宗门大比相识一场,又在秘境互帮互助过而已啊? 忆及沈柯的狗脾气,方轻鸿深觉要再怠慢他,就真要来问自己讨债了,于是便道:「放他进来吧,让他来青莲峰……算了,还是我去接。」省得半路再惹出什么麻烦。 守门弟子:哇哦。 他偷偷瞧自家师兄身边的『风流债一号』,好傢伙,面无表情,太淡定了。难道这个才是真的? 方轻鸿注意到他的表情,捂了把脸不忍直视,扭头问扶摇:「不然你先回我那吧,等我摆平了他,再来找你。」 守门弟子倒抽口冷气,这就是强者的余裕吗? 方轻鸿:…… 方轻鸿:「停止你的妄想,不然就把你丢进万剑谷去试剑。」 守门弟子:「师兄我错了,师兄我这就走!」话音未落,人已经快跑没影了。 方轻鸿朝扶摇尴尬笑笑。 扶摇淡定的十分有高人风度:「一道罢,我不识路。」 方轻鸿:……你一本正经讲这种话真的好吗? 两人到山门前时,沈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在见到心中所思之人的瞬间,他甚至忽略了旁边杵着那么大只的扶摇,一心一意只看着方轻鸿。 重逢的喜悦瞬间让他把所有烦恼抛诸脑后,沈柯深吸口气,笑着说:「你活着就好,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多年不见,倒是会说话了。方轻鸿眨眨眼,问:「你找我干什么?」 沈柯扭捏了下,才将幼蛟召出来,捏着它往方轻鸿这边一递:「我听不懂它说话,你捡到它的,要负起责任来。」 方轻鸿:? 方轻鸿:你万里迢迢跑过来,就为让我教你兽语? 所幸幼蛟还认得他,对他颇为亲近,任由方轻鸿接过自己,托在手心翻来覆去的看。后者见它额头没有灵宠契约的血纹,问:「你没让它认主啊?」 第134页 沈柯偷偷觑他,装出副满不在乎的表情道:「当然,别人送的礼物,拿来当僕从未免过了。」他身后,像有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遥,一副讨夸奖的模样。 谁料方轻鸿专心摆弄幼蛟,根本没看他:「那我谢谢你哈,给它起名字没有?」 沈柯卡壳:「没有。」 方轻鸿终于抬起了头:「那你平常怎么叫它啊?」 沈柯负气地偏开脑袋,声音听上去闷闷的:「不如你给它起个?」 「我也不大会……」方轻鸿瞥见身旁一言不发的扶摇:「不如摇兄给它起个?你总比我强。」 不等扶摇答话,沈柯率先跳脚:「不好!」 他终于想起要算的帐,一指扶摇横眉怒目地质问:「他是谁!」 ? 这又是怎么了? 方轻鸿:「他是谁关你什么事,你还要不要我帮你了?」 沈柯:「我不答应。」 「那你自个儿解决吧,真难伺候。」方轻鸿说着,将幼蛟团吧团吧,就要塞回沈柯怀里。 方轻鸿作势要走,为唬住沈柯,已经被转过了身。而后者抬脸,就只看见了扶摇俯视他时,淡漠的面容。 那种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气质,似乎在告诉沈柯,他已经输了。 「等等!」他咬牙叫住方轻鸿,「我还有重要的消息告诉你。」 第69章 我也是有私心的 你的愿望是什么? 「说吧, 什么重要的消息。」 方轻鸿托着那条幼蛟,坐到床榻上。他后背靠在床柱上,一条腿曲起架在榻上, 一条则垂在外边悠悠地盪,整个人看上去慵慵懒懒,一副没怎么用心的模样。 方轻鸿居住的院落比较靠近山顶,位置在道一洞府下边。别家修士喜欢把自己的居所搬去洞天福地,越脱离烟火气越好, 方轻鸿却跟他们截然相反,把院子布置的像旧时王谢堂前燕的寻常人家。 院内刻了小型聚灵阵,植被在充裕的灵气滋润下容光焕发, 长势异常的好,一年四季奼紫嫣红,争奇斗艳。 春日里草长莺飞,锦夜梨花香飘雪;夏日里荷叶田田, 莲角尖尖粉似面;秋日果树累累,菊花朵朵灿如金;冬日白雪飘飘,山茶花开至荼蘼。 扶摇坐在花窗前的软塌上, 支着下颌, 透过窗棱去看那爬上围栏的绣球花。表情专注又仔细, 似乎很喜欢这里。 沈柯无心美景,双手抱胸, 姿势十分豪迈的坐在床榻斜对面的桌案后。三人的位置,刚好呈犄角之势。 他沉着脸,不厌其烦地又问一遍:「真的不会有人听到?」 方轻鸿深吸口气,在沈柯的再三要求下,他们已经布置了好几道结界。「你就算不信我的阵法造诣, 也要信摇兄的大能手段啊,赶紧说你的,我也有事要忙的好吧。」 沈柯心道我就是不想信他啊,但看方轻鸿脸上已隐有不悦,只得老老实实道:「容少微欲对你不利。」 方轻鸿噗的一声,哈哈笑道:「还以为你要说什么,这事我早知道啦!」 沈柯愣住:「你知道?」 方轻鸿道:「身为太微垣少主,难道没人告诉你,你们家和东境一些门派,已经暗中苟合了?五域不成文的规矩,各境魁首不得插手他域事物,更何况还是手太长想要左右我东境局势,沈少宗主,我们现在都站到对立面了。容天师联合凌霄派、天地门、泰和殿,意欲消耗剑宗的实力,他想杀我,不是理所应当?」 临末他感慨:「我剑宗弟子还是讲道理,你这么送上门来,竟没打你一顿。」 沈柯起先还在震惊太微垣这些年的策略排布,听到后面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元婴了好吧,你家守山门的弟子才金丹,做什么梦呢。」 而后眯着眼睛打量他:「生死攸关的大事,你怎说的如此平静?」 方轻鸿低头,戳戳幼蛟的脑袋,在对方主动伸长脖子来蹭他手指时,又故意退开,不给对方碰,气得幼蛟在他掌心打滚。 「已经发生的事,再多纠结有什么意义?」 方轻鸿把指头递过去,顺着幼蛟嵴背轻柔抚摸,来回撸了几把,终于把孩子哄好了。「不如留点力气,去想应对的方法。你到底要我翻译什么?」 沈柯愣了愣,感觉自己重新认识了遍眼前人,平时嘻嘻哈哈的性子,遇到事时,却出奇的冷静。 他定了定神,大致形容了下当晚的情况,方轻鸿神情顿时凝重起来,坐直了看向沈柯:「你说沈宗主还在制作蛊雕?」 沈柯回想了下有别于以往的骷髅架子,不确定道:「应该吧。」 方轻鸿看他那样子就不靠谱,痛心疾首道:「让你不学无术,让你不学无术!给我原模原样描述出来。」 沈柯梗了下,自知理亏,老老实实形容完蛊雕的外貌。他犹豫片刻,还是补充道:「我看到它们在……吃生肉,从肉里逸散的灵气来看,应该是用灵禽在餵。」 然后让幼蛟当时怎么跟自己叫的,就怎么叫给方轻鸿听。 幼蛟:「嘶嘶嘶!」 方轻鸿:「嗯,然后呢?」 幼蛟:「嘶嘶!」 方轻鸿:「什么?!」 沈柯:……还真听得懂啊。 方轻鸿扶着脑门唉声嘆气:「沈少宗主,你可真给我找了个天大的麻烦。」 沈柯咽了咽口水,放在膝头的手紧张地攥起来:「怎么,问题很大吗?我父亲会有危险吗?」 第135页 「不过也要感谢你,为我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情报。」 方轻鸿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延伸,而是绕回来,劝诫道:「洪荒异族灵觉明锐,在感知某些不可名状的事物时,要比人族出色。以后无论它说什么,你听不听得懂,都要相信它的直觉,这也是为你好。」 「现在赶紧回去,劝你父亲别再碰那东西了,还要把手里有的都销毁掉,这情况连我都闻所未闻,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见沈柯不得要领,方轻鸿加重语气:「我们修的是道,本该对伤天合的下场再清楚不过,可这么多年来,太多人不当回事了,只要自己能飞升,哪管身后洪水滔天。以为成了仙,便是再大的风浪也淹不到自己,可是却忘了,大道之下,万物皆草芥。」 「人族的傲慢总有一日,将反噬自身。」 他还是天道之子,这话自他口中说出,便格外振聋发聩。 沈柯心口发热,目光也跟着炽烈起来。偏偏在他眼里光芒四射的人,却没有半分自觉,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还有,你私底下查查沈宗主从哪里接触的蛊雕咒术。如果是秘境发现的,就看看主人的来歷,要是谁给的……他必定对你太微垣图谋不轨!」 方轻鸿说完,皱眉暗道,是炼制蛊雕的咒术进化?还是本就不同? 目前剑宗、太微垣矛盾不可调和,又多了新的隐患……看来此事,还需尽快禀报导衡宗主。只可惜他前脚刚去了天麓寺,唉,只能先跟师尊和道干师叔通个气了。 扶摇突然插进来:「幼蛟跟你说的什么?」 方轻鸿:「它说太微垣有好多难闻的气味,虽然只剩骨头架子,但有很浓郁的腐尸味道,而且它们吃的,也不是普通的灵禽肉,而是人肉。这基本可以断定是邪术了,而且它既然让沈柯快逃,就说明数量已经到他们俩无法应付的程度。」 扶摇:「万灵共生是为『合』,天道所喜;万物相戮是为『劫』,天道所斥。邪术、魔道,一切以剥夺、利己而生的路,皆为『劫』。」 方轻鸿看向他:「你的意思?」 扶摇收回视线,看向方轻鸿:「中天十四星,其意为何?」 方轻鸿停顿片刻,陡的反应过来:「你是说?!」 扶摇颔首:「诸天星宿亦分阴阳,阳星主行,阴星主谋……」 中天十四星,古老传说里的十四位仙君,以紫微为王,与太阴、太阳星同居中天,是最主要的三颗星辰。 其后: 北斗星君:贪狼、巨门、廉贞、武曲、破军; 南斗星君: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 这十一位星君拱卫中天三星,呈天庭格局之势,每人各司其职,亦代表象自然界的十四种力量。 方轻鸿喃喃:「太阴星精,众暗之门,休、囚、死——」 「是太阴之力!」方轻鸿理清思路,快速道:「根本不是什么邪术……不,或者说只要过了那个度,都能被叫做邪术。有人利用太阴侵蚀的特性,伪装成术式传授于人,它吞噬被操纵者的生机,内脏、灵力、神识、血肉,所有的一切。」 「蛊雕只是它的初步试验品,真正的成品就是如今的骨架傀儡。由于这些傀儡是被太阴之力整个吞噬了,是以体内阴气过盛,就变成了和怨灵差不多,要不停吞噬蕴含阳气的血肉,来维持运转。」 方轻鸿豁然抬头,与扶摇对视:「那这……它们吃的是活人啊!」 扶摇点头,继续引导:「而太阴还有个名字——」 方轻鸿脱口答:「八奇太阴!」 和他先前见过的腾蛇一样,都属八奇之神。上古八奇分别为:值符、腾蛇、太阴、六合、白虎、玄武、九地、九天。 八奇虽为神兽,却并非全是吉神,正如月有阴晴圆缺,它们也拥有不同的特性。或者说,身为天地间诞生的天生种,它们是由八种纯粹的道则构成。 伏羲大帝便以八奇象徵的『道』为基石,创造出九宫八卦,伏羲阵图。八奇象徵的八种意义,是寻道问卜,解卦破阵的基础。 这可不正是天师一脉的专长! 方轻鸿倒抽口气:「那岂不说明……」 沈柯陡然明白过来,咬牙切齿:「容少微!」 方轻鸿回想起黑蛟王的本命神通——吞天,若有所思。难怪幼蛟如此敏感,吞噬、吞天,有些异曲同工之妙,而蛟本属阴。 他站起身,将幼蛟还给:「既然你心里已经有了怀疑对象,就赶紧回去处理吧,这蛟能发现异样,就还能察觉出更多东西,你可要藏好,千万别被他们发现。」 沈柯面容沉郁:「迟了。」 昨晚容少微的逼问,被沈柯随便煳弄了过去。他那时心里装着事,急着跑出来找方轻鸿,也不管容少微、燕长风二人信不信,撂下句话就走,危机处理做的十分粗糙。 他当时想,自己是太微垣少宗主,哪轮得到旁人来置喙? 来浣花剑宗,一为正事,二则是为心底的那点念想。一别三十载,差点生死相隔,而他无疾而终的恋情又突然枯木逢春,怎能不叫他心随意动? 于是冲动的慾念替他做出了选择,一门心思地只想来看一眼,他甚至连见面了说什么都没想好,只是想再看一眼,这个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 第136页 沈柯心潮起伏,把幼蛟放回方轻鸿手里,说:「先放你这里。」 方轻鸿啊了声,皱眉问:「他们已经知道了?」 「嗯。带回去太危险了,万一我……」沈柯停顿片刻,改口道:「等安全了,再来问你要它。」 方轻鸿体谅地说:「行。」 他似是听懂了沈柯的未尽之意,半开玩笑地补充:「也别让我管太久啊,回头它要不记得你了怎么办?」 沈柯笑开来,这时候他终于有了点少年人的青涩。 「我……」他欲言又止。 方轻鸿斟酌片刻,嘆口气道:「唉,算了,也分你点吧。」 他取出盛着应龙血的瓶子,倒出四分之一分装好,肉疼地递到沈柯面前:「也不是白给你,以后发现有好东西,可要分我一半啊。」 早在应龙血出现的剎那,沈柯体内的经脉血液便如江海般隆隆而动,和方轻鸿手里的血液合鸣。几乎是在瞬间,沈柯就了悟到了它的重要性。 长指捏紧瓶身,只觉本轻如鸿毛的东西,是如此沉重。 「倘若!」沈柯不假思索道。 白衣青年撩起眼皮,抬眸斜斜朝他看来,「嗯?」 沈柯抑制不住地心跳加速:「倘若我能阻止父亲的计划,就会说服他改变对东境的策略,来和剑宗结盟。」 方轻鸿一下没反应过来:「这恐怕不行吧?」 「我……」沈柯扫了眼扶摇,咬牙道:「我也能护你周全!」 方轻鸿终于回过味来。 …… …… 虽然先前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但你居然来真的啊! 方轻鸿看着他倔强的脸,嘆息一声:「你不该如此。」 沈柯:「有什么该不该的,千金难买我愿意。」 方轻鸿:「你有没有想过,太微垣这样的大宗门,做出的决策会牵连到很多层面?且不论此事,是不是由沈宗主主导,单说你太微垣的布局,是想摧毁剑宗,扶植一个傀儡门派,来达成扩张的目的。直接针对魁首宗门的计划绝非儿戏,岂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打消,就算和剑宗结盟,我们又能给你们什么惠利?恐怕还不如间接操控东域得到的多吧?」 「你若一意孤行,势必造成宗门内部的分歧,你要置太微垣弟子、长老于何地?对内,留下无穷祸患;对外,你的身份註定了,你是太微垣的象徵,意见相左的这么厉害,让盟友如何看待?怎么执行计划?还凭白给了有心人可趁之机。」 「你北境要真有两个不安分的,届时——」方轻鸿严肃的语调在沈柯耳边炸响:「沈柯,你又对得起谁?」 「你就不能,你就不能……」沈柯渐渐红了眼眶:「想的单纯点吗?我只是……」 不想和你为敌啊。 方轻鸿静静看着他,道:「该如何,便如何。」 「好,好个该如何便如何。」沈柯胸膛起伏,只觉心痛如绞,他不再看方轻鸿:「这可是你说的!」 说完,便冲出结界,负气离去。 方轻鸿长出口气,走到软塌边,挨着扶摇坐下。「太累了。」 他整个人软绵绵地,像没了骨头,往扶摇身上靠。后者身体一瞬间僵硬了下,旋即小心翼翼地放松下来。 「总有些期待是要落空的,你不能满足每个人。」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缥缈。 方轻鸿唉了声,脑袋抵着他的臂膀:「是,我知道,可我从前总是尽力去满足别人,也差不多习惯了。他们期待的眼神让人无法拒绝,愿望实现后,眼睛会闪闪发光,那时,我便发自内心的感到满足。」 扶摇:「你的愿望谁来实现?」 「我的愿望?」方轻鸿迷惑地想了会儿,「我好像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扶摇:「只要活着,都会有私心。」 「是吗?如果说希望剑宗的大家能好好活着,那我也算有吧。」方轻鸿抬起脸来,兴致勃勃问:「那你呢,你有私心吗?」 扶摇看着他,轻声说:「有的。」 我也是有私心的。 他眸如深海,看得无比专注,眼中似只能承载他一人。 第70章 变天 各怀鬼胎 入夜, 北境太微垣。 观星台上,容少微背负双手,仰望星空。彼时晴朗少云, 一轮弦月高悬中天,繁星拱卫,交相辉映。 万籁俱寂的夤夜,只有风唿啸过雪原的声音,在旷野迴荡。 燕长风上前, 躬身行礼:「师尊,查到沈柯的行踪了。他在东境,想必是给那道胎通风报信。」 容少微笑了声:「沈铎锋一个野心勃勃的枭雄, 生出的儿子却是个痴情种。」 燕长风直起身:「他没要弟子寄存在沈宗主那的『礼物』,目前他身边没有弟子的眼线,也不知他们谈到了什么程度。为防万一,要不要……」言外之意昭然若揭。 傀儡的制作依靠太阴玄术, 相当于他们的孩子,共享听觉、共享视觉,是他们监视世间的眼睛。昔年在崑崙宫, 沈柯和方轻鸿暗地里做了什么, 容少微、燕长风都一清二楚。 甚至燕长风说出东南方有异的话语, 也是在容少微的授意下,刻意引导两人的相遇。 容少微长嘆一声:「这一天, 我们等的太久了。」 他迴转头,往昔温文含笑的眼睛终于剥下假面,裸呈出蛇的阴冷。「我天师一脉自古来,便为太微垣基石,离了我们, 又何来太微垣绵延至今的辉煌?」 第137页 「锦衣华服,以礼相待?」容少微哈了声,嗤之以鼻。「沈氏一脉打得好算盘,他把天师架上高堂,享万人敬仰,可有给过什么实质性的好处?我等目前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他笃信我们活不长久,笃信我们註定无法像他们一样,攀登修为的高峰。」 他话锋忽转,斜睨向燕长风:「十年前的事,我想你记忆犹新。」 后者低眉顺目,眼观鼻鼻观心:「是,弟子记得。那时弟子进境迅速,有别于歷代先师的孱弱体质,沈宗主恐弟子未来妨碍到沈柯,便想为他的儿子铺路,废去弟子修为。又仗自身修为高强,企图以势压人,迫师尊接受对弟子莫须有的处罚。」 燕长风停顿片刻,继道:「歷代天师一脉皆为阴火灵格,丁火在地为烛,在天为星辰,天生与伏羲阵图有缘。而沈氏明知占算天下大势,耗损天师的福缘命数,却仍故意为之。如此做,一则为膨胀的野心,二则为耗损我等,让我们没有余力去和沈氏争权夺势,太微垣的辉煌永远属于沈氏。」 「更有甚者,在外恭敬有礼,关起门来,挟师叔祖幼孙,逼迫他老人家占算天机,以至师叔祖倒在星盘前,吐血而亡。而他死后,前任宗主并未放过他的子嗣,男女老幼被斩尽杀绝,只因昔年师叔祖的声望,高过了他。」 「沈氏如血蛭,数十万年来,只知趴附在天师身上敲骨吸髓,从未停止索取。而歷代先师的性命,又有何人在意?」 燕长风说到最后,语气淡淡:「沈氏于天师,只有怨,没有情。」 「是了。」容少微眯了眯眼:「论天赋、轮才能,我等何须屈居人下?」 他一拂袖,毫不掩饰地展露出自己的雄心勃勃:「长风,切记,诸天星宫尽在我手,有何处不可去得?我等天生蓬莱客,何须垂眉侍庸人!」 说到后来,语调愈发激昂。 燕长风拜倒在地,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他用幽幽的,没有破绽的声线对容少微说:「是,师尊。」 这时,结界壁垒被触动了。 燕长风起身望向那里,道:「他回来了。」 占星台高高耸立,是太微垣最鹤立鸡群的建筑。容少微居高临下,俯瞰这座亘古悠久的铜墙铁壁。 「世间万物,有能者居之!今日,便是我天师一脉雄起之时!」说罢,容少微右手幻化出一柄还带着剑痕的羽扇,喝道:「行动。」 「遵命。」 话音刚落,燕长风身周便出现了一个气旋,灵力飞速向他涌去,他的修为节节攀升,直至出窍中期才停下暴涨的趋势。 卸除最后的伪装,他俨然已是位真君高手。 燕长风走到占星台边,抬起双臂,朝下方鳞次栉比的建筑群张开十指。纤细的、闪烁着碎光的星辰细线如飘絮般迎风而起,散步开来。 赫然是大司命术! 更令人惊讶的是,他对大司命术的运用,俨然炉火纯青。 另一头,刚进入宗门的沈柯便感觉到了不对劲。气流、灵力,仿佛静止了般,虽值入夜,但空无一人的街道仍显得过于沉寂了。 他小心翼翼地往沈铎锋的寝殿走,不时左右环顾。没了幼蛟的辅助,阳火道体对阴气细微之处的变化十分不敏感。 来至寝殿宫门外,负责守备的弟子向他行礼:「少宗主。」 沈柯心不在焉地「嗯」了声,越过他朝里走。刚跨出两步,突然顿住了,紧接着倒回来,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对方面对少宗主颇具威势的眼神丝毫不憷,「少宗主有何吩咐?」说话时直勾勾的目光,总让沈柯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他知道有问题,但却抓不住重点,装满事的脑袋一抽一抽的疼,密集而驳杂的情绪都挤在一起,翻江倒海的作乱。 沈柯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努力思考早前引得他倒回来的细节,究竟是哪儿。 这时,弟子咧唇对他笑了笑。 电光石火间,沈柯忽然明白了,是什么让他心生警惕。 是面部肌肉运动时诡异的僵硬感。 那一点都不自然肌理线条,像贴上去的假肉,或者说,死人…… 而就在沈柯想通这一点时,对面人忽然发难,提剑朝他直刺而来! 沈柯向后急退,匆匆躲过攻击,一手召出破军,罩着对方的面门一刀噼下。刀身「噗」的声嵌入肉里,却仿如空气,感受不到任何实质的阻力。 那名弟子在倒下前,抬头髮出刺耳的尖啸。 霎时间,从太微垣各个方向,飞出一道道黑影。它们汇拢聚集,乌云闭月般黑压压的移动过来,沈柯身为元婴真人,看清这点距离的东西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他瞳孔收缩,竟是铺天盖地的骷髅大军。 一间间殿门被打开了,涌现出大批弟子。他们如同被操纵的行尸走肉,其间甚至还有长老带队,有志一同地朝宗主寝殿围拢过来。 沈柯咬牙,从已经变成一具骨架的弟子身体里抽回破军,大吼道:「太微垣门人何在,敌袭!快出来守山门!」 声音在他的真元加持下飘出老远,在整座太微垣城池的上空迴荡。还真有人因此跑了出来,飞到半空,看见眼前的景象都惊呆了,慌慌张张开始组织反抗。 沈柯终于察觉到不对,难道有人蒙蔽了天机……不!他勐地抬头望向天空,终于发现了问题——这是假的天象! 第138页 有人利用玄术蒙蔽了这方天地,整个太微垣山门已经被结界笼罩住了。 太阴星精,太阴星精,是了,这里到处都是太阴之力,麻痹了他的五感! 沈柯蓦地回头。 父亲…… 不好!! 他发疯似地冲进内殿,在看到闻声望过来的沈铎锋时,终于松了口气。 他看也不看那群围在父亲身前的尸鸟,迳自上前,将人从拉出来,十万火急地说:「父亲,快跟我走。该死的容少微,都是他搞的鬼,现在外面全乱了,我们要赶快将那些活死人处理掉,还要将容少微这个叛党斩首。」 「我儿,你这是去了哪里?我可是——」 沈铎锋如释重负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下一秒,整只手突然插进近在咫尺,对他毫无防备的亲子胸膛! 男人下颌关节「咔哒咔哒」地颤动起来,对沈柯露出一个渗人无比的笑:「为父可是等了你好久。」 沈铎锋刺得极深,直接穿胸而过,指尖透出后背。 沈柯吐出一口血,不敢置信地叫:「父亲?」 然后,他便眼睁睁看着,沈铎锋的皮肉一层层剥离、脱落,只剩下一具骨架。而在他肋骨下方,一只罗罗鸟正在啃食他最后一点脏器。察觉到沈柯的视线,便转过头来,朝他桀桀笑。 沈柯目眦欲裂,大喝:「滚开!」他气血翻涌,胸口的伤便开始飙血。 「啪。」 沈铎锋眼眶的位置,亮起和尸鸟们一般无二的荧火。 蛊雕,是蛊雕。 方轻鸿说的话歷歷在目,沈柯悲极痛极,流下泪来。能让堂堂化虚境大能变成一具供人差遣的傀儡,显然是罗罗鸟中的王者。 因果报应,因果报应啊。 「我儿,为父死得好惨,为父可都是为了你啊。」 沈铎锋一手牢牢按住沈柯的肩膀,而插在胸口的手,则缓缓搅动。大能的气机锁定了他,让他动弹不得、无处可逃。 伴随撕心裂肺的剧痛,沈柯看到沈铎锋身后,有一根若有似无的,闪烁着细碎星子的线。 「陪为父一起下地狱吧!!」 东境浣花剑宗。 方轻鸿说到做到,天一黑就带扶摇又去了灵犀谷。溪水潺潺,草木葳蕤,是难得一见的秀丽景色。只是天气转冷,早已没了流萤。 不过他们修道者若想做成什么,总要比普通人来得容易些。只见扶摇扬了扬手,整座灵犀谷内便像到了夏季,应季的花朵朵绽放,成群结队的萤火虫飞了回来。 方轻鸿灵机一动,坐到溪流边,从干坤袋里取出上次用剩的竹篾,开始熟练地编织起来。 扶摇走过来:「你在做什么?」 「花灯。」方轻鸿开始自卖自夸,「别看我这样,我手艺很好的,师弟就很喜欢。」 他低下头,双手不停,盯着逐渐成型的框架笑笑:「本来呢,我是想带你去人间看灯会的,可你不是临时有事嘛,就没去成。你肯定没和人放过吧?我就带你干些平常没干过的事,开心一下。」 扶摇:「嗯。」停顿片刻,问:「要做什么样子的?」 「要做一个你。」青年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自下而上望过来。 第71章 双修……? 方轻鸿:啊这.jpg…… 「嗯——」 方轻鸿负手而立, 右手还拿着支沾了墨的毛笔。几只流萤分列两边,捉着宣纸上方的角,方便他作画。 临末, 方轻鸿望着一片空白的画纸,夸张地嘆口气,说:「不行,你太好看了,好难画的有神韵。」 扶摇:…… 他不自在地咳了声:「倒也不必非做出一个我。」 「不行不行, 我方轻鸿言出必行。」白衣青年摆摆手,继续和那张白纸较劲。他脚边是胖胖圆圆的灯笼框架,还捏了小小的手和脚, 现在只差贴在灯笼外层的罩子。 在又报废一张宣纸后,方轻鸿突然回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扶摇看了会儿,快步走过来。到人面前后, 二话不说就上手,摸人家的脸蛋。 扶摇下意识后退半步,立即被方轻鸿叫停:「别动, 让我好好摸摸。」一边摸一边还要点评:「你说你怎么长的, 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 就格外不同。」 饱满柔软的指腹,轻若无物地划过光洁的额头、斜飞的长眉、浓密的睫毛, 它抵着青年的指腹扇动,像蝴蝶的翅膀,挠得方轻鸿有些痒。 于是他的手继续往下,勾勒扶摇的脸颊线条,还恶作剧似的捏了下他高挺的鼻樑。 幸好这个世界没有女人, 不然得祸害多少女修?想着想着,他自己先笑了出来。 「笑什么?」 低沉磁性的声音近在咫尺,听得方轻鸿耳朵发烫,总觉得扶摇这时的语调格外……格外……什么来着? 有点像从前师妹们说的膝盖发软? 「你别凑我这么近,我……」 话音戛然而止,方轻鸿猝不及防地,栽进了眼波的漩涡里。彼时二人肌肤相贴,唿吸交融,在升温的空气里痴缠黏连。 半晌后,方轻鸿勐地跳开,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吓死个人,还以为要窒息了。 他吭哧吭哧回到宣纸前,笔走游龙,一同行云流水的作画。期间「忙」得头都不回,话也不搭一句,画完啪的煳在灯架上,捧着花灯和扶摇面面相觑。 第139页 方轻鸿:「……」 扶摇:「……」 方轻鸿尴尬笑笑:「也挺喜庆的,对吧?」 扶摇看看那张画的和自己没有半分相似,甚至还有些『崎岖』的大作,道:「其实你不必多那一举。」 方轻鸿:「……给我留点面子嘛。」 呜呜画人好难,是我高估了自己的作画水平。青年默默垂泪。 「那你要不要?」 他自暴自弃地将东西往扶摇面前一推。 少顷,方轻鸿感到手上一空,抬头时,发觉扶摇捧着灯盏,目光专注地凝视着他,说:「但是,很可爱。」 方轻鸿不知道为什么,脸腾的红了。 被点亮的花灯水流而下,摇曳的火光透过薄薄的纸张,在夜色里朦胧的晕染开。天边月朗星稀,灵犀谷内一时间,只剩潺潺的水流声,和两人幽微的唿吸。 眼见花灯越飘越远,方轻鸿突然回过神,对扶摇耳提面命:「这个时候,你要许愿的。」 扶摇反问:「许什么?」他看着方轻鸿,像在等人说出愿望。 方轻鸿扑哧笑出来:「看我干什么,要你自己的!」 男子似是愣了愣,有些不自然地转回脑袋,又呆呆望着花灯许久,直到它渡过蜿蜒的弯道,消失在石壁后。 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方轻鸿:「许了吗许了吗?」 扶摇点头。 方轻鸿:「那许的什么?」旋即他又捂住扶摇的嘴,改变主意道:「哎哎,还是算了,说出来就不灵了。」 扶摇捉着他的手腕拿开:「一个求道人,怎还信此等无稽之谈。」 方轻鸿腕子一翻,拍了下他的手背:「你有点情趣好不好,人不要活得那么清醒,偶尔也稍微煳涂点,开心下嘛。」 扶摇嗯了声,心想其实说出来也不要紧。 他看着面前活蹦乱跳的方轻鸿,微微笑开来。毕竟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流萤散开了,渐渐隐入树林,月亮藏进漂浮而来的云朵里。 扶摇似有所感,遥遥朝北方望了眼。不等方轻鸿发问,他率先道:「你进阶后,还未稳固境界吧?」 方轻鸿:「是啊,我刚醒就被雷噼,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跟宗主商议完大事,接着你就来了。」 扶摇:「时间不多,我助你一臂之力。」 「啊?」方轻鸿茫然:「打坐几天的事而已,倒也不急?」 扶摇:「事到如今,唯双修之法可速成,你需尽早跨入神游太虚之境。」 ? 什么? 我没听错吧?!! 方轻鸿磕磕巴巴:「双、双……修?」 扶摇乜斜他一眼,「不是你想的那种。」 方轻鸿:……是我思想龌龊,对不起哦。 扶摇:「事不宜迟,寻一处闭关地。」 方轻鸿:「啊?哦,好。」 南境阴阳合欢宗。 空荡荡的大殿里,顾裴渊神情自若,只身独立。阴阳合欢宗建立在一片广袤的密林深处,他们崇尚自然、原始的本真,连带建筑风貌也偏向和自然万物结合的特色。 譬如这座议事大殿,它被建在一株足足有数十万年寿数的参天巨木中,大殿被拱卫在密实的树冠内,四周都是垂落的枝条。而这株巨树,早已修出灵识,灵力深不可测。 据传,它曾在蒙昧时,曾受过女娲上神点拨,为报这恩情,树灵放弃登仙路,在此世世代代守护她的后人。 在顾裴渊面前,有一道二十多米宽,自十多米高的穹顶垂落而下的帘幕。整块帘幕由天蚕丝织就,柳凤声得此珍宝,也仅为自己炼制出一套衣裳时刻穿戴,可见其宝贝程度。 而在南境合欢宗,随随便便就能扯出块比柳凤声所用,还要年份悠久、还要分量充足的天蚕丝,且仅仅是拿来做帷幕,穷侈极奢的态度可谓毫不掩饰。 天蚕丝晶莹洁白,随风而舞时,似有星星点点的光在闪烁。顾裴渊隔着飘飘若仙的纱帘,隐约可见其后的宝座,而在那宝座之上,勾勒出一个模煳的人形轮廓。 那便是阴阳合欢宗之主——风祖。 风祖比崑崙宫目前的当家柳凤声还要长一辈,也是五域魁首当中,唯一一位活跃在台前的大乘老祖。 而他进入大乘期的时间,可追溯至三千多年前。时至今日,无人知晓他如今到了什么样的境界,只纷纷在私底下猜测,风祖约差半步,便可成仙。 顾裴渊虽为他亲传弟子,但也有很长时间,没见过这位传说中人的真面目了。或者说,是宗门里的所有人,都没机会一睹老祖真容。 「宗主。」 顾裴渊朝帷幕躬身行礼,双臂伸直,掌心托着一个瓷瓶平递而出:「龙血取回来了。」话音落下,瓷瓶受神秘力量牵引,朝帘幕飞去。 它悬浮在半空,随后又突然消失。 不久后,帷幕内传来一道低沉的男音:「的确是应龙血,这次,你做得不错。」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比顾裴渊大不了几岁。 须臾,一只瓶子落到顾裴渊手里。 「这些是你的。」帷幕内的人又道。 顾裴渊唇角勾了勾:「谢宗主。」 风祖:「你是伏羲琴命定之主,上神预言里的人,我合欢宗的未来还需靠你把持。这应龙血,本也是为你而准备,吾只取十分之一,剩下的,且拿去修行。」 第140页 顾裴渊:「是。」 风祖:「魔域终究是敌非友,可与虎谋皮,不可羊入虎口。那魔尊之子和你一样,为背负天命之人,你比他,只能强不能弱,明白吗?」 顾裴渊:「弟子明白。」 风祖满意的嗯了声:「大劫,亦是机遇,以你之资,胜吾往昔,未尝不可成神。裴渊,吾最看好的,就是你。」 面对他语重心长的恬言柔舌,顾裴渊面上一派被寄予厚望的欣喜之色,内心却静如止水,不为所动。 「五十年,裴渊,你只有五十年。」 「五十年后,便是这大争之世,降临之时。」 顾裴渊从殿内退出,就遇见了郦晚笙,这个被外界传言是自己第二的师弟。对方坐在枝桠间晃着脚,悠哉悠哉,不知等了多久。 顾裴渊视线漫不经心的掠过他,顾自往外走,被出声叫住。 「大师兄。」 郦晚笙甜甜地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师弟我可十分想念师兄呢,好不容易等你回来,怎见着我就走呢。」 顾裴渊转过身来,亦慵慵懒懒地笑:「我怕再多瞧师弟一眼,就要损兵折将,再被师弟顺走点什么东西。毕竟牡丹再美,醉死在花下的浪客,也总需付出些代价。」 「师兄真爱说笑。」郦晚笙跳下来,姿势婀娜地走至他跟前,白白嫩嫩的手指抚上顾裴渊衣襟:「若师兄愿与我双修,一同精进,不需要任何代价。」 顾裴渊抓开他的手,俯身凑到少年模样的美人脸前:「然后被你吸成人干吗?」 咫尺之距,两人同时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勃勃的野心。 郦晚笙嗔道:「指不定是我精尽人亡呢。」 「师弟应当清楚,」顾裴渊眼波轻柔,声音更轻柔:「师兄我独爱美人,上我的床榻,你不够资格。」 毫不留情的刻薄话语,终于让郦晚笙收了笑容,他退开半步,站直身体道:「师尊同你说了什么?」 顾裴渊:「无可奉告。」 郦晚笙歪歪脑袋,恢復了撒娇的口气:「那以后我得了师尊嘱託,也不告诉师兄。」 顾裴渊笑了声。 他这个师弟,年纪不大,胃口不小,竟想挑战他在合欢宗的地位。 顾裴渊不见得有多喜欢权利,也不见得有多喜欢秘藏,统帅万千门众,五域一唿百应的荣耀和风光,其本身没多吸引他。 可他喜欢争、喜欢斗,既然有人如此看重,那么抢一抢未尝不可。 顾裴渊老神在在:「等师弟有朝一日修为赶上我了,师兄就来求你好不好?」 郦晚笙见他有意奚落自己,心中不爽利,言语如刀锋,朝自家师兄直刺而去:「我还真想知道,大师兄这样的人,若要在爱人和利益间做选择,会是什么光景?」 「让我猜猜,恐怕……」少年故作停顿,朝人眨眨眼,「还是利益吧?」 顾裴渊袖间的右手针扎般疼了下。 伤势明明早已恢復如初,却仍隐隐作痛。来得突然,且没由头。 郦晚笙:「只是不知事后,师兄……可会后悔?」 顾裴渊眼波浮动,但他的破绽仅展现了一瞬,旋即便回復自然。以至于郦晚笙都认为自己看错了。 面对幼狼的挑衅,顾裴渊弯起眼角,缓缓笑了。 「我的好师弟,」他捏住郦晚笙下颌,微微抬起:「你可要活得足够久,久到能看到那一天。」 第72章 风祖 情窍 郦晚笙进殿时, 心情久久无法归于平静。他咬牙切齿的想,顾裴渊,你也只能嚣张这一时了, 且再多留你些日子。 帘幕后传来一声冰冷的训斥:「幼稚。」 郦晚笙当即低下头,摆出恭敬的姿态,噤声听训。 风祖淡淡道:「你与他,皆为吾所看重之人,何须争这一朝一夕?」 郦晚笙:「是弟子鲁莽了。」 风祖:「交代你的事, 办得如何了?」 郦晚笙躬身行礼,老老实实汇报起情况:「弟子已找齐大半药材,只剩一样……」说到后来, 语调渐渐低落下去,将沮丧失意,不由自主向长辈撒娇的小崽子模仿得惟妙惟肖。 风祖:「你一介元婴,能做到如今程度, 已是万中无一,倒不必妄自菲薄。这最后一味药引,世间难得, 非仙级药材不可替代, 若无仙材, 此方相当于一纸废言。」 郦晚笙抬头:「师尊……」 风祖:「伏羲琴之灵只与裴渊身上的血脉共鸣,愿尊其为主, 你若想偷天换日,却非需此药方不可。」 郦晚笙咬咬牙,心下发狠:「若能功成,弟子有信心取得它的认可!」 「既如此——」帷幕内的人抬手一挥,那支不久前才被顾裴渊献上来的玉净瓶, 便凭空出现在郦晚笙面前。 「这是裴渊取回来的应龙血,仙灵之血远胜一般仙材,现赐予你入药。龙血含纯阳精气,其势霸道无比,若有不慎,便是你爆体而亡,之后能做到什么程度,就看你个人的造化了。」 郦晚笙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心脏急速跳动。 当、当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兴奋之色不可遏制地浮上脸颊,他一把抓住药瓶,紧紧攥在手里,竭力压抑着声线里的颤抖,说:「弟子定不负师尊厚望。」 风祖:「魔域復甦十方寂灭剑需要时间,他们拿了应龙血,近期只会专注自家,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第141页 郦晚笙:「弟子明白。」 风祖:「他们灭剑宗之时,便是尔崛起之机。」 郦晚笙整个人透出股被企图心浸透的勃勃生机来,他大声应是,而后又忍不住问:「魔尊为何执着于剑宗?剑宗实力放眼五域虽然还行,但比起庞然大物来,还是差些吧,完全没必要投入这么多精力去对付呀?」 他由于性格使然,不比顾裴渊沉稳,纵然两人都性子精明,但在说话方面,郦晚笙仍表现得没遮拦许多。 不料风祖竟还真回答了:「赫连无赦狂傲一世,却独有一样东西求而不得,为了那样东西,他做出什么行为,都不意外。」 郦晚笙一愣:「他还有得不到的?」 风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迴荡,显得格外意味深长:「这世上,又有何人能事事遂心如意?」 可惜凡尘里翻滚的人,尚不能体悟话语背后的无情。 郦晚笙眼珠一转,努力想要在师尊面前展现自己:「人有所求就有弱点,师尊,何不趁他……」 风祖:「不,他没有弱点。」 郦晚笙:「可……?」 风祖:「他所求之物,在我们都无法得到的地方。」 大殿重归寂静。 帷幕后的人靠着椅背,一只手撑在扶手上,支着脸颊饶有趣味的想:一个被他亲手将野心餵大的狼崽子,一个久居高位的天纵之子,却不知未来的变化,当不当得起他如今的期待。 这时,角落静止的阴影突然开始晃动起来。紧接着,液化的阴影区块内,有什么拉伸、变化,最后组成一个人的模样。 黑衣人走至大殿中央,跪伏在地。「宗主。」 风祖漫不经心地问:「崑崙宫如何了?」 黑衣人:「柳凤声动手了。」 风祖挑眉:「哈。」 黑衣人候了会儿,见自家主上没有其他指示,继续往下汇报:「太微垣忽然天降大火,整整烧了一夜,宗门驻地被结界笼罩,无人知晓里面发生了什么。」 风祖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果然五十年之期,都耐不住了。」 言罢,他忽然问道:「天麓寺呢?」 「天麓寺……」黑衣人一顿,迟疑了。 风祖:「嗯?」 东境浣花剑宗。 无过崖山洞内,方轻鸿战战兢兢地对着一个男人宽衣解带:「要要要怎么做?」 扶摇挑了下眉,难得露出些揶揄的表情,下巴朝自己对面的蒲团点了点,说:「坐下便好。」 他盘膝坐在床榻一侧,另一侧空着,等方轻鸿自己上来。 浣花剑宗的闭关地,透露着一股「求道之行註定清苦孤独」的意境——说白了就是穷。整间石室只有一张用剑草草噼出个形状的石榻,其余空空荡荡,除了打坐什么都不用干,也干不了。 方轻鸿光着膀子,乖乖爬上床,等坐好了,突然反应过来。他上下扫视扶摇,后者衣冠楚楚,只露出半截脖子和脸,显得十分端庄。 方轻鸿不干了:「为什么你不用脱?」 扶摇反问:「是我需要疏通经络吗?」 方轻鸿:…… 扶摇:「还是你我裸呈相见,能让你放松点?」 方轻鸿:「不、不用了。」 气氛尴尬地寂静一秒。 扶摇:「你坐过来点。」 方轻鸿:「啊?」 扶摇:「我手碰不到你。」 方轻鸿看看两人间超过一臂的距离,挪了挪屁股。结果靠的太近,他一双眼睛左右乱瞟,视线不知该往哪放。 「然后呢?」他干巴巴问。 「闭上眼睛。」扶摇道。 气息拂过时,方轻鸿几乎要以为是在自己耳朵边说的。 「放松,是我,不是别人。」 那让人膝盖发软的声音柔情款款起来,着实难以抵抗,成熟男性的温厚与包容像润物细无声的水,方轻鸿心跳稍稍失了序。 他连忙摒除杂念,闭上眼睛沉入识海。 洞内昏暗的光线对修士来说不值一提,纤毫之处都一览无余。扶摇抬手,指尖附着着层薄薄的灵力,一寸寸抚过青年的身体,在每个穴道关窍处稍作停顿。 方轻鸿不愧是天道宠爱的孩子,他浑身上下,每一寸肌理线条都极尽完美。肌肤莹白如玉,不见瑕疵,触之温润细腻,薄薄的皮肤裹着紧实弹性的肌肉,还有人微暖的体温。 扶摇感到青年在他指腹下生涩的微微颤慄,明知是躯壳的自然反应,仍不禁唿吸一错。他悄悄屏息,像面对狐女诱惑的苦行僧,只差闭上自己的心眼。 灵力浸入肌肤,很容易就融进了青年体内游走的真元,它们合束在一起,在经脉内雀跃的奔涌,冲击每个灵窍。 扶摇输入的灵力帮助经脉,和每个储存灵力的穴窍完成蜕变,又勤勤恳恳地开始促进骨质进化。而后再将淘汰掉的物质,一点点从青年体内挤压出来。 这个步骤不可避免的会有些疼痛,方轻鸿已进入入定状态,脸上覆着层薄薄的汗珠,只在难忍时,才蹙下眉头。 扶摇掐净尘诀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抬臂,指尖蜻蜓点水般略过他的额头、脸颊,和鼻尖。凡被他触碰过的地方,汗水无迹可寻,只有脸颊还红扑扑的,可窥出一丝端倪。 完成这个步骤,他的指尖抵在了青年眉心。 第142页 二人神识交融的剎那,方轻鸿的意识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触碰到了扶摇的灵魂。 像光阴的碎片,走马灯般映照在方轻鸿识海内,又快速消失。 他看到了一片十分熟悉的世外桃源,他们曾在那里共同生活过三十年。 还看到一株枝冠茂密的老桃树,瞧着十分眼熟。片刻后他突然想起,这株桃树生长在前世崑崙宫,柳梦涵的居所内。 可扶摇的记忆里,为什么会出现她的后院? 最后,是遮天蔽日的大火,赤金焰纹,神威堂堂。火海中间似有人影闪过,方轻鸿下意识便要往那里去,却被一声微促的提示打断。 「专心。」扶摇道。 他这才注意到,男人由神魂凝结的影像,已经出现在他的识海内。 方轻鸿有些不自在,识海是非常私密的空间,与人神识相贴,几乎和裸呈相见没什么区别。这种感觉他从未体验过。 但见扶摇一脸公事公办、严肃正经的模样,又觉得对方好心帮自己,若再扭扭捏捏,未免显得做作。于是他忍着陌生的侵入感,去适应对方的存在。 肉躯交合,只是最粗陋的双修之法,而灵肉交融一般发生在道侣间。神识是修道者最重要、最不容有失的东西,它主导一切,又十分脆弱,稍有不慎便会被污染,埋下心魔的种子。因而修士们,只会跟自己足够信任且亲密的人建立联结。 神识若贴得太紧,彼此五感共享,又很容易出意外。 直接点说就是……擦枪走火。 看着对方滚动的喉结,方轻鸿不由也跟着口干舌燥起来。 与此同时,剑宗另一处。 道衡一回来,便急匆匆来至青莲峰。他一脸沉冷地走进道一洞府,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师弟,我们得另寻他法了。」 雪发青年原本背对着洞口,闻声转过来:「天麓寺一行不顺利?」 道衡长嘆一声,问:「云鸿呢?」 见道一不答话,他才注意到不对:「师弟,你脸色怎如此难看,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道一抿了抿失血的嘴唇,不答反问:「出什么事了?」 道衡知晓他固执,不想说的事,半个字都不肯吐露。于是,又回到让他心事重重的问题上:「起先,我与慧能主持一拍即合,谈的很好。」 「可今日黎明时分,主持圆寂了。」说到这里,道衡苦笑一声:「就在我拜访完他以后。」 第73章 疑案 有他在,便不能成事 天麓寺主持慧能圆寂的消息, 像长了翅膀般,飞速在五域传开。连带一起的,还有剑宗宗主道衡真君秘密拜访, 和慧能连夜商议结盟的事。 这无疑让剑宗站上了风口浪尖。原本暗度陈仓的事情,被迫搬上檯面,成了明修栈道,宗主还背上了杀人嫌疑。 虽然包括天麓寺在内的许多人,都认为比起道衡亲自动手, 有人栽赃嫁祸剑宗的可能性更大。既然要谋杀,谁会傻到把自己摆到檯面上来? 何况利益——最主要的核心利益,跟剑宗此行诉求可谓背道而驰。剑宗如今在东境, 本就根基不稳,再得罪一方魁首,对于他们而言有什么好处? 而且慧能的死,发生在道衡离开他的厢房后, 也的确有负责接引他回客室歇息的小沙弥,能为他做不在场证明。 因此,道衡在配合天麓寺做完详细的调查后, 就被放了回来。没有确凿证据, 便随意扣留一宗之主, 天麓寺也说不过去。 再说回天麓寺方面,近些时日来, 可谓流年不利。前有东海损兵折将,后有主持在可以说最安全的大本营内被暗杀,中域第一寺的名头,可谓是被人踩进了泥里。 事发突然,和慧能同辈的长老们不是在闭关苦修, 就是境界不够,镇不住场子。无法,刚在东海遭过重创的智善大尊者,不得不拖着重伤之体,出来主持局面。 他到底是大乘老祖,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无论怎么形容,都不为过的存在。那些蠢蠢欲动的虫子们,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蛰伏回了暗处——谁都怕他圆寂前燃烧自我,顺便把自己给带走了。 而对于其他门派来讲,前有阴阳合欢宗、崑崙宫二虎相争,中有太微垣插手他域事物,后有剑宗、天麓寺暗结连理,顶层门派间的相互倾轧越来越激烈,下面的人也就越发不好过。 一时间,流言满天飞,积攒了满腹牢骚的人们,开始质疑起魁首存在的必要性。不过终究只是过过嘴瘾,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也只能通过这种形势,来抒发内心的不满。 但,愈演愈烈的矛盾冲突,撕裂感,如阴云般笼罩在幅员辽阔的五域上方,迟早有一日,会如瓢泼大雨,倾泻似的落下。 在一片纷纷扰扰的嘈杂背后,那只在黑暗中推动一切的无形之手,何时又会有下一步动作呢? 它放大野心和欲望,激化仇恨和冲突,对逐渐背离天道有情的众生,发出无声的嘲笑。 目光调转回眼前,天麓寺、剑宗的结盟无疑是黄了。 鑑于道衡的拜访是突然袭击,天麓寺事前毫无准备,并且一来就和慧能关上房门密谈,连慧能都是临场得知道衡来意。再者,道衡去时没有惊动多少人,直到他出来,被叮嘱来照顾他的小沙弥才知道有客来访。 那么,旁人又如何得知他们的谈话内容? 第143页 因此天麓寺方面思来想去,认为剑宗出内奸的可能性更大,并且希望道衡回来后,能够彻查门内,肃清叛徒。可没人能比道衡更清楚,真正知道计划的,包括他在内也只有三个人,连道干都只晓得他要临时出趟远门。 幕后主使者就这么神通广大,算无遗策? 道衡催促:「快快让云鸿过来,只怕在魔域进犯前,我们得先把这个问题搞明白。」 道一眼帘低垂,不动如山。 道衡:「这是何意?」 道一:「你若想叫,便自己叫。」 道衡心道这有什么区别吗,开始探查方轻鸿的气机,结果发现人居然在无过崖的闭关地。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闭关了? 道衡意念微动,一道虚影凭空而现,打断了他的传唤。 来者宽袍大袖,一袭庄重锦衣,生就副旁人难及的好相貌,且丝毫不掩饰自己踏足人道巅峰的无匹威势。 道衡:? 他看向道一:「这位是……?」 后者面无表情:「云鸿的朋友。」 扶摇朝道衡微一颔首,道:「他在冲击境界,不便惊扰。」 闻言,饶是堪称剑修异类,笑里藏刀的道衡都不免吃惊道:「他又要晋阶?」 扶摇嗯了声:「有我灵元供养,不日便可出关。」 道衡:…… 道衡:这种微妙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悄悄向自家师弟神识传音:「这是云鸿道侣?怎么没听他提过?」 道一整张脸都黑了。 道衡满腹疑问,什么情况?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但他又不好表现出来,怎么说也是自家后辈的『朋友』,来者既是客,而且凭人家展现出来的实力,其实也没他们什么置喙的余地…… 很少有谁,会以主动献身的方式,来饲养哺育他人。这种行为也一般发生在道侣恰好天资不足的大能身上。为和自己的小道侣长相厮守,大能以将自己的真元灵力,通过双修之法渡到伴侣体内,帮助对方修行成长。 这必须要大能十分爱自己的道侣,毕竟都到他们这个境界,早超脱了凡俗的七情六慾,一心只求道问仙,谁会自己拖自己的后腿? …… …… 等等,双修?! 怎么我才离开一会儿,天都变了!! 道衡笑吟吟问:「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扶摇:「扶摇。」 道衡:「前辈真身应该还陪伴在云鸿身侧吧?」 扶摇:「嗯。」 嘶。 道衡暗抽一口冷气,还真双修啊。 他回头,想和师弟来个默契的对视。结果后者从扶摇现身起,就一直表现得很压抑,还不自觉地往外放冷气,根本没注意到他。 师弟这是在生气?他气个什…… 道衡醍醐灌顶,顿悟了。 他内心全是波动,忍不住神识传音:师弟,你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道一:…… 道衡:到底是不是? 道一:是。 道衡:……你知道我想的那样是哪样吗? 道一:知道。 道衡忍不住追问:你确定?我的意思可是你喜—— 道一打断他:喜欢。 他回答得过于斩钉截铁,以至于道衡都品出一丝惊心动魄来。 虽在修真界,师徒伦理之限没世俗那么讲究,但既然云鸿如今都有了……对象,那师弟的一腔真心,便註定得不到回应。 到底一起长大,站在道衡的立场,心里边难免更偏向自家师弟。 他问:所以你突然改修有情道,也是为了…… 道一:是。 唉。 道衡感慨万千,一会儿问世间情为何物,一会儿想师弟深沉无望的爱,若非有外人在场,简直恨不得拍胸脯对师弟下保证: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要真想有个道侣,师兄帮你找! 道一:问够了吗? 道衡:……够了。 道一:说正事。 道衡:…… 道衡咳嗽了声,对扶摇道:「七日后,天麓寺要为慧能主持举行法事,将大师的佛骨舍利,供奉进雷音塔。届时,我剑宗不可毫无表示,若云鸿能在此之前醒来,还请前辈代为转告。」 好奇怪啊,自己后辈的道侣要叫前辈,但不叫前辈,又能叫什么? 扶摇点点头。 道衡长嘆一声,「要是因为我们,而连累慧能大师横死,剑宗若不能找出幕后真兇,又何以告慰其灵?」 道一站起身,面容似凝结的冰雪:「七日后,我去。」 「师弟莫急,此事还需我亲自出面。」道衡拦下他,解释道:「我已经和慧能之死脱不开干系,此时若蜷缩在后,岂不落人口实?君子既无愧于心,行事便更需坦坦荡荡,所以,我不但要出面,还要全程参与。」 多年师兄弟,道衡自然明白道一的心思。天麓寺一事上,他们双方都吃了哑巴亏,而从三十年前忽然布下魔域之局起,方轻鸿就在未来的计划里,占据了十分重要的位置。眼下他不在,他们也不可能再拉人进来,只能由两人暂时撑着局面。 但背地里的人又怎会就此罢手? 七日后的法事,若发生什么意外,导致局势变坏,两人再折进去一个都不无可能。道衡是宗主,一门之主被人押下,对剑宗士气的打击非同小可,是以他决不能有事。 第144页 道一想代替他受过。 道衡百感交集:「师弟的心意,我心领了。」 这时,一直不作声的扶摇若有所指:「有机会,看看他的舍利。」 道衡脑内灵光一现:「前辈的意思是……!」 六日后,西境崑崙山。 一群头髮花白的长老朝洞府躬身行礼:「恭迎少宫主出关。」 幽长漆黑的隧道里,缓缓走出一名青年,他青袍广袖,风姿出尘,面庞如皎皎明月,莹莹生光。 面对众人驯服的姿态,他如最仁慈的主人,温声道:「免礼。」 一名站在最前方,样貌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向他汇报了近日来发生的事。 柳梦寒沉吟片刻,问:「天麓寺的事,可知是谁家动的手?」 灵殊子:「禀少宫主,暂无消息。」 柳梦寒背负双手,缓缓朝外踱步:「既如此,不妨推波助澜,把道衡留在天麓寺。」 灵殊子跟在他身后,拱手应是。而其余长老则亦步亦趋地缀在他们后头,等待指示。 柳梦寒突然道:「剑宗那边,可还有什么消息?」 灵殊子:「道衡回去后,没有了。」 柳梦寒停步想了想:「倒也无妨,事情闹得那么大,他定然坐不住。明日,我也去一趟天麓寺罢。」 灵殊子迟疑了下,斟酌着言辞:「少宫主……要去见那道胎?」 柳梦寒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我自有安排。」 「只是有些棘手,那个人在,便不能成事。」柳梦寒眼底有黑雾隐现,他用轻柔的语调说:「在此之前,得先把他引开。」 第74章 彼此的道路 我能要到你的一个承诺吗?…… 灵殊子作揖:「请少宫主吩咐。」 柳梦寒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 而是对另外还跟在他们后头的长老说:「去准备开启大阵。」等人领命而去后,方才道:「时间差不多,他该回一趟界心了, 去会一会他。」 「是,少宫主。」灵殊子应诺完,见柳梦寒往云顶金宫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忍不住问:「您不和宫主商量下吗,宫主他……」 青年的目光淡淡扫来, 灵殊子张了张嘴,话音截然而止。明明少宫主的修为尚不足以制衡他,可现在, 却令他额冒冷汗,跟背着座大山般,被压得透不过气。 半晌,青衫青年道:「做好你该做的。」 灵殊子不敢再胡乱开口, 颌骨僵硬地张合,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是!」 直到柳梦寒的身影在崇山峻岭间消失,他的身体才渐渐恢復知觉。那刺入骨髓的冰冷, 能将他奔涌的真元都凝固, 太可怕了。 灵殊子长嘆一声, 少宫主,已经不是原来的少宫主了。 宫主先前如此相逼, 也不知最后这步棋下的,对是不对。 而另一头,再次现身已立在雪山之巅的柳梦寒乘风而起,遥立虚空。烈烈罡风鼓动青袍,如仙人临九霄。 黑色的『恶力』在他指尖凝聚, 其力量竟远胜昔日柳家老祖对战扶摇时,所展现出来的威势。而后,那团恶力膨胀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径足有数十米时,「嘭」的爆开,分成大大小小无数缕,散向四面八方。 乌光映衬清俊出尘的面容,透出股诡异的不和谐感。 稍早前。 神魂双修结束后,方轻鸿便一直陷在入定的状态里。扶摇闷不吭声守在一边,为人护法。他似乎很习惯这种沉默的陪伴,在过往更漫长的等待里,那怀抱着期待的孤独,与所求之人心属他人的疼痛,曾交替着贯穿了他漫长的生命线。 比起过往情绪无处可安放的无措,如今的平淡已是他强求来的,再好不过的结果。 方轻鸿不知道的是,那三十年里,扶摇每从涅槃巢回来后,都要来他闭关的洞府站好久,目光细细描摹过他的眼角眉梢,都像在看最后一眼般珍惜。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更不能让自己在对方心里,留下过深的痕迹。相遇有多快乐,别离就会有多痛彻心扉。 方轻鸿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自己的生命却快走到尽头了。 他不能让他往后余生,都陷入在更深的情感旋涡里。 这是扶摇从下定决心,换来这一场与天道的豪赌起,便做好的觉悟。方轻鸿不需要明白,最好也永远都不用明白。 然而世间任何喜乐,都是有限的。 很快,绛紫通过法阵跑来,提醒他半月之期将至,该回涅槃巢接受净化了。 「主上若再滞留人间,您体内失控的诅咒就有可能……感染接触您的人。」见自家主上的目光仍流连在青年身上,绛紫不得不下狠心,提醒他问题的严重性。 方轻鸿染上诅咒,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扶摇的目光从青年身上移开,刚站起来,外界陡生的异变就让他变了脸色。绛紫也察觉到了,翎羽倒竖,浑身剑拔弩张:「出现了。」 一人一鸟疾速掠出山洞,在天光乍破,本该生机勃勃的一日之初,闻到了隐伏于下的,散发着腐朽气味的恶臭。 而世界在他们眼中,也和旁人所见截然不同。视野内尽是黑色的波纹,蔓延开来的『恶力』层层漾开,侵袭过每寸土地,悄无声息地附着在花草树木,人们的后背上。 「怎么会……!」绛紫惊叫:「竟有如此多源头?是爆发了诅咒潮吗?」 第145页 扶摇神色严峻,恶力正以一个个点为圆心,朝外界辐射开来,而有些密集的地方,已经出现重叠的现象。 「啪。」 扶摇的肩突然被拍了下。 「怎么了?」方轻鸿站到他身旁,看向一边的鸑鷟,诧道:「咦,绛紫什么时候来的?」 鸑鷟刚刚一门心思都在诅咒上,被问了个猝不及防,下意识便道:「云鸿真君。」 方轻鸿眨眨眼:「原来你会说话啊,那当初我问你时,怎么不开口?」 这个…… 绛紫不由望向扶摇,方轻鸿看穿了它的侷促,善解人意地说:「好啦好啦,我也没责怪你的意思,你也要听你主人的话嘛。放心,冤有头债有主,帐我会找他算的。」临末还撸了把它的羽毛。 绛紫看看扶摇,再看看他,欲言又止。 男人低声道:「你先回去。」 绛紫点点头,对方轻鸿说了句:「恭喜真君晋升出窍。」便通过扶摇为它打开的通道,飞回了秘境。 方轻鸿踮起脚,越过男人的肩膀,朝内张望了眼,问:「出什么事了吗,让绛紫特地来寻你?」 扶摇:「嗯,要走了。」 「啊——你才来几天啊。」方轻鸿沮丧地说:「这回你又要去哪里?」 扶摇犹豫了下,「上次的事出了点意外,去收尾。」 方轻鸿:「哦,好吧。」 「也许,」扶摇停顿片刻,继道:「不能像之前那样快的回来了。」 方轻鸿忍不住追问:「那要多久?」 扶摇:「不知。」 方轻鸿抬头,去看他脸上的表情。扶摇出人意料的平静,只是这平静里,竟隐隐透出一股决绝的意味。 仿佛他不是去解决后患,而是慨然赴死。 方轻鸿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我能帮上忙吗?」 扶摇:「你若跟我走,便没精力再管剑宗的摊子。」 青年偃旗息鼓,没精打采地耷拉下去。男人轻轻覆上他的手背,将那只修长如玉的手攥在掌心:「慧能死了。」 方轻鸿一震,当即问:「什么时候?!」 扶摇:「在你入定时,道衡前脚从慧能厢房出来,后脚他便死在了房内。」 方轻鸿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我们的目的暴露了。」 可是怎么暴露的?明明魔修布置在道衡身上的手段,已经被他们控制了呀……难道不是魔修? 扶摇:「明日慧能法事,你剑宗之主欲一人独往。」 说话间,天边的劫云逐渐汇聚过来,凝结在方轻鸿头顶。扶摇趁此机会,松开方轻鸿的手,而后者碍于渡劫,只能任由他飘远。 在第一道雷打下来时,方轻鸿对半空的扶摇大声道:「我挺讨厌这种原地等待,什么都不能做的感觉。」 他一剑挥开落下的第二道天雷:「也很少想这些,不管你信不信,在此之前,我的确是个连烦恼都很少的人。每天过着只要想,便去做的简单生活。」 扶摇:「胡闹,专心应对天劫!」 方轻鸿看着他,目光里透出一股倔劲:「那就等我渡完劫,不要总说一半就走。」 扶摇眼神动摇,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 方轻鸿的神情柔软下来,「至少,你也该给我一个承诺吧,所以等等我,好吗?」 扶摇慢慢合拢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半柱香后,方轻鸿晋升出窍期的雷劫终于停下。劫云散尽时,又恢復了旭日初升前,万物復甦的灵气。白鹤展翅高飞,天地间迴荡着它们清越的啼鸣。 「我,」扶摇顿了顿,目光眺望向远方:「我的母亲,我母亲的族人,都横死在生灵膨胀的欲求下。洪荒部落依靠血脉传承祖辈的记忆、经验、神通,我的记忆里,是他们对我族剥皮抽筋时扭曲的面容,和族人失去伴侣后泣血的悲鸣。而天道!」 他悄悄握紧拳头,吐出几个字眼:「从未给予他们分毫惩罚。」 「我曾经满心仇恨,更怀着对天道不公的不甘,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沉湎、自甘堕落。可我们的部族,是天道仁德的象徵,如若背离,便将遭到天道的厌弃——这更令我恼恨,为何那些肆意践踏生灵性命的人可以不尝苦果,继续按照他的命定轨迹走?而我们却要忍耐,在漫长的苦痛里煎熬。」 「直到我遇见了一个人。」 扶摇说到这句时,语调出奇的柔和:「他拯救了身陷囹吾的我。」 「他爱十丈红尘,爱世间万物。」男人迴转头,目光落在了方轻鸿身上:「他心之所向,便为我心之所求。」 后者心底有些不是滋味。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有点闷闷的。 半晌,他笑笑,故作轻松地唤了声:「扶摇。」 扶摇:「嗯?」 方轻鸿也看向远方天际:「陪我看完这一场日出吧。」 扶摇:「好。」 金色的光破开云雾,旭日一跃而起,跳出云海,升上中天普照大地。垂落的光芒为青年长长的睫羽镀上层细密的金粉,朦胧的光晕模煳了颊畔细细的绒毛,亦模煳了他的脸部轮廓。 「虽然不知道你经歷过什么,不好擅自说什么大话,我也……不如他对你的影响。」方轻鸿低头,侷促地挠了挠脸颊。 「可正如这太阳每一天都会升起,你也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更多更好的事,我只希望你在遇到碰到他们时,没有失去去感受,从而获得快乐的能力。」 第146页 方轻鸿像是鼓足勇气般,突然看向扶摇,腼腆地说:「而且你现在不是遇上我了嘛,我看你跟我在一起就挺高兴的。」 扶摇笑了声,攥着他的手又紧了紧,千言万语,最终只吐出一个:「是。」 喜欢你,只有你。 喜欢你,只有你。 他在心底一遍遍地诉说。纵然你不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我……」男人道。 「嗯?」 面对青年闪闪发亮的目光,他松开手,道:「罢了,等回来再说。这个承诺够吗?」 「够了够了,」方轻鸿笑吟吟道,还捏了捏拳头:「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你要不回来,我便去替你报仇。」 扶摇但笑不语,身影在晨光中渐渐模煳:「再会。」 方轻鸿:「再……」 话音未落,身前空空如也,人已没了踪影。 方轻鸿收起笑容,当即前往归虚峰。 此时的归虚峰传送大阵前,道衡、道一两师兄弟对面而立。 道衡道:「若我真有什么万一,就靠你了。」 道一沉默且固执地盯着他。 道衡安抚似的拍拍他肩膀:「你自小便比我天赋好,于剑道的领悟也远超旁人,剑宗有你在,必然比有我在要更好。」 「师兄……」 「都好久没听你这么叫了。」道衡笑笑,打断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用轻松的口吻说:「小时候,师兄还真对你挺不服气的,也暗暗发过誓,要努力修炼赶上你,好让大家瞧瞧,师尊座下,不仅仅只有你上清剑白秋棠一人。」 道一:「我不如你。」 道衡:「哈哈哈哈,你这是在安慰师兄吗?」 道一固执地道:「没有你,剑宗不会有今天的局面,我不如你。」 道衡收敛笑容:「师弟,大局为重。」 道一神色冷厉:「我不会放过他。师兄若有事,纵天南海北,我亦要找出真兇,以他头颅祭你之灵。」 「还有我。」匆匆赶至的方轻鸿道:「师叔,我跟你一道去。」 道衡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通,临末感慨:「真是后生可畏啊,这才几年,修为都和我齐平了。」 方轻鸿没有接话,他想到前世的道衡。这时早已被控制,虽然修为暴涨,但道心蒙尘,即便最后没死,也註定成仙无望。 修道无止尽,世人只看到他们唿风唤雨、光鲜亮丽的一面,殊不知,背后又要付出多少。庸才、天才,天才中的天才,没有一人不在竭尽全力,大道争锋,赌天赋、赌气运,也赌勤勉和意志力。 饶是方轻鸿,人生太半时间都花在了修炼上,才有前世的晋阶速度。求道问仙,是修士一生的归宿。 与其说是道途出发的起点,不如说是寻找回去的归途。 而为剑宗基业,道衡真君要违背修士的皈依本能,将更多精力耗费在处理门派事物上。等于他牺牲自己,换取门内众人没有后顾之忧的修炼环境。 虽然道衡从未说过,但他背地里付出的努力不比任何人少。 方轻鸿看着如今的道衡,想是不是前世的宗主没有被种下魔种,也是如今这般模样? 豁达、智慧,为剑宗殚精竭虑。 一定是的。 即便被控制,最后关头道衡仍清醒了过来,用自己油尽灯枯的身体为他们争取来了撤退的时机。 绝对、绝对不能让剑宗重蹈覆辙。无论发生什么。 他在心底起誓。 方轻鸿笑起来:「这样师叔带上我,才不会被拖后腿呀。」 道衡问:「情况你都听说了?」 「嗯。」方轻鸿平静道:「的确出乎我意料,但剑宗绝不可放任不管。若我没料错,下一个有生命危险的,便是智善大尊者。」 「幕后主使要将天麓寺,彻底推向剑宗的对立面。」 既然世界已经在他这个因果的推动下,产生了新的连锁反应,那索性他也放开手脚,去尽力一搏。 看看未来,到底把持在谁手里。 思及此,白衣剑修眼神愈发凌厉,一股豪情涌上心头,隐隐有了力压群雄的峥嵘气势。 道衡看在眼里,不由感嘆:不知不觉间,云鸿竟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成长到了他们所不知道的程度。 第75章 天麓寺 界心危机 剑宗二人到时, 天麓寺的僧人们正在诵经,这和他们平时的生活一般无二。 天麓寺是五域魁首里,唯一将宗门建立在世俗界的修行场所。他们占据土地最为幅员辽阔, 孕育着龙脉的中州,在皇城根感受王朝繁华、歌舞昇平的盛景。而到战乱年代,和尚们就会入世,救济无家可归的灾民。 其中有资质的平民,会被选入内门, 踏上修行的道路;而根骨一般的,则被安置在外门,平素抄经礼佛, 修身养性。有人耐不住寂寞,可自行离去,若愿遁入空门,便会有僧人来为他剃度, 之后便负责在外门接待来烧香的民众。 规矩代代流传,白云苍狗王朝更迭,唯有天麓寺永远屹立, 在纷乱的人世普渡慈航。同时, 他们也成为了五域里人丁最兴旺的门派。 时值清晨, 从各地赶来的善男信女们上山来敬香祈愿,大雄宝殿内释迦如来慈眉善目, 宝相庄严,双眼俯瞰着往来的芸芸众生。他的左右是迦叶和弥勒,而在大殿两侧,十八金身罗汉分坐在裊裊香火和梵唱中。 第147页 天麓寺共分两块区域,「世俗界」和「求真界」。前者顾名思义, 是没有修行天赋的外门弟子,和凡间香火客往来的地方。后者便是上修界所理解的,传统意义上的天麓寺,在求真界生活的皆为修士。 二者之间,以结界分隔,外门弟子只在内门定期的诵经布道时,才能进入旁听。 虽然慧能的事让两派关系走向微妙,但负责接引他们的小沙弥仍旧一如往昔,以礼相待。 方轻鸿走过熙熙攘攘的外门,嘆息着感慨这一如往昔的平静之下,何人能看出天麓寺自身又在经歷怎样的苦难。 道衡:「做善事容易,坚持做善事,却是这世上最难的事。」 方轻鸿怔怔,是啊,不但要了解恶人们在想什么,还要拥有面对恶时,坚定的意志力。越是一心正道的人,所要面临的考验就越多。 小沙弥插言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昔年地藏王菩萨『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誓要度尽地府鬼魂,他心为镜,何来忧惧?」 诚然,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又何尝不知,地狱如何能空的道理。 可这重要吗? 真正走在那条道上的人,是不会想那么多的。因为知道没必要,现实不会动摇自己的决心,而过多的浮想,也并不能助他多度一个人。 道衡一愣,转瞬笑道:「小师父当得起一声大智慧,是我等庸人自扰了,受教受教。」 他贵为剑宗之主,行为处事却十分平易近人,小沙弥弯起眼睛,也朝他笑了笑。 方轻鸿凑过来:「小师父这般年纪,便有此等见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敢问小师父如何称唿?」 小沙弥是真的年轻,才只有十三四岁,肤白柔嫩,眉目端庄,犹如高堂而坐的佛像。虽然他现在只有练气十层的修为,一双清澈智慧的眼睛,却完全不像他这个境界、年龄,所能拥有的。 小沙弥躬身回礼,道:「贫僧明伽,见过方道友。」 方轻鸿诧道:「你是明字辈,那明璇明镜是你师兄?你们年纪差的有点多啊。」 小沙弥:「是,贫僧是慧能方丈最后的弟子。」 明伽带领他们穿越过内门结界,等在结界口的,是秘境有过一面之缘的明璇。明伽在带他们到这里后,就退出结界,回了外门。 方轻鸿心下诧异,但也没立即开口,先和明璇打起了招唿。后者看他,也是很有感触,对紫霞秘境那段往事,大家都觉得恍如隔世。 明璇昔年便是凝脉期,而今初入元婴境,再看修为迎风就涨的方轻鸿,不由喟嘆:「方道友之资,我辈望尘莫及。」 方轻鸿谦虚道:「哪里哪里,不过是拜奇遇所赐。」 而后,明璇向道衡施礼:「晚辈明璇,见过剑宗宗主。」 道衡颔首:「免礼。」 三人朝求真界内走,明璇领他们去厢房,说自己会负责两人在天麓寺的一应事物,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 求真界内,又是另外一副光景。广场前坐满了佛修,在那虔诚诵经,具明璇所说,他们已经念了六天,是在超度慧能大师的魂魄。 方轻鸿问:「你那个小师弟明伽,很有些来头啊。」 明璇说,来歷很一般,但身世的确不一般。 据说明伽出生时,脑袋顶就有圈金光,用他们佛修的话来讲,就是开了慧。但他们那个村落受流寇洗劫,人都被杀了个干净。本来明伽也要小命不保,可他脑袋顶那圈光唬住了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的强盗们。 若换有识之士来,就会明白这种天生异象的人,身上都有大因果。结善因,得善果;结恶因,得恶果。灵验的可怕。 匪徒虽不懂深奥的玄理,但他们信鬼神之说,都怕日后遭报应,何况这婴儿都不哭!还拿一双明慧的,完全不像一个婴儿该有的眼睛看着他们,目露慈悲。 强盗提刀的手都软了,转身夺门就跑,这小孩儿太邪性了。 然后他就被慧能捡回了天麓寺。慧能对他寄予厚望,昔年佛祖诞生时,也是这般异象,因而他取用了「伽」这个字,用作明伽的法号。 方轻鸿:「既然如此,又为何把他放到外门?」 明璇:「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要凝视众生的疾苦,才好真正的普渡他们。」 方轻鸿感嘆:「你这师弟厉害了。」 明璇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此乃天麓寺之福。」 作为中域正道魁首,天麓寺常年笼罩着浩瀚佛光,克尽一切邪崇。方轻鸿丹田变异,呈阴阳割昏晓之象,他在来前,都打好了万一被发现后,自己要如何应对的腹稿,结果刚刚穿越结界时,什么都没发生。 这让方轻鸿不禁对自己体内蛰伏的阴气,有了新的理解。 难道它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至阴之毒了? 那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明璇送他们到厢房,方轻鸿婉拒了他的其他帮助,和道衡回屋里关上门,就开始默契地分工合作。 道衡挥手布下一道结界,方轻鸿则在四处打转,寻找厢房内,有没有被动手脚的痕迹。等确认无误后,又在屋内几个地方,分别安置下灵石,顿时五行灵气运转,形成一个小型防御法阵。 这个法阵会在他人潜入时,向方轻鸿发出提示。 第148页 来前两人达成了一个共识:智善大尊者最有可能遭遇危险的时间节点有两个,分别在今晚,和明日的法事上。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不好动手,所以今晚的可能性最大。 另一方面,由于剑宗歷来的行事风格,幕后真兇料定他们不会退缩,甚至还会迎难而上、虎口拔牙,所以双方其实对彼此的目的,都心知肚明。 但就是这样,他们才要更加坚持自己的计划,无论对哪方来说,只要赢了,目的就达成了。而主动放弃,就是把胜果拱手让人。 是以,幕后真兇也会将自己栽赃嫁祸的大计,坚持到底。 这样,就会动用到他部署在天麓寺的内鬼。 这也是方轻鸿的目标之一,不同于世人认为的叛徒在剑宗,他反而十分坚定天麓寺内部,已经有人和幕后人暗中勾结,谈妥了利益分配。 不是剑宗泄露了行踪,而是幕后人清楚他们的目的,但需要一双眼睛帮忙盯着。一旦有迹象,他们就可以直接行动。 确认无人能听壁脚后,道衡提及扶摇让他们验尸的事。 方轻鸿想了想,说:「智善大尊者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若我们私自行动,万一被发现——这很有可能,现在只要走出厢房,眼线就会盯上我们,届时他只要向天麓寺通报一声,我们有理都说不清。」 一边是没有暴露身份的内鬼,一边是他们,不用想都知道最后会听信于谁。 要让天麓寺的人以为他们在对尸体做手脚,或者从慧能身上得到什么,这嫌疑就更…… 方轻鸿:「等晚些时候,我们去找大尊者,和他澄明利害,然后一同去验尸。如此,既能正大光明地看,让大尊者给我们作证,还能在眼皮子底下守着他。」 道衡盘膝而坐,莞尔道:「一箭双鵰,可以啊云鸿。」 此时的桃源秘境内。 扶摇甫一跨入秘境,便听到涅槃巢结界被撕裂的声音,与此同时,还有绛紫等一干瑞兽的呵斥。 扶摇当即施展仙家神通,只跨出一脚,场景忽然改换,就到了万里焦土,只剩一座火山还有些许生机的涅槃巢。 「主上!」绛紫急急唤了声,和群鸟一起,跟悬浮在半空的黑衣人对峙。 那人一身漆黑斗篷,罩住了手和脸,仅能从欣长挺拔的体型,判断出他是一名正值盛年的男性。 扶摇悬空而起,飞到绛紫身侧,冷冷凝视来人。 鸑鷟快速交代情况:「我一回来,他就已经在这里了,站在火山口往下看,被我们赶开了。按理说涅槃巢的位置,只有秘境里的大家清楚,没有主上的许可,我们也进不来,不知他是如何到的这里。」 扶摇嗯了声,「他被诅咒感染了,如果是那边的手笔,倒也不奇怪。」 被『恶力』污染的不只一人。 到底是怎么逃过它们的监察,甚至还堂而皇之地进入这里的?! 绛紫张大眼,简直不敢置信,只知要将污染源赶紧除掉,否则他身上的诅咒扩散开来,污染了涅槃巢……后果不堪设想! 「若我所料不错,这里便是结界最薄弱的地方。」黑漆漆的斗篷内,传出一道悦耳动听的男音。 「你常年守着入口,更应该明白,界心不日便将崩溃。届时,整个世界都会崩毁。」 「你苦心孤诣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言罢,黑衣人对着扶摇,轻轻笑了声。像在称赞他的孤勇,亦在嘲笑他的坚持。 是他! 绛紫醍醐灌顶,如临大敌地瞪视黑衣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第76章 慧能死因 鬼脸 是夜, 天麓寺。 方轻鸿为尽可能地替自己跟道衡,在此次的行动里留下痕迹,特地召明璇前来, 说他们得到了一条十分重要的消息,必须立即拜见智善大尊者,将此事告知于他,烦请领路。后者不疑有他,便将二人带入后山大尊者的栖居地。 方轻鸿挡住意欲离开的明璇, 玩笑道:「不然你也留下吧。」 明璇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方道友是将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方轻鸿:「哎呀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情势所迫, 情势所迫。」 明璇笑出来:「剑宗处境,我自是明白的,但有些事,我不便多听。」 方轻鸿:「那你最好也还是留下, 这边有大尊者的佛光结界,总比外面安全。」 明璇:「道友的意思是……」 方轻鸿点头:「你落单的话,恐有危险。」 后山环境清幽, 在月朗星稀的夜晚, 只能听到些许虫鸣。 明璇守在结界口内侧, 他身周还有个方轻鸿布下的小型防御阵,和厢房内的如出一辙, 都能第一时间向阵主人发出预警。双重保险下,方轻鸿和道衡才和他作别,朝后山密林行进。 两人拨开树丛,走到一汪静潭前。 智善大尊者没有洞府,常年露天席地, 在风吹日晒,雪落雨淋的环境下打坐。仿佛这天地自然,就是他的归处。 大尊者是位慈眉善目,身材瘦小,有些驼背的老者。若非双瞳边缘一圈金色的慧光,几乎和凡间路边随处可见的和蔼老人没有区别。 鸟雀落在他的肩头,唿朋引伴的啾啾鸣叫,它们紧紧挨着,在微冷的夜晚相互依偎取暖。丝毫没察觉自己脚下仿如石雕的物体,并不是真正的岩石和树枝,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第149页 大尊者的六觉已和这方世界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月光静静地笼罩,在这小小的方寸天地里,禅意无声流转。 方轻鸿和道衡不由停住脚步,屏息凝神,这是佛门的大自在境,也是道修所讲的天人一体。 智善大尊者不愧为佛门支柱,既有勘破万象虚妄的高远眼界,亦有不曾冷却的慈悲心肠。强者的仁义,便是不惊扰弱者的生存秩序,减少自己在对方世界的影响力。 老者悠悠开口:「二位夤夜来访,有何要事?」 对于能不计得失、不计利害帮助生灵的圣徒,方轻鸿总怀着一份心嚮往之的崇敬,因而规规矩矩行礼,开诚布公地说明了来意。 老者听完,沉默良久,最终一声嘆息:「善哉。此事二位,不必思虑过重,慧能死前,想必不曾后悔。」 道衡行礼:「话虽如此,晚辈一颗俗心实难安稳,恳请尊者允许我等提议,为主持验明正身,寻找出真兇,替他报仇雪恨。」 方轻鸿抱拳接道:「此为剑宗立世之道,更不可姑息养奸!晚辈明白,擅动遗体,是对主持佛骨的大不敬,因此,晚辈愿在事成之后,来天麓寺负荆请罪。届时有何责罚,晚辈一力承担。」 道衡:「弟子不教,宗主之过,晚辈亦愿领罚。」 「罢、罢、罢。」智善制止他们再说下去:「结因得果,是为常理,贫僧非因小失大之人,而况慧能,亦是贫僧自小看大的师侄。」 他起身朝二人走来,「且随贫僧而往。」 在老者身后,一尊面目和他分毫不差,栩栩如生的石像杵在幽潭边。而停留在肩膀、头顶沉睡的鸟雀们,却若无所觉。 慧能主持的遗骸,被安放在内门的大雄宝殿内。佛龛前方,灵草花果环绕,簇拥着高高在上,俯瞰世间的佛祖。 而被装盛在由菩提树制成的方匣内,慧能的遗骸整日沐浴佛祖的圣光,连带整个匣子都散发出朦胧的光晕。 等明日发誓完毕,就会由他的徒弟捧着匣子,恭送入专门安放歷代主持佛骨的雷音塔。 传说释迦摩尼曾降临宝殿内的佛像而显灵,是以,经歷千载万世,仍浩荡正气不绝。所以佛龛前的一亩三分地,可能是求真界内最安全的地方了。 慧能主持的佛骨已经被炼化,只剩下一颗舍利。智善取过方匣,打开盖子,三人便可看见丝绒缎面最中心的位置,安放着颗形状滚圆,色泽如玉,有鸭蛋大小的珠子。 佛心越不为七情六慾所动,保持清净的修士,其舍利也越完满无缺。摆在他们眼前的这颗,便是如此,体表光洁不见一丝杂质。要说它有问题,委实没什么说服力。 道衡悄悄望向方轻鸿。 后者丹田内的阴阳图,在见到舍利后,忽然开始旋转,纯黑阴气一面开始蠢蠢欲动。青年心念一动,对智善道:「可否借晚辈近距离一观?」 道衡从智善手里接过方匣,往他的方向凑近。方轻鸿没有出手去碰,只任由体内阴阳盘加速运转,不去刻意压制。 果然,在凑近方轻鸿后,一丝黑纹终于按捺不住,浮出表面。 方轻鸿、道衡对视一眼,又是这个东西。 道衡将方匣递迴给智善:「尊者请看。」 老者蹙眉,他自然感受到了舍利内浮动的邪恶力量:「这是……」 道衡召出阴阳妙化炉,给智善看炉子里白白胖胖的虫子。后者似乎感知到了同类的气息,从沉睡中甦醒,挣扎着扬起头颅,左右探视。在看到智善手里的盒子后,突然不管不顾地紧紧贴上炉壁,边被烧得哀嚎连连,边还要拼命往这里钻,恨不能破炉而出。 面对智善诧异的目光,道衡将如何得到这只虫子的来龙去脉,简要概述了遍。 智善沉吟片刻,问:「那晚,你也给慧能看了?」 道衡点头:「是。」 气氛陷入诡异的停顿。三人相互看看,渐渐回过味来。 道衡不敢置信地低头,盯着自己手里的妙化炉。 方轻鸿陡的反应过来,朝智善疾唿:「小心!!」 他话音刚落,浮在舍利表面的黑气丝丝缕缕地溢出,在半空凝结成一张青面獠牙的扭曲鬼脸。 大殿外忽然颳起阵阵阴风,所有灯烛一息扑灭,视野内,随着黑雾的飘散,涌现出越来越多的鬼影。 「嘻嘻嘻。」 「嘿嘿嘿。」 此起彼伏的尖笑声在四处迴荡,昔日佛光普照的殿堂,沦为魑魅魍魉、鬼影幢幢的九幽地狱。 这些鬼影突然发难,朝他们齐齐涌来! 方轻鸿侧身堪堪躲过一击,锋利的鬼爪划破衣襟,若非他练成真龙体魄,只怕要被抓破胸膛了! 他当即反手一挥,打出道剑气。破空声转瞬袭至,先前攻击的鬼影又在那千钧一髮的时刻,如轻薄的雾般,散开了。 直到飘向更远的地方,重新凝结出实体。 电光石火间,方轻鸿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既然腾蛇之毒对它有反应,二者很有可能同出一源! 这也是有依据的。上古之战,蚩尤和腾蛇强强联手联手,那么前者手上有腾蛇之毒,也在情理之中。 方轻鸿朝正在向道衡进攻的鬼脸大喊:「是赫连无赦的诡计,他什么时候给慧能大师下的咒?!」 「赫连无赦,算个什么东西。」黑雾一阵翻腾,鬼脸的五官不断被拉伸挤压,变幻出各种形态,显得格外渗人。 第150页 它嗤道:「他岂配驾驭我?」 方轻鸿心念电转,注意到从他们被纠缠起,到现在这些功夫,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然而天麓寺外围静悄悄一片,没有任何人发现异样。只能说明,他们不知何时,已经掉入了这个鬼脸的结界。 恐怕在外人眼里,大雄宝殿仍然香火裊裊,一派鼎盛之象。 可这是佛祖亲临过的地方啊! 这鬼脸到底什么来头?? 他手下不停,太初、流风双剑齐出,前者为主,后者为辅,帮助前者控制范围、袭扰目标,后者一击毙敌。 智善未带仙器,这里唯一能打中虚无缥缈的鬼魂的,只有太初剑。 道衡还要保护妙化炉,被打得十分狼狈,利用重重鬼影困住智善后,鬼脸的重点关照对象就是他。 它想将炉子里的东西救出来,白虫从刚刚起,就不停在嘶嘶叫,又蹦又跳,一副不安稳的模样。 道衡到底境界受限,又无仙器倚仗,可以说是三人里最弱势的。鬼脸的强大有目共睹,它像猫戏耗子般,连续抓破道衡扔出的几件防身法器,而后将人逼进鬼影阵中,落下最后的致命一爪。 方轻鸿瞳孔一阵收缩,危在旦夕之际,他的战斗意志达到顶峰,突然就进入了无我境。两只手不自觉动起来,往昔需要谨慎小心,不容一丝错漏才能完成的真言法诀,竟如有神助般,行云流水的施展出来。 左手掐临字真言决最后一式,右手掐组字真言诀最后一式,而后朝鬼脸的方向平推而出。 令人震惊的事发生了。 同时施展的两式融合为一,临字真言神妙的加持之力套在组字真言上,毫不费力地改变了那只即将落在道衡身上的鬼爪形状。 将举爪压缩成小小一团,重新塞回鬼脸体内。 组字真言不仅能改变死尸的外在体态,还能界定一件事物的边界、状态。而临字真言,则让被它加持过的力量,所想要达成的目的,变为一种必然。 即二者结合,前者是「令此物改变形状」,后者便在它之前,加上前置语「我要」,于是,就变成了「我要令此物改变形状」。 方轻鸿心神震动,这不就是言灵术?! 在比洪荒更遥远,属于天地混沌初分,上神诞生的年代,他们所言既是法,所语皆成真。是以,言灵术其实是上神的语言。 神言即道,道必为真。 还以为这只是不可考的传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能亲眼看到,还是自己施展出来的? 所以九字真言可以随意组合?! 是了,九字真言是九种图腾,图腾临摹的是天地间不同的「道理」,不同的道痕曲线联结,自然也是符合「道理」的。 就好像土生金,金生水,虽然只有土金两种物质,也能制造出第三种——水来。方轻鸿灵光一现,等等,所以道痕还能继续组合? 或者说,等他理解的更透彻后,能够依靠掌握的图腾,推演出其他真言来?! 那是不是说明他曾经对斗字真言的理解也是错的? 方轻鸿热血沸腾,跃跃欲试,只想找个机会好好研究下。 鬼脸退开些许,恨声道:「九字真言!那该死的老匹夫,没想到如今,竟还有人能领悟他的真义!」 方轻鸿置若罔闻,扭头对智善大声喊:「尊者快施展佛门大神通,我有办法拔除它们了!」 鬼脸瞬间该换目标,朝他直冲而来:「不过,那又如何呢,连号称不死不灭的他都消失于天地间了。」 它快速地围绕着方轻鸿飞旋,发出桀桀怪笑,粗哑难听的嗓音如指甲剐蹭在桌面上,让人头皮发麻。「什么叫大势不可违,小小蝼蚁,不过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它张开血盆大口,遮天蔽日般笼罩而下:「去死吧——!」 方轻鸿不动如山,手掐临字真言,在智善大尊者完成金刚伏法阵后,将言灵之力加持在阵法上。 霎时间,浩瀚佛光照亮夜空,一切邪崇烟消云散。 鬼脸在消亡前,发出不甘地尖叫:「别以为都结束了,没有!没有!!」 尘埃落定,大殿重归寂静,殿外也涌来了不明真相,前来查探的僧人。而殿内三人相互对视,神情凝重。 翌日,天麓寺慧能主持法事当天。 五域宗门齐聚,阴阳合欢宗、崑崙宫都派了人来。合欢宗顾裴渊、郦晚笙都没来,派了一位太上长老率队。 出乎意料的是,北境太微垣未派一人亲至,仅沈宗主修书一封,说近来宗门内部有些混乱,需花费时间精力平息,很遗憾不能亲自前来弔唁。 方轻鸿想到沈柯,以为是他取得的成果。 也不知道人现在怎么样了?就沈柯那狗脾气,冲撞起人来估计免不了一顿打。 想想场面还有点滑稽。 正思索间,方轻鸿迎面撞上柳梦寒,后者微微一笑,柔情万千地唤了声:「师弟。」 第77章 歷史的车轮 我最是冰清玉洁不过了!…… 柳梦寒:「许久不见, 甚是想念。」 方轻鸿赶紧在肉麻的氛围里叫停:「等下等下,咱们瀛洲岛才见过吧?」隔壁道衡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再让柳梦寒胡言乱语下去,他的清白基本不用救了! 对面人将他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抗拒看在眼里, 什么都没说,只笑了笑,用柔缓的语调道:「师兄要先去拜会大尊者,过后再来找师弟叙旧。」 第151页 方轻鸿赶紧挥手:「快去快去,正事要紧。」 目送崑崙宫的人走远, 道衡收回落在柳梦寒背影上的视线,迴转头来,诡异地盯着自家师侄看:「云鸿……」 方轻鸿:「什么也别说, 什么也别问,问就是没有。」 道衡:「师叔一字未提,你怎知师叔在想什么?」 方轻鸿痛心疾首:「宗主的目光已经暴露了一切。」 道衡:「好吧,你和柳少宫主什么关系?」 方轻鸿:「萍水相逢。」还是你师侄要讨债的对象。 道衡:「那他怎么对你这么……热情?」 方轻鸿:「这问题您不该问我, 该问他,您师侄我冰清玉洁,最是单纯不过了。」 道衡一挑眉, 语重心长:「师侄啊, 有没有人说你有些自恋。」 方轻鸿:「师叔啊, 有没有人说您年纪上来,也爱刨根问底了。」 「臭小子, 我看你就是找抽!」道衡扬手作势要打,见周围僧侣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佯作无事地放下,盘膝坐蒲团上装岁月静好。 方轻鸿压低声音:「师叔,我心里有数。」 道衡嘆息一声:「崑崙宫没表面看上去的无欲无求, 不然还跟合欢宗争什么?你有数就好,有数就好。」 说到后来,语调渐低。 方轻鸿笑不出来了。 昨夜鬼脸消失后,三人都无比清楚的意识到,慧能之死,真的和道衡脱不了干系。 或者应该说,幕后主使看穿了剑宗的计谋——他们本打算用道衡迷惑魔域,假装引狼入室,然后在魔域大举侵袭剑宗后,突然反水,将赫连无赦计划的里应外合,变为关门打狗。 而现在,对方反倒利用了他们的心理。他算准剑宗必将谋求盟友,而要找人联盟,就需开诚布公,有能拿的出手的「物证」。 蛊虫自然算得上铁证,所以道衡为说服对方,肯定要拿出来,这也就给了魔种附体的良机。更何况他们根本不清楚,这黑气到底是什么。 那一粒魔种,从道衡所有的白虫身上分出,种在了慧能身上。并且迅速发芽,在慧能的躯干里野蛮生长。据智善讲述,慧能其实是爆体而亡的,并且现场只剩下一具佛骨,其余内脏、血液、皮囊半点不剩。 线索都对上了。 这也解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慧能,何以能接触到『恶力』的原因。而且从他舍利子的状态来看,是刚染上不久的模样,否则经过污染的舍利不会如此洁白。 前世道衡一身道骨,都污浊地发黑了。 他们都大意了,才会被人将计就计,反将一军。 这个事实让原本坚信自己无辜清白的剑宗二人都失声了。即便智善宽宏大量,愿意体谅他们的处境,天麓寺的其他人呢? 再退一步讲,就算天麓寺众人服从了智善大尊者的决议,冤有头债有主,将罪责都推到始作俑者身上,那始作俑者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不大作文章?任由他们抱团,调转头来对付自己? 智善大尊者没有立即表态,而是跟另外几位高僧去一边交流情况,最终下达了加强守备的命令。因此今日的法事现场,虽看上去风平浪静、一团和气,但暗地里的守备,远要比想像得还要严苛。 而剑宗这边,道衡被限制了行动,不能再随意出入各地,一早就在几位分神期佛修的「陪同」下,来至大殿前排落坐。同时,智善也给他留了条退路,并未将昨晚的发现公之于众,一切视情况而定。 方轻鸿本不属此列,但他仍默默陪在道衡身边,什么都没说。为避免殃及更多人,智善劝诫道衡不要把妙化炉再拿出来,或转交他人,方轻鸿担心他出事,特地出借太初剑,镇压在道衡安放妙化炉的须弥空间内。 后者面上看不出异样,偶尔还跟他讲几句俏皮话缓解气氛,但两个人对彼此的关照,都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幕后主使心狠手辣、步步为营,将道衡推上风口浪尖,逼着剑宗和天麓寺——更甚者,是跟天下站到对立面。 眼下两人在天麓寺如履薄冰,随时面临倾覆的可能,唯守望相助,共觅良机。 同时两人还不约而同的想到,既然慧能这样的化虚大能都要中招,那在剑宗呢?是不是也有人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魔根深种了? 可见识过此物的,同道一真君在内,也就他们三人。道衡奇妙的没事,方轻鸿要体内多了点什么,早有感觉了,剩下的就只有…… 一想到这里,两人都坐不住了,恨不能尽快出个结果,好回剑宗确认情况。 方轻鸿更怎么都想不通,这股『恶力』是如何穿透妙化炉的? 要知道妙化炉的原身可来头不小,号称可炼化天地,即便是用它残片重新打造出来的器具,也不该如此脆弱,至少前世但凡关进妙化炉的东西,方轻鸿就没见过能逃出来的。 所以『恶力』的来源,究竟是什么? 仅凭赫连无赦,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吗?方轻鸿不禁扪心自问。 众人到齐后,法事正式开始。 天麓寺金身境及以上的佛修从宝殿内,一直坐到了殿外,以八角阵型,将慧能的舍利拱卫在正中心,也就是佛龛前的位置。 天麓寺歷代主持、长老等坐化后,都会集体颂《往生咒》,送他去佛祖在的极乐世界。 第152页 传说《往生咒》是连接彼岸的桥樑,也是释迦牟尼为世人留下的瑰宝。肉胎的消亡,并不是终结,而是新的开始,唯有经歷过生死的人,才能更靠近真理,那个佛祖存在的世界。而这种待遇,也只有前世得道之人,才能享受。 从仪式开始,方轻鸿、道衡两人就没闲心再去维持表面功夫,他们神经绷得死紧,目光几乎是一错不错地盯着佛龛。 其中,道衡的心理负担更甚于方轻鸿。对于鬼脸昨日所言,无论智善也好,他们也好,都是打从心底相信的。 能在天麓寺如入无人之境,那么白天黑夜对它来说,能成为什么阻碍? 而方轻鸿纠结的点,在魔域无法操控的这股『恶力』上。 鬼脸说赫连无赦没资格支配它,但白虫显而易见,是用『恶力』餵养出来的,那『恶力』和腾蛇之毒间,又存在着什么关系? 还有,孤鹜山上的『恶力』从哪儿来的? 是魔域故意释放的吗,如果不是,又会是谁的手笔? 另外一方面,五域赶来的门派不乏有看剑宗热闹的想法,都在明里暗里观察道衡的反应。而他们看向方轻鸿的目光,则更加赤裸。 可以说只要道衡失势,出了天麓寺的地界,他们就会毫不留情地,对一身仙宝秘术的方轻鸿下手。 至于天麓寺是否还能维持中域第一寺的名头,不是没有心怀叵测的人,在期待变故的发生。如果智善死了,那么…… 不过,即便内心有再多想法,一切未发生前,他们仍只能按捺下来,表现出一副虔诚悲痛的姿态来装腔作势。 这世间,纯粹的恶与纯粹的善,都很难被长久维繫,概因自然万物的本质,是混沌。 规则礼法,因利驱导,一切在人为的操纵下,变得不那么分明,只有利己的思想一枝独秀,在岁月长河的沉浮中被遗存下来。 也正因这浑浊,反倒衬得所谓的纯粹,变成了异类。 破坏一切的恶,万物生灵将其定性为「魔」,而像天麓寺这样无私奉献,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讲也损害了某些人利益的存在,也将被认为他无法同流合污的人们针对。 志同者为「合」,是谋求共赢之象;反之为「劫」,是彼此劫掠之意。这也暗合了五行奥义,是天地间亘古不变的理。 为「劫」者总不啻于用最骯脏、最下作的思想,去揣度他们眼中的异类。 日渐高升,攀上中天,而就在《往生咒》即将唱诵完毕之际,道衡忽感体内真元涌动,隐有暴走之象。 他身边的方轻鸿第一时间察觉,当即捉住他的手腕,将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入道衡体内。紧接着,青年惊骇的发现,道衡的丹田竟在瞬息间,变成了一口无敌洞,无论他怎么去灌入力量压制,那些真元都好像消失了般。 道衡脸色惨白,反手摁住方轻鸿,吃力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它,出来了。」 是白虫咬破了妙化炉,在太初剑的施压下,撞穿了须弥戒的空间壁垒!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太初剑可是仙界第一神兵啊,这世上如何会有它封不住的东西?! 方轻鸿心乱如麻。 另一边。 连毁两件联结神魂的法器,道衡神识遭受重创,而罪魁祸首则钻入他的身体,开始新一轮的破坏。 方轻鸿登时急了:「师叔,把它渡给我!」 道衡疼得一额头汗,挤出个笑:「说什么傻话呢,我可是……你师叔……」 话音未尽,只听「噗」的声,道衡口喷鲜血。 乌黑的血液在灵石铺就的地板上流淌,散发出一阵难闻的恶臭。法事被迫中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尊者!」 一名金身佛修陡的起身,指向佛龛上盛放慧能舍利的方匣,语调带着些微的颤抖:「您、您看。」 只见丝丝黑气自方匣的缝隙处溢出,竟和道衡身上的气息同出一源! 佛龛上的变故,成功阻住了智善走向道衡的脚步。后者当即回到佛龛前,痛心疾首:「怎会如此,昨晚不是已经……慧能,慧能!」 五域诸门议论纷纷。 「竟真是道衡……」 「剑宗如今风雨飘摇,还四面招惹树敌,他是疯了吗!」 「不会真走火入魔,神志不清醒了吧?」 「不管是不是,入了魔还敢在佛光普照的地方待着,也不知该说他胆大妄为,还是傻……这不就被逼出原形了吗?」 一张张坐看好戏的脸孔,一颗颗饱藏私慾的内心,前世的画面和今生重叠,方轻鸿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迎着歷史不可逆的洪潮,溯游而上,紧紧地抓住道衡。 后者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他又执着地重新握了回去。 「不要,师叔,我们还有机会!」方轻鸿看着被逼上绝路,逐渐露出释然表情的道衡,恳切地祈求:「让我帮您,让我帮您!」 第78章 青铜像后 世界的破绽 道衡此时的情况, 已是肉眼可见的不妙。黑气从丹田溢出,化作薄雾,包裹住他腰腹以下的半个身体, 并且还在向上蔓延。 他们身周已经没有人了,纷纷退至丈许外,唯恐自己也沾染上不详的气息。 只有方轻鸿还留在原地,和为对抗体内『恶力』而动弹不得的道衡僵持。白虫啃食完丹田,自身化作一口黑洞取而代之, 逸散的黑气涌向四肢百骸,一点点侵袭经脉里的真元。而被它噬空的地方,没有了一丝灵气, 肌体腐朽,经脉脆弱的触之即碎。 第153页 方轻鸿再也顾不上藏拙,利用临字真言和组字真言重新组建的力量,开始为道衡重塑经络。结果他一边修復, 『恶力』一边破坏,循环往復没完没了,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道衡体内交战, 反倒让宿主的身体雪上加霜。 道衡用尽最后的气力推开方轻鸿, 咬牙道:「离我……远点!」 青年置若罔闻, 他不擅长驱邪除魔的术法,没办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于是转头向人群中的明璇求助:「我师叔为奸人所害,并不是真正的兇手!还请天麓寺各位先替他拔除体内魔息,等他清醒了,再将情况一五一十告知各位,可以吗?」 明璇欲言又止, 最终指指佛龛方向,低声道:「我师父的舍利再不施法净化,便会佛体有损,去不了极乐往生境。他老人家一生向佛,心怀慈悲,将普度众生视作己任,死后岂能容此玷污?」 从古至今,还没出过进不了雷音塔的主持,这对一生自律虔诚的慧能大师来说,是种难言的耻辱。 方轻鸿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智善正在主持净化,其余一众高僧围在慧能的舍利周围念经超度,企图阻止『恶力』对舍利的侵蚀。 青年突然意识到,这也是幕后黑手计算好的。 如果他起身帮助智善,像昨晚那样打配合,道衡身上的『恶力』将无人压制。而天麓寺若放弃超度舍利,慧能仅存于世的这点证明,就会被彻底污染。 双方无论是谁,都很难做出取捨。 可真是算无遗策。 方轻鸿深吸口气,好毒的心肠,好狠的计谋。 这时,其他门派也反应过来,纷纷打着替天麓寺伸张正义的旗号,对剑宗二人步步紧逼。 合欢宗压制的尤其狠,在瀛洲岛有过一面之缘的太上长老风如晦,冠冕堂皇地往剑宗身上扣帽子。说他们宗主不思进取,竟暗中修炼魔功,还杀害天麓寺主持,是不是想挑动五域内斗?言罢就要当堂扣押下两人。 更有不少觊觎方轻鸿多时的宗门趁势而起,说他既和道衡同行,必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指不定还是同谋。 仙材灵宝,人族妙术在他手里就是暴殄天物。此人德不配位,更不该继续做仙剑的主人,要求方轻鸿将身上的宝贝都拿出来,好交由他们重新处置。 方轻鸿还在协助道衡制衡『恶力』,根本抽不开身,闻言横扫一圈诸人,冷冷道:「自古物竞天泽,有能者居之。今日所得,皆是我堂堂正正取来,我德不配位,敢问在场诸位——」 他故意拖长尾音,停顿片刻,发出一声讥诮的鼻音:「就配了吗?」 「你!」 「无耻小儿!」 不留情面的嘲讽,气得一干死要脸皮的老傢伙们差点倒仰。 他们很想群起而攻,又碍于道衡身上的污秽,不敢上前,都在等谁按捺不住,来当这个出头鸟。 道衡悄悄拉了下方轻鸿的衣袖:「师侄,听我说。」 在将青年的注意力吸引回来后,吃力地道:「你现在去帮智善,便可让天麓寺欠下一次人情,而只要我死了,剑宗也不会再给诸域留下话柄,这是最好的选择。」 黑气上浮,道衡眼眶留下两行血泪,他对方轻鸿笑了笑,说:「你心里明白。」 久违的,方轻鸿再次拥有了名为恨的情绪。 即便往日他自身如何遭人暗算,都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感情。他总是行动快过情感,用做去代替表达。 眼下,道衡仍在苦苦支撑神识不坠,甚至为不伤及无辜,宁可坐着不动,全副心神都用在对抗『恶力』的影响上。 而这些人,犹如盘旋在战场之上的秃鹫,只顾吃上一口新鲜的死人肉。他们急着给未定的事物盖棺定论,急着明争暗斗协商利益的划分,却无人上来,帮他们一把。 这就是幕后黑手想让他看到的吗?方轻鸿不禁开始思考。 不但将道衡逼上绝路,还要让剑宗门人因此心怀怨恨,在日后的五域冲突中,表现得更为杀伐果决。 他要他们都沉沦在仇恨的苦海里,翻滚挣扎,不得解脱。 说来冗长,对峙不过须臾。 风如晦排众而出,道:「合欢宗不才,愿为天麓寺效犬马之劳,拿下这两个宵小。」说着在一干恭维声中,随行而来的合欢宗弟子站好方阵,在风如晦的主持下,一步步靠近方轻鸿、道衡二人。 他志在必得的表情刺痛了方轻鸿的眼睛,青年牢牢盯住风如晦的面容,一字一顿道:「你不要后悔。」 风如晦笑了声,漫不经心的态度看上去轻蔑极了。 方轻鸿右手仍贴在道衡身上,左手掐剑诀,流风剑应召而出,旋转的气流将两人护卫在内,剑尖直对风如晦。 值此千钧一髮之际,智善大尊者忽然出言道:「来者既是客,此事天麓寺自会斟酌处理,不劳各位费心。」 「尊者此言差矣。」风如晦道:「阁下若护着他们,慧能大师岂非死的不明不白,如何向您身后的弟子们交代?」 他之所以有底气回驳,就是知道智善现在捉襟见肘,根本抽不出身来压场子。 既然智善都开了口,再拖下去没意义,风如晦索性先下手为强,直接开始向剑宗二人发难。一时间刀光剑影,道衡、方轻鸿被拖入了合欢宗大阵的泥潭里。 道衡让他快走,方轻鸿固执地不肯动,流风剑随心而动,挥开合欢宗弟子攻过来的武器。太初剑还压在道衡丹田内——虽然无法完全克制『恶力』的行动,但至少能起到减缓蔓延的作用。 第154页 风如晦虽无仙兵加护,但在面对失了左膀右臂的方轻鸿时,完全展现出了强者压倒性的游刃有余。他几乎是猫戏耗子般消耗方轻鸿的真元。 青年两面开工,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明明风如晦前些日子,才被黑蛟王、扶摇先后打到半死不活,怎么这么快就生龙活虎了? 那边厢道衡也坐不下去了,调动还在对抗『恶力』的真元,一掌打上方轻鸿后背,连人带剑,将人拍出包围圈。 同时,失去了压制的『恶力』瞬息间吞没了他。 「不!!」 疼痛撕扯着心肺,方轻鸿不顾一切地就想往里沖。而同一时间,智善出手拍向风如晦,企图将人避退。 其余趁火打劫的门派则将苗头对准了方轻鸿,全都朝他招唿了过来。 明璇大喝:「佛门清净之地,岂容私慾争端!」 当即若干金身佛修站起来,在明璇的带领下制住了一些人。 乱象纷呈之际,一只手突然自后方伸出,抓住了打斗中的方轻鸿。紧接着场景开始飞旋,青年最后,只来得及看清柳梦寒温润的眉眼,和耳边气急败坏地大叫: 「该死,竟让崑崙宫捷足先登了!」 「快快,捉住道衡!」 等空间再度稳定下来时,柳梦寒已经拉着他穿越通道,回到了崑崙山。方轻鸿回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顾不得掩饰情绪,疾言厉色道:「放我回去!」 柳梦寒轻声嘆息,低垂的眼眸柔情似水:「我带你来,是为给你看一样东西。」 方轻鸿心急如焚,哪听得进去:「我不想看。」 柳梦寒耐心十足:「只要师弟看了,现在的烦恼便可迎刃而解。」 回应他的,是方轻鸿直接松开手,准备御剑横渡。 柳梦寒:「那好,只要你肯看完,我便放你回去。」 方轻鸿陡的转身。 「放心,来得及。」柳梦寒语气笃定:「大尊者心怀慈悲,他尚未放弃道衡宗主,而我只占用你一点时间。」 他带方轻鸿去的地方,是二人最初相见时,来过的神庙。那时大梦三生如繁花,极尽璀璨的绽放,又落下,带给方轻鸿极其梦幻的体验。 这次,柳梦寒领着他,走进了破落的神庙。光阴浮尘,跟随金色的碎羽在半空翩翩起舞,方轻鸿立身于西王母像前,迷惑地问:「你要给我看什么?」 柳梦寒走到他身边停下,仰头望着神庙内唯一完整的青铜像:「看她。」 方轻鸿诧异地迴转头,又盯着瞧了会儿:「她不就是西王母……」话音戛然而止。 柳梦寒抬手轻轻一挥,原本雌雄莫辩的西王母像,体表的青铜片如老树的皮般,斑驳脱落。最后呈现出真实的内里。 一尊带有明显女性特徵的青铜像。 一尊和前世柳梦涵拥有相同外貌的青铜像。 西王母竟和柳梦涵长得一模一样?!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除非……! 方轻鸿倏然惊觉,这个世界原来也有女性的形象,是什么让时空扭曲成了现在的模样? 柳梦寒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恍惚:「孤鹜山时,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成为了一个女人,梦见我们是一对定亲的道侣。」 「其实,从看到师弟的第一眼起,心中就有个声音告诉我,我们本该在一起。而我也不由自主地,受到你的吸引。」 柳梦寒望着青铜像,「这是我梦里的模样,也是西王母真正的模样——你也认得吧?」 方轻鸿瞳孔收缩,心如擂鼓。所以这个世界……是假的? 「对,都是假的。」柳梦寒俯过身来,幽幽道:「你的愤怒和执着,都没有意义。」 第79章 魔剑復甦 失控 一语既出, 方轻鸿陡然醒过神来:「不,你在骗我。」 他转身挥开柳梦寒伸过来的手,满脸戒备:「你不是柳梦寒, 你到底是谁?」 谁知道这是不是又一个骗人的幻术? 西王母像最多只能证明眼前的这个「柳梦寒」,比别人掌握着更多的信息。而且即便为真,事情也绝不会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方轻鸿心念电转,权衡着对方愿意放自己回去救道衡的机率有多少。 柳梦寒似是对他的反应感到诧异,微微睁大眼, 须臾恢復平静,流露出无奈的表情:「轻鸿,你我道侣一场, 我没必要骗你。」 方轻鸿:「那你是否记得,大婚当日的灵酒?」 「嗯。」柳梦寒颔首,显得有些压抑和苦闷:「可那都是假的,是这个幻境世界给你的错觉, 幻境的主人有意陷害我,他想离间我们!」 方轻鸿眯了眯眼,依旧有条不紊地发问:「既然如此, 现在的你又是谁?如果这一切真如你所言, 世界和活在这里的人都是虚假的, 你不也在其中?」 柳梦寒眼波楚楚,多情而动人:「我便是梦涵, 梦涵便是我,是我进入幻境来唤醒你的一缕神识,附体在了这个傀儡上。」 方轻鸿愣住,满腹狐疑地打量他。 柳梦寒步步走近,方轻鸿步步后退。 「快醒来, 轻鸿,你知道的,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这里不过是你的黄粱一梦。」青衫男子声声恳切。 方轻鸿脚步一顿。 柳梦寒见状,语调变得愈发柔缓:「没有谁能重写过去,看,你的梦已经开始坍塌了,它在向现实靠拢。醒来吧,回到真正属于你的地方。」 第155页 方轻鸿内心挣扎:「我……」 而就在对方即将环抱住他时,他又一次地推开了柳梦寒。 「如果你真的是梦涵,那就说一件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事证明下。」方轻鸿抬手制止对方锲而不捨,还想追逐过来的脚步。 柳梦寒听话的停下,只一双眼睛仍黏着在青年身上,不肯离开半寸。 「道魔之战时,你为给剑宗死去的人报仇,一人独挑魔域尊者,也替我们抗住了压力。你以分神之力,越阶反杀化虚大能,实为奇蹟。」 「当时道一真君在和魔尊对峙,分身乏术,而你的情况实在危险,不止魔域,道门也有人想偷袭暗害你。你一路急退回五域,而我追在后面,替你解决麻烦,最后阴差阳错,一同进入了仙家秘境。」 「那时我为救你,重伤垂死,即便侥倖生还,也将沦为一介凡体,无法再寻天道。」 说到这里,柳梦寒似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过往,笑颜逐开:「你说,你欠我一次人情,愿为我赴汤蹈火一次。无论我提什么要求,天涯海角,你必为我取得。」 他抬眸望过来,问:「还记得吗?」 方轻鸿张了张嘴,干涩地回:「记得。」 「我什么都不要,只愿与你结为道侣。」柳梦寒渐渐收了笑,目光忧郁:「你也忘记了吗?」 方轻鸿嗓子被堵住,说不出话来。 柳梦寒又道:「你难道不好奇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扶摇的来歷吗?」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他就是这座幻境的主人。」 「也是他,想要拆散我们。」 与此同时,魔域中央行宫。 被禁封的行宫最内侧核心区,一股黑焰突然沖天而起,紧接着,如浪潮般向四面八荒席捲开去。 滚滚黑雾瞬息淹没行宫,将四散奔逃的人都笼罩进来。这些人在经歷初时的惊慌后,发现了黑雾的本质——是魔息! 并且在黑雾里,他们的修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蹭蹭往上涨,便纷纷乐不思蜀,再也不想着往外逃了,在原地疯狂地吐纳魔息。还有人因为过于贪婪的进食,将自己撑到爆体而亡。 没有人去追究这股黑雾从何而来,他们都被眼前既得的利益,给迷了眼睛。 而在魔息的发源地——供奉着魔兵的祭祀大殿内,赫连无赦正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他双手高举十方寂灭剑,声音在空旷的殿堂内迴荡: 「昔年兵主蚩尤未完成之功绩,将于吾手达成!从今往后,天下尽归我赫连无赦!」 他手中被黑雾包裹的魔兵发出一声悠长的剑吟。 十方寂灭剑竟早前世五十年,甦醒了。 神台之下,赫连诀抱拳躬身,行礼道:「恭喜父亲得偿所愿。」 赫连无赦持剑一挥,黑气如波纹般涤盪开来,一直蔓延到与其他四域接壤的边陲地带。而大殿之内,他的儿子即便到此刻,仍面色沉稳、不动如山。 不是懦弱无能,就是已经懂得了隐藏的顶级猎食者。 魔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中毫无温情。更多的,是对一件上等作品的欣赏,和支配对方的意兴盎然。 「上来。」他发号施令。 赫连诀一步步跨过台阶,单膝及地,跪在父亲面前。 「噗。」剑刃毫不留情地插入他肩胛骨的缝隙,鲜红的血液迸射而出。 赫连诀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被刺的不是自己。 大量魔息涌入他的身体,强行拓宽他的经脉肺腑,粗暴的方式甚至让他的身体各处,都出现了恐怖的裂纹。 他不由喘了声粗气。 头顶传来赫连无赦严苛的命令:「忍住。」 剧痛之中,赫连诀不得不集中精力,调动自身力量去不停地修復经脉脏器,引导暴走的魔息在体内游走。 与此同时,修为的暴涨也带给他一种魔骨被强行拉扯长大的疼痛。 而他的父亲却并未管他的死活,仿佛弱肉强食,活不下来便是自然淘汰的必然。 见魔息输入的差不多,赫连无赦毫不留情地拔出了剑。赫连诀摇摇欲坠,忍不住身体前倾,用肩膀没受伤的那条胳膊撑住了地面。 他抬头,模煳的视野内,是父亲背转身去,狂热注视着一座雕像的情景。 雕像高冠白衣,银甲箭袖,足踏轻云软靴。身姿挺拔,双手持剑背于身后,像等待腾飞的云雀,永远高昂着头颅,忽略了脚下的纷纷扰扰。 赫连诀知道他是谁。 这会让他想起自己的母妃,那个骄傲虚荣,被欲望沖昏了头脑,最终也死于欲望的人。 魔尊赫连无赦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枭雄霸主,他像魔域里的每一个人般,信奉着物竞天择,强者为王。 母妃不过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用于哺育出下一代的容器。而他的母妃,一个生活在底层,若无魔尊仪仗经过,就要沦为他人玩物的美人,一朝翻身,便是欲望无止境蔓延的开端。 不同于喜欢做表面功夫的五域道门,魔修寡情而重欲,从不掩饰自己的渴求,更没觉得直抒胸臆是件丢人的事。 他的母妃也在此列,对自己即将出生的魔尊之子,最大的喜悦并不是为人母的快乐,而是对未来的企图心。 改变命运,就此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企图心。 等拥有出色天赋的他出生,一天天长大,本以为能一朝升天的母妃,野心也在一天天膨胀。 第156页 最终,这把炽烈的欲望之火,反将其燃烧殆尽。 美艷的侍人无法得到赫连无赦的心,也无法取悦后者,为自己赢来更尊贵体面的身份,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勾结魔尊部下,阴谋篡权。 只可惜功败垂成,叛党被守株待兔的赫连无赦一网打尽,昔日部下一一处死,无人倖免。那日血流漂杵,所有叛变者被废除修为,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放完血,流干最后一滴生命精华而死。 独坐高台的赫连无赦扬手一挥,剩下的尸骨便如砂砾般随风飘散。 魔域的统治,总需建立在暴戾的强权之下。 赫连诀登上行刑台,看自己的母妃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被处以极刑。 而后者直到死,仍试图去抓他的肩膀,孜孜不倦地说:「你是魔域未来之主,更是我的儿子!魔域是你的,而你是我的!」 「杀了你的父亲,杀了赫连无赦,只要你杀了他,我们就能拥有这里的一切!」 「你看,看到了吗?他就坐在那里,他要害死你的母亲,他是你的仇人。快过去,替我杀了他。」 多么愚蠢啊。 群狼环伺的东西,若无绝对实力,又谈何拥有? 赫连诀站起身,冷漠地注视着地上的母亲,犹如在看陌生人。 眼界城府,终归限制了命运的上限,他蠢到无可救药的母妃啊,恐怕直至此刻,仍不明白自己是被何人出卖。 而他陷入在狂热幻觉里的母妃,也渐渐从他不含温度的目光里,冷静下来。 美人讽刺的笑了笑,看着他说:「你是他的儿子,身上留着他的血,你也是个没有心的东西。」 「那我就诅咒你们,诅咒你们一辈子求而不得!」 残败的美人仰天大笑,鲜血汨汨流出,在身下汇成一汪湖泊。赫连诀对他母妃最后的记忆,便是对方高亢而包含恶意的尖叫: 「无论想要什么,最终都将失去!」 第80章 一触即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总被无…… 「……让我回去。」 静谧的氛围终于被打破, 柳梦寒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瞬:「嗯?」 「我说,先让我回天麓寺。」方轻鸿看向他,复述时语气变得更为坚定。 纠结那么多做什么?不管是真是假, 先救了再说。他主动迎向柳梦寒:「你若真是她,便帮我这一次,开启传送法阵。」 柳梦寒站在原地不动:「道衡的死眼下已演化为你的心魔劫,你自己没有发现吗?」 方轻鸿:「是不是劫难,我心里有数。」 柳梦寒:「我不能看你自甘堕落。」 下一秒, 太初剑就贴着脖颈,架在了他的肩膀上。方轻鸿手腕一翻,寒气四溢的剑刃便划过人细腻的肌肤。 柳梦寒诧道:「轻鸿?你这是干什么?」 方轻鸿:「放我走。」 柳梦寒苦口婆心:「轻鸿, 听话,趁现在回头,尚有挣脱泥潭之力。」 两人无声对峙,白衣青年突然长吁口气, 释然道:「还好还好,是你在骗我。」 柳梦寒晴天霹雳,好半晌, 才终于从一片空白的神情中, 流露出伤心的表情:「你还是不肯信我。」 「不是不肯信你, 是有人教会了我,看待一件事物, 得看结果和他能得到什么。」方轻鸿无奈地笑笑:「毕竟我也是要成长的嘛。」 柳梦寒:「为什么?」 方轻鸿:「要瀛洲岛时的我,就被你骗过去了,但你看,在碰到核心问题时,你还是会维护你自己的利益目的。」 「假设你在骗我, 那么你把我从天麓寺调开,就是能从我的离开里,得到你想要的结果。道衡师叔独木难支,就算有智善大尊者的援手,也不过时间问题。让他陷入险境,进而损害剑宗利益,就是你的主要目的。」 「倘若你答应,便是另外的局面,但你没有,你希望能阻止我回天麓寺——」方轻鸿吸了口气,淡淡道:「我承认,刚刚有在试探你,但你也上钩了不是吗?」 还有一点没说的是,他就是下意识地相信,扶摇不会害自己。 柳梦寒怔怔:「你只做了这个假设,却没有想过,若我所言为真,你自己将面临什么险境。」 方轻鸿:「若你所言为真,我既已知晓身处幻境,就有信心活着出来。」 青年脸盘若皎月,莹莹生辉,闪耀着自信的光芒,仿佛他天生就能办成所有事。 也正是这份理所当然的自信,刺痛了柳梦寒的神经。他笑了声,问:「你就不怀疑,扶摇对你别有目的?」 方轻鸿歪歪脑袋,剑刃往前一送,刺破皮肤:「怎么讲呢,就算有,看着也比你小。」 言语如刀锋,这一剑,才真正刺入柳梦寒心扉。 他一动不动,注视着青年,问:「你既然说看待一件事物,要看结果和人的图谋,那你为什么就不猜猜,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方轻鸿的停顿仅在一瞬,很快便在柳梦寒有所动作前恢復自如。 「至少他不会害我。」他坦然且掷地有声的回。 柳梦寒垂落眼帘,喃喃自语:「无怪乎他如此自信。」 方轻鸿耳尖,当即发问:「你说什么?他是谁?」 「你最好留在这里,」柳梦寒索性不再掩饰,对淌血的脖颈不为所动,整了整衣冠,展露出游刃有余的优雅。 第157页 他在方轻鸿警惕的盯视下微微一笑,道:「否则,扶摇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方轻鸿心思急转,脱口而出:「他的敌人是你?!」 稍早前的桃源秘境。 火山口,双方凌空而立,沉默对峙。扶摇指尖一动,绛紫得令,率一众神兽灵禽退出结界,前往封闭秘境口,意图关门打狗,将闯入者永远困在这里。 后者不再掩饰自己,抬手摘去兜帽,露出一张如临水照花般俊雅的脸庞——赫然是柳梦寒! 扶摇只看一眼,就明白了他的状况。 明显柳梦寒已经接触过『媒介』。看来被触鬚污染后,柳家老祖第一时间,就把绝大部分诅咒嫁接到了他身上。 难怪他去时,会显得如此孱弱,原来是早把重心转移了,只剩一具躯壳和少量咒力来迷惑自己。 扶摇眉头微蹙,伸进来的这截触鬚倒挺聪明。而且…… 他看着柳梦寒。 难怪能瞒过他手底下的耳目,隐藏到现在。 那边厢,柳梦寒很清楚自己的劣势在哪——他虽做了诅咒的载体,可到底境界和扶摇天差地远,因而十分谨慎地用『恶力』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后者若想来抓自己,势必要穿过黑雾,凭扶摇身上原本的诅咒力量,反噬起来那就又是另外一副光景了。 他笃定扶摇出于某种考量,不会来触碰自己。 他了解对方,正如对方了解他。 借着这点倚仗,柳梦寒干脆直接释放出所有『恶力』,肆意破坏结界内的一切。滚滚如潮的黑雾笼罩向火山口,意图摧毁它。 扶摇眉心赤金焰纹再度闪耀,铺天盖地的火雨落下,在火山口上方,和黑雾交战在一起。彼此相互撕扯,呈现出焦灼的状态。 诚如柳梦寒所预料的,扶摇只能站在远处攻击,同时密切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企图找出破绽之机。 的确,前者浑身上下都被诅咒充盈,但他凭藉的,终究不是自己的力量。只要能找到将诅咒从他身上剥离的方法,只要能找到—— 「你想让我离开他?」一道漆黑劲气袭向扶摇面门,打断了他的思绪。 劲气的主人好整以暇,悠悠道:「没用的。我与你生命相连,你现在能感受到吧?我和诅咒已经融为一体了。」 扶摇神色愈发沉凝。 他背后伸出一双垂天巨翼,每一根羽毛都被赤金色的焰火,雕琢得栩栩如生。巨大的翅膀一扇,便挥开了劲气。 而他的小臂上,也出现了和眉心类似的焰纹。 柳梦寒两面开弓,边不停往火山输出诅咒之力,边用语言扰乱扶摇的心智:「就算你不顾一切,和我同归于尽了又如何?」 「你杀得了我吗?」他拔高声音道。 火山是扶摇的软肋,后者不得不守护的存在。柳梦寒原本黑白分明的一双翦水秋瞳,如今连同眼眶在内 ,彻底变为了纯澈的黑。 浓重的雾气形成两口旋涡,不时往外逸散。 柳梦寒:「现在杀了我,方轻鸿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你也无法揭穿过去隐伏于水下的一切!」 扶摇不自觉握紧拳头。 的确,现在除了他,就会影响后续事件发展,也跟他一开始的初衷相违背。 「很难受吧?想保护他,却又不得不将他置于险境之中,你说——」由『恶力』主导的柳梦寒脸上,浮现出讥诮的表情,这和他芝兰玉树的温润气质形成了近乎割裂的违和。 「他要是知道,你对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心知肚明,又会是什么心情?」 他饱含恶意地低语:「还会原谅你吗?」 结界内,只剩火山上空两股力量你争我夺的绞杀时,犹如火星落在木料上,噼啪作响的爆炸声。 在恶臭瀰漫的滚滚烟尘中,扶摇一张秾丽容颜显得格外洁净。他流露出苦行僧的沉静,淡然道:「你太小看他了。」 柳梦寒脸上的怡然自得逐渐收敛:「你似乎很了解他。」 扶摇沉默不语。 黑雾像感知到了他的心情般,开始剧烈翻滚,一时间仅将扶摇放出的神火都吞了进去。柳梦寒冷笑道:「窃贼,这一切不过是你偷来的。」 话音刚落,铺天盖地的黑雾朝扶摇袭来,而他则不顾自身安危,勐地扎进黑雾和神火交战的中心地带。 等扶摇驱除完眼前的阻碍,看到的,便是柳梦寒带着一身血痕,落入翻滚的岩浆内。 不好! 扶摇瞳孔一缩,当即追了过去。 那看上去恐怖无比的岩浆,真正落入其中时,却格外温暖,孕育着母胎一般充满勃勃生机的灵气。 扶摇后发先至,再也不顾体内诅咒是否会反噬,一把抓住了柳梦寒的手腕,想将他扔出去。而就这会儿功夫,凡是接触过柳梦寒的岩浆,已经被污染成了黑色。 柳梦寒不进反退,反握住扶摇的手腕,将『恶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他凑近前,几乎要与扶摇鼻尖相贴。 「怎么样,界心和我,你只能选择留下一个。」 诅咒瞬间暴乱,开始在扶摇体内横冲直撞,他死死扯住柳梦寒,右手点在对方眉心:「神威煌煌,其道归仁——復礼之火,封!」 霎时间,扶摇胸口爆发出耀目的光芒,和他前胸一模一样的赤金焰纹被摹刻在柳梦寒额头,每多落下一条纹路,兀自翻腾的黑气便收敛一分。 第158页 后者看着他溢出嘴角的黑血,哈哈大笑:「即便是大德天凤族的封印术,又能奈我何?不过一时之计。这具肉身太脆弱,才让你有可乘之机。」 他再次奋力往下沉。 而在扶摇封印术完成的瞬间,柳梦寒将大半诅咒排出体内,打向岩浆深处。在扶摇微变的脸色下,微微笑道:「你便是我,我便是你,你以神力所设之结界,如何拦得住我?」 言罢,消失在岩浆中。 察觉到异动的绛紫冲进结界:「不好了主上……主上!」 眼前的惨烈程度超出它想像,火山口内,沸腾的岩浆已有过半被污染,扶摇盘膝悬空,正在竭力抑制诅咒的蔓延。 绛紫俯冲而下:「这,涅槃巢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扶摇:「他的目的,就是破坏这里,加速世界的灭亡。」 绛紫眼圈一红:「那岂不是……岂不是……我要去杀了他!」 扶摇拭去嘴角的血迹:「不可。」 拜他先前的封印术所赐,诅咒得到了暂时的控制,可即便是他——被天道垂爱,拥有与天同齐之福泽的凤凰一脉,都无法彻底净化它。 若要保住界心不受损,必须要有一个载体来承接它…… 绛紫识破他的意图,亟亟阻止:「不行,您的身体已无法承担更多咒力了!」 「轻鸿日后,得独自面对这些。」扶摇站起身,垂眸望着脚下:「如今经歷的一切,都是他往后的筹码。我能为他谋得多少,便为他争取多少。」 因此不必寻求原谅,也不必寻求理解,只需尽自己所能,便可了无遗憾。 绛紫:「可是主上,他已经被感染了,若放他回去,万一对云鸿真君不利……!」 「他下不了手的。」扶摇笃定的说。 或许是面临生死的悬崖,让往昔那些被珍藏在时光夹缝里的记忆,变得愈发鲜明。他不由自主地回忆着一幕幕自重逢以来,叩响他心扉的画面。 记得他们刚从秘境出来时,方轻鸿像个小尾巴一样,走哪儿都跟在他身后。他心里紧张又欢喜,却无法表露。 只停下脚步,回身故作镇定地问:「缘何总跟着我?」 他在期待什么答案呢? 太荒谬了,不可能的。 果不其然,一无所知的白衣青年兴高采烈答:「因为你不喜欢我。」 有一瞬间,扶摇甚至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良久,失落中他释然了。 他无趣又木楞,三十年里,彼此从未交心,对方口中又怎会说出自己想听的呢? 已经很好了,如果没有他的强求,就连这短短几句交谈的机会都没有。 扶摇一声嘆息,跳入滚滚岩浆。 「终究是偷来的时光,眼下,该提前结束了。」 第81章 身如蜉蝣 寄情天地 「你又骗我。」方轻鸿道。 柳梦寒挑了下眉:「何以见得?」 方轻鸿平静道:「摇兄贵为仙人, 即便你天资再出众,也不可能短时间内一步登仙。仙凡有别,何以能伤到他?」 从刚刚到现在, 青年口口声声对扶摇的回护,不由让『恶力』操纵下的柳梦寒感到一阵烦闷。他已非真实的人,但记忆和留在这具躯壳内的感情,仍让他对方轻鸿的反应,由衷地升起一股不悦。 柳梦寒反问:「若我手上, 有能伤到他的东西呢?」 方轻鸿心念电转,一瞬间想到很多。最后,他的记忆定格在前世那杯灵酒上, 脸色骤变:「你给我下的什么毒?!」 柳梦寒却卖起关子,不愿再告诉他。 白衣青年咬牙道:「柳梦寒,我不想杀你,你曾救过我一命, 所以我也给过你机会。但现在,事关他人生死,我不可能让别人来承担我优柔寡断的后果。」 言罢直接发难, 太初剑贴着颈部大动脉, 往内嵌入半分。寒芒刺破肌肤, 冰封穴道经脉。 方轻鸿:「通道你开是不开!」 柳梦寒祭出西皇铃,用行动代替回答。 两人修为俱在出窍期, 而方轻鸿后来居上,力压同阶,即便柳梦寒拥有纯粹无杂质的阳木灵格,依旧无法与五行圆通的道胎相提并论。 何况方轻鸿携怒出手,求得便是一个快, 是以出招毫无顾忌。一寸近一寸险,两人以几乎贴身肉搏的距离迅速决出胜负,最后柳梦寒被摁倒在地,太初剑「嘭」得声,插在他脑袋旁。 方轻鸿骑在他身上,一手掐住他的脖颈,俯下身再度逼问:「开是不开?!」 话音刚落,直觉疯狂示警,他下意识抬手挥剑,将柳梦寒手里刚聚集起来的一丝黑雾噼开。 方轻鸿望着消散的那缕黑雾,这才反应过来,这……竟是道『恶力』! 他迴转头:「孤鹜山也是你?」 柳梦寒自嘲:「你觉得呢?我有时间和机会吗?」 方轻鸿咄咄逼问:「那和你有关系吗?」 柳梦寒怔怔,须臾,露出个意味难明的笑容,最终吐出一个字:「有。」 方轻鸿被他这边吐一点,那边藏一点的态度搞到抓狂,抓着他的衣襟,将人提起来:「你到底干了什么,给我都交代清楚!」 柳梦寒一错不错地瞧着他,悲伤的眼中隐含希冀:「如果说,这一切非我所愿呢?你也会救我吗?」 方轻鸿持剑的手停顿一瞬,咬牙道:「如果你真有苦衷,就更该明白助纣为虐,不是自救的出路。」 第159页 柳梦寒垂眸,掩去波澜。片刻后,他道:「好。」 他抬手一划,身旁便出现个小型法阵。然后将一枚扇形玉坠递给方轻鸿,道:「这是崑崙宫的信物,你拿着它,就能使用崑崙宫的空间法阵,去罢。」 方轻鸿接过玉坠,深深看了柳梦寒一眼,起身沖入法阵,消失在翻飞的金色光雨里。 良久,柳梦寒在空无一人的破败神庙内坐起,他看着自己的右手若有所思。不久前,便是这只手上的『恶力』,被方轻鸿打散。 目前他身体里,已经没多少诅咒之力,基本都用在了桃源秘境里。 他迎着阳光抬起脸,喃喃自语:「即便现在去,也迟了。」 中域天麓寺。 柳梦寒没有骗他,玉坠真是法阵的信物,方轻鸿甫一出阵,便被剧烈的罡风吹得摇了摇身体。好不容易睁开眼,眼前发生的一幕让他心跳骤停。 方轻鸿奋不顾身地往罡风中心沖,亟声大喊:「师叔!快停下!」 罡风中心,道衡悬空而立,他一身洁白道袍上沾满污泥和鲜血,身上也有几道口子。可见在方轻鸿不在的短暂时间里,遭遇过怎样一场恶战。 此时的道衡身周已围绕满黑雾,而他正奋最后的余烈,将黑雾从慧能的舍利上吸取过来。 早先那些围攻他的门派,七歪八倒地待在罡风圈外,紧张地盯着道衡的一举一动,唯恐他突然发难,将『恶力』打到他们这边来。 而智善、风如晦这两位此间最有话语权的人,则分坐两侧疗伤调息。大尊者显然牵动了瀛洲岛时,被仙剑刺穿佛骨的旧伤,此时被几位长老级高僧护佑在中心,输送佛力疗伤。但看其受损的根骨,基本可判定断了成佛之路,一生大限止步于此。 哀哉嘆哉。 「云鸿来了。」 道衡闻声回头,眼底漾开柔柔的波纹:「替我给云霁带句话,就说我要食言了,不能带他再去人间。」 四十多年来,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可以说道衡是把何田田,当做自己的亲传来看待。 他克己復礼,一生忍让,行在世人皆以为善的正道上。可若问道衡心中,是否曾有怨,他大概会坦然承认。 年幼时,前代宗主,他的师尊,目光一直落在道一身上。连宗主之位,都是因为师弟无意于此,才轮到他头上。 再后来,人人说皓月岂敢与骄阳争辉,他便是那轮夜晚的月,而天纵之资的师弟,是烈烈骄阳,散发着夺目的光辉。 他的一生,仿佛永远活在道一的阴影下,所有人追逐阳光的脚步,从始至终,不会他停留。 直到何田田出现。 小师侄坦率可爱,会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般,向他撒娇卖乖。有瞬间,道衡身为人的情感需求被满足了。 当小师侄扯着他的衣摆,企图往他腿上爬时,他不必再活于理智精心粉饰出来的完美形象里,也不必再隔绝情感,他就是他,一个也有普通感情的人。 道衡就像凡间无数溺爱孩子的长辈般,纵容着小师侄,看着他一点点长大。在何田田眼里,他不再是阳光下,弱不可见的影像。 而在骄阳隐去的夜晚,唯有银月的清辉,照亮人世的道路,沉默而温柔地庇佑着,家家户户的夜归人。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道衡悠长的吟诵。 他的身体出现道道裂纹,黑雾自缝隙中逸散而出,伴随滴滴答答的血,似雨一般的落下。 而当道衡将舍利最后一缕『恶力』吸取过来时,他眉心的灵台终于失守,为诅咒所占据。他最后朗笑一声,道: 「人生几何,君子——不悔!」 话音刚落,只听「嘭」的一声,道衡身体四分五裂。裹挟着无边黑气,他点燃魂火,自爆而亡。 为杜天下悠悠之口,更为在大世如履薄冰的剑宗,道衡以一己之力,主动将附着在慧能舍利上的诅咒吸收了,并以一死担下所有罪责。 而他的死,也将让五域诸派失去了向剑宗发难的理由。 只他身死道消,被『恶力』污浊的三魂七魄,再无法入六道轮迴。 「不!!!」 方轻鸿跑向那阵血雨,可还未等落在他身上,那阵燃烧的魂火,便被天麓寺诸位高僧合力催动的金刚降魔杵之佛光,皆数净化。 什么都没留下。 方轻鸿停住脚,仰望重归光明的天空,失魂落魄:「是我的错,我太大意了,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 而在外圈围观的诸派门人,本就借着由头趁火打劫,眼下由头没了,一下又找不出新的,不由面面相觑,沉默无语。 白衣青年周身的剑气忽然暴走,烈风鼓动着他的衣袍,风刃环伺缭绕,张牙舞爪地威胁着在场每一个蠢蠢欲动的人。 他突然仰天长啸,恨声道:「魔域,赫连无赦,还有那些龟缩其后的人,此仇不报,我方轻鸿誓不为人!」 与此同时,阴阳合欢宗。 富丽堂皇的宫殿内,一个血人倒在大阵中心。他一动不动,像是死了,而由赤红的血液,仍在大阵的每条纹路间流淌,散发出似薄雾般莹莹的红光。某名透出丝诡异与不详。 突然,血人一抖,发出高亢的惨叫。他满地翻滚,双手十指抽搐,在自己身上乱抓,一时间场面惨不忍睹。 第160页 但大阵仍未停止对他身体的改造,体内血液像是被什么驱赶着般,逼出髮肤毛孔。 天边日渐西斜,光线暗下去的瞬间,这场无异于酷刑的仪式,才终于接近尾声。 只剩半口气的血人一动不动,胸口微弱的起伏,昭示着他存活的证明。半晌,他动了动手指,挣扎着在地上缓缓爬行。 犹如蛇脱壳般,他脱去那层血肉模煳的皮囊,露出画皮一样精緻美丽的容颜,而后站起身,风姿绰约地走出熄灭的法阵。 黄昏的微光流转过他脸庞,映照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是郦晚笙。 哈哈,成功了,哈哈哈哈! 五官在极度的兴奋中扭曲了阵,少年不断深唿吸,平復激动的心情。他经受住了真龙血的洗鍊,现在,他终于拥有承接仙骨的资质了! 唯有将顾裴渊的仙骨、气运夺过来,换到自己身上,才能彻底拥有仙器。 这时,耳畔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魔域异动,不日将进攻剑宗。那老匹夫果然不守信诺,提前动手了。」说到这里,声音的主人哼了声,哂道:「然四海五域,岂能瞒过吾等耳目?」 郦晚笙拜服在地:「宗主英明!」 风祖:「徒儿,你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郦晚笙尽力压抑自己语调中的颤抖,胜利的果实近在眼前,他实在是太高兴了。 风祖似是很满意,声音放缓,对他循循善诱:「只要功成,仙兵是你的,他的天命,也是你的。」 郦晚笙:「定不负师尊所望!」 第82章 惊鸿一剑 「我看谁还来做这剑下之鬼。…… 郦晚笙来至顾裴渊的闭关地, 后者正到了沖关的关键时刻。 阴阳合欢宗重现世与享受,宗门驻地内,建筑布置无一不显露其的富丽堂皇, 宗内弟子也奢靡成风,好追求享乐。 作为合欢宗昔日的大弟子,最有希望继承宗主之位的顾裴渊,他的寝宫自然要比一般人来的大又豪奢。郦晚笙是悄悄潜入的,没惊动任何人。有风祖的气机庇佑, 连顾裴渊布置在大殿周遭的禁制都未被触发。 他一步步踏进这个自入门起,便从未来过的地方。顾裴渊看着风流不羁,实则防备心理十分严重, 骨子里不相信任何人,因而也从不允许任何人踏足自己的领地。 顾裴渊得到的应龙血远要比郦晚笙多,数条金黄色的小龙摇头摆尾,钻入他的经脉肺腑欢乐嬉戏, 在虚空倒影出它们的影像。 现在,它们正被顾裴渊规束着,冲击关窍各大穴道, 再次提炼道骨, 将杂质一点点挤出来。一旦沖关成功, 那喷涌的灵力会在第一时间得到升华,促使他成功晋阶。 而每逢晋阶之际, 便为心魔出动,以七情六慾蛊惑人神志,对其道心进行鞭挞之时。顾裴渊眉头微蹙,显然正在接受考验。 稍有差池,便要走火入魔。 郦晚笙有些想笑, 一直高高在上,无情地制衡着他的顾大师兄,原来也有烦恼的时候吗? 只是不知,能让他为此陷入心魔劫的烦恼是什么。 哎,若教他早些知道该多好。少年如是想到,眼底流转过一丝辛辣的狠劲。这样,他便可早些将师兄的弱点曝晒在阳光下,扒皮剜骨、放血抽筋。 不知到那时,能否看到失了风度的大师兄,不再游刃有余的样子。 不过,现在都不用了。 「今日一过,」郦晚笙落地无声,缓缓挪近前,手里幻化出一把匕首。这是风祖亲赐予他的法器,刃口部分被大乘老祖下了咒,仙兵以下无坚不摧、无物不毁。 「师兄所拥有的的一切,可都属于我了。」 而与此同时,南境边陲地带,盘踞着合欢宗的整座密林内——甚至于说,五域各个角落,都被肉眼不可查的黑雾笼罩了。 它们如自然界卑微的底端猎食者,只敢在土里、众人脚边蛰伏着,悄悄扩张领地,等待最佳的发难时机。 没有人注意到它们,而它们也已经悄无声息地将自己溶解在天地万物中,跟随灵气的吐哺,进入诸人的身体。 就在匕首落下的瞬间,顾裴渊陡然睁开眼,直勾勾地盯住了他。 郦晚笙一惊,匕首已经悬在顾裴渊头顶百会穴上空。眼见行迹败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刺了下来。 顾裴渊侧身避过,一掌打在他心口。后者直接被打飞出去,捂着胸跌落在地,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血。 顾裴渊这掌不留分毫情面,出窍高手的一击,直接震碎了郦晚笙的经脉。 还……还没有结束。 少年眼中流露出张扬的恨意与怨毒,右手一握,不知何时出现在顾裴渊脑后的匕首,突然动了。 只听「叮」的声,顾裴渊一动不动,而郦晚笙则脸孔一白,又吐了口血。就在刚刚,匕首和他切断了联繫。 悉悉索索的声响过后,一条赤红色的蛇从顾裴渊身后游弋而出,而它嘴中,赫然叼着那把匕首! 郦晚笙心胆俱寒,张口结舌:「怎、怎么会?」那可是大乘老祖加持过的法器啊! 如果方轻鸿在此,便会发现沐浴了应龙血的螣萝,已与先前他所见的截然不同了。此时的螣萝头上,长出了两个小小的鼓包,一看便是龙角的雏形。 它正在向龙进化。 而得到真龙血淬鍊的螣萝嘎吱嘎吱,在郦晚笙惊恐的目光下,把匕首嚼碎吞了下去。法器内蕴含的充裕力量补充进它的身体,螣萝舒服地眯了眯眼,吐着信子对郦晚笙虎视眈眈。 第161页 殿内诡异的气氛,让郦晚笙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神识不断向风祖唿救。 「没用的。」顾裴渊抬了抬左臂,螣萝便乖觉地钻进衣袖,消失无踪。「你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 果然,原本甜言蜜语,总在隐隐煽动他慾念的宗主再未给过他回应。 郦晚笙竭力压抑内心丛生的恐惧:「你知道?」 顾裴渊微微一笑:「当然。我还知道,真正想要我这副道骨和气运的,是他。」 郦晚笙如遭雷击,呆愣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我的好师弟,你怎如此天真,这世间若真有方法能劫夺他人机缘,又为何要便宜你?」 顾裴渊步步逼近,面上仍一派眉眼含情的风流模样,语气却幽幽的,冰冷而讥讽:「还是说,被餵养大的狼子野心迷了眼?」 「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废去你的丹田吗?」锦衣男子抬起右臂。 后者如梦方醒,手足并用地向后爬。 顾裴渊:「青冥。」 一条青色的细蛇应召而出,自衣袖内跌落,它朝郦晚笙张了张口,发出「嘶嘶嘶」的声音威胁他。 危机关头,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力,竟支撑着少年爬起身,不管不顾地往殿门口跑。然而下一瞬,他的脚步便停住了。 青蛇咬住了他的后颈。 「嘭。」 身躯如山倾倒,摔在地上。 青蛇松开郦晚笙的后颈,游曳到身前,在对方捂着后颈,「呵呵」喘气时,一口咬破他的丹田,将血淋淋的元婴叼了出来。 它仰头一口吞下。 纯净的真元便涌入顾裴渊四肢百骸,伴随境界的爆炸,他舒服地喟嘆了声。而后,在郦晚笙死不瞑目的瞪视下,笑眯眯道:「你的力量,我笑纳了。」 上古大巫知天命、顺天命,因而冥冥中,得天护佑。是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郦晚笙和风祖的阴谋。 人会被骗,大多数时候受限于自己,而若看穿生灵的本质、欲望,很多迷惑人心的虚幻影像,便可迎刃而解。 他对人性毫无意外,因此有足够的理智和余裕来将计就计,反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可即便是他,也有意料不到的事。 大巫虽不能占测自己的命数,却可以触摸到法与理的某些边界。特别在此次晋阶时,他在心魔关里,看到了些糟糕的画面。 宫殿外乌云汇聚,电闪雷鸣,而他却觉得可笑。原本理所应当的天道也好、规矩也好,都在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变得荒诞可笑。 青冥爬回来,讨好地绕着他打转。 顾裴渊背负双手,在落下的大片雷雨中,眸光意味难明:「我竟不是我?有趣,有趣。」 这时,一股浩荡魔息席捲四海五域,万千生灵若有所感,俱抬头仰望。 值守在道魔两域边境线上的大能率先反应过来,还未等他发出示警,六把魔兵便齐齐展开攻势,打出了开天闢地的一击。而后,如催枯立朽般,将上万年的封印撕毁。 两块大陆接壤,变回远古时期的风貌。赫连无赦手持魔剑,凌空虚渡而来,只轻轻一挥,那名大能便灰飞烟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魔域竟提前五十年攻破两界壁垒,大举入侵而来! 远在中域的方轻鸿霍然转头,望向昔日道魔大战的凌云山,如今结界线的方向。十方寂灭剑这么快就被找到了?! 他和智善大尊者对视一眼,后者长嘆一声,命令道:「鸣钟。」 悠悠古钟,振聋发聩。 它是数十万年来,人间战争的号角,提醒五域修士,抛弃懦弱与安逸,迎接即将到来的残酷鏖战。 智善在明伽的搀扶下站起身,道:「方小友快回罢。」 方轻鸿战血沸腾,朝智善一点头,便在明璇的护送下,前往天麓寺传送大阵。临行前,明璇诵了声佛号,「方道友保重。」 方轻鸿挤出丝笑,咬牙切齿道:「来了也好。」 旧愁新恨,一併结算! 耀目的金光后,明璇望着空空如也的大阵,长嘆口气。苦海沉浮,众生何来自由? 而后他亦转身,如滴水汇入河川,奔涌向紧急备战的佛修人潮中。 而另一头,方轻鸿刚出空间隧道,就见玉林山脉上空,立着密密麻麻的人。他们乘坐法器,堂而皇之地逗留在归虚峰上空——五域诸门见主峰而不敬,等若欺到他人头上,是撕破脸皮后的举动。 凌霄派、天地门、泰和殿等东境三门,在得到天麓寺眼线的回报后,第一时间联手,大军压境,向浣花剑宗施压。 而剑宗亦不甘示弱,道干道一凌空而立,衣袂飘飘。两人身后,是同仇敌忾的剑宗弟子。 方轻鸿赶到时,恰巧听到凌霄派长老对道一的大放厥词:「你剑宗宗主阴谋杀害慧能大师,还有什么可说的?眼下你们拒不认罪,实为同道之耻!再不归降,便与道衡那厮同罪。」 天边亮起一道光。 灿若骄阳,迅若闪电,纵横无匹的剑气划破天际,直取凌霄长老首级。 纷纷扬扬的血落下,在老者死不瞑目的视线中,剑的主人平静自若,像按死一只蝼蚁般轻描淡写。 「哦,不好意思,上回倒把你给忘了。」 方轻鸿背手而立,环顾四周:「大敌当前,我看还有谁来做这剑下之鬼。」 第162页 第83章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 场面鸦雀无声, 青年这手镇住了许多人。 半晌,三门中稀稀拉拉传出诸如「休要嚣张」、「是那个道胎,他竟然回来了」、「上天不开眼」、「什么大敌」之类的言语。 何田田御剑从后方冲出, 高唿一声:「师兄!」终于打破僵局。 方轻鸿无视那些或探究、或敌对的目光,御剑横渡虚空,归入剑宗阵营。道一见到他后,凝结着冰渣的脸才稍稍有解冻的趋势。 代管事物的道干长老,是个有些粗犷的中年人长相, 见人全须全尾的回来,先松了口气,接着又注意到他空空如也的身侧, 不由问:「怎么只有你,道衡呢?」 方轻鸿下意识握紧剑柄,自牙缝中挤出一句:「死了。」 「死了?!」道干努力压抑了下自己的嗓门,追问:「为何啊?」 「蛊虫失控, 打破妙化炉,我们中计了。」方轻鸿将道衡为保剑宗选择自爆的事,快速交代了下。 他看向不远处翘首以盼的何田田。后者见他们三人交头接耳, 乖觉地候在那边, 没有上前来打扰。 青年低声道:「现在不是谈话的时机, 容后再议。」 师尊一张欺霜赛雪的脸已遍布杀意,一字一顿道:「魔、域。」 而那边厢, 何田田光看脸色,就意识到他们说的不是什么好消息,更加踟蹰了,直到方轻鸿鼓励性的招招手,才飞过来。来了也不像平时, 只站在边上看着自家师兄,摆出副听候调遣的姿态。 道干红着眼眶侧过身,朝天深吸口气,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悲恸,才迴转脸来问一句:「接下来该如何?」 何田田茫然:「什么?」 方轻鸿冷冷一笑:「师叔不必紧张,且看好。」 话音落下,他视线轻描淡写地扫过三派之人,扬声道:「天麓寺的醒世钟没听见?」 凌霄派正为自己死了名长老而满怀怨愤,闻声第一时间想的,也是怒骂回去:「我门内英才济济,需要你这贼子提醒?」 方轻鸿:「道魔两界壁垒被攻破,魔尊赫连无赦不日便将率大军压境,攻伐五域,不然天麓寺何以要敲这口自洪荒以来,只响过两回的钟?」 「你们还留在这里——」白衣青年笑了声,挑眉反问:「是要与我剑宗共进退吗?」 三门弟子面面相觑,魔域进攻可是个大事,容不得他们在这个节骨眼犯浑,可…… 凌霄派又站出一位长老:「老夫怎知,此非尔等权宜之计?」他话虽说的张狂,面色却是显而易见的警惕与试探。 然而不需方轻鸿再多赘述,紫黑色的魔息自西南方遮天蔽日地覆盖过来,很快,这一片的天都黑了。 魔息汇聚而成的滚滚乌云内,藏着枕戈待旦、一望无际的魔修。这一次,他们不再像先前几次般,只出动精英速战速决,而是以几乎倾巢而出的架势,浩浩荡荡侵吞山河万里。 而在人群前方,一名气势强盛,英俊无匹的成年男人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俯瞰众人。 没有人能忽略他,他身上属于大乘王者的压迫感,让在场所有人都透不过气来,只能被动地仰望其存在。 来人正是赫连无赦。 他遵循着前世的轨迹,第一个来找剑宗开刀了。 几乎是在瞬间,凌霄派、泰和殿、天地门三宗潮水般退去。 赫连无赦自鼻间溢出一声哼笑,视他们为跳樑小丑、渺小的虫子,根本不在意他们滚多远。反正迟早,这天下都是自己的,他们都得死。 赫连无赦也不废话,右手黑雾翻腾,幻化出十方寂灭剑,高举过头顶,薄唇微动,只吐出一个字:「杀!」 而就在魔剑现身的剎那,太初剑忽然震动起来,发出高亢的剑吟。紧接着,赫连无赦手中的剑开始震动,似乎想要挣脱而出,却在最后关头,被用魔息强行压制住。 太初头次传来了情绪波动,它告诉方轻鸿,这并不是真正的十方寂灭剑。 魔域以戮仙剑为胚,灌注魔息和『恶力』,扭曲剑灵而人工塑造出来的怪胎。此刻,尚未被完全污染的戮仙剑剑灵,正在悲泣。 剑灵告诉太初它所听到的,魔域真正的十方寂灭剑,其实早在上古大战里,就被黄帝打碎销毁。这世上,早已无魔剑。 而撕开结界壁垒,需要六把魔兵齐聚,这也是为什么,五域先祖会放心封印的原因。 而此刻,加上被改造的戮仙剑,六魔兵齐聚剑宗,拥有压倒性的优势,是以魔修得志猖狂,全然不将剑宗诸人看在眼内。 他们自比狼群,沖向剑宗门人时,便以为是催枯立朽的捕猎游戏。 谁料后者虽处劣势,却拥有背水一战,寸步不让的气魄,双方短兵相接,魔修前锋在剑宗内门精英默契无间的配合下,结结实实吃了次亏。 方轻鸿朝天抛起一枚乌黑的鳞片,大喝:「蛟王殿下,强敌来犯,但请现身!」 古老的号角声从很远很远,仿如穿越时间河流的远古响起,天边又有一股势力腾云驾雾,战旗猎猎,奔赴而来。 黑蛟王扬手一挥,甩出瀛洲仙卷,牢牢包裹住赫连无赦砍向剑宗山门的魔剑,另一只手屈指轻弹,便将赫连诀见势不对,射向他的弩箭弹开。 他一现身,便毫无保留地对赫连无赦流露出了厌恶:「你身上有道衍的气息,你见过他。」 第163页 赫连无赦转动眼珠,看着他的表情神秘莫测。 黑蛟王:「道衍现在何处?」 赫连无赦轻描淡写:「死了。」 黑蛟王一震,当即怒叱:「狂言乱语!」 赫连无赦哈哈大笑,目光挑衅:「被我亲手所杀,不过区区一条爬虫,你又待如何啊?」言罢,还嫌仇恨不够,视线扫向剑宗众人,放声道: 「不必再期待奇蹟降临,道衍已死,尸骨不存,不会回来了!」 「你——」黑蛟王一头长髮无风自动,威严蛇目竖成一道细线:「该死!!」 言罢含怒出手,两人缠斗在一处。 而魔域方面,虽少了魔尊赫连无赦掠阵,但仍有被赋予持掌魔兵权利的两名尊者在,而魔尊本也不下场,战斗由尊者指挥,是以差别不大。 经歷初期因傲慢自大而吃闷亏的短暂失利后,魔修很快重整旗鼓,在尊者的带领下步步进逼。浣花剑宗护山大阵开启,暂时抗住了魔兵的肆虐,沉睡的化虚大能甦醒,缠住其中一位魔域尊者,另一名则由道一率诸长老合力抗下。 即便如此,在人数和质量的绝对优势下,刚刚得知噩耗的剑修们不免意志消沉,感到了捉襟见肘。 而此时的东境三宗,早不见踪影,不知蜷缩到哪个角落去了。 所幸黑蛟王带来的东海妖族,自动归入剑修队伍,由敖坤领队,配合道干的指挥,与诸人合力抗敌,阻住了颓势。 而另一头,赫连诀暗算黑蛟王不成,很快就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死而復生』的方轻鸿身上。他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芒,几乎是想也不想地沖了过来,企图生擒对方。 方轻鸿不甘示弱,双方激烈交战,赫连诀明显感受到了他身上惊人的气势,和剑锋绝杀的意志,不由诧道:「出窍?你进境好快。」 见对方不理自己,出招凌厉,赫连诀更为他这份杀伐果决的姿态而心下发痒,忍不住道:「看到了吗,你我两方差距悬殊,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如趁早归降。」 赫连诀顿了顿,又补充道:「先前的提议保留,我会网开一面,让你继续做我的侍人。」 方轻鸿怒极反笑,微红的眼尾像沾了夜半凉露的桃花。「做梦!」 「没有奇蹟又如何?剑修得道,何曾靠过别人?」 他扬高声音,在每一位剑修耳边炸响。 白衣青年腾身飞挪,双剑高举过头顶,太初、流风剑身轻轻一碰,像受到主人高昂的斗志感染,交击出激越的剑吟。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他悦耳动听的嗓音在真元的加持下,传递向玉林山脉七十二峰,如晨钟暮鼓,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双剑再交击一声。 白衣青年朗声道:「宗于兴师,修我戈矛。」 而他身后,年轻的剑修们像被唤醒般,齐声大吼:「捨生忘死,与共兴亡!!」 那一刻,剑宗上下不论内门外门,杂役精英,爆发出惊人的威势。他们壮志凌云、无畏无惧,每个人身上都散发出惊人的剑气,汇聚成横扫八荒的无敌之势。 即便山川倾倒、江河逆流,亦不能阻止他们战斗到底。 剑修主战,战者无惧,一往无回,死亦鬼雄! 连旁观的妖族都为这份热血感染,跟着发出吼声。天空乌云密布,各处是飞舞的雄兵利器,法宝符箓。 这次,是魔修感到了吃力。 方轻鸿扬起下颌,对赫连诀傲然一笑,字字如珠落玉盘,响亮清晰:「捨生忘死,与共兴亡——杀!」 赫连诀看着那个遥立在光芒之中的人,忽然意识到,若非仗魔兵之利,他们未必能拿下这里。 第84章 一波三折 援兵 局势起了微妙的变化, 原本即便阻住颓势,仍稍显力有不逮的剑修、妖族一方在如虹气势的加持下,索性放开手脚, 不计后果、不计代价向魔修发起冲击。 他们组织有序,前排一轮攻击输出后,当即退至后方吞服丹药,调息补充真元。而后一排同期补上空位,如此这般循环往復。 即便人手不足, 面对魔域真君级别的长老,剑宗这边由元婴、金丹圆满的精英弟子领队,几十名弟子摆开剑阵, 沉着应对。再强势的人进来,都似泥牛入沼,被困在了里头。 一时间,竟有了丝拨云见日的希望。 道一神识察觉到远方的动静, 不禁心潮涌动,似有万千的情愫与感慨。 修行越到后面,境界和境界间的分水岭, 便相差的越大。分神化虚简直两个世界, 自化虚始, 便超脱了单人对世界的认知,转而变向道与生死之间的界限, 这不仅限于人,是自然万物的命题。 是以,分神对化虚,根本是不可打破的神话,即便再加个出窍长老也一样。而且到他们这个阶段, 全力以赴时的破坏性极大,为避免伤到自己人,道一有意识的引导魔域的化虚尊者离开了主战场。 后者同样察觉到了战局的变化,盯着挺胸抬头,遥立中央的方轻鸿,狠声道:「小儿该死。」 道一回头,剑锋随即寒芒逼至:「还是把你的命留下罢。」 魔域尊者轻松躲开,挑起眉峰,一脸戏嚯:「老夫倒是忘了,他是你的弟子。」 他在上百道剑气里灵活穿梭,不时挥手打回几道,「原本想留给少主解闷,不过现在——」 第164页 说话间已经退到了包围圈的边缘,他弹指射出一道劲气。劲气迎风就涨,化作紫黑色的巨龙,张牙舞爪地朝道一扑去。 魔域尊者看着他兴味盎然,似乎想从这张脸上,品尝出痛苦的痕迹。「有必要除去他了。」 语毕,似是料定分神躲不过他的致命一击,转身欲朝方轻鸿所在的方向飞掠而去。 而就在下一秒,巨龙哀鸣,他身后陡然爆发出惊人的剑意。 就在那一刻,道一因自毁道基,重铸道心而始终未得圆满的无敌剑意,终于功成。 魔域尊者陡然回身,见青年三千雪发无风自动,在阳光下流转过晶莹的光辉,无边杀意凝结成两个字:「尔敢?」 剑道天才白秋棠,有那么一个瞬间,触及到了化虚境对「死」的边界。 而自古以来,剑意圆满的剑修,是最难以捉摸的。天地间纯粹的东西,总容易勾动天地的共鸣。 面对他惊人的变化,尊者的面色终于凝重起来:「你——」 同一时间,几乎是处在战场中心位置的方轻鸿,与赫连诀再度战到一处。 元婴期的方轻鸿尚能与赫连诀、顾裴渊进行龙虎之争,出窍的他只会比从前更游刃有余。而另一方面,赫连诀在魔息的灌注下,被强行拔高两个小境界,到达出窍大圆满。 他是由赫连无赦精挑细选母体后,孕育出来的魔胎,拥有十分广阔、可供探索的潜力,越是极限的战斗,越能激发出他强大的力量。 无论赫连诀,还是方轻鸿,他们都是为战而生的修士,是以即便赫连诀在小境界上占据优势,后者仍体现出恐怖的学习能力和成长性。招数、真元攻击后,是两人肉眼看见的,节节攀升的气势。 两人打得难解难分,飞溅的血液甚至甩到了附近人的衣襟和脸上。比起高境界一招定生死的危机四伏,至少在视觉效果方面,他们的打斗要来的暴烈与激进许多。 方轻鸿越视他如无物,赫连诀沸腾的血液灵魂,便越是怒吼着征服的渴望。 这是无解的命题,或者说是魔修的宿命,他们永远对匍匐于脚下的东西视若无睹,觊觎高高悬挂于天际的明月星辰。 在生与死的较量间,赫连诀首次就这个问题,与赫连无赦达成了共识。 魔修一生在攀登高峰,也毁于陷落。他父亲对那人的执念,像命运的丝线,经由血脉传承,将他紧紧束缚。 方轻鸿望向他的眼睛里没有犹豫,只有果决的杀意,而对方的清醒理智、坚定强大,只会让他陷得更深。 赫连诀一方面期待毁掉这项不可控因素,一方面却又止不住沉沦,他再次对方轻鸿道:「投降,我有办法保你的门人下来,如何?」 回应他的,是力噼华山的一剑。 打到后来,方轻鸿完全放弃了花里胡哨的招式,干脆回归最淳朴的本源,一剑剑从赫连诀头顶砍下。 丹田内的阴阳双鱼循环运转,元婴唱诵真言,滋生出的真元不再是洁白的灵气,而是混合变质后的奇妙力量。 这股力量,甚至要比原先的精纯灵力更加事半功倍——方轻鸿每一剑,都是以抽干全身灵力的代价挥舞而出,而它竟能在瞬间充盈他的身体,提供源源不断地能源,并且快速癒合新增的伤口。 赫连诀被压制得发不出一只弩箭,只能将破天弩举过头顶,仗魔兵的坚固,来抵挡太初的锋利。另一只手则应付流风剑的袭扰,被缠的分身乏术。 他甚至感到惊嘆,何以方轻鸿比他还要矮小瘦削的身体里,能蕴藏着如此大的蛮力。这种近乎于原始的力量对撞,他竟落了下风。 而在如潮水般连绵不绝的挥坎下,他逐渐力竭,最后被硬生生从半空打落,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 赫连诀刚从深坑里飞出,又被紧随而至的方轻鸿一脚踢了回去。 临字真言加持太初剑,在赫连诀警惕地以破天弩护卫自己再度冒头时,方轻鸿手持太初用力一挥—— 「铛!!」 声波伴随魔兵的怒吼,仙兵无匹的威势,如浪潮般席捲开来,将方圆数十里内的人都掀翻在地。 赫连诀瞳孔收缩,看着手里的破天弩,满脸不敢置信。 从古至今,凶威赫赫不曾陨落的魔兵,弓身竟被噼出了一道裂痕。 赫连无赦若有所感,冷冷地高喝一句:「废物。」 而和他缠斗多时,早变回原身的黑蛟王张口咬在他的手臂上,以神识嗤道:「老不死,顾好你自己吧。」 赫连无赦反手就是一剑抽过去:「你是在骂自己吗?」 谁也没想到,小小一个浣花剑宗,在五域魁首里以微末之身,勉强维持住体面的剑宗,竟如此难缠。 而就在事件陷入僵局时,远方天际,一道清朗男音先至。 「既如此,我等来助魔尊一臂之力。」 话音落下不久,天师容少微率太微垣一众子弟,随即现身。 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连千里迢迢赶来支援的东海妖族都面面相觑。眼前的这个是什么情况?怎么妖族帮了人族,人族自己反水了? 而道修内部,更是掀起无边波澜。谁能料到五域第一个倒戈的门派,甚至还是一方魁首。 道干急怒攻心,不由喝问:「太微垣,你们疯了?!」 容少微理也不理,迳自飞向魔尊赫连无赦所在的战场,和对方做了个眼神交流。后者原本对他的出现感到诧异,但很快,便露出瞭然的笑容,说了句:「你倒也算个聪明人。」 第165页 黑蛟王冷笑一声,极端讽刺地嘲:「这么多年了,人族还是一如往昔,半点没变。」 而在下方,本死死压制着赫连诀的方轻鸿若有所感,勐地抬头,望向容少微身后的年轻弟子们。 乌泱泱的人群又遮蔽了一块天空,他们看上去似乎很正常,但直勾勾、乌沉沉,只知盯着前方的眼珠,却透露出丝诡异。 就好像……失去了生人的灵动活性。 方轻鸿眯了眯眼,仰头髮问:「容少微,沈柯呢?」 容少微这回没再摆出目下无尘的姿态,而是低头,对他微微一笑:「我站在这里,不就已经说明问题了吗?」 方轻鸿脸陡的沉下去。沈柯傻是傻了点,但没有坏心眼,容少微既然能在太微垣这样的名门大宗叛变成功,足以说明其隐忍谨慎之心性,雷厉风行之手段的完美。 这样的人,真会给前宗主之子留一条活路吗? 答案显而易见。 容少微又道:「方小友何不想想,我徒儿去哪里了?」 方轻鸿一愣,而就在他走神的瞬息,赫连诀挣脱而出。 容少微:「小友当知晓,我天师一脉擅长占测,如今剑宗看似全力抗敌,实则……」 方轻鸿脸色骤变:「容少微你敢!」 男子气定神闲,像在故意激怒他,想要将他逼入死角:「我有何不敢啊?」 他轻描淡写施施然,将视人命如草芥发挥得淋漓尽致。方轻鸿勃然大怒,一剑甩开缠上来的赫连诀:「今日我必杀你!!」 吸取了前世的经验教训,方轻鸿早在三十年前,就和道衡商议,安排出一条逃生路线,只等道魔之战爆发,好为剑宗留下火种。 被送走的都是年龄尚幼、天资出色的孩子,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成长为庇荫宗门的参天大树,却未来可期,承载着他们的希望。 这些人由云真子带队,一批寿元将尽、准备随时以命相抵,来换取他们生机的长老负责护送。若真有万一,云真子便成为他们所有人的师长,传道授业,将他们养育成人。 这是早就决定好了的。 可是、可是! 「擒贼擒王……」 方轻鸿几乎是在瞬间,便飞冲到容少微面前。他咬牙切齿,出手便是全力:「只要拿下你,他们就还有救。」 容少微哈哈大笑:「只怕来不及了!」 第85章 沈柯 真龙精魄 此时, 距离玉林山脉数百里外,云真子与七名长老人手一枚蔽息符,借茂林地势之便, 埋首疾行。他的须弥戒内,安放着一样法器,而法器里,则装盛着象徵剑宗未来希望的师弟们。 脸上永远一派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笑容的他似乎在接过这项重任的瞬间, 便一息长大,眉心有了深刻的摺痕。 他们的目标,是一处被封存的秘境小世界。地点是他师弟云鸿提供的, 只能凭藉信物出入,大大增加了安全性和隐蔽性。 只要到那里,他便能不负所托,完成任务。 茂林内静悄悄一片, 就在他们即将跑出大能神识的勘测范围,到达预先设立的传送法阵时,跑在最前面, 也是他们这一行人中修为最高的大长老, 突然止住脚步。 云真子神经绷得太近, 见状没反应过来,差点撞人身上。大长老一手按住他的肩膀, 将云真子拨到自己身后,对另外六名长老低唿:「停下,都停下。」 他们默契地摆成一个阵型,对着前路严阵以待。哪怕除开大长老,其余人等可能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云真子伸出脑袋刚待询问, 便见一贯和蔼的大长老面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丛林簌簌而动,一人拨开茂密的枝叶,闲庭信步而出,笑吟吟道:「不愧是大长老,见多识广,心细如髮。晚辈还以为,能多瞒您些时候呢。」 来者一袭文人春衫,衣摆朵朵玉兰绽放,更衬得他身材瘦削,风姿楚楚。一张巴掌脸雪白秀气,五官柔和,温文尔雅,看着不像在弱肉强食的上修界讨生活的修真者,倒更像俗世赶考的妙龄书生。 云真子稍稍一愣,上回见此人,还是在崑崙宫宗门大比时。他们一个金丹,一个凝脉,也没说过什么话,更谈不上了解。 不过人既然出现在此,就是敌非友了。 云真子凑到大长老耳边,悄声道:「太微垣的燕长风,天师一脉继承人。」 大长老不动声色,谨慎发问:「不知太微垣静候我等,有何贵干?」 燕长风目光扫过众人,个个如临大敌。他眨眨眼,说:「那晚辈就单刀直入了。」 剑宗列成七星剑阵的长老们同时握紧剑柄,而立于最后一位摇光的大长老,则将左手背负至身后,快速掐诀,准备随时展开攻击。「小友但说无妨。」 「也不是什么大事……」燕长风笑笑,像所有人针对的不是他般,施施然立在一触即发的风口浪尖。 而后轻抬双手,张开十指。 「就是想请你们——都去地府叙旧。」 话音未落,星辰细线无风自动,直朝云真子袭去! 同一时间,七星阵的刀光剑影,也兜头照脸,齐齐朝燕长风挥坎而来。 后者岿然不动,他身后树林唰唰飞出无数黑影,架起墙体挡住了攻击。直到飞剑如入泥潭般陷了进去,剑宗长老们才看清,自己砍得究竟是什么东西——竟是皮肉腐烂,有些更只有一具骨架的尸鸟! 第166页 大长老当即怒叱:「堂堂道门魁首,竟去修这般邪道!」 燕长风专心致志,根本不理会他说了什么。尸鸟们将七名长老困在里头,他便腾出手来,一心要取云真子性命。 如今的他已不必再藏拙,没了压制,大可尽情施为。 燕长风毫无保留地,向云真子展现出一名出窍真君应有的威势。而后者如今只有元婴修为,对上他简直没有半分胜算可言。 但即便如此,云真子仍没有放弃,绝对劣势和师弟们的性命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他咬咬牙,几乎以自毁道基的方式,不要命的催发体内潜能。紧接着强行提气,冲出星链的包围。 而就在他升至半空的那一刻,又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慑。 只见他们所处的树林外围,停着密密麻麻,几乎数之不尽的尸鸟,已经将他们都包围了! 被截断的道路前方,是临别前,道一交代的传送大阵,此时也被尸鸟群占领。它们用坚硬的巨喙破坏大阵在,将嵌在里头的上品灵石,一块块地抠了出来。 云真子睁大眼睛,油然而升起一股绝望。尸鸟们似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故意当着他的面,叼起石头一仰脖子,吞入腹中。 而后,齐齐咧开嘴,歪过骷髅脑袋对他笑。 「看够了吗?」身后陡然传来轻柔的絮语。 下一秒,云真子肢体被紧紧缠住,急急坠落,「嘭」的声摔在地上。他痛苦地翻了个身,吐出口血。 没有真元包覆身体,云真子只觉五脏移位、气血翻腾,丹田元婴都裂出了道道细纹。 话说回来,这姓燕的怎么知道那么多?像早就布置好,只等他们入瓮一样…… 燕长风蹲下身,朝他伸出一只玉白修长的手。「看够了,也该明白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拿来吧。」 云真子心下一沉,对方是故意的。故意放自己逃脱,好让他陷入绝望。「什么?」 燕长风笑了声:「你身上还有什么别的值得我关注吗?」 云真子暗暗吃惊,所以为什么他会知道,那个装着师弟们的法器,是藏在自己身上?! 但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天师一脉果然神鬼莫测。 「你在这里……」云真子挣扎着想要起来,伤势牵动心脉,又忍不住吐了口血。他捂着胸口急急发问:「你们入侵剑宗了?」 燕长风眉目弯弯,如新月下的细柳,像在笑他不合时宜的天真。缠绕的星链将人锁在方寸之地,动弹不得。 云真子当即反应过来,他们是想用师弟们的性命,来要挟剑宗! 他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绝对不能交。 「云真!」大长老暴喝一声。 云真子当即扭头,朝声源处望去。 他们已经完全陷在了尸鸟群里,这些死物的境界层次不齐,其中绝大多数,都只有凝脉、金丹的阶段。以最低修为也在出窍期的长老级主导的七星剑阵下,委实算不上什么,可它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而在庞大数量的支撑下,即便元婴、出窍的尸鸟首领只占十分之一,也变得十分可观。更何况还有尸鸟当中的王者掠阵,这些已经有分神、化虚境界的骷髅们专门挑高境界的长老打,打得对方分身乏术。 再耗下去,他们会被活活拖死,不如放手一搏。 云真子在对上老者目光的瞬间,便明白了他们的心思。想到外围还没飞过来,加入战斗的尸鸟群,他不由眼眶一红,心如刀割般疼痛。 「不……不……」 众长老浑身真元暴涨,大长老温和的声音一如往昔,在他识海内响起:「好孩子,做好你该做的。」 而这边,燕长风同样意识到了什么,手当即往下,隔着衣服摸到云真子丹田的位置。 他刚要插进去,大长老燃烧自身精血,化作一道血红的剑气,斩断了大司命术施加在云真子身上的命运之线! 七名长老像七轮燃烧的太阳,光芒所照之处,一切邪崇随即消亡。 那是他们最后的生命辉火,明亮过后,便将暗淡,直至归于虚无。可即便如此,即便是这样,也能为人照亮远行的路。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他们已经老去,寿元无多、境界停滞,可孩子们不同,未来才是他们的天下。 云真子御器飞驰,不断挥动惊澜剑,将围拢上来的尸鸟打开。 他不敢回头,更清楚自己不能停,这是大长老好不容易困住燕长风后,为他争取来的机会,如果自己被抓住,就前功尽弃了。 所有的人,都白死了。 脸颊湿漉漉的,泪水逐渐模煳视野,一片朦胧中,他听到身后传来爆炸的巨响。那是魂火绽放的声响,激烈,却也悲情。 灵气乱流涤盪开来,将他又推出老远。 云真子抬臂,拿衣袖一抹眼泪,目光坚定地更远更远,比地平线尽处还要远的未来急奔。 「云道友,这是想去哪里呀?」 幽幽絮语像一条阴冷的蛇,如影随形。云真子浑身巨震,霍然转头,便见燕长风一张恼人的脸庞出现在侧。 难道真天要亡剑宗? 「人在做,天在看!」云真子双眼赤红,恨声道:「你们必将遭报应!!」 燕长风不以为意,他被尸鸟群托着飞在半空,「这个问题,你可以在死后,亲自去问天道。」言罢,缠绕着星辰线的手再度伸来。 第167页 危机关头,天地间响起一声悠长的龙吟,紧随而来的火雨铺天盖地落下。凡沾上的尸鸟,没有一个例外,统统发出悽厉刺耳的惨叫,裹挟着火焰从半空坠落。直至被烧成灰烬。 燕长风身形晃动,招数落偏,云真子险死还生。 「燕、长、风!」 沈柯发出一声长啸,破军化作红芒破空袭至,强行分开了他们。云真子当即往沈柯的方向撤退,而燕长风则立在原处,淡淡地看向来人。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七日未露脸的沈柯,早已非昔日面貌。 他的发梢变成了红色,与身周的熊熊烈焰勾连,整个人的精气神犹如火山喷发,是一个极盛的状态。 「自小,你就爱在我父亲面前陷害我,我虽厌恶你,却也只当你是个阴险小人,却不料你竟有如此狼子野心!」 沈柯眉毛倒竖,一双龙睛金光大盛,颊边澄黄色的鳞片若隐若现。他恨极恼极,抬手朝着燕长风就是一刀。 太微垣仅存的几名长老随后赶至,连连疾唿:「少宗主切莫冲动!」 云真子这时也飞到了沈柯身边,张嘴就问:「到底怎么回事,太微垣内斗了?」 闻声,沈柯连同他身后刚刚落脚的长老们,脸上一片阴霾。 这时,躲过攻击的燕长风又跳出来,刺激诸人的神经:「沈师弟,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宗门内谁不知晓,是你父亲嫉妒我天资,企图谋害我在先?他虽是个爱你的父亲,却绝不是合格的宗主。」 「住嘴!」 沈柯气得头昏眼花:「当初躲在背地里指使人干些烂事,还到外面去造谣,说是我嚣张跋扈干下的,跑到父亲面前去告我的黑状。若非他明察秋毫,看穿了你的伎俩,我差点被废除根骨!你这样的人、你这样人……」 他胸口剧烈起伏,半晌从牙缝间挤出句:「根本不配为人!」 言罢,沈柯再度抬手,就想把他毙于刀下。 如今他觉醒应龙血脉,修为一下冲上了分神,即便燕长风仗大司命术躲过一击,也未必能躲过第二下。 燕长风见势不妙,当机立断,就往剑宗山门——道魔交战地跑。一群尸鸟乌压压的跟在他身后,建起层层叠叠的守护墙。 沈柯紧追不捨,飞前还不忘把云真子提熘进自己的队伍里。须臾,突然开口问:「方轻鸿在哪儿?」 云真子愣了下,回:「归虚峰。」 然后他就看见自己身侧少年模样的人,朝他露出一个鄙视的表情,说:「放天生道胎在没必要的地方耗,剑宗真是捨本逐末。」 云真子:……虽然能听出你是想夸他,但怎么这么让人不爽呢? 而在战场另一头,听到龙吟的黑蛟王率先抬头,望向声源处。 与他鏖战至今的赫连无赦,则挑眉饶有兴致地说了句:「大威真龙族的血脉,竟还有觉醒的一天。」 只有方轻鸿,还在不依不挠地找容少微麻烦。 他挑上对方的瞬间,黑蛟王便随手一挥,调拨来妖族,抵挡住容少微控制的傀儡,帮他们做了清场。 至于同样对他不依不挠的赫连诀,方轻鸿干脆放置,只要不危及性命,一切以先活擒容少微为主。 此时的容少微,早没了以往的游刃有余。大发神威,不计一切代价的道胎委实难缠,即便他有大司命术傍身,也被太初一力破之。 容少微咽下涌上后头的血沫,笑道:「你现在针对我,又有何用?」 方轻鸿冷冷还击:「至少能让你去给他们陪葬!」 容少微眸光更冷,他心念电转、思虑万千,眼下暂无人可解他燃眉之急,而道胎—— 他凝神注视咄咄逼人的方轻鸿。出窍就能挑战分神,此子断不可留。 于是,他也不再保留,大司命术最后一式天罗地网,密密实实地朝方轻鸿笼罩而去。 白衣青年浑身剑拔弩张的气势陡然一收,犹如进入悟道境,端正的面容眉宇柔和,透露出一丝恬静。 只他手中的剑,却在大道的轨迹下,划出莫测的线。 浣花剑诀第七十二式——繁花三千,众道归一。 剑光幻影间,三千大道之花欣然绽放,而青年如天外飞仙,足尖轻点花瓣,在纷舞的花朵间,飘然而至。 他剑尖一挥,这三千大道之花,便尽数朝容少微倾泻而来。 繁花看似轻灵,却朵朵重如山岳。人力有时穷,纵是容少微操控大司命术,也有真元后继乏力的时候。 而就在他勉强应付完所有大道之花时,眼前光影流转,霜冷剑芒已至。 这一次,他躲无可躲。 最终,流风剑捅穿容少微丹田,而太初,则架到了他的脖颈旁。 方轻鸿在他耳后轻声问:「容天师,善于观测他人天机的你,可曾想过有这一日?」 血液止不住地溢出,方轻鸿附着在流风剑上的真元,不断破坏着容少微企图癒合的身体。 「师尊?!」 「哪里走!」 就在这时,从远处赶来的燕长风、沈柯同时出声。 「沈柯??」方轻鸿惊道:「你没死?!」 正追着燕长风跑的沈柯停下来,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怎么说话的,你盼着我死啊?」 第86章 借刀杀人 元兇 沈柯就像一团火焰, 横冲直撞地闯进战场,驱散了阴霾。 第168页 方轻鸿看到他身后随行而来的云真子,脸上云开雨霁, 露出丝笑意:「怎么会,我很高兴。」 沈柯哼了声,心道你高兴才不是因为我呢! 不过要没我,你师兄也活不到现在。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雀跃起来, 骄傲地一挥手,气势汹汹的火龙张牙舞爪,将准备袭击方轻鸿的燕长风, 给逼退回来。 方轻鸿钳制着容少微,退开些许,和燕长风拉开距离。「你什么情况?太微垣怎么变天师一脉做主了?」 提到这个沈柯就来气。 那晚他差点就死了,若非方轻鸿给的应龙血, 感知到自己后代命悬一线后,在危难关头紧急甦醒,和他体内沉睡的真龙血共鸣, 救下他一条命, 恐怕如今, 他早沦为傀儡大军中的一员了。 何况太微垣泱泱大宗,修行者众, 即便容少微的颠覆大计,已苦心经营数载,仍有许多人不在他的控制之下。 而这些人,普遍都是沈氏宗族世代累积下来的血脉,自然簇拥沈家少主, 对容少微等外姓人兴趣寥寥。 是以容少微也很清楚,利益冲突下,他们註定是敌对关系,在当晚发动的叛乱中,是半点没手下留情,对沈家以及依附于沈家的人赶尽杀绝。 战况十分惨烈,没有亲身经歷的人,很难明白清醒的门人,在看到满目疮痍的宗门,自相残杀的弟子、长老时,内心是个什么滋味。 凡主要干道、要塞关键位置,跟小山般摞起的尸体、路面流淌的血迹、四散的断肢,而被蛊雕占据躯体的人,则在大司命术的操控下,反手杀向不久前还并肩作战的同门道友。 按理说,天师一脉人丁稀薄,容少微、燕长风及其门下实力平平,单凭力量根本做不到如今的程度。 能有现在的局面,全靠用阴毒手段日积月累的渗透——几乎近半的长老,都被蛊雕蛀空了身体,而宗门内的精英弟子,变成傀儡的人数更多。 剩下的长老拼死杀进宗主寝殿,将已经化成一团火球,陷入沉睡的沈柯给护送了出来。接下来七天,他们就守着人护法,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恐被容少微等人发现端倪,追杀过来。 应龙神是上古神兽,其血、其气可化凡入圣,为天下至阳至刚。在阴盛阳衰时,阳便为阴影所遮蔽,而当阳盛阴衰时,阳气便可驱逐阴影。 是以,在沈柯血脉復甦,陷入沉睡的一剎,那滴燃烧的应龙血,也演变为泼天的大火,将一切罪恶、污秽净化。 没有除尽邪崇前,应龙神的怒火不会止息,这是对伤害它血脉之人的惩罚。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容少微用尽办法,亦不能将之扑灭。等火势褪去,所有傀儡、蛊雕、尸体,连带血液污渍,都被蒸发得干干净净。 这也变相断送了,他们追踪沈柯的可能。所有证据都被烧光了,在派人搜索一圈无果后,容少微一方基本都认定,他已死在几天前的大火里。 真龙血脉的復甦需要时间,而自洪荒以来,沈氏宗族还没有出过一个完全觉醒的人,这些倖存的遗老们,都将沈柯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祸兮福之所倚,沈柯便是他们光復宗室的希望。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是容少微做了阶下囚。 他白着张脸,看到沈柯身后,尽对他怒目而视的寥寥几名长老,蛇目内已无半分笑意:「看样子,剩下的老匹夫都去夺山门了。」 他横眉立目,斥道:「那是你的山门吗?你害死我父亲,害死门内这么多人的帐,今日一併清算。」 容少微面露讽刺,反问:「沈少宗主,你在沈铎锋羽翼下娇养长大,自然说得风凉话。可这世道,何曾有过公平?太微垣等级严苛,滋生出多少冤孽?」 「你有睁眼看过你脚下的这些人吗?」 「你以为,所有人都是受蛊雕控制,才为我所用?哈!」 容少微生性要强,自入道途起,他强烈的企图心便不停在和这个混沌的,在他看来藏污纳垢的现实冲突。 他无法忍受明明不如自己的废物,却享有着比自己还高的待遇,更不满于天师虚有其表的地位。既然这世道,弱肉强食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那有能者就该得到更多! 或许离命运最近的人,都格外容易生出反叛的精神。越了解命数天定的不可违逆,人心中的不甘,和触手可及、以为能将天命拿捏的轻狂,就越使人陷入疯狂的境地。 于是,在玄术一道天赋异禀的容少微铤而走险,开始研习更危险的术式,将巫蛊之术融入大司命术,以期打破道则的某些界限。 玄术是从生到死的观测。 巫蛊是死而后生的延续。 天师一脉命薄福浅,他容少微就偏偏不信邪,要试试能不能打破这命运! 中年男子仰头哈哈大笑:「长风的事,不过是经年累月的爆发,真正颠覆你沈氏一族的,正是你们自己!」 他笑得放肆恣意,胸腔不断震动,但这种不顾伤势的行为,很快就让他尝到了苦果。 容少微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喉管里的血随之喷涌而出。 「那是他咎由自取!」沈柯怒道:「我只知你师徒二人秘密合谋,趁我父不备,将其制作成供你们差遣的傀儡!」 「还……还借他的手,将他昔日看重的亲人、后辈,都……都!」 第169页 沈柯深吸口气,道:「你们都说我父亲嫉妒贤能,可当晚的情形就只有你们二人知道,他已经永远开不了口了。」 想到自己和一个傀儡相处十年,竟若无所觉,他恨不能回到过去,把自己揍醒。 沈柯:「没有人证,还不是你红口白牙一张嘴随便说?我问你,还有你,」 他一指燕长风,逼问道:「你们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你们问心无愧吗!」 燕长风幽幽道:「同人不同命,我若不反抗,便只有沦落成泥的下场。而若说有愧,那也在剑宗。」 他看向方轻鸿:「虽为时势所逼,但剑宗七名长老,的确因我而死。」 几乎在同时,方轻鸿持剑的手一动,太初剑毫不犹豫地,割开了容少微的咽喉。 漫天飙飞的血雨中,是燕长风朦胧的微笑。 他眉眼柔顺,颔首而立,是一副最完美的受驯服姿态,但他的眼睛——如今的方轻鸿终于能找到合适的词彙,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那是种诡异的,戴了层假面般的僵硬感,仿佛他如今所展现出来的任何一面,都只是他生而为人,所需的皮囊。 而容少微的死,也是他所期待的。 天师占测不了自己的命数,可朝夕相处百多载,知子莫若父。 容少微瞬间明白了一切,他勉力抬手,瞪大眼睛指着对方:「你……你……」 话音未落,灵台熄灭,气绝而亡。 而容少微的未尽之语,让方轻鸿感到嵴背发寒,不得不有了猜测。 他凝视着燕长风,像在凝视一具生来便是恶的化身。比起驳杂的慾念,纯粹的恶往往更让人毛骨悚然。 他以种种行为,诱发人心底的恶念,从而达成了如今的局面。 不。 燕长风只是不像个人而已,可能在他心里,甚至都不觉得自己所得有多么过分。 「沈柯,杀了他!」方轻鸿蓦然回首,高声道:「他才是颠覆太微垣的元兇!」 容少微一死,他所控制的傀儡军团,便自动过继给了燕长风。后者当即调动人手,来保护自己。 那些没了灵魂的傀儡人偶俯冲而来,一部分做成人墙,将燕长风团团围住,一部分杀向沈柯。 满天乱飞的符箓法器里,沈柯看着昔日同道眼眶发红,最终咬牙切齿地瞪向燕长风:「你真是该死!」 而一直在旁边方轻鸿、沈柯两人,像在评估他们关系的赫连诀,这时动了。他拦下意欲增援,协助沈柯除去燕长风的白衣青年。 既然他们结为同盟,那么两者间,无论是谁想做成的,他自然都要破坏。 赫连诀拦住方轻鸿:「你我之间的较量还未结束。」 沈柯跳出包围圈,闻声瞥他一眼,问:「这人谁啊?」同时他手下不停,周身暴涨的烈焰直接将傀儡烧成灰烬。 方轻鸿朝天翻了个白眼,同样没好脸色:「一个烦人的笨蛋。」 「哈。」沈柯面露不屑,手在破军刀面上一抹,便见刀身红芒闪烁,「贪狼,去把他撕了。」 话音刚落,一头巨兽幻化而出。 如今的贪狼,早已非当年宗门大比时,方轻鸿所见的模样。它昂首挺胸威风凛凛,继承了沈柯分神的实力,凶神恶煞地朝赫连诀扑去。 它的主人朝方轻鸿一扬眉:「我们联手,要还输给这两头蠢驴,那都别修炼了,找个悬崖自尽吧。」 后者噗的声:「你这嘴真是讨打。」 在贪狼缠上赫连诀的瞬间,方轻鸿脱身而出,紧随在沈柯身后,朝燕长风刺出一剑。 「那么再加上我呢?」 话音未落,顾裴渊杀入战场,衣袖一挥,便拂开了沈柯的刀刃。同时伏羲琴应召而出,方轻鸿的剑「铛」的声,砍在了坚实无比的仙器上。 阴阳合欢宗门人随后即至,站到魔域、太微垣一方,加入战场。 目睹乱象的道干喃喃:「疯了,都疯了。」 道一嘴唇紧抿,一言不发,此时他的眼里只有魔域尊者。两人的对决在生死一线,即便他剑意圆满,境界的鸿沟仍不容小觑。 「师兄,去帮云鸿。」他道。 道干蓦地回头:「那你怎么办!」 随即他就明白了。 眼下道一和尊者,两人气机互相锁定,于无形的战场内绞杀,除非一方死亡,否则根本无法抽身。 若自己强行加入,反倒成了拖累。 天边浓云汇聚,道一临阵突破,雷劫却并不会为他面临的处境,而有所停滞。 就在第一道雷落下的瞬间,他动了。 大道至简,雪发青年刺出了化繁为一,最古拙的一剑。 剎那间电闪雷鸣,道音隆隆作响,竟让活过悠长岁月的尊者油然而生出种,避无可避的压迫感。 道干咬牙转头,御剑飞向另一方。 有他的加入,沈柯、方轻鸿,与顾裴渊、赫连诀、燕长风三对三,终于形成平衡的局势。 道干和方轻鸿同出剑宗,虽然差着辈,学的东西大差不差,因而配合十分默契,即便顾裴渊、赫连诀等人进境迅速,比大渊探险时强上不少,仍不免受挫于剑宗一脉相承的连招。 而沈柯则一心一意,要将燕长风毙于刀下。 起先他对着昔日同门的脸,还有些下不去手,直到方轻鸿一句:「他们已经死了,被太阴之力腐蚀的灵魂甚至不能轮迴,你要想为他们报仇,就杀了这些寄生的傀儡!」 第170页 终于点醒了他。以至于沈柯在进行物理超度时,下手格外干脆。 眼见事态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远在天边的赫连无赦啧了声,曲起一根手指。 黑蛟王眼疾手快,当即打断了他的施法,喝道:「老不死,你手伸的太长了!」 赫连诀也抬头抗议:「父亲,你答应过我的。」 赫连无赦淡淡回:「那你应该记得,我让你把他手里的剑带回来。你办不好,自然有人替你去办。」 而另一旁的顾裴渊,则突然停下来。 他神情变幻莫测,像在等待着什么,须臾,突然看向上空。 咔擦,咔擦。 伴随清脆的声响,天顶忽然豁开了一道大口子。 仙灵之气四溢,一只玉白色的、裹挟着朦胧道韵的巨手,自裂口内伸出,直朝方轻鸿盖压而下! 千钧一髮之际,沈柯突然爆发,扑过来一把推开方轻鸿,举刀挡在他身前。 「轰!」 「轰轰!」 刺目的白光炸裂,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 而等光芒暗下去,方轻鸿迫不及待张开双目,去寻找沈柯的身影时,看到的,是满天散落的破军刀碎片。 前世的一幕幕场景浮现于眼前,彼时,还是天之骄女的沈珂扬起下巴,骄傲地对自己说:「怎么样,很厉害吧,是我爹专门寻来给我的!」 她屈指弹了下刀面,高兴得像只开屏小孔雀:「以后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闪发亮。 满脸是血,浑身破破烂烂的沈柯坠落,他最后看了白衣青年一眼,像要在死前,将他牢牢铭记。 「你……会……」记住我吗? 方轻鸿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沈柯!!」 而就在他即将要接住对方身体的剎那,沈柯化作了一根……羽毛? 第87章 扶摇 真相?谎言? 羽毛赤红艷丽, 在太阳下流光溢彩,轻飘飘地落进了方轻鸿手里。青年面露茫然,满腔的愤怒和悲伤像被定格了, 内心一片空白。 ……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哈!」躲在傀儡人墙后的燕长风忍不住大笑,在接收到方轻鸿的怒目而视后,反问:「你还没明白过来吗?」 方轻鸿眉头紧锁,五指收拢,攥紧手心的羽毛:「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燕长风目光扫过顾裴渊、赫连诀, 最后定格回方轻鸿:「都没有人提醒你吗,我以为你的这些红颜知己,多少会顾念些情分。」 「你有前世……」方轻鸿顿了顿, 改口道:「你知道他们以前是什么身份?」 燕长风但笑不语。 顾裴渊眯了眯眼:「你如何得知?」 燕长风和他云里雾里的打机锋:「你如何得知,我便如何得知。」 唯有赫连诀一脸莫名,神色渐渐戒备起来。 燕长风见状笑笑:「看来他还没甦醒。」 「你我有天赋之利,寻常人若无外力刺激, 尚未觉醒也很正常。」顾裴渊漫不经心地拨了下琴弦:「还有个不就连醒来的机会都没有,就死了吗。」 他在说沈柯? 方轻鸿忍不住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羽毛。他定神感受了下羽毛里微弱的灵力波动, 是他无比熟悉的气息。 而这时, 力量流逝后的真羽化作点点星光, 开始朝四周逸散。 一声幽幽嘆息传至,崑崙宫姗姗来迟, 终于到场。 柳梦寒身姿翩翩,御器飞来。他停在方轻鸿对面,说:「我曾提醒过他,可他不愿信我。」 青衫男子目光深邃,语调平静:「他宁可相信一头来路不明的妖禽。」 话音刚落, 一阵地动山摇! 空间裂缝的边缘地带,伸出一条条金红色,盘绕着圣洁火焰的锁链,将巨手紧紧束住。与此同时,洞开的界壁开始向内癒合。 收缩的界壁像要将被锁链箍着的手,齐腕割断。 方轻鸿陡然回神。 刚眼睁睁看着有人为他而死,又立马接收了太多太杂的讯息,以至于大脑都出现了片刻的停摆。 直到此刻,他终于反应过来——能孕育出如此纯粹的仙气,自古都只有上天界的仙人啊! 仙凡两界的结界壁垒呢? 再看这手,分明是仙人的身外化身,可为何他能越过边界,插手凡界的事物? 而巨手既然是仙人分出的一缕神念,对此局面,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只见它一阵挣动下,天际狂风大作,吹散层层云雾,玉林山脉七十二峰上空的碧空光如水鉴。不管哪方阵营,实力稍弱,没有大能庇护的弟子如下饺子,啪啪往下掉。 路面草丛内、甚至地底深处,蛰伏已久的『恶力』终于不再隐匿踪迹,从无形无色的状态转化为实质,如浮尘般四处飘散。 它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生灵皆数化作森森白骨。 伴随黑雾的节节攀升,不幸掉进浓雾内的修士在发出一声惨叫后,再没有声息。不久后,累累白骨载沉载浮,于黑雾中隐现。 几乎所有弟子在见到这一幕的瞬间噤若寒蝉。 天空中的那只巨手掌心,裂开了一张嘴,哈哈大笑:「你机关算尽又如何,我们已经找到你了!」 「凤王,你还不出来吗?」 「若再做畏畏缩缩的缩头乌龟,本座可就——」 第171页 说到这里,嘴巴上方又裂开条缝,拉着血丝的白色眼球滚动半圈,露出了瞳仁。 一颗硕大的眼珠直勾勾盯住方轻鸿,下边的嘴张张合合,威胁道:「拿气运之子开刀了。」 方轻鸿和道干早在看到自家人掉下来时,就沖了出去,在他们接触到黑雾前,一个个揪住后衣领扔上法器。 眼下,他们两人臂弯上左右分别挂着两个,方轻鸿让道干先把人送进护山大阵,自己则在外断后。 他这边一脸焦灼,刚刚打机锋的四人组,却是漠然地俯瞰着脚下发生的一切,仿佛对世界被颠覆,丝毫不以为意。 而更耐人寻味的,是包括新到来的崑崙宫一众在内,所有人对那仙人化身置若罔闻,还在向剑宗发起冲击。 「你们到底分不分得清轻重缓急?!」方轻鸿质问。 燕长风不答反问:「方师弟,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大家非要置剑宗于死地?」 方轻鸿一愣,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层阴霾。 燕长风临风而笑,吐露出的话语却字字惊心:「是因为你呀。」 「他们对你太好了,若在你成长道路中,欺你压你、阻你修行、夺你机缘,迫得你和山门站在对立面,他们就不用死了。」 「可惜——」燕长风歪歪脑袋:「他们偏偏要对你那么好。」 方轻鸿手不可遏制地抖动起来,「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燕长风摇头嘆气。 顾裴渊接过话茬,望着一脸挣扎的青年,表情同样有点说不清道不明:「傻师弟,你该明白的,无论你所认为的前世,还是今生,魔域覆灭剑宗,都是五域各派所期待的结果。」 「我们在很早很早以前,比你出生更早时,就已经知道了。」 往昔赤裸裸的真相被揭开,原来昔年魔域的进攻,并非奇袭——不,或者说,只针对剑宗而言,是一场奇袭。 而对于其他各派来说,是心知肚明的默契。他们对剑宗惨案故作不知,还在方轻鸿面前装模作样地谴责,施捨般的给了些救济,维持表面功夫。 所以……都是假的? 都是因为我? 方轻鸿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谁让你是气运之子呢。」 谈到这个话题,燕长风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甚至带上了一种病态的亢奋:「你是天道中意的人啊,是这个故事里的绝对主角!而我们,只是一群为了衬托你光辉而诞生的,微不足道的棋子。」 「如果想要毁了你,就必须剪断羽翼、磨灭意志、扼杀灵魂。」 燕长风高昂的语调突然转柔,这时的他,已经完全展现出自己病态的一面:「可我还是相信你,你代表了天道的绝对意志,是既定的命运。」 「越是如此,我越想看到命数的变化,若你就此堕落,就是人战胜了天,战胜了法则!」 方轻鸿自齿缝间挤出两个字:「疯子。」 燕长风微微一笑:「谬赞。」 而那只巨手,此时终于挣脱锁链,再度朝方轻鸿抓来。 掌心的那张嘴,甚至流下了垂涎的涎水:「气运……天道之子的无边气运——哈哈,是我的了!」 咔擦。 咔擦,咔擦。 黑雾瀰漫,凡『恶力』所过之处,世界如摔碎的镜面,被撕裂成一瓣一瓣。万里河川开始崩塌。 面对仙家的无敌手段,方轻鸿咬咬牙,迎难而上。太初剑悬于面前,以神念控制,左右手、丹田元婴三面开弓,分别结印——甚至包括了他还没来得及试验的斗字真言。 而在最后一式结印完成,渴望斗争、扩张、侵略的慾念瞬间塞满方轻鸿大脑。 伴随四肢百骸节节暴涨的力量,一股原始的兽性开始拉扯他的神志,将爪牙伸向了灵台。 方轻鸿咬破舌尖,尝着嘴里的血腥味,险险维持住道心的清明。 巨掌瞬息即至,青年举剑刺向那张大开的贪婪之口。可就在下一秒,发生的情景远远超出他几百年下来累积的认知。 只见那张嘴轻松闭合,咬住了剑刃。 而号称上仙界第一神兵的太初剑,就在它牙齿微微作力之下,碎了。 方轻鸿瞳孔收缩,看着断刃不敢置信。 「哈哈哈哈,天生道胎也不过如此,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竟不识得这是一把假剑!」巨手张狂大笑,再次朝他抓来。 命脉相连的法器受损,宿主受伤不可避免,血液自嘴角缓缓垂落,方轻鸿突然想到了扶摇。 这把剑,是扶摇给他的。 心念大动间,灵台不由失守,被原始的兽性占据,毫无理性地朝巨手扑了过去。 「沈崇光!」 在陷入混沌乱象的天地间,忽然传来一声清越的凤鸣。就在巨手攥住方轻鸿的瞬间,虚影凭空而现,将人夺了回来。 方轻鸿朦胧间,只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还有道熟悉无比的声音,在唱诵经文:「神威煌煌,其道归仁——復礼之火,封。」 用的是很古老的语言,他半个字都没听懂,只觉眉心暖暖痒痒的,像有人在画符。紧接着,热流扩散开来,漫过四肢,他也终于从混沌中甦醒。 张开眼睛,首先映入的,是男人秾丽威严的眉宇。 「扶摇!」 第172页 方轻鸿脱口而出,下意识去抓他的衣袖,结果伸出的手,却直接穿过了男人的身体。 出现在他眼前的,仅仅只是道虚影。 青年心往下沉,勉力扬起个笑,故作轻松地问:「回来就回来,怎么还只派个虚影?排场这么大啊……你的真身去哪里了?」 「堂堂凤王血脉,如今竟连真身都维持不住,当真贻笑大方。」 那只被扶摇叫做沈崇光的巨手扬眉吐气,故意刺激方轻鸿:「他油尽灯枯,再陪不了你过家家了!」 第88章 仙人抚我顶 黄粱一梦 方轻鸿脸上的笑挂不住了。 他当即转头, 期待地看着扶摇,希望他能说出什么能宽慰到自己的话。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无言的沉默。 青年的心止不住往下沉。扶摇不擅长撒谎, 往昔若碰到他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会选择闭口不言。 所以只要他不说,就等于默认。 扶摇将人护在身后,与那只巨掌对峙。「你沈氏一脉此番前来,仅代表自己, 还是你们背后的人。」 沈崇光傲然道:「自然是奉老祖之命,前来捉拿道胎。」 扶摇目光淡淡:「汲汲营营数十万载,沈靖之终于自立门户了。」 沈靖之, 竟是太微垣开山祖师沈靖之! 那个大名鼎鼎的青霄上仙!! 方轻鸿突然反应过来,那沈崇光不就是沈铎锋的爷爷,沈柯的曾祖父吗?? 他当即怒道:「你怎么对自己的后代下得去杀手?!」 掌心的嘴闻言,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般, 嗤道:「见面不如闻名,天生道胎,凤王苦心孤诣为你套话, 你竟关注这些细枝末节。」 它语调一变, 向前迎过来:「还是你已有所感, 却不想面对?」 扶摇扬手挥退它:「放肆!」 沈崇光神识寄身于巨手上,对方的一巴掌, 无异于是扇在他脸上。 成仙得道,无异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千年万载才出一个的独苗,个顶个眼高于顶、孤绝桀骜,沈崇光气得当即一掌拍了回来。 扩散的黑雾随他神念而动, 加速瓦解这方世界,此时扶摇、方轻鸿的脚下,已然变为黑暗无垠的深渊。 青年望着地底,感受到了小世界毁灭时,因被大世界碾压而形成的空间乱流、灵力风暴。他毫不怀疑人坠入其中,会在瞬间被撕成碎片。 但如果是这样,就又有另外一个问题。 主世界自亘古以降,从未被破坏到这个程度过,即便洪荒天地大劫,遭罪的也就只有生灵而已,界壁十分坚固。 所以他如今所在的地方,必然不是主世界。而是类似秘境,由大能、仙君死后,其体内的道果不散,从而形成的小世界…… 沈崇光怒喝:「当我称你一声凤王,就是敬你了吗?洪荒诸部早已凋敝,你们的时代结束了,埋葬在上古!看看你大德天凤一脉如今的处境吧,只剩你一个,还命不久矣!」 「那又如何?」 扶摇背后,一只浴火重生,裹挟着赤金火焰的凤凰张开垂天双翼,沖天而起:「吾等承天地意志降生,真灵座下,岂容你一个真仙放肆。」 巨掌如山岳,裹挟着仙力重重拍下。 到这个境界,已经不拘泥于繁复的招数,更追寻一种朴素的天道至理,是以沈崇光这一掌看似简单,实则非常难缠,远非一般招数可比。 而凤凰周身燃烧的火焰,如冉冉升起的骄阳般炽烈。双方角力间,火焰顺着接触的皮肤向上蔓延,将整只巨手吞噬。 来凡间的仙人境界越低,受到的压制便越小。 沈崇光不久前,刚从地位低下的普通仙人擢升至真仙,就被沈家老祖——青霄上仙沈靖之派来执行任务。 他自然要好好珍惜,这可是他在老祖、乃至上仙界露脸的机会。 普通仙人即便能下界,实力也会遭到压制,最起码被界壁剥夺五成力量。 若是天赋平平的下仙在凡间,可能就和散仙半斤八两,起不到什么威慑作用,还容易在处处藏着上古秘闻的修真界栽跟头。 而派真仙境的人则刚刚好,既能保证力量上的碾压,受到的界壁反噬也相对较轻。 就在凤凰与巨掌斗法时,扶摇随手在身侧,划开一条空间通道,要把方轻鸿推进去。后者扒着通道口问:「你怎么办?!」 男人沉默片刻,道:「这里已经待不住了,待会儿我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方轻鸿看也不看身后的桃源秘境:「你也在骗我?」 他终于知道了。 男人沉默的时间更长,在崩塌的世界里,他轻轻点头,用尽所有力量说了声:「抱歉。」 方轻鸿眼眶发涩:「你早就知道你要……死,还骗我说你会回来。」 扶摇一怔,他看着方轻鸿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心如擂鼓。 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 他动了动嘴唇,柔声说:「去那边等我。」而后抬手轻轻一推,将青年推入通道。 方轻鸿重重摔在地上,再睁眼时,心跳骤停。 如今的桃源秘境已面目全非,溪水干涸、花枝凋敝,鸑鷟停在枯萎的树上,哀哀哭泣。 它看上去也快不行了,羽毛失去原本的光鲜亮丽,整只鸟奄奄一息。在见到方轻鸿后,低低唤了声:「真君。」 第173页 方轻鸿起身沖向它:「绛紫,扶摇的真身在哪里?」 鸑鷟摇摇头:「主上让我守着您。」 方轻鸿仰起脸,目露恳求:「带我去!拜託了……」 场面静得落针可闻。 须臾,鸑鷟扇了扇沉重的翅膀,飞得歪歪扭扭,最后还是方轻鸿把它抱进了怀里。 如今的禁制已失去原本的效力,它带着青年穿过结界,来到他只有过一面之缘的火山口。 方轻鸿震惊地看着黑红相间的的岩浆。 鸑鷟说:「跳下去,真君便能看到了。」 方轻鸿和它对视片刻,深吸口气,跳入翻滚的岩浆中。 想像中的灼烧并未出现,栖息在他灵台的火苗忽然壮大,浮现出体表,将人整个包裹。方轻鸿昏昏欲睡,在半梦半醒间,终于见到了曾无数次出现在他识海的眼镜青年。 这次方轻鸿招唿都不打的直奔主题:「你是谁?」 眼镜青年一下没反应过来:「啊,呃……」 方轻鸿催促:「快说!」 眼镜青年摸摸后脑勺,尴尬地笑笑:「我算你……嗯,半个爹吧。」 过了那个坎,后面的话便好说许多,对方几乎是行云流水的交代起来:「你所在的世界,是我创作的一本小说,而你就是小说里的男主角。」 「换个你能理解的说法,大概你算上天选中,註定要成就一番事业的人。在此期间,你好运连连,随便跌个坑,都是上古仙人的遗蹟,也死不掉。你死了,我这本书就得半路腰斩。」 「然后到合籍大典,你事业爱情双丰收,就是我给你安排的结局。」 方轻鸿震惊到失语,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画面就转到了他成亲当日。 他似乎已经喝下毒酒,五内俱焚,『恶力』在体内肆意游走,破坏经脉丹田。模模煳煳听到有人在说: 「怎么样,起效了吗?」 「应当吧?老祖不是说,现在是那个什么小说完结时,笼罩在他身上的不死光环,已经消散了吗?」 「哈哈哈哈,太好了!快,去查看一下。」 「什么人?!」 「来人啊,有人擅闯崑崙!」 「该死的,别让他跑了,快快,来人杀了他!!」 一阵动盪的兵荒马乱后,方轻鸿落进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耳畔是唿啸而过的风声,还有有力的心跳。 ——你是谁? 他想问。 可是好睏,身体好痛。 ——放下我吧,我好像快要死了。 然后他的脸颊,就被轻轻拍了拍,手的主人说:「坚持住,我会救你的。」 语气决绝而坚定。 方轻鸿有一瞬间的动容。 而后,他一路被抱着,在风声、时不时传来的打斗声中,与男人颠沛流离,浪迹天涯。直到过去许久,才重归平静。 四周暖融融的,是犹如母体般让人眷恋的生气,紧接着,一股赤金色的灵元便进入体内,企图将破坏他肉壳的『恶力』都挤出来。 可『恶力』就像扎根在他身体里似的,无论灵元怎么努力,都无法根除。 情势岌岌可危,持续蔓延的『恶力』连方轻鸿的心脉都污浊了,只剩灵台还没被攻占。他疼得直抽气,若非开不了口,都想劝人放弃。 「不行,主上,诅咒已如附骨之毒,光凭净化之力,已无法将它逼出。力量的对沖会伤及他道骨,除非……」 「除非,死而后生、脱胎换骨。」男声低哑地道。 ——「神威煌煌,其德天降——大德之火,灼。」 话音刚落,方轻鸿只觉自己被一团火焰包围,就像进老君炼丹炉,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难耐的灼热中,他的肉躯化作浮尘和灰烬。 ——「神威煌煌,其道归仁——復礼之火,封。」 飘忽的三魂七魄,被另一团小小的、温柔的火焰包裹了,确保他神魂凝而不散,源源不断地供给生机。 ——「神威煌煌,其信则达——存真之火,明。」 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有观点冉冉升起、凝聚。 而后,汇成一具少年模样的躯体。 ——「神威煌煌,其义无疆——生生之火,前。」 男人一指,点在新生的躯体心口。霎时间,犹如草木初生、百花齐放,这具肉壳有了第一声心跳。 自心脏而始,血液向四肢奔流。 方轻鸿的魂火飘飘荡荡,没入身体的瞬间,有灵气自道骨间復甦,从骨头缝里冒出来,汇成细细的溪流,在经脉内游走运转。 ——「神威煌煌,其风南仪——观雅之火,庙。」 男人最终一指,点在灵台。 一朵小小的火焰种进方轻鸿眉心,从此庇佑他安乐成长,不离不弃。 《山海经南山经》有言,凤皇一族,承天地祥瑞而生,天赐其道纹:首文曰德,膺文曰仁,腹文曰信,翼文曰义,背文曰礼。 是以,大德天凤族以道纹为力量源泉,攻伐、施救之手段。 摇兄果然是凤族。 方轻鸿暗道,好想看看啊,传说中大德天凤美轮美奂的施法场景。 凭藉着内心的执念,方轻鸿挣动起来,他奋力睁开双眼,便为所见之景象震慑。 熔浆下方,是一个由千百棵梧桐木构筑而成的巨大凤巢。而他自己的身体,正被妥善安放在涅槃巢的中心位置。 第174页 半空中,黑乎乎的一团东西正蠢蠢欲动。 由于先前他身『死』,导致无处寄生的『恶力』只能孤零零悬浮在半空。在见到他的新躯壳后,当即俯冲而来! 男人背对着他,挡在前方,用自己的身体将诅咒承接而下。 大梦三生。 仙人的大梦三生,是扶摇过去的时光碎片。 第89章 结髮受长生 若这为爱的话 方轻鸿瞳孔收缩, 眼眶热乎乎地,似有什么要落下。 扶摇身形一个踉跄,浮现于体表的五道道纹闪烁了几下, 随即暗淡下去。他当即盘膝坐下,运转灵力调息。 黑色的雾气丝丝缕缕,想要从他髮肤毛孔溢出,往方轻鸿被所在的方向纠缠而去,又被他强行拘了回来。 紫色灵鸟拖着长长的, 流光溢彩的尾羽飞来:「主上,请吩咐。」 扶摇竭力维持声线的平稳:「带他去安全的地方。」 他停顿片刻,又补充一句:「就放到剑宗罢。」 绛紫劝道:「主上, 他重生后什么都不会记得,不如将人安置在身边,也好让他知道,主上为他耗费的一番心思……」 「送走。」 被压制的黑雾明显因为不悦, 而开始反噬宿体,诅咒迅速攀援上脸颊,扶摇自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快!」 鸑鷟背起昏迷中的少年躯体, 边飞边频频回头, 忧虑的望着自家主上。 而方轻鸿的灵魂, 仍继续停留在涅槃巢上空,眼睁睁看着扶摇化出原型, 在诅咒的折磨下,不得不焚烧自己,在死亡之后,涅槃而生。 多么俊丽又威武的真灵啊,难怪说是秉承天地恩泽降生。拥有最漂亮的羽毛, 最美丽的肌理线条,凤眼清亮、脖颈纤长,金色的双爪却如世间最锋利的兵刃,坚实强壮。 此刻却为火焰所吞噬。 一个个闪烁着斑斓光彩的时光碎片,自奄奄一息的凤凰身上溢出,漂浮升空。 方轻鸿从这些碎片里,看到扶摇独抗天雷,与天庭仙人们对峙。 那些人站在云端,口口声声地说着:活祭道胎,乃天下大势,你非要逆天而行,到头来註定一场空。 他看到扶摇带着濒死的自己,一路被围追堵截,九死一生。 他看到气急败坏的修真界诸派,早已和魔域互通有无。原来赫连无赦针对剑宗发起的奇袭,只是一次试探性的行动。 他们想要藉由仇恨,使方轻鸿失去本心,从而堕落,为天道所厌弃。 可没想到他心志坚定,即便遭此磨难,见识了人性的贪婪与丑恶,仍未对天下苍生,失去济世之心。是以在快意恩仇后,他依旧是原本的他。 也正因如此,天庭的仙人们才想到用世间最污秽的业力,来炼制成诅咒,污浊道骨。 即便本心未变又如何? 神魂不再洁净的道胎,自然失去了上天垂怜的本钱。 修道者大乘后,需钻研生之奥义,丹田化世界,以成养命之源。 而扶摇为庇护自己,强行将丹田与自身分离,以原世界之人情风貌,完完整整地復刻了一个小世界出来。 局势错综复杂,更牵扯到天庭利益,远非三言两语能釐清。 只有让方轻鸿在重新成长的同时,接受到真实环境的信息,而非充满谎言欺骗,故意呈现给他看的假象,才能让他真正明白自己的处境,从而在纷繁的人事中,找到一条出路。 堂堂大罗金仙,即便放到上仙界,也是一域巨头的存在,生生剥离丹田后,境界直跌至最底层的下仙。 丹田小世界,既是养命之源,也是仙人的根本,不容有失,被破坏更是大忌——想毁掉一名仙人,就毁掉他的丹田。 而从扶摇将丹田剜出自己的身体后,他也绝了此生更上层楼的愿景。 可方轻鸿需要一个环境,一个相对安全,别人暂时追寻不到的成长环境。 世界初成,万物滋长,步上正轨。 鸑鷟扭头,对遥立高空俯瞰这山河的扶摇道:「既然他的道侣……」 说到这里突然一顿,它小心翼翼观察对方的神色,怕伤到自家主上的心,在男人看过来时,当即改口: 「那些人为确保天道气运不会在方真君死后消失,选择残忍的方法,要在他还活着时,从他体内移取气运。这里是现世的投影,那些别有用心亲近他的人,肯定也下得去狠手,若真伤到他怎么办?」 扶摇沉默片刻,突然从自己身上,拔下一根真羽。 洪荒禽鸟部族的每根羽毛,都由其精血神力所化,而真羽更是他们神力的结晶,被覆盖在厚厚的羽翼下,自己都没几根,是堪比人族真血的瑰宝。 真羽和它们的命脉相连,每拔除一根,功力便损失一分。 扶摇一口气拔下五根真羽,挥手扬向半空。羽毛飘飘然洒落,一片落向青莲峰,幻化作上清剑白秋棠。 一片飞越雪山,飘进西极崑崙宫,化作柳梦寒。 一片穿过密林,落在广厦宫阙内,化作顾裴渊。 一片跨越结界,跌入暗沉的魔域,化作赫连诀。 由于耗损过巨,最后一片真羽拔出时,根部带出了些血丝,扶摇眉也不皱,真羽变成沈柯的模样,被扔进了太微垣铜墙铁壁的堡垒。 鸑鷟诧异地看着一个个落地的男子。 「这样,他就不必……」男人停顿片刻,语调低沉,含着秋风无尽的萧瑟:「再付出多余的感情。」 第175页 谎言拆穿时,也就不会再痛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柳梦寒先一步被诅咒污染。 洪荒诸部以血脉为力量源泉,扶摇的秘境结界,自然也以此塑造,因而对和自己同出一源的化身,大开方便之门。 同样,由于是他自己的化身,诅咒就像藏匿在屋檐阴影之下,狡猾地利用盲点,藏起了自己的尾巴。 斑斓的碎片似飞鸟,短暂的汇聚,又如註定的分别,四散而去。时光的影像渐渐褪色,裸呈出涅槃巢如今真实的模样。 再没有大梦三生里的勃勃生机,所有梧桐木都被污染成触目惊心的黑,尚未干涸的血水流淌而下,浸湿了枝干,散发出阵阵污浊的恶臭。 正中,横卧着一头巨大的凤凰。他再没有曾经漂亮的羽毛、威武精神的凌人盛气,锋利的双爪也黯淡无光。 被诅咒侵袭的半边身体,正不断有黑色的羽毛脱落,肌肉形如枯藁,干瘪萎缩。而另一边,赤金羽毛也失去了原本的光泽,完全呈现出一种强弩之末的疲惫。 此时,凤凰双眼紧闭,仅胸口微微起伏,发出微末的喘息。 方轻鸿手不可遏制地颤抖,下意识走近前:「扶摇……?」 上修界的大宗门,都和仙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祖祖辈辈总有人成仙得道,而去的人多了,在天庭自然也就形成一股势力。 诸如崑崙宫、阴阳合欢宗、太微垣、魔域等地,都曾出过不少仙骨。而为福泽能绵延下去,他们想过不少办法,在人世留下了后手。 是以,这几股势力,和仙界都有特殊且隐秘的联络方式,可保证简单的信息传递。当然,负责传递的仙人,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而诅咒,就是崑崙宫已经飞升的老祖,从仙界赐下,明令指示用在方轻鸿身上的。 既然是仙界之物,自然不容小觑,扶摇不同于方轻鸿——后者重生后不再是寄体,摆脱了诅咒的纠缠。 而扶摇作为诅咒的新任宿主,唯一能得到缓解的方法,就是不断涅槃。 他每半个月的闭关,都是在涅槃。 虽然,死亡的痛苦真真实实存在,他必须无数次的杀死自己,再浴火重生。 方轻鸿回忆起刚刚自己所经歷的涅槃过程,几乎可用痛不欲生来形容。而扶摇,在这么多年里,却经歷了无数次。 「别碰!」 自身后传来的低喝,叫停了方轻鸿伸手的动作,青年回头,看到扶摇一步步走来。 幻影停在他面前,嘆息:「我真身已被腐蚀,你若碰他,也将被感染。」 方轻鸿:「那你要怎么办?!」 扶摇没有说话。 他沉默良久,轻声道:「没能把你的剑夺回来,抱歉。」 既然这个世界是扶摇创造的,那太初剑,自然也是他模仿真剑所衍化出的投影。假剑没有上古第一神兵的威势,抵挡不住真正的仙人一击,也就在情理之中。 莫说危机四伏的修真界,就连诸天仙神如今看来,都是他方轻鸿的敌人。 而扶摇凭一己之力,以自己的丹田为祭,塑造出一个小世界,庇护他成长,抵挡住风雪的侵袭。 甚至在这些年他所看不到的地方,默默抵御外界的探索和纠缠,为他抗下一整个世界的恶意。 明明有很多可说的,明明多年里的辛酸苦辣,随便挑出一件来,都足够让自己动容。 可这个人,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湿湿热热的液体无声地溢出眼眶,方轻鸿前世今生五百多年来,第一次流泪。 「你在为我流泪?」 扶摇面上升起一丝诧异,而后眉眼弯弯,柔软地笑开来。 他伸手,想替方轻鸿拭去眼泪:「不要哭。」 滚圆的水珠依照原定轨迹,划过脸颊。男人的手虚虚落在青年颊边。 他差点忘了,现在两个人都无法触碰彼此。 扶摇平静且温和地说:「忘记我,就像从前那样。」 方轻鸿摇头。 扶摇:「你能做到的,不要让道心出现裂痕。」 「我不要!」 「你……」 「你想得美。」隔着层水雾,方轻鸿倔强地瞪视他:「我不允许!」 扶摇:「你于我有再造之恩。」 方轻鸿:「你于我也有!」 扶摇:「前途多舛,你该将目光精力,都用在未来。」 方轻鸿:「那你呢,你什么都不求吗?」 男人没有说话,但这一刻,方轻鸿从他眼底看到了。 是压抑不住的,毫无保留的,温柔的爱。 第90章 休戚与共 和上章一样,请看下作话…… 方轻鸿僵立原地, 陷入久违的茫然。 这就是爱吗? 为什么跟他所接触,所理解的不一样呢? 在他比之常人稍显蛮长的生命里,对很多事的理解都趋于简单。 快意恩仇, 今朝有酒今朝醉,直到宗门覆灭、背负上血债前,他不屑于一切世俗间的约定俗成,比如今还来得逍遥自在。 仇恨促使他成长,促使他学会与人交道间的城府心计。 可直到前不久, 他仍觉得这只不过是一种在乱世生存的手段,剑宗于他有养育之恩,身为其中的一份子, 他有责任去维护自己的门派。 方轻鸿此前毫不怀疑他对所有人的爱,且扪心自问有一腔真诚之心,但扶摇表现爱的形式,却像一道光勐地噼开云雾, 带着震慑人心的力量。 第176页 压抑滚烫如岩浆,也似无星的孤月,形单影只的清冷。 爱也会有这么多种变化吗? 不该是简简单单, 大家都开心快乐的事? 为何还会感到痛苦呢? 他想的大脑又涨又痛, 内心像打翻了五味瓶, 随着男人眼底泄露的情绪,而变得复杂压抑起来。 与此同时, 心底还有股近乎疼痛的酸涩,如潮涌般泛上来,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方轻鸿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最终只能呆呆愣愣地瞧着对方。 扶摇似是意识到了什么, 从他颊畔撤回手。 扭头避过方轻鸿的视线,男人走向凤巢,自己的真身。 即便凤族能涅槃重生,也是在不断消耗本源精华,涅槃间隔的时间越短,就说明耗损甚巨而效果不佳。 渐渐的,到凤凰再不能涅槃时,他便会被诅咒夺去性命。 而被玷污的神魂将就此烟消云散,不入轮迴,不得转世。 再坚固的壁垒,也会有弱点,这是天道所展现的公平。即便扶摇用自己大罗金仙的力量,塑造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世界,这个世界也必然存在一个相对弱势的节点。 他所处的桃源秘境,成为了小世界的中心,而界心便是它的心脏,也是最脆弱的节点。是以扶摇将涅槃巢建在此处,还有个目的就是镇守界心。 毕竟来自外界的阴谋算计,最大的可能便是从这里着手击破。 「门就在涅槃巢下方,你且等片刻。」 说罢,男人的幻影化作光点,如夏日萤火般逸散,融入奄奄一息的凤凰躯体。 而在下一秒,凤凰睁开了眼睛。 赤红的瞳孔外圈,有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辉,格外漂亮精神。他仰头清吟一声,头顶当即开启一个空间圆洞,紧接着,从里面掉下三个人来。 方轻鸿瞳孔一缩,是柳梦寒、顾裴渊、赫连诀。 界心既然是这个世界的心脏,自然也连通各地要道。 顾裴渊背负双手,走到涅槃巢前,仰头去看那头威严俊丽的凤凰。他的脸上逐渐露出讽刺的表情。 在经歷心魔劫时,他看到了自己是如何『诞生』的过往。 合欢宗并非表面的歌舞昇平,他能在这个大染缸里如鱼得水,骨子里自然对自己,有一份凛然傲气。 只是在遇到方轻鸿时,事情开始失控。 他的神识好似撕裂成了两个,他们各具立场、互相攻伐,无时不刻环绕着方轻鸿展开剧烈的争斗。 是以大渊之下,他那一剑刺中方轻鸿时,下意识偏移了角度。虽刺穿胸肺,却并未伤及心脉,给方轻鸿留下了一线生机。 这事他没告诉过任何人,连同行的赫连诀都没看出端倪。 结果到头来,天命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由他自主决定的? 而他,只是别人的一道化身? 自意识诞生起,他曾理所当然以为的天赋能力、所拥有的人格特质,仅仅是扶摇这个主体——根据真实世界的顾珮鸢,而移植过来的翻版。 越是自我强烈的人,对他造成的打击也就愈发毁灭性。 而赫连诀此时,象徵『赫连珏』性格的这一面,已经湮灭。 他呆呆地越过顾裴渊,走向扶摇,而后主动化作一片真羽,重新回到对方的身上。 看到他的下场,顾裴渊更加显示出了抗拒的本性,但架不住主体对他们的控制。 他的识海正在经歷一场大战。眼看个人意志在来自灵魂深处的指令下,被杀得节节败退,顾裴渊干脆以手为刃,在被完全剥夺自我前,刺穿了心脏。 血液如瀑般洒下,他看着方轻鸿,发出声自嘲的轻笑。 我对你的喜爱,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然而他激烈的反抗,这并未能摆脱命运。在气息断绝后,顾裴渊依旧变回了一根羽毛。 此时的涅槃巢内,只剩柳梦寒一个孤零零地杵着。 在越过方轻鸿时,他突然停住脚步,抬手攻击过来!而就在全神戒备的前者准备回击时,对方的攻势忽然停住了。 「这就是他留下的后手啊。」柳梦寒看着他,笑笑:「难怪有恃无恐。」 方轻鸿看到他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像被冥冥中的一股力量拉扯住,只能僵硬的停顿在半空。 柳梦寒缓缓收回手。 他用行动向方轻鸿展示了作为扶摇化身的上限——即便他们遵照人设而行,不无暗害青年之心,但到生死关头,也无法真正对他下手。 「小心那个世界的我。」柳梦寒说完,自动解体回归本源,消散于方轻鸿面前。 这也是……为了我? 方轻鸿怔愣片刻,勐地抬头:「你把他们都召回来,是不是已经没力气开门了?!停下,我要你停下!」 然而凤凰并未看他,它扬起纤长优美的脖颈,扇了扇翅膀。飓风霎时席捲整个涅槃巢。 扶摇腾飞起来,终有余力化回人形,双手结印,梧桐木构筑的巢穴便化作一个漩涡。而在漩涡中心的颱风眼,隐隐露出连绵苍翠的青山。 那是另一个世界。 而就在空间之门打开后,他从穹顶坠落。足尖一点地面,勉强维持住身形,盘膝坐靠石壁,不断喘气。 额头都是细细密密的汗,而这些汗水在溢出的瞬间,便化作缕缕黑雾。 第177页 方轻鸿看也不看另一侧的花花世界,直朝扶摇跑来。他跪坐在对方身前,手忙脚乱地翻找口袋。 男人目光落在他头顶,记忆却渐渐飘远。 ——「上仙上仙,这都是您养的吗?」 ——「是您将它们教导地如此亲人吗?」 他还记得他们初见时,青年逗着鸟神气活现的模样。而那时的自己,紧张、侷促,大脑一片空白。他缩在广袖内的手悄悄收拢,整个背都僵直着。 该怎么回才好呢? 他们好不容易见到面,好不容易说上话…… ——「上仙,您到底叫什么名字?我该如何称唿您啊。」 ——「扶摇。」 听到方轻鸿夸自己名字好听,他很高兴,听到方轻鸿夸他生的好看,他愣了愣,也很高兴。 他欠缺和人打交道的经验,总是不知该对方轻鸿跳跃的话题,做出什么反应。而等他终于组织好言辞时,对方早已换到下一个话题。 扶摇被动地跟随着他的步调,甘之如饴,只沉溺于这份单纯守着他的快乐里。 「可惜,只争来这短短数十载,往后你……」 「多加珍重。」 说完,扶摇闭上眼睛,陷入昏迷。 他早已是强弩之末,能撑到现在,全凭一腔执念。 方轻鸿伸在干坤袋里的手一顿。直到过去很久,才恢復了些知觉。 等下…… 等下! 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来得及问! 鸑鷟飞来,停在他的肩头,最后一次用脑袋蹭了蹭方轻鸿,伤感地说:「真君,我也来同你告别。」 青年呆呆转过头,鸑鷟才发现他早已泪流满面。 它温柔地说:「别难过,主上不想看到你这样的。」 方轻鸿:「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他呢? 「洪荒诸部辉煌的年代,已经过去了。」鸑鷟眼底流露出怀念,青年通过它闪闪发光的瞳仁,仿佛也看到了昔日各族昌盛、繁花似锦的大时代。 「事已至此,真君只要好好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便好。」它的身躯亦开始化作光点。 正如百麟以龙为尊,天下禽鸟亦以凤为尊。 而这些原本环绕在凤族麾下的部众,早在天地大劫时,死伤殆尽。辉煌如过眼云烟,这世上没什么能永恆。 传说中的鸾鸟、鸑鷟、鸿鹄俱灭,凤族遗脉,也只剩扶摇孤零零一人。 而今方轻鸿所见,不过是他成仙后,以术法幻化出的过往幻影。离开他的力量支撑,自然土崩瓦解。 桃源秘境,桃源秘境,的确是只存在于梦里的净土。 ……不! 我不要结束! ——「道胎之血含本源之力、长生之气,对任何生灵而言,都是无上补品。」 对,对了……我的血,我的血能救人! 青年毫不犹豫地划开手腕,将血浇淋在扶摇身上。只听被血滴到的地方,不断传来「滋滋」声,而后冒起白白的烟雾,但扶摇的面色却未有任何改善。 只剩半个身体的绛紫焦急道:「没用的,真君快停下!」 方轻鸿抹去眼泪,看着双目紧闭的男人一意孤行:「我说过的吧,你擅自做决定时,我有权利听或者不听。」 把绛紫的唿唤抛诸脑后,方轻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又在自己手臂上拉开一条口子,瞬时血流如瀑。 很快,他的脸色也开始发白,然而扶摇的状态并未有好转的迹象。 方轻鸿不信邪,也不肯放弃,不顾鸑鷟飞扑过来的阻止,将手臂又凑近了男人些许。 真血对每个人来说都十分重要,是灵气根骨孕养的生发之处,它的流失就相当于精华的流失,是对自己的糟蹋。 而到最后一滴真血流干时,其人也将死亡。 方轻鸿晃了晃身体,左手撑住石壁,唿吸渐渐粗重。而就在他生命体徵变弱时,为了自救,丹田阴阳盘自动旋转起来,为他补充耗损的精气。 扶摇昏迷,他和鸑鷟满心焦虑,因此没有谁注意到,黑白二气纠缠缭绕的真元随着血液,一滴滴落到男人身上。 凡在边界线上,接触到诅咒的部分,融合了真元的道胎之血奇妙的止住了黑雾蔓延的趋势! 方轻鸿迟钝的大脑终于在鸑鷟的惊叫声中,渐渐意识到了这点。 他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欣喜若狂,紧接着手有意识的凑近诅咒侵占的区域,血液所过之处,黑雾肉眼可见的避退。 本大肆攻城略地的诅咒被压制在扶摇的半边身体内,和方轻鸿的真血呈僵持之势,彼此间谁也无法再寸进一步。 青年脸上云开雨霁,虽然无法根除诅咒,但……! 会有办法的。 一定会有办法的。 而另一旁,由于成功止住了扶摇身体方面的恶化,绛紫的身体得以重塑,但也灵智退化,成为啾啾幼鸟,不再能口吐人言。 它本能地亲近方轻鸿,枕着他的胸膛,缩在温暖的怀里。 「好可惜,我们都没能说上几句话。」青年抱着它,垂眸温柔地替它梳理毛髮:「不过无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话像说给它听,更像在立誓。 第91章 真实世界 新的开始 东域·明州府。 依旧是人来人往的街市, 依旧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凡尘俗世。 第178页 其实修真界跟人间也没什么区别,这世上本不存在没有欲望和征伐的净土,偏偏置身其中的人, 总无法识清庐山真面目。 修士超脱了吗? 即便成仙就能超脱吗? 这个问题,恐怕碌碌众生,无人能解答。 南来北往的茶楼内,修士仍在高谈论阔,只是他们的话题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昔年的白泽踪迹,变为当今最轰动上修界的一件事。 时至今日已过去三十多年,仍为所有人私下里的谈资——曾经名满天下, 大名鼎鼎的桃花剑方轻鸿在合籍大典当夜,突然堕入魔道,将老岳丈柳凤声打致重伤,夺走崑崙宫镇派仙典《太古通典》后, 逃之夭夭了。 柳梦涵大婚之夜,一袭婚服出来主持大局、平息乱象,其后对着满堂宾客的面, 说虽然自古道魔不两立, 但她仍希望方轻鸿能现身, 再与她一见。 若有苦衷也好,兵刃相见也罢, 修道中人,既能负逆天改命的凌云志,就应有承担和坦然应对的勇气,而她也愿意再给昔日未婚夫一个机会。 然而这一等,就是三十年。 看客们纷纷在私底下感慨, 论才情容貌,在天下第一这个招牌面前,都当之无愧的美人,这婚姻之事竟还不如寻常人。 而在这三十年里,事主『方轻鸿』非但毫无担当,将柳梦涵的一腔肺腑之言抛诸脑后,还不时现身五域各处煽风点火,更将太微垣的《伏羲阵图》盗走,犯下种种劣行。 偏偏他上修界大乘境第一的力量有目共睹、名副其实,谁都抓不住,也奈何他不得,每次一击得手就跑路,跟人间蒸发般音信全无。 不同于崑崙宫的含蓄,怒火中烧的太微垣自忖被抄老窝,让他们颜面大失,率先发出了悬赏令,措辞极为严厉。 凡能协助太微垣生擒道胎者,能得一件太微垣开派祖师青霄上仙,亲手炼制的重宝,并将终生被现任宗主沈铎锋奉为上宾。以后此人之事,就是太微垣之事,太微垣与其共进退。 以北境魁首一诺千金,且护短成性的传统来看,可以说是非常有诚意了。 而即便是提供线索的人,也能在经过核实后,得到半株七品药王,太微垣这回真下了血本。 经此一役,在过后的五年中,有更多自称遭到损害的门派站出来,加入对方轻鸿的讨伐大军里。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崑崙宫忽然传出柳凤声伤势加重,有性命之虞的噩耗。亲情理义面前,柳梦涵终于不再隐忍等待,站出来以宗门名义,正式对方轻鸿下了悬赏令。 事已至此,方轻鸿身上背负的官司,基本已被单方面定性。 昔日荣光如过往云烟,如今沦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反面角色。 而后,西北两境魁首联袂主导,其余中小门派依从附和,声势浩荡地上门向浣花剑宗发难。 原本百废待兴,依靠方轻鸿终于发展出昔日声势,且重新夺回东境魁首位置的剑宗,再次遭劫。 针对此事,天麓寺保持中立,尚未有所表态。而阴阳合欢宗虽未派人参与,却在口头上告诫方轻鸿身为大乘强者,要有大乘强者的担当,他如此一意孤行,又将宗门立场置于何地? 言谈间兵不刃血,暗指他如今的行为不止是挑衅各派,还背叛了剑宗,让旁观者看清他自私自利的面目。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言语如刀锋,寒芒直指方轻鸿嵴背,基本算明确立场,是敌非友。 昨日种种已过去,而青年经由他人之口所听到的信息,也只剩寥寥几句:「剑宗反抗激烈」、「打得很厉害」、「山门被踏破,倖存者都让柳梦涵抓去了崑崙宫」。 他不由握紧了拳头。 直到很久以后,方轻鸿才勉强平復心情。 重新回到本该属于他的现实世界,反倒有种不真实感。他的情感已经对扶摇为他营造的,安全的小世界产生依赖,而这个动盪不安、面目全非的地方,才是他的一场梦,一个幻境。 方轻鸿沉心静气,迫使自己振作起来。再多的留恋于事无补,眼下还有更多麻烦亟待他去解决。 被藏在衣襟内的绛紫,似是感应到他起伏汹涌的新潮,伸出一边翅膀,轻轻拍抚他的胸口。 如今的绛紫已退化成幼鸟,只有方轻鸿一只手掌大,漂亮又憨态可掬。但它那身流光溢彩的紫色羽毛太过打眼,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争端,方轻鸿用临字真言加持幻术,将它变成了只被点化的画眉鸟。 有言灵术做倚仗,即便大能都很难看穿,更遑论坐茶馆高谈阔论的普通修士。 方轻鸿低头,将它的小翅膀又小心翼翼地塞回衣襟里,指腹点了点毛茸茸的小脑袋。 他也不捨得让鸑鷟待在干坤袋里。又闷又无聊,没什么风景可看,还没有玩伴,好不容易能来这现世,不如带在身边欣赏沿途风光,也好替它的主人多看两眼。 「事到如今,谁不称颂一句柳少宫主有情有义?唉,可惜摊上这么个结契对象。」 「不过的确也是意料不到,当初风流美名传遍五域的桃花剑,竟然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渣。能娶到天下第一美人是多大的福分啊,更何况还是崑崙宫的少宫主哎!以后崑崙宫都是她的,要我说,就先好好过着,以后想要什么不能让夫人给啊?」 「谁说不是呢。不过那桃花剑本也是个薄倖人,和柳少宫主定亲前,就和几个女人不清不楚过。当时人尽皆知,合籍的事一出来,还有不少人说少宫主好手段,竟能制服这匹野马。」 第179页 「我记得太微垣的沈姑娘知晓后,气得在宗门大发脾气吧?」 话音落下,茶馆内响起一阵暧昧又心照不宣的笑声。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哦!」 「听说《太古通典》和《伏羲阵图》里藏着上古时期的大秘密,要把两件仙宝放到一起,才能看出端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还能有假?不然桃花剑抢什么?而且你看,原本太微垣和崑崙宫并不对付——太微垣不一直眼高于顶,看不上别家吗?现在居然闷不吭声,就和崑崙联手了,私底下肯定达成了什么协议。」 「唉,世道乱了,未来指不定发展成什么样……」 方轻鸿听到这里,不禁眉头一皱。 《太古通典》、《伏羲阵图》两篇上古大作,分别誊录在神兽皮和龟甲上,载具都不同,根本不可能同出一脉。 再说西王母本为天生神,而青霄上仙不过是洪荒末年崛起的人,伏羲上神和西王母分别是洪荒时期的两个流派。即便是典籍中,有记载相对重合的阵法之术,也是从完全不同的两个角度去阐述。 他这个吃过百家饭的人,怎么不知道两篇合起来,还有什么上古大秘? 结论只可能是两家联合在撒谎。 但为了骗天下人,他是为此而盗走两大仙籍的,似乎也没有必要?光偷镇山之宝就足够理由充分了呀,何必再多此一举? 他们还想达成什么目的? 「嗨,想那么远干嘛。」 最先开始的那名修士拍拍手道:「那是上头的人该烦恼的事,我们还是想想哪天碰巧遇上桃花剑,好拿他的行踪去换药王吧。」 「哈哈哈哈你想得倒挺美!」 「哪有那么好气运哦,你当随便一指,」说话间,前桌一名修士抬手回身,恰好指住方轻鸿笑道:「就真是桃花剑啊?」 场面一时陷入沉寂。 那名修士也没想到自己后面真坐着人,尴尬地沖方轻鸿笑笑,说了句:「这位道友,失礼失礼。」 就赶紧转回身,奚落自家同伴:「真要碰上他,人家大乘大圆满的修为,收拾你一个元婴还不是手到擒来。」 方轻鸿缓缓收敛面上的笑,不动声色,悠哉悠哉地抿了口灵茶。 他出来时身无长物——扶摇给的干坤袋是真的,袋子里的灵石是真的,戴在他头上的玉冠也是真的。而本属于自己的东西里,只有通天教主的那枚扳指。 或许是不清楚戒指的重要性,亦或许是他戴在手上,合籍大典当天兵荒马乱,又碰上扶摇来劫人,是以被忽略了过去。 但想必扶摇将两界通道口开在明州府外,也有这层考量在。 这是扶摇最后为他留的一条后路。 如今,他自己的干坤袋还被扣在崑崙宫,太初剑、流风剑,以及大堆多年来收集的天材地宝,还都放在里面。别说仙丹灵药,连把趁手的武器都没有。 而这点在外界,却毫无风声,指不定私下里被怎么利益瓜分了。 别的都好说,他的剑必须拿回来。 但以他现在的实力独创崑崙,无异于自投罗网。而且他现在也的的确确,摸不准崑崙宫方面会把他的东西,藏在哪里。 为今之计,只有收集信息,从长计议…… 方轻鸿目光越过窗棂,高高低低的房檐,投向远方更广袤无边的海域。 第92章 再访瀛洲岛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 如今的东海上空, 已经少了许多「碰机缘」的修士。 昔年黑蛟王一怒,血洗瀛洲岛的凶威还歷歷在目,事后也有人不信邪, 非要去试探东海妖族的底线,结果十死无生,基本都折在一心要以杀止杀的黑蛟王手下。 渐渐地,也就没人敢来招惹他——这头万年老蛟发起疯来不讲道理,自己时不时出海晒太阳, 还怪路过的修士挡光,把人抓起来一顿胖揍。 更来气的是他连个好点的藉口都不找,理直气壮说:「本座看你不顺眼」、「你长得太丑有碍观瞻」、「打也就打了, 难道还要本座对你负责不成?」 东境一众门派气歪了鼻子,这埋汰老蛟不但胡搅蛮缠,还臭不要脸。 从开始送人头的那波,到后来的无辜路人, 他堂堂一个大乘王者打完人不算,还把他们都洗劫一空。你都活了上万年,还看得上那点指甲缝里漏出的法器宝贝吗?! 摆明了就是想羞辱他们。 正可谓现世报, 如今轮到昔日的强盗们体验这被人摆布, 还不得不忍气吞声的滋味, 也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生灵在面对以卵击石时的欺软怕硬,也很好的促成了黑蛟王兴风作浪下的真实目的——护佑妖族部众, 让人在对它们动手前,好好掂量往后需付出的代价。 是以,现在除巨头门派出身,自家有大乘老祖坐镇的修士,尚敢结伴来东海外, 就只剩下同为大乘境的人能在东海来去了。 不过方轻鸿一路行来,偶尔还能碰上几个来和妖族做生意、以物易物的散修——任何时候,都不要低估生意人的生存能力。 但别人看他的目光,可就诧异多了。 现在拓印有方轻鸿真容的灵石,在崑崙宫、太微垣的联手推动下,基本都人手一块了,是根草修炼成的精怪都知道他长什么样。 为方便活动,他早早用幻术,将自己乔装成样貌平平、资质也平平的金丹小修士。虽不至于灰头土脸,穿着打扮方面也是基本往平凡朴素靠拢,是以整个看上去一穷二白,连打劫的见到他,都毫无胃口。 第180页 方轻鸿脚下的灵剑,还是出茶楼后,临时在明州府修真集市上,花百来块下品灵石买的便宜货。 摊主还是当地小门派的弟子,一个修为刚筑基不久的器修,剑也是他练手的拙作。本来只想忽悠忽悠没什么经验阅歷的练气菜鸟,没想到让一个强这么多的金丹买走了。 现在这柄剑,除了能摇摇晃晃托着方轻鸿飞,几乎毫无用处。 而正腆着张笑脸,努力跟一位貌美鲛人推销的散修,目瞪口呆地看他在空中,歪歪扭扭地飞过。 现在敢来东海做生意的,都起码是元婴、出窍的修为了,一个金丹,还只能驾驭一把飞都飞不快的破剑,这这这……真不是来送死的吗? 「哎,那位小兄弟,停一停!」 他抬手朝方轻鸿招了招,扬声道:「对对对,就说你呢,别再往前跑了,深海区可有黑蛟王蹲着呢!」 青年转头,朝他眨眨眼。 打从回来后,方轻鸿就不再穿和剑宗款式类似的白衣。如今他一袭黑色劲装,箭袖软甲,梳着高高的马尾,即便顶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也显露出几分英气。 听到陌生人好心的告诫,翘起嘴角微微一笑——只这时,他眼角眉梢才会泄漏出几缕昔日的风流春意。 「谢过这位道友,只家师有命,着晚辈到此歷练。」说罢,他也朝人招招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而后回头,迳自往前飞去。 散修看着他的背影,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师父是不是修炼走火入魔了。 而且怎么回事,为何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念念叨叨的转身,心想:算了算了,还是生意要紧! 结果刚回头,就听美丽的女鲛人「扑通」一声,跳回了海里。大尾巴一甩,煳了他满脸水。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 于是这片阳光下的宁静海域,都迴荡着他的哀嚎。 另一边,方轻鸿早已御剑飞出老远,朝他此行的目的地——瀛洲岛而去。 仙岛经过这么多年的轨迹变动,早已不在当初的位置,不过有扳指傍身,再加阵法玄术,对于找出正确途径这件事,他也并非毫无底气。 越往深海靠近,就越安静,到后来都没了人的踪迹。而海面之下,总能隐隐约约看到妖族的踪迹,它们监视着每个往来的人。 大概是多年没见过如此不怕死、不知天高地厚的金丹了,妖族的巡逻队甚至没在第一时间将他拦下,只默默地跟着,想看看方轻鸿会搞出什么名头。 结果跟了半天,也就是看方轻鸿驾着把破剑,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飞。 忍了半天的蛟族士兵终于沉不住气,脑袋刚浮出水面,想质问他是不是故意的,就见青年忽然一个剎车,停住了。 方轻鸿低头,对它们道:「快躲起来,别误伤你们。」 领头的巡逻队队长还在发懵,就见青年财大气粗,抬手洒出一把灵石。那些石头在神念的牵引下结成大阵,紧接着,肉眼可见的灵气化作光束,汇聚、联结,最终和此方天地摩擦。 一时间风云汇聚,大阵高速运转,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 方轻鸿右手食中二指併拢,化气为剑,一指点在阵中心,只听「嘭」的声巨响,惊起层层巨浪! 早躲进水下的蛟族士兵,震惊地看着大阵中心那道被撕裂出来的空间裂口,以及其中隐隐透露出来的仙山远景。 它们互相对视一眼,当即扭头,摆着尾巴快速沉入海底,去向黑蛟王报告这一突变。 而在通道被打开的瞬间,瀛洲岛外的诛仙剑阵也被激活了。 鼓譟的罡风甚至溢出裂口,开始肆无忌惮地扫射周边地域。若非此地寥无人烟,除了大海还是大海,指不定被摧残成什么样。 方轻鸿面不改色,迎着风,御剑飞入裂口。之后空间通道立即闭合,灵石齐齐爆碎,没了支撑的法阵也随即暗淡、消失。 天空晴朗少云,海面深邃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的岁月静好。 自从经歷上次的人妖混战、夺宝风波,诛仙剑阵就不再以虚幻的剑意为驱导,显示在阵中的,是货真价实的仙剑。 没有太初剑的庇佑,方轻鸿被仙剑威压迫得透不过气,举步维艰。 大小飞剑在现身的剎那,便统统锁定了他,急射而来。 关键时刻,他头顶的碧玉冠忽然发光,刻在玉器上的一个个符文脱落,在他身边飞舞。每个图腾的边缘,都燃烧着赤金色的烈焰,神圣祥和的气机瀰漫开来,将他牢牢包裹在内。 恍惚间,似能听到洪荒前百鸟朝凤的吟唱。 他将扳指戴在手上,踏入真真假假的剑光幻影。 穿行过程中,方轻鸿赫然发现,阵中只有陷仙剑、绝仙剑是真剑,其余两柄仍只是虚像! 那就和扶摇给他的信息对上了。 所以当年的大混战,魔域也来浑水摸鱼,偷偷盗走了戮仙剑? 还是事后悄悄来过? 现今魔域供奉的十方寂灭剑,必仍是以戮仙剑为胎,佐以魔息而成的仿品。只是上次道域打进魔宫大本营时,为何没被发现? 不过小世界里的魔域,提前了五十年进攻剑宗,用准备不充分为由倒也说得通。 但这也同样说明了,现实世界里的魔域,多这五十年来炼化戮仙剑,迫使它俯首帖耳、甘为使役。 第181页 虽然仙器的器灵,尤其还是通天教主炼制,专门用来诛仙的法宝,肯定没那么容易被抹杀,可方轻鸿若想挽救剑灵,起唤醒难度定然大大增加。 以及,另一把、也是最重要的诛仙剑,到底落在了谁手里? 这是至今没浮出水面的疑案。 有惊无险的穿越过剑阵,方轻鸿面上却疑虑重重,不见轻松。 故园重游、旧梦重温,他看着眼前郁郁葱葱的朱果林,难免有是片刻失神,只觉恍如隔世,心中有难言的怅然若失。 五百年未至,朱果还没来得及成熟,倒是结出了花苞,白白小小的,看起来像一串串的小灯笼,垂在郁郁葱葱的枝叶间,尤为可爱讨喜。 方轻鸿走近前,伸手轻轻抚摸了下。而后深吸口气,转身上山。 算上小世界那次,他都第三次来瀛洲岛了,熟得跟回自己家一样,沿途的阵法闭着眼睛都能走。 而在路过山腰的梧桐树时,他的脚步又一次顿住了。 偌大的梧桐树枝繁叶盛,阳光见缝插针,穿过茂密的枝冠,洒落下细碎的金光。微风拂过,斑驳的光影在凤巢上摇曳。 青年步步走近,足尖一点,飞上枝桠。 人去楼空的巢穴内,还躺着几块红彤彤的凤血石。 方轻鸿捡起其中一颗指甲盖大小的,扯过一截柔软的树枝,用真元将其炼化成一条细细的灵链。 他小心翼翼用链子穿起凤血石,而后挂到绛紫胸前。 漂亮的石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鸑鷟高兴地啾啾叫,双翅合拢,很爱惜地抱进怀里。 方轻鸿低眉顺目地瞧它,见状缓缓笑开来。他拿脸颊蹭蹭小鸟,语调终于恢復了生机:「走,带你去讨债!」 第93章 一报还一报 老奸商和傻邻居 行宫后花园的药圃内, 依旧是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当年一役,成了精的药王一个赛一个的飞毛腿,跑得比谁都快。等人走后, 它们又捲土重来,回到故地继续扎根过日子,这套业务可以说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 方轻鸿也没霍霍它们,倒是这些草药,在感知到他旺盛的道胎气血后, 纷纷示好,摇摇花骨朵晃晃枝叶,作盛情挽留状。 青年越过它们, 站在蟠桃树前定定看了会儿,呵呵一笑。笑得绛紫直发毛。 他抬脚跨进薄膜般柔软的结界,踩在松软的泥土上时,充裕的仙灵之气便反哺而上, 自他脚心钻入,又从肩膀、手臂等等地方的毛孔逸散而出。 今时不同往日,方轻鸿修为大涨, 且在龙血熬炼下, 成就了真龙体魄, 仙气入体的瞬间,真元内便分出九缕化作金色小龙, 朝着仙气追逐嬉戏。 到底是应龙神的精血,对万物有天然的威压,这九条小龙跟戏珠一般,硬是拘下丝仙气,团吧团吧捏成圆球的形状, 又顶又抓,在方轻鸿体内欢快地玩耍。 最后,仙气被赶入丹田,瞬间融进阴阳盘象徵阳面的白色那一半内。 方轻鸿不由舒展了下身体,而后摸着粗糙的树皮,笑吟吟对蟠桃树说:「想必树兄,便是此地现在的主人了,晚辈此番前来,就是有笔交易想同您做。」 微风轻拂,枝叶簌簌,光斑在他身上游曳,好一副闲然如林下之风的宁静画卷。 这老妖精。 青年暗道:明明想要精血,才故意把他放进结界的,现在又拿乔,还挺能装。 「难道是我认错了,此树尚未开化?」方轻鸿一拍脑门,不无遗憾地说:「也罢,时间有限,还是另寻园主。」 说完就要转身。 结果下一秒,一条垂落的树枝碰了碰他的肩膀。 方轻鸿顺水推舟,佯作惊讶地回头:「原来听得到啊。」旋即又露出善解人意的表情,说:「没关系,自然万物都有老去的时候,耳朵不灵便也是没办法的事,晚辈都懂。」 福寿绵延,老当益壮的蟠桃树精:…… 方轻鸿:「那晚辈就开门见山了?其实此番前来,是想用一物,换您树上的两颗桃子。」 树枝弯了弯,学着人的模样点头,又摇了摇,像在问拿什么换。 方轻鸿指指自己:「道胎血精,如何?」 蟠桃树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回应,它像在做慎重的考量,权衡青年的提议究竟值不值得它付出。 良久,它故作深沉地又弯了弯枝桠。 方轻鸿也不客气,一伸手理直气壮道:「先给桃子,万一你拿到血就跑,不履行承诺怎么办?我上哪儿找你去。」 蟠桃树精:? 蟠桃树精:这人为什么这么懂老夫? 方轻鸿循序渐进:「你看,我可是在你的结界里,我若食言,你大可把结界封死,不让我出去。」 「但是!」见对方蠢蠢欲动,方轻鸿紧急补充:「你要动歪脑筋强取豪夺,我就自爆,届时真血精华流失,谁都捞不着好。」 蟠桃树精:……你真的很懂哎。 「道胎精血含本源之力、长生之气,对任何生灵而言,都是无上补品——」 青年故作停顿,给蟠桃树留出足够的思考时间,而后继续循循善诱:「于你而言,也很重要吧?」 「这样,我起誓。」方轻鸿抬起手:「保证在我拿到桃子后,就把真血给你。你也知道誓言对我们修士的约束力吧?」 第182页 在他一通眼花缭乱的甜言蜜语后,蟠桃树精终究还是抵挡不住真血的诱惑,伸出一条更粗硕的枝干,垂至青年脚边,将人给接引了上去。 方轻鸿微微一笑,然后…… 立即死死抱着树干,体内真元搓成一股麻绳,把自己和蟠桃树的树干牢牢捆在一起! 与此同时,他手足并用——还化出几条小龙来帮忙,飞速地采桃子、衔桃子。硕大水嫩、飘香四溢的大桃子扑通扑通,全落进了干坤袋。 蟠桃树精骂娘的心都有了,气得树枝乱颤,终于憋不住说了句:「年轻人,差不多可以了。」 方轻鸿面不改色,反手又往袋子里丢了个桃:「彼此彼此,这叫一报还一报。」 蟠桃树精:? 方轻鸿:「别动!还要不要道胎血精了,你要跑可就真什么都没有了啊。」 一阵兵荒马乱后,方轻鸿双脚悬空,坐在枝桠上,望着远方渐渐西陲的太阳出神。 寻常人看来无边际的广袤天空,在修士眼中,却未必真的无穷尽,只要修为上去,四海五域何处去不得? 可修士能遨游四海,就真看到这个世界的极尽了吗? 在他们头顶,三十三重天高高屹立在云外,不可触及。 这一刻,方轻鸿感受到了时代更迭的苍茫。 人何其渺小啊。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昔日尚能陪他一起到此的人,转眼便不见踪影。 几乎被薅秃的蟠桃树精等了又等,忍了又忍,终于沉不住气,打断了他的伤春悲秋:「道胎,你承诺做了,誓也发了,做人要言而有信。快把精血给老朽,这样欺负万年老精,说得过去吗?」 方轻鸿回头,笑道:「树兄,我再给你一滴血,你告诉我如何找到白泽,怎样?」 只要利益不牵扯到自己,蟠桃树精毫不犹豫,就把同住一山多年的老邻居给卖了。不但卖,还要讨价还价。 蟠桃树精:「三滴血,不用你找,老夫帮你把它叫过来。」 方轻鸿:「成交。」 结界外,一众药王仙草早看得目瞪口呆。 只见蟠桃树精两条枝干插进土里,也不知它用的什么方法,片刻后,便见一头毛茸茸的白色巨兽摇头摆尾,腾云驾雾而来。 兽未到声先至:「老桃,什么有趣的物件值得你大费周章,特地把我叫来啊?」 蟠桃树精低声催促:「快快,把血给我。」 方轻鸿依言给它三滴精血后,撒丫子就跑。等白泽到近前时,已经跑得只剩个影子了。 「噫,它跑什么?」白泽看着老妖精远遁的背影莫名其妙。 方轻鸿凌空一个翻身,抓着干坤袋轻盈落地。蟠桃树精跑路的时候,可没管自己身上还坐着个人,直接跟抖虱子似的将他往外一扔。 他咳了声,边把手背到身后,将干坤袋藏起来,边憋笑道:「可能是怕你找他算帐吧。」 白泽眨眨眼,半晌反应过来,愤怒地打了个响鼻:「这臭不要脸的老妖精!看我以后怎么收拾它!」 说罢一转头,冒火地眼睛盯住方轻鸿:「你到底给了它什么,能让它把我给卖了?」 方轻鸿竖起三根手指,「先天道胎的三滴精血。」 白泽:…… 它终于有闲心,开始上下打量青年,啧啧道:「还真是道胎。」 眉心竖眼一开,又道:「等等,你身上怎么有太初剑的契约?它认你为主了?」 方轻鸿点头。 白泽顿时兴奋起来,「拿出来我看看!」 方轻鸿:「目前不在我身上,你若是想看,可随我去崑崙宫。」 白泽不屑地扭开脸,看向他的大眼珠里透露出鄙夷:「你当我傻啊?想让我给你当打手,没门。」 「何况还是那头麒麟的地盘,不去不去。」它挥挥蹄子,抱怨:「老傢伙古板死了,还喜欢念叨些有的没的。」 方轻鸿眼前一亮,接着话头探问:「崑崙山的麒麟还活着?它不是在瑶池仙境守着吗,还能中途离开?」 白泽:「当然能啊,只是它平常忠心护主,就喜欢待在有西王母气息的地方,懒得动而已。」 方轻鸿:「那你呢?你也是通天教主的守护兽吗?」 「我呸!」白泽气势汹汹地瞪了他一眼,高傲的扬起头颅:「本神兽集天地之精华孕养而生,寿与天齐,来去自在逍遥,可不像它那么没出息,给自己找了个祖宗。」 方轻鸿眨眨眼:「那怎么一直逗留在此?」 白泽长嘆口气:「这不是没地方去吗……」 话音戛然而止,它陡然反应过来:「小小一个出窍,居然还盘问起我来了!」 白泽挺起胸脯,拿大爪子戳戳方轻鸿,哼哼道:「你,给我站好——嗯?」它刚提起来的气势,立即在好奇心的作祟下,被泄了个底掉。 它脑袋上三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方轻鸿不住看,「奇怪奇怪,你的命轮……」 方轻鸿截住它话头:「我的命轮有重叠,像是从腐朽的躯干里,重新长出了新芽。」 白泽一愣:「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方轻鸿干脆承认:「我就是重生的。」 白泽眨眨眼,一人一兽相顾无言。 片刻后。 「你这人还挺有意思。」 第183页 白色巨兽张口,吐出一串和它此时眼神极为不相符的娃娃音,「我看到你的诚意了,说罢,特地贿赂那老妖精也要见我,是为了什么?」 「我来是想请您出手,救一个人。」方轻鸿说罢,郑重地朝它行了一个礼。 「无论什么条件都可以,还请您……能够答应。」 第94章 诅咒 白泽:夭寿啦雄凤凰喜欢上男人啦…… 「嚯, 这个口气。」白泽大脑袋凑过来,一脸八卦:「你小情人啊?」 方轻鸿:…… 原来神兽也能露出这种猥琐的表情啊。 方轻鸿:「别瞎说,凭白坏人名节, 那是我朋友。」 白泽一脸你看我信不信:「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方轻鸿回得斩钉截铁,恨不能一刀斩断它那些浮想联翩:「男朋友。」 白泽耷拉着脑袋缩回去:「切,没劲。」 方轻鸿略过当中人物的情感细节不提,将来龙去脉大致讲述了遍。白泽听在耳中,内心全是波动。 什么!凤族居然还有后裔活着?? 到底怎么逃过那帮子仙人重重围剿的, 传授下经验呗? 而且这代的凤王居然是雄的……好吧,雄的就雄的,可就算你避重就轻、眼神闪躲, 我也无法忽视这背后的惊人真相啊! 夭寿啦,雄凤凰喜欢上男人啦! 气运之子可是被天道指定的桃花星啊,月老好几根红线缠在他身上呢,註定要跟女人纠葛再纠葛, 最后修成正果的。 ……不过,男人的喜欢,应该也算作桃花运的一种吧? 所以到头来, 男朋友还真是男朋友啊!! 好你个无耻老鸟, 上樑不正下樑歪, 平常装得满脸正气,教育出来的后代却把天道最宠爱的儿子带上弯路。 难怪现在要死不活, 我看你就是活该! 早年间,各族神兽也不是没有往来,要说最霸道不过真龙一脉,那最高傲的,就要数凤凰这支了。 白泽心说八万年河东八万年河西, 今天可算让我刨到了你家的八卦,说好的洁身自好呢,啧啧啧。 白泽忍不住碰碰方轻鸿:「哎,不是说你还带着只鸑鷟吗,拿出来我看看。」 方轻鸿双手抱胸,往后挪了挪:「干嘛?」 白泽甩他一个白眼:「不会害他的,快拿出来。」 方轻鸿这才不甘不愿地放开衣襟,让绛紫出来。白色巨兽一颗大头好奇地拱过来,差点没把人顶翻。 青年赶紧稳住身体,让绛紫又飞回自己手心立着,没好气道:「大哥你悠着点,现在摇兄就剩这一根独苗苗了,要在我手中折了,我如何向他交代?」 呸,还摇兄。 从出生起,到现在都没有过道侣的纯情老神兽暗暗唾弃,凤王这儿子还挺会来事啊,自己命都快没了,还要留个念想下来,给人时时带着,跟送定情信物似的。 噫,肉麻! 方轻鸿努力把话题拉回正轨:「你要是答应,我们即刻就能动身。」 白泽伸蹄子按住不断上翘的嘴角:「他现在什么情况?」 方轻鸿:「昏迷不醒,诅咒倒是暂且抑制住了。」 说完,自己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现在,他都不大理解为何阴阳盘的力量,能对大罗金仙都束手无策的诅咒起效。 「不过我放了很多血给他,后期阴阳之力在他体内流转,似乎激发了凤血本来的活性,应该还能再撑几年。」 他说得已是相当委婉,以当时的情况,方轻鸿几乎要把自己给掏空了。也就是他福缘深厚,命不该绝。 白泽:…… 半晌,它感嘆:「不愧是天道之子啊,天降大饼,被你发现大秘密了。」 方轻鸿:「什么意思?」 白泽:「你知道天地万物,包括天生神,都是从混沌中诞生的吧?」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这个「易」,指的便是混沌。 所以阴阳的归处是混沌,也可被称作为鸿蒙,是本初之气的孕养之地。 方轻鸿生存的上修界,所滋养的灵气诞生于「阳」,是以他先前修行的成果,压缩洗礼为精华后,便成为阴阳盘内,阳面的基础。 本是他修出来的因果,而非说明道胎的属性是阳。 另一方面,腾蛇化阴而生,和它们这些神兽一样,都是直接从鸿蒙中诞生的原始真灵。只不过有些化气为祥瑞,有些化气为凶煞。 方轻鸿发问:「可是人间界也有象徵『阴』的功法、灵果灵药,还有很多东西存在啊,单论阳面是否有失偏颇?」 白泽解释:「其实洪荒前,仙庭还没建立起来,天地由天生神管辖,我们神兽各司其职。之所以说凡间是『阳』,是因为它当时属于勾陈。」 「勾陈你知道吧,五行戊土为阳,以厚德为主,它的道也在冥冥中影响、滋养了它麾下的土地、万灵。你们人间有句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它就是得道的人,你们就是升天的鸡犬,两者间的关系你可以这么类比。」 「如今你们在它的土地上,自然要遵守它给这片土地立下的规矩,就连你们晋升的途径、修的道,其实都是它创立下的秩序,包括个人功德的算法。在规则的链条下,大家都是按部就班的飞升成仙。」 「伏羲神、女娲神虽然号称是庇佑你们的人族始祖,但其实和勾陈不冲突。勾陈是大地之主,他们是教会你们读书识字的先生,给你们提供修炼的法门,以避免人族在万物竞争下,被淘汰出局。」 第184页 「但他们的帮助,实际上还在勾陈制定的框架内。当然,不是说伏羲女娲不如勾陈,而是他们天生神有天生神的规矩,诞生于自然的,需毕生遵循自然,不会贸然插手。否则,以他们的级别,若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将引发浩荡因果。」 见青年震惊的说不出话,白泽哼哼道:「不然你以为我们名头是白叫的?大家都有功德在身的好不好。」 而这世界上,恐怕只有道胎,能同时承受阴阳两面的气机。 概因道胎意象,既为鸿蒙的胚胎。 白泽一脸艷羡:「你小子,要不是你人族歷史断代,不知箇中奥妙,我都怀疑你是来我面前炫耀的。」 方轻鸿:…… 不过,既然能让他的丹田发生异变,足可证明小世界内的腾蛇之毒为真。 所以,扶摇特地将再危险不过的至阴毒物,放进用自己丹田造的小世界?他事先就知道此毒于我有用? 方轻鸿喃喃:「他还有多少瞒着我的?」 白泽:「这我就不清楚了,你得自己再下一趟大渊瞧瞧。」 方轻鸿想到至今还留在自己识海内,散发出温暖光晕的火苗——时至今日,此火仍会梳理他波动的神识,或润物细无声,滋养他因剧烈的悲恸,而感到受伤疲累的灵魂。 他不禁心潮起伏,催促白泽上路。 后者摇摇头,说:「不行。」 方轻鸿:「为何?!」 白泽嘆口气,抬起蹄子,碰碰他脑袋:「你是不是急傻了?现在不是早去晚去的问题。」 大千世界,纵有万变,亦不离其宗。 但凡类似于诅咒这类的东西,修士若想驱除它,就必须要了解其诞生的原因、业果,及施术人的手段。 诅咒的诞生,是上古大巫利用天道法则,取其『因』,而断其『果』——万物都是由盛到衰、由生到死的,也就是说,这是必然的轮迴。大巫就是利用这点,略过中间的过程,直接断生死。 譬如一个强盗烧杀抢掠,他罪该判死,大巫便可以此下咒,让他即刻死去。咒并非凭空而生,而是因果的必然。 而『术』,便是施术人的能力。 是以,若想成功下咒,『因』、『术』、『果』三者缺一不可。 方轻鸿:「也就是说……」 白泽:「得把诅咒的成因先找出来。」 解咒的思路得逆推,反着来。只有让「因」不存在,才能从根源解决问题。 强盗不再是强盗,他不烧杀抢掠,自然结不出恶果。 可诅咒原本是冲着方轻鸿来的,必也是取他身上的因果线,方轻鸿就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犯下了滔天恶行。 于是,他只能和白泽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后者算上左右两侧腹部的六只眼睛,一共九只眼睛都张开了,盯着方轻鸿看。像在审视他脸上的无辜,到底是一场做戏,还是全然懵懂。 方轻鸿:「兄弟,我没必要骗你,还等着你救人呢。」 白泽踟蹰片刻,还是道:「你那个朋友,未必要你救他。他想必也清楚诅咒的特点,非一朝一夕可破除,所以……」 青年垂落眼帘,闷声不语。 扶摇将首要目标定在瀛洲岛,是让他来摘桃子的,并不是让他找人去救自己。 白泽:「何况他不是一般人。凤族本与我同享天地恩泽,他们那一脉若非得天道宠爱,又如何能以大德天凤之称凌然于世?他都撑不住的东西,其实我也……」 它说到这里停住了。 真相未免残忍,但凭方轻鸿的聪明才智,未尽之语,已不言自明。 场面一时静的落针可闻。 绛紫又蹭了蹭方轻鸿的胸口,仰起小脑袋,忧虑地望着他。 良久,青年深吸口气,道:「若真如此,逆转阴阳有何妨?」 白泽惊道:「你疯啦?!」 倒行逆施的因果,可就大了去了! 方轻鸿握紧拳头,沉声道:「化不可能为可能,便是我的道。」 第95章 下东海 「我这不是被白嫖了吗?!」…… 白泽张大嘴, 半晌说不出话。这人还真胆大包天。 方轻鸿收敛神色,半是自嘲半是玩笑地缓解气氛:「反正我也没得选嘛,不逆天而行, 哪来的活路?」 天庭是受界壁所累,没法自由插手下界,否者按照诸天神仙都是他敌人的局面来看,基本十死无生。 但即便如此,他们在下界的眼线——各大宗门势力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方轻鸿眼珠一转, 转移话题:「都说五行木主仁,何况那蟠桃树还是成了仙的仙木,脾性处事则格外与众不同?」 白泽以牙还牙, 也开始卖邻居:「那老妖精一贯狡猾,要不然当年怎么能从天庭逃下来?不过它其实也没什么害人之心,自保而已。」 方轻鸿:「天庭发生什么了,能让它这种无论落到哪方势力手中, 都不会捨得拿去当柴烧的宝树,不惜一切代价出逃避难?」 「天庭……」 白泽陡的反应过来,打住话头道:「不行不行, 给我挖坑都没用, 就你目前的境界, 知道了没好处。」 方轻鸿继续问:「早在很久以前,仙界就出现了异变, 对吗?」 白泽一愣:「你怎么……」 第185页 方轻鸿:「因为我这个所谓的气运之子?」 白泽沉默。 方轻鸿笑笑:「看来被我猜中了。」 白泽长嘆口气:「行行行,知道你聪明了,你这又是何必。」 青年抿唇一笑,话锋忽转,道:「成仙的古木跨越界壁, 就不会受到天道的责罚吗?」 白泽心念电转,当即明白了他问题背后的顾虑:「你是怀疑三十三重天那些傢伙,会效仿蟠桃树出逃的方法,潜伏进下界?」 见方轻鸿点头,它挥挥蹄子,信心满满:「放心,老树精能下来,还是因为木系天生近道,而且它也不是全无顾虑嘛,你看它现在半步都不敢离开瀛洲岛就知道了,想来去自如,哪有这么容易哦。」 「更何况诸天万界,又有几个通天教主?他是特别的,所以他的地盘才能接纳蟠桃树,而不被道则锁链击沉。」 方轻鸿反问:「可如果,是和蟠桃树一样同属木系的仙呢?」言罢,抬手晃了晃,将扳指曝露在白泽视线下。 「带着通天教主的秘宝。」 白泽愣住,对吼,这它还真没想过。 方轻鸿道:「白泽贵为神兽,从混沌中诞生时,就被赋予了趋吉避凶的能力,所以我相信,你肯定也清楚未来有场席捲万灵的浩劫。」 白泽惊了:「这你都知道?!」 方轻鸿没有回答,顾自往下说:「届时山河倾覆,万物凋敝,比洪荒末年的天地大劫更为恐怖。原先我还对人祸二字全无头绪,但在见过诅咒后,突然有了些想法。」 白泽瞪大眼睛:「你是说……!」 片刻后,它缓过神来,咽了咽唾沫:「希望在你身上。」 「截至目前,只有我体内的阴阳之力,对诅咒有一定的效果。现在那帮疯子,还只是针对我,若我死后,害死气运之子的罪,便会成为新的『因』。他们利用这点互相攻伐,万道生灵谁能承受?」 方轻鸿目光平静:「连你也未必能。」 即便与天同寿,就真的能逃过吗? 就连白泽自己都没有答案。 「而且我有预感,即便我不死,也有替代方案,毕竟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淡淡道:「所以现在除了我,还有谁能成为浩劫的关键?」 白泽静默片刻,咬咬牙,破釜沉舟:「我去查诅咒的来源,这方面我熟,万一有什么事,也跑得比你快。有消息通知你。」 话音刚落,它就看到青年眼底狡黠的慧光,顿时明白自己上当了。 这小子利用神兽的责任心,在激它上套! 白泽差点气歪了鼻子。 赶紧亡羊补牢,想要扳回一城:「但是!我不会就这样听你调遣。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经歷重重磨难,置之死地而后生,就算你是天道之子,也要过这一关。」 白泽:「这样,你若能从崑崙活着取回太初剑,就是它当之无愧的主人。太初之主,命定之人,届时刀山火海,我便随你去得,如何?」 「好,一言为定!」方轻鸿抬手握拳,和白泽的大蹄子碰了碰。 「等等,你找到线索后,怎么和我联繫啊?」他又道。 现在外面到处都是崑崙宫、太微垣的眼线,在没重回巅峰前,方轻鸿肯定得谨慎行事。 何况白泽那么大一头神兽,到哪儿都极为吸睛,两两碰面,定然很不方便。 对吼。 白泽一屁股坐地上,垂下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在身上淘摸半天,最终十分心痛地,从腰侧拔下一根毛。痛得它嗷嗷叫。 方轻鸿:…… 方轻鸿:「你大小还是只神兽,别这么没出息行不行?」 白泽含泪控诉:「站着说话不腰疼,很痛的好不好!」 它依依不捨地摸着自己的毛,嘴中碎碎念:「我们神兽毛髮都很珍贵的好不好,每一根都由气血衍化,是力量延伸的象徵,所以在古时,才会有一片鸿毛压塌一座神山的典故。」 「咱们修炼体系不一样,你把你体内元婴掰下一条胳膊来试试,痛不死你。」 方轻鸿怔住。 那亲手一根根拔下真羽的扶摇…… 接过白泽递来的毛髮,他低头看着手心细细长长、柔软光滑的白毛,心中想的却是别人。 白泽:「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 方轻鸿回神,答:「大渊,顺便再拜访下黑蛟王。」 白泽哇哦了声,「你还真去啊。」 见青年一脸认真,完全没开玩笑的意思,悻悻然摸摸鼻子,嘟嘟囔囔:「那头老蛟也就算了,凭你一个出窍,还没仙兵开路,下那儿不是去送死嘛。」 说着在空中画出个符箓,飘飘然落到方轻鸿手中。 朱红色的符文正中位置,绘制了一只张开的眼睛,形状与白泽眉心的别无二致。 白泽:「这是破妄之眼,能帮你破除迷惘,找到任何幻术、法阵内的真相和生路。要顶不住了,就把它撕了,也能保你一次性命。」 方轻鸿诧道:「你还有这本事?」 「怎么说话的,只要是救命的方法,我都很擅长好吧!」 白泽气沖沖地说完,又老老实实给他解释:「天医一脉和天巫一脉其实大差不差,属于同源而生的两条支路,天巫落地后,成就了巫咸国,天医嘛——」 它用大蹄子指指自己,骄傲地挺起胸脯:「就是我啦!」 第186页 方轻鸿露出个笑,主动上前,捏了捏它的大蹄子,仰起脸说:「嗯,多谢前辈赐符,今日之恩,晚辈铭记于心。」 看得白泽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脸颊说:「那、那什么,毕竟我是神兽嘛,比你强多了,庇护弱小是应该的。」 「是是是,你最强了。」青年最后在它蹄子上拍了拍,笑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再会时,我等神兽大人的好消息。」 方轻鸿没在瀛洲岛过多停留,告别白泽后,就径直往山下赶。 倒是园圃内的药王仙草们,对他表现出了极大的留恋之情,纷纷把自己从土里刨出来,跑到方轻鸿跟前又是送叶子又是送花苞,很有些在天道之子面前露个脸的殷勤。 看得白泽啧啧有声,揶揄它们跟老树精学坏了,个个趋炎附势。 等人去楼空,只剩白泽做原地发愣时,终于回过味来:等下,自己这又送礼又揽活的,跟已经在给道胎鞍前马后的,有什么区别?! 它当即哀嚎一声,气得满地打滚:「老树精好歹还得三滴精血,我这不是被白嫖了吗!」 那边厢,方轻鸿刚从瀛洲岛结界中出来,就被眼前的阵仗惊了一跳。 只见东海一众妖族精卫团团围在诛仙剑阵外,而领头之人,赫然是蛟族的将军,修为约在分神期左右。 听到动静,齐刷刷转过脑袋盯住方轻鸿,一脸虎视眈眈。 青年当即举起双手,大喊道:「别动手,自己人!」 妖族们一懵,目光变得呆滞。头次碰见脸皮厚到能面不改色,要和它们认亲戚的人修。 「我知道你们有法器,可以查这个人身上,有没有背你们族人的命债。」方轻鸿快速道:「我没杀过你们任何一个同族,有信心通过检测。」 要说这东西还是黑蛟王炼制的,就是为了避免那些碎碎念的人族大能缠上门,和他讲道理。 蛟族那位面容姣好的年轻将军半信半疑,右手幻化出面镜子,对着方轻鸿照了照。镜面清水漾开波纹,静止后依旧是青年原本的样貌,还真没杀过它们的族人。 一时间,妖族脸上的神情松懈不少,看他的眼神也没那么凶神恶煞了。 这也太单纯了,方轻鸿暗道。 要是有心之人,故意找个没有结因果的修士先来骗取它们信任,再干票大的怎么办。 好在那位少年将军,没像自己手底下的那些虾兵蟹将,还是很警惕地盘问方轻鸿:「你是谁,为何知道瀛洲岛的路径?」 「抱歉,请恕在下不能告知将军真名。」方轻鸿拱手行礼,客客气气:「但我此来,的确还有件要事。」 少年将军:「何事?」 方轻鸿:「在下于仙山之巅,巧遇蟠桃仙树,又有幸从它身上摘下两颗,想以此献给蛟王殿下。」 此言一出,妖族们面面相觑,少年将军喝道:「无功不受禄!你与我家王上是什么关系,还特地来送礼?」 「请小将军代为通传。」方轻鸿身陷囹吾,从容不迫:「就说道衍仙君的后人前来拜会,与他老人家有要事相商。」 第96章 黑蛟王 「真是个疯子。」(捉虫)…… 东海灵气充裕、物藏丰富, 位列四海之首,方轻鸿跟着蛟族精卫队伍回水晶宫时,一路东张西望, 心底感慨东海的富饶。 他戳戳前边蛟族的后背,说:「小将军,小将军,你看你家王上都答应见我了,是不是……」青年在对方回过身来时, 举起被绳索捆在一起的双手,「可以松个绑啊?」 年轻的蛟族将军对嬉皮笑脸完全免疫,一板一眼回:「殿下只说让你过去, 没说要以礼相待,你说的是真是假,还需交由殿下定夺。」 方轻鸿:…… 他和人套近乎:「我观小将军雄姿英发,年岁看着也不大, 有心结交一二,不知小将军如何称唿?」 少年蛟族这方面倒很老实,估计也不觉得通报名姓是什么需要注意的事, 坦坦荡荡回:「末将敖干。」 方轻鸿一怔, 脱口而出:「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叫敖坤。」 敖干诧道:「你怎知晓?」 方轻鸿一噎, 摸着后脑勺打哈哈说猜的,听你的名字后, 自然而然就这么联想了。 敖干不疑有他,扯着嘴角笑了笑,转回脑袋,视线盯着前方:「也不是第一次听大家这么说了,我们族内取名字, 爱以天干地支排列,我为干,大家就知道我是大哥。」 阳光照射进海面,在水下形成光怪陆离的影像,他语调渐渐低下去,目光透过这些光影,望向更遥远的虚空。 「那日他带吵闹不休的小妹去浅海玩耍,就被人修用法器劫走了。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再也没有回来过。」 没回来,便是凶多吉少了。 方轻鸿沉默下去,他回想起不久前。 彼时意气风发,当着诸派的面指点江山,抬手间便救下一船的异族。漫天金雨之下,敖坤回首那深深一眼,他至今还记得。 方轻鸿看着自己的手,为从指间流逝的生灵嘆息。他终究没能救下一个人。 小世界既为真实世界的倒影,那个正直老实到有些死板的青年若活着,想必在东海的某个角落尽忠职守吧。 说不定还能再见上一面。 虽然扶摇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只是水中月镜中花。可方轻鸿心底,曾经的喜怒哀乐都沉淀在那,都成了留下痕迹的真实。 第187页 比起一遍遍的告诫他只是场梦,他宁愿一意孤行,把所有的经歷都铭刻在心。 青年心情郁郁,反倒没了再骚扰敖干的兴致。直到来至水晶宫,敖干转身,告诫他种种注意事项时,方轻鸿才恹恹的回神应是。 守门的海带精进去通传,等得到答覆,他便在敖干的带领下步入水晶宫,九曲十八弯后,踏入大殿。 今次重逢,黑蛟王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身正装、头戴冠冕,而是慵慵懒懒地斜靠在蚌壳王座上,任由黑色长髮如瀑般随意披落。 他单手支着脸颊,目光漫不经心地扫来,英俊的面庞在这份写意下,展现出成熟男人的倜傥风流。 敖干将头盔夹在腋下,单膝跪地,朗声道:「末将敖干,参见殿下。人已带到,还请殿下指示。」 黑蛟王抬手挥了挥,方轻鸿身上的绳索自动散去。低沉磁性的男音响起:「退下罢。」 敖干当即应诺:「遵命。」 语毕,起身抱着头盔,快速退出大殿。 重新回到落针可闻的寂静,黑蛟王收回视线,转着手里的两颗十万年大珍珠,发号施令:「报上名来。」 青年躬身作揖:「晚辈浣花剑宗青莲峰道一仙君座下,方轻鸿。」 黑蛟王眉毛一挑,哈了声。显然是对这个近期闹出无边风雨的大名如雷贯耳。 「你倒是胆大,还敢到处乱跑。」 珍珠相碰的声音一停,男人道:「下边的说你有东西要献给本座,拿上来罢。」 方轻鸿自干坤袋内取出两个硕大饱满、果香四溢的蟠桃。 「瀛洲岛一战,殿下虽阻住了智善大尊者,却也为他所操控的金刚降魔杵击中。降魔杵的其中一项特性,便是利用佛光的祛邪力量,对所有非人族裔造成破坏性的伤害,殿下为异族,自然也在此列。」 「若晚辈所料不错,殿下至今内伤未愈。」他走到近前,将蟠桃双手奉上:「相信殿下清楚,它于您的价值。」 黑蛟王眯了眯眼,招招手,桃子便腾空而起,落进手中。「你就不怕本座杀人夺宝,直接了事?」 方轻鸿语气笃定:「殿下不会这么做,蛟族恩怨分明,断不会对道衍祖师的后人下手。」 「当今天下,庸者何其众?」黑蛟王嗤笑:「可不是随便来个阿猫阿狗,都配说自己是道衍后人,你既说你是,可有凭据?」 「这个……」 方轻鸿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流风剑现落在崑崙宫手里,晚辈身边,的确没什么能拿出手的铁证。不过现在应该也没人会随便冒充晚辈吧。」 黑蛟王:…… 黑蛟王陡的起身:「混帐东西!道衍的佩剑你都敢丢,你还有脸来见本座?!」 说着两颗大珍珠就朝方轻鸿的面门砸了过来。 青年抱着脑袋一阵乱窜,「殿下有话好说,这背后都有苦衷的!」 黑蛟王破口大骂:「去你的苦衷!同门都在当俘虏,还有闲心跑这来花言巧语,本座看你就是个不肖的!」 方轻鸿急忙辩白:「不是不是,殿下误会了,只有晚辈毫无音信,她们才能好好活着啊!」 「哎呀,哎呀。」 两颗大珍珠相继砸中后脑勺,方轻鸿抱着两个肿起的包,泪眼汪汪。 「存活的意义由价值决定,一旦有晚辈的消息,为逼晚辈现身,崑崙宫定会拿她们开刀。而只要晚辈不现身,为让她们形成有效的威慑力,崑崙宫定然要保她们平安。」 「所以就算要救,在有绝对把握前,也只能悄悄进行。」 黑蛟王召回珍珠,语气平顺了些:「偌大的天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何不先杀一人,将风声传出来,迫你现身。你若当缩头乌龟,也坐实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名声。」 「那也要听得到。」方轻鸿笑笑:「他们很清楚,此前晚辈并不在这个世界。」 他放下手,就着盘膝而坐的姿势,将过去的经歷娓娓道来。其中包括他们在小世界时,彼此有过合作的经歷。 在说到黑蛟王替重伤的他彻夜护法那段,万年老蛟直起鸡皮疙瘩,看他的目光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哪哪都透着嫌弃。 方轻鸿道:「我回来后,发现太微垣的沈宗主还活着,虽然不确定他是以何种方法活着,但燕长风、容少微的死,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如果小世界所发生的一切,是对现世未来的投影,那是不是就代表着,还有力挽狂澜的机会?」 黑蛟王陷入沉吟。 方轻鸿:「我在秘境答应过您,有朝一日,定入魔域寻找先祖足迹。誓言不可废,待晚辈取回太初流风,便前往魔域再探究竟。」 「毕竟……」青年话音低下去,表情沉凝:「我对赫连无赦说的祖师死于他手,很在意。」 闻听此言,黑蛟王终于不再沉默:「无事不登三宝殿,尔此番前来,不止是为送礼罢?」 方轻鸿站起身:「还想邀殿下共谋大事。」 黑蛟王:「何事?」 方轻鸿深吸口气,破釜沉舟道:「与晚辈一起逆天。」 大殿内一片寂静。 半晌,黑蛟王回过神来,笑了:「好大的口气,你一个受命于天的天道之子,竟要逆天?」 方轻鸿反问:「要是天错了,就不能逆吗?」 第188页 男人站起身背负双手,在高台上来回踱步:「你打算如何做?」 方轻鸿双手抱拳,行礼道:「还请蛟王殿下助晚辈一臂之力,开启大渊上方的结界。」 黑蛟王听完,直接怒极而笑:「你这是要本座拿东海各部的性命来陪你赌啊!」 方轻鸿:「可这一场,殿下不得不赌。」 黑蛟王一指青年,喝道:「那你说说,本座为何要赌?」 「我下去过。」方轻鸿道:「即便不算小世界那次,我也下去过。」 「蛟王可知这底下是什么?」不等对方回答,青年顾自往下道:「是上古神兽勾陈和腾蛇的墓穴。」 腾蛇死前,释放出大量毒雾,企图拉勾陈同归于尽。而不管过程如何,它的目标也的确达到了。 腾蛇本从至阴面诞生,它死后所溢出的毒素,自然也是纯粹的至阴之物。 按照白泽的话来说,凡间因为受到勾陈的影响,还都属于生存在阳面,弱阳经受不住强阴的腐蚀。何况勾陈已陨落,它已无法在关键时刻,庇佑自己曾经的领地。 还有石刻、蒲团、法阵等一切秘密,方轻鸿只知若此次不去调查,尽可能掌握更多线索,日后恐怕都没机会了。 青年道:「既然晚辈体内异变的腾蛇之毒,能对诅咒产生影响,不禁让晚辈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诅咒只会对牵连到因果的东西有反应,这是不是就说明,腾蛇之毒和诅咒相互间,存在着某种更深层次的联繫?」 「它如今只是被大阵压制着,算缓兵之计,而一旦法阵失效,毒素自深渊下蔓延上来,届时生灵涂炭的,可不止东海诸部。」 方轻鸿双眼渐渐亮起来:「而要能找到办法,炼化这些毒素,岂不是一劳永逸?还能拿它对抗诅咒。」 好半晌,找回声音的黑蛟王感嘆:「真是个疯子。」 「不过,本座喜欢!」他仰天大笑:「这才像个样。」 第97章 大渊之下 二重封印 方轻鸿在和黑蛟王达成共识后, 并未第一时间动身前往大渊,而是进了内殿,在黑蛟王炼化蟠桃的药效, 疗愈伤势时,帮人把风。 等黑蛟王恢復得大差不差,二人才动身前往大渊边境。 由于灵流暴乱的影响,大渊附近广袤空旷,并没有什么妖族群居在此。但它们也不肯离得太远。 灵流暴乱虽危及性命, 但在得到压制时,也赐予了这海域丰富的灵气,对妖族修行大有裨益。人说富贵险中求, 祸兮福之所倚,大抵自然万物,都逃不过这个定理。 只见大渊的裂缝上方,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红膜。在薄膜下方, 方轻鸿还能看见跟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的罡风。 黑蛟王漂浮到空中,起手式展开到一半了,突然想起个事, 低头问:「小子, 你要多久?」 方轻鸿抬头勉为其难貌:「嗯……十二个时辰吧。」 黑蛟王:「什么?!」 方轻鸿一脸无辜:「您自己在小世界说的, 可撑足十二个时辰。那还只是一道模仿您的虚影,想必现世的蛟王殿下, 更加雄姿英发、游刃有余。」 这高帽戴的,要他说半个不字,不就落实了自己不行? 他堂堂一个大乘王者,岂能说不行! 黑蛟王不甘心就这样被摆弄,放狠话威胁方轻鸿:「本座可警告你, 你要到时间没爬回来,那些春秋大梦都不用做了,就在下边待着吧,本座才不会管你。」 嘴上这么说,身体倒老老实实给方轻鸿撑开一道口子。 「是是是,要失败了,也是晚辈咎由自取,以后就和孤魂野鬼在地底作伴。」青年边说边走到崖边,深吸口气,纵身往下一跃。 修长身影很快消失在浓雾般黑黢黢的鸿沟内。 这次没有太初剑当护盾,头顶的碧玉冠取代了它的作用,行庇护之责。 只它虽能护方轻鸿不受罡风损伤,却并不能像太初剑一样,直接把周围清出一个真空地带。因此他一路随波飘摇,也亏得身手灵敏,总能在被吹得差点撞上山崖前,辗转腾挪,足尖轻盈一点石壁,保住平稳下坠的趋势。 这路他实在太熟了,一心多用,还有闲心从干坤袋里,摸出那张白泽给的符箓。 赤红如硃砂绘制的破妄之眼,真就在乌漆嘛黑的环境里,延伸出一条细长而微弱的红线,为他指明方向。 方轻鸿发现这条红线虽看似孱弱,却始终连绵不断,即便延伸进下方厉魂凝聚的黑雾,都极具穿透性。 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竟能保它不被吞噬,依旧在恶劣环境下莹莹生辉。 不知过去多久,方轻鸿终于沉到了峡谷内。而在怨灵嗅到生人气息,而兴奋地扑上来时,碧玉冠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冠上绘制的符文再次如画壁显灵般,纷纷飞舞出来,化作鸟兽的形状一展歌喉,开始吟唱。一时间,所有靠近的阴魄悉数被净化。淡淡的,朦胧的赤金色火焰附着在这些符文变成的鸟兽尾羽间,伴随方轻鸿步步前行。 要说这些怨灵,以前在面对太初开启的护盾时,还敢上手去抓,现在连碰都不想碰——谁碰谁死,这谁乐意? 方轻鸿心底感慨,只能说术业有专攻,凤族以功德之力施展的净化术,果然是阴面生物的克星。 不过有符文随侍在侧,也没了旁人的干扰,他能将更多注意力放在正事上。 第189页 方轻鸿走到石壁前,食指指尖亮起一团小小的真火,另一只手则拂开石壁上淤积的灰尘。摇曳光辉下,壁画蜿蜒向前,一直没入黑雾中。 青年目光快速浏览而过,果真和扶摇小世界内别无二致。 而就在此时,意料不到的情况出现了。 符箓正中,破妄之眼的红线化线为雨,密密麻麻、星罗棋布地落在壁画上! 方轻鸿心念电转,当即上手,对着面前一个点的方位,开始抠石壁。石壁十分坚硬,根本纹丝不动,青年食中二指併拢化气为剑,连砍数下,只削落一些石灰。 他退开一步举目四顾,纵览石壁的红点排布,在找到点与点之间的分割线后,沿着线又挥出一剑。 这次终于砍出了条缝隙。 而等他重新走上前,抚上石壁准备细细观摩时,丝丝黑气从石缝中溢出,直袭面门而来! 「啊。」 方轻鸿轻唿一声,连忙松开手退出好几步,一脸惊魂未定。 是腾蛇之毒! 「嘻嘻嘻。」 「嘻嘻嘻。」 环绕在他身周的黑雾翻滚升腾,扭曲成各种形状。寂静中,自其中传来冰冷的嘲笑,像在讥讽他的愚蠢。 方轻鸿却顾不上这些,剎那间心思已转过百遍。 毒素已经开始逸散开来……不,应该说是曾经一度溃散,又被人及时追加了封印! 他循着红点的线条,再度打量石壁。发现每个人物最鲜明,或者最重要的特徵、武器上,刚好是法阵落点——也就是红点的位置! 这个惊人的发现无异于平地惊雷,说明如道台主人这般境界的神仙中人,时间一长,布置下的机关都奈何不了腾蛇之毒。 方轻鸿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疾步上前,用合着阴阳之力的真血,重新封住裂缝,将黑雾又堵了回去。 而这也意味着,腾蛇之毒已经升腾蔓延到,石壁后的整座大渊内,石壁一破,毒素势必如入无人之境。 再看峡谷两旁堆积的碎石,还有这些阴魄,污染东海只是时间问题。 至于继道台主人之后,在石壁上亡羊补牢的人,身份的秘密也留在了壁画里——当是通天教主无疑。 他也定然清楚道台主人的身份,以及此地发生的一切。 方轻鸿若有所感,转身用符箓对准另一面的石壁,霎时,星星点点的红光遍布整片壁画。他左右环顾,而后快速往前行,奔向地宫的位置。 一路上青年后背直冒冷汗,只感到一阵后怕。 若非白泽一时兴起,赠他这道符箓,根本发现不了问题。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通天教主这手布置,着实惊人。 以截教之主这样超然于物外,甚至不受天庭管辖的存在,做每一件事,都必然有很深远的影响。 他此番手段,不但遏制腾蛇祸世,还给后来者留下了至关重要的线索。 他为何要特地描绘这幅场景? 首先,说明道台主人和截教的渊源,而后留下封印腾蛇毒素的线索,这两点相加,就像在表明什么立场一样。 是要证明给谁看呢? 再者,腾蛇之祸不可不除,通天教主的法阵就成了很好的一个参考。 毕竟他是在天地大劫后消失的,这个阵法在大渊最少运行了数十万年,至今仍能产生效力,是十分宝贵的经验;也是让他们这些尚未得道的修士,接触上神手段的机会。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通天教主点出了九黎族与此事的因果。 至少壁画可以证明,九黎族对大渊、对道台主人并非一无所知,从小世界赫连诀的反应,也能看出问题。 魔域作为兵主后代,定然也是知道些什么。 有惊无险到达地宫,方轻鸿也把红点显示的阵法要点,都牢牢记在了脑海里。他手中的符箓已经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的新阵法上。 这次的红线在半空蜿蜒转折,接连避过地上转动的星斗。 方轻鸿跟着红线走,一路畅通无误。同时,他还发现法阵中几个隐藏的陷阱点,而以他的水平看去,只会把它们当做生门。 难怪之前两次,怎么走都能触发机关,道台主人的阵法造诣,我辈真是望尘莫及啊。他在心底嘆息。 也无怪乎白泽从古至今人人垂涎,却又没谁真把它抓住过,有这么一只破妄之眼,还有哪里能困住它? 方轻鸿突然想到,凤族以功德之力为基,研制出他们自己的秘术,想必这也是白泽对功德力量的运用方法。 既然神兽靠功德庇荫,那像腾蛇这类的凶兽靠什么? 发挥特性,为祸苍生? 那这对被它们害死的无辜生灵来说,公平吗? 可若剥夺对兇手的奖惩,对它们公平吗?又为何要把它们创造出来? 公平到底是什么? 破妄之眼的光束,最终汇聚在蒲团正中心。这次它不再以点的形式,而是光点游曳,直接演化为白泽眉心的那只竖眼。 郑重其事的仿佛在告诫方轻鸿,你错过哪里都可以,但切不可错过此处。 方轻鸿缓缓走近前,怨魂阴魄们找了堵在通道口吱哇乱叫,故意吓他。可惜效果不佳,前者连半分注意力都吝于分出来。 他双手拍着蒲团上方的光晕,发出「嘭嘭嘭」的响声,这情况别说探看了,连摸都摸不到。 第190页 方轻鸿愁眉苦脸地抱着胸,绕道台踱了两圈,突然一停。 他手持符箓往下伸,在接触到符文的瞬间,一直笼罩在蒲团周围的光晕如气泡般,向四周消融下去。 最后「啪」的声,符箓贴在了蒲团上。 方轻鸿喜笑颜开,没有光晕的阻碍,终于能把这东西拿起来了。 而就在下一秒,方轻鸿瞳孔收缩,心跳如雷。 这是……?! 第98章 应龙神 过往 蒲团下方, 道台正中心的位置,刻着一个纹路繁复的图腾。 若换做他人在这,未必能认出此为何物。可偏偏是方轻鸿个意外。 前字真言。 竟是前字真言! 他先前竟和心心念念的上古秘法擦肩而过?! 方轻鸿不可抑制地激动起来。作为一个真言秘术的拥有者, 他轻而易举地认出图腾上,熟悉的道则波动,并且通过辨认,确定了是九字真言中的哪一个。 而等到集齐九个时,他就能彻底掌握洪荒时期, 人族修炼体系的根基。 无论炎黄二帝,还是威名赫赫的九黎战士,他们的秘法都是以九字真言为根基, 或多或少参考了这门上古秘术的理念。 图腾光晕流转,方轻鸿环视地宫一圈,瞭然大悟。 所以在做地宫力量来源的,是这前字真言? 话说回来, 为什么白泽法力凝聚的符箓会对蒲团起效果?他不认为这是意外,很可能是白泽隐约知道些什么,所以做了后手。 仔细一想, 它好像也没吐露自己留在瀛洲岛的真实原因…… 难道是白泽曾经和通天教主有过什么约定? 还是跟这道台的主人? 算了先不管, 方轻鸿高高兴兴地把蒲团推到旁边, 对着新得来的图腾一笔一划,细细描摹。而就在最后一笔落下后, 道台上忽然升起了一股风。 衣袂飘飘间,方轻鸿似乎闻到了草木初生时的味道。 紧接着,源源不竭的力量涌入躯干,体内每个细胞都开始新陈代谢,变得更为活跃强大。他整个人开始变得半透明, 不用内视都能看到,发光的那部分身体在解构重建,变成由纯粹道则组成的能量体。 ……这是大乘境修习『生』之法后,才会出现的状态啊! 方轻鸿作为过来人,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当大乘修士参悟『生』至圆满境,不但可塑造出完整的小世界,还能彻底完成肉壳自血肉之躯,到能量体的转变。 届时,天界大门打开,成仙之劫降临。 所以斗字真言和前字真言的关系,有点类似人修的化虚和大乘期? 斗字真言,其意象为冲锋陷阵的士兵。 上古万族峥嵘,其间相互厮杀,用以抢夺资源、地盘的残酷不足为外人道。人族战士以杀死敌方为目标存在,只要能达成目的,他们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是以,能爆发出极为惊人的破坏力。 战斗贯穿士兵生命的全部,而『死』,则贯穿了斗字真言的涵义——即燃烧自己的一切,消灭敌人。 这种将全身潜能调动起来,一次性爆发的方式,无异于十分粗暴且残忍,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譬如先前方轻鸿对沈崇光,光叠临、组等真言没有用,反而还在言灵术的催化下,放大『死』的特质,却无『生』作为后续支撑,加速了燃烧自己的步伐,差点连意识都被剥夺。 若无扶摇在关键时刻,封印了他体内暴乱的力量,恐怕已经燃成灰烬了。 看来九字真言虽然可以叠加,增强功用,也需要掌握方式方法,明晓各字义间产生的连锁反应。 而前字真言,显然就代表了『生』,不是本源的道生一,而是三生万物的繁茂。是充满了生命能量的哺育之情。 它天生适合与斗字真言搭配使用,一个无限输出,一个提供补给,才能让斗字真言发挥出恐怖的力量和潜能。 可如果没有前字真言来提供生生之力,那么,施术者迟早会在耗尽能量后,身死道消。 方轻鸿被风吹得悬浮在半空,感受着体内充盈到满溢的力量,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他脑内灵光一现,忽然想到扶摇施展重生的天赋技能时,说的: 「神威煌煌,其义无疆——生生之火,前。」 霎时间,醍醐灌顶。 生生之力,无穷尽也。对承天道恩德的祥瑞而言,仁义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古往今来,凡修大智慧者,道途虽坎坷,然因其德行,而获从者众。他们饱受爱戴,有无数信徒愿为其肝脑涂地,是以,凤族取此生生之意,为义理之火。 而放眼世间,更广袤的范畴里,所谓的三生万物,便是『众』的力量。 人海洪流,万众一心,便有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潜力。 风散去,了无痕迹。 方轻鸿似有所悟,伸手拉过蒲团,翻身双腿盘膝,端端正正、稳稳噹噹地坐在了蒲团上。而后双目一闭,开始悟道。 仙音渺渺,似从亘古长河的尽头传来,协助他更快沉入冥想状态。而神木所蕴含的丝丝缕缕的仙气,则在他不知不觉间,浸入身体,滋养着肉躯。 识海深处,方轻鸿将斗字真言、前字真言并排而放,悬浮在虚空,观想二者间的道韵和差异。并且尝试将它们结合。 第191页 斗字真言桀骜不驯,像头野性难驯的洪荒蛮兽,十分难控制。方轻鸿几次加强力道,想要将它压缩在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范围内,都遭到了强烈的反抗。 那种与生俱来的反抗精神、斗争精神,俨然成为无法捨弃的一部分。 看来宜疏不宜堵。 见此情形,青年体内元婴站起身,步出丹田,与他对面而坐。如今的方轻鸿已是出窍真君, 元神离体轻而易举。 元婴小人迎风就长,已和他生得一般高大,眉眼栩栩如生、分毫不差。 他和方轻鸿的神识同步,在自己的左掌心,一笔一划摹刻完前字真言。而后将手掌,与真身摹刻了斗字真言的右掌紧密贴合。 就在双掌相碰的瞬间,异象发生了。 场景一换,呈现在方轻鸿眼前的,是漫天甘露落下,闪烁着金色碎片的威严道场。 宏大的道音吟唱如晨钟暮鼓,敲骨震髓,方轻鸿只觉体内每个细胞,都开始不由自主地活跃起来,合着道音发出吼叫。 ……是被蒲团神木刻录的大梦三生! 当大道发出轰鸣,万千灵魂匍匐朝拜,敬奉道台上的人。 他居高临下,看着跪满一地的生灵,有人族、有异族,甚至连珊瑚草木,都在应和这样的声音。 太可怕了,这就是道台主人的实力吗? 他如今站在台上,和人一个视角,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只要转过头,就能看到对方的真面目? 方轻鸿没能抵挡住这个诱惑,当即回身! 「痴儿,当真大胆。」 一声苍老的嘆息如惊雷般,在耳畔炸响,青年眼前陡的黑了下去。 声音的主人继道:「时候未至,且回红尘去。」 话音刚落,方轻鸿眼前的黑幕便散开了,场景随之改换,变成一条身背蝠翼、身受重伤的黄金巨龙,边发出粗重的龙息,边努力将自己盘卧起来。 它受了极重的伤,过好一会儿,才恢復点力量,重新化为人形——道台太小,若想盘坐其上,只能用人形。 而在耀目的金光后,展露出一张极端俊美的脸。 黑色长髮,金色龙睛,五官立体深邃,眉宇间带着杀伐果决的锋锐——容貌赫然与小世界内的沈柯一般无疑! 长得这么像,简直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谁能怀疑沈家的应龙血脉有假? 应龙神并未在化形后,立即上台。 他一贯倨傲尊贵的脸上,流露出恭敬的神色,双手抱拳,对着蒲团躬身行礼:「老祖在上,并非晚辈有意叨扰,实在无法,方才出此下策,想借前字真言的生生之力,与蒲团一用,还望老祖见谅。」 「若晚辈此次能平安渡劫,改日定到碧游宫,登门拜访,再行赔罪事宜。」 碧游宫? 蓬莱仙岛的碧游宫?? 方轻鸿惊愕完,又不禁心虚了三秒。 传说中打遍诸天无敌手,连天帝都爱答不理的应龙战神,在面对此地之主时,都表现得如此谦卑——还不是对道台主人本身,是对他遗留下的物件。 那他先前的行径岂不是……莽撞了点? 这时,应龙神抬起头,目光刚好与方轻鸿撞上! 俊美男人似笑非笑,发出一声:「哦?」 青年咯噔一下,心跳骤停。 他看到我了?!! 「哈,哈哈哈哈。」应龙神仰天大笑,「想不到啊想不到,竟是让孤碰着你!」 他渐渐收了笑,低回脑袋,目光定定地注视着方轻鸿,像要将人看个透彻。「天地间的造化因果,当真奇妙。」 方轻鸿张了张嘴,想要说法,却发现喉咙被堵住般,根本发不出任何声响。 「放弃吧。」应龙神嗤笑道:「以你当前的境界,尚不够格与孤对话,能见着孤,还是拜这蒲团特性所赐。」 他眸光一转,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般,舔了舔薄唇,满脸跃跃欲试:「既然天命连孤都算计,那好,孤也留点东西下来。」 当他说完这句话,就见时空那头,应龙神所处的世界,突然一道惊雷炸响。紧接着,男人吐出一口真血,飞溅在蒲团上。 逆转时间河流,与未来之人对话,自然要付出相应的沉重代价。更何况他所思所想,还触动了某些法则。 然而应龙神并未停止自己的计划,毫不将警告放在眼内。「就让孤看看,你这所谓的天道之子,是否言过其实。」 他对着方轻鸿眉头一挑,尽显狂傲的王者本色:「至于孤布下的棋,最后能不能为你所用,就看你自己了。」 第99章 腾蛇之毒 「我知道是你。」 金色鎏光散去, 方轻鸿的意识再度回归本属于自己的世界。 他陡的睁开眼,发现走神的这段时间,前字真言与斗字真言已经完成了协调的步骤。彼此间的道则之力, 十分融洽地汇合在一起。 后者也没了先前不服管教的刺头劲,反倒很喜欢能生旺自己的前字真言——仿佛顽劣的孩童,终于找到能无条件包容自己的母亲。 而他的修为也顺势水涨船高,在进一步参悟真言道则后,突破境界, 进入了分神期。 若按照重生后的年岁来算,方轻鸿已经成为修真界内,修行速度最快的人。 此时的他却并不轻松, 刚刚打坐期间,他前后经歷了两场大梦三生,分别属于道台主人,和应龙神。 第192页 后者也是他经歷这么多次大梦三生以来, 第一个打破时间禁锢,和他对话的存在。 大梦三生有这效用? 还是说应龙神的行为只是个意外,是他自己不把天道规则放在眼内? 他到底留下了什么? 而且听口气, 似乎对方轻鸿并不陌生, 难道天生神们也知晓自己的存在? 但那可是洪荒年代啊!距今都过去多少年了…… 方轻鸿心底疑云重重, 再看应龙神那狂傲不羁的作态,他留下的棋子变数很大, 可能一个处理不好,就是他栽跟头。 沈氏既然得了应龙神的传承,这步棋子会藏在太微垣吗? 如果是的话,以目前太微垣晦涩难明的局势看,大权到底花落谁家? 容少微、燕长风所代表的天师一脉知情吗? 这师徒二人, 必有一人还活着,现藏身何处? 不过照小世界披露的情形,沈家人未必知道——或者说,在沈铎锋还没来得及给沈柯留下线索前,就遇害了。 如果沈柯知情,但凭应龙神的手段,何须要在遗老的护送下流亡域外? 反倒是天师一脉,对自己却知之甚详,更早早留下后手…… 方轻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真是好的不来坏的来。 若应龙神真把棋下在太微垣内,那真正得利之人,恐怕就是如今的天师一脉。 思考间,他翻转右腕,只轻描淡写地平推出一掌,原本拥挤在隧道口的怨灵,陡然发出悽厉的尖叫! 「啊!!」 「砰砰,砰砰。」 「滋——」 仿佛接触到了什么克星般的黑雾,像被架在火上炙烤般,东奔西逃、横冲直撞,最后化作一阵青烟消散。 而后方阴魄见此情形,顿时投鼠忌器,一双双猩红的眼睛藏在黑暗中,盯着远在道台上的人看个不停。 方轻鸿眨眨眼,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掌发愣。这就是斗字真言的力量? 生杀之力在他体内流转不息,强健如江河奔流,带着势如涛涛的气势。 如今在前字真言和斗字真言的加持下,他能暂时回到化虚巅峰的境界。 右掌伸直又弯起,来回几次后,握紧成拳。方轻鸿眼底的光在闪烁,如此一来,增加了去崑崙宫救人夺宝的把握。 他起身步下道台,朝蒲团深施一礼:「多谢前辈襄助。晚辈几次三番来打搅,若日后有幸前往碧游宫,定当好好赔罪。」 语毕,方轻鸿转身,步入星辰大阵。 他没有解除真言的加持,而是持续不断的提供真元,他想看看自己能将两个秘术维持多久。 二则也和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有关——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要进到腾蛇的身体里去,解构它演化出来的毒素。 扶摇不可能把所有腾蛇之毒,都安置在自己体内。连道台主人与通天教主施加两道封印,都只能压制而不能根除的祸世之毒,当时已身中诅咒的扶摇如何承受得住? 方轻鸿停在一颗移动的星辰前,深吸口气。 反正无论踩进哪个陷阱,都能一路直通往地下封印地。 青年将碧玉冠从头上取下,握进手里。霎时,乌黑长髮如丝缕散落,披了满肩。 而后纵身一跃,跳入陷阱。 在进入地下空间的剎那,喉管就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堵住般,完全失去了唿吸的自由。方轻鸿只感受到了何为小巫见大巫——这才是真正的神兽墓穴! 好歹有过一次经验,他并未像上次那样,在勾陈体内逗留很久,而是趁腐液潮没来前,找到毛孔的缝隙钻了出去。 但就在出去的瞬间,那股扼住他咽喉的气机变得更恐怖了。 好痛! 他的眼睛,他的身体快要裂开了! 方轻鸿只粗粗扫了纠缠中的那两具躯体一眼,就差点被凛冽如刀、歷经数十万载都不散的杀气撕碎。 符箓不断变长变宽,化作一条飞毯的形状,带着他在虚空漂浮。而玉冠的符文飞鸟则环绕身侧,亲了亲他颊边的发。 方轻鸿捂了好久的眼睛,才得以慢慢张开,即便如此,双目仍隐隐作痛。 心底不由感慨,以他目前暂居化虚巅峰的境界,光凭神兽残余在躯壳内的杀气,仍能轻轻松松将他分尸。 飞鸟啾啾,羽翼拂过方轻鸿的双眼,发胀发痛的眼球终于得到舒缓,暖融融的。 他再度抬头,终于得以看清眼前的景象。 太巍峨了,像神山一样高大……这就是真正的神兽吗? 方轻鸿失神地注视着火麒麟,昔日的大地之主——神兽勾陈! 少顷,他回神,拍拍符箓:「走,我们过去。」 凑得更近后,细节也就看得愈发明晰。只见勾陈撕开腾蛇胸口的双爪,被腐蚀的坑坑洼洼,不少地方都露出了森然白骨。 由于它的双爪是嵌进胸膛的,是以,腾蛇往外翻卷的皮肉,在岁月长河的流逝下,与勾陈的腐肉黏连。 皮肤、经脉血管都像长到了一起,融合扭曲成丑陋的形状。 方轻鸿身上的碧玉冠和符箓同时发光,似乎在与勾陈的肉身遥相唿应。勾陈的气机仍如渊渟岳峙、不可动摇,凛冽的锋刃却不再针对他。 而方轻鸿的出现,像在为这场至死仍不休的对峙,带来了新的变化。 第193页 勾陈空洞的,只剩一个骨架的眼眶内,突然翻出颗硕大的眼球! 眼白骨碌碌转了半圈,终于露出眼珠,对准方轻鸿。 而同一时间,腾蛇细长的眼忽然张开!细成一条竖线的澄黄眼珠,也对准了他。 那瞬间,方轻鸿简直要窒息了。 神兽的凝视太过沉重,他简直不敢想自己要毫无倚仗,现在会是个什么光景。恐怕早在落进墓中的瞬间,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方轻鸿浑身僵硬,凉气从脚底心直往上钻。他发现腾蛇的眼睛,像在笑。 ……它都死多久了! 方轻鸿摇摇头,定睛再看时,对方的眼睛果然恢復了正常。但这些神兽天生带点邪异,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青年不再逗留,驾驶符箓从腾蛇胸口,被勾陈刨开的破洞快速钻了进去。 只是一路上如芒刺背的阴冷,始终如影随形。 方轻鸿抛开杂念,将心思都放在即将要进行的正事上。 他刚一飞入胸腔,忍不住「嚯」了声,脱口道:「好大!」 只见头顶上方,悬着颗硕大漆黑的物体,方轻鸿仔细辨认了下,发现那竟然是腾蛇的心脏。 都做多少年尸体了,心脏却依旧没干瘪下去,心室心房长得精神饱满,很有活力的样子。就好像…… 好像它还没死一样。 方轻鸿下意识抓紧碧玉冠,飞上前,开始就着心脏的位置绕行。然后他就在心瓣上方,看到了一条已经闭合的划痕。 从伤口留存的气息来看,是扶摇下的手,他还真的来取过……嗯? 方轻鸿浑身巨震,下一秒直接伸手,在伤口边角抹了把。而后凑到真火下,细细观摩。 果然……这团黑色的污渍,是腾蛇的血。 腾蛇竟然还有精华没散去的真血?! 这些自鸿蒙中诞生的神兽,到底有多恐怖? 方轻鸿不再耽搁,当即运转临字真言、组字真言——这边是他早先推演出来,对腾蛇遗毒唯一可行的法。 是天巫一脉的咒术给了他灵感。既然难以根除,就改变腾蛇之毒的构成,从根子上解决它的生机。 上古秘术的道音一声一声,在永寂的墓穴中敲响。 方轻鸿双手掌心闪起耀目的金光,两道图腾光华流转,无形的道韵如涟漪般,一圈圈扩散开来。 最后一笔落下,他手心转动,双双对准心脏的位置。 心为六气之君,其余各部,皆为臣属。 腾蛇的意志至今,仍辛辛苦苦保持心脏的完满性,足可证明它的重要。气之生发处,而对于腾蛇这样的毒物而言,它的气,就是毒。 所以这里,就是它毒素生成的发源地! 言灵术不可逆转的神威,加持在组字妙术上,在心脏外围形成一层透明薄膜,将之牢牢包裹。而后,方轻鸿体内阴阳盘疯狂运转,开始逆向输出。 蕴含着阴阳之力的真元,化作无孔不入的细雨,在他的控制下,沿着心瓣进入内部。三重作用下,凡与他真元相触的毒素,都开始出现转化为阴阳之力的迹象。 有用……有用! 接下来,只要在毒素的生发之地再上一道封印。不一定要这道封印起多大效果,只要能逆转一点腾蛇之毒,从内部阻挠下日益变快的扩散趋势,就能为他的成长,争取更多时间。 等他变强后,届时再—— 青年惊喜的笑容,定格在了脸上。 腾蛇那颗本该死去的心脏,再次搏动起来,声音剧烈、振聋发聩。只一下,就震碎了那层薄膜。 之后心房勐地一阵收缩,从各个细孔排放出黑雾,转瞬充盈整个胸腔。硬是将阴阳之力,都给逼了出来。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多巧计施为,也是枉然。 翻滚的毒雾堵住胸腔正中,豁开的那个大洞,同时化作一张张尖面獠牙的人脸,张开巨口,朝方轻鸿直扑而来! 飞毯如一叶扁舟,在骤起的海啸中随波起伏,灵活闪避。 方轻鸿沉下脸,不退反进,直朝心脏而去。 温度骤低,一声声自远古之地而来的阴冷笑声,迴荡在青年耳畔。那声音如毒蛇吐信,在他耳廓上绕啊绕,凭白教人鸡皮直立。 「啊,是新鲜的血肉。」 「吃了他,吃了他!」 在它们扑过来的瞬间,方轻鸿双掌图腾爆亮,用力拍在了心脏上! 「腾蛇,我知道是你。」 面对四方汇聚而来的人面怨灵,他岿然不动、目光坚定:「你越吓唬我,就越证明我的方法没错!」 第100章 宿命之战 「你是唯一的变数。」 「啊——!!」 方轻鸿勐地从坐起身, 不断喘气。 一旁黑蛟王陡的望过来,见人没事,懒洋洋地斜靠回软塌, 没好气道:「喊什么喊什么,一惊一乍的。」 方轻鸿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归于平和,对老蛟精的抱怨也没说什么,只笑笑道:「殿下又救我一次。」 黑蛟王:? 黑蛟王:什么时候的事,本座怎么不知道? 等他回过味来, 意识到方轻鸿在指小世界里的那个赝品,当即昂起头颅,心不甘情不愿地找由头损两句:「你小子, 到底是天生道胎的优势,还是怎么的?就这迎风涨的升阶法,换个人来,早被心魔加倍吞噬了, 真是傻人有傻福。」 第194页 哼,他堂堂东海之主,会像赝品一样吗? 笑话! 方轻鸿抽了抽嘴角:「那殿下也不能把毫无准备的我, 就这么扔到雷劫里。」 闻听此言, 一直趴在床头, 从人昏迷沉睡起,到现在始终不离不弃、守候在侧的鸑鷟, 飞到青年肩膀上挨挨蹭蹭。 纷杂错乱的记忆终于釐清,方轻鸿摸摸它脑袋,长嘆一声。 当时地底墓穴情况危急,他被觉醒最后一缕神识的勾陈护送上来。土黄色的泡泡包裹着他飘飘荡荡,将怨灵邪崇都阻隔在外, 直到出了大渊,才「啵」的声散去。 黑蛟王那会儿正十分尊崇本性地在心底,热情问候人族先祖,见状抬手一招,把半昏迷的方轻鸿拉扯到自己脚边,而后关闭结界通道、施加封印术,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等忙完了,拎着青年后衣领刚准备提回水晶宫,就听到海面上传来轰隆隆的惊雷。黑蛟王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低头看看手里的人,居然晋阶了。 黑蛟王:…… 脱口又是句不甚文雅的问候。 然后在雷噼下来前,黑蛟王粗暴地往方轻鸿嘴里,塞了颗蛟族特产灵丹,就抬臂一甩,把人扔出了东海。 一道雷落下,直接把还在发懵的方轻鸿噼醒,他抬头看了眼几乎望不到边,还明显在发怒的劫云,后背一凉。 此前,他被扶摇藏在秘境,保护得严严实实,度过的所谓天劫,自然也是小世界生成的假天劫。 如今见了真的……一切隐瞒、虚假、欺骗都会在真天劫前无所遁形,这是天道对万灵的监察机制,不容亵渎和破坏。 所以在发现了方轻鸿企图「逃避考核」的过去后,当即怒不可赦,加大力度惩罚这个不守规矩的混小子。 心魔关的考验更是长达一个时辰,没少让方轻鸿做噩梦。 不过得亏老蛟送刑前,还不忘给他颗灵丹续命,在他被雷噼个半死不活、掉进海里后,这几天也没少花心力救他。 对,他又昏迷了七天。 方轻鸿这边若有所思,那厢黑蛟王还在和他肩膀上的绛紫大眼瞪小眼。当时青年忙着应付雷劫没看到,他可是跟这鸟打了回交道。 方轻鸿下大渊前,特地把鸑鷟託付给了他。而以实力论短长的黑蛟王刚开始,也根本不把这只没啥攻击力的菜鸟放在眼里。 支撑结界期间,鸑鷟安安稳稳待了半天,在黑蛟王看来就是渺小到根本会被忽略的程度。结果当他把方轻鸿扔出去后,突然抬起脸,死死瞪住他。 方轻鸿在上面挨雷噼,他在海里被鸟啄。也不知它哪来的胆量,这么邪性,竟然敢对堂堂大乘王者下嘴。 在对上鸑鷟清澈冷冽的瞳仁时,黑蛟王眯了眯眼:「你……」 而下一秒,鸑鷟眼底以他特别感觉的光散去了,变成一只啾啾啾,只会靠毫无用处的方法,来对他发泄愤怒的傻鸟。 方轻鸿出声,打断了他俩间无声的角逐。「勾陈还活着。」 黑蛟王下巴都惊掉了:「什么?!」 方轻鸿:「所以,腾蛇也还活着。」 黑蛟王收敛神色,沉声道:「你把经过事无巨细地说一遍。」 当时方轻鸿一人同时施展四个秘术,临字真言和组字真言的图腾,被他直接印在了腾蛇心脏上。 同时他也被毒素包围袭击,黑气钻入身体,企图打破丹田阴阳盘的平衡。 光将图腾拓印在腾蛇毒气生发之地还不够,他灵机一动,又指挥由扶摇功德之力化成的灵禽们,依样照葫芦地把自己,围成一圈摹刻在每个图腾外。 白泽,凤凰同为天地祥瑞,他们的功德之力,定能对真言秘术起到一定的增幅作用。 这个期间,毒素在他体内疯狂作乱,企图阻止这一切。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如果方轻鸿能抵挡住毒素的冲击,那么吸取了更多毒素的阴阳盘就能在极限中更上层楼。 如果没扛住,阴阳盘倒行逆施,真元反而会被全部转化成毒素,瞬间要其性命。 并且,方轻鸿不是货真价实的化虚大能,拖得越久越对他不利,等真言加持撑到极限,就要被打回原形,任人揉捏了。 情势千钧一髮,方轻鸿咬咬牙,勐地一把撕碎了符箓。 霎时间,浩然纯正的白色雾气瀰漫开来,原本和他一起苦苦坚持的灵禽像是得到鼓舞般,再度士气高昂,急速刻录符文。 ——是仙灵之气! 方轻鸿还来不及有所作为,这股仙气就和毒素缠绕在了一块,为他清空了周遭的空间。灵气穿过胸膛,他体内的伤势瞬间痊癒,人也随之恢復到鼎盛状态。 眼下符文只完成了一半,方轻鸿当即加快速度,以期提前完成封印。 真空圈外,黑白二气焦灼打斗,从腾蛇胸口的破洞直冲而出。紧接着,万年寂静的墓穴内,忽然响起一声嘶叫。 温度骤降,像来到极北寒境,却比千丈雪原更多一分阴冷。方轻鸿冻得几乎要失去知觉,却仍强撑着完成封印。 这个举动似乎惹怒了声音的主人,只见腾蛇胸腔往内塌缩,想要活活困死他。 方轻鸿硬是头也不回,勉强抬动手指,一笔一笔,以剑气、以精血,刻在腾蛇心口。 在胸腔彻底闭合之前,原先一动不动、陷入沉寂的巨爪突然作力,像撑起一片天般,重新把腾蛇的伤口撕开! 第195页 「他果然没说错,你是唯一的变数,也是唯一的希望。」 方轻鸿陡然回头,就见一颗巨大的眼睛堵在出口,惊得连忙拍拍胸口。 勾陈和腾蛇竟然还活着……? 它们直到如今还在战斗?! 青年连忙问:「他是谁,扶摇吗?阁下可是勾陈上神?这是真正的您,还是……?」 一缕孤魂? 火麒麟痛叫了声,似乎被腾蛇咬到哪里,脑袋终于离远了些。 伴随胸腔内的隆隆作响,外边传来腾蛇暗哑地嘶叫:「勾陈老鬼,你想靠他来改变命数,无疑天真!」 说完,空旷的环境里迴荡起它冰冷的笑声。 漆黑的心脏上,忽然张开一只竖眼,居高临下、直勾勾地盯着方轻鸿,意味深长道:「可惜啊,没成长起来前,无论是谁,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话音未落,直接腾蛇体内骨骼咔咔作响,原本腐烂的肌肉化作一根根肉刺,朝方轻鸿直射而来! 只听勾陈一声暴喝:「吾尚未死,汝还想要谁性命!」 「嘭。」 「嘭嘭。」 刺目的白光后,方轻鸿张开眼,整个人顿住了。 硕大的爪子像盾牌,将他牢牢包覆住,而麒麟的手背、臂膀,都被肉刺与骨刺扎穿了。 火麒麟口吐人言,对方轻鸿道:「去做你该做的。」 青年心神震颤,嘴里泛起苦意。他没多犹豫,转头和灵禽们一起,将符文补齐。 期间,他听着腾蛇包含怒意的嘶叫,听着利刃扎进肉体的闷响,左手一把握住发抖的右腕,稳稳噹噹、不含一丝错处的落下最后一笔。 霎时间,惨叫响彻海底墓穴! 在腾蛇痛苦扭动的巨震中,耗尽真元、被打回原形的方轻鸿转身,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喊:「不用再撑了,我完成了,封印术完成了!」 接着,他就被接了出来。 火麒麟苍凉的眼底透露出欣慰,犹如枯寂长夜后的地平线上,亮起一点微末的光。「宿命之战,终于快落下帷幕,白泽的转生符已碎,吾且送小友一程。」 腾蛇厉喝:「休想!」 白泽的转生符不但救了方轻鸿,还为常年孤军奋战的勾陈注入了一丝力量。后者陷入沉睡的意识,终于得以在这场歷时悠久的对抗中,甦醒过来。 此消彼长,腾蛇暂时落入下风。 一个泡泡将疲惫不堪的青年包裹在内,缓缓上浮。勾陈边压制腾蛇的反扑,边道:「走罢,他日有缘再相会。」 而在泡泡形成的瞬间,方轻鸿像做了一场梦。 他梦到自己灵魂飘飘悠悠,回到了昔年的逐鹿战场。 战火从南边烧到北边,将生存在这片大陆上的绝大多数种族,都牵连进来。仙界仙人纷纷站队,修真界万族壁垒分明,一时间血流漂杵,尸横千里。 后来,腾蛇应蚩尤之邀,被从九幽深渊之底,请了上来。毒雾所过之处,生灵涂炭、灰飞烟灭。 始终镇守于中央大地的神殿中,始终不曾参与的勾陈终于坐不住了,长啸一声,抵挡住腾蛇的步伐。 巨蛇吐信,肆无忌惮嘲笑它的立场:「怎么,不是说保持中立?原来高高在上的勾陈上神,也会食言。」 火麒麟沉声道:「吾等自降生起,便只能固守一域,擅离封地、五行将乱,汝都忘了?天道运转,离不开吾等坐镇,汝,还有他!为一己私利而置万灵于不顾,当罚!」 「五行逆转与我何干!」巨蛇嗤笑:「你还要剥我神格不成?」 火麒麟眼神一厉:「何尝不可?」 它们从中域一路打到东域,最后双双坠海,搅起无边风浪。 沿途的画面转瞬即逝,可方轻鸿还是看到了,许多曾在传说中出现的异兽倒在路边,尸骨不全。 还有专食腐肉的洪荒族群,将尸体团团围拢,用手掌、用尖喙拨弄翻找着内脏吃。 他转过脸,不忍再细看。这时,隐隐约约传来了勾陈的声音。 「去九黎,找……众妙之门……」 「在……」 语句断断续续,拼凑不完整。 这也是他最后的记忆。 黑蛟王陷入沉默。 方轻鸿在復盘迴溯时,忽然想到隧道壁画上九黎族人的面目,竟和腾蛇毒雾化出来的人脸一般无二! 后者只是面部骨骼被拉伸了,才变形成尖面獠牙的模样,底子还是相像。 方轻鸿握了握拳,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九黎便是魔域,去魔域。 但魔域不比修真界,方便藏踪匿迹。一旦暴露,他现世的消息,势必会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开来。 所以在去之间,他得先解决崑崙宫的问题。 想到就做,方轻鸿跳下床,和黑蛟王作别。结果走到一半还没出寝宫,忽然回头问:「崑崙之后,晚辈就要启程前往魔域,殿下要同行吗?」 黑蛟王怒:「你当本座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婢?想让本座听你指挥,门都没有!」 「那——」青年摊了摊手,作遗憾貌:「晚辈可就一个人去咯?」说完,转身就走。 「……等下。」 一块墨玉色的鳞片,照着他的脑门砸过来。 黑蛟王侧着脸,哼哼唧唧道:「拿好了,要道衍有何危险,你便以此唿唤本座。」 第196页 方轻鸿眉开眼笑:「多谢殿下如此挂念我家老祖。」然后占完便宜就跑,根本不拘那点挨锤的小节。 徒留万年老精黑蛟王支着脸颊,在人去楼空的寝宫琢磨,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第101章 狭路相逢 桃花剑 西出明州府后, 城内的熙攘和喧嚣便不见踪影。 方轻鸿没有选择独行,而是利用他天生的亲和力,混进了一支实力平平的散修队伍, 混淆视听。 这支队伍里,修为最高的不过出窍,据说还是领头的元婴真人,不知从哪座山哪个洞里刨出来的野仙儿。 野仙儿还惯会拿乔,见小团体内的成员都不如自己, 对谁都鼻孔看人。也就负责带队的景洪真人待遇好点,热脸贴上去的时候,好歹能换个简单的答覆。 一行四十余人, 虽然真君以上修为就这么根独苗苗,元婴倒是占了不少,有近半之数,剩下的全是金丹。 方轻鸿藏拙, 从出东海起,就又掏出那把一百下品灵石买的破剑,搁那摇摇晃晃的飞, 刚落地不久, 就被招进了队伍里。 他对外显露的实力不高不低, 四十多人里的中流水平,不会因为垫底而被过于瞧不起, 也不会有多显眼。 他那把剑实在太破了,景洪真人看不下去,以中品灵剑为酬劳,提前预支给他使用。对于方轻鸿说自己刚出山沟沟,就被骗得一贫如洗, 才沦落至此的谎话,倒是没过多怀疑。 毕竟偌大的修真界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别人办不到。 永远不要怀疑人的下限能有多低。 再者,景洪真人眼里他就是个普通且面善的小道士,肤白清秀年纪小,满脸都写着好骗。他虽然性情八面玲珑,人却难得和善,胖胖的脸上挂着笑容,好像永远没脾气似的。 连伪装后的方轻鸿好奇问他:「为什么不在筑基时,给自己捏个好脸好身材?」时,都只笑呵呵回:「这样也挺好嘛。」 修真界鲜有景洪这般『不修边幅』的,但方轻鸿却对答案肃然起敬,只有内心对当下真正感到满足,才能无欲无求。 世上有野心勃勃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也有知天命而安天命的人。 方轻鸿驾驭飞剑,往景洪的方向靠近了点:「真人,凌云山不是早被魔息荼毒的寸草不生了吗,咱们这趟去,真能挖出什么宝贝来?」 凌云山脉在道魔两域的交错点上,自南到西,很是漫长的一条边境线。万年前的道魔大战的巅峰对决,就发生在那。 同时,两域通道的封印,也在凌云山脉。 除了牺牲数名散仙、大乘、化虚大能布置下的这道封印,方轻鸿实在想不出凌云山还有什么可图的。 景洪闻言,悄悄给他传音解说:「自然是有的,凌云山万年来都被血煞之气笼罩,你也知道,血煞之气其实是魔息催生出来的。」 「当年凌云山还是五域有名的仙山灵脉,这不在道魔大战被打穿地脉了嘛,魔息又是靠吞噬灵气而增长自身功力的,可不闹得生灵涂炭?」 「时间一长,凌云山上遍地冤魂,终日笼罩在黑云下,连太阳都晒不到,你说,这种地方能生出什么?」 方轻鸿思忖片刻,不确定地答:「鬼王……?」 要真诞生了鬼王,那他们这群人不是去送死吗?! 还肖想什么密藏?? 连凌云山上负责轮结界封印的化虚大能,都分分钟沦为鬼王口粮好吧! 景洪看他一脸「你们莫不是疯了」的表情,也不意外,任谁初听此行真实目的,都会怀疑人生。 他悄悄道:「咱们既然能去,就说明大家已经有对付它的方法了嘛。其实这回,是问道阁发布的任务,召集人马去凌云山的鬼王窟拿一件东西。危险不能说完全没有,所以到时,听从上头安排就行。」 言罢,又语重心长的叮嘱:「你呀,到时跟紧我就行了。」 方轻鸿眨眨眼,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景洪真人虽然修为不高、能耐不大,却跟问道阁很是有些渊源。看他底气十足的模样,就算这里的人都做了马前卒,相信问道阁也会保他一命。 所以跟着景洪,就是最好的选择。 五域散修有大大小小无数个联盟,独属建在中域的问道阁形成规模,可与修真大派平起平坐。 天麓寺没有其他区域魁首为保持一家独大的优势,而有意识压制同域各派的习惯,是以中域最百花齐放,谁都有可能出头。 这也是问道阁能发展壮大的原因。 而东域浣花剑宗,则是因树敌太多、底蕴不足等原因,无法形成真正有效的长期威慑。 太微垣有句话倒是没说错,东域本质菜鸡互啄。 方轻鸿笑开来,高兴地朝景洪行礼道谢。 他还想到了另外一点,问道阁毕竟只能代表中域的其中一股势力,且还不是最顶尖的,既然他们都知道对付鬼王的办法,其他人又怎么没收到风声? 鬼王的宝贝,五域名门不可能不闻风而动,崑崙宫势必要分出去一支精锐人马,这将加大他此行的成功率。 不过既然知道了,那等他救完人、取了剑,倒是可以回队,跟着一道去凌云山。 反正顺路,他要去魔域,势必得从凌云山的结界走。 后边的方轻鸿满腹盘算,前边的人已经开始天南海北的侃起来。 第197页 由东到西,他们一行人得飞半月,旅途寂寞,就算是修士,也会闲聊天的。 方轻鸿问:「可道魔主战场在靠近南边的凌云山脉,咱们为什么不往南边走?」 景洪嘆口气,说:「合欢宗已封锁边境,不让任何域外之人进了,现在也没人知道,他们内部到底是个什么样。」 方轻鸿感嘆:「肯定也在打鬼王的主意,所以清场了。」 景洪托着肉肉的下巴,做出一副深沉的样貌:「或许。」 「其实当桃花剑也不错,好歹要什么有什么,体质还天生招那些仙材灵宝待见。哪用像我们这样呀,东奔西走也未必能落着个好。」 「哪里好了?现在被满世界追杀,就算他是大乘老祖又如何?是,他如今是不用怕,可以无法无天,但他总要成仙吧?」 方轻鸿:…… 无论活着还是死了,他一直都在当五域的话题焦点,所以即便他失踪多年,江湖上仍流传着他的诸多传说。 队伍的人大半是景洪在明州府临时召集,大家本不相熟,想气氛热络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聊时下的热门话题。 「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仙劫最是关键不过,到时要被人偷袭了……能不能活下来都成问题。」 「所以他好好的,干嘛要突然入魔啊?」 方轻鸿:对啊!你们多动动脑子嘛! 「谁知道,说不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早就不是个好人了。反正他私底下什么样,我们也不清楚。」 「以小见大,他以前有柳仙子这样的未婚妻,都还能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说不清道不明,一看就是个伪君子嘛。」 方轻鸿:……看出来了,你就是个单纯的柳梦涵追随者而已。 「说到这个就来气,沈少宗主怎么看上了这么个忘恩负义的败类!珂仙子对他痴心一片,当初听到他要和柳仙子结为道侣时多伤心啊,还为此远走他乡,至今下落不明。」 「唉,也不知仙子如今听到消息没,长痛不如短痛,也好早日摆脱败类的阴影。」 「我、我比较喜欢合欢宗的顾仙子……」 「听说魔域的赫连珏也生得十分美艷,姓方的当年还为她杀进了魔宫,想来是成事了。嘿嘿,换我我也上。」 说到这里时,那人停下来,几人间相互对视,发出心照不宣的笑声。 「会不会……是境界滞怠,没办法突破,所以想另闢蹊径?」 「你这么说有道理哦,他在大乘期停留了好久啊,照他以前的晋阶速度,不应该啊。」 「所以不可能是柳小姐骗人,她要骗人,那太微垣算怎么回事?她是崑崙宫的少主,又不是太微垣的,哪里指使的动别家。」 「就是。」 方轻鸿:………… 说话间,前方罡风凛冽,阻得队伍不由一停。 紧接着,偌大一面芭蕉扇落下,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所有人都拍落到地上! 好歹一群真人真君,结果摔得七荤八素,吃了一嘴泥。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尽都抬头,狠狠盯住始作俑者。 景洪想排众而出,去找居高临下,停在半空望着他们的修士理论,结果被方轻鸿一把抓出。后者摇摇头,悄声说:「这是泰和殿的镇派法宝如意芭蕉扇,东境人都认得。」 一个大门派尚且好说,三个就显得很棘手了。 凌霄派、泰和殿、天地门向来同气连枝,不是中域一个同体量,却没有传统宗门具备凝聚力的问道阁能比的。 不过…… 方轻鸿不动声色打量空中的几十个人——光化虚大能就有三位,剩下的光分神、出窍修士就占据半数,最低也在元婴修为。 这三个门派,早被他当年寻仇时踏破山门,三十多年不见,竟然奇妙的又东山再起了,比他们剑宗復兴的还快。 可剑宗是有他和道一撑着,东域三派又是靠谁? 打到断代的储备力量,如何快速补齐的? 逢此大辱,一路行来爱搭不理的出窍野仙儿倒不说话了,所在人群里闷不吭声。 那边厢,三宗似在对谁围追堵截。 刚刚那一下子也不是沖他们来的,而是搞偷袭,他们不幸冲进了芭蕉扇的攻击范围内而已。 目光在方轻鸿等人跌落的竹林内梭巡一圈,领头的年轻人叫嚣:「出来!你的行踪已经暴露,再躲有什么用?如今的你,不过是困兽犹斗、垂死挣扎。」 竹林潇潇,了无人声。 散修队伍里面面相觑,一脸莫名。 那衣着光鲜、浑身法宝的年轻人哼了声,冷笑道:「好,你不出来。」 他目光一转,盯住方轻鸿等人,「本少爷便拿这些丧家之犬开刀,你晚现身一秒,就有一人因你无辜枉死,如何啊?」 散修集体暴怒,一直以来,丧家之犬这个称谓,就是对散修群体□□裸的羞辱。 即便后来他们有了联盟,那些大宗门的弟子背后依旧在嘲笑,说这不过是他们的临时狗窝而已。 可轻易挑起他们愤恨情绪的年轻人,却始终悠闲恣意。他背后,一名化虚境大能直接气机锁定所有人,令景洪等人不敢妄动。 即便再愤怒又如何,绝对实力面前,弱者只能忍气吞声。 年轻人继续隔空威逼:「剑宗的义气侠骨呢?你们不一直引以为傲吗,怎么,涉及到自己时,就抛开不管了?」 第198页 他剑尖垂落,随便指中一名散修:「本少爷倒数三个数,你要还不出来,此人必人头落地。三——」 阴霾笼罩在头顶,几乎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悲愤的神色。 他们和年轻人无冤无仇,此前更素不相识,却被肆意主宰,连生死都不得自由。人和人有时的区别很大,在强者眼中,弱者不分族群属性,只是鱼肉。 「二。」 一声清亮娇叱,于寂静中响起:「只玩小人把戏,算什么本事。」 话音未落,白影御剑飞上半空,与三宗门人遥相对立。「想捉本小姐去向太微垣摇尾乞怜?你有本事就来啊!」 方轻鸿勃然色变。 芙蓉玉面柳叶眉,乌髮雪肤点绛唇,年约十四、五岁光景,亭亭玉立如小荷——可不正是他的小师妹何恬恬! 如今的何恬恬,已是分神大圆满的强者,只差一步便可踏入化虚。眉宇间再无昔日的活泼娇气,一张瓜子小脸沉着,苦大仇深。 剑修同阶无敌,剑胎更胜一筹,可此地有三名化虚大能坐镇,其中一位更在化虚后期,远非她可敌。 但她面上,依旧没有丝毫怯懦。 无边剑气涤盪开来,带着她为人的傲骨,直射向那名年轻人! 竹林无风自动,方轻鸿双手背至身后,缓缓冷下脸。 世人皆知桃花剑剑意无敌、阵法精妙,可如果不用这些,他就真的没办法了吗? 第102章 以一敌十 人约黄昏后 答案显而易见。 何恬恬出招的剎那, 所有人都动了。 化虚大能率先推出一掌,何恬恬怡然不惧,手中回雪剑灵巧变化, 一片光影落下,剑气如绵绵细雨,缠的人透不过气。 漫天都是她凌空飞舞的飘逸身姿,化虚大能碍于不能动用杀招,只能活捉的命令, 一时竟让她的刀光剑影,化去了掌风的凌厉。 同一时间,她的真身早奔年轻人而去! 年轻人想来是这三十年里崭露头角的后生, 修为远不如她,只在出窍初期,之所以如此豪横,不过是仗着浑身法宝, 和背后有大树靠。 眼见何恬恬一副不管不顾,势要取他性命的狠劲,完全被那股剑气慑住了, 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寒芒逼近, 他看着少女眼底的轻蔑, 只觉自己快要死了。 千钧一髮之际,还是化虚大能看不过眼, 一拂袖,将剑意杀气都收进广袖中,化解于无形。 年轻人终于从梦魇般的攻击中解脱出来,喉结上下滑动,发出几声无意识的呵笑, 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自己的表现有多丢人。 他恼羞沖怒,沖一击不成、当即撤退的何恬恬马后炮:「哈,哈哈哈,不自量力,有本身你再来啊!」 而他身后,两米一直未曾有过动作的化虚大能相互对视,其中一名老者道:「此事不宜走漏风声。」 另一名无声地点点头。 下一秒,同时盯住正悄悄后退的景洪等人。 他们想灭口! 所有散修齐齐扭头,将希望的目光投注在唯一的出窍真君身上。 野仙不断往后退,「看什么看?!再看我也没……」 而就在他推到方轻鸿身边时,后者的手轻轻抵住人后背,将他往前一推。 与此同时,凌霄派的化虚大能抬手便是一招宗门绝学——裂天掌。 巨掌拍落,狂风过境,摧折整片竹林。 生死之间,一道清冷的月光闪过,大掌四分五裂。 所有人都愣住了,呆呆地望着一脸面无表情,手握长鞭的野仙。 连头顶上的化虚大能都没想到,自己的杀招竟能被一剑破解,这里金还有个隐藏的高人,而此前他们一行竟没有发现。 位里人群最后的方轻鸿泰然自若,深藏功与名。 就在刚刚,他那一掌,将临字真言、前字真言、斗字真言的图腾结合,一股脑儿加持在野仙身上。 在临字真言附体的瞬间,他的神识便完全不受控制,沉入识海熟睡。 而身体的控制权,也落入了方轻鸿手中。 临字真言的降神、言灵特性有个好处,会让被主宰者受到操控期间,隐隐约约记住发生了什么,却意识不到自己其实是被控制的。 而在潜意识里,他会因此认定,所有事都是他做的。 方轻鸿用对方的身体、对方的战法,而野仙平平无奇,不算多出彩的心法招数到他手里,焕发出了完全不同的惊人威势。 竹林早在大能攻击时,便被连根拔起,摧毁殆尽。 此时,那些零落成泥碾作尘的竹叶,纷纷升至半空,化作坚不可摧的万道劲气,跟随漫天鞭影化守为攻,直朝三宗队伍袭去! 每片竹叶都蕴藏着惊人的杀意,分神真君尚能匆忙应对,一不留神仍要被割得皮开肉绽。出窍更不消说,当即便有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落地。 他们的脸上,还凝固着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茫然。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竹叶过处,法宝兵器尽碎。受伤者不计其数,被打得好不狼狈。 两名大能不得不在应付长鞭攻击的同时,腾出手来捞人。同时又暗暗心惊: 此人长鞭似蛇,刁钻古怪、十分棘手,能和他们势均力敌已经很惊人了,偏偏还能发动大型术法攻击。 怎会有如此充沛强大的真元,支撑他进行源源不断的攻击?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199页 这恐怕是三宗门人共同的疑问。 他们向来以凌霄派为话事人,因而此时,也让修为最高,队伍里唯一一位化虚后期的凌霄派太上大长老开口。 老者沉声问:「阁下何人?你我远日无缘近日无雠,不若彼此互不干涉,如何?」 早干嘛去了,现在来说什么没仇没怨,先前也不见你们放过我们啊。 在场散修忍不住腹诽。 见对面毫无反应,法器攻势还更凌厉了,凌霄派太上大长老不禁微微色变,出言告诫:「道友可考虑清楚了,我等也是替他人办事,现在走,我们之间就此揭过,不会向上通禀道友的存在。」 回应他的,是又一记兇悍的鞭杀。 长鞭绞住他旁边的分神真君,直接勒断脖子。出手快很准,堂堂真君连唿救都来不及。 一时间,三宗门人不论上下,都被「野仙」目中无人的态度给气得不轻。他们在东域好歹是响噹噹的门派,到哪出门办事,不是杂鱼纷纷绕道? 想不到时隔多年,还真碰上不长眼的来碍事。 泰和殿的太上长老起了杀心,付诸全力挥动如意芭蕉扇,要把人拍死在地上。 「啪!」 一鞭抽打在扇面上,竟硬生生被抽开了道口子! 操纵芭蕉扇的化虚大能直接口吐鲜血。 而他也是负责活捉何恬恬的人,经此一役,何恬恬终于摆脱纠缠,捂着左肩的伤口,得以喘息。 看到这里,散修们已经懵了。 一对三,啊不,是一对群,不但打得有来有回,还让那群鼻孔朝天的宗门精英吃了大亏,这是哪来的天降神人啊!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野仙,暗道:原来是先抑后扬,还以为您要逃跑呢,老兄,真的高啊。 景洪真人揉揉眼睛,胖胖的脸上写满不敢置信,搁人群后喃喃自语:「来前阁主没说他有这么厉害啊……」 而真正的始作俑者——方轻鸿则双手背负身后,面色波澜不惊。 这一下彻底激怒三宗,包括化虚大能在内,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不先将此人诛杀,将一事无成。 于是三名化虚大能联手,向横插一刀的神秘人施压,倖存下来的数名分神真君,则往何恬恬的方向汇聚。 方轻鸿也不傻,被重点照顾了,依旧不慌不忙,操纵野仙专门朝一个人打。 高手过招仅在数息,眨眼间,他们就在生死线上来回挣扎了好几次。 青年越打,大脑越冷静,战意越高昂,长鞭绕在凌霄派太上大长老的左臂上,绞下对方胳膊的同时,天地门大能一剑,在他腹部开了个血洞。 然而前字真言加持下,血洞瞬间弥合,「野仙」反手就是一掌,打得天地门大能颈椎扭曲,整个脑袋都歪到了旁边。 过程十分野性残暴,谁若不慎露出破绽,谁将必死无疑。 所有人屏息凝神,紧盯战局时,何恬恬忽然一声:「小心!」如惊雷炸响,唤醒梦中人。 在大家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前,方轻鸿眸光一转,忽见一直缩在长老羽翼下被保护起来的年轻人,偷偷往这里扔了个东西。 他心生警兆,知晓此物非同寻常,长鞭一挥,抽落泰和殿长老手中的芭蕉扇。右臂一伸,夺过扇子,就朝那飞来的玩意儿勐扇。 只听一声物体碰撞的「啪嗒」,芭蕉扇背面传来悽厉的惨叫。 方轻鸿眉毛一立,又是心魔蛊! 当即操纵野仙翻转手腕,芭蕉扇盖在天地门的化虚大能脑门上。奄奄一息的心魔蛊立时跟见到食粮般,顺着眼眶的缝隙爬入对方身体。 这次惨叫的,换成了天地门的这位长老。 「该死!」 凌霄派的太上大长老怒斥一声,扑过去救人。泰和殿长老则直冲「野仙」而来,伸手夺扇。 「想要?」低沉沙哑的声音从「野仙」胸肺发出,他将扇子往前一递:「好,还你。」 而后趁泰和殿长老忍不住抬手时,从芭蕉扇下伸出一只手掌,裹挟霸烈的真元劲气,重重拍在对方腹部。 前者本就有伤,此时更丹田受损,吐血不止。 同时,还操控长鞭,照着凌霄派太上大长老的后背,就是狠狠一鞭。 身受重伤的两人拖着已经陷入昏迷的天地门大能,对视一眼,咬牙道:「撤。」 说完一招手,还想把被何恬恬追杀的年轻人召回来,一起带走。结果被何恬恬看穿伎俩,拼着和他们力量正面对上的架势,硬是把这人给杀了。 二人见此情形,也不多做纠缠,只扔下句:「你犯下杀身大祸了。」便划破空间,远遁而去。 而这边,庚金剑气主杀伐,她沖的太勐,是把对方连人带剑噼成两半的,断剑带着未卸的劲气下坠,落点刚好在方轻鸿的头顶。 何恬恬蓦然回首:「糟了。」 却见相貌平平的小道士站得笔直,右手食中二指夹住剑刃,对着野仙微微一笑:「多谢真君救命之恩,真君功参造化,实乃吾辈楷模。」 大战落幕,众人也终于在他出声后,纷纷反应过来,上前恭维。 此时他们看野仙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傲点怎么了?这可是活生生的大能啊,就是有实力傲啊! 野仙迷迷煳煳,像没睡醒,可输人不输阵,虽然脑子有点乱,但也不能教人看轻嘛。 第200页 收起法器,他背着手咳嗽了声,装得高深莫测,半句不吭——要吭他现在也吭不出来呀。 只有景洪疑惑地看了方轻鸿一眼。 他见多识广,刚刚有瞬间,竟从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道士身上,看到了大乘王者的风仪。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快得仿佛是错觉。 这时,何恬恬轻盈落地,托着伤体,来和野仙道谢。 可这会儿没了存亡危机,部分人的心思又开始活泛起来,盯着她的伤口瞧个不停。像在评估动手的成功率。 这可是剑宗余孽啊,无论崑崙宫还是太微垣,都重宝悬赏的,要是能…… 还有部分人则有些踟蹰,毕竟这剑宗余孽心肠不坏。他们被当人质威逼时,还为了他们主动跳出来。 设身处地想一想,若他们在何恬恬的立场,未必有勇气,为了素昧平生的人而出头。 气氛诡异且僵持。 投机者们心想死道友不死贫道,何况最终救我们的也不是她,就把目光又放到了野仙身上。希望他当出头之人,大家也好跟着响应。 奈何此时的野仙早已被打回原形,没了真言加持,根本不是何恬恬的对手。但又不想被人小瞧,只能故作不屑。 何恬恬目光环视一圈,对他们在想什么心知肚明。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想法简单的小姑娘了。剑宗连番劫难的磨砺下,让她对人性有时张开的血盆大口,能做到冷静对待。 她后退一步,召来回雪剑。 同时,部分人也悄悄攥紧了法器,蠢蠢欲动。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景洪排众而出,走到何恬恬跟前,道:「仙子瞧见了,我们这里都是些散兵游勇,无意参与大宗门间的斗争。今日一别,大家只当从未见过,阁下不提我们,我们也不提阁下,可好?」 他掏出一个玉瓶,抖着手递过去:「这些灵丹是贫道师兄给的,如若不嫌弃,仙子请收下,也好疗愈伤势。」 临末,压低声音催促:「快走。」 何恬恬怔了怔,而后接过玉瓶,粲然一笑:「胖子,你叫什么名字?师从何人?」 如花似玉的美人近在咫尺,俏生生地沖他笑,景洪老脸一红,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贫、贫道景洪,是问道阁的散修,见过仙子。」 他双手抱拳,低头行礼,不敢再多看人一眼。 何恬恬摆摆手,跳上飞剑:「行了,别叫仙子,我要还能活着,日后就去问道阁谢你的赠药之恩。」 就在她升上天空,准备远走高飞时。 耳畔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今日子时,此地相见。 第103章 暗度陈仓 「上崑崙,救人。」…… 月至中天, 群星暗淡。夜枭停在枝头,叫声划破寂静的长夜。 郁郁葱葱的竹林如今只剩东倒西歪,光秃秃的竹竿。何恬恬跨过它们, 警惕地看着四周,阵风拂过,乌云闭月。 背后忽然传来脚踩在地上,泥土下陷的声音,她陡的转身。 风散去, 云散去,银月重挂枝头。 一人从幽寂的黑暗中,缓缓走出。 此人年约二十, 皮肤白皙,面貌在遍地俊男美女的修真界只能算清秀,穿着件朴素的道袍,乌黑长髮被随意挽成一个髻, 以再普通不过的紫檀木钗固定。 他笑吟吟对何恬恬招唿:「晚上好啊,仙子。」 青年眉目生的开阔,便显幼态单纯, 笑起来时尤甚。 「我记得你, 你是白天那群散修当中的一个。」何恬恬一脸警惕, 咄咄逼问:「你是谁?找我来为何事?」 「回雪剑何恬恬。」青年突然叫破她的身份,「你只需知道, 我对你没有恶意。在下昔日曾受剑宗恩惠,出关忽闻剑宗噩耗,便想一尽绵薄之力。」 何恬恬上下打量他:「就凭你一个元婴?」话音刚落,语气陡的危险起来:「说!你如何得知我名姓?」 回雪剑应召而出,流星般急速飞来, 悬停在青年颈侧。 后者淡定自若:「多谢云霁仙子出声提醒,心魔蛊入体,对谁来说都是个麻烦。」 「你知道那是心魔蛊……是你?!」何恬恬一愣,不敢置信:「可……你怎么办到的?」 青年:「我自有我的方法,现在仙子可愿信我了?」 何恬恬哈了声,一抬眉峰:「不信。」 青年眨眨眼:? 她双手抱胸,扬高下颌:「我又怎知,你不是故意想要取信与我,好从我口中套话,或者直接骗我去领赏的奸佞之徒?」 青年:…… 青年:嘿,这丫头戒备心还挺强。 青年:「我让你把剑架在我脖子边,还不够有诚意吗?」 何恬恬:「哼。」 青年:「你还想我怎么证明?」 「我要你……」何恬恬眼珠一转,语出惊人:「现在就趴在地上给我骑大马!」 青年始料不及:「啊??」 几十年不见,好好的姑娘怎么变成了这样?!到底跟谁学的,把他家师妹都带坏了。青年痛心疾首,「这是强人所难,鱼肉乡里的纨绔子弟才这么玩。」 少女扑哧一笑,玉面灿然生辉:「师兄别装了,我认出你来啦!」 青年顿了顿,无奈道:「怎么发现的?还故意作弄师兄,真是学坏了。」 「谁让你不与我相认。」何恬恬双手抱胸,偏开脑袋哼哼:「咱们一块长大的好不好,就算你改头换面,变成灰了,也瞒不过我。」 第201页 方轻鸿:「我不与你相认,也是为你好。」 「你还好意思说?」何恬恬收了剑,冲上前来单手叉腰,戳着青年的心口声讨:「大婚夜突然闹失踪,一跑就是三十年,也不给宗门报个信,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 越说越来气,她双手握拳,开始锤人:「还故意吓我,你个没心肝。这些年,外边闹得满城风雨,到处有人在骂你,越是嫉妒你,骂的就越难听,我快气死了,可什么都不知道,连回嘴都不知该说什么。」 「你说你是不是没良心?现在还来骗我,什么好大哥,我看你就是大坏蛋!」 多年来的委屈齐齐涌上心头,何恬恬眼眶红红地瞪着方轻鸿,下一秒就能哇哇哭出来。 方轻鸿发愣,喃喃说:「你信我。」 即便崑崙宫、太微垣拿出了种种他入魔,他发疯的所谓证据。 「不信你信谁?」 何恬恬仰起脸,双眼像浸了水的琉璃珠,清澈漂亮的在发光:「剑宗上下都不觉得你会走上邪道。他们和你不熟,我们和你熟啊。」 她如今也有五百岁出头了——诚然,这个年纪放在动辄数千上万岁的修真界还是年轻。但剑宗风风雨雨数百载,何恬恬也跟着经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但到他面前,仍显露出了曾经的少女情态。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何恬恬能一直这样下去。 小师妹深吸口气,把眼泪逼回去,笑着说:「好了,既然见面了,接下来咱们一块走吧。」 方轻鸿:「不行,这样容易暴露。」 何恬恬皱皱鼻子,目露嫌弃:「你还要跟那群散修在一起啊,好多坏人,大不了你带上那个小胖子,和我们一起走嘛。」 「人家有问道阁的任务在身,哪好随你的性子来?」方轻鸿笑着捏捏她脸颊:「放心,阿兄日后会帮你讨回来的,毕竟我们恬恬受委屈了嘛。」 何恬恬彻底把哭唧唧抛到了脑后,红着脸颊嚅嚅:「那到底怎么回事嘛,当年在崑崙宫。」 方轻鸿没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只是道合籍大典当晚,柳梦涵给他下咒,幸而大难不死得人相救。 逃出生天后,他就潜心闭关修生养息。因为诅咒的原因,他的修为退化到了筑基,到现在还没有全部恢復。 但是救命恩人出了点事,只能提前出关,而等三十年后他重回现实,已经闹成这样了。 「柳梦涵那妖女!」 何恬恬气得眼睛瞪得熘圆,临末又开始责备他:「我早就跟你说,越漂亮的女人越恐怖,你不听,让你不听。」 方轻鸿:「可你当初说这话时,不是在指顾珮鸢吗?」 何恬恬语气危险:「嗯——?」 方轻鸿灰熘熘地摸摸鼻子:「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在我心里,小师妹最好看了。」 何恬恬眨眨眼,脸上刚浮出点羞怯,就勐地反应过来:「好啊,你骂我!」 方轻鸿赶紧转移话题:「说正事,你可知我为何约你来此?」 何恬恬茫然:「为何?」 方轻鸿:「凌霄派、泰和殿、天地门昔日被我拆家,大能、真君几乎死伤殆尽。元婴金丹朝上,中高阶精英人才凋零,可以说是直接断代了,最后靠向我摇尾乞怜,才勉强保住道统。就是运气好没被人趁火打劫,没个数百上千年,也恢復不过来。」 他顿了顿,给何恬恬思考的时间:「现在他家高手,跟雨后春笋一样的冒出来,看着还如此面生。」 后者眉头一皱,道:「你是说……」有人在幕后施以援手? 「嗯。」方轻鸿神识覆盖整片竹林,朝一个方向走去:「跟我来。」 当时他以竹叶为武器,有两个目的:一则是这个杀招在面对群敌时,十分方便实用;二来,也好从他们身上尽可能多的留下点东西,用于研究。 三宗即便撤退,总来不及把满地残肢带走。 而且多了三十年时间,不知天师一脉的研究,已经到什么程度了。 方轻鸿忽然停下,伸手拨了会儿土,在将东西握紧手里的瞬间,胸有成竹地笑了下。 果然。 「看。」他起身递到何恬恬面前,「这就是他们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崛起的原因。」 白晃晃的东西一闪而过,何恬恬定睛看去,竟然是条小臂骨! 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肉缠连,若再瞧得细緻些,还能发现骨头表面覆着层浅浅的灰色,它不像一般人一样,是洁白的。 方轻鸿给她细緻解释了太微垣天师一脉,由容少微研制出来的新咒术。结合巫蛊之术和星辰之力,由此而诞生的变种。 皮肉全靠蛊雕的支撑,一旦身死,便会从骨架上脱落,化为齑粉。 回忆起白日,一张张脸上栩栩如生的表情,完全看不出这些竟然已经是活死人,一具听命于他人的傀儡。 何恬恬倒吸口凉气,急道:「那要太微垣能大量炮制这样的傀儡,到时五域,谁能是他们的敌手?」 毕竟一个高手的诞生,需要根骨、需要机遇,更需要耗费无数天材地宝。而容少微他们则只需要,将蛊雕种入俘虏的身体里。 方轻鸿颇为感慨:「未来的事,谁能说清。」连上古神兽都在拼尽全力的豪赌。 何恬恬一呆,张着嘴愣愣地瞧他。 方轻鸿敲了下她的脑门,笑道:「你师兄我也不是万能,意料不到的事情,上修界数十万年海了去。我们啊,看好脚下,不要为任何事自乱阵脚就行。别那么沮丧,世间万物只要诞生,就必然有克制它方法。」 第202页 何恬恬勉强被说服了,挤出个笑。 方轻鸿:「轮到我问你了,怎么就你一个飘在外头?」 何恬恬耷拉下脑袋,说起了当日的事。 她也是报喜不报忧的人,若碰到无喜可报的情况,就避重就轻言简意赅,快速的带过。 太微垣、崑崙宫,以及其余响应号召,前来壮声势的中小门派,将玉林山脉七十二峰团团围拢。 何恬恬当时就在归虚峰,本要和师姐妹们一道同归于尽,却被道干师叔忽然拉住,拼了老命送出来。 当时情况危急,把何恬恬扔进空间通道时,道干似有什么话要对她叮嘱。 结果被噼开护山大阵,兵临城下的柳梦涵横插一槓,只来得及在关闭通道前,抛下句:「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直到找着云鸿。」 道干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如今她已接任,成为浣花剑宗新的话事人——道衡陨落、道一成仙后,宗门的担子便彻底落在了她身上。 何恬恬:「道干师叔要讲的事一定很重要,并且还与你有关,不然不会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保全自己来找你。」 方轻鸿沉默片刻,道:「我此行目的,也在西境。接下来几日,你且跟在我们队伍后面,注意,不可让任何人发现你。等到崑崙宫属地,我们就找个机会,单独行动。」 何恬恬双眸亮起来:「师兄是想……」 方轻鸿:「上崑崙,救人。」 何恬恬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就我们?」 「对。」方轻鸿把骨头往外一扔,拍拍手道:「就我们。」 与此同时,景洪一行人落脚的小镇。 此地距离白日的竹林,约有千里之距。说近不近,刚好在化虚大能可覆盖的神识范围外;说远也不远,御器飞行不过半刻钟的事情。 逃跑也没用,他们脚程再快,也没人家大能强,万一被杀个回马枪——要三宗搬来的救兵,顺着战场遗蹟追下来,可真是够呛。 因而散修们干脆在城镇里蛰伏起来,改头换面、隐蔽气息,留下个他们一路西行的假象。等几日后风头过去,再改道前往西境。 而且即便没参与战斗,他们当中也有不少人,被大能威压给震出了内伤,刚好趁此机会休养下。 那些金丹在见识了大能手段后,看清了现实,想留在镇子里不走。 可转念又想到,他们队伍里也不是没能人,这不还有尊以一敌三、大获全胜的大佛吗,只要大腿抱的好,什么梦做不得?因此对野仙格外殷勤。 后者是有苦说不出,他也纳闷,怎么当时的境界手段,现在都施展不出来了。 修士修炼期间,有个灵光一现,从而醍醐灌顶的情况并不鲜见,他就以为是自己没把功法参悟透。 难道这本心法非比寻常,是什么遗落的仙典秘籍? 他也是难掩兴奋,进了房间便宣称闭关,谁也不见。 景洪坐在被他包下的院子里,望着天边的一轮明月发愣。直到现在,他还是浑身轻飘飘,像踩在棉絮上般没有实感。 和他相熟的散修拍拍他肩膀,玩笑道:「怎么了这是,还在想那位仙子啊?」 景洪慌乱地否认:「没、没……」 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散修坐在他旁边的石凳上,继续揶揄:「这就对了,别往火坑里跳嘛,美人再美,也要有命欣赏不是?」 闻听此言,景洪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他哈哈笑着顾左右而言他:「哎对了,有看到云鹄道友吗?从入夜起,就没见到他人了。」 第104章 人生大限 除夕快乐!请大家吃点小糖~ 散修朝他身后一指, 道:「喏,这不在那儿吗?」 景洪回头,便见眉清目秀的小道士, 头上歪歪斜斜地带着个面具,拎着几包零嘴儿跨进院门。见他们都看过来,便提起油纸包,笑吟吟地朝他们晃了晃:「都在啊,要吗?很好吃的。」 景洪诧道:「道友这是去哪儿了?」 「逛庙会啊。」方轻鸿走过来:「来的时候就发现了, 这里家家户户、每条街上都挂着灯笼,还有小贩推着车上街,就想着是不是有什么当地的习俗庆典在举办, 去瞧了瞧。」 说话间,他已经到跟前,绕到景洪另一侧空着的石凳旁,施施然坐下。「结果还真是!入乡随俗嘛, 就顺着人流走走看看,还挺有意思。」 景洪包下的宅子,是一间宽敞的院落, 四面建着瓦舍, 房间数量足够他们歇脚。院落当中, 种着颗一年四季都郁郁葱葱的青松。 松树下,一张石桌四个石凳, 便是他们现在坐的地方。 大宅位于镇子边角,三日租金也要不了几个钱,就是离热闹的镇中心远了些。 任那厢如何火树银花,也被宅子高高的院墙遮挡,只能遥遥看到天边一抹微亮的光, 和偶尔传来的几声烟花炸响。 散修「哎呦」了声,笑道:「还有心情逛庙会,云鹄道友心态真好。」 方轻鸿笑着递过去一包零嘴,问他要不要。散修道号空空,照他的话说,是酒色财气、王法皆空,所以他就给自己起了这个名。 空空修为比景洪高些,在元婴后期,留着羊角胡,精瘦矍铄的世外高人面貌。简直像照着城隍庙里的土地爷爷捏的一样,在普通人堆里特别吃香。 第203页 白日他没出列,和那些事后蠢蠢欲动,想要对何恬恬趁火打劫的人掺和在一起,平常倒跟景洪比较亲近。 刚见面不久时,方轻鸿说他道号听着像佛修,这会儿空空也笑他尘根未净,修了这么久的道,竟还贪恋红尘。 方轻鸿不以为意,只说人生在世,谁能真正脱出凡尘,有时他也在想,高居三十三重天的仙人,是否也在另一个红尘挣扎? 说的空空直发愣,摸着山羊鬍想不出辩驳的话来。 景洪心有戚戚,连贊云鹄道友小小年纪心境通达,日后肯定比他出息。 方轻鸿:「何出此言?」 景洪捻着块龙鬚酥,长嘆一声:「贫道修行九百余载,至今只得一个元婴,也是大限在此,无可图也。」 修真界凡能突破至元婴者,便能获得一千二百年的寿数。仔细算算,对元婴中期的他来说,的确没多少时间了。 这也是散修们普遍的困境,所有资源,哪怕是灵石,都要他们一块块挣出来。 宗门会定期给每位弟子发放月例,巨无霸乃至一方魁首级别的门派,哪怕是外门弟子的月例,都拥有惊人的,散修们梦寐以求的数量。 有灵石,就能换到、也能去拍卖行买到更好的天材地宝。 至于灵草仙药、秘宝法器,大宗门自己都有药田,专门的炼器阁,给精英弟子的提供是源源不绝的。 再者野外夺宝,宗门都是成群结队的出现,散修双拳难敌四手,常常功亏一篑。或在刚开始,就被清场了出去。 即便有落单的宗门弟子,其魂灯也被宗门守护,若横死在外,杀人者极有可能遭到难缠的报復。 岁月轮转,白云苍狗,世上或许别的在变,但富有者愈发富有,贫瘠者更加贫瘠,是亘古未改的定理。 在极端严苛的环境下,也养成了部分散修不择手段的生存本能。 其实景洪已经算好的了,至少有在问道阁做高层的师兄拉扯一把,可即便如此,他的修为进境仍是缓慢。 东奔西走攒资源,躲避洗劫和偷袭,养伤,最后才是闭关修炼的时间。 越到后面,越需要海量资源,或碰上特殊机缘,否则突破无望。 这才是绝大多数普通修士的人生。 方轻鸿沉默良久,道:「道无行迹,悟道这事向来最难琢磨,景洪道友心态远胜常人,也许哪天,你便一朝顿悟,原地破关了。」 「说的也是。」 景洪哈哈笑起来,胖胖的两颊肉抖了三抖,一口吞了龙鬚酥含含煳煳说:「哎呀,忒甜!贫道都快忘记五谷杂粮是什么滋味了,如今重温旧梦,竟别有一番感慨。」 他抓起一块要往空空嘴里塞:「来来来,快尝尝,不知尘世五味,都快忘记自己是个人了,如何成仙啊。」 空空被他塞了满嘴,山羊鬍上都粘着白白的酥糖,气得直拍景洪那只手:「我自己不会拿?要你献殷勤!」 看着面前的打打闹闹,方轻鸿支着脸颊笑起来:「现在快一步又如何,求道路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他日景洪道友后发先至,冲上云霄后,可要多提携提携我们啊。」 「那必须。」景洪被打得从凳子上窜起来,顺势闪到方轻鸿身后,按着青年的肩膀说:「听君一席话,胜修百年道,他日必报君恩。」 「嘁。」空空一脸嫌弃地瞥了他眼,对方轻鸿说:「云鹄啊,你指望他,还不如先指望我。」 沉闷的气氛化解于无形,三人嘻嘻哈哈闲聊几句,便散场各自回屋。关上房门的剎那,方轻鸿长出口气,走到床榻旁坐下。 他将零嘴搁到一旁,然后把绛紫从干坤袋内捧了出来。后者昏昏欲睡,小脑袋靠着他的指腹一点一点。 感知到方轻鸿的气息后,眼睛还没张开,就昂起脑袋想要往方轻鸿的身上凑。逗得青年笑了声,伸出一根指头,挠它毛茸茸的前胸。 这几日鸑鷟都在睡觉,方轻鸿前几天突发奇想,餵了米粒大小的一块蟠桃肉给它,吃完后睏乏的不行,当即身体一仰、两脚朝天,开始唿唿大睡,消化桃肉内的营养。 蟠桃是仙桃,老树精还是蟠桃里都有年月的,果肉蕴含的仙灵之气自然十分丰沛,凡胎肉躯根本承受不住。 也亏得它是扶摇得道成仙后,以法力衍化出来的纯净能量体,只现在过于虚弱,才会吃了这么丁点桃肉,就撑得不行。 绛紫被摸得很舒服,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看他。 方轻鸿见状,调侃道:「怎么,想我了?」 「啾啾!」 想你想你。 「嘴这么甜啊。」方轻鸿话锋一转,感慨:「要是摇兄有这你般活泼就好了,我也不至于总拿他没办法。」 说完,想将它放回袋子里。 绛紫消化桃肉时,气息会克制不住地逸散开来,无论仙桃还是鸑鷟身上的异样,一旦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很难不被觊觎。 为防万一,这几天方轻鸿都把它放在干坤袋里。 「啾!」 绛紫察觉到他的意图,从双掌间飞出,跑到方轻鸿面前,翅膀贴在他颊边,像是捧着他的脸般挨挨蹭蹭,粘人得不行。 细嫩的肌肤被羽毛蹭的格外痒,方轻鸿把它捏到一边,连忙说:「好了好了,知道你已经醒了,不想回去。」 第204页 「我呀,给你带了些吃的。」他把鸑鷟放到被褥间,去拉油纸包外的麻绳。 方轻鸿掰碎糕点,一点点餵给鸑鷟。后者乖巧的张着嘴,给什么吃什么。 青年夸张地跟它扮可怜,说:「为了给你买吃的,我可是欠下小师妹好大一个人情呢。」 鸑鷟歪过脑袋,眨眨眼。 半个时辰前。 听完豪言壮语的何恬恬终于回神,磕磕巴巴问:「光我们两个,够吗?」 方轻鸿深沉脸:「你觉得够,我们就够。」 何恬恬:? 何恬恬:我觉得就有用吗?! 何恬恬:「那那那,救出来后,我们去哪儿?总要找个别人去不了的地方安置大家吧?」 方轻鸿狡黠一笑:「这个你只管放心,师兄我已经物色好了。」 何恬恬:……怎么心里就这么没底呢? 不等她有所表示,青年按住她肩膀,将她身体扳回来时的方向:「好了好了,出来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我们崑崙再见啊。」 说完,朝后背推了把。 何恬恬被摆弄得团团转,回头瞪他一眼,晕晕乎乎要走,结果又被方轻鸿突然叫住。 「等等!」 何恬恬额头暴起一根青筋:「还有事?」 方轻鸿咳嗽了声,有些尴尬地朝师妹伸出手:「咳,那什么,给师兄点灵石和银钱,穷。」 何恬恬:…… 「以前我也带他去过,可他好挑哦,这个也不吃,那个也不要。」烛火摇曳,方轻鸿垂落眼帘,低语道:「现在后悔了吧,都吃不着。」 燃烧的蜡烛偶尔发出「啪」的炸响,小小的,不起眼的。火星子落进青年水般的眼眸中,像有什么在沉沉的静潭里燃烧。 星火似一轮永不熄灭的红日,浮在水面上,不肯消失,不肯褪去。 「以后啊,肯定要狠狠嘲笑他。」 半晌,他回过神来,发现鸑鷟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望过来。方轻鸿眨眨眼,它也跟着眨眨。 青年低头,看看手里沾着黄豆粉的糯米滋,悟了。 他兴致勃勃地递到绛紫嘴边,用狡黠的,恶作剧一般的口吻说:「很喜欢吗?那我们不给他,都给你。」 第105章 潜入 「你这些年到底经歷了什么?」…… 三日后, 景洪一行人启程,前往西境。 他们噤若寒蝉地待在镇子里,都不敢怎么出门, 直到看没人追上来,才松口气,御器逃也似的离开了。 殊不知凌霄派等三宗之所以没追上来,是因为那晚方轻鸿的一把真火——他把整片竹林烧了,毁尸灭迹。 他们一行修为最低都在金丹, 速度虽不比瞬息千里的大乘老祖,总归还是要比轻云舟跑得快些。 于是又过七日,终于到了崑崙宫的属地。 西境魁首选的统御范围十分刁钻, 占据了有东至西,前往凌云山脉所必经的地理枢纽。无论什么人想从西境去凌云山,都要路过此地。 这也是方轻鸿一开始,选择小隐隐于这支队伍的原因。 不过说是路过崑崙宫, 实际上距离崑崙雪山还有十万八千里,昔日辉煌的洪荒门庭,其属地自然也幅员辽阔, 光统御的大小城池就有上千座。 这些城池里, 也有数量极多的凡人平民, 却不归朝廷管辖,每座大城的城主, 皆由崑崙宫派遣真君级长老担任,负责处理日常事务,定期向宗门纳贡。 从某种角度来说,持之以恆的统治者也给生活在其麾下的人,带来了稳定的, 无需经歷战乱的和平生活。 而境内若有妖邪作乱,也可上报地方,由驻守的崑崙宫弟子负责处理。 景洪本不准备在在此逗留,但同行的金丹修士,很多都没出过这么远门,甚至没见过如此规模巨大,又繁华的城池,都被十丈软红的声色犬马迷了眼。 就算没资格去拜访崑崙宫的山门,瞻仰传说中鼎鼎大名的云顶金宫,看看人家治理的城市也好啊。 景洪带这么久队,深谙御下的道理,既然别人在其他事上向自己妥协了,那么他也要适当体谅大家的心情。这种无关痛痒的事,他们想也就随他们去吧。 随后,便在靠近城墙根的偏远角落,租下个拥挤的小院落——不是他不想慷慨大方,委实没资本。大州府可不比偏远山区的小城镇,无论什么,价格都惊为天人。 小院厢房有限,没法一人一间,都是二三人挤一屋,就这,还花了景洪不少灵石。 所幸也没人抱怨,大家心思都不在吃什么住什么上,纷纷作鸟兽散,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 金丹们各地瞎晃见世面,道行深点的,便一路直奔修真者市集,去看看能不能换点什么好物件来。 这正好中了方轻鸿的下怀。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出门,且有正当理由,不用晚上回来了。 入夜,方轻鸿站在桥洞下,听着上头的人声鼎沸,百无聊赖地朝河里丢石子,等何恬恬前来与他汇合。 等能打出十八个水漂,对方从后边打了下他的肩,终于姗姗来迟。 方轻鸿回神,目瞪口呆:「你你你怎么……」 「不是你让我低调行事,乔装改扮的吗?」何恬恬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打开摺扇,在平坦的胸前摇了摇,兴致勃勃问:「怎么样,像回事吗?」 她还是第一次变男人呢!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第205页 方轻鸿一言难尽地瞧着面带红晕,双目闪闪发光,一副头次翘家女扮男装,顾盼尽是少女情态的小师妹。再看看她如今那张陌生俊俏,明显具备男性特徵的脸,深吸口气: 「要听实话吗?」 「听啊。」 「有点娘……」 「闭嘴。」 「你让我说实话的。」 「我也让你闭嘴了,你怎么不听!」 何恬恬一赌气,撤了伪装。 方轻鸿边哄边给她加了层幻术,在外人看来,如今的何恬恬就是个扔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烧火丫鬟。 气得后者去崑崙宫一路,都在对着自家师哥发动讨伐。 白日里,趁着大家作鸟兽散,方轻鸿偷偷跑去修真集市,利用自己「路边随便捡块石头,都能成宝贝」的光环,淘了很多偏门东西过来。 譬如蔽息珠、神行符什么的,刚好都派上了用场。 方轻鸿自己是地主家里有余粮不怕消耗,可何恬恬不一样,她庚金剑胎,修的是天底下最锋利的攻击术。杀伤力比别人强的同时,真元消耗也快,所以能省则省。 崑崙宫毕竟不是吃素的,还是把力气花在没法省的地方。 路上何恬恬给他讲了外面那些普通渠道得不到的信息,自剑宗被攻破山门后,她一直流落在外,打听方轻鸿下落的同时,杂七杂八的消息也知道了许多。 如今的剑宗门庭,完全落在崑崙宫手里,后者常年派数名化虚大能驻守,更有大乘老祖悄悄出关,于万剑谷内坐镇。 而为防万一,崑崙宫还专门设了传送大阵,如果有情况,他们能在第一时间,往这边投送更多人马。 还有俘虏的剑宗门人,都被关在崑崙山中麓的某个地方,虽然外界大部分人不清楚,但此事在崑崙宫内,由柳梦涵直接过问。 事到如今,柳美人已经是崑崙宫真正的主人。 有些棘手啊,青年摸着下巴思忖。 崑崙山脉越深处,上古遗留的法阵、机关就越多,何况还有闭关的歷代崑崙先祖。而他们也在玉林山脉,布下了天罗地网——连空间通道都建了,怎么可能不再设点别的陷阱? 要真有个万一,让他把人都救走了,那么只要山门典籍还捏在崑崙宫手里,就不怕方轻鸿不现身。 山门是个地方,是死的,在救人和重拾旧山河间,方轻鸿肯定会选择先救人。 只能说制定这个双重保险的人很了解他,思维也密不透风的严谨。 夜深人静,月上梢头。密林曲径,幽暗深邃。 两人来至崑崙山脚下,再往前一步,便是护山大阵。一旦触发,就会暴露行踪。 方轻鸿双手抱胸思索片刻,而后又在大阵外来回踱步。 何恬恬警惕地环视周遭,悄声问:「师兄,接下来怎么办?」 方轻鸿停住脚步,说:「打洞。」 何恬恬:? 何恬恬:什么东西?? 方轻鸿告诫:「你只管跟在我身后,每一步,都必须踩在我的脚印上,明白?」 何恬恬忆起两人当年,瞒着师尊偷偷下山的经歷,突然找到点童趣,精神百倍地比了个手势说了解。 方轻鸿:…… 方轻鸿:怎么让人心里没底呢?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说的打洞,就是效仿魔域那位精善阵法和前字真言的神秘人,在大阵下钻出条通道来。 方轻鸿深吸口气,攥着把灵石上路了。 他先是循着记忆,带何恬恬在崑崙山前麓忙活半天,找到了当初在小世界,他和沈柯查到的几处阵眼。 然后他在市集买的东西,就派上了用场。蕴含各种五行属性的替代品,被他挨个放到位置上,替换掉了崑崙宫原先的部署。 在市集,还是靠他从师妹那里抠来的灵石能买下的东西,自然不会有多珍贵,确保天长日久的运行。 不过他本也不需要它们能撑多久,只要这一次性消耗品,能反转此地的五行之力,蒙蔽住天机就行。 何恬恬在后边,看他小心翼翼地在每块替代品上,刻下前字真言的图腾,说:「你早讲嘛,我也可以准备的啊。」 方轻鸿呵呵一笑:「你们先前去个炼宝阁,还要拉上我去给你们看品相、淘宝贝呢,全剑宗就我一个最懂行好不好?」 何恬恬:「那、那我也能先多准备些灵石嘛。」 方轻鸿诧道:「你还学会挣灵石了?」 何恬恬骄傲地挺起胸脯:「那还不简单,那些个欺负我们的宗门,随便找他们家弟子要点赔偿就好啦,这叫劫富济贫!」 方轻鸿:……你这些年到底经歷了什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方轻鸿手下却不停,且在布置的过程中,慢慢有了新的领悟。 当初他怎么想都没想通,为何崑崙宫发现魔域动的手脚,且在修復护山大阵后,神秘人还能轻轻松松推翻他们的亡羊补牢? 是修復有漏洞? 还是它本身,就是个阵中阵? 答案是,两者兼有。 崑崙宫犯了一个逻辑上的错误,那就是:当一只玉盏不再能装盛酒液,我们只需要替换掉它,新玉盏便能继续发挥功用。 然而神秘人布置的阵法,却根本不是你把他放的东西拆卸掉,就可以了的。 他的阵法是不可逆转的。 第206页 就像水流一样,即便中途被拦手截断,但水往低处走是它的天性,手一撤开,水流会立即恢復。 同样的,在神秘人打乱各处部署后,其实小环境内,已经形成了新的五行运转模式。 他放在各个阵眼的替代品,只在先期为改变环境,而提供能量时起到作用,后期即便不存在了,也不影响什么。 这手段太高明了,于阵法一途,神秘人完全是个不世出的天才。 听柳凤声的口气,还是个故人。 而且…… 方轻鸿刻完图腾的最后一笔,轻吁口气。 逆转五行阴阳,且让它们自成体系,不受崑崙宫控制,有个缺一不可的先决条件,那就是——前字真言。 唯有前字真言的「势」,才能无视一切外在干扰。 只是至今他仍想不通,对方把图腾印记留在了哪儿? 或许是他没找到的地方,或许是另有它法,总之这个人,相当厉害。 不过,这还不够。 方轻鸿站起身,双手结印,默念口诀,凡阵法覆盖之地,风云变幻。 五行灵力以一种极其快速的方式解构、重建,最后归流到海,形成一个比前世神秘人所构建的逆转阵,更为细緻、复杂的小天地。 他拍拍手,回头对何恬恬洒然一笑:「好,现在你可以自由活动了。」 第106章 故人 「师叔,是我。」 小师妹张着嘴环顾四周, 再回过头来,兴奋地问:「师兄怎么办到的?」 从他们的角度望向天空,能看到一层薄薄的、细不可见的膜。这层薄膜覆盖的范围不小, 甚至能透过它,看见头顶巡逻的崑崙宫弟子御剑飞过。 此时他们就站在视野开阔的溪边,上面的人别说气机感应,就是低个头,光凭修士的千里眼, 都能发现地上的两人。 结果却视若无物的走了。 方轻鸿对自己信任的伙伴,向来没什么可藏拙的:「九字真言。」 何恬恬眨眨眼,再眨眨眼, 勐地一掌拍在他后背上:「不愧是我家师兄!」说着小脑袋凑过来,一脸跃跃欲试:「我也想学,你教教我呗。」 「嗯——不好说啊。」 方轻鸿故意沉着脸吓唬她:「真言妙术玄奥非常,你画错一笔, 都会遭到反噬,轻则丹田受损,重则身死道消。」 何恬恬拍拍胸脯下保证:「我不怕!生死有命, 出了事我一力担下, 定不赖师兄。」 方轻鸿继续拿乔:「那教起来也麻烦, 你是不是……嗯?该有点表示啊?」说着说着就原形毕露了。 何恬恬从善如流,长长的睫毛扇呀扇:「好师兄, 你又聪明又厉害,这点小事肯定难不倒你。而且师妹学会了,下次也好帮你呀。」 她笑起来软软的撒娇时,又甜又糯,是再可爱不过的娇俏模样。 方轻鸿扬高下巴, 煞有介事地感慨:即便是自己这样的天纵英杰,一旦有了红尘牵绊,也不可免俗的为此折腰。 听得小师妹牙痒痒,暗道师兄又开始了,给点颜色就开染坊,臭不要脸。 「少废话,教不教一句话的事。」 「呜哇好兇,这么快就过河拆桥,世态炎凉啊。」 「你你你,倒打一耙!」 两人边走边聊,路过西王母的宗庙时,方轻鸿忽然脚步一顿,思忖片刻,转动足尖朝庙里行去。 何恬恬摸不着头脑,但她向来是方轻鸿的小尾巴,走哪儿跟哪儿,因此也跟在他屁股后头进去了。 她眯着眼睛,打量对宗庙内的陈设透露出一股熟稔的方轻鸿,突然发难:「刚刚我就想问了,按说就算你阵法通神,也不可能像提前预知般,走的这么顺。」 「说,」何恬恬语调幽幽:「是不是姓柳的带你来幽会过?」 「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方轻鸿哭笑不得,辩驳道:「这是我跟别人一起找到的地方好不好。」 何恬恬明显不信:「谁?男的女的,我认识吗?」 方轻鸿:「你认识,是男……女的。」 好险好险,差点一顺嘴,把沈柯的名字说出来。真教小师妹听见了,定会发现他先前的说辞有漏洞,追问个没完没了。 何恬恬呵呵一笑。 方轻鸿:…… 方轻鸿:「不是,你那个表情,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柳梦涵的事一样。」 何恬恬反问:「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若没做什么,又何必如此想?」 ……你赢了。 方轻鸿迴转身,望着面前偌大的青铜像,突然飞上前,蹲到西王母的肩膀上,拿灵剑不停噼砍铜像的脸。 何恬恬目瞪口呆:不是……虽然知道你在崑崙宫受了气,我也很生气啦,但但但,没想到你报復心这么强的。 刨人神像,犹如挖人祖坟啊! 附着了真言之力的灵剑,很快就把额头砍出了道裂缝。紧接着,伴随「咔嚓咔嚓」的声响后,几块碎片从高处落下。 方轻鸿看到缝隙内的景象,瞳孔顿时一缩,干脆将灵剑插进缝隙里,发狠力撬脸颊部分的铜片。 霎时,半张面孔的青铜片斑驳龟裂,碎片纷纷扬扬落下,砸在神龛上,打翻了贡品。 方轻鸿一跃而下,面沉如水。 果然,隐藏在宝相庄严的慈悲面容后的,是另外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第207页 和柳梦涵一模一样的脸。 这下连何恬恬都瞧出不对了,收敛神情,与方轻鸿对视。 须臾,她干笑两声,说:「这青铜像好生奇怪,为何要把柳梦涵这张脸藏起来,难道是要供奉她?崑崙宫是堕落了吗,她才活多少年啊,竟想要取西王母而代之。」 方轻鸿摇摇头,道:「不是柳梦涵的脸,是西王母的脸。」 他的语气十分沉重。 事出反常必为妖,仅管方轻鸿不想承认,但现实摆在眼前,符合逻辑的真相只有一个:青铜像内的这张脸,才是西王母真正的容貌。 而柳梦涵与她长得如此相像,又意味着什么? 这绝不是偶然,西王母级别的存在,每位都是独一无二的,天地间再无人可肖她。 方轻鸿不禁想到了应龙神。 和沈柯别无二致的身材容貌,而真实世界里的沈珂由于是女性,面部五官则要柔和许多,可仍能一眼看出两者间的关联。 「走吧。」青年长出口气,转身踏出神庙。「现在想太多无济于事,我们只要记住这条信息就好。」 夜渐深沉,二人一路西行,已经进入了中部山脉的范畴。 方轻鸿蹲在枝桠间悄悄问:「他们被关在哪个方位?」 何恬恬诧道:「我怎么知道?」 方轻鸿陡的回头:「你你……那之前打什么包票说你知道的比我多?!」 「我就是知道的比你多啊,可我没自信能救人,你态度那么笃定,我还以为你是知道他们在哪儿呢!」 何恬恬也意识到他们即将面临的麻烦,急了,「这儿我又没来过,怎么可能清楚嘛。」 方轻鸿:…… 行,还好我有留一手。 方轻鸿深吸口气,刚跳下树,前方树丛里突然冒出两名崑崙宫的弟子,猝不及防,双方就打了照面。 这两人显然不是巡守山门的普通弟子,无论修为,还是衣饰纹样都可看出是哪位老祖的亲传。更何况他们身上,还带了隐蔽气机的法宝。 此时,两人双双瞪大眼,一个指着他们呵斥:「什么人?竟敢擅闯崑崙重地!」 另一个则躲在他要发信号。 方轻鸿眼疾手快,前一秒原地消失,再出现时,两人已经软倒在地。他蹲下身,双手分别点在二人额心,开始读取他们的神魂记忆。 送上门正好,省得再出去抓了。 紧接着,他眉头一蹙,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们的灵台处,都有蛰伏着一样东西。而这东西,他无比熟悉,是诅咒的『恶力』。 只是和他先前见过的,都不大一样。 无论扶摇身上,还是在小世界内随处瀰漫的,杀伤力、腐蚀性都极强,但这个…… 不好! 方轻鸿脑内灵光一现,勐地收回手,拉住俯下身,想找地方把人藏起来的何恬恬,低声快速道:「换上他们的衣服,我们快走。」 何恬恬一脸没反应过来,但看他神情严肃,也不多做纠缠,乖乖照办。 将两个剥光的人扔进树丛,方轻鸿抬手一抹,何恬恬就变成里他们其中一人的样貌。紧接着方轻鸿自己也变了张脸,拉着人飞速朝一个方向行进。 他已经在刚刚的过程中,看到了他想看的。 这两人是崑崙宫太上长老元弘的弟子,元弘精善玄术,给弟子准备些小东西很正常。而他们两人,也是负责看守剑宗俘虏的轮值者,前不久换岗下来,正准备回去。 但在得到这个好消息的同时,方轻鸿也意识到,他原本想借尸还魂的计划,也因为他们识海内的『恶力』,而宣告流产。 『恶力』控制在一个巧妙地范围内,危急时可让中咒者自爆,或者干出什么早前设定好的行为。 而在平常,还能用于识别敌我,杜绝有人假冒弟子,混入宫中。 这也就意味着,当他打晕两人时,被发现就成了早晚的事。 崑崙宫歷史悠久,能人辈出,中部山脉间,洞府古蹟多不胜数,但要有一个足够容纳百余人的地方,仍有些困难。 是以他们的选择不会很多。 方轻鸿风驰电擎,冲到关押浣花剑宗门人的地界,连拆结界都不那么讲究了。简直以分秒必争的速度,将值守的全部弟子放倒,来至洞府门口。 此时的山洞被浓浓的黑雾所笼罩——崑崙宫已经完全不掩饰,他们会这项妖邪的诅咒了。 何恬恬从没接触过这东西,神色间一片茫然,本能地望向方轻鸿:「这是……?」 这么多年来,她习惯在重要的事情上依靠师兄。 「别碰它,站远点守着门口,我自己进去。时间不多了,具体等下和你说。」方轻鸿拍了下她的脑袋,语调轻柔:「帮我把风,乖。」 于是头也不回,在何恬恬担忧的目光中,提起口气冲进浓雾。 结界的另一头,一百多人盘膝而坐,挤在昏暗潮湿的石洞内。里面没有任何供人舒适生活的摆设,而所有人都被困在了一个椭圆形的结界内。 周遭,包括他所站的位置,都是翻滚的黑雾,结界像黑夜里的一盏灯,散发着浅黄色的莹莹光辉。 而黑雾则对结界内的猎物们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择人而食。 方轻鸿出离地感到了愤怒。 这个结界最刻毒的地方,就是布阵人利用剑宗门人的心性。他故意在此地留下阵法,而阵法可以暂时抗住诅咒的入侵,以保大家不被感染。 第208页 可一旦往阵眼输送真元,那么当他们构建起结界的瞬间,也失去了自由。 他们守护彼此的心,会成为将她们困囚于此,无法停止的牢笼。 方轻鸿看着师姐妹们疲倦苍白的脸,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她们每个人都有伤未愈,可结界必须提供定量的真元,才能维持现状,是以她们根本没机会疗伤。 丹田有损者若拖得久了,以后、以后也基本…… 方轻鸿咬牙,搞成这个样子,摆明就是给他看的! 早在他进来起,洞内不少人就抬头,看了过来。 见他穿着崑崙宫精英弟子的服饰,只当又是来冷嘲热讽的,遂有师姐寒着玉面,叱道:「滚回去,我剑宗如何,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然而在接触到他悲恸的眼神时,又愣住了,一下没了声音。大家互相看看,最后把目光都集中在了前方的道干真君身上。 后者一派沉稳的宗主风范,视线看过来,定格在他身上:「阁下不是崑崙宫人。」 方轻鸿一把撤了伪装,颤声道:「是我,师叔。」 第107章 侠骨柔肠 自我的价值 「什……」 「师弟, 是方师弟!」 「师兄师兄,你去哪儿了呀?」 「方师兄一回来,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哼。」 原本同仇敌忾的师姐妹们纷纷激动起来,俏脸绽开个笑,若非要维持结界,早沖了过来。 道干真君从外貌上看去,是一名眉目端庄的中年女子, 白净瘦削,衣着朴素,与她严肃古板的气质十分契合。 她看上去没小辈们这么乐观, 似乎发现了方轻鸿修为的端倪。但道干没在大家面前,把疑惑直接问出来,而是说了句:「活着就好。」 方轻鸿深吸口气,将眼底闪烁的水光逼回去, 笑着对众人道:「我先救你们出去,其他的回头再说。」 语毕,目光望向道干, 后者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不行。」最开始出声赶他出去的那位师姐断然拒绝。 她是道干真君座下真传弟子, 名叫云晚, 急道:「你也赶紧出去,我们知道你还活着就好, 这黑雾来歷蹊跷,我们虽然不知道它是什么,但它……」 方轻鸿油然而升起股不详的预感:「但它什么?」 他看到不少人低下头去,气氛陡的低落下来,最后还是云晚:「云柳……你云柳师妹, 他们怕我们不肯安分,当着大家的面,把云柳给丢了进去,你师妹她……尸骨无存。」 剑宗门人刚来崑崙宫时,个个野性难驯,毫无当阶下囚的自觉。崑崙宫这边的场面话还没讲完,都敢直接打断嘲讽一脸。 因此,在把人都丢进洞府后,为让她们切实认知到自己的处境,负责押送的人随手抓过个被下了禁制、动弹不得的剑宗弟子,扔到黑雾里以儆效尤。 当时她们都在结界里,对方这一手,是当着大家的面进行的。 在云柳落入的瞬间,黑雾便化作一张张鬼面。张嘴露出长长的獠牙,还有锋利的指甲,只几下,便扯断了她的胳膊和小腿。 片刻的寂静后,剑宗弟子沸腾了。 而师妹倒死,都哭着叫她们不要出来,出来也没用,都是送死。 这黑雾沾上就会流窜进身体,一口口吞掉丹田、以及经脉内的真元,还有部分攻入大脑,撕咬她的神识。 最后,被吃得一干二净的人,失去了转世超生的资格。 所有人的内心饱受煎熬,即便如今再次提起,人群中也传来了低低的泣音。 「谁?」方轻鸿咬牙切齿,眉宇间一片凛冬腊月的寒霜:「谁干的?」 云晚吸了吸鼻子,恨声道:「灵殊子。」 竟是崑崙宫宫主柳凤声的得力手下,灵殊子。他们果然早有问题。 「时间不多,云柳师妹的仇我来报,你们先走。」方轻鸿双手结印,挤出最后一句话:「我数三二一,你们同时收力,结界消失后立即出去,洞府门口有云霁接应。」 再拖下去,崑崙宫的人马就要到了。 而且就算他们先前没反应过来,结界一撤,也该有数了。 「三。」 以方轻鸿为圆心,原本附着在他身上,不显眼的浅色光晕突然爆发,像刺破云雾的烈阳般,灼灼燃烧起来。 光芒所过之处,鬼面暂避其锋。 「二。」 刺目的光芒淡去,背后太极图有如实质,黑白阴阳鱼游曳。 「一!」 剑宗门人齐齐收回真元,在通道延伸至,关闭结界。诸人顺着隧道,火速鱼贯而出。 道干排在末尾,负责殿后,在经过方轻鸿时,后者问她:「师叔,我的剑在哪儿?」 道干真君一顿,意识到了什么:「你所有的物品,都在柳少宫主手里。」见青年脸上风云变幻,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便被他抬手阻断。 方轻鸿吸了口气,拉住道干往外跑。 二人刚跨出洞府,何恬恬就焦急地扑上来:「怎么回事,叫你也不回音,他们发现了!我刚刚看见云顶金宫那边有光亮起来。」 这是要他在夺回太初剑,和救同门间做选择。 方轻鸿很清楚,如果再留下去,等他盗完剑,自己虽然有逃脱的概率,可这一大帮子人势必跑不了。 重生后,一直在他识海深处反覆出现的眼镜男,从他走出小世界,就再没出现过了。 第209页 时至今日,方轻鸿即便未能尽数知悉真相的全貌,但多少能猜到眼镜男的一些企图。 把剑宗设置成全员女性,又让方轻鸿受师姐妹们的欢迎,不过是为让他享受齐人之福的待遇罢了。 即便最后,他并不能和她们当中任何一人修成正果,眼镜男仍费尽心力,要在过程里穿插引人遐思的艷遇。 所谓的命犯桃花,也只是为满足这点,而赋予他的设定。 燕长风有句话说的没错,他们只是为衬托主角光辉而存在的棋子,包括他的师姐妹、甚至师尊在内。 这些人或成为他在眼镜男世界所了解到的,一种叫做炮灰的反派人物;或成为与他产生情感纠葛的『艷遇』。 无论是哪种,其核心目的都是以服务他,而体现价值的。 可这些价值都是围绕他而展开的,他们本人,并没有自我的价值。或者说,没有人在意他们的自我是什么。 领悟到这点时,方轻鸿痛彻心扉。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就算一开始有剧情的安排,但实际相处中,他们的每次互动都真实存在。 感受到的回护关爱是真的,憧憬仰慕是真的,师姐妹们也是活生生存在的。她们和自己一样,会哭会笑,修炼同样的剑诀,汲取同样的灵气,拥有三魂七魄和七情六慾。 她们也是大千世界里虽然渺小,却也就属于她们自己,独特生命的一员。 而他,要帮她们摆脱宿命的轨道! 方轻鸿咬牙:「先把人送走。」 道干嘆息一声,劝道:「云鸿,去取剑,我们在此帮你争取机会。」 这下连师姐妹们都反应过来,七嘴八舌地说道: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师弟,你若错过这次,崑崙宫日后必将加强把守的力度,届时更不好办。」 「对!让我们帮你嘛。」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方师兄拿了剑,也能来救我们的!」 「师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是这么用的……你有没有好好听课啊?」 「意思到就好嘛,师兄你……」 「我意已决,不要再说了。」方轻鸿打断她们,一意孤行。 过往一幕幕闪过,那些浮光掠影沉淀在记忆里,是他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成为他成长的一部分。 方轻鸿道:「昔日我拿起剑,是为当英雄。行侠仗义,护卫宗门,总之什么都好,我只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人。」 「而如果我连你们都要牺牲,拿了剑又有何用?」 说到这里,他淡淡一笑:「只怕太初知道了,都要笑我一声伪君子。」 方轻鸿拍出一掌,将早已绘制好的真言图腾印在何恬恬背上,而后要对方带着人原路返回——他一路过来的布置,只有何恬恬看在眼里,由她带路最佳。 有图腾之力的运转,沿途阵法会自动开启。 紧接着,方轻鸿又掏出黑蛟王的鳞片,塞进小师妹手里:「等出了护山大阵,就往这里面灌注真元,让黑蛟王带你们走,然后再找他借瀛洲仙卷,放你们进瀛洲岛。你们就在那里好好呆着,修生养息。」 何恬恬又是茫然又是狐疑:「他肯借?」 「他是我们老祖的……呃,」方轻鸿顿了顿,挠挠脸颊,终于想出个词:「故人。」 说完,他轻轻把人往外一推。 何恬恬不依,反手握住他手腕:「那师兄怎么办?!」 方轻鸿:「声东击西,我留下,给你们争取跑路的时间。」 「不行!」 何恬恬当即收紧指头,下了大力抓人,眼眶红红鼻头红红地说:「我好不容易才见着你……反正这活谁都能干,我留下。师兄比我厉害,也比我重要,只要有师兄在,我剑宗一定还能东山再起,我就……」 天边响起法器破空的声音,方轻鸿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可在我心里,你们更重要。」 「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同门,我不会有事的。」他还像小时候那样,拍拍小师妹的脑袋,笑道:「乖,去吧。」 而后沖天而起,往截然相反的山脉更深处飞掠而去。 天边响起熙熙攘攘的声音,在说着: 「快,这边。」 「他这是……不好!」 「来人啊,有贼子擅闯禁地!」 「无比要趁他到那边前拦下,不可惊扰到老祖。」 与此同时,何恬恬猫着腰走在最后,护送同门快速离去。她突然停住脚步,蓦然回首,已经什么都瞧不见了。 可在脑海里,却浮现出一道英气笔挺,让她感到再可靠不过的背影。 兵刃交击声、怒斥、低喝,还有一群人御器飞来飞去的声音混杂在一处,今夜的崑崙宫註定不再平静。 「轰。」 「轰轰。」 不断传来的炸响敲击在每个人心头,有人为同门失重坠落的惨叫而心往下沉,亦有人在黑夜里无声喝彩。 何恬恬收回视线,消失在重重树影中。 第108章 多情剑客无情剑 柳梦涵 方轻鸿御剑直往一个方向飞, 期间来阻止的人,都被从半空扫落。 他天生是修道的材料,别人的招数看一眼就会, 法诀也能像模像样的施展出来,因而一路从未动用过他本人的技巧。 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是疯了,哪有人逃命是往对方大本营逃的?还想不想出去了? 第210页 可方轻鸿自己清楚,他并没有被眼前的危机沖昏头脑。相反,深入狼穴是他极度冷静下做出的决定。 很多时候, 人要做出选择。 何恬恬方人多目标大,也没有化虚级或以上的大能坐镇,单靠几个分神出窍, 在崑崙宫腹地委实不够看——剑宗硕果仅存的两位化虚长老,早在兵临城下时,被太微垣和崑崙宫联手诛杀。 即便阵法替她们隐匿了行踪,可洞府结界撤离的事, 必然让布阵者知悉,会派出人马四处搜寻。 双方没碰上还好,碰上势必有些麻烦。 何恬恬的行程不能耽搁, 一定要尽快脱离崑崙宫的控制范围, 晚了就是黑蛟王亲来, 都未必有用。 所以方轻鸿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吸引崑崙宫的视线, 并且让人顾不上其他。在利害关系的抉择下,选择把更多人力精力,投入到自己这边。 能如此戳崑崙宫痛点的,就只有一个地方——瑶池仙境。 方轻鸿没去过瑶池,也不知道瑶池的具体位置在哪里, 可他记得一件事,曾经的柳梦寒对他说过,天水河的上游是禁地。 只要沿着河流逆行而上,总能到达。 身后法器破空的声音越来越密,崑崙宫太上长老级高手终于出动,元泰暴喝一声:「站住!」 话音未落,崑崙宫独门剑诀的锋芒便逼至方轻鸿后颈,激得后颈皮一阵战慄。 青年面沉如水,怡然不惧,真言秘法在体内运转自如,此时的他站在化虚巅峰,同阶罕有敌手。 食中二指併拢,以气为剑,用同样的招数反手一剑,如电光般在剎那间洞穿元泰肩膀! 鲜血很快浸湿衣料,元泰望着他的背影惊诧道:「你……」 方轻鸿没有回头,脚踩灵剑以急速朝前飞行,同时双手结印,四柄巨大的飞剑以真元凝聚出实体。 霎时间,排山倒海的凌厉威压如潮汐般,席捲向四面八方。 分神以下的崑崙宫追击者,直接被剑气割裂肌肤,划出一道道血痕。修为再次一点的,筋骨断裂,法宝尽毁,直直从高空摔了下去。 匆匆赶至的元弘开启防护罩,抵挡住迎面袭来的剑气,看到眼前的景象瞳孔骤缩。 诛仙剑阵,是瀛洲岛的诛仙剑阵! 此人竟能復刻出上古杀阵,他到底是谁?! 心念电转间,四柄巨剑朝在场的化虚大能直刺而来。 巨剑行进的过程中,又衍化出七七四十九柄小剑,在半空到处穿梭,横行无忌。剑锋过处,飞溅开道道血柱。 而四柄巨剑形成的气浪,把包括元婴在内的修士统统掀翻,元弘等人一接触,顿时感到了难缠。 诛仙剑阵虽只是化虚境凝结出来的法相,但它的法相,并不是以单纯的五行力量为支撑,而是更古老的、本初的阴阳之力,在其中自主流转。 阴阳调和,生生不息,支撑它存在的力量,被源源不断地滋养出来。但凭他们的单一灵格,根本无法化解剑阵复杂的构成。 很快,连元弘这样的阵法大师都不再有时间思考,诛仙剑阵发生了连环效应——此地丰富的灵气在它们毫不保留地攻击下,产生了对沖。 当剑速、力量超过一定界限时,就会有灵爆。 「嘭。」 「嘭嘭嘭。」 接二连三的爆炸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凡被灵爆笼罩的人,陷入短暂的五感尽失。 而等他们终于恢復知觉,能看清眼前事物时,造成一切效应的始作俑者,早就逃之夭夭。只在夜空,留下个即将消失的黑点。 元弘一脸凝重:「追!」 尚且倖存的人齐齐行礼:「是!」 嗖嗖嗖的飞剑声远去,下方密林里,一个人从茂盛的树丛间探出了个脑袋。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本该远去的方轻鸿。 见追兵已飞得不见影踪,立即回头,沿着天水河往下游疾行。这是电光石火间,决定的调虎离山之计。 方轻鸿的目的,是引开崑崙宫众人的注意力,又不是真想去瑶池,毕竟那边还有只不老不死的麒麟常年把守。 人家家里的镇派神兽,在没足够的把握前,他可没自信能像诓白泽一样,把和西王母关系莫逆的神兽麒麟给骗得团团转。 而刚刚他放出去的那道黑影,是从修真者集市上,一名器修那淘来的机关傀儡。质量不算多好,但胜在寄存了他的一缕神识。 且,他只需要小半柱香的时间,便能真正金蝉脱壳。 夜晚的天水河像睡着了,静默的河水泛起柔波,粼漓的河面倒映着月光,像星星的碎片,漂浮在黑沉沉的水波上。 突然,方轻鸿步伐一顿,停住了。 前方河畔,站着一个人。 乌云闭月,夜风轻轻吹拂而过,枝桠晃动,发出婆娑碎响。 「柳梦涵。」他沉声静气,叫破来人的身份。 云雾渐渐散开了,皎洁的月光洒落,为临风独立的美人镀上一层清冷的辉光。 「你终于现身了。」仿若九天仙子下凡尘,美人莹白如玉的面庞微微舒展,便要羞得天水河内的鲤鱼精,都躲藏起来。 「我已等你许久。」 平静淡漠的语调,仿佛先前对方轻鸿下咒,踏破浣花剑宗山门的不是她般。 青年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第211页 「你如何猜到我在这里?就不怕扑空?」方轻鸿大脑高速运转,再次为自己争取时间。 柳梦涵步履不急不缓地朝他走来:「天水河上游的秘密,只有崑崙宫歷任宗主及其继承者,方有资格知晓,也只有我告诉过你,只要溯洄而上,便能到达禁地。」 青年突然张大眼:「你……」 一袭青袍广袖,仅以玉簪固定髮髻的美人微微一笑。素洁的打扮未折损她分毫倾国之姿,反倒将人衬托得愈发出尘。 柳梦涵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道:「在咒力控制扶摇的那具化身后,我得到了柳梦寒的记忆。」 所以,即便她未曾告知方轻鸿这个秘密,也能对他如今的行动了如指掌。或者说,从方轻鸿踏入崑崙宫营救师门开始,一切路线都在她的预料当中。 「设下歹毒阵法,害了云柳师妹的……」方轻鸿也在瞬间,想通所有关节。他怒气勃发,抬剑直指柳梦涵:「是你!」 「不错,是我。」后者眼也不眨,镇定自若。 她的爽快承认反倒让方轻鸿一口气憋在喉头,快要把胸腔挤破了。他想不通柳梦涵,也看不透这个女人,心中百味杂成。 须臾,他深吸口气,带着迷惘和探究,问道: 「以前我所见到的你,都是假的吗?你一直在演戏骗我?」 「如果你想我死,当年又为何要救我?」 就算要他欠下人情,也不该许这么个愿望啊? 而且即便不结契,柳梦涵有什么要求,只要张嘴,他势必为她达成。 这也是方轻鸿从小世界起,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 从小被当作宗门继承人培养的天才弟子,会被教导如何以小博大,如何换取利益。柳梦涵完全没必要与他合籍,就能达成的目的,岂不是多此一举? 如果不选他,她甚至能靠联姻,寻找到更有助于崑崙宫利益的对象。 柳梦涵如此聪慧的人,怎会悟不透呢。 到底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还是他始终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为什么?」柳梦涵迎着剑尖,又往前跨出一步,语调轻柔:「师弟倒是一如既往,从未有改变。」 她伸出纤纤素手,广袖顺势滑落,裸呈出一截细白的小臂。「只是,我却变了。」 语毕,中指贴着剑刃轻轻一弹,中品灵剑应声碎裂。 「君若无情,我便休,方轻鸿,你怨不得我。」她道。 方轻鸿一怔:「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待你不够诚心吗?可当初你提要求后,我真有好好考虑日后的事,对你更无欺瞒之举!」 「方师弟。」柳梦涵又叫了他一声,却不似刚刚那声般,带着感怀的温柔。 她盯着方轻鸿看了会儿,临末垂落眼帘,淡淡道:「可你对我,从未有过情。你不爱我,也不爱她们,你没爱过任何人。」 「的确,你认定了我是你的道侣,但你只是从不去想这个问题。因为对你而言,有没有道侣,是没有根本性影响的。有,就两个人生活;没有,也无所谓。」 「近百年来,我与你的相处,每每是我推你一步,你走一步。你永远不会问我,推的累不累?也不会意识到,有情人间,是不用推这个字眼的。」 「爱不爱一个人,其实很明显,你以为你做的很好,但其实在对方眼里,一无是处。」 「我坚持了百年,我累了。」 柳梦涵抬起头来,静静望着青年眼底的惶惑。 他的眼神,好像一张绵绵密密的网。直至如今,仍能让柳梦涵产生一种飞蛾扑火般殉道的皈依感。 可他的眼、他的心,就只是一面镜子,能倒映出入目的景象,却永远进不了他心里。站在镜前的人,像个唱独角戏的小丑。 而小丑熬不住了,自己走开了,苦心倒映出的景象便就如镜花水月,倏忽即逝。 永远留不下任何痕迹。 「你不知道,我要下多大的觉悟,才能与你结为道侣。」她轻声自语。 在方轻鸿出声询问前,柳梦涵抬起自己的右手,道:「看。」 月色下,一段红线渐渐浮现在她小指间。红线系的很紧,在她纤细的指头上缠了好几圈,打着漂亮的绳结。 方轻鸿视线往下,发现细细的绳索垂在柳梦涵身侧,断掉了。 「红线的另一端,便是你。」 「你我本为天定姻缘,该心意相通、比翼双飞,有个美满的收场。」 美人目光盈盈,柔情似水,语气却在剎那间,变得更为冷凝:「可你知,是谁扯断它的?」 第109章 红线姻缘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他微微瞪圆了眼, 惊诧得说不出话。 红线是古老传说里的宿命姻缘,只在很久很久,久到不可考的以前流传。自从洪荒落幕, 人族找到新的修炼路途后,再没有人信奉神明指引的姻缘了。 那个时候,人族供奉天生神,小到婚丧嫁娶,大到祭祀战争, 各部族都会派遣大巫、祭司,向上天禀告。 在得到神明的启示后,才会有所行动。 看似一根简简单单的红线, 其实是天生神用大神通,将两人命运牵繫在一起的媒介。 每个人都有他命定的轨迹,被冥冥中的一股力量牵引着,走向既定的轨道。 第212页 而红线, 就是让这股宿命的力量重叠、交融,相互影响,从而使他们今后的每个决定, 都带上彼此的影子。 红线两端牵连的人, 会格外默契, 因为红线是宿命的线,联结的是更为内核的神魂和七情六慾, 这些东西会在命运交叠时,泄露蛛丝马迹。 道侣间本能地感受着彼此的喜怒哀乐,而伴随关系的愈发亲近,传导的感情也会愈加强烈、厚重。 是以有红线绑定的道侣,也无法说谎骗人, 否则另一半将直觉的感应到,对方的情绪波动。 同时,它还有更为重要的作用——有情人讲求生死相随的共患难,当另一方遭遇危机时,红线弊端的人,也将有所感应。 但这都是上古的事了,如今竟还有命定姻缘的存在吗? 方轻鸿沉默不语。 柳梦涵洞若观火,一脸肯定:「你心中已有答案。」 「为什么不肯说出那个名字,你在回护他?」美人再进一步,展现出咄咄逼人的气势。 明明是张娇艷欲滴,如雨落海棠般弱柳扶风的脸,此时却展现出坚定、且不可动摇的强硬。 方轻鸿首次亲身面对少宫主毫无保留的威严气概,暗道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柳梦涵。 柔软只是一层肤浅的表象。 此时的她与方轻鸿,只隔一臂之距,二人对面而立,气氛沉凝。 忽然间,柳梦涵伸手去捉方轻鸿的左臂,被后者警觉地躲开了。 她也不强求,目光流转过他藏到身后的左手,道:「伸出来。」见方轻鸿一动不动,又补充句:「看自己的小指。」 青年狐疑地抽出手,抬到面前,目光快速扫过。而后,凝固住了。 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小指上,赫然繫着根红线。 他当即低头,顺着垂落的丝线往下看去,发现末端一直到脚边,才隐没进黑暗的虚空里,并非像柳梦涵那样,被从中截断了。 「凤王扶摇,不,或许该称他凤皇扶摇。」柳梦涵叫破真相,淡淡道:「扯断了你我之间的红线,绑缚到他自己手上。」 寂静蔓延。 方轻鸿挤出一句:「红线只有在向神明祈求后,才能被赐予,我们的姻缘……」他顿了顿,有些艰难地继续说:「是谁批定的?」 面对他生硬的转移话题,柳梦涵眼底微微浮起层波澜,而后尽数化作暗涌,被压抑下去。 她平静地吐出一个名字:「西王母。」 青年身躯一震,脱口道:「你和西王母到底是什么关系?」 洪荒浩劫后,天生神们不都尽数消失,不再回应部族的祈愿了吗? 而且红线姻缘的批命,光一个人祈神是不够的。神是在祈求者中,依照天命拉红线,而不是帮人强扭瓜——他从未向西王母祈愿过啊! 「你做出选择了。」柳梦涵没有回答,而是道:「在我与他之间。」 话音未落,抬手一掌拍出! 方轻鸿早有防备,足尖一点,侧身远远跳开。柳梦涵裹挟着无边劲气的掌风唿啸而过,直接拍掉了不远处的一座山头。 「轰轰轰!」 山体倾塌,万年灵木拔根而起,鸟惊兽散。 方轻鸿心下一惊,这可是崑崙仙山啊! 其山体之坚固,即便在五域洞天福地里,都位列前茅的,可见杀伤力有多强大。 三十年不见,柳梦涵的修为愈发深不可测了。 他保守估计,与自己重生前差不多,大乘大圆满,距离登仙只差临门一脚。 柳梦涵此时施展的法术,便是大名鼎鼎的五色相。说到这门仙法,还与佛门有些渊源。 昔年孔雀大明王立地成佛后,登西天极乐世界,创下了这门法。它原身是曾在释迦摩尼座下聆听圣言的孔雀,常年经受佛光洗礼,为它开蒙的同时,也将它肉身锤鍊的万邪不侵。 孔雀大明王在极乐世界,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它的法,也就成为佛门鲜有的主掌攻伐杀生的大术。 五色相的刚劲威勐,从刚刚柳梦涵的一击中,便可看出端倪。 而甲木灵格为十天干之首,木系更通灵,天生适宜研究术法,这五色相在柳梦涵手里,简直如虎添翼。 方轻鸿前路被堵,灵剑被击碎,只能徒手应战。 柳梦涵的招式攻击范围大、威胁性十足,二者间又隔着两个大境界,稍微挨着蹭着点,都够现在的方轻鸿受了。 也亏得他在小世界练就了真龙体魄,跟小龙一样又蛮又壮,结实抗造。否则,就柳梦涵释放出来的大乘气机,早把方轻鸿压成肉饼了。 柳少宫主是真的,半点手都没留。 方轻鸿转攻为守,一改回来后一力降十会的主动强势,身姿灵敏地在半空、在枝桠上不断移动,跳跃。 地面被砸出了一个个深坑,全是柳梦涵手掌的形状。 掌风如影随形,在方轻鸿又一次避过拔地而起的巨树枝条缠绕时,柳少宫主双手化掌为印,从上至下,直朝他面门覆盖而下。 先前的言语来回听着冗长,其实不过数息间。现在闹出这么大阵仗,势必惊动本已跑远的崑崙宫人马。 天边已然传来御器破空的声音,距离较近的弟子先到了,迫于实力低微,只能在大乘威压的范围外,远远围成个圈。 方轻鸿瞳孔收缩,遥遥望向柳梦涵。然后从她眼里,看到了决绝的杀意。 第213页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他抬起双手,轻声问。 柳梦涵不动如山。她已在刚刚的战斗中,把方轻鸿所有退路都封堵了。 「今日你还是留下罢。」话音刚落,化作仙山的巨印当头砸下。 五色相形成的大山「嘭」的声,重重砸在地上! 霎时间,河水逆势而起,如海啸般沖向岸边。狂风以大山为圆心,飞快旋转开来,颳倒大片树林。 包围圈的弟子直接被吹得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码归一码,你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没有好好履行约定。」 虚空中,忽然响起青年的声音。悦耳磁性的中音如一缕兰香,被夜风送往更远的地方。 「但下次见面,我会将你当做敌人看待。」 圈圈涟漪漾开,最终消失无踪。 柳梦涵脸色微变,结印的双手再次一变,巨山如海市蜃楼般散去。而在被她砸出的深坑里,空空如也。 元弘、元泰等人姗姗来迟,降落到沉吟不语的柳梦涵身边,低头行礼:「少宫主。」 柳梦涵淡淡道:「元弘。」 元弘:「在!」 柳梦涵:「能看穿用的是什么术吗?」 元弘目光当即扫视过河畔及倾倒的千顷树林,先是微微一滞,而后动身,在各个地方走走停停。 他每俯下身检查的一处地方,都是方轻鸿刚刚躲避柳梦涵攻击时,停顿过的位置。 最后,他直起身,满面愕然:「这,他……」 「九字真言。」 柳梦涵轻声道:「他用九字真言结合阵术,将每次我攻击他的力量都抽出一缕,埋在他落点的地方,而后在阵眼,转化我的力量为己用,打开空间之门远遁,对吗?」 元弘看着她隐没在月光阴影里的脸庞,欲言又止:「少宫主……」 柳梦涵背过身,望着山下:「元弘元泰听命。」 元弘止住话头,和元泰一起拱手行礼:「是。」 「他身体有问题,目前只有分神修为,跑不了多远。向各方传讯,务必在出我崑崙属地前,将其生擒!」 语毕,她一抬手,困囚着几缕髮丝的透明灵珠飞落进元弘手中。 「他朽木重生,如今的气机已与曾经大为不同,拿着它,会助你们找到此人。记住,他如今虽只有分神修为,亦不容小觑,我已着人去老祖出关,和你们一同行动,且去洞府候命。」 元弘元泰异口同声道:「谨遵少宫主旨意。」 所有人散去后,柳梦涵凌空飞渡,回到云顶金宫。 高而巍峨的殿门「吱呀」一声,在她近前时大开,柳梦涵迈过门槛,缓缓步入期间。大殿正中是一张雕刻着洪荒各族图腾的宝座。 「嗒。」 「嗒。」 「嗒。」 她拾阶而上,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悠长。 柳梦涵转身,坐在原本属于柳凤声的宝座上。而她名义上的父亲,此时进得殿来,在台下对她毕恭毕敬的行礼。 柳梦涵眼底一泓漠然的弧光,看柳凤声的目光不像看自己的血亲,而像在看一个僕人。 大门无风自动,缓缓合拢。 柳凤声终于跪下身去,伏在地上诚惶诚恐地喊:「尊上,您吩咐小人办的事,已经办妥了。」 柳梦涵轻描淡写地「嗯」了声,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 柳凤声面露忐忑,等了许久,仍不见座上之人开口,忍不住出声:「尊上……」 「鬼王出世,其密藏为各家必争之地,即便以我崑崙千秋大业考量,亦不能让此物落入他人之手。此次凌云山之行,我亲自前往。」 柳梦涵古井不波的语调在殿内迴荡。 「时也命也,他刚好在此时回归,倒教各家难以全力应对。」 她高高在上,加重语气喝令柳凤声:「你坐守崑崙,配合柳祖将人拿下,祭天密仪势在必行,明白吗?」 「明白,明白。」柳凤声连连道。 高座上的美人一挥手,「退下罢。」 跪伏已久的人终于得以起身,快速退出大殿。 重新寂静下来的大殿内,她怔怔独坐,月光自殿门口流泻进来,洒了一地。 狭长的光影拉伸变换,像个寂寞的孩子,只能自娱自乐。 她忽然抬起空无一物的右手。 在方轻鸿说出最后的那句话后,断掉的红线彻底从她小指上,消失了。 第110章 余烬 似曾相识燕归来 那边厢, 已经跑出崑崙山的方轻鸿寒毛直立,忽感如芒刺背。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开启了早前准备好的空间传送阵, 随即,人影在朦胧的光晕中消失。 而未等光芒完全熄灭,一只大掌破空而现,停在原本他所站立的位置。 传送阵是一次性报废的消耗品,开启后, 疯狂运转的大阵就抽干了灵石中储存的灵气。等大掌出现时,空间通道已经关闭了。 光芒熄灭,只剩下堆灰扑扑, 看上去更像普通石头的灵石。 空空如也的草坪上,一阵扭曲的波动,而后悬浮半空,盘膝坐在一块蒲团上的黑袍老者显露行迹。 随后, 元弘、元泰两名被崑崙宫众弟子供奉的太上长老,率领一众分神期真君相继出现,在老者身后垂首而立。 位列在首的黑袍人, 赫然就是昔年的一代天骄柳老祖! 第214页 只见斗篷帽檐之下, 是一张瘦到脱相的脸。面颊凹陷, 皮肤青白松弛,嘴角两边深刻的纹路往下耷拉着, 配合眉宇间的阴郁,显现出刻薄而神经质的气质来。 他并未第一时间动身追赶,而是闭上了眼。 原本被方轻鸿埋在地下,已经失去效用的灵石突然破土而出,围绕在他身侧。道胎命数虽不可测, 但物与物间的因果牵连却不会断。 下一秒,老者双目陡的张开,划开空间裂缝飞入其中。 同一时间,方轻鸿再生警兆。 可他身处只能单向进程的通道内,稍有动作,便会被通道外暴乱的灵流撕成碎片。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下一秒,空间洞开,将他送到了原定的目标地点。 而就在通道刚刚打开米粒大小的缝隙时,外面传来粗哑低沉的笑声。 方轻鸿浑身一僵,那笑声太阴冷了,像吐着信的毒蛇,渗入骨髓。 多次死生之间锻鍊出来的危机感,让他几乎在通道大开的瞬间,就下意识地启用了九字真言。没了武器傍身,如今这项上古秘术,他是使的越来越顺手。 方轻鸿洒出一把灵石,利用组字真言的特性,快速建立联结,成阵、灵力运转,将他送往下个地点。 空间刚打开与合上时,是灵流最不稳定的阶段——人力有时穷,本身在阵术里,组建空间阵法横渡虚空,就是顶级难度里的课题之一。 即便再强大的阵术师,其构建出的通道仍存在隐患。 天地之大,万灵如蝼蚁,人能做到的也只是尽力而为,钻研自然规律,把法阵搭建的相对更坚固些。 是以,新阵的开启需要稍微过会儿,等此方天地的灵流重新归于平稳后,才能再次进行虚空横渡。 否则谁也不知道已经处在平衡临界点的灵流,会不会引发潮汐暴乱。届时神仙来了,都未必有救。 方轻鸿直接在上一个通道内,搭建下一个传送点的方式,无疑是异想天开又疯狂的。 眼见青年的面容在通道内一闪即逝,再次消失于虚空,外头围成一圈虎视眈眈,就等方轻鸿自投罗网的元弘、元泰呆住了。 两人第一时间祭出法器,张开防护罩把所有人都保护在内。 看着横冲直闯,不断「嘭嘭嘭」撞在罩子上的暴乱灵流,两人不由对视一眼。而后,默契地望向自家老祖。 元弘感触更深些,他毕竟以阵术为专长,道胎此举,相当于一个灵流场还没结束,又在其上叠加新的场域。 不能以简单的加法来看待这点,相反,大大增加的不稳定性,光从双倍灵流开启时引发的潮汐力就能看出,只身一人的道胎在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他不是艺高人胆大,就是真疯了。 老者目光定定,盯着空中灵力的流向,在几股暴走的五行灵力相互冲撞,引发灵爆的瞬间,抬手张开五指,在空中衍化出一只大掌。 刺目的光芒中,巨掌如探囊取物般,抓住了即将爆裂开来,足以炸死一城人的光球。 巨掌慢慢合拢成拳,光球被压缩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终,「噗」的声掐熄了。 他笑了声,森然道:「有点本事。」 老者眼窝陷得很深,眼球却是往外凸的,瞳孔周围拉着血丝,看上去就像一具行将就木的殭尸。 在场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语气里并没有赞赏、褒扬的意思,反而含着种咬牙切齿的,刻骨的恨意。 他的心早在与仙途绝缘时,就变质了。 所有具备光鲜亮丽特质的人,都成为他憾恨寄託的对象。 而包括元弘、元泰在内的所有崑崙宫门人噤若寒蝉,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有所表态。 「哼。」 老者再次抬手,撕开一道空间裂缝:「蚍蜉撼大树,终究不自量力!」 下一秒,方轻鸿汗毛倒竖,神魂如被针扎。 未及思考,再次打开的通道前,又出现了老者的脸! 方轻鸿心下凛然,柳梦涵果然没追下来,但她派出了更难缠的人物。 接下来的两次,无论他怎么逃遁,柳家老祖的气机始终如影随形。到最后,摸着窍门的老者直接手伸进通道,连给方轻鸿施展真言秘法的机会都没有。 老者虽在渡劫时遭人暗算,以至于黯然退出英才争霸的仙路,无缘再登天梯。但他渡劫过半,遭遇袭击后并未死撑,而是急流勇退,放弃了仙界,原地兵解。 虽然道伤成了他的人生大限,但他的境界的的确确,达到了散仙的水平。 大手近在咫尺,方轻鸿咬紧了牙关。 对上如今的柳梦涵,他尚且没有胜算——速战速决、出其不意的跑路还行,从一个大乘王者手里夺剑,多少显得有些自不量力了。 更何况一位从雷劫中退下来的散仙。 大手已经完全笼罩住他,方轻鸿被老者紧紧攥在掌心,从空间通道内抓出来。也就在这千钧一髮的时刻,意外发生了。 伴随满天飘飞的羽毛,一声清越的啼鸣响彻夜空。 几道光束见缝插针,从指缝中漏出,而后,一团朦胧的光晕像小太阳般冉冉升起,硬生生撑开了老者紧握成拳的手掌。 光芒渐渐淡去,漂亮优雅的神鸟舒展双翼,扬起修长的脖颈。 方轻鸿趴在它的背上,颊边是毛茸茸的触感,还有那熟悉的味道。 第215页 令他感到鼻酸。 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另一边。 早前,刚带领师门冲出崑崙山的何恬恬依言,朝鳞片内输入灵力。几乎是在瞬间,一道黑影以鳞片为媒介,凭空而现。 俊美威严的男人负手立在半空,与剑宗一干人大眼瞪小眼。 何恬恬内心更是万马奔腾:哎呀我的天,真是黑蛟王!师兄果然厉害! 情况危机,也容不得她浪费时间,遂立即开口,长话短说:「蛟王殿下救命!我们是剑宗道衍祖师后人,现在崑崙宫正被追杀,然后师兄给了我这个。」 她一举手中墨玉般剔透的鳞片,力证自己所言的真实性:「说您看了就会愿意帮我们。」 黑蛟王脸拉得老长。 ……这王八蛋臭小子!本座给他信物,是让他这么用的吗,竟敢对本座唿来喝去! 他再看一眼何恬恬手里的回雪剑,跟哑巴吃黄连一样难受。 …… 真是气煞本座! 黑蛟王边黑着张脸,边一挥袖,把紧张的剑宗门人裹挟到自己的袖袍内,趁崑崙宫没反应过来前,消失在空间缝隙后。 腥咸的海风拂来,当何恬恬再睁眼时,已经到了东海。一只巨大的海龟驮着她们,往深海出游去。 而黑蛟王则化出原型,在一旁懒洋洋地游泳。见所有人醒来,它昂着脑袋,犀利的眸光扫视过来。 何恬恬:「呃,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其他刚刚虎口脱险的剑宗师姐妹们,也在道干的率领下,纷纷向它道谢。 大黑蛟丝毫没有怜惜娇花的觉悟,看都不看如花似玉的一众美人,而是盯着何恬恬,语气危险地问:「那小王八蛋现在何处?」 何恬恬:「不、不知道……」 「嗯?」 「真的!他为我们引开追兵,独自行动的,应该还在崑崙宫属地内。」 黑蛟王重重哼了声,尾巴「啪」的一甩,掀起滔天巨浪。而后顾自下潜,率先回宫了,徒留一众淋成落汤鸡的大小美人们面面相觑,没反应过来。 何恬恬被煳一脸海水,不禁在内心为方轻鸿默哀。 第111章 庄周迷梦 还是蝶梦庄周? 方轻鸿下意识抬头, 唤道:「扶……」 神鸟回过头来的剎那,话声戛然而止。 月色下流光溢彩的紫色羽毛,清亮柔软的眼神, 是绛紫。方轻鸿眼底的光像被风吹熄的烛火,黯淡下去。 「是你。」柳家老祖道。 「凤皇余孽,凭你这一缕摇摇欲坠的生机,也敢阻我?」 说这话时,老者的眉峰立起来, 显得凌厉非常。他丝毫没有面对真仙化身的慌张,反倒双眸还爆发出股惊人的热意。 随着气势的节节攀升,加诸在方轻鸿、绛紫身上的压力也越来越重。 可他在无差别释放散仙威压时, 并未考虑到自己人。 元泰眼见自己身后的分神真君,即便在他和元弘联手布置的结界里,都忍不住开始吐血。元泰不由开口:「老祖……」 刚吐露两个字,就被老者一拂袖, 挥出老远。「碍事的东西,滚远点。」 那厢,方轻鸿也恢復了冷静, 他顶着压力站起身, 一边抚摸鸑鷟僵硬的颈侧, 一边柔声安慰:「没关系,还有我。」 绛紫偏过头来, 朝他叫了两声。 方轻鸿弯起眼角,笑吟吟道:「这是咱们第一次并肩作战,就拿他当纪念好不好?」 绛紫愈发高兴,又是两声响亮的鸣啼,叫的比刚刚还要响亮不少。 方轻鸿收回视线, 专注地盯视着老者的状态,而后一拍鸑鷟后颈:「上。」便一跃而下,直冲柳家老祖而去! 永远只知前进,而不知回头的青年没有看到,鸑鷟注视着他的背影时,瞬间柔软下去的目光。像一片被遗落的海,藏着珍宝如山的金银岛,与深不见底的情愫。 那厢,老者祭出了自己的法器——周围一圈长满了尖锐獠牙的血滴子。 「血煞,去!」 顿时,漫天高速旋转的血滴子化出幢幢影像,将一人一鸟笼罩在内。 方轻鸿面沉如水,双手快速结印,诛仙剑阵——成。 鸑鷟五行为雷水,它几乎不用方轻鸿教,张嘴吐出数道雷光,附着在凝结为实质的剑气上。 闪烁着噼里啪啦的电弧,四十九柄小剑在四柄巨剑的引领下,不断迎击压迫而来的血滴子,发出金玉交击般的脆响。 方轻鸿足下踩着片半枯的落叶,整个人轻盈得像没有重量,仅以足尖触及落叶的微末范畴,作为支点穿梭在剑气和血轮之间。 他抬头,对放完大招的鸑鷟大喊:「绛紫,祈雨!」 后者闻声,当即冲上云霄,啼鸣响彻天地。 「轰隆。」 「轰隆隆。」 乌云汇聚,电闪雷鸣,很快下起了大雨。 而电流沾着无孔不入的雨水,像形成一张绵绵密密的大网,将老者整个笼罩在内。凡雨水过处,电流形影相随。 整一套配合行云流水,在瞬息间完成。 老者的状态很奇怪,虽然号称是散仙,但其实并不具备散仙的真正实力。 亦或者说,他大多时候为了延续自己的命元,而刻意将状态维持在大乘大圆满的境界,以避免过多的消耗。 第216页 只在面对强敌时,才会解开禁制,动用散仙的力量。 这也就意味着,他消耗不起。等真元差不多耗尽时,就要退回大乘境。 而一个大乘大圆满应付起来,总比散仙要有希望。 眼见两个在他眼内,不过是区区蝼蚁的存在,联合起来竟有如此大威力,老者怒极而笑。他阴郁地盯着对面人,双臂自然垂落。 而后,在方轻鸿凝重的注视下,乌黑的咒力自他袖间溢出,飘扬四散,反向污染了雨水。再由雨水传导,腐蚀了雷电、与青年用阴阳之力构成的剑气战作一团。 他盯着鸑鷟,言辞尖利:「不过是他一缕气机所化……」 柳家老祖与扶摇易地而处,身份却完全掉了个儿。 曾经力毙他的人陷入沉睡,而本要死去的人,却好生生活着。 方轻鸿沉眉厉目:「取你性命也够用了!」 霎时间,他与绛紫同仇敌忾的精神在冥冥中,联结到了一起。双方接下来的配合,有如臂使指的默契,方轻鸿不用开口,绛紫就知道要做什么。 眼见蔓延的诅咒就要溯本回源,荼毒始终替他遮风挡雨的鸑鷟,方轻鸿眼前忽然出现了扶摇的影像。 盘膝坐在涅槃巢内的男人半边身体漆黑,命悬一线的景象歷歷在目。 青年气势陡然暴涨,右手黑白二气缠绕旋转,在组字真言的操纵下,衍化出一柄太极剑,在老者伸手扼住绛紫的咽喉前,直刺进他的胸口! 太极剑入体的瞬间,变回黑白双龙,首尾相衔,环绕着老者心脉不断旋转。以他心脏为寄宿体的诅咒顿时发出悽厉的惨叫,而后奋力挣扎。 老者四肢抽搐,五内翻江倒海,不时吐出两口黑血——竟是连血脉,都已被尽数污浊了。 方轻鸿面无表情。 果然,是体内的那股『恶力』在支撑着他,为他提供真元,延长他的寿命。 柳家老祖为了续命,变相把身体的控制权交了出去。 他终究输给了心魔,成了欲望的傀儡。 正因如此,方轻鸿的阴阳之力才能克制他。若他肯依靠自己,不仰仗外物之便,就不会留下那么大一个破绽,方轻鸿的剑,也未必能造成这么大伤害。 真是成也诅咒,败也诅咒。 「真君,快避开!」 话音未落,绛紫俯冲而来,张嘴吐出一颗巨大的雷球! 在方轻鸿避开的瞬间,雷球将老者笼罩在内,紧接着,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炸裂的光团爆发出惊人的能量,甚至引发了方圆千里内的灵爆。 光团正中心,身体破破烂烂、正被逐步蚕食的老者死前,他涣散的瞳孔里,倒映出了一双威严而冰冷的眼睛。 原本仙气四溢,温柔婉约的灵禽仿佛完全变了个模样,高高在上,犹如俯瞰一只蝼蚁般,无情地凝视着他。 老者张了张嘴,自喉间发出:「呵……呵……」的声音。 他的表情像是见了鬼,带着惊异和不敢置信的恐惧,湮灭在雷光里。直到死,都没能说出他心中猜想。 等风平浪静,一切结束时,方轻鸿从远远的地方飞来。 此时他的脚下,已是赤地千里,坑坑洼洼的岩石裸呈在外,所有植被都在刚刚的一击间,被蒸发了。 绛紫的身体从高空坠落,渐渐缩小,落到方轻鸿手里时,已经变回了手掌大的模样。 此时它奄奄一息地躺着,用只能睁开条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目光隽永的令方轻鸿心神一颤。 在他即将把心底那个名字脱口而出时,鸑鷟体力不支,合上了眼。 光芒消失了。 方轻鸿止不住的失落,转身抱着绛紫,趁追兵还没来前,离开了战场。 一路上,他心乱如麻,那些原本被压抑在更深处的情感,接着这个机会喷涌出来,在他脑内横冲直撞。 青年一遍遍的扪心自问: 这便是想念吗? 原来我的脑海里总出现你,是在想你啊。 他按着胸口,像是哭又像是在笑。原来想人的时候,心会这么的酸涩饱胀。 风拂过脸颊,在耳边唿啸着。 方轻鸿垂落眼帘,喃喃低语:「怎么回事啊,你教我的感情,都是这么沉重的东西。」 一夜过去,方轻鸿夜袭崑崙山,救走全部同门的消息,跟长了翅膀般飞速传播开来。崑崙宫辖属的城池内,不论过往歇脚的修士,还是自家门派的弟子,都在议论纷纷。 前者看热闹不嫌事大,为了悬赏蠢蠢欲动;后者则义愤填膺,不眠不休地游荡在城中每个角落,企图掘地三尺,将人给挖出来。 每座城池都张开了结界,崑崙宫一改往日岁月静好的做派,霸道地立下规矩:没有柳凤声的口谕,任何人不得出城。 当然,也有自恃身份、不信邪的修士腾空而起,想要强闯,直接被门神一样守在城墙边的崑崙宫长老,用法器给打了下来。 抗议、混在人群堆里企图煽动情绪的人被挨个带走,不知关到了哪里。 这雷厉风行,半点不容置疑的手段,终于吓到了所有人。围在城墙根,本打算趁乱出去的修士们鸦雀无声,面上一片愁云惨雾。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是为凌云山的鬼王密藏而来。 路过繁华的修真大城,顺便进来淘点法器宝贝、丹药补给,好给接下来的一场恶战做准备。 第217页 结果现在倒好,是有进无出,完全不给人送死的机会了。 这群怏怏不乐,被崑崙宫赶着往城内走的修士暗地里腹诽:他们是不是嫌去凌云山的人太多,想趁机解决些人马,好在凌云山少些对手。 毕竟南域合欢宗可是早早封境了,人少了,鬼王密藏还不是随他们几个大门派怎么分配? 客栈内,景洪也是急得头顶冒烟,赶紧给所有浪在外面的人发召集令。 强龙不压地头蛇,问道阁根基在中域,本身在西境就说不上话,何况崑崙宫也不是一般的地头蛇,它是地头龙…… 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就是十个问道阁都不够看。 可要无法跟大部队汇合,他的任务岂不是告吹了? 景洪坐在二楼茶室,望着客栈的大门口唉声嘆气,不时就抬起脑袋看看,是不是自己的人回来了。 他们的客栈靠近城墙,那些急着出城又被拦下的修士们没处去,又不甘心走太远,都往这边跑。以至于向来因为边边角角而生意冷清的客栈人满为患,热闹得不行。 要不是他就住在店里,来得早,都轮不到有这么好的位置。 眼见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坐他旁边的空空掰着指头算还差谁,「……嗯,云鹄是不是还没回来?好像就差他了。」 景洪哎呀了声,急道:「城内高手如云,他一个元婴碰到什么麻烦,可就不好了。」 空空皱着眉毛,思忖道:「危险倒不至于,那个桃花剑不是现身了吗,各处都在戒严呢。只希望他听到消息赶紧回来,别惹上什么麻烦被抓起来,那我们可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景洪长嘆一声:「这桃花剑可真会挑时候。」 空空也是感慨:「早不来晚不来的,人家瓮中捉鳖,还把我们都给捎带进去了。」 两人齐齐摇头,哀哀叫了句倒霉。 说话间,街角拐出个人,施施然朝客栈走来。 第112章 瓮中捉鳖 灵机一动 景洪当即探出半个身子, 高兴地朝来者道:「云鹄老弟,这里这里,快过来!」 远处, 小道士脚步一顿,而后加快速度靠近。 到客栈门口,直接飞上了二楼,他左右看看,诧道:「怎么了这是, 好多人啊。」 景洪愁眉苦脸:「老弟哎,咱们怕是出不去了。」 方轻鸿一愣,把个不通内情、初出茅庐的小菜鸟演得天衣无缝。「为何?」 此时他的脸上, 已经看不出半点悲恸的痕迹。 「你说那方轻鸿怎么办到的?就算他偷学了《太古通典》和《伏羲阵图》,能在人家的护山大阵里来去自如,可剑宗关押在崑崙的俘虏,足足有一百三十余人啊!」 「说不得是仙典里教授的法门呢?」 「难怪他当初要杀人夺宝……」 「听说他行迹败露后, 还打伤了不少崑崙弟子,柳少宫主亲自去拦,都没能将人留下。天吶我好羡慕, 要我也有这来去自如的本事该多好。」 「呵, 你想得倒挺美。」 「这闹得, 昔日道侣反目成仇,普天之下也没哪对有他们那么难看了, 柳仙子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早晨柳仙子率门人赶赴凌云山时,我就在墙根下,仙子真是天人之姿,闭月羞花貌、弱柳扶风态,长啸气若兰, 顾盼生光彩……」 「说重点!」 「就是仙子脸色有稍许苍白,虽然这也无损她的美态,更平添几分弱不胜衣的气韵……好嘛好嘛,你别瞪我啊。不过那桃花剑也真是,平常装得一副风流多情貌,临到头对自己的昔日道侣,却能下得如此狠手,真是个忘恩负义之辈。」 方轻鸿:…… 空空一指隔壁桌高谈阔论的几人,小声道:「喏,他们都说完了。」 方轻鸿余光快速扫过四周,而后眼观鼻鼻观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坐那儿装岁月静好。 同时暗暗惊讶:修士多多少少有些脾性,即便再落魄,都保持着修道人的体面,哪会像现在这般人挤人,吵闹得跟菜市场一样。 景洪顾自碎碎念:「唉,早知如此,昨日贫道就坚持坚持,不进城了。」 方轻鸿悄悄问空空:「他为何如此执着?」 空空看一眼景洪,也凑过来,两颗毛茸茸的脑袋挨得极近:「他师兄在修道路上,帮了他不少忙。散修联盟内部的倾轧,只会比寻常宗门更厉害,他之所以跑这一趟,也是想帮上师兄。」 方轻鸿眨眨眼:「景洪道友的师兄在问道阁,应该挺能说得上话吧?」 空空:「他说得上,别人也说得上嘛,他也不是唯一的话事人。」 两人转头,同时看向景洪。 方轻鸿:「所以他为师兄来蹚浑水?我说以他的脾气,也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一副天要塌了的模样。」 空空压低声音:「问道阁这次去了三位高层,都拉帮结派的壮声势,要咱们去不了,他师兄难免落入下风。」 说话间,周围嘈杂的议论声再度传入耳中。 「也算我有眼无珠,当初还曾憧憬过桃花剑,现在真是倒尽胃口,他要是个男人,就堂堂正正站出来,面对自己犯下的过错。」 「不怪道友,他天纵奇才纵横五域,风光了几百年,多少后起之秀以他为榜样。大家都没想到他实际却是个慾壑难填,自私自利的小人嘛。」 第218页 「真是老天不开眼,竟让此等鼠辈成我等同道之人,更可气的是,还给了他这么好的根骨资质!」 说到痛点,众人纷纷附和。 方轻鸿:………… 空空看他郁闷的表情,还以为是在纠结出不了城,拍拍他的肩膀劝:「看开点,谁让咱们是蝼蚁呢,比起人家的家大业大来,就只能註定随波逐流,跟着沉浮了。」 「不。」方轻鸿忽然道,他支着脑袋,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也未必全无希望。」 那厢,终于有人对没休止的闲言碎语厌烦了,开口道:「说这些有的没的,又有什么用?」 「有闲心不如想想,道胎现在何处?他应该还没能出城吧,不然崑崙宫封什么城?说不定啊——」 「现在就藏在我们当中呢!」 话音落下,气氛骤然陷入沉寂。 众人面面相觑,神情渐渐警惕。举目四顾,望向周围人时,都带着打量的意图。 方轻鸿却双眼一亮,突然站起身。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急得空空不停拉他衣袖,想把他按回座椅上。 青年不以为意,他像往常那样,挂着如沐春风的笑,表情自如地对景洪说:「走吧道友,叫齐咱们的人,去城门口。」 全程在云游的景洪茫然抬头:「什么?」 包括空空在内,一行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地跟着方轻鸿退了房,来到城墙边。这时还有不少人未散去,傻乎乎地站在广场外围。 广场是连接城门口的,轮值的崑崙宫弟子未再动手强行驱赶,只在有人踏上广场时,将他重新扔出去。 若立在他们设定的警戒范围外,倒也相安无事。 百川汇海,方轻鸿一众大隐隐于人潮,跟在后边的同行者里,还有不明真相的元婴修士在那抱怨,说:出不去就出不去,为什么要把房也退了,还把他们带到这儿来傻杵着。 景洪同样很懵,下意识望向方轻鸿。 后者眨眨眼,用最无辜的表情说:「道友莫慌,你就和他们讲,要还想吃白饭,就老老实实跟着。」 后边的人:……你声音这么大,我们都听得到好吗?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景洪赶紧站到方轻鸿跟前,跟堵墙般将青年挡在身后。 一开始这些散修们见人多势众,还会要求景洪不准包庇方轻鸿,把人交出来,他们当面对峙「好好说清楚」。 后来,见景洪脸色越来越难看,隐有山雨欲来之势,又纷纷缩了。 都说泥人也有三分脾性,这胖子生起气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景洪沉声道:「方才云鹄的话大家也听到了,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要觉得待不下去,就走,我花灵石雇你们来,是为任务,不是让你们来当祖宗的。」 散修们不说话了,虽仍有几人面露不虞,却一个都没走。 经过这阵闹腾,队伍也终于安生了下来。 景洪不傻,小道士出头说这一番得罪人的话,其实是在提醒他:他才是金主,这支队伍的主人。 他平日里太好说话,眼见领队的威信摇摇欲坠,自然要说些重话提点提点,让大家清楚各自的位置。 哪有出了钱还听骂的? 往远了说,他拉这支队伍起来,是去给师兄壮声势的,到时在人前闹哄哄的,丢人不说,他师兄说不定还要为他善后。 又过须臾,一列身着崑崙宫道袍的修士队伍御器飞来,立在半空,用法器扩大音量,对在场所有人道:「宫主有命,凡能提供桃花剑线索,协助我们捉拿此人者,将获宫主亲批通关牒文,可自由出入崑崙宫辖区所有地方!」 一语既出,举座譁然。 人群里的方轻鸿朝景洪狡黠一笑:「看到了吗,机会来了。」 第113章 李代桃僵 又一个桃花剑? 崑崙宫门人那一嗓子, 还把附近建筑物里着急上火的人,都叫了出来。一时间,不少人腾空而起, 穿梭于大街小巷,想要把方轻鸿这个祸首找出来。 他们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大多拉帮结派行动,方轻鸿还听到几个修士路过自己时,说等遇见他后, 放完信号就躲起来。万一跟崑崙宫血战受伤,也好不被他抓过来吃了进补。 吃人进补…… 方轻鸿无语问苍天,你们还敢传得再夸张点吗? 景洪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 问他:「你料到了崑崙宫一抑一扬,好让大家更尽心尽力的帮他们找人?虽然是条出路……可我们上哪儿找桃花剑去?」 空空也笑着揶揄:「云鹄道友,我发现你变化很大啊。你这一夜是去了哪里,怎么就跟突然开窍了一样。」 方轻鸿回神, 故作沉痛:「吃一堑长一智,总也要在失败中吸取教训。」 空空扑哧一声:「你是被无良道人骗了老底,又不是被姑娘骗了感情, 怎么闹得像一夜情伤终于长大一样?」 方轻鸿:……你还挺能想。 景洪心念电转, 诧异地看着他:「方才道友让我退租……莫非是你已经有头绪了?!」 方轻鸿夸张地摆出个心好累的表情, 然后用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口气对景洪说:「可算有个人注意到了!不错,我想到个好方法, 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桃花剑自己出来。」 他说得信心满满,景洪、空空二人不由好奇道:「什么方法?」 第219页 「你们且在这瞧好了,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 等我信号。」小道士眨了眨一边眼睛,那张平平无奇的脸,都因为这飞扬的神采,而显得生动起来。 而后,他便成胸在竹地背着手,在两人惊愕的注视下腾空而起,主动朝崑崙宫队列的方向飞去。 那厢严阵以待的崑崙宫弟子,见这么快就有人来,心中不以为然的同时,口头仍旧照惯例问了句:「可有贼子消息?」 方轻鸿面不改色答:「没有。」 崑崙宫的人顿时怒了:「没有你来干什么,退下!」 方轻鸿:「但我有一计,可让桃花剑自投罗网。」 「哦?」那弟子将信将疑,上下打量了番小道士,确认他只是个元婴后,面露不屑:「就凭你?」 方轻鸿老神在在,继续大言不惭:「我不与你谈,万一你没个轻重,泄露我的绝妙大计怎么办?叫你们长老出来。」 「你!」弟子指着他,脸涨得通红,显然被气得不轻。「无礼之徒,还胆大包天想见我们长老,做梦!」 「来人,快将他赶走。」 「是。」 原本列为一字队形的崑崙宫门人迅速散开,将方轻鸿包了个严实。 双方对峙,气氛剑拔弩张,直看得悄悄躲人堆里观察情况的景洪、空空,很是为他捏了把冷汗。 而崑崙宫这边,能被派出来执行任务的内门弟子个个年轻气盛,此时更不客气,摆好四象阵,就朝方轻鸿兜头盖脸的招唿过来。 青年边灵活的在阵列内闪转腾挪,边扯着嗓子喊:「救命啊,西境魁首以大欺小,霸凌无辜小道士啦——」 景洪:…… 空空:…… 崑崙宫弟子目瞪口呆,磕磕巴巴:「你你你,瞎说八道什么!」 方轻鸿再接再厉:「真是一片好心餵了驴肝肺,献计不成,还要遭如此对待。在场同道可都看见了,崑崙宫,不值得!」 崑崙宫弟子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干巴巴杵在半空,像个被轻薄的口拙小娘子。拿剑的手直抖,又你你你了半天,就憋出句颠倒黑白不要脸。 广场上鸡飞狗跳的动静,很快就传进了搭建在城墙上方的要塞内,不多时,一位鬚髮皆白、红光满面的老者从里面飞了出来,问怎么回事,在吵吵什么。 方轻鸿一看,还是个有过两面之缘的老熟人,灵虚子。 听完弟子禀告的前因后果,灵虚子上前来,对青年道:「小道士,你有何妙计,现在但说无妨。」 做戏做全套,方轻鸿继续表演受到伤害的小作精:「你是谁?在这说得上话吗?指使别人前都不自报家门。」 灵虚子没经歷过这阵仗,整个人呆滞了下,才缓缓说:「贫道灵虚子,姑且算此城话事人,你讲吧。」 方轻鸿面露狐疑:「你不是在骗我罢?」他一指老者身后乖觉侍立的内门弟子,「为他们应付我,实际上根本没把我当回事。」 「放肆!」 早先下命令驱赶方轻鸿的内门弟子当即暴喝,正待说些什么来讽刺这来路不明,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散修,便被灵虚子抬手拦下。 老者沉声道:「贫道无需骗你,大可放宽心。」 闻听此言,方轻鸿换上副笑脸,跟什么都没发生过般热络道:「长老明白人,那在下就说了?」 灵虚子:「请。」 方轻鸿笑吟吟的,神识传音说:「其实崑崙宫不必大费周章,只要你们放出消息,在一个时辰内,桃花剑若不现身,你们就杀一人以儆效尤,自可达成目的。」 灵虚子一呆:「你说什么?」 方轻鸿好心的换个角度,又讲了遍:「他如果不出现,就是他见死不救、自私自利,妄为正道修士。他要是出现了,岂不正中下怀?崑崙宫英才济济,他只身一人,还怕拿不下吗?」 灵虚子完全掉进了他的节奏里:「可这样崑崙宫也背上了滥杀无辜的恶名啊!」 方轻鸿循循善诱:「到时您就说,抓的人是那姓方的埋伏在崑崙境内的眼线,不就结了?」 「他不出现,谁人来反驳?连替他卖命的人身临险境,都置若罔闻,岂不罪加一等?」 「而且,即便他出现了又能如何,现在他说的话还有人信吗?哪个贼会说自己的贼呢。」 见灵虚子陷入沉思,方轻鸿再道:「时间拖得越长,对崑崙宫越是不利。顶着巨大的压力封城,就算广撒网,也太过被动了。他只要好好藏起来想对策,伺机而动即可,真让他跑了,崑崙宫可是两边都不落好。」 「到底哪个更重要……」他微微一笑,嘴唇张张合合:「想必崑崙宫心底,自有主张。」 方轻鸿在赌,赌自己所谓天道之子的价值。 崑崙宫能如此处心积虑,必然对于他们来说,自己是特别的、不可或缺的。 果不其然,须臾后,灵虚子扭头召来一名弟子,低声交代他去牢房,挑选几名刚刚闹事的人出来。 接下来,作为献计的奖励——也是在众目睽睽下,对刚刚那场闹剧的表态,灵虚子邀请方轻鸿到一旁小坐,不必再回去人挤人的傻站着。 前者并未作陪,而是回到城楼里,利用传音法器,将这个计划上呈给柳凤声,由他下最终定夺。 想来应该正中宫主下怀,很快,灵虚子又召集一名弟子过去,向各城传讯。 第220页 等不明就里的几人被带到广场上,灵虚子凌空而立,在传音法器的加持下,将崑崙宫的新决策向全城传递: 「不久前,我们抓获了三名埋伏在城内,为桃花剑方轻鸿传递消息的正道叛徒,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一个时辰后,我等将于此,对他们进行处决。」 「同时,也警告藏匿在城中的桃花剑,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迷途知返,方为正道,否者——」 灵虚子微微一顿,继道:「他们,就是你的下场!」 话音刚落,被绑在柱子上,受阳火炙烤的几人吵吵嚷嚷开口了: 「冤枉!」 「谁和那姓方的暗通款曲了?崑崙宫含血喷人!」 「我们认都不认识,桃花剑就是站在我跟前,他都不知道我是谁啊??」 灵虚子和方轻鸿的一番交谈,都是用神识进行,外人根本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负责押解的崑崙弟子不明就里,只知遵照吩咐办事,现在听到有人质疑他们的长辈,面露不虞地反问:「那你们刚刚为何要煽动闹事,企图沖开禁制?」 「我又不是你们崑崙宫的人,凭什么说不让我们走,就不让我们走?」 「完了完了,桃花剑都不认识我们,哪会为了我们出来啊。」 「没想到崑崙宫堂堂一方魁首,竟如此不择手段,难道你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就不是了吗?!」 「什么洪荒名门,伪君子!」 广场外围观的修士在经歷初时的怔愣后,也在心里犯嘀咕:看这三人义愤填膺的模样,似乎不像假的,可崑崙宫那边的弟子眼睛都冒火了,也挺真的,到底怎么回事啊? 谁说的是真的? 和台上那三人有交集的,则在下边说不可能啊,他朋友和桃花剑从未有过交集,怎么会给人当眼线? 也有人听了反驳:既然都当眼线了,肯定是秘密进行,哪还会让你知道? 城墙根的阴影内,坐在椅子上的方轻鸿目光冷静,看着两种不同的声音开始冲突、争执。 现在,质疑的声音迫于现实压力,还不算大,但接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眼见摆在案头上的香快燃尽,约定的时间即将过去,被污衊成方轻鸿同伙的三人绝望了。 死都要死了,便也再不顾及其他,对崑崙宫等人破口大骂。 如此一来二去,反倒让人品出些不同寻常来。何以上至门派长老,下至内门弟子被如此对待,崑崙宫仍无动于衷? 莫说西境魁首,就是普通宗门,发生此等可说颜面扫地的行为,都早已肃清大不敬者了。 再联想刚刚献计的小道士,莫非……他们在钓鱼? 原先崑崙宫想绝了方轻鸿假扮他人混出城的路子,做只插翅难飞的笼中鸟。结果一直没音信,对方堂堂大乘王者,想躲藏起来实在太容易了。 此路不通,自然只能再开闢条新路。 真相已不再重要,其他城池内,想必也有几个冤大头被拿来当了棋子。 但方轻鸿真的会为这些都未必认识的人出头吗? 恐怕连当事人心中,也是悲观的。 就在这时,远方天际忽然升起一个小小的白点,从闹市区快速向此逼近! 来者人未至声先至,叱道:「当年西王母君临天下、统御万族,何等雄姿英发,如今竟由一班只知恃强凌弱,行不义之举的宵小继承她衣钵,何其悲哉?她若还有知,当第一个拿你们试问!」 话音刚落,白衣青年破空而至,足尖轻点剑身,双手背负,遥立半空。 高冠束髮,乌黑马尾里,几缕髮丝随风飘扬。一张玉面俊俏白皙,星眸红唇,鼻樑高挺,当真是十分春色他独占三分,眼角眉梢都透着奼紫嫣红的迤逦。 就在他露脸的瞬间,埋伏已久的崑崙宫精英队伍齐刷刷现身,为首者一脸胜券在握,持剑指向他:「道胎,束手就擒罢,今日你走不出这门。」 白衣青年几乎在见到对方的瞬间,就变了颜色。 「灵、殊、子。」 他鬚髮皆张,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 第114章 风云汇聚凌云山 一石三鸟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白衣青年吸引走了——这可是活生生的桃花剑啊, 他们终于见着了! 虽说事到如今,拓印着方轻鸿影像的灵石都人手一块了,但死物哪及活生生的人? 到底是身上笼罩着诸多传说光环的人, 加上老天垂怜的好相貌,即便生着气,都是再好看不过的。 人和人的关系,由距离改变,当一个人离你的生活过于遥远时, 他的喜怒哀乐很难引发共情,嬉笑怒骂也好、盘算利益也好,人活着总要为自己打算。 可当他出现在你面前, 近距离的接触、直观的感情迸发,就会像传染源一样给予人震撼。 青年对崑崙宫行事毫无保留的痛恶,都让在场大多数,也时时刻刻生存在大势力夹缝中的人不由因自己的经歷, 而产生了个体命运无可奈何的共鸣。 情感的天秤,逐渐出现了偏差。 灵殊子第一个发现了这种微妙的转变,他一声令下, 由长老团组成的两仪四象剑阵, 便朝白衣剑修袭去。 剑阵组成者最低修为在分神后期, 核心阵眼由已达化虚境的灵殊子坐镇,崑崙宫记述在《太古通典》内的三大阵法:两仪、三才、四象。 第221页 都是他们的看家本领, 排列组合后,更有神奇效果,绝非一加一那么简单。这么一支全员真君大能的队伍,再配合上古妙法,莫说方轻鸿现在一个分神期, 就是刚入大乘境的老祖来了,也未尝不能缠住人家。 半空中的白衣人影,很快就陷入了由剑阵引发的灵流泥潭。 灵殊子一边指挥,一边乘胜追击,宣扬崑崙宫此番行动的正当性:「无耻贼子!你盗我崑崙仙典、伤我门人,昨夜更残忍杀害柳祖,现在到了光天化日下,竟还敢颠倒黑白,污衊我等,到底是谁行宵小之事?!」 一语既出,震惊四座。 「柳祖……是我知道的那位吗?」 「那可是一位沉睡的散仙啊!」 「他竟把崑崙宫的散仙老祖给杀了……难怪崑崙宫如此气急败坏。」 「散仙红尘逍遥,无人可敌的神话从今往后,是不是被破了?」 群情涌动,议论纷纷。 无人注意到,坐在角落、面容平平无奇的小道士,在见到灵殊子的瞬间,也握紧了椅子的扶手,一直没松开。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活跃的灵殊子,犹如在看一个死人。 后者若无所觉,仍试图用下结论的形式,再次定性方轻鸿这个人、以及他此次的行为:「崑崙宫不屑与你这等妖言惑众之辈为伍,此次若不能将你正法,还有何颜面位列正道?」 说着,阵势改换,在一众人的簇拥下,灵殊子持剑,直取白衣人咽喉! 对面人没有抬头,突然幽幽地说了句:「你还记得,昔日被你丢入诅咒的剑宗弟子吗?」 灵殊子目光一凝,手却没有丝毫迟疑,誓要在他吐露更多前,将人制服。 也就在这时,白衣剑修动了。 先前一直被动防御的他突然爆发,惊人的威势在泥潭沼泽般难以拔足抽身的灵流旋涡中心,如火山喷发一样,真元以肉眼可见的激烈程度沖霄直上。 灵殊子浑身一震,想要后退,已是不及。 灵流逆转,白衣青年的真元成了引导此地灵气的中枢,这次尝到难以抽身而退压力的,是崑崙宫这一众长老。 「糟糕,阵法反噬了。」 「……他果然看了太古通典,不然何以能瓦解两仪四象阵的灵力动向。」 「贼子敢尔!」 灵殊子的剑无形间,被一股巨力慑住了,卡着怎么也拔不出来。他整个人像被剑带着沖向白衣青年。 「不……」 「灵殊子师兄?!」 天地间的一切影像,都像是被放慢了。 所有人目不转睛,盯着半空的战场。只见青年伸出左手,轻描淡写地用食中二指,夹住了来势汹汹的灵剑。 那两根莹白如玉的长指,看上去是如此细嫩且吹弹可破,却在化虚大能的剑锋下毫髮无损。而不等大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结印的右掌狠狠击向灵虚子小腹! 「噗——」 鲜血喷溅,灵殊子丹田尽碎,整个人跟抽走骨头一样,变得绵软无力。 灵殊子双目暴凸,不瞑目地瞪着他。 白衣青年面色平静,仿佛刚刚下杀手的人不是他,用低缓的口气说:「她叫云柳,是我的师妹。」 血水如雨,淅淅沥沥落下。他松开手,如丢弃垃圾般,将尸体抛开。 逝者不可追,云柳师妹,今生的债,师兄也只能以他鲜血,祭你之灵了。 从今往后,你无拘无束、自在天地,再也……不会受人所累。 大能陨落的血腥之气慑住了在场所有人,广场外的修士嵴背发寒,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挥手,剑气应声斩断广场上,三个冤大头身上的捆仙锁。 而后一边双手结印,一边对傻了的三人大喝:「还不快走!」 没了禁制,三人修为恢復,跑得比谁都快。 走时还不忘对青年喊:「方前辈大恩,晚辈铭记于心,来日必当相报!」 半空,原本列在阵中的灵虚子终于反应过来,喃喃道:「疯了……他疯了。」 紧接着,他壮士断腕般慨然道:「列队,今天一定要把他留下。」 灵殊子这样随便放到外面去,能当门派顶樑柱的存在,都被一掌击毙了,他们这些人又如何够看? 可守着路口是他们的使命,灵虚子咬紧牙关,心底暗暗庆幸,幸好城内设有防护大阵,任谁来都插翅难飞,只要…… 然而下一秒,白衣青年的举动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灵虚子双目圆睁,惊得说不出话。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木楞楞地看着青年身后,逐渐浮现出一方仙气缭绕、如山般渊渟岳峙的大印。 这东西灵虚子可太眼熟了,五域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五色相,他居然復刻了少宫主的杀招! 这疯子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门,竟然在没有相应心法的搭配下,演化出来了。 「竖子休想!」 远方传来一声暴喝,元弘元泰姗姗来迟。 也就在这时,大印狠狠撞向虚空若隐若现的的防护罩。 「咔擦。」 宣称以上古秘法维持,固若金汤的崑崙宫结界,碎裂了。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结界只破开小小一道口子的剎那,青年便化作一颗流星,沖了出去。 元弘、元泰棋差一着,终究还是让他跑了。 第222页 不止是他们,接到灵虚子消息后,还有数位化虚大能从各自驻守的城池赶至。见此情形,大家话也不说,直接冲出结界,跟着天际的流光追了下去。 按照本来的计划,是各城发现目标后,尽量拖住方轻鸿的脚步,等待驰援——毕竟谁也不知道方轻鸿躲在哪座城里,就算要钓鱼,也只能散成满天星。 可谁也没想到,能成为崑崙宫宫主左膀右臂,强如灵殊子,在方轻鸿面前,竟不是他一招之敌。 何况他还不是一个人战斗。 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灵虚子心下一沉,知道完了。 于是在弟子们试探着上前,请求指示时,咬牙道:「我们也追,将功补过。」 而在结界彻底碎裂时,坐在墙角的小道士终于动了。 隐隐骚动的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喊了句:「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盲动的条件反射下,真有人腾空而起,往外冲去。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既然开了头,更多的人便会像决堤的洪水,朝那出口奔涌而去。 这时,空空和景洪识海内,同时响起一句:走。 两人当即看向小道士,后者朝他们遥遥招了下手,转身飞跃城墙。 对视一眼,景洪当即一抬手,号令身后人都跟上,也趁乱混在人群里,沖了出去。 此时的崑崙宫忙着追逐那道白影,也顾不上这边了。 涌出城的大部队都是患难同林燕,现在重获自由,纷纷作鸟兽散,各自分飞。 景洪等人也不敢停,跑出老远,与方轻鸿汇合后,又开始往凌云山的方向直奔。 一路上,他和空空看向青年时,表情都克制不住地有些怪异,仿佛重新认识了他回般,带着欲言又止的保留。 两人都想不到,这个平日乐呵呵,像对什么都没防备的小道士,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计划,也未免太、太…… 压抑的氛围中,方轻鸿突然道:「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空空干笑两声,先是恭维了句云鹄道友好计策,再问:「但道友就没有想过,万一桃花剑见死不救,不肯现身,那三人……会落个什么下场?」 「想过。」方轻鸿答得斩钉截铁:「但桃花剑一定会现身。」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因为这也是他一石二鸟计当中的一环。 其一,为出城; 其二,则是为撬动舆论根基。 在崑崙宫心里,他方轻鸿必然具备不可动摇的价值。这个前提下,他用言论引诱灵虚子掉入思维的僵局,认为除了在他给的二选一里做抉择,没有更好的方法。 接着,傲慢的庞然大物们,也必然不会将那点小小的水花放在眼里。 但这对方轻鸿来说,足够了——毕竟在这之前,他都被几方势力联合,踩进了泥里,背负着耻辱的骂名。 种子已经埋下,只等春雨来时,破土而出。 至于灵殊子,则算意外之喜。 方轻鸿知道城内肯定有伏兵,崑崙宫广撒网,在每座城池里都安排了人手,但没想到自己遇上的,刚好是灵殊子。 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于是他的计划便从一石二鸟,升格成一石三鸟。 景洪沉默半天,语出惊人:「方才跑得急,没发现,你的脸色曾如此苍白,可是刚刚的打斗波及到了你?」 方轻鸿一怔,眼底漾开浅浅的笑纹,说了句没事。 他看看周遭,暗道差不多了,缩在袖子的手悄悄掐了个决。 与此同时,远在数万里外的白衣人影忽然在太阳底下,化作几缕轻烟,消散了。 一马当先沖在前头的元弘停住脚步,站在他刚刚消失的地方,勐地一跺脚:「不好,是元婴出窍,我们中计了!」 连续两次扑空的元泰爆怒,忍不住一拂袖。顿时,身旁森林内,大片老树枝干被拦腰斩断,唿啦啦倒出数百米。 「真是气煞我也!」 而这边,方轻鸿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他沖景洪、空空二人眨眼,道:「看,是吧?」 后者面面相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的确,没人会想到方轻鸿竟会把全部力量,都放到一道身外化身上。也想不到区区一道化身,竟能这么强。 而此时若有人找到他的真身,并予以攻击,就会发现他脆弱不堪的真身,竟真的只有元婴修为。 只需一根指头,便可令他灰飞烟灭。 三日后,西部边境,方轻鸿一行人出现在凌云山脚。 赤地万里,寸草不生,天空常年笼罩着阴云,昏暗的光线下,流动着说不出的压抑。而这些也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空气中漂浮着烂肉一般腐臭的气息,除了靠食死人肉、纯阴物质而生的凶灵、厉魂,根本没别的东西乐意待在这儿。 方轻鸿迈开脚,往山上走。鞋底传来黏腻的触感,像陷入了淤泥里。 他面不改色,使了点劲拔出来,继续前行。 跟在他身后的景洪低头细看,顿时骇得往后一仰,若非空空接住了他,能直接摔进这些像混合了尸肉般的血泥里。 那血泥竟是活物,每个人从它身上经过,路面都会自动恢復原貌,不留一点脚印。 有种说不出的噁心。 景洪、空空这些元婴还好,平復了会儿心情后,还能跟上方轻鸿。那些只有金丹修为的一脚下去,直接就被活吞了。 第223页 其速度之快,连回头抢救都不及。 两人面面相觑,阻止低阶修士再来送死,给这怪异的东西当口粮,就下令,让他们在山下站着等。 等他们再抬头时,小道士已经走远了。 景洪看着变成个小黑点的方轻鸿,咽了咽唾沫:「你有没有觉得……」 空空点头:「他定非凡俗。」 两人又对视一眼,半晌后,认命地领着剩下的人,追赶快要消失的小黑点。 盏茶后,方轻鸿登上了山腰。 从这时起,越往上走,人就越多,当中还出现了好些对方轻鸿来说,久违的面孔。 第115章 无限鬼城 鬼王之眼 漫山遍野都是各门派派出的弟子, 像是在翻找什么,恨不能掘地三尺。 这些人也惯会看脸色,碰到比自家宗门更强大的门派弟子时, 就客客气气赔笑脸,在搜寻到人家地界时主动退开。 而若是面对方轻鸿这样的孤家寡人,就凶神恶煞,唿喝着警告他赶紧离开,否则就要他好看。 方轻鸿置若罔闻, 他弯腰,从地上揪了坨血泥下来。 那东西一沾上手,就牢牢扒住了他的掌心, 往外拉扯时,还有股奇妙的黏性。 而紧紧贴合着他肌肤的那面,像有无数张小嘴般,嘬吸着他的皮肤, 完全是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方轻鸿捕捉到一阵微弱的神识波动,也只有在血泥极度兴奋,暴露了自己的贪婪时, 才能被发现。 ——好香的血肉啊, 我要吃了他, 我要吃了他! 被本能的杀戮和食慾主宰的神识里,充盈着这样简单且低级的生理诉求, 可见它还只停留在野兽的阶段。 不懂节制和理性,尚未诞生出更高级的灵智。 方轻鸿举目四顾,漫山遍野都是这东西。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 他收回视线, 分出一缕神识,经由被牢牢裹缠的手,侵入血泥内部。可不等他有所动作,灵台便感到一阵针刺般的疼痛。 紧接着,血泥内部就有股巨力,把他的意识弹了出来。 方轻鸿惊疑不定地盯着那团蠕动的东西。 「臭小子,你五感尽失了吗?我让你走开!」 血泥是类似于低阶魔物这样的存在,除了在食慾方面,进化出相对强的天赋,其他基本平平无奇,根本不可能对他构成伤害。 所以绝不会是它有这个能力,把自己的意识驱逐出来,而是另有他人。 如果是这样,背后必然有操控它的主人。 那么,主人想要利用它达成什么目的呢?这个主人又是谁? 答案显而易见。 能在凌云山称王称霸,号令群鬼妖邪的,又能是何人。 它是鬼王的眼睛。 甦醒的鬼王一直在检测着山上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劲风忽至,方轻鸿微微一偏头,避过刺来的利爪尖刃,终于将目光移向叫唤半天无人应,正张牙舞爪朝他身上挠的小可怜。 看着对方气急败坏的脸,他疑惑问:「怎么了这是?道友有事找在下?」 小可怜登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手腕一翻,就朝方轻鸿颈间的动脉抓去。 青年背负双手,足尖一点,往后轻飘飘飞出两米,表情无辜:「有话好好说,怎么上来就打打杀杀。」 「你故意的吧?」 小可怜咬牙切齿,停住脚步,抬手朝后一招:「师弟们上,今天不给这傢伙点颜色瞧瞧,我金鹏门颜面何存!」 金鹏门…… 方轻鸿目光扫过几人身上的衣服,还真有几分眼熟。 这不就是在东海,给他的老冤家——东境三宗,还有太微垣当过马前卒的小门派嘛。看来又被提熘到这充当炮灰了。 金鹏门一行六七人,齐齐朝方轻鸿发难。他们修为都在伯仲之间,和方轻鸿所呈现的元婴境差不多,对于小门派来讲,已经算精锐尽出了。 而先前那个对方轻鸿大唿小叫的修士,也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你——」 话声戛然而止。 只听几声脆响,金鹏门诸人手上的看家法器——铁画银钩纷纷碎裂。几人呆愣愣地立着,看着变回赤手空拳的自己,一时反应不过来。 就在他们投鼠忌器,意识到自己踢到铁板而僵立原地时,青年微微一笑:「离开吧,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语毕,将手上那团东西撕下来,扔回地上。血泥「噗」的声融迴路面,还挺有弹性地借着坠势,上下弹动了几次,而后跟流水般,沿着斜坡往下滑去。 金鹏门这几人到这后,就没好好注意过脚下,现在看到血泥有如活物般的反应,终于察觉出不对,看看脚下,又相互对视,一脸摸不着头脑。 但见方轻鸿越过他们,继续往山顶攀登,先前开口的那名修士不由叫住他:「喂,你说那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青年停住脚步,偏过脸,眼波含笑:「木灵有情,菟丝花尚能依附大树生存,但人不同。」 他迴转头,重新迈开脚步:「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你为自己活着,也好过为他人。」 昏暗的光线、腥臭的浊气,让时间的流逝,都似乎变得十分滞缓,方轻鸿抬头,遥遥看到几方势力各据一隅,凌空而立。 他们沉默地对峙着,谁都不动,只派遣依附他们的中小宗门,漫山遍野地跑腿。 第224页 不损一兵一将,便留存下全部实力,用在他们所认为的刀刃上。 而像金鹏门这样被召集来的小势力,不过贩夫走卒,死不足惜。物竞天择强者为王的世界,没有谁会怜惜你所展现出的一切,是否已赌上命运。 上修界每年每天,都会有无数宗门湮灭,又会有无数个宗门崛起,被时间所淘汰的存在,註定不会被记住。 方轻鸿最先看到的是崑崙宫——毕竟他们就占据着最显眼的位置。为首的柳梦涵自不消说,他们前几日才打过照面。 只是此次,她全副武装,在仙裾飘飘的裙衫外,罩着层他从未见她穿过的银色软甲,一头乌黑长髮高高束起,显得尤为英姿飒爽。 而在方轻鸿正对面的位置,是从南境赶来的阴阳合欢宗。 她们那边就像个脂粉堆,一群花枝招展的红粉佳人,秋水般的眼波便如她们头顶的金步摇,晃得周遭一众男人心颤。 同样被众星拱月,围在最中间的的,是被誉为下任宗主继承人的掌教亲传——顾珮鸢。 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一张狐狸般精明娇媚的脸上,永远挂着似笑非笑的暧昧神情。 睡凤眼半阖着,似春睡的倦懒,眼下一点赤红泪痣,更赋予了这张脸生动的情态。 四肢纤长,身段高挑,合欢宗少得可怜的衣料,包覆着她凹凸有致的香软玉体——她看上去要比柳梦涵丰满许多,也比端庄得体、进退有据的少宫主更具女人的妩媚。 从顾珮鸢身上,可以看到辗转红尘的男人们最物慾的畅想。 此时的郦婉笙还好端端活着,漫不经心地立在自家师姐侧后方,双眸到处乱瞟,对眼前针对顾珮鸢的热闹恭维,提不起分毫的兴致。 两方对峙,气氛是剑拔弩张下的鸦雀无声。 方轻鸿视线游走一圈,悄悄移动,汇入看着就像一票散兵游勇,临时凑起来的草台班子般的散修联盟。 这里除了魁首门派,其他人也插不上话,就听崑崙宫与合欢宗在那你一言、我一语的打机锋。太微垣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来,也就剩他们过招了。 从双方的言谈中,方轻鸿得知他们在寻找传说中的无限鬼城。而一众人心心念念的鬼王秘藏,也被安置在无限鬼城内。 鬼王留存于世的信息少之又少,连是男是女都无人知晓,只晓得是位性格乖戾的主,大约三千多年前忽然出现在凌云山的。 不喜被打扰,所以将自己居住的鬼城入口,给封印了起来。 外面人想进去,难如登天。 入口还没找到,双方就只能唇枪舌剑,打着解闷。 可说着说着,话题就不可避免地绕到了方轻鸿的头上。 距离方轻鸿突破重围逃之夭夭,都已经过去三日,消息早传到这边来了。 顾珮鸢跟柳梦涵一对老冤家,没少藉此事挤兑人,而后者面上古井不波,辩不出喜怒,着实也让人摸不清她的态度。 天下都说方轻鸿是杀疯了,不但屠掉了崑崙宫的散修老祖,还把深受宗主重用的左右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击毙于掌下。 仇怨就像滚雪球,这下是越结越大了。 更多的人则在暗暗关注另一桩事——桃花剑此次出山,恐怕不单单是为救人。 或许和他们一样,还冲着鬼王秘藏而来。 否则,他早不救晚不救,非挑这时间? 谈到方轻鸿这个五百年间的话题王,原本安静如鸡,大气不敢出的散修们也憋不住了,开始和身旁人交头接耳。 「你说……会不会他已经来了?」 「有可能哦,反正现在满山都是人,又南来北往的,彼此不想熟,他乔装混迹其中,我们也认不出啊。」 「不好,要万一让他先找到入口……!」 「嘁,你担心什么,柳仙子和顾仙子都在这呢,他一个过街老鼠,与西南两境魁首对上,无异于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 「如今的天下,早已不是当年他唿风唤雨的时候了!」 站在他们身后的方轻鸿:? 他歪歪脑袋,眼珠一转,既然你们这么说,那我就真掺一脚好了。 第116章 道一 老阴生少阳 东海瀛洲岛。 黑蛟王凌空而立, 面无表情地抖了抖捲轴,剑宗一行人就跟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往下落。 白衣飘飘的大小美女们刚摔在地上, 便被充盈的灵气给熨得浑身舒泰,当下顾不上自己摔成了什么样,连忙站起来左右观瞧。 剑宗经歷过一次灭顶之灾,现在成长起来的这些人,都是方轻鸿、道一他们硬生生打出条路, 东山再起后收进来的苗子。 和当初来东海探险的队伍,已经不是一批人了,自然也没见识过瀛洲岛的风光。 作为上古留存至今的海外仙山, 此地风光不必赘述。年纪偏小的姑娘们活泼些,瞧见新鲜的东西时,反应也比较大。 她们在灵草花卉间跑来跑去,不时唿朋引伴, 指着看到的东西和传说里的物事比对,而后发出小小声的惊唿。 像云晚师姐这样经歷过连番动盪的,则比较稳重, 虽然内心很是澎湃, 依旧陪伴在道干真君身边, 施施然向黑蛟王行礼道谢。 何恬恬倒是想跟着师妹们一道去疯去探险,但她自觉身上背负着师兄交託的重任, 有拉扯这一大家子的职责,因而也只能忍着好奇,跟着宗主傻愣愣杵着。 第225页 黑蛟王从被迫做劳工起,心情就一直不大美丽,他自觉被小自己好多辈的后生仔摆了一道, 是要有多没面子,就有多没面子。 蛟族和蛇是近亲,心肠和血都是冷的,他本身脾气也不见得有多好,不然混不到如今的凶名在外。也就被方轻鸿钻了空子,要放到别人身上,早被送去投胎了。 可到底是道衍后人,怎么着也得照拂一二。 再加上道干比起那小王八蛋来,可真算个贴心的厚道人。看穿了他的不虞,也不多说什么,领着一帮子人无论在水晶宫养伤,还是日常起居,规矩礼数样样到位,还不忘教育后辈,说他是救命恩人,她们打扰了人家,就要理解和尊重别人的习惯。 黑蛟王看着那一双双单纯清澈的眼睛,是有气都撒不出来。 且剑宗子弟,到底都是道衍的后人,怎么着也得照拂一二,因而他郁闷半天,还是捏着鼻子,抛过去块玉简。 玉简里头储存着瀛洲岛的地图,各处设立的机关阵法,以及通过的方式。 他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告诫她们不可妄动神药园内的东西。万物皆有灵,取可以,不可使之竭。 心里还莫名的伤春悲秋,觉得自己蛟生堕落,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唿风唤雨、为所欲为的大恶蛟了。 「知道。」 何恬恬拍拍胸脯,精神奕奕:「这个师尊教过,她老人家说过:人有情,则物有意,人无情,则业障生。殿下请放心,我们绝不破坏此地一草一木。」 黑蛟王瞳孔一缩,陡的望向她:「你师尊是何人?姓甚名谁?」 何恬恬不明所以:「师尊道号道一,姓白,怎么了?」 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俊美王者脸色丕变。 半晌,男人动了动嘴唇,轻吐出几个字:「叫什么。」 「啊……」何恬恬犹豫着拒绝:「晚辈是师尊的弟子,怎好直唿师尊名讳?」 看他仍有要不依不挠追问下去的架势,道干立即出面解围:「师妹俗名白秋棠,蛟王殿下可是与她相识?」 黑蛟王:「她出生何地?」 道干顿住,她也被问得摸不着头脑了:「这……我们不大清楚,师妹是宗主出外云游时,抱回来的弃婴。」 不可能! 这样就对不上了…… 黑蛟王眉峰一蹙,又问:「你们可有这道一的画像?或其它留存有她影像的东西,拿来让本座看看。」 道干踟蹰片刻,翻转手腕,幻化出一盏魂灯。 这盏魂灯原本属于道一,是修真界内,宗门记录并观测弟子情况的法器。一旦弟子性命垂危、或者死亡,都会闪烁预警。 魂灯内,会留存一缕本人的气机。虽然在道一得道后,就会在渡仙劫的最后一次心魔关里,斩断所有俗世因果,和魂灯再无牵连,但仍能凭此衍化出她的影像。 道干输入真元后,一道白衣清隽,欺霜赛雪的仙姿便出现在半空中。 见着道一的阵容后,黑蛟王面上,不可遏制地流露出震惊,过去良久,起伏的胸膛才復归平静。 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她现在何处?」 ? 这蛟王……该不会看上我家师尊了吧?? 何恬恬想到传闻里的十八房嫔妃,断然道:「她老人家飞升去仙界了!」 闻言,黑蛟王脱口一句:「糟了。」 咦,去仙界不是好事吗,人魔妖鬼辛辛苦苦修行,不就是为跳出三界、不入五行? 怎么就糟了呢? 何恬恬眨眨眼,只当他是觉得到嘴的鸭子飞了,才会如此懊恼。 黑蛟王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半点不晓得她那点心思,心念百转,脸色越来越沉凝:「那小王八蛋命硬,死不了,你们派个人去找他。」 这道一什么情况,偏偏做了那小子的师尊,难道…… 看来魔域之行不简单,混帐小子,想到就来气!天大的事面前,还敢儿戏,真是不分轻重、不识好歹。 他在心里把方轻鸿骂得狗血淋头,手上不得不把那片墨玉鳞,再一次掏出来:「把这给他送过去,告诉他,只准在本座给他限定的范围内使用,再乱来可没有下次了。」 黑蛟王放完狠话,视线浏览过众人,问道:「谁去?」 「我我我,」何恬恬自告奋勇地举起手:「我去找师兄!」 同一时间,凌云山。 方轻鸿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大脑疯狂运转。 这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存在,也没有谁能摆脱阴阳五行的影响。 太极阴阳、八卦五行,其根本就是流动态的存在,永恆的本质是变化,所以在任何阵法、幻术、结界封印里,也会留下一扇『门』。 低阶修士无法使用有效手段来扬长避短,高阶修士则善于隐藏、并利用它们。 而如果他是鬼王,又会把『门』藏到哪里呢? 话题只要扯到他,场面必然变得乱闹闹。而在大家忙于交头接耳的氛围里,方轻鸿开始往旁边挪。 若此时有造诣极深的阵法宗师在此,还刚好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就会发现他看似杂乱无章落下的每一步,实则暗藏玄机。 他在勘探此地的地脉,以及灵流的运转方式。 同时,方轻鸿还想到了血泥。 大乘王者神识笼罩整座凌云山轻轻松松,何至于多此一举,再单独找个东西来代替眼睛,帮他观测外界的事物? 第226页 只能是以牺牲部分便利性,来换取结界的稳固了。 看来不好找啊…… 方轻鸿暗嘆,心底又有了新的疑惑——既然鬼王如此排斥与外界的接触,且在什么都知道的情况下,为何要放任他们在自己的地盘肆意妄为? 难道是想把他们一网打尽? 鬼王生前和修真界有什么仇怨吗? 来这的门派没有上千,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最起码上百了,还有成群结队的散修,这是无差别扫射啊! 如果不是,又怀揣着什么样的目的? 「哎哎哎干嘛,没长眼睛啊?!」 「回你的队伍去,这是我们的地盘。」 方轻鸿回神,看到一群弟子正瞪着眼睛看他。 这些从中域赶来的大、中型门派自知不如崑崙宫、合欢宗,索性团结起来,一起占据了山顶的一块地方。 他思考间,一只脚正好踏上他们的边界线。 「抱歉抱歉。」 方轻鸿收回脚,笑吟吟地赔了不是,在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前,快速绕道。 作为昔日的流血战场,死在凌云山上的道修、魔修不知凡几。 修士精魂难化、血骨难溶,因此道魔二气常年充盈此方天地,随时间流逝,而化作阴阳继续交战。 是以凌云山,可算作一个利用万年时间形成的后天阴阳盘。 易理来说,阴阳分老阳、少阳、老阴、少阴四象。 老阳、老阴是自然万物由盛转衰的意象,是生机勃勃走向衰败的过程。少阳、少阴则代表物极必反后的另一个意向。 当老阳发展到极致时,它会变成少阴;当老阴发展到极致时,它会变成少阳。 而从此地形貌来看,是老阴生少阳的走势。 毕竟死人的阴气占主导,能滋养出来的植被、精怪、怨灵,也以阴气为生。 阴在生死界限上,负责承担的要以是死,所以死物重新在此地得到生机,也符合老阴生少阳的奥义。 宗师级阵术、玄术高手都懂的道理,天时地利,决定成术的上限。那么凌云山结界的界限,应该也在这变化之象里。 所以开门的条件到底是什么……契机被鬼王藏去了哪里?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几乎走完了整个山顶,又回到了散修聚集的区域。 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在从白天走向黑夜时,黄昏的迴光返照,让灰濛濛的天难得有了丝光风霁月的清爽。 光晕流转,微风拂过,方轻鸿眸光一闪,亮起莹莹的光辉。 有意思。他唇边绽开三分笑。 这位鬼王,是个真正的阵法高手。 第117章 捣乱 晨昏的分割线 其余在场的阵法宗师还在焦头烂额, 拿着度测用的罗盘法器,丈量着地下的灵脉变化。 凌云山下的形势一言难尽,贴近表层的灵脉走势错综复杂, 越是造诣高深的阵术师,就越是焦头烂额。 因为地脉的走势它……它根本不合常理! 就它那个崎岖打结,五行力量对沖的瞎排布法,看得人简直要怀疑这座山纷纷要炸。 可凌云山万年下来,依旧好端端屹立着, 做它的魔域屏障。 厉害点的阵术师已经发现,对沖的灵流为何没有引发灵爆的原因——有股强大且奇特的力量在引导五行灵脉,以一己之力压制、并梳理暴乱的力量, 归于它们跟该去的地方。 但这个循环极为脆弱,一旦这股力量消失,灵爆即刻发生。 能出现这个现象,只有一种可能:此地灵脉是被人为改变了途径, 搞成现在比迷宫还复杂的特殊角力场。 而灵脉之下,山的底部,是片望不到尽头的混沌, 所有人的神识被隔绝在外, 根本无从下手。 就像一道深渊, 你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存在,也能预知到它的危险。人为未知而恐惧, 这份恐惧也让他们忍不住,想去探索深渊的秘密,来换回一点底气。 以至于阵法宗师们思维走入僵局,和那团混沌死磕上了。以为只有解决掉它,结界的大门自然而然, 便会出现在众人眼前。 但谁都没想到,开启无限鬼城的钥匙,不在地下,而在天上,在所有人习以为常的一种生活日常里。 道讲入形,太极阴阳的分割线,也是世间万物,所有可被归为有形之理的边界。套用到如今的情境里,就是白天、黑夜的交替转换。 如果说黄昏迈向黑夜的意象,是老阳生少阴,那么老阴生少阳,就是黑夜走进黎明的剎那。 方轻鸿『看见了』。 在刚刚一瞬间的昼夜交替时,地下灵脉、空中绞缠的灵气、魔息,因为光影的变幻,而演化出截然不同的灵流格局。 只有注意到光的流转和改变,才能通过光,解析整座凌云山的局势,找到那条游弋的分割线——没错,分割线乃此次解局重中之重。 分割线的还有个意向,为贯穿阴阳,是最犀利的闪电,可破入世界任何一处密地。 而在凌云山,它就成了通向无限鬼城的唯一要道。 所以,方轻鸿说鬼王造诣于奇门遁甲之道,可谓炉火纯青、臻至化境——这根本是悟透了阴阳至理,才能想出来的的安排。 黄昏的时机已经过去了,现在,只能等黎明到来。 方轻鸿支着下颌,目光越过幢幢人影,定格在顾珮鸢身上。听口风,崑崙宫与合欢宗在这儿也有两天了,真的一点都没发现吗? 第227页 还有太微垣,他们又在等什么…… 这时,顾珮鸢若有所觉,突然转过头,直直朝他所在的方位看来! 方轻鸿心神一凛,忙低下头,装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般,表现出点羞涩的意象来。 打量的目光在他身上环伺,直到压力骤轻,青年才悄悄松了口气,抬起头来。 而后,整个人顿在原地。 顾珮鸢根本没挪开视线,而是一直盯着他!眼见他中了计,双眼与自己对上,翘起唇角似笑非笑。 方轻鸿霎时间,脑内闪过诸多念头,譬如顾珮鸢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在他大乘期的强健神识下,成功隐匿自己的气机。 其实力不言而喻,自然同样深不可测。 果然,能跟柳梦涵势均力敌这么多年的人都不简单。 他索性就着人设演下去,朝顾珮鸢漾开一个颇少年青涩的笑容。 距离隔得远,顾大师姐还被众星拱月地围着,大半个人都遮住了。方轻鸿看不清,只能凭藉对方扭头的动作,确定她这回是真不在看他了。 没错没错,继续盯着柳梦涵,她才是你该防着的人。 紧接着下一秒,娇媚婉转的声线便如缠人的鬼魅,在山顶响起:「那边的弟弟好生可爱,既然敢偷瞧我,怎这会儿功夫,又不敢看我了呢?」 话音刚落,气氛骤然陷入沉寂。 场中人东张西望,想要找出顾珮鸢口中那个偷偷瞧她的不要脸弟弟。 方轻鸿:…… 顾大师姐笑盈盈地朝他抛媚眼,为好事者们指明道路。「过来过来,给你次好好瞧师姐的机会。」 说完,特地抬起纤纤玉手,朝他招了招。 方轻鸿:………… 方轻鸿:就知道你是个麻烦! 崑崙宫那边,柳梦涵见状,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来,而后微微蹙起秀眉。 她不明白顾珮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与自己争锋相对到半路,突然跑去为难一个不相干的小道士。 难道有什么特别之处? 顾珮鸢眼波如水,语气暧昧:「你再不过来,我可就请你过来咯?」 于是,方轻鸿被迫顶着一众男修士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亦步亦趋地朝合欢宗走。路上,还能听到他们嘀嘀咕咕说: 「就他?!」 「真的假的,才一个元婴??」 「这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啊,竟能得仙子垂青。」 「明明我也一直看着顾仙子,仙子怎么不选我啊,我难道不比他强?」 外人眼里,方轻鸿如今的形象确实平平无奇。 不但脸在俊男美女如云的上修界垫底,身型也不高挑挺拔,打扮穿着更是一眼能望到底的贫穷,简直像个真君大能身边伺候的侍从。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凭什么啊! 连站在顾珮鸢身边曲意奉迎的青年才俊,都对他露出了嘲弄又嫉恨的眼神。 方轻鸿心底默默垂泪:顾珮鸢啊顾珮鸢,我前世是不是欠你的,怎么到如今我改头换面成这样了,还要卷进你的桃色风波? 可顾师姐听不到他内心的哀鸣啊。不但听不到,还要火上浇油,在他走至跟前时,说出更惊悚的话来:「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呀?我看着你合眼缘,不若入我门庭,如何?」 这下连她身边的人都倒吸了口冷气。 那位英俊高大,一派精英范的男修更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忍不住扬高声音:「顾仙子,此事大大不妥!观他品貌气质,根本不符合欢宗招收门徒的标准。」 「何况他不过是为引起仙子的注意,而故意譁众取宠……」 说到这里,男修故意停顿片刻,居高临下地,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实则外无金玉装点,内里败絮填充,不过一跳樑小丑尔。」 方轻鸿:啊,这熟悉的场景,是他重生前没发迹时,时不时要经歷的呢。 顾珮鸢微微一笑,在男修沉迷美色而乐不思蜀时,自两瓣嫣红的嘴唇间,倾吐出一句毫无感情的话:「我让你开口了吗?」 明明是如此多情而妩媚的笑容,却如寒风般刺入骨髓,男修一下就冻醒了。噤若寒蝉,不敢再吱声。 顾珮鸢步履款款地朝方轻鸿走来。 那些原本拱卫在她身侧的师弟师妹,自动让开了条道,方轻鸿快速扫过他们,又撞上郦婉笙探究的目光。 后者不像几百年前和小世界里,他遇见时的外放张扬,反倒藏在人群里,低调得紧。 「小弟弟,你又在看谁?」 如兰吐息仿佛就在耳侧,撩拨着人的心弦,方轻鸿不由嘴角一抽。这女人,又又又对他用魅术! 他漾开个苦笑,眼观鼻鼻观心:「顾仙子,是在下先前冒冒失失,冲撞了您,现在向您赔罪,所以我能回去了吗?」 顾珮鸢嗔道:「可你还没好好瞧过我呢。」 说话间,一根细细白白的手指勾住方轻鸿下颌,强迫他抬起脸来,与自己对视。 美人言笑晏晏,勾起的指尖在方轻鸿下巴挠了挠:「可看得清晰?」 方轻鸿头晕目眩,暗道这祸水道行又涨了。「清晰。」 「可看得仔细?」 「仔细。」 「那——」 话音未落,方轻鸿挣脱出来连退出数米,跟个被逼良为娼的小寡妇似的面红耳赤:「师师师姐,我已与和青梅小花私定终身,只等回去便完婚,所以、所以……」 第228页 周围的人看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纷纷发出闹笑。 顾珮鸢眨眨眼,扑哧一声:「弟弟是将我当成了恶霸?」 呵呵,你比恶霸更可怕。 「不过。」 方轻鸿心直接提起,知道她肯定又没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顾大师姐再度语出惊人:「看在你这么有趣的份上,只要你肯抛弃你的小花,我便招你做我的贴身侍人,常伴左右,如何?」 …… …… 虽然知道你为了双修,喜欢招揽入幕之宾,但你好歹挑挑吧?!! 方轻鸿知道和顾珮鸢扯皮不过是浪费时间,他们两个本质上,都属于坚定自己想做的事后,不会被动摇的类型。 所以在意见相左时,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做自己的。 而后者敏锐地看穿了他的意图,索性在方轻鸿行动前,用气机锁定住了人家。 目前还不是暴露的时机。 青年冷静地蛰伏下来,装作动弹不得的模样,留在合欢宗的阵营里。 虽然横生了点波折,不过—— 他垂落眼帘,掩过一泓波光。也无所谓,不妨碍我原本的计划。 斗转星移,夜渐深沉,闹哄哄的山顶安静下来。修士餐霞饮瀣、无需睡眠,多方对峙仍在持续。 方轻鸿望着远方地平线,就在众人度过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而进入晨昏分割线的剎那,凌云山的灵流开始出现变化。 也就在这时,变化中的灵流被点燃,沸腾。 方轻鸿眸光沉凝,果然,太微垣早来了,他们就在等这一刻! 第118章 搅局 算计(元宵节快乐~!) 灵流如百川汇海, 逐渐壮大,往几个点汇聚而去,动静大的连其他人都注意到了。 而不等在场阵术宗师研究出个子丑寅卯, 启动的大阵便以极为惊人的速度开始演变。原本象徵中枢的几个焦点鲸吞牛饮后,呈现出饱胀贲发的态势。 「不好,快让开!」 一名阵术宗师话音刚落,中枢便像火山爆发一样,挨个发生灵爆。 剧烈激盪的灵流, 形成一个个转动的旋涡,由此而生的潮汐力,直接将几个中枢点附近的人, 都给吃了进去! 惨叫声不绝于耳,有能力的宗门復甦自家镇派之宝,来尽可能的保护门人,急速撤退。 这些倖存者们飞升至半空, 眼睁睁看着那些不幸捲入旋涡的人被撕成碎片,部分人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而他们体内充裕的灵气, 为成为大阵的养料, 进一步反哺各中枢关节。 崑崙宫阵地内, 柳梦涵操控西皇铃,将门人庇佑在羽翼下。有仙器做倚仗, 崑崙宫全须全尾的退出了这场变故,她甚至还有余力,救下离他们较近的十来个门派。 到底是冰雪聪明的柳少宫主,此时已然想到了什么,她冷着一张俏面, 目光四下搜寻,身周溢散出的寒气足以结冰。 而方轻鸿则被合欢宗一方的伏羲琴裹挟着,避开了风波。他全程暗暗留意顾珮鸢的反应,发现她也跟柳梦涵差不多,像没意料到太微垣的举动,同时又不太意外,反应也很及时。 不过合欢宗没有崑崙宫那样多余的善心,採取的措施也是各家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特别顾珮鸢在面对眼前这幕人间炼狱般的场景时,体现出对人命漫不经心的态度,让方轻鸿心下一沉,不由回想起小世界经歷的事。 而这时,几个中枢关节如冉冉升起的群星,在长夜未尽的黎明,点亮了天空。 星星一共有十四颗,以北斗星群、南斗星群,及太阴太阳紫薇的位置排布而罗列。 它们以太阴星为主,太阳星居客位,与它构成对照的角度,来完成老阴生少阳的意象。 太微垣此番大开杀戒,以人命为祭品完成的大阵,虽然残忍血腥了点,但的确要比普通宗师级的阵法更稳固。 以天道常理而论,付出越多,确实能换取越多。即便是无情之合,也无法打破这个定理。 星辰移动越来越快,在变化间,一条黝黑、深入地下的通道若隐若现。 早早部署在此的太微垣门人,乘坐着一只只大鸟,从凌云山脉北边的天空飞来。 方轻鸿目光定格,是罗罗鸟。 须臾,他移开视线,在十四颗主星与罗罗鸟大军之间缓缓移动。 太阳、太阴占据中天,即便交替变化,仍拱卫着中天十四星内最重要、占据主导位置的紫微帝星…… 方轻鸿目光一顿,在天地之气、阴阳之气、晨昏交界的瞬间,分割线终于清晰浮现,被定在了固定的位置。 太微垣,阵成。 也就在这时,方轻鸿动了。 他突然解开顾珮鸢的禁制,跳出阴阳合欢宗的保护圈,周身气息暴涨,抬手就朝太阳星的阵眼拍出一掌。 刚勐的气劲排山倒海而去,甚至不够时间让太微垣做出反应,就点燃了那颗星曜。 只见真元化作熊熊烈火,越烧越旺,万年不见太阳的凌云山上,一时间霞光万道,照得犹如白昼。 方轻鸿以真火为基,辅阴阳之力,模拟了扶摇施展的凤族救命大术——生生之火。 天凤一脉本来就在生之道上,有独特的领悟。这把富含生机的火,烧得星辰不但没化为灰烬,还将太阳星原本的阳气彻底点爆了。 第229页 由原本的少阳当位,朝老阳生少阴的方向衍化。 这么一来,就跟原本格局的老阴生少阳,产生了结构性的冲突。结果就是老阳和老阴争锋相对,誓要拼出个你死我活来。 方轻鸿这招釜底抽薪,直接让太微垣汲汲营营、苦心孤诣数日,才瞒过众人,好不容易在暗中部署下的妙棋,直接功亏一篑。 沈铎锋怒髮冲冠,立在罗罗鸟王背上排众而出,喝问:「何方鼠辈,敢坏我太微垣好事!」 「沈宗主,我你认不出来?」 方轻鸿在众目睽睽之下变回原身,扬起下颌,迎着阳光傲然一笑:「不是你们说,我是你太微垣罕逢之大敌吗?」 沈铎锋身形一顿,神情冷漠:「是你,方轻鸿。」 话音刚落,周遭传来成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众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青年身上。 方轻鸿目光如电,直勾勾地盯着沈铎锋,忽然扯开一个笑:「沈宗主……不,或许我该称唿你为——容天师。」 果然,蛊雕已经噬空了这具身体。曾经的北境枭雄,如今也只是个被他人把玩于股掌间的傀儡。 方轻鸿由衷赞嘆:「天师一脉名不虚传,真是好一手枯木逢春、起死回生之术啊。昔年你骗过了天下间所有的人。」 没有人能想到,多年后他首次在大众面前露脸,说出的话竟会是这个。 现世的外界,还没什么人知道太微垣内部的譁变。在五域大众眼里,一直以来操持宗门事物的,都是沈铎锋。而方轻鸿口中提到的容天师,早已死了几百年。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劲爆消息,本来或许没什么人信,可偏偏方轻鸿身上还背着盗取太微垣镇派仙典的罪名。 能偷到这玩意儿,必然知道点他们都不知道的消息。 所以就算被他听到点秘辛,似乎也…… 众人想入非非,而与太微垣有直接利害关系的,则心念电转,想了更多。 譬如这个沈宗主如果是容天师假扮的,那真正的沈宗主去了哪里? 还有少宗主沈珂,昔年她的行踪不明,真就只是单纯的为爱走天涯吗? 现在的太微垣实力几何,又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应对,连叛变都能掩盖的无声无息,太微垣还有多少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那厢方轻鸿却不会给他们反应过来的机会,在沈铎锋追杀过来时虚晃一枪,朝紫微星所在的位置冲去,假装要进入无限鬼城。 远方,顾珮鸢从刚刚他现身起,就一直看着他,美眸异彩连连,见状娇嗔:「方师弟,别只顾着自己走呀,快带带师姐。」 方轻鸿眼珠一转,忽然回头,指指自己脚下,而后朝顾珮鸢点点头,示意安全。 然后,在阴阳相冲、通道崩塌前,扭头跳入黑漆漆的通道。 一时间,在场的倖存者们眼睛都红了,纷纷朝那处涌去,跟不要命般地想要冲进鬼城。 太微垣、合欢宗、崑崙宫等魁首宗门,更是一马当先跑在了前头,所有人脑内想的都是:绝不能让方轻鸿得到那件东西! 而另一反面,也有不少人留意到方轻鸿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柳梦涵一眼。再加上跟顾珮鸢的那些互动…… 不少人偷偷望向前方那抹仙气飘飘的人影,好奇八卦者有之,义愤填膺者亦有之。 柳梦涵正用西皇铃撑着通道,为门人断后,面上依旧维持着一贯的古井不波,看不出半分异样。 而在这时,她耳畔忽然响起道男音:「如何,柳少宫主。」 那声音听上去温情脉脉,带着阴柔的悱恻:「昔日情人今朝反目,还与别的女人站到了一起,少宫主可有什么想法?」 柳梦涵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少顷,用神识冷冷回覆:「和先前说好的不一样,太微垣此番行事,逾矩了。」 男音笑了声,不以为意:「物竞天择强者生存,五域修士不知凡几,他们连现在这场小劫难都躲不过,日后又能有什么大出息?牺牲总是难免,少宫主何必为他们置气?」 柳梦涵加重语气:「是必要的牺牲。」 「我以崑崙宫主事的身份,正式与你言明。」 柳梦涵一字一顿道:「今后太微垣必须按照我们共同商议的计策行动,若再擅作主张,罔顾他人性命,一切因果冥冥中自有註定,我不介意当这把天道的刀!」 与此同时,道魔交界点。 凌云山的东面,是偌大的五域,而它的西面,仅隔着一层薄膜般屏障的后方,便是魔域。 方轻鸿虚晃一枪,骗得人不计后果往鬼城里闯后,就闪身跑路,往屏障的方向疾驰而来。 路上,他把绛紫从干坤袋内解放了出来,查看情况。早先他一人赶去与景洪汇合时,就餵了些蟠桃肉给它。 怕孱弱的小鸟不消化,还用真元将果肉炼化了,一点点餵进它嘴里。 蟠桃不愧为可遇不可求的仙药,鸑鷟龟裂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而内在的经脉修復需要时间,所以如今仍在唿唿大睡。 它在梦里,似乎感知到了青年的气息,原本静静靠在他手心的小脑袋,下意识地蹭了蹭。 方轻鸿表情在剎那间,变得柔情似水。他只觉自己冷硬的心,都开始融化。 见它无恙,青年轻吁口气,低语:「抱歉,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有些危险,只能委屈你在袋子里多待段时间了。」 第230页 说着,又把绛紫小心翼翼地送回了干坤袋内。 等他到魔域屏障前,发现有人先他一步,已经到了。 居然还有人没被鬼王密藏吸引走! 方轻鸿顿时警惕起来,停在十尺外喝问:「谁在那里?」 穿着黑斗篷,把自己搞得黑漆漆的人影原本百无聊赖,在屏障边来回打转。听到动静,立即拉下兜帽,笑盈盈道:「师兄,是我呀!」 何恬恬。 虚惊一场,方轻鸿挑起眉峰:「道干师叔居然派你过来。」 「我和你比较熟嘛……等下,你好像不意外?」小师妹上下打量他,陡的睁大眼:「难不成这都是你算好的?!」 方轻鸿背负双手,但笑不语。 何恬恬恍然大悟。 师兄这是算准了黑蛟王心繫祖师,定会帮忙安顿她们,也肯定因为放心不下,再派人来送传送媒介! 这样一来,既给师兄带到了东西,还能顺便给他找个帮手。想不到黑蛟王看着狂放粗糙,心思还挺细腻。 「拿来吧,蛟王托你带的东西,还是放我这儿比较安全。」青年伸出右手,歪过脑袋朝她勾了勾。 这鳞片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他的手上。 见不得方轻鸿那副成竹在胸的臭屁样子,何恬恬双手抱胸,哼哼唧唧:「行啊你,到底跟谁学的,三十年不见,变得如此狡猾。」 第119章 再探魔域 「师兄你……这三十年里,真…… 「轰轰轰!」 接连传来的爆炸声震耳欲聋, 激盪的气流余波,甚至波及到了他们所在的地方,引得一阵地动山摇。 连凌云山的结界都开始摇晃。 早在爆炸发生时, 方轻鸿便当机立断,提着何恬恬的后领子,穿越过道魔边界。 鬼城通道的开启与灵流的暴乱,掩盖了有人私闯屏障的微小动静。 何恬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坐在树枝上, 抱着七荤八素直发晕的脑袋问:「什么情况,凌云山上边在打架?」 屏障看似薄薄一层,实则是被数次摺叠后的空间通道, 原本十分漫长的路途被强行摺叠了空间。 虽然距离缩短了,但其中的颠簸,可说谁试谁知道。 昔年道魔大战,何恬恬因为实力不够, 跟一群新生代一起,被安排在结界边捉漏网之鱼。而方轻鸿则随五域精英主力们,直推进了中央魔域。 是以他来魔域可说轻车熟路, 何恬恬初来乍到, 难免要狼狈些。 且魔域和道域最大的差别, 还不是终年见不到太阳,而是空气里瀰漫的魔息。 没错, 魔域完全不具备五域充沛的灵气,只有适宜于他们自己修行的魔息。 但这对修道者来说,却影响很大,当时进入魔域后,很多人被大环境压制的狼狈不堪。且灵气得不到补充, 只能靠灵丹恢復真元。 部分人的死亡更惨烈到不行——不是被强大的对手打败,而是在灵力耗尽,也没有丹药补充后,被小魔物和低阶魔修趁势偷袭,憋屈的虐杀。 尸体甚至成了小魔物的口粮,被蚕食殆尽,只余一具骨架弃置路边。 所以在到达魔域后,方轻鸿第一时间,将蔽息珠戴在了何恬恬身上,然后带着人往密林里藏。 魔域东部边境,有着大片茂密的野生丛林。藉由茂密的枝冠,将他们两人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 何恬恬打坐调息,适应无处不在的魔息,方轻鸿就蹲在靠近树干的树枝那一头,给人讲了事件的起因经过。 小师妹不是长途跋涉来的,自然无法在路上,获知已经被传到天下皆知的烫手消息。 黑蛟王直接开了条空间通道,把她扔到屏障边缘等人,比起方轻鸿一路多舛的崎岖经歷,真可谓顺风顺水。 原本以太微垣那条通道的坚固性,足可承担在场所有人前往鬼城。有如此优势在,太微垣不坐地起价根本不可能。 而且,他还可以利用这点,来剪除对手——如果不同意为太微垣所驱使,在进入鬼城后,将最大利益让与他们,他们又为何要放你进去? 结果现在被方轻鸿一搅局,太微垣的如意算盘尽数落空。 通道失控,大家你争我抢,太微垣自己都未必能赶在爆炸前,全数进入。 而如此体量的灵爆,足以席捲整座凌云山顶,要么尽快往下逃,要么尽力往通道内跑,除此以外别无选择。 往下逃危险性大,谁也不能确定灵爆的范围到底有多大,自己能不能在这之前,跑出范围外;另一方面,选择以紫微星为跳板,进入通道的人,也不能保证这一路就真的顺遂。 毕竟,即便没出方轻鸿这个意外,太微垣在指定计划时,也从未排除半路遇到未知危险的可能性。 不然他们也不至于花如此大力气,以杀这么多人祭天的方式,来换取通道进一步的稳定。 现在爆炸发生了,峰顶指不定乱成什么样。 「那师兄就不好奇,鬼王密藏是什么吗?」何恬恬问道。 方轻鸿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情况,闻声头也不回,回道:「你傻哦,鬼王都把眼线布置满整座山了,放任他们折腾这么些天,明显是故意为之。」 「而且啊,你看他们光打开结界门户,都要花这么多时间,在鬼王一手遮天的无限鬼城内,会比现在更简单吗?何况就算他们能平安抵达,估计还要琢磨怎么打开鬼门关,进到里面去,总之有他们伤脑筋的。」 第231页 「至于五域那些门派,有些是真傻,被骗来的;有些是装傻,因利驱导下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先让他们闯,我敢断言,此次鬼王密藏之行,不妥个几年几十年,不会有头绪。」 方轻鸿不知想到什么,笑了声:「嘿,这鬼王刚睡醒,估计先前待得无聊,要办的事又不太急,干脆开始享受猫戏耗子的乐趣。」 何恬恬「哇」了声,双眼亮闪闪的:「你对这个劳什子鬼王的阵术造诣,评价那么高啊。」 方轻鸿点头,脑海内不由自主,浮现出另一个人。 「现在明面上那几位被供养的阵术宗师,不过是背靠仙典吃老本的匠才,无法和真正的天才相提并论。除开天师一脉,他们的传承……」 方轻鸿微微一顿,想到了应龙神。 「总之,真正在阵术一域独领风骚、运用自如的,目前我只见过两位,一位便是凌云山下的鬼王,还有一位——」 方轻鸿迴转头来,看着何恬恬:「就在魔域。」 后者被他严肃的表情唬得一愣,「干、干嘛?」 方轻鸿收回视线,目光越过乌漆嘛黑的繁茂枝叶,眺望向远方:「没,既然你来了,我总要告诉你些事。从先前的行动轨迹来看,目前他服务于魔尊,所以我们迟早会碰上,你做好心理准备。」 何恬恬眨眨眼,回过神来,双手握拳信誓旦旦:「你放心,我肯定不拖你后腿!」 方轻鸿:「……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兴奋?」 更加没办法放心了好吗! 「哎?有吗?」何恬恬眼珠骨碌碌的转,岔开话题:「话说你为什么要把正确的路,告诉合欢宗那妖女,是想故意气柳梦涵吗?」 方轻鸿:…… 方轻鸿:「你这小脑袋只能想到男欢女爱?」 何恬恬呸了口,颇为嫌弃:「你们也就剩下痴男怨女了吧。」 方轻鸿忍无可忍,扣了她一个爆栗:「那叫离间计!还痴男怨女,我看你是话本瞧多了,满脑子就剩下风花雪月。」 方轻鸿走前那一手,可不是在帮顾珮鸢,而是将阴阳合欢宗架在了火上烤。 当时情况紧急,人都忙着逃命,自然不会多想,可能安全稍稍有了保障,脑子就会活络起来。到底为什么,方轻鸿会帮顾珮鸢? 难道这些年,合欢宗一直在和对方暗通款曲? 那《太古通典》和《伏羲阵图》,方轻鸿有给他们吗? 众人心思各异,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如此情景下,合欢宗有意无意,都会被孤立。 而他们有伏羲琴护持,势必不可能全军覆没,一旦到了鬼城跟前,众人商议利益配给和指挥权的让渡时,就会被推上众矢之的的位置。 即便无法让合欢宗全军覆没,也够顾珮鸢头疼一阵了。 再加上被方轻鸿点破真相的太微垣,五域要想铁板一款,难于登天。 何恬恬听得目瞪口呆,临末感慨:「你说你闹的,都不像个剑修了,我们剑修何时有过这样的弯曲心肠?」 方轻鸿抽了抽嘴角:「师兄就当这话是在夸师兄了啊。」 何恬恬双手抱胸,煞有介事地长嘆口气:「也不知我家师兄,何时能碰见个人,教他解解风情。」 方轻鸿一怔,没有说话。 原本不过无心之言,何恬恬自己说得都不过脑,结果等老半晌也没等来惯常的拌嘴,反倒起了疑心。 她探头探脑,小小声问:「师兄你……这三十年里,真移情别恋啦?」 方轻鸿回神,拉拉她的辫子:「又在胡言乱语什么,移什么情,别什么恋。」 何恬恬赶忙从他手里抢救回自己的头髮,噘嘴道:「干嘛啦,会这么想也怪你啊,我早看出你不喜欢姓柳的了。」 方轻鸿诧道:「有这么明显?」 「拜託,我们是活人好不好,怎么会感觉不到嘛!也就你自己成天瞎乐呵,跟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想的。」 何恬恬抱怨完,终于想起正事:「接下来要往哪儿去?我……」 话音戛然而止,方轻鸿捂住她的嘴,食指竖在嘴唇前,比了个嘘的手势。 不多时,林间传来细细索索的声响,一队边境巡逻的魔修骑着魔兽,在下方经过。 「启禀统领,北面没有发现偷渡者。」 「西线也没有。」 「嗯,等转完这里,就回吧。格老子的,这破林子啥都没有。」 「你说尊主继任大典,前尊主会出现吗?毕竟也是自己亲骨肉,不会真……」 「闭嘴!」 方轻鸿一愣,什么意思? 「这话要让别人听到,有你好果子吃。」 「林子里也就咱兄弟几个,到外面我也不说呀。当年前尊主,可是弒父夺位的,你说他能甘心?」 赫连无赦只有一个女儿,继任大典也只可能给一个人举办——赫连珏。 此前,赫连珏只是代替赫连无赦统领魔域,并非名正言顺的尊主。一旦礼成,赫连无赦将彻底成为过去式,赫连珏大权在握,成为魔域当之无愧的王。 方轻鸿却觉得有些蹊跷,这早不办晚不办的,偏偏挑在鬼王密藏出世时,而且看边境的守备力度,像是更怕这时有人跑过来捣乱一样。 以魔域什么都要插一脚的习性,怎么可能不派人去凌云山夺宝? 第232页 除非赫连珏也同他般,知晓鬼城之行兇多吉少…… 等巡逻的队伍走远,何恬恬与他相互对视。 何恬恬:…… 方轻鸿:…… 何恬恬:「师兄,我怎么有种——」 方轻鸿:「好了你可以不用再往下说了。」 何恬恬:「你到哪儿都是吃软饭的感觉。」 方轻鸿:「不是让你别说了吗!」 何恬恬大仇得报,扬眉吐气:「我之前让你闭嘴的时候,你也不听啊。」 第120章 大祭司 阴鱼 林子里也不像那个巡逻兵说的那样啥都没有, 到处都是黏煳煳的低阶魔物。 这些长着多条肢体的怪物或滴着涎水,或缺胳膊断腿,跟血液一样的浓浆自伤口溢出, 洒了一路。 节制、理性是高阶魔物才能拥有的奢侈品,到这些魔域随处可见、谁都嗤之以鼻的低阶物种这里,就只剩下食慾和性欲两项生物基本的原始诉求。 方轻鸿、何恬恬一路行来,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对随地交媾的丑陋怪物。还有些在交配途中,控制不住猎食的欲求, 把伴侣的头给咬了下来。 它们撕扯着伴侣的皮肉大快朵颐,尖利的犬齿间挂着肉丝,一张嘴便是浓重的血腥味。其情形之不堪入目, 不由令方轻鸿皱起了眉头。 体液、亢奋时自毛孔喷发出的魔息、尸体的腐臭,四处瀰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何恬恬差点没被熏得吐出来。 「屏息凝神,别看它们。」方轻鸿出声提醒。 两个大活人走在林子里, 不是没魔物惦记。起初还想对他们群起而攻之,在方轻鸿释放出一缕锋利的、带有绝对性威势的杀机后,才吓得畏缩进枝冠间的阴影里。 然而贪婪的本性又让它们, 不甘就这样放弃眼前的猎物, 依旧远远的跟着他们, 形成一个包围圈伺机而动。 只要两人稍微露出一点破绽,这些低劣的、跟野兽没差别的魔物便会一拥而上, 将他们哄抢分食。 何恬恬很不自在,有种勐虎被一群豺狼觊觎的不适感。她小小声对方轻鸿抱怨魔域的生态环境也未免太过野蛮,丝毫没有开化的迹象。 方轻鸿摸摸她的脑袋:「虽然如此,但你可不能小瞧它们。」 整片魔域都被魔息缭绕,数十万年经久不散。 在魔息的滋养下, 长出了一堆奇形怪状的物种,它们被统一称作魔物,以不同的能力及强度来区分命名。 奇妙的是,虽然它们丑陋不堪,且低俗骯脏,但却保留了一项只有洪荒异族才有的能力——天赋神通。 不论高阶低阶,实力强大与否,都可以靠自己的天赋神通,而在弱肉强食,环境极端严苛的魔域生存。 那些奇奇怪怪、令人意想不到的能力,在两次道魔大战中屡立奇功。 五域精英可没少在魔修豢养的魔物手下吃苦头,有些魔物它并不强大,偏偏神通极其妖邪,还让人束手无策,只能千防万防,不让自己中招。 除了昔年逐鹿大战,追随蚩尤而兵败后,迁居至此的九黎族原住民,现今生活在魔域的大半人,其祖先都是被赶到这边来的。 五域自诩天生神,人圣轩辕黄帝的后代,要与兵主蚩尤划清界限,一旦发现有道修偷偷研习魔修功法,就会被打上背叛的标籤,像丢垃圾一样丢过来。 当中不乏冤假错案,但也鲜少有人能被特赦回到故地,概因常年身处在魔域的人,已经染上了魔域的气息。 他们当中一些人为了在魔域活下去,不得不吸纳魔息,改变经脉丹田的运行来重修魔功。 这也是他们接下来要面临的严峻问题。 真君级别的修士缩地成寸、一步百米不成问题,因而两个时辰后,他们就站到了林子边,和隔着一片荒漠的城门遥遥相对。 而方轻鸿则跟何恬恬面面相觑,他们两个道修在遍地魔物魔修的地方,简直鹤立鸡群……所以,到底怎么才能假扮魔修而不被发现呢? 何恬恬:「……你不是来过吗?」 方轻鸿:「我们那会是来拆家的,恨不得锣鼓敲得震天响,哪还需要藏着掖着?」 何恬恬:「噫,你们也太虚荣了。」 方轻鸿:「没办法,要鼓舞士气的嘛!」 他心念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拉着何恬恬闪身躲进粗壮的树干后。匆匆对小师妹扔下句有办法了,就自顾自的闭上了眼睛。 方轻鸿内视丹田,尝试性地勾动元婴小人屁股底下的阴阳盘。 以往他总以阳鱼的灵气做主导,来进行对阴阳之力的操控,阴鱼一直是辅助地位。而这次,他要试着单独调用阴鱼的力量。 而在他将真元输入阴鱼时,双眼紧闭的元婴小人,忽然睁开了一只眼。紧接着,小人的手也动了,点向阴鱼。 旋转中的阴鱼化出丝丝缕缕的黑气,汇聚成一条小蛇后,盘旋在他肉唿唿的臂膀上。 也就在这时,方轻鸿赫然发现,自己竟然摆脱了魔域的生态压制! 同时,阴阳盘缓缓转动,丹田自成旋涡,开始疯狂吸纳周遭的魔息。阴鱼又把吸收的魔息反哺给元婴小人。 而原本缠绕在他手臂上的漆黑小蛇,开始拉伸变长,最后成为一条环状的细线,环绕在元婴身周,跟随阴阳盘的速度旋转。 反哺来的魔息也尽数在它的操控下,不间断的为方轻鸿提供能量。 第233页 这也就意味着,他不再受到力量有尽的限制,可以通过魔息来补充损失的真元。 方轻鸿自己是若无所觉,但在外面的何恬恬看来,效果就十分惊悚了。 原本自家师兄信誓旦旦地说了,何恬恬也就乖乖等着,可在看到方轻鸿把周围魔息都吸收过来,还在身周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旋涡后,惊呆了。 这这这……简直像原地入魔一样! 她想推醒方轻鸿,好让对方悬崖勒马,但激烈涌动的魔息浓稠得把她排挤在外,只能在外围急得直打转。 等方轻鸿完成对身体的改造,神态轻松地睁开了眼,看到的就是何恬恬一脸天崩地裂的表情。 后者混合着悲伤、探究的怪异眼神,直勾勾盯着他,问:「你入魔了?」 方轻鸿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左右看了看,见到还未散尽的魔息,瞬间明悟,笑说:「虽然看着很像,不过真的没有啦。」 何恬恬眼泪汪汪:「你说你,有必要为了隐藏身份弃明投暗吗?你这样怎么对得起师尊,对得起我们?」 方轻鸿:「啊不,你听我说,这只是……」 何恬恬捂住耳朵摇头:「我不听我不听!」 方轻鸿:…… 方轻鸿:「苗苗,咱们修士靠神识过日子的,你捂着也没用。我直说了,你师哥找到了个方法,可以把魔息储存在体内,这样一来,看上去就与魔修无异。」 右手手腕一翻,自掌心钻出条小蛇,团吧团吧成一颗球的形状,逸散着丝丝缕缕的黑气。他把这颗指甲盖大小的东西递给何恬恬。 「喏,拿着,将它放到你的丹田里,你也能躲避魔修的监察了。」 对上何恬恬警惕的眼神,方轻鸿有口难辩,索性拉过对方的手,往人家掌心一塞,自暴自弃道:「你试试就知道了。」 何恬恬将信将疑,把小球送进了丹田。后者自己找了个空位,就开始自转。逸散的魔息往外辐射,却不会侵蚀她的元婴。 而且纳入身体后,也发现它跟魔息还是有些区别的,气机更纯粹一些,但能明显感觉到二者同出一源。 真是奇妙。 她兴奋地抬头:「师兄你好厉害,怎么做到的!」 方轻鸿双手抱胸,又是装深沉,又是哼哼唧唧地说她刚刚怀疑自己好伤心。小师妹当即熟练的向他讨巧卖乖,她长得漂亮可爱,真要讨人喜欢起来,谁都顶不住。 说说笑笑间,二人穿越荒芜的平原,来到城门口。 关隘部署了许多魔修士兵,拿着面镜子模样的法器,对着入城的人挨个照过来。剩余的人则对照过以后初步排除嫌疑的人进行盘问。 姓甚名谁、去往何方、干什么去,同时观察过关者有无说谎的痕迹。 为即将举行的继任大典,魔域各处的确都在戒严。 拜阴鱼的庇护,两人有惊无险地通过了检验,而面对盘查,方轻鸿早在来时,就已与何恬恬串好了口供。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和守备对答如流。 这时,照过方轻鸿的镜子忽然闪烁起来,魔修士兵眯起眼睛,喝道:「你等等!」 他们原本都要过关了,何恬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当事人方轻鸿却面不改色,迴转身从容自若:「怎么了大人?」 而镜面在疯狂闪烁后,又变为一片深邃的黑。 像有一股足以撑爆法器的力量,在咆哮着企图给冒犯自己的人事物一点教训,以此维护自己的威信。 士兵赶赶紧收回镜子,这股无形无迹的恐怖力量,才慢慢散去。他看着方轻鸿的目光惊魂未定,连带语气都尊敬了起来。 「实在对不住,耽误了您的行程,是我们的法器出了点问题,现在您可以过关了。」 对方的态度耐人寻味,如果是将他当做一名云游的魔域强者,也不至于恐惧成这样。 方轻鸿心下思忖,面上却顺水推舟,将隐姓埋名的大能隐士演得惟妙惟肖。看得何恬恬嘆为观止,忙配合着开始演大能身边的侍女。 入得城中,陡然热闹起来,走在喧嚣的集市上,何恬恬产生出种自己还在五域哪座城池闲晃的错觉。 方轻鸿忙着收集信息,人多的地方闲言碎语也多,所以领着何恬恬满城乱窜。零碎的信息拼凑在一起,得出少得可怜,但在魔域街知巷闻的共识。 赫连珏多年来一直独身一人,可在三十年前,方轻鸿与柳梦涵的合籍大典时,身边突然冒出个男人。 这个男人辅佐她处理公务,终年穿着一身漆黑斗篷,无人知其真面目。 而且偏偏在这么微妙的时间搬上檯面,自然引得好事者浮想联翩。 但方轻鸿很清楚,赫连珏把挑选的左右手推上明面,绝对跟传言里什么治疗情伤,半块灵石的关系也没有。 时至今日,他早已不会再将她们当做单纯的旧人来看待。 更重要的是,另一条众所周知的消息,也跟这位神秘人有关。 赫连珏给这神秘人的身份,是魔宫大祭司,会在继任大典时,为她加冕。 而他的来歷,据说是九黎族遗孤。 第121章 争夺 「为什么不能选你?」 方轻鸿心底波涛汹涌,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拉着人问:「那位祭司……当如何称唿?」 祭司地位在歷史上一直不低,甚至可以说是超然的存在。因而除去昔年蚩尤所统领的九黎族部落联盟阶段,后世魔域再没有设立过大祭司的席位。 第234页 按照上古的标准, 大祭司人选必须天赋异禀,继承了出色的通灵能力——对于部落时期来说,担任大祭司职位的人,也会被称为「巫」。 众所周知,上古大巫沟通天地, 聆听神言、大道之音,从而引导部落走向昌盛,是首领不可或缺, 且礼遇有加的左右手。 而在以上情况下,他们还必须具备血脉高贵,非姜家直系不得认命等条件。 总之洪荒后,已经很难再诞生这样的人了。 被方轻鸿拉住的魔修一脸莫名, 上下打量他片刻,像在说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不过魔域和五域一样,都有个共通点——魔修固然好斗, 修行的功法也偏刚勐霸道, 动辄吸人魔丹、全身修为的, 但无论输赢,他们都会需要一段休整的时间。 受伤的人要闭关疗养, 胜者也要闭关消化从对手体内挖出来的魔丹。而且鑑于魔域蔚然成风的杀人夺宝、趁你病要你命等习俗,闭关地还必须要隐蔽。 再者,就是进化出灵觉的低阶魔物,在修出人形后摇身一变,成人人遇之避退的高阶存在, 它们也需要学习自然社会的知识,用来更好的融入其中。 所以几乎每年,都有批不谙世事的魔修跟雨后春笋一样,蹭蹭蹭的冒出来。 如此大环境下,方轻鸿的『无知』,就显得没那么突兀了。 那魔修皱着眉头,口气不佳:「什么意思?直接喊大人就行了啊,你还想直唿其名不成?」 方轻鸿无视对方「你配吗」的眼神,换了个角度曲线救国:「九黎……咱们兵主当年武勇盖世,引得不少外族前来投诚,所以……现在这位大祭司,真的是兵主后代?」 说话间,还故意装出副懵懂无知的表情。 看得魔修直发毛,更被他不知轻重的言辞吓得够呛,甩开他的手就往后退:「是是是,你个扫把星离我远点,我可不想被你害死。」 方轻鸿与何恬恬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眸底看到了惊诧——真和蚩尤一个姓?! 那岂不是说明九黎族的血脉从古至今,都未断绝过?? 而黄帝轩辕氏、炎帝姜氏的根,早断在洪荒末年了。 这场上古之战,胜者全军覆没,败者一息犹存,在时间的审判下,到底谁输谁赢,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方轻鸿心底忽然升起一丝怅惘。 当天,靠方轻鸿的坑蒙拐骗、何恬恬的劫富济贫,两人昧着良心,终于从几个冤大头魔修身上搜颳了些在魔域安身立命的魔石下来。 和灵石相对应,魔石也分上中下三品,但没有了五行之分,就是单纯的由魔息凝结而成的结晶体。 两人拿着这些钱,在魔修市集买了些法器和杂七杂八,方轻鸿觉得日后能排上用场的小用具。 晃晃悠悠下来,就到了城门关闭的晚间——说是晚间,但其实在魔域,根本感觉不出天色的变化,各地全靠法器计数,来和五域的时间接轨。 此地终年不见天日,也没有星星和月亮,连个吟风弄月的对象都没有,可说是情趣全无。 方轻鸿感慨,难怪魔修全体不识风月,只知扩张和斗殴。就这生态环境,也不容许他们搞出点浪漫情怀来啊。 忆及当初与赫连珏魔宫重逢,对方虽不肯离开魔域,却在青年要走前,趁他不注意,把他给药翻了往床上按。 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据说是什么魔物分泌的液体,谁来了都得跪。 方轻鸿当时冷汗都下来了,赫连珏比扒他衣服说要上他的沈珂还直接,义正辞严说要一个流有他血脉的后代,既然此生没机会相见了,要个孩子不过分吧? 她挑着眉毛说话的表情,让方轻鸿确信她真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 要不是强大的求生欲让方轻鸿极限突破,可能他这回去魔宫,就要有出父子相认的戏码了。 想想都一言难尽。 这事和沈珂那回一样丢人,所以他从没往外说过,而且在他要跑路时,赫连珏还哭了……哭了…… 方轻鸿仰天长嘆,最后无奈折返,坐在床边侷促地递帕子让她擦眼泪。 人边擦他边说:「你也是,干嘛那么想不开,莫说以你我的境界,很难再有子嗣——」 赫连珏一张梨花带雨的脸从薄纱间探出来,打断他:「不会的,魅兽的粘液不仅有催情的功效,它们强大的繁殖能力也会通过□□影响高阶修士,更容易获得子嗣。父亲就是这么让母亲怀上我的。」 方轻鸿:…… 恢復了以往精气神的赫连珏,再次趾高气昂起来:「我贵为魔域未来的主人,繁衍后代维持赫连家的统治权有什么错?择选优良的父体,以确保后代的优秀,而既然和哪个天才都行,为什么就不能选你?」 「大小姐,」看着她眼底的懵懂,方轻鸿垮下肩膀:「唉,算了,你毕竟是在魔域长大的。不过,生孩子这种事,还是要和你的道侣一起做啦。」 赫连珏沉默,她都知道的,正是因为知道他们註定无法成为道侣,才会想要一个孩子。 而当时的方轻鸿则在内心默默垂泪:虽然但是,贞操差点不保的明明是他。这一个两个的,乱来的时候能不能过问下他的意见啊。 「呸,那桃花剑有什么好,还是我们的敌人。」 「谁说不是呢,兵主血脉和魔域之主,天造地设啊!」 第235页 「就算天生道胎又如何,我支持尊主和祭司大人在一起。」 路过的酒楼传来若隐若现的声音。 何恬恬:…… 方轻鸿:…… 何恬恬:「师兄……」 方轻鸿:「随他们去,你别太放在心上。」 何恬恬沉默片刻,说:「重逢以来,感觉师兄变化还蛮大的。」 方轻鸿眨眨眼:「所以?」 何恬恬转过头来看他:「你以前听到这种的,肯定会来气,性格也没现在沉稳,以前咱们偷偷熘下山,可干了不少让师叔们头大的事。但现在的话……有时候会觉得陌生,还有些距离感。」 「哈哈,变得更好了,才能保护你们嘛。」青年拍拍她脑袋,露出一个何恬恬再熟悉不过的笑容。 「别担心,师兄向你保证,有些东西虽然变了,但有些,永远都不会变。」 何恬恬面上一怔,而后慢慢地,露出个甜甜的笑容来。 她大力点头,双眸亮闪闪:「嗯!」 而后,高高兴兴的小师妹,主动把话题转回正轨:「先前你说魔域遗失了十方寂灭剑,既然兵主后代还活着,当真会对剑的下落分毫不知?好歹是祖先遗物,要真丢了,很难不对赫连家发难吧?」 方轻鸿:「是这个理,我看这剑未必真丢了。赫连家一统魔域前,别说六桿魔兵了,整片大陆都四分五裂。肯定是赫连家在统合阶段,与姜家有过什么接触。」 他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般,道:「说不定跟我们去九黎族故地调查的计划,还能重合。」 何恬恬:「那九黎族的故地在哪儿?」 「嗯——」方轻鸿双手抱胸,皱起眉头。 照理说,九黎族的遗址应该也在中央魔域,但具体在哪个位置无法确定。只能到中央区收集更多信息后,再做定夺。 而且原先,他没想过蚩尤还有后人在世这一折,以为找到地方就能为所欲为。现在看来,要除了这个大祭司,遗址还有其他族人在守灵、生活的话,恐怕还得有番较量。 方轻鸿回忆着东海大渊底下的壁画,企图翻找出蛛丝马迹。 洪荒种族的精神象徵,就是他们的图腾。为彰显他们的虔诚,与对自己部落文化的骄傲,把图腾纹样用在各个地方,包括武器、日常寝具、酒具,和衣服饰品。 这也给了后世人了解他们的途径,图腾同样能泄露出个人信息。 而从石壁上的画面显示,可以看出朝拜的九黎族人位分很高——能有幸拜谒连通天教主都要执晚辈礼的存在,没点造化还真登不上檯面。 他一笔笔记下九黎族纹饰的纹样,心道届时在中央魔域,得好好看看有哪里,也绘有相同的图案。 至于目下最现实的问题,是他们最好能蹭到一个传送法阵。否则光靠他们的脚程,怎么也要飞半个多月。 沉思间,后方突然听见有人在大声唿喊:「哎,哎!前面的两位,停下!」 起初无论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方轻鸿,还是完全状况外的何恬恬,都没当回事,以为叫的不是自己。 直到对方拨开过往行人,冲到了自己前头,把路一拦。 「我家城主有请两位过府一叙。」 一队魔修士兵抱拳垂首,朝方轻鸿、何恬恬行礼。他虽说的客气,架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方轻鸿目光略过对方明显比城门守备更精良的装备,和小师妹对视一眼,而后背负双手,开口道:「不知城主找我等有何贵干?」 他摆足了架势,一副「既然被你们看破身份,我也就不伪装了的」高人气场。 在魔域这个地方,人越强势越好,你要是表现得谦卑,反倒被瞧不起,认为你是没本事才伏低做小。 果然,为首的魔修语气愈发恭敬:「是这样,方才大统领接到城门通报,说是本城来了两位……贵客。」 他顿了顿,继道:「具体为什么,属下也不清楚,不过二位但请放心,大人特命我等以贵客之仪相待,只想与二位结交一番。」 原来是当时叫住方轻鸿的那名守备,将情况上报给了统领,而后又经统领,传到城主的耳朵里。 可为何突然变魔域城主的座上宾了,他们也没做什么啊! 方轻鸿还在那想婉拒的办法,这时,又有一队人出现了。 为首者先朝方轻鸿的方向轻施一礼,而后转头,对城主派遣来的魔修精兵道:「我家主上也想见一见他们,不知可否请城主通融一二?」 说话的年轻人穿着锦衣华服,神情气度更显倨傲,看着像哪位名门大宗的少宗主,结果也只是个跑腿的吗? 方轻鸿心下惊诧,暗暗观察双方的反应。 那厢,先来的魔修精兵脸上,明显出现了迟疑:「这……」 年轻人的客套只维持片刻,就没了耐心。再开口时,不自觉地带上了强势:「旁的事,主上会与城主阁下交代的,你只管回去如实禀告就好。」 令方轻鸿万万没想到的是,代表赫连家势力的地方一霸,城主的手下先退却了。 「那好,在下先告辞了,公子请便。」魔修精兵恭恭敬敬行完礼,又朝方轻鸿点点头,带着人如潮水般快速退走。 「接下来——」华服年轻人迴转身来,对方轻鸿自信一笑:「就请两位跟我走吧。」 第236页 后者目光在扫到对方腰间垂挂的玉佩时,突然凝住。 接着,他在师妹迷惑中暗含着紧张的注视下,风度翩翩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对年轻人道:「有劳。」 第122章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何恬恬一路上满腹疑问、提心弔胆, 恨不能拉着方轻鸿问个清楚明白。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唯恐拖了自家师兄后腿,教这帮来路不明的傢伙看出什么破绽。 她又不傻, 魔域的统辖方式和五域截然不同,各地行政机构,一座城的长官,必须由魔尊亲自指派。 他们背后所象徵的概念,是赫连家直系势力对地域的控制力。 何况还是建立在结界边陲的城池, 这放在他们五域,都是要一域魁首宗门派遣大能值守的,和其他地方城池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而这样一个地方的地头蛇, 其手下直隶亲兵出动,居然被别家的下人三言两语,就打回去空手而归了。 也不见下人有多恭敬,看那架势, 还有双方对话时的熟练程度,想必平时,这样的『截胡』没少过。 何恬恬脑内有些错乱, 赫连珏到底还是不是魔域的主人? 这么注重权威, 一旦被人骑在头上, 就会被更多人瞧不起的地方,竟能忍着任人事事优先。 就不怕更多人见赫连家软弱, 趁势欺过来吗? 她眼角余光瞟了下站到方轻鸿另一侧,负责引路的年轻人。 他们到底是谁? 怎么师兄原本还一副找机会开熘的样子,又突然转变口风,答应赴宴了? 年轻人看着不大,至少比何恬恬年轻, 修为却不低,在分神后期左右。 这样的修为放到五域,都不算低了,化虚大乘凤毛麟角,在中等规模的门派里,做个掌门、太上长老什么的绰绰有余。 然而真君级的高手,却在当别人的僕从,言谈间还颇引以为傲。 年轻人捕捉到何恬恬的视线,却并不打算与她进行一番虚伪的客套,而是直接问方轻鸿:「这位是?」 青年面上云淡风轻,连看都不看何恬恬一眼:「随侍。」 将高人惜字如金的风范发挥得淋漓尽致。 年轻人露出理解的眼神,表情也跟着轻松起来,遂不再关注少女,继续向方轻鸿搭话。气得何恬恬暗地里骂他狗眼看人低。 方轻鸿无视年轻人探问他行程意向的话,转而单刀直入问:「若如你所说,你家主上有心邀请,是否该自报家门?」 「瞧我,见到高人一时高兴,就失了礼数。」 听到有可能威胁主上声誉,年轻人当即话锋一转,言笑晏晏地说:「在下复姓淳于,单名一个嫣字。至于主上他是何人,到了地方,您自会知晓。」 洪荒人族各部落,在姓氏里都会带个「女」字。人族由女蜗造人而来,这是他们在祖先崇拜的影响下,对母神表达崇敬和纪念的方式。 而淳于是姜姓衍化出来的其中一条支脉,算兵主蚩尤的从姓。以此为姓者,其世代子孙,皆为姜家僕从。 果然。 方轻鸿心如明镜,在见到淳于嫣腰间繫着的玉佩时,他就知道,此人及他背后的势力,必与姜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繫。 那枚玉佩上,赫然雕刻着他在大渊壁画见过的九黎族图腾! 方轻鸿肚子里的计量百转千回,首先,给他做检测的守备只有一人。即便后来他的叫声惊动了其余人,可清楚情况的也就那个守备。 所以他的消息,是单线程往上传递的。这样的情况下,还能造成其他势力和城主派遣的队伍同时找到他的局面,足可见淳于嫣背后势力,在城中有多么根深蒂固。 看来九黎后裔在这片曾经由他们主宰的故土上,远比五域想像的,要过得滋润。 而且…… 上回道魔大战时,兵主后裔这个事,五域一众人连听都没听过。等魔域战败元气大伤后,与其相关的人和势力,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让人不得不多想。 方轻鸿心底有个让他发凉的猜测,不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对眼前的变故。 魔域水深,暗潮汹涌。 看来蛰伏了千万年的东西,都在渐渐浮出水面。 他打定注意,要先给淳于嫣一方点压迫感,便以让对方知道的方式,扫了扫他腰间,意味深长地说:「这玉佩不错。」 淳于嫣顿时闻弦歌而知雅意。 他先是微微张大了眼,紧接着又像想通什么般,收敛起了惊讶的神色,却并不对自己身份被看穿这件事,而感到慌张。 同时,他底气十足的模样也让方轻鸿觉得,在对方心底,是觉得他会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在淳于嫣眼里,此时的他是一位高人。 但他又凭什么如此笃定呢? 难道对方擅自认定自己是什么特殊的人了吗? 「多谢夸奖,不胜惶恐。」 嘴上这么说着,淳于嫣压抑在眼底的情绪却并非如此,更像是照本宣科地,将主上教于他的话都说了遍。 「如此一来,接下去的交流,也可省去不少麻烦。」 这句听着,倒更像淳于嫣的心声了。 看得出来,这人骨子里就是典型的魔修品性,除非把他打服了,否则都学不会用正眼看人。方轻鸿跟何恬恬一个想法,在心底感慨的同时,也不禁好奇他口中那位主上。 第237页 竟能让年轻气盛又叛逆的毛头小子学会规矩,难道真是那位……? 「魔域很久没出现能修习如此纯粹功法的高手了,初闻您入城的消息,我家主上不禁心嚮往之,便想请您过去,讨教一二。」 淳于嫣话锋突转,点破另一个事实:「说起来,刚刚派人邀请您的本城城主,估计也是为了这个。」 方轻鸿意思意思地扯了下嘴角。 想不到竟然是由腾蛇之毒形成的纯阴之力,给他招来的麻烦。但为什么说现在没人能修纯阴之力了? 他哪会什么魔修功法啊!到时能讨教个啥!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淳于嫣站在大门前,回头对方轻鸿笑道:「前辈,我们到了。」 方轻鸿抬头看去,不由一呆。 梦泉阁,这这这……竟然是间拍卖行?! 不过,这显然不是一间普通的拍卖行。立在门口的侍从见到他们的瞬间,便齐齐朝他们行礼,还称唿淳于嫣为公子。 方轻鸿的注意力却不再这雕栏画栋、金碧辉煌,和魔域狂野粗放的风貌格格不入的建筑上。 他的目光像黏在了左右门柱,分别书写的两行刻字上。 狂劲的草书留下只言片语: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其气劲歷经千古,仍锋芒未灭,那股凝聚在刀刃上的力量,透出古拙苍凉的悲情。 这…… 方轻鸿回神,心道:姜家还挺多愁善感的? 淳于嫣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两句话,是主上先祖在离世前留下的。」 他注意到了方轻鸿视线的停顿,于是用一种奇妙且复杂的口气,主动说道。 兵主遗脉的先祖……那不就是蚩尤吗?! 这下方轻鸿真的惊了,在传说典故和黑蛟王透露的只言片语里,逐鹿之战前,蚩尤是雄霸一方的无双豪杰;逐鹿之战后,他是导致人族更加凋零,将洪荒万族、乃至仙界神仙都捲入其中,最后引发天地浩劫的祸首。 如果不是杀戮太过,天道也不会因此震怒,让所有人品尝因果业报的滋味。还封闭了天人两界的通道,让升仙的人不能再干预凡间的演变。 他怎么都无法将如此刚勐霸道的人,和眼前忧国忧民的悲怆结合起来。 同样还是淳于嫣打断了方轻鸿的迷思,朝门内的方向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二人在淳于嫣的引领下 下属训练有素,都低着头行礼,然后如潮水般退去,无人对他们进行无礼的窥视。倒是一些从里间走出的魔修顾客,仗着自己实力高强,倒不避讳自己的视线被当事人抓个正着,大喇喇地打量着方、何二人。 毕竟在这里多待两月的都知道,能让淳于嫣亲自迎接的人不多。 方、何二人被带到了专门招待贵客的楼上,每上一层,负责守备的魔修实力,也随之上升一层。 而在第四层通向第五层的楼梯口,何恬恬被拦下了。 淳于嫣给出的说法是:主上只说见您一人,他们这些下人不好擅自忤逆他的命令。 难道又是一种考验? 方轻鸿不得不陷入这样的疑问。 毕竟他都说何恬恬是随侍了,不好表现得过于在意,否则只会让人质疑他们的真实关系。 在陌生环境暴露弱点,反而会让何恬恬的处境变得危险。 他回头,与何恬恬眼神快速交汇一瞬。 紧接着,少女默契地低头行礼,在方轻鸿抬手摆了摆,让她下去时,毕恭毕敬应了声:「是,大人。」 旁边的淳于嫣一直看着,等何恬恬被领去四楼的客房歇息后,笑容满面地带着方轻鸿继续往上走。 会客室设立在六楼,看上去极为私密,方轻鸿进去后,发现这间看上去更像凡间江南大儒书房的屋子里,空无一人。 他转身刚要问,就见立在淳于嫣毫不犹豫地合上了门。 方轻鸿:…… 他只能往里间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玩着博古架上的珍藏。 梦泉阁从外面看去,明明是九层宝塔的外观,他现在还只在第六层,不知这上三层,又会有什么。 这时,屋内气流出现了细微的异动,方轻鸿心神一凛,陡的转身。 第123章 梦泉阁 在毫无品味可言的魔域,眉眼如…… 身后的书案旁, 悄无声息地立着一名青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 乌黑秀髮以白玉冠束起,与方轻鸿为避免身份暴露,而藏起来的青玉冠一样, 外表刻满了图腾纹样。 月牙白的锦衣看着虽素,用料却极为考究,随着主人的动作,会有浅浅的、如梦幻般的光晕流转,是以并不会给人唐突的廉价感。 腰间躞蹀带上, 挂着柄让人觉得是作为装饰的漂亮佩剑。鎏金一般雕纹的华丽剑鞘,剑柄末端悬垂着两枚镂空雕花的青铜铃。 青年身姿挺拔仪表堂堂,站在那儿就像一株青松, 丰神俊秀的皮囊顾盼间,又有如林下之风的清扬。 在毫无品味可言的魔域,眉眼如画的他像是颗遗落凡间的明珠,散发着莹润的光辉。 当真是半点看不出, 有魔修的影子。 方轻鸿不由想到了柳梦寒,感觉他们是一类人。 「想必你就是淳于嫣口中的主上了,怎么称唿?」他道。 来前, 方轻鸿已经认定这个什么主上, 跟居住在中央魔宫的大祭司有关系, 甚至更可能是他本人。 第238页 但见着了真人,又觉得不可思议—— 九黎族的汉子不是都挺蛮壮吗?光看记述, 都是些即便穿着衣服,都能瞧出雄健体魄的英武男子。 就连身为女性的赫连珏,都生得十分高挑健美,就比方轻鸿矮了三、四厘米,且肌肉紧实, 和五域水噹噹的女修截然不同。 而虎背熊腰、浓眉大眼,臂膀上的肌肉足有方轻鸿腿粗的蚩尤,简直和修长如竹的白衣公子毫无关联。 「鄙人姓黎。」青年微微一笑,客客气气回。但也没再往下说。 他伸手,朝书案对面的座椅抬了抬:「请坐。」 小小的两颗青铜圆球随着他的动作,在摩挲的衣料间,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像沉重的钝器,重重砸在人的神识上! 方轻鸿头痛欲裂,心神一凛。 这竟然是个魔器。 且直接作用于神魂,那要是剑出鞘了,岂非…… 他当即改变了心态,不再把这柄花俏的细剑,当做简单的佩剑来看待。 能对方轻鸿的神识起作用,这一对青铜铃最起码也得是大乘王者炼制的,不过散仙、真仙级别的更有可能。 方轻鸿施施然落坐,大脑却在疯狂运转,分析所能得到的一切信息。 「不知阁下如何称唿?」黎公子打破沉默。 方轻鸿笑笑,表现得十分平静:「云鹄。」 黎公子看着温文,倒也是个爽快的聪明人,知道无意义的兜圈子不过是浪费双方的时间,便开门见山道:「此番邀请阁下前来的目的,想必您已经听小嫣说起过了,这里也不再赘述,在下想请教一些您修习功法上的问题。」 我上哪儿去给你编一本啊,五域的也就算了,魔域还不是你们姜家最清楚? 万一说错什么,立马就能看出他是个假货。 心念电转间,方轻鸿灵机一动,突然有了想法。 他先是装出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表示不便透露,接着说不过,他有一种能搭配功法的魔石,可以借人一观。 黎公子果不其然,被提起了兴趣:「哦?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 方轻鸿点头,拿出谈话间,他悄悄在丹田搓出来的一颗丸子。为了装得更像,他特地虚晃一招,多加了个从干坤袋内掏东西的步骤。 黎公子接过来时,表情透露出些许讶异,他没想到对方口中的魔石竟然这么小。 不过外形虽看着像药丸,但的确又是晶石的质感。 而当他将一缕神识沉浸入魔石内部后,表情不可遏制的在一瞬间,闪现过震惊。 他不由捏紧了石块,深吸口气,对方轻鸿道:「前辈,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前辈割爱,将此物……匀在下几块?」 「当然,梦泉阁不会让前辈凭白损失。明日晚间,是梦泉阁一月一开的鉴宝大会,届时有我们从各地网罗来的各色珍宝,可供您挑选,在下与您以物易物,可否?」 哇,这东西他几息便能搓出一颗,原来这么贵重的吗? 那—— 方轻鸿眼珠一转。不坑你几笔,就显得我很没道理了。 他演别的或许拙劣,当大能是他的老本行,揣摩老怪物们的脾性简直手到擒来。于是他故意不说话,像是对这样的要求感到冒犯般,流露出些许不悦。 毕竟被人觊觎宝贝,还被人擅自安排的感觉,上位者都不会太喜欢。 黎公子很清楚这点,可魔石他势在必得。因而对方轻鸿表露的态度视若罔闻,召来淳于嫣,让人将记述有珍宝信息的玉简双手奉上,邀请方轻鸿观看,又说了不少软话。 显然,他在应对大能脾气这方面也很熟练。 只要给足面子,让对方赚足声势,对方才有可能,顺着你给的台阶下。 淳于嫣也很认同这套。 而且在自家主上的巧舌如簧下,对方轻鸿愈发毕恭毕敬。后者未必中招,他反正是中了。 能让主上如此相待,一定非常了不起! 这下连先前,偶尔对方轻鸿的打量都不见了,跟个乖巧的学生似的杵着,眼观鼻鼻观心,不叫他抬头,动作都不带换一下。 看得方轻鸿心底感慨,与精明世故的黎公子相比,这淳于嫣真简单好骗许多。 方轻鸿依次翻阅着玉简内记述的内容,大多数是些魔修用的灵丹、武器,他都用不上。哪怕品相再好,能好过太初剑?蟠桃肉? 在即将把拍卖品翻到底时,青年目光一顿,神识在一件物品上凝住了。 那是一张破破烂烂,不知什么异兽的皮囊,附着其上的凛冽气机,至今仍锋芒毕露。皮虽斑驳,但能歷经数十万载而不消腐,生前必为盖世强者。 而这张兽皮最珍贵的地方,还不是它自己,而是以秘法绘制的一个个上古图腾文字。 方轻鸿抬头:「这是?」 不怕他贪多,就怕他不贪。 青年此举正中黎公子下怀,后者耐心细緻地为他解释此图的来歷。 具体出自洪荒什么种族,恐怕只有在解析出全部图腾的含义后,方才能得知。而根据仅有的信息,据说上边记述着上古某一强族的王族神通。 可惜上古文字繁杂多样,一个族群就拥有一个独立的体系,要想全部翻译出来,不知要耗费多少周章。 且时过境迁,人族已经拥有了新的修炼体系,就算翻译出来,都不一定能派上用场。 第239页 种种原因下,降低了兽皮的价值,否则必将围绕它而掀起新的风浪。 方轻鸿却对它势在必得。 就刚刚,他翻到兽皮的剎那,悬停在丹田内的九字真言符文,忽然颤动了下。 即便不是九字真言,也必然与其有所牵连。 他心潮起伏,差点就要绷不住,为魔域的不识货而笑出声来。故作矜持地问了句:「这些宝贝的身后,还有委託人吧?黎公子能做得了主吗?」 「这点但请放心,只要前辈看中,在下必为您摆平。」黎公子自信笃定的模样,让方轻鸿看到了他眼底的傲然。 接下来,这位据称是梦泉阁的主人,用谦虚的语调,稍稍讲了下梦泉阁在魔域遍地开花,每座大城设下分部的现状。 言外之意,是他们只手遮天,对魔域实际把控的能耐——还有谁会不自量力,去挑衅这样的庞然大物? 方轻鸿矜持的沉默,继续往后翻阅玉简,等着黎公子在接到他的信号后,主动问及。 而后者也十分从善如流,言笑晏晏地说:「前辈可是对这张兽皮感兴趣?」不等青年回应,便顾自往下道:「五块魔石,如何?」 好啊好啊! 但在面上,方轻鸿很是沉得住气,故作犹豫半晌,慢吞吞地吐出句:「我也不教公子难做,行。」 黎公子当即扭头,对淳于嫣吩咐:「小嫣,去把云先生要的东西取来。」 后者应了声「是」,就匆匆出门,一个比一个着急,生怕怕方轻鸿反悔似的。 这时,一心二用,还在翻看玉简的青年,整个人都顿住了。 见此情形,黎公子瞭然地笑起来。 方轻鸿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观察里,但他无法不激动。 如果说九字真言的线索,给他应对未来的危机时,增添了底气,让他离集齐这门上古秘术更近一步;那么这样珍稀的,被梦泉阁排在最末尾的东西,将能带他离真相更进一步。 如今在他心里,蓬莱仙岛就藏着终极的秘密,而他即将拥有开启这扇门户的钥匙。 是的,梦泉阁明日压轴的拍卖品,是一罐仙血。不同于现世得道飞升的普通仙人,是洪荒长生仙的血液精华。 太好了!! 他正发愁上哪儿去找和涅槃池同等级别的仙藏,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是想钓个鱼,但没想到钓到一条这么大个的。 这罐仙血定能觉醒通天教主的那枚戒指! 「阁下若有感兴趣的藏品,明日的拍卖会,在下可预先为您留一个天字号席位。」黎公子磁性的声线悠悠传来。 这次方轻鸿没再拿乔,毫无意义的事他不爱做,于是干脆点头,道:「麻烦了。」 谈话很快在利益交换后,就结束了。 方轻鸿委婉向黎公子表达了不想接受城主宴请的意向后,后者便打包票说,此事交由他处理。于是在和谐的气氛中,两人就此别过。 踏出这扇门后,方轻鸿在淳于嫣的恭送下,接了何恬恬干脆离去。 见二人背影消失于大街上,淳于嫣收敛神色,转身回去復命。 依旧是第六楼,依旧是那间房。 淳于嫣立在门口,在得到一句「请进」的回应后,推门而入。 他没有抬头,垂首立在书案前:「主上,他们走了。」 对面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冗长的寂静后,淳于嫣忍不住道:「真要替他们处理城主老儿的麻烦吗,这两人来歷不明,谁知道是不是——」 「可他有这个。」如诗如画的青年微微笑起来,一枚乌黑的魔石随着他修长灵活的手指,而上下翻转。 淳于嫣抬头,瞳孔紧缩:「这是……!」 「没错,」黎公子语气笃定:「是腾蛇的纯阴之力。」 第124章 拍卖会 太阴之力 「你那边如何?」路上, 方轻鸿问。 「能有什么呀,我一直被关着。」何恬恬噘噘嘴,「屋内翻了个遍, 也就是间普通的厢房。」 看来下面四层,都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方轻鸿心忖。 何恬恬反问他:「师兄呢?瞧出什么端倪没有,那个主上长什么样,是不是长得特丑?」 你怎么还关心对方长什么样?方轻鸿啼笑皆非,俯过头来煞有介事说:「长得还挺好看, 你没见到真是可惜了。」 何恬恬:「什么嘛,谁稀罕哦。那你们谁强?师兄有把握拿下他吗?」话至末尾,不禁流露出骄傲的神态, 眨着亮晶晶的双眼看他。 论及战力,世间当属她师兄最为惊才绝艷! 方轻鸿摇摇头,有些遗憾:「不知道。」 不会吧,这么厉害?! 何恬恬语气不由低落下来:「为什么呀?」 方轻鸿以平静的口吻, 述说他此前看破不说破的秘密:「来这里的,只是这黎公子的一道身外化身。」 集市散去了,原本喧嚣的街道渐渐空荡下来, 最后只剩两人的身影。魔域的夜晚, 会有部分猎食者出动, 是以大多数魔修如非必要,绝不会在狩猎时间内外出。 城市较野外相对安全, 而能在城里开灵食客栈的,背后都有势力支持,也会在店外布置防御结界。 所以魔域的住宿费用,远要比五域任何一个地方都昂贵许多。 第240页 而他们若不想提前暴露身份,当务之急, 就是先找个地方投宿。 两人走了会儿,方轻鸿忽然在一家从进城起到现在,见过的最豪奢的客栈。 何恬恬目瞪口呆,看看气派又占地面积广阔的建筑,再看看青年,内心全是波动:不是吧?真的要住这里?? 他们打家劫舍来的魔石数量——其中大半还是下品魔石,真的够用吗?! 向来大手大脚惯了的何恬恬,都不禁升起一丝担忧:「不是说剩下的魔石要省着花吗?我们距离中央魔域,可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呢。」 方轻鸿背负双手,一马当先走在了前头:「只管住你的,等明天师兄给你表演个点石成金。」 嘁,说得轻巧。 何恬恬在他背后扮了个鬼脸,还是跟着一路小跑,进到店里。 店内的装饰至少在魔域,已经算十分华丽了。魔修伙计懒洋洋地猫在柜檯后打盹,察觉到有人走近,也没捨得睁开眼。 方轻鸿走到跟前,把洗劫来的魔石连同袋子,往柜檯上一扔:「要两间最好的厢房。」 伙计拿过袋子一看,这层次不齐的魔石品质,也敢拿出来摆阔? 他当眼前二人是初出茅庐、来装模作样的土包子,不由自鼻间溢出声轻哼,目光放肆地上下打量眼方轻鸿。 后者心理素质奇佳,完全不把他那点不敬放在眼里,指节叩击了下桌面:「房号呢?」 伙计的视线掠过他,落在何恬恬身上。她虽同方轻鸿一样做了伪装,看着比原先普通许多,但娇嫩白皙的皮肤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窈窕的身段,仍让伙计的目光逐渐露骨。 而不等她露出厌恶的神色,痛斥对方的下流,方轻鸿一道劲气已经射穿了对方的肩膀。 鲜血汨汨流出,而制造出它的青年却面无表情,身上散发出的恐怖威压。修为还在金丹大圆满的伙计瑟瑟发抖,知道自己是踢到了铁板,连哭带嚎地跪在地上求饶。 看着他卑微如蛆虫的姿态,青年眼中也没有一丝轻蔑,他俯瞰着对方,神情漠然。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有时所展现出的,一视同仁的公平,是种慈悲与冷酷的奇妙混合体。 还是何恬恬看气氛僵硬,拉了拉方轻鸿的衣袖,示意差不多可以了,不要影响他们原定的计划。 他们带的魔石将将够住一晚,但此时,伙计已经失去了继续调侃的勇气。 他甚至连伤口都不敢捂,忍痛低着头,大气不敢喘地将两人领上楼,留下句有什么需求但请吩咐,便匆匆下楼。 一夜无话,各自打坐。 何恬恬也不知道方轻鸿在自己房里捣鼓什么,翌日出门时,整个人都显得精神奕奕,朝气蓬勃。 对方什么也不说,施施然带着她前往梦泉阁。 距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两个时辰,梦泉阁大门口人头攒动,已经热闹了起来。 附近几座城内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更有高阶魔修从大老远的地方赶过来。梦泉阁虽每月都会在各地举办拍卖会,但这次进行拍卖的展品尤为珍贵。 方轻鸿、何恬恬两人刚到,收到消息的淳于嫣便出来亲自迎接,搞得没见过昨天那阵仗的不少人惊呆了,原先还在拿鼻孔看人,现在反而不知道要摆什么表情。 这到底何方神圣啊?!几乎每个人的心中都这么想。 除了针对完全是一副陌生面孔的方轻鸿,这些魔修互相之间也瞧不起对方。 但神奇的是,总一言不合就开打的他们此时,都学会了忍耐脾气,即便再不顺眼,也都已讽刺两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而告终。 梦泉阁有规矩:凡它所在范围内的领地,皆不允许出现私斗,违者轻则被永久拉入黑名单,重则就地击毙。 这次进入大厅,淳于嫣没有带方轻鸿走上楼的密道,而是从一侧的另一条过道上楼,将人送到黎公子为他们预备的天字号包间。 九层宝塔一般的建筑内,镂空了下边三层来做主展厅,因而显得十分阔气。 一楼大厅的座位相对密集,而二、三楼,就是一个个的包间,只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才有资格享受更高等级的服务。 二楼的包厢相对简单,三楼是真正大能坐的地方,宁可空着也不会降低标准。 而且包厢区隐蔽性做得很好,每间面对主展台的墙面经过特殊处理,坐在里面的人,可以对大厅一览无余,外面的人哪怕望眼欲穿,都无法看到包间里的情形。 坐在包厢里,方轻鸿若有所思。他听到了一楼大厅内的交头接耳。 下边议论纷纷的说着洪荒仙人血,到底谁会有这种东西,还捨得哪来拍卖呢? 毕竟它可遇不可求啊,是真正的顶级仙藏! 而且,这血是在前一天,突然加进此次拍卖会的。也正因如此,今天的拍卖会才赶来了这么多人,他们纷纷对仙血势在必得。 半晌,方轻鸿突然笑了下。 看得何恬恬莫名其妙,想问又顾忌淳于嫣这个煞风景的杵在这。方轻鸿没有注意到她的心境变化,而是忽然叫住要离开的淳于嫣,道:「梦泉阁可否现加拍品?」 淳于嫣笑了笑,说:「可以,阁下有什么要出售的珍品吗?」 方轻鸿右手一翻,掌心便凭空出现了个灰扑扑的小布袋:「没错。」 第241页 何恬恬:那不是他们昨天在路边随手买的便宜储物袋嘛…… 淳于嫣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睁大了眼,下意识抬头,确认似的朝方轻鸿望去。青年笑着点点头。 里头装盛的,赫然是昨天与他们交易时,还要大上两倍的魔石! 淳于嫣数了数,足足有十块。「不知阁下……有什么要补充的展品介绍,还有,我们该如何称唿它?」 「就叫它太阴魔石吧,至于其他的——」 方轻鸿故意顿了顿,而后在对方把心吊起来时,意有所指地说:「随意,我相信你们的专业程度。」 淳于嫣脸上的表情,微妙的变了下。不多时,他双手捧着破破烂烂,一看就很廉价的储物袋退了出去。 等包厢内重新只剩两人后,方轻鸿终于注意到了何恬恬的表情。 后者作为『见过世面』的人,知道对他来说造两颗丸子轻而易举,但看淳于嫣如获至宝的表情,内心震撼之余,又开始对自家师兄高山仰止。 就今天这一袋,实际上是方轻鸿昨晚在客栈现搓的丸子。 小师妹咂舌:「你昨天对人家胡编乱造了什么?」 「瞎说什么,」方轻鸿一脸正色:「现在它就是可遇不可求的极品魔石!」 何恬恬:…… 黎公子虽然就在梦泉阁楼上的某一处,却并未出面主持本次拍卖会。方轻鸿暗想他这道身外化身,维持的有够久。 拍卖会前期的东西,方轻鸿半点兴趣都没有,无聊地盘膝坐在椅子上,跟何恬恬下起了五子棋。 倒是台下热情高涨,出价层层叠高,一把对魔修来说很珍贵的魔剑,还被拍出了惊天的价格。 伴随光阴的流逝,拍卖会也即将进入尾声,而就在此时,淳于嫣走上来展台。原本负责主持拍卖事宜的魔修在向他行礼后,退至台下。 最后两件物品的拍卖,竟要让淳于家的少公子亲自主持。大厅内的修士们不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长生仙的血他们都知道了,还有样是什么? 「各位,安静。」淳于嫣指节简单的叩击了下台面,厅内便陡然安静下来。他缓缓开口道:「大家也知道,在昨天传送给各位的玉简中,一些展品被稍稍做了调整。譬如洪荒王族的兽皮,出于种种原因,委託者选择了临时取消。」 「为表歉意,梦泉阁特别准备了一样东西来替代它。相信我,它的珍惜程度,会在接下来的时间让各位疯狂。」 言罢,底层机关启动,站台上出现了一个破烂布袋。 场下众人刚要露出轻蔑的表情,又随着淳于嫣扯开袋口,取出里面的东西时,屏住了唿吸。 几乎是在这样东西出世的剎那,台下所有魔修的丹田都蠢蠢欲动,像孩子见到母亲般,疯狂地想要靠近它,灵魂都在嘶叫着必须得到它。 淳于嫣满意于台下的反应:「没错,就是足以让魔修脱胎换骨,储存着纯阴之力的奇珍——太阴魔石!」 「现如今,别说魔域,整个修真界都没有太阴之力了。而只要有它,我们就能逆天改命,突破天道给我们的限制!」 搞拍卖的果然很会讲。 方轻鸿听到一楼大厅落座的修士,唿吸都粗重了,像群陷入疯狂的野兽。 第125章 双赢 「被姜家的人劫走了。」…… 「而且, 这一袋足足有十块。」慷慨激昂的演讲后,淳于嫣可以放低的语调听起来,无异于最动人的引诱。 即便坐在包厢内, 方轻鸿都感受到了外面暗流涌动、剑拔弩张的氛围,拍卖还未开始,几股外放的神识已经绞缠在了一起。 「现在——」对这一切视若无睹的淳于嫣环顾四周,喝道:「正式开拍,起拍价一百万上品魔石!」 一百万上品魔石, 无疑是个天文数字,低阶修士连想要拥有一块像样的上品魔石都困难。但没人会怀疑展台上那件物品的价值。 而且一活就是几千上万年的大能老祖,都有点积蓄, 也不是出不起。 更何况太阴之力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哪怕抢不到摆在最后压轴的仙血,也一定要拿下它! 在场每位大能老祖,都这么想着。 而修为不够, 或者囊中羞涩的其余人,则陷入深深地绝望。他们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正与一件至宝擦身而过。 台下很快开始了竞价。 「一百一十万。」 「一百一十五万。」 「一百二十万。」 「一百三十万!」 「一百五十万!」 原本带有谨慎意味的试探, 以龟速缓缓往上爬的价格, 终于在有人沉不住气而打破局势后, 开始疯长。 「一百八十万。」二层包厢内,有人喊价。 这时, 与方轻鸿隔着些距离的三楼包厢内,传出一道沉稳的声音:「二百五十万。」 一口气加了七十万上品魔石的豪迈,着实震慑了场中人。 何恬恬目瞪口呆,喃喃道:「这东西竟然这么值钱?」 方轻鸿挺起腰杆,欠欠地朝她伸长手臂, 翻来覆去地展示自己白皙修长的手:「哼哼,怎么样,师兄我的点石成金手厉不厉害?」 然而竞价并未结束,拍卖会厅内仅沉寂了瞬,又开始新一轮的叫价。 接下来的价格,已经没有坐在一层大厅内的修士们什么事了,是二层和三层包厢的主战场。 第242页 「三百万。」 「三百五十万。」 「三百八十万。」 「四百三十万。」 「五百万!」 …… 渐渐的,二层包厢也退出了战场,三层开始进行最后的搏杀。加价都跟不要钱一样,几十一百的往上叠,比刚刚兇残多了。 何恬恬小脸发懵,傻乎乎的问:「太阴之力对魔修来说,就这么重要吗?它到底能干嘛?」 方轻鸿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满场涌动的魔息也给了他解构的温床。细细体味魔息和太阴之力间的差别后,他忽然意识到,此前五域对魔息的理解十分狭隘。 道修、佛修都是以自身为角度,用简单的对立思维来考虑魔域。 五域修行追求灵气的纯粹,所以,他们理所当然的以为,纯粹的对立面就是驳杂,魔修们就是要用饱含驳杂慾念的魔息来修行的。 也正因为长期摄入这些杂乱的灵流,致使道修在修行魔修功法后性情大变。而魔域中人不论何门何派,出身哪个家族,脾气也会变得越来越兇残暴躁。 苦的业,只能种出苦的果,他们当中一些因为无法收敛暴戾的脾性而大开杀戒的人,在升阶的每个心魔劫关卡,都被反噬的极为厉害。 天才还未完全成长起来,就英年早逝暴毙的,在魔域的数量比繁星还多。 而按照这个逻辑往下推测,魔修暴毙的岁数,应该和他体魄的强健度有直接关系。 人体在吸收魔息后,其中的杂质也在体内沉淀了下来,可人力有时穷,杂质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反向把宿主拖入万劫不復的下场。 如果真如他所想,魔域所有人的路都走错了。魔息根本不是他们的出路,只是饮鸩止渴的无奈之举! 意识到这点的方轻鸿倒吸口凉气,他很可能触及到了魔域的核心机密。 所以蚩尤当年修的是太阴之力吗? 太阴之力才是魔域正统? 方轻鸿自己就修有这股力量,明白它和太阳之力一样,都是无比纯粹且深邃的。 可在凡间——对于仙界来说,无论凡人生活的地方、还是修真界,都没什么区别,因此被他们统一称作凡间。想要获得纯粹的太阴之力,根本不可能。 这是自上古定下来的规矩,这片土地属于勾陈。 受勾陈戊土阳气的影响,天地自然都是从太阳之力中滋生,哪来的纯阴之力?如果不是腾蛇自己跑出来掺合逐鹿之战,整片陆上土地,都不会留下它的痕迹。 何况魔域还是从五域割裂出去的。 也许先代魔修们,不是不知道魔息的副作用,只是无计可施。 方轻鸿丹田内的阴阳盘会在吸收魔息时将杂质过滤掉,然后溯本还原,变成最纯粹的太阴之力,再由身体吸收。 眼下,魔修们若能从太阴魔石身上得到启发,说不定也能像自己一样,从天地间提取纯正的太阴之力,而后脱胎换骨,摆脱宿命的终局。 难怪会如此疯狂。 他在这想东想西,旁边何恬恬还在神采奕奕地关注拍卖会。她情绪完全被调动起来了,实现还看着外面,手抓过来,掐着方轻鸿的臂膀不停摇。 「快看啊师兄!都一千五百万了,太厉害了。」 方轻鸿回神,赶紧把她的手扒下来,煞有介事地说:「你现在可是我的侍女,有你这么没大没小的吗。」 何恬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缩回手懒得理他。 最终,十块太阴魔石的价格,以三千二百万的天价,被三号包厢的神秘人拍下。 淳于嫣再度上台,趁着众人的热情还未冷却,将下一件拍品呈了上来。真仙之血根本不用多介绍,有些人就是专门沖它来的。 「接下来,就开始拍卖本次大会最后一件仙珍——」淳于嫣故作停顿,而后猝不及防的,扔出一个惊天消息:「公孙轩辕之血!」 有如平地一声惊雷。 此话一出,别说方轻鸿,在场所有人都傻了。 ……? 什么?! 这竟然是人族先祖之一,黄帝公孙轩辕的血?!! 淳于嫣叩击桌面:「起拍价三百万上品魔石,现在开始竞拍。」 「三百五十万。」 「四百万。」 方轻鸿沉声道:「五百万。」 「六百万。」 青年辨别了下,声音同样是从三楼包厢发出的。于是眼也不眨,就加到了:「一千万。」 众人如鲠在喉,又沉默了。 方轻鸿开局就抬高价格的举措,直接摒弃了中间无意义的竞价,直接让出不起的人,放弃继续跟他们这群疯子拼。 二楼还零星挣扎了下:「一千零五十万。」 「一千一百万。」 方轻鸿:「一千五百万。」 这还怎么玩啊! 一众魔修愤愤不平,半点参与感都没有的! 接下来,就只剩三楼包厢的几个人还在和他竞争。其中一个想来也没耐心了,直接把价码加到了:「一千八百万。」 「两千万。」 「两千二百万。」 方轻鸿悠悠然回:「两千五百万。」 连何恬恬都感觉到他可气了,在旁边小小声嘀咕:要不咱俩是一伙的,否则连我也想打你。 价格在你来我往的竞争下,直接被抬上了三千万。 第243页 在对方报出三千二百万的价格后,方轻鸿面不改色地报了个三千五百万。急的何恬恬直戳他:「超了超了,我们哪来这么多钱?」 所幸后面也没人叫价了,人圣轩辕黄帝的一罐仙血,被以三千五百万上品魔石的价格拍给了方轻鸿。 淳于嫣把仙血捧过来时,他不在乎地又扔给人家两块太阴魔石,说这些补差价、抵手续费够了吧? 前者眉开眼笑,说够了够了,还有剩。 有刚刚的拍卖会托底,一块太阴魔石最少值三百二十万上品魔石的兑换价格,基本成了定局。 方轻鸿十分从善如流:「那多余的你再折成魔石还我。」 淳于嫣哽了下,回说没问题,临末忽道:「我家主上还想再见您一面。」 方轻鸿笑笑:「正好,我也想再见见他。」 于是让何恬恬继续在包厢里待着,他则跟随淳于嫣通过密道,再次来到六楼的密室。黎公子已经站里头等他了。 对方主动迎上来,笑容满面地说:「恭喜阁下满载而归。」 等走近了,方轻鸿忽然发现,看似温文的对方竟要比自己还高些,不禁暗暗嘟囔:这些人都要干嘛,是不是对长高有什么执念? 他挑起一边眉毛,似笑非笑:「也祝黎公子得偿所愿,赚了个盆满钵满。」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都明白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 方才坐在包厢里时,方轻鸿就想到了,这轩辕黄帝之血,是对方在得到纯阴之力的情报后,临时加上去的。 谁都会对仙血感兴趣,逛十个百个秘境,都未必能得到一滴,何况还是长生仙的。黎公子算定他会心动,而未必能拿出那么多钱,于是,方轻鸿拍卖太阴魔石,就成了板上钉钉。 刚刚竞拍太阴魔石的,是他;仙血真正的主人,也是他。 黎公子花钱把魔石拍下,然后钱就到了方轻鸿手上,自己又为仙血,都花了干净,甚至还要继续往里填。 等于说黎公子半分钱没花,就得到了十块太阴魔石,还倒赚了些。 如果他所料不错,以黎公子的身份,要拿出黄帝血来,虽然没自己现场搓丸子来的简单,却也绝不难。 毕竟当年蚩尤跟黄帝死磕了那么多年,彼此谁没被对方打到流点血、少块肉? 方轻鸿即便一开始没想到,但在将太阴魔石交付出去的那刻,也有所领悟了。 面对黎公子盈盈含笑,有如明月清辉一般俊雅的脸庞,他是半点不敢小瞧这个人。 不过…… 青年耸耸肩。 无所谓,反正他也不亏,双赢才能你好我好,做下笔生意。 「哪里哪里,谬赞了。」 黎公子姿态谦虚,而后话锋一转,直入主题:「之所以特地留您,是因在下得到了赫连尊主的请帖。咱们一见如故,在下便想邀请您一道前往,参加少尊主的继任典礼。」 方轻鸿双眼一亮,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中央魔域魔尊行宫。 偌大的寝宫内,安静的落针可闻。一道修长曼妙的身影斜卧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阅着典籍。 这时,倒映着阴影的地面如水波般漾开层层纹路,一道黑影从中升起,跪在距离赫连珏三丈远的地方。 沙哑的男音从漆黑的斗篷内传出:「尊主,边境来报,有身携纯阴之力的人出现在边城。」 赫连珏言简意赅:「派人去接。」 黑影:「当地城主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派手下精兵前往,只是……」 赫连珏手势一顿:「继续说啊,怎么不说了。」 黑影:「被姜家的人劫走了。」 赫连珏手中的书简被放下了。 宫殿内的气氛陡的凝重起来,恐怖的气机像扼住了黑影的咽喉,他艰难地挤出下半句:「隔天,梦泉阁拍卖会上,出现了一种叫太阴魔石的魔晶。」 第126章 继任大典 「别不是想占我便宜吧?」 梦泉阁内部就布置有传送法阵, 在九层宝塔后的一片广场上,大几十的魔修在那把守。见他们来,纷纷低头行礼, 姿态十分谦卑。 方轻鸿心道这身外化身做戏还挺全套,就跟着黎公子一起,消失在法阵内。 背靠大树好乘凉,到达中央魔域后,黎公子又说要一尽地主之谊, 带着方轻鸿在繁华的魔宫主城转悠。 不少从城外而来,驾驭着各类魔兽的显要车驾在高空飞驰,见到他们这座四头獬兽拉的豪华车驾后, 又纷纷避退。 还有些胆大的,想靠上来搭搭讪、攀攀交情,都被淳于嫣打发了。 此行除了他和师妹何恬恬,黎公子及手下几名亲卫, 淳于嫣也在同行之列。 当被方轻鸿问及这边的生意由谁看管时,后者笑笑说本来各分部,就有自己的主管会打理, 他只是刚好陪主上到此巡游。 语毕, 淳于嫣向方轻鸿展示了请柬, 他是受到赫连珏单独邀请的贵宾。显然,赫连家对他的定义, 并不单单只是黎公子的随从。 上回方轻鸿来去匆匆,除了血拼赫连无赦,就是一路直奔魔宫跟赫连珏拉拉扯扯半宿。后面急着善后,立即跑出城跟大部队汇合了。 毕竟这么大规模的道魔冲突,就算群龙无首, 被逼到狗急跳墙的魔修们的临死反扑,仍十分麻烦。 今时不同往日,方轻鸿反倒有心情靠着窗棂,欣赏起城内的风光来。他手肘架在窗台上,支着脑袋侧过脸,一副懒洋洋的相貌。 第244页 没有了阳光,白皙的肌肤依旧莹莹生光彩,细腻饱满,带着生机勃勃的红润。以至于看到这样富有温度的皮囊时,会产生出一种对主人容貌的探究,和悠然的嚮往。 直到视线落在对方脸上,才陡然惊醒。 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方轻鸿微微眯起眼,一览众山小的俯瞰风景瞧得差不多了,便回头对一直注视着他的黎公子道:「下去跑会儿吧,黎公子以为如何?」 黎公子微微一笑,道:「主随客便。」 不需他开口,淳于嫣先动了,指使门外驾车的魔修落地后,绕着城区逛两圈。 方轻鸿主动向猫着腰,折返回来的淳于嫣搭话:「淳于公子,冒昧问一个问题,你可是出自上古淳于家?」 淳于嫣浑身一僵,下意识看了眼自家主上,见对方微微颔首,才开始自由发挥:「不错,您如何看出来的?」 方轻鸿偏过头来,仍懒洋洋地支着脸颊说:「其实很简单,你的名字。」 淳于嫣茫然:「我的名字??」 上古的族制不可废,女娲该供奉还是要供奉。 淳于是蚩尤的仆姓,姓就动不了了,但他们还可以在名字上下功夫。所以这些部族的人,会把「女」字加在自己的名里。 譬如淳于嫣的这个嫣。 时至今日,也只有血脉未断绝的上古家族,还会坚持曾经的习俗。毕竟在他们看来,过往的种种,是流光幻影,倒映出曾经部族的荣光和辉煌。 所以在一种追忆和恋旧的情怀下,他们会拼了命的、近乎顽固地抓住过往的碎片。 时光洪流何其残酷,再大再深的创口也能痊癒、再无上的荣耀也能湮灭,江山代有才人出,一朝新人换旧人。 而唯一不让自己迷失在歷史苍茫感,荒芜的心杂草丛生的方法,也就只有牢牢抓住自己的根了。 黎公子接过话茬,笑着为下属解惑:「你的嫣字,是叔父为迎合族制而定下的。」 淳于嫣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方轻鸿好奇道:「怎么,淳于公子没接受这方面的传承吗?」 不等淳于嫣开口,黎公子率先插言:「小嫣叔父去得早,自小就被我收养。比起沉重的负担,我倒希望他活得轻松点。」 闻听此言,淳于嫣顿时眼泪汪汪,像只可爱的狗狗般望着自家主人摇尾巴:「多谢主上体恤之情,属下定不负主上的养育之恩!」 无奈地摸摸对方脑袋,黎公子对方轻鸿说:「别听他的,在下只将他当弟弟看待。跟他说过很多遍不需拘泥俗礼,就是不听,真是固执的孩子。」 方轻鸿:「瞧这说的,好像你很老一样。」 黎公子煞有介事:「若论年纪,恐怕在座里,的确是在下虚长些。」 「当真?」方轻鸿挑眉,眼波斜斜地飞来。明明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此刻却变得生动而富有魅力。 眸底揶揄的笑意像一阵料峭的春风,凭空在阴沉沉的世界,点亮三分春意。 只是这朵桃花开得骄傲又挑衅,出口便带着刺:「别不是想占我便宜吧?」 扎人,却不疼,反倒有些刺刺的痒意。 白衣公子身体一顿,慢慢舒缓下来,自喉间发出闷笑。 低沉磁性的声音震动着胸腔,他用一种教人腿软的声线说:「不敢,在下还想交您这个朋友,怎会做出自砸脚背的事?」 方轻鸿彻底转过脸来,目不转睛地盯视他,像是想要从这张面如冠玉的脸上,寻出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来。 后者八风不动,表情无辜。气氛还因他微翘的嘴角,而莫名在凝重的气氛里,掺杂了些许暧昧。 淳于嫣左看看右看看,莫名其妙。 而生来多话,到这里后,又全程怕言多必失的何恬恬则憋得很辛苦,深觉自己在三个男人间格格不入。 「黎公子,你我明人不说暗话,我就开门见山了。」方轻鸿顿了顿,神情平静:「相信你特地请我来,也不是为单纯交我这一个朋友。说吧,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奇妙的氛围像泡泡,一戳就破。黎公子坐直身体,端正态度:「云先生智慧过人、一语中的,在下此番邀请您前来,的确有事请託。」 车驾停在明日就要举办盛典的广场前,白衣公子的视线越过方轻鸿肩膀,凝望被重兵把守清场,而空荡荡的高台。 片刻后,目光轻移,定格在青年脸上:「希望云先生明日,能助我夺取赫连珏手上的五桿魔兵。」 方轻鸿瞳孔一缩,半晌,笑出声来:「不知黎公子,又打算拿什么来换呢?」 无论水面下的争斗如何暗流汹涌,新任尊主的继任大典,依旧要如期举行。翌日晌午,位于尊主行宫正前方的中央广场外人头攒动。 而只有手持盖有尊主大印的邀请函,才够资格进入广场区域,在两旁高台的嘉宾席观礼。 黎公子的席位和淳于嫣分开了,位于东西两面,中间隔着个偌大的广场——可见赫连珏并非若无所觉,在安排座位时,提前将这一对主僕分而化之。 方轻鸿暗道,估计两侧的观礼席上,还埋伏了不少人。 他偷眼觑身旁的黎公子,后者面不改色,举止沉稳,还给犹豫着不肯离去的淳于嫣打眼色,要人保持冷静。 等淳于嫣走后,他笑吟吟地引着方轻鸿落坐,因为何恬恬「侍女」的身份,所以她只能侍立在方轻鸿身后。 第245页 何恬恬:…… 方轻鸿悄悄给她传音:看开点,你不是修士吗,经得起这点风浪! 何恬恬咬牙切齿:闭嘴。 狠话放的有底气,但何恬恬心底,还是很紧张的。一来魔域就跟着人参与谋反大业,这也太刺激了吧! 方轻鸿坐在椅子上,面上泰然,心里也在犯嘀咕。 这姓黎的说要他帮忙,但被问及具体计划时,又不肯告诉他,只说届时和他一同行动即可。 那我也得知道是干什么才好啊! 这么跟着瞎跑,不就等于被耍得团团转了吗? 古老威严的号角吹响,远方传来一阵群马奔驰般的蹄声,众人转头,朝声源处望去,是魔尊的车驾。 由八头形似狴犴的勐兽拉着车驾,扬起头颅,发出震天的大吼。车驾在广场中心停下,车门自动打开,从中走出一位身穿黑色冕服,头戴冠冕的女子。 她走到台阶前,停顿了片刻,而后一步一步,踏上魔域权利的巅峰。 位于正中心,高高耸立的祭祀天坛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漆黑的身影。 从高挑挺拔的身形来看,可判断黑袍人为男性。此时,他正面对着台阶,像在注视缓步而上的赫连珏。 号角声不绝,像将人拉回了远古时代。往昔的画面一幕幕闪现于众人脑海,不由心潮起伏。 赫连珏的心情同样不平静,虽然她面上,是如此的严苛和冷漠。 当年,她阴谋叛变的母亲就是在这座高台上,被父亲当众以极刑处死。 今朝,她的女儿将踩着她曾经流血的石阶,成就她终其一生心心念念,又求而不得的至高尊位。 忆及过往,她心底却没有柔软的怜悯之情,更多的是一种厌恶和倦懒。 真是愚蠢的女人啊。赫连珏在心底这么说着。 自私又虚荣,被哄骗她的叛军头领花言巧语几句,说会在事成之时赐封她为尊后,便义无反顾的跳进了火坑。 甚至到死,都不知道她耐不住寂寞,与人暗通款曲的偷情,早已被赫连无赦了如指掌。而那个曾经甜言蜜语的人,为换取不被赫连无赦更惨痛的折磨,而将她的母亲出卖得一干二净。 下场可想而知,赫连无赦在听取完那人惊恐的求饶后,依旧以酷刑折磨他。 对于魔尊来说,临死前的投诚毫无价值。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默许的,他故意对母亲露出破绽,再经由母亲将消息传递出去,让原本躲在暗处心怀不轨的人纷纷跳上舞台,表演了个尽兴。 从始至终,赫连无赦根本不把她当人,也没人把她当人。 没有权利,没有力量,本来就是个活在底层的低阶修士,一朝被尊主选中,而成为魔尊继承人的宿体。 天真的女人却不趁此机会,博取更多东西来为自己加码。 成日笙歌燕舞,乘着魔尊的车驾出游挥掷千金、耀武扬威。荒废修为,到死都只是个元婴,夜夜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殊不知在魔域,从来只有自己变凤凰这一路途。 雏鸡再美丽,也只会被人当盘中餐肆意取用。 赫连珏在高台上站定,任由黑袍人走至近前,向自己弯下嵴樑。 ——「你是魔域未来之主,更是我的女儿!魔域是你的,而你是我的!」 妇人临死前,歇斯底里的吼叫言犹在耳,赫连珏面无表情,心中嗤笑:我不是你的,我也不是任何人的。 ——「他要害死你的母亲,他是你的仇人,快过去,替我杀了他。」 凭什么? 从未关注、教养过我的人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赫连珏的面色愈发沉冷。她当然知道她父亲是个没有心的人,自己的出生,不过是为延续赫连家的统治地位。 比起喜爱,不如称之为重用。 而之所以昔年,能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都是她通过无数坎坷磨难,在将自己变得「更有价值」时,争取来的。 和母亲半点关系都没有。 ——「那我就诅咒你们,诅咒你们一辈子求而不得!」 ——「无论想要什么,最终都将失去!」 我永永远远,都不会活成像你这样的人。 赫连珏缓缓抬手,朝黑袍人伸去。什么诅咒,她都不放在眼里。 权利、自由,她将站在高峰,一手主宰自己的人生。而所有阻碍她前行的存在…… 赫连珏抬眸,余光扫过观礼台。就在她看到人群中一道身影时,不由顿住了。 心绪翻涌起伏,干涩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念出一个名字。 第127章 十方寂灭剑 计中计(节日快乐哦=3=…… 稍早前, 台下也有细微的声音传出,在那说着:果然,老魔尊赫连无赦没有出席。 方轻鸿不用回头看, 都能猜出他们脸上的表情。带着看戏一般隔岸观火的抽离感——这点从人们的语气中,就能判断出来。 魔域这家不好当啊。 多年过去,赫连珏仍未建立起赫连无赦在任时,众人噤若寒蝉、俯首帖耳的威势。 任何伟业皆非一夕之功,赫连无赦当初杀爹证道, 又统领疆域数千年,八百年前血洗叛党的残暴还歷歷在目,整个魔域都笼罩在讳莫如深的气氛下。 赫连珏本就在多事之秋临危受命, 底下人心浮动,姜家的崛起更成为不可忽视的阻碍,而但凡修魔道之人,谁不对正统姜家有那么点皈依性? 第246页 前任尊主是被软禁起来了吗? 看台上的大多数人, 都会有这样的猜测。毕竟成长起来的少主,踩着曾经的王者鲜血登顶,快成赫连家的传统了。 黎公子转过头来, 悄声耳语:「您想知道吗?」 方轻鸿回以一个招牌笑容, 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黎公子还真是神通广大。」 也就在同时, 赫连珏蓦然回首,目光在幢幢人影中, 凝固于他带笑的唇角。 白衣公子简短的「嗯」了声,然后说:「他并没有死,也没有被软禁,而是藏起来了。」 不是他。 赫连珏收回视线,心底说不清什么滋味:看错了。 黎公子继道:「过往几十年里, 少尊主派出过不少人马,在魔域各处掘地三尺,皆数无功而返。」 方轻鸿心下诧异,陡然生出股不好的预感:「所以……」 黎公子点头,嘴边挂着含蓄的微笑:「所以今天,他会以特别的身份现身。」 话音刚落,两人的目光同时望向高台。 而此时的高台之上,赫连珏单膝及地,跪了下去。她低垂下头,双手呈水平垂直的角度交握于胸前,做出一个结印的手势。 黑袍人唱诵祭文,合着沉重的号角,在空旷的广场迴荡。无论受邀的贵宾,还是遥遥立在广场外的人,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天边传来密集的鼓声,紧随着又响起勐兽的咆哮。这也是魔域向自然表达敬畏之情的一种,较为原始的形式。 而就在祭祀即将步入尾声、礼成之时,异变陡生! 远方天际,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咚。」 「咚。」 「咚。」 每一步,都像踏在他们的心口上,压抑得喘不过气。 广场外,修为稍低的已经开始吐血。方轻鸿第一时间张开防护罩,将何恬恬护持在身后。 「咔啦。」 「咔啦啦。」 天空如蛛网般迅速裂出数道细缝,紧接着,碎裂的大小不一,闪闪发光如同晶片一般的东西从天上掉下来。 众人这才发现,整座魔城的上空竟然在他们都不知道时,架起了一座透明结界。 而以城为体量的大型防御结界,居然在来者的几步下,直接被踏碎……此人又是何等修为! 「我的好女儿。」人未至声先至,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氛围中响起。 须臾,赫连无赦背负双手从天而降。 快两米高的魁梧男人雄姿英发,半点看不到昔年被方轻鸿打个半死,重伤难愈的模样。看来这些年他修养的不错。 「如此大事,怎不知会为父一声?」他「嘭」的声,重重落在高台上。 被强行终止仪式的赫连珏,已经站了起来。并有意识的跟赫连无赦拉开距离,做好随时开战的准备。 男人用的随是问句,口气却十分强势。 赫连珏平静回:「父亲说笑了,派出去的人遍寻父亲不着,女儿便以为您另有要事在忙,不好再打扰您。」 他们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面对亲人。 当他们之间还没有利益冲突……不,或者说当她还是赫连无赦一件称手的武器时,赫连珏在内心更正。 对方还乐于陪她玩父慈女孝的游戏,现在—— 赫连无赦不置可否地「哈」了声,排山倒海的威压便朝人袭去:「翅膀硬了,也该离巢了。」他状若感慨的说。 赫连珏:「父亲过奖,既然您来了,便请到观礼台,特意为您预留的位置观礼。」 赫连无赦:「哦?我就想在这看。」 赫连珏:「于礼制不合,还望三思。」 战斗一触即发,几乎是在赫连珏话音落下的瞬间,赫连无赦的掌风就扫了过来。两人围着天台展开搏斗,默契的招招致命。 「珏儿,你太着急了。」男人神情淡漠,一掌拍烂了高台! 赫连珏与被她任命的大祭司,不得不飞上高空。 然而未等前者拉开大弩的弓弦,赫连无赦再度以其丰富的战斗经验碾压过来。 「我死后,这些总归是你的。」 赫连珏虽然修为在方轻鸿离开后,攀上了大乘期,但比起已经成为大乘王者几千年的父亲,无论境界觉悟,还是经验的累积上都吃了亏。 「您受伤这些年,都是我在管理,是我让魔域重归秩序,有了如今的状态,未来也只会更好。」赫连珏拼着硬挨一记,朝他射出一箭。 「还请父亲相信女儿的能力。」 赫连无赦嗤笑一声,歪了下头,轻轻松松避过箭矢。 然而没了目标的箭矢并未失航,箭尖调转,迅速声控,像某种发射的信号。赫连无赦眼角余光瞥见,不由蹙了下眉。 而趁这会儿功夫,赫连珏双手结印,一声娇叱:「合!」 整片大地开始震动,方轻鸿脸色骤变,也顾不得许多,拉着何恬恬就要跑。却在起身的剎那,被眼疾手快的黎公子按住了。 对方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整片广场转瞬沦为杀阵。大阵内,天地像被凝固住了,即便是赫连无赦,都不能倖免,受到了道则链条的束缚。 起先男人不以为意,眉头仅皱了稍许便舒展开来,想要发动自己的大杀招。狡猾的勐虎总会有些压箱底的招数,不会传授给可能影响自己地位的后代。 第247页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没有用。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愈发动弹不得。 「你……拿了魔兵来做阵旗?!」赫连无赦沉声道。 赫连珏面色发白,早前遭了创,又要同时操控五桿魔兵,来维持能压制王者级高手的阵法,她能感觉到魔息以河流倾泻的声势,快速从体内流失。 可胜利就在眼前,解决了这只日落西山的勐虎,便可永绝后患、高枕无忧。即便再辛苦,也咬牙硬撑着。 「不错。」她道:「父亲,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接下来,莫怪女儿下手无情。」 道魔大战后,赫连无赦重伤垂危,赫连珏借整顿魔域之机,暗度陈仓,偷偷掌控了五桿魔兵。 赫连无赦一开始只是想要个摆在檯面上的棋子,给自己争取东山再起的时间。结果还未等他伤势好全,就发现羽翼渐丰的赫连珏,趁自己不注意时,将他给架空了。 世间因果何其玄妙,昔日他弒杀亲父,今朝也面临了相同的处境。 但赫连无赦不甘于此。 他不想坐以待毙,所以寻了个空隙,逃出了赫连珏的管控监视。直到今日出山,父女二人早已是仇人相见的境地。 而当赫连珏把拉弓控弦,箭矢钉穿赫连无赦的左胸时,观礼台前,黎公子动了。 「行动。」 他扔下这句话,便足尖点在围栏上,凌波飞渡向结界中心。同一时间的对面,淳于嫣冲出人群,朝他的方位汇合而去。 赫连珏自然注意到了他们,且神情毫不意外:「你终于耐不住了。」 身受重伤的赫连无赦嘴角挂着血迹,气势上,却不甘落于人下,威风凛凛地向黎公子发出喝令:「你来了正好,快破阵。」 黎公子唇角微勾,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但他并不给任何人思考明白的机会,头也不回的扬高声音:「云先生,过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方轻鸿不再踟蹰片刻,叮嘱何恬恬紧随自己后,加入战场。 黎公子并未去管赫连无赦的死活,更不急着破阵,他和方轻鸿、淳于嫣站在法阵边缘,隔岸观火般看着阵中辛辛苦苦的两人。 赫连珏不可能解开杀阵,否则她的优势就没有了。只要阵在,赫连无赦就能被她磨死,另外几个不速之客,也会有所顾忌而不敢轻举妄动。 她就是安全的。 可是白衣公子的神情,实在太淡定了。 赫连珏不由看完他带来的人,然后发现他不就是刚刚差点让自己错眼,认成记忆中那个人的傢伙。 远方天际,传来喊打喊杀的唿喝,淡淡的血光和火光在鳞次栉比的屋顶燃烧,赫连珏面色丕变。 广场外和看台上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骚乱,赫连珏手下的亲卫也在和其他一部分叛变了的魔修对峙。 年轻的女尊主见势不妙,破天弩当即对准赫连无赦,一口气搭上三支箭矢,企图迅速结果掉对方,好腾出手来处理叛乱。 事到如今,要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赫连无赦就算白活了。他恶狠狠地盯着黎公子,说了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好,很好!」 整座中央行宫早在赫连珏的多年治理下易主,魔城内,赫连珏就是手眼通天的第一号人物。他之所以能逃出生天,概因有白衣公子及其背后势力襄助。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显然,他也成了对方手里的棋子,利用他消耗赫连珏,等目的达成,他也会被无情弃置,例如现在。 男人不禁大笑起来,想他赫连无赦纵横一世,临了竟也要受他人摆布吗? 丰神如玉的黎公子面不改色,挂着和煦的微笑。在赫连珏松开弓弦的瞬间,他右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缓缓拔剑出鞘。 悬挂的青铜铃轻轻一撞,瞬时,所有人心头被重重砸了下,头晕目眩,几乎脱力。 而原本深埋在地下的四桿魔兵像是得到号召般,从广场四角破土而出! 方轻鸿张口结舌,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般,蓦地扭头,牢牢盯住青年手里的剑—— 十方寂灭剑! 真正的十方寂灭剑!! 第128章 上古秘闻(1) 兵主蚩尤 没有人能体会方轻鸿的震惊。 在场好些魔修还没反应过来, 就已经被觉醒的十方寂灭剑,给压迫地捂胸倒地,口吐鲜血。部分人直接被青铜铃砸得灵台失守, 当场昏迷。 消失已久的传说级兵器,连续两天都在自己眼皮底下晃,他却一无所觉,方轻鸿此刻的心情简直难以言喻。 他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瞪视着这把,「虽在意料之外, 但也情理之中」的青铜剑。 没错,真正的十方寂灭剑,是用出产自混沌的原初青铜石, 所祭炼出来的无双秘宝。也是蚩尤拥有的第一把魔兵。和其余五柄的性质截然不同。 十方寂灭剑在保留了青铜器古拙意蕴的基础上,却不会给以人「钝」的印象。 相反,它的剑锋极其凌厉,两面刃口和剑尖极扁细, 闪烁着寒芒,仅仅是凝视着,就有种双眼被刺瞎的疼痛。 方轻鸿汗毛倒竖, 浑身战慄, 剑修的本能让他看到绝世好剑时, 忍不住血液沸腾。 说来冗长,实则不过转瞬。黎公子祭出十方寂灭剑后, 五桿魔兵震动不止,在半空不断唿应剑吟,战局不可避免地产生倾斜。 第248页 而他越跟赫连珏争夺魔兵的归属权,赫连无赦就死得越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乘王者的境界, 肉壳神魂何其坚固,又岂是轻易陨落的? 赫连珏三箭连发,分别在射穿赫连无赦的双手和右腿后,再次搭上三支箭。 另一边,十方寂灭剑作为六大魔兵的心脏,它的出现也同时增幅了杀阵的束缚力,将赫连无赦压制的更狠。 显然,三方里的两方都想赫连无赦死,只有他自己不想。 同时,五桿魔兵归属权的争斗愈发激烈。 黎公子以一抵五,若非赫连珏与她手中的筹码都签订了血契,在契约的制衡下无法脱身,否则事态早已滑向不可控的那一面。 广场范围外的地方,绞缠在一起的两股势力中,原本负隅顽抗的部分魔修受到十方寂灭剑的感召,唿啦啦跪下大片。 时至今日,白衣公子的身份已然明朗。 若没有直面来自远古正统家族的冲击,或许很多人会因为缺乏敬畏,而尚存一丝侥倖。但这一切都在此刻,被彻底粉碎。 十方寂灭剑是不同的。所有人无比清晰的意识到。 它散发出来的气息,犹如兵主降世,是引人潸然泪下的威严、是一种对过往满含悲怆的追溯。指引迷途的、汲汲营营半生的魔修由衷升起一股皈依感。 最后心悦诚服的,拜倒他的后裔脚下。 「哼,本座就知道,你们会忍不住。」赫连珏一张野性艷丽的脸上,流露出哂然。 她仍在死撑,极限压力下紧蹙的眉峰好和倔强锐利的眼神,为她增添了几分不屈服的英武气概。 白衣公子没有理他,而是将空闲的左手伸向方轻鸿:「云先生,借你太阴之力一用。」 话音刚落,赫连珏勃然色变,咬牙从齿缝间挤出一句:「你休想!」 同时,瞬间明悟对方心思的方轻鸿将手放在对方掌心。两人肌肤相触的瞬间,方轻鸿便往黎公子体内输送太阴之力。 力量顺着手臂经脉流入对方身体,最后来到丹田——方轻鸿赫然发现,那个坐在丹田里的漆黑元婴小人,正被浓郁厚沉的魔息包围。 而这些缠绕在外围的魔息,已经产生丝丝缕缕的演变。 这也太快了?! 不,就算悟性再好,短短一晚也不够干什么的。方轻鸿暗道。事急从权,他应该是直接吸收了太阴魔石内储存的力量。 那厢,赫连珏不管不顾地冲过来,企图阻止白衣公子将太阴之力注入十方寂灭剑,用以勾动、瓦解其它魔兵身上的血契。 她也知道对方是想借她之手,结果了已经失去作用的棋子。但要是反过来呢? 赫连无赦还活着的事实,反而会成为他的麻烦。毕竟无论是自己还是他,都已经跟人家鱼死网破了。 太阴之力是昔年蚩尤创造、操控魔兵的原始力量,对于魔兵来说,接触到太阴之力的自己是最如鱼得水,力量也最能发挥到极境的时候。 是以,若姜家血脉携带太阴之力,就能将魔兵从任何人的手中抢夺过来,不管对方施加了什么样的束缚……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得逞! 就让他去处理还没死透的父亲吧。 这么想着的赫连珏去路突然被阻,一袭黑袍的大祭司凌空独立,双手结印蓄势待发。赫连珏想也不想,手一松,原本箭在弦上的三支利器直接射出,打断了对方的施法。 黑袍人躲闪间,被其中一支黄金箭划破了斗篷。黑布落下,呈现出对方那张和黎公子一模一样的脸! 赫连珏叫破他的真名:「姜惊鸿。」带着怒意的重音。 黑袍人微微笑起来,连面部表情都十分相似。方轻鸿蓦地盯住白衣公子,就在刚刚,他感受到了对方身体的异状。 而后者却若无其事地对他笑笑,比口型说:是秘密哦。临末还朝他眨了眨眼。 方轻鸿不为所动。 黑袍人和眼前人都是姜惊鸿,两人间谁才是真的? 还是他先前判断有误? 身外化身变成真身?这还能自由转换? 一般身外化身不都是元婴出窍,可姜惊鸿的元婴的确一直好好坐在丹田里。 或许……是姜家的独门秘术,能自由在几个化身里转换主体? 那不就成了只要在对方致命一击落下前,主体意识转移到另一具躯壳上,就杀不死他了吗! 赫连珏全力攻击面前的黑袍化身,冷冷道:「如今的天下,早已不是你们的时代了。」 白衣公子面不改色,悠悠道:「的确,一切尚未可知。」他微微侧过脑袋,似笑非笑:「包括你。」 他真身未动,因为赫连珏的撒手不管,而刚从杀阵中挣脱出半个身体的赫连无赦,又被一股无形的牵引力拉了回去。重重摔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那又如何?」 赫连珏眸光一厉,盯着眼前百般阻挠她的假身,道:「即便你是姜家选中的人,我也要争一争。」 被欲望、权利浸润的眼珠,在昏暗的世界里爆发出夺目的光彩。 方轻鸿却因突然的福至心灵,而有了新的疑惑。 他看着姜惊鸿,白衣墨发玉冠,箭袖云靴,连眉眼也常年含笑,更别说名字…… 是他多心吗? 为何忽然觉得,对方和他有些相像? 第249页 然而未等他思忖出个子丑寅卯,姜惊鸿忽然动了。积攒足够多的太阴之力后,白衣公子突然爆发! 漆黑如墨的魔息自十方寂灭剑身周漾开,一圈圈涟漪所过之处,催枯立朽,无一处完好。 原本还在地上跪着的人见势不妙,也开始掉头往外跑。 拜力量同源所赐,方轻鸿并未受到太多影响。赫连珏与何恬恬,两个一人有魔兵庇护,一人有师兄庇护,稍次之。 被冲击最惨烈的,只有赫连无赦,几乎是在剑波波及到他的瞬间,便开始瓦解。 但奄奄一息的人却笑了,他用讥讽的表情说:「你们以为,凭此雕虫小技,就能除了本座?」,话音落下,已经完全崩坏的躯壳,化作一阵黑紫色的轻烟,消散了。 这竟也是道足可以假乱真的身外化身! 然而此刻无人顾忌他,魔兵的争夺已到最后时刻。 姜惊鸿收回握住方轻鸿的手,在剑身上一抹,很快就见了红。新鲜的血液散发着黑气,沿着刃口缓缓往下淌,十方寂灭剑发出「呜呜」的鸣叫,空灵动听,似什么乐器被吹响。 「不!!」 赫连珏破天弩脱手的剎那,六桿魔兵终于合体,所有人都没意料到的变故发生了。 几乎是在下一瞬,广场上的人都被席捲进一个陡然放大的漆黑旋涡。 在要将人拆散的颠簸和旋转后,方轻鸿双手捧着痛到要裂开的脑袋,睁开了眼。 眼前的景象让他怔住了。 蔚蓝天空霞光万道,还有一条条凝结成实质的紫气如彩带般漂浮在空中。成群结队毛色光鲜的灵鸟飞过,方轻鸿目瞪口呆,这些都是绝迹了的洪荒异兽啊! 难道他们又掉进了什么秘境了?? 但是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下落的视线停在与身体齐平的高度,发现他竟站在一片田埂间。 四周都是一块块规整的灵植田,身材高壮的结实汉子在茂盛的灵植间穿梭,辛勤耕作。他们穿着对于方轻鸿来说,完全陌生的服饰,也不像幻影,是活生生的人。 这时,前方有人直朝他的方向走来。眼见着就要撞上,方轻鸿连忙出声:「啊,等……」 话音未落,对方便像看不到般,直接从他身体中穿行而过。青年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的状态有点不对。 他现在,似乎只是一缕孤魂。 方轻鸿试图动用神念,却再次遭受打击——他力量尽失,沦为再普通不过的鬼魂了! 现在随便来个筑基修士都能将他驱除,内心不禁忧急如焚。 不行,要冷静。 他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同时整理心绪,终于从这个时空找出些许熟悉感。 大梦三生,只是不知,这次又是谁的大梦。 他眼珠一转,是了,异象是在魔兵合体引发的,只能是魔兵主人的梦。 远方天际忽然传来轰隆隆的鸣动,一时间鸟雀皆惊、走兽急奔。灵田内的壮汉们纷纷停下手中的伙计,向天空高唿: 「兵主!」 「兵主回来了!」 不多数,一只雄壮巨大的饕餮跃入眼帘,摇头摆尾地发出吼声,像在炫耀般,趾高气昂地仰着头。 而在它身上,影影绰绰地骑着个人。 ? 什么? 谁? 兵主蚩……尤? 第129章 上古秘闻(2) 他知道答案,也知道结…… 方轻鸿仰着头, 呆呆望着夸过他头顶上方的貔貅。而就在那一剎,它身上的男人低头,对着跑过来迎接他的子民笑了笑。 而后, 貔貅扬起前蹄,直朝前方基本而去。 下一秒,方轻鸿的行动快过大脑,追了下去。 魂体轻飘飘的没什么力量,速度却意外的快, 竟能跟上貔貅的步伐。 在洪荒后的数十万年里,流传着许多有关于蚩尤的故事,他的外貌也在岁月长河中, 被人云亦云成了许多模样。 有说他「耳如剑戟、铜头铁额、四目六手*」的;有说他「疏首,八肱八趾*」的。还有诸如「人身牛蹄」、「面如牛首」、「头上长角」、「背负双翼」等来源不明的传言,其中自有矛盾之处。 而津津乐道的人,也始终坚持着自己的论调, 相信他们各自所认可的传言为真。 方轻鸿抱持着谨慎的态度,不偏不倚,从不轻易站到没有真凭实据的那边。 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这么多传说故事, 这么多流言蜚语, 被描述的天花乱坠、栩栩如生的论点里,竟无一个, 与眼前的男子相符。 蚩尤既没有长牛头,也没有生牛蹄,更不是六手八足、三头双翼,而是一个雄姿英发、顶顶英俊的男人。 到达部族群居地后,他从貔貅身上跳了下来。欣长健硕、高足有两米出头的男人迎着金色灿阳, 挺拔屹立。 阳光抚摸过这具完美的身躯,宽肩窄腰被皮毛斗篷遮去大半,还有结实的臀大肌。那时的人没有穿长裤的习惯,皮草革带之下,裸呈出修长笔直的腿。 方轻鸿不得不承认,迄今为止,这是他所看到过的,最具阳刚魅力的身体。漂亮的肌理线条,肌肉饱满弹性的质感,每一寸都蕴藏着贲张的力量。 光是这么看着,就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饱含侵略性的旺盛血气。 男人的脸,也生得十分俊美。小麦色的肌肤,将高挺的鼻樑、深邃的眼窝,丰润的嘴唇,都衬托的极为性感。 第250页 方轻鸿发现,姜惊鸿在五官轮廓上,与眼前的男人只有些许相似。没那么高壮,要飘逸儒雅些。 不过比起这个,他对男人展露的笑容更加耿耿于怀。 那时面对欢唿的人群,蚩尤英挺的眉目舒展开来,眼底涌动的情感,是与「残酷暴虐」、「为一己之私而陷万灵于水火」没有半点关系的东西。 方轻鸿看着部落里的人快速围上来,将年轻的蚩尤拱卫在中间。而后者挨个打招唿,把一名向他张开双臂求抱抱的女童接过来,坐在自己脖子上,领着她往前走。 直到大帐前,他才将依依不捨,抓着他胸前一缕垂髮不肯松手的孩子,归还给她的母亲。等人群散去后,当即放下嘴角,变得十分严肃。 他撩开帘幕步入其中,方轻鸿赶紧跟上。 帐子里,一名穿着巫师袍的中年男子当即起身:「兵主!」 其余人也纷纷跟着站起,向男人行礼。 蚩尤淡淡地嗯了声,而后一摆手,示意他坐回去。在他径直朝中央主位走去时,方轻鸿趁机打量周围情况。 帐篷内,共坐着十一名巫师模样的人。 刚刚出声的中年男和另一位戴着斗篷的黑衣人,他们的座位在蚩尤的左右首,其余九人则在下方围成了半圆的形状。 方轻鸿皱起眉头,目光来回在中年男和斗篷人身上逡巡,他们的袍子制式和另外九人截然不同。 虽然都是祭祀用的宽大袖袍,但在图腾的引用上,明显身份更加尊荣。而且—— 两人的衣袍,在大渊的壁画上出现过。 中年男满面忧容,忍耐着用一种尽量和缓的口气问:「您此行……勾陈大帝可有神谕降下?」 方轻鸿目露诧色,蚩尤居然是跑去中央神殿拜见了勾陈。 男人容色淡淡:「并无。」 只有从不自觉握紧的拳头里,才能品味出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平静。 中年男语气不由激越起来:「他放弃了我们对不对?!为了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诞生的天命之子,他们都见死不救!」 蚩尤微微蹙了下眉头:「冷静,别想太多。」 方轻鸿不由竖起耳朵,这个天命之子……是在说他吗? 中年男眼角含泪,神情悲戚:「兵主!」 这时,斗篷人轻嘆一声,道:「主上,我们不是外人,您就对我们说实话吧。可是勾陈大帝拒绝了我们的请愿?」 低柔婉转的男音在寂静的大帐内迴荡,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 九人跪倒在地,「正如雨师大人所说,吾等愿与兵主共存亡!」 雨师? 那人竟是雨师?! 方轻鸿蓦地回首,那另一个人岂不就是—— 个头不高,面白无须,脸瘦长而神忧郁,袍上的图腾纹样……青年深吸口气。 风伯雨师,传说中至死追随蚩尤的两位绝顶大能。 主座上的男人撑着额头,低笑出声。蓬松捲曲的额发静静伏在他手背上,被掌心挡着,无人能看清他此时的表情。 「勾陈大帝选择顺应天命。」蚩尤抬起脸,道。 「什……连大帝都?!」 「其他天生神也……」 「西王母那边怎么说,洪荒异族也就这么认命了吗?」 「崑崙山那边还没传来消息……」 面对底下人惊疑的表情,蚩尤拳头攥得更紧。他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冷漠,以一种平静的口吻道: 「一切都是因果的必然,生、旺、衰、竭,是轮迴必经的过程。昔日万灵截取天道资源而生,得灵气而网,繁衍出诸多得道王者、长生仙人。」 「然天有恆定之数,我们越是强大,就越需要更多资源。而每一尊受封的长生仙,跳出五行外的他们,不但不需要反哺天地,每日还要从天地间汲取惊人的阴阳之力,来襄助他们更上层楼。」 「天道的秩序生病了,是以到我们这代,已经由盛转衰,走到了竭的关头。」 话音落下,帐内陷入沉寂。 「是那个叫作者的人。虽然只在正文里短短提了几笔……」雨师忽然开口,说到这里时,又自嘲的笑笑。 「毕竟我们不是天命之子,也不在他所处的时代,没资格占用太多笔墨。」 「可这个病态的天道秩序的确是他定下的,而天道围绕着天命之子展开,为能将世界维繫到他诞生的那个时候,天道自行修正,要让一切在破灭后重新诞生——这也是原文内容,洪荒时代的覆灭,是这所谓的小说进程的必然,哈。」 「我猜,勾陈大帝也遵循了这个意志吧?」 蚩尤转过头,目光落在雨师身上,暗流涌动的戾气缓缓收敛起来。他用一种温柔的口气说:「是,勾陈大帝愿意献祭自己的生命,来维持世界的运转。」 此言一出,氛围再次静默下来。 风伯偏开脸不说话,方轻鸿从他眼底,看到了闪烁的泪光。 良久,雨师喟嘆中带着一丝迷惘的声音,幽幽响起:「现在我也不知道,还该不该恨这个天道了。」 毕竟天道的处境,何尝不似如今的他们。 人族刚诞生时,无论身体还是神魂,都十分孱弱。女娲上神赋予他们形似自己的外貌,却并未赋予人族通神的天赋。 因而,他们几乎是在洪荒各族领地间的夹缝中生存,除了优异的繁衍能力,其它一无是处。在没有哪族异兽的皮毛,不是刀枪不入的年代,人族地位卑微的可怜。 第251页 由于基因的劣势,他们的学习能力在洪荒也排不上号,大把通过血脉来传承的异兽王族,都拥有远比人类出色的天赋悟性。 它们从出生起,就带着歷代祖先的记忆和战斗经验,如此累积下,各族都积攒起了十分宝贵的财富。 或许是物极必反,在经年累月的底层求存后,人类几个部族间,诞生出三名出色的领袖。 其中,又以蚩尤最为骁勇——他仿佛就是为战斗而生的,拥有足可比拟龙族的坚固肉身,和一目十行,看一遍就会的卓越学习力。 他在九黎时,即便强如西王母见了,也要礼遇的神兽部族,都不敢贸然进犯九黎族所辖的领地。 尽管如此,蚩尤并未满足于自扫门前雪的境况。 蚩尤本姓姜,是炎帝姜氏的后代子孙,起初是神农部族的骄傲。 但无论神农氏,还是黄帝所在的部族,策略都相对保守,想要先守好自己的家,也尝试与相邻的洪荒异族交好。 年轻气盛的蚩尤不喜欢这样,他认为两位先祖过于懦弱,也缺乏拯救同胞的勇气。人族又不是除了他们两支,就没有别人了。 洪荒异族虽然正眼看他们,却不会正眼看人类整个族群,而炎帝黄帝经营上千年,也不见往外伸出援手,多救几人于水火。 蚩尤看不惯这些,他和老祖炎帝大吵一架,直接跑出来自立门户了。 只有打到对方怕了,他们才会正眼看你,才会因为记住了痛,而不再肆意践踏你。 过后百年,是洪荒多族的噩梦,蚩尤南征北战,像一盘散沙的大路上唯一的异类,只要哪里的人受欺负,他就跑过去将对手打服。 于是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到他身边、追随在他左右,最后,形成一个以他马首是瞻的部族联盟。 这就是九黎的起源。 他诞生在群雄并起的年代,也是洪荒不可或缺的一极,后世人们说起上古强者为王的辉煌时,总会说到他。 而如果没有他,故事也会逊色很多。 到如今,已成为一方雄主的蚩尤,早已具备大罗金仙的实力。天庭多次招揽,愿将他的名字登记造册。 只要他愿意,立即就能飞升仙界,做个逍遥自在的长生仙。 可他不愿意,九黎族虽英才济济,但离了他,就没了能掣肘当世几大高手的人。部落也会很快从洪荒大陆与王族,乃至神兽部族比肩的顶级强族行列里,掉出队来。 他决不允许自己一手带领出来的部族,再沦落回原先的境地! 时光轮转,白驹过隙,当蚩尤以为人生差不多也是如此时,变故发生了。 从仙界流传下来,只在强族首领、大巫、祭司等人间流传的消息,也通过女娲上神的神谕,被九巫知悉。 他们这个世界有极境,所有人的命运都在被一个叫「作者」的人主宰着。而「作者」却没有好好善待他们,他的全副心思都在所谓的「主角」身上,那个人还未出生,就已经拥有一切。 而他们,却要面对这个畸形的世界。 女娲上神的神谕里,直白地写着: 十年后,阴阳交泰之时,包括天生神在内,诸部集体献祭,将灵力返还于天,以协助天道自纠,调整出一套更完整的规则来迎接命运之子的诞生。 只为了这么简单的事情,就要万灵都去死吗? 就算天道出了差错,也还有其他办法吧?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们这些活生生,还存在着的生灵一次机会呢? 蚩尤忆及先前,在中央神殿爆发的最后争吵。 「那我们呢?难道就没谁觉得有问题吗?!」 大殿内迴荡着他愤怒的咆哮,他高昂着头颅,对勾陈大帝出言不逊:「我不甘心!既然给了我们生命,给了我们感情,就负责到底啊!难道我们就没有别的价值了吗?」 良久,空旷的大殿里,响起一声悠长的嘆息:「此为不可抗力,你,好自为之。」 「我会带领我的部族,我的人民,找到属于我们的出路。即便为此万劫不復,亦不悔!」高挑英俊的男人一步步走出大殿,走进阳光里。 方轻鸿如坠冰窟,僵立在原地不得动弹。 是了。 洪荒诸族多少生灵,他们该怎么办? 来时一幕幕浮现于脑海,田间快乐劳作的人们,见到蚩尤时,小女孩脸上蓦然绽开的笑颜。这些都要消失吗? 都要成为自己的牺牲品吗? 十年后,这个女孩也只有十几岁吧。 他知道答案,也知道结局。是以心痛如绞。 第130章 上古秘闻(3) 信念 洪荒的夜晚与数十万年后, 并无什么不同。静谧的树丛里,栖居着灵鸟灵虫,草木们每一下的唿吸, 在方轻鸿眼中,都能看到光粒的沉浮。 它们被吸收进叶片,灵流盘绕在每朵花苞周围,形成大大小小,或明显、或暗沉的光带。 今人不见古时月, 今月却曾照古人。 此时坐在树桠间,遥望这一轮明月的方轻鸿,早已没了初来时的轻松心情。身侧按在树枝上的手不自主收紧, 攥成了拳头。 原来自己的才是那个罪魁祸首。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的发生,却无能为力。 谁都无法改变过去,更何况是在一段破碎的记忆里。 大梦三生, 真是残酷的梦。 第252页 月至中天,九黎族驻地的灯火都熄了,不知过去多久, 主帐的一角帘幕被掀开, 从内走出道人影。 方轻鸿下意识往茂密的树冠丛里, 又藏了藏。是蚩尤。 银辉流转过他的脸庞,男人面色冷凝, 召来貔貅,骑着它飞上了高空。 方轻鸿连忙跟上,缀在貔貅的尾巴后头,俯瞰缩小成一个个不规则方块的田野农庄,山川河流。 他们一路南行, 来到一处仙气缭绕的瀑布。方轻鸿左右打量,此地山环水抱,河流走势与地底灵脉接洽,呈真龙吐哺之势,为不可多得之妙地。 只是他后世在南域,从未见到过这样的地方。 蚩尤一脚跨进瀑布,方轻鸿也跟着穿过水幕,发现后面的世界,竟别有洞天!他们像到了一片无垠星空,漆黑的环境里,漂浮着无数大小不一的陨石碎块。 而在遥远的彼方,矗立着一座巍峨肃穆的宫殿。 而伴随他们的靠近,匾额上的大字也逐渐清晰可辨——大罗天。 方轻鸿一愣,女娲上神的行宫?? 不,不对。 他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女娲久住上仙界大罗天,从没听说过她在人间界有什么府邸。 而且这建筑,也不像洪荒人族的风格,应该是信徒仿照她在大罗天的居所建立的祭祀神庙。 神庙空荡荡的,没有一名侍从、祭司值守,方轻鸿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猜错了。那厢蚩尤已经走到了大殿前,闷不啃声,对着当中屹立的神像单膝一曲,跪了下去。 「蚩尤拜见上神,还请上神现身,见我一面。」 十数丈高的雕像沉默着,没有回应。方轻鸿仰起头,这雕像也未免太大了,无论他怎么望,都望不到女娲的脸。 高耸的胸脯、纤细的腰肢,还有修长的手臂,莹润的肉感栩栩如生。靠近底座的位置,盘着一条粗硕的蛇尾,要是伸直了,不知能有多长。 方轻鸿想飞到上面去瞧瞧,女娲究竟长什么模样,结果刚有这个念头,就被一股巨力狠狠压在地上。 明明自己只是一具没有肉身的魂体,却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只能趴伏在地上。同时心里一阵惊悚——都说天生神高深莫测、法力无边,这是发现他了?! 久未有回音,男人固执地重复:「还请上神现身,见我一面!」 这次回应他的,不再是一片沉寂的空虚。阵风拂过,浓郁的仙灵之气瀰漫开来,夹杂着花朵的馨香,头顶射下一道金色的光柱,将雕塑包裹。 原本冷硬的外壳逐渐软化,当真拥有了生灵的触感。而后,空灵且淡漠的声音,自高空响起:「勾陈已与汝澄明利害。」 仙音渺渺,与蚩尤沉重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是,可您是创造了我们的母神,连您也要放弃我们吗?」他道。 女娲不含一丝情感的回答:「此亦为万物运行之理。」 蚩尤低垂着脑袋,握紧拳头,咬牙道:「好、好个自然之理。」 接连的碰壁,思及族人和未来时,胸口胀裂般的疼痛,让他不禁眼眶发热。 「上神有自己的主张,无妨,蚩尤干涉不了诸天神佛的意志,但也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日后,还望诸位不要来干涉我们为自己而活的斗争!」 说完,他干脆起身,潇洒离去。 在他即将步出大殿时,身后忽然传来女娲的声音:「既如此,吾便给汝一次机会。」 蚩尤蓦地回头。 「十年,吾给汝十年时间,期间内,从人族中遴选出一位王者,统御八方。汝若赢了,吾便襄助尔等抗天之举。」 「十年后,汝要是输了,就接受天命的安排。」 「这是对汝的考验。去罢,证明给更多的神明、仙人看,汝有改变未来的能力。」 男人激动地叩首:「谢上神!」 从女娲神庙出来的蚩尤,到部族时天光已经大亮。 发现他消失的侍人将消息禀报给风伯雨师,因而等他们一回来,就看到两人跟门神似的杵在大帐前。 蚩尤在忧急如焚的属下跟前停步,直截了当说:「通传各部,自今日起,我们向轩辕氏、神农氏开战。」 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人,在原地琢磨他此举的深意。 命令来得突然,却并未受到太多阻碍,九黎族内部将蚩尤奉若神明,自然言出法随、令行禁止。 而在外人眼里,他就变成了突然发动内战的祸首。 可即便如此,起初蚩尤身边,依旧聚集着非常多的人。过往岁月的善因终于在此刻开花结果,很多人甚至相信,一定是其他部族暗地里做了什么,才会让他们的大英雄看不过眼,进行征讨的。 就像先前无数次,他从异族手里解救人们一样。 于是战争早期,强大的九黎族在万众一心,拥有着无敌信念的声威下,以催枯立朽、犁庭扫穴之姿,将战线横推到黄帝和炎帝的家门口。 他们将蚩尤拱卫在人群中心,庆贺连番的胜利,大声欢唿,一遍遍叫着兵主,更称他是人族战无不胜的大英雄。 而站在他身旁的方轻鸿看见,男人朗声大笑后,垂落下来的眼帘内,蕴着温情的眸光。 那时的蚩尤是畅快的、意气风发的,仿佛闪着光的未来唾手可得。 眼看着事件朝稳定轨迹发展,一切即将尘埃落定,蚩尤忽然发现,有天界的人插手,暗中襄助黄帝和炎帝的部落联盟。 第253页 战斗期间,轩辕氏、神农氏等部族,曾悄悄给他传信过几回,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他放弃穷兵黩武的内斗。 偌大一片洪荒,可不只有人族在此栖居,若中坚力量拼个干净,人族就又有回到过去那般底层生活的危机。 可蚩尤置若罔闻,只问他们可愿认输服软,今后听从他的调遣。 此事自然谈不拢,于是,无奈的炎黄二人只能继续和他打。也就这时,他们为抗击蚩尤所率领的九黎族、及其余依附过来的追随部族,而向外求援。 一些长生仙亲身下场,替炎黄联盟扭转干坤;一些异族则降下旨意,要求它们与蚩尤的敌对方结盟。 起先,蚩尤经歷短暂的愤怒后,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他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明白各族有各族选择的道理。况且他的理想是,让世界摆脱围绕着命运之子而旋转,连带着他们也拥有自由的命运。本质上,双方并不冲突。 他甚至在私底下,与自己的人宴饮时,曾说过要尊重对手的想法。 那些即便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也甘于为未来奉献生命的生灵,也是英雄。 他们要敬重英雄。 「无法尊重他人奉献之物者,丧失了感情与人性。这样的人,不会懂得信念,也註定走不长远。」 篝火旁,蚩尤对一众人说道:「而且只要我们赢了,就能让他们也解脱出来。」 战局瞬息万变,就在炎黄联盟多方相助,渐渐扳回劣势,有将九黎族赶回驻地的趋势时,变故又生。 这次,是有部落和仙人站到了蚩尤这边。 天庭众仙,也并非所有人都愿意慷慨就义。 除却天生神,仙界还有相当大一部分人、异族,都是靠后天的努力拼搏,才有如今的成就,现在告诉他: 这个世界还有创造它的人,由于那个人的不负责,导致世界力量不平衡,快要撑不下去了。 而天命之子还来不及诞生,所以为了他,洪荒万灵需要献祭自己,将灵气反哺回天地,用以维护世界的运转…… 谁愿意? 所以,更多人心中的天秤,都在往蚩尤的方向倾斜。他们打从心里认同蚩尤的主张,男人说的每句话,也是他们的心声。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炎黄部落既然开了先河,顿时,更多观望的部族参与进来,投靠蚩尤。 从这时起,开始有心繫子民的洪荒王族下场。 逐鹿之战到中期,开始显现出了焦灼的态势。现在,已经不是简单的人族领袖之争,而是更宽泛的立场斗争。 伴随投靠蚩尤的队伍越来越驳杂,内部纷争也随之而显现。 不少种族本身相互间,就有旧怨,还有些单纯只为一己私利,拉着九黎族的大旗,以「进献兵主」为由,而横徵暴敛的。 蚩尤作战之余,又要为调解矛盾而焦头烂额。可他没办法放弃这些人,从以前单纯的赏罚分明,到现在他每个举措,都要三思而后行。 如果少了盟友的襄助,此消彼长之下,炎黄联盟仗身后有人,很快就能反败为胜。 蚩尤就是再能打,也双拳难敌四手,需要有人来为他分担压力。 可要他放过令人不齿的宵小,他也不愿意——偏偏这些人背后,都有久居仙界的长生仙人。 他要做,但也不能做得太绝,只能杀鸡儆猴告诉这些人,即便有倚仗,他蚩尤也不会任人拿捏。 但这就有用吗? 第131章 上古秘闻(4) 「我永远的英雄。」…… 很快, 对面阵营也察觉到了他们部族间的隐患。并巧妙用计,栽赃陷害,将蚩尤架上了火堆烤。 他们选的不是别人, 正是蚩尤忠诚的左右手——风伯。 炎黄联盟背后有仙人出手,通过里应外合的手段,将一桩灭族惨案嫁祸到风伯头上。言称是因为该族不愿归降,依附于兵主的强权,而被用来杀鸡儆猴。 仙人特殊的能力, 让他能够以假乱真的还原「现场」,罗列出种种罪证。 风伯百口莫辩,他和九黎族内的许多人一样, 都曾受过蚩尤的恩惠,除了将毕生奉献给自己所仰赖的人,从未考虑过别的。 事到如今,第一时间的反应, 便是扭头看向蚩尤,说:「主上,我愿为您而死。」 蚩尤是天生的战士, 并不擅长阴谋阳谋的构陷, 他自然相信追随多年, 无数次生死相随的老部下。 所以更不可能放任风伯牺牲自己,来保全他的颜面。 包括九黎族内很多人都是, 比起外人的花言巧语,他们更愿意相信自己人说的每一句话,更何况揭露此事的,还是对面人。 比起伸张正义的勇士,在九黎族人看来, 倒更像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可不明真相的外人却不这么想。 昔年蚩尤发动战争,用的理由就是「抵抗天命,各族要有各族自己的活法」,现如今,却对不支持自己的族群大肆杀戮。 是他迷失在权利的洪流中,背叛了理想? 还是图穷匕见,野心初露?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到战争末期,蚩尤渐渐失去了一开始的正义性。 局势刻不容缓,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抓出幕后主使,如果不能抵消对方舆论攻势后的阴谋,他蚩尤就会被钉在耻辱柱上。更多人也会为了反对他,而倒戈向与他对立的阵营。 第254页 风伯就是想到了这层,才决定慨然赴死。 只要自己死了,主上再做出大义灭亲的表率,那么一切风波都将被平息,甚至还能藉此事,让主上的声威更上层楼。 至于日后是否能找出真兇,他相信主上会为他报仇。 即便无法平冤昭雪,他目的达成,也知足了。 「我问你,我是需要靠牺牲部下来苟延残喘的恶劣之徒吗?!」 这样质问着的男人用失望的表情,瞧着自己的部下,「如果需要靠这种方法来赢,那我一开始,就不会接受上神的考验。」 他说完转身离去,命人看守风伯,将人暂时软禁了起来。 以蚩尤骄傲的自尊,断不可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另一方面,他一意孤行要保下风伯的后果逐渐显现,外界在有心人的煽风点火下,逐渐形成了反九黎联盟的声势。 如果说先前在蚩尤的刻意压制下,族人对炎黄联盟,更多的是一种竞争对手的心态,那么经此一役,对方阵营背地里使的阴私手段,就彻底激发了九黎族战士心底的戾气与仇视。 从现在起,他们不再是意见相左的同胞,而是完完全全、没有余地的敌人。 外部环境越恶劣,九黎内部就越团结,越同仇敌忾。 方轻鸿眼睁睁看着双方的矛盾不断激化,最后到达不死不休的地步,内心也跟着激盪起来。 他无数次抬起手臂,张合嘴唇,迫切得想要阻止事情恶化下去,却徒劳无功。 而此时的蚩尤,也沉沦在业果的旋涡里,越陷越深,停不下来了。 连年的战斗中,已经死去了多少人? 他要是现在放弃,又如何面对因为信任他,而为此肝脑涂地、付出生命的人? 战事的焦灼,愈渐复杂的利益纠葛——逐鹿之战,同时还是仙界两股大势力内斗的一个矛头,一个发泄口。 很多时候,战局其实已经不归他们主导了。 在首次的失利后,蚩尤独生一人,站在遍地横尸的战场,握紧了拳头。 他也在刚刚的战斗中负了伤,腹部豁开的口子血汨汨而流,身上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疮疤,为这张曾经神采焕发的脸,带来一丝寂寥和疲惫。 就在刚刚,赤地焦土的战场上,敌方人族看到他时,眼底燃起惊人的恨意。他们爆发出悲戚的怒吼: 「人族的罪人!」 「你这个暴君,为什么要发动战争?」 「父亲……我要为父亲报仇!」 声声迴荡,言犹在耳。 再忍忍,再坚持一下。他深吸口气,对自己说。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翌日,自逐鹿之战始,便保持中立到现在的西王母忽然降旨,要求所有投身蚩尤阵营的洪荒异族,即刻回归崑崙山,不得有片刻延误。 而后,她又带着所有人马,加入了炎黄联盟。 这下,蚩尤这边人手凋敝,只剩九黎族战士与他共存亡。 不能输,一定要赢。 他不能停在这里。 方轻鸿作为旁观者,其实非常清楚,蚩尤在不知不觉间,走进了死胡同。内心越压抑,显露在外的举措就越激进。 也就在这时,蚩尤主动接触了腾蛇。 在那之前,九巫为替走投无路的他分忧,私自动用禁术,将九黎族歷代战死的英魂都召集回阳世。 蚩尤起先暴怒,揪起一名大巫的衣襟,将人掼在地上,呵斥:「何故扰他们的清梦!」 岂料话声未落,英魂们齐刷刷跪了一地。 「九黎有难,我等怎能坐视不理?」 「一日为君臣,世代为君臣,属下愿追随兵主左右!」 「兵主,这里是我们的家,如果家没了,再睡下去又有什么意义。」一缕穿着残破软甲的鬼魂道。 蚩尤认出他是最早陪自己出生入死的部下,也在他们为自己争下一块领土时,饮血沙场。 鬼魂抬头,情真意切地看着他:「就用我们吧,兵主!」 方轻鸿吃惊得说不出话。 原先,包括他在内的后世所有人,都以为蚩尤魔兵上的怨灵,是他为增加武器的杀伤力而故意为之,使灵魂不得超生,强行依附在兵刃上的残忍手段。 谁能料到,是怨灵们自愿被利用,想要陪伴在曾经的首领身边。即便死去,它们也想为活着的人再争一口气。 可是英魂在阳世的存续不为天道所容,死后进入轮迴,才是它们的归途,也是自然法则的规矩。 若执意停留于人世,便会生出执念,堕落为怨灵。而即便亡故前再强大,面对生人时,死灵都会有先天的残缺。 且在没有后世鬼修功法的辅助下,它们耗尽魂力,便会消散。 蚩尤註定无法放弃他们,他们都为自己而死,现在,还要为自己而战。哪怕……哪怕是为延续他们的存在时间,维持魂体不散,他也要竭尽全力! 于是,蚩尤亲下九幽,与腾蛇达成了交易。也正是从那时起,他开始修炼太阴之力。 为有能供英魂栖居的载具,又一口气祭炼了六桿魔兵。 他也要争一口气,给所有的人看。 一眼,至少一眼,男人想让他们看到,胜利的曙光,和战胜天命以后的世界。 六魔兵大功告成之日,也是他擢升仙王之时。 第255页 天际霞光万道,紫气千条,庆贺又一位绝顶人物的诞生。而蚩尤,也是人族第一位仙王。 他拥有了和天帝平起平坐的实力——大罗金仙到仙王,是一个难以跨越的生死关,古来没有几位能做到。 这份绝伦的天赋,本该为他带来无边荣耀,让他受人族世代供奉,如今,他能分享喜悦的人,却只剩下自己的族人。 从他与腾蛇达成协议,后者出世为祸一方后,他已彻底沦为洪荒大陆的罪人。 有了切实的理由,天庭终于不再遮遮掩掩,从暗中下手,改为明面对决。派遣同为仙王级的应龙神下界,襄助黄帝,共抗蚩尤。 最后一战,打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仙血飞溅数千里。而方轻鸿终于从蚩尤手里,看到仙王级强者使用九字真言时,又是何等的威势。 临字真言发动,真如天上天下,只他一人。 那种强大震撼着心灵,同时,方轻鸿心底油然而升起一股物我同悲的伤感。 但对面,同样掌握着其他几门的真言秘术,当蚩尤看到黄帝集齐了八门秘术时,瞳孔震颤,用不敢置信地声音质问:「你哪来的时间去找齐它们?」 后者低声道:「幸得母神赠予。」 ……? 什么意思? 母神不是说好了,给与他们公平竞争的机会吗? 她还说是对他的考验,难道她……并不想自己赢? 「不、不!你骗我!」蚩尤恨声道。 容貌清隽的中年男子以一种悲悯的目光,凝视着他:「兵主,你还不明白吗?」 「看看你的身后,现在还有谁?」 声如洪钟,振聋发聩。蚩尤眼眶不由润湿。 他一直以为,从开战到现在,女娲上神从不插手相帮,是为了维护战争的公平性;也一直以为,用奇蹟来证明自己,是最好的方式。 哈。 哈哈哈哈哈。 他真傻,纵然修至仙王,又有何用?打从一开始,诸天神佛就没打算正眼瞧他! 而自己一开始的深信不疑,将此视为唯一的反叛希望,用尽全力的拼搏,不过是场笑话。 当了回被耍得团团转,彻头彻尾的傻子。 「母神,母神。」他喃喃低语,而后拼尽全力地嘶吼着:「女娲,你出来,你给我说清楚!」 「为何要骗我!为何要骗我!」 忽然间,天际狂风大作,乌云蔽日。 一道仙音自云朵间传出:「兵主蚩尤,穷兵黩武,致使凡间生灵涂炭。」 蚩尤目眦欲裂:「女娲,你害我!」 仙音依旧无情感起伏地宣读着:「打破天条,使用禁术,私方本该轮迴的魂魄。」 每吐出一句他的罪名,就炸响一声惊雷。 「勾结腾蛇,祭炼凶兵,放任太阴之力侵蚀阳世。虽有功德在身,亦难相抵,今数罪併罚,你,可知错?」 蚩尤仰天大笑,而他六桿魔兵上附着的英魂,亦齐齐发出悲愤的怒吼。 好一招釜底抽薪,难为天生神如此算计! 他作为带领人族走出困境的俊杰,本为福缘深厚之人,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为消弭他的影响——世间为圣人者,其一言、一行,都将在冥冥中,影响后世的某些因果运行。 为避免意外的发生,特地设计,耗干他先前积攒下来的功德,使他为天道所厌弃。这样,杀他便易如反掌。 「啊啊啊啊啊!」带着悲鸣的嘶吼响彻天地,蚩尤眼眶里,留下两行血泪。 他和他的子民,都是不被认可的存在。 魔兵与他血脉相连,附着其上的英魂自然与他感同身受。他们无法流泪,声音却在哭泣。 「兵主无敌!」 「您是九黎的希望,是我们的救世主。」 「若有来生,只愿再共赴劫难,死生相随!」 天雷击穿了男人英武的身躯,紧接着,在被黄帝捅穿身体时,应龙神的利爪也插进了他的胸膛。 英灵齐齐厉喝,一夕间,尽数化为恨海无边的怨灵。 「兵主……不!」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远方摇摇晃晃走来。 身负重伤的雨师,接住男人从天而降的身躯,摘落兜帽,露出一张貌若好女的静美容颜。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纷纷涌出眼眶。 「主上,您很好,是我们不争气,将来……将来……」他努力压抑着哽咽,声音却仍止不住的颤抖。 蚩尤摇摇头,此时的他,用怀念的目光,静静凝视他年轻的面庞。而后,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好好……活着……」 山水万重,他好想再回头,看昔年的故土一眼。那里,是他们的家,是生他们养他们的地方。 最后,男人抱着无边憾恨,消散于天地间。 雨师抱紧怀中破碎的毛领斗篷,泣不成声。 「您也是……我的英雄。」 「我永远的英雄。」 第132章 祭坛 「你要再不放手,我可就踹你了啊…… 随着蚩尤的逝去, 大梦三生也迎来终局。周围陡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方轻鸿的魂体被一阵巨力拉扯,失陷般往下坠去。 就在他以为要摔死时, 魂魄终于回归本体,他陡的从地上坐起。 方轻鸿没有像往常般,第一时间起身,探查四周情况,而是右手扶着额头, 左手按着自己的心脏。 第256页 溺水的窒息感让他胸腔闷得难受。 正在这时,一只手从后方伸出,按住了他的肩膀。「云先生, 你还好……嗯?」 方轻鸿蓦地回头,是姜惊鸿。 他顺着对方的视线,抬手摸了摸脸上,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奇怪, 似乎从涅槃巢起,他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明明以前…… 青年的手忽然顿住。 以前是怎样的呢?他的记忆怎么模煳了? 可他的情绪还陷在过往的一段岁月里, 不自觉就喃喃出了声:「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原来, 竟是这个意思吗? 他望向姜惊鸿,目光不由复杂起来。 让自己看到蚩尤的回忆, 是否也是天意的指引? 他们的处境何其相似。 同样遭遇暗算,同样经歷福泽耗损之危,甚至连现在的反抗意识—— 「你看到了啊……」姜惊鸿闻声,微微偏开视线。 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方轻鸿只能看到他勉力翘起的嘴角, 用若无其事的声音说:「真是糟糕,泄底可是商家大忌啊。」 方轻鸿语气肯定:「你也看到了。」 姜惊鸿不再维持翩翩公子的优雅风度,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那豪放的坐姿,倒有几分祖先的英伟风采。 「那种记忆,我不看也听过好几回了。」 「我,」方轻鸿顿了顿,垂落眼帘:「没资格来评论你们的事,也不想白占你这个便宜。」 「所以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青年抬手,用衣袖遮住脸,等放下时,便恢復了原本的容貌。 姜惊鸿一怔,愣愣地看着他。 难得能从他脸上,看到不是游刃有余的表情。方轻鸿吹开掉进眼睛里的发梢,朝他笑笑:「我就是你家老祖讨厌的天命之子,方轻鸿。」 寂静蔓延。 片刻后,姜惊鸿突然直起身,凑过来捏住方轻鸿的下颌。 青年边往后躲,边用胳膊肘顶他:「喂喂你干嘛,有话好好说!」 眼看对方的脑袋越凑越近,方轻鸿被他专注的眼神盯得直发毛:「兄弟,你们老姜家报復的方式,还真让人捉摸不透。但你要再不放手,我可就要踹你了啊。」 姜惊鸿扑哧一笑,松开手坐回原来的位置:「说什么呢,谁要报復了?」 方轻鸿:「那你干嘛……」 「我只是在想,我们一点也不像。」风拂过,吹起白衣公子乌黑的额发。他闭着眼睛,表情惬意。 这回轮到方轻鸿愣住了:「什么意思?」 「那就是另外的秘密了,想知道的话——」姜惊鸿笑吟吟摊开手掌,朝他屈指勾了勾:「得加钱。」 又恢復成了从前那个,难以抓到破绽的笑面狐狸。 「切,那能值几块灵石。」方轻鸿故作不屑,同时还挪了挪屁股,和姜惊鸿拉开距离。 后者乐不可支,说:「不用跑,刚刚是我故意逗你的。而且有一点你说错了,兵主其实并不讨厌你,他也不恨你。」 方轻鸿:「咦?」 姜惊鸿:「说到底,你也只是个运气比较好的人而已,如果没有你,我们也不会存在。兵主真正所排斥的,是那个无情的天道运行体制。」 方轻鸿肩膀一垮,抱着脑袋长长的嘆了声,说:「他还蛮有人情味。」 「不过——」姜惊鸿话锋一转,摸着下巴兴味盎然:「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方轻鸿抽了抽嘴角,这种事就算你不说,我也已经切身体会过了。 他转移话题:「其实我觉得,兵主的想法未必就错了。」 蚩尤虽然失败了,但这条路并没有真的堵死。 毕竟就他现在面临的困境,也只有推倒重来的选择——他可不认为,天界一帮仙人会忍耐多久。 等他行踪暴露,他们在人间界的触鬚也拿自己束手无策时,真正的麻烦就来了。 蚩尤虽下场惨烈,但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那些因为他的死而执念难消的怨灵,那些活到现在,隐伏魔域汲汲营营的后人。从淳于家这代子嗣,依旧服务于姜家后代便可看出,数十万年过去,他们仍坚信着蚩尤的主张。 这份即便是天生神,也无法割断的主从之谊,至今仍存续着。 说起来—— 方轻鸿回忆起蚩尤大战应龙神和黄帝时,六桿魔兵分别由一道身外化身操纵,且真假身也在其间转换自如,给对手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往往是两人联手,好不容易打穿蚩尤的心脉,结果前一秒,对方转移了神魂,根本形不成致命伤。 如果不是最后女娲的宣判,彻底剥夺了蚩尤的功德,以惩罚之天雷定住了对方的真身,估计战斗还要没完没了的下去。 而这门神通,之前没看蚩尤施展过。 应该是他成就仙王果位后,才能明晰的神通——三千法相。姜惊鸿那个真身化身互相转换的术法,应该就是脱胎自这里。 想到蚩尤,方轻鸿再嘆口气。 说实话,他不是不能理解对方,甚至在一些决定上,对方的选择他也觉得情有可原,这就让他对蚩尤的心情更加感同身受起来。 让子民活下来,成为蚩尤一生的执念。 如今的他呢? 方轻鸿双手十指交握,渐渐收紧。 第257页 如果可以,不仅仅只限于剑宗,他想让更多人摆脱原定的命运轨迹,得到真正不被拘束的自由。 前人未达成的愿望,他来达成;前人难消弭的憾恨,他来消弭。 算了,想太远也没用,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一步步来。比如,先解决眼前的情况。 一手撑着地面,方轻鸿边站起身,边道:「话说,你知道这是哪儿……」 「我劝你最好别动。」一道沙哑性感的女声忽然插进来。 方轻鸿蓦地朝声源处望去,在距离他们七、八丈外的大树下,正盘膝坐着个,嘴角挂血的美人。 「赫连珏?!」他立时惊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直都在。」赫连珏面无表情。 「六魔兵齐聚,不止是激发蚩尤留在魔兵内的记忆,还会打开一条通道。这点,相信姜少主也很清楚。」 方轻鸿回头看姜惊鸿。 后者托着下巴沉思:「九黎族的祭坛,也是昔年兵主祭炼魔兵之地。」 闻言,方轻鸿当即四下环顾:「所以我们现在,就在这个地方?话说祭坛以前是搭在族内的吧,姜公子,你们居然不住在遗址里吗?」 姜惊鸿摊摊手:「通道被女娲封印了嘛,没有六魔兵根本进不来。」 赫连珏若有所思:「姜少主,现魔兵在你手里,我们暂且休战如何?」 姜惊鸿微微一顿:「好。」 方轻鸿渐渐回过味来,脸色也变了:「你们的意思是……」 「没错。」姜惊鸿点头。 接着往下说地却是赫连珏,她注视着方轻鸿,目光复杂:「方才我们杀死的,只是赫连无赦的一道化身,他真身应该就是在等这一刻。」 「他跟过来的话,定会潜伏在周遭,伺机而动。」 听完赫连珏的补充,方轻鸿又看向姜惊鸿。 对方单手支颐,继续解说:「毕竟魔兵在我手上,他终极目的肯定还是我。而对于赫连尊主来讲,比起东西落到亲爹手上,还不如在我这里。两害相权取其轻,正巧,我也觉得赫连尊主比她爹更遵守游戏规则。」 赫连珏却只看着方轻鸿,怔怔道:「你不信我?」 方轻鸿沉默片刻,忽然问:「如果你想取得一样东西,这东西对你裨益良多,而我,刚好会成为你取得它的阻碍,你会如何做?」 赫连珏张了张嘴,刚要出声,便听青年又沉声补充:「说实话。」 她闭上嘴,不再说话。 「懂了。」方轻鸿笑笑,「谢谢,至少你没骗我。」 「我……」赫连珏咬牙,低声道:「归虚峰那次,我帮你的确违抗了父命,没有骗你。」 方轻鸿忙出言安抚:「放轻松放轻松,立场问题,我懂。」 赫连珏勐地抬头:「你不懂!」 场面尴尬的沉寂下来。 姜惊鸿左看看右看看,虽然不明其意,但不妨碍他在心里暗暗揣度。 赫连珏自嘲地笑笑:「你潜入魔域的目的,我大概能猜出来。想必你也很想知道这些年来魔域的秘密。好,我都告诉你。」 第133章 肺腑之言 众所周知,三角是最稳固的结…… 赫连家原本也是姜家的臣属, 这点方轻鸿多少也猜到了。只是不同于世代侍奉蚩尤的那几个家族,赫连家是逐鹿之战时,投靠过来的人族部落。 当时的赫连家首领, 将宝都压在了蚩尤身上——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当时主动依附蚩尤的生灵海了去,几乎可用众星拱月来形容。要想短时间内,得到蚩尤的关注与赏识, 他们做得比别人更不留余地。 这种全然不顾身后事,狂热虔诚的姿态,果然吸引了蚩尤的注意力。再加上能力不错, 敢打敢拼,虽为半路投身,但在蚩尤麾下,地位却并不低, 几可与九巫家族比肩。 以至于战后清算时,赫连家也被划分为蚩尤的死忠,而判为罪人, 接受女娲的流放。 既然没回头的门路, 他们也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继续在魔域经营事业。 九黎并非全军覆没,活下来的风伯雨师带着蚩尤遗孤, 和残余的旧部蛰伏下来。过往数十万年,一直在韬光养晦。 此一时彼一时,天地大劫时,为护佑姜家血脉,风伯耗尽神力而死, 只剩一个早年在战场留下道伤的雨师苦苦支撑。 主弱仆强之下,地位悄然改换。 终于,赫连家当时的家主趁雨师闭关疗伤之际,盗取了蚩尤的魔兵,若非运功被打断的雨师匆匆赶来,利用姜家的血,硬是扣下了一柄十方寂灭剑。 雨师很清楚斩草不留根的道理,所以他同时,还用这滴真血天生对魔兵的影响,而干扰器灵的情绪。 光找个地方安抚暴躁的器灵,都要花赫连家先祖不少时间,等他能腾出手来对付自己,早带着人藏起来了。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雨师重伤濒死之躯,无法再对抗年富力强的赫连家主,但是,只要等主上的后代成长起来,再报此仇,为时亦不晚。 姜惊鸿托着腮帮,道:「啊,那时候,兵主后代的血脉都被打上了罪人的烙印,上天不容,很容易夭折,风叔以命抵命,方换得我一息生机。不过,也经歷了漫长的沉睡,我才能醒来呢。」 方轻鸿暗暗吃惊,这人到底活了多久? 光赫连无赦都跟黑蛟王一样,是万年前就存在的老古董了,赫连无赦的祖先,又要往前倒多少代啊? 第258页 姜惊鸿朝他眨眨眼:「表情出卖了你哦,很想知道我的秘密对不对?之前不是说了嘛,得另外拿东西来换。」 方轻鸿意志坚定地扭头不看他,对赫连珏道:「你继续讲。」 赫连珏刚刚一时没忍住,对姜惊鸿露出了个「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你有点噁心」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就碰上方轻鸿搭话,大脑不由卡壳。 等后者问起:「怎么了?」 她摇摇头,才恢復正常,继续往下说。 虽然赫连家主在得到魔兵后,仗魔兵之威横扫八荒、一统大陆,成功登顶魔域的权力巅峰。 但就像魔咒一样,他靠反噬其主得来的荣耀,在过后悠久的岁月中,成为了困守赫连氏族的牢笼。 或许是骨子里的不臣之心,赫连家歷代家主,对任何人都无法全盘交付信任。 不仅仅是部下,连父子之间,都暗流涌动。 如此常常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关系,让本该由血缘建立亲密关系的人,都相处得势同水火,乃至于最后,没有什么人能落个善终。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赫连珏身上,随着她的日益成长,父亲对她的猜忌愈发加重。 赫连无赦一方面因着个人权力欲望的膨胀,而希望有人能作为帮助自己欲望延伸的工具,将赫连家对魔域的控制权一直延续下去。 另方面又无时不刻地提防着赫连珏,血脉的影响不容忽视,虽然他亲手格杀了自己的父亲,却自私地并不希望,自己也步上前人的后尘。 也就在赫连珏初露头角,却还没有彻底改变现状的能力时,姜惊鸿出现了。 对方主动提议结盟,一起扳倒赫连无赦。 赫连珏很清楚昔日对姜家犯下罪孽的赫连家,一旦被姜惊鸿掌握主动权,会有什么下场。但如果不答应,她目前的处境都很危险,随时就会被赫连无赦废掉。 毕竟后者寿元充沛,还有的是时间,再造个听话的子嗣出来。 「多亏了你们,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走了。」 赫连珏牵了牵嘴角,面色微僵:「剑宗一别,我被关禁闭的事你也知道,但你不知道,软禁在寝宫这段时间,我经歷了什么。事到如今再提也没什么意思,不过如果没有你,我也没法在日后,有这么多年和姜少主平起平坐的机会。」 像在压抑着什么,她的表情看上去,十分不自然。隔了会儿,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索性低下头,不再让方轻鸿看。 照赫连珏接下去的说法,如果方轻鸿不来救她,那魔域就会在赫连无赦失势后,由蛰伏多年的姜家全面接管。 即便看如今姜家四处开花、在各地根深蒂固的实力,都可瞧出当年赫连珏的处境有多险恶。 然而方轻鸿——天命之子对她表现出的羁绊,成功牵制了姜家扩张的野心。姜惊鸿不得不揣摩评估她在天命之子心底的分量,以防狗急跳墙。 在赫连珏讲述的过程中,另一位当事人就在旁边笑吟吟地听着,也不反驳。 姜惊鸿虽然跟赫连珏在暗地里达成同盟,明面上却是赫连无赦的合作伙伴,他,也就是那个在崑崙宫布置法阵,还会使用临字真言的神秘人。 从赫连无赦过渡到赫连珏,由于后者对他的制衡影响变小,他也从幕后走到了台前,成为了魔域的大祭司。 而当年的赫连珏,不是不清楚自己的劣势,以及未来可能会发生的情况。所以,她才会想到给前来解救自己的方轻鸿下药,差点就霸王硬上弓成了。 面对姜惊鸿意味深长的视线,方轻鸿跳脚:「你是在瞧不起我吗,还不是都是你害的!」 「不。」 姜惊鸿仍维持着单手托腮的姿势,若有所思:「我只是觉得,你对女人倒出奇的心软。明明比那时的她强,直接制伏她就好了。」 「说什么呢!」方轻鸿忍不住翻他个白眼:「她那时又不要我的命,下那么狠手干嘛?」 说着,他看向赫连珏:「你……」话声戛然而止。 只见美人冷漠萧索的脸上,此时绽开了一抹微笑。 像不见天日的魔域,终于拨开云雾,洒落下地面的第一缕光。 仅片刻,光又消失了。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赫连珏,恢復了往常的威严气势。 方轻鸿如鲠在喉,良久,挤出一句:「你当时,为什么不跟我讲?」 赫连珏反问:「讲什么?你又以什么身份,来帮我呢?」 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人。 在习惯任何困难独自挺过来的同时,她也习惯了孤独。 发生在眼前的,只有背叛和仇杀,让她无比清楚人性在欲望面前有多脆弱,将自己的意志交付出去,是多么愚蠢的事情。 真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我知道,我们不是道侣,你心不曾属于我,我也不能要求你什么。」赫连珏语调平静。 时过境迁,她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一般,谈论着自己:「你也不用露出这种表情,我不是乞讨的可怜虫,因为你不喜欢我而自怨自艾,觉得全天下都亏欠了我。」 「更何况没过问你的意见,就擅自对你做些你并不认可的事,咱俩也扯平了。」她轻松的这么说着。 话音落下,不知该说什么的方轻鸿也陷入尴尬的窘境,气氛再度沉凝下来。 第259页 「啪。」姜惊鸿一合掌,发出声脆响。「好了,闲聊到此为止,说点正事。」 赫连珏放出神念,在周围感应了圈,以神识向两人传音:还是没动静。 方轻鸿心道真能忍啊,他们那么放松的聊了大半天,看起来浑身都是破绽,赫连无赦却依旧没现身。 他提议:「不然我们先去祭坛吧?」 只有同时持六件魔兵的人,才能继续往前走。根据姜惊鸿的说法,祭坛上还有个结界,等他们进入那里,赫连无赦就彻底没机会了。 所以,他既然这么沉得住气,不如再加点码。 三人对视片刻,小心翼翼地起身,往密林深处走。魔兵只把他们传送到外围,如何走出跟迷宫一样的密林,就是对他们的第一道考验。 而正确途径,是连赫连珏都不知道的,只有姜家人通过传承,能记住这里的地形。 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祭坛的轮廓,方轻鸿双手枕在脑后,神态变得愈发轻松:「幸好有姜兄在啊,不然……」 话音戛然而止,他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紧接着,因为察觉到他异动,而转过头来的两人,也纷纷停住脚步。 如果赫连无赦真身,真的跟过来了,此时又会—— 「被利用了。」赫连珏握紧拳头,低声问:「但这不像他,太游刃有余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或者说,是给了他倚仗。 方轻鸿突然想到什么,脸色骤变:「来的……真的就只有我们四个吗?」 闻声,姜惊鸿的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也就在这时,身后郁郁葱葱的树林内,传来低沉的笑声:「终于发现了吗,蠢货们。」 第134章 道衍仙君 赫连无赦的真实目的 三人蓦地转身, 便见原本空无一人的小径彼端,四面八方涌来的魔息,汇聚成一个紫黑色的茧。 「咔啦, 咔啦。」 蛋壳般的茧自顶部裂出道裂缝,碎片应声掉落,从漆黑的内部,露出一张人脸。 与赫连珏肖似的五官轮廓,犀利的眉眼, 赫然是前任魔尊——赫连无赦! 而在他身后,还有两个被魔息严严实实包裹的人。双眼紧闭,陷入昏迷的何恬恬与淳于嫣身体悬空, 失去了知觉。 不好,何恬恬毕竟是道修,魔息不比他衍化的太阴之力,长期接触会令道心蒙尘。 方轻鸿皱眉:「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没什么, 不过晕过去了而已。」赫连无赦背负双手,朝他们一挑眉:「不过,接下来可就不一定了。」 赫连珏沉声道:「你想拿他们换魔兵?」 姜惊鸿跟着反问:「赫连无赦, 你认为, 他们具备这个价值吗?」 「本座不关心你们的想法, 你们当中,至少有个人——」 赫连无赦胜券在握, 他目光扫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青年,傲慢地嗤笑了声:「十分动摇啊,毕竟是连本座那个无可救药、与你毫无关系的女儿,也要千里迢迢赶来相救的小子,何况是自己宗门的人。」 赫连珏背后的手突然握紧, 心像被什么锐利尖细的东西刺了下,一瞬间的疼痛。 她和姜惊鸿一起望向方轻鸿。 「是我大意了,以为就我们几个醒来的人。」 青年缓缓道:「你能来到这里,想必也看到了兵主的大梦三生。我不想与魔域为敌,仇恨只会干扰人正确的判断。从根源来看,大家都想改变命运,只要你有这方面的诉求,我们也不是不能合作。」 方轻鸿望着他,「你先把人放了,别做难以挽回的事。」 赫连无赦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纵声大笑。 而后挑衅般的抬手,指尖一道魔息凝结成针的模样,刺在昏迷的何恬恬颈间。 「没用的,他根本不在意这些。」赫连珏低声道。 「那他看中什么?」方轻鸿问。 「如何?你们内部需要再争论下吗?」赫连无赦屈指一弹,尖针刺破白皙的肌肤,血液沿着曲线顺流而下。 昏迷中的何恬恬蹙了蹙眉。 方轻鸿与姜惊鸿快速对视一眼,赫连珏在撞上他们同时望来的目光后,瞬间明悟了什么,而后,妥协似的嘆口气。 紧接着,姜惊鸿对赫连无赦喊话:「即使你拿了六件魔兵,没有姜家的密咒,也打不开结界。去那边,我们一手交人,一手易物。」 赫连无赦没有动,眯眼打量他的目光,像在评估他话的可信度。少顷,他道:「把密咒告诉本座。」 姜惊鸿回得爽快:「那你把人杀了吧。」 尖针刺破淳于嫣的肌肤,赫连无赦见姜惊鸿无动于衷,道:「本座不信任你。」 姜惊鸿哼笑:「你在我这,又何尝有信任?拿到魔兵后反手将我们都杀光,才符合你的为人吧。」 方轻鸿补充:「既然如此,不若让姜兄留点手段,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日后我再杀你报仇便是。」 赫连无赦又盯着他们看了会儿。 这次,即便他将尖针刺得更深,三人面上都没露出分毫破绽,跟铁了心一样。 「走。」最后,他道。 算上人事不知的何恬恬、淳于嫣,他们一行六人继续前行。不多时,就走出树丛,来到了密林的中央地带。 树丛像是有意识地不再往前自然生长,空地上形成一个规整的圆形草坪。草坪中间,矗立着一座破旧的高塔,而祭坛,就在石阶的尽头。 第260页 而在草坪与树丛接壤的地方,有序排列着九根石柱。 每根都雕刻着不同的图腾纹样,和方轻鸿在蚩尤的大梦三生,与东海壁画上看的一样。他很快将这些与九巫对照起来。 台阶两旁的塔面,雕刻着洪荒走兽,与九黎族日常生活的一些图腾。 姜惊鸿站在交界处,抬手往前触了触,原本无形无迹的结界顿时亮起来,散发出朦胧的淡黄光晕。 赫连无赦催促道:「交过来!」 姜惊鸿气定神闲:「别急呀。」 而后在赫连无赦寻人质麻烦前,召唤出六件魔兵。其中五柄,以逆五行的排列,倒悬在结界边缘,十方寂灭剑则悬在结界穹顶,最中心的位置。 赫连无赦拿不到魔兵,转过头来冷冷质问:「你耍什么花样?」 姜惊鸿反驳:「这结界是上古巫术,又不是现在的阵法,仅凭信物就能出入自由,想进去只能破坏它。安静点,别打扰我。」 说完就闭起眼睛,双手不断变换结印的姿势。 可怜赫连无赦堂堂一代魔尊,叱咤风云数千年,如今因为摸不着门路,只能搁这忍气吞声。 同时,方轻鸿与赫连珏相互对视,在地面开始震动,结界摇摇欲坠时,要求赫连无赦放人。 后者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边了,他瞳孔里倒映出近在咫尺的祭坛,唿吸逐渐粗重,眼里仙器无边风浪。 结界在一阵地动山摇后,开始龟裂。赫连无赦焦急地催促:「魔兵呢,快给本座!」 姜惊鸿闭着眼睛无动于衷。 等结界终于破开一个仅供单人钻过的洞时,赫连无赦不可遏制地兴奋起来。但紧接着,洞又开始缩小。 他回头疾言厉色地喝问:「不想要他们的命了?!」 白衣公子终于张开眼,笑吟吟道:「快去吧,赫连前尊主,不才力量有限,撑不了太久。再不进去,可又要合上了。」 与此同时,方轻鸿与赫连珏联手向他发难。 赫连无赦眼见结界要合上,这两人还夹缠不清,忍不可忍之下,咬牙怒喝一声:「好狗胆。」 然后,把人质当挡箭牌隔断他们的攻击,在洞口闭合前,冲进了结界。 方轻鸿连忙收回招式,一手一个,拎着人的后领子飞落回地面。 赫连珏目光一直锁定在赫连无赦身上,看他不管不顾地往石阶上沖,忽然内心一动,福至心灵。 急忙大喊:「快开结界,我知道他来这干什么了!」 这次开结界的速度非常快,不用装模作样跳大神的姜惊鸿抬手间,就把结界给撤下了。 三人迫不及待地朝赫连无赦扑去。 方轻鸿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赫连珏说得又快又急:「他想利用六桿魔兵齐聚的力量,冲击天道法则,将远古死去的人召唤到现世来。」 如此严重的状况,姜惊鸿倒还有闲心帮她补充:「魔兵是洪荒铸造的仙器,与后世所出之物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是兵主亲手所铸。」 「如果能将它们的力量最大限度发挥出来,的确能短暂干扰五行灵力的运转,从而打穿天地通道,使时间逆流。」 他语不惊人死不休,饶有兴致地看方轻鸿青了紫、紫了黑的变脸。 「他想復活的是……?」青年张了张嘴。 「没错,兵主蚩尤。除此以外,他应该还想——」赫连珏转过头来,目光定定地凝视方轻鸿:「復活道衍仙君。」 ? 哈?? 方轻鸿张口结舌:「为、为什么?」 道衍师祖不是他的仇敌吗? 而且就赫连无赦自己说的,他偷袭了道衍师祖,才害得她陨落啊?! 当初费尽心机的谋害人家,现在又千方百计的要把她復活,到底图什么啊?? 另外,死掉的人就是死掉了。尤其是兵主这样犯下重罪的,其后人都因他而先天不足,余祸万世,更遑论他本人,早在洪荒末年魂飞魄散了。 所以赫连无赦要把蚩尤拉来现世,只能在他还没发动逐鹿之战前。随意变动时间歷程,就是在肆意践踏天道法则,会被降下最严厉的惩罚。 别说过去的人来到现世,会被天罚惩戒成什么模样,光兵主来到现世后所引发的连锁反应,都未必承受得起啊! 赫连无赦真是极端自私一个人,只要能达成目的,根本不管身后的洪水滔天。 方轻鸿右手一扬,将淳于嫣扔给姜惊鸿,而后调整了下姿势,将何恬恬背在身上,往石阶上拔足狂奔。 「话说回来,他知道怎么时间回溯吗?!」他大喊。 他们的动静惊动了赫连无赦,后者恶狠狠瞪了他们一样,脚下更快了。 上古祭祀之地,神圣不可亵渎,因而无人能在此飞天遁地,必须徒步走到祭坛前。 对方到底大乘王者,速度丝毫不减,眼看距离没法拉近,方轻鸿一咬牙,暗道:死马当活马医了,不知道这里还行不行。 他从干坤袋里摸出一块墨玉鳞片,不计成本地往里输送灵力。 这种凭藉媒介传送的秘术,成功与否,一般都建立在双方相互间的感应上。力量越大感应越强,对方的灵力才能和他相唿应,从而跨越空间过来。 不多时,天际风云变幻,半空忽然豁开一道口子。从里面摔出来的人影,还来不及在空中停稳,就被一股莫名巨力给狠狠掼在了前方台阶上。 第261页 黑蛟王堂堂一域霸主,摔得七荤八素,面子里子都丢完了,站起身来第一件事,就是暴跳如雷地找方轻鸿算帐:「臭小子,你把本座弄到了哪里?!五行力量如此混乱,也敢开空间通道召唤本座,你是想害死……嗯?」 方轻鸿哪有时间听他跳脚,指着他身后急道:「快追啊,别让他上去!」 黑蛟王:…… 下方三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在说,刚刚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看在眼里。 他赶紧转身,定睛一看。 呦呵,这不是传闻中偷袭道衍的人吗?熊熊怒火蹭的就燃起来了,咬牙切齿地追了上去:「就是你这个王八蛋用下作手段害死的道衍,本座要你赔命!」 黑蛟王摔得地方离赫连无赦近,同为大乘王者,境界都差不多,而后者早先损失一道化身,本体到底还是受了些影响。 此消彼长下,两人间的距离慢慢拉近。 赫连无赦阴沉着脸,他当然听到对方的喝骂了,打从站稳脚跟起,就再无人敢如此冒犯他。这老蛇精岂有此理! 他当即回头,句句直戳人心肝:「她终究死在本座手里了,你能改变结果吗?」 黑蛟王一张俊脸气得差点扭曲,他也觉得打他出生起,就从没如此强烈的想挠死一个人。虽然高塔这边有力量压制,没法动用灵力,但他一个洪荒异族,难道还没点别的手段? 抬手咬破手指,往前方一划,散落的血珠便如有意识般,化作几条小蛇,朝赫连无赦飞扑过去。 赫连无赦见状,面色微变。而后,慢慢笑出了声。 他道:「雕虫小技,岂能阻吾?」 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右手一划,割破左手手腕,血液唿啦啦往下流。这些血液没有顺着台阶往下流,也没有散开来,而是凝固成一个人型。 血人的五官逐渐清晰,直到完全变成赫连无赦的模样。 黑蛟王勃然色变:「这……血脉秘术!你从何习得?!」 后方三人心下恍然,难怪他的身外化身可以假乱真,且实力不俗。原来是上古洪荒,流传在异族间的血脉秘术啊。 赫连无赦冷笑一声,放任黑蛟王放出的小蛇与自己的化身纠缠,真身则继续往上攀登。 此时他距离祭坛,不过一步之遥。 万物静止的结界内,忽然微风拂过。方轻鸿额前的刘海被吹动,露出光洁的额头。 在赫连无赦登上高塔的剎那,凝固在祭坛地上的血迹开始发光。 赫连无赦盯着脚下,目露震惊:「这是……!」 视角关系,下方几人瞧不到上面的情况,只能看见赫连无赦的背影倏地僵住了。 而不等他们有反应,原本栖居在何恬恬丹田内的回雪剑,自己跑了出来。悬在半空,发出一阵阵的嗡鸣。 紧接着,祭坛上光芒大盛,璀璨金辉洒落下来。像阳光的余烬,点亮苍茫的永夜。 一道白衣人影逐渐显现,青春娇美的脸庞,眉眼间飞扬的神采,无一不显示出她是位足以打动人心的美女。 方轻鸿呆呆地仰望她,此人,长得竟和他师尊道一仙君有七分相似。 女子低头,在看到黑蛟王后眼前一亮,高兴地唿唤了声:「嗷嗷!」 黑蛟王瞠目结舌:「老、老大?!」 方轻鸿:? 其余人:? 黑蛟王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做梦后,瞬间泪湿眼眶,哭出了嘤嘤嘤的声音。 方轻鸿:……? 其余人:??? 勐男落泪的画面实在有点一言难尽,方轻鸿抽了抽嘴角,心说都多大年纪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老蛟。 黑蛟王三步并作两步地往祭坛上跑,边嘤嘤哭边声讨:「说好外人面前给我留面子的,我如今好歹也是统御东海的霸主,能不能别叫小名了?」 「呦,害羞了。」女子咯咯笑起来:「行了行了,别哭了,丢不丢人,你还嫌弃小名,我都不想认你这个小弟。」 方轻鸿目光略过她身上的衣饰,定格在袍角浣花剑宗独有的莲花纹样上,脱口一声惊叫:「道衍祖师?!」 第135章 流风回雪 白令仪 这下方轻鸿也不管不顾地往上跑, 赫连珏、姜惊鸿紧随其上,不多时,三人几乎跟着黑蛟王的后脚, 登上了祭坛。 那厢,女子闻声扫向方轻鸿,目光霎时变得深邃起来。然而她脱口的第一句却是:「哎呀,怎么天命是个男的?」 方轻鸿:…… 方轻鸿:「此非晚辈所能左右,还请祖师见谅。」 白衣女子噗的笑了声, 视线越过他,落在歪头枕靠肩膀,酣然熟睡的何恬恬身上。 起先, 她脸上露出一点异色,紧接着恢復如常,嘆口气道:「太乱来了,体内都是囤积的魔息, 难怪醒不过来。」 道衍隔空一指点出,何恬恬身周便有丝丝缕缕的紫黑色雾气溢出,而后, 赫连无赦打入她体内的魔息被悉数清除。 这时她又发现了什么, 咦了声, 方轻鸿一听就知道是丹田的太阴之力被发现了,赶紧传音解释。 结果道衍听完, 却没多少惊异,反倒用「这就说得通了」的表情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何恬恬抬手揉揉眼睛,完全没反应过来:「师兄,我怎么在你背上——啊!」她勐地惊叫一声, 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半空降落的道衍,大脑一片空白。 第262页 「你,你你你……」 怎么会有人跟她师尊长这么像?刚刚差点就喊错了! 道衍:「醒了就从你师兄身上下来。」 何恬恬:「啊?哦哦。」 身体快于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决断。等跳下来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咦?我为什么要照做啊?! 这时脑内响起自家师兄的传音:你老实点,这是我们师祖,道衍仙君。 ? 嗯?? 何恬恬勐地看向白衣女子:「师师师祖!」 道衍目光微凝,看着何恬恬溢于言表的紧张,突然绽开笑容:「资质不错。」 语毕,扭头取笑从她出现起,就一直在抖抖抖的回雪剑:「你就这么喜欢我吗,回雪,又给自己挑了个剑胎做主人。」 回雪剑颤巍巍飞过来,围着她打转,器灵发出哭一般的剑吟。 道衍眉眼飞扬,乌黑的瞳仁亮晶晶的,一手叉腰,另一只手屈指弹了下剑身:「你们怎么都这么爱撒娇啊?不过你怀念我也正常,毕竟像我这么厉害的剑修不多嘛。」 回雪剑吚吚呜呜,挨着道衍的手指蹭。 祭坛一亩三分地,就没几个表情正常的。姜惊鸿、赫连珏傻愣愣的,黑蛟王也想效仿器灵,结果刚走近,就被道衍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了。 而被道衍在清除自家小徒孙体内魔气时,给顺手唤醒的淳于嫣揉揉眼睛,刚张开就看到这混乱的氛围,又懵了。 方轻鸿实在很难把眼前这人,和传闻中「严厉冷酷、杀伐果决、狂妄霸道」的第一剑修对上号, 她看上去非常年轻,不是仅流于表面的青春容貌,而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比起凛然不可侵犯的高人先祖,更像他们身边一位活泼的师姐。 尤其,她还顶着张和师尊过于相似的脸。 方轻鸿悄悄偏开视线,在心中默默流泪:总感觉师尊的形象也开始崩坏了。 视线偷偷觑向白衣女子垂落的袍角,青年目光一凝。树欲静、风不止,而她的衣裙、髮丝连浮动的迹象都没有。 眼前的道衍,并不是实体。 这时,自她现身后,便一直默不作声的赫连无赦开口唤了句:「白令仪。」 方轻鸿浑身一震。 白令仪,白……那不是师尊的俗家姓氏吗?! 道衍面上的笑容淡去,闭上眼睛头也不回:「赫连无赦,你我一不算亲故二不算旧友,敢问你有何资格,直唿我名姓?」 语调是不掩藏的冷然。 可这份冰冷,并不能浇熄赫连无赦心底的火热。他低哑地笑了声,吐出一句:「多年不见,你倒是一点没变,还是不肯正眼瞧本座。」 忆及往昔,赫连无赦的目光也跟着燃烧起来,灼热到在场中人都觉察出问题的地步。 他并未选择靠近排斥他于千里之外的道衍,而是在吸引了众人视线后,绕过地上的血迹,缓步走向祭坛。 「不过,倒也无妨,你很快就会属于本座了。」 「什……做你的春秋大梦!」黑蛟王抬手一道秘术,打向赫连无赦后背。 方轻鸿当即反应过来:「别让他靠近祭坛!」 所有人伸手朝赫连无赦抓去时,道衍没有动。她缓缓转身,「你找到开启它的方法了?」 方轻鸿下意识望向姜惊鸿:「祭坛开启的方法?」 后者摊摊手:「别看我,这里原先是祈神的地方,的确有特殊的唱词来唿唤天生神,不过现在神都没了……我也不知道真的开启后,会发生什么。」 赫连无赦先前召唤出来的化身并未散去,替他挡下了黑蛟王的攻击。 精血是很宝贵的元气,以鲜血为基的秘术不会轻易消散,像先前那样,只有彻底打败化身,才能使它消散。 只是这样的秘术代价也很大。 道衍抬起右手,食中二指併拢,从左往右轻轻一划。 飓风骤起,空前强大的剑气化为半弧形刃口,硬生生斩断赫连无赦通向祭坛的前路,直接把祭坛切成了两半。 风停了,场中人嵴背发凉。 这可是在无法动用魔息和灵元的上古祭坛啊! 到底……怎么做到的? 方轻鸿耳边都是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他手心冒汗,内心抑制不住的激动。 没有剑修在看到这一幕,不会血液倒流般的兴奋蠢动,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从未见过的剑道极境。 打破了常规法则,不再受制衡约束。 更何况,道衍仙君如今,还没有实体。 这就是洪荒后剑修第一人的实力吗?众人不约而同的想到。 而赫连无赦瞳孔收缩,面皮在一阵抽出后,嘴角抑制不住的扬起。 没错,这才是千年前,横扫八荒、纵贯道魔两域无敌手的天下第一,道衍仙君。 他在人道巅峰的日子实在太久,久到了无意趣,只觉人世乏味。连造些乱子出来,看凡夫俗子们流露出惊恐的神色,都懒洋洋没有干劲的地步。 对于赫连无赦来说,即便是针对自己亲女儿的打压,都始终抱持着一种消遣的态度。 他真如赫连珏所猜测的那样,是想放蚩尤过来一统道魔两域吗? 未必。 他只是想看看,如果他这么做了,把一个不知身上出什么问题,早已偏执成狂的怨鬼放到现世,会引发怎样的后果,并以此取乐。 第263页 道衍目光平静地直视前方:「赫连无赦,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留下一滴真血,在这里等你?」 昔年,心血来潮的赫连无赦,立即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他手里只有五件魔兵,没有十方寂灭剑,就找不到通向上古祭祀地的道路。是以,他又耗费百年时光,祭炼出一柄绝世魔剑,施加秘法,暂时充作五魔兵的轴心,短暂开启了通道。 后来他拿戮仙剑做剑胚,造假造得那么熟练,也是因为有这次的经验。 本来,这也只是他的一次尝试,但赫连无赦也没想到,当他进入通道时,还有个偷偷潜入魔域的人,跟着他去了祭祀地。 这个人就是道衍仙君。 在行踪暴露后,两人在无人知晓的秘地爆发了一场,传出去足可让人扼腕嘆息的惊天大战。 道衍强绝的实力,目下无尘、完全不将他放在眼内的态度,都激发了赫连无赦无限的热情。他已经很久没感受过这样的惊险刺激了。 若非手中有五件魔兵,他根本拿道衍束手无策……不,或许应该说,是他已沦为阶下囚。 而拜魔域特殊环境所赐,道衍无法汲取灵力,是以力量用一点少一点,渐渐在魔兵的压制下力不从心。 可即便如此,聪慧灵敏如道衍,仍能屡次险死还生,从他手中逃走。 一介道修,没有魔兵加持,连自己的剑都留在了万剑谷,只身一人,就能闯到这个地步。 更何况—— 赫连无赦忆及一次交锋后,对方居高临下看向他的眼神,如此闪亮耀眼的一个人,却用看祸患妖邪的目光注视他。 那时的他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真想看看这双眼睛,流露出其它光彩啊。 若能征服这样的女人,光是想想,就足够让人战慄。 假的终究是假的,维持不了太久,他们刚登上祭坛,充作十方寂灭剑胚胎的魔剑,就传来了碎裂的声音。 魔修向来尊崇欲望和本能,于是,再次心血来潮的赫连无赦,趁道衍心神为祭坛所慑之际,用魔兵刺穿了她的丹田。 「你可愿跟本座回去?」 「余生留在魔域,留在魔宫内。」 面前的女子经歷短暂的惊诧,渐渐收敛表情,清澈的目光一眼望穿他心底翻涌的慾念。 于是薄唇轻启,吐出二字:「做梦。」 鲜血沾红的唇角,也如此美丽。 赫连无赦在心底嘆道。 他本意并不想至道衍于死地,直到他往人丹田里注入魔息,企图污染道衍破碎的元婴、和洁净的道体,言称要将这样的她囚禁在魔宫——毕竟他有的是时间,来驯服一只皮毛光鲜的珍兽。 谁料道衍性格极为刚烈,为不受此大辱,直接点燃魂火自爆,将道体都烧了个干净。 赫连无赦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怀中空空如也的过去许久,他依旧没什么实感。而后,慢慢、慢慢地,他开始感到怅然若失。 行也想,坐也想,卧也想,无时不刻在想。于是,他便认为,是不甘心在作祟。 直到道衍身死,他都没有真正的赢过她一场,他才会如此遗憾。 而如今,她再度现身了,佳人风采如故、顾盼神飞,立在最远处的赫连无赦握紧拳头。没有人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本已冷却到死寂的心脏,终于开始鲜活的跳动。 太兴奋了。 都说人世如峰,一生都在上下求索,那道衍仙君白令仪,就是他最想攀登的那座。 赫连无赦道:「正好,你为阻我而留下的真血,可以成为接下来的媒介。」 他明白道衍的用意,正如道衍清楚他的野心和欲望。 数回死生之间的交锋,他们都十分了解彼此。赫连无赦不是一个会善罢甘休的人,势必在得到十方寂灭剑,或者找到更好的代替品后,再度捲土重来。届时,谁来阻止他? 是以,道衍用性命的代价,重伤了赫连无赦,后面大几百年,对方其实都在养伤。 而后在自爆前,寄宿了一缕精魂于真血内,等待漫长岁月,只为再次阻止赫连无赦疯狂的计划。 赫连无赦:「白令仪,待你道体回归时,你就再也无法摆脱本座的操控了。」 方轻鸿听得胃部一阵翻涌,这哪里是爱,分明是扭曲的征服欲! 而被用狂妄言语轻薄的当事人,则用冷冰冰的视线,注视着赫连无赦。清澈乌黑的双眸一望见底,所有的情绪明明白白、坦坦荡荡的展露。 是多么无情而美丽啊。 道衍八风不动:「你果然知道了。」 赫连无赦哼笑了声,不言语。 他忽然动了,足尖轻轻一点,就想越过道衍人为设下的天堑,跳到祭坛的这边。 道衍面不改色:「嗷嗷。」 黑蛟王神情一肃,低声道:「老大。」 他刚刚为了接近道衍,扑的最快,现在反倒和道衍一起,成了祭坛的最后防线。 道衍:「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黑蛟王笑起来,他没有回头,就像道衍也不需要回头向他确认一般,昔年并肩闯天下的经歷似乎没有多远,他们谁都没有改变。 「只管说,我们也好久没并肩作战了。」他道。 道衍跟着笑起来,「我对付他,你帮小孩们守住祭坛。」 黑蛟王一愣:「这是……」要干嘛? 第264页 道衍没有回答,而是传音方轻鸿:「我有恩怨要与赫连无赦清算,等下你们让姜家那个后人开启祭坛,不要犹豫,不要回头,都进去。」 方轻鸿呆了瞬,连忙问:「师祖,那个不是横贯时空的吗?」 「谁告诉你的?」道衍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惊天消息:「这座祭坛的原主人,可不是九黎。」 方轻鸿醍醐灌顶,吃惊的说不出话。 难难难道?! 道衍:「昔年我只差一步,便能进入众妙之门,这回,你们就代我去罢。」 真的是众妙之门?!! 「可要替我好好看啊。」她话音刚落,赫连无赦已逼至近前。 白衣美人微微一振袖,周身强大的气劲如海啸,朝外围席捲而去,连带着也阻了下赫连无赦的来势。 后者化身被黑蛟王先前放出的几条小蛇死死缠住,如今是一对二。 赫连无赦抬了下眉峰:「你一滴真血,能撑多久?待灵力耗尽,便是你道消之时,不如省着点力气,做本座召唤的媒介。」 「我也没想到,应劫的对象会是你。」白令仪抬起双手:「这千年来,我也不是干等你,什么都不做。」 语毕,无敌剑意铺天盖地朝赫连无赦席捲而去! 即便手中无剑又如何,她心中有剑,万物皆为剑。 天下第一剑修的盛名在外,却没什么人清楚,道衍仙君究竟修的什么道。 无边风浪中,方轻鸿一行人似随波飘荡的孤舟,谨慎地接近被道衍护在后方的祭坛。 到处充盈着魔息的领域,似乎有什么吹来了。 方轻鸿蓦然回首,福至心灵。 是风和雪的味道。 他睁大眼,虹膜中倒映出祖师临空独立的背影。在她手上,有两柄由风和雪凝聚,而化成的剑。 红尘道。 她和自己一样,选择在红尘炼心。 第136章 众妙之门 「我也……想见你。」…… 如果没有遭此劫难, 她该能走多远啊。方轻鸿怔怔的想。 如此天纵英才,可惜了。 伤春悲秋间,被姜惊鸿拉了把, 「快帮我护法。」 对方说完,在祭坛前站定,顶着狂暴的劲风,指尖在左右手臂上各划一道。汨汨涌出的鲜血流了一地,被石砖上雕刻的斑驳纹路尽数吸收, 然后顺着轨迹曲线,缓缓流动。 方轻鸿这才发现,他们脚下的居然是个法阵。 姜惊鸿双手结成一个奇怪的法印, 而后低低地咏颂歌诀。 声音像从腹腔直接发出般,带着低沉的腔调,情绪上却要抑扬顿挫不少,更多是在吶喊唿唤一般的, 祈求着什么。 方轻鸿、赫连珏分立在他身后。方轻鸿盯着脚下研究法阵,赫连珏则目不转睛地注视,与道衍交战的赫连无赦, 以防他突然发难。 何恬恬有些不安, 几次欲言又止, 终究还是忍住了。她刚刚,还想把退回来守护自己的回雪剑, 让渡于道衍,结果被对方拒绝了。 事后也证明,法器的辅助对道衍如今的境界来说,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淳于嫣无条件地信任自家主上,贴姜惊鸿最近, 就挨在边上,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伴随精血的流逝,姜惊鸿的脸愈发煞白,他依旧没有停下,咬着牙继续吟诵。 唱词不能错任何一个音符,否则,不但前功尽弃,还将遭到可怕的道则反噬。 不多时,一股磅礴的力量,在祭坛上方汇聚。犹如凝练了苍茫远古和天地道则的巍峨肃穆,教人不由心中生畏。 姜惊鸿念完最后一个音符,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拼着最后的力气提醒:「都跪下!」 不用他说,其余人都唿啦啦的跪下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都渺小的可怜。 方轻鸿什么都听不见了。打从它出现起,他的识海内,就一直有道声音在循循善诱着唿唤:过来,快过来。 身体对它的趋利性更倾向于本能,犹如婴儿对母体的渴望,他也在渴望着这股力量。 鸿蒙之力。 混沌原初,酝酿万物,连天生神都诞生其中,是真正孕育生命的母气。 意识渐渐模煳,方轻鸿仅剩的精神,都集中在眼前逐渐凝聚的门户上。 洞开的门户后面,是无尽的黑暗,可脑中的声音更大了。它们唿唤着自己,犹如唿唤久别的孩子,而自己的身体,也在迫切地相应着。 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他只觉门内的黑暗突然像螺旋般,开始旋转起来,产生的巨力将自己吸附了进去。 在没入门中的最后一刻,方轻鸿回头看了一眼。 视野内,只有飘舞的晶莹雪花,和树叶被狂风鼓动,随波逐流的模样。 紧接着,无边黑暗吞没了他。 不知过去多久,意识渐渐回笼,方轻鸿蓦地睁眼,发现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只能在黑暗的河流里徜徉。 他勉力调动神识,观察了一圈周遭,发现这里大的恐怖,完全探知不到边际。再就是,什么都没有。 众妙之门内,尽归原初的虚无。 方轻鸿注意到自己左手的小指上,那根寻常根本看不见的红线,此刻暴露出行迹,柔弱无骨地漂浮着。 一切在这里,都无所遁形。 怔怔看了会儿,突然伸手,去够那根细的仿佛用力一扯,就会断掉的红线。 第265页 他小心翼翼地捏在手里,而后一点点摸索着拉扯。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只是,只是想看看,如果拉到尽头,红线的彼端会不会出现他想的那个人。 耳畔传来那道一直唿唤着自己的声音:「我可爱的孩子,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方轻鸿警惕:「你是谁?」 「我?你可以认为,我是孕育你的存在。」 方轻鸿:「你……是我母亲吗?」 「母亲?真是个新鲜的称谓,你可以这么认为。」 方轻鸿:「什么意思?难道我……」 「没错,你非肉体凡胎,没有俗世意义上的父母。」 方轻鸿突然想到什么,追问:「这也是那个作者让你做的?」 「不,他并未想得这般深远,是我主动选择孕育了你。」 「你不降生,世界就会因为没有必要的存在,而消亡。但他并未想过设计你的父母,如何孕育你,便成了问题。」 「当初送你去浣花剑宗的那只仙鹤,也为我所衍化。」 方轻鸿不自觉握紧手中的红线,喃喃:「你是天道吗?」 「是,也不是。」 「何意?」 「集齐九字真言,你自会知晓。如今说与你听,你也无法意会。」 「九字真言也是你创立的吗?」 「非也。」 「那……」 那道声音打断他:「方轻鸿,你为命运之子,可有所求?」 方轻鸿:「那我要知道所有事情的答案!」 对方沉默片刻,道:「好。」 「因缘已结,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从这一刻起,真相的业,便尽数由你承接。」 声音的主人说完,方轻鸿再度昏迷了过去。 冗长的寂静后,传来依稀的人声,方轻鸿下意识向声源处走去,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能动了。 声音从前方的光源处传来,他走着走着,将漫无边际的黑暗抛诸脑后,终于得见天日。等他看清眼前的景象后,突然愣住了。 他在一座神庙里,而庙里供奉的,赫然是与柳梦涵面貌一般无二的西王母! 而拥有同一张脸的另一位当事人,则跪在神像前,向她的神祈愿,想要一根与方轻鸿姻缘天定的红线。 那时的柳梦涵,还没有如今足可吃茶风云的修为,只是一介分神修士,脸上的神情却古井不波,看不出稚嫩的痕迹。 在方轻鸿的记忆里,她似乎一直是这样的,沉着冷静,没有什么能打乱她的步骤。 西王母真的会回应吗? 她不是早已故去,死在了洪荒末年。 很快,答案揭晓,青铜像前的神龛上,出现了一截红线。与此同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这是老祖为你,从六道轮迴台前取来的,另一端已经系在天命之子手上。只要有了它,无论天命之子去哪里,你都能感应到他的方位,共享他的气运。」 「好好运用,不要让我们失望。」 「是。」 柳梦涵恭恭敬敬行完礼,拿过红线,一圈圈缠在右手的小指上。 「你何时行动?」 柳梦涵闻声,手势一顿,垂落眼帘:「此次道魔大战,我会寻找机会。」 道魔大战? 救自己那回,不就在大战收尾时吗,她果然是骗我。方轻鸿想,内心心如止水。 身体陡然坠落,方轻鸿只觉眼前画面一转,又到了一个仙气缭绕的地方。白雾一般的仙灵之气伴随他往前走的脚步,依序散开。 青年在高台边缘停住,抬头仰望前方高耸入天际的巨大转轮,目瞪口呆。 转轮同体呈乌黑色,而在它旁边,还有大大小小无数个小转轮,相互间齿轮交错,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 他又向下望了一眼,齿轮一直没入到无尽深渊,根本看不到底。 而在当中最大的那个齿轮上,用上古铭文,写着六道轮迴四个大字。 方轻鸿万万没想到,所谓的六道轮迴转生处,竟然不是六条通道,而是这么个怪东西。 难道这也是作者设计出来的? 这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方轻鸿回头,不由脱口而出:「扶摇!」 俊美的男人却没有看到他,迳自与他擦肩而过,走到轮迴台边沿,不给方轻鸿伸手拉他的机会,一跃而下。 「不!」 「不!」 另一道声音与方轻鸿异口同声响起。 然而青年根本没心情寻觅,反倒是它的主人,继续连珠炮弹似的朝台下大叫:「凤皇,擅闯六道轮迴,破坏他人的宿命,是不可饶恕的罪孽!趁大错尚未铸成,快上来!」 一腔拳拳之情,却并未得到回应。 而等扶摇一身狼狈的再上来时,手里已经拿着一个缩小的齿轮。 脱离了六道主体的齿轮,在他手中分崩离析,化作无数红线漫天飘散。而在每根红线上,还缠着多条晶莹的因果之线。 扶摇目不转睛地盯着,而后迅捷出手,抓住其中一条,硬生生扯了出来! 「既然天命不可违,这根线,又是怎么缠上去的?」扶摇道。 虚空中的那道男音支支吾吾:「他们……利用西王母,还有作者给天命之子的设定,钻了上古法则的空子。」 扶摇默不作声,而后双手忽然用力,扯断了红线。 第266页 「你……!」 扶摇淡淡道:「如此一来,就没有了可追踪他下落的东西。」 男音长嘆一声:「即便你毁了他们布置在凡间的棋子,仙界的人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扶摇:「我知道。只要再给些时间就好,现在他最缺的,就是成长的机会。」 他低下头,怔怔看着手中断成两截的红线。 「可你在天命轨迹里,註定和他不会再产生交集,擅自插手他的命运,就是影响天命之子的未来。这后果即便以你的出生,也无法消弭啊。」 扶摇深吸口气,将断掉的红线一头,缠在自己的右手小指上。「这样一来,我与他,就因果相连了。」 「你……你是想靠红线的姻缘共生,来引渡本该由他承受的诅咒?!你疯了!」 「那你怎么办,谁又能救你?」 「无所谓。」扶摇道。 「可付出那么多,最后仍失败了呢?你岂不是白白……」 「不是的。为他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扶摇打断他。 而后,似是想到什么,男人面上漾起浅浅的笑意:「何况,我信他。」 没有什么是方轻鸿办不到的,一定能成功的。他的表情这么说着。 方轻鸿呆呆看着,只觉世间万千,都不敌扶摇舒颜展眉。 「时间紧迫,我先下界去救人,在他回归现世前,这边就拜託你了。」扶摇说完,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六道轮迴台。 根本无需过多的解释,男人的字字句句,一言一行,都无声的诉说着他自己的执着。 心脏忽然疼得窒息,方轻鸿不由按住了胸口。 眩晕和失重感袭来,场景再度改换,这次,他来到了再熟悉不过的桃源秘境。涅槃巢内,扶摇正在度过他半月一次的凤凰涅槃。 诅咒靠蚕食『生』的力量,来产生更多『死』气。这股『死』气,就是方轻鸿所熟知的『恶力』。 但是凤凰涅槃,其意象为生生不息,如果不是能够一次次的重生,扶摇根本撑不到现在。但也正是因为涅槃,赋予他生机的同时,也会源源不断的给诅咒提供力量。 于是,就形成了恶性循环。 扶摇每重生一次,伴随『恶力』的昌盛,他就会变得愈加痛苦。 正如这次,他全身痉挛,黑气正不断和自身力量角力,争夺身体的主导权。 「云鸿……云鸿……」 方轻鸿凑近了,才能听清扶摇是在唿唤自己。而对方就是靠这个,来勉强保持灵台的清明。 而在这时,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涅槃巢的上方传来。「停下,会烧死的!」 涅槃巢内,正蜕变到最后关头,半身乌黑的扶摇脸色骤变,他没有余力控制自己的语气,伴随一声呵斥:「出去!」 便振袖打出道劲风,将人给扇出了结界。 方轻鸿心中掀起滔天海浪,是绛紫带他来的那次! 而彼时的扶摇,在扇出那一道劲气后,又倒回染血的凰巢。他对绛紫传音道:「再带他来,就将你打回原形。」 绛紫急急回覆:「可是主上,您刚刚明明在唿唤他,想见他,属下只是……」 「不,我不想见他。」扶摇垂目,他盯着自己右手的红线,说。 语毕,沖天的火光便吞没了他。 心口的疼痛蔓延开来,没过四肢百骸。方轻鸿眼眶发热,身体摇摇晃晃地跪倒在地,拼命按住酸涩饱胀的胸口。 对不起,让你替我做这么多。 对不起,把你给忘记了。 「我想你了……」他低声倾诉,带着细微的颤音。 「对不起,我好想你。」 有些话,只要说出口了,就会流畅许多。 「我也……想见你。」 第137章 流星 永恆的轨迹 当黑暗再一次散去, 所有人都从众妙之门中掉了出来。每人脸上,表情各异。 赫连珏扶着头,从祭坛坚硬的地面上坐起, 目光扫到正前方静默无声的方轻鸿。张嘴刚要唿唤,就发现什么般,露出看怪物一样的表情,改口道:「你怎么又晋阶了?」 方轻鸿的修为从分神前期,一口气跳到了分神大圆满, 差半步就能突破到化虚。 连丹田内的阴阳盘都发生了质的变化,从原本的黑白二气,变为一团混沌。 短暂的沉默。 前额散落的刘海遮住了青年的眼睛, 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条裸呈在外,赫连珏逐渐意识到了不对。 「你……」她踟蹰着开口。 不等她说完,当事人倏地抬头,表情严肃地望着半空, 朝他们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几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道衍与赫连无赦的战斗,已经到白热化的阶段。 此时的赫连无赦已不復往日的轻松,他身上有大大小小无数伤口。而道衍由真血凝聚的灵体, 色泽也变得淡了许多。 黑蛟王忧急如焚, 却只能依从道衍的吩咐, 继续往祭坛地上的大阵内输送灵血,以维持大门的稳定。 见他们从门里掉出来, 当即止血,收回所有力量,朝道衍飞去。 「老大,我来助……」 「退下!」道衍一声轻叱,打断了他, 「留存实力,你还要护送他们离开。」 「可……」黑蛟王死死盯着她的背影。修长纤细的身躯边缘,光芒已经淡的模煳了。 第267页 「这是我和他的战斗,也该由我们自己来结束。」道衍眼角眉梢神采奕奕,丝毫不为即将消亡的事实所动。 风气,衣裙猎猎,白衣女子粲然一笑,正如当初意气风发时。「在旁边好好看着罢!」 浣花剑诀第七十二式——繁花三千,众道归一。 漫天雪花飘落,凝结成美丽的冰晶,暗藏重重杀机,将重伤的赫连无赦囚禁在半空。后者咧开嘴,目光定定地注视着,持剑朝他袭来的白衣人影。 横渡虚空的美人犹如下凡的天仙,眉眼间却是一片凛冽杀机。 赫连无赦没有反抗,而是在对方剑刺入心口的剎那,展开双臂去拥抱她。同时燃烧神魂,企图与道衍这一缕残魄同归于尽,死在一起。 然而他的满腔热情,在下一秒,被现实尽数浇熄。 他的手穿过了道衍的虚影,怀抱里空落落的。 「你忘了吗,我没有实体。」道衍淡漠的语调打破他最后的幻梦。 「白令仪……白令仪!」赫连无赦俊脸扭曲,用尽一切地伸长手臂,企图去够仅在咫尺之距外的道衍仙君。 事到如今,他无比清楚的意识到,什么权势顶峰、什么侵略野望,都不过是凡间一场游戏。正如他復活蚩尤背后动机的儿戏,他也放弃得很轻易。 可只有一样,只有一样东西,是他此生,都没有得到过的。 他想要触摸她。 「那我就诅咒你们,诅咒你们一辈子求而不得!」 诅咒应验了。 赫连珏仰望父亲拼尽全力的模样,怔怔的想。母亲的诅咒,应验了。 一代祸患终于逝去了,死在曾经的因果之下。而耗尽灵力的道衍,命数也走到了尽头。 那滴落在地上的鲜血,开始蒸发。 与此同时,道衍仙君的身影从脚开始,化作光点逸散开来。 道衍望着下方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心底长长的嘆息。 以她之天资,成仙根本不是问题。当年那个敢剑噼天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又怎会败在区区心魔劫下? 只是她在劫海里,看到了一些影像。关于过去,和未来的。 诚然,只要她视而不见、假作不知,她依然可以飞升仙界,做她的逍遥自在仙。说不定万年后,天庭都有她的一席之地。 可若她真的这么选择了,还是那个仗剑走天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白令仪吗? 于是渡劫渡到一半的道衍毅然决然,原地兵解,成了只能在红尘混迹的散仙。 临阵脱逃的修士,都将遭受天劫更严苛的责罚,在降下惩罚之雷的同时,也在这些人的灵魂深处,打上了烙印。 有这个烙印的人,此生仙缘断绝,再无法登临天界。 道衍硬是撑过了比原先暴烈数倍的雷劫,又闭关修生养息许久,才出来继续行动。 从此以后,她行踪飘忽不定了许多,即便是宗门后辈,都不清楚她在做什么。 兹事体大,她不能牵连更多人进来,也不能提前走漏风声,因而一个人孤独的汲汲营营,为千年后的世界做着部署。 以自身前途,来换取不确定的未来,身体更留下了无可磨灭的大道伤痕——旁人不知,只有道衍自己明白,即便做了散仙,她此生修为也不会有什么大的进展了。 无人知晓她的真意,更无人知晓她究竟付出了什么。若说这么多年里,没有在偶尔的午夜梦回间,生过一丝怅惘,那也是骗人的。 可坚韧如道衍,很清楚自己要什么,追求什么。 是以,她不会迷惘。 方轻鸿握紧拳头。 而这样惊才绝艷的人,却是因为身为主角的他,需要诞生在一个全员女性的剑宗门派,作者才让她出现的。 青年忍不住问:「您自愿接受这样的命运吗?不会觉得不公平?」 自从得知真相起,许多情绪便困扰着他,因为自己的身份,方轻鸿也不愿展露他的压抑和自责。 他的愁绪,在切实体会着不公的人面前,或许是一种揭人疮疤的多愁善感。 但道衍不一样,方轻鸿从她清澈而有力量的眼中,看到了真正的强大。 他将这位屹立在剑道绝巅,却龙游浅滩、虎落平阳的前辈,视作钦佩的对象。于是深埋在心底的疑问,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吐露出来。 道衍眨眨眼,笑道:「自愿啊。」 「嗯——」她支着脸颊,显露出俏丽的姿态,这时的她又恢復了寻常的易于亲近:「虽然一开始,还以为天命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没想到千年后,咱们剑宗居然来了个男的。」 方轻鸿牵了牵嘴角,继道:「可我影响了你们的人生,不是吗?」 道衍:「既然如此,你往好了影响不就行了。」 方轻鸿:「万一您的苦心,事后都失败……」 「难道因为惧怕失败,就不去做了吗?」道衍打断他,反问道。「前人铺路,后人乘凉,有些事,总需有人先行。」 方轻鸿低下头,声音渐轻:「如果……我是说如果,师祖等待的天命,是个不值得被如此託付的人呢?该如何是好?」 舒缓的风拂过他头顶,像女人柔嫩的掌心。 青年抬头,见女子垂眸,温柔地俯瞰着他:「这不是有在好好思考和自省吗。傻孩子,真正糟糕的人,是不会有这些想法的。」 第268页 「何况我长你这些岁数,若得不到我认可,又怎会放你们进众妙之门。」道衍补充。 语毕,她转头,忽然叫了声何恬恬的道号:「云霁,是吗?」 从出众妙之门起,何恬恬就脸色苍白的厉害,一直沉默不语。 此时闻声,从方轻鸿背后走出,朝道衍施礼:「是,师祖。」 道衍对她说的话,却十分意味不明:「你师兄妹二人,务必把流风剑夺回来。有些事,只有你能办到。」 何恬恬身体一顿,「遵命。」 道衍与她对视,看着少女的眼神逐渐坚定,最后也借风的力量,摸了摸她的脑袋。 「好,好。」这么说着的她眼底,有清澈的感伤。 两人跟打哑谜似的对话,听得方轻鸿心里打鼓,张了张口,想问,又被道衍的眼神给堵了回来。对方摆明了不想告诉他。 大不了回头去套师妹的话。他心念一转,释然了。 此时,道衍的下半身已化作光点,完全散开了。 黑蛟王急急唿唤:「老大!」 这一次,道衍没有抗拒对方的靠近。直到黑蛟王立在自己跟前,她看着男人眼泪汪汪的样子扑哧一笑:「这时不要你的脸面了?」 黑蛟王不说话,他也想触碰女子,却理智的明白这不可能。最终,只是从齿缝间溢出一句:「你都要没了。」 道衍渐渐收了笑,脸上浮现出怀念的表情。「你以前也爱哭。」 黑蛟王:「那都是你打的!」 道衍:「哎呀,我还以为你性格天生就这么纤细。」 黑蛟王气急败坏:「你在说什么,我鳞片都快被拔光了,小名一开始也是你强行叫的!」 道衍与何恬恬一样,都是庚金道体,是天生的剑胎。 年轻时的道衍初出茅庐、一穷二白,拿着柄自己炼制的破剑就出来闯荡了——除开绝伦的剑意和战斗天赋,其他方面的能力,简直可用一塌煳涂来形容。 就在她纵横东域快意恩仇,打得一众门派嗷嗷叫着女魔头的抱头鼠窜时,她碰到了从东海来,悄悄上岸歷练的黑蛟王。 彼时的黑蛟王还没有成为大乘王者,大家一般称唿他为蛟族太子敖肃。 都年轻气盛,且境界相当,两人的相遇可用针尖对麦芒来形容。 敖肃自负洪荒异族的出身和血脉天赋,一开始并未将道衍放在眼内,结果就被揍得满头包,天上海里的乱窜,差点被捉起来串吧串吧给烤了。 最后还是道衍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放了他一马。 其实道衍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拿他来填肚子,那个燃烧着熊熊真火的炼丹炉也是摆着故意吓他的。 但年轻、没见过啥世面的敖肃不知道呀。 被捆得结结实实,以为自己要被邪恶的人族修士吃了,用以增长修为的敖肃目光恨恨,嘴里的尖牙都伸出来了,像要活生生咬下她一块肉般,瞪视着道衍。 那时的道衍也是扑哧一笑,走过来蹲在他身边,用树枝戳他的脸颊。这逗小孩的态度,气得敖肃额头青筋暴起,差点没撅过去。 「好啦好啦,逗你玩的。」道衍收回树枝,皱皱鼻子嫌弃他:「你这头蛟半点风趣不识,好没意思。」 敖肃:「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凌辱洪荒异族,你有十条命都不够杀的!」 「人有情,则物有意;人无情,则业障生。」道衍左手支着脸颊,右手指尖一挑,捆辅住敖肃的绳索便松开了。 「万物有灵,你好不容易开蒙了,我又怎会为一己之私,而擅取你性命。」白衣美人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爽朗笑道:「小子,你叫什么名?」 敖肃呆呆望着她,只觉血液流动的速度忽然快起来,心脏砰砰跳。 这人修实……实在是太帅了! 傲慢冷血的蛟族太子,就这么被眼前这名女子所展现出的强大和气概征服了。洪荒异族同样慕强,他心悦诚服地报上名姓:「敖肃。」 道衍单手叉腰,指指自己:「道衍,刚被师父赶下山,现在是一介散修。」 敖肃望天望地,支支吾吾:「那,今后不如……」 没等他说完,便见白衣女修豪迈的拍拍他肩膀,说:「不然你以后就跟着我混吧,正好我缺一个打杂……意趣相投的同伴!有我一口灵石,就短不了你的,如何?」 你想奴役我吧,我都听到了! 虽然内心这么谴责,敖肃脱口而出的话却是:「哼,倒也可。」 「哎呀。」道衍突然想到什么,惊唿一声。「这炉子是一位好心修士『借』我的,得回去还给人家。」 敖肃:…… 敖肃:「是你抢来的吧。」 道衍:「说什么呢,我可是对他下过保证的!」 敖肃:「那你记得他姓甚名谁,是何出身吗?」 道衍:「嗯……我还没用完,等日后有缘相见再还吧。」 记忆和笑声渐远,黑蛟王脸上的眼泪啪嗒啪嗒掉。 风拂过肩膀,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消失前,道衍最后的微笑送给了他:「我走后,别再哭了哦。」 脸上的泪水愈发汹涌,黑蛟王下意识去抓逸散的光点,而后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喃喃自语:「真潇洒啊。」 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我又不是没有心。 第269页 一代天骄就这么消失了,犹如天边的流星,昙花一现,又转瞬即逝。 只是,在夜空留下了无法磨灭的轨迹。 第138章 天若有情 「你看到了什么?」…… 良久, 姜惊鸿开口打破沉默:「时间不早了,我们回罢。」 「啊,嗯。」方轻鸿回神, 转头对呆呆伫立的男人道:「蛟王殿下,走吧。」 后者不说话,少顷,身形一动,抬脚迳自往结界边缘走。 姜惊鸿用疑问的目光向方轻鸿质询, 后者摊摊手,无奈道:「他只听道衍师祖的,其他时候, 都有自己的脾气。」 不过没有他操控魔兵开启结界,里面的人也出不去。是以他们五人,就用不快不慢的速度缀在后头,等方轻鸿一行人到来时的入口处, 黑蛟王已经能吼人了。 「太慢了!都干什么吃的,竟要本座等你们!」 原本失魂落魄的人精神头十足,看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要不是方轻鸿跑得够快, 已经被一脚踹在了屁股上。 青年见状, 双手按着姜惊鸿肩膀,躲在人身后伸出半个脑袋, 忍不住撩拨了一句:「这不是怕我们来的早了,看到殿下还在哭鼻子嘛。」 黑蛟王瞬间血往上涌,暴跳如雷:「混帐玩意儿,王八小子,本座今日不扒了你的皮!」 方轻鸿拉着姜惊鸿, 在疾风暴雨的攻势下左晃右躲。「欸欸手下留情,姜兄可是我们出去唯一的倚仗,打坏了大家都走不了。」 被拿来充当盾牌的姜惊鸿莞尔:「方兄若真重视在下,便不该将在下置于危墙之下。」 淳于嫣立即帮腔:「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不要牵连到我家主上!」 眼睁睁看着他们鸡飞狗跳,乱成一团的赫连珏:…… 等闹得差不多了,五人一蛟终于重新出发,原路折返。他们要走到来时的传送点,才能藉由六魔兵的力量,再次打开通道。 此时的他们,已和来时的心境大为不同,一路上还能零零散散的保持轻松的交谈。 见黑蛟王一言不发,像不屑和他们同流合污似的,方轻鸿便主动跑到他身边,去找话题问:「您和师祖平常,都是这么相处的吗?」 黑蛟王反问:「不然呢,你们以为是什么?」 我们以为…… 方轻鸿与跟过来的何恬恬对视一眼,明智的保持了沉默。 原本想像中的画面: 凉风习习,秋月无边,美人凌波飞渡,在皎洁的清辉下,风姿款款的微笑。 蛟王化作原型,驮着美人在广袤的东海里缓缓淌游,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人生理想。气氛和谐,又带着微妙的暧昧。 当白衣美人离开时,双方都没想到,这一别竟是天人永隔。 实际上的画面: 黑蛟王猫在一条海沟深处,黑漆漆的山洞里,美滋滋睡觉。道衍仙君的确提着酒,但也正因为双手提着酒,便懒得专门腾出手来。 兇残的女魔头直接抬脚就踹,把石壁踹得地动山摇,踹的东海妖族还以为被偷袭了。乱闹闹的跑出来一看,什么事都没有。 一众妖族又循着动静,追到自家王上的闭关地一瞧,便见纤细窈窕的白影边踹,边兴致勃勃喊:「快起来,嗷嗷,本姑娘来看你了!」 众妖族面面相觑。 而洞内,黑蛟王硬生生被震醒,满腹起床气没地撒。 他倒是想咬死打扰他沉眠的不速之客,嘴都长大了,结果一听声音,血盆大口瞬间闭上了。 他不想再被拔一回鳞片,就当年那次,后面好几百年都不敢变回原形——曾经威武雄壮、他引以为傲的健硕蛟躯,变成那副光秃秃的丑样,要被外人瞧见了,他还怎么在臣民面前抬起头来?! 于是,在道衍把万米海拔的崖壁踹塌前,黑蛟王灰熘熘地游出了洞口。 「噗——」嘴里刚漏出半个音,被方轻鸿连忙用手捂住。 说到一半被打断的黑蛟王见状,顿时怒了:「你小子就等在这嘲笑本座吧,不讲了不讲了,给本座滚去后边。」 见好就收的方轻鸿奉旨滚了。 他双手十指交握,枕在脑后,退回到姜惊鸿、赫连珏两人中间,语出惊人死不休地问了句:「你们在众妙之门内看到了什么?」 姜惊鸿若有所思:「你只是看到了什么吗?我还以为,是方兄提了修为境界方面的要求,才会迅速晋阶。」 方轻鸿一下抓住重点:「它也问你想要什么了?」 姜惊鸿点头。 这不就是骗人吗! 还说什么他是天命之子,特殊的……结果每个人都问了遍啊! 方轻鸿追问:「它怎么问你的?」 姜惊鸿:「问我作为罪孽的延续,可有想过改变自身的命运。」 不一样。 方轻鸿心神一动,继道:「姜兄怎么说?」 姜惊鸿答得十分坦荡:「想。」 方轻鸿眨眨眼:「然后呢?」 姜惊鸿不说话了,注视着他,目光微妙。 呃,那个,不会和我有关吧? 青年简直把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姜惊鸿见了,又是一笑,沉凝下来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他收回视线,直视前方,「总之,是件有趣的事,即便就结果而言有些遗憾,仍教我想尝试下。」 「哦,这样啊,哈哈,倒也不错。」方轻鸿尬笑两声,转头问赫连珏:「那你呢?」 第270页 然后他就发现,对方也在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 怎么了这是,一个个的。 方轻鸿:「等等,不会也和我有关吧?」 两人默默对视一会儿,见赫连珏没有反驳的意思,青年内心不由大喊:还真是啊! 赫连珏听到声音后,刚开始并未做出回应。比起谨慎的考量,她更多的是迷茫。 迟疑间,她听到声音说:「你可知,你也是被命运选中的人。」 赫连珏一愣,嘴边的话脱口而出:「何意?」 「包括你在内,与天命之子有情感纠葛的人,都是被选中的人。你们肩负爱上天命之子,并为他付出的使命,作为回馈,天道也会予以你们超过常人的优待。」 「你能拥有的天赋、得到的机缘,皆受冥冥之中的天命影响。」 赫连珏思忖片刻,目露讽刺:「所以?我们也不过是高级点的棋子吧。」 声音的主人倒也不否认:「你们怎么想,做到何种地步,最终结果如何,也皆由你们自己的选择造就。」 「你想说什么?」赫连珏面色难看起来:「……先前一切,不过是我咎由自取?」 「不,是天道赋予你人格的必然。」 「我不承认,你凭什么这样认定我!」赫连珏怒道。 没有什么比这更杀人诛心了。 如果一切都是天道安排好的,那她自我的意志,又体现在哪里? 先前所有的反抗,压抑、隐忍、拼搏,她卯足劲换来不受他人摆布的自由,并以主宰自己的命运而引以为傲。 结果到头来,告诉她都是冥冥中,受了天道影响所做出的决定? 这种自我的毁灭莫说常人,对修士更是可怕的打击。等于从根本上,否认了他们修行的道。 声音却不理会她渺小的无力和愤恨,继续用淡然平直的语调说:「赫连珏,现在的你有一个机会。」 「从这一刻起,你想成为谁?你想要什么?」 「我?我想成为我自己!」 「因缘已结,从今日起,你一言一行所生之业果,皆由你独力承担。诸行无常,世事莫测,切自珍惜。」 赫连珏来不及说话,便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她在梦里,看到了两段画面,其中一段,是她曾经的记忆。 那时,她给方轻鸿下了魅兽□□做成的药,而后者在衣衫即将被褪尽之际,临危突破,硬是从摆脱了药物的负面影响。 听着帘幕外离去的脚步声,赫连珏压抑多年的委屈,突然就在这个临界点,爆发了。 诚然,她的确利用方轻鸿,只要有了对方的血脉,再过数百年,何愁不能诞生又一个道胎? 何况—— 以方轻鸿的性格,若知晓孩子的存在,怎会弃她们于不顾? 这样一来,这样一来…… 赫连珏的心底,还有另一个声音,不知疲倦地蛊惑着她,藉此放纵自己的感情。 这个臆想中的孩子,不单单是一位能干的继承人,还是她悄悄存放诸多不可说心思的容器。 帘外的脚步声忽然停住了,而后折返回来。 「为什么还不走?」赫连珏勐地拉开帘幕:「你就不怕我再对你做些什么吗?」 对方背过身,用后脑勺对着她,伸手递过来一条手绢。 赫连珏眼眶发热,泪水流的愈发汹涌。 她听着对方温言软语的相劝,也听到自己理直气壮说要一个孩子的言语。 在方轻鸿说出:「唉,算了,你毕竟是在魔域长大的。生孩子这种事,还是要和你道侣一起做。」后,两人间陷入冗长的沉默。 赫连珏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甚至连共同话题都没有。 比起自己一厢情愿的感情,这点更让她感到无措。 这时,青年忽然开口了:「看。」 他指着宫殿窗外,一株行将就木的老树,没有阳光的滋润,枝头仍有一朵花苞,颤巍巍地半绽着。 多么娇弱无力的姿态。赫连珏讨厌弱者。 「它活得多努力啊。你也是,别只盯着眼前那一条道看。」青年这么说着,回眸一笑:「多给自己点机会,嗯?」 「虽然不清楚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但我想,肯定很不容易。这都让你熬过来了,以后肯定会更好的。」 赫连珏缓缓收回视线,低下头,无声地抓紧被褥。而青年却以为她不再哭泣,已经恢復了状态,便告辞离去。 没人知道那天最后,赫连珏是怎么过的,她想这也是自己千年来最软弱的一次。 她也只允许自己软弱这一次。 「什么事需要想这么久啊?」 熟悉到刻入灵魂的声音响起,赫连珏回神,眼前便是一张放大的俊脸。鲜活的,眉目生动的脸。 她几乎就要克制不住地伸出手,去触摸他。 然而不等赫连珏有所行动,见人恢復意识的青年便直回身体,再度与她拉开了距离。 赫连珏偏开脸,低声道:「我看到了过去。」我们的。 「啊?」方轻鸿忍不住弹了下她的脑门:「你还要被套多久?忘记我说的了吗?」 「多给自己一点机会。」 现实与记忆重叠,她胸口满溢的情绪,几乎要喷发出来。而在饱胀的酸涩中,心却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 第271页 赫连珏脱口道:「以后碰到柳梦涵,小心点。」 方轻鸿微愣,已经不止一个人要他注意柳梦涵了。 方轻鸿:「为何?」 「她与我们不同。」赫连珏斟酌着言辞:「她是我们当中,最没有退路的一个。」 方轻鸿渐渐收敛笑容,沉声问:「你看到了什么?」 第139章 第二场交易 「被选中的人。」…… 凌云山下·无限鬼城。 有幸进入鬼王结界的人修们, 很快迷失在错综复杂,犹如迷宫的地下隧道内。每条隧道连接一口溶洞,且彼端不知又通往何处。而人修们没得选择, 只得不停在这些道路中,选择一条前进。 诚如方轻鸿预测的那样,这些隧道并非太平的一马平川,而是孕育着极为旺盛蓬勃的五行灵气。 每口溶洞内,都会传来不同灵力形成的潮汐力, 行进其中的修士,必须时刻保证体内灵力的运转平衡。一旦神经松懈,让被勾得蠢蠢欲动的灵气占了上风, 体内结构就会在瞬间,遭到破坏。 身体被横冲直撞的失控灵力撕碎,然后再由潮汐力牵引,不知被吸去什么地方。莫名其妙就这么死了。 难怪从山上看, 底下乱得跟打结一样。如此麻烦的地貌。 于是,引路的责任,再落到阵术师身上——即便是五行灵力, 也有强弱、温和与杀气腾腾之分。 有阵术师坐镇的门派, 就把人团团围着保护起来, 小心翼翼地遵照对方意见行事。 没有的门派、组织,不是找人短暂结盟, 就是厚着脸皮跟在类似于崑崙宫、太微垣这样的大宗门后边打秋风。 于是,保持着几方阵营泾渭分明的势力划布,领头人们默契地选择了分开行动。 他们走进不同的隧道,避免半路上不必要的内耗,而将精力卯足了, 都用在谁先找到真正的无限鬼城,且进入其中上。 当然,也有例外。 由于先前方轻鸿在众目睽睽下的行为,阴阳合欢宗从进入结界起,就遭到了众人有意无意的排挤。 一则是为他们与道胎暗通款曲的可能性,二则是各大势力也想藉机在入局前,提早剪除一个强力对手。 暗流汹涌的人事斗争下,都是利益和野心的作祟。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先期的多方压迫堵截下,合欢宗又迎来另一重噩耗——身携伏羲琴的首席大弟子顾珮鸢,失踪了。 此后,宗门领导权落在了她的师妹郦婉笙手里,行事愈发低调,在迷宫地形里七弯八拐,领着残余的合欢宗门人,不知躲去了哪里。 其中一个溶洞内,隐隐约约的人声传来。 「如何?」 「还是没有消息……」 「废物!」 「且慢,现在谁都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也没听见哪家找到终点的动静,你为难他一个小修士,又有何用?」 「大师兄,我……!」 「好了,先让师弟归队吧。再这么瞎转悠下去也不是办法,看来还是得找个大门派投靠下。」 这是一支人丁凋零的小队伍,走到如今,已经只剩十几个人了。 最开始的那道声音说:「现在哪有这么容易遇到哦……大师兄,你说那个顾大师姐,会去哪里?她身上有仙器,怎么都不会过得太差吧?」 被称作大师兄的人答:「那可不一定,她当时不是被偷袭,才会失踪的吗,说不定受了挺重的伤。」 「你说……要咱能碰上她,这么帮一把,从此搭上合欢宗?」 「别了,你也不看看现在她都成众矢之的了。好啦好啦,别胡思乱想了,先撑过这一阵再说罢。」 几天下来,即便能够坚持到这里的人也已经精疲力竭,正当他们顶着逆向吹来的灵潮,步履沉重地往前走时。 好不容易被大师兄保下的小修士,耷拉着脑袋在队伍末尾断后,视线不经意略过后方时,突见一道黑影忽然袭至! 他张了张嘴,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个音,便被击倒在地。 紧接着,这支只有十几人的队伍,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躺下了。 黑影从阴影中走出,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妩媚容颜。赫然是他们刚刚谈论的话题中心,本该身受重伤的顾珮鸢。 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视脚下的尸体如无物,迳自跨了过去。 突然,一抹寒芒凝聚在颈侧。 「你想不暴露行踪,有千万种方法,何必杀了他们。」背后,一道男音忽然道。 顾珮鸢身体一顿,而后慢慢放松下来,若无其事地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几日下来,师姐也算有十多年没见过师弟了吧?」 方轻鸿从她身后走出,绕行至面前。 他双手背在身后,凝聚在顾珮鸢颈间的寒芒却并未散去。后者神识一动,发现那并非利器,而是青年就地取材,用溶洞内的甲木灵气制成的剑意。 方轻鸿:「师姐剑走偏锋,抛却同门独自行动,倒是出人意料。」 「所以你是特地来寻我的咯?」顾珮鸢视颈间的威胁如无物,伸手想要去碰他的脸颊:「真可爱啊,就这么对师姐恋恋不捨?」 顾珮鸢:「这几天去哪儿了?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师姐知道,你此前根本没有进入结界。」 方轻鸿后撤一步,躲过她的手:「与你无关。」 第272页 顾珮鸢不以为意,收回来的手改为托住脸颊,歪着脑袋朝他抛媚眼。「那你又是如何寻得我的,这个师弟总能说罢?」 方轻鸿语调四平八稳:「你为癸水道体,是阴阳五行内,最为阴柔的通冥体质,也被称为元阴道体。阳火、阴火的溶洞,克制你的灵体属性;阳土、阴土又会污浊水的灵性。其余几个五行,你也未必有多喜欢,但木系不同。」 「乙木属阴,无法与你阴阳相济,且不会给你太多助力,自不会选择。而甲木是阳木,受癸水滋润的甲木与你有相生情谊,茁壮成长起来的甲木会长成参天大树,庇护弱小,尤其是你,给过它恩惠的类型。」 「所以它会十分喜欢你,作为阳五行第一位,甲木天生比癸水强健,在有甲木灵气的地方,你得到的包容和助力,会比单纯癸水灵气充盈的地方更大。」 「而以你的造诣,甄选出想要的道路,不说易如反掌,也较常人轻松许多。」 顾珮鸢抚掌嘆道:「不愧为阵术宗师,方师弟风采不减当年。」 对于他人的吹捧,方轻鸿置若罔闻:「顾师姐,来谈一笔交易如何,现在的你,除了我也没人能选择了。」 场面静了瞬。 「师弟可真有意思,我落得如今这个境地,不就是由师弟一手造就吗?」半晌,顾珮鸢咯咯笑起来,话是这么说,却不见她眉眼间有丝毫的恼意。 无论对方轻鸿的釜底抽薪,还是对自己如今孤立无援的状态,她似乎抱持着一种愉悦的心态:「说吧,好不容易变成你想要的局面,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方轻鸿点头:「师姐这个心态,也是我们能达成共识的基础。」他意有所指,「毕竟要找准与你『正确』的交涉方法,也需要费些心思。」 顾珮鸢一扬眉毛:「你倒是了解我。」 青年心道那是,毕竟也在小世界被狠狠磨练过嘛,嘴中直切主题:「鬼城一行,我助你一臂之力,所得你我平分。而相对的,你也要助我拿到一样东西。」 顾珮鸢:「什么东西?」 方轻鸿:「补天石。」 「你,」顾珮鸢脸上,难得出现了错愕的表情,「你说笑呢?」 方轻鸿面不改色,目光淡淡。 顾珮鸢盯着他打量片刻,摊手笑道:「或许你不清楚,我这个合欢宗的首席大弟子已经名存实亡,未必能再接近摆放神物的祭祀神庙。你找我,不如去找我那个好师妹,她如今才是我师尊的心头宠。」 方轻鸿断然否决:「她不行,只有你才能办到。」 顾珮鸢反问:「何出此言?」 方轻鸿:「被伏羲琴相中的你,才是那个『被挑选出来的人』,不是吗?」 顾珮鸢的脸色变了。 往昔烟视媚行的漫不经心尽数收敛,她直勾勾盯着方轻鸿,良久,沉声道:「你拿补天石做什么?」 「它虽为女娲上神遗留于世的稀世瑰宝,却没什么杀伤力,也不具备防御的功效,与你的太初剑根本无从比较。」 「我知道。」方轻鸿目光坚定,语气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孤勇:「我要用它,救一个人。」 两日前·魔域。 内心经过一番激烈斗争的赫连珏深吸口气,回答了方轻鸿的疑问:「我看到,你被无边的诅咒吞噬了。」 方轻鸿瞳孔收缩,肌肉慢慢地放松下来:「只是一点时光碎片,不足为据,未来如何,还要看我自己。不过,多谢你的提醒。」 语毕,他沖人笑笑。 赫连珏不自然的避过视线:「不必,我也不过是想和你留一线余地,日后有什么事,好再谈合作。」 方轻鸿目光温和,隔了会儿,问:「你刚刚说的我们……这个我们,是指你和柳梦涵吗?」 赫连珏摇头,道:「是与你有情感纠葛的所有女人。关于这个问题,你好好考虑下,还有谁是和我、柳梦涵一样立场的。」 「门内的那个声音说,我们都是『被选中的人』,这个信息对你或许有用。」她背过身,低声道:「就当是个人情吧,做给你了。」 第140章 请君入瓮 「你是不是喜……」…… 「啊, 呃,多谢。」方轻鸿忽然有些不能应付这样的气氛,他转头去问何恬恬:「你呢, 刚刚师祖和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也是他挑起话头的主要目的,他想藉机从何恬恬嘴中套话。 不料向来唯他是从的小师妹,这次嘴巴像蚌壳一样紧,「我不能说,这是我和师祖之间的秘密。」 方轻鸿:「给师兄听听嘛, 要很难办的话,师兄还能帮你啊。」 何恬恬意志坚定的摇头:「你别逼我了,反正不能告诉你。」后面见方轻鸿还不死心, 干脆背过身去不理他了。 方轻鸿目光瞟向淳于嫣,后者直接躲到了姜惊鸿身后,底气不是很足地说:「虽然是拜剑宗师祖所赐,才有这样的机缘, 但我、我还是要和主上商量一下。」 青年倒也没为难他,姜惊鸿主动接过话茬。 「等回去后,我还要收拾剩下的烂摊子, 毕竟就刚刚闹出的动静……」他耸耸肩, 作莫可奈何状:「指不定怎么乱呢。」 的确, 浮动的人心可比什么都麻烦。 姜惊鸿笑吟吟继道:「等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我会来找你的。」 第273页 那表情看着就没啥好事。 方轻鸿顿了下, 有点迟疑:「你不来也可以的。」 姜惊鸿一愣,而后哈哈大笑,临末扶着方轻鸿的肩膀说:「方兄啊方兄,你可真有意思。」 他凑到青年耳边,用微带戏嚯的口气悄声道:「我可是看到未来, 你我并肩作战的场景。」 哎?! 方轻鸿陡得扭过头来,都顾不及推开他,脱口道:「你还看到了什么?」 「这个嘛——」姜惊鸿故意拖长了尾音,「和先前一样,要算在其它秘密里。你若想知道,就拿出点东西来换。」 说着,食指点了点方轻鸿的胸口。 两人此刻挨得极近,近到鼻息交融的程度,看得旁边赫连珏又露出那种一言难尽,满脸写着「果然这姓姜的有点问题」的表情。 她问何恬恬:「这俩人关系有这么好吗?」 同样感觉很微妙的小师妹也是大脑转不过弯来:「不、不知道啊。」 这厢方轻鸿陡的回过神来,连退三步,指着姜惊鸿说:「你你你离我远点!好好的大男人,贴这么近肉不肉麻,你故意的吧?!」 「是啊。」姜惊鸿直起身体,爽快承认。 方轻鸿:「话说回来,你除了知道开启众妙之门的方法,还知道什么?」 姜惊鸿:「不知道了。」 见对面明显不信的表情,姜惊鸿解释:「九黎只是得到了歌诀,虽然从小被教习了使用它的方法。说到底,我也不过是在依样画葫芦而已,来前甚至不知道它的实际作用。」 「但可以确定的是,六魔兵开启门户,只是一个替代,不是原始方法。刚刚就有所感觉了,我手里的魔兵一厢情愿的付出,但门户所代表的混沌力量,却对这样的唿唤反应平平,仅是在做一场取与舍的交易。」 姜惊鸿道:「想来应该是我的先祖寻到此处后,进行了长期的研究,从而得出的结论吧。」 赫连珏若有所思:「父……赫连无赦又是从何得知的?他没有进去,也没有听到声音说因果应验的话,清楚这其中的关系吗?」 「与姜家无关。」姜惊鸿严正声明。 「我们只帮助他从魔宫金蝉脱壳。或许,他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关系与交易在进行,譬如血脉秘术。或许他在来前,就比我们掌握的信息还多。」 「打破世间法则只是幌子,真正是想通过对门内那位的许愿,达成目的。」 结果赫连无赦的事,并没有真正结束啊。众人心里感慨。 毕竟血脉秘术是洪荒异族的能力,根据黑蛟王的说法,非族人不能完全掌握,毕竟是以血液为依託的术法。 而要能像赫连无赦一样,如此完美的嫁接到人族身上,定然是有绝世天才进行了非常深入的研究。 能有这个资本的,会是谁呢? 方轻鸿道:「不过以他的性格,就算要面对可怕的因果,也未尝不是一种崭新的体验吧,说不定还能兴致勃勃的迎接挑战。」 何恬恬闻言,顿时露出受不了的表情:「听起来好怪啊,我理解不了这样的人。」 彼时五人,并不真正清楚他们从众妙之门内得到了什么,也不知道日后对他们的深远影响,更为此品尝到的深刻因果。 时间回到现在。 顾珮鸢直勾勾地盯着方轻鸿,良久,开口道:「你……」 方轻鸿当即回神,泄露的情绪尽数收敛。 但是已经迟了,顾珮鸢想,她已经看到了。那表情,是曾经的他从未有过的。 执着又热忱,就好像—— 「真教人不甘啊,到底是谁教会了师弟,露出那样的表情。」顾珮鸢两条白皙的手臂,眼看着就要缠上来,方轻鸿侧身避过。 美人纤纤玉手如细长的蛇身,不依不挠地追过来。她仰起脸,对着青年的耳垂吹了口气:「是那个你要用补天石救的人吗?」 方轻鸿一把推开她。 顾珮鸢不以为意,背着手直起身体,笑盈盈说:「你现在躲着我,也是为了她吗?」 「方师弟,你是不是喜……」 「好了!」方轻鸿陡然拔高声音打断她,皱眉道:「你还想不想进无限鬼城。」 闻听此言,顾珮鸢终于消停了,对着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还请阵术宗师发表高见。」 相较于风水阵法,顾珮鸢其实更擅长巫卜之术。虽二者统称玄术,但差别非常大,她虽能靠卜术推测适合自己的途径,但光靠这点是不够的。 否则他们这么多人,也不会困守此地多日,而无一人脱身。 方轻鸿说起他一路行来的摸索成果。 先前提过,凌云山下的五行灵气交错虬结,稍有不慎就会发生灵爆,如此密度的灵气爆炸开来,足以把山脉给轰没了。 考虑到凌云山的特殊位置,要真把道魔屏障炸出个大洞,到时指不定怎么个乱法。 但是这一切,数千年来都没有发生。概因有股神鬼莫测的力量,压制了此地的乱象。 那么会是谁呢? 答案其实显而易见,就是栖居于迷宫下方的鬼王。 一为自己住的舒心,二则藉此屏障,给外来者们制造些麻烦。他既然是个阵术高手,就不会单纯只是压制,而不物尽其用。 就像入口结界完全利用自然天象的变化,他也利用了此地的五行之力。 第274页 方轻鸿:「剩下的,我们边走边说。」 顾珮鸢诧道:「你已经知道怎么出去了?」 方轻鸿嗯了声,转身率先往前走。顾珮鸢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才抬脚跟上。 五行灵脉看似杂乱,实则是一个闭环。像顾珮鸢那样,光挑适合自己的灵气溶洞走,是没用的,走半天也只会一直在这个闭环里打转。 相信绝大多数修士,都犯了同样的错误——毕竟克自己属性的五行灵气,能不能活下来都成问题,还谈何其他。对于修士们来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顾珮鸢:「所以?」 方轻鸿:「所以,要将阴阳五行的十种灵力溶洞都走一遍。不但要走,还要注意前后顺序,不可错了步骤。否则,就只能重头再来。」 顾珮鸢眨眨眼:「这……要从何判断?」 方轻鸿看着她,说:「就像之前的观测天象,我们当中有个人,要负责观测地下灵脉的流动规律。」 顾珮鸢似笑非笑:「师弟不会是想让师姐我,耗费这个精力吧?如此庞大复杂的地貌,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方轻鸿理直气壮:「可师姐又不会阵术,也只能干这个了吧。」 顾珮鸢:…… 顾珮鸢:「如此使唤我的,你是第一人。」 方轻鸿:「多谢夸奖,你习惯下。」 如此,两人一个负责观测、整合信息,一个负责对信息进行深度分析,从而甄选出行动路径。 由于五行灵脉的运动时刻在变化,所以顾珮鸢只能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占测,如此一来,她也没了旁的精力心思。 但他们这样的分工合作,效率倒是不错,顾珮鸢见此,倒也没什么抱怨的。 方轻鸿说到做到,虽然先小人后君子了把,但至少该干的活没少干,实打实的童叟无欺。 两人朝鬼城快速逼近,路上,方轻鸿突然问:「师姐应当很擅长蛊术吧?」 顾珮鸢谦虚了下:「尚可。」 方轻鸿道:「诅咒和蛊术,是不是有互通之处?」 顾珮鸢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思考片刻,回:「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方轻鸿:「那有没有什么办法,把诅咒的因果转嫁到一个人身上?」 顾珮鸢眼珠一转,嫣然笑道:「师弟果然知道了。」 方轻鸿心如明镜,面上却还一本正经地反问:「知道什么?」 「小弟弟,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怎么又装起煳涂来了。」顾珮鸢指尖戳了下他的后背,嗔道。 「自然是你身上的诅咒。你别这么看我,我知道的也不算早,那时你都失踪了,我出于好奇,还特地占了卦。」 方轻鸿:「哦?结果如何?」 顾珮鸢:「奇妙的是,我竟解不出卦辞来。」 这下连方轻鸿都好奇了:「到底是什么?」 顾珮鸢:「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地势坤。」 方轻鸿内心咯噔一下,这……不是他在小世界卜到的卦象吗?! 当时他以为卦象是指容少微,虽然也觉得意犹未尽,但再深层次的,他自己也看不出来。 所以,此卦还有什么独特之处? 顾珮鸢继道:「此象凸出一个『势』字,只是这个『势』,着实难以判断。」 方轻鸿平復心情,揶揄道:「师姐也有解不出的东西。」 「毕竟人无完人,我也只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柔弱女子嘛。」美人俏生生朝他横飞了一记眼波。 方轻鸿面无表情:「师姐,再加一条,从现在起,禁止对我再使用魅术。」 顾珮鸢:「哎呀你这人,凭的没趣,师姐我也不是对谁都施展的。」 方轻鸿瞭然:「其他人还不等师姐施展,便已拜倒在您风姿之下,成了您的裙下之臣吧。」 「不。」 顾珮鸢绕到他跟前,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其实这门术式,师姐只对你用过。师姐想俘获的,只有你一个。」 说着,她便想去拉方轻鸿的衣袖。 「这话还是留着,对你的那些爱慕者说吧。」方轻鸿避过她的手,说:「之前我也说过了,对我没用的。」 语毕,越过她径直前进。「师姐别再玩了,快走吧。」 他说完,身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安安静静的。半晌,传来一声轻语:「师弟还想知道诅咒的事吗?」 方轻鸿头也不回:「师姐愿意告诉我了?」 「可以嫁接,但毫无根据和关系的,也做不到。诅咒能落在你头上,必定是你本身和它们有牵连,或许是间接的关系。」 方轻鸿:「可有解开的方法?」 「与正常的解咒方法等同,除此以外,没有办法。从本质上来说,诅咒的生成,依旧和你脱不了干系。」 方轻鸿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明白了,谢谢。」 之后的路途,两人一前一后,再无言语。 冗长的寂静后,方轻鸿在隧道口停住脚步,表情郑重:「再过一条隧道,我们就能出去了,做好准备。」 此时的顾珮鸢终于走到他身边,神情如常,仿佛先前的争执从不曾存在。她道:「看来这个鬼王让师弟很伤脑筋。」 方轻鸿点了点头,算作应和。 真正麻烦的,其实是进入鬼城后。从血泥和迷宫隧道的部署来看,对方是个掌控欲很强,又极端自负的人。 第275页 可偏偏他有这个自负的本钱与心计。 鬼王从一开始就算好了,自己手里的东西足够吸引人,又让人修们认为,凭自己的倚仗可以夺得——在来到凌云山,进入迷宫隧道前,有多少人会想到,前路会是这么难? 而等他们入瓮后,不断增加的沉没成本,也註定他们只能更加孤注一掷的赌下去。 方轻鸿道:「说不定我们现在,正被他监视着。」 此时的无限鬼城深处。 「哦?」高高的宝座上,一道黑影发出声轻笑:「不错嘛,还有人能发现本王的『眼睛』。」 空旷大殿内,几道黑影跪在金阶下。「殿下,可需要我们……」 「不,难得有人能看穿本王的部署,就让他再多挣扎会儿。」宝座上的人斜倚扶手,懒洋洋道:「差不多了,去准备下,好『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们。」 「就让本王看看,九字真言在何人身上。」 第141章 进城 食人之鬼 两个时辰后, 方轻鸿和顾珮鸢终于走出最后一个隧道,他们也成了最早走出迷宫的人。 眼前的景象焕然一新,大大出乎意料。 只见距离他们三十丈开外的地方, 矗立着一座城池。 破旧的城墙坑坑洼洼,而城门和城墙顶上的建筑,看着像凡间某座常年经歷战乱,破破落落的边境小城。 而在城池两边,以及无尽的远方, 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就像孤城一样。 风流动而过,带着难言的萧索。 门楼上竖着的一块匾额,木头都快烂光了, 只有一个角还被钉在墙体上,颤巍巍地晃悠着。匾额上方,不知用什么制成的墨迹至今仍清晰可变,书写着两个大字:无限。 长达数日在狭窄逼仄的洞穴中穿梭, 视野陡然变得辽阔后,顾珮鸢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暗道:没曾想凌云山下, 竟还有这么大片地方。 方轻鸿摸着下巴, 内心惊嘆。 这大到不正常的空旷, 其实是两个空间奇妙联结后,所产生的空间延伸。那不正常的部分, 实际上是衍生在虚拟空间上。 鬼王能雄踞一方,最低也该有黑蛟王的修为。而大乘期的特色,就是利用『生』的力量,将丹田衍化为一个新的小世界。 小世界形成时,便是大乘强者功德圆满, 羽化登仙时。 鬼王显然是将丹田小世界外化,和凌云山下这一部分现实世界重叠,演变成如今半融合的状态。 不同于扶摇把自己丹田整个剜出来的做法——那虽能保证小世界的独立性,且不容易被人插手,但对自身的耗损极大,基本是自废武功的动作。 半融合不但能加强对这方小天地的控制,还给自己留了一线余地,只要操作得到,未尝不可全身而退。 顾珮鸢极目远眺,视线似乎想要越过城墙,看清后面的场景:「不能飞过去吗?」 这座破落的古城墙体,看着的确不怎么高,越十米光景。他们这些修士轻轻一跃,都能跳过去。 方轻鸿挑眉:「你可以试试。」 顾珮鸢倒也不会傻得真用肉身试毒,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她祭出一件随身法器,先在通往城池的这三十丈距离的空间四处绕了绕,确认安全无虞后,直奔目标而去。 结果在即将越过城头的剎那,忽然像被卡住般,一动不动的凝固了。紧接着,只听咔咔几声脆响,法器顿时四分五裂,从半空洒落。 而后,城墙内忽然窜起无数尖面獠牙、奇形怪状的鬼魄! 它们嘻嘻笑着,伸出尖长的指甲,分食抢夺蕴含着充沛灵力的法器碎片。齿牙啃咬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脆响。边吃,边用猩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 在无边黑暗里,这一双双眼睛,像野兽的瞳孔。它们不识善恶,不辨是非,只有最本能的食慾。 能让顾珮鸢随身携带的器物品阶自不会低,可即便如此,仍在瞬息间毁灭,器灵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悲鸣。 那些分食完碎片的厉魂并未散去,像被肉味勾起了馋虫的狗,趴在城墙上,目光继续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们,看得人不由嵴柱发寒。 顾珮鸢后退一步,面不改色:「师弟,请。」 方轻鸿:…… 方轻鸿:「你倒也不客气。」 顾珮鸢:「彼此彼此。」 话虽如此,方轻鸿还是接过了重担——除他外也没人更适合了。 经过顾珮鸢先前的试探,平原地域安全无虞,但出于谨慎起见,方轻鸿还是说了句:「跟着我时注意点,看我怎么走,你就走么走。」 语毕,就小心翼翼地出发了。 事关切身利益,顾珮鸢表现得非常上道,让她往东绝不往西,一件多余的事都不碰。方轻鸿收穫了难得的宁静,心想以后要还打交道,就还这么来。 两人就这样有惊无险地挪到城门口,开始对着紧闭的大门犯难。 从刚刚起,那些不可散去的厉魂眼珠子,就一直跟着他们在打转。眼见肥肉快到嘴了,个个兴奋不已,扒在城墙上嘶叫。 要有实体,它们的涎水能下雨一样,从头顶滴下来。 方轻鸿和顾珮鸢没去看它们,目光盯着大门看了会儿,又心有余悸地移开了视线。 就在刚刚,他们感到一股诡谲的吸引力,在冥冥中引诱着他们,去触碰这扇门扉。注视的时间越长,越会有种神魂被攫取的状态。 第276页 这很不同寻常,顾珮鸢如今是什么境界?五域里,能跟可与柳梦涵一争高下的人。 即便方轻鸿自己,还没有恢復到巅峰状态,可自从他重生后,诸般经歷下来,积淀远比前世要丰厚许多。只等一朝乘风起,便是厚积薄发,飞升时。 可就是这么两个放眼五域,都算凤毛麟角的人,还能对他们产生如此大的影响,也未免太邪门了。 想到这里,两人不约而同反倒一阵寒潮袭来。阴森森的氛围里,似乎真有什么在凝视着,伺机而动着。 按说修士不该对这种司空见惯的东西有恐惧心理,但这里真的很不同寻常。方轻鸿身为道胎,对此地些微的变化更是敏感。 整片地底空间的阴气,实在太重了。 重到方轻鸿都要屏蔽一部分灵觉的程度。否则,海量的负面能量和情绪就会不断往他识海里钻,企图影响他的心智。 而且,这股阴气里,藏着股不宜察觉的腐蚀力量。 方轻鸿告诫顾珮鸢:「唤醒伏羲琴,把阴气挡出去。」 顾珮鸢边将在丹田内修生养息的仙器召唤出来,边问:「怎么了?」 方轻鸿道:「直到我们重新回到凌云山上面,师姐务必时刻警惕,不能有片刻懈怠,这里的气机有问题,等下即便要补充灵力,最好也用灵石。」 说完,等顾珮鸢给他套上层保护罩,就迈步走到门前,拔下一根头髮,念念有词的往头髮里注入灵力。 最后,头髮自己弯弯曲曲,扭成个小人的形状,跳出保护罩,欢快地朝大门奔去。 头髮碰到门扉的瞬间,只听「嘭」的声,冒起阵阵青烟。伴随扑鼻的恶臭,还传来一股活人皮肉烧焦的味道。 小人嘤嘤嘤的哭叫在寂静的氛围里,显得尤为尖锐。它似乎在向方轻鸿求助。 青年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顾珮鸢看看被黏在门上般的头髮,再看看他:「如何?」 方轻鸿:「阴气太重了,里面还有一股腐蚀的湿气,你是癸水体质,应该能懂我的意思。而且十种五行道体里,作为元阴之体的你,最容易受此地影响。」 那股恶臭的来源是阴气,因为触碰到他附着在头髮上的阳气,也就是灵力,而引发的反应。 之后的焦煳味,则是阴气在吃他的阳气。 方轻鸿立在原地若有所思,片刻后,双眼一亮,用轻松的语调说:「还请师姐再祝我一臂之力。」 顾珮鸢见状,好奇道:「你有办法对付侵蚀之力了?」 「嗯。」方轻鸿回头,面容神采奕奕,还有点狡黠:「借师姐的螣萝一用。」 顾珮鸢眼底微微浮动了下,抬起手臂,裸呈出赤蛇的纹样。 在将螣萝放出来的过程中,她状若漫不经心地问:「想不到师弟悄悄里,这么关注师姐,怎么,调查补天石的时候,还查了合欢宗?」 方轻鸿正在调动体内能量,他发现变为一团混沌的丹田,再单向提取阳面灵气时,这股灵力的质量远超还在阴阳盘时期的状态。 犹如将一整条上品灵脉,压缩成小小的圆球,其浓度简直是道修梦寐以求的。 他让螣萝去拼命汲取门上的阴气,而自己则不断输出灵气,用以填充和度测这股阴气的胃。纯白无瑕的灵在强烈的对冲下,于黑夜一般萧索的空间内,绽开耀目的光芒。 城头那些鬼魄初时,被刺目的光照得「嘶嘶」尖叫,回过劲来后,用更加贪婪的眼神注视着他,急切地想要将方轻鸿吃拆入腹。 一泄一冲,阴气本来占据的地利优势被中和,与方轻鸿形成拉锯。 而就在他把弦拉得越来越紧时,柳梦涵率领的崑崙宫姗姗来迟,终于赶到。 崑崙宫一行人在看到他们后,先是一愣,而后快速反应过来,同样扔出一件法器来测试平原的安全性。 等测试完毕,就要开始往这边赶了。 方轻鸿、顾珮鸢二人对视一眼。 前者突然发力,往门上灌注灵力,后者操控的螣萝跟发狂一样,愈加快速地吞噬阴气。 方轻鸿突然喊了句:「撤手!」 顾珮鸢当即召回螣萝,然后,方轻鸿忽然停止了灵力输送。 此时的大门因为吸食了过多阳气,处在一个囤积不消化的状态,也就代表门的里面变为一个阴阳共存的状态。 这对常年以阴气维持其存在的东西来说,是不习惯的。 而方轻鸿并未耽搁,他右手自掌心升起一柄完全由混沌力量构成的小剑,急射而出。 剑刃击中大门阴阳对沖的某个点时,瞬间引爆了所有躁动的力量! 说来冗长,实则不过电光石火间。 方轻鸿毫不耽搁,喊出一句:「快走!」就趁着爆炸的光还未散去,冲进了破开的大洞。 顾珮鸢立即跟上,跨进鬼城的剎那,还能听到后方,传来柳梦涵发号施令的声音:「追上他们。」 她刚收回视线,便冷不防地撞上了方轻鸿。 顾珮鸢拍了下他的后背,抬起头来娇嗔:「干嘛立着不动,这回可不是我故意……」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前方,是一副她毕生都难以忘怀的景象。 第142章 百鬼夜行 「苦兮哭兮,长恨长恨。」…… 模仿俗世人类所建成的街道、楼宇屋舍中, 家家户户挂着招魂的白幡,城内阴风阵阵,捲起长长的布条在半空飘荡。 第277页 一扇扇紧闭的、黑漆漆的窗户内, 传出哀切的哭丧声。 顾珮鸢下意识回身,发现刚刚被他们轰出一个大洞的城门,已经恢復如初,半点都看不出破损的迹象。 「师弟,路被堵死……」话未说完, 便听方轻鸿低而短促地道:「看头顶。」 顾珮鸢抬头,瞳孔微微一缩。 本不见天日的地下古城,竟然教人看到了星河璀璨, 皓月生辉的景象。这像极了文人骚客笔下,唯独海河晏清时会有的静美良辰,放到遍地食人恶鬼的破落地,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与违和感。 她陡的望向城墙上, 发现那些虎视眈眈的鬼魄,虽然依旧对他们表现出了垂涎欲滴的样貌,但都不知为何, 克制着没有上前。 这时, 远方忽然传来奇异悠扬的丝竹声。不刺耳, 反倒带着一缕哀婉的愁丝。 就好像年迈的母亲、娇美的春闺妇人,越过遥远时空, 亦或山一重水一重的距离,殷切地唿唤着迷途的游子、浪客。 方轻鸿心底不由升起一股歉然的酸涩,仿佛自己就成了那个被等待的人,灵魂被牵引着想要皈依,去回应『她们』的期盼。 就在此时, 肩膀忽然被人大力拍打,有人用上了类似佛门狮吼功的法门,在他耳边低喝一句:「三魂七魄,速速归位!」 方轻鸿醍醐灌顶,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回头看,顾珮鸢脸色发白,显然耗损不小。 即便拥有大乘期的修为,顾大师姐起先仍受到了影响,但作为伏羲琴的继承者,她生来精通音律,很快便意识到了不对。 顶着压力去观察方轻鸿,看到他瞳仁渐渐失焦涣散,暗道一声不妙。现在这个点,要失去了意识,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临危之际,顾珮鸢耗损心头精血,终于力挽狂澜,保住了两人的神识。 而原本目不转睛盯着他们的鬼魄,已经齐齐望向街道的尽处。那是诡异乐声的来源处。 方轻鸿、顾珮鸢二人如临大敌,拿武器的拿武器,掐诀的掐诀,俨然一副随时开战的架势。 哭声不绝、乐声不绝,鬼魄们纷纷跪倒在地,从喉咙深处发出「呵、呵」的叫声应和。伴随奏乐声越来越大,道道黑影从地平线上冒出头来。 这些黑影奇形怪状,有些还穿着祭祀服,他们围着什么念念有词,手舞足蹈。最外围那圈,和负责打头的鬼魄们,则东张西望,桀桀怪笑。 几乎没有一个是正常长相,拉伸扭曲的面部骨骼和四肢看上去极为怪异。还有些鬼的前肢极为狭长,它们匍匐在地,像蜘蛛一样的爬行。 而在注意到他们的瞬间,这些丝竹声,游行的嬉笑声,尽数停止了。 数不清的猩红瞳孔齐刷刷转过来,盯住他们。 「人类?」第一只鬼道。 「是活人。」第二只鬼道。 「啊——多么充裕的阳气啊。」 被拱卫在前方队伍中间的那只恶鬼体型庞大,长着臃肿柔软,呈一节节肉团般的虫身,和一颗三对眼睛的小小人头。 彼时,它闭着眼睛,发出舒服的喟嘆。 它没有脚,或者说,长在虫身两边,几乎和鬚鬚没差别的足已退化,已经完全没有了行走的功能。于是,它就被十六只恶鬼抬着软塌,舒舒坦坦的躺着。 那颗被身躯衬托的像颗瘤子的人头,睁开眼后露出病态的兴奋,闪动着精光说:「只要吃了他们,吾就能还阳!」 「不可。」 「不可。」 两边穿着祭祀服的鬼魄齐齐道。 一名祭司鬼道:「如此纯净芬芳的阳气,要献给王上。」 「献给王上。」 「献给王上。」 包括跪倒在路边的,所有鬼异口同声说。 它们不断附和着,语调里透着股怪异的无机质感。 方轻鸿特地注意了一下它们的表情,赫然发现:不同于刚刚欲望横流的生动,如今这一张张丑陋崎岖的脸上,只剩下呆滞的麻木,仿佛被操控的傀儡尸人。 丑陋的巨虫遭到驳斥,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很快就放弃了自己先前的决定,转而朝方轻鸿、顾珮鸢所在的方位喊:「把他们捉起来!」 战斗一触即发。 在群鬼扑上来的瞬间,两人动了。 方轻鸿一马当先沖在前面,斗字真言与前字真言几乎在眨眼间发动,打出的劲气,将率先扑至的鬼魄给扇飞出去。 这里的鬼最低也有分神大圆满境,化虚更是多如牛毛,刚刚那只不良于行的丑陋巨虫竟然都有大乘修为! 而刚刚消耗那么多灵力来破门的方轻鸿,竟然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依旧展现出了惊人的战力,斗字真言催发下,一掌一个,把恶鬼拍得形魂俱散。 丹田里的混沌团从他投身战斗起,跟先前的阴阳盘一样,开始运作起来。阴阳之气、生死之力不断衍化交错,自行分化出源源不绝的灵力。 另一方面,立在后方的顾珮鸢操控伏羲琴,为两人提供加护的同时,还要抵抗丝竹鬼乐的影响。 并且,帮方轻鸿把偶尔漏过来的几条杂鱼给打出去。 她的优势不在攻伐对战上,顾珮鸢所有擅长的点,都是偏门技能,可在配合时,作为辅助使用。 两人虽然先前没什么合作,此时却配合良好,这份默契大大助益了战局,但对面的恶鬼实在是太多了。 第278页 在击退第一波恶鬼的袭击后,鬼祭司联合施展的咒术也完成了。 地面闪现猩红色的斑斑点点,勾连交错,要将两人困囚起来。 方轻鸿一跺脚,足底分别衍生出临字真言和组字真言的图腾花纹,将一众鬼祭司的玄冥阵法悉数破解。 而在真言图腾蔓延到的位置,一只只恶鬼被地上伸出的金色绳索牢牢缚住。 「师姐!」青年低喝一声。 伏羲琴渺渺天音如流水般,自顾珮鸢青葱玉指间倾泻而出。 听到琴声的鬼魄无不发出惨叫,抱着脑袋步步后退,至于被锁在原地的那些,只能被迫在化为实质音波攻势下,变作一道青烟,被超度了。 两人不由神色一松。 有用。 只要继续保持这个势头,也未尝不可…… 下一秒,神色凝固住了。 只见刚刚被他们打散的鬼魄重新汇聚,一些被对半噼开的魂魄,则直接分化成了两个,尽数復活了。 「嘻嘻。」 「嘻嘻嘻。」 它们爬着、飞着接近,说道:「放弃吧,在这里,吾等不死不灭。」 话音落下,丝竹鬼乐的曲调陡然激昂。 这支夜行的队伍后方,是两列负责吹奏乐器的侍女。 有别于前方长相惊人,几个种族肢体拼接起来一样的恶鬼,这队侍女可说长得十分娇美。肌肤晶莹、吹弹可破,梳着飞天髻,插着珠钗步摇,如一尊尊瓷俑般精緻,也如瓷俑般毫无生气。 双目紧闭,重复着简单的几个吹奏动作。 方轻鸿面色微变,他闻到了若有似无的尸腐之气,这些侍女是鬼修的分支——尸修! 她们的由来可追溯至上古洪荒,黄帝之女旱魃。自旱魃始,天地间便出现了尸体重新诞生出灵觉,进而修炼得道的路。 不同于鬼魄这种完全没有阳气作依撑的纯阴之物,肉壳本就属于阳,而死去的肉壳滋生出新的魂魄,就是老阳生少阴,是兼济阴阳两道的存在,且尸体入道,肉壳极为强盛,远比单纯的鬼修要难对付的多。 但尸修数量极其稀少,概因尸体朽木逢春的条件过于苛刻,外界万年难见一具。而鬼城内,竟藏着那么多,状态看着还有些不对…… 「七月初七,返阳还阴。」合着曲调,众鬼齐声咏颂。 「吾王永世,百鬼夜行。」 如同经文一样的颂词从四面八方传入耳朵,方轻鸿咬牙屏蔽了听觉。 「苦兮哭兮,长恨长恨。」 「乐兮颂兮,长生长生。」 这是一个祭祀活动,不知在献祭着什么,透着难言的邪性。 而所谓的百鬼夜行,不过是个称谓,实际上远不止及百之数。光那些侍女,竟尊尊有大乘之境! 十二名大乘尸修强者吹奏的邪门歌诀,那还有好? 只见刚刚还能跟方、顾二人有来有回的恶鬼们,体内力量在音乐的催发下节节攀升,连带着灵体都开始膨胀变形,长相愈发兇恶。 「怎么,是五域有点本事的鬼修都聚在此地了吗?」 顾珮鸢从喉咙里发出两声干涩的音节,她望着眼前不堪入目的场景,终于笑不出来了。 方轻鸿深吸口气,不能再纠缠下去了,这些东西根本打不完。 ……这鬼王到底什么来路? 即便它有凡间天花板的散仙修为,无限鬼城也被弄得过于古怪了吧?! 到底是怎么做到统御如此多大能,且源源不绝为它们提供力量的? 鬼修没有肉壳做依託,在勾陈上神所控制的领土上,会因为天生残缺不全而处于劣势。 一个辛辛苦苦练到化虚后期的鬼修,普通化虚初期的人修就能战胜,像他们这种同届罕逢敌手的天才,平常根本不把鬼修放在眼内。 可…… 现在它们能快速进化啊?!这根本不符合修炼循序渐进的法则! 现在四面八方都围着鬼修,方轻鸿、顾珮鸢身陷囹吾,想全身而退,就只有打破城门,无功而返这条路。 方轻鸿视线快速逡巡着,企图从包围圈内,找到一处相对薄弱的地方。然而并未能使他如愿。 电光石火间,进化完成的恶鬼,再次张牙舞爪地杀过来。 方轻鸿一咬牙,拼了。 事到如今,顾珮鸢不用他特别交代,都知道先合力找个方向突破。大家都没退路,索性全发了狠。 此时,伏羲琴净化、控制的特点发挥出了优势。两人反其道而行,缓慢地朝百鬼夜行来时的方向挪动。 而就在他们焦头烂额时,城门爆发出一声巨响,再次被人攻破! 打头的崑崙宫、太微垣鱼贯而入,紧接着,依附于他们的大小门派也挤了进来。然后就都被铺天盖地的恶鬼打蒙了。 混战瞬息爆发。 第143章 那件东西 「我和师弟。」 柳梦涵第一时间祭出青铜铃, 将己方人马从魔怔般的摄魂曲中,给震了出来。 她眼尖的从乌泱泱的恶鬼堆里,发现了方轻鸿等人的踪影, 调遣队伍朝他们的方向追踪过来。 太微垣此时,仍由化身为沈铎锋的容少微统御。那些跟进来的大小门派,包括方轻鸿的老对头——东境三宗凌霄派、泰和殿、天地门,几乎惟命是从。 他们现在也没办法了,能跟着走到现在, 都是把身家性命、宗门利益,压在太微垣这边的赌徒。 第279页 且不知道两宗在进入五行隧道后,又达成了什么协议, 大方向的决策上面,基本以柳梦涵为准。 她说往哪里,剩余的人便去哪里。 用诛仙剑阵开路,同时还在防护罩外, 搭起层屏障的方轻鸿见状,眉头微蹙。要真让他们跟自己一起走,就达不到分摊压力的目的了。 得想什么办法, 让他们去另一边…… 但柳梦涵又不好骗, 唉, 难办。 正在他思忖的功夫,顾珮鸢忙里偷闲, 回头塞老对手一句:「柳少宫主好本事,我和师弟千辛万苦想出来的开门之法?」 实际上她杵门口也没干什么,动脑的事全靠方轻鸿,但就要演出种「道侣齐心,其利断金」的意境来。 众目睽睽之下, 特别强调「我和师弟」四字,明晃晃是想故意噁心人了。 一时间,就连崑崙宫门人,都忍不住偷偷往自家少宫主的方向瞥。 青衣战甲的美人眼底,微微泛起一层波澜,又转瞬即逝。 她轻启朱唇,道:「比不得你弃同门于不顾的明智干脆。」 顾珮鸢此举,旨在干扰她心神——如今的柳梦涵一心三用,控制西皇铃,为队伍抵御鬼乐的同时,还抗下了对阵数名大乘鬼修的重任。 且,她还需要分神照顾时局,指挥十数个门派做出正确的决断。 「只是不知,你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桃花剑同流合污,又陷同门于生死境地而不顾,出去后可有做好,被口诛笔伐的准备。」 柳梦涵自不会坐以待毙,当即以牙还牙道。 「骂就骂了,我何时在意过?」 顾珮鸢趁着躲避攻击的势头,转过身来讽刺:「再说,先前对合欢宗围而歼之的,难道没有你们?」 「我拿剑捅他们了?还是布杀阵了?做这些的是你们,你有何脸面来谴责我,当真滑天下之大稽。」 比起天下第一美人有目共睹的清白高洁,出身合欢宗,且擅长魅术、双修之法,养过不少面首进行採补的顾珮鸢,的确像个妖女。 可顾珮鸢不在意。 不但不在意,她还要当着这么多名门正派的面,痛痛快快地嘲笑他们:「可惜啊,嘴上说得动人,那些正人君子白日里骂我有多狠,夜里……便有多思念我。」 美人眼波流转,媚态横生,在血肉横飞的战场,抱琴翩然而渡的她像一尊不染污秽的艷佛。 后边的男修士们不由红了脸,为掩饰自己的失态,便大骂她无耻。 顾珮鸢看在眼里,唇边的弧度越大,眼底的眸光便越冷。 这厢美人交锋暗流涌动,那厢完全沉浸在思绪里的方轻鸿,还琢磨着除了坑蒙拐骗,有什么办法能让人上套。 也有不少男修士在偷偷观察他。 眼见两大美人为他唇枪舌剑,本人却无动于衷,不由让这些吃不到也摸不着的人心似油煎,羡慕嫉妒恨的暗骂他是个祸水。 方轻鸿余光不经意间,扫过道路两旁林立的屋舍,忽然计上心头。几柄灵力凝聚的小剑,悄无声息地沉入地下。 彼时他们和后边崑崙宫、太微垣的队伍还有些距离,等追过来的大部队踩进方轻鸿的部署后,小剑忽然发难,朝两旁的屋舍袭击而去! 小剑并不单单只是穿刺,在接触到房屋门梁、廊柱的剎那,齐齐自爆。霎时间,地动山摇、瓦砾横飞。 途径此处的人鬼都猝不及防,就被爆炸波及,掀了个人仰马翻。 而等烟尘散去,只见原本的建筑不见了,地上裸呈出一口口黑漆漆的大洞。而在洞内,地壳的更深处,有股力量在涌动着。 这些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人。 打从他们进来起到现在,窗户里的哭声就没停过。 方轻鸿回头看去,只见那些被炸开花的地方,依旧在发出凄凄切切的哭声,不由心如擂鼓。 「吼——」 大洞内陡然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漆黑健硕的龙身拱起,从洞内冒出。 这并不是真正的龙,而是一条被污染的巨大灵脉。只是经年累月的积淀后,灵脉成了精,变成一条虽不能翱翔九天,却能在地下来去自如的地龙。 像是被惊醒了,地龙开始发怒,将地上搅弄得翻天覆地,巨尾一甩,整条街的屋舍顷刻间化为废墟。 它的一截身体破土而出,刚好在方轻鸿、顾珮鸢脚下。 陡然拱起的躯体像山般突兀,顾珮鸢一时不察,从拱起的龙身上滑落。眼见就要掉回后方的追兵队伍,方轻鸿蓦地伸手,拉住了她。 「你……」顾珮鸢抬起脸,怔怔看着他。 「我说过了吧,鬼城之行,要祝师姐一臂之力。」青年转回脸,盯着前方:「我方轻鸿说话算话,自不会半途弃你而去。」 而后手臂作力,一把将人拽了上来。 「但你要违反我们之间的约定,就莫怪此后,师弟的见死不救了。」 顾珮鸢凝视着他的侧脸。 放狠话时的方轻鸿一脸认真,她自然知晓此言无半分虚假,但她仍然想笑。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地龙的身体已大半浮在路面上,方轻鸿眼观八方,开始有规律有目标的踩着地龙嵴柱,往一个方向跑跑跳跳。 刚开始,为防止顾珮鸢跟不上,他还拉着人走了截。在确认对方已经恢復状态后,就撒开了手,指示人跟着自己。 第280页 灵脉有多长,地龙的身体就有多长。 方轻鸿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眼下,柳梦涵的队伍被刚刚地龙翻身那一绊,给困在了原地。而他们脱身后,本来纠缠两人的恶鬼,也回流去纠缠柳梦涵。 这些屋舍其实是重重封印,他虽然看穿了这点,也只以为是住着些麻烦的鬼,万万没想到是一整条成了精的灵脉! 「师弟已经知道,要怎么前往鬼王宫了?」顾珮鸢含笑的语调从后方传来:「据说那件东西,就藏在鬼王的宫殿里。」 「针对你前一个问题,知道。」方轻鸿快速瞥了她一眼:「至于后面的,我来前就想问了,那件东西是什么东西?」 顾珮鸢:…… 顾珮鸢:「你不知道你就来?!」 方轻鸿理直气壮:「怎么了?既然是大家想要的宝贝,那我就偏不让大家得到,有问题吗?」 顾珮鸢微微张着嘴,呆望了他一会儿。回过神来后,笑道:「败给你了。」 「那师姐就发发善心,帮你答疑解惑一下。」她沖人眨眨眼,而后直接切入话题:「凌云山鬼王的来歷,至今无人知晓,就像世间突然多了这么号人,所以几千年前,五域也派遣出大能,成群结队的来调查过。」 「毕竟凌云山位置特殊,要让这人动摇了道魔屏障,就糟糕了。」 「这事不太光彩,所以各派都是悄悄派遣人马。一开始,五域没怎么把鬼修放在眼内,低估了无限鬼城的危险性——他们甚至连仙器都没带。所以很快,各大派就付出了代价。」 「十多名化虚大能,由三位大乘老祖领队,就这么支能在五域横着走的队伍,全军覆没在了鬼城里。」 「城内具体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 顾珮鸢说到这里时,洒然一笑:「当然,现在肯定是清楚了,这么点人在无限鬼城,根本是杯水车薪,被屠灭只是时间问题。」 「只有那名大乘老祖,拼尽全力传递出两条信息,他说鬼王有样宝贝,那样东西极有可能,是鬼王发迹的原因,也是人如今安身立命的底气。至于另一条——」 顾珮鸢顿了顿,面容严肃:「他说,鬼王在研究长生之法。」 长生,又是长生。 方轻鸿心有余悸,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了。 从贵为天生神的灵宝天尊为研究它,专门分化出一个通天教主;再到上古的仙人们为求永生,摆脱消亡的命运,而做下重重疯狂行径。 时至今日,连下界一个鬼王都在琢磨。 ……不过从无限鬼城内种种迹象来看,鬼王的确有些心得。 顾珮鸢继道:「虽然事到如今,大家依旧不清楚宝贝具体是什么,甚至质疑它的真实性,但来到鬼城后,师姐确信了它的存在。」 「应该就是那件东西,在维持无限鬼城,可以源源不绝供应阴气的状态。经过几千年的滋养,也难怪此地鬼修如此强盛。」 「要是能得到它,说不定就可以破解它们不死不灭的状态。」 方轻鸿沉默片刻,道:「跟着地龙的龙头走。」 顾珮鸢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灵脉復甦一定会往自己诞生的地点回溯,这是本能。而且它不是自然诞生出灵觉的,是被人用阴气餵出来的有主之物,它要回的地方,自然只有主人身边。」方轻鸿解释道。 临末,他反问:「你觉得这里,还有谁能成为它的主人?」 不等顾珮鸢回答,便听无限鬼城上空,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不错。」 方轻鸿与顾珮鸢两两对视,内心掀起滔天巨浪。 鬼王竟是女的?! 那女声继道:「古来唯歷经考验者,方有资格觐见本王。」 「四千年了,终于有人能走到这里。」 「尔等来意,吾已知悉,来吧,就让吾看看,汝等有何不同。」 第144章 鬼王真身 交涉 穿越过重重迷雾后, 地龙抖了抖躯干,将方、顾二人从自己身上扔了下去。 方轻鸿在空中翻了个身,足尖一点轻盈落地, 而后举目,便看到眼前一座庙堂巍峨耸立。不同于先前他看到的,以占地面积广袤的低平建筑为主,这座庙堂被建的是像宝塔般。 门梁窗棂,吊脚飞檐, 盘龙踞凤描金嵌玉,保持古韵的同时,又透着精雕细琢的漂亮。 但在阴森的氛围里, 又像艷鬼的画皮,让人毛骨悚然了。 大门无风自动,像两侧打开。 顾珮鸢刚刚落地,见状与方轻鸿对视一眼, 将琴背到身后,跟着青年跨进庙堂。 来至大殿的剎那,两人恍惚间产生出种错觉, 他们进的不是什么鬼王的居所, 而是凡间一座香火极盛的庙宇。 堆放着各色贡品的高台, 由阴气滋养出来的灵植,花团锦簇的装点着神龛。这些花朵常年生长在至阴之地, 也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异变。 大团的花朵里,是一张张婴儿哭泣的脸,而它们张开的嘴里,吐出细长的、长着吸盘的花蕊。 蠕动的花蕊如一条条小蛇,在见到两个大活人后, 蠢蠢欲动地想要伸过来。 供桌两旁,殿内的每根廊柱上,都架着油灯。只不过里头燃烧的,不是香油,而是修士的尸油、恶鬼的阴魄。 扑鼻的恶臭袭来,顾珮鸢面色发青,毫不犹豫地封住了自己的嗅觉。而像方轻鸿这样天生感官敏锐的道胎,就更煎熬了,沖得他胃部一阵痉挛,几欲呕吐。 第281页 烛影摇曳,鬼哭神嚎。 神龛后,帘幕重重的深处,被供奉着一张宝座。宝座上,坐着一个女人。 她慵懒地斜倚着,修长的双腿交叠,右手手肘撑在座位的扶手上,支着脸颊,似笑非笑地俯视他们。 虽自称为王,却并未如黑蛟王一般黄袍加身,十分着重外在的威仪。 眼前的鬼王身着一袭看不出材质、袖袍宽大的黑衣,乌髮披散,几缕垂在胸前,猩红的嘴唇弯成漂亮的弧度。 她生着一张姣好的面庞,只是眉宇太过凌厉,精明而有攻击性的气场不为常人所喜,因而沖淡了美丽容颜带给人的遐思。 总体来说,是一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强势王者。 「见吾王,因何不跪?」一声喝问突兀响起,霎时间,连殿堂内原本的孩提哭声都被压了下去。 「跪下!」 「跪下!」 随即,庙堂内充斥着此起彼伏的责难。 方轻鸿这才发现大殿两侧,几乎被帷幕遮掩,隐隐绰绰的黑影,是两排尸体塑成的鬼像! 眼角余光扫过顾珮鸢,忽见她死死盯着其中一尊高喊跪下的鬼像,面色怪异。 「怎么了?」方轻鸿问。 顾珮鸢低声道:「那个……是合欢宗的太上长老。」 合欢宗的长老出现在这里……就只能是当年,跟着那支大能队伍过来的。 所以,两旁矗立的鬼像,是五域诸派的老祖? 方轻鸿蓦地扭头,这些是他们的尸体! 不知何处的风吹来,油灯内的火焰被吹得忽明忽灭,帷幕翻动,露出里头一张张清晰的脸。 尽皆表情麻木,四肢僵硬,被随心所欲的扭成了各种姿态。 鬼王把昔年进入城中的大能老祖,统统变成了供她差遣的尸修。 「罢了。」女子一脸宽容大度,道:「作为他们通过考验的奖赏,本王赦免这一时的无礼。」 最先开口的那尊尸像闻声,话锋一转:「王上宽容,然其余礼度不可破。觐见者需向王上,进献此生最珍视之物,方能获王上之荣宠,拒不进贡者——杀无赦!」 语毕,大殿两旁的鬼像们,继续復读般地发出低吼: 「杀!」 「杀!」 「杀!」 方轻鸿眉头一蹙,快速松开。 他不卑不亢,目光平静地回视鬼王,道:「您耗费心力,布下如此大局,应该不止为区区献礼吧?」 「殿下又如何能保证,您最后得到的,就一定是您想要的?」青年循序渐进,最后抛出自己的想法:「不若开诚布公,殿下想要什么直接告诉在下,如何?」 「尖嘴利舌。」鬼王哼笑了声,却没多少生气。 有如实质的目光上下扫视方轻鸿,犹如打量一件新奇的宝物。 她说道:「眼下你们落在本王手里,岂有翻覆之机?本王又何须捨近求远,与你做无聊的游戏?」 「那也许,在下能给的,比殿下所想更多呢?」方轻鸿沉稳一笑。 鬼王:「哦?」 「为展示诚意,不如就让在下先来猜猜,殿下所求为何。」方轻鸿顾自往下道:「此事先要从殿下说起,这一路行来,在下心底的疑惑不攻自破——为何千年前,五域这支队伍能进入鬼城,大乘老祖能传出信息……」 青年顿了顿,继道:「只有来过的人,才会明白这当中的难度。殿下是有意放他们进来的,旨在将消息传到外界。由此可推断,您手里一件于您而言十分重要的东西,其并非完整的。」 「所以殿下才需要将挂着耳食的鱼钩伸向外界,等有心人主动来找您。不过四千年没有动静,看来这件宝物很难出世。」 「而如今大张旗鼓的动作,也是殿下靠着手头的部分,研习的长生之法已经到了一个瓶颈,为求突破不得不为。」 方轻鸿双手背负身后,昂首挺胸:「不知在下说的可对?」 大殿内陷入片刻的沉寂。 鬼王抬手招了招,方轻鸿身体不受控制地飞向她。后者心下大震,早已酝酿多时的真言秘术瞬息发动,企图对抗这股莫测的伟力。 到底为什么,她会这么强? 直面压迫的方轻鸿倍感吃力,这根本不是普通散仙能做到的。 即便靠着九字真言,他和鬼王的实力仍有一定差距,拉锯的过程中,身体仍在缓缓向神龛后的宝座靠拢。 而在愈渐剧烈的对抗里,他听到了隐藏在杂音下的,细微不可查的共鸣。真言图腾散发出雀跃的波动。 ……难道?! 方轻鸿蓦地看向鬼王,她身上也有九字真言! 「果然是九字真言。」 始作俑者先他一步道破真相,接着手腕翻转,五指内扣,施加在方轻鸿身上的力量顿时加重了好几倍! 青年一时不慎,落在了鬼王手里。女人抓着他的衣领,居高临下地命令:「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本王,不得有丝毫隐瞒。」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他的喉咙,方轻鸿吃力地挤出一句话:「只要在下不愿意,即便死亡相挟,您也得不到什么。」 鬼王手势一顿,笑了:「年轻人,你的胆不小。你想要什么,说出来让本王听听。」 「在下,」方轻鸿盯着她,道:「要您手里的九字真言。」 第282页 第145章 我心所向 「我是真心的。」 场面又是一静。 半晌, 女人笑出声来。 她笑得方式不似一般女子掩唇抿嘴的娇羞,而是十分直白的讽刺,像听到什么有趣的言论。 声音也偏低沉, 中性而气息悠长充足。 方轻鸿置若罔闻,继续往下说:「还有一条,殿下要答应让我们全身而退。」 话音刚落,女人又「哈」了声。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两股强大的力量碰撞后,所引发的灵力潮汐涤盪开来,冲垮了方圆数里内的屋舍。 仙器復甦后传出愤怒的灵力波动, 与地龙的战意绞缠在一起,依旧没有止息的趋势,不用看都知道,柳梦涵那边的战况十分激烈。 鬼王抬起来, 望着爆炸的方向若有所思,临末,赞许了句:「这次来的人, 倒比先前的中用不少。」 方轻鸿的注意力, 却从刚开始的战斗, 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虽然战况激烈,但地龙游走的轨迹, 却并非全无规律。它似乎在遵照某种五行运转的定理,乱中有序的穿梭着,而那些恶鬼,也有意识地维护着它的行动。 且,地龙经过某些重要位置时, 会留下什么东西,紧接着,便有猩红的光亮起。勾连交错,逐渐罗织成一个大阵。 方轻鸿蓦然回首:「殿下想做什么?」 鬼王的表情看上去漫不经心,「他们自有他们的去处。」 寒气陡然从脚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在那个瞬间,方轻鸿想到了许多。 虽然不清楚鬼王所掌握的九字真言是哪种,但她研究了几千年,肯定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并且形成了一定的体系。 既然如此,她有些预先规划也理所应当。从自己这里得到九字真言后,外面那些闯进来的修士,很可能为实现她的目的,而被当做祭品,去和天地做一场置换。 想到这里,方轻鸿内心不由一紧。 城内的人都将在他交出真言秘术后,沦为鬼王的祭品。 不知道景洪他们有没有跟进来…… 危机重重,方轻鸿陡生急智,当即大喊:「凑不齐九字真言,做什么都是枉然!」 鬼王的注意顿时被吸引了回来,她目光有些耐人寻味的深邃,但还是问:「何出此言?」 方轻鸿快速道:「有人告诉在下的。」 鬼王神情玩味:「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九字真言是通往长生的路。」 方轻鸿瞳孔不可抑制地收缩了下,紧接着道:「那人虽然没有这么说,但他告诉我,一切的秘密和答案,都在那里。」 「我想,那大概是比长生更重要的东西。」他吃力地抬手,反握住鬼王手腕。 「殿下深谋远虑的部署仅围绕凌云山展开,想必是不便远行,而您应该也发现了,这次进城的人里,只有我携秘术而来,这意味着剩余几个图腾还未出世。」 「秘术持有者接近真言所在的位置时,会有特殊感应——这点您也清楚,不若我们联手如何?」 方轻鸿道:「您与我各取所需,今朝殿下放我归去,结一次善因,来日集齐九字真言后,我还您一次善果。此后您修您的长生法,我求我的道。」 鬼王目不转睛地审视他,良久,松开了手。 方轻鸿跌坐在宝座前,扶着脖子喘息。就在刚刚,鬼王加诸在他身上的威压终于散去了,但若有似无的气机仍锁定着他。 「好,本王给你这个机会。」女人道。她单刀直入问:「你身上的秘术,为何字真言?」 方轻鸿老实答:「四字,为临、斗、组、前。」 鬼王:…… 鬼王似笑非笑:「你这小子,倒是颇受天道眷顾。」 后方顾珮鸢见鬼王终于有松动的迹象,连忙增添砝码,花言巧语的诱惑人家:「他是天命之子,受天道庇佑,顺则昌、逆则亡,殿下与他合作,无论所求为何,都将事半功倍。」 方轻鸿:……听着怎么这么不像个好人。 鬼王一抬眉毛,低头看着他:「难怪,难怪。若有天道庇佑你,寻找剩下的秘术,的确方便不少。」 方轻鸿反问:「殿下手里的呢,是何字?」 鬼王言简意赅:「皆、数。」 竟然也有两个?! 想到外面乌泱泱的恶鬼、和此地取之不竭的阴气,方轻鸿心念电转,隐约猜到了什么。 而此时,鬼王抬起左手,翻转手掌,宽大的广袖便滑落些许,露出一截纤细的皓腕。 无形的灵力凝聚成两枚图腾,悬立在手掌上方,方轻鸿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住了——是皆字真言和数字真言! 也就在他分神的剎那,鬼王右手一甩袖袍,扇出道劲气,击中了猝不及防的顾珮鸢。对方甚至连拨动琴弦的机会都没有,就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顾珮鸢!!」方轻鸿勃然色变。 眼见蔓延的黑色阴气要将她的身躯吞没,青年想也不想,起身便要回来。 一只手突然按住了他。 「放心,本王不会现在就要她性命。只是,如果你在交易的过程中使诈……就不一定了。」鬼王俯下身,逼近手里的俘虏。 她锋锐又美丽的眉目间,流露出一丝挑衅的哂然:「天命之子,希望你真如表现得那般,怜香惜玉。」 第283页 承受着肩膀上的千钧重担,方轻鸿要紧了牙关。 与此同时,意识无限下沉的顾珮鸢,在漆黑的浓雾中,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唿喊:「阿鸢,阿鸢……」 声音熟悉又温柔,只是此时,还带上了焦急的情绪。顾珮鸢挣扎着睁开眼,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庞。 从小和她一块长大的侍女,也是她唯一的朋友。 见人张眼,对方笑起来,小巧精緻的眉眼弯弯的,梳着双环髻,格外可爱。「你可终于醒了,今日可是宗主考学的日子,再不做准备,可又有挨罚了!」 合欢宗宗主门下首席大弟子,表面看着风光,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从有记忆起,顾珮鸢的身边除了偶尔能见一面,丢给她心法修行,定期考核的师尊,就只有这个照顾她起居的侍女。 起初,尚且年幼天真的她以为,是师尊格外看重她的天赋,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所必经的苦修。但随着年龄和修为的日益增长,她心底隐隐有了感觉,师尊在有意隔离她和其余人的接触。 到底为什么? 她不知道,却也明白若直接找师尊询问,后者定会不悦。 既然不能问,那就暗暗查。 这么想的顾珮鸢满心以为,只要自己早日晋升元婴,完成师尊的要求,就能告别这段像禁足般的日子。 届时,带着朋友去到外界痛痛快快玩几场也好,调查的事也好,都能迎刃而解。 只是现实给予了她最沉重的一击。 那日,她怀抱着兴奋的心情,来到山顶接受最后一次考核。就在几天前,她成功突破到了元婴,只要通过此次考核,就可以下山了! 令她意外的是,原本不被允许来山顶道台的侍女,竟然也在。她诧异地看向对方,刚要开口,便听半空传来一道声音:「你来了。」 顾珮鸢忙低头行礼,「师尊。」 「今日之课,也是修道一途里最重要的——修心。」永远高高在上,永远神神秘秘、身周被白雾笼罩的合欢宗宗主,用冷酷的声音道:「杀了她。」 晴天一声霹雳,顾珮鸢呆立原地。 风祖:「完成课业,你就能出山了。」 顾珮鸢的手不自觉颤抖起来。 风祖见状,对脸色苍白默不作声的侍女下命令:「去。」 可怜的少女抖如筛糠,召出本命法器,红着眼眶朝顾珮鸢走来。后者下意识脱口道:「停下,小婉,你打不过我的!」 与天纵英才的她不同,只是一个侍女的小婉修为平平,只得筑基。不过是有她的纵容,才得了私下里直唿其名的权利。 这样的人,又如何打得过她? 小婉泪水涟涟,朝她拼命摇着头,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做出种种攻击。 顾珮鸢一开始仗着修为高,只是躲避,鲜有进攻的时候。但师尊显然不想放过她,开始往少女体内强行灌注灵力,在短期内拔高她的修为,以来逼迫顾珮鸢出招。 不行! 就凭她筑基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如此强大的灵力,再这样下去她会四分五裂的! 顾珮鸢心内焦急,抬头想要求情,却听风祖一句冷然的喝问:「顾珮鸢,你在干什么?」 霎时间,她醍醐灌顶。在师尊心里,她唯一的朋友,不过是个註定要死的人。 既然註定要死,又何须顾念。 这时,少女张开嘴,声声哀求: 「杀了我,阿鸢,拜託你。」 「好痛啊,杀了我。」 毛孔不断溢出鲜血,往昔俏丽可爱的脸上,只剩下被疼痛扭曲的绝望。 最终,在即将被冲撞的灵力肢解前,顾珮鸢的剑刺进了昔日好友的胸口。 「我……」她跪倒在少女渐渐冰凉的身体边上,不知所措:「我不想杀你的。」 「嗯,我知道。」小婉轻声道:「谢谢你。」 顾珮鸢像是突然被启动了哪个机关,泪水后知后觉的盈满眼眶,继而如泉般疯狂涌出。 「我是真心的,真心与你做朋友。」她抓着对方带血的手,嚎啕大哭。 少女的气息逐渐微弱,直到最后,都只是再说:「太可怜了,以后阿鸢……该怎么……办。」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小婉的气息消失了。 在她的怀抱里消失了。 风祖问:「伤心?」同时,恐怖的威压向顾珮鸢袭来。 后者擦干眼泪,低声道:「弟子……不伤心。」 风祖:「遗憾?」 「不遗憾。」 「如此便好,人行于世,弱则为牛马,强则登天道。而一个强者,不会有弱点。」 撑在地上的手握紧成拳,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顾珮鸢垂落眼帘,淡淡道:「师尊所言极是,弟子谨遵教诲。」 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身上随时要她性命的压力源,也消失了。 往后多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无人能识清合欢宗顾大师姐的真心,也无人能左右她的心智。 她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肆无忌惮地取用炉鼎,戏弄言不由衷的伪君子们。 人人称她为妖女,人人又在心里,暗生邪念。 他们在人前轻她、辱她,人后又跪在地上祈求她,恳请她发发善心,哪怕一夕贪欢也好,只愿成这短暂的入幕之宾。 第284页 多么丑恶的人啊,这样的人,也配追寻天道? 而天道竟然允许这样的追寻。 顾珮鸢一时间,不知该嘲笑哪个。 她不着寸缕的坐在床榻上,漠然的看着跪在床沿边,亲吻她脚背的人。这个男人用渴望的眼神,诉说着自己的魂牵梦萦,诉说着还想继续陪伴在她身边。 明明昨天还说,只要一晚就好,人类真是容易贪得无厌的动物。 她想:罢了,你们都只配当我变强的棋子。 再后来,她採补完回到宗门,被风祖传召。来至大殿的顾珮鸢,例行公事地向师尊见礼,后者道:「召你前来,是有一人,要介绍你认识。」 接着,她就听到一句:「去吧。」 一人从帷幕后缓缓走出。 看清那张脸时,顾珮鸢唿吸一窒,几个音节下意识就想从嘴中漏出。 小婉,是小婉,她和小婉长得一模一样! 「她叫郦婉笙,以后就是你的师妹。」 轰隆。 又一道雷噼在了她的心上。 第146章 爱恨难言 为什么这一句,你就是不信呢…… 「这就是我的师姐?」 少女眉眼弯弯, 笑盈盈地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摇了摇,撒娇道:「顾师姐, 小婉初来乍到,往后可要靠师姐多多照拂呀。」 与记忆中截然不同,此时这个名叫郦婉笙的人,用着和小婉一样的脸、一样的声线,嘴里说着甜言蜜语, 面上却流露出孩童般狡黠的恶意。 她以为她藏得很好,实际在人世沉浮多载的顾珮鸢眼前,赤裸得像刚出生的婴儿。 那一刻, 顾珮鸢忽然察觉到了师尊的恶意。 她甚至不懂对方为何要这样做,这股压抑的、幽微的怨气,又是从何而来。 顾珮鸢甩开郦婉笙的手,似笑非笑:「以师妹之能为, 想必很快便可以适应门内环境,恐怕用不上师姐。」 背对帷幕,后者脸上的甜笑渐渐隐去了。她张了张嘴, 显露出幼兽尖锐的犬牙, 半是抱怨半是玩笑地说:「师姐好难亲近啊。」 顾珮鸢五内一阵翻涌的噁心。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 郦婉笙的心智年龄,完全匹配不上成熟的身体。 就好像把一头狼崽的灵魂, 装进了一具成年的身躯,再聪明有野心,也不够沉稳,对人事的认知总会因为过于天真而有掉以轻心的地方。 可这些在顾珮鸢看来致命的缺点,却并未引起合欢宗宗主的重视。 不但视若不见, 未曾拿出昔日对待她的严厉架势,无情的调教郦婉笙,甚至变本加厉地宠溺对方,为狼崽的野心膨胀,提供最好的培育温床。 面对郦婉笙日渐频繁、明里暗里的挑衅,顾珮鸢转身潇洒离去。自此,除非宗主传召,顾珮鸢很少再回宗门。 再后来,漂泊五域,走到哪儿都搅起腥风血雨,引得一干青年才俊或身败名裂、或争风吃醋狼狈收场的顾珮鸢,遇见了方轻鸿。 彼时神采飞扬、鲜衣怒马,一身少年意气的道胎在人群中闪闪发光。两人不期然间,视线相撞,顾珮鸢感到自己麻木的心,久违地跳动了下。 这时,有人在他耳边小声私语:「这是合欢宗的顾珮鸢,顾仙子。方兄,你可要离她远些,切莫被卷进那些流言蜚语中去。」 顾珮鸢心底嗤笑,那人看向自己时,眼底的欲望已经暴露了一切。 「为什么呀?」方轻鸿一脸好奇。 「呃、这……」对方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不等他说出个所以然,青年排开众人,主动走到她身前,丈许开外处停下,笑吟吟地行礼:「浣花剑宗方轻鸿,见过仙子。」 一双乌黑的瞳仁炯炯有神,饱满的卧蚕笑起来时软软的,特别招人。 他温柔的眼波,就像被晒暖了的一池春水,只要自己的身影能被倒映其中,便教人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 于是轻薄的话语,自然而然地从口中流泻而出:「小师弟站那么远做什么,快过来呀。」 她抬手招了招:「既然要打招唿,何不离师姐近些,好让师姐仔细瞧瞧你。」 伴随周围倒吸凉气的声音,青年卡壳了。 他站在原地进退维谷的模样,很好的取悦了顾珮鸢,忍不住就缠了上去。看对方边退边躲避自己的触碰,顾珮鸢不由得对他,用了从未对别人施展过的魅术。 看着他猝不及防中招,目光定定地凝视自己,顾珮鸢凑到人耳边,吹了口气:「今夜来找师姐吧,看在我这么中意你的份上,师姐便教你做些对你我双方都好的事,如何?」 这句话她自认说得十分具有诚意——这还是她研习双修之法以来,第一次不想着单方面汲取,而真正动用到合欢宗双修法的妙处,阴阳交泰共增修为。 但很快,天赋异禀的方轻鸿就从魅术的影响中脱离出来。 他一脸想责备,又拘于礼数的模样单纯易懂,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顾珮鸢乐不可支。 悠长岁月中,她有意无意地接近他、装作偶遇的撞见他,变着法的说她最熟练、最鼓动人心的情话。 可她说得越多,对方就越是露出不敢苟同的表情。 她一生说了无数谎话,久而久之,也无人再信她了。 「师弟好无情呀,为何总避着我,是师姐生的不够美?」 第285页 「师姐生得极好看。」 顾珮鸢心花怒放,手臂如无骨的蛇,往青年脖子上缠。「那为何要拒绝我?何况师姐已向你保证,不会将你当做炉鼎了,你我只要……」 对方眼明手快,抓住她的手腕,头痛地打断她:「不是这个原因。」 顾珮鸢反手,也抓住他的手臂,不让青年甩开自己:「难得师姐这么中意一个人,此事你横竖不亏,又何必如此抗拒。」 方轻鸿闻言,无奈回:「师姐别开玩笑了。」 那瞬间,顾珮鸢的身体像是冻住了。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再简单的言语,也失去了可信度。 他不信。 她说什么,他都不信。 顾珮鸢很清楚,先前无情无心、游戏人间,一切利益为上的做派,是保护她、让她屹立于不败之地的基础。 无法何人建立更深的情感联繫也好,无人信她也好,只要她维持原貌,就能继续在面对利益的抉择时,选出最有利于自己的。 她还是那个逍遥自在的顾珮鸢。 可现在,她为什么会感到疼痛? 原先的她讲求你情我愿,从不会在一个註定不开窍的人身上,浪费太多功夫,她明明都知道。 却仍无法停止追逐的步伐。 修真界逐渐流传出风言风语,且在她不知收敛的情况下,有愈演愈烈的情势。 什么天生道胎性风流,与妖女寻欢作乐乐不思蜀;什么天生道胎表面看着正人君子,私底下却靠双修,才得如今的修为。 爱慕者明里暗里的针对,嫉妒者的恶语诽谤,都将箭头瞄准了方轻鸿。 然而除了起初两次的反抗,后来的方轻鸿,仅以沉默躲避她的追寻,从未公开说过半句她的不是。 当顾珮鸢问起时,青年愣了下。 片刻后,他用食指挠挠脸颊,偏开视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如果只是澄清,他们不会信的,但要我为了自己脱身,就把脏水泼到你身上,我做不到。」 那是他们难得度过的一个平和下午,没有你来我往的攻防,只是单纯坐在溪水边。 「就这样吧,反正也少不了一块肉。」 方轻鸿扭头,对她笑笑:「你一直面临这种环境吧?我想他们关于你的传言,也一定不都是真的。」 顾珮鸢心脏骤得收紧,很久很久以后,才渐渐有了知觉。 好傻啊。 说到底,他也只是被拉下水而已。 自己什么名声?多他一笔不多,少他一笔也不少。 明明只要像那些狗男人一样,事后将脏水都泼在她身上就好了。 明明你我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 顾珮鸢忍不住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好热,跳得好快。 她为什么那么高兴呢? 「我……」顾珮鸢情不自禁的抬头,叫住要离去的青年:「与师姐结为道侣如何,你我联手,得道成仙将事半功倍。」 方轻鸿又是一愣,紧接着长长嘆息:「师姐总爱开这样的玩笑,偶尔也对可以相信的人,说些真话吧。」 语毕迴转头,摆了摆手算作别,扬长离去。 骤然安静下来的溪边,只有水流的淙淙声。顾珮鸢收回视线,握紧了拳头。 为什么这一句,你就是不信呢? 再相见时,方轻鸿主动来合欢宗寻她。柳梦涵为救他身负重伤,他过意不去,便来向她求一味仙草。 为了别的女人,才肯有求于她。 望着对面的青年,顾珮鸢燃起的心火,一点点熄灭。 那个女人在骗你啊。她在心底吶喊。 柳梦涵知道未来的发展走向,也知道你肯定集齐助她恢復修为的灵药,所以才故意在你面前,摆出牺牲者的姿态。 本身你受那次灾劫,也不会死,她是画蛇添足。 而原本集齐的灵药就属于你,反倒是她,掠夺了你辛苦得来的机缘。 有瞬间,顾珮鸢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想要将一切告诉方轻鸿的冲动。紧接着,她便陷入了无边恐惧。 这股盲动太强烈了,竟像飞蛾扑火般,往昔她所看重的东西都在本能面前,变得不值一提。 只是单纯且热切地,想要付出,想要宣洩。 「一个强者,不会有弱点。」 被深深镌刻在脑海里的这句话,此时浮现出来。 顾珮鸢把即将道出口的真相,咽了回去。 「好啊,不过,师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她道。 方轻鸿眼前一亮,高兴地说:「师姐但讲无妨!」 顾珮鸢握紧座椅扶手,表情滴水不漏:「我要你日后,护我成道。」 你我之间的牵绊,註定会因为这场因果,而无法斩断。 一无所知的青年却只露出灿烂的笑容,对她说:「没问题,在师姐飞升前,我不会渡劫,先一步离去的。」 顾珮鸢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 接下来的时光,她就在等、在看。 作为巫咸国的传人,女娲上神选中的人,在境界上来后,她能「看」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然而却从未提醒方轻鸿半句,冷漠地作壁上观着。 她眼睁睁看几大势力背后暗中勾结,看方轻鸿为践行柳梦涵的愿望,一步步走入陷阱。 最后,又在崑崙宫大宴宾客的合籍大典上,目送方轻鸿走向道侣的寝宫,去喝那杯沾了诅咒的灵酒。 第286页 心似热油浇落,疼痛煎熬,顾珮鸢身形岿然不动,在心里告诫自己:昔年她能杀一次,今朝,她就能杀第二次。 …… …… 不,不是这么漂亮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看着陡然陷入骚乱的崑崙宫,顾珮鸢的心「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快。她勐地站起身,望向柳梦涵寝宫的方位。 死了吗? 还是发现了? 师弟会对自己的道侣绝望吗,以后应该不可能了吧?会恩断义绝,恨那女人吧? ……然后呢? 顾珮鸢恍惚回神,扪心自问:她在期待什么? 第147章 真言的来歷 前尘因果 「嗯?」庙堂内的鬼王挑眉, 发出声轻咦。 呈微妙对峙状态的方轻鸿当即眉头一皱:「殿下还想干嘛?」 鬼王的目光转过来,神情莫测。 不知为何,从她身上传来的压迫感依旧十足, 但方轻鸿敏锐的感受到,当中蕴含的敌意和杀机少了许多。 青年摸不着头脑,只得谨慎地戒备着她。 此时两人都在快速消化,从对方身上得到的秘术。 方轻鸿更是紧迫,他必须要在对方之前, 掌握对皆字真言与数字真言的控制,才能保证更多的谈判余地。 神识一分为二,半数沉入识海, 将图腾抽茧剥丝,放开官能去体悟其中奥妙。 半数紧守灵台,时刻关注鬼王动向,因而才能在女人稍有动作时, 立即做出反应。 有先前四字真言的经验打底,方轻鸿驾轻就熟,发现了它们各自的真意。 皆字真言, 是众的意思, 和临字真言一样, 它是一种「势」,是附加在具体物事之前, 增添其「势」的存在。 譬如放在人前,便是众人;放在生灵前,就是众生。而到鬼城这一众阴灵时,就是众鬼。 皆和临唯一不同的是,它们「势」的方向。临是言灵, 是自然万物高位者对低位者下达的指令,带着低位者顺服听从的意味。 皆是平辈的有情衍生,靠与人、事、物的协调共鸣而达到衍化的目的。 数字真言顾名思义,就是多,就是无穷尽的演化之道。 与前的灵力补充不同——实际上,前字真言并不能算疗愈之法,它只是用汲取、激发生之气的方式代谢了旧有坏死的身体机能。 皆和数的组合非常绝妙,它们形成了一个从生到发的体系,在这个体系里,它们可以生生不息、欣欣向荣。 从某种角度来看,二字的确有长生的雏形。 另外,从秘术的奥妙中,方轻鸿也悟到了无限鬼城的运行方式。 整座城池,包括地底灵脉,都在秘术组合下,形成了一个从少阴到老阴推动演变——也难怪此地阴气如此厚重,凌云山鬼城简直是提供怨灵修生养息的绝佳土壤。 时至今日,已经掌握六字真言的方轻鸿隐约间,窥到了一丝天机——这九门秘法看着,就像天道运行最为质朴的规则。 仿佛…… 仿佛在创造世界一样。 只是,这和丹田造小天地,又有什么区别呢? 青年陷入疑惑。 答案看来只有集齐九字真言后,才能窥知了。 「你倒老实,没有欺骗本王。」女子凝视他片刻,出声道。 「那是当然的吧,我与殿下远日无怨、近日无雠,何必弄巧成拙?何况谈判若无诚意,对方又凭什么要答应。」 方轻鸿没好气地说:「既然交易达成,殿下可以把她放出来了吧?」 「你可知,即便交出真言秘术,有幸从这里出去,待你集齐真言回来,也逃不过身死道消的命运。」 鬼王不答反问。 几乎是在瞬间,方轻鸿就要发动攻击,却被女人接下来的话语打断了:「但本王改主意了。」 说完,招手把顾珮鸢从黑雾里放了出来。 后者扑通摔在坚硬冰凉的地面上,过了片刻,悠悠转醒。看清眼前双方对峙的局势,腾地站起,手臂往后一抹,背上的伏羲琴翻转琴身,落进她怀里。 顾珮鸢抱琴而立,中指指尖曲起,勾住琴弦。 「无需紧张,本王会遵守诺言,放你们安全离去。」 鬼王同样制止了她的行动,做出承诺后,又专门盯着方轻鸿,道:「也会留你一条性命。」 方、顾二人微微怔愣。 而鬼王语出惊人,对着顾珮鸢道:「风知章这小子,学来学去,结果就学了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倒和他师尊一丘之貉。上樑不正下樑歪,师徒俩般配得很。看来合欢宗这代的正统,是要没落了。」 顾珮鸢目露诧色:「殿下这是……」 「本王刚刚查看了你的神魂。」鬼王换了个坐姿,翘着二郎腿不以为意:「你要是有那个改换日月的野心,这次回去,就把风知章从宗主的位置上拉下来。再让他这么乱搞下去,合欢宗女娲后裔、上古遗脉的声威,都得败在他手里。」 「哦,对了,」她想起了什么,又是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出口:「他估计还做了不少,和你那个什么师妹差不多的人偶。」 此言一出,连方轻鸿的表情都变了。 顾珮鸢阴沉下脸,追问:「殿下为何对我门内阴私如此清楚?」 鬼王支着下颌,指尖敲击王座扶手:「怎么,你还猜不出本王的身份?」她抬手,掌心升起一道符文。 第287页 赫然是合欢宗镇派秘籍《极乐天》最核心一章的内容! 「你……」顾珮鸢勃然色变,满脸不敢置信:「秦蓉师叔祖?!」 说起秦蓉师叔祖,那是万年前的风云人物。在创建了浣花剑宗的矫龙仙子白令仪未出世前,合欢宗宗主二弟子秦蓉,便是五域最瞩目的明珠。 连顾珮鸢的师尊风祖风知章,在当时都要恭恭敬敬称她一声师叔。 合欢宗上上代里最有天赋的女修。 在秦蓉纵横五域的年代,世人皆传合欢宗下代宗主,非她莫属。 她与合欢宗註定和红尘风月分不开的处事方式不同,是宗内唯一清修的人。 因为有双修功法辅助,《极乐天》可算五域典籍里,修为进境速度最快的功法。然而即便不用双修,秦蓉的修行速度依旧一骑绝尘,可见其天赋有多出众。 她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太阴之体,不但从层级上,高过他们这些单灵格的天才,也天生适宜于双修一道。 可秦蓉生性要强,对于别人带有偏见的言语和目光,统统反驳了回去。谁敢言语轻薄,谁就会被狠狠教训一顿,成了远近闻名的带刺之花。 但是男人们仍然趋之若鹜。 概因与她阴阳交泰,对于双方来说,都能在修行一途事半功倍。简直可用一日千里来形容。 这些带着利益目的接近她的狂蜂浪蝶,都被秦蓉拒之门外,直到两千年后,她遇到了一个人。 而她也为了那个人,背叛宗门,和五域正道为敌。 最终,那人被驱逐进了魔域,而她,则踪迹全无、生死未卜。 很多人都在传她已经死了,而合欢宗继承人的位置总要落实,久无秦蓉音信,老宗主也就把宗门掌权之位,传给了风知章的师尊,也是秦蓉的大师姐头上。 「同门相残的戏码,倒也不错。」鬼王秦蓉懒懒的打了个哈气,语调嘲讽:「六千年了,依旧是这个老德行。」 顾珮鸢意识到她是在说先前五行溶洞里,郦婉笙偷袭她,她将计就计掉队的事。但话语间透露出的信息,却另有深意。 她低眉顺眼地朝秦蓉行礼,「还请师叔祖指点迷津。」 秦蓉摆摆手,语气不耐:「本王已非合欢宗的人,别再用这个令人作恶的称谓叫本王。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就来闯鬼城,看来是风知章都瞒下了。」 方轻鸿忙接口:「此言何意?」 秦蓉乜斜他一眼,对顾珮鸢道:「本王的九字真言,是从合欢宗得来的。」 此言一出,方、顾二人呆愣当场。 秦蓉脸上意味难明,她热衷于用近乎于挑衅和刺痛人神经的语调,进一步攻城略地:「所以,风知章为何没有传授与你?」 话语间的意思浅显明了——如果不是传承断绝,那就是风祖有意为之。 上古之战,明面为蚩尤与黄帝的公平对决,但在暗中,女娲上神却悄悄将八字真言授与黄帝公孙氏,助其赢得最终战果。 所以,女娲手里,最起码掌握着八字真言。 方轻鸿却想到另外一个问题:「真言秘术连天生神都需要收集吗?」 秦蓉:「自然,九字真言的创始者,可不只是天生神那么简单。」 方轻鸿心念一动:「那剩下的……」 「不错。」秦蓉颔首:「合欢宗内,的确还有九字真言的传承。」 从一开始,她就在钓合欢宗上钩,如果能有其他真言秘术的携带者找上门,那更是稳赚不赔。 第148章 目标,合欢宗 人面不知何处去 方轻鸿心脏越跳越快, 深吸口气,竭力稳住声线:「殿下的意思是,您从合欢宗带出来的真言秘术, 并不是全部?」 秦蓉淡淡嗯了声:「母神将九字真言,分别封印于各处,本王走前,只寻到两个。」 方轻鸿:「那剩余的……」 「女娲神庙。」秦蓉食指点了点太阳穴,似乎在权衡什么:「如果你们能进去, 就去那儿看看罢。」 顾珮鸢:「连师叔祖……连殿下都未曾进去过吗?」 秦蓉笑了下:「你以为神庙是人想去,便能去得的?」 「女娲神庙虽与崑崙宫瑶池仙境齐名,为上修界遗留的两大极境, 但崑崙宫歷任宫主继位,有去瑶池祭拜,完成仪式才能就位的传统。」 「合欢宗则不同,神庙不向任何人开放, 连宗主都未必能进,传说母神于凡间留下这道门户,是为待日后的有缘人。」 「无人知晓这有缘人是谁, 不过——」秦蓉目光扫向方轻鸿:「你若想集齐真言, 只能去那碰碰运气。」 方轻鸿:「……您怎么知道在下要去合欢宗?」 秦蓉下巴朝顾珮鸢一扬。 青年扭过头, 便顾珮鸢小声道:「师姐没想什么不好的东西吧?」 顾珮鸢眨眨眼,轻声软语:「想了, 想师弟与我花前月下、比翼双飞,要是日后琵琶别抱,就是你始乱终弃。」 方轻鸿:…… 「哦,对了,摆在祭坛的那块补天石是假的, 合欢宗歷代宗主用于瞒天过海的障眼法。」 秦蓉突然道,「真正的补天石,也在神庙内。」 面对两人诧异的目光,女人忽然笑了声。 她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手心上方,漂浮旋转的真言图腾:「说不定——母神要等的那个人,就是你呢。」 第288页 临末,她斜斜睨来的视线,定格在方轻鸿身上。 两人一鬼奇妙的陷入沉默,只余庙堂内被当油灯点的阴魂们,在那吱哇乱叫。 顾珮鸢踟蹰半晌,还是开口问道:「殿下,晚辈有一事相询,您是否……」未尽之语,着实难以诉诸于口。 秦蓉冷静清冽的目光看穿一切:「嗯,死了,本王没脆弱到连真相都听不得的地步。」 一代天骄没有死在成仙路上,却死在不明不白的地方。临死前种种,甚至没人能道个清楚明白。 方轻鸿说:「多谢殿下提供补天石的正确方位,殿下若有何心愿未了,在下也愿助您一臂之力。」 秦蓉闻声,表情却没什么变化,看上去无欲无求:「不必,要谢就谢你自己罢。」 方轻鸿茫然:「啊?」 秦蓉没有替他答疑解惑的意思,而是突然在两人脚下开了空间通道,方、顾二人猝不及防,就掉进了洞里,不知被传去了什么地方。 人去楼空,只剩呜嗷喊叫的阴魂与傀儡泥塑还陪伴着她。阴影里的女人表情不明,她像是在追思着什么般,出神地凝望一个方向。 油灯里的阴魂又开始发出凄悽惨惨的鬼叫,像在叫:「仙子,仙子,求求您开恩,给个痛快吧。」 秦蓉神情一冷,抬起手臂,五指内扣,像虚空掐住着什么,油灯内的阴魂顿时发出悽厉的惨叫。 「求情?尔等蠹虫也配?」 疾言厉色的呵斥,女人周身气势一变,犹如出鞘的利器,「永生永世,受这生死不能的苦楚罢!」 记忆里的声音也随着这股勃然怒火,而逐渐远去。 眉眼开阔,俊秀挺拔的少年郎笑吟吟地声声唤她秦姑娘,那一刻春光都是明媚的,仿佛世界都亮堂了起来。 不畏惧她的锋芒毕露、不轻视她为修行付出的努力、不为谣言惑乱心智。耿正直言,坦坦荡荡,秦蓉有生以来,首次正眼看一个男人。 直到最后,这张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只剩下哀切的祈愿,恳求着她:「秦姑娘,快走吧,别再管我了,他们的目标是我,我……我会拖累你的!」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当初山盟海誓言犹在耳,我又怎会是贪生怕死的人呢? 良久,传来一声嘆息:「你若还活着,会如何呢?」 鬼影幢幢的殿宇内,唯余女子孤独的身影。 此刻人迹罕至的凌云山背面,靠近道魔屏障的地方,从血泥里突然浮出两个人。等抹开脸上的东西,才看清是全无准备,突然被扔出来的方轻鸿和顾珮鸢。 全身煳了血泥,又脏又臭,那种来自五行污秽之物的味道,差点没把方轻鸿熏得撅过去。而顾珮鸢也是脸色发白,一副噁心欲呕的姿态。 两人连忙从臭烘烘的泥地里挣扎出来,躲到一旁隐匿气机,各自用了好几个净尘诀。 过程中,方轻鸿问躲在树上的顾珮鸢:「师姐给鬼王看了什么,她怎么一下态度就变了,放你出来前,她明明咄咄逼人的。」 顾珮鸢换了身衣服,刚从树上跳下来,闻言身形一顿,转过脸问:「想知道?」 方轻鸿瞬间警惕,唯恐她又像往常那样,提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也不是……那么想。」 「那就不告诉你了。」出人意料的是,这次顾珮鸢十分干脆利落。 「……哎?」 顾珮鸢背对着他,往前走:「有时候,人活着也不必事事追究,师弟要懂得见好就收。」 方轻鸿:?? 方轻鸿:这话怎么好像说得是我总对你死缠烂打一样?!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美人垂落的睫毛如蝶翼,颤巍巍地扇了又扇。在过往漫长的岁月中,她学会了压抑,也学会了谎言,但也渐渐失去了些东西。 事到如今,她再也无法坦然的,将真正的心声说出口。也无法再回头,做个单纯的人。 当初那段你追我赶的日子,反倒成了她为数不多的珍贵回忆。为求而不得遗憾,但还是止不住的,为对方一举一动而心潮起伏。 喜怒不由她的体验令人恐惧,也令人眷恋。 可那又如何呢? 人和人的心意不相通,所在意的东西也不同。 这些对你来说可能只是普通、甚至不一定记得的过去,再说与你听,又有何意? 只怕那些令我缅怀的情愫,对你来说,又是一场捉弄和玩笑罢。 如果人的心,能真由自己控制就好了。 「等下,你别光顾着埋头走啊,我们接下来怎么进南域?」青年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珮鸢内心一颤,故作镇静地说:不能明目张胆入境,他们最起码在进入合欢宗前,都要隐匿形迹,这样才能杀风知章一个措手不及。 「但沿着山脉由西向南线的路径走,会被你们的人发现吧?」方轻鸿道。 早在数月前,南域就在合欢宗的号令下封境了,沿途肯定设有重重关卡。 顾珮鸢顿了顿,低声说:「师弟只管跟我来。」 「等下!」 方轻鸿突然叫停,一脸心有余悸地咕哝:「差点把她给忘了。」 在顾珮鸢望过来时,不好意思地说:「此行我们还得再带个人。」 顾珮鸢:…… 此时的无限鬼城内。 连成杀阵的无限鬼城终于张牙舞爪的,显露出它本来的面目。每个先前亮起猩红血点一样的阵眼,都突然光芒大盛,形成一口口火山,往外蓬勃阴气。 第289页 地龙在阴气的支持下法力大涨,喷出一口龙息,凡沾染黑气者,身体部位都遭到了污染。污染物还会蚕食他们体内的勃勃生机。 山崩地裂、群魔乱舞,此时的无限鬼城,完全是副末日般的景象。 五域修士联盟节节败退,苦苦支撑的柳梦涵突然低声喝语:「燕长风,你还不现身?」 兵荒马乱的嘈杂中,细微的声线收束在她耳畔:「少宫主终于耐不住了?」 第149章 祸乱的种子 「我警告你,师兄现在可有…… 柳梦涵面色一沉:「出来。」 到底是仙门后裔的出身, 说不出什么下九流的粗鄙之语。 然而燕长风不为所动,继续在柳梦涵耳边撩拨:「既然少宫主有求于在下,那么先前的提议……」 柳梦涵闻声, 表情当即冷了,几乎是用一种告诫的语气驳斥他:「燕长风,你这是趁火打劫,即便你出尔反尔不顾结盟之谊,这里可还有你未来太微垣的部下——没了容天师替你顶在前面, 你也会很难办。」 「无所谓,容少微能假扮沈铎锋,在下自也能安排出个他来。」 漫不经心的语调赤裸裸地表现出, 他对太微垣同门与师尊生死的漠不关心。在他心里,只有想要达成的目标。 地龙一口黑焰袭来,柳梦涵身后就是崑崙宫的弟子,她退无可退, 只能迎难而上。 青铜铃轻轻摇动,发出的仙音让地龙与众鬼魄们身形一顿。但阻住了它们的步伐,黑焰已近在眼前。 彼时柳梦涵体内真元早就见底, 匆忙间只能捏碎数十块上品灵石, 施术打散焰火。 零落的火星落在她衣摆上, 迅速腐蚀而上,柳梦涵当机立断, 扯落沾了阴气的衣袖,一条光洁的玉臂裸呈在外。 「如何,少宫主考虑的如何了?」燕长风讨人厌的声音再度传来。 眼见西皇铃的控制即将失效,柳梦涵心念电转,眼底尽是挣扎。最后, 她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发现无限鬼城内,所有兴风作浪的东西都静止了。 突兀的诡异。 这时,秦蓉的声音传遍整座城池:「滚吧,有人不想你们当中的谁死,本王网开一面,留尔等一条性命。」 进入城中,已经精疲力竭的人们在话音落下时,惊骇地发现自己不能动了。而地龙则恢復了行动,一昂脑袋,把他们都顶出了城门。 而早先被破开个大洞的鬼门关,在将他们都甩出去后,又恢復如初了。破旧紧闭的大门上,连纹路都没多一条。 柳梦涵等人倒飞出来时,刚好撞上最后一波要进来的人。刚跨进城的景洪直接被压在了底下,还是空空把他从人山里拉出来的。 散修联盟这边因为实力问题,落在了最后头,灰头土脸能从五行隧道出来的没几个,就这还是靠着姗姗来迟的天麓寺救场。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起步慢反而没进城遭罪。 鬼王虽然把人都赶了出来,原本一场死局,因着她的临阵变卦,而有了生机。但她下手不分轻重,也没多少诚意,光地龙顶那一下,不少修士就承受不住,当场亡命了。 剩余的人也感染了地龙身上的阴气,又没有灵力补充,被折腾得够呛。 「哎呀,倒教我错过一次良机。」 柳梦涵默默站起身,燕长风的声音如影随形,依旧在她耳边喋喋不休。但除了她,没人注意到这点。 此时,假扮成沈铎锋的容少微,就在距离她不远的方位,朝这边望过来,以眼神相询接下来的对策。 对于自己徒弟,正暗地里私联柳梦涵的事若无所觉。 「不过,少宫主也该转换思路了,像你这样前瞻后顾,不会对道胎有任何影响,甚至,还会促进他的成长。」 「届时,你又要如何面对上边的责问?」 「本宫自有考量,不必你浪费口舌。」柳梦涵冷冷回。 燕长风笑了两下,声音轻松愉悦:「可惜啊,未来柳少宫主,都必须和在下相处下去,即便再不喜欢,也只能您海涵一二了。」 「可不要因为个人喜恶的偏颇,影响了大局,」他慢悠悠道:「不然,在下向那位汇报时,可很难斟酌言辞啊。」 柳梦涵抿紧嘴唇。 「如何?少宫主是不是该考虑下我的意见了?再拖下去,等道胎成长起来,你我可都没有机会了。」 这点柳梦涵自然清楚,可若没有她作为牵制,以燕长风的真实禀性,对上修界来说,又是另外一场灾难。 这个没心没肺的怪物,对于将来在他手下做事的,究竟是一群活人、还是一堆尸体傀儡毫不在意。 甚至对于他来说,后者用着更趁手方便。 须臾,柳梦涵道:「他心里不还有牵挂吗?」 燕长风愉悦地笑了:「少宫主终于下定决心了?」 柳梦涵没有回答,朝容少微颔首,而后,对方便默契的和她收拢门人,准备撤退回凌云山。同时,在识海对燕长风道:「但还是要按照本宫说得来。」 「少宫主的心思真重啊,对在下明防暗防,也无怪乎能对昔日道侣杀伐果决——说起来,那女鬼王刚刚提及,有人不想我们当中的谁死在城里,这个人会是谁呢?」 「面子真大啊,想来也只有道胎,能令鬼王做出如此让步了罢。而进城的这些人里,似乎……也只有少宫主,曾和道胎有交集。」 第290页 「你说——是为你吗?」 「倘若真是,他要是知道你即将对凤凰的肉壳做些什么,又会有什么样的心情呢?」 美人身侧的拳头悄悄收紧,面上似笼着层寒霜,她冷冷地道:「收起你的恶趣味,虽然结盟一事非本宫促成,但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本宫知道,希望你也知道。」 语毕,将燕长风的一缕神念屏蔽在外,转身去指挥崑崙宫的门人。 与此同时,凌云山上。 方轻鸿在犄角旮旯找着了猫那隐蔽身形的何恬恬,后者看到顾珮鸢的瞬间,顿时精神了。跳出树丛,就剑拔弩张的和人对峙,像只炸了毛的小兽。 何恬恬:「你怎么在这里,又缠着我师兄是想做什么?」 顾珮鸢笑吟吟:「多年不见,小师妹还是如此爱含血喷人,这次啊,可是你师兄求着我呢。」 方轻鸿:……倒是也没有那么夸张吧? 何恬恬:「呸!我不信,定是你这妖女哄骗师兄!」 顾珮鸢:「哎呀,何师妹总这般脾气,可是不会讨人喜欢的哦。」 「我要你喜欢!」何恬恬昂起头颅,骄傲地说:「我警告你,师兄现在可有喜欢的人了,你不要随便来打他主意。」 顾珮鸢微微一顿,「哦?」 方轻鸿:…… 他老脸一红:「哎,等等,我……」 何恬恬:「哼哼,你死了这条心吧,人家情比金坚,何况我师兄从没上过你这条贼船,从前不会,以后就更不会了。」 顾珮鸢笑眯眯的:「小师妹,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手伸太长了。即便我真有心思,那也是和方师弟两人的事,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方轻鸿:「我说你们停一下,好歹听我说句话。」 「你!」何恬恬勃然大怒,转瞬想到什么,侧过身双手抱胸:「哼,与我没关系,与你就更没关系了,我好歹是师兄的师妹,你是什么?」 顾珮鸢双手一摊:「我是什么不重要,要是因为你得罪了我,而让你师兄的计划泡汤,回头你又如何向他交代?你可只是他的师妹哦。」 吵到这里,何恬恬终于有点心虚了,下意识扭头,望向方轻鸿。后者正一脸心如死灰地看着她俩唇枪舌剑。 见终于消停了,问:「忙完了?」 何恬恬脸颊红红,表情侷促:「嗯。」 方轻鸿:「那轮到我了?」 何恬恬:「但、但讲无妨!」 方轻鸿深吸口气,一股脑把想说的都扔了出来。 「接下来我们要去合欢宗,此次的确是我主动找师姐合作,你们今后别再为此事争吵了。这一路说不上多安全,需万事小心,希望别再为些小事争执。总共就我们三个,这么点人都没法和平共处,也说不过去吧?」 对面两人不再言语。 方轻鸿撸了把刘海,转头对顾珮鸢道:「上路吧,趁现在他们还没上来,师姐掉队前,郦婉笙还活着吗?」 顾珮鸢托着腮帮子:「活着吧,风祖赏赐了不少好东西给她,更有遇到危机时捏破,就能被接走的符咒。」 「这样。」方轻鸿沉吟片刻,「那就更要抓紧时间了,总之不能比她慢。」 三人乔装改扮,快速向山下行去。 想来是他的建言起了作用,一路上,何恬恬与顾珮鸢都十分安静,没再吵架拌嘴。而他也终于有时间思考无限鬼城内发生的事。 秦蓉虽然无视了他的好意,但并不代表她一定就无欲无求。 她是死后由鬼道成圣,即便是修士,死后魂魄也会投入轮迴,在尘世逗留的久了,三魂七魄也会散去。 若没有执念支撑,如何能保她弥留人间而神魂不散? 只是堂堂鬼王不想说的秘密,也没人能迫她说出口。 而那些遥远的旧事与真相,也会随着尘埃,就此飘散在歷史长河里吧。 方轻鸿不禁想,不知万年、十万年后的人,又会如何看待今朝呢? 他忍不住,摸了摸沉睡在干坤袋里的鸑鷟。随即惊喜的发现,它似乎有甦醒的迹象。 当初绛紫临危救他一命后,就因为力量枯竭而濒临消散,方轻鸿病急乱投医,把自己在瀛洲岛得的好东西,一股脑儿往它嘴里塞。结果吃了太多补品,绛紫就一直沉睡到现在。 「那个人是什么样的?」顾珮鸢忽然道。 方轻鸿毫无防备:「嗯,啊?什么?」 顾珮鸢目视前方:「你喜欢的那位姑娘,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呃,你们应该不认识吧。」 方轻鸿下意识接了句,旋即反应过来,这样就好像他默认了对方所说的一样,脸颊不由透出些许薄红。 他眼神游移,心止不住地砰砰跳,亡羊补牢似的给自己打补丁:「不过,还说不上,得等他醒来以后……」 说着说着,忽然雀跃起来。 对啊,快了,他马上能救摇兄了。 第150章 被选中的人 什么命中注定,还不就是作…… 「嗯……你们有没有觉得, 情况有点不对啊?」方轻鸿摸着下巴,一脸煞有介事。 何恬恬茫然:「哪里?我怎么没看出来。」 顾珮鸢眼睛弯弯的,神态轻松:「哎呀, 看来师弟运气不好呢。」 此时,深处坐落着阴阳合欢宗本部的南境密林内鸦雀无声,未免也显得太安静了。三人站在中心圈外围的灌木丛间,一时有些踟蹰。 第291页 就在刚刚,他们绕道西南两境边陲地带, 走进顾珮鸢安置的一处隐秘据点,通过据点内的传送阵,被一口气送到了这里。 三人现在所站的位置, 根据顾珮鸢的说法,距离合欢宗的北门不远,行进片刻,就能见到合欢宗巍峨古拙的门户。 而合欢宗北门平日除了值守弟子, 鲜有人问津。 由于风祖继任后,较前几代更闭门造车,是以鲜少有人, 能被邀请来合欢宗。真有来的, 那也是贵客, 会在南门大摆筵席。 门内弟子出行归来,也多走南面的山门通道, 北门就有点像寻常人家的后门。只有得了秘密任务的门人,或在预想里出现的宗门遭遇袭击,需要从后方撤退时,才会穿行于北门。 从顾珮鸢在据点的精心布置来看,她肯定偷偷摸摸筹备了很久。能在合欢宗眼皮子底下, 神不知鬼不觉,将空间通道修到了对方家门口,不可谓不艺高人胆大。 但从另一方面看,这些年来她也并非全无准备,狡兔三窟,这肯定不是她给自己安排的唯一退身之策。 方轻鸿想了想,道:「先做点准备吧,师姐来助我。」 接下来,他在顾珮鸢的指点下,避过合欢宗护山大阵几处精妙的陷阱、和对五行灵力流动异常的勘探,边走边往一些地脉的灵窍处扔灵石。 他们走的不算快,但足够隐蔽,虽然连飞禽走兽都不见一只的密林处处透着诡异,但至少他们并未触动什么。或者说,被作为标靶围猎。 路上为缓解紧绷的气氛,方轻鸿打趣:「想不到师姐如此了解护山大阵,事关存亡大计,各宗只传下届掌教,看来师姐曾经也很受器重啊。」 顾珮鸢扯了扯嘴角:「师弟说笑,这是师姐偷学的,很遗憾,师姐从未得过师尊的青眼。」 何恬恬诧道:「可是你在外面一直都挺唿风唤雨啊,合欢宗有什么大行动,也都让你主事。」 顾珮鸢拿成年人的世界,你不懂的目光看她:「不过障眼法而已,我不过是只替他爱徒遮风避雨的出头鸟。」 何恬恬张大了嘴,良久挤出一句:「怎么你们的师徒关系都搞得这么复杂……」 顾珮鸢闻声,意味深长地扫了方轻鸿一眼,后者心虚地别过眼。 顾珮鸢:「有些事,你不能只看表象,所谓的简单与复杂,也许是你没发现……」 「师姐!」 青年快速打断她,转移话题:「我记得你似乎也是瞒着宗门,得到了巫咸国的传承?」 「嗯。」顾珮鸢应声。 「你可有对门内之人走漏风声?」方轻鸿又问。 顾珮鸢微微蹙眉:「师弟的意思是……」 起初的顾珮鸢虽然阳奉阴违,但并没有日后的深谋远虑,直到她得了巫咸国的传承,成为现世最后一名大巫。 才终于开始殚精竭虑的,在私底下为自己布置后手。 自郦婉笙来到合欢宗,顾珮鸢便常年云游在外,一方面,她不想跟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另一方面,也是想要打破僵局。 那时的她已隐隐有感觉,自己并不为师尊所喜,且处境如履薄冰,远没有表面上的风光。 可她当时,所学皆来自师尊,等于后者对她的程度了如指掌。修为天差地远,自己还毫无秘密可言,如何有翻身之机? 所以,她游歷五域另一个目的,就是寻找机缘。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也是她命不该绝,偶然间得到了湮灭为歷史尘埃的巫咸国线索,顺通摸瓜数十载,终于进入秘境,得到了机缘。 她在得到传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屏蔽了天机,从今往后,外人只能看到她所展现出来的东西。 第二件事,就是占测了风祖风知章的命数,也正是这个选择,让她看到了许多颠覆性的真相。 歷代宗主都会在继位时,将这个只有他们知道的消息,口口相传下去。 风知章也不例外,他在当上宗主时,从自己的师尊——也就是秦蓉师姐,合欢宗上任宗主那边,得到了一个震惊世人的消息。 这个世界只是被一个在他们看来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创造出来的,而他们不过是小说里的配角。 一些为主角服务的人。 而即便是服务于主角的人,也有三六九等之分,重要角色身上,为能与天命之子产生联繫,天道也会在他们身上加持气运。 他们阴阳合欢宗,就会在未来,诞生这样一位『被选中的人』。 能与天命之子产生情感纠葛,重要性其他人自无法比拟,因而她们身上加持的气运,仅次于有主角光环笼罩的天命之子。 顾珮鸢能找到巫咸传承,想必也是受了冥冥中的天道庇佑。 除此以外,即便你天赋再好、修为再高,于修仙一途再努力刻苦,都没有用,因为命运早在世界诞生起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 这如何能让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们,咽得下这口气? 修道本为逆天而行,否则,何以天劫罚身? 一路行来,谁没在为逆天而付出代价? 少这一次不少,多这一次不多,不如掀翻这所谓的天命之子,换自己来做世界的主人! 这么想的人不少,风知章和他的师尊,自然也不例外。 边缘配角想要改命,首先,就要为自己争取地位——顾珮鸢,就是他们看中的目标。 第292页 就像一个食物链,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现在虾米先反抗,首先就要改变物种,成为小鱼,进而成长为大鱼。 如果天命之子的光环,失去了笼罩的对象,那么本来情节占比比较重要的角色,就更有可能传承主角光环。 从风知章的记忆里,顾珮鸢看到得知此事后的他,问自家师尊,这『被选中的人』为什么不能提前出世,为什么不能是男性。 师尊回答说:这是那个叫作者的人规定好的,现在不论天庭的大罗金仙,还是普天之下认为自己可以站上棋局的人,都在等着天命之子的降生。 诸星就位之时,便为逆天改命之机。 就像一群猎食的秃鹰,人们心心念念盼着、谋动着,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彼时的风知章年轻气盛,作为五域同辈俊杰里最有天赋的人之一,同样心怀壮志。 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将顾珮鸢这个命定的,气运之子的红颜知己,控制在掌心。 期间,在顾珮鸢还被关在小小一座峰顶闭关修炼时,他甚至曾经动过想要迫使伏羲琴认他为主的念头。 可剧烈的反弹和器灵的怒火,很快就让不信邪的他尝到了恶果。 顾珮鸢有长达八十多年没见到风知章的经歷,那段时间里,他就是在养伤。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顾珮鸢出现前,伏羲琴原本一直被供奉在合欢宗,没有任何人能得到它的承认。 而且它作为伏羲上神昔日的兵器,身份贵不可言,合欢宗每次需要出动数名太上长老上祭天地、下拜祖灵,输送海量灵力,才能请动它出山。 而顾珮鸢,轻轻松松就得到了它的承认,只因为她是那个命中注定的人。 什么命中注定,还不就是作者的一句话? 庸碌的凡人,又有何资格断他的命运! 于是,风知章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变本加厉,对顾珮鸢的苛责是一方面压迫,郦婉笙又是另一方面。 他就是要摆这么个过去的阴影,时时刻刻提醒她,什么是强者的宿命,和她始终还在自己手里。 顾珮鸢的脚步忽然停下来,修道之人不会流汗,她的背却阵阵发凉。嗓子眼里像堵着什么东西,张了张嘴,发声困难。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阴阳合欢宗北门的关口。这里和林间一样,没有灵兽的啼鸣,没有弟子巡视。 在他们原定的计划里,是打晕驻守的弟子,假扮成他们混入其中。 气氛变得凝重,即便迟钝如何恬恬,也意识到了不对,她吸了口气,下意识去拉方轻鸿衣袖。「师兄……还进吗?」 补天石—— 方轻鸿咬咬牙,从地上拔起一把灵草。 顾珮鸢陡然回神,惊道:「你……是打算?!」 阴阳合欢宗门庭整个是坐北朝南的格局,他们所在的北面,背靠崇山峻岭,而南面则有灵脉孕育出的河水环绕,总体呈山环水抱之势。 到夜晚,北面两座耸立的高峰便如一道天门,当月亮升至高空,恰巧居于正中时,又呈月照天门之祥兆。 如此,两大风水福地结合,势必八方灵气汇聚,孕养一方人情。 以至于方轻鸿手里这把灵草,也生得极为肥茂。 拇指指尖,轻轻在食指指腹上一划,豁开道血口。而后,方轻鸿在每根灵草上,滴落自己的血液。 吸了道胎灵气的灵草们纷纷开始疯长,青年手一送,草叶飘飘扬扬,落地时变成了一个个的人。 这是他利用临字真言、前字真言、组字真言、斗字真言做出来的小人,又採纳此地五行灵气为核,植入它们的丹田。 这样一来,这些灵草即便不用他灵力支撑,也有类似金丹元婴的东西,吸食周边灵气来供身体的运转。 同样的,和此地融为一体的五行之力,加上本体也是土生土长的,能更好的不被大阵监测发现,视作入侵者。 做完这件事时,方轻鸿恍惚有种自己还是大乘老祖,在丹田造小世界的错觉。 只是这次,又有些不一样。 落地后的草人和他一般高,长得也有些相像,虽然看着脑子不怎么健全——毕竟脑子里塞的,也都是稻草。 但都有自主行动的能力,也有自我的雏形。 方轻鸿脸色微白,对着十几个草人轻叱:「去。」 话音落下,这群能打能跑,满脸写着单纯的草人们,就傻乎乎朝高高耸立的箭楼和城寨跑。 其中两个吸食血液分量比较多的,明显灵气更充足,脑子发育的更全面,还会回头比手势眨眼睛,仿佛在说:放心,这事儿包在他们身上。 就像真人一样。 第151章 超脱 「你又凭什么觉得,你能与我相提…… 顾珮鸢仿佛见了鬼:「你造了群什么东西出来?」 就连方轻鸿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是他头一次同时运用四种秘术,创造、并加持在一样东西身上。 而在草人们诞生的剎那,他的灵魂深处, 传来一声宏大的钟鸣。像是有什么復甦了。 紧接着,方轻鸿便从这些草人身上,察觉到了波动。那是种生命的脉动。 咚。 咚。 咚。 它们的每次唿吸,都在和这个世界唿应。 这对于大乘老祖也好,红尘散仙也好, 都是无法做到的。 第293页 他们虽然学习「生」的奥义,但在丹田小世界中创造的生灵,无法与真实世界作出双向的唿应。 即便这些生灵能跨越小世界, 进入现世生存,但它们的生命维繫是依靠小世界的主人——也就是丹田的主人维持的。 就像绛紫一般,它是扶摇神力所衍化,只要扶摇一死, 它的躯壳便将崩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依旧没有摆脱契约的主从关系。 只不过它们签订的,是生命契约罢了。 而就算主人没死, 一旦停止供应, 生灵们也会在消耗完灵力后消散。即使在真实世界战死了, 也无法入六道轮迴,得转生之机。 是真正的灰飞烟灭, 存在的证明被抹去。 综上所述,小世界生灵,就只和丹田主人有因果关系,而不是与真实世界。所以在真实世界的帐簿里,不会有它们的名姓。 可是现在, 这条自洪荒修炼体系改变后,就由天道定下的金规玉律,出现了缝隙。而撬动它的人,此时也正经歷着内心的激盪。 方轻鸿不可遏制地兴奋起来,虽然这些草人还不健全,虽然只是实验性的一次尝试,但……! 有真言秘法辅助,还有补天石为媒介,说不定能帮扶摇重塑身体,驱离诅咒的因果!! 三人原地观察的时候,草人们已来至关口。它们继承了秘术的部分余威,还懂得协同合作。 先是让脑子发育比较好的人做领导,然后在对方的安排下分工作业,神不知鬼不觉在最为重要、一般宗门部署也会十分重视的北门门户阵法上,搭建出了条通道。 方轻鸿兴沖沖地勾勾手,示意另外两人跟上,自己就一马当先地跑了过去。 何恬恬:……不是,先前还弄得气氛很紧张,怎么现在又那么高兴,难道是虚惊一场? 有惊无险,没有任何阻碍的闯过北门,宗门内部改天换地,又是另一幅景象。 顾珮鸢甚至有瞬间怀疑,他们是进入了什么幻境。 合欢宗作为传承悠久的古老修真门派,门人者众,其规模可与崑崙宫比拟——否则,也不会生出一决雌雄的野心。 往昔热闹的而人来人往的门内,也静悄悄一片。顾珮鸢飞上一旁的大树,闯进搭建在枝桠间的房子,里头空无一人。 紧接着,她又在几颗巨木的枝冠间穿梭,大大小小、或简朴或奢靡的房屋内,都是相同的情况。 整座合欢宗人去楼空。 方轻鸿皱起眉头,招手让满地撒欢的草人,回来拱卫着他们:「可有看出什么异样?」 此地好歹是顾珮鸢的宗门,就是待的时间再少,也比外人了解情况。 她将神念放出,融入到四周的环境里,片刻后,道:「天地灵气通畅,五行运转如常,」说着自己也蹙起眉头,「不该如此,既然是请君入瓮,不可能全无破绽。」 何恬恬勐然扭头看向两人:「你们知道是请君入瓮还进来啊?!」亏我先前还以为是自己想太多。 「不能遇到危险就退缩嘛。」方轻鸿说完,又问顾珮鸢:「这个问题先放放,神庙在何处?」 后者蹙着的眉头一直没松开:「不清楚,从我记事起,就没见人去过。不过——」 「我知道通向那里的入口,应该在祖祭之地。」顾珮鸢立即补充,她放出手臂上的螣萝,赤蛇落地后,爬行在最前边,边嗅闻边开路。 「走吧,螣萝对一切阴气、邪崇之物都很敏感,有它在,会给我们预警的。」 螣萝的速度很快,三人快速行进在原始密林般盘根错节、蜿蜒崎岖的道路上。 方轻鸿:「祖祭之地你去过吗?」 顾珮鸢嗯了声,「昔年继承伏羲琴时,在那里举行过仪式。」 「那就好,接下来你领路。」方轻鸿后退半步,开始思索别的事。 虽说目前的局势,他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但也不能任其发展—— 方轻鸿心念一动,围在他们身边的草人纷纷头顶发芽,长出翠绿色的小苗苗,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花结籽。 然后,草人们拔掉头上的苗苗,把沉甸甸结满了籽的苗木递给方轻鸿。这些草籽给到他手里,被他随手洒在沿途各处。 这下连顾珮鸢都看不懂他要做什么了。 何恬恬目瞪口呆,注意力完全在别的事上:「他、他们是男的啊,为什么还能结籽?!」 方轻鸿:…… 方轻鸿:「你能不能想点正常的东西,它们虽然看着是人,但本身还是灵草啊,遵循灵木的自然规律。」 听到两人讨论自己,草人们扑闪着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她看。 何恬恬不忍直视地捂住脸:「你、你为什么不捏女的?」 方轻鸿委屈:「我是男的,当然男的捏起来比较方便。何况捏女的,你又要说我下流龌龊,想法不单纯。」 「噗。」听得前头开路的顾珮鸢忍不住笑了下。 祖祭之地位于阴阳合欢宗正中心,就连宗门议事大殿、宗主的寝宫,都只能被安排在边上。 但同样的,他们要进入祖祭之地,必须经过环绕它建立的诸多如丹鼎阁、炼器阁、藏经阁等等,有长老,甚至太上长老坐镇的地方。 随着目标的接近,三人不约而同地绷紧了神经。 重头戏该来了。 跨进包围圈的剎那,异变陡生! 第294页 一阵地动山摇后,路面拔地而起,托着祭坛直入云霄! 方轻鸿三人早在地壳运动时,就拔足狂奔,朝祖祭之地——也就是摆放着一座青铜鼎的祭坛直冲而去。 也就在这时,祭坛所处的圆形广场陡然升起一座光幕,将一只手已经伸过来的方轻鸿给弹了出去。 紧接着,便以极快的速度升入高空,整座祭坛犹如山峰,巍峨陡峭。 方轻鸿没有放弃,立即爬起来对顾珮鸢喊:「有办法解除屏障吗!」 顾珮鸢乘着伏羲琴飞上高空:「试试。」 这时山峰上忽然冒出了许多人,门内各峰亲传弟子、长老、太上长老,精锐尽出,齐齐组成大阵,将何恬恬射出的回雪剑逼得僵持在半空,不得寸进。 方轻鸿一跃而起,凌空翻身,接替何恬恬发力,一脚蹬在了剑柄上。回雪剑得到源源不绝的真元加持,当即兴奋的鸣叫一声,再次往光幕内穿刺。 与此同时,诛仙剑阵发动,以排山倒海的凶性朝对面压迫过去,不断攻击光幕。 作为上古第一剑阵,其杀伤力不可同日而语,山峰上一些境界较低的人已经开始吐血。 此时,顾珮鸢已经飞到峰顶,手持伏羲琴拨弄弦柱,一曲催命不过如此。 而伏羲琴,他们代代供奉的仙器,竟也无条件站在她那边,对昔日同门倒戈相向。 一名太上长老破口大骂:「顾珮鸢,枉你还是宗主亲传,如今竟勾结外人,谋害同门!你这个合欢宗的叛徒,到底想干什么!」 顾珮鸢面不改色:「打开结界,待我寻风知章一了恩怨,自也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语毕,一道缥缈的男音阴恻恻响起:「孤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听话的人。」 山峰上,密密麻麻的门人齐唿:「恭迎宗主!」 「看看后面。」峰顶结界内,云雾缭绕的身影逐渐显现,他对死不悔改的逆徒道:「你们已经无处可逃了。」 何恬恬回头,发现刚刚一阵地壳变动,他们前后都被高高的土墙挡住了,完全看不见来时的门户。 土墙上流转着光晕,显然又是一层结界,他们的退路彻底被封死。 「师兄!」何恬恬回头疾唿。 「莫慌。」方轻鸿面沉如水。 情况越复杂,他就越冷静,继续对顾珮鸢道:「我负责山峰结界,你负责祭坛,既然祖祭之地是供奉伏羲琴的地方,那么伏羲琴肯定能和它唿应。」 「好巧,师姐也是这么想的。」顾珮鸢嫣然一笑,继续辅佐方轻鸿操纵剑阵,用琴音扰乱合欢宗门人心神。 后者们只觉脑仁嗡嗡,丹田灵气运转为之一窒。 而先前的草人们,则在方轻鸿的主导下,开始围着山脚,开始埋灵石布阵。 何恬恬接过回雪剑,同样在他的指挥下,捏着鼻子飞到顾珮鸢身边,替她抵挡自结界内飞来的各色法器。 峰顶,合欢宗宗主风知章见到草人后,不由恨声道:「九字真言,果然是九字真言。」 「竟能将九字真言运用到如此地步,当真福缘深厚。」 他虽用着溢美的词彙,但任谁听了,都不会觉得是在夸人。 只不过仗着天命之子的福缘,才能有如今的成绩。完全没什么了不起,但凡换个人,但凡换个人! 方轻鸿抬头,语调平静:「你认为换做是你,也能做到,是吗。」 风知章淡淡哼了声,其态度不言而喻,展示出他的自负与傲慢。 方轻鸿笃定:「你做不到。」 原本尚为矜持的风知章顿时被激怒了,「黄口小儿,无礼至极!道衍来孤面前,都要恭恭敬敬称孤为老祖,这就是你剑宗的教养?」 方轻鸿反问:「既然风祖认为自己足够特殊,那么请问,你又做到了什么比别人更出彩的事?现在的你,也只不过是做着自己能力、天赋范围内的事,甚至都没有超脱作者赋予你的性格。」 「既然如此,你又凭什么觉得,你能与我相提并论?」 青年长发无风自动,衣袍猎猎,气势节节攀升。「有人即便是比你更不起眼的角色,也比你更有勇气打破一切,去努力创造奇蹟。」 那一刻,方轻鸿脑内闪过的,是扶摇认真执着的脸。 风知章好歹因为是顾珮鸢的师尊,被原作者数次笔墨提及,扶摇可完全是世界观设定时,附加出来的产物。 因为作者说要有神兽,龙凤麒麟,于是他便诞生了。但作为连背景板都不算,作者一笔未提的人物,其身上之气运,甚至不及这些需要维持剧情进展而存活的普通配角。 是真正生活于边缘地带的存在。 可就是这样一个存在,看似严肃不可亲近,实则单纯不通世故,却改变了自己,让自己有了前所未有的体验。 也终于第一次,摆脱剧情的冥冥驱使,做出完全属于自己的决定。 方轻鸿握紧拳头,如果说重生前的方轻鸿属于作者,那么重生后的方轻鸿,则属于自己。 风知章勃然大怒,他冷笑一声,山峰又开始变化。最中间的祭坛位置凹陷进去,被藏入了山腹中。 「天生道胎,你既如此自命不凡,就来试试,能不能从孤手里夺回祭坛!」 第152章 风祖真身 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 「试试就试试。」 第295页 方轻鸿抬手一挥, 山脚下铺完的灵石熠熠生辉,草人们灵巧地翻着跟头,撤出光圈范围。 山崖上的太上长老们一开始, 并未把他的部署看在眼里。 合欢宗的护山大阵创造者乃一代宗师,深谙结合五行阴阳、天地运行之道,因而将大阵与此地地势紧密相连,操控之法只有歷代宗主能掌握。 掌握者可肆意改动此地五行力量的强弱结构,以来改变山川地貌, 或者设计更多凶陷之地。 眼见光圈锋芒愈盛,风知章见状冷哼一声:「破阵术?凭这么点灵力,如何能撼动结界。」 需知护山大阵启动后, 此地灵气将完全为他调用,这座山峰都是他完全用五行之土气构成的,方轻鸿那点灵石供给的力量,无异于蚍蜉撼大树。 「是吗?」方轻鸿打了个响指。 瞬间, 光圈爆炸! 紧接着,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从地壳深处传来。 在光圈将那层膜一样的底部结界炸得变薄弱时,地底突然窜出无数条树木的枝干, 瞅准时机, 对着结界的弱点处, 勐地扎了进去。 山峰上,合欢宗门人齐齐变色:「什……!」 粗硕的枝干像一条条蛮壮的蛇, 在石壁间穿行突刺,很快就像爬山虎一样,将整座山峰都缠满,在空闲地方伸出茂密的枝冠。 不少人猝不及防,脚下打滑, 被挤得掉下山崖。 这些枝干就是方轻鸿来时,种下的草籽。 就在刚刚,它们吸饱了此地灵气,快速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迅速成为了一颗颗遮云蔽日的巨木。 并且,由于是草人们结出的孩子,巨木和草人有非常深的因果关系。 见到自己播出去的种如此出息,小草人们活蹦乱跳,兴高采烈地指挥着自家崽继续胡作非为,用蛮力硬生生破开坚硬的岩石。 「还要感谢风祖,保证此地的灵气运转,让在下有余力供养它们。」方轻鸿微微一笑。 整片密林其实都在宗师老祖的布置内,其间生长的一草一木,都为合欢宗而生。 草人的本体,也是护山大阵五行生生不息中的一环,对于风祖藉助的力量来说,等于同类。是以结界的作用,对它们来讲影响最小。 整座山被藤条枝干绞得岩石和土都松了,风祖不断输入灵力重组,对面就继续破坏。双方你来我往,而此时,方轻鸿新一波为诛仙剑阵蓄的力,完成了。 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 青年目似朗星,眉如剑锋,一张白皙无暇的面庞迢迢如月。他一脚踩在飞剑上,七七四十九柄长剑杀气四溢,如群星划过,拖曳着长长的尾翼,在空中折射出数道银色的弧光。 「嘭!!」 剧烈的碰撞声与地动山摇后,结界,破了。 这时,烟尘中传来方轻鸿的大喊:「师姐!」 顾珮鸢手指急速拨弦,伏羲琴器灵觉醒,唿应祭坛屏障。 在祭坛遵从于上古仙器之威势,而将撤去的剎那,屏障外,早已等候多时的藤蔓枝桠,瞬间裹缠了上去。 长着嫩芽和枝叶的树条缠着祭坛,将它从山腹中托举了出来。 而在顾珮鸢全力沟通祭坛,尚无余力顾及其它时,何恬恬把所有对准她的矛头,都一一击落。 三人间的配合行云流水,仅短短数息,便已经完成。 「竖子!」风知章怒喝。 山体开始倾塌,巨石滚落,砸在一些门人身上,一起朝地面坠落。 风知章力挽狂澜,在彻底崩毁前,看看维持住剩下的半截山峰,同时将大半门人,都接到了峰顶。 而剩下这些大小不一的碎石,被风知章控制着,统统向飞往祭坛的方轻鸿砸去。 天际艷阳高照,突然,有什么从那一轮金灿灿的太阳里落下,进了看,才发现居然是火焰雨! 一朵朵火焰包裹着岩石,把方轻鸿阻挡在距离祭坛近若咫尺的地方,企图将他困起来。 方轻鸿见状,后脚一踩剑柄,剑尖翘起朝上,整个人直射出去,险险避过攻击。 飞上高空的他回头往下看,发现原本在他们后方,跟铜墙铁壁般围着的石墙上,又出现一片乌压压的人头。 由合欢宗内门弟子组成,数百人的队伍齐声念咒——是心魔经! 一旦灵台失守,将心魔丛生。 「顾师姐,你有伏羲琴护持,去抢祭坛。记得保护好我师妹,其他的我来。」青年说完,俯冲而下,迎头撞上伸出一只大手,朝他抓来的风知章。 同时间,皆字真言、数字真言齐发。方轻鸿左右两侧,又分化出三道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影。三化身加上他,组成四象阵,以老阳是、少阳、老阴、少阴为站位,同时向风知章施压。 后者停留大乘境数千年,若想得道,早该渡了雷劫,不过是贪恋凡尘、执念未了,才迟迟不肯突破。 这样的人停留在大乘境,其积淀自然十分恐怖,远非一般大乘可比拟,何况如今的方轻鸿论真实境界,还未到此。 但真言秘术最大限度地,将两人之间的差距缩小了。 风知章心中暗恨:天地间竟有如此奇术,得之便可无视自然法则,让刻苦修炼千载的人成了笑话。 更可恨的是,气运这个东西并非人人可得,他师尊没有,他也没有。 方轻鸿几乎将自己能掌握的秘书都动用了,面对王者级大乘强者,没有他留余地的富余。 第296页 另一边,草人们也结队气势汹汹地冲上石墙,要破坏合欢宗布下的阴毒计划——打断心魔经的诵读。 由于它们被植入了四字真言,不像普通傀儡那样,即便是以高阶修士的肉躯制成,战斗力也会出现不同程度的被削减。能保留多少,全看制作者本身的道行。 在战斗时,草人们被刻上图腾的身体部位,会亮起符文的光。凭藉着秘术的加持,杀入人群中的它们,如入羊群。 风知章同为仙典《极乐天》的继承者,自然也深谙女娲上神遗留尘世的种种秘术,且受合欢宗特性所影响,招式都带有魅惑人心的属性。 要不是方轻鸿体质特殊、道心坚定,很可能在对决间,就神不知鬼不觉的中招了。 在他的全力阻拦下,顾珮鸢成功追上祭坛。后者一脚踩上路面,回头大喊:「师弟回来!」 同时,何恬恬掷出回雪剑:「师兄接剑!」 回雪剑飞出的瞬间,顾珮鸢又催动伏羲琴,升起祭坛屏障,将追踪过来的一众合欢宗太上长老阻挡在外。 风知章分出的那一缕神识见状,不禁低咒一句:「废物。」 而方轻鸿则抬手一掌,将掌心斗字真言的图腾拍在了回雪剑的剑身上。 顿时,这把昔年道衍仙君的成名利器光芒大盛,而方轻鸿刚刚那掌也改变了它的飞行轨迹,朝风知章直直冲去。 后者重重哼了声,身周白雾滚动,以融金削器之火,应对回雪剑的攻势。 到底是活了上万年的老祖,一时间竟让附加了真言秘术的回雪剑无法再寸进。 「你中计了。」 方轻鸿话音刚落,仿造昔日他丹田阴阳盘的阴鱼和阳鱼,已经旋转着从后方两侧袭击向白雾。 两条鱼一左一右,首尾相衔,包裹住白雾迅速收缩,而风知章还在跟回雪剑僵持。情况危机,他不由怒火中烧。 电光石火间,爆炸发生了。 山峰方向,传来此起彼伏地悲唿:「宗主!」 而趁此机会,方轻鸿当即抽身,御剑朝被树枝固定在半空的祭坛疾驰而来。 顾珮鸢抱琴准备接应,就在青年只差一步之遥时,身后传来恐怖的杀机。 「可恶……可恶啊!」 烟尘散去,终年围绕在风祖身周的云雾亦不见踪影,露出了他的真容。 一时间,鸦雀无声。 「你……」顾珮鸢张开嘴,震惊的差点失去言语:「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风知章原本修长结实的雄性体态、英俊的面容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和顾珮鸢一模一样的妩媚姿容,与凹凸有致的身材。 这完完全全就是个女人! 他把自己变成了顾珮鸢的样子! 不只是她,包括方轻鸿、何恬恬,甚至是阴阳合欢宗的门人,都震惊了。他们也好久没见过自家宗主的真容了。 一瞬间,顾珮鸢想到了许多。 在巫祝之术里,有个说法叫做「窃运」,概念和原理,脱胎自天道中的「入形」。 众所周知,若想得道,就要符合一定的天地之理。将理做到极致,就能得到那一部分的道。 但是,上修界修士千千万,没有谁于修行一途不刻苦的,能做到的依然只有寥寥数人,概因气运不是人人可得。 这时,就有人为了能劫夺这样的机缘,而开始利用「入形」的理念,走起了旁门左道。 想要「窃运」,就要变得足够像那个人。 这些躲藏在暗中的阴谋者,会模仿目标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而后重塑肉身,只为能成为气运之下的替代品。 歷史上许多被仿制者,就这么改写了命运。而下手的人,通常都是获取了他们信任的对象。 亲人、道侣、师徒、挚友,无一倖免。 都说寻道问仙,寻得是个超脱,而实际上,千古大世谁主沉浮,又有几人能得超脱? 上古为求长生而不择手段的仙人如是,而今的修者亦如是。 顾珮鸢想到,等风知章要谋夺道胎机缘时,是不是还要把自己,变成方轻鸿的模样? 嵴背不由升起一股凉意。 而另一头,方轻鸿脑内忽然闪过了什么。 那一缕稍纵即逝的线索对他来说很重要,可此时紧迫的局面,又不容他细想。 第153章 神庙 争执 「快打开屏障, 让我师兄进来!」何恬恬心急如焚,第一个打破沉默。 顾珮鸢回神,看着对方轻鸿纠缠不休的风知章, 咬了咬牙,说:「不行。」 「你想害死师兄吗?!」何恬恬瞪大眼,一把抓住顾珮鸢的手腕,「留他一个人在外边面对这么多人,你好狠的心。」 结界外, 被打得显出原型的风知章早已进入暴怒状态,死缠着方轻鸿不让其脱身。 两人打得难捨难分,青年受境界所限, 用尽方法也不能摆脱暴走的大乘王者,只能在祭坛屏障外打转。 顾珮鸢抱琴垂目:「现在打开,风知章也趁势跟进来。而且那边峰顶的合欢宗长老,也正把矛头对准这里, 再过不久,攻杀合击的秘术打过来。除非方师弟能甩开风知章,在秘术完成前……」 「你说的不都是废话!」 何恬恬怒而打断她, 瓜子小脸涨得通红, 眼里尽是燃烧的怒火:「你都晋升大乘了, 打得过风知章吗?你都打不过,凭什么觉得我师兄一个分神, 能在外面一群人的围攻下活命?」 第297页 与秀美脱俗的脸蛋截然相反,何恬恬的脾气可要火爆许多,说话时咄咄逼人的态势,也并未因自己在面对一位大乘,而有分毫改变。 可话糙理不糙, 要方轻鸿现在能轻松制伏风知章,还需要她们着急上火的援助吗?他一个人就能搞定局面。 而他们既然组成了同盟,就要有为共同利益努力的觉悟。 何恬恬想,做大事都会有危险,何况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上修界。作为伙伴、同道,不就是要在危机关头互相帮助,互相解围的吗? 先前师兄这么做了,她自然也要向师兄看齐。 顾珮鸢依旧立在原地,没有任何动静。 从她的脸上,也能看出内心正在做激烈的斗争。 没有办法,她已经保持着这样的生活方式,生存了上千年,权衡利弊是刻进她本能里的行为。 「滚开!」 何恬恬按捺不住,抓着她的手腕将人推开:「枉我师兄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难道他刚刚没有照顾过你吗?你这样的人……你这样的人,一辈子都得不到别人的真心。」 顾珮鸢唿吸一窒,心口刺痛。 她下意识伸手,想要阻止她:「以你的修为,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何况现在,我们想办法打开神庙的通道才是正经,万一方师弟遇险……」 「那我也愿意相信他。」何恬恬一发剑气射在了屏障上。 「天无绝人之路,师兄……师兄要真是天命之人,肯定不会死在这里的。」 屏障纹丝不动,将她的攻击尽数吸收。 之后,无论何恬恬怎么努力,都无法撼动祭坛屏障分毫。她握紧拳头,咬牙道:「但即便如此,即便是这样,也要有人给他创造一线生机啊。」 犹如晨钟暮鼓,敲击着人的心扉,迷局中的人醍醐灌顶。 何恬恬蓦然回首,喊道:「还不快打开屏障!」 …… …… 顾珮鸢低笑了声:「真是个不知礼数的小鬼。」 就在刚刚,伏羲琴内的器灵传来一阵跳跃的灵识波动。这阵波动自动像在附和何恬恬的一番豪言壮语,竟绕过顾珮鸢,自动开始与祭坛交流。 「算了,看在你师兄的面上。」她自顾自的说完,主动向器灵输送灵力。 何恬恬早就听不到了。 屏障散去的剎那,她看到方轻鸿背后,朝他激射而去的数件法器。而此时,方轻鸿正被风知章缠得无暇分身,眼见就要被近身,何恬恬脱口疾唿:「师兄小心!」 紧接着双手想也不想,连连结印,凝聚出数十道剑气,组成剑阵绕过方轻鸿,将偷袭的法器统统击落。 何恬恬自身,也因为耗损过巨而嘴唇发白。 那边厢,风知章见状抬起左手,像抓摄什么般五指内扣,何恬恬的身体当即就失去了控制。风雨飘摇似的晃了下,便朝风知章倒飞过来。 方轻鸿瞳孔收缩:「苗苗!」 眼见师妹为救自己而落入虎口,青年直接暴起。天地间似有一道光落下,灌注在他身上,那一刻,青年浑身好似发着光。 回雪剑在手,晶莹的雪花纷纷扬扬,在金色的阳光下构筑成一道奇景。 光芒倏地大盛,刺得风知章在片刻内,五感全失。 那道光化作新月的银弧,当空落下,将风知章的左手斩落! 飞溅的血雨中,方轻鸿一闪即逝,长臂伸展,勾住了倒飞而来的何恬恬。两人踩着飞剑沖向祭坛,青年揽着她拍拍脑袋:「苗苗长大了,都知道要保护师兄了。」 温柔的语气、温柔的眼神,何恬恬的眼眶瞬间红了。 「你已经……你已经差点死过一次,我不想再看你死了,阿兄已经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她带着哭腔,断断续续诉说之所以这么拼命的原因。 可怜的小姑娘吓得鼻头都红红的,强忍着才没当这么多人面哇哇大哭。 方轻鸿拍脑袋的手一顿,改为轻柔地抚摸:「不会的,不要怕。师兄死不了,还要看苗苗日后寻着道侣,生个孩子,拥有更多的亲人。」 立在祭坛边的顾珮鸢渐渐收了笑。她怔怔看着一到师兄身边,就表现得像个孩子的何恬恬。 真好啊,被宠爱着长大的孩子。想要表达,就去表达;想做什么,就无所顾忌的行动。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会想要保护你吧? 眼睁睁看着两人跳上祭坛,顾珮鸢又想,自己就不一样了,她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自己的命、利益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只要含有不确定的因素,她都会做出以维护自己为第一优先的选择。 人生没有为她托底的对象,她不想赌,也赌不起。 「怎么,羡慕?」忽然,身后有道声音幽幽响起。 顾珮鸢顿时僵住了。 「风祖!」几乎在同时,方轻鸿的声音传来,而她也和风知章开始过招。 顾珮鸢擅长远程攻击、操控人心,近战的缺陷虽在境界弥补下,几乎看不出来,但要是面对高于自己的存在,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幸而有伏羲琴傍身,风知章一时间也奈何不得她。 祭坛外,不少合欢宗门人正朝这边围拢而来。 方轻鸿见状,忙道:「先将他们拦出去,他一个总好过一群!」 顾珮鸢自然知道,可她疲于应对风知章,根本抽不开身。方轻鸿转头看向何恬恬,何恬恬低着头不说话。 第298页 方轻鸿:「苗苗。」 片刻后,何恬恬挤出一句:「我知道,大局为重。」 方轻鸿嗯了声,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消失在原地。 那厢,得到支援的顾珮鸢终于能腾出手来,勾连此地灵力。 但下一秒她就发现,原本已被自己做得娴熟无比的事情,竟然卡在了半路,祭坛屏障迟迟无法合拢。 作为掌控着护山大阵,乃至整片密林的主宰者,风知章的一缕神识在和顾珮鸢争夺此地的归属权。 同时,已经有修为高的太上长老,从顶部未合上的洞口进来。方轻鸿不得不将一个化身堵在那里,应付这些人的攻击。 「你以为,你们还能顺风顺水的走下去吗?」风知章目光阴狠地盯着昔日徒弟:「孤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用和顾珮鸢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声音,做着截然不同的事情,让人看得说不出的怪异。 还有种寒毛直竖的恐怖感。 从一开始,风知章的目标就是女娲神庙。 他深恨方轻鸿独得天道爱宠,但也知道想要进入被封印的神庙,唯一的机会,可能就在青年身上。 「呵。」顾珮鸢扯了扯嘴角,主动反击:「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事情真会如你所愿的发展吗?」 风知章长眉一挑:「哦?」 顾珮鸢意有所指:「我辈求道人,最是讲究因果,也知道因果必将在未来的某日应验。上代宗主得位,真的正吗?」 风知章脸色丕变,一掌扇了过来:「闭嘴,逆徒!」 顾珮鸢:「你如此反应,可就坐实了我的猜测——昔年秦蓉师叔祖所谓的背离宗门,只怕没有那么简单吧?她亡命天涯的背后,真没有你们师徒二人的推波助澜?」 「毕竟只要自己的师尊能继任宗主,那么千年后,大位唾手可得吧。」 眼见风知章脸色越来越难看,顾珮鸢操琴的手指愈发灵活。她说的每句话、每个声调咬字,都暗合韵律。 「你就不怕最后落得个机关算尽,一无所获的下场?」 「你懂什么,就是那贱妇,杀了你师祖!」风知章怒喝一句,他的师尊就死在秦蓉手里,此仇不共戴天。 他的唿吸渐渐紊乱,神魂激盪不安:「这贱妇死了还阴魂不散,不但谋害师尊,更将师尊的魂招了过去,永生永世囚禁在魂灯内,受神魂焚煅之苦。此等心肠歹毒之人,有何颜面再提因果!」 「哦?」方轻鸿寻隙,一道剑气直逼风知章眉心:「有果必有因,你们又对她做了什么?」 风知章到底是大乘王者,阅歷丰富,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顾珮鸢企图用这点雕虫小技,来迷惑他心智,从而灵台失守。 而当他开始抵御琴音时,顾珮鸢传音给方轻鸿:先别管我了,去找女娲神庙,我们这就你最有希望。 方轻鸿一愣,当即回:要怎么找啊?! 他第一次来,站这儿根本不知道该干嘛,还不给半点线索。 眼见风知章就要从琴音的牢笼里挣脱出来,顾珮鸢语气越来越急促:去青铜鼎,我当初就是跪在它面前完成仪式的,其他你看着办。 方轻鸿:…… 算了,靠人不如靠己。留下两道化身辅佐顾珮鸢,方轻鸿撤离战场,转而奔向祭坛正中央的方鼎。 起初他比较谨慎,杵在边上不敢碰,后来就直接上手了,扒在方鼎上东摸摸西摸摸,什么事都没发生。 方轻鸿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灰尘和铜锈。 ……这真的是用来祭祀天生神的圣器,而不是凡间哪座皇宫里的普通青铜鼎? 脑内急速运转,思索着该如何打开通道。 太初剑? 可不在他身边啊! 九字真言? 阴阳合欢宗又不是没有,之前也没见谁成功了,秦蓉拿着两字真言照样被挡在门外。 啊——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方轻鸿一鼓作气,割开手腕,血液滴滴答答地落进青铜鼎。 一滴。 两滴。 三滴。 依旧毫无动静。 方轻鸿蹲在鼎上,不禁傻了眼,怎怎怎么连道胎精血也没用啊! 女娲上神要求也太高了吧?? 现在要怎么办啊! 第154章 女娲 思辨 时间并不会因为方轻鸿的焦头烂额, 而眷顾他。很快,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在祭坛顶部,企图突破他化身的防线, 进来襄助风知章。 到底是做了几千年宗主的人,风知章的能为手段深入人心,即便他身上发生了些许异样,在强大的惯性驱动下,合欢宗门人依旧选择了站在宗主这边。 何况他们也没听到刚刚风知章、顾珮鸢、方轻鸿三人间, 关于秦蓉的对谈。 可即便听到了又如何呢? 偌大的修真界,亘古悠久的岁月,在这群祈求长生的修者眼里, 正义与邪恶、公道与利益的界限,远要比世人想的模煳。 只要风祖赢了,他们依旧会站在他这边。 这就是现实。 价值决定一切,唯强有力的胜者, 能继续稳定局势,将合欢宗在南境的利益维持下去。 在唾手可得的资源利益面前,追寻已经过去的事情, 真的是明智之举吗? 何恬恬一跃而起, 配合方轻鸿的化身, 浣花剑宗合招剑诀如行云流水连绵不绝,使了出来。一时间, 竟有把人都挡了回去。 第299页 他俩从小一块长大,又同拜在一位师父门下,其默契自不必说。 不能再拖下去了。 方轻鸿收回目光,闭上眼,意识沉入灵台。那里, 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跃动着,与他相互对视、观想。 他凝视着它,仿佛在凝视一个心心念念的人。 必须要拿到补天石,摇兄还在桃源秘境等他。 然后呢? 然后……神庙里,会否还埋藏着其他的秘密?以至于进入的条件如此苛刻。 如果这次做不到,结局会变成什么样呢? 不仅是自己,连何恬恬都会被拖累,而顾珮鸢,也将步秦蓉后尘,被打为叛徒吧。 败者食尘,他真的有能力去改变什么吗? 神识开始波动,方轻鸿情绪激动。 他咬牙握紧拳头,不行,我要改变现状。无论摇兄还是师妹,更多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他要终结这场自上古延续至今的因果! 就在他发下宏愿后,面前倏地张开一口黑洞。而在外人眼中,就是方轻鸿突然被吸入了青铜鼎内。 经过一条漫长幽深的隧道,青年自己都说不清漂浮了多久。 过程中,他始终睁不开眼,但却能在识海内,看到璀璨的星河。天地玄黄,万物生发,这些星星在寂静中爆炸,获得一瞬的光辉,又在寂静中聚合重生。 许久,他轻飘飘落地,躺在了冰凉的路面上。 这时,方轻鸿终于能睁开眼,打量四周的情况。他爬起身一抬头,就愣住了。 这地方他认识啊! 和他在魔域蚩尤的大梦三生碎片中,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样,女娲上神在人间的供奉地。 虔诚的南境先民完全仿照大罗天神宫,所建设出来的神庙。 大殿的门是开着的,方轻鸿循着记忆往里走,穿过长长的隧道。寂静的巨型建筑内,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迴荡。 女娲贵为天生神,还是人族之母,却并未召僕从于身边侍奉,因此她的神庙里,显得十分空旷。 比勾陈上神虽然简单,却依旧显露出磅礴大气的中央神殿,还要看着简朴。 就像一座湮灭在歷史尘埃里的破旧古殿般,这里也比蚩尤记忆里,要看着落魄许多。 通道尽处的中央大殿内,供奉着人身蛇尾的巨型石刻。 方轻鸿走近前,巨大的蛇尾在底座绕圈盘踞着,光单圈蛇尾就比两个他还高。 他学着蚩尤的姿势向石像行礼:「晚辈方轻鸿,参见母神。」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女娲很快就回应了他,「先天道胎,吾知汝所谓何来。」 方轻鸿一怔,紧接着拱手:「母神神通广大,晚辈心悦诚服。」 女娲不理他的恭维,继道:「它在汝身上,种下了一枚种子。这枚种子,是汝之所求,若无它,汝今日到不得此地。」 ……什么? 渺渺仙音听得方轻鸿直发愣:「母神何出此言?」 女娲不答反问:「汝至今,仍不晓开启时空通道之奥妙吗?」 时空通道?? 方轻鸿谨慎起见,放弃了发言。 所幸母神宽容,并未强迫他一定要说出个子丑寅卯,而是娓娓道来,为他答疑解惑。 根据女娲的布置,时空通道唯一的触发机制,就是必须要进过众妙之门,从那里得到一枚种子。 而这枚种子,是因果的种子。 唯有背负上众妙之门内的因果,才有资格进来。 方轻鸿脑筋一转,立即想到,「那这么说来,我师妹、赫连珏,还有姜兄、淳于兄他们也有资格进来咯?」 「非也。」女娲否认了他的思路。 方轻鸿:「可……」 女娲:「非所有因果之种能成,所求者必须有打破成规之信念、一视同仁之悲悯、悬壶济世之胸怀,方有资格得此种。」 方轻鸿反问:「蚩尤也想打破成规,改变世界,以拯救众生摆脱命运,那时的您,又为何不认可他的努力呢?」 话音落下,大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青年挺直嵴樑,梗着脖子继续追问:「还是因为,只有晚辈是特殊的,才将这个使命委任于晚辈?」 女娲突然道:「早前你舍道胎精血于鼎内,通道可有开启?」 方轻鸿回过神来,摇头道:「没有。」 女娲:「并非因汝为天道之子,方有此待遇;是因汝在即将到来的人祸前,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才能于今时今刻,得见吾。」 方轻鸿脸颊微红,烧得他有点不好意思。 女娲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即便是被作者选定的主角,如果在未来,无法走上正途,也必将被捨弃。 这才是真正的公平。他想。 「既然汝心有疑问,不若就自己看看,为何蚩尤不行。」话音刚落,周遭场景陡然一变,方轻鸿再次被带回了上古前。 夕阳西下,天边一片血色的红。 饱经战乱的人们流离失所,拖着迟缓的脚步,在浮尸遍地的荒野上行走。河水被泥浆和尸液污浊,而这些还倖存着的人,面上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们的眼中都失去了光芒,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却又经受不起任何刺激,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们惶惶如惊弓之鸟。 荒野上,零零星星的有人伏在尸体上哭泣。 第300页 这些人当中,有人失去了妻儿,有人失去了丈夫,还有人失去了父母,可至少,他们还能哭出来。 这令人绝望的乱世,更多人在一无所有后,是连悲伤都感受不到的麻木。 丧失了七情六慾,又如何能有快乐可言? 天边,蚩尤的车驾自红日落处驶来,后边还跟着浩浩荡荡的人马。荒野上,所有人噤若寒蝉,纷纷跪伏在地,不敢作声。 男人骑着貔貅停在云端,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衣不蔽体、飢肠辘辘的流民们。 他身边的风伯出列,朝下方喊话:「有方部,你们的王已经输了。」中年男子说完,拎起一个头颅扔到地上:「看,这就是对兵主大不敬的下场!」 人头从高空坠落,摔到地上的时候,早已面目全非。脑浆跟熟烂的瓜瓤一样,流的满地都是,顿时,鸦雀无声的荒野上响起幼童嘹亮的啼哭。 风伯见威慑起到作用了,便放缓语气循循善诱:「现在投降,接受九黎调遣安排,是你们唯一的正途,兵主不会亏待你们的。」 果不其然,大多人脸上都露出了意动的表情。 但也有不买帐的,一名骨瘦嶙峋的少年站起身,破口大骂:「这是我们想打的仗吗?是你来胁迫我们,胁迫不成,就发动战争!」 他看上去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过了,但瞳孔却亮得惊人,死死盯住蚩尤,爆发出熊熊烈焰:「要杀鸡儆猴,要做给人族各部看!」 「好告诉我们,即便选择了投靠公孙轩辕,也难逃一死。」少年显然已经不想活了,展露出的意志犹如开弓之箭,没想再回头。 他沙哑的怒吼,在荒寂的时空迴荡:「阿爹被你的兵杀死,阿娘被你的兵逼得投河自尽,我就死,也不吃你九黎一口饭!」 话音刚落,身首异处。 「还有吗?」蚩尤竖起一根手指,冷冷问。粗长的手指上,还围绕着丝丝缕缕的劲气。 眼见同族横死于面前,又有几名年轻人站了起来。 他们都是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至亲,与蚩尤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 而他们的下场也无一例外,都被蚩尤一一点死,步了先前那名少年的后尘。 剩下的人见状,纷纷磕头求饶,表示愿意追随兵主。后者点点头,驱使貔貅离开此地,留下一部分兵马给风伯,负责收编善后这些人。 方轻鸿的神魂不受控制,跟着蚩尤离开荒野,马不停蹄的前往下个战场。 一路上,他看到蚩尤的高歌勐进。他慷慨的论功行赏,对自己的族人极为护短,若有人伤其手下,必双倍奉还。 而与九黎这边的欢歌笑语截然不同,外面的世界一片愁云惨雾。 青年听到太多人说: 「为什么?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吧,为何要把大家都拖进来?」 「就算只有十年寿命又如何,至少可以平平安安的结束啊。」 「阿娘……要是没有战争,我的阿娘就还能再多活几年!」 「我们本来就是神的子民,神赐予我们生命,庇佑我们长大,如今又为什么要违背神明的意愿?」 「母神一定会给他惩罚的!」 「需要建立在别人痛苦上视线的正义,真的是正义吗?」 说话的这些人,有些死去了,有些加入炎帝和黄帝的部落联盟,转而向蚩尤復仇。这样的人汇聚得越来越多,声威便越浩大。 直到最终决战时,一切因果都到了报偿的时刻。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说出这句话的人拔剑直指蚩尤。 而当时满腔悲愤的兵主,并未认出这个父母曾是一族领袖,被他亲手杀害的年轻人。 画面渐渐暗淡下去,方轻鸿重新回到了神庙。 女娲的声音再度响起:「他的爱不够博大,他的情分亲疏远近,而继往开来者,更需对众生一视同仁。」 「红尘辗转,又有几人能做到?」 仅凭一腔意气做事,真能拥有智者的胸怀吗? 青年不禁陷入深思。 今次一行,他考虑起了从未考虑过的事。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做得更好呢? 「如此宏大的因,是要结出什么果?」方轻鸿喃喃。 女娲淡淡道:「新的世界。」 如晨钟暮鼓,在青年耳畔惊雷炸响。 方轻鸿忍不住抬头,去看女神的天颜。 这一次,没有伟力的限制,他终于得以一窥上神真容。 紧接着,方轻鸿瞪大眼,浑身都僵住了。 这这这……怎么跟柳梦涵一般,顾珮鸢也长了张跟女娲一模一样的脸! 第155章 诞生自上古的阴谋 天外有天 「仙凡两界通道被封, 其罪责的确不在蚩尤,当今流传的诸多上古秘闻,不过是以讹传讹的结果罢了。」 女娲顾自平静叙述:「但蚩尤, 的确不是合适的人选。汝自身虽为察觉,但在这片天地间,註定无人的天资能超过汝。这也是创造世界的神——作者,赋予汝的特权,也是对万物的桎梏。」 「那个……晚辈可以问吗?」方轻鸿磕磕巴巴道, 「您知道顾珮鸢吗?她是合欢宗的弟子,算您的半个传承者。」 女娲这也太像……啊不对,是顾珮鸢长得肖似女娲, 要说是巧合他死也不信。谁能和天生神像成这样啊? 第301页 虽说万物道法自然,但实际上,严苛的等级制约,也包含在道法自然的概念中。在法则的框架下, 六道众生通过修行,来提升自己的生命层级。 而面对生命层级高于自己的存在,都会有一种发自灵魂的敬畏, 而站在顶端的天生神, 每一尊都是独一无二, 神圣不可侵犯的。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无人可描绘、无人可模仿。凡动不轨之心者,都将遭到最严厉的惩罚。 女娲道:「识得。」 方轻鸿顿时精神了,到嘴边的话脱口而出:「先前是柳梦涵,再来是顾珮鸢,为何这些被选中的人, 会如此像您与西王母呢?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联繫?」 「此事说来话长。」女娲语调一顿,将一段秘辛娓娓道来。 作为站在这个世界顶端的神,他们很早就发现了世界的极境。最开始,他们的灵台灰濛濛,只知遵照冥冥中的指引,做着被安排好的事。 造人、创法、补天,继而庇佑一方,直到有天,他们「醒了」。 是天道点醒了他们。 天道先让几位天生神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对着电脑屏快速敲击键盘的人。 而那个人,在空白文档上打出的每行字,都会影响到这个世界,成为规则的碎片,融入旧有的秩序框架里。 接着,天道说:世界出了大问题。 或许是没想到;亦或许,是马虎大意;更或许,是这个叫作者的人本身,也不打算对他们这些几乎等同于工具的背景板,投入更多精力。 总之,原先的那些法则和新加上的规矩在逻辑层面,起了冲突,以至于制造出了一个天大的漏洞。 他们的世界,很可能坚持不到主角诞生的那一刻,就要毁灭了。 而这个问题,目前只能交给他们来解决。 天道意识陷入沉睡后,只余下他们几个相顾无言。最终,女娲说:「献祭,以我等鸿蒙精元,反哺天地,以换得来世安康。」 她是创造了人族的母神,多年来一直注视着子民。她为他们创法、教他们技艺,默默守护着他们。 这些像孩子般的后代,也虔诚地为她修葺神庙,祭祀祝颂。 天生神自鸿蒙降生,出尘绝世、高高在上,没有俗世的七情六慾。他们的脑子里,只有非常单纯的,维持天道秩序的想法。 从某种角度来说,或许他们才是残缺不全的。 但在那一刻,女娲静如止水的心,忽然跳动了下。思及世界崩毁后众生的下场,她做出了这个决定。 听上去很严苛,但这时顾全法则与人情后,最好的办法。 如果不做,这些柔弱的生灵连未来都没有。 「附议。」良久,勾陈道。 它主管着凡间的秩序,也有一窝嗷嗷待哺的幼崽,它理解了女娲留存火种的良苦用心。 其他天生神,似乎也没发表什么意见,于是,众神祭天的计划,就暂且被这么定了下来。 至于何时祭,如何祭,需要女娲回去好好掐算一番。 可真能如此顺遂吗? 答案是否定的。 在他们初期的计划里,虽然大部分神仙都要祭天,以弥补气机流转的不足,但仍需剩下一些来维持日后的秩序。 就是这稍许的名额,引发了浩荡因果。 渐渐地,更多仙人在修为到达一定境界后,感知到了世界的不足。 特别是后面那些,靠自己修炼上来的长生仙,对此感到十分震惊且不甘——换作谁辛苦一场,到头来还是空,都会想问一句凭什么。 起先,他们都想要获得生还名额,即便女娲显化,驾临天庭,说只是暂定,如果届时他们祭天时发现力量返还依旧不足,这些被留下的人,还是要顶上的。 但就算如此,也架不住人寻求一线生机的本能。 见天生神主意已定,仙庭开始拉帮结派,暗流汹涌。 长生仙们失去了往日的风度,彼此间排除异己,打压竞争对手的事屡见不鲜。逐渐的,仙庭变质了,不再是曾经生灵们梦中的理想地。 旋涡里的一些仙人也明白,以他们的竞争力,根本拼不过那些高等级的仙王、大罗金仙,于是又另寻他法,想要逃出这个世界。 但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们迎头痛击。 世界的壁垒阻挡了他们,作者所处的次元规则里,无法容纳他们这样的存在。是以,他们只能像困兽一样,被困在牢笼里等死。 更残酷的是,以他们的修为,已经能够看到另一个世界的繁华熙攘。 如同单面玻璃,只能眼睁睁看着现实世界里,凡人们自由自在的生活,却始终无法跨越。 所以蚩尤之乱的出现,是时势酝酿到一定程度后的必然。 作为早已勘破一切的天生神,女娲和勾陈并不畏惧消亡。 在他们的概念里,没有真正的生死,阴阳五行是一个循环,有死有生、有生有死,都在天道运行之内。 他们也不过是天道的一环罢了,在自然框架下各司其职。 包括对蚩尤的判断,勾陈曾劝解女娲:他也是你的后裔,这样做是否显得过于无情? 女娲高坐神台,古井不波:「除恶务尽。」 蚩尤的出头是一个契机,能把心怀异念的隐患趁此机会,统统拔除。这些人执念太深,是溃烂的脓疮,留待日后,也只会生出更多祸端。 第302页 勾陈怅然若失:「到那时,只怕这天下,不会再有神明了。」 女娲:「是,所以就让一切,终结在吾等手中。」 天生神是天道秩序的维护者,这都是他们的分内之事。 战乱、杀伐,勾陈失踪,蚩尤俯首。十年之期到,祭天的时刻来临。 仙界的三天尊、应龙神,她的兄长伏羲,一一血洒混沌大阵内,她的身边也渐渐没了同道。 也就在她最后跨入大阵献祭时,真正的阴谋者,终于暴露出一鳞半爪的马脚。 对方从得知真相起,就开始筹谋布局。 而彻底刺激蚩尤走上绝路,嫁祸风伯,从而挑起九黎和洪荒诸族对立的那件事背后,就有他的手笔。 但此时,她的献祭仪式开始,如果中途停止,非但前功尽弃,她本人也将遭到致命的反噬。 一点若有似无的气机,正在众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催化着大阵,加速献祭的过程。 混沌大阵鲸吞牛饮地汲取着女娲的神力,然而还不够、还远远不够。女娲脱身不能,神识却在疯狂搜索那缕气机。 兵戈声响起,她蓦然回首,原本俯首跪在台下的人们,齐齐横剑在颈。 眉目疏朗的中年人抬头望过来,朗声道:「母神行此大义之举,我辈子孙无以为报,惟愿来世,真有个清平盛世。晚辈公孙轩辕,愿剖肝胆与日月,追随母神!」 紧接着,自逐鹿之战倖存下来的部族,在炎黄二圣领导下异口同声,高唿道:「受命于天,魂归于地,继往开来,他朝再聚!」 「受命于天,魂归于地,继往开来,他朝再聚!」天地间,似乎就只剩下一种声音。 一道道血雨飞溅,失去声息的各族精英齐刷刷倒地。逸散的精气自他们身上飞出,汇聚入大阵。 他们全然不知献祭仪式出了问题,便已慨然赴死。 女娲来不及阻止,竭尽全力在彻底消亡前,分出一缕神魄,送往下个时空。 仙庭祸患未能除尽,在天命之子诞生的时代,必要掀起无边波澜,至少,也该为后世人留下一点准备。 神魄会在特定时刻,进入母体,借被选中之人的肉壳孵化。 得此神魄者无一例外,都需要和神明,有些因果联繫——譬如顾珮鸢这样,继承了女娲道统的合欢宗门人。 也难怪伏羲琴如此亲近她,且能得到巫咸国的机缘。方轻鸿想。 女娲的神魄会帮宿主在修行时事半功倍,但并不会得到她的记忆,也不会左右、甚至操控顾珮鸢的人生。 她希望宿体的每个选择,都是在自己所希望的情境下,做出的。 所以,她原本想借命定的安排,让继承了她一缕神念的顾珮鸢,来辅佐天命之子,抗击幕后黑手。 毕竟在作者定下的剧情线里,这些女子都真心实意、毫无保留地爱着主角。 可从现实情况来看,她和西王母的打算都落空了。 不但如此,还被幕后黑手将计就计,反向利用规则的漏洞给将了一军,结果就是方轻鸿吃了不少苦头。 如今的神庙坐落在时间乱流的中心,唯有通过时空通道,才能像方轻鸿这样抵达。也只有在乱流形成的真空地带,女娲这一缕残存的意志,才得以维繫。 方轻鸿怔怔:「所以您……」 「不错。」 石像的脑袋微微低了下来,女娲居高临下,目光却十分平静:「吾真身已供养天地,消亡于上古了。」 「这尊石像在洪荒时,曾受万千生灵供奉,愿力凝聚下,方有吾这一寸寄身之处。幸在未散尽前,得见世界之种现世。」 她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可被称为奇蹟的存在出现。 第156章 情为何物? 「我要有道侣了。」…… 「晚辈就是您一直在等的人。」方轻鸿仰头道。 数十万年漫长孤寂的等待, 只为一个渺茫的希望。女娲淡然地道了句:「不错。」 方轻鸿忍不住问:「如果道胎没有长成您想找的那个人呢?」 女娲回:「并不是非汝不可。」 方轻鸿:「那要是在未来,也没人能进众妙之门,得到因果之种呢?到那时, 您又要……」 未等他说完,女娲反问:「你可知当今的修炼体系,从何而来?」 洪荒后,勾陈陷落,父神母神身死道消, 诸部追随各自的神明献祭的献祭,而被捲入战乱的,则早早死在了逐鹿战场。 各部清点人马, 发现献祭的至少还留下了几根苗苗,留待后世发芽。被蚩尤击败却不肯投降的,是真的亡族灭种了。 枯竭的世界得到力量补充后,重归混沌, 慢慢衍化出新的土壤。 过程中,天道开始自主修补漏洞,也一併将破坏凡间平衡的仙界门户封掉了。以后力量强到一定境界, 都要渡劫, 成功了就被仙界吸纳, 不得再逗留凡间。 而那些被各族神明、族老庇护,承载着他们希望的火种, 则悄无声息地降落在五域各处,受灵气滋养,从封印他们的法器里醒转过来。 能被送到未来的这些孩子,都拥有极佳的天赋,能帮助他们尽快在新世界站稳脚跟。 起初, 许多人仍保持着上古的习惯,遇事修炼,都习惯性地向神明祭祀祈愿。 尚且年幼的孩子们从小听到的故事中,神明都是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而依靠犹如父母般的神,已经是刻入灵魂的习惯了。 第303页 他们不肯相信,神明就这么陨落了,一如总觉得亲人还在身边。对于小小年纪被封印的孩子来说,他们不过是睡了觉,但真实歷史是过去了千年。 但当他们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唿唤感应,都无法像从前般,得到上天的垂怜后,不得不接受了神明陨落的事实。 经歷失意与难过,人们终于学会了依靠自己。 他们肩负着全族的希望,是牺牲了太多人,才换来他们的如今。有义务,更有责任在新世界中开枝散叶,重现辉煌。 接下来漫长的时间中,人族为求生存,从供奉神仙获取馈赠,改为修己身。 由于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经歷,可以说是盲人摸象,走一步看一步,为此吃了不少苦头,终于找到规律,总结出了如今的修炼体系。 虽然一开始创法,实属无奈之举,但渐渐的,他们也发现了这么做的好处。 不仅能获得远胜上古的强大躯壳、漫长的寿命,还对自己的人生,拥有了更多自主权。 而与上古最大的不同,是如今的世界,更加强调修心的重要性。 新诞生的天道法则,会在每个阶段的天雷劫中,特别设置心魔关,以期锤鍊人的心神意志,不再出现上古仙庭众人为一己私慾而陷入内乱,最终祸及天下的悲剧。 人族因为占据繁衍优势,逐渐向五域更广袤的地方辐射开去。 而曾经辉煌一时的洪荒诸族,却因为后代稀少,躲进了更偏僻的山林、秘境内,或者在出了有力的统治者后,像黑蛟王般雄踞一方。 虽然诞生的新世界,依旧只为迎接天命之子的降生,而环绕着这个主题展开。 但至少,无论人还是异族,都拥有了再次开启新生活的机会。 「汝认为,能有如此创举的族类,为何不可再造奇蹟?」话音落下,女娲一锤定音。 这堪比神明法的修炼体系,竟是人族先辈摸索出来的! 方轻鸿顿时高山仰止,同时也意识到—— 即便自己拥有常人所不具备的天资气运,但只要稍稍松懈,依旧会埋没上天赐予他的特殊待遇。 方轻鸿又想到扶摇,他也算是创造奇蹟的人吧?硬生生从两界手中,救下了自己。 「吾有一物赠汝。」 女娲的声音忽然遥远了起来,方轻鸿不及反应,身体一软,昏迷了过去。彻底失去意识前,只剩一句隐隐约约的「做好准备」在耳边迴荡。 灵魂似乎有了重量,拖着沉甸甸的躯壳,往无尽的深渊下坠。方轻鸿潜意识里希望挣脱,又没有足够的力量。 不知过去多久,他的身体轻轻落进水中,被温柔的水波托着漂浮其上。这条河……不,这片海十分广袤,方轻鸿终于摆脱了下坠时的焦虑,开始昏昏欲睡。 唯余火种在黑暗的灵台中莹莹生辉。 方轻鸿勉力撑开眼皮望了会儿,忽然发现,那枚跳动的火焰不知为何,变成了花苞的形状。 火焰的纹理似半开的花瓣,若隐若现的花芯部位,还孕育着什么东西。 青年瞬间不困了。 这可是火焰首次出现变化啊! 脑内灵光一闪,不会……那枚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的世界之种,就在花芯里吧?! 方轻鸿神识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伸出手试探性地碰了碰火苗。 不烫,很温暖的感觉。 忍不住又拉住花瓣的顶部揪了揪,哇居然这么软,是实物一般的触感! 而且小火苗很包容它,被这么摆弄都没生气,还乖乖的任由方轻鸿拨开花苞。 火苗颤动了下,羞怯地打开最后一层庇护,裸呈出真实的内里。 方轻鸿一愣,花芯是颗小小的珠子。指甲盖大小,如琉璃般剔透。 伸手刚想去碰,珠子突然放大,把他笼罩了进去。 眼前的画面一转,到了春光明媚的场景内。 陡然从黑暗的地方,来到这么亮堂的地方,方轻鸿一时有些不适应。双眼快速眨动几下,再定睛去瞧,赫然发现,这不是柳梦涵的寝殿吗?! 他怎么会到这里? 寝殿外绿草茵茵,花开满枝头。 坐在墙头四处张望的方轻鸿忽然发现,有人偷偷翻越宫墙,就地藏身,躲在了一棵枝干粗壮的老桃树后。 看清来人后,青年不由傻了眼,这不是摇兄吗!他来干什么? 因着珠子的关系,此刻扶摇明显隐匿了踪迹,所有人都若无所觉,唯独他能瞧见对方的一举一动。 而男人身旁,还有只鸑鷟在用神念和他交流,也一併让占着珠子便利的方轻鸿听了去。 鸑鷟着急上火:「主上,主上!这里是西王母的地界,即便要见他,也可等人从崑崙山下来,不用冒这个险。」 扶摇目光定定地注视着不远处,立在梨花下的两人。一位青袍广袖、出尘绝色,一位白衣高冠、少年风流。 是当年的柳梦涵与方轻鸿。 而坐在墙头的这一缕青年神魂,怔怔发愣,这次不是……原来摇兄那时,来找过自己吗? 沉甸甸的雪白梨花,压得细长的枝条弯如一道娥眉。 美人这时开口了:「你我即将结为道侣,还以师姐弟相称,未免生疏。」 站在她对面,背对着扶摇的方轻鸿眨眨眼,道:「那要怎么办?」 第304页 「今后你便唤我……」柳梦涵沉吟片刻,微微笑起来:「梦涵好了。我也不再叫你师弟,叫你的名字,可好?」 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方轻鸿挠挠脸颊,有些腼腆:「依你吧,你高兴就好。」 美人温温柔柔,低回婉转地唤了声:「轻鸿。」 他当即面颊一红,磕磕巴巴地回:「梦、梦涵。」 柳梦涵见状,眼里的笑纹更深。 桃树后,扶摇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鸑鷟心疼地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那厢一对即将举行仪式的道侣,你一言我一语,其乐融融。这厢,扶摇形单影只,默默垂下了眼帘。 良久,鸑鷟道:「人您也见了,道侣也看了,主上,走罢。」 见扶摇僵持着不肯动,又是苦口婆心地劝:「既然他过得好,主上也可放心了,这里毕竟是西王母的栖居地,不知有多少秘辛藏着,即便您现在只差一步便可飞升,一旦教人发现,也——」 话音未落,只见那厢的方、柳二人不知为何散开了,柳梦涵似接到什么传召匆匆离去,而方轻鸿则百无聊赖,开始在庭院里瞎熘达。 当青年走到这株院子里年岁最悠久的桃树前,包括鸑鷟在内的两位偷渡客,心跳骤停。 方轻鸿歷来有跟花花草草,各种灵体交流的习惯,见老桃树想与他亲近,便主动上前,摸着树干打招唿:「下午好呀,看你太阳晒得挺舒服。」 桃树后,扶摇屏息凝神。 「什么,你问我以后是不是要一直留在崑崙宫?嗯——大概吧,毕竟师姐……啊不,梦涵在这里,我总得来看看她。」 听到青年这么说,扶摇身形一顿。仗着有秘术隐身,悄悄探出半个头来。 他看到白衣青年笑吟吟的模样,马尾跟着他的摇头晃脑甩呀甩:「对呢,你家少主人要成为我的道侣了。」 话音落下,墙头这一缕来自未来的神魂,听到了扶摇心痛如绞的碎裂声。 再之后,男人隔着老桃树,一句一句在心里,与当时毫无察觉的方轻鸿对答。 方轻鸿:「老实说,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道侣。」 扶摇:既然如此,她……可是你所求? 方轻鸿转了个身,双手十指交握枕在脑后,往后一倒,懒洋洋地靠在树干上。「不过,既来之则安之。道侣就是家人吧,我无父无母,以后有家人常伴身侧,倒也不错。」 扶摇:那样的人,可以有很多。 方轻鸿透过茂密的枝冠,望向头顶的碧蓝天空,双眼闪闪发亮,一副展望未来的生机勃勃:「未来的生活,应该会挺有意思。」 扶摇:……我遵照约定,来寻你了。 方轻鸿,我遵照约定,来寻你了。 你已经忘了吗? 正如青年的那些话,是说给桃树听的,扶摇心底的疑问,也註定得不到回答。 而坐在墙上,目睹所有经过的神魂,则久久陷入沉默。 心脏隐隐作痛,方轻鸿按着胸口发怔,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先前会在扶摇的记忆里,看到崑崙宫的场景了。 这对摇兄来说,也是一个难以忘怀的地方吧。 第157章 死生相许 夙愿(继续福福子回忆杀)…… 不久后, 老桃树前的白衣青年被匆匆赶回的未来道侣唤了声,吸引走注意。等他转身离去,扶摇和鸑鷟也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寝殿。 方轻鸿的神魂则缀在一人一鸟身后, 亦步亦趋地跟着。等出了崑崙宫,扶摇忽然脚步一顿。他并未选择走热闹喧嚣的城池路线,而是径直闯入了与崑崙山脉接壤的十万大山。 周遭人迹罕至,再加上凤族王脉血统天然的等级压制,更是连一只飞禽走兽, 都不敢靠近他们这边。 「主上?」鸑鷟跟着停下。 扶摇脸上,露出一抹深思。 刚刚他满腹思绪,心里眼里都是要找的那个人, 一时间无暇顾及。现在多少冷静了点,先前给以他怪异感觉的地方,立时就被放大了。 生就副玲珑心思的鸑鷟,这时说出了他心底的疑虑:「主上可是也感到, 事有蹊跷?为何道胎的未婚妻,竟与西王母长得如此相像。」 若无西王母授意,凡人私自做手脚, 就是亵渎神灵。而且这也太胆大包天了, 这因果幕后主使承受得起么? 而被改造的人——道胎的这名未婚妻, 肯定是承担最严重后果的那位。 若牵连到方轻鸿,该如何是好? 这么一想, 扶摇立即打消了回秘境隐居的打算,立即对鸑鷟道:「此事,我们得查。」 鸑鷟:「这……主上准备从何处入手?」 扶摇想了想:「你回秘境,让它们散到五域各处去收集消息。至于我,就先在崑崙宫观察一阵。」 鸑鷟:「那主上小心, 在下办完您吩咐的事,就立即过来协助您。」 一人一鸟作别,扶摇原地沉思片刻,又回了崑崙山。 这次,他并未马上动用血脉秘术,潜入山脉,而是先收集了一波崑崙宫的信息。 有歷代凤皇的记忆传承,扶摇对崑崙宫其实并不陌生,包括许多世人所不知道的秘密。 但匆匆数十万年过去,总也有些新变化发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凤族与西王母位属同阶,差不多每隔一段时间,西王母举办蟠桃大会时,都会邀请凤皇前来参加。 第305页 而蟠桃大会的举办地点,也在瑶池。 作为西王母最重要的据点,那里必然藏着最多的真相。但在蛰伏多日后,扶摇放弃了一探究竟的念头。 瑶池有麒麟镇守,如今以他大乘巅峰的实力,虽能在上修界横行无忌,对上得道多年的成年神兽,依旧落了下乘。 且麒麟禀性忠勇耿直,若西王母临终前给它下了什么死规矩,那是真六亲不认的,即便以他的身份,也难免大动干戈。 要是打草惊蛇,就大大不妙了。 扶摇心念电转,决定还是从问题的源头——柳梦涵入手。 一直跟着他的方轻鸿,则在考虑另外的事。 他和柳梦涵的这回碰面,实际上里合籍大典并不遥远,距离大典举行,左右不过三十年的时间。 扶摇现在是大乘巅峰的境界,即便他是上古神兽后裔,何以能在短短三十年内,一举跨越仙凡界限,又连跳数级,从仙人、真仙、金仙,到最后与他碰面时的大罗金仙境? 但接下来,扶摇就用实际行动,给了他答案。 神兽的血脉力量太霸道,加之凤族对崑崙山的了解,扶摇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柳梦涵走了好几日,都没被发现。 即使有婚约关系,方轻鸿也并未在崑崙宫久留。呆了几日,与柳梦涵一道赏游了山下繁华的城镇,就告辞离去,回了剑宗。 等未来道侣一走,柳梦涵即刻返回崑崙宫云顶金殿,柳凤声正站在殿内等候。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惊掉了方轻鸿的下巴,怎怎怎么柳凤声反倒给自己女儿鞠躬行礼,语气毕恭毕敬的。 而柳梦涵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迳自步上金阶,安安稳稳地坐在了主座上。 两人对彼此的态度,和在外人面前的刚好颠倒过来。 柳凤声称她为主上,俨然将自己的女儿当做了西王母,先是交流了一番日常事务的处理,以及合籍大典的筹备事宜,临到末尾,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胎近况。 柳梦涵淡淡应了声,说一切如常,天命之子并未有任何察觉,计划照旧进行。 给柳凤声下达完指令,柳梦涵又马不停蹄的前往下个地方,这次,就只有她一人了。 扶摇跟着她,方轻鸿跟着扶摇,三人到得崑崙山脉更深处一个洞府。内里虽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陈设却很齐全,还设有供桌供台。 以供桌为圆心的地面上,刻着繁复的法阵。而用作开启法阵的贡品,样样放到外面的,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上等秘宝。 方轻鸿意识到,自己触碰到崑崙宫隐伏于水下的机密了。 他全神贯注地查看了法阵,发现此阵的确不一般,虽然只有一个用途,但也并非寻常门派能供养得起。 神降阵,可一定时间内打开通道,使界壁外——基本是针对上天界,好让仙人的部分意念降世,和自己的后人们沟通。 仙人和修者,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两种生命层级,能得仙人的意念指引,哪怕只是一句话,都能让凡人受用无穷。 而能在门内设立阵法,长期用于沟通,也是上修界所谓大派底蕴的一种体现。 毕竟五域四海,泱泱千亿众,门派林立,莫说神降阵,能供养出一个仙人来,又有多少势力能做到呢? 眼前的柳梦涵,就在启用法阵,而尾随进来的扶摇十分警惕,立即退到了洞口的位置,遥遥注视着这里的境况。 方轻鸿的视角,是跟着扶摇的视角变化的,因此,他的角度也随之拉远,只能远远望着柳梦涵的背影。 那头的神降仪式很快有了动静,供奉在桌台上的泥塑人偶张了张嘴,开始说话:「如何,道胎近况。」 是成年男子的声音,缥缈若仙,隐隐中含着蛊惑的力量。 柳梦涵低头行礼,将这些时日和方轻鸿的相处,都详细禀报给泥塑。 后者又道:「交给你的咒术,修习的如何了?」 柳梦涵:「回禀老祖,还差些火候。」 泥塑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抓紧时间!此乃祖辈之千秋大业,我柳氏一脉能否光大门楣,就在此一举。」 它的身上泛起阵阵黑雾,这些黑雾化作一只手,掐住柳梦涵的下颌。手指用力,逼迫她张开嘴,往里送了颗药丸一样的黑球。 咽下的瞬间,柳梦涵扶着脖子跪倒在地,她的身上、脸上,自每个毛孔内溢散出黑气。这些黑气方轻鸿并不陌生,就是原本要下在他身上的诅咒。 如今,『恶力』正于柳梦涵体内横冲直撞,后者需要拼尽全力,才能堪堪压制住它不将自己的身体撕裂。 漫长的时间过去,柳梦涵终于习惯了这股新进入她身体的『恶力』。 现在,她的肉壳就像一只饲养蛊虫的蛊。 泥塑满意于她的表现,趾高气昂地撂下狠话:「若老祖的大计在你身上出了差池,届时——就唯你是问。」 说完,泥塑重归寂静,柳梦涵默默从地上爬起。 方轻鸿看她重新整理仪容,步出洞穴。 古井不波的玉容如临水照花般静美,谁能想到这样一副谪仙皮囊下,蕴养着世间最丑恶的力量呢? 奇怪的是,柳凤声因着西王母的缘故,对柳梦涵毕恭毕敬,但仙界使者,又始终对她保持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 为什么? 第306页 柳家先辈成了仙,就不把西王母放在眼里了? 如果西王母跟女娲上神打着同样的算盘,分出一缕神魄留待后世,那柳梦涵的身份,远要比他们高得多。 未来也能走的更远,除非…… 方轻鸿顿住。 除非,他们没打算让她活到未来。 是了,还有比经受过西王母神魂洗礼的肉胎,更适合做容器的身体吗? 不但能废了西王母的部署,还能反过来将他一军,好冷酷的心肠,好恶毒的计谋! 这些继承了西王母衣钵的后人,完全背离了先祖的意愿,已经可以被称为叛徒了。 站在洞口的扶摇眉头深锁,继续跟上她。 夜色下,天水河畔。 柳梦涵怔怔望着湍急流动的河水。一轮弦月高悬天际,洒落下银辉,将河面照得波光淋漓。 她低头,抬手看着指间的红线,似是想到什么,目光柔和下来。 「少宫主。」倏然,身后树林内传来一声轻唿。 柳梦涵当即回神,望向声源处。对方从阴影里走出,是崑崙宫资歷最老,主管刑罚堂的太上长老。 他同时也是上届仙人指派给她的「辅佐」之一。 柳梦涵知道此时,唯有表现得更加自然,才能应付对方的盘问。 老者笑容和蔼,目光却始终盯着她指间的红线看:「少宫主好雅兴,刚从上仙那里回来,想必也累了罢?」 柳梦涵淡淡道:「有劳您关心,尚可。」 老者:「这红线……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柳梦涵:「目前没有,老祖既赐下如此重要的物件,自当时时爱护探查,也好在第一时间,发现问题。」 「说的也是。」 老者笑笑:「这可是咱们掌握道胎动向最重要的工具。有了它,还能通过绑定姻缘建立的联繫,在祭天时,引渡这小子身上的天命气运。」 他意味深长地望着柳梦涵:「所以——切不可大意啊。」温和的语调里,隐含威胁。 柳梦涵不为所动,瞥了他眼,道:「不错,所以日后,还请您不要将如此秘辛,轻易诉诸于口。此虽为崑崙宫护山大阵内,依旧需要提防隔墙有耳,若教人听去,后面出了什么岔子,我也很难向老祖交代。」 老者脸色微变,哈哈笑了几声,佯装镇定地藉口离去。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林内,扶摇反反覆覆的默念:仙界,崑崙宫,竟是两界联手,要谋害他。 白衣青年轻快的语调言犹在耳。 ——「老实说,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道侣。」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道侣就是家人吧,我无父无母,以后有家人常伴身侧,倒也不错。」 说着这些话时的方轻鸿,是嚮往的。嚮往着幻想里的生活。 扶摇神情严肃,目光逐渐坚定。 虽然……我不能给你嚮往的东西,但至少,我要让你拥有再去追寻的机会。 要尽快变强,强到足以在合籍大典前带走他,远走高飞,或者什么天涯海角,他们都找不到的地方。 ……不对,还不够。 如果还在这个世界,凭他们手眼通天的能力,迟早要找上门,何况那根红线还在对方手里…… 扶摇抬头望向天上,目光像要穿透漆黑的夜幕,登临三十三重天。 成仙。 他的心中,只剩这个想法。 昔年,他能为遵守约定,以史上最快的速度通过凤族试炼出关,今朝,他一定也能达成目标。 后来的日子,扶摇替自己在五域寻了处洞天福地,准备破关。 成仙的过程很顺利,对于洪荒异族,尤其是福缘深厚的凤族来说,会在心魔关获得天道的庇佑。 荣登仙界的扶摇第一件事,就是隐匿自己的血脉气息。凤族自洪荒围猎事件后,就与天庭仙家结下了不解之仇。 仙界远要比凡间更广袤无垠,扶摇马不停蹄,赶往血脉记忆中的一个地方。 那里的主人,应该能协助他。 他冲进蟠桃园,目光快速逡巡,最终定格在一个方向。 蟠桃树下,神兽懒洋洋地打着盹。 它马身人面,生着一双羽毛光鲜的鸟翼,身上确实白虎的花纹——正是传说中的天庭守护神,英招。 见有人来,英招睁开条眼缝,在看清是扶摇后,顿时张大了:「呦,凤王后代!凤族的教训还没吃够吗,好容易剩你一个独苗活下来,竟然还敢来仙界送死,你心可真大。」 它一开口,方轻鸿立即认出了它是谁。 这不就是扶摇跳六道轮迴台时,一直在劝阻他的那道声音的主人! 原来是英招,方轻鸿暗道。也难怪。 神兽之间即便有白泽这样平日里埋汰埋汰别家的,但总体来说,相处都比较和谐。因着天生地养,大半都是孤寡命的关系,也比较能感同身受、惺惺相惜。 「晚辈前来,有一事相求。」扶摇沉声道。 英招看了看他破釜沉舟的脸色,站起身来问:「何事?」 扶摇:「还请前辈护法。」 英招一愣,问:「护什么法?」它上下打量扶摇一眼,「我看你才刚突破飞身啊,你小子别贪功冒进。」 「没时间了。」扶摇双手抱拳,郑重行礼:「恳请您助晚辈一臂之力,晚辈要解开所有血脉封印。若无人护法,逸散的血脉之气会将那群人招来。」 第307页 「什……你疯啦?!」英招瞠目结舌。 包括神兽在内,依靠血继的洪荒异族,都是在实力到达一定程度,将得到的部分传承记忆消化了,再解开下一层封印。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所谓的血脉封印,就是初代始祖为后代设下的每层禁制,也是对它们的考验。 强行沖开所有封印,提前攫取蕴含在血脉内的天赋、潜能,是一种非常严重的透支行为。虽然能帮助他短时间内,冲上高境界,但相应的苦果,也将反馈在身上。 寿命缩短不说,过程中万一有什么好歹,将留下无法磨灭的大道伤痕。 「你这是竭泽而渔,自毁前程!」 英招吼完,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又放缓声音劝:「你是大德天凤王族的直系血脉,凤皇称号的继承者,即便走正道,凭你的血脉天赋,晋境也不会要你多少年。」 「撑死千年,你就能从下位小仙晋升直真仙,万年后做大罗金仙亦非不可能,何必如此短视?」 「你可是我们神兽里,唯一可与应龙神比肩的存在,假以时日,第二个仙界战神就是你。届时,你不用再躲躲藏藏,那些慾壑难填的仙人也无法再觊觎你,要真有胆大包天之徒,直接抬手就把他灭了,岂不快哉?」 英招说得唾沫星子横飞,自觉句句中肯在理,偏偏对方全做了耳旁风。 扶摇看着他,深邃漂亮,仿佛蕴藏着星河的眼睛,慢慢缠绕起了缱绻情丝:「晚辈只有三十年的时间,要是晚了,就没意义了。」 英招微微一怔:「你……」 扶摇再次躬身行礼:「还请前辈援手,一偿晚辈夙愿。」 第158章 补天石 重逢 英招最终还是答应了扶摇的请求。 「罢, 看在昔日老友面上。」它嘆口气,走到扶摇面前,郑重其事地告诫:「只是, 你可要想清楚了,时间不可回溯,事后再后悔,也没回头路了。」 扶摇想也不想:「多谢前辈成全,我想清楚了。」 英招打了个响鼻, 不再说什么,领着扶摇离开蟠桃园。 它本是天生地养的神兽,在仙界来去自如, 若非没有白泽各界巡游的爱好,未必非要待在这里。 而为了方便活动,英招在仙庭给自己找了份闲差,当守护神兽。说说是守护神, 实际上没什么地方要用到它——谁还能打进仙界来? 也因着职阶便利,英招可以藉口巡视,而在三十三重天畅通无阻。想要替扶摇在广袤无垠的上仙界找个地方闭关, 是易如反掌。 强行解开血脉禁制的过程十分血腥残暴, 方轻鸿看得有好几次, 忍不住捂起了眼睛。 可想到扶摇做这些都是为了自己,那么至少, 他也该去正视、去面对现实,把发生在对方身上的事,好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此时的扶摇已被迫化出原型,浑身血肉模煳的在滚滚烈焰里翻滚。他不常发出哀鸣, 唯有在痛得狠了时,闷哼两声。 连英招都偏开视线,不忍再看,痛心疾首地嘆息:「这又是何必,他都未必知道你。」 方轻鸿胸口一窒,钝钝的痛。 扶摇回答不了它,在意识模煳时,他就想方轻鸿。 刚从秘境出来时,男人并不如面上所表现的那样平静,内心既紧张,又抑制不住地雀跃。他尽量压抑,不让过于怪异的表情显露在脸上,以免失了礼数。 思考着见面后,在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是简单的打招唿,还是道一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话又说回来,他该如何找方轻鸿呢? 扶摇并不喜欢修真界,也对凡人生存的俗世毫无兴趣,对于在上古被仙人赶尽杀绝的凤族而言,作为他们后代的人族体内,流淌的血液就带着原罪。 是原本看到,就会教他想起不愉快过往的东西。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至少,他愿意换个角度、换种心态去看待一整个群体,尽量不迁怒无辜。 他尝试着踏足修士聚集的场所,还来不及打完腹稿,就听到了铺天盖地,有关于桃花剑的消息。 人们议论纷纷,或羡慕、或嫉妒,也有敬仰的,说着他即将与崑崙宫少宫主柳梦涵结为道侣的事。 什么天下第一美人,什么风华绝代天资绝世,什么讨魔联盟领袖,扶摇自己的脚就动了起来。他像是听不到鸑鷟的劝阻,径直来到了崑崙宫。 外人说的,都不重要,他只想知道,方轻鸿本人是怎么想的。 接下来,就有了寝殿那一幕。 最后一层封印被强行解开,惩罚的天火陡然旺盛起来。 方轻鸿下意识就往火焰里跑,结果轻飘飘的魂体直接穿过了火焰。他也因此清醒过来,这只是一段回忆,已经发生的过去,他并没有能力改变过去。 火焰里的扶摇仍在垂死挣扎,心里翻涌的执念,成了他最后的依託。 后悔没重逢,后悔没再好好说上一句话,如果,如果—— 好想…… 好想再见见他。 好想让他的眼中,映出我。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方轻鸿觉得时间漫长,足以天荒地老,火焰终于熄了。 英招走过来,衔起昏迷的扶摇,驮着他,抹除此地他们存在过的痕迹,然后又是泡天池又是餵仙药,终于让扶摇恢復了意识。 第308页 甦醒后的扶摇泡在池子里,第一件事就是凭藉体内沸腾的血气,一举沖关,突破至大罗金仙果位。 仙界如此辽阔的疆域,大罗金仙也不过那么几位,而仙王境的强者,更只有如今的仙庭之主一人。 所以,诞生大罗金仙这样的大事,是瞒不了人的,不久后,就会有仙人循着气机找寻过来。 英招又跟着扶摇连轴转一样的赶往下个目标,六道轮迴台。 十年后。 躺在地上的青年眼皮颤动,低垂的睫羽似蝶翼,快速扇动几下,张开了,露出一双乌黑清澈的瞳仁。 他坐起身,怔怔出神。 回来了。 这感觉仿若隔世,先人所讲的大梦千古,是否也是这种感觉? 「汝醒了。」女娲的声音在大殿内迴荡。 方轻鸿抬头,「这便是您赠予我的礼物吗?」 女娲:「非也,是世界之种在回应汝,也是汝内心所求在成全汝。」 方轻鸿低头,终于察觉到身体的殊异处,吃惊得说不出话:「这……所以?!」 他竟然恢復到了大乘巅峰境?! 女娲:「不错,这便是吾赠予汝的一点薄礼。」语毕,这尊矗立的巨大石像,开始溢散出金色的光点。 方轻鸿当即站起身,走上前:「上神!」 女娲:「吾以神魂之力,将弥留的愿力灌注在了汝的体内。」 方轻鸿急声道:「可这样的话……我记得您说过,您是以愿力维持意志的,如果没了愿力,您不就!」 光点逸散的越来越多,似漫天的流萤。石像的边缘也开始逐渐消融。 女娲的语气依旧很平静,她早就在等着这天了。「一缕残魂,也到了走向终点的时刻。阴阳轮转,万物轮迴,不过如此。」 方轻鸿眼眶发酸,他在见证着上古的旧人,一个个离去。这便是过去,在未来里,不会有的过去。 「去瑶池吧。」女娲垂眸,静静注视着他。 「献祭仪式需要有人善后,领此职的西王母,最后一个跳入混沌大阵,关于幕后主使,或许她有些线索。」 「也就是说,现在天庭还有上古前留下的仙人?」方轻鸿问。 「是。」女娲说完,石像消融殆尽。 一块闪烁着弧光的晶莹玉石,落进方轻鸿手里。他定睛一看,是女娲神像胸口的挂饰,足有巴掌大小。 「此为补天石,汝为它而来,如今便赠予汝了。」女声变得虚弱了很多,自补天石内传来。 方轻鸿瞳孔一缩,下意识收拢手指,牢牢握住。 所以,是补天石在储存愿力,维繫女娲的意念?!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话音落下,女娲的神念彻底消失了。方轻鸿唿唤了几声,再无回应。 这下空空荡荡的神殿内,真的就只剩下了他一人。 方轻鸿百感交集,事到如今,他对这句话,又有了更为切身的体悟。 此言,是说世间真正的大功德者,做事便如这水,去往众人所不愿意去的地方,做众人所不愿意做的事。 也如这水,润物细无声,为人们带来生机,带来安泰,带来希望。又在完成使命后,功成身退。 他们不要人的歌功颂德,不要在生灵心底留下太深的轨迹,希望万物能随自己的步调,自由发芽、生长。 常连自己之所以能享有这般待遇的原因,都未必清楚。 万物随自己的灵性自然而为,方为自然。 伪善者以蜜语甜言、以小利诱人,装出救世主、倡议者之面目,驱他人而为己用,是现实的利己之道。 真善者以切身行动、以大义济世,常以朴素心、朴素行之面目,与万灵同舟共济,是理想的利他之境。 他深吸口气,转身走出神庙。踏出神庙的剎那,整座建筑坍塌了。 方轻鸿刚从时空隧道钻出一个头,还来不及看周围是个什么情况,就见天边乌云汇聚,电闪雷鸣,轰隆隆的提醒他该渡劫了。 方轻鸿:…… 紧接着,巨大的电弧就淹没了他所在的位置。 这次雷劫格外持久,足足噼了快两个时辰,才迎来最后的心魔关。 此次大乘晋阶的关卡,出现的幻境格外不同。 方轻鸿看到了一个残破的世界,山体倾倒,赤地千里,草木枯竭,四处横亘着尸体。人的,飞禽走兽的,无一倖免。 而天空上方,出现了数口惊人的巨大黑洞,它们在缓缓旋转,把残破的世界肢解,从而吞入其中。 等吞噬殆尽,世界也真正的灭亡了。 「方轻鸿。」女声道。 青年陡然回身,不由脱口惊唿:「道衍师祖?!」 只是如今的道衍,看上去有些不对,原先的白衣染成了血红,脸也变得似恶鬼狰狞。 「方轻鸿。」男声道。 他侧身,虚空三丈外处,立着另一道血红的身影。「蛟王殿下?」 同样的,黑蛟王敖肃也变成了厉鬼。 「道胎。」 这次是女娲。 「方轻鸿。」 青年浑身一震,当即又回身。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正立着眼眶血红的扶摇。 方轻鸿暗暗嘆息,可惜了,摇兄一双瞳仁多好看,就这么没了。 第309页 「你为何没有做到?」男人飞过来,一把掐住了方轻鸿的脖颈,「我捨命救你,多少人寄期望与你!」 同时,道衍、黑蛟王、女娲也缓缓逼近,将方轻鸿包围了。 女娲:「人祸降世,亡灵寂灭,道胎,汝,败了。」 他们的身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怨灵,纷纷挥舞着尖利的爪牙,目光狠厉。 「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声声泣血,恨不能索其性命。 方轻鸿唿吸不畅,『扶摇』掐住他脖子的瞬间,就有一股力量侵入身体,攻击着他的灵台。 是啊,万一失败了,该怎么办? 他根本输不起啊,毕竟输的代价,是要那么多人用命填的。 如果辜负了期待,要如何是好? 「与其让你祸世,不如此刻,就让你死在我手里!」 男人的话一下敲醒了方轻鸿。 反手抓住『扶摇』的手腕,青年沉声道:「莫再玷污他们,心魔,快滚出来!」 丹田混沌团开始扩张,顿时,百道剑气自方轻鸿体表溢出,射向四面八方。 「我心不可摧,我念不可摇,天地匆匆客,此生纵逍遥——」 方轻鸿一把抓住从『扶摇』身上溢出的黑气团,直接被他手里燃起的真火燃成灰烬。 「我要做到的事,没人能阻我。」 外界。 雷电息了,乌云散去,又是万里碧空的好天气。 方轻鸿从倒塌的废墟堆里爬出来,扶着膝盖刚喘两口气,就听到了脚步声。 「可以啊,我才建好没多久的屋子,又被你拆了干净。」顾珮鸢双手抱胸,歪着脑袋似笑非笑:「方师弟,你打算怎么赔我?」 方轻鸿抬头,见到她身旁的两道人影,眨了眨眼:「姜兄,淳于兄??」 一袭白衣胜雪的翩翩佳公子闻声,微笑颔首:「十年不见,看来方兄过得不错。」 第159章 白泽来信 淳于嫣:我对三角关系一无所…… 灰头土脸的方轻鸿:……这叫不错啊。 淳于嫣惊得下巴都掉在了地上:「方兄……我们才十年不见吧?!你怎么就突破到大乘了!」 「等等。」 他忽然想到什么, 不等方轻鸿回话,顾自摸着下颌揣度:「你藏拙了对不对?实际上你早就到大乘了!」 方轻鸿:「不……实不相瞒,咱们见面那会儿我的确有隐瞒的成分, 主要体现在装作是个高人上。」 姜惊鸿调侃:「方兄如此坦诚,看来是有底气了。」 那可不。 方轻鸿心想,挺了挺胸脯,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谦虚的样貌:「是姜兄宽宏大量,不计较先前的欺瞒之举。」 「谬赞谬赞。」姜惊鸿抱拳恭维, 「是方兄胸有沟壑,在下自愧不如。」 「你们差不多可以了。」顾珮鸢拍拍手,插言进来:「方师弟, 你拿到补天石了吗?」 「啊,拿到了。」 方轻鸿说完,便见一名合欢宗的弟子越过废墟,小跑着来到顾珮鸢身前, 毕恭毕敬朝人作揖,报告道:「启禀宗主,弟子检查过了, 无门人伤亡, 幸有您及时带着人撤离。只是中央区又得重新修葺了。」 方轻鸿眨眨眼, 再眨眨眼,抬头东张西望。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 除了他们周围这片被雷噼到惨不忍睹的,其余地方,已经恢復成早前歌舞昇平时的模样。 半点看不出被风知章又拆又建,到处是土墙的痕迹。 「到底怎么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收回视线, 看向顾珮鸢:「话说我师妹呢?」 「师弟也看到了。」顾珮鸢挥手示意那名弟子退下,朝他耸了耸肩:「现在我是合欢宗宗主了。你迟迟不归,何师妹接到宗门消息,就先回去了。」 「等、等下,你怎么就成宗主了?」方轻鸿目瞪口呆,这十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换个地方吧。」顾珮鸢转过身,而后媚眼如丝地朝方轻鸿勾了勾手指。 方轻鸿:…… 方轻鸿:「师姐也是一宗之主了,矜持点,那么多人看着呢,就不怕威严扫地吗?」 顾珮鸢:「没关系,只要我同他们说,这是你们未来的宗主夫君,你我之间不过调情便可。」 方轻鸿:「求你了,别。」 哇。 淳于嫣悄悄凑到姜惊鸿耳朵边,和他咬耳朵:「方兄艷福不浅啊,主上,都说女追男隔层纱,顾宗主最后能不能得偿所愿啊?」 后者抬手敲了一记他的脑壳,皮笑肉不笑:「你还小,不要整天想些捕风捉影的事。方兄都大乘期了,你也争点气,好好修行。」 眼前这位光风霁月的翩翩白衣佳公子,面上虽带着和蔼可亲的微笑,却无端让人感到恐惧。 淳于嫣捂着脑门不明所以,委委屈屈的想:我不小了啊,还比道胎大个一百多岁呢。主上凶我,是不是因为他嫌弃我资质愚钝? 中央行政区被轰塌了,位于其中的宗主寝殿自然也不例外,于是他们四人,就来到了顾珮鸢曾经居住的地方。 一进大殿,顾珮鸢就下了道禁制,避免隔墙有耳。 方轻鸿看她的动作,问:「师姐还未肃清风知章残部?」 「哪有那么容易,我也是临危授命,没有办法的办法。」顾珮鸢嘆口气,「虽然他死了我很高兴,但宗主这个活又累又没趣,可不符合我的喜好。」 第310页 方轻鸿:「听你话里的意思……风知章不是你杀的?」 顾珮鸢:「师弟挺聪明的嘛。」 方轻鸿傻了,「那是谁?」 他想半天,也没想出顾珮鸢还能有什么同伴——主要上修界能和风知章打得有来有回的,也就那么几个啊。 青年回头:「难不成是姜兄?魔域准备插手五域的事了?」 姜惊鸿立即撇清关系:「非也,我也是两周前找过来的,此行目的只为履行和方兄的约定。」 顾珮鸢接口道:「此事说来话长,你耐心坐着听就是。」 当时,方轻鸿进入时空隧道,顾珮鸢这边压力大增。她身边只有一个何恬恬,和方轻鸿留下的化身。 而对面人多势众,伴随时间的流逝,也逐渐找到了节奏。车轮战打下来,最先受不了的肯定是她们。 于是背水一战的顾珮鸢,终于亮出了自己最后的底牌——巫咸国的大杀生术。 结合伏羲琴的琴音,这种传说秘术得到了极大的加持,将攻击范围扩展至最外圈土墙的位置,几乎是将所有人都笼罩在内。 接连不断的剧烈爆炸声响起,连风知章用护山大阵勾连五行之力,搭建的土墙都被轰塌了,合欢宗的门人自然受创不轻。 距离越近,伤害越大,不少作为拥立风知章存在的党羽——这些长老、太上长老们,先前沖在前面,如今受到的冲击也更大,不少人直接身死道消,剩下的几人也只剩半条命,退到后方紧急疗伤去了。 然而距离顾珮鸢最近的风知章,却依旧还活着。 虽然他也受了不轻的伤,但显然陷入癫狂的大乘王者,其危险性和攻击力都更让人无法预测。 她想的没错,风知章经此一役,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势必要搞死她。 但顾珮鸢力竭了,大杀生术抽干了她体内所有的真元。 这也是她不敢轻易动用的原因。 风知章轻易地挥开了只有分神修为的何恬恬,又将难得显露出虚弱疲态的亲传弟子,狠狠掼在地上。 他一脚踏在顾珮鸢胸口上,告诉她,自己有多厌恶上天的不公,而作为不公体现的她们这些被选中的人,更是令人作恶的存在。 凭什么苦苦修行比不上运气好的人? 凭什么能轻易获得别人所没有的资格? 顾珮鸢吃力地笑了声:「那师尊又为何汲汲营营,也要变成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住口!」风知章怒喝,「还不是天道……还有你们的错,如果不这样,又有何出路!」 他早就觉得顾珮鸢太聪明,太有自我的主见了。 这样的人不易受摆布,但同样的,也会在坚定某种观念后,更加坚持和固执。 所以,风知章用漫长的时间,来折磨她的心神,摧毁她的意志,让她走上和预定偏离的轨道。 一切都是他故意的。 让她和昔日友人自相残杀是,以小婉的尸体制作傀儡也是,用以进一步刺激顾珮鸢的神经也是。 他就要凌辱这些特权惠利下的人,从而获得无上的快感。 如今胜券在握,为了看到顾珮鸢脸上露出更加痛苦的神情,风知章毫无保留地,把隐藏多年的真相诉诸于口。 另一边,顾珮鸢与旁听的何恬恬的确大受震撼。 阴阳合欢宗说到底,还是女娲的传承,属于正道的行列,据她所知根本没有这种透着邪气的傀儡制作术。 顾珮鸢心念电转,到底谁教给风知章的? 于是她将计就计,照着风知章想像中的剧本走,露出疼痛难忍的表情,满足后者变态的施虐欲。 而后,趁人脑子不冷静,套出了真相。 原来,风知章与太微垣背地里,一直暗通款曲,他和天师一脉做了交易。将镇派仙典《极乐天》中,专门用于蛊惑人心的秘术法诀交出,换取对方口中所谓的「復生」之术。 这…… 何恬恬听得一愣一愣,透露镇派绝学无异于背叛宗门啊! 这老货明明是为一己私慾,还扯什么上天不公的大旗,来给他当遮羞布。 也就在这时,上空突然裂开了条缝。 乌泱泱的鬼修、恶灵大军乘坐着地龙,从裂缝中钻出。而一马当先,立在龙头上的,赫然是鬼王秦蓉! 她带着鬼族大军来了。 风知章脸色骤变。 而高高在上的秦蓉却在看到他后,挑了挑眉毛。美得锋利,美得杀机满盈,一双俊目像注视着一缕亡魂。 她嘴唇张合,吐出一个字:「杀。」 乌泱泱的怨灵们立时动了,如潮水般涌来。 风知章色厉内荏:「叛徒秦蓉,你还嫌自己造的孽不够重吗?!」 秦蓉不怒反笑,地龙从天而降,欣长的身躯碾过地面,搅得地裂山崩,龙头直接伸到了祭坛上空。 黑衣鬼王衣袂飘飘,浑身萦绕着翻涌的黑雾。 「若论造孽,谁又能避过你们师徒。」秦蓉抬手,隔空将风知章摄了过来。 原本怎么都打不死,尽显猖狂的大乘王者,此时落在秦蓉手里,像一只弱小的鹌鹑。 秦蓉哂笑:「师侄,你如此痛恨天道气运,殊不知,它也庇佑了你。若非你有剧情要走,天道不允许你毙命,你早就死了。」 「而今剧情走完,你气数已尽——」 第311页 玉白的手根根如葱,细长美丽,只是,却也蕴含着旁人所想像不到的巨力。 收拢的五指直接掐断了风知章的颈椎,后者脑袋软绵绵的挂下来,却因为神魂未熄,只能活着承受痛苦。 「本王便来找你,清算旧帐了。」 说完,秦蓉直接抽离了风知章的神魂。没了神魂做支撑,肉壳快速腐朽,而后者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秦蓉随手就把惨叫出声的神魂丢进了魂灯里。往后余生,风知章跟他师尊一样,被困在里面饱受煅烧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昔年,秦蓉抛却所有,为爱走天涯,与她的心上人浪迹五域,只愿做尽想做之事,便可了无遗憾。 但她的师姐,合欢宗前任宗主,却为了斩草除根,彻底断了师尊传位于她的念想,竟暗中勾结那些阴谋构陷她道侣的仇人。 诱骗他们至凌云山,在那里布下天罗地网,只为取二人性命。 秦蓉一开始不疑有他,师姐伪装得实在太好了,借着暗中帮忙的名义,在他们东奔西逃,艰难突破时,现身说要给他们指路。 而后,便是痛彻心扉,自背后刺来的贯穿一剑。 为彻底废除自己这个天赋异禀的师妹,剑残忍的在丹田内翻搅,把秦蓉的元婴刺了个稀碎。 不仅如此,师姐还当着她的面,把重伤垂危的男人踢进了魔域。 而听命废去男人丹田的人,正是师姐的徒弟——风知章。 身受重伤,魂火奄奄一息,还被废了道骨,这样的人在魔域,可想而知结局不会好。 秦蓉面无表情地负手而立,看着祭坛外惨烈的战况。 「世人敬本王、畏本王,亦恨不能本王于后快,只当这世间的洪水勐兽,都是凭空而现,却从不肯低头看看自己。」 「只要有让他们觉得危险、不可控的东西存在,便一门心思,只想斩草除根。既然如此,本王又何妨做一个他们想杀又杀不掉,想恨又不敢恨的人?」 秦蓉并非一开始,便与合欢宗有如此大仇怨。她出走时,跪在师尊座前,磕了三个响头,感谢她的教养之恩。 选择道侣,是她自己一意孤行,既然如此,就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 为了不拖累宗门,她恳请师尊将自己逐出师门,对外宣称与自己没有任何干系。师尊含泪注视着她的目光,至今难忘。 可最后,正是当初那些她庇佑过、照料过、带着修行过的师弟师妹们,为了取悦下任宗主,在凌云山假扮其他门派的弟子,对她们围追堵截。 被她戳穿身份后,更是毫不掩饰地要杀她。 方轻鸿听到这里,不禁一阵唏嘘,敢爱敢恨,秦蓉真是个性情中人。 顾珮鸢:「所以,从我们进入鬼城起,她就已经在打我们的主意了。」 鬼王庙内,秦蓉知道了方轻鸿对补天石的势在必得,还有顾珮鸢身上与前任宗主不可调和的矛盾,一旦回宗门,势必要起冲突。 所以她干脆顺水推舟,又浇了点油,然后蛰伏在暗处静观其变,等两败俱伤差不多了,出来收割果实,报仇雪恨。 方轻鸿「哇」了声,感慨的说秦蓉要生在寻常人家,也将是一代枭雄。 顾珮鸢:「话说回来,你既然从神庙回来了,就赶紧给我出去。」 方轻鸿:「啊?」 姜惊鸿扑哧一笑,插言道:「顾宗主这些年因为你,可顶下了不少压力。」 合欢宗闹出那么大动静,怎么可能瞒得住? 等风知章的神魂被秦蓉抓着回了鬼城,鬼修厉魂们纷纷撤离,四散溃逃的风知章残部,就把消息带了出去。 这下可好,坐实了顾珮鸢与方轻鸿暗通款曲,彻底上了他这条贼船,那些背后有上仙界受命的宗门哪可能放过她? 再者,上古巨无霸难得因为内斗,而显露出虚弱的时刻千载难逢,不趁机雁过拔毛,都对不起修真界你死我活的争斗氛围。 因此十年来,顾珮鸢不但要重建宗门,追击风知章余孽,还要应付源源不绝,或来施压、或来打秋风的外敌,不可谓不劳神。 而只要方轻鸿一走,自然能转移大部分注意,剩下的也没了趁火打劫的藉口。 等把麻烦甩出去,顾珮鸢也好腾出手来,好好整顿内务。 方轻鸿点点头,起身告辞。眼下补天石到手,摇兄復甦在望,他自己也迫不及待。 见姜惊鸿也跟着起身,青年诧道:「姜兄是要跟我走吗,你此番前来,就没有别的什么要去的地方?」 姜惊鸿摇摇头:「尚无,我们跟着方兄便是。」 方轻鸿眼珠一转,喜笑颜开。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来两个人当苦力也好。 淳于嫣:……这人怎么笑得这么不怀好意? 「欸等等,你是不是有什么忘了给师姐?」顾珮鸢叫住已经走到殿门口方轻鸿,「当初结盟时,你答应过我什么?」 方轻鸿想了想,恍然大悟,将从鬼王那得来的二字真言给了她。 顾珮鸢眨眨眼:「所以神庙内没有真言秘术?」 方轻鸿仔细回忆了遍建筑内的每个角落,摇摇头:「估计是鬼王为让我们更加上心,哄骗的话术吧。」 顾珮鸢遗憾地摊了摊手。 方轻鸿依旧精神十足,他现在已恢復前世修为,天下何处去不得? 第312页 等治好了摇兄,他再好好把五域翻一遍。 「不过——」顾珮鸢眨眨眼,收起秘术图腾:「师姐还以为你会赖帐。」 方轻鸿斜睨她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哦。」 顾珮鸢哈哈一笑,竟也没否认。「你就不怕师姐学会了,日后再用它来算计你?」 青年闻声,不由挑起眉毛:「哈哈,你大可来试试!」 阳光从殿门外射进来,为方轻鸿自信张扬的眉眼,镀上一层灿烂的金光。他立在光源处,一如从前的意气风发。 仿佛那个笑傲上修界,一身凌云志的少年,从未变过。 顾珮鸢怔怔瞧着,半晌,忽然道:「师弟,既然你现在,已经和柳梦涵势如水火,婚约自然做不得数了,不若假戏真做,与师姐结为道侣。」 「怎么又来了。」方轻鸿笑起来:「不行。只要师姐以诚待人,日后必能觅得良人。」 这一次,他拒绝的很郑重。顾珮鸢知道,自己彻底没机会了。 这时,方轻鸿心念一动,取出干坤袋内的一件东西。 那根细细长长,始终安静待着的白泽毛髮,此刻正在发光。 第160章 救人的方法 补天石的作用 「这是……?」姜惊鸿看着他手里那根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泛出亮银色光泽的毛髮,提问。 方轻鸿脑内,突然想起白泽的声音:奉天城, 速来。 奉天城? 那不是崑崙宫的护教主城吗,它不是说自己打死也不进麒麟的地盘? 方轻鸿:「是朋友来信,走,我们去奉天城。」 顾珮鸢:「等等,崑崙宫据此路途遥远, 从传送大阵走吧。」 方轻鸿摇头婉拒:「师姐还没整顿完内务吧?此行需要保密,万一走漏了风声,可是大大不妙。」 顾珮鸢微微侧过脑袋, 似笑非笑地打量方轻鸿。 片刻后,她道:「好会打师姐的主意,这是要师姐再报废一条秘密传送通道啊。」 方轻鸿:「呜哇,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那你帮不帮, 我和崑崙宫互相消耗,对你可只有利没有害。」 顾珮鸢眨眨眼,「师弟可真是师姐的贴心小棉袄, 好吧, 你们跟我来。」 言罢, 她领着三人去往早前准备的一处秘密阵地。 方轻鸿一只脚跨进传送法阵,突然想起什么, 回头问:「这是传送到哪里的?」 「嗯——」 顾珮鸢单手托住下颌,长指点着脸颊,目光游移向四处:「大隐隐于市,就在奉天城主干道旁的一座院落里。放心,那处别院已被我买下, 有专人把守,很安全的。」 方轻鸿:…… 方轻鸿:「师姐还真是狡兔三窟,奉天城主干道是崑崙宫门人出外必经之路,你把传送终点设在那个地方……不会是想趁柳梦涵出行时偷袭她吧。」 「啊哈哈。」顾珮鸢掩嘴一笑,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师弟真幽默。」 方轻鸿:你这表情,果然就是想那么干吧! 等他们一行三人从南域跑到西境,循着白泽给的线索找到目的地时,约定点的小树林里,只有一个白髮红眼,眼周还有两条红痕的少年,做树枝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腿。 少年约十二、三岁的光景,脸颊圆圆,眼睛圆圆,长得十分可爱。裸呈在外的脖颈纤细修长,皮肤雪白雪白的。 方轻鸿认出了他的真实身份,嘴上偏要故意说:「何方妖孽,因何出现在此?」 少年闻声,立即上当,从树上跳下来,小跑到青年跟前咋咋唿唿:「是我呀,我你都不认得了!」 方轻鸿摸着下巴凑近前,眯起眼睛打量他。半晌,断然道:「不认得。」 少年呸了他一口:「没想到道胎的眼神还有问题,你瞧瞧我这漂亮的毛髮。」 他抓起自己一缕长发,垫着脚伸到方轻鸿面前,又指指自己的瞳孔,「再瞧瞧这独一无二的瞳孔,世间找不出第二个。」 方轻鸿:……你还挺自恋。 姜惊鸿好心提醒:「神兽大人,方兄兴许是在同您开玩笑。」 对主上有可能嫌弃他这点,始终耿耿于怀的淳于嫣当即附和:「没错没错,神兽大人,方兄故意都您呢。」 说完回头,星星眼地望向姜惊鸿,满脸写着:主上主上,快看属下多聪明,这种小玩笑一下就看出来啦。 「你们怎么知……」 少年诧异的话语戛然而止,揪着方轻鸿的衣服一阵拉扯:「好哇,你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我在外边辛辛苦苦跑半天,结果到头来还要被耍!」 少年——也就是白泽恼羞成怒,红晕迅速从脖子蔓延上脸颊,最终「嘭」的声化出原型,摇摇尾巴要跑路。 方轻鸿赶紧抱着白泽后蹄子,将它给拖回来,好言好语哄半天。 另一旁。 淳于嫣和姜惊鸿说着悄悄话:「也不知方兄这般平地生波的折腾,是图的什么,来前明明还跟我们说要抓紧时间,别拖他后腿来着。」 后者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朝方轻鸿心口扎了刀:「方兄乐趣所在,你啊,莫对他人喜好评头论足。」 那厢把白泽撸得唿噜噜的方轻鸿默默垂泪:你们故意的吧,我都听到了。 打闹半天,三人一兽终于坐下来,开始谈正事。 白泽又变回了少年人的模样,方轻鸿问:「你怎么这幅打扮。」 第313页 白泽顿时骄傲得挺起胸脯:「怎么样,我这乔装改扮,是不是很出色?本体太瞩目了,到时走哪儿都被围观,我还怎么做事。」 方轻鸿看着它与众人迥然不同的外貌特徵,明智的保持了沉默。 白泽只当他默认,一脸神秘兮兮地挨过来:「我查到了。」 方轻鸿:「什么?」 白泽:「诅咒的来源啊,不是你拜託我的吗!」 方轻鸿:「啊,那个啊,我已经知道了。」 「什么!」白泽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不可能,没有我的帮忙,你怎么可能办成事!」 方轻鸿把这些年的经歷简要叙述了,着重讲他从各种地方或直接、或间接收集到的诅咒消息,顺便还告诉白泽,自己还从女娲那,拿到了补天石。 听得白泽极为受打击,伏在地上呜呜叫:「不该是这样的,我以为我够快了,没想到……天道不公平呜呜,你小子运气也太好了。」 「虽然这话我来说有点那啥,但也的确不是纯靠运气。」 方轻鸿说完,捡了根树枝,戳戳在地上缩成一团的白泽:「讲真,我都有点后悔拜託你了。」 「呜呜呜!」 白泽勐地抬头,瞪向方轻鸿。那副神情那个态度,摆明了就是在鄙视我。 青年很无辜:「要没有其他什么事,你就随我上崑崙一趟吧。」 气得白泽嗷嗷叫:「区区道胎,也敢瞧不起我!」 方轻鸿:「……瑶池的路你总熟吧,别说你没参加过西王母的蟠桃会。」 白泽继续替自己挽尊:「你别得意,有个事你肯定不知道。就和这瑶池有关,要没我的提醒,你上去就是死路一条。」 方轻鸿身体后仰,双手撑着草坪懒洋洋:「你讲你讲,想讲多少都可以。不过记得控制下时间,我还要去趟修真集市呢。」 白泽对他不上心的态度非常不满,不答反问:「你说补天石能救他,到底要怎么救?」 方轻鸿道:「你应该比我清楚,补天石是当年女娲上神造人时,剩下来的神土。神土本就含鸿蒙元气,是无价之宝,上神便将神土重新祭炼,凝结的鸿蒙元气又变成了固体,就是现在的补天石。」 「对啊我知道,所以……」话声渐小,白泽眨眨眼,陡的反应过来,指着方轻鸿磕磕巴巴:「你、你是想?!」 淳于嫣坐一旁听得入神,见两人跟打哑谜似的说话,急得不行:「想什么想什么,继续啊。」 方轻鸿给不明所以的他解释:「补天石是神土的结晶,更接近本源的存在,当年都能用来补天,现在用它为摇兄重筑肉身,想来也不难。」 淳于嫣目瞪口呆,下意识回望姜惊鸿。 后者若有所思,问:「虽然不清楚具体的事,但方兄既要以补天石为基,为朋友筑身,那需要足以能充作刻刀的工具吧?」 方轻鸿:「有的。」 姜惊鸿:「是什么?」 方轻鸿笑了:「所以我来崑崙宫取剑了。」 毫无疑问,能动补天石的,只有上古第一神兵——太初剑。 而作为昔年仙界最锋利的神器,已经认主的太初剑,落在旁人手中,自然更加桀骜难驯。崑崙宫上下唯一可能压制、禁锢它的地方,就只有西王母曾经的栖居地,瑶池。 不然在感知到他回来后,太初剑势必躁动,破空飞来寻他。 白泽:「可即便如此,也不一定保证能摆脱诅咒的因果纠缠啊?」 方轻鸿:「我现在……大概能猜到诅咒的『因』是什么了。」 淳于嫣: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天书?? 白泽沉默半晌,突然开始满地打滚:「结果到最后,还是要去见麒麟那个麻烦傢伙吗,我不要我不要!」 方轻鸿扔了树枝,拿脚踢它:「好了好了,别耍性子,还有人看着呢,你这会儿不担心神兽的颜面扫地了。」 白泽忽然想到这里可不止自己和方轻鸿两个,立即坐起身。为消除窘迫,它开始转移话题:「你从哪骗来俩帮手?」 方轻鸿道:「在你心里,我已经沦为坑蒙拐骗之流了吗?」 白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然呢。」余光扫过淳于嫣、姜惊鸿,忽然顿住了。 「嗯?」 白泽眯起眼,走到姜惊鸿身前蹲下,撩起额发,露出眉心的竖眼。 周围一圈红纹似有光晕流转,竖眼倏地张开,盯着姜惊鸿看个不停。须臾,白泽皱起眉毛,语气冷下来:「道胎。」 方轻鸿拉住想要护在姜惊鸿身前的淳于嫣,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后问:「怎么了?」 白泽一改方才的幼稚面貌,神兽威势毫不留情地向姜惊鸿碾压而去:「你不能信任他们,或杀或放,随便你,但绝不可再接近这个人。」 淳于嫣横眉竖眼:「你说什么!」 方轻鸿立马拦在两者中间,对白泽道:「姜兄和淳于兄都和我在魔域同甘共苦过,是信得过的人,他们若想害我,早在那时便可下手。」 岂料对方寸步不让,语调愈发激昂:「柳梦涵的教训你还没吃够吗?你若再劝,我就当你是中了他的邪,要亲手惩戒这可耻之徒了!」 第161章 替身 活在过去的人 眼见气氛越来越紧张, 一直默不作声的姜惊鸿开口了。 「小嫣,坐下,不得对神兽大人无礼。」 第314页 他显得十分从容, 刚刚起,他就一直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即便面对白泽骤变的态度,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甚至,就像瞭然于胸般。 白泽哼哼两声:「休要假仁假义, 你骗不了本神君,不要看对方怎么说,要看怎么做。」 方轻鸿:「哇, 你也不用这么认真吧。」 「我是为了谁!」 白泽陡的扭头,变回原形朝青年打了个响鼻,简直恨铁不成钢:「你到底知不知道他什么身份,在打你什么主意?!」 「知道啊。」青年满不在乎。 此言一出, 震惊四座。 白泽不敢置信,身上九只眼睛都张开了,一眨不眨地瞪着他:「你知道?你知道他其实……」 方轻鸿打断他, 把真相轻描淡写地抛了出来:「是我的替身。」 场面陷入一阵诡异的沉寂。 直到呆若木鸡的淳于嫣醒过神来, 看向自家主上, 「什、什么替身,他们在胡言乱语什么?」 方轻鸿看向, 感慨:「也是啊,这种事越少知道的越好。」 白泽插言:「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方轻鸿微微一笑。 姜惊鸿身形一顿,而后,缓缓地弯起眼睛:「哦?何以见得?」 方轻鸿就开始,说起自己在阴阳合欢宗的所见所闻。 见到风知章真面目时, 他脑内的灵光一现,其实就是因姜惊鸿而起。 相似的打扮,相似的举止气质,还有同样使剑的习惯,一切的一切,都在暗合他的轨迹。 但显然,姜惊鸿的行为更高明,或者说,应该是做过了一些尝试后,得出的经验结果。 正如模仿上神,会降下天罚,而天命之子连命数,都是连天界众仙都不可占测的,更何况是窃运? 想必惩罚不会比谋算他命数轻。 所以要想窃取天命之子的道果,不能简洁粗暴的『入形』,而要曲线救国。 从某种角度来说,入形是合道,合相应神祗创法的道,天命之子又何尝不是?他意味着一种姿态,一种处世之道在冥冥中,获得天道认可的象徵。 只要学习天命之子的为人处世,就能蹭到些惠利,而在合适的时机,说不定就能取而代之。 毕竟天道所喜的,是「这类人」。 方轻鸿道:「所以,替身不能主观有替代我的想法,这样就不是『我』了,一定要是在无意识状态下,被别人在身体上做手脚——」 他看向姜惊鸿:「我说的对吗,姜兄?」 不等人答话,方轻鸿摸着下巴,边思索边接下去道:「毕竟光模仿形是不够的……你的体质应该还另有玄妙之处。如果不够坚韧,无法承载天命之子宏大的气运,反成其害。」 白泽呆呆地看着他,气氛短暂安静了下。 姜惊鸿眼帘半垂,笑嘆了声:「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方兄,不错,正如你所说的,我被当做你的替身培养,只待有朝一日,能够在你死后,接替你成为新的天命之子。」 方轻鸿神情认真:「可你不愿意吧?没办法摆脱因果的束缚吗?」 白泽:「等下等下,你为什么这么确定他不是自愿啊,说不定是顺水推舟乐见其成呢!」 方轻鸿眼神示意姜惊鸿自己来,后者却摇摇头,调侃道:「还是方兄来吧,在下也想听听自己比真正的天命之子,差在哪里。」 方轻鸿:…… 想要做到替身的地步,就需要最大限度地接近方轻鸿的人生经歷。 包括在得知自己宿命时,面对真相的抗拒,姜惊鸿本人,都未必乐意成为天道之子的替身。 甚至为了能让他更抗拒这种安排,且在逆境中保持昂扬向上的心态,会人为给他制造出很多磨难。 所谓的姜家末裔,兵主最后的血脉,未必过得有多好。 很可能就像顾珮鸢一样,经年累月地感受着常人所想像不到的严苛生活。 「这么做的是雨师吧。」 方轻鸿语气笃定:「上古活过来的人,就只有他吧?之前你也说他是受重伤闭关修养,而不是被赫连家的祖先偷袭致死。」 姜惊鸿抚掌嘆息:「这都被方兄推算到了,在下佩服。」 方轻鸿:「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又对你做了什么?」 姜惊鸿笑笑,眼神望向远方:「因为他放不下过去。」 雨师是被蚩尤捡到的弃婴,从牙牙学语的幼年、到意气风发的少年,再到后来,陪伴他纵横天下的青年时期。 可以说,他一生都在围绕着蚩尤打转。 他的梦想是蚩尤给予的,他的价值是蚩尤赋予的,这样一个换身上下,都烙满另一个人印记的傢伙,又如何能真正做到蚩尤临终前说得那样,好好活下去呢? 在雨师眼里,只有曾经他追随过的那个人,才是需要被放在心里惦念的。其它一切,不过是襄助自己完成蚩尤遗憾的工具。 包括姜惊鸿,这个他做出来的人偶。 不错,姜惊鸿并非母胎孕育的自然人——蚩尤终其一生没有娶妻,何来帮他生儿育女的人? 昔年逐鹿大战,蚩尤和应龙神、黄帝杀得难捨难分,整片中原都浸泡了他们的血雨,更有断肢碎肉四散各处。 这些蕴含着仙灵之力的碎肉、精血,事后被雨师收集保存。而后,又将十方寂灭剑的器灵抽出一分为二。 第315页 以一般的仙器之灵为神魂基石,耗时百年闭关,用蚩尤的血肉重新塑造了一具肉躯,将仙器之魂嵌入其中。 如此又祭炼数百年,等杀机毕露的仙器之魂和身躯从争锋相对,到慢慢融合,点亮生之气机。 但这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为了让这具道体更圆满,雨师并未让姜惊鸿在更早的时候甦醒,而是选择让他沉睡在法阵里,被仙草灵药浸润着,梳理经脉。 为能保证姜惊鸿日后在接受锤鍊时,心性不至于堕落,雨师甚至砍了九黎族族地的仙木,来做骨架子,以甲木之灵的醇厚中正,来影响姜惊鸿的性格。 直到方轻鸿出世前几百年,隐姓埋名、苟延残喘的雨师才将姜惊鸿唤醒。 然而接下来的时光,才可以说是噩梦的开始。 但姜惊鸿不欲多谈,他看着方轻鸿,说:「差不多就是这样。虽然无法观测天命之子,但作者定好的剧情,大家还是能够知道的,每个人都尽大可能在固定剧情下暗度陈仓,只等小说完结的那一刻,给予你致命一击。」 方轻鸿哈哈笑道:「只不过事到临头,依旧竹篮打水,落了个空。」 姜惊鸿也跟着笑起来,「没错,方兄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 方轻鸿:「你不遗憾吗?」 姜惊鸿:「若能斩断束缚在身上的因果,倒不失为一桩美事。」 告别过去,他看起来惬意多了。 「主上……」淳于嫣泪眼汪汪,没想到主上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吃了这么多苦头。 他凑过来拍着胸脯,向姜惊鸿保证:「主上但请放心,从今往后,有属下在,定保您平安喜乐!」 亮晶晶的眼睛看上去,像条忠诚护主的狗狗。 姜惊鸿笑扶狗头:「真乖真乖。」 方轻鸿喟嘆:「幸好姜兄还有人陪伴,没有被迫上演兄弟相残的戏码。」 即便姜惊鸿不提,方轻鸿也能猜到他会遭遇什么。 歷经千险仍不忘初心,是天道给予主角的宝贵品质,所以姜惊鸿越遭难、越恪守正道,才能符合作者给方轻鸿的人设。 方轻鸿经歷未婚妻的背叛,姜惊鸿没有,那么至少也要经歷一个手足相残。所以,雨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呢? 甚至…… 淳于嫣被抱过来和姜惊鸿相处,也是为了最后的彼此厮杀。 「你怎知他不想呢?」姜惊鸿语调平静。 淳于嫣霍然抬头。 方轻鸿:「那、那……」 「他死了。」淡淡说完,姜惊鸿放在淳于嫣头顶的手撤回了。 「他本就是上古的一缕幽魂,早在蚩尤死时,便已魂飞魄散,却行尸走肉般活到了现在。」白衣公子的表情说不清是怜悯,还是感慨,亦或者两者兼有。 「小嫣早早出来执行任务了,很多事,不懂,也不知道。」 姜惊鸿看向淳于嫣:「那日你回来祭奠雨师,我和你说,他是传功于我力竭而死,其实并非如此。」 病了的人,唯有药能医;病入膏肓的人,药石无解。 雨师等待太久了,再强大的执念在漫长岁月的洗鍊下,不是消亡,就是走向更极端。 憔悴枯朽的老人头髮花白,满面皱纹,半点瞧不出昔日如娇花般美丽的容貌。 他已经十分衰弱,之所以还撑着口气,只为看到梦中所求的景象——他一手栽培的,混合了天命与蚩尤基因的傀儡,去为这身皮囊的原主人,争回一切。 「届时……届时我看还有谁,敢说他一句不是!」 骨瘦嶙峋的手一把抓住姜惊鸿的手臂,雨师张大眼睛,眼球凸出:「谁说了,你就杀了他们!你已经是天命之子了,你的命都是靠他的剑、他的仙木、他的血肉给的,为报答恩情,上仙界,杀光那些昔日背叛他的虚伪仙人!」 那时的姜惊鸿眉头微蹙,说:「可是,兵主要您好好活着。这么做的您,是否也违背了昔日他所愿呢?」 「你!」 「你敢顶撞我,你是想背叛自己的使命吗?!」 「如果不是因为他,你甚至连降生在这个世界的资格都没有!」 老者歇斯底里的咆哮响彻洞府,癫狂中,那只手试图掐住姜惊鸿的脖子。 但他实在太老了,老到必须日常小心翼翼地运气,才能勉强保住性命,如今一朝激怒,运气就出了岔子。 乌黑稠缓的血液自嘴角溢出,正如这血液的颜色,他体内早已生机凋敝。身体渐渐软倒,又变得僵硬如石,姜惊鸿抱着他,却只觉身体一轻。 终于,解脱了。 思绪回笼,姜惊鸿微微笑起来,对试图追问的淳于嫣说:「不过,这也已经不重要了。」 淳于嫣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他知道主上不想说的事,多问无益。可是,可是…… 方轻鸿体贴地转移目标,对着白泽,将话题又转移回了最初:「我说啊,你刚刚到底要说什么,结果绕这么大圈,也不见你提。」 「啊啊,对哦。」白泽原本听得入神,陡然醒过神来。提到自己的丰功伟绩,它不免骄傲起来:「虽然他们极力隐瞒,但仍然逃不过我的破妄之眼!」 方轻鸿:「所以呢?」 白泽:「如今的崑崙宫,漂浮着尸体和诅咒的恶臭。」 方轻鸿闻声,和姜惊鸿对视一眼,沉默下来。 第316页 第162章 士别三日 当刮目相看 方轻鸿从阴阳合欢宗获得的另一条线索, 就是风知章,和太微垣天师一脉交换了傀儡术。 诅咒的恶臭好理解,毕竟他先前潜入过, 出于好控制的目的,崑崙宫门徒体内,都被种下了诅咒之种。 而尸体的话—— 就像先前说的,也就只有太微垣的傀儡术了。从郦婉笙这个傀儡可以看出,天师一脉于此途又有精进, 也不知多少人遭了殃。 现在,太微垣、崑崙宫联手设下埋伏,目的就只有他。 他去阴阳合欢宗的事已经传开了, 既然上仙界和崑崙宫有联繫,那么他去取补天石救人的事,应该有人能猜到。 即便一时想不到,太初剑、流风剑都在柳梦涵手里, 布下天罗地网守株待兔就行。 淳于嫣忍不住问:「那我们还去吗?」 方轻鸿语气坚定:「去。」 白泽立即插言:「我事先提醒你啊,我只会看病救人,不太会打架啊, 你别指望我给你当打手。」 方轻鸿:…… 方轻鸿:你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真的好吗? 姜惊鸿:「方兄可有什么想法?」 青年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柳梦涵的道体, 是阴阳五行十天干之首的阳木属性。木灵尤喜在白日, 受阳光照射,汲取太阳之精。 因此, 受木气影响,柳梦涵在白日施展道术,要强于黑夜。 而太微垣无论容少微,还是燕长风,修习的都是星辰之力, 丁火道体在夜晚得到星辰加持,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等于占了天时地利之便。 他俩一个主守白天,一个主守晚上,严丝合缝,没给方轻鸿留半点可乘之隙。 「既然没什么差别,就选我们也能有优势的时候吧。」方轻鸿道。 淳于嫣茫然:「我们能有什么优势?」白天晚上对他和主上来讲,差别都不大啊。 方轻鸿神秘的笑笑。 翌日黄昏,三人一兽站在城郊山头,遥望对面郁郁葱葱的崑崙宫山头。方轻鸿抬头观察着天色,在太阳即将落山时,回头问姜惊鸿:「准备好了吗?」 姜惊鸿微微颔首。 而后,就在红日的余晖没入地平线的瞬间,众人脚下忽然亮起一道炫目的光——山顶竟不知何时,被方轻鸿刻出了个十分繁复的法阵。 方轻鸿、姜惊鸿二人分立阵中心,阴鱼和阳鱼的位置。法阵快速运转,而天地之气,则朝他们的方位奔涌而来。 分别化作黑白两色,被相应位置的人吸纳。 姜惊鸿双手间酝酿的那团,经过蜕变的纯阴魔息越来越大、越来越醇厚。 方轻鸿这边,是用相同的手法控制着体内的混沌团,抽离出纯阳灵力的部分,再进行提炼压缩。 瞬间,山顶飞沙走石,风云变幻,黑白两股巨大的灵流相互碰撞融合,不时噼啪作响! 天地阴阳分割时,便是阴阳境界线最锋利的剎那。 他二人合力,将剧烈对沖的阴阳之力,在天空暗沉下来的瞬间,如一道闪电,重重噼向不远处的崑崙山脉。 「轰隆!!」 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噼得山川震颤,河水倒流。 崑崙宫护山大阵发出「咔擦,咔擦」的声响。紧接着,便硬生生被破开防线,在地上留下一条宽约数米,长到望不见终点的裂缝。 而后,连锁反应造成的地震,又让裂缝进一步碎裂,土地开始沿着裂痕陷落。 崑崙宫内兵荒马乱,不少人匆匆飞至半空,一部分急着修补护山大阵,另一部分则怒沖沖地四散开来东张西望。 由两名大乘巅峰境高手的合力,还藉助了天地能量转换的机会,将自崑崙宫废墟重建起,就一直存在、固若金汤的护山结界,就这么破坏掉了。 这也是方轻鸿从鬼王处,获得来的灵感。他扔下句:「走吧。」便主动迎上前去。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崑崙宫,我方轻鸿今日,便来讨三十年前的债!」 方轻鸿的声音从山上,一直传到了几十里外的城中。 早在他噼开崑崙宫山门时,不少停驻在城中的修士便飞出来,遥遥停在远处翘首观察。此时,忽闻得方轻鸿声音,又听他自己道出了身份,顿时炸开了锅。 若非忌惮崑崙宫的声威,他们恨不得跟在后头全程围观。 崑崙宫那边自也是一愣,他们的确在守株待兔,但没想到,方轻鸿胆子这么大,竟敢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来。 一般人都会选择暗度陈仓,尽量不打扰更多人的事,他简直就像恨不得有更多人注意这边一样。 但是很快,崑崙宫的人就吃到了苦头。 方轻鸿不但修为恢復了,带来的人里居然还有个大乘。 这人大家从未见过,他俩联手突入崑崙山,一路简直可用势如破竹来形容。 一个白头髮红眼睛的小孩居然知道瑶池的秘密,毫不忌讳地指着路,跟来过好几趟般的熟稔。 而另一个全程护在那个大乘期白衣公子的身边,对着他们龇牙咧嘴的。 崑崙宫上至太上长老,下至内门弟子,都被打得怀疑人生。且道胎这边的主力,始终是那名白衣公子,方轻鸿自己在阻挠、并进一步摧毁护山大阵,两人配合打得默契无间。 方轻鸿的反其道而行之,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瑶池有麒麟镇守,无论如何都会被发现的,既然如此,不如另闢蹊径。 第317页 什么护山大阵,回头等他们进去了再升起来,破阵都好耗费些功夫。不如现在全砸了,省得回头跑路还给他们添麻烦。 接下来…… 方轻鸿目光看向地面上,那些受着大大小小伤,暂时动弹不得的崑崙宫门人,眯了眯眼。 接着,他在手臂上,划开了道口子。 剎那间,道胎饱含灵力的血液香气,随着风被送往四面八方。 那些原本躺在地上的人,眼神瞬间变了。像被什么魇住般,双眼无神,表情呆板僵滞。 他们从地上爬起来,不顾扭曲的胳膊和腿,呈一个怪异的姿势朝着方轻鸿这边走来。 他们体内的真元已经被耗光了,一时间无法飞行,只能伸长了手,想要去够半空中青年翻飞的衣角。 方轻鸿垂眸俯视着这些半死之人,神情悲悯。 诅咒寄宿着他身上的因果,闻到他的血腥味,自然蠢蠢欲动。 原本潜伏在识海深处的『恶力』,因为宿体受创而得到了更多身体控制权,如同闻着腥味的猫,只顾翘首追逐。 为了支撑重伤的身体,黑色的雾气从人体的每个关节溢出,像傀儡身上的引绳,牵引着躯壳活动。 而随着崑崙防线的崩毁,原本蠢蠢欲动的看客们观察了阵,发现崑崙宫因为桃花剑的出现而无暇他顾,瞬间起了心思。 围观的距离从最初的隔着数百年,变成如今亦步亦趋地缀在方轻鸿身后。 于是,这些人就看到了他们身上的异状。 这便是方轻鸿的第二个目的,当着全天下的面,将崑崙宫私底下藏污纳垢的行径,给彻底曝光。 如此,也能告慰你们被污染的神魂。方轻鸿在心底,轻声对着这些失去了意识的崑崙宫弟子道。 说到底,他们也是无辜的。 众生皆苦,何以行舟?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渡这些人呢? 纷纷的议论声传来,且越来越大,不少混在人群中,偷偷用灵石记录着见到的画面。 方轻鸿没有留恋,见目的达成,他与望过来的姜惊鸿对视一眼,默契点头。而后沿着天水河,逆行而上。 昨晚林间。 听了方轻鸿的计划,白泽的眼睛亮起来:「你是说……」 「不错。」方轻鸿扬眉一笑:「既然行正道,做正事,又何必偷偷摸摸?是他们做了亏心事,我替他们藏什么?」 「既然要闹,当然是越大越好。」 第163章 闯瑶池 十方寂灭剑 瑶池内沉睡着散仙。 数万年来, 世间修士暗地里纷纷揣测,却始终找不到证据印证。 而方轻鸿一行人,则从白泽口中获得了确切消息——瑶池仙境里不仅栖息着神兽、散仙, 还藏着件更重要的东西。 登天梯。 登天梯顾名思义,就是去往仙界的工具。 上古时期,仙人两界通道尚未封死,西王母诞生于崑崙,出于对故土的眷恋, 以及对洪荒诸部的统辖,选择留在下界。 也是唯一一位在仙界登记造册,仍被允许留在凡间的仙王。为方便她往来两界, 于是特地在瑶池,留下了条天庭通道。 西王母身份特殊,虽不像伏羲女娲、三清上神般,诞生于鸿蒙, 但她是崑崙山孕育出来的仙灵,也是天生地养,福缘深厚。 且崑崙山是开天闢地后, 鸿蒙之力滋养出的第一条山脉。可见西王母和鸿蒙, 也是有些渊源的。 这条名为登天梯的仙界通道, 本就因西王母之运而生,在西王母故去后, 本因随之消逝,但麒麟实在太念旧了。 它以自身之运,又和登天梯做了联结,是以,后者便存续了下来。 可即便如此, 登天梯的效力也失去了大半,如今这条通道,已无法再将人送往天界。 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就算人去不了,崑崙宫歷代英才们,依旧找出了它的新用途——作为神降阵的媒介而存续。 成仙之人已斩断凡尘因果,不得再插手下界事物,即便是三言两语的指路都不行,因而使用神降阵的双方,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天道惩戒。 而为尽量避免,颇有底蕴的名门大宗可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为能瞒过天机。或者尽量削弱天机对可能引发的后果,在程度上的探查。 有了这条登天梯,崑崙宫和已经飞升仙界的前辈之间,其天道对他们的惩戒,便大大削弱。 概因登天梯本身的存在,就有其一定的合法性。 从另一方面来说,这帮人在冥冥中消耗的,是西王母为后世殚精竭虑奉献一切后,积攒下来的功德。 这又是何其讽刺。 越接近瑶池,阵法陷阱就越是密布。 天地像一个牢笼,哪怕人们飞在半空,行差一步,也会触发机关而被狠狠摩擦。 这些东西都是后来人加上去的,不属于西王母的布置,所幸白泽有破妄之眼,路上走得也算有惊无险。 三人一兽步入瑶池结界的瞬间,便觉眼前景象陡然改换,被充盈的仙灵之气包裹着,微醺般的飘飘欲仙。 瑶池位于崑崙山顶,高耸入云的巍峨山峰,被凝结成实质的灵气云团缭绕着。雾茫茫间,一汪碧潭被风吹起层层涟漪。 说是池,实际上就像大海般望不到边际,视野十分辽阔。 整片瑶池之水干净纯澈,蕴含着丰富的仙气,水面上不时有仙鹤灵禽飞过,将它们豢养得早早开了灵窍,最低都有分神修为。 第318页 人身处其中,宛如到了仙境。 方轻鸿不由感慨,不愧是西王母的地盘,真是好一派仙家气象。 而在他进入仙境的剎那,太初剑便响起一声悠长的剑吟。穿透深不见底的潭水,在仙境内迴荡。 它的雀跃和思念直接传递到了方轻鸿的识海,作为神魂相连、命运相连的同伴,方轻鸿敞开心扉,毫无保留地接受了太初剑剑灵的所有情绪。 他随着内心的指引不自觉靠近瑶池,兴奋地说:「太初就在下面,它在唿唤我!」 也就在这时,天地间又传来一声长啸,紧接着,一抹火红的身影自云雾间跳跃而出。脚踏风火烈焰,来至众人面前。 同时,细细索索的锁链声响起,瑶池仙境被完全封锁。结界闭合,所有人有进无出。 眉心生角、红髯长须、龙身羊蹄,浑身鳞片晶莹剔透、流光溢彩,一双兽目威严沉稳。来者正是上古凡间的主宰者,万灵值守神——勾陈的后代,神兽火麒麟。 而在这头巨兽的身上,还骑着一个人,柳梦涵。 高冠束髮,仙甲裙裾,而她手中握的,赫然是方轻鸿的流风剑! 美人居高临下,神情漠然地望着闯入者,没有说话。 倒是长相老成的麒麟目光略过众人,在方轻鸿的脸上稍稍一顿,接着转向白泽。「白泽神,上古有约定,神兽之间不得擅起纷争、不得侵害各自的领地,你忘记了吗?」 被不留情面的指名道姓批评,白泽顿时跳起,指着麒麟怒道:「混蛋,我和你爹勾陈才是一辈的,居然敢对你叔叔这么说话。」 麒麟义正辞严:「那又如何?无规矩不成方圆,你既违反条例在先,就应该受到责罚,如果神兽都如你这般倚老卖老,如何面对上天给予的馈赠?」 白泽被怼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哆嗦着手指你你你个半天,也没想出句有杀伤力的话来。 「兄弟。」方轻鸿拍拍他。 「干嘛!」气头上的少年转过脑袋。 「帮我个忙。」方轻鸿一脸郑重。 「怎么的?」白泽乜斜着眼看他。 方轻鸿循循善诱:「古有云输人不输阵,两军开战,士气最重要对不对?」 白泽瞪着麒麟,咬牙切齿:「对!」 方轻鸿:「那你变回原形。」 白泽:「哦。」 等白泽恢復本体,突然反应过来,「不是,你要干嘛……」 不等它说完,方轻鸿翻身跨上白泽的背,「好了,这下咱们就跟她俩不分伯仲了。」 莫名其妙降级成坐骑的白泽:? 「混帐王八小子,快从我身上下来!!」 方轻鸿:「哎呀,别这么大火气。和谐,注重和谐,外人都看着呢,较劲的时候,你想让老对头看咱们内讧吗?」 白泽如鲠在喉,暗道怎么就这么憋屈呢。 青年趴在它毛绒绒的背上讲悄悄话:你别说,它长得还挺像勾陈上神。 白泽没忍住,翻了他一个白眼:你这不是废话,勾陈的孩子不像勾陈,难道还要像我吗? 方轻鸿:呜哇,看不出来啊,你居然暗恋上神的老婆。 白泽:我……%&¥@#*&!! 这时,柳梦涵看着姜惊鸿,忽然开口了:「姜公子,你本为苍生罪人之余孽,黄帝公孙轩辕曾有恩于你们,而瑶池不但是西王母居所,更是黄帝最后的殉道地,你当真要在此地,动手吗?」 淳于嫣立即不甘示弱地回驳:「你少来这套,天下谁人不知兵主和黄帝是生死之敌,又何来恩人一说?」 岂料柳梦涵底气十足,直接反问:「不然以逐鹿之战兵败如山倒的你们,是凭藉什么得回十方寂灭剑的?凭风伯雨师?他们若有此能为,九黎还会败吗?」 在场诸人一怔,突然反应过来。 的确,蚩尤都死了,作为战利品,十方寂灭剑自然落在对头手中。 无论应龙神、炎黄二圣,或者西王母,总之谁都好,就不可能回到九黎残部这边。 且关于十方寂灭剑的下落,这么多上古传闻里,没有一条能说清楚它最后去了哪里,都用含煳其辞的下落不明一笔带过。 柳梦涵语出惊人:「昔年九天玄女赐予黄帝宝杖,那是当时,唯一能封印魔兵的东西,所以十方寂灭剑,自然在黄帝手里。」 在场众人一时间,不禁有了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淳于嫣:「难道……」 「正如你所想。」柳梦涵目光淡淡,毫不在意地道出,埋藏千古的真相。 「与应龙神合力围杀蚩尤的,是他。在参加女娲上神的献祭仪式前,将剑悄悄私还给雨师的,也是他。」 一语既出,震惊四座。 白泽目瞪口呆,半晌,结结巴巴道:「这这这……这不是资敌吗!他公孙轩辕到底是在想什么?」 此事,就要从逐鹿之战前后,西王母与炎黄二圣间的结盟说起。 当年,炎帝姜氏武力稍弱于黄帝公孙氏,于是炎黄联盟各司其职,炎帝在后方,负责安抚整顿各大流亡的部族,以及统辖民生、处理内务。好让黄帝和应龙神在前方奋战时,没有后顾之忧。 原本他们打了好几年仗,崑崙一脉始终都没动静,西王母甚至不曾插手御下部族,各自选边站的行为。 只是在接近第十个年头时,常年镇守在瑶池的西王母,突然夤夜来访,与炎黄二圣展开了一场谈话。 第319页 为打消对方的疑虑,她主动提及,是得到了女娲上神的提点,特来帮助他们的。 而在得知,早在蚩尤刚刚发起战争,她就已经收到了神谕,却直到现在才有所行动时,公孙轩辕难免要问及西王母原由。 为何现在才下场? 先前可是有什么顾虑? 西王母说,她也在等、在看。 她虽为异族,却也有一腔济世之心,想要为众生谋求条出路。因此,在女娲告知她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后,她不禁开始思索,自己能做什么,又该如何去做。 之所以任由各部自由来去,是希望自己庇佑的孩子们,是根据它们的信念、希望,所谋求的未来,而做出决定的。 「吾只是负责照管它们的神祗。」 端庄美丽的仙王垂落下眼帘,游曳的烛火照亮她眼底的光。「既然它们奉吾为母亲,母亲总也要为它们多做些事。」 而这,也是经过女娲上神允许的。 正如西王母尊重洪荒各部的选择,女娲上神也尊重她的。 「那接下来,西王母有何打算呢?」公孙轩辕问道。 西王母抬起眼帘,朱唇亲启:「你二人也应该发现了,现在的逐鹿之战,已非你们之间的争斗。」 公孙轩辕面色微变,「您知道了?」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西王母点头:「不错。吾一直观测凡间,是以万事万物,皆逃不过吾眼。」 第164章 一步之遥 策反 「风伯之事, 非你等所为,而在混沌的逐鹿战场,还有另一只手, 在悄悄推动一切。」西王母说到这里时,炎黄二圣的表情不约而同地沉凝起来。 显然,他们先前也有所猜测。作为被污衊的一方,对局势的微妙变化,自然体悟更深。 西王母道:「吾不能容忍它的存在, 而蚩尤没有发现这点,以他之心性,无法成为合格的明主。」 若无洞若观火的思想与双眼, 又如何能统御万灵? 生命因慾念而诞生,因慾念而驳杂,这是没办法摆脱的因果螺旋,如果没有处理这些纷繁事物的能力, 是无法真正领导大家,找到什么正确的道路的。 西王母道:「除恶务尽,无论蚩尤是否自愿, 他已沦为棋子, 一日不挣脱出来, 一日便是吾等之敌。」 这一夜,决定了日后逐鹿之战的胜负导向。 天蒙蒙亮时, 西王母下旨,召回投靠蚩尤的洪荒各部,不允许它们再与九黎有所牵连。且迅速加入战局,在前线蚩尤即将攻下一个人族部落时,现身阻挡了他的脚步。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 打伤蚩尤,一挫对方早前因为战无不胜,而建立起来的锐气。 漫长悠久的洪荒岁月,很少有人见西王母动真格,主司刑罚、判罪的她似乎一直高坐云端,俯瞰着众生。 而如今,所有人为她所展现出来的战力惊呆了。 离开瑶池仙座的西王母宛如一尊女战神,就连勾陈的后代也俯首在她脚下,甘当坐骑驮着她驰骋疆场。 西王母的抉择,也意味着仙庭最后一部分中立者的选择。自她以后,剩余的仙人追随她的脚步,也纷纷投入到炎黄联盟的阵营。 于是,结果便随着逐渐明朗的态势、敌我双方此消彼长的实力,而走向必然的终局。 蚩尤死后,笼罩在逐鹿战场上空的阴谋并未散去。 十年之期将近,早在纷争进入中后段时,女娲便将全副精力,都投入到了混沌祭天大阵的组建和维护上,根本抽不出心力来应付其它。 除却失踪的勾陈上神,当年同意决议的诸位天生神,也在时时刻刻监测世界灵流的走向。 他们都无法离开大阵半步,一旦世界因为灵力匮乏而迅速恶化,他们就要在世界崩毁前,保持着力量的巅峰状态,投入阵中反哺天地。 这也是他们无力顾及下界纷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也因此,给了幕后主使者酝酿阴谋的时机。 高尚者以必死之信念,顶在前方随时准备牺牲,却有蝇营狗苟者在后方为自己的利益,而窃取果实。 禀性刚烈的西王母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因而在逐鹿之战结束后,表面上回瑶池整顿洪荒诸部,心如止水的等待献祭仪式。暗地里,则始终没有放弃对风伯一事的排查。 只是对方做得实在太干净了,以至于什么把柄都没抓到。 且凡与此次事件有所牵连者,无论下界凡人,还是上界真仙,都死了。 连六道轮迴台前,都没有留下他们魂魄的去向。 像是被毁尸灭迹。 虽然一番调查后,线索等于是断了。 但西王母至少能确定,那个蓄意挑起两方势力纷争,将蚩尤退路堵死,走向末途的幕后主使即便在仙界,也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 否则没那么大本事在一干天生神、长生仙眼皮底下玩花招。 她不得不蛰伏得更深。 另一方面,作为明面上的幌子,炎黄二帝一如既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收拾残局。 为表现出他们的迟钝,还特地在战后清算时,将昔日人云亦云、挑动炎黄联盟和九黎的矛盾,企图从双方对抗中谋取私利或公报私仇的人,统统抓了起来。 任何时候都不缺搅弄风雨的人,幕后主使只需稍加撩拨,便自有前赴后继的人,为各自所求而添油加醋,随波逐流。 第320页 他们只需要揪出其中一个,指认对方是主谋就可以了。 另一方面,对于战败后的九黎族,黄帝并未赶尽杀绝。他甚至在某天夤夜,悄悄拜访了九黎族地。 「你来干什么?」 盯视着陡然出现在自己营帐内的中年男子,雨师一脸防备。 他美丽的脸庞上,出现了更为激烈的情绪冲突,毫不掩饰的对公孙轩辕表现出憎恨与厌恶。 蚩尤死前的不甘,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公遭遇,极大地震撼了雨师的心灵,以至于世界观也受到了冲击。 他本就是为蚩尤而生的人,如今,自然也要爱他所爱,恨他所恨。 看看如今九黎墙倒众人推的局面,雨师自然而然的,将主动前来探访的公孙轩辕,视作跟女娲沆瀣一气的同党。 黄帝长嘆一声。从一开始,这场仗他就不想打。 早年人族势弱,日夜风雨飘摇。好不容易有了后来的局面,本应修生养息,让大家和和美美的过些好日子,结果又被扯入战争的旋涡。 即便赢了又如何,看看这满目疮痍的河山,妻离子散的场景……逐鹿之战,谁都没有赢。 他知道的远要比面前这个,被仇恨吞噬的年轻人多。但他同样清楚,自己什么都不能说。 一则雨师年轻气盛,九黎全族又刚经歷重创,正是最容易受到刺激,从而走上极端的时刻。 时至今日,仍坚定站在雨师身后的人,都是忠诚追随蚩尤的老人,要让他们听到什么风声,很可能会在冲动之下,再被有心人利用。 最后的下场,只怕会比现在更糟糕。 二则,西王母那边线索断了,只能重头来过,这就意味着目前,他们能拿出手的,只有一个思路。 根本没有确切的证据,能够证实他们的猜想。且他们本就是敌人,在无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九黎又凭什么要信他? 因而公孙轩辕几经斟酌,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事已至此,余下的时光,好好照顾族人罢。」 雨师听了勃然大怒:「你站在什么立场说这个话!我九黎如何,难道不是你一手造就的吗?!岂能轮到你来我面前假惺惺!」 他一指帐篷的门帘:「滚出去!」 「那么,如果你有这件东西呢?」黄帝抬手一翻,只闻清脆的铜铃响,掌心凭空多了一物。 雨师灵魂随之震颤,他瞳孔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十方寂灭剑! 随即又反应过来,握紧拳头收回手,看向中年男子的视线更戒备了。「你想干什么?还是想从九黎得到什么东西?」 黄帝道:「你既视兵主为主,想必也会遵照他的所有命令。现在,我将魔兵还于你,你会为了保护它,而带着剩余的九黎人好好活下去罢?」 「即便是为了他。」男子补充道。 雨师咬牙,半晌,伸手握住剑柄。剑灵在感应到熟悉的气息时,高兴地跃动了下。 雨师只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击中了,他眼眶一酸,忍住了落泪的欲望,低声说:「你就不怕我拿了剑,就刺杀你?」 黄帝摇摇头:「我身负八字真言,有法杖傍身,而以你的力量,无法最大限度地激发十方寂灭剑,你杀不了我。」 他说完,转身离去。 「走吧,找个地方避世隐居,不要再回来。」也别再加入战场。 空寂的大帐内,只剩黄帝这一句忠告在雨师耳畔迴荡。 他举目四顾,昔日一张张座椅上,坐着谈笑风生的人,都如镜花水月的虚影,消散无踪了。视线定格在正中央的主位,雨师抱紧手中的剑,忍不住落下泪来。 不久后,献祭仪式在崑崙瑶池如期举行。 作为自鸿蒙诞生的上古第一仙山,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做世界的入口,来接受反哺的灵力。 有过十年之约的天生神先后进入混沌大阵,而炎黄二圣所领导的上古遗民,则跪在下方,虔诚地唱诵祈福。 过程中,久候西王母不至的黄帝忍不住,悄悄回头,与炎帝对视一眼。后者摇摇头,目光忧虑。 显然,西王母失踪了。 且因为他们是分头行动的,他们甚至不知道西王母是什么时候音讯全无的。 参加仪式前,黄帝特地早早来了,本打算与西王母进行一次秘密会面,结果等半天,什么都没等到。 他原以为外出的西王母,会给留守部族的炎帝留点信息,看来是大家都一无所获了。 但奇怪的是,他们当初为确保彼此安全,特地在对方手里,留下过一枚魂火。若是谁陨落,魂火也将随之熄灭,但西王母的这枚魂火,始终都好好的,不曾有虚弱的迹象。 再后来,混沌大阵突生变故,为计划不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炎黄二圣毅然决然,率领部族祭天,追随女娲的脚步而去。 「黄帝将十方寂灭剑还给你们,一是为让九黎有点自保的能力。他对自己因为选择了顾全大局,而不得不牺牲你们,心生歉意。」 「二是给当时心如死灰、已存死志的雨师,一点活下去的动力。」 柳梦涵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姜惊鸿喝问:「而雨师显然辜负了黄帝的期望,难道连你也要恩将仇报,毁坏他所眷顾过的这片土地吗?」 与此同时,瑶池结界外,崑崙宫一众弟子犹如行尸走肉的场面,吓住了勾着脖子来探看的所有修士。 第321页 而这些诅咒,似乎天生对生人的血肉气息十分贪恋,遍寻不着方轻鸿后,彻底被『恶力』操纵的崑崙弟子便将目标,放在了这些围观修士上。 他们当中修为高的,转瞬挪移到这些不明真相的路人。紧接着,潜伏在崑崙弟子体内的黑雾丝丝缕缕溢出,迅速吞噬了被视作新鲜口粮的修士。 凡沾染了黑雾的部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血肉剥离,化为齑粉。黑雾攀附着四肢,迅速向躯干蔓延,所经之处,连丹田都被毁去。 「啊——!!」 接二连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崑崙山脉上空,转瞬成为了人间炼狱。反应过来的修士们纷纷四散溃逃,而这些,都被一些逃跑中的人,偷偷用灵石记录了下来。 他们当中不乏受门派重视的精英弟子,捏碎镇派老祖给的护身法宝,眨眼遁出万里之遥。他们握着手里的『铁证』,回到宗门,迫不及待地寻求长辈的见解。 而这些被带出去的消息,又将引来五域新的动盪。 天下局势,风起云涌,长久埋藏在暗地里的事物,终于迎来水落石出的一天。 第165章 缘起 仙人指路 「的确, 柳少宫主说得不无道理——」 静谧中,姜惊鸿忽然开口。他抽出十方寂灭剑,白皙如玉的长指缓缓抚过细窄的剑身。「前尘恩怨, 错综纠缠,是雨师陷得太深。」 柳梦涵眉宇稍宽,便听他话锋一转:「柳少宫主又何尝不是?」 姜惊鸿突然望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阁下敢说自己摆脱因果了吗?」 话音刚落,十方寂灭剑挥动, 两枚铜铃轻轻震动。 下一秒,柳梦涵身周亮起层光幕,将她整个包裹。 铜铃无形的攻击被阻隔在外, 于是强劲的气流便越过她,在瑶池内炸响,一时间,偌大的天池被激起几仗高的浪潮! 不给片刻喘息之机, 姜惊鸿提剑沖霄而上,「现在的你,也不过是操纵在他人手里的提线木偶, 你和雨师有什么区别?」 「嘭!」 惊天动地的巨响后, 十方寂灭剑和光罩短兵相接, 柳梦涵手心浮出西皇铃,悬在头顶上方。 她有仙器傍身, 护身光罩就是西皇铃的手笔。 受到攻击的瞬间,西皇铃器灵觉醒,恐怖的威压随即瀰漫开来,和十方寂灭剑激烈的对峙。二者交接处不时有电弧火花闪现。 以他二人为圆心,狂放的气浪爆发开来, 将灵树灵植吹得倒仰,一些被直接连根拔起。 方轻鸿眼疾手快,拉住差点被掀得倒飞出去的淳于嫣。 「方兄快去寻剑,这里暂时由我挡着。」识海内忽然响起姜惊鸿的话语,方轻鸿一愣,旋即抓住淳于嫣的手腕,将人甩上白泽的嵴背。 「喂!你到底把我当什……」 打断白泽的抗议,方轻鸿传音:「替我打掩护,吸引那头麒麟的注意。」 语毕,不等白泽给出回应,青年就放松了对身体的控制,往侧面一倒,整个人朝下方滑落。 淳于嫣摔得七荤八素,刚坐起身就看到这耸人的一幕,吓得脱口惊唿:「方兄——」 方轻鸿朝伸手来拉他的淳于嫣摇摇头,而后揪住白泽身侧长长的毛髮。紧接着跟盪鞦韆一样,身体摆动,整个人扑进它毛茸茸的腹部。 白泽:…… 白泽:还没谁摸过我的肚子呜呜呜,坏心道胎欺负老实神兽! 方轻鸿抬手拍了下它的腹部,提醒:「快跑。」 白泽嘤嘤嘤地认命花式连跳起来。 那边厢,火麒麟一直分出心神在留意他们,见白泽有了动作,立即知会柳梦涵。 一人一兽默契地在姜惊鸿再次执剑力噼光罩时,撤去了对罩子的加持。于是,切断后续力量供给的罩子,在魔兵的攻击下应声而碎。 十方寂灭剑依旧去势汹汹,直朝柳梦涵的眉心刺去! 而火麒麟在光罩碎裂的瞬间,张口朝着白泽的方向,吐出一片火海。等睁开了破妄之眼,从火海中冲出的白泽重现于它眼前时,麒麟不由皱紧眉头。 活人的气机少了一个。 去哪儿了呢? 它左顾右盼,终于在瑶池边见到了暗度陈仓的方轻鸿。 「主上!」麒麟一声疾唿,柳梦涵就想从姜惊鸿的纠缠中腾出手来。 可青年又岂会给她们这个机会,直接跳进了瑶池。 瑶池内的水,不单单只是水,更是仙醴琼浆。 崑崙山地理特殊,难得为瑶池留下了一缕仙机,是以,仅管已不復昔年荣光,瑶池之水依旧是可遇不可求的。 方轻鸿边往下潜,边吸纳着池水内富含的灵气,只觉通体舒泰。 他现在体内住着个混沌团,而混沌团也随着他修为的步步高升,而在丹田内,有了小世界的雏形。 方轻鸿当过一回大乘老祖,对于如何塑造丹田可说十分熟悉。但这次,经歷过种种事故变迁的他,有了新想法。 他用混沌团做了小世界的壁垒,将其打造得固若金汤。 古往今来,没有人能像他这样得天独厚,用鸿蒙本初的混沌之气做世界的外部框架,听上去就很梦幻。 而大乘老祖的养命之源,唯一的弱点,也在这里。 一般来说,想要打败大乘期的强者,只能毁坏掉他的丹田小世界。所以小世界外部的结构,必须十分牢固。 第322页 在大乘以前,修士摄取灵气的方式,主要靠外界。 进入大乘期后,随着丹田小世界越来越完善,就会渐渐从依靠它物的外循环,转为内部的自给自足。 世界的存续,依靠五行流通,只要五行平衡,就能生机不绝,从而反馈宿体——也就是修士本身。 哪怕是到魔域、鬼王的无限城等五行灵力阻塞的地方去,也能通过小世界自己的运转,而保证连绵不绝的力量供给。 除此以外,用来塑造小世界内一草一木,飞禽走兽的灵气层级越高,小世界的层级也越稀有,连带着还能提高渡仙劫时,成功的概率。 概因唯有天赋、根骨俱佳之人,才更有可能获得高规格的灵力。 但方轻鸿此次,不仅仅只用混沌之力夯实了界壁,还将一缕缕的气,从厚实如面团的混沌中剥离抽出,小心翼翼地捏出自然万物。 混沌团霸道地占据了正中心的位置,代替太阳盘踞天空。 也正因为有它在,方轻鸿的丹田小世界长势极为喜人,不但灵植灵兽成长得快,世界的边界拓展,每日都有新进度。 生活在这里的灵兽灵禽,远要比一般丹田世界内的动物聪颖灵活,更具备自我,它们甚至还在学着交流感情。 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在创世一样。 方轻鸿收回心神,自从修为恢復,他就一直投入精力在塑造小世界,从而掌握更多「生」之道的感悟上。 可以说一直在耗费心神,瑶池的仙灵之气,正好能给他一个很好的补充。 方轻鸿下潜了段功夫,发现瑶池不大广袤,还像探不到底一般深邃。 他皱了皱眉,大乘强者的速度怎么会慢?居然都没摸着边界,看来这瑶池也另藏玄机。 想到西王母和女娲之间的因果牵连,又想到女娲说的世界之种,方轻鸿闭起眼睛,试图勾动灵台内的那一簇魂火。 在接受到他试探性的力量和情绪后,魂火一如既往地展现出了温柔和包容的那一面。 就像缓缓绽放的花朵,包裹着世界之种的火焰也如花瓣一般,舒展开来。 也就在这时,瑶池平静水面下,忽然暗流涌动。紧接着,急速旋转的旋涡,将中心部位的水抽干了,打开了一条漆黑的通道。 方轻鸿稳住身体,顺着通道降落,最后眼前一黑,场景改换,到了截然不同的另一个地方。 他在女娲的记忆碎片中看到过,是祭坛! 当年布置了混沌大阵的祭坛! 瑶池下,像连接着另一个世界。不知为何,给方轻鸿一种,这里十分靠近鸿蒙的感觉。 他想,或许这就是女娲选择崑崙山的真正原因。 崑崙和鸿蒙的因果连结,一直没有切断过。 巨大的神殿,两侧是十人合围,都未必够的粗硕廊柱。每一根柱子上,都盘桓着不同的神兽石刻。 当方轻鸿望过去时,石刻眼睛的部位忽然动了,眼珠骨碌碌滚动,直勾勾地盯着他。 方轻鸿赶紧收回视线,意识到这和瀛洲岛上的雕像一样,望久了,人的魂魄会被吸走。 他一步步走过当年炎黄二圣率领族人跪拜过,也是最后献祭的广场,迈向高台。檯面上,依稀还有混沌大阵繁复的纹路,在积灰下若隐若现。 方轻鸿忽然有些难受,他蹲下身,伸手抹开了堆积的灰尘,原本大阵的朱红纹路变得清晰起来。 柔软的指腹一寸寸抚过纹路,他仿佛还能感受到上古众人献祭时,血液倒灌进凹槽的滚烫。 方轻鸿抬头,旋即,整个人凝固住了。他屏住唿吸,心脏砰砰跳。 传说崑崙山深处的瑶池仙境内,沉睡着散仙。 现在,他真的遇到了。 大阵中心,盘膝坐着一名年轻的女人。双眼紧闭、没有唿吸,窈窕纤细的身躯上,穿着古老的羽衣。 犹如一尊美丽无瑕的人偶。 视线往下,方轻鸿面色骤变,太初剑! 是太初,它被横呈着摆在散仙膝头,剑身正不住颤动。 他们近在咫尺,太初挣扎的也就愈发厉害,却不知为何,或者散仙有何殊异之处,竟然硬是挣脱不开。 方轻鸿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心中对着沉睡的散仙暗道一句对不住了,你有想守护的东西,我也有要救的人。 于是突然起身,朝人拔足奔去! 而就在他伸出手,差一点碰到剑身时,恐怖的气机突然涤盪开来。 方轻鸿一个后翻稳住身体,再看向前方时,美丽的仙人已经张开了双眼。 视线相交的瞬间,方轻鸿如临深渊。 对方漆黑的瞳孔中,忽然倒映出扶摇的脸,青年心神一震,就被钻了空子,五感尽失。 「大德天凤,秉承天地仁爱之志而降生,化气为祥瑞,吐哺为德行,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需合乎大道。」 「尔等必须遵守,违者,便是无德、便是堕落!」 古老而威严的声音在方轻鸿脑内迴荡,他迷迷濛蒙的想:这是谁在说话,听上去为何有些耳熟? 似乎……像是众妙之门内的那道声音。 方轻鸿一个激灵,突然从昏沉的状态中惊醒。再张开眼时,他又成了灵体状态,且身处一个完全意料不到的地方——瀛洲岛。 第323页 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那棵长在仙宫外的梧桐树。 瀛洲岛结界的上空,传来激烈的厮杀声,一头浑身燃烧着红金色烈焰的巨大神禽浑身浴血,被十数名仙人团团围拢。 它左冲右突,发出悽厉的悲鸣。 那是……! 方轻鸿震惊地看着神禽,脑子里跟东海大渊下的壁画中,记载的凤王对上了号。 第166章 光 恨海情天 这些仙人似乎还没查觉到瀛洲岛的所在, 只在一层薄膜外的结界上空,与凤王发生争斗。而方轻鸿的神魂,则被困在结界内, 无法动弹。 凤王的目的显然是瀛洲岛,但它不想让仙人们发现这点,便在上空盘旋。这也极大的限制了它的行动。 方轻鸿皱起眉头,凤王在顾忌什么? 看它现在的模样十分虚弱,才会被围杀的如此狼狈, 但像它们这样的神兽,肯定有几项保命秘术,却始终不见它施展出来。 凤王很想进来。 方轻鸿目光一寸寸略过它英伟庞大的身躯, 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原本流光溢彩的羽毛七零八落,纵横交错的伤痕血迹未干,一些地方深可见骨。 目光再往下,他发现凤王的一只爪子, 始终缩在腹部的羽毛里。在它一个剧烈的动作后,爪间的物事,终于露出一星半点的真容。 方轻鸿瞳孔收缩, 是蛋! 它一直在保护那枚凤凰蛋! 难怪, 难怪。 神兽刚刚生产完, 是最虚弱的时刻,它们会将毕生神力输入蛋中, 孕育新生命。是这帮仙人趁机偷袭了凤王! 而且刚刚他注视着这枚蛋时,心底忽然感到一阵奇妙的心悸。方轻鸿心念电转,一个大胆的猜测不期然间,跃入脑海。 难道…… 方轻鸿张了张嘴,无声地叫出一个名字。 而当他意识到凤王的真实身份时, 心骤痛起来。 不多时,上空战场有了变化。 为给自己的孩子争得一线生机,凤王玉石俱焚,拼尽全力,释放了一次凤族的攻伐大术。 「神威煌煌,其德天降——大德之火,灼!」 剎那间,天降神火,淹没了瀛洲岛上空。 火焰中,不时有人发出悽厉的惨叫,而趁着大火,凤王拖着坑坑洼洼,皮开肉绽的身体,闪身进入结界。 它在梧桐树的枝桠间降落,小心翼翼地将蛋放进凤巢内。滴着血的爪子收回时,在梧桐木上飞溅起一排血珠。 凤王低头看着蛋,美丽清澈的凤目满怀依恋。 它多么想继续陪伴在孩子身边,它的孩子还这么小,刚刚出生,需要更多的陪伴和保护。 可是…… 凤王悲伤的落下一滴眼泪,落在赤红的蛋壳上。 蛋内的小生命似有所感,赤红的壳微微颤动。 凤王回头,毅然决然地沖霄直上,在火焰散尽前,返回了战场。 「凤王无咎,你神力耗尽,已经没有退路了,不若束手就擒。」火焰中,浮起一个圆形光罩,光罩里的中年男子沉声说道。 此次前来围杀的团体内,由一名仙王领头,也就是开口的这个人,其主攻伐。六、七名大罗金仙级高手负责布阵围困,偶尔插刀偷袭,剩下的一些金仙,则在外围检测动向。 十数人配合熟练,应对自如,显然有备而来。 刚刚的杀生大术中,金仙以下尽丧,两名大罗金仙死亡、其余人身受重伤。连仙王级盖世强者,都出现了因仙元耗损,而不復巅峰的状况。 但即便如此,仍大大好过已是强弩之末的凤王。 「痴心妄想!若非尔等无耻,行此小人行径,本王又如何会中招?」凤王恨声道。 人族仙王法器蓄势待发,「成王败寇,多说无益。凤王即便有通天的本领,今时今日,也只能接受这个下场。」 倨傲的言语随同法器,一併朝凤王袭来。后者一挥翅膀,将法器拍开,紧接着,巨大的身躯翻腾而起,险险避过来自后方的攻击。 凤王长吟一声:「今日尔等屠我一族,就不怕这惊世的因果,来日报偿在尔等身上?!」 「日后的事日后再谈,只要能摆脱天道束缚,求得真正长生,世间还有何能难住吾?」仙王手掐法诀,绚烂缤纷的杀生术接二连三,如浪潮般向凤王席捲而去。 「至于你——」仙王英俊的面庞露出一丝狰狞:「死!!」 凤王拖着残躯,硬是挺过了攻击,往更远处溃退。 在它将人都引开后,瀛洲岛又恢復了往日的宁静。只有被孤零零留下的蛋,轻轻颤动着,似孩童在悲鸣。 春花秋月,冬雪夏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瀛洲岛的灵花灵草欣欣向荣,梧桐树上的凤凰却始终未曾破壳。 神兽的孕育,需要耗费惊人的神力,即便出生后,也需要父母陪伴在侧,不断往蛋里输送力量。 越是高阶的生命,其繁衍就越困难,这是世界诞生之初,天道就定好的铁律。 而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幼兽便无法在甦醒后,撕开蛋壳出生。 方轻鸿的灵体一直漂浮在凤凰蛋旁边,几回伸手,想要抱入怀中,都无法做到。 他只是一道虚影,而过去,是无法更改的。 万幸瀛洲岛的灵气,不至于让凤凰蛋生机断绝。里头的幼兽为破壳而积蓄力量,陷入了漫长的沉睡。 第324页 外界的纷纷扰扰传不到这片世外桃源,时间的流逝在瀛洲岛,仿佛没了意义。不知过去多少年,方轻鸿忽然发现蛋壳表面,出现了黑色的斑纹。 一块块的斑点还在不断扩大。 青年起先疑惑地盯着瞧了会儿,想到一种可能性后,脸色瞬间变了。 每种神兽都有其使命。 使命是它们存在的价值,一旦使命沦丧,它们存在的意义,也会被逐渐模煳。 在洪荒,异族也好,神兽也好,幼儿还沉睡在蛋里时,就已经自我有了意识。 血脉传承的同时,它们也会拥有祖辈的记忆。凤王的遭遇,自然随着血脉的力量,被尚且孱弱的孩子「看」到了。 方轻鸿记得扶摇说过,凤族要始终保持对世间的仁义与大爱,它们的力量源泉,就来自于爱。 一旦失去了对爱的感知,也将失去力量。 如果满心仇恨,那么这份对世间的恨意,机会像旋涡、像贪婪的巨兽,不断蚕食凤凰的生命力。 事到如今,蛋壳内幼鸟的身份唿之欲出——就是扶摇。而黑色的斑纹,正是他开始堕落的象徵。 方轻鸿整个人紧张起来,仅管他知道最后,他们依然会相遇,可看到眼前的景象,仍克制不住地感到揪心。 凤王的遭遇,对于洪荒末年的凤族来讲,是一直在经歷的。 凤族虽原本数量不多,但在洪荒,也是声名显赫的一支部族。 凤族初代始祖曰凤皇,这是从鸿蒙诞生后,天地赐予的名字,后世子孙为避其名讳,改凤皇为凤凰。 此后每代首领,都被称作凤王,矮一截来表达对先祖的敬畏。 到这代凤王,忽然得到天命的启示:汝将诞下新任凤皇。 是以在扶摇还未出生时,洪荒各族、乃至上届仙人们,都知道凤王要生下能和先祖比肩的后代。 也正因如此,凤王格外遭到觊觎。 能怀上天命赋予的孩子,那身上的气运、涅槃血,必不同凡响。 自然,人们更想得到凤皇的血,他的价值更高。从怀胎起,凤王不得不为了保护孩子,而东奔西走,寻找安全的地方生产。 或许是因为这份天命赋予的特别,扶摇终究靠着瀛洲岛的灵气撑了过来,没有在蛋壳里夭亡。 破壳那天,他裹着粘液,吃力地爬出蛋壳,看得方轻鸿愣住了。 凤凰是美德的化身,自然生的十分精神漂亮,哪怕是幼鸟,都是毛茸茸火红的一团,特别招人喜欢。 可眼前这只,又瘦又柴,一根羽毛没长,浑身皮肤黑不熘秋,眼皮耷拉着睁不开,委实有些……丑。 可方轻鸿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他眯着眼睛打量了阵,终于回忆起了当初。 他真的见过摇兄! 可是摇兄,这个时候的你和未来的你,形象未免也差太多了吧!! 这只秃毛的小鸟还在蛋壳间挣扎。 此时,蛋壳就像扶摇自己的身体,已经全部发黑。一般来说,蛋壳是母亲神力的结晶,幼鸟破壳后,为啃食蛋壳,用以补充自己破壳时损失的力量。 但显然,扶摇这枚凤凰蛋,已经完全被他内心满腔的怨憎给污染了,吃下去只会加速他的堕落。 可他实在太脆弱了,且奄奄一息,蛋壳就是此刻,摆在他眼前的捷径。 勉力睁开眼皮,如今的幼鸟只剩一双眼仁是红金色的,还留有一丝凤凰的痕迹。 他的内心在经歷激烈的挣扎,一方面扶摇清楚的知道,恪守正道是族群存在的意义。而另一方面,记忆中凤族的惨痛经歷,又在摧折着他的内心。 他的部族是如何遭遇围捕,他的母亲又是如何为了保护他,而拖着垂死之躯,将一众敌人引走。 仙人的手段远比想像更残忍,他们为保证涅槃血里的神性不流失,在捕捉到凤族后,不会一下就杀了它们,而是吊着口气放血。 拜涅槃的能力所赐,凤族都十分长寿,且自愈能力极强。这项优点放到此事,却成了痛苦的根源。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罪魁祸首为一己之私,如此残害生灵,配活着吗? 世间万灵,真的值得爱吗? 明明他们被欲望浸染的模样,如此丑陋、如此不堪,我们还要去守护他们吗? 幼鸟越想,内心翻腾的恨意便越高涨。瀰漫的黑气上涌,将最后那一双漂亮璀璨的眸子,也污浊成了黑色。 天道,天道,你无情无义,你才是真正的不公! 幼鸟咬牙切齿,缓缓挪动身躯,凑近蛋壳。 他知道这样不行,作为天地仁德象徵的凤凰,怎么能堕落成一只漆黑的、缠满怨力的怪物。 可那又如何呢? 他发出粗哑的叫声:上天不予,我自己去取。 「不要,快停下!」方轻鸿急得团团乱转,想要去阻止,手一次次穿过他的身体。 「呜哇,这里有这么大一颗梧桐树。」 轻快的语调传来,方轻鸿蓦然回首。 白衣高冠,箭袖软靴,乌黑马尾在阳光下摇啊摇,刘海下是一张眉目飞扬的俊俏脸庞。 方轻鸿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注视着那道靠近的人影,久久不语。 是他自己。 昔年来瀛洲岛冒险的自己。 「不会还有凤凰吧?」白衣少年走到树荫下,仰起脸来笑吟吟的说。 第325页 第167章 约定 扶摇直上 听到人声的幼鸟陡然警觉, 将贸然闯入的方轻鸿,视作洪荒仙人一般的货色,隔着枝桠, 满含恨意地瞪视他。 偏偏白衣少年若无所觉,还火上浇油地提了嘴凤凰,更被激起怒意的幼鸟,当做是为他而来的、贪得无厌的人类。 难道今日,他也要步亲族后尘, 沦为遭人奴役的囚兽? 小凤凰眼眶发酸,心道就是拼个玉石俱焚,他也要拉上一个垫背, 陪自己共赴黄泉。 于是,斗志高昂的他就从高高的树冠上,摔了下来。 「啪」的声掉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他没有羽毛, 还没学会飞。 一只手揪着他的后颈皮,将七荤八素的秃毛小鸡仔提起来。拎到眼前仔细打量了阵,少年忍不住扑哧一笑:「这是什么鸟, 好丑啊!」 他大大的眼睛眨呀眨, 清亮乌润的瞳仁漾开笑纹。皮肤光洁如玉, 饱满的卧蚕在阳光下肉肉软软,显得格外可爱。 幼鸟气不打一处来, 他朝着方轻鸿吱吱喳喳叫,因为孱弱,声音小的几不可闻,听得他自己更是来气。 若非受人世欲望的污染,他又岂会沦落成这般模样? 还长不出毛来! 一无所知的白衣少年将它捧在掌心, 摸了摸他身体上未干的粘液,说:「原来你才刚出生,难怪这么弱小,是担心我会伤害你吗?」 饱满柔软的指腹摸摸幼鸟的脑袋,少年的语调柔和下来:「别怕别怕,不来抓你,我送你回巢好不好?」 抬头左右张望,少年托着他飞进梧桐树茂密的枝冠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幼鸟放回凤巢。 做完这些后,他并没有离去,而是双手撑着枝桠,坐到树枝上和幼鸟搭话。 「待遇不错啊!梧桐木凤凰巢,你父母可真给你找了个好地方。」 白衣少年晃荡着腿,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阳光穿过枝叶,树影摇曳,在他身上落下斑驳的光点。 眼波横斜,微微上挑的眼角像钩子,只会撩拨人心弦。 他看着乌漆嘛黑的小鸟,说:「真奇怪,我竟读不出你的心思,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幼鸟偏开视线,神情郁郁。 「别丧气呀,等你长出羽毛,变得更强,一定能成为帅气的大鸟。」方轻鸿迴转头,视线透过交错的枝叶,望向湛蓝的天空。 「有朝一日,」他抬手撩开枝冠,面前的视野豁然开朗,金色的光如瀑布般直灌下来,洒落在幼鸟身上。 少年笑起来,说:「你也会像传说中的凤凰那样,扶摇直上,翱翔于天际。」 幼鸟被他眼底的温度灼伤,眼眶发热,只觉浑身都沐浴在了春风里。 往昔笼罩在身上的阴影,似乎只这一瞬,便被悉数驱散。 良久,幼鸟亦步亦趋地靠近他,脑袋挨着少年的手背。「啾啾。」 ——你不吃我吗?即便没有认出我的身份,也该知道能被放在凤巢里的异兽身份不凡。 方轻鸿高兴地哈哈大笑,摸着他得意地说:「你终于不怕我了!就说嘛,我怎么可能不招大家喜欢。方才一路上,就你的那些邻居,可送我不少好东西呢。」 说着说着,他扬起下巴,得意起来。 「啾啾!」 ——我从来没就没怕过你!不知羞! 可惜方轻鸿听不懂他的心声,提到好东西,反应过来的他,开始在须弥戒一堆刚刚灵植们送的东西里挑挑拣拣。 「对了,我分你些,现在你最需要了。」他将灵力充足好消化的灵草灵果,摆到幼鸟跟前。「你刚刚破壳出来,急需补充力量吧?」 幼鸟呆滞片刻,「啾啾……?」 ——给我? 见他久久没有动静,方轻鸿疑惑问:「怎么,你吃不了?」 他摸着下巴自忖,难道是自己没有养过灵宠的经验,所以不清楚刚出生的小灵兽该吃什么?视线越过幼鸟,看看一下都没被动过的蛋壳,少年单方面悟了。 他将灵草灵果炼化成汁液,然后用玉碟盛起来,放进凤巢里,只要小鸟想喝,随时都能饮用。 「好啦,这下应该可以了。」少年说完,起身就要走。 「啾啾!!」幼鸟扑到凤巢边,急切地叫道。 ——你不带我走吗?就算不吃,也会有很多人修喜欢抓灵兽当奴僕豢养吧?如果你什么都不要,又为何帮我呢? 白衣少年只当他是留恋自己,跳下树后,回身朝他挥挥手。 接着,少年又想到什么,迎着阳光粲然一笑:「好好保护自己,说不定日后,我们还能再见呢。」 「到时你学会说话了,我们就做朋友吧。」这么说着的人,消失在了日晕耀目的光芒里。 一念缘起,一念情深。 此后幼鸟的记忆,始终定格在了这日。 小凤凰凝望着他消失的背影良久,才慢慢地,一点点地抽回视线。如今摆放在他面前的,有两样东西。 一样是漆黑的蛋壳,一样是清澈的灵液,就像两条截然不同的路,等待自己去选择。 他沉默片刻,坚定地朝灵液迈出步伐。 凤凰毕竟是神兽,更何况他出生就背负着再现祖先荣光的天命,此后三百年岁月,他修行速度一日千里。 几乎没有什么阻碍的,就用比常人快好几倍的进度,到达了凡间所能达到的极限——大成巅峰境。 第326页 在他依靠方轻鸿给的灵液及时补充力量后,凤血对周边生物的威慑便体现了出来。 且瀛洲岛行宫,本就是通天教主配给他母亲凤王的,生存在这座山头的灵草灵植,都会不定期向他进贡。 摆脱了漆黑的皮囊,摆脱了丑陋的模样,在长出第一根鲜亮的羽毛时,他满心满眼都想着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修。 只要想到他,心底便涌出一股温柔的暖流,于是顺理成章的,羽毛长出来了。 神兽鳞片、羽毛皆靠神力凝结,是他们生命的一种展示和延续。凤凰以仁德、以爱立世,自然也要靠这些,作为神力生发的源泉。 梧桐树上,默默观测完全程的青年方轻鸿百味杂成,心脏又酸又胀。 当时的他只是出于一时兴起,想要安慰这只看上去很失落的小鸟。他听不懂扶摇的心声,也不知道他经歷了什么。 虽然出于好心,但自己其实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给灵草灵果这种对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不值一提的事情,五百年来不知做过多少,他也……转头就忘了。 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自己随口的约定,摇兄竟始终铭记在心。 更为了他…… 唯有捡起凤族的使命和初衷,才能使出秘术。 也就是说,扶摇因为他而找回了爱,也因为他,再次有了维护世间的信念。 方轻鸿握紧拳头。 而在过去这段时限里,已经成长为大凤凰的男子化作人形,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秘境,去五域履行「约定」。 身旁,由他神力塑造的鸑鷟也感受到了主人心底的雀跃,高高兴兴问:「您见到他后,要如何介绍自己呢?主上还没有给自己起名字呢。」 男人一顿,垂落眼帘。 ——「有朝一日,你也会像传说中的凤凰那样,扶摇直上,翱翔于天际。」 声犹在耳,男人说:「扶摇。」 鸑鷟欢唿起来:「扶摇而上九万里,好气魄!」 男人勾了勾唇角。 不知这样,到再相见时,能否让他更容易想起来些。 方轻鸿眼前一黑,轻飘飘的魂魄又落回了现世。祭台大阵内,身着羽衣的仙女此时,正平静地凝视着他。 「前尘因,今世果,道胎,这便是你要应的红尘缘。」她的嗓音悦耳动听。 方轻鸿惊疑不定:「您……您不是崑崙宫的散仙?」 「吾为九天玄女。」仙人淡淡道,「你的剑落入瑶池时,被吾先行一步取走,因而未落入他人之手。」 九天玄女?! 那个当初在逐鹿之战最关键时刻,给了黄帝能封印蚩尤魔兵的法杖,先女娲一步,步入混沌大阵献祭的上仙界女仙王! 「可,」方轻鸿结结巴巴:「他们……崑崙宫没有发现吗?」 九天玄女:「瑶池下的秘密,非凡俗能窥尽,你既得世界之种,那么从你跨入此地起,也就无法在探知你所在了。」 方轻鸿:「就是说外界的人只能感应到一样东西,一个人突然没了,是这个意思吗?」 九天玄女:「不错。」 方轻鸿:「那您……」 「吾已是一缕幽魂,驻留凡间,不过为后世守护祭台。」仙女美丽无瑕的面庞,流露出一丝哀伤。 「人祸将至,唯得世界之种者,方能普渡慈航。」 太初剑自九天玄女膝前浮起,飞到方轻鸿面前。 「天生道胎,现在,吾将混沌大阵交予你。此阵日后,必能助你一臂之力。」 说话间,九天玄女的身影开始模煳,中央祭台的大阵忽然拔地而起,越缩越小。最后,飞入方轻鸿的丹田,在混沌团中安安稳稳地驻扎下来。 而九天玄女的身影,也随着空间坍塌,而消失在无垠的黑暗中。 瑶池平静的水面下,开始暗流涌动,方轻鸿被骤然袭来的水压,压得有一瞬间窒息。但紧接着,太初剑就为他张开了结界。 不等他辨明周围情况,先前被隔绝神识,一直在周围转悠的两名崑崙散仙,同时在水下,向方轻鸿发难! 青年眉宇一沉,反手一剑,将散仙引以为傲的本命法器噼成了两半。 对面口吐鲜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不是身体出了岔子,只有分神修为吗!」 「不好意思,让你们失望了。」方轻鸿仗剑当胸,气势节节攀升:「有句话说得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另一名散仙鬚髮皆张:「他身具九字真言,不能让他完成秘术!」 说着,一只手掌就拍了过来。恐怖的灵力波动蔓延开来,巨掌上甚至缭绕着丝丝缕缕的仙灵之气。 仙凡之差,天地之别,是完全不同的生命层级。大乘境修为再高,也终究只是人。 这也是两名散仙所倚仗的,就算他们没有成为真正的仙,也要在蜕变的道路上,走得比凡人远。 可今日,有个人偏偏要打破这惯例。 方轻鸿轻叱一声,身如离弦之箭,化作一道白虹逆流而上,迎向半仙的巨掌! 「噗」的声,太初剑剑尖刺破屏障,穿透掌心。 「啊!!」 散仙惨叫一声,想要收回血流如注的巨掌。 白衣青年却不如他意,前字真言、斗字真言发动,真元暴涨,自剑尖溢出的剑气足有十丈长。 第327页 他振臂一挥,竟硬生生将那只大手,从掌心到指尖,对半削开。 巨掌迅速缩小,散仙往后急退,表情像是难以接受这局面:「为何?!老夫为红尘散仙,还有什么能伤到老夫!」 方轻鸿越战越勇,举剑直追而来,银色匹练一闪,漫天血雨纷纷,散仙的手掌被他齐腕削下! 第168章 垂天之翼 拨云见日时 腕部连骨带肉, 被切成一个平滑的缺口。 晶莹如玉的一截骨头裸呈在外,皮肉蠕动着想要癒合,被附着在创口上的剑气阻隔。浣花剑宗道衍老祖的独门剑气, 斩尽一切生机。 疼痛和眼前的失利,严重刺痛了老者的神经,他怒髮冲冠,叱道:「竖子当死!」 索性不管断手,又沖了上来。这次他和另一名散仙配合有度, 面对方轻鸿时,不敢再掉以轻心。 虽然嘴上说的气势汹汹,实际行动方面, 却反而拿出了对待同阶敌人的谨慎。 一时间,瑶池水面下,展开了场前所未有的激斗。方轻鸿独战两名境界高于自己的红尘散仙,也感到压力骤增。 不过他本身就是局势越严峻, 头脑越冷静的例子,在水里犹如一尾鱼般的灵活。 同时,心神锁定在对面二人身上, 凡被他双眼记录下来的招式、秘术, 在接下来的战斗中, 都会被他用临字真言、组字真言模拟出来,返还给对手。 对面两位崑崙宫人士心神大震, 方轻鸿復刻的招式不但威力相仿,更具备他们所没有的一种,难以名状,不知该怎么形容的力量。 从刚刚的对决中他们就感受到了,和方轻鸿战斗让他们感到非常吃力, 短短四十多年时间,青年完全蜕变成了他们所无法理解的存在。 散仙们无端端地感受到了恐惧,道胎的学习能力太过惊人,明明最初他们找回节奏,沉着应对时,方轻鸿表现得还有些捉襟见肘。 结果盏茶功夫,对方就能独当一面了,再打下去,岂不是要……! 两人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了破釜沉舟。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不再留有余地,甚至是拼着耗损自己,也要击毙方轻鸿的觉悟,攻伐凌厉地步步紧逼。 三人激烈纠缠,从水里打到了天上,涤盪开来的劲气,把原本在水面上空缠斗的几人都扫了开去。 柳梦寒有仙器,有神兽护持,最先控制住身形,回头去看打得你死我活的三人。 此时,崑崙宫那两名散仙因为不计后果、不计代价,身上早被数道剑气刺穿,鲜血浸透衣袍。 而方轻鸿的白衣上,也多了不少裂口,沾在上头的血液有对方的,也有自己的。 可他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却依旧如日中天,完全不见有衰弱的迹象,可要比另外两人好多了。 散仙害怕的局面出现了。 道胎真的在战斗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成长。 柳梦涵注意到老者齐骨削断的手掌,瞳孔一缩。 她骑着麒麟调转方向,拔高声音对青年道:「方轻鸿,你既知晓此地已布下天罗地网,也知晓太微垣与我联手,难道就不好奇,燕长风现在何处吗!」 方轻鸿此时刚抓着破绽,要一剑刺穿其中一名散仙的胸膛,闻声,手下并未停止。 柳梦涵连忙又道:「你应该知道凤皇的秘境,不是只有你们能打开吧?」 青年蓦地回头,漆黑的瞳仁内似有火在烧,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他、敢!」 说完,不顾冲上来的柳梦涵阻止,手臂有力,钉穿了那人心口。 数以百道的剑气自太初剑内迸发而出,似乱箭射穿散仙的丹田、四肢、颈部。 「噗,噗噗。」 老者面色灰白,浑身各处血流如注。 方轻鸿并没收回他的剑,抬脸扫向柳梦涵时,眼风极为凛冽,整个人爆发出恐怖的杀机。「我要杀的人,谁都拦不住。」 他抬起手臂,直接用剑挑起老者,在后者生机断绝后,将人朝柳梦涵甩了过来。 「你们也要试试吗?」 不妙。 眼见情势没朝自己预期的方向发展,还彻底激怒了方轻鸿,柳梦涵心神一凛,本以为能掣肘对方,想不到…… 而对面,方轻鸿已经提剑,朝刚刚企图偷袭他的那名散仙沖了过去。 柳梦涵咬牙,这时后方,姜惊鸿也飞掠过来,十方寂灭剑的剑尖直刺她的背心。 麒麟驮着她避过攻击,柳梦涵抬起持有西皇铃的手,「既然如此——」 话至半截,陡然将西皇铃掷出。瑶池仙境忽然狂风大作,仙器神芒绽放,在天顶撑开一个大洞。 黑洞口灵流暴走,五行灵力对沖,不时发出噼啪的炸响,又被西皇铃的威势强行压了下去。 方轻鸿看到黑洞内灵流旋转,渐渐还原出了对面的影响——是扶摇的秘境! 这条空间通道的尽头,是扶摇沉睡的涅槃巢。 画面中,男人盘膝而坐、双目紧闭,附着于身上的诅咒,已经污染了他大半个躯体,只剩头部和一边肩膀,勉强维持着原样。 他的气息微弱了好多。 方轻鸿心脏绞痛,而加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他目眦欲裂。 一名青年走入视野范围,他起先是对陡然出现的通道感到诧异,扭头看过来,在发现方轻鸿时,颇为潇洒地朝他招招手。 第328页 而后,他就像故意挑战方轻鸿的神经,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步步接近若无所觉,仿若老僧入定的扶摇肉身。 燕、长、风! 方轻鸿调转身直飞而起,就要往空间通道内沖。 白泽才把吹飞出老远的淳于嫣叼回背上,见状急道:「别去!这空间通道不稳定,你会被……啊!」 话没说完,它惊叫一声,是方轻鸿不管不顾地往里闯了。 通道口那些噼啪作响的电弧,一时间全砸在了方轻鸿身上。青年闷不吭声,全都抗了下来,只一心一意地盯着自己的目标。 而通道彼端,燕长风已经停在了扶摇的身前。 方轻鸿心神俱裂。 扶摇的希望是自己。 他爱的终点也是自己。 是自己的出现,让他对世界重新燃起了火光。 可是,歷经种种波折,又掏心掏肺付出一切的他,还没有真正得到过世界的回馈啊! 方轻鸿苦涩的想:如果自己连这样的人都无法相救,还谈什么普渡慈航! 太初剑像在唿应他内心的吶喊一般,发出声声剑吟。方轻鸿握紧剑柄,眉眼一沉,气势陡然间变得更为锋利。 这一刻,他完全放开了。 奔腾涌动的真元不计代价地灌入仙剑,六字真言同时运转,整个人犹如踏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 「啊啊——!」 方轻鸿挥动手臂,太初剑芒便如一束穿透黑夜的光,带领他越过重重阻隔、障碍,来到心之所向的地方。 光芒去势未阻,直朝燕长风伸向扶摇的手刺去。后者寒毛直立,触电般收回手。 可是,已经晚了,无往不利、无坚不摧的太初剑,砍下了他的手。 「啪。」 断手落地的瞬间,方轻鸿挡在了扶摇身前。 燕长风往后急退数步,脸上游刃有余的笑容终于淡去,拔高声音道:「柳少宫主,你还在等什么?」 空间隧道外,听到他这么说的姜惊鸿顿觉不妙,想要掣肘柳梦涵,又被麒麟轻而易举地拦下。「白泽大人,还请您助在下一臂之力!」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白泽咬牙迎上麒麟。 刚刚的战斗中,它一直处在下风,麒麟虽主善、主仁,但它的战力却不弱,仅次于应龙神。 白泽却是主福泽、主生的神兽,根本不擅长战斗,面对麒麟全力施为,也只能艰难地撑着。 姜惊鸿倒是和柳梦涵难分伯仲,可问题还有一个崑崙散仙在场。只需柳梦涵一个眼神,散仙就接替了她的位置。 转眼间,白泽、姜惊鸿这一人一兽,又陷入了被动。 而脱身出来的柳梦涵飞至半空,双手快速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像在唱诵古老的咒语。整个瑶池仙境开始漂浮起点点金光,天际风云变幻,一股奇异却浩大的气机瀰漫开来。 白泽:「不好,她是要连通仙界!」 轰隆隆的雷声盖过了它的提醒,未及众人反应,便有磅礴的、碾压性的力量如天河一般,倾泻而下。 一时间,瑶池碧海生波,万灵俯首。 方轻鸿太熟悉了,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辨认出这股气机源自何方。 上届真仙,又是上届真仙! 他们终于还是到来了。 方轻鸿咬牙,他知道救活扶摇迫在眉睫,否则他们今日走不脱不说,等真仙的手伸进涅槃巢,什么都晚了。 另一面,等来强援的燕长风张开千条星辰线,将自己团团护住。他知道机会千载难逢,于是又朝方轻鸿逼近过来。 青年的确没心力再对付他,宿命术需要太初剑,需要耗费精力维持九字真言,但他现在更首要的任务,是争分夺秒引渡扶摇的神魂,到补天石上。 他快速用组字真言布下防御法阵,将燕长风阻隔在外,自己则拿出补天石,以神念操纵太初剑,照着扶摇现在的模样雕刻出眉眼口鼻。 补天石的生机需要和扶摇的气机做联结,才能为扶摇所用,成为他的生机。方轻鸿必须每一剑下去,都以混沌之力催化,将二者糅合在一处。 至于如何取用扶摇的气机,他们是红线相连的对象。 昔年扶摇能靠红线,将诅咒引渡到自己身上,如今方轻鸿也能靠红线,将扶摇的命运绑在补天石上。 他一笔一画,雕琢得无比用心,像是倾注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压抑在心底不为人所知的,没机会说的感情。 以至于每一条曲线,每一撇勾折,都优美而婉转。 补天石到底上古奇物,取神土之精,看似光洁如玉,实则坚不可摧。即便有太初剑在手,依旧使方轻鸿耗损甚剧。 他口溢鲜血,脸色微白,眉头却没有皱一下。 血珠顺着漂亮的下颌线,一滴滴落在补天石上,又被石头迅速吸收。 结界外,燕长风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都被拦了下来。 但毕竟是方轻鸿匆忙间布下的阵法,燕长风贵为太微垣当代精英,如今还同是大乘境高手,手握大宿命术这样的玄奥秘术,不可能对方轻鸿毫无影响。 就在这时,一道氤氲霞光以催枯立朽的气势穿越通道,砸碎了方轻鸿的防御结界。 「噗——」 一口血喷在补天石上,方轻鸿额暴青筋,浑身肌肉紧绷。 那道霞光在击破结界后并未散去,而是如真神降临般,以无比傲慢的姿态朝他碾压而来,想要将他踩在脚下。 第329页 方轻鸿咬紧牙关,苦苦支撑,也不去管燕长风趁机袭来的星辰线,只将所有精力都用在了眼前的补天石上。 就在霞光想要切割下他的头颅时,青年也终于落下最后一笔。 剎那间,天地色变。 像是穿透了时间和空间,自远古传来一声悠长的凤鸣,紧接着,红金色的火焰点亮天空。 一双巨大的烈焰羽翼自涅槃巢内伸出,壮美威严如垂天之翼。 第169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红金色的火龙捲从空间通道内直冲而出, 瞬间把天烧出了个窟窿。 整条通道被这把火烧得直接拓宽数倍,火龙捲则朝着天边另一道裂缝,张牙舞爪地咆哮示威, 将裂缝里伸出来的那条手臂,给烧成了齑粉。 然而熊熊火焰去势未阻,开始沿着裂缝的边沿焚烧。 另外,裂缝的那一头也传来痛唿,似乎光葬送他一条手臂还不够, 火焰顺着伤口而上,不断撕咬着真仙的道体。 一抹灿然生辉,有如红日般美丽的身影, 从洞内飞出,翱翔于天际。 威风凛凛的身姿、高贵修长的脖颈、健硕有力的双翅,还有身后,拖曳着长长的、优美的尾羽。 沐浴着阳光的神鸟, 浑身流光溢彩。他所过处,似有什么星辉一般闪耀的光点散落下来,不灼人, 还能感受到浓郁的灵力。 「凤皇……?不、不可能, 你已身中诅咒, 怎么可能?!」裂缝内,响起真仙不敢置信的喝问。 下方, 目瞪口呆的淳于嫣终于回神,仰头指着扶摇大叫:「凤凰!主上,那是凤凰吗?!」 正驮着他的白泽:「……你都已经见过本大人和对面那头臭麒麟了,能不能不要表现得那么大惊小怪。」 怪没见识的。 而另一位当事人,则呆呆坐在扶摇宽阔的背上, 表情如梦似幻。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他到现在都没什么实感。 方轻鸿低头,温柔地抚摸着神鸟健硕嵴背上,光亮柔软的羽毛。 就在刚刚,成功移花接木的扶摇危机关头化出原型,一把火将霞光蒸发了个干净,还烧断了燕长风的星辰线。 若非对方身上不知带着什么,跑得飞快,否者就不只是重伤垂危的下场了。 他先前一直遗憾,没有机会看看摇兄展翅翱翔的英姿,现在终于愿望得偿。是比想像中,更加壮美英伟,也更加帅气恣意的模样。 心口热热的,方轻鸿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终于……终于! 还好赶上了,还好成功了。 他望着扶摇,心想就像你那么努力的没有放弃我一样,我也努力地抓住了你。 真是太好了。 柳梦涵望着天边翱翔的神鸟,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主上?主上?」 识海内,响起另一位散仙的传音。 察觉到对方探究的目光,柳梦涵再次压抑下翻涌的心绪,她余光瞥向姜惊鸿,淡淡道:「杀了他们。」 说完,从麒麟身上轻飘飘地升腾而起,裹挟着西皇铃一起,往天边的裂缝而去。 散仙得令,当即对姜惊鸿下了杀手。那边厢,被留下的麒麟继续缠住白泽。 天空上方,发现局势紧迫的方轻鸿,原本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连忙道:「摇兄,我要去救他。」 裂缝里,那名真仙早就遁走了,想来是去寻求救助了。 扶摇目光在姜惊鸿英俊斯文的面皮上停顿片刻,肌肉稍稍绷紧了。 虽然摇兄现在是原型,但不知为何,方轻鸿能读懂他的情绪了。 他摸摸扶摇背上的羽毛,嘿嘿笑道:「那位啊,是我们的同伴。」在我们二字上,特地加了重音。 扶摇整只鸟都僵硬了下,旋即体位陡然升高。 「哎呀,好烫好烫。」方轻鸿抬起手来甩了甩,煞有介事的说道。 男人像是听不下去了,眨眼冲到散仙面前,抬了下翅膀。 在旁人眼里,就是神兽巨大的身躯遮天蔽日,给以人无边的压迫感。 然后他仅用羽翼轻轻隔空一划,崑崙宫这位散仙老祖的身体就四分五裂了,三魂七魄亦随之烟消云散。 升空至裂缝前的柳梦涵往下一望,恰好见到方轻鸿亲昵地拍着凤凰的背,诉说什么的场景。 他心底的欢喜抑制不住了,从眼角眉梢满溢出来。 柳梦涵看着他他爽朗的笑容,一瞬间,心抽痛了下。 但她是人人称颂的天之骄女,自小便学会了节制、学会了时刻保持冷静理性的头脑。 于是她无视内心的感受,一发狠,用西皇铃重新撑开了慢慢合拢的缝隙。 「恭迎老祖!」 柳梦涵沉声说完,裂缝内又传来一道更为磅礴恐怖的气机。显然,这次来的仙人等级,在先前那名真仙之上。 方轻鸿却觉得熟悉。 这不是当初他在扶摇记忆碎片里看到的,那个神降仪式里,胁迫柳梦涵用身体孕育诅咒的崑崙宫先祖吗! 与此同时,扶摇也感受到了,他和方轻鸿做出了一样的反应——此人必除。 裂缝内,先是跨出了一只脚,脚的主人十分不客气,朝着扶摇、方轻鸿的方向踩过来。 这次的动静显然要比刚刚大上许多,如果说真仙出手,更多是一种傲慢的作茧自缚,那么现在这个人,看似狂放不羁,实则要谨慎许多,一出手就用了全力。 第330页 方轻鸿短促的提醒:「小心,他最起码也是金仙修为。」 凤凰眉心一道金纹闪烁,剎那间,天地都像沸腾一般炙热起来,瑶池的水咕咚咕咚冒着泡,要被烧开了。 神威煌煌,其德天降——大德之火,灼! 凤凰扇动羽翼,霎时间,天火应召而来。 如倾盆之雨,将刚刚跨过裂缝的金仙法相,团团包裹。 几乎是立即的,金仙法相一阵晃动,冰雪消融般在火海中汽化。 金仙瞪大眼睛,张口结舌:「你……你明明丹田已剜,境界跌落,为何……!」 不等他说完,法相便在焰火的消磨下,散失殆尽。只留下金仙一句惊恐的:「凤皇你!你对老朽的真身做了什么?!」 气势汹汹登场的,传说中的金仙,就这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作古了。这结果恐怕没人能料到。 虚空裂缝弥合了,柳梦涵整个人凝固在半空。 见对面一行人想趁机功成身退,她下意识叫了声:「方轻鸿!」 青年闻声,回头道:「柳少宫主,我看到了一段过去,那时的你作为诅咒的宿体,十分痛苦。现在,始作俑者死了,你面前有另一条可以选择的道路,我想问你,你选哪条?」 柳梦涵怔住了。 须臾,她张了张嘴:「你出于什么身份,来问我的呢?」 方轻鸿笑笑,如今他的大脑、胸肺都满溢着情感,心思早已飘远。听她这么说,只觉柳梦涵有时,也只是个执念太深,在红尘里打滚的普通人。 于是他道:「没什么身份,人生在你自己手里。赫连珏做出了选择,顾师姐也做出了选择,你在别人口中,是比她们还聪明的存在,想必你自己,也能权衡得失吧。」 淡淡的苦涩涌上来,柳梦涵漠然道:「你的意思是,我回头是岸,你既往不咎?那别人呢,我可动过你剑宗的人,这样你也能原谅吗?」 方轻鸿当即否决:「那怎么行!我哪有资格替云柳师妹原谅什么人?你要真有回头的意愿,就去我剑宗门庭负荆请罪,用行动来向我的师姐妹们证明。」 柳梦涵:「那我要是选择不回头呢?」 方轻鸿遗憾地掷出太初剑:「那只能现在就杀了你。」 话音未落,剑如匹练,朝柳梦涵直刺而去! 后者却更是有条不紊,在太初剑袭至的瞬间,身影虚幻,最后淡去。「方轻鸿,我只能提醒你,凭现在的你,即便手握太初剑,也无法杀死我。」 方轻鸿脸色一变,就在刚刚,他感受到了空间扭曲的力量。柳梦涵绝对是真人无误,到底谁有这么大本事,能将人化实为虚?! 扶摇这时道:「先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方轻鸿回神,嗯了声就乖乖趴倒在他背上。 扶摇一扇翅膀,转眼就飞出了崑崙山,再一扇翅,又横渡出万余里。 风唿啸而过,却带不走方轻鸿双颊滚烫的温度。他将脸埋进厚实的羽毛里,轻声唤:「摇兄。」 「……」 「摇兄?」 「……」 「你怎么不说话?」 方轻鸿:…… 眼见对方既不肯回头,也不肯开口,青年眼珠一转,突然起身,从扶摇身上跳了下去。不但如此,还撤了真元护身,任由道体自由坠落。 扶摇顿时急了,这可是万丈高空啊! 一句「小心」脱口而出,掉转身,不管不顾地俯冲下来。最后抓着方轻鸿,落进不知哪片的无名山头。 身体接触到柔软的草坪,扶摇整个人跟块垫子一样,被方轻鸿压在身下。后者坐起身,却没挪动尊臀的打算。 扶摇一只手还维持着刚刚保护他的姿势,放在青年腰侧,见状赶紧收回手,下意识想要和方轻鸿拉开距离。 后者却不依不挠缠上来,两条修长的手臂压在肩膀上,双手十指交扣,在他后颈打了个结。 扶摇面红耳赤,心快跳出了嗓子眼,垂落的眼帘不停颤动:「下去。」 方轻鸿看他难得不知所措的模样,扑哧笑出声:「你害什么羞呀。」 男人瞬间僵直身体。「没有。」 见他终于不躲了,方轻鸿凑近前,笑得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儿:「我都看到了。」 扶摇忍不住望过来。 「你的记忆。」方轻鸿捧起他的脸颊,歪歪脑袋:「就这么喜欢我啊?」 扶摇动了动嘴唇,深邃漂亮的眼睛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谢……」 他刚吐出一个谢字,便见青年一张俊俏夺目的脸庞陡然放大,而后,什么柔软的事物贴上了自己的嘴唇。 另一边的瑶池仙境内。 原本还在感慨凤凰展翅的英姿真伟丽,但紧接着,被留下的二人一兽就察觉到了不对。 不是,等等,这俩人要飞到哪里去啊?! 他们怎么办啊! 「啊啊啊啊臭小子,把本神兽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我呸,连挥之即去的待遇都没有,直接被扔下了!」 白泽气得直跳脚,「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好吧就是人干出来的,反正我们神兽绝对做不出来。」 姜惊鸿体贴地建议:「神兽大人,此非久留之地,不若先行离开,再从长计议。」 「看我不去找他算帐!」白泽眉心破妄之眼睁开,怒气沖沖地追了出去。 第331页 姜惊鸿追在后面欲言又止:「那个,他们……」 白泽一阵哇呀呀呀:「别拦我!今天就算有凤皇那小子在,也无法阻止我敲破道胎的脑壳!」 第170章 煞风景 「摇兄……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 仅只是蜻蜓点水的吻, 扶摇的脑内却像炸开了花。 他刚从死生之间被拉回来,满心满眼都是得以重见方轻鸿的喜悦。与此同时,又为对方付出的努力, 而感到酸涩。 他切身体会了这么久诅咒的严重性,青年一定是耗费诸多心力,才能从不可能中,寻找出这一项可能。 可对方什么都没说。 扶摇忍不住手上用劲,握住了方轻鸿的腰。 不是他不想和青年说话, 实在是内心涌动的情感太剧烈,反倒教人失了方寸。 他怕自己忍不住,在将方轻鸿纳入眼帘后, 就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将人搂进怀中。更怕过激的行为、言语令对方感到苦恼。 对方救自己,不过是为偿还恩情,才没有别的什么想法。 方轻鸿就是这样的性格, 千万不能将自己的幻想、欲望,投射在对方身上。 扶摇一遍遍在内心告诫自己,苦苦压抑。 谁料想那个被他视作万万不可能的人, 就这么坐在他的怀里, 还……! 半晌, 方轻鸿直起身,舔舔嘴唇说:「还行哎, 你嘴唇好软哦。」 扶摇像是被雷噼中,张了张口,过半天才发出声音:「……不知羞。」 方轻鸿摸着下巴,顾自思忖:「心里也没什么讨厌的感觉,看来对象就算是男人, 我也可以呢。」 ……什么? 扶摇蓦地望向他。 青年迎上他的目光,双手再度勾住他的后颈:「就是你听到的那样啦。」 他说的坦率,眉宇间一片疏朗,只在眼尾留下抹薄红,暴露出他心底的腼腆与羞涩。 毕竟他正儿八经的喜欢人,也是第一次啊。方轻鸿暗里嘟囔。 男人心跳如雷,这时候他要还不明白,那真是愚不可及了。红晕再次爬上脸颊,蔓延至耳朵尖,两人四目交接,视线瞬间黏着在了一块儿。 温度在难耐的沉默氛围中,一路攀升,很快连方轻鸿都感觉到了热。 他们维持着对面对叠坐的姿势,一时间谁也没想起来。 「你、你别这么生涩啊,搞得我也不好意思起来了。」方轻鸿磕磕巴巴道。 为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他摇了下扶摇的肩膀。原本躲开的视线,又偷偷撩起眼梢,落回男人身上:「摇兄……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眼神柔软,含情脉脉,像在对他发出无声的邀请。 扶摇下意识箍住方轻鸿的腰,将人往自己的方向带,「我——」 「哼哼,你们以为跑得够远,就能甩脱本神兽吗,我可是有……呜哇啊啊!」 尖叫声突兀响起,惊起林中一群飞鸟。 匆匆赶来的白泽拿两只蹄子捂住眼睛,吱哇乱喊:「这这这可是外面哎,你们要干嘛!」 方轻鸿:…… 白泽两边腰侧的眼睛,却不懂得非礼勿视的道理,看到他的表情后,当即不干了:「噫,你那是什么眼神?」 方轻鸿悻悻然地从扶摇身上下来,挨着他坐到一旁:「你很煞风景哎。」 ? 这小子在说什么? 这是什么混帐话?? 白泽瞬间怒了:「我可是来找你算帐的,你俩光顾着自己快活,把我们扔在崑崙山像什么话?我早该看透你这傢伙的真面目,从白嫖我给你干苦力起,就暴露了你不是什么正经人的事实。」 方轻鸿:「……可你不还老老实实出来调查了嘛。」 说到这个,就更来气了。 白泽「嘭」的变成人形,朝方轻鸿扑过来:「我那是心怀大义!」 结果还没挨到方轻鸿,就被扶摇挡开了。 后者提着它的后衣领子,放到对面坐好。在四肢修长、体态矫健的男人面前,白泽就是个还没长开的毛孩子,跟只小鸡仔差不多。 被它鸡飞狗跳的这么一闹,先前的暧昧氛围瞬间烟消云散。方轻鸿支着脑袋,懒洋洋反问:「那姜兄呢?你不是也把他们扔下了吗?」 白泽心虚了三秒,随即反驳:「胡说,我又没有故意把他们扔下,他们自己会跟上来的。」 语毕,像在唿应它的话般,天边闪过两道流星,姜惊鸿领着淳于嫣御剑飞来。 白泽得意起来:「你看你看,来了吧。」 方轻鸿似笑非笑:「对呀,你不也跟上了吗?」 白泽一愣,转瞬反应过来,懊恼地往地上一躺,开始打滚。 刚刚落地,不明情况的两人:? 方轻鸿:「没事,耍小性子呢,不用管它,你们先坐。」 到底还要那一张老脸,白泽心有不甘地从地上爬起,看着扶摇问:「凤皇现在的境界早已超过凡间的标准了罢,为何还没天劫降落,拉你去仙界报导?」 是哦。 方轻鸿也回过头,「摇兄是丹田被剜出,才导致的境界跌落,如今秘境世界已被『恶力』污浊半废,取不回来了,摇兄又是如何恢復修为的?可是另有什么奇缘?」 闻言,扶摇目光柔和地落回他身上:「是你的功劳。」 嗯? 方轻鸿眨眨眼:「我?」 第332页 补天石可是能被女娲上神,用来修补世界的神材,且天上地下,就只剩这么一块,其价值和珍贵程度不可限量。 一般人只会掰下小块,再掺点别的次级材料省着用,结果方轻鸿到手后,眼也不眨,全拿来给扶摇重塑身体了。 也正因为这样的完整性,这块上古受过无尽朝贡,又寄託过天生神一缕魂魄的石头,在变成人胎的过程中,还为扶摇孕育出了一个丹田。 这个新长出来的丹田,完全是由混沌之气构成的,和如今的方轻鸿有异曲同工之妙。初代凤皇自鸿蒙诞生,如今的扶摇,也从这里获得了新生。 且他当初为求速成而冒进,留下的道伤,限制了他此生能达到的顶点。大罗金仙成了他毕生修行的天花板,再难寸进。 然而现在,因为新肉壳的诞生,这些问题也被补天石像补天一样,都「补」足了。 但以前的肉壳毕竟和他有极深的羁绊,所以被留在旧躯壳上的诅咒,如果不再段时间内想到办法解决,依旧会如影随形的缠上来。 淳于嫣听得一愣一愣:「什么诅咒这么厉害,用了补天石都不行。」 秘境小世界有一定的封闭性,带着方轻鸿冲出来后,扶摇第一时间,就用大罗金仙的力量,将诅咒暂时封锁在秘境内。 等于是彻底牺牲小世界,来为大家争取机会。 姜惊鸿沉吟片刻,问:「先前听方兄说,他对诅咒已经有了头绪?」 方轻鸿点头:「原本我一直想不通,什么样的惊世因果,能形成如此庞大难解的『恶力』,而且还是冲着我来的。直到我在魔域,看到了蚩尤的过去。」 「洪荒之战无论是谁发起,说到底,根由还在我。」青年自嘲地笑笑,「或许这也是众妙之门所说的,我要承接的因果。而诅咒的显形,是苍生的仇恨、怨念。」 「那场战役里,我看到了更多想好好活下去,却没有机会的生灵。他们的怨恨需要一个目标,可以是蚩尤,也可以是我。」 「不是没有人想过,凭什么我们要为不知多少年后诞生的天命之子,就牺牲自己。」 「但到这里,我也只是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测,直到女娲上神告诉我,仙界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这一切的发生。」 「包括挑拨离间,刺激蚩尤走上更偏激的道路,从而加剧双方内耗,步入毁灭的路途。我想,他也是想让母神这方损兵折将,勾陈上神的失踪,就是最好的证明。」 方轻鸿说到这里,握紧了拳头:「更证实了,这么大的伤亡是他故意造成的,目的就是想让这片土地产生足量的怨灵,来完成他对我的诅咒。」 为制衡他身上的天命力量,不惜主导局势,牺牲这么多生灵。方轻鸿深吸口气,刚要说些什么,一只温暖的大掌伸过来,包覆住他放在腿上的手。 他转头,见扶摇望着他,清澈的眼睛像在说话。方轻鸿慢慢笑了。 这个人在说,他会一直在。 无论做什么,他们都可以一起去做。 方轻鸿松开拳头,反握住他的手,而后挺胸抬头,道:「不管那个人是谁,都极擅长咒术。而怨灵们经过炼化,在他的有意引导下,就把我当做了目标,于是以仇恨为驱动力,他完成了这项诅咒。」 「这人也太狡猾了吧!」淳于嫣咬牙切齿:「他完全把我们当猴耍啊。」 的确,此人心思深沉,每次出手都很隐晦,但对造成最后的局面,有不可推诿的责任。 白泽听得目瞪口呆:「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后来天庭怎么变得有些奇怪,还好我跑得快。」 他调转话头,也不管说不说漏嘴了,开始痛斥通天教主:「不过通天老道也是,做什么谜语人?为诓骗我去瀛洲岛待着,还特地和我打赌,输了就要听他一件事,要我在下界等个人,就不能直接说吗!」 方轻鸿:…… 方轻鸿:他也是怕你太傻,被忽悠得什么都往外说吧。 青年转移话题:「有什么办法,能遮蔽摇兄身上的天机?万一之后被天道监测到,就只能去仙界了。」 白泽:「……你别说得好像仙界很不值得提一样,而且就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哇,还不如问问他自己,到底怎么逃过天道法眼的。」 「这不是觉得你比较擅长嘛。」方轻鸿哈哈笑道:「所以你是怎么瞒天过海的?」 白泽顾左右而言他:「天道法则之所以封闭仙界通道,是因为凡间生灵都比较脆弱,所以——」 方轻鸿:「哦,原来是因为你太弱……」 白泽急急打断:「闭嘴闭嘴!」 扶摇握了握方轻鸿的手,插言进来:「无需担忧,或许是补天石的效果。」 白泽将信将疑:「不可能吧?补天石再有用,也只能救人啊。」 方轻鸿心念一动,忽然想到什么,激动地扭头对扶摇道:「我知道了!」 他是凭藉扶摇的涅槃火重生的,凤族五大秘术中象徵重生的涅槃火,也成为了护佑他灵台的魂火。 这簇一直安安静静,蜷缩在灵台内的火焰,现在成为了孕育世界之种的地方。等于火焰和方轻鸿、扶摇都有因果连结。 而是世界之种的妙用,经过接二连三的事情,方轻鸿已经有了很深的体悟,如今再加一桩,似乎也不算很出人意料。 第333页 白泽一脸羡慕嫉妒恨,发出了跟黑蛟王同样的感慨:「怎么什么好事都落你头上了?」 方轻鸿:「说不定通天教主要你等的人,也是我哦。」 白泽:「我呸,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不过,若真如方轻鸿所想的那样,他们得到了世界之种的庇佑,就更要肩负起责任。 方轻鸿抬头遥望天际,此时的天边,已泛起一丝鱼肚白。 长夜过去,他们真正的敌人,还在天上。 受气氛影响,一时间,谁也没再说话。直到方轻鸿陡然起身,打破冗长的沉默。 「哎呀,这些事日后再谈。」 他拉着扶摇就往外跑。「现在我和摇兄,还有更重要的事办!」 第171章 金风玉露 「现在,你有心动吗?」…… 方轻鸿虽然拉着扶摇跑出来了, 但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只是对刚刚的二人独处意犹未尽。 远方朝阳初升,一轮红日自地平线跃出, 万物沐浴在光芒下,生机勃勃地迎来新一天。 身后,扶摇忽然停下脚步,也拽住了他:「要去哪里,我带你。」 方轻鸿望着红日似有所感, 摇摇头喜悦地说:「还记得吗,我们一起在无过崖看过日出。那时的我在想,能在你心里留下深刻痕迹的人是谁, 还有点不是滋味。现在想来,我那时候可能就有点喜欢你了罢。」 扶摇握紧他的手。 青年腼腆的笑笑,回眸望向他:「很惊讶?老实说我自己也惊到了,原来可以这么坦率地把心声表达出来, 毕竟从前,我没想过还会跟男的有什么。」 「只是沧海桑田,时过境迁, 经歷了这么多, 就越来越清楚一个道理——」他走近扶摇, 仰头望去:「我们真要把时间,都浪费在无谓的躲藏上吗?」 毕竟两个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的人, 能走到今天这步,是多么的不容易。 男人神情动容,一把抱住了他。 两人紧紧挨着,像交颈的鸳鸯,扶摇附在他的耳边, 终于袒露心声:「一直都是你。」 只要开了口,接下来再说什么,就会变得简单许多。 胸口满溢而出的感情,终于找到了宣洩的渠道,扶摇收紧手臂,喃喃低语:「一直只有你。」 说完这些的他忽然想看方轻鸿的表情,于是脸退开些许,将已经藏不住秘密的,像天空、像大海般满载情愫的眼睛暴露在方轻鸿视野内。 鼻尖相触,唿吸交融,眼前人再也不是天边月,而是可以被抓在手心的。 扶摇眼底漾开笑纹,漆黑的瞳孔内,只倒影出方轻鸿这一轮明月。 方轻鸿忍不住笑起来,眼角眉梢洋溢着春色。像招摇的桃花开在了春风里。 「对了!」他忽然想到什么,低头在干坤袋里掏了掏,托着胖乎乎的鸑鷟给扶摇看:「你的绛紫我有在好好照顾哦,它马上就要晋阶了。」 扶摇咳了声:「我知道。」 方轻鸿:「哎?」 扶摇:「它是我一缕神念所化,与我五感想通,所以……」 你对它说的话,你是如何抚摸它的,他都一清二楚、感同身受。 方轻鸿品出了这句未尽之语,脸腾的红了。自己还捧着绛紫,干过贴脸颊蹭来蹭去的事,那岂不是……岂不是在跟扶摇! 「所以上次对阵崑崙老祖,也是你的神念在绛紫身上显化?」青年忽然道,难怪绛紫突然爆发出了远超过它本身的实力。 扶摇点头。 方轻鸿:「那就是你又救了我一次。」 扶摇不好意思地垂落眼帘:「你没事就好。」 方轻鸿把绛紫放在他肩头,后者虽然睡得迷迷煳煳,但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脑袋本能地朝着扶摇颈侧贴了过去。 而后,青年伸手,也抱住了他。 扶摇犹豫了下,说:「我的感情很沉重。」 方轻鸿:「嗯。」 扶摇:「你真的想好了吗?」 方轻鸿仰起脸,反问:「你现在想对我做什么?」 男人盯着他张张合合的红润嘴唇,不说话。 方轻鸿狡黠地眨眨眼:「刚刚那样的事也可以哦。」 像是得到了鼓舞,扶摇放纵内心真实的欲望,伸手扣住他的后脑勺,深深地吻了下去。 不同于刚刚的蜻蜓点水,这次的吻像海啸、像疾风暴雨,激烈而深情。 良久过去,两人唿吸急促的分开。 扶摇竭力维持表面的平静,眼底却悄悄泄露出他内心的紧张:「会讨厌吗?」 青年像当初蹭绛紫时一般,蹭了蹭他的掌心,闭上眼睛说:「很喜欢哦。」 窒息浓烈的吻,再度落在了他的唇上。 太阳慢慢爬上山岗,金色的光辉洒落在两人身上。远方,是碧蓝澄澈的青空,是烟波浩渺的云海。 情动中,方轻鸿凑到扶摇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 「不行!」被男人断然拒绝。 暧昧旖旎的氛围被打破,方轻鸿不甘问:「为什么?难道你不想试试吗?」 扶摇面红耳赤,「兹事体大,怎可如此轻率。」 啊? 这么严重吗? 方轻鸿:「可我们不是结为道侣了吗?既然是道侣,试试那档事也很正常啊。」 扶摇闻声,面露诧异:「已经结为道侣了?」 第334页 方轻鸿更惊讶:「对啊,我们不都互通心意了吗!」 扶摇按着他的肩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行,得按流程来。」 ……亲都亲了,现在搁这说什么呢。 方轻鸿一脸无奈:「那你说要怎么办嘛。」 这位身体发育很成熟,思想还停留在纯情少男阶段的凤皇大人,忍着羞涩说:「自然是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再缘定三生,互相交换信物,结契为道侣,最后才能行双修之事。」 方轻鸿:…… 方轻鸿:「摇兄还挺有仪式感。」 扶摇一脸坚持地看着他。 方轻鸿想想有点麻烦,试图打商量:「就不能跳过这些步骤吗,实际行动不比甜言蜜语更有说服力?而且那些不离不弃的承诺,我们已经做过了吧。」 扶摇摇头,固执道:「礼不可废。」 方轻鸿:………… 方轻鸿:「那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怎么花前月下啊。」 「不。」扶摇握住他的手亲了亲,抬起眼帘来瞧他:「是我追求你。」 方轻鸿受不了他那个缠绵的眼神,内心哀嚎也太超过了吧,摇兄这张脸配这个表情,未免太好看了! 于是投降道:「行行行听你的,也让我见识见识,你打算怎么追求我。」 扶摇兴致勃勃地开始挑地方。他脸上的表情一贯不多,但方轻鸿能感觉到他很高兴。 不知是不是待在蛋壳里的时候灵气不足,导致的面部表情坏死,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男人面上对七情六慾的表现,几可用沉稳如山来形容。 方轻鸿委婉问他,凤族其它同胞是什么样子的,结果听到的答案是该笑笑,该哭哭,十分正常。 不过,这并不代表扶摇内在的感情不浓烈。相反,越是简单,就越容易为一件事执着。 想想还挺可爱。 方轻鸿忍不住笑出声,换来当事人莫名其妙的一瞥。 凭扶摇大罗金仙的能为,如今在上修界,何处去不得? 他找了个尚未被染指过,灵气丰盛的秘境,领着青年一起跨过界壁屏障。降落在静谧的湖泊前,扶摇轻轻一推方轻鸿的背:「去沐浴。」 方轻鸿:「嗯??净尘诀不行吗?」 一看扶摇表情,连忙改口,「好啦好啦,我照做就是。」 灵湖之水清澈见底,方轻鸿脱了衣服走入水中,边漫无目的地泡着,边在想扶摇到底要干嘛,神秘兮兮的。 忽的,天光乍暗,青年扭头四下环顾,却不见扶摇的踪影。 星星和月亮升起了,灵湖里的小鱼小虾纷纷冒出头,朝月亮的方位张开嘴,汲取太阴之精。 方轻鸿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水珠飞溅。 一些顺着流畅优美的肌理曲线滑落,未干的水迹在月色下反着光,为他整个人镶上了圈朦胧的银边。 他知道扶摇不会扔下他自己跑了,于是对着空旷的树林喊:「可以了吧?」 无人应答。 瑞气千条,忽从东方而至,一头浑身闪耀着红金色光芒,威严漂亮的凤凰从天边飞来。 他叼着一件仙袂飘飘的羽衣,洁白的羽衣质地轻软,在皎洁月光下,能看到衣袂间若隐若现的羽毛纹理。 他停留在方轻鸿头顶,松开尖喙,羽衣便轻飘飘地落下,披在方轻鸿肩头。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他围着方轻鸿翻飞羽翼,翩翩起舞。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凤族的能歌善舞在洪荒闻名遐迩,只是很少在公众场合展露——作为天生地养的神兽,也没几个存在,能让他们起舞。 流光溢彩的羽毛纷纷扬扬,合着瑞气飘落,方轻鸿整个人沐浴其中,只觉通体舒泰。 他在求偶。 青年脸烧得慌,心脏越跳越快。 低吟磁性的吟唱还在继续,而落在方轻鸿身上的瑞气,则化作一个个凤族的符文,被镌刻在羽衣上,微微发着光。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唱到最后一句时,凤凰化作人形,立在方轻鸿面前,执起他一缕垂落的湿发。指尖滑过,水分便被蒸干。 他低头,在柔亮的黑髮上,落下一枚吻:「……无感我思使余悲。」 一瞬间,方轻鸿只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击中,开始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 扶摇抬头,看着披上羽衣后,飘飘欲仙的青年。满头青丝垂落,眼眸湿润、嘴唇殷红,在这梦幻般的夜色下,显得尤为秀色可餐。 青年失神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这些符文在说什么?」 「是凤族结契时,伴侣为彼此献上的祝福。诉说着平安喜乐,百劫不侵,还有无上的荣光,与——爱。」 扶摇娓娓道来,嗓音像微醺的酒。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在方轻鸿身上,铭刻下属于自己的更多痕迹。 他将一块流转着鎏金色泽的赤红圆珠,放到方轻鸿手心。「结契仪式上,我们会将它作为信物,彼此交换,终生佩戴。」 「它叫血魄石,以凤凰心头精血所化,与我心神相系,伴侣戴着它,便能感知彼此心意。即便隔着崇山峻岭,它也带我,去到你的身边。」 如此珍贵的宝物,凤凰只会交给他们此生的伴侣。 第335页 也是唯一的伴侣。 爱是如此的丰盛而美好,在扶摇的记忆里,他的母亲、他的祖先,都对自己的伴侣矢志不渝。而她们的伴侣,也在用如此深刻的感情,拥抱着她们。 从相识到相恋,从结契到生死相随,每个过程都是如此美好。所以他希望,能让自己认定的伴侣也享受到。 扶摇抬起眼眸,一脸认真的问方轻鸿:「现在,你有心动吗?」 他满心柔软的情愫,通过火热的血魄石,传递给青年。 「可愿做我遨游四海,所求的伴侣?」 第172章 中央神殿 「给你点补偿好不好呀?」…… 晨曦的光穿过繁茂的枝叶, 落在扶摇脸上。眼皮颤了颤,长而密的睫毛似蝴蝶振动的翅膀,而后, 微微掀开一条细缝。 举目是参入云天的高高树干,勾连交错的枝桠间,依稀可辨湛蓝的天空。躺在轻飘柔软,由云朵做成的软塌上,扶摇愣了会儿神, 发现臂弯内空空如也。 没有熟悉的体温,他不禁撑起半个身体四下回顾,静谧的森林中, 只有鸟兽的啼鸣。不远处,那片在昨夜为方轻鸿受洗的湖泊,泛起粼漓的波光。 此地只剩下他一人。 扶摇当即披上衣衫,跃下悬空的云床, 意念迅速笼罩了整片秘境,却仍一无所获。 方轻鸿到底去了哪里? 他们刚刚共度了一日一夜,云雨方歇, 那些缠绵悱恻的记忆还歷歷在目。男人五内翻腾, 掩藏在宽袍广袖内的手, 不由握紧了。 可是他哪里做得不好? 为何不说一声就走? 就算要判死刑,也至少告诉他错在哪里。 焦虑中, 扶摇抬手一挥,袖袍挥动时的劲气,直接将秘境撕开一道大口。他按照来时的原路冲出秘境,结果就看到结界口,围着坐了半圈人。 而那个跟他整整双修了一晚上的当事人, 正衣冠齐整、精神抖擞、神气活现地,混在当中和人谈笑风生。 扶摇:…… 方轻鸿发现了他,绽放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你醒啦,我都和蛟王切磋完两轮了。」 黑蛟王嘀咕:「这臭小子,修为一涨连敬称都不知道用了。」 「对了,你俩还没正式打过招唿吧,刚好认识下。」方轻鸿热情地朝扶摇招手:「快过来快过来。」 扶摇面无表情,杵结界口一动不动。 「哎呀,他大概是害羞。」方轻鸿自认为找到了癥结,于是十分流畅地继续对黑蛟王说:「他是我道侣,扶摇。」 黑蛟王一脸的遭了雷噼,「你之前还跟本座说是朋友。」 白泽:「呵呵。」 方轻鸿:「哎呀这都哪年哪月的事了,肯定会产生点变化嘛。」 黑蛟王:那也才过了十年吧?! 扶摇移动目光,发现原本大只的白泽,此时缩成了半人高的小兽,两只小蹄子抱着药罐头,在那捣杵研磨着什么药材。 它跟姜惊鸿、淳于嫣坐在一块,淳于嫣手里还抓着把仙草,全神贯注盯着药罐,白泽叫他:「放。」 他就往里面加药材。 方轻鸿解释说:「醒来的时候突然想到,如今有蟠桃做药引,白泽也正好在,可以把以前的仙方做出来,所以把他们又叫来了。」 他说到这里,眉飞色舞:「和姜兄那边的珍藏拼拼凑凑,再请黑蛟王补齐一些缺失的药材,还真叫我们凑成了!」 黑蛟王的注意力还在扶摇身上,当他看到对方衣衫不整的形象时,只觉五雷轰顶。 扶摇跑出来的急,衣襟还是敞开着的,裸露出半片白皙无暇,肌肉紧实的精壮胸膛。再看若隐若现的红色痕迹,整条蛟都快裂开了。 他宁可自己看不懂那是怎么留下的,然而残酷的现实是: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躲开视线,然后用消化不良的表情,对方轻鸿传音。 「你、你们——」 这么快就搞在一起了?! 凤皇才刚醒吧! 方轻鸿莫名其妙,回头斜睨他一眼:「你都有十八房王妃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黑蛟王忽然有些同情扶摇。 他可算明白扶摇黑着脸是为什么了。 眼见方轻鸿还像个隔天起床拔x无情的渣男一样,若无其事地跟姜惊鸿他们交流仙方,扶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从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脉压制,折腾的他汗毛倒立,白泽同为神兽是没什么关系,他可就要倒霉了! 于是他咳嗽了声清清嗓子,用胳膊肘顶顶方轻鸿,努力自救:「凤皇殿下看上去,似乎有话同你说。」 「嗯?」青年闻言,扭头看向扶摇,当即「哇」了声,「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黑蛟王改回神识传音,悄悄道:你小子,还不快把凤皇领走! 方轻鸿茫然,问出了声:「为何啊?」 黑蛟王气得差点倒仰,他现在不用看,都知道扶摇把目光锁定在他身上了,咬着牙说:「你们刚结为道侣,是不是有很多话要讲。」 方轻鸿:「没有啊,昨天都讲完了。」 黑蛟王:…… 黑蛟王:殿下,我真的尽力了,回头网开一面啊。 扶摇:…… 他沉声道:「过来。」 方轻鸿眨眨眼,站起身走过去。 不等他开口,只见男人袖袍一卷,揽着他的腰把人裹挟入秘境,还顺手施加了道谁都解不开的禁制。 第336页 留下长出口气的黑蛟王,在那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堂堂神兽白日宣淫,这像话吗?」 白泽还在那抱着药罐子捣杵,听完眼皮都懒得撩一下:「你一个有十八房王妃的老蛟还有脸嫌弃别人,我看你啊,就是欠凤皇一顿收拾。」 同时内心哼哼:这里明明只有我最玉洁冰清,只有我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谴责你们! 那边厢,秘境内。 扶摇把人提熘回云床上,对面而坐,盯着方轻鸿不说话。 后者终于回过了那么点味来,扑哧一笑:「你气我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和无关紧要的人打打闹闹,也不陪你?」 方轻鸿双手按着软绵绵的云朵,爬到他跟前,一点也不矜持地坐到扶摇交叠的腿间。而后抬头,摸着男人的脸颊问:「你在吃醋?」 扶摇虎着脸往前一倒,将人压在榻上,细细密密的吻落下来,亲亲他的额头、亲亲他的眉心。「我以为你生气了。」 两人鼻息交融,方轻鸿对上他的眼睛,笑得眉毛弯弯:「我气什么?」 扶摇沉默一阵:「气我昨夜鲁莽。」 青年双腿跟麻花一样缠了上来,将人牢牢扣住:「要说鲁莽,也是我鲁莽,哪轮得到我来生气。」 「不过比我想像的感觉要好,看来真的和男人也行。」 方轻鸿说到这里,看到头上有朵蘑菇云在下雨的扶摇,忍不住又笑:「你担心我跑了是不是,真傻。」 男人的背瞬间绷紧了。 低下脑袋,和方轻鸿额头相抵:「我……担心你不习惯,所以,收敛了许多。」 方轻鸿诧异地张大眼:「我先天道胎之体,五域通晓的结实,寻常法器都伤不到我,你怎会有这样的担忧?」 扶摇:…… 扶摇:「我这样,不好吗?」 方轻鸿捧着他的脸颊,在他唇上啄了下,声音像裹了蜜糖般甜:「不会,你也是顾虑我才会想那么多嘛。我好好反省了,也该更多考虑你的,所以——」 眼角一抹红晕慢慢漾开,他又啄了口扶摇:「给你点补偿好不好呀?」 话音刚落,就被撬开牙关,加深了这个吻。 昨晚,刚刚倾诉完情衷的扶摇心潮澎湃,正忐忑地等待着回答。 方轻鸿托着腮帮,煞有介事地沉思片刻,问:「所以你想跟我何缘交颈为鸳鸯,相颉颃兮共翱翔?」 扶摇身形一顿,整个僵硬了。 他张了张嘴:「我——」 方轻鸿:「哎呀有想法也正常,你要对我没想法,我就要以为你只喜欢女人的了。」 扶摇:…… 方轻鸿走近前,仰起微微透着层薄红的脸蛋,嘴上说的,却要比他羞涩的模样豪气许多:「大家都是男的,办事干脆点。再说了,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这可是你说的,等下反悔也迟了。」男人说完,紧紧抱住了张开双臂迎接自己的人。 「怎么会反悔嘛。」情热的交缠中,青年小声说。 虽然你不知道,但我真的真的,考虑你的事已经很久了。 等俩人过了两日,神清气爽地再从秘境出来时,结界外的两人两兽,已经百无聊赖到开始下棋了。 白泽黑蛟王一拨,姜惊鸿淳于嫣一拨,负责出战的,分别是自称擅长棋艺的黑蛟王,和诗书礼乐、琴棋字画无有不精的姜惊鸿。 双方摆开阵势,尤其黑蛟王,一派气势汹汹的威风。然而方轻鸿伸长脖子,瞧了眼棋盘上的局面,简直可用惨不忍睹形容。 在姜惊鸿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从容不迫下,黑蛟王方的棋子节节败退。 旁边观战的白泽忍无可忍,点破他色厉内荏的真相:「你个臭棋篓子,先前还跟我装什么,让开让开,让本大人来。」 黑蛟王悻悻然:「还差一点,只要再给本座三子机会,定能扳回劣势。」 白泽不客气地翻他个白眼:「拉倒吧,我也是信了你的邪,才会让你走到现在。」 方轻鸿哈哈笑道:「多日不见,蛟王殿下的棋艺还是没变啊。」 黑蛟王呸了口,随即想起这位主旁边还立着尊能打的门神,跟吃了只苍蝇似的把到嘴边的损人话,又给咽了回去。 方轻鸿回头看扶摇,后者微微颔首。青年当即高兴地抄起袖子,就想扒拉开刚坐下的白泽,和姜惊鸿来一局。 结果黑蛟王突然脸色一变,翻手变出盏魂灯,对方轻鸿道:「你师妹来信。」 方轻鸿一愣:「她魂灯怎么在你手里?瀛洲岛出事了?」 黑蛟王皱眉:「什么时候的事,本座在东海,可没听道干提过她有回来。这盏灯也是你们师叔託付给本座,请本座照料一二的。」 何恬恬竟没回瀛洲岛?! 姜惊鸿道:「先听听她说了什么罢,可能以为方兄你还在闭关,就给蛟王殿下传信了。」 只见魂灯内火焰颤动,渐渐浮出一行字:沈珂,中央神殿。 然后就什么都没了。 「……中央神殿?」 供奉勾陈上神的那座神殿吗? 方轻鸿左右看看,几人都面面相觑。 第173章 龙帝陵与七脉轮 沈珂消失三十多年,难…… 短暂的沉默后, 姜惊鸿率先道:「方兄这些日子在忙,可能不知道前些日子我们闯崑崙夺剑的事,已经传得五域皆知。何师妹没有得到消息, 显然是被困在了某处。」 第337页 方轻鸿「嗯」了声,同意他的观点。 何恬恬肯定是遇到了麻烦,才会给黑蛟王发消息,且应该是逮着机会送出来的。 中央神殿四个字显然只起了头,结果却戛然而止, 显然后面是还要再说些什么。 方轻鸿扭头问扶摇:「你知道勾陈的中央神殿在哪吗?」 后者点头。 方轻鸿立即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动身。」 扶摇广袖一卷,把人都收了进去。而后一步迈出, 眼前场景改换,转瞬就到了中域。 方轻鸿一行人重见天日后,看到看清眼前的景象先是一愣。 须臾,青年磕磕巴巴道破玄机:「这……这是龙帝陵啊!」 此地青山连绵、雄浑壮阔, 而他们所处的主峰最为高远,左右各有条山脉绵延出去,犹如一双张开绵延数万里的羽翼。 其余方位山头林立, 但也以此为中心, 如百官朝拜一般, 纷纷向主峰俯首。山涧、溪水、河流亦往此汇聚,呈百龙朝贡之势。 方轻鸿嘆为观止, 布局者将道家算术里,最为尊贵的两种地形的结合,才得以形成此地极为特殊的地貌。 前者为青龙双拥,即为他脚下这座主峰——即真龙,插上羽翼, 呈龙腾九霄之态。 后者为明堂高大,即百山百川拱卫朝拜,成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无上帝象。 白泽也傻眼了:「这应龙在勾陈地盘上搞什么?他把中央神殿搬哪儿去了?!」 淳于嫣悄悄问姜惊鸿:「主上,为何突然提到应龙神?他和这里有什么关系吗?」 姜惊鸿思忖片刻,瞭然道:「此地用到了龙脉走势,而真龙为百鳞之长,应龙神是真龙一脉的始祖神,只有他,有资格摆如此规格的龙门阵。」 可既然是龙帝陵,难道应龙神最后死在中域了? 几乎瞬间,所有人心头都闪过这个疑问。 歷来,外界对应龙神最后魂归何处,都是众说纷纭。恐怕连继承了应龙神血脉的北境太微垣,都未必说得清楚。 方轻鸿还在想何恬恬。 中央神殿作为上古闻名遐迩的圣地,和女娲神庙一样处在时空夹缝里十分正常,既如此,隔绝外界信息也说得通了。 但何恬恬她又是如何进去的? 发来的消息里,甚至把沈珂放在了最前面,可见她存在的本身,就是何恬恬最想说的,也是最重要的。 她们一同进去的,还是何恬恬进去后,再碰到对方的? 沈珂消失三十多年,难道一直待在神殿里? 且应龙神闹那么大阵仗,五域先前怎会对此地一无所知? 扶摇道:「看下面。」 方轻鸿顺着他的视线山脚一看,又愣住了。只见主峰下方,正被浩浩荡荡的天麓寺和尚围着。 今时不比往日,如今他气机一扫,就能辨明来者身份。这群打坐的和尚里,处于中间领导地位的,赫然是主持慧能。 他身旁还有位方轻鸿也十分熟悉的对象——闭关养伤多时的智善大尊者。 扶摇:「他们想要攻破应龙设下的屏障。」 也是,这里毕竟是中域,天麓寺作为魁首,在他们地盘上出什么事,肯定是最先知道的。 方轻鸿道:「下去和他们聊聊看。」 几人依次飞下山峰,落到慧能与智善大尊者面前。方轻鸿轻施一礼,笑吟吟道:「尊者,主持。」 天麓寺一群和尚们看到方轻鸿,都有些吃惊,但很快又低下头,开始默默诵经。倒是慧能、智善起身,朝突然冒出来的这群人躬身行礼。 方轻鸿、姜惊鸿一行人闯崑崙的事,闹得五域血雨腥风。在前者忙着和道侣卿卿我我,耳鬓厮磨时,其实外界快速经歷了局势的转变。 起先消息刚刚流出的时候,崑崙宫试图掩盖,特别派人去谈判,但效果平平——毕竟我碍于你的势力答应了你,还可以交给别人去放,赚取信息费。 于是太微垣出手了,这尊北境丧门神手段向来强硬,把所有走漏消息的人都灭口了。 更有甚者,直接屠人门派。 这一下可不得了,五域顿时炸了锅。 平常你在北境作威作福、耀武扬威,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倒好,真当五域都是你太微垣家的? 再加上他们本身也不干净,方轻鸿曾在凌云山,当面点破天师一脉谋杀沈宗主,再假扮其的事。 原本大家还将信将疑,现在看这凶焰涛涛,为崑崙宫遮掩真相的气势——莫非,崑崙山上的咒术傀儡们,也和太微垣有什么关系? 他是怕大家继续查下去,扒到什么不得了的真相,才如此急吼吼地要灭口? ……那不就更加坐实太微垣出问题了吗! 局势愈演愈烈,迎来了极大的反弹。 在快要成为五域公敌时,太微垣碍于舆论和各地联合反抗的举措,不得不停止冒失的举措。而他们的行为,也被算在了崑崙宫头上。 毕竟两派三十多年来,对外一直表现出同气连枝。 同时,感官敏锐的人已经意识到,在世俗认知的五大魁首背后,还有一股力量酝酿多年,终于要暴露马脚了。 也不知是用何邪门手段,将五域两大魁首控制在手心,联合前几日,阴阳合欢宗出的变故看,不由得人不相信:这幕后之人在背地里,整合五域势力。 第338页 而事到如今,已经形成了一股恐怖的力量。 但他要拿这些势力干什么、达成什么目的呢? 恐怕,只有那个被追杀的道胎知道了。 至此,方轻鸿的口碑终于翻盘。 人们开始不约而同地想:或许是道胎在大婚夜发现了什么,亦或者阻碍了对方的计划,才会被赶尽杀绝。 「方施主。」慧能和善的问道:「几位怎会到此?」 方轻鸿答:「前不久师妹给我传了信,要我到此寻她,我看她消息发得急,想是遇到了什么变故。主持这里……可是有什么发现?」 慧能嘆口气,道:「老衲有一小徒,天生慧根、神通幽冥,日前忽然告诉老衲,中域劫乱将至,就来到此处。」 方轻鸿讶然:「主持的小徒弟,可是法号明伽?」 他在扶摇的镜像小世界中和人有过一面之缘,当时的小和尚,给青年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传说刚出生,脑后就有一圈慧光的天生异子,还被天麓寺视为佛祖转世的存在。 慧能微微一诧:「方施主竟识得他,不错,正是明伽。他无意于纷争,也就未在上修界行走过。」 方轻鸿左右看看:「既然他来了,怎不见人?」 慧能脸上的表情,愈发忧郁:「老衲等人跟着他到此后,这里还不是如今的地貌,是昨夜突然发生的变化。」 他们来时,太阳还没落山,明伽抬头观天,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当一轮满月挂上树梢时,小和尚忽然开口,说了句:「大限已至。」话音落下,从地脉深处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霎时,山峰倾塌、地壳变动、百川倒流,天边乌云汇聚、电闪雷鸣,呈乱世之象。 明伽突然抬脚跨出一步,就进入了移动的山脉中,转瞬不见踪影。慧能、智善等人甚至没反应过来。 小和尚当时的状态,看上去也不太对劲。 依照他如今的修为,还做不到一步一干坤的境地,可他做到了。 慧能:「方施主应当知晓,我佛门有七脉轮一说,佛修修佛,便是修的三脉七轮,而昨日,老衲的小徒身上,七脉轮全部绽放了。」 七脉轮是从头顶,沿着嵴椎往下,依次绽开的七层慧光。 在佛修的说法里,昔年佛祖便是开启七脉轮后,开启佛门普渡慈航之道,自身肉胎成佛的。 也就是说,埋藏在明伽体内的潜能,彻底被激发了。 方轻鸿听得一愣一愣:「可这是应龙神的帝陵啊?」怎么还跟佛门扯上了? 慧能明晓他未尽之意,摇头坦言:「各种因由,老衲不得而知。但在他进入后,大尊者看到了一条冥冥中的线,想来是明伽留下的记号。」 方轻鸿:「是什么?!」 慧能遥遥一指山脉间的曲线,道:「明伽进去后,此地地形初成,从主峰内,激射出了九条金龙。九道龙气围着山川河流游动,又回到了主峰里。」 智善大尊者补充道:「九龙游走的轨迹玄奥非常,原本以我等境界,无法窥此仙迹,然明伽诵响佛号,让轨迹在虚空显形了一瞬。」 于是他就猜测,九龙运行的轨迹,是打开主峰帝陵的正确路线。 九龙之气? 方轻鸿眉头一皱,陷入沉思。九五,飞龙在天,尊荣之势、干盛之位。 只能是应龙神留下的,但能让真龙力量溢出,帝陵内的仙气就这么旺盛吗?! 在现今的法则下,没有仙气的支撑,怎么在凡间留住应龙神的力量? 而且就像白泽说的,在供奉勾陈的神殿上动土,应龙神有问过勾陈的意愿吗? 还是跟勾陈商量后的结果? 又为何一定要选址在此? 他和扶摇对视一眼,道:「有件事我忘了同你说,在回来后,我又去了趟东海大渊。当时在海底地宫,我动了道台上的蒲团。」 「然后,看到了些残留在神木上的记忆碎片。可在我读取应龙血内的信息时,本该只是存续于大梦三生内,属于过去的应龙神穿越岁月长河,发现了我。」 「他还说,天命算计了他,所以要留下点东西来。」 方轻鸿说完,也觉得不敢置信,难道应龙神的布局到现在才显化? 先前是他理解岔了,天师一脉根本没得到他留给后世的东西? 第174章 龙巢 白泽:恋爱的酸臭味! 方轻鸿当即对扶摇说:「摇兄若是能打开龙帝陵, 我们也好省些功夫。」 男人点头,在主峰前站定,刚要动手, 慧能迟疑地看着他,插言道:「这位是……」 方轻鸿十分坦荡:「哦,他是我道侣。」 扶摇藏在发间的耳朵又红了。 所幸他们遇到的,是一班木讷老实的和尚,至多哑口无言片刻。 要换作旁人, 可就要在内心默默腹诽:这道胎先前还在女人堆里打滚,怎地现在又同男人搅到了一起? 见慧能脸上忧虑未消,方轻鸿骄傲地拍拍胸脯, 打包票道:「主持但请放心,要这上修界还有他办不到的事,那就没人能办到了。」 夸得扶摇心花怒放,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 却没像往常那样,叫他矜持些。 白泽:…… 白泽:呕。 扶摇看着虚空,眉头蹙了蹙, 道:「九龙游行的路径, 不是进入主峰的方法, 想来其另有用途。可有拓录下来?让我看看。」 第339页 他并未特别掩饰自己的气机,从一出现起, 就给以人极强的震撼力。 然凤凰毕竟是祥瑞,纵有无上威严之势,亦不会持势压人。所以慧能、智善等人虽隐约能察觉到对面人的深不可测,却也不会直接被大罗金仙的气机碾成齑粉。 智善拿出一枚舍利,交予扶摇。佛门的舍利和道修的玉简一样, 都能承载信息,至于结实程度,则视它们要承载的道痕层次看。 所以,让佛门不惜拿出坐化高僧的舍利,其所负的物事,必不同寻常。 扶摇只往内扫了眼,便挑起眉毛,递给方轻鸿。 「怎么了?」青年嘴上问着,神识朝舍利内扫去,顿时「啊」了声。 就在刚刚,他体内的六字真言图腾,对九龙摹刻的道痕产生了共鸣! 龙帝陵内有九字真言! 另一边,扶摇抬起右手,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就听整片地脉发出轰鸣,他们面前的山脚,就豁开了条地道。 天麓寺如临大敌,合众人之力都没破开的结界,就这么在抬手间,被举重若轻地解决了。 而刚刚有一瞬,地脉发生震动的剎那,从扶摇身上溢散出的莫测伟力,更让人发自心底的感到恐惧。 这真的是凡尘能拥有的力量吗? 底蕴深厚,也见多识广的天麓寺门人,不禁在心底发出疑问。 扶摇一马当先,走入洞穴,方轻鸿紧随其后,接着,姜惊鸿、淳于嫣、黑蛟王、白泽依序而进。 慧能侧头,以眼神徵询智善大尊者的意见,后者点头。于是,慧能便从天麓寺一行人中挑出十八位,以智善压后的阵型,跟上了方轻鸿的队伍。 慧能心底很在意明伽口中所说的「大限已至」,也听到了刚刚方轻鸿说自己与应龙神的那一段渊源。 他主动和青年攀谈,问人对明伽这句话有什么看法。或者说,应龙神对这个大限,可有透露更多的信息。 方轻鸿只能联想到黑蛟王所说的「人祸」,他瞥了眼好面子的老蛟,果然对天麓寺的和尚们意见很大。 想当年,他和智善大尊者还在东海上打过一架,智善被他打了个重伤,他自己也没讨到什么便宜,蹲在水晶宫休养伤势。 现如今冤家聚首,当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蛟王殿下。」 「蛟王殿下?」 方轻鸿扬高眉毛,屈指一弹,射出道劲气擦过黑蛟王脸颊,在对方转过头来怒目而视时,理直气壮道:「有话问你呢,不理人算怎么回事?」 黑蛟王:「王八蛋,本座理你才有鬼!」 方轻鸿:「蛟王还记得道衍祖师所说的人祸吧?祖师还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黑蛟王:「餵你听清本座说什……」 方轻鸿扭头对慧能道:「好的,看来他也不清楚。想来是佛祖也感应到了远隔数十万年的浩劫,特意留下一枚佛种。而明伽所说的,是佛祖刻在他灵魂里的印记。」 慧能颔首认同:「当是如此。」 黑蛟王:…… 黑蛟王:「你一个人都说完了,还来问本座干什么!」 前方,扶摇忽然停下脚步,方轻鸿猝不及防,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怎么了?」青年按着他的肩膀,好奇地探出脑袋来。看清眼前景象后,不禁「哇——」了声。 通往目的地的路是向下倾斜的,也就是说,他们在往地脉深处走。而此时,呈现在他们的景象却不像地脉深处该有的。 勾连交错的藤蔓植物,还有粗壮的树干,它的枝冠生得十分茂密,开着大朵大朵雪白的花。从上方垂落下来的无数藤条,如今成了一群金色小龙嬉戏的地方。 四处都是逸散的龙气,这些龙气化作一条条大小不一,通体灿金的小龙。 小龙就跟此地地形一样,都生着双翅膀,看似袖珍可爱的体型,挥舞出的风刃却极为锋利,直接把慧能身上披的袈裟,割出道道口子。 方轻鸿哑口无言。 这、这应龙神是真不把勾陈上神当回事啊,完全把中央神殿弄成了他自己的龙巢。 在强横无匹的龙息下,方轻鸿忽然捕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气机,霎时间脸色骤变。 快步走至巨树前,蹲下身,顺着树干的纹路摸索,终于在树根处,摸到了一点湿湿的液体。他抬手一看,目光凝住,是何恬恬的血迹。 师妹受伤了。 方轻鸿当即起身,往洞穴深处走去。黄金小龙飞舞时翅膀扇出的风,让此地变成了一个危机重重的风洞,行进期间者稍有差池,就会被切下脑袋。 但来这的都不是常人,扶摇自身气机流转,就把一行人都护得严严实实。 众人穿行而过时,风刃被隔挡在咫尺之遥外,像撞上透明的罩子,一接近就消弭于无形。 前路依旧缠满了藤条和树枝,扭曲成奇形怪状的树木将通道堵得更窄,由原本三人并肩而行仍显富余的宽敞,变为仅够一个半人的身位。 而小龙的数量,也变得越来越多。 它们好奇地盯着突然闯入的这一群人看,飞在周围不肯散去。并且十分有眼色,虽然从扶摇身上感知到了同为神兽的气机,但显然他是队伍里最强的,所以绕过扶摇,去捉弄另一只神兽。 先是沖白泽扮鬼脸,还有些调皮的,还会背过身来,在屏障外曲起一截身体,模仿扭屁股的动作,对白泽扭来扭去。 第340页 气得白泽七窍生烟,咬牙切齿骂上樑不正下樑歪,不愧是应龙那个王八蛋化出来的龙气,从眼睛到头髮丝都讨人嫌。 要方轻鸿在队伍里,这时肯定得不识时务的多嘴一句:「你的意思是他以前也嫌你弱,对你举动轻慢?」 万幸他现在急着找人,冲去了最前面,根本没心思开玩笑。 隧道漫长,不知走了多久,在众人跟先前一样抬脚跨步时,忽然感觉到,自己像是穿越了一层薄薄的膜。 智善大尊者低诵了声佛号,安抚天麓寺的人:「镇定,当是守护屏障。」 他的推测,得到了白泽的肯定:「是结界,我们应该是连接到中央神殿的遗址了。」 果不其然,隧道尽头是一片混沌无垠的黑暗。而走最前面的方轻鸿,则对此表现出种熟门熟路的坦然。 四周星河璀璨,凌乱的小行星间,依稀可辨远处的一座神殿。 他就那样大胆地跨出脚步,踩着漂浮于虚空的碎石,身姿轻灵地跳跃,朝神殿笔直而去。 扶摇一捲袖袍,将所有人收入其中,朝方轻鸿直飞而去。 青年只觉腰上一紧,就被人伸臂拦住了。扶摇对上他望过来的视线,说:「没事的,她还活着。」 虚空中没有风、没有重力,他们穿梭在闪耀的星辰间,犹如一场浪漫的旅行。 扶摇沉稳的声线,认真的眼眸安抚了方轻鸿的焦躁,他的心奇妙地平静下来。 「你感觉到了她的气机吗?」方轻鸿问。 「嗯,在神殿里,没什么大碍。」扶摇答。 方轻鸿笑起来:「摇兄真可靠啊。」 扶摇起先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说:「你忘了我是什么修为,不过举手之劳,怎就能算可靠。」 方轻鸿伸手戳了戳他的鼻子,「就是很可靠。」 男人竭力遏制害羞脸红的心情,低着头捉住青年作乱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我……还能变得更可靠。」 方轻鸿笑得眯起了眼:「那是,我们凤皇大人言出必行,肯定能做到。」 第175章 沈珂 谈恋爱就是要见缝插针.jpg…… 两个黏在一起的人, 落到中央神殿前,才将将分开。 扶摇刚开始站着不肯动,方轻鸿扑哧一笑, 拉拉他的衣袖说:「快把他们放出来。」 说完,又觉得扶摇面无表情的样子实在可爱,忍不住伸长手臂,勾住对方的后颈往下带,蜻蜓点水地在人唇上啄了口。 男人瞬间石化。 方轻鸿捧腹大笑, 看着对方僵硬迟缓地抖抖袖子,把人倒出来的模样乐不可支。 于是第一个从袖袍里蹦出来,猝不及防看见他满面春花的白泽:…… 呕。 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们, 白泽目露怀疑:「你俩不会趁我们不在的时候做了什么吧?」 方轻鸿双手枕在脑后,哼着小曲望天望地,就是不理它。 扶摇咳嗽了声,维持声线的平稳, 用冷厉的语气说了句:「与你何干。」 白泽脸上三只眼睛一起翻白眼。 得,真的做了。 方轻鸿理直气壮:「你有意见?又不是和你做。」 白泽:?? 白泽:「现在的人都这么不要脸吗?」 此时第二个出来的黑蛟王刚站稳,听了白泽吐槽, 又回头看见将方轻鸿拉到自己身后, 一副保护者姿态的扶摇—— 方轻鸿还按着扶摇的肩膀, 露出半张脸来,表情挑衅的对着白泽。 黑蛟王:…… 黑蛟王:好辣眼睛。 等所有人站定后, 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眼前巍峨壮观的建筑,心生波澜。 须臾,姜惊鸿喟嘆:「这就是勾陈的中央神殿。」 天生神们依次消失于时间长河,曾经在这片大路上地位尊崇,供奉着他们的神殿、庙宇, 也唯有遁入时空缝隙,才得以长存至今。 让人不禁心生怅然。 没有什么能永世长存,再过万年、十万年,后世人又会如何评说现在的他们呢? 方轻鸿回神,意识到他们刚刚站的那座主峰,与阴阳合欢宗的祭坛一样,是进入时空乱流的一个节点。 曾经煊赫一时的地方,如今……门楣、廊柱,还有屋顶檐角,被小龙参差不齐地筑出了好多个巢。 众人:…… 伤春悲秋的气氛,顿时散了个干净,一群人低下头跨上阶梯,鱼贯而入。 神殿内空荡荡的,只剩下道路两边的石像,静默地矗立着。 和蚩尤记忆碎片中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曾经香火鼎盛,殿内圣侍来回穿梭、殿外各族人流如织,纷纷朝勾陈方向跪拜的气象万千不復存在,只余荒凉的萧索。 都死了。 那些洪荒异族、上古人类,还有殿内侍奉的侍从,都在最后的祭天仪式中,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到此的一行人,每步都走得十分沉重,只觉自己现在所踏的,不是冰冷的神岩路面,而是条由前人鲜血铺就的路。 中央神殿受一整个世纪供奉,勾陈又为凡间守护神,浩然中正之气歷经无数岁月,依旧缭绕着殿宇。 勾陈属阳土,土本为孕育万物之根,是以此地还有勃勃的生机。 难怪龙气所化的小龙爱在这筑巢,方轻鸿暗自嘀咕。 这里多到满坑满谷的小龙,毕竟不算真正的活物,自然本能的喜爱亲近生气。 第341页 神殿这一路倒是没什么障碍险阻,至此,更印证了方轻鸿的想法:应龙神特地在此捣鼓出这么大动静,没想故意折腾人,是真有什么要留给后世。 当众人穿过长长的走廊,又连过两座大殿后,终于到了勾陈上神的主殿。 刚跨进殿门,就听何恬恬一声:「师兄!」 他的师妹就像被定住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按着跪在供桌前的蒲团上,双手背在身后,脑袋则抵着地面,吃力地扭过脖子,看向门口。 方轻鸿闪身上前,想要替她解开禁制。 后方扶摇已先一步洞悉他的心思,抬手打了个响指,何恬恬只觉浑身一轻,如蒙大赦似的直起身,长出口气。 方轻鸿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要回瀛洲岛吗?」 何恬恬有气无力,刚刚被禁锢了修为,跟个普通人差不多,又以那样崎岖的姿势凹了那么久,腰酸背痛脖子麻。 她勉力抬手,指向供桌后方,道:「还不是因为她。」 方轻鸿循着她手指的望去,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慑住了心神。 供桌后方,原本威风凛凛站在高台上、约有十丈高的巨型麒麟神像,在它两根鹿角间,栩栩如生飘逸浓密的毛髮中,支立着一枚金光灿灿的蛋。 那不是普通的蛋,而是一枚以应龙精血凝聚而成的龙蛋。或者说,茧。 从茧内传出强大的心跳声。 咚、咚、咚,每一下搏动,都要震塌天地。 似乎有什么即将觉醒。 方轻鸿瞳孔收缩,是应龙神的血脉力量! 沈珂在里面汲取始祖遗留下的养分、秘术、战斗经验,只等传承结束,她破茧而出,便是真正完成蜕变之时。 按说应龙神的力量在神兽中,最是刚勐霸道不过,在场诸人不乏低境界者,而即便到了大乘期,无绝顶仙器傍身,也只有一个危字。 但他们都好好站着。 并不是因为应龙留下的传承不强,相反,恰恰是他控制力太强了,做到不让一丝血脉之气溢出,全部施与沈珂,才会有他们如今相安无事的局面。 方轻鸿看穿前因后果,问:「你先前是不是想攻击龙茧?」 何恬恬心不甘情不愿地嗯了声。 这就对了,应龙若想置人于死地,她们都没法活着走到这里。 就是制住了何恬恬,也只是想给她点教训,以免她打断传承。 知道时候未至,方轻鸿索性在另一个蒲团上坐下:「你俩怎么会碰到一起的?」 何恬恬讲起相遇的经过。 一开始,她的确是要回瀛洲岛,和宗门师姐妹聚首的。但路途遥远,她要横穿南境、东境,再出海才能到达目的地。 为避免被顾珮鸢探知具体位置,她留了个心眼,故意不走合欢宗的传送大阵。 御剑行至半路,忽然撞见了他们的老冤家——东境三宗的门人。 凌霄派、天地门、泰和殿的长老们带着弟子,一路鬼鬼祟祟,不像要干好事的模样。何恬恬对十年前师兄妹初遇时,看见的景象印象深刻。 好好的尸体在月光下,血肉像风干的腊肉一片片脱落,只露出一具阴惨惨的白骨的画面,深深烙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于是,何恬恬悄悄跟了上去。 然后发现东境三宗到一处罕有人至的山林里时,那边早有人候着了。何恬恬定睛细看,还是太微垣的人。 原来沈珂先前在得知心上人和其他女人订婚后,十分失意郁闷。 但骄傲的自尊,又不允许自己在方轻鸿面前失态,索性远走高飞,随便闯进一个秘境开始闭关。 没想到歪打正着,秘境隔绝气机,连天雷都感应不到,燕长风等阴谋篡位、意图斩草除根的谋逆之徒,自然也就无法追查到她的行踪。 花了不少功夫,才终于从五域茫茫大海里,捞着她这根针。 于是就有了何恬恬看到的,一群人埋伏在沈珂气机消失的地方,准备守株待兔的事。 何恬恬虽然也不喜欢沈珂,但她更讨厌这些坏人。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在沈珂闭关结束,刚打开秘境想要出来时,突然大喊:「小心埋伏!」 接下来的一阵兵荒马乱,沈珂得了消息,顿时警惕起来,与何恬恬配合着应对杀阵,也没让人得去什么便宜。 但四宗是有备而来,虽然出了何恬恬这个变故,但她修为毕竟是个短板,且还有道胎师妹的身份光环,若能活捉她,指不定未来还能掣肘方轻鸿。 一时间,他们也来劲了。 他们毕竟人多势众,沈珂意识到太微垣内部出事了,判明局势后当机立断,裹挟着何恬恬一路奔逃往中域。 「如今东境陷落,魁首失势,不足以抵挡太微垣之威;而南、西两面歷来不可信;中域天麓寺,那班秃驴虽然平常喜欢讲道理,听着烦了些,但人不错,还是找他们帮忙罢。」 模仿着沈珂的语气说完,何恬恬一指龙蛋,立即声明:「这可不是我说的,我只是模仿,有问题就去找她。」 慧能啼笑皆非,诵了句佛号表示无碍,但请继续。 何恬恬摊手:「后面也没什么好继续的,阴差阳错就到了这里,然后沈珂整个人像被魇住了似的,一定要往里面走。本来我不想进的,但被一股力量吸了进来。」 第342页 方轻鸿形容了下外面的地势,问:「你们进来前是这样吗?」 何恬恬震惊:「不是,就很普通一片山脉,那灵气浓度根本看不出下面还藏着上古神殿。」 方轻鸿望向龙蛋:「看来是沈珂,唤醒了应龙神。」 众人跟着再次看向前方,然后看着神像头顶被筑巢,有点灰头土脸的模样,突然回过味来。 众人:…… 白泽:「应龙那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骚包,不会真对勾陈有什么意见吧?」 方轻鸿:「原本以为是我想太多,现在真有点这么觉得了。」 扶摇给出答案:「他们的确脾性不合。」 哇哦。 一不小心,被他们发现了个洪荒大八卦。 方轻鸿兴致勃勃:「怎么回事,谁先撩的架?感觉勾陈上神不是那种会挑起争端的兽啊。」 扶摇回答:「应龙为仙界战神,自然也好战,勾陈为大地主,是凡间的主神,他就想和勾陈打打看。」 方轻鸿:「然后?」 扶摇:「勾陈常年住在神殿里,这也是他职责所在。所以他对应龙说,好,你一定要比的话,我们比静坐,看谁时间长。」 「噗——」方轻鸿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白泽更是不客气,直接哈哈大笑嘲讽应龙:「好哇,你也有今天!」 其他人不敢冒犯天生神,都憋着笑,一脸扭曲。 扶摇:「应龙认为勾陈在刻意羞辱他,但勾陈说他太浮躁,需要修心,双方争执半天,谁也没说服谁,最后应龙怒气沖沖离去。」 他一脸平静,仿佛在说什么正经信息。 「哈哈哈哈哈,活该活该。」白泽化出原型,捧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方轻鸿眼角余光扫到欲言又止的慧能主持,突然想起天麓寺一干人来此的初衷,便转头问:「对了苗苗,你有看到一个小和尚进来吗?」 何恬恬茫然:「什么小和尚,还有人来?」 她怀疑地看向慧能:「大师确定他不是去别的地方?晚辈在这跪了许久,可从没见过其他人。」 这下所有人都缄默了,明伽明明比她们晚来,到底走哪儿去了? 第176章 咫尺天涯 前尘恩怨 少顷, 方轻鸿问:「这里除了供奉勾陈上神的主殿,还有哪边可以去?」 何恬恬摇头:「不清楚。」 方轻鸿:「你们来后就没逛逛吗?」 何恬恬:「我们是被吸进来的,到了神殿, 沈珂就被金色的血液包裹了。我以为她受到攻击,才想救她嘛,谁知道是应龙神在传承。」 她双手抱胸气鼓鼓:「接下来的你们也看到了,本仙女脸都丢尽了。」 可偌大的主殿,三面是由神岩砌成的坚固墙面, 还有一面就是他们进来的大门。 且主殿是中央神殿最后,也是最主要的建筑,没有比这里生灵之气更充沛的地方了, 明伽能走哪儿去? 连扶摇都皱起眉头,在四周望了眼,正好对上方轻鸿望过来的视线。 青年徵询地问:「如何,摇兄可有什么想法?」 扶摇:「应龙以仙王之力, 在中央神殿里布下了结界。」 白泽:「哇,他可真是老而弥坚,逐鹿之战后他都是重伤之躯了, 还能整那么大动静。」 方轻鸿:「他不是去大渊借蒲团疗伤了吗, 伤势还没好全?」 白泽鄙夷地看他一眼:「亏你还是看了那么多记忆碎片的人, 当时哪来这么多时间给他疗伤。」 「也不看看他的伤是被谁打得,蚩尤哎!还是被蚩尤的魔兵刺伤, 真要净化伤口,即便藉助蒲团,少说也得万年。他最多也就只能阻止伤势恶化。」 它拍拍胸脯,下保证道:「东海那块我熟,他什么情况我没见到, 也能感应得到,你信我的。」 方轻鸿:「哇,我可见过蚩尤魔兵的威力,怨灵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散,看来那个蒲团才是真正不世出的神物,竟能解如此难缠的厄。」 「当然啦,它可是用天庭建木圣树的枝干炼制……」白泽陡然反应过来,「等等,你想套我话,你们人族怎么这么狡猾!」 方轻鸿双手枕在脑后,转开脸当无事发生。 这时,扶摇忽然出声,打断了他们的打闹:「不论什么结界,都有一个相对较弱的节点,即便是应龙布下的,也不例外。」 方轻鸿顿时精神了,兴沖沖道:「你找到了?」 扶摇抬手一指,众人顺着他指的方位望去,在看到勾陈头顶的龙蛋时,不由愣住。 白泽将信将疑:「……蛋?不对吧,让我开破妄之眼看……」 没等它说完,扶摇指尖下移,定格在勾陈神像的脖颈处。 扶摇眼帘垂落,看向矮他大半个脑袋的青年:「阴阳变换,万物都有不可逾越的生命线,如何破阵,你当知晓。」 方轻鸿眨了眨眼,又瞬间张大:「你的意思是——!」 阴阳分割线。 果然,道的至理是回归本初,越高深的术法,就越接近自然。 方轻鸿自然而然的顺着思路往下想:也就是说,只要砍掉勾陈的脑袋,就能进入应龙的结界。 白泽:…… 扶摇:…… 方轻鸿:…… 方轻鸿扭头:「他怎么比你还记仇啊。」 白泽瞬间跳脚:「混蛋,你是在骂我小心眼吗?我小心眼还能给你当牛做马?!」 第343页 毛茸茸,像大白糰子一样的神兽上蹿下跳,咬牙切齿地摆出本大人耻于和老龙为伍的架势。 另一边,何恬恬悄悄挪近姜惊鸿、淳于嫣。 她偷偷觑一眼扶摇的后背,立即收回视线。 从刚刚起何恬恬就好奇了,这人她从未见过——若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就凭对方的外貌气质,也不可能毫无印象。 而且看自家师兄的态度,好像很尊重对方意见似的,都下意识朝他看。 那个人就更过分了,哪怕在探查大殿情况,都要分出心神落在师兄身上,眼角余光一直粘着师兄。 黑蛟王脾气烂,白泽……嗯,太容易大唿小叫,把其他人吸引过来了。姜惊鸿、淳于嫣好歹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问起来比较合适。 她戳戳淳于嫣,悄声问:「他谁啊?」 淳于嫣比她更惊讶:「你师兄的道侣你不知道?」 何恬恬花容失色:「什么!」 这才几天不见,她师兄怎么被男人拐走了?! 淳于嫣摸着下巴,顾自琢磨:「也对,他们这两天才成的,你不知道也正常。」 临末,忍不住感慨了句:「速度真快啊,从那位兄台醒来到他俩结契,只用了半天吧?要不是看神兽大人的反应,我都没反应过来,那天他俩专门跑去秘境里待一天一夜是要干嘛。」 一天一夜?! 何恬恬整个人都不好了,满脸的世界观破裂,磕磕巴巴道:「可、可是,他俩都是男的啊!」 方轻鸿突然转过头来,表情无奈:「你们两个——是忘了吗,我听得到,再小声都没用。」 淳于嫣:呃。 悄悄往后退了步。 何恬恬的反应截然不同,这位颇有道衍遗风的小师妹迎难而上,双手背负在后,围着扶摇转了圈。 端起脸色,开始审问:「你就是我师兄的道侣?我怎么从没见师兄带你回剑宗过?你姓甚名谁,师从何派,又为何要接近我师兄?」 方轻鸿:…… 方轻鸿:这套说辞怎如此耳熟? 不等扶摇说话,方轻鸿上前一步,夹在两人中间道:「他就是当初那个救师兄一命的人,如今好不容易,才得以醒转。他既是我的道侣,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可要客气些。」 何恬恬风中凌乱,说不出话来。 所以方轻鸿辛辛苦苦这一路,都是为了这男人?还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一次…… 看来她还是低估了桃花缠身的威力。 从此以后,师兄就不止是她一个人的师兄了,呜呜呜! 智善大尊者看了阵龙蛋,插言道:「应龙神留下的茧不可妄动,里面的沈施主恐有危险。」 方轻鸿点头:「等她醒来吧,看这个脉动的频率,应该快了。咱们先帮她护道,有什么事也好拉一把。」 扶摇小世界内的场景还歷歷在目,沈柯是除了师尊外,对他情感最纯粹的人。也是在最后,为救他而死的。 虽然有扶摇的血脉之力加持,但人物性格,依旧是沈珂的,他单纯的一腔倾慕之情做不得假。 方轻鸿也不想故意无视,做个逃避的人,陷对方于痛苦彷徨的境地。 果不其然,茧内心脏搏动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快。 强烈的生命力无形间影响了在场众人,几乎所有人,心跳都不自觉地合上了它的节拍。 扶摇一拂袖,众人如释重负地放松下来,再迟几秒,体内真元运转就要超过身体负荷,爆体而亡了。 「轰隆!」 一声惊天炸响,震得整片神殿地动山摇,方轻鸿等人只觉眼前一黑,快被爆裂的金色光芒闪瞎了。 而从茧内走出,得到应龙完整传承,周身缭绕着从她毛孔逸散而出的龙气所化的小龙。 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白衣青年,乌黑的瞳仁霎时间,绽放出欣喜的光芒:「方轻鸿!」 等刺目的光芒过去,方轻鸿重新张开眼,就看到沈珂朝他飞了过来。瞳仁亮晶晶的,像是看不到其他人般,满心满眼只有他。 方轻鸿不自觉后退一步。 也就是这一步,让注意力全在他身上的沈珂意识到了什么,表情暗淡下来。最终,她只在停在了方轻鸿三步开外的地方。 这是她最后的体面。 方轻鸿梗了下,硬着头皮主动打招唿:「沈少宗主,别来无恙。」 沈珂牵起嘴角,扬高下颌,骄傲地说:「你也看到啦,本小姐福大命大,你看起来——」 她煞有介事地打量青年几眼,笑道:「也不错嘛。」 方轻鸿顺着她的话往下讲:「太微垣的情况,你大致有数了罢?」 沈珂沉下脸色,点点头。 方轻鸿:「那我把知道的告诉你,你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然后他把自己目前所知的,事无巨细地说给沈珂听。何恬恬知道的毕竟有限,或者说,她在方轻鸿的有意保护下,没有更多的接触到阴暗面。 于是,首次听说的何恬恬在一旁目瞪口呆,嘴巴张张合合,半晌吐出一句:「啊,这……太微垣岂不是——」 全员沦陷了。 方轻鸿回想起秘境里,跟随在沈珂身旁的沈家遗老,说:「也不一定,等少宗主出去后,说不定可以到北境去找找,你们应该也有那种,只有沈家直系知道的秘地吧?」 第344页 沈珂咬咬嘴唇,将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逼回去。 她的爹爹被歹人害死了,那班狼子野心的傢伙,甚至还操纵爹爹的尸体,欺骗更多原本没有中傀儡术的门人。 要是让爹爹知道,是他自己害得那么多人,沦为天师一脉那两个妖孽手中的傀儡,该有多难过? 沈铎锋统领的太微垣虽然对外强势,可对自己的女儿,是掏心又掏肺,歷来没得说。 沈珂深吸口气,道:「多谢方师兄告知,我也不白拿你人情,就说一个对你来讲有用的消息来抵债吧。」 她抬起脸来,勇敢的直视方轻鸿,「应龙神的记忆里,有段是关于你的,他说在大渊秘境里见过你,所以他留下了一样东西,你应该很想知道吧。」 方轻鸿顿时竖起耳朵。 沈珂:「此事要从伏羲阵图说起,太微垣对外的说法一直都是沈家先祖偶遇伏羲上神,上神看中他的资质,传下了阵图。一开始我也这么认为,现在发现,是我想错了。」 「伏羲阵图,是应龙神给我家先祖的。」 她自嘲的笑笑:「不过也是,普通人又怎能碰到上神,还得到他的『另眼相待』?若非应龙神有意为之,此仙典也落不到沈家手里。」 「而沈家先祖,其实有两位,一位是大家所熟知的青霄上仙,还有一位……」 第177章 凋零的花 沈家来歷 沈珂停顿片刻, 继道:「还有一位,是青霄上仙的胞妹,静姝祖奶奶。她也是如今我们这一脉……真正的先祖。」 众人一愣, 什么意思? 方轻鸿眨巴了下眼睛,问:「为何后世完全没听过她?」 沈珂冷笑:「因为青霄不敢。」 沈家刚开始,并不是应龙血脉。 遇到应龙神时,青霄上仙还只是一介凡胎,但他沾了沈珂的光。 沈家日后註定要出一个与天命之子纠缠的重要角色, 而若想更好地干涉未来,自然是挑选对天道来说,相对有分量的人。 正如女娲之如顾珮鸢, 西王母之如柳梦涵,应龙神也选择了沈珂。 当时因为逐鹿之战,大陆各地烽烟四起,弱小的洪荒异族、人类, 都免不了颠沛流离的命运。青霄虽然根骨不算出色,但他有颗聪明的脑袋,父母故去后, 也带着妹妹在乱世有惊无险地活了下来。 然后, 就被从东海回来的应龙神找上门了。 应龙神狂傲霸道惯了, 不识人间礼数,高高在上地伫立云端, 视线在兄妹二人间转了圈,便对妹妹沈静姝道:「祭天仪式将至,到何处都难逃一死。」 沈静姝跪在地上,呆呆愣愣地望着他,表情茫然。 她身边的青霄眼珠一转, 当即明白天降大饼了,拜倒在地大声道:「还请上神指示!」 漫长的洪荒岁月,青霄这样的人他看得多了,应龙神目下无尘,漠然道:「若想活命,孤便允诺尔等一事。不但如此——」 他抬手一翻,半篇被誊录下来的《伏羲阵图》牢牢落进他掌心:「孤还会将它赐给你们。」 青霄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能让上神拿出手,必为不世仙珍。 他竭力压抑兴奋地声线,额头贴着地面问:「不知上神要小的们办何事?」 应龙神毫不留情地回:「不要你,要你的胞妹。」 青霄哽住,但多年来摸爬滚打的经歷,让他早练就了一副城墙脸皮。怕小妹反应不及,错过了机缘,急得悄悄扯沈静姝衣袖。 后者到底听大哥的,跪伏在地战战兢兢问:「上神但请吩咐。」 应龙神:「孤要你,为孤孕育一个龙子。」 此言一出,在场两人都惊呆了。 应龙神道:「孤给你们考虑的时间,明日黄昏,孤自会来找。」 青霄恨不得当场答应下来,但碍于妹妹还要安抚,只得不甘心地追问:「上神,此地有流寇袭扰,小的们不敢久留,您届时要去何处寻?」 应龙神嗤笑了声,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亦或者是对他本人,转身迳自消失了。 青霄顾不上纠结他的态度,在人走后,急忙对小妹说:「静姝,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沈静姝则显得有些犹豫:「可是……」 「静姝,」青霄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将人掰过来,问:「你想大哥死吗?」 少女惊慌失措,勐地摇头。 青霄心里明白,事情已成大半,于是笑开来:「大哥也相信静姝。正如大哥不会抛下你一样,你也捨不得大哥,对吗?」 他摸着小妹的脑袋,循循善诱:「我们静姝这么柔弱,要没有大哥护着,如何能活到现在呢?」 「我、我知道了。」沈静姝垂下头,放在腿上的手握紧成拳:「我答应。」 青霄高兴地抱住她:「太好了!大哥就知道,咱们静姝歷来懂事。」 翌日,青霄把消息告知突然现身的应龙神。 后者在人口沫横飞说些有的没的时,抬手一招,青霄身后始终低着头不言语的沈静姝,就朝他飞了过去。 被应龙神跟挂件似的拦腰挽住,沈静姝连忙道:「带上我阿兄!」 应龙神目光淡淡,扫了眼她的手。 沈静姝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竟拉住了上神的衣袖。她当即松开手,怯懦地道歉:「对不起。」 第345页 所幸应龙神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还真听了她的话,让兄长浮在半空,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应龙神回到自己的殿宇,他没有让兄妹二人接近自己的寝宫,而是将他们分别丢到了两座别院里,由部下看管起来。 沈静姝在住地心情忐忑地等待自己被「临幸」,然而一天天过去,想像里的酷刑并未降临。 反倒是龙宫侍从每天都会提供她肉胎蜕变的仙草仙药,不时还要去灵泉泡个澡,每天都过得滋润无比。 唯一不好的,就只有被限制了行动,应龙神也不让他们兄妹见面。 沈静姝明白,自己没有和应龙神谈条件的资格。在一次询问龙侍,对方只字不语后,便接受了这样被动的命运。 终于在第七日,应龙神来了。 他背负双手,皱着眉头上下打量她,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最后勉为其难地说:「差不多可以了,过来罢。」 沈静姝紧张地走向他,面颊绯红,心脏砰砰跳。 她紧紧地闭着眼,等待着肌肤曝露在空气中的那一刻,却只等到了小腹忽然的坠痛。像有什么东西凭空钻进了肚子,她不由捂住腹部,张开了眼。 应龙神吩咐:「好了,接下来你就好好养胎。」 沈静姝茫然:「上神……?」 天生神若想教人受孕,未必要经过交合。 本身孕育生命的条件,就是达成阴阳和谐的交融,只要有能力,把阴阳之力的种子放进母体培育即可。 沈静姝心底疑惑,问既然如此,为何不早早动手。 「你要孕育的是龙子,不是阿猫阿狗,就凭你先前的身体——」应龙神颇为不屑地扫了眼,反问:「是想死吗?」 沈静姝虽然性格柔顺、安知天命,但心思却很细腻,她羞涩地说:「上神可是顾及民女的身体?」 应龙神哼了声,转过身背对着她,边往寝殿外迈步,边道:「孤说要让你们活着,就会言出必行。」 「应龙神虽目下无尘、不通人性,但他毕竟只是主战,并非主恶,骨子里依旧正直。静姝祖奶奶陪伴他过了一段时间后,应龙神的态度也有所软化。」 中央神殿内,沈珂娓娓道来:「后来,他将《伏羲阵图》给了祖奶奶,让她凭此物防身。想来那时候,他就已经看穿了青霄的狼子野心。」 原本有应龙神在,被丢在别院种蘑菇的青霄也翻不出浪花,偏偏在沈静姝即将分娩时,西王母一道紧急传讯,让应龙神不得不放下她,匆匆离去。 原来是当初,西王母发现了幕后主使留下的蛛丝马迹,于是一路追击,紧咬不放。不料着了道,被拐骗进九幽大狱,困在了里面。 但当时祭天仪式已进入尾声,昔日战友、同盟,该献祭的都献祭了,天上地下没剩什么人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无奈之下,她只能给伤势未愈的应龙神传讯。 应龙神走得急,沈静姝又临盆在即,为防万一,他终于松口,让龙宫侍从听后者的调遣。 于是,沈静姝终于有了在龙宫自由行走的权利。 她放心不下青霄,便想去看看自己的兄长。 而另一头,被冷落多时的青霄早被怨愤,他嫉妒沈静姝的好运气,更恨后者飞上枝头后,不知提携他,这么长时间也不来看自己这个大哥一眼。 青霄全然无视了他们地位的卑微,只一心认为妹妹得到了娇宠,却忘恩负义。 如果不是他从中劝解,她能有现在的风光吗?! 这样的不满在沈静姝来探望他时,毫无心机地被套出《伏羲阵图》已经到她手里时,攀登至巅峰。 但早年摸爬滚打的经歷让他十分善于蛰伏、忍气吞声。 他以温柔和善的语气再次说服了沈静姝,让他这个大哥来陪伴即将生产的妹妹,且在后续几天里,又享受了沈静姝每日的仙药供给。 终于在妹妹分娩时,他发难了。 自从青霄解禁后,他有意识地会带沈静姝到外面去散心,后者闷了多日,自然欣然配合。且兄长说,受孕的母亲多活动,分娩时也会更顺利。 青霄还说要保护她,因而在灵池洗毛伐髓、脱胎换骨后,又练了些龙宫内收藏的术法。 沈静姝不知道,她兄长每天认真修炼的,只有一项——咒术。 所以在他们又一次外出,她却突然临产,祈求兄长带自己回龙宫后,青霄将这项术式用在了胞妹身上。 龙宫的侍从已经对他们每日的散步见怪不怪,没有人会来救她,沈静姝倒在地上,下身全是血。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青霄,这个明明共患难过来,还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然而青霄已经不想掩藏了,他胜券在握,把狰狞扭曲的面容,毫不在意地展露在沈静姝面前。 他冷漠的坐视沈静姝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眼见就要一尸两命,提出只要她肯交出《伏羲阵图》,就保下胎儿一命。 那一刻,沈静姝落泪了。 从一开始,她便在心底,默默恋慕着应龙。以前她不敢想——应龙是高高在上的天生神,又如何轮得到她一介凡人惦记? 可是,可是应龙神特地把《伏羲阵图》交给她,还在走前,叮嘱她照顾好自己。 即便只是出于神明的善念,她依旧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摸着隆起的小腹,沈静姝汗湿的眉眼,柔柔地舒展开。 第346页 秀美的容颜如枯萎的花,逐渐凋敝,可这个孩子,是她曾经无数个午夜梦回满怀情思与期待,是她对未来一切美好嚮往的延续。 至少要让他活下去。 「我……答应你。」 她掏出捲轴,在青霄迫不及待扑过来抢时,死死拽住,费尽全身力气道:「我要你……发誓,不得伤害这个孩子……若有违背……必遭天谴!」 「好,没问题。」青霄答应的爽快。 接下来的过程沈珂不忍细述,只握紧了拳头,说:龙胎是被活剖出来的,直到确认孩子有气,沈静姝才闭上眼睛。 青霄并不知道应龙神去哪儿了,但他怕应龙神回来,被看出破绽,索性带着刚出生的龙胎跑路了。 那时的天地正在发生剧变,成仙的一批批死去,像他这样没成仙,还有点修为的反而活了下来。 不久后,当他得知天生神尽数陨落的消息后,不禁仰天长笑:「哈哈哈哈!纵使当年你看不起我又如何?」 「现在,是我笑到最后!」 婴儿的啼哭声打断了他的癫狂,青霄低头看着怀里的龙胎,不禁掩面而笑。 小妹还要他做承诺,可自己又怎会伤害这个小怪物呢? 这可是—— 最好的棋子啊! 他脑子如此灵活,又怎会不去思考,应龙神专门找上门要他们的后代,是为什么? 说明这个龙子身上有气运啊! 只要把应龙血脉把持在手里,何愁不能平步青云? 第178章 幕后之人 迫在眉睫 中央神殿内的气氛有些沉凝, 谁能想到洪荒时代后第一批崛起,在当时赫赫有名的青霄上仙,竟会是这样一个小人。 良久, 方轻鸿勉力开口:「应龙神那边……是什么情况?西王母和他,可是在九幽经歷了什么?」 沈珂答:「他们在九幽陨落了。」 此言一出,在场多数人不禁倒抽口冷气。 沈珂继续语出惊人:「应龙神赶到九幽后,第一时间找到了西王母,但那时的西王母已经奄奄一息。她身上萦绕着股漆黑的『恶力』, 净体蒙尘,还被不断蚕食生机。」 从位阶来讲,女娲、伏羲、三清天尊、各神兽等开天闢地的天生神, 是高于万物的存在,即便天庭帝君见了,亦要垂首躬身,执晚辈礼。 不过神兽虽同样诞生于鸿蒙, 但比起前面几位神明,能力更偏向于术业专攻。 譬如白泽擅治病救人、延年益寿,但战力最多只能匹敌真仙级;再譬如应龙神, 他既然主战, 那战力自然没的说, 即便同为仙王级,他也有傲视同阶的能力。 再下来才是西王母, 但她司掌天上地下的刑罚,所以从职位来说,可与一干神兽比肩。 但无论是谁,道体都是诸法不侵的存在。 可西王母的仙躯,居然被污染了。且不但能阻止肌体的復原, 还能进一步蚕食她的仙力。 方轻鸿心念一动,沉声道:「是那道诅咒。」 「九幽原本是腾蛇的居所,在应龙神赶来的那么点时间里,西王母就被偷袭了。」 沈柯深吸口气,採用了方轻鸿的说法:「有人操纵诅咒,在九幽掀起了诅咒潮。一旦让它涌上五域,后果不堪设想。西王母想要阻止,便以仙体堵住了九幽的出入口。」 方轻鸿、扶摇的脸色不约而同变了。 若论诅咒对身体的折磨,那么没有比他们更清楚的人。 沈珂语调低沉下去:「但她准备不及,也没料到情况如此险恶。应龙神到后,她还保存着少许神志,分出一缕神魂寄託后世,便对应龙神说,以她一人之力,诅咒潮迟早爆发。」 应龙神刚到地方,就明白今日得交代在这里了。 情况严峻,即便西王母不委婉传达,以他刚直的禀性也不会坐视不管。于是干脆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应龙神除了一身战力,其余左道不说一窍不通,最多也就只有个粗浅的了解。 西王母深深望了他一眼,低声快速道:她有办法利用他们两人的力量,在九幽的出入口设立结界,将诅咒潮封印起来。 但目前还欠点东风,要应龙速速去大罗天寻找女娲上神收集的真言秘术,她是动不了了,此事只能託付给应龙。 应龙神听后也不多话,只往仙界而去。 然而女娲的大罗天,已先一步被破坏,应龙神立在废墟对上,视线四处逡巡,背后直窜起一股寒意。 有人预判了他们的行为。 方轻鸿眼皮一跳,急声道:「八字真言落在幕后人手里了?!」 众人沉默,显然,事实已无从辩驳。 沈珂停顿片刻,继道:「现在应龙神和西王母的尸体,就在中央神殿下方,他们代替勾陈上神,以仙体为基,镇守着九幽的出入口。」 「你们——要看吗?」 沉默良久,姜惊鸿目露忧虑,问:「如果我们打破了结界,是不是诅咒潮就要出来了。」 沈珂摇摇头,「应龙神一共布置了三道结界。第一道在外界,号令山川改动地形,把中央神殿藏了起来。」 「第二道在中央神殿里,就是我们脚下这层,这层进去后,能看到九幽的口子,还能看到第三层结界,也就是应龙神联合西王母设下的封印术。只要不破坏第三层,就没事。」 第347页 众人互相看看,依旧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沈珂看向方轻鸿:「我记得你先前不是有学九字真言吗,那下面有,你应当去看看。」 青年的惊诧溢于言表:「哪几字?」 大罗天都被毁了,应龙后来又是怎么找齐的? 沈珂皱皱眉头:「好像是前字、组字、者字、行字,时间紧迫,应龙神最后只找到了四个。」 者字真言和行字真言! 方轻鸿一个激灵,他刚好缺。 这时,扶摇抬手按住他的肩,轻声道:「无碍,有我在,你只管去取。」 方轻鸿眨眨眼,朝他浅浅地笑。 那边厢,将两人互动尽收眼底的沈珂脸色微微一变,最后只是垂下眼帘,装作一无所知。 揭开第二层封印的过程很顺利,有白泽和扶摇在,想要找到结界的弱点易如反掌。而在他们进入其中后,所有人都愣住了。 慧能目光一凝,第一时间惊唿出声:「明伽!」 只见下方,一名身穿袈裟,体型羸弱的小小和尚,正悬空漂浮在一条身形巨大、背负双翼的金色龙尸上。 尸体双眼闭合,往昔金灿灿的鳞片,已经被『恶力』晦得没有了光泽,仿若陈旧的金器,上头还有岁月斑驳的锈斑。 乌黑的空间内,只有这一具龙尸盘桓着,看不到底部。 这应该就是第三重封印了,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动了龙尸——或者销毁,或者挪开,都会破坏封印的稳定性。 但大威真龙的身体,是天地间最坚固的存在。 明伽回头,此时的他身上三脉七轮齐绽光芒,眉心一粒硃砂痣流转过红玛瑙般的光泽。 他半垂眼帘,慈眉善目,对慧能道:「吾与主持师徒一场,今朝因果了结,吾亦该前往宿命之处。」 出口的人声,却是一道声如洪钟的成年男音。 他一指点出,慧能脸上的眉心轮忽然绽放。明伽道:「速回天麓寺,开启结界拯救万民。苦海浮沉普渡慈航,准备迎接大劫。」 他说完,食指指尖向上一挑。 霎时间,天麓寺等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莫测的伟力万里投送回了天麓寺。 沉凝、压抑、孤寂是这片地域难言的氛围。还有龙尸身上经久不散的威压,和迫人的锋芒。 明伽目光定格在方轻鸿身上,轻施一礼:「道种之主,吾有一事相求。」 方轻鸿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因而毕恭毕敬回礼,道:「但请吩咐。」 明伽:「九幽结界将裂,还请道种之主,从应龙神身上取出真言秘术,吾会以己之躯填补缝隙。」 世界早已千疮百孔。 东海大渊,中域神殿,完全沦为养蛊地的崑崙宫,诅咒、腾蛇之毒一旦爆发,瞬息间就能毁去天生神、洪荒各族们拼尽所有,争取来的果实。 「而在诅咒爆发前,劳你寻回最后一字真言,唯有如此,方能诞生奇蹟。」明伽说完,就像等着方轻鸿做决定般,定定望着。 青年与扶摇对视一眼,便主动飞来明伽身边。 小和尚道:「吾已观测过,应龙神以神力,将秘术封锁在自己体内。此迹唯有得真言秘术者,方能通过相互感应,而将其诱出。」 方轻鸿点点头,慢慢接近龙尸,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体内的六字真言同时发光,在丹田小世界内盘旋。 或许是因为这点,应龙神躯体那未散尽的杀伐之气,也没有磨刀霍霍指向他。 方轻鸿深吸口气,手掌一翻,六字真言自手心浮出,飘在半空。 同时,应龙体内传来剧烈的心跳搏动。 四字真言也缓缓从应龙神体内浮出,图腾之间交相辉映,其中,重合的二字相互合併,剩余的者字、行字则加入围成一个圆圈飞旋的真言大家族中。 几乎是在瞬间,方轻鸿就了解了这两字的用法。 行字真言,顾名思义,与行有关,可瞬息去往任何地方。意义延伸开去,便是代表空间、时间,是与时空有关的秘术。 者字真言,非常有意思,这个者代表的是修行者,它能助一位修士更好的感悟天地、更快的悟道。 而若将行字真言和者字真言结合,岂非是将自己丢进一个时空里,快速修炼悟道。 且掌握此秘术者,可自由调整自身的时间——譬如他把一个地方的时间调慢,秘境一年外界一天,这样可以尽快的成长起来,匹敌外界原本是高位的宿敌。 再譬如—— 方轻鸿目光望向应龙。 把自身时间调慢,用以应对过于漫长的岁月,同时利用者字真言悟道的属性,巩固仙体的坚实。 亏得应龙和西王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使用的方法。 他们也是没办法了。 方轻鸿嘆息一声,五指收拢,八字真言重新进入了丹田。 他摸了摸暗淡的龙鳞,不无伤感的想:西王母道体尽毁,想来是作为盾牌,被压在下面了。 明伽出声问:「好了吗?」 方轻鸿:「啊,好了,抱歉抱歉,在下这便离开。」 明伽摇头,犹如佛祖拈花一笑。 四字真言浮出后,应龙的身躯明显更加暗淡了,眼见封印即将松动,明伽高诵一句佛号,身上金光大作,盘膝坐在了应龙神的尸体上。 第348页 而原本蠢蠢欲动的九幽出口,被佛光笼罩后,强行压了回去。 回程路上,众人心底不约而同地浮起一个疑问:应龙神来前,西王母到底经歷了什么?或者说,她看见了什么? 既然诅咒的制作者,灵感是从腾蛇身上得来,且还能将一干天生神算计进去,如此手腕能力,又有谁能达到呢? 沈珂张了张嘴,发不出半点声音,就已经满头是汗。 最终她换了个方式,委婉道:「根据西王母对应龙神所说的内容,是她在九幽里,看到了那人的一道黑影。也正是那道黑影,操控着诅咒潮,让诅咒突然爆发,偷袭了她的。」 「但是!」 她忽然加重语气:「虽然对方只留下一道朦胧的黑影,但西王母还是认出了他,是一个包括天生神在内,让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人。」 一个沈珂发不出声音的名字,一个禁忌的名字。 「难道是……」方轻鸿内心一动,表情愈发沉凝。 第179章 兵家必争之地 「你、你别哭呀……」…… 静谧中,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方轻鸿沉声道:「天庭帝君。」 此言一出,诸人耳边似有惊雷炸响,尽皆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沈珂脱口一句:「你、你怎么知道?!」 方轻鸿赶紧提点:「你们不要提他, 也尽量不要在脑内勾勒他的形象。我有天机掩护不要紧,你们若是提及、念感,就会被他发现。」 白泽皱眉:「但他不是已经陨落了?始祖天生神死后,没有了赐封的人,天庭已经好久没帝君了。」 方轻鸿反问:「可你不觉得奇怪吗?还有谁能如此了解诸位天生神的品性, 又有能力将天上地下,都玩弄于鼓掌间。」 「从一开始蚩尤的大梦三生起,我就已经在想一个问题了——凡间的王朝统治, 是效仿天庭的治理模式,为何成为民心所向的模板,反倒在遇见问题后,变得乱闹闹、没有章法了?」 方轻鸿停顿片刻, 留给众人思考的时间,继道:「女娲的祭天仪式前,帝君可还好好活着, 竟一直任由风暴的酝酿和发展, 而他本人, 就好像隐身了一样。」 白泽愣住,忽然间醍醐灌顶。 当年天庭一团乱麻, 各方势力群雄割据,修为再高也免不了在欲望的泥潭里越陷越深,而只要踏入,就再难挣脱。 起初它以为是局势的完全不可控,让帝君束手无策, 且帝君当时自己说要为祭天仪式做准备,承担了一部分布阵的任务…… 白泽脸色骤变。 所以,大阵最后出问题了,女娲上神感知到后,不得不把心力都耗在维持祭祀上! 那仙庭内斗……有他本身乐见其成,更甚至在幕后推波助澜的成分。 白泽谨慎地斟酌言辞,特地避过形容帝君的词彙,将想法委婉一说,方轻鸿当即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他加重语气,道:「初代帝君是女娲伏羲,三清上祖为天庭寻找值守人,而特地从凡间挑出上来的。虽在后来他们不常相处,可千年万年的岁月累积下,总要比旁人接触更多些,自然对天生神脾性知之甚详。」 姜惊鸿提出疑问:「可若是这样,上神们当初又是为何选中他的呢?担纲如此要务,不可能放松对人选品性的核查吧?」 淳于嫣跟道:「也是哦,选中的时候还没后来那么厉害吧,一介凡人又是如何逃过神明法眼的呢?」 众人又陷入沉默。 其实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变了。 而促使他改变的东西,大家心底也隐隐有了答案——欲望。 凡间的帝王尚能追寻长生,那天庭的仙帝,自然要追求更高更远的东西。 方轻鸿忽然停住身形,说:「差不多就到这里吧,接下来我们分道扬镳。白泽,你带着姜兄和淳于兄,用你的破妄之眼去还未被发现的秘境内找找。」 接着转头,看向黑蛟王:「四海领域蛟王熟,就劳烦跑一趟,打探下消息,有什么发现第一时间通知我。」 说完,青年看着沈珂:「少宗主就随蛟王一同去吧,你有应龙神的记忆,对真言图腾比较熟悉,可以助蛟王一臂之力。且你俩也算有点因果,路上有什么想交流的,可以交流,你们都是我信得过的人。」 黑蛟王若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必要化龙,沈珂就是他可遇不可求的真龙后裔。 而沈珂如今面对燕长风、容少微等人势单力孤,若有黑蛟王襄助,重新收復太微垣的机率会高出很多。 沈珂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白泽、姜惊鸿、淳于嫣已经走了,黑蛟王刚想动,看她没走,也只能停下来等着。 方轻鸿心里渐渐有了感觉,但他知道,这是他们两人间必须要经歷的。 即便残忍,也要和沈珂说明白。 他贴心地等沈珂开口,后者踟蹰片刻,问:「刚刚事情太多,还没来得及问你,你现在……怎么样?」 方轻鸿笑笑:「挺好的。」 沈珂低下头,「那就好,挺好的。」 方轻鸿内心嘆息一声,道:「先前燕长风乘人之危,欲害沉睡中的摇兄,反被醒来的摇兄所击伤,而就在我们想除去他时,他被一股力量裹挟走了。」 沈珂瞬间被吸引走了注意力:「所以他背后还有人?是容少微吗!」 第349页 「不。」方轻鸿否决道。 「我怀疑,他背后的人,就是我们刚刚说的那位。不过以后,你要是同时碰见他们两个,比起容少微,你更要注意防范燕长风。」 沈珂边消化这其中的信息量,边点头。 而方轻鸿在交代完正事后,终于开始聊起那个沈珂想问,却没问出口的事。 「给你介绍下,」方轻鸿御剑靠近一直安静看着他的男人,坦然道:「这是我道侣,扶摇。」 沈珂心里虽有猜测,但现实真摆到面前,迫得她避无可避时,依旧像是心脏被重重锤了下。 她很想说你们明明都是男的,可这么歇斯底里,就没意思了。 四十多年前,面对方轻鸿和柳梦涵要结为道侣的消息,她还单纯的以为,是因为自己不够好看。 我若是好看,你怎会不喜欢我呢? 我与柳梦涵地位相当,天赋相当,除了外貌,还差在哪里呢? 倘若是天下第一美人,想必这桩名动天下的婚事,另一方就是她了。 或许那时这么想着的自己,也只是在逃避面对现实吧。 沈珂眼泪迅速汇聚于眼眶,啪嗒啪嗒的掉下来。 方轻鸿手足无措,下意识伸臂,又反应过来不合适,僵硬的收回来。「你、你别哭呀……」 沈珂倔强地看着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选择他? 方轻鸿一愣,说:「你要哭也行,只是我觉得……为了一些事,不值得。少宗主闭月羞花,神血后裔,更具一腔赤诚之心,往后无论要什么,都会称心如意的。」 他这话说得真情实感,绝无半分掺假。 「就是值得!我就要哭!」 多年压抑的情感突然爆发出来,沈珂大声道:「我就是喜欢你,我愿意做这些,凭什么你要来评断我的感情值不值得?」 黑蛟王目瞪口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不想跟你说了,你惹我生气了,哼。」沈珂勐地转过身,背对着他,扔下句:「我们走!」 便像颗流星般,迅速消失在天边。 方轻鸿赶紧朝黑蛟王做手势,让他快点跟上。 黑蛟王:…… 黑蛟王:你惹出来的麻烦,让给本座给你抗?! 方轻鸿双手合十,朝他拜了拜:「大哥,快上路吧,小妹腿脚太灵便,再慢点您就要跟不上了。」 黑蛟王瞬间拉长脸,气哼哼地走了。 等终于安静下来,方轻鸿长出口气,重新抖擞精神处理正事。 先让何恬恬退远些,而后跟扶摇手拉手,道:「可以了,我们开始吧。」 语毕,八道图腾浮出身体,以均速环绕着两人,在扶摇大罗金仙级的气机加持下,朝外辐射开去。 方轻鸿将意识融入上修界流动的五行灵力中,掘地三尺地搜索剩余的兵字真言。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看到了从应龙身体里唤出,附着在二字真言上的一段记忆碎片。 以为扶摇和他此时心灵相通,是以同步了影像。 碎片里还糅合了西王母的部分记忆——可能这也与封印是他们共同完成有关。 所以一开始,是由西王母的视角展开。 她刚刚进入九幽,就被地底的诡谲氛围惊到了。 黑压压的诅咒如雾霭一般,后方,若隐若现的藏着一个黑影,无声地观察她。 几乎是在瞬间,西王母就辨别出了黑影的气机。 是一个包括她在内,诸天神仙都无比熟悉的人。 「你、你不是已经——!」 西王母迅速冷静下来,意识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虽然匆忙间,没时间给她细细斟酌,可大致是什么,还是能确定的。 当时的诅咒,还远未如现在的成熟,能看到饲养这股『恶力』,或者说诅咒的本体是什么——那些在十年中,追随蚩尤南征北战,最后不甘死去的厉魂。 原来这些怨灵都没能投入六道轮迴,而被半道劫走了。 幕后主使不但剥夺了他们转生、重新开始的机会,还将他们心底的怨气,全部引导到了天命之子身上。 腾蛇待的九幽阴暗、幽森,聚集了天地间最至阴的力量,在把腾蛇引走后,此地成为最佳的培养皿,使得海量的冤魂进一步变得更为凶戾。 而对方则在西王母出声的瞬间,便突然发难,唤醒了诅咒潮。 第二段碎片记忆的视角,换成了应龙神。 他站在大罗天女娲神庙的废墟上,神情有片刻的茫然。之后,应龙几乎将天上地下能翻的仙府都翻了遍,最后走投无路,跨进了众妙之门。 那道曾经与方轻鸿脑海内的声音别无二致,悠扬动人的女声如常问他:所求为何? 应龙神说,我要能封印诅咒的真言秘术。 「因缘已结,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从这一刻起,真言的业,便由你承接。」 女声说完,将四道真言打入他识海。 于是,找回部分遗失秘术的应龙神匆匆赶回九幽,与苦苦支撑的西王母汇合。 零散的记忆播放完,方轻鸿突然想到:所以不是鬼王为达成自目的,故意诓骗他们,而是她推测对了,真言秘术的确和女娲有关,但剩下的二字被帝君夺走了。 对方为何急于掌控九字真言? 第350页 先前众妙之门内的那道声音也说,他必须集齐。 所以,九字真言必是能威胁到他的东西。 眼下帝君有八字,他们也有八字,都要夺最珍贵的第九字。 第180章 成仙局 「方轻鸿,你想死在这里吗?!…… 「不行, 没有。」半晌,方轻鸿张开眼睛,嘆口气道。 有扶摇的力量加持, 世间已无不可去的地方,但他们依然毫无斩获。仿如当初一般境遇的应龙神。 应龙神…… 方轻鸿突然提议:「不然我们再去众妙之门问问吧?」 扶摇很冷静:「既然上次它只是提点你,没有给你直接的援助,就说明众妙之门里的鸿蒙之灵有自己的想法。这趟你即便去了,也不会有什么收穫。」 「这不公平——!」 方轻鸿仰天哀嚎完, 突然恢復正常,跟变脸似的看向男人:「我差点都忘了,你现在可有凤族的全部记忆, 这个鸿蒙之灵是什么?」 扶摇答:「凤族也非你所想般无所不知,只是在洪荒刚刚诞生时,流传着一个传说。天地间有一扇门户,玄之又玄, 曰众妙之门。」 无名,天地之始。 有名,万物之母。 无欲以观其妙, 有欲以观其徼, 此二者同出而异名, 同谓之玄。* 是以众妙之门内,有着世界的本初形态, 也有充盈的鸿蒙之气。 至于那道声音,众神之间也有猜测,认为她是这个世界的天道意识。 扶摇:「我想,它让你自己去做,一是为道种之主设立的考验;二则……或许, 她也没有完整的。」 方轻鸿闻言,不由灵魂发问:「既然她都是那么厉害的天道意识了,怎么自己还会凑不齐,别人用她的力量创造出来的秘术呢?」 这个问题在场的人都没法回答。 而沉浸在双人讨论中的方轻鸿没有注意到,一旁何恬恬脸上一会儿挣扎,一会儿踟蹰的神色。 扶摇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片刻,忽然道:「有什么话,想说就说罢。」 何恬恬瞪他一眼,迴转脸飞到方轻鸿身边,拉住他的衣袖咬咬嘴唇,道:「师兄,快去找柳梦涵,夺回你的流风剑。」 「啊?」方轻鸿目露难色:「等找齐兵字真言好不好,明伽还等着呢。」 听闻此言,何恬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听我的,快去,那些大道理我还能不懂吗!」 方轻鸿终于回过一点味儿来,震惊得磕磕巴巴:「你、你是说你知……唔唔!」话未说完,就被何恬恬捂住了嘴。 后者瞪着眼睛,就差上蹿下跳了。 师妹想说又投鼠忌器的样子,让方轻鸿突然反应过来。 既然帝君也想要秘术,怎会不在天上地下,布满眼线呢? 他突然想起在众妙之门前,道衍提点他们要尽快集齐双剑,所以她一直知道吗? 拿到流风回雪,就能得到兵字真言的线索? 可师兄妹二人持了这么多年,也没见着什么异象啊? 而且他可是有真言傍身的,握剑时也没有那种,像是秘术之间相互牵引、共振的感觉。 不管了。 方轻鸿:「事不宜迟,我们赶紧……」 「轰。」 「轰隆!」 一股压迫性的恐怖威压,自远方涤盪开来。是天道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力量。 三人同时转头,朝声源处望去。 只见远方天际劫云密布,其声威十分慑人。 而在他们下方不远处的城镇,有几名修士飞上天来,三五成群地看热闹。 「有人在渡劫哎!」 「瞎嚷嚷什么,五域哪天没人渡劫?你还没看够啊。」 「可这动静也太大了吧。」 先前那人小声道,再又一声惊雷炸响时,扛不住威压对神魂的冲击,头皮发麻的抱住胳膊抖了下。 此时,终于有人觉察出不对来:「不!这不是普通的天劫,这是……成仙劫啊!」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上修界已经好多年没出一个渡仙劫的人了。 这边厢。 扶摇眸光一厉,沉声道:「是柳梦涵。」说着伸出手,想要隔空搅扰这场渡劫。 「不行!」 方轻鸿一把按住他的手,急声道:「外人插手天劫,也会被天道惩罚,更何况你本该早早回归仙界,却一直滞留在凡间,届时数罪併罚,当如何是好?我们先过去看看。」 扶摇点头,一手揽过方轻鸿,不给何恬恬任何抗议的机会,再次把她装进袖袍内,身形一闪,就跨越万里之遥,到达目的地。 天劫近看,远要比刚刚更为骇人。 只见望不到边际的雷海内,瀰漫着恐怖的杀机,那股寒芒刺背的感觉,即便是立在雷海外的方轻鸿,都感到压力。 此时还有胆大不要命的,站在和他们差不多远的地方,抻着脖子往里头看,不时啧啧称奇。 方轻鸿一眼看到了雷海中屏息凝神,沉着以待的柳梦涵。 对方似乎也发现了他,遥遥望过来,又挪开视线,退往雷劫力量更强盛的中心地带。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已经是中域的地盘了。 青年转念暗道,如今的崑崙宫深陷舆论泥潭,她不好好原地坐镇,跑到这儿来,只能是为中央神殿内的应龙传承。 第351页 至于半路渡劫…… 方轻鸿突然想到一事,不由嵴背发寒。 帝君一直在监视他们。 或许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利用他来引蛇出洞,找到最后的秘术。 既然已经知道了流风剑的重要性,自然要在方轻鸿找上门前,把柳梦涵收入天庭。 与此同时,何恬恬脑内飞快闪过两个念头: 帝君来劫人了。 流风剑现肯定在柳梦涵身上。 她当即对方轻鸿传音:「师兄,一定要拦住她,不然就麻烦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方轻鸿深吸口气,催促何恬恬:「你快走,去找黑蛟王他们。」 语毕,一扎勐子地冲进了雷劫中。 天劫在感知到新人的气息后,瞬间变得更为狂暴。乌云加速汇聚,粗硕的雷电从天而降,砸在方轻鸿的头顶。 青年愣是眉头都不皱一下,朝柳梦涵所在的方位飞掠而去。 后者因为他的出现,承担了不小的压力。在喉头深处翻涌起作呕的血腥味,柳梦涵眉头一蹙,强行咽了下去。 她身上毕竟还有西王母留下的一滴精血,虽不比方轻鸿雷噼当挠痒的蛮壮,好歹也强出常人大截。 眼见青年两耳不闻天雷声,一心直取流风剑,柳梦涵动了。 她当着方轻鸿的面,取出被『恶力』压制,只能为她驱使的流风剑,朝方轻鸿直刺而来。 如今的流风剑早已无在他手里时,风流轻盈的气韵,黑色的雾气像铁链,将其层层禁锢封锁,可怜的流风都萎靡了。 更何况柳梦涵没办法动他们的契约,剑灵至今还和他神魂联结,被敌人操纵着攻击自己的主人,流风在方轻鸿脑内哭得好大声。 方轻鸿没法碰流风,他好不容易斩断与诅咒的联结,哪能在幕后真兇暴露的紧要关头,自己出岔子。 因此在雷海内左闪右避,一时间没法真正接近柳梦涵。 但也不能就这么拖下去,等天劫结束,人就要飞升了。 方轻鸿眼珠一转,索性也开始渡劫。 他本就在大乘巅峰,若没出岔子,四十多年前……不,或者更早,他就已经飞升了。 而当方轻鸿凝聚自身力量,感应天道,气势节节攀升时,天道也给出了回应。 电光蛇舞,惊雷炸响。 比之刚刚,还要更盛大的雷劫在经过浓云的短暂酝酿后,下雨似的砸落。 道胎渡劫,非同小可。 围观群众纷纷作鸟兽散,逸散的气机仿佛要毁天灭地,他们终于赶到怕了。 劫海中心的两人,自然要比外面的人感触更深。 现在同一片区域,有两个人要成仙,但雷劫的量,却并非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没人知道这雷劫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而方轻鸿与柳梦涵,必须共同承受。 柳梦涵脸上惯有的平静假面,出现了道道裂痕,她不由叱道:「方轻鸿,你想死在这里吗?!」 青年召来太初剑,在识海内,对嘤嘤哭泣的流风道了句歉。 接下来,他非但没有专心应劫,反倒便以自身为基,衍化出诛仙剑阵的道道剑芒,将柳梦涵围在了杀阵中。 「没人能收走我的性命,天道也不行。」方轻鸿眉眼飞扬,信心十足。 柳梦涵悦耳的声线里,掺杂了一丝轻嘲:「就凭你是道胎?」 「不。」白衣青年断然否决,翻飞的衣袂轻盈灵动,似一尾悠游的鱼。 他掷地有声地道:「就凭我是浣花剑宗——方轻鸿!」 两人瞬息间连过数招,又要应付雷劫,又要提防对方,看得那些跑到更远处去的好事者屏息凝神,心跳都要停了。 再次感受到天才和庸人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们此生都未必触摸得到,成仙的门栏,而现在,正渡劫的两人还有余裕争锋相斗。 不过很快,方轻鸿又面临了新的麻烦——天上的人终于耐不住,出手干预了。 这次撑开界壁的,是一位境界与扶摇相当的大罗金仙。 柳梦涵在看到大手伸过来,抓向方轻鸿,企图将人捏个骨碎筋断的第一时间,唿唤了声:「始祖爷爷!」 崑崙宫在洪荒后,第一位升仙的老祖一直活到了现在,此时竟与仙庭帝君站到了一起。 想到西王母的尸身至今还填在九幽里,阻挡『恶力』的蔓延,方轻鸿不禁勃然大怒:「好你个老傢伙,助纣为虐,给自己先祖的敌人当走狗,简直忘恩负义,你不配为西王母后人!」 大手的主人不为所动,只冷哼一声,将蔑视的态度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时,在外护法的扶摇突然发难,弹指射出一道火焰,点燃了那只作恶的手掌。 他语调沉冷,面容严肃,「想动他,就先问过我。」 一道粗哑的声音自天空的缝隙内传出:「凤皇,你若成长完全,老夫尚刚看你一眼,但如今——」 「先顾好你自己罢!」 话音落下,有什么东西从裂缝中缓缓坠落。 满天飘飞的赤红色羽毛,欣长优美的体态、遮天蔽日的双翼,还有长长的、飘逸的尾羽。 扶摇瞳孔骤缩。 「凤皇,看看这是谁?」 娘亲! 是他早已死去的娘亲啊! 然后下一秒,在老者的一声令下,原本仙禽紧紧闭合的双眸忽然张开了,朝自己曾经拼死也要保护的孩子袭来。 第352页 这班卑鄙小人,竟如此玷污他娘亲的尸身。 将尸体当奴僕一样的使唤,这对高傲的凤族来说,是何等的屈辱。 更何况娘亲生前,还是一族的王啊! 曾经美丽的羽翼不再有光彩,曾经清澈的双眼只剩被诅咒污浊的黑,而那属于过于的威仪,彻底随同流逝的时间,消失在了过去。 扶摇勃然大怒,双瞳瞬息转为金红色,如熊熊燃烧的神焰:「你——该死!!」 第181章 因果劫 最后的秘术 「扶摇, 你别管我了,快去把殿下的尸身夺回来!」 方轻鸿躲过柳梦涵的攻击,在劫海中大声喊:「她现在还没有被完全腐蚀!」 对面柳梦涵听到他的话后, 脸上快速划过一丝讽刺的笑,仿佛在说:「你不如先顾全自己。」 她状况其实也不好,天雷不可躲避,只能生生硬受,若想以手段偷奸耍滑, 只会招来更恐怖的惩罚。 同时应对两面,她真元现在消耗得极快,一张雪白的俏脸, 看上去平添了三分病弱美人的我见犹怜。 偏偏下手却快很准,不见半点软弱犹豫之态。 那边厢,凤王无咎已经飞到了扶摇面前,张口就吐出一片黑焰。 男人被动地躲避着攻击, 收拢在袖袍内的手握紧又松开,始终无法对昔日血亲的身体下狠手。 但他也不敢离方轻鸿太远。 尽管凤王的攻势咄咄逼人,企图将他带到别的地方去, 可扶摇还是尽量在劫海附近兜兜转转。 方轻鸿体恤他的心意, 便传音给他道:「昔年她为救你而捨身引开众敌, 是种下的因,今日你若不能达成心中所愿, 那么遗憾会成为你未来修行道路上,最深重的心魔。」 恐怕对方祭出无咎的尸首,一是为掣肘他,二也是想刺激扶摇,从而毁了他的道心。 方轻鸿情深意切:「我不希望你变成那样。」 扶摇回头, 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隔着雷光和电弧,方轻鸿朝他微笑。两人隔着如山如海,如不可逾越的鸿沟般,深邃不可测的生死之限,遥相对望。 许多话不必说,灵犀相通的情意,也会替他们传达。 最终,扶摇朝方轻鸿郑重点头,而后一转身,迎向属于他的劫难考验。而方轻鸿高兴地笑了。 他心底就有股莫名的自信,一如他从不怀疑自己般,信任着扶摇最终能把问题处理好。 看着两人无声而默契的交流,柳梦涵眼眶微热,又有阵酸涩涌上来。 她和方轻鸿缠斗在一处,仅隔一臂距离,却远得像镜花水月。他二人虽隔着雷海,各自麻烦缠身,心却咫尺相贴。 这便是红线姻缘真正的妙处吗? 柳梦涵怔怔的想。 为何当年在她手里,就没有发挥出这样的效用呢? 方轻鸿看穿她眼底的思绪,昂起头颅道:「因为我们之间,是比那种外物更深刻的羁绊。」 话音落下,太初剑分作四道剑影,朝柳梦涵围杀而去! 难得柳梦涵腹背受敌下显露破绽,即将香消玉殒在诛仙剑阵下,成功腾出手来的崑崙金仙插手了。 衍化出的金仙法相不顾后果,将手伸进了雷海,打散了四道剑气,而后调转方向,朝方轻鸿抓来。 功败垂成,方轻鸿面露恼意,心念电转间,打出数道真言秘术的图腾。 这些图腾在显化后,自主发光,再进行组合,硬是拖得堂堂大罗金仙的攻击,出了一丝破绽。而方轻鸿则趁此机会,如漏网之鱼般逃出魔爪,企图利用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先挟持柳梦涵。 可柳少宫主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知道方轻鸿只会更加针对她,索性躲到了大手后面。 人仙有别,横亘着不可逾越的鸿沟,方轻鸿能趁对方大意取得一次机会,不代表次次都能应验。 很快攻守转势,柳梦涵不再是那个捉襟见肘的人,有金仙老祖的帮助,她可以专注渡劫,先行飞升。 眼见柳梦涵的天雷即将进入尾声,度最后一关的心魔劫,方轻鸿这边的压力越来越大。 他已经算足够能跑了,金仙老祖到底还顾忌着天劫,不敢过于肆无忌惮,才给了他自救的机会。 在局面陷入僵持时,天边突然下起了雪。 凛冬的霜寒之气扑面而来,焦头烂额的方轻鸿心有所感,不敢置信地望向仙界裂缝。 一尾银色匹练似流星,裹挟着晶莹的雪花,干脆利落将金仙老祖的半个身子,切成了几块。 冰晶缓缓飘落,附着在法相的断口处,阻碍它们重新合拢汇聚。 金仙老祖的声音里,夹杂着错愕与怒意:「道一,你竟还未死?!」 「诸恶未除,我又怎会死?」清冷如雪的声音自裂缝内传来,在天地间迴荡。 方轻鸿眼眶一热,大叫道:「师尊!」 师尊来帮他了。 只要听那金仙的只言片语,就能知道师尊飞升后,过得并不好。原本藏好好的,现在却要为自己,主动暴露行踪。 裂缝内的白秋棠微微一顿,才传来她的叮嘱:「前因后果,为师俱已知悉,你且专注渡劫,此人便交给为师。」 显然裂缝内,已经开始激烈的死斗。 金仙老祖声线不稳,像受伤了,因而呵斥听上去,更多是一种色厉内荏:「道一,你只有一个人,想与三十三重天为敌吗?!」 第353页 「为敌又如何?」 道一语调淡漠:「俗世三千大道,世人择一而行,都是红尘梦里人,又何以能论他人对错?是以,人多又如何?」 她的口气很平静,言辞间,却有一种锋芒在流动。多年被追杀的生涯,并未磨灭她骨子里的峥嵘。 她还是当初那个能为弟子报仇,而奔赴万里,剑斩罪业的侠客。 「为何你进境速度如此快,难不成——!」金仙老祖话语里,隐隐含着一丝恐惧:「你……你修成了?!」 回应他的,只有无情的剑。 「靖庭仙君终究是老了啊。」又一道陌生的男音响起,状若感慨的说。 那厢,在和道一争斗中落入下风的金仙老祖含着愠色,叫破来人的名姓:「青霄,老夫如何,你尚无资格来评断。」 一剑噼开落雷的方轻鸿,当即望向声源处。 竟然是太微垣的青霄! 真是麻烦死了,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方轻鸿呸了口,结果天劫还以为他是在挑衅自己,又多赏了他两道雷。 …… 方轻鸿抱头鼠窜,内心默默垂泪。 「方轻鸿!」 沈珂人未至声先至,等话音落下,她也风风火火地赶到了,站在劫海外问:「你怎么样了?」 结果不等方轻鸿回话,她当即感知到了那被铭刻在血液里的熟悉气机。 「沈、青、霄。」沈珂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哦?」青霄道:「这里竟还有一条漏网之鱼,现在的小辈做事,委实差强人意。」 沈珂不傻,当即反应过来:「是你指示燕长风他们追杀我的?」 是了,应龙血脉是沈静姝生命的延续,沈青霄对他们从来只有利用之情,哪会真希望他们做大? 反倒是天师一脉,才是他延续至今的真正亲信。 或许是胜利在望,眼前的差距又过于巨大,青霄语气里的轻蔑,对着沈珂展露了个十足十:「怎么,难道你还想要报仇不成?」 沈珂怒极反笑:「马不知脸长,正好,恶有恶报,今天你也留下吧!」 应龙神生前未了的遗憾,便是没有遵守当初的诺言。他说过要让沈静姝好好活着,可最后却没能做到。 她既然得了应龙神的好处,也就要替他承接这宿世的因果。 静姝祖奶奶、爹爹,沈珂握紧拳头,两颊有金色的鳞片若隐若现。 今日,就让这累世的仇怨,了解在她手中罢! 而隔着裂缝的沈青霄,还未感知到危机的降临,像在听什么笑话,哂然道:「燕长风,去给你的任务扫尾。」 「是,老祖。」一条突然洞开的空间隧道内,燕长风缓缓步出,对着裂缝深施一礼。 他直起身,朝沈珂看过来:「沈师妹,老宗主对你甚是想念,不如就让师兄送你去陪他罢——」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骤然出现在沈珂面前! 燕长风勾起嘴角,指间的星辰线已经缠上了低着头的少女脖颈。 也就在这时,沈珂突然爆发了。 「吼吼——!」 龙吟低沉的咆哮,金色的气浪以沈珂为圆心,朝四周爆炸般的辐射开去,将若有似无的细线轻松扯断。 再抬头时,她的双眸已彻底变为金色的龙睛! 两只龙角从乌黑浓密的发间伸出,双颊、手脚附上了一层琉璃金的鳞片。 又有大片乌云在她头顶快速汇聚,云间电闪雷鸣,一派风雨欲来之势。 夭寿啦,又有人要渡劫啦! 远远围观的修士们风中凌乱:今天到底什么日子? 青霄声音变了调:「你……」 化龙! 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人突破残缺不全的血脉界限,得以返祖化龙了。 他终于没了曾经的从容,咬牙道:「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教你到五更,没成长起来的真龙,就只是条虫子!」 说着,青霄扔开方轻鸿,想要将沈珂扼杀在摇篮中。 「沈少宗主,接着——」远方,黑蛟王用力掷出一张画卷。 是通天教主留下的仙宝——瀛洲仙卷。 画卷迅速放大,笼罩在沈珂头顶,替她挡下了青霄的第一轮攻击。不愧为防御系重宝,一时间竟连仙人都奈何不得。 「恼人的蠹虫。」青霄沉声喝道:「燕长风,去把他们都杀了!」 「我看谁敢。」白泽驮着姜惊鸿、淳于嫣赶到了,威风凛凛地挡在黑蛟王面前。 姜惊鸿凌空而立,一人独对燕长风和他率领的傀儡大军,拔剑出鞘。 青铜铃响,傀儡尸体纷纷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接着骨肉分离,唿啦啦的坠地,摔个稀烂。 白衣公子风度翩翩,朝面色阴沉的燕长风微微一笑:「请。」 劫海内的方轻鸿震惊,「你们怎么都回来了?」 躲在黑蛟王身后的何恬恬,这时探出半个脑袋来,回答说:「是我给他们发的消息。」 方轻鸿:「你怎么还在?!」 何恬恬缩回黑蛟王身后,装听不见。 方轻鸿咬牙,趁柳梦涵在渡心魔劫,也不管天雷了——再耗下去又是夜长梦多。 一把擒住对方,在夺剑的时候停顿了下。 心念电转间,忽然福至心灵,用真言秘术包裹住自己的手,然后将流风剑,硬生生从对方丹田内扯了出来。 第354页 柳梦涵是被疼醒的,心魔劫被中断了,心魔的残毒便留在了她的体内。 她失败了。 煞白着一张脸张开眼,便见方轻鸿正用一团像含苞待放的花朵般奇特的火苗,烘烤着流风剑。而原本附着在剑身上的『恶力』,被丝丝抽离。 紧接着,方轻鸿又愣住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柳梦涵笑了声,捂着心口吐出一口血。「现在,该轮到你过心魔关了。」 方轻鸿只来得及布下一层阵法,便被拽入了幻境。 这一次,天道让他看到了何恬恬。浑身是血的师妹倒在他怀里,渐渐失去了气息。 「苗苗!」方轻鸿勃然色变。 她的身边,还有两把断剑,分别是流风、回雪。 此时,剑灵也已经死去了,任凭方轻鸿怎么唿唤,都得不到回音。 两把断剑上,都沾着何恬恬的血。 而在她气机断绝后,从两把断剑的内部,缓缓浮起两个残缺的图腾。飞到半空的图腾自然而然地粘合在一起,成为最后的秘术——兵字真言。 原来,双剑有一层封印。 剑胎的血,就是解除封印的最后钥匙。 这时,心魔问: 是牺牲一人,拯救苍生? 还是保一人,牺牲苍生? 第182章 别离 决战的号角 现实世界内。 如今的东域三宗, 早已和太微垣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眼下燕长风有事,他们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姜惊鸿挡下了燕长风, 淳于嫣协助他处理傀儡大军的漏网之鱼。凌霄派、泰和殿、天地门则在容少微的率领下,又一次向何恬恬袭来。 就在刚刚,柳梦涵召来了麒麟神兽,来牵制白泽的行动。 后者战力不及麒麟,于是拉了黑蛟王与自己打配合。 千钧一髮的时刻, 顾珮鸢率领阴阳合欢宗的精英弟子匆匆而至。「哎呀,这么大的热闹,怎么没人来请我。」 伏羲琴在她手里轻松飞旋, 从天而降的美人优雅自若,用琴挡下容少微的星辰线。而后反手一击,将来不及撤退的一名泰和殿大乘老祖,砸成了重伤。 何恬恬看着她的侧脸, 诧道:「你怎么来了?」 那边摇摇欲坠的泰和殿老祖,胸腔都凹进去了,面如金纸, 不断往外吐血。 他颤抖着伸手一指, 怒骂:「妖女!」 「说得好。」顾珮鸢挑眉一笑, 媚眼横飞:「妖女不干点趁火打劫的事,那还是妖女吗?」 泰和殿老祖气得差点撅过去。 然后顾珮鸢乘胜追击, 就真帮他物理超度了。 容少微见势不妙,早已躲到了大后方,而顾珮鸢一路披荆斩棘,死死揪着他不放。 其余合欢宗弟子以何恬恬为圆心列阵,将人牢牢护在中间。 「容天师。」 顾珮鸢眼波微醺, 似笑非笑,「我合欢宗日前门楣不幸,出了个欺师灭祖的叛徒,他死前交代说,你和他曾有过交易。」 伏羲琴音波涤盪开来,如同秋风扫落叶,击落大片涌到两人之间的傀儡。 顾珮鸢:「你从他那里,拿走了《极乐天》的部分功法。小女子不才,既然坐上了宗主之位,也要行宗主之责,还请容天师物归原主,将残卷交予在下。」 容少微眼珠一转,道:「好,我可以给你,但你要带着你的人离开战场,不再插手此事。」 语毕,不动声色往燕长风的方向后退。 抉择权再度被抛回来,顾珮鸢却丝毫不见动摇,逼近容少微,笑吟吟问:「冒昧再问一句,《极乐天》到阁下手里后,经手了几人?」 容少微内心一沉,表面依旧不动声色:「贵派仙典玄奥异常,尚无几人能通读下来。」 顾珮鸢眨眨眼,用撒娇般的口气说:「还请容天师一一列明,也好方便小女子,剜掉那些人的脑子呢。」 话音落下,绝命一记已近在眼前! 容少微闪身躲到燕长风后方,对徒弟道:「替为师挡住她。」 将将和姜惊鸿分开,结束上一轮的缠斗,燕长风背对容少微,闻声勾起唇角,诡谲而无声地笑了笑。 「是……」 他的异常都被顾珮鸢看在眼中,后者一挑眉,不动声色地放了个水,教燕长风躲了过去。 而后,就见燕长风突然出手,擒住了自己的师尊。他一边抽取大惊失色的容少微真元,一边柔声劝:「师尊,把你的功力给我吧,我会替你报仇的。」 他语气和善、表情无辜,但在容少微眼里,却无异于狰狞的恶魔。偏偏这个恶魔,还在颠倒是非,胡言乱语。 「都是他们的错,您看您也打不过,我也打不过,不如将我们的力量和在一处,这样就可以比他们强了。」 「我容少微算计一世,没想到却栽在了你这小兔崽子的手里。」容少微拼尽最后一口气,恶狠狠道:「燕长风,你会遭报应的!」 发完临终遗言,这位诚如他所言,筹谋半生的一代天师没有了气息。 燕长风对他的毒咒不以为意,将已经被吸成人干的容少微尸身随手一丢,任凭对方软绵绵的一副骨头架子坠入下方,曝尸荒野。 而尽数吸收师尊修为的他,则气机暴涨,一下摸到了成仙的边缘。 但显然,顾珮鸢和姜惊鸿都不会让他如意,开始联手向他发难。 第355页 「吼!!」 一声悠长的龙吟震天彻地,层峦叠嶂的云朵间,有金光乍破。一尾金龙穿梭于雷海,又腾挪而上,遨游于九天。 其躯干足有百米多长,鳞片流光溢彩、五爪锋利,背后双翼扇动,刮出阵阵狂风,好不威武霸气。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沈珂成功了! 一座天梯往下延伸,直到金龙面前停下。瑞气千条,合着大道之花的花瓣落下,是迎接她成仙的异象。 成仙后,她的气机仍在节节攀升,不见停止的迹象。 很快,她就从天界最下级的仙人晋升为真仙、金仙,直到大罗金仙才停下。而沈珂目标明确,不走天道给她用鲜花铺就的康庄大道,一扎勐子地跃进了裂缝里。 很快,裂缝内便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伴随青霄的叱骂,还有咆哮的龙吟。另一位崑崙的大罗金仙似乎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声音渐渐微弱,逐不可闻。 应龙神不愧为洪荒第一战神,须臾,伴随沈珂一声如雷贯耳的:「死——!」 漫天血雨,纷纷扬扬落下,每滴都蕴含着仙人的大道精华。 这位杀害胞妹,借应龙之运而成仙的罪恶之人,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最终,他机关算尽、靠劫夺他人得来的一身仙力,尽皆归还于天地。 不久,一声悽厉的惨叫后,崑崙宫金仙老祖亦身死道消。 界壁那边的仙庭,显然也不太平。 裂缝里传出了更多的人声,道一、沈珂等人似被围攻了。 而凡间,属于方轻鸿的劫云还未散去。他的心魔劫,竟还未渡完。 另一边。 东域三宗倾巢而出来的人,已经死得不剩几个,侥倖得存的丢盔弃甲,被合欢宗门人追得狼狈逃窜。 太微垣这边,差不多也是这个境况。可以看得出,此役之后,北境势力要大洗牌。 而东境这三只喜欢乱跳的蚂蚱,终于死透,无法再借尸还魂了。 看到此情此景,天地门最后一位长老哈哈大笑:「好啊,道胎要渡劫失败了!活该!」 说完,就被何恬恬一剑刺穿了脑袋。 先前仙界那边的大举进攻,和道一、沈珂对峙的焦灼,像是一个讯号。天地剎那间,像是失去了所有声音,五行流转之力都为之一滞。 所有人的心跳都凝固了。 紧接着体内真元失控,他们不再能主宰自己的身体,跟下饺子似的从半空坠落。 即便有仙器张开防护罩,大家胸口仍像是被打了拳般,唿吸不过来的痛,连动弹下手指都难,也只能往下掉。 顶多就摔个七荤八素,不至于和别人一样,成为一滩烂泥。 姜惊鸿、顾珮鸢等人第一时间张开仙器屏障,把自己人都笼了进去。 沈珂在化龙成功后,也把瀛洲仙卷还给了黑蛟王。后者不由分说,往自己和白泽头上一罩,跟着大部队一起,趁势掉进下方密林,藏了起来。 仙界裂缝内,朝拜声此起彼伏。 「恭迎帝君。」 「恭迎帝君!」 人们用敬畏的目光仰望高空,逐渐凝结而成的法相。 仙庭天帝,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受天生神册封的人族帝君。传说中,他本该在洪荒末年的祭天仪式中,随同女娲上神一同殉道了。 法相慈眉善目,五官端正,双眸清澈温润,长眉长髯下的肌肤娇嫩如婴儿,生就一副返老还童之象。 很难把这样一个人,与阴沉内敛、手段毒辣的幕后黑手联繫起来。 这位在漫长岁月里,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帝君,早已修为不知几许。即便是仙界的老人,亦摸不清他的底细。 方轻鸿一方的人内心,突然警铃大作,似有什么针扎着后脑勺,感知到了如芒刺背的杀机。 但当他们左右环顾,发现其余不明真相、侥倖得存下来的修士一无所觉,便明白了。 连同白泽在内,姜惊鸿等人不禁内心一沉。 他们都被锁定了。 帝君法相这时动了。 他抬起右臂,天地间便有轰鸣声在回应,似乎大道都在震颤,所有人不禁捂住耳朵、屏蔽灵觉。 白泽倒吸口凉气:「他不会突破仙王境,到三清天尊、女娲上神那个修为了吧?」 黑蛟王一听,顿时转头看向天界裂缝,目光忧虑。 而帝君的手,拍向了久久没有散去的雷海中——那里,方轻鸿还在渡劫。 「方轻鸿!」 白泽急得大喊,在山林里团团转,嘴中碎碎念:这小子怎么还没醒,人沈珂架都打过两轮了。 「他这一掌下来,别等什么诅咒潮了,大家直接玩完。」黑蛟王也跟热锅上的蚂蚁般跳脚。 没办法,敌我双方的实力差距太过悬殊,目前来看,他们委实没什么翻盘希望。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似晨钟暮鼓,从遥远的时空传来。 远方,又出现了一具金身法相。 姜惊鸿等人回头,赫然发现,那是中央神殿的方位! 淳于嫣指着金身法相磕磕巴巴:「我、我怎么觉着,他长得有点眼熟?」 与此同时,宏大浩瀚的佛光自林间升起。 智善大尊者手持金刚降魔杵,调动天地灵力,驾驭光幕快速蔓延开去,定住由于帝君的降临,而逐渐崩坏的地脉。 第356页 另一边,金身法相同样伸出手,和帝君碰在一起。 剎那间,刺目的白光炸开,震耳欲聋的爆响淹没了全部声音。 地动山摇后,光芒渐渐弱下去,人们才得以看清状况。 帝君收回了手,而成功阻止他第一轮进攻的金身法相,却被炸掉了整条胳膊。高下立见。 然而没有人会对金身的主人掉以轻心,毕竟对面可是堂堂的仙庭帝君啊! 金身之主明伽——不,或者称他为佛祖更为贴切。 即便被毁去一条胳膊,他的声音依旧很平静:「还请帝君迷途知返,以天下苍生为重。」 他的声音在整片大陆迴荡,让不明真相的修士们面面相觑,猜测着话语间的含义。 然,鹤髮童颜的帝君面不改色,坦然地微笑:「世间开不出两朵相同的花,看来圣人于大道一境,有了新的体悟。不过,你真身尚在九幽,区区法相,未必能挡住本君下一击。」 他微微一顿,语气如沐春风,说出口的话却有股渗人的寒意:「还是你也要赌上西天极乐界,这一整界的气数?」 『明伽』一声嘆息:「看来帝君心意已决,罢,尽力而为。」 语毕,两人间的交锋再次展开! 佛祖生前修为在仙王境,这也是突破大罗金仙境后的绝世英才,能够触摸到的极限。 然而现在,帝君显然在修行一途上走得更远。 『明伽』的法相支撑不了多久了,智善大尊者见状,不由道:「佛祖,请您接降魔圣杵!」 「不必。」金身法相道:「降魔杵为渡世大阵根基,一但动摇,便再无守护大地的屏障。」 这也是天生神和佛祖,将自己的兵器留于凡尘最重要的原因。 留待以后,给世人安身立命之机。 双方形势焦灼,而天边又是一道惊雷炸响。 如风捲残云般,滚滚雷海随同乌云,尽数收敛,而仙乐飘飘、瑞气千条,大道之花纷纷落下,一派恭迎登仙的景象。 方轻鸿紧闭的双眸陡得张开,目光如电,修为同沈珂一样,开始节节攀升。 他早该成仙了,却几经生死、一度重生,方得大道。应龙血、混沌气、上古秘术,在随同他脱胎换骨的剎那,也发生了质的改变。 完全由这些旁人可望不可即的不世仙宝,构成的丹田世界,完全有了大道的雏形。且还跟着境界攀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完善。 而小世界无限接近真实世界的发育趋势,也给方轻鸿带来了极大的好处。 即便是仙界的仙人,都未必能有几个,得到这样的世界雏形。 眉心灵台的世界之种开始绽放,自百会穴浮出,停留在颅顶。 一片、两片花瓣舒展开来,霎时间,馥郁的馨香如涟漪般漾开,转瞬传出万里,且还在不断扩散。 是大道的馨香。 天界的仙人们见状,不禁一阵眼红。 可恼可恨,凭什么好处都让天命之子一人得了! 天阶再度降落,垂至方轻鸿身前,而后者不为所动,依旧在晋阶的途中。 帝君当然不会容许他成长起来,当即不再收敛——只要祭炼了天命之子,夺取他的气运,届时世界都要臣服在他脚下,还在乎什么天道惩罚? 他一把撕裂『明伽』的金身法相,调转身全力阻止方轻鸿,那力道恨不得一掌就把他拍废。 方轻鸿长指一勾,原本还在林子里的何恬恬凭空而现,被他抓在了手里。 然后,两人凭空消失了。 帝君脸色阴沉:「哪里走!」 说完,神念一转,便探知到了留在半空的蛛丝马迹——方轻鸿他无法直接探查,还找不了何恬恬吗? 于是法相一转,也消失在了原地。 他走后,此地陷入短暂的沉寂,不论敌我双方,都有点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 另一边,方轻鸿带着何恬恬,来到蓬莱仙岛结界外。 今非昔比,现在的他只消一步,便能到凡间任何地方。 何恬恬:「师兄,你带我来这边做什……」 话音未落,方轻鸿手上被唤醒的戒指发光,两人转瞬消失在万里无云的海平面上。 半息后,帝君法相赶至,却只看到一片空荡荡的海域。 他心念电转,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脸色骤变。 「是你!」他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咬牙恨声道:「一个二个,都来妨碍本君!」 这边厢。 进入蓬莱仙岛的方轻鸿,却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思。他先清理出一块空地,和师妹双双降落,然后转过身来,以极其复杂的目光望着她。 何恬恬起初还想说点别的时候,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她读懂了方轻鸿眼底的情绪。于是收敛神色,轻声问:「你知道了?」 方轻鸿痛苦地说:「所以当初,你在众妙之门看到的,就是这个吗?道衍师祖告诫你的,也是?」 何恬恬低头,揪着自己的裙衫,嚅嚅:「是啊,本来想瞒着你的。」 方轻鸿惨然一笑:「这种事如何瞒得住?你忘了流风可是我的佩剑,你怎么可能绕过我?」 何恬恬听他话语间的悲伤,顿时急了:「你不会不答应吧?九字真言有多重要,你难道还不清楚?!」 我如何不知? 第357页 方轻鸿深吸口气,勉力扯出一个温柔的笑,摸摸她的脑袋说:「师兄万万没想到,最后竟把你牵连了进来,师兄对不住你。」 何恬恬眼眶跟着红了,头顶那只手掌传来的温度是如此熟悉,且令人怀念。 但她还是挺挺胸脯,坚强地说:「事不宜迟,不知道结界能拖那老鬼多久,我们快开始吧。」 说着,她挽起袖子,抬起回雪剑,就想往自己的胳膊上砍。 回雪剑当即发出悽厉的哀鸣。 「等等!」方轻鸿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何恬恬激动地挣扎:「别阻止我,这是我想做的事,你以前说过尊重我所有决定的!」 方轻鸿紧紧地握着她,没有松开手,目光执着:「师兄会救你的,师兄不会让你就这么魂飞魄散的。」 何恬恬茫然:「可是,若我祭剑,三魂七魄会被剑气打散的。」 方轻鸿问:「你相信我吗?」 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相信!」她忍不住扑进方轻鸿怀里,又哭又笑地说:「苗苗最喜欢师兄啦!」 「那你就照着我说的来。」方轻鸿替她拭去泪水,柔声道。 此地丰沛的仙灵之气胜过瀛洲岛许多,环境清幽,处处透着道韵流转的从容、未经雕琢的美丽。 也就在这时,一道沖天的血光,破坏了此地的清净。 伴随瀰漫的剑气、哀恸的鸣叫、浓烈的血腥味,两道剑芒直冲云霄! 而后,逸散的血气缓缓聚拢,形成一个繁复的图腾。 可方轻鸿却无暇顾及,他抱着何恬恬逐渐冰凉下来的身体,眼眶内迅速积聚起丰沛的泪水。 「师兄……我、我做到了。」少女虚弱的笑了下,目光像穿越过时空,落在遥远的彼方。 血沫不断从她嘴角溢出,却仍坚持着对青年诉说:「这一……次,没有家人……为我而死,我、我保护了……」 「你做的很好,苗苗,没有人做得比你更好了。」方轻鸿点头,泪水啪嗒啪嗒,如雨般落在何恬恬的脸庞上。 少女听了,开心地笑了下:「要早点……来接我哦,你老是咳咳!让大家……等……」 话语未尽,何恬恬双眼合拢,像是睡着了。 「苗苗,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方轻鸿紧紧抱着她,怀中人已没有气息。 「来生,我一定早早等着你。」 第183章 星星之火 正文完结 自少女去体内缓缓升起的魂魄, 被方轻鸿用世界之种开出的大道之花,第一时间摄取住,小心翼翼地包裹进了花蕊内。 在临字真言和组字真言的维护下, 何恬恬的三魂七魄并未被剑气斩碎。 直到妥善处理完,方轻鸿才抬起脸,正眼瞧那最后的上古秘术——兵字真言。 他放出自己体内的八字真言,与兵字真言结合于一处,在九字围成圈的瞬间, 山顶碧游宫忽然门庭洞开。 「道种之主,还请过门一叙。」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每吐出个音符,都引起天道隆隆的迴响。 何恬恬的身体在失去魂魄支撑后, 在方轻鸿怀里化作流萤一般的光点,纷纷扬扬散落在蓬莱仙岛的仙草花木间。 方轻鸿站起身,足尖一点虚空横渡,衣袂飘飘地飞往山顶宫殿。 而在他飞入殿门后, 赫然发现碧游宫内,竟是如众妙之门一般虚空的世界! 「这,」方轻鸿左右看看, 目露狐疑。这就是众妙之门吧? 四面八方的星辰慢慢聚拢, 在方轻鸿面前, 凝聚成身着灰色道袍,鬚髮亦是灰白色的老者形象。 道袍上绘制着先天八卦的图样, 手持一柄浮尘,盘膝坐在蒲团上。 方轻鸿的视线往下,也定格在了那里。这个蒲团他见过,而且不止一次——不就是东海大渊地宫里的那个吗?! 所以眼前这位气机莫测,明明他根本看不透修为, 却不给以人分毫压力的老者,就是地宫主人? 方轻鸿试探着开口:「冒昧请问,阁下便是大渊地宫的主人?」 老者颔首:「不错。」 方轻鸿:「不知晚辈,该如何称唿您?」 老者一扫浮尘,微笑答曰:「贫道道号鸿钧。」 「原来是您!」方轻鸿瞳孔震颤,当即垂首躬身,双手作揖深施一礼:「晚辈方轻鸿,拜见鸿钧老祖!」 怪不得。 制作蒲团的木头,是仙庭里的神树——建木。谁能从建木上砍下一段,拿来仅作为自己的打坐垫子用? 也唯有鸿钧万道之祖的身份,配得起地宫壁画上,万族朝拜的盛景。 这可是开天闢地以来,自鸿蒙诞生的第一位天生神啊! 「碧游宫的禁制,唯有得齐九字真言者,方能打开。」 鸿钧老祖语气温和:「你有通天的信物,又有秘术傍身,当可算与贫道有缘。」 方轻鸿急忙问:「您知道九字真言的秘密?为何众妙之门一定要晚辈集齐它?」 「自然。」鸿钧老祖点头,轻描淡写地抛出真相:「贫道便为九字真言的创法者。」 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是九字真言的真正读法,象徵着一种「唯有达成它,才能完满」的势。 而势,就是天地间想要做成任何事,亦或者说,打胜仗的关键。 是冥冥中的加持。 第358页 得九字真言者,得天下的上古传言,也是因此而来。 方轻鸿握拳:「所以,我若想胜过帝君,必须先掌握『势』,而他也是为了这个,才来抢夺秘术的吗?」 鸿钧老祖:「非也。」 见青年面露茫然,老者悠悠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这二者间,天生便有冲突,你可知是为何?」 方轻鸿道:「天道,在于平衡舍与得之间的关系,以维持永久的运行。而人与天,天生不在一个立场,站的位置不同,看到的、追求的自然也不同。」 「人追求的极境,是自我意志、欲望的延伸,可天地间,万事万物都有极境,一人得到的多,势必损害到他人。」 方轻鸿道:「可人人都想成为那个得到多的人,所以趋利避害的本能,便是体现在损不足而奉有余上。而天道,就是为了抑制、平衡这样的欲望。」 洪荒末年,天地大劫,多少生灵在天生神的带领下,愿捨生取义,以自己来换取往后万世的生机。 他们慨然赴死,甚至连给自己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留下。 但现在苟延残喘的,又是些什么人呢? 鸿钧老祖:「昔年,贫道观想周天运行,创立了九字真言,将天道至理寄情于每一笔中,道种之主,它又是什么呢?」 方轻鸿醍醐灌顶,「它……它就是天道本身!」 帝君想要在夺得他身上的气运后,彻底掌控天道! 方轻鸿相同所有关窍,忽然灵光一现,问:「所以众妙之门内的那道声音知道个中厉害,才会如此要求晚辈。所以她是……」 鸿钧老祖答:「天道。」 方轻鸿听了,只觉果然如此。 他再度朝老者深施一礼,「先前白泽曾有言,让我在成仙后,来此地瞧瞧……想来阁下要对晚辈说的,不止是这些吧。」 「贫道与它打了赌,若是它输了,就要在瀛洲岛上,等待有缘人。」鸿钧眉眼舒展,哈哈笑道:「看来它有在践行承诺。」 「看好,九字真言的用法,贫道只给你演示一次。」 老者说完,方轻鸿只觉眼前骤黑。 与此同时,蓬莱仙岛外。 帝君被繁复的阵法困住了,他无比清楚里面的人,是在给道胎争取时间。他目眦欲裂,只恨声道:「好,很好,只能使出此等劣术阻碍本君,看来你也今不如昔!」 「鸿钧,你以为这样就能阻碍本君吗?」 帝君低喝一声,气势节节攀升,将原本紧紧缠敷住他的五行之力,硬是崩开了! 然而下一秒,五行之力溯本回源,化作混沌气,再次拖住帝君想要撤离的步伐。 逮不到方轻鸿,逮到他重视的人,就不怕他不自投罗网。 这点他明白,鸿钧自然也明白。 而远在数十万里之外的中域战场,还有一场大战在持续。 凤王无咎毕竟是仙王级的盖世强者,扶摇差她一个境界——也就是无咎现在只是一具尸体,没有神魂的支撑而流失了不少仙力,否则结局如何,还真的很难说。 但扶摇感知的到,他母亲的躯壳在和他的血脉共鸣,在哭泣,似乎在声声地诉说着:孩子,对不起,娘亲不是故意的。 在极限的死生之间,悲与恨之间,他忽然顿悟了爱的真谛。 扶摇临危突破,浩瀚神圣的气息涤盪向五域八方,心有所感者,无不朝他所在的方位跪拜。 天地在庆贺一位新的仙王诞生。 原本藏在身体各关窍处,未被吸收的补天石能量,此刻通过涅槃火,尽数熬炼成汁液,为他所用。 天地间响起宏大的道音,在灼灼燃烧的涅槃火中,一头巨大的、雄壮伟丽的凤凰一跃而出。 他仰天,发出声嘹亮的鸣叫,而后对着另一头身体呈腐黑色的凤凰,吐出圣洁的烈焰。 「神威煌煌,其德天降。大德之火——灼!」 金红色的火焰铺天盖地,将无咎包裹。 没有了神魂的凤王,不能哭、不能言,唯有躯壳残存的记忆,隔着火光,轻轻应和着自己的孩子。 娘亲,您的仇我会报,就请您安息吧。 扶摇在心底道。 熊熊圣焰间,那具早该超脱的肉身,终于重归天地,获得自由了。 扶摇望着那一缕灰烬最后消散的方向,忽然好想见自己的道侣。 也就在这时,远方传来闷雷般的低沉喝声,「破——!」 话音落下,只闻西边一道漆黑的光柱忽然拔地而起,射向高空。紧接着,是北境,再接下来是东境。 扶摇脸色骤变,诅咒潮爆发了! 而起始的三个爆发点分别为:崑崙宫、太微垣,东境三宗所在的位置。 最后面的东境三宗还因为底蕴不足,不得不组成天地人三才阵,聚合力量为黑色的『恶力』柱提供支撑。 眼下,只剩中域、南境尚未失守。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诅咒潮的主人显然看穿了扶摇心底所想。全力施为的帝君,直接舍下凝结着自己毕生功力的三滴精血,落进中央神殿。 霎时间邪风四起,飞沙走石。 伴随一声怒喝:「起!」小和尚被诅咒潮从地底神殿,给硬生生沖了上来。身上七脉轮的慧光,一下子黯淡了许多。 第359页 如此一来,就只想剩下南境。 伏羲琴架起的防护罩内,顾珮鸢面沉如水。 然而情势并不会因为他们的紧张,就停止恶化。沖天而起的四大黑柱,开始像下雨一样,将诅咒落向五湖四海。 『明伽』咳出一口血,在『恶力』没有沾到人身上前,袖袍一卷,无论修为仙凡,尽可能多的把人都带去了唯一没被污染的南境。 「五域其余人坐传送阵,去南域!」他这一声用上了狮子吼,传得五域四海皆能听闻。 黑蛟王神色一变,对白泽说了句告辞,便匆匆回东海,去召集海族部下避难。 而顾珮鸢也在这一声提点下,裹挟着门徒即刻返回。 南域,将会成为他们最后的防线,而作为东道主的合欢宗,必须要人坐镇,主持大局。 万幸方轻鸿当初跟她回合欢宗后,及时解决了风知章这个大麻烦,否则五域将全部沦陷! 『恶力』如雨,无孔不入,但落到地上,说慢不慢,说快也不快。仅在数息之余,『明伽』等人便救下了无以计数的人。 扶摇作为一名全盛级仙王,则迅速扫荡四域,将『明伽』匆忙间落下的人,依序卷往南域。 在他护送最后一拨人时,帝君终于挣开了鸿钧老祖设下的枷锁。 他一朝脱困,所有的诅咒都沸腾了,更加快速地瀰漫,溶解在空气里。所有沾着它的活物,迅速枯萎,而后粉碎,化作一摊黑漆漆的齑粉。 帝君彻底撕开了仙凡两界的界壁,视天道法则如无物。仙云缭绕间,仙庭门户——南天门若隐若现。 而在天门前,一群仙人正在围攻两名女子。 帝君飞上九天,背负双手,立在南天门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惶惶奔走的苍生,似看一群蝼蚁。 他不用动手,只需心念一转,诅咒构成的万千道触手,就会替他阻挠扶摇。 后者此时,身上还带着足有数十城数目的百姓,顾及到他们,不免有些捉襟见肘。 扶摇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帝君,不禁冷声提醒:「不要忘了,你也是人族出身。」 帝君傲然道:「吾为仙庭之主,天地之君,所占之地、所视之物,早非当初。汝,不懂。」 扶摇哂然。 又是这样,为满足私慾而起征伐,偏偏还要惺惺作态,摆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最了解人的,永远是人。 他说他超脱于凡人,可实际上,他是多么深刻地了解人的欲望,多么自如地耍弄着自己的同胞。 所作所为,又有哪一件事,摆脱了人对他的影响? 扶摇讥道:「我最恨你们的时候,也不曾想过要屠尽人族。你一个得道前,曾靠部族举荐,才得以被女娲上神选中的人,却反过头来,视他们如草芥。他们的先祖,曾经的古人族,可止帮过你,不曾害过你。」 帝君漠然:「物竞天择,弱肉强食,他们弱,便是他们咎由自取。」 当真话不投机半句多! 扶摇化回原身,金红色羽毛的凤凰浑身浴火,将凤族五术组成法阵,向四方扫射,企图突围。 而他们刚刚一番对话,没有避讳任何人,即便再不明白真相,此时五域还活着的人,也都明白眼前这个仙帝,是敌人。 眼见敌方人多势众,己方势单力孤,渐落下风,所有人的心,不禁都揪紧了。 也就在此时,只见天际划过一道白虹,斩开企图缠绕上扶摇身体的诅咒。 御剑而来的白衣人影单手掐诀,对准南天门前群殴的仙人,发出暴喝:「兵字真言——万兵无用!」 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仙人们手中,原本如臂使指的仙器,在秘术控制下,齐齐缴械! 「……道胎!」 「是桃花剑,他回来了!」 「太好了!」 南境山林沼泽间,站满了前来避难的修士和民众,他们仰望着天际威风凛凛的人,爆发出欢唿。 半空,方轻鸿又是一剑挥出。 剑气化作一柄巨剑,「嘭」的声落下,犹如分开大海般,愣生生斩出了条通道。 扶摇趁此机会,将自己身上还带着的数十城民众,尽数放到南境,而后迅速冲上云霄,与青年汇合。 两人配合默契无间,事先没有任何沟通。 方轻鸿持剑跃上扶摇嵴背,一人一凤如离弦之箭,势如破竹地穿越重重黑雾阻隔,逆流直上。 从乌黑的诅咒海潮中一跃而起时,方轻鸿目光如电,举起太初,一剑噼在南天门上! 「轰!」 「轰隆隆。」 这座自上古以来,从未破损过的仙庭门户,坍塌了。 「帝君。」方轻鸿一字一顿斩钉截铁,犹如宣誓:「洪荒以降多少性命,今时今日,你拿命来偿!!」 帝君虚空而立,脸色铁青:「就凭你们两个刚刚诞生的仙王,还不够资格动本君!」 因为先前的缴械,终于得以松口气的道一此时插言:「他修为在仙王巅峰,只朝仙尊级跨出了半步。」 得闻真相,方轻鸿哈哈大笑:「半个仙尊又如何,我打的就是你!」 话音未落,他与扶摇忽然分开,从两个方向朝他合攻而去。 最后大战一触即发,三人都拿出「恨之欲其死」的架势全力施为,可谓招招惊心。 第360页 九字真言终于在此刻,全面展现在众人眼前,那深奥玄奇的妙法,看得人目不暇接,却又深深沉醉。 ——九字真言是什么? ——是天道。 面对方轻鸿的攻势,帝君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和一整个世界对抗。 那时在碧游宫大殿内,看完妙术衍化的方轻鸿,不禁折服道:「您能创出这样的法,为何不亲自动手呢?」 「道种之主,你且看这碧游宫。」鸿钧老祖指引他环顾四周,「这便是贫道创法的代价,贫道已成为天道的一部分。」 方轻鸿惊诧地瞪大了眼。 「天道唯以势推之,不可再以单独个体,去干涉自然的变迁。」鸿钧老祖微微笑道:「去罢,贫道相信世界之种的选择。」 「呵啊啊啊——」 方轻鸿一声怒喝,九字真言在他手中,与混沌气结合在一处,而扶摇又将凤族五术的图腾,摹刻在混沌球上。 两人施以全力,将宛如一个世界般沉重的混沌球,打向帝君。 「不,不!」眼见巨球离自己越来越近,帝君不敢置信地摇头。 「区区草芥,何以动摇吾道!」 他咬牙发狠,凌厉的目光,忽然扫向躲藏在人群里的燕长风和柳梦涵。旋即意念一动,把感觉不对,企图逃跑的两人,提留上半空。 「把你们身上的气运,奉献给本君。」他说完,就把两人吃尽了自己的体内。 而天道分在两名配角身上的气运,似乎真起了作用,让帝君焕发出新的神采。方轻鸿却在注意到柳梦涵飞过来的神情后,有些踟蹰。 对方看上去太平静了,就像…… 就像,早就在等着这一刻。 果不其然,还没高兴多久的帝君脸色骤变,厉声道:「西王母,你想做什么!」 这时,麒麟飞上云霄,以五行戊土之力,捆缚住了他的手脚。它望着帝君,目露悲怆,像是透过他,在看他体内的另一个人。 亦或者,更遥远的人。 「认命吧,这是你该有的下场。」 「西王母临终前,分出的一缕神识里,带着她的本命咒术,这也是我与少宫主早早商量好的结果。」 「她以自身沉沦,来换取你的信任。原本在计划里,是接近你后伺机而动,不过你自己要将她吞下去,倒更为方便。」 帝君忙着想要吐出来。 麒麟:「没用的,咒术以她点燃魂火引爆,是西王母利用你昔年谋害她时的因果制成,只要接触到本体,你躲无可躲。」 方轻鸿:「柳梦涵!」 魂火爆炸的剎那,柳梦涵的记忆碎片,便如斑斓的星碎,溢出帝君体外。 自小,她脑海内便有一道声音,告诉她要肩负起大任。 后来,是麒麟,是更多人告诉她:她是西王母的化身,要承接天大的因果。 麒麟说:你要替她、替洪荒枉死的苍生復仇。 别人说:你要肩负起振兴崑崙的大业,既然你天生与我们不同,当能除掉道胎。 人人皆看我,却不是为我。 人人皆敬我,亦不是为我。 柳梦涵想,你们都只想用我。 记忆碎片中,还有一段是关于方轻鸿的。 那时,刚刚答应她要求的少年郎别别扭扭,一副好奇又不知该如何问的模样:「你、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我还以为……」 柳梦涵问:「还以为什么?」 方轻鸿有些不好意思:「我想不出,你喜欢我什么。」 那时的她没有回答,却在心里道: 我,喜欢你看着我时的模样,让我觉得,我就是我。 我,喜欢你自由自在,喜欢你随心所欲。 喜欢你,也让我对未来,有了期待。 可大梦总有醒时,今生所作所为,我柳梦涵一肩担之,唯愿不再有来生,不再费思量。 帝君吐出一口血,面如金纸。 西王母的咒术,是子母因果扣,昔年他劫夺了多少,就要偿还多少。因此,他也要承受西王母临终前的痛苦。 凡俗的欲望又有何错? 人只要活着,就会有欲望。不止是人,世间万灵都有。 且去问这一草一木,谁不想活着?谁不想活好? 他想得到更多,有错吗? 方轻鸿收回眺望柳梦涵记忆的视线——那些碎片也被诅咒吞噬,连同她的人一起,消失殆尽。 青年淡淡道:「你自然有错。」 帝君因作者的失误,而有了日后诸多的恶念,作者不把书中人物当人,高高在上的仙人同样置世人于不顾,他们已经失去了当初他们所反对的立场。 自古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如今因果,皆是个人咎由自取。 方轻鸿、扶摇一鼓作气,将已经逼至帝君面前的混沌球,按到了他脸上。 爆发性的力量瞬间吞没了帝君半边身体。 「哈哈哈哈,就是死,本君也要拉你们陪葬!」他陷入狂癫,彻底引爆了诅咒潮。 方轻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没用的,我已经知道该如何消化它们了。」 青年飞上天空,立在五域中心张开双臂,无所畏惧地虽飞扑过来的诅咒们说:「来吧,迎接我们所有人的未来。」 帝君瞳孔圆睁,半晌,意识到他在干什么后,咬牙切齿地诅咒:「你会被它们吞噬得一干二净,你会后悔的!」 第361页 方轻鸿长笑,慨然回道:「人生在世,但求不悔!」 石破惊天的爆炸声中,旧世界死去了。 一个新天地诞生。 方轻鸿放出了那个摹刻了九字真言的丹田世界,与现实世界重合,修补了被诅咒打得破破烂烂,千疮百孔的现世。 然后,把他自己的天命气运,平均的分给了每个人。 天边流星滑落,落进每个人手心,包括这些被利用、被养蛊至今的诅咒。星星闪着光,是象徵未来的希望。 它们手握希望,落下泪来。 恨也好,復仇也好,原谅也好,真的能解决所有问题吗? 黑雾散去了,露出诅咒们原本的面庞。 那是一张张七情六慾俱全的脸,也本该是他们的模样。 方轻鸿微笑着对他们说:「去轮迴吧,这下,希望在你们手中了。」 是他们活得还不够努力吗? 凭什么不给他们机会呢? 这是化作诅咒的怨灵们心底,埋藏最深的不甘。 新世界诞生了,由于他用丹田秘境和现实进行了更迭,这个书中的世界,也彻底和作者断开了联繫。 今后,他再也不能影响这里的进程。 而未来会如何,方轻鸿不知道,他只明白,束缚在所有人身上的枷锁被解开了。 他把成为时代之主的火种,埋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只要火种一日还在,便延绵不绝。 往后千秋万世,都能做自己的主人。 当灾劫来临时,也会有继承希望的人,从人群当中,再站起来。 万里晴空下,方轻鸿衣袂飘飘,从天而降,被扶摇一把接住,抱在怀中。 青年双手搭在他肩膀上,笑得眉眼弯弯:「好啦,现在我没有天命气运,也没有主角光环啦。」 扶摇仰起脸,认真地注视着他:「在我心里,你永远是。」 我的主角。 我闪闪发光的启明星。 *** 百年后,东境水乡。 到了炎热的夏季,知了爬在树干上吱哇乱叫。碧水青天连绵成片,在它们接壤的地方,是望不到边际的莲叶。 粉嫩的荷花迎着艷阳,高高兴兴地绽放,而採莲的船女,则摇着棹,娇滴滴地唱: 江南可採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船女正值青春,有一把清凌凌的好嗓子,唱起歌来悠扬婉转,格外动人。 而在湖泊开得最繁盛处,一朵荷花被簇拥着,却始终不肯绽放。 荷花精听不到同伴的唿唤,她还美滋滋地睡着,沉浸在梦中。 梦里面,她是个人,有阿爹阿娘陪伴在侧,还有个俊俏高挑、眉眼含笑的兄长。她兄长笑起来特别好看,眼睛亮亮的,似春日里招摇的桃花。 在大雪漫天的冬夜,一家人拥着围炉说说笑笑。 爹爹和娘亲取笑她,说她小时候自个儿生闷气,跑出去吹冷风,还是兄长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她。 两人抱在一块儿取暖,等他们找来时,兄妹二人冻成了雪娃娃。她沾着泪水的睫毛结了冰,黏在一起,疼得她嗷嗷哭。 气得小荷花精团团转,扑进哥哥怀里说:都是你,都是你,明明答应好正月十五陪我放兔子灯,结果却放我鸽子。 「好好好,阿兄今年带你去,行不行?」 她娇气包似的哼了声,嘴角却不由自主勾起。 荷花精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才发现自己化成了人形,当即高兴地跳起。 「快看,你们快看,我变人了!」她喜上眉梢地对一池荷花说。 「嘿,小姑娘,看这边。」一道清越的男音从背后传来。 荷花精转身,赫然发现有两名品貌不俗的男子,悬空三尺,立于湖面之上。刚刚出声的那人白衣黑髮,剑眉星目,顾盼间神采飞扬。 此时翘起唇角,用含笑的俊目瞧她:「我可遵守诺言了哦。」 荷花精脸颊一红,坏了坏了,怎么梦到什么,就来什么。 白衣青年道:「小荷花,你才刚化形,尚需人指引你入道。你我今日相遇,便是有缘,可愿和我们走啊?」 荷花精心脏砰砰跳,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想要亲近他。 她是妖精,妖精最是单纯坦率不过了,于是她眨眨眼,说:「那你厉不厉害呀?」 白衣青年眉毛一扬,拍拍提起的胸脯:「我可是真仙哦,你赚到了。」 「其实,我也不是全看重这个啦。」荷花精低头,望着自己白白嫩嫩的脚趾,「主要还是……有缘,对,有缘!」 白衣青年扑哧一笑,在少女恼羞成怒前,主动转移话题:「对了,你还没起名吧,我给你起个好不好?」 荷花精心里欢喜,可这人才刚刚嘲笑过她。「你先说说看,好听我才用。」 「江南可採莲,莲叶何田田。」白衣青年托着腮帮,煞有介事地想了阵,说:「你就叫何恬恬,好不好?」 荷花精不知为何,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赶紧仰起脑袋,朝自己脸上扇风。「那,你是想让我拜你为师吗?」 「不哦。」白衣青年笑起来,竟和她梦中的画面重叠。「今后你就做我的师妹。」 荷花精怔怔望着他,隔半晌才反应过来,还有另一人存在,便怯生生看着白衣青年背后,始终沉默的男人,问:「那大个子是谁?」 第362页 白衣青年:「啊,他是你嫂嫂。」他眨眨眼,乌黑的瞳仁里闪烁着狡黠的光。 然后看着男人瞬间黑下来的脸,哈哈大笑。 荷花精有些茫然,她瞧瞧这个,又望望那个,忽然想起来:「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日薄西山,落霞与孤鹜齐飞,夕阳下的白衣青年歪歪脑袋,说:「方轻鸿。」 第184章 你有几个女朋友? 现世和原作者交流…… xx市崇明区一处高层居民楼内。 眼镜青年端着刚倒满水的马克杯, 一脸丧丧地坐回卧室电脑桌前,盯着空白的文档,整个人往下滑, 瘫成了葛优的形状。 「啊——好烦!下篇写什么啊,当初你们要看龙傲天种马,我写了又被骂。」眼镜青年烦躁地抓头髮。 本就乱蓬蓬的自然卷黑髮,被他直接抓成了鸟窝。 这是,电脑屏幕忽然一闪, 黑掉三秒后,跳成了蓝屏。 「不是吧?!」眼镜男勐地坐起身,哀嚎道:「这个时候你给我坏, 你可真是我爹!」 「谁喊我爹呢?我可没这么大一儿子。」年轻的男音从显示屏内传出。 紧接着,蓝屏像是液化般,开始变成一个漩涡,慢慢转动。 一张俊俏白皙的脸从旋涡里探了出来, 紧接着,整个身体也跟着过来了。青年凌空翻了个跟头,轻盈落地。 他扬起脸来, 吹开遮挡眼睛的刘海, 笑道:「哈哈, 果然和我梦里长得一模一样。」 「嘭!」 眼镜男连人带椅,摔在地上。他都感觉不到痛, 颤巍巍地指着青年,嘴巴张了又合,吓得说不出话。 平心而论,白衣青年长得委实是不可多得的好看,一袭古装更衬托出了他眉目飞扬的少年侠客气质。 可现在, 他突然大变活人的出现在自己房里,只会让人想大喊:鬼啊——!! 白衣青年回头,看着电脑屏幕「哇」了声,说:「原来界壁出口,是设立在这。」 他往旁边挪了挪,对着还没恢復的蓝屏说:「摇兄,我知道这个,这个叫电脑。」 话音刚落,屏幕里又浮现出一个人。 眼镜男看得风中凌乱,只想问你们到底都怎么长的,这是真实存在的颜值吗? 来的第二人明显身居高位,带着凛然的威严,仅管生得俊美,却教人不敢过于靠近。没有第一个看上去那么好相处。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个男鬼有必要这么腻歪吗,后面那个黑衣服的还偷偷牵白衣服的手,当我瞎啊! 「嘿,怎么傻了?回神回神。」 白衣青年弯下腰,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吟吟说:「我是你的小说男主啊,你没认出来吗?」 眼镜男:……? 白衣青年眨眨眼:「我是方轻鸿啊。」 眼镜男:!! 眼镜男:「等下,等下等下,你再说一遍你是谁?!」 白衣青年加大音量:「方、轻、鸿,听清楚了吗?」 「听是听清楚了……」眼镜男缓缓低下头来,捂住脸。可你让我怎么相信啊! 「但我已经出现在你面前了啊。」方轻鸿蹲在他面前道。 眼镜男瞪大眼:「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方轻鸿回的理所当然:「我听得到啊。」 眼镜男忽然想起这可是玄幻小说的主角,而且还被他赋予了金手指……顿时双手捂胸往后一缩,嚷嚷道:「不准看,要尊重被人家的隐私,知道不?」 方轻鸿:「好嘛好嘛,那你要保证自己说实话,反正你也骗不过我。」 他扫了圈卧房,好奇问:「你几个红颜知己哪里去了,怎么房间看着像单身人住的?」 眼镜男:?? 眼镜男:「我哪来的红颜知己?」 方轻鸿诧道:「我还以为你有五个红颜知己呢,那你给我写那么多!」 我没有才给你写好吧! 眼镜男坐直身体,抹了把脸:「那你、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方轻鸿被身后的黑衣男人拉起,和他拉开了距离。 眼镜男终于注意到了对方,他横看竖看,也记不起自己有些过这个形貌特徵的人,不由问道:「这位又是?」 要写如此出类拔萃的角色,可要费他不少笔墨呢,他怎么可能没印象。 「嗯?你不认识?他是你写的凤族之主啊。」方轻鸿诧道。 什么之主?? 眼镜男道:「我怎么可能个个都认识!」 气氛陷入尴尬的沉寂。 少顷,方轻鸿说:「原来你当真不记得啊,虽然都是你作的设定。」 上千章的文,哪个作者能事无巨细地记住啊。眼镜男在心里默默腹诽,说:「可是正文里,我也没写什么凤凰副本啊。」 「对,只是你信手一笔的背景。」方轻鸿垂落眼帘,笑了声。 他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被握紧了,便回头朝男人看去,对方柔和的目光似乎在说: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 方轻鸿忍不住笑了。 这傻瓜,明明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却回过头来宽慰他。 「刚刚你问我,过来有什么事。」方轻鸿面容平静,「你觉得会是什么呢?」 眼镜男闻言,不由顺着他的思路开起了脑洞,「你……你不会是成仙以后,想到我们这边来生活吧?」 第363页 他越说越笃定,人也跟着直了起来:「没错,你来找我是不是因为要我帮你写个番外,你好名正言顺偷渡过来。」 哪料青年诧异的一挑眉毛,「你怎么会这么想?」 眼镜男理所当然回:「毕竟这里才是真实世界啊。」 方轻鸿笑了笑,说:「我的确很好奇这边的世界。」 他走到卧室窗台前,望着底下的车水马龙,望着繁华都市林立的钢筋丛林,回头朝扶摇招招手:「快过来。」 两人把眼镜男晾在一边,肩挨着肩背对他叽里咕噜,指着各处聊了会儿,方轻鸿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他身上。 「可就像我们修士偶尔也会尝尝凡间的食物,但那只是一种看到纳罕玩意儿的新奇。」白衣青年转过身,往窗台上一靠,说:「我们也有我们的生活,正如你把现实世界看得如此重要,那个在你看来和虚拟世界无异的地方,也生了我们、养了我们。」 「那片土地,寄託了无数人的梦想和期望,他们抛头颅洒热血,虽九死尤未悔。」 方轻鸿一指点出,自他重生后所经歷的种种过往回忆,尽数打入对方脑海。「这就是我来的目的,我想让你好好看看他们。」 眼镜男抱着脑袋消化了好半天,情绪跟着翻涌起伏,整个脑壳都钝钝的痛。 最后方轻鸿从电脑旁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方轻鸿:「你是作者,相信你以后还会创造新的世界,我只希望,你能更好的爱他们。」 「你说这些没用啊!」眼镜男突然大声道。但他很快又委顿下来,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你以为读者在意这些吗?」 他忽然抬起脸,指着方轻鸿道:「我实话和你说了吧,他们只想看你把妹,只想看你金手指虐菜。对手有没有脑子不重要,我多描写两章都要被骂水字数,读者要爽,写十章妹子倒贴比任何都有用。」 「无脑反派对你一顿嘴炮输出,你扮猪吃老虎,再打脸的循环写个一千章腻不腻?我当然腻啊,但我要靠稿费吃饭的。」 「我承认,世界观出bug的事我后面发现了,打要圆回来,要花很多力气,而且读者未必要看,还都是背景板配角的故事。所以我悄悄偷了个懒,我直接写你和天下第一美人订婚,瞬间评论区都在问你们什么时候圆房。」 「你看,也没人察觉出来不是?其实大家都不在意。」眼镜男抱着脑袋,低声道:「他们骂我不是个男人,这么多美女对你投怀送抱,都没滚上床,是不是我没有小jj。」 他的抱怨方轻鸿听得似懂非懂,支着脸颊说:「你的顾虑,我不是很明白,也给不了什么有效的建议。但我觉得——」 青年的话如惊雷炸响在人耳边:「你至少不该把问题和责任,都抛给读者……你真的,尽力了吗?」 眼镜男勐地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这时,一直很安静也不插嘴的扶摇,淡淡开口了:「做不到,就是你做得不够好。」 「哇,摇兄好严厉。」方轻鸿张大眼,又朝他眨了眨,「好有气势哦。」 扶摇:…… 扶摇:「咳。」 他微微低下头,比较垂落的长髮遮住了发红的耳朵。 方轻鸿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眼前迷茫的男人,眼神却没有那种傲慢的锋芒。他看着眼镜男,犹如注视那些他曾经遇到过的,千千万迷惘的灵魂。 「正因为你没有好好注视你笔下的角色,那些看的人才无法共情啊。你自己的感情是抽离的,怎么能要求对方去投入呢?」 白衣青年端正神色,一字一顿说:「你要相信你书里的男女老幼,一草一木,都值得。如果你做不到,就好好看看我给你的这段记忆。」 在眼镜男还在发愣时,方轻鸿走回窗台边,打开窗户,跟幻境里一样,一脚踩在窗台上。「好啦,正事办完,我们要去见见世面了。」 见两人都要走,眼镜男下意识脱口道:「等下!」 方轻鸿回头:「怎么了,还有事吗?」 「没……只是觉得有些意料之外。」 眼镜男显得有些怔忡,他隔了会儿,继续缓缓说道:「我还以为,你会恨我。」 「恨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方轻鸿一脚踏出,悬浮在半空,对屋子里的人笑笑:「我只希望你能通过每一件经歷的事,学习到一些东西。你说的那些成功与失败,我不懂,但我懂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这时,扶摇也跳出了窗户。 眼镜男站起身走过来:「啊,不行,会被人看到!」 但方轻鸿只是朝他挥了挥手,便与扶摇对视一眼,两人飞向了更远的地方。眼镜男冲到窗口东张西望,发现没人注意到这神奇的一幕。 再抬头时,两人已经消失了。 一切风过无痕,仿佛在做梦。 唯有脑海中不会褪色的、不属于他的记忆,在提醒着他,有些人有些事,真切的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