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太子和真千金》 第1页 [穿越重生] 《废太子和真千金》作者:漫步长安【完结】 【女主文案】 燕青穿越了。 她穿越的身份十分到位,因为她直接穿成一国之君。身为一个傀儡皇帝,她头上有两座大山:一座是太后魏氏,一个是大司马萧应。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目标,那就是换了她。 魏太后想挟天子以定诸侯,等下一代皇帝出生后立刻去父留子。大司马更为直接,他想自己当皇帝。 前有狼后有虎,小皇帝夹在中间瑟瑟发抖。 燕青:死是不能死的,要不抱个大腿? 【男主文案】 萧应一直将皇位视为自己的掌中物,他权倾朝野一人独大,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去掉小皇帝,自己登基为帝。 突然有一天小皇帝哭哭啼啼地来找他,说自己要死了,想把皇位传给他。 小皇帝是这么说的,「亚父,朕的肚子好痛,一直在流血,朕是不是要死了?」 萧应:…?! 后来小皇帝和他混熟了,神神秘秘地告诉他,说自己和皇后睡了一晚,皇后真的怀孕了。 萧应:杀是不能杀的,要不让她当皇后? 东宫太子被废,这可急坏了林国公。林国公捨不得掌上明珠嫁给一个庶人,愁得一夜之间差点白头。 幸好事情峰迴路转,娇生惯养宠大的女儿非亲生。于是刚被认回的真千金顺理成章嫁给太子,与废太子一同贬去京外自生自灭。 高中老师姜麓穿成这位爹不疼娘不爱的真千金,看看破旧的老宅还有门口的一片荒地,再看看和自己学生一般年纪的废太子,她慢慢撸起袖子。 既来之则安之,一个字:干! 姜麓:不就是有古代生存挑战节目和带孩子,这事她在行。 秦彦:明明他娶的是老婆,怎么感觉像娶回来一个老师。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麓,秦彦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 一代明君养成记 立意:既来之则安之,努力向上才是唯一的出路。 总书评数:1538 当前被收藏数:6410 营养液数:2313 文章积分:80,325,744 第1章 废太子 初秋生露,草木萎靡。 北坳村的清晨在一声声鸡鸣中甦醒,各家的烟囱中渐渐升起炊烟。不多时狗唤孩童啼,叫声哭声时不时从散落在田间地头的村舍里传出。 村舍零星而建,彼此都隔着好些距离。这个村子仿佛与世隔绝,静谧中有着山村独有的岁月安好。 村民们祖祖辈辈居于此地,数十年来不曾有过什么变动。唯一迁出的人家,还是多年前姓李的一位富户。李员外的宅子是村中之首,坐落在村南最边上,被村民称为大宅子。 前几日大宅子搬来一家人,说是李员外的亲戚。新迁的一家人是一对年轻夫妻,随同的有三位僕从。 村民们不疑有它,却不知那家人来头颇大,男主人正是废太子秦彦。 秦彦是宋皇后嫡子,宋皇后是镇国将军之女。他一出生就被册封为太子,生来尊贵高人一等。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宋皇后因残害皇嗣被下冷宫,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一朝被贬为庶人。 与他一同被贬来此地的,是他的新婚妻子姜氏。 说到姜氏,那又奉京城中的另一桩新鲜事。 十六年前姜氏的母亲林国公夫人出京拜佛,不想半路动了胎气,迫不得已在一户农家生产。那农家有一借宿的妇人,恰巧同一天产女。也不知是下人疏忽还是那妇人有意为之,国公府嫡女被调了包。 真千金流落在外,养母去世后吃百家饭受尽人间冷暖,孤苦伶仃如同杂草一般长大。按理说亲生女儿受苦多年,被认回来后父母应该加倍疼爱。 但林国公夫妇不是一般人,他们都不喜欢亲生的女儿。 当年林国公夫人临产之前还要去拜佛,就是因为连生三子盼着生个女儿。在夫妇二人眼里假千金是他们从小疼到大的掌上明珠,而真千金不过是一个没有教养的乡下丫头。 假千金同废太子有婚约,因为太子被废一事夫妻二人急得吃不香睡不好差点愁白头,生怕娇生惯养的心肝宝贝跟着废太子受苦。 正好亲生女儿被认回来,夫妻二人一合计当下大喜过望。是以真千金嫁给废太子,一起被贬到此地。 而姜麓,恰好穿成这位真千金。 她扶着额头接收完这些信息,真想指着林国公夫妇的鼻子痛骂。那对夫妻怕是脑壳有包,正常人干不出来这事。 「那个…谁…」 「夫人,你是唤奴婢吗?」一个还算清秀的丫头畏畏缩缩地靠过来。 这丫头名叫陶儿,是林国公夫人临时买来侍候姜麓的。姜麓原是想叫她过来问话,没想到她吓得手忙脚乱地去翻箱子里的衣服。 姜麓无语,她们主僕二人是临时搭的草台班子,很明显一点默契都没有。 她的嫁妆很简单,拢共就那么五口箱子。陶儿翻了半天,翻出一件大红的衣裙。那红艷得似火,一下子照亮灰暗的宅子。 宅子有三间,一正二偏。 正屋住的是那位废太子,门口站着两个人。一是保护废太子安全的侍卫赵弈,生得高大英朗。二是侍候废太子衣食起居的小太监小新子,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第2页 二人见姜麓出来,神情都有些微妙。他们主子如今是落了魄,但林国公府也太欺负人。说什么找到亲生女儿,谁知道是真是假。听说这乡下丫头以前是放牛的,可怜他们主子竟然娶了这样的女子。 「他还不肯出来?」姜麓问他们。 「公子说他想静一静。」赵弈回道,自从主子被废之后一直这样不肯说话,不怎么吃不怎么喝也不怎么睡。 穿越之前姜麓是高中老师,且还是班主任。无论是赵弈还是小新子,在她眼里跟她的学生没什么两样,才多大的屁孩子装什么大人。 「开门!」 「夫人,使不得。」小新子连忙劝阻,「公子心情不佳,正是需要好好静心之时。」 他们来北坳村足在三日,这三日来秦彦根本没有出门一步。再这么静下去,好好的孩子会静出病来。 她斜睨二人一眼,一脚将门踢来。 身后几声惊唿,她充耳不闻。 屋内光线不佳,隐约能看到有一人蹲坐在角落里。似乎是听到动静,那人勐然抬头朝这边看过来。 很白的一个少年,白到发光的那种。 他生得十分精緻,唇红齿白剑眉星目宛如画中出来的王子。干净清澈的眸中略有一丝阴郁,湿漉的瞳仁有着明显的错愕。这样的美少年恰似校园文里令人怦然心动的校草,又似最让人念念不忘的竹马初恋。 姜麓心下惊艷无比,暗道皇帝老儿也是有病,老婆犯错竟然迁怒儿子。多好看的一个孩子,说贬就贬一点也不心疼,怕是老婆儿子太多烧得慌。 在他吃惊的眼神中,姜麓走过去。 「起来!」 「你…孤…」 「孤什么孤?你如今被贬为庶人,你已经不是太子殿下了。」 心高气傲的少年郎,原本是金尊玉贵的一人之下。忽然干坤颠倒跌入尘泥,他尚在不能接受的阴霾之中。蓦地被人戳破事实,便如同被激怒的小豹子。 他自小教养好,盛怒之中也说不出骂人的话。憋得通红的一张稚嫩俊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屈辱和懊恼。 「你放肆!」 「什么放肆?我还放五放六呢。我是你娶进门的妻子,我不管你以前是谁,我只告诉你一件事。你要养我!你不仅要养我,还要养他们。我们这些人以后都要靠你,你再这么要死要活的消沉下去,你是想让我们都跟着你喝西北风吗?」 姜麓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神情中的轻蔑刺痛他的心。他不曾有过被人如此看待的经歷,又羞又恼像极受伤的幼兽。 他瞪着她,脑海中反反覆覆颠来倒去唯有二字:粗鄙。抑或者还能再加两个字:粗鄙至极。 林国公府欺人太甚,趁着他失势之时落井下石。若真想避嫌,退掉这门亲事便是,何必塞来这么一位粗鄙之人噁心他。 「我…」 「你是不是想说你还有银子,我也还有一点嫁妆。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坐吃山空,你不是想花完自己的银子再花我的嫁妆,永远躲着不出去当一个缩头乌龟吧?」 赵弈和小新子吓得大气不敢出,他们也不知为何会怕这位夫人。她往那里一站,他们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生怕被训。 秦彦怒极,青筋暴起。 「还不想起来吗?」姜麓眼中含讥,「你不过是失去做太子的名号,又不是死了爹娘断了手脚,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这样年纪的少年,最忌讳被人看低看轻。姜麓毫不怀疑他下一刻会跳起来打人,但她知道以他的骄傲不会那么做。 「你是废太子,不是废人。要是还能喘气就赶紧给我起来去干活,平头百姓家中没有闲人,更没有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男人!」 什么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那是未出阁的姑娘家。 秦彦牙关紧咬,梗着脖子握紧双拳站起来怒视着她,她不卑不亢地与他直视。他最终败下阵来,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往门外走。 她眼中划过满意,对着其他人闲淡地来一句,「很好,你们都给我出来干活!」 赵弈和小新子战战兢兢地跟在自家主子身后出去时,二人心头齐齐闪过一丝疑惑。他们为什么要听她的? 宅子前面有一大片荒地,应是有些年头无人耕种。半枯半荣的草长得比人还高,也不知其中有没有什么蛇虫。 陶儿也跟过来,不时偷瞄着自己的新主子。 姜麓知道几个小屁孩子都在看她,她随手往那边一指,「民以食为天,从今日开始我们要开荒种地。」 几人错愕,齐看向她。 「如今家中没有进项,与其日后穷困潦倒受人耻笑,何不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赵弈和小新子在等待自己的主子示下,秦彦被那一声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给激了一下,一晃神的功夫人已经下地。 开荒第一件事,便是除草。 「夫人,这种活奴婢会。」陶儿怯怯说道。 「不用,家里有男人。」姜麓很满意她的配合。 秦彦发狠似的狂拨着那些杂草,像是发泄心中所有的憋屈和悲痛。他就不信就算没有太子的身份,他还能让一个乡下来的丫头看低。 这个野丫头,他以后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赵弈和小新子紧跟着他,一个个也动起手来。姜麓皱起眉头,三个人怕是都没有做过这样的活一个个毫无章法可言。那些草要么是连根带泥,要么是被当中折断,然后被胡乱丢在地上。 第3页 「草要连根拨,抖净泥土之后放在一边晾晒。」 秦彦磨着牙,狠狠抖着草根上的泥。那泥溅得到处都是,差点溅到他的眼里。他倒退一步险些跌倒在地,看上去很是狼狈。 赵弈要扶他,被他一下子推开。 姜麓抱胸而立,颇有监工的架势。 「你看看你们干起活来一个个像娘们似的,你们还是不是男人?」 她的话让小新子心虚,他本来就不是真正的男人,不过忧伤的是他也不是女人。勐然间他又忽地升起无数干劲,因为在夫人眼里他是男人。 「夫人,公子的活我可不可以帮他干?」赵弈道,他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听她的话。但是他不敢问,因为他发现夫人的气势好生吓人。 秦彦还没开口,即被人打断。 「干活要人帮,吃饭也要人帮忙吗?」她眼波一横,睨向隐忍的俊美少年,「人活在世上若事事靠别人,那岂不成了废物!」 「不用,我不用任何人帮忙!」废物二字再次扎在少年的心上,他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他被一个女人看轻,更不允许他在别人眼中那么无能。 他疯狂发狠地拨着草,像一头盛怒的幼狮越来越快。他发誓有朝一日东山再起,第一件事就是砍了她的头! 第2章 母老虎 赵弈和小新子看着主子如此卖力,一个个不敢落后。几人你争我抢,打眼瞧去倒是一派热火朝天。 姜麓眉眼含笑,这个年纪的孩子自尊心强。她不过是随便一激便有如此效果,看来假以时日再炸毛的狮子也会变成顺毛的猫。 抬头望天秋高气爽,正是一年之中她最喜欢的季节。 「夫人,奴婢也可以。」陶儿的声音很小,哪有太子殿下都下地干活,她一个奴才却站在边上看的道理。 「你和我一起去做饭。」姜麓道。 农家无闲人,男人们外出干活,女人们自然要准备饭食。 厨房里倒是什么都有,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起。橱柜里还有吃剩的菜,黑乎乎的一盘东西看起来像是肉。 近几天做饭的是小新子,他的厨艺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近日来秦彦不怎么吃不怎么喝,她怀疑和小新子的厨艺也有关系。 挑了三根排骨,泡了干菌,再切了白菜豆腐。排骨先过水过油并腊肉一起爆香,然后再和干菌放进陶罐中炖,炖到软烂之后再放进白菜豆腐。 香气从厨房飘出去,飘进地里干活的三人鼻中。 拨草这活看着轻松,实则不然。 好在赵弈是习武之人,并不觉得费力。秦彦以前虽贵为太子,亦有武艺课程。小新子是个下人,干活也不在话下。但这样的体力活几人都没有做过,没过半个时辰后便渐渐有些吃力起来。 秋阳升得老高之时,荒地的草被拨了四分之一。 陶儿出来唤他们回去吃饭,赵弈之前闻着味儿早就受不住,当下差点蹦起来。被秦彦阴郁的眼神那么一看,吓得立马低头狂拨草。 小新子也饿了,自己做的饭自己吃会觉得更难吃。他这几天也没有吃饱,肚子一直在咕咕地叫唤。 陶儿小声通知几遍,无人回应。 姜麓出来,扫视他们一遍。 「吃饭不积极,你们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还不赶紧去洗手!」 秦彦黑着一张脸,慢腾腾地上来。 他昂着头抬着下颌,脸色极为难看地从她身边经过。 她冷哼一声,没说什么。 小屁孩自尊心受挫,自然是想找补回来。她倒要看看在吃喝这样的生存大事面前,他那可怜的傲气还能维持多久。 菜是分到大海碗中一人一碗,饭管够。 肉菜一块炖出来的菜,色相併不是很好。再一看那一口大海碗,以及用来盛饭的粗瓷大碗,秦彦脸色更加难看。 宫中御膳讲究形色香味缺一不可,这一大碗乱炖是什么东西。还有这碗筷,根本不是他一直惯用的器皿,他几时用过如此粗俗之物。 小新子站在他身后,一副准备侍候的样子。 「你过去吃你自己的,他有手会自己吃。」姜麓对小新子说。 秦彦只感觉一团火自脚底起,将他烧得满面通红,他咬牙切齿挤出话来,「你自己去吃,不用管我。」 小新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忐忑不安地和赵弈坐到一边。 赵弈是真饿了,一筷子菜入口后当下眼睛一亮。吃了几日猪食,终于吃到像样的饭菜。他用胳膊捅捅小新子,眼神意味深长。 小新子不敢动筷,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主子。 秦彦矜贵地用筷子挑起一点菜,嫌弃无比地慢慢放进嘴里。很快他表情微起变化,似乎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味觉。 小新子随后开动,亦是眼睛一亮。 陶儿没什么心机,什么心思都显在脸上。从她那震惊和满足的神情中,不难看出她对今日伙食的满意。 姜麓心下暗笑,以她的厨艺收服这群小屁孩子,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秦彦默默吃完一碗饭和那一大海碗的菜,并没有再添饭。小新子添了一次饭,赵弈添了两下。最后的饭被陶儿给全部包圆。 陶儿的表现让人吃惊,姜麓这才明白为什么陶儿会更换好几个主子,敢情是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第4页 可能是她多看了几眼,陶儿面色讪讪像是要哭。「夫人,你做的菜太好吃了。这饭吃不完太可惜,奴婢想…」 「别想太多,能吃是福,想吃多少吃多少。」 一听她这话,陶儿感动得真哭了。她以前的主子都嫌她不机灵,又嫌吃的多。她被卖了好几次,这次总算碰到一个不嫌她能吃的主子。 吃完饭秦彦又下了地,赵弈和小新子自然跟着。秦彦虽习过武,但毕竟干活少。上午一鼓作气不觉得,这回才感觉到手心火辣辣的疼。 他一声不吭,忍着疼继续拨草。 突然感觉有人靠近,一抬头却是那个粗鄙的姜氏。 「给你,戴上这个干活会好一些。」 姜麓递给他的是手套,是她用棉布缝的。 「不用!」 「这不是闹脾气的时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不要你管。」 他才不要这个野丫头假好心,想用这样古怪的破烂东西收买他,没那么容易。他秦彦就算是不当太子,那也不是一个乡下丫头能看扁的。 姜麓神情略变,「你是不是想故意伤了手好躲懒?」 这句话不亚于踩了狮子的尾巴,小狮子又炸了毛,「谁说我是故意的?你这个…你这个…」他憋了半天,还是骂不出任何的脏话。 「我这个什么?」姜麓逗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拣了大便宜,娶了我这么一个贤惠能干的大美人。」 「你…你不知羞!」 少年胀红着脸,长长的睫毛因为怒火而颤。 哪有这样的女子,粗鄙不堪又没有自知之明。她还敢大言不惭说自己贤惠,就凭她如此不敬夫君已犯七出之罪。还自以为是大美人,又瘦又黑穿着大红的衣裙像干柴着了火,亏她有脸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他以后一定要休了她! 「什么羞不羞的,赶紧给我戴上干活。」姜麓脸一沉,「今天日落之前,务必要拨完一半的草,否则晚上没有饭吃。」 秦彦气得七窍生烟,这是什么女人,简直就是一个母老虎。变脸比翻书还快,他从小到大都不知道世间还有这样的人。 宫里和京中的那些女子,无论心中如何算计面上皆是一派知书达理。即使是勾心斗角,无非话里藏刀隐而不露,何曾有过这般明刀直枪之人。 更让他生气的是自己的两个僕从如此听她的话,一个比一个卖力。他磨着后槽牙,气得将脚下的土踩出一个坑。 姜麓对他的憋屈和怒火视而不见,施施然站到地埂上。秋风吹起她的大红衣裙,像一团燃烧的火如荼如蘼。 小新子恍惚觉得,夫人的气势比皇后娘娘还要厉害。还在这叫什么手套的东西真好用,戴上之后手也不疼了,也不怕被利草割伤皮肤。 日头堪堪西归之时,荒地的草将将被拨完一半。厨房里的炊烟重新飘散在空中,伴着远处的鸡犬之声似梦似幻。 「公子,你还好吗?」赵弈小心翼翼相问。 秦彦吐出一口恶气,「死不了。」 小新子胆战心惊,他在东宫侍候五年,从未见主子如此生气过。可是这也怨不得他们,夫人那气势主子不是也憷吗。 赵弈心思浅,愁色和担忧写在脸上,公子气成这样他也不敢多说话。他有些难过起来,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公子这是夫纲不振被妻压。 秦彦不用人扶,拖着一腿的泥上去。回头望着一大片清理出来的荒地,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力气用尽之后的痛快遍布身心,他心里莫名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放开,变得说不出来的轻松。 晚饭是腊肉白菜焖面,面是姜麓亲自擀的。有了上一顿的经验,几人都没有小看这普通的饭菜。 一口下去有面有肉还有菜,面条筋道混着腊肉的咸香,还有白菜梗的清甜脆嫩。复杂的口感在嘴里交融着,令人慾罢不能。陶儿有姜麓的首肯,自是放开吃。她吃得心满意足,欢喜写在脸上和眼里。 姜麓也很满意,自己做出来的饭菜被人吃得一干二净,这是对她厨艺最大的肯定。 秦彦默默吃完饭,又一言不发地离开。他自始自终没有看姜麓一眼,但她知道他其实一直都绷着神经。 锦衣华服的公子,干完一天活后狼狈至极。锦绣华美的衣服被颳起无数细丝,玉白色的面料上又是泥又是乱草枯叶,穿着这样的衣服干活真真是糟蹋。 不仅是他,还有赵弈和小新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姜麓心下有计较,看来得给他们置办几身合适的衣服。 夜幕低垂之时,月亮悄悄升起,不多时天际中星星多了起来。秋虫的鸣叫声此起彼伏,聒噪中自有乡间独有的乐趣。 正屋一片寂静,灯烛未亮。 赵弈守在门口不动,尽职尽责。没过多久小新子蹑手蹑脚出来低语几声,说公子一倒头就睡着了。他惊讶万分,尔后又恍然大悟,望向偏屋时多了几分感激。 偏屋亮着灯,姜麓正在列单子。初来乍到百废待兴,既然要开荒种地,自然少不得要置办一些农具以及制定一下耕种的计划。 陶儿进来禀报,说公子已经睡下。 「累了一天,这一觉应该会睡得很好。」 十七岁的少年,经歷一些风雨便要死要活的,姜麓可不惯着他。她就不信空乏其身之后,小屁孩还有心思想东想西。 第5页 「行了,你也去睡吧。」 「夫人…」 姜麓看着陶儿,这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早睡早起身体好,快去睡吧。」 陶儿小声应下,迟迟疑疑地离开。再一看那埋首在灯烛之下的人,忽然觉得这位新主子似乎和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第3章 小狮子 日上三竿之时,鸡犬声四处可闻。 秦彦还在梦中,梦中他重回东宫恢復太子之尊。沿路经过的地方,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他们一声声高唿太子千岁。 那些人中有一人瑟瑟发抖,正是他的妻子姜氏。 姜氏不停磕头请罪,求他开恩。他冷笑一声,暗道自己终于等到这一天。他曾发誓言要休了她砍了她的头。在此之前,他要让她拨光宫中的草。 突然他感觉身上一凉,勐然睁开眼。 「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来干活!」 被子已经被人一把掀开,目光之中是那粗鄙的姜氏,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惊骇之余,慌忙想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 「你…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妇人,你怎么敢这么做?」 「我为何不敢这么做?」姜麓神情平淡,「我是你的妻子,你全身上下都应该属于我。你遮什么遮,就凭你这样如此单薄弱小,你当我看得上吗?」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秦彦气得眼冒金星,这不知羞愧的妇人竟然贬低他至斯。他发誓等他回了宫,一定要千倍万倍地还回去。 姜麓暗道,真不知道这小屁娃子害羞个什么劲。他穿着一身中衣严严实实,她什么也没有看到。看他羞愤欲死的样子,还真颇有几分贞节烈男的架势。 她把他的衣服往床上一丢,「赶紧起来!」 他沉着脸,眼神像是要杀人。又生气她会突然做出什么举动,连忙三下五除二自己穿好衣服。 宅子已经无人,赵弈和小新子早已下地,陶儿在厨房收拾。桌上有给他留的饭,一碗粥两张葱油饼并两样小菜。 简简单单的葱油饼,他竟然吃出不一样的味道。仿佛前十几年他吃的那些御膳都是过往云烟,唯独眼前的粗茶淡饭才是人间美味。 吃完饭,他立马下地。 姜麓见他走路的姿势略显别扭,应该是昨天干了一天活的后遗症。之前小新子也有一点,赵弈似乎没什么影响。 赵弈和小新子见他脸色还不好,以为他是没有睡好。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太敢和他说话。 「你们怎么不叫我?」 害他被那个女人掀被子奚落。 「夫人说你这几日没睡好,让你睡到辰时。」小新子低声回道。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到底谁才是你们的主子!」秦彦那个气,气他们被姜氏收服,气他们听姜氏的话。 小新子吓得差点跪下去,赵弈也是胆战心惊。 他们是下人,主子再落魄也是主子。 「公子,那以后…」 这时姜麓突然过来,「干活就干活,交头接耳干什么。这又不是赶大集,没事还能闲聊家常。」 秦彦脸一黑,怒瞪着她的背影。 姜麓给他们的任务是今日是务必将所有的草都拨完,而她则带着陶儿去村里和镇上转了一圈。在铁匠铺子里订了农具,成衣铺子买了几身干活的衣服,又和牛贩子订了一头牛。经过集市时,割了几斤肉还买了一只鸡和菜蔬。路上遇到卖梨的人,又称了一筐梨。 她发现能吃之人必有过人之处,陶儿的力气真不是常人可比。这么多的东西陶儿提着轻轻松松,她怀疑自己无意之中捡到宝。 远远看到那几人在地里卖力干活,更是颇觉欣慰。这些孩子比她以前的那些学生好教多了,至少一个个在规矩上面做得不错。 为了奖励他们,午饭较为丰盛,硬菜是狮子头和肉沫豆腐,再加两个素菜。 赵弈和小新子已被她的厨艺折服,一个吃得比一个香。秦彦看着吃相优雅,实则动作很快。陶儿更是不必说,可用一个眉飞色舞来形容。 饭后他们被姜麓叫住,让他们换上新买的衣服。 「我不穿!」秦彦首先反对。 少年如玉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挑衅,他凭什么听她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以为自己谁,她又把他当成什么人。 他是被废,但他姓秦。 姜麓毫不意外,他能忍到这个时候发作与她作对已经算是忍耐力极好。他有骄傲的资本,也有坚持自我的资格。 那么多头疼的学生她都能摆平,没道理折在他的身上。 「一件衣服从养蚕吐丝到结茧抽丝,再到纺成布料染上颜色,最后还有绣娘们点灯熬夜精心绣制,所费人力财力不知几何。你看你身上的衣服,早晨是一个模样如今又是一个模样。几十两甚至几百两的衣服不过区区一日寿命,却是寻常百姓一辈子也赚不到的血汗钱。你是秦氏血脉,天下百姓皆是你秦家的子民。你怎么能为一己之私,视自己子民的血汗不顾。」 秦彦到底年轻,被她一说心生惭愧。然而他的傲气让他无法下台阶,心中的怒火撑着他不得不和她唱反调。 她又道:「你长相俊美,我将你比作古人书中的城北徐公和再世潘安亦不为过。人若有好颜色,又何需锦上添花。世间各职皆有规矩,帝王着龙袍臣子穿朝服。商人有商人衣着,百姓有百姓的服饰。干一行像一行,你穿上干活的衣服不为其它,只为对得起你自己落在地里的汗水。」 第6页 少年郎被人夸相貌好,心中自是暗喜。 秦彦轻哼一声,算这野丫头有眼光。 「穿就穿,话真多。」 他同意换衣,赵弈和小新子自然不能落后。 粗葛布的灰色短襟,穿在他身上依旧让人眼前一亮。姜麓之前那话说得倒是没错,这人长得俊披个麻袋都好看。 换上短襟干活,确实比前方便许多。 小新子和赵弈窃窃私语,「赵侍卫,你有没有感觉夫人好像懂很多的样子?」 赵弈勐点头,他也有这种感觉。再一看戴着手套埋头拨草的公子,他觉得公子已经完全被夫人给收服。 秦彦听到他们说的话,心中其实并没有不服气。 前些日子一路奔波,他从来没有注意到姜氏。近两天相处下来,他发现姜氏性子虽然蛮横,但行事颇有章法。 然而以他的骄傲,他是不会承认的。 姜麓和陶儿在招唿他们过去喝水,他赌气坐在地埂上不过去。 赵弈和小新子犹犹豫豫地过去,难得心有灵犀地想到一处。公子不渴所以不去喝水,他们害渴自然要过去喝水。 水是冰糖梨汁,一口下去润肺又解渴。 秦彦听到他们的惊嘆声,隐约感觉口渴起来。姜氏这个粗鄙妇人言行举止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但厨艺当真是好。 他能想像到那梨汁有多清甜,越发觉得口干舌燥。 突然他面前出现一碗梨汁,抬头一看正是姜麓。 「喝吧。」 「我不渴。」他扭过头去不看她。 她随意坐在他身边,再次递水,「喝吧,这是我亲手给你煮的,和他们喝的那人不一样。你尝尝看是不是比他们的更甜更润?」 他惊愕无比,并不相信她说的话。 「你…想干什么?」 她还能想干什么,这倒霉孩子。 「我就是想关心你,你到底是我的夫君。」这话说得她想吐。 秦彦实在是渴得厉害,红着一张脸半信半疑地接过去。果然入口清润,应该比他们喝到的都要好喝。他哪里知道这碗不过是姜麓在那桶里随手舀来的,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干什么?」 拉近和学生的必走程序:谈理想。 这样的招术,姜麓很在行。 他能做什么? 秦彦问自己,他一出生就是太子,在此之前他所有的努力都是想当一个好皇帝。被废之后无异于天塌地陷,他一下子失去方向。 这个女人,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难道她是别人派到他身边的奸细,那些人是不是陷害他母后不够,还想将他永远踩进尘埃里。 他怀疑地看着她,眼神冰冷而警惕。 姜麓看着他,表情诚挚认真,「你以前一直是太子,你一定有想过自己将来会干什么。我知道你是一个有抱负的人,你的愿望定然是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这正是他曾经的志向。 他躲避她的视线,有些不敢看她。 她有些佩服,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的愿望竟然如此宏大。 「你可知在百姓眼中,何为幸福?」 他转过来,重新看她。 她随手拨起一根杂草,指向远方,「你看那些房子,里面可能住过好几辈人。他们世世代代耕种为生,所求不过是温饱。帝王将相指点江山,或许都有过让天下百姓吃饱穿暖的愿望,但真正做到的有几人。他们高居庙堂之上,无法体会百姓生计艰辛,更无法感同身受。若为他人故,不是应该置其身而想,方才能解他人之忧。你说对不对?」 他若有所思,低头不语。 姜麓知道,自己的谈话有效。 她赶紧再添一把柴火,「你的愿望是天下百姓居有屋食有黍,又何必计较自己是在金殿之上还是乡野之远。」 他蓦地抬头,眼底一片火光。 庶民拿什么护佑苍生,岂是一张嘴夸夸其谈就能成事的。他真是煳涂至极,竟然在听一个放牛出身的女子胡言乱语。 这个粗鄙妇人,竟然敢私议朝堂天下。 论罪当诛! 姜麓窥他神色,暗道完了,生平第一次和别人谈理想谈崩了。 小狮子彻底炸毛,该如何是好? 第4章 瓷娃娃 老师遇到硬茬的学生怎么办? 除去循循善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能怎么如何。然而眼前的少年可不是她以前教过的那些学生,他是皇帝老儿的儿子。既使是个被废的太子,那也是天家血脉。 这孩子还真有几分吓人的气势,不愧是当过太子的人。怒髮冲冠的少年郎,有着明眼人能瞧出来的隐忍。 她朝那几人招手,陶儿带头拢边。赵弈和小新子一副提心弔胆的模样,既不敢指责她,又不敢看自己的主子受委屈。 「你们再加把劲,今天务必全部拨完,晚上我给你们做好菜。」 一说到吃,几人都很意动。 「夫人,拨完草之后我们要种什么?」这话是陶儿问的。 姜麓递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她们这对新搭的主僕终于有了一丝默契。她正打算说一说自己的种地计划,没想到她会来一个抛砖引玉。 「种麦子。」 秦彦握紧拳头,气得眼尾暗红。这个女人故意让他们过来看他的窘态,分明是想羞辱他。种田种地是贱活,她说种麦子肯定也是想继续折辱他。 第7页 这个女人… 他日后一定要杀了她! 姜麓似乎听到他磨牙的声音,暗道这发起怒的小狮子不会是想吃人吧。她故作淡定地环顾他们的表情,面上不露一丝胆怯。 「你们可知一亩地能产多少麦子?」她问。 赵弈几人看着她,皆是一脸迷茫。 此等问题难不倒秦彦,身为太子他自是会学习民庶之事。种麦子分两季,冬种和春种,再过一段时日便是冬种。田地一般分为三等,下等地亩产一石左右,上等地亩产约二石,中等地在两者之间。 门前那块荒地,最多只能算是中等地。如果过段日子真种上麦子,来年春季能收一石到一石半的粮食。 他阴沉沉地说出答案,引来姜麓的赞许。 「说得不错,看来以前用过心。」 这般夸奖太不走心还不如没有,他咬牙暗恨。他是东宫太子,所学皆是天下大事。这粗鄙丫头说什么用过心,他是很用心好不好。 她瞧见他憋屈的样子,心下暗笑,「良田二石贫田一石,百姓冬盼雪春盼雨靠的是天吃饭,若遇灾荒之年则三餐无继。所以民生之向,唯一日三餐食有粮。你们可曾想过这粮食能多产一些?」 民以食为天,古往今来哪个帝王不想天下粮仓齐满。 秦彦曾经身为太子,当然比世人更关心民生。民部那些官员绞尽脑汁如何防洪防旱,修沟渠筑堤坝年年如此,不就是想有个丰收年景。 他心中忽而一动,看向她。 那双清澈的眼中写满不信,却又充满渴求的光芒。这是一个傲娇的孩子,身份的高人一等註定他与生俱来的威严。 她感慨天家基因就是好,纵然劳作之后颇显邋遢,他还是像明玉一般耀眼。既生而为玉,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美玉蒙尘。 「倘若我们门口那片地来年能产三石甚至四石粮食,你们可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全国产粮翻一倍有多;意味着百姓或许能解决温饱问题;意味着边关粮草更加充足;意味着国泰民安。 秦彦唿吸一紧,此女莫不是在说大话?他很想斥她一声,又希望她说的都是真的。脸色阴晴不定,纠结中竟然不知该怎么开口。 姜麓不是什么农学家,但她知道当前的种植方式之下,一亩田地的产量过低。她做不到亩产十石甚至二十石,不过她知道亩产四石并非难事。 便是这区区四石,也是翻了一倍之多。 「你有办法?」秦彦认真无比。 「有。」姜麓道:「你们按我说的做,然后记下来推广出去。」 陶儿听得煳里煳涂,小声问道:「夫人,你是说有办法能让庄稼能比以前收更多,那是不是说以后都不会有人挨饿了?」 她就是因为家里穷没米下锅,才被卖的。 「理想上是这样的,但肯定不能想得太完美。我们能做的是先试验这个法子,如果有效再传给所有人。」 秦彦心潮澎湃,似乎是在一片黑暗中突然找到方向。如果她能做到一亩产四石,他就不计较她之前的种种放肆和无礼。 只是她说的话真的可信吗?民部最为渊博的大司农也不敢夸下如此海口,她一个放牛出身的女子哪里来的法子。 莫不是戏弄他?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此事非同儿戏。你一个女子,你是从如何知道这些的?」 不怪秦彦不信,古往今来那么多大能人都未能解决的问题,她一个乡野长大的丫头居然说得如此之轻松。 事出反常必有异,由不得他怀疑。 「我如果说是个神仙告诉我的,你信吗?」 「你…你戏弄我!」少年气急,玉面胀红。 「谁戏弄你了,说真话你又不信。」姜麓神色平淡,「其实是因为我聪明,遇事多看多想。我在田间地头长大,听得多了便自己慢慢琢磨。我也不敢保证一定会成功,但试一试总没什么损失。万一成了呢?」 之前说得那么天花乱坠,现在又变成不敢保证。秦彦一颗七上八下,如同在火中烧过又突然掉进水中,一时之间忽冷忽热说不出来的煎熬。 「你若敢骗我,我就…杀了你!」少年生得太好看,即使狠话都让人听着没那么难以接受。 一片死寂中,唯能听到陶儿吸凉气的声音。 赵弈和小新子吓人赶紧低头,大气不敢出。 姜麓险些气笑,什么时候教孩子也是一份危险的职业。这小屁孩子怕是还当自己是东宫太子,一个不顺心便杀人。 「你是不是脑子有坑?」她「唿」地站起来,「我有心为百姓尽一份力,这事若是成了自是千好万好。如果没成我无功也无过,你凭什么杀我!」 秦彦理亏,但绝不会认错。 她冷冷一笑,「看来我是吃饱了撑得慌,大昭的百姓吃不饱和我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关系,我何必冒着杀头之罪替他们想办法。」 陶儿吓傻了,呆若木鸡。 赵弈和小新子忐忑难安,一个个噤若寒蝉。 「你…你分明就是说大话,你是不是信口胡言?」秦彦气红了眼,这女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她刚才不是信誓旦旦说得那么笃定,她怎么能说撂挑子就撂挑子。以他的骄傲又不可能说软话,只能梗着青筋紧抿着唇。 姜麓睨着他,「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这活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因为你是我的夫君,是他们的主子,你有义务养活我们。」 第8页 一群小屁娃子,她要不是闲得慌还真懒得管他们。真当她是无私奉献的圣母不成,姓秦的小子竟然还敢蹬鼻子上脸。 真是给他脸了。 「都散了吧,继续干活!」 「你…」秦彦心口像压着一块巨石,堵得难受。 「我什么我,你敢不干试试?」她兇巴巴地吼道,「不干活不许吃饭!」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一听不让吃饭,陶儿跑得最快。赵弈和小新子不敢动,期期艾艾地看着他们的主子。 秦彦目眦尽裂,双拳紧握。 那好看的手指上沾着泥土,指关节泛着白。 他握得太用力,连掌心吃痛都感觉不到。这个女人,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如此和他讲话。以前他是东宫太子时,何曾受过这般轻贱。 「你们还不快去干活,不想吃饭是不是?」姜麓对赵庶和小新子使眼色。二人开刚始犹犹豫豫,过了一会才磨磨蹭蹭离开。 她无语望天,自己这是什么命。到哪都逃不过和这些青春期的孩子们斗智斗勇,也真是够头疼的。 眼前这个少年,比她教过的所有学生都要麻烦。他身份特殊,天生有掌控他人生死的权力。一个不好她不仅不能引导他,反而还会成为他的刀下冤魂。 他像个穿着金甲的瓷娃娃,打也打不得骂也不能骂太狠。要不是她的职业操守在作祟,她才懒得管。 「你是不是很想这事能成?」 废话! 他拳头握得更紧,怒视着她。 「世间所有的事,不试一试你怎知是对是错?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我既然敢夸下海口这事便有八成把握。」 突然遭受打击的少年,要的不是别人的可怜和同情。他自我消沉或许是因为心理落差,但更多的失去方向的焦虑和暴躁。 所以她要做的是给他信心,指引他走出抑郁。 他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她自信无比,「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要是不听我的话,以后自有你后悔莫及的时候。」 少年哼了一声,「你是老人吗?」 「是啊。」她笑起来,「我心老。」 「你心思太多,难怪老得快。」他别过脸不看她。 「你说得没错。」她压根不生气,甚至还有些欢喜。 炸毛的小狮子,可算是顺了毛。 好险。 第5章 最靓的崽 倦鸟归巢蝙蝠出动时,荒地上的草全部拨完。 不远处是家家户户的裊裊炊烟,田间地头一派宁静祥和。近看是一堆堆拢在地埂上的青草,泛着新鲜的青草气。原本杂草丛生的荒地显现之前的面貌,一眼能望到地的那一边。 暮色四合中,少年们站在地头。再是沉稳隐忍如秦彦,看着眼前的劳动成果依然难掩激动之色。更别提赵弈和小新子两人,二人皆是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之中赵弈最年长,却也不过是刚满十九岁。十几岁的少年们,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坚持完成一件在他们之前看来不可能的事,其中滋味定然感慨万千。 青葱岁月或许如歌如诗,但又有许多的迷茫和不确定。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他们显然是知道的。经歷大起大落的秦彦,此时心中又在想什么。那似青竹一般的站姿,在灰濛濛的暮色中屹立。他是否在回忆过去的辉煌,是否在失意自己如今的落魄潦倒。 姜麓也不催他们,由着他们待到天色渐黑。 她按照自己的承诺准备好丰盛的晚餐,主打的是人参炖鸡。荤菜有回锅肉,素菜则是什锦和辣白菜。做饭之时她不忘教陶儿,陶儿学得也十分用心。 饭菜的香气足可以治癒一切劳累,秦彦却是看着那道回锅肉犯了难。帝王之术有云,君王喜好不能为外人所知,尤其是饮食偏好更是不能让人窥出一二。 姜氏说什么做好菜给他们吃,难道就是这种粗鄙之食?宫中御膳从不曾有过如此露肥白的肉,即使那肉颜色已炒至琥珀焦色,亦不能掩盖其是肥肉的事实。 而他,恰好不吃肥肉。 他怀疑她是故意的,打定主意不会让她看笑话。于是不动声色地夹起一块回锅肉,极是优雅地放入口中。并没有想像中的肥腻噁心,反倒有一种说出不来的膏腴咸香。暗道姜氏的手艺还真是出人意料,他从不知肥肉也可以如此之味美。 不多会的功夫,屋内只有吃饭的声音。 照旧是陶儿和赵弈包圆,饭菜被吃得一干二净。如果说做饭最大的乐趣是什么,姜麓以为光碟光锅是对一个厨师最大的尊敬。 如此时刻正是开展教育的好时机,她怎能错过。 「一食一饭当思耕种不易,可怜天下尚有许多食不果腹之人。你们想不想有朝一日能让他们吃得饱?」 秦彦黑脸,这女人又来。 他先前暂且信了她,想不到她越发来劲。 她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孩子难忽悠。当老师最怕的是什么,最怕的不是学生笨,而是怕遇到智商高又不听话的孩子。 其他几人眼中的崇拜才是正常的,她决定先忽略这小子。 「我们现在做的,就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劳作提高麦子的产量。将来天下的百姓不再挨饿,他们每每端起饭碗便会感恩你们。」 第9页 「奴才不过是个下人。」小新子声音很低,他不仅是一个奴才,还是一个没根的阉人。他也可以吗? 「什么下人上人,男人女人,你只要知道你是人。」 小新子眼眶泛红,夫人说他是人。在世人眼里他们这样的人是残缺的,比一般的下人还不如。他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他是一个阉人,但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只是人。 人这个字,险些让他泪涌。他拼命忍着,低下头不让别人看出他在哭。然而那微耸的肩出卖他的情绪,他唯有死死抠着掌心。 姜麓似乎并不关注他,因为她知道像小新子这样的人,需要的不是别人的关注,他要的是别人把他当正常人对待。 「我很有信心能做到自己说过的那样,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最先开口的是陶儿,她现在是姜麓的铁桿粉丝。她觉得夫人最厉害,夫人人最好,夫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赵弈迟疑一下,低声说了一个有字。 秦彦没开口,一副不太想搭理人的样子。 「你们再大声回答我,有没有?」姜麓音量之高,声音之铿锵让人振奋。 陶儿的声音也大,几乎是吼了一声有。 秦彦觉得姜氏就是在针对他,他如果不回答这个有字,恐怕她会一直问有没有。这个女人真的是够了。 「有。」他松开口子。 赵弈赶紧喊了一声有,声音比之前大许多。小新子已经忍住眼泪,红着眼跟着喊了一声有。陶儿又喊了一声,最为卖力。 姜麓并不满意,不过她知道秦彦这小子已经很给自己面子。总归打了一点鸡血,且看他们日后的战斗力。 其实这鸡血打得不错,秦彦表面不屑实则心中已被激起斗志。赵弈小新子和陶儿几人亦是一个个心潮澎湃。 所谓趁热打铁不快也热,接下来还有很多的活要做。 姜麓让他们在地头挖了一个大坑,大坑挖好之后是收集山上的枯叶肥,混着草木灰和淘米水泔水倒进里面沤肥。除去这些她还让赵弈和小新子弄来一些粪肥混进去,甚至为了发酵快还加了几桶酒糟。 沤肥不是一日两日能完成的,饶是她手段使尽也需等上一些时日,这些时日里还得不时翻搅。秦彦搅肥的时候脸都绿了,要不是憋着一口气他恐怕会被熏过去。 可怜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成天把自己弄得臭气熏天。姜麓以为他会叫苦,没想到认起真来他比谁都要卖力。 沤肥池周围用木桩篱笆围好,免得有人失足掉进去。 沤好肥之后,农具已做好。 牛贩子按姜麓的要求送来一头壮实的大黄牛,大黄牛套上犁之后被赶下地。耕地是个体力活,由三个男人轮着来。 那地多年未种,地质已经发硬。这样的地若是只犁一遍根本不行,必须反反覆覆耕犁直至土质松软。 秋阳如老虎,比之夏日还要毒辣。 少年们在地里挥汗如雨,一日比一日熟练。 姜麓望着那仍然皮肤白到发光的少年,感慨一声老天不公。最近伙食不错,她自己脸上也有了肉。镜子里的姑娘五官明丽,隐约可见日后的御女气场,和她以前的类型同属一挂。 唯一不能比的地方,便是皮肤。 原主在乡下长大,天天放牛在野外跑晒得极黑。她日日敷脸防晒,也不过是白了一丢丢。赵弈和小新子都晒黑许多,而秦彦那小子和他们一样天天在日头下曝晒,竟然一点也没有黑。 纵然是灰布短襟,他还是地里最靓的那个崽。 长得好看的人,到哪里都是一道最美的风景线。即使他操纵的是牛犁,那姿势也像是在开法拉利。这孩子就是太顺太完美,所以老天都看不下去要给他来一劫。 他眼中的阴郁不知何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坚毅和认真。他应该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改变,睁开眼就是干活,吃完晚饭就是洗洗倒头睡。这样的日子充实到没有时间去想过往的那些事,也没有闲心抑郁。 地翻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过后都要捡草根。草根和之前拨的草晒干,还可以充作烧饭的柴火,柴火化的灰又是沤肥的好材料。 沤好的肥在最后一遍犁地时浇下去,整片地散发着不可说的气味,秦彦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绿了。 姜麓差点不厚道地笑出声来,还得拼命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她怕一笑破功,臭小子又要蹬鼻子上脸。 整好地,接着备种。 买来的麦种要仔细挑选一遍,先是去掉瘪的坏的。然后用筛子筛去小粒的,只留粒大饱满的那种。麦种弄好之后是泡种子,第一遍是温水第二遍是石灰水,种子泡完后再和草木灰拌在一起。 播种之时,一人挖坑一人洒种一人浇稀肥。 三人配合得倒是不错,每人脸上都戴着姜麓做的口罩。 说到这个口罩,秦彦满腔不悦。 他黑着脸眼神幽怨,姜氏分明就是故意的,他此前搅肥翻地时为何没有这样的东西。偏偏活都快干完了,她才弄出这么个东西来。 姜麓忍着笑,她还真是故意的。 说她是恶趣味也好,说她是有意挫他的锐气也好。看他这样子她大概猜到他的心思,装作很是关切地走到他身边问他累不累之类的话。 他拧过头,一副不想看到她的样子。 第10页 「你戴这个有没有觉得憋气?」她佯装认真,「上次我见你被沼肥熏得难受,苦思几日才想出这个法子。」 「真的?」他有些怀疑,她说是因为见他难受才想到这样的办法。 「当然。」她的表情越发认真,「虽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但很多事情越是努力想,越是想不出来。我最近都没怎么睡好,一直在琢磨如何能让你们好受一些。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想到这个办法。你觉得可还行?」 自然是行的,和那手套一样很是有用。 世上聪明人何其之多,为何以前没有人想出这样的办法。可见办法虽有,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想得出来的。她能短短几日琢磨出来,还算有些过人之处。他是不会承认她比自己强的,这些细枝末节本就是妇人该操心的。 看在她如此尽心的份上,他暂且不同她计较。 她感知到他情绪的转变,心下暗爽。 小样,就不信忽悠不了你。 第6章 颜老爷 最后一畦地撒种收尾时,已是乌金西沉。秋风送爽混杂着土地与腐肥的气息,还有远处飘过的来烟火气,以及饭菜的香气。 眺望四野,灰霭的天色中山村和田地是那么的空旷及天。仿佛有什么东西充斥在胸臆间,裹挟着郁气散开。便是那忽臭忽香的气味,闻久了也已习惯。 秦彦走在最后面,他走的很慢。那尊贵从容的步伐,仿佛他走的不是乡间田埂,而是东宫通往前朝秦极殿的路。 赵弈和小新子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亦如从前一般恭敬。他们明显感觉到自家主子的变化甚大,不免有些五味杂陈。曾几何时他们侍奉的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如今他们居然能和殿下一同干活一起吃饭。 晚饭依然丰盛,红烧肉腊鱼并两个素菜还有鸡汤。秦彦心中已经认可姜麓的厨艺,并不会再小看这寻常的饭菜。 优雅的风捲残云过后,一天的劳作顿时无影无踪。不经意间他看到她吃饭的样子,心下微感惊讶。想不到姜氏一个乡野田间出来的女子,仪态还算能入眼。 她感觉到他在看自己,眼皮未抬。 这位姓秦的小朋友,心里必是有许多的疑问。而她当然不打算主动替他解惑,他如果不主动问起就只能自己憋着。 因为他主张的食不言,也或许是因为饭菜太美味,总之在用饭期间还真的没有人说话。 用餐完毕后,他忽然感到腹中隐隐不对。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悄悄出去,小新子立马有眼色地跟上。 宅子的后面,有一间茅房。 小新子恭敬地守在茅房外,如同从前。 突然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来人,来人朝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立马纠结无比。是禀报主子,还是听夫人的话? 纠结之时,姜麓已至茅房边。 「咚咚。」她轻敲茅房的门。 里面的秦彦声音隐忍而不悦,「有何事?」 「是我。」 一听到是姜麓的声音,他立马感觉肚子一阵绞痛,然后是一阵很清晰的动静。自小到大他何曾有过如此窘迫之时,臊得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窘迫之余,是对姜麓的恼怒。 姜氏还是女人吗?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行事随意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教养的人才会把人堵在茅房里说话。纵然在乡野长大难道也不知何为男女有别,何为非礼勿视吗? 姜麓抱胸站在茅房边,姿势很是悠闲。仿佛她面前的不是臭气熏天的茅房,还是一处清幽雅致的亭子。 「我有事与你相商,不知你现在可有空。」 有没有空她难道不知道吗? 他怀疑她分明就是故意的。如果自己说没空她会离开吗?显然是不会的,这个女人…简直是恨得让人咬牙切齿无从下口。 「说!」他从齿缝中挤出一字。 「那我就说了。」姜麓心情愉悦,她就喜欢看他怒而不发的样子,「我知道以你过往身份之尊贵必是视金钱如粪土,所以我觉得此地颇为适合和你谈一谈有关那些黄白阿堵之物的事。」 秦彦气得牙疼,她可真会挑时候。 谈钱这件事很敏感,什么时候谈该怎么谈都有不小的学问。依姜麓看来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因为她明显占据着主导地位。 「近日从购置农具到三餐饭菜,都是我出钱出力。虽然我们是夫妻,但亲兄弟也要明算帐,我觉得有些事情务必先说清楚。何况你总不想日后有人说你靠妻子的嫁妆养活,这话也不好听是不是?」 这倒是事实,秦彦不否认。 「小新子,给她…全给她。」 不就是要银子,他给就是。 他只求她赶紧消失,立刻马上。 她挑眉含笑,「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有担当的人,你怎么可能会让女人养你。我相信以你的能力,日后养家餬口也不在话下。」 废话这么多做什么,还不快滚。 秦彦感觉腹中又是一阵绞痛,然后又是不可言传的动静。他臊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就此遁地消失。可恨那姜氏欺他至斯,无异于将他剥衣示众。 她给他等着,迟早有一天他也会在暗室堵她,让她无所遁形。 姜麓目的达到,示意小新子去取。 小新子战战兢兢走在前面,拼命咽着口水缓解自己的紧张。方才真是吓死他了,夫人胆子可真大。主子那般体面金贵之人,如何能受得了。 第11页 「夫人,奴才斗胆。我家公子最讲体面规矩,你以后若是有事与他相商何不寻个空闲…」 「小新子,吃喝拉撒是人的本能。无论尊贵与否,在这些事情上倒是人人一样。我以为方才的时机正好,大家都很放松很有闲。你说是不是?」 小新子不敢说不是,心中忐忑不安。 精緻的匣子交到姜麓的手中,她打开粗粗一看心下满意。到底是当过太子的人,秦彦就算被贬为庶人依然身家不菲。 林国公府那对脑壳有包的夫妇,给亲生女儿的嫁妆除去一些衣服就是一些不中用的玩意儿。首饰少得可怜,只有一套镶宝石的头面还算拿得出手。压箱银子也不多,几张薄薄的银票和一些碎银,加起来都不到三千两。 这一匣子银票对于她而言,无疑是巨款。 「你去转告你家公子,我必让他日后过得称心又如意。」 这话秦彦不信。 姜氏那个女人惯会大言不惭,什么叫称心如意?她知道他的心意吗?他铁青着脸狠狠瞪一眼小新子。这奴才最近是怎么回事,办事越发不得用,竟然还处处向着姜氏。 他抿着唇回房,一言不发。 小新子胆战心惊,低声禀报说银子已全交给夫人。 「你全给她了?」 「不是公子你吩咐的说…全给夫人吗?」小新子吓得跪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 「你…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秦彦气得说不出话来,全给的话确实是自己说的,小新子遵照的是他的吩咐也没有错。 然而那种憋屈和恼怒无处释放,他还得拼命压抑和隐忍。挥手让小新子退下后,他独自在那里生闷气,气自己的奴才也气他自己。 一夜闷气,醒来后依旧烦躁。 他不心疼那些银子,他是恼恨自己被姜氏三言两语就能吃定。他阴沉沉地看着姜麓的时候,姜麓和所有人说起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夫人,我们不是够住吗?为何要盖房子?」陶儿问道。 人自然是够住的,姜麓想盖的是鸡舍猪舍。百姓生计之重,唯耕种与畜牧。如今冬麦已种,他们应该开拓一下养殖业。 既然准备动手,必要先起屋舍。她已画了结构图,只待找到泥瓦匠和木匠,趁着秋季土未上冻赶紧盖好。 秦彦黑着脸,倒是没有反对。 因为他知道反对也没有用,姜氏这个女人主意太大。他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懂,又是种地又地养鸡养猪,她是不是还能上天。 陶儿最捧场,说自己会养。 姜麓但笑不语,看来她们主僕之间的默契是越来越好。 他们初来乍到,并不熟悉附近的村民,自然也不知道哪些工匠的手艺好。一村之事问里正,一县之人问县令。 北坳村的里正姓房,是一个看上去精明世故的老汉。他的妻子姓张,圆脸富态比一般的村妇要体面许多。 村民们都知道大宅子有新住家,房里正夫妇自然也知道。多年前李员外一家未迁走时,那座大宅子是众人都不敢靠近的地方。即便是荒置多年,大家也不敢觊觎。 原因无它,只因李员外的儿子当了大官。 夫妇二人看到他们,皆是惊讶无比。秦彦长相出众,即使是被衬得黯然失色的姜麓,在他们的眼里那也是神仙般的人物。 心道李家果然是飞黄腾达了,怪不得能结到这样的亲戚。 张氏眼尖,看到姜麓手中的一刀五花肉笑得见牙不见眼。估摸着这刀肉怕是有三斤,出嫁女过年回娘家也不过最多才两斤肉,暗道这对年轻的老爷夫人出手果然大方。 除去一刀三斤左右的五花肉,姜麓还带了一包红糖和一包点心。这样的礼情,在村里算是极重的。 秦彦冷着一张脸,他一路上都很是嫌弃她带的那一刀肉。花白的肉着肥腻难受,在他眼里她带来的礼物简直是粗鄙不上檯面,偏她非说这样的东西正合别人的心意。 张氏的笑脸在他眼中分外刺目,因为这代表姜氏说的是对的。 姜麓先是自我介绍,说自己姓姜,秦彦姓颜。 「原来是颜老爷和颜夫人。」 老爷二字,听得秦彦皱眉。 姜麓暗自好笑,秦小子还是个孩子,在别人眼里就成了老爷。这小屁孩一张玉面冷得像冰块,看来心里很不爽。 同时又感慨女人在王权社会果然不配有名字,连姓氏有时候都不配拥有。她明明介绍过自己的姓,房里正夫妇将此完全忽略。 既然如此,她只能打着秦彦的名号行事。 但愿这小子别给她掉链子。 第7章 放牛郎 她说明来意,房里正一听满口应下。 如今算是农闲,家家户户都有闲人。何况她开的工钱很高,不管饭一天四十文,比去县里做工划算太多。 说好盖房的事,她又提了一嘴说是冬天自家费柴火。村里人若是砍了柴,皆可以卖给他们。一听这话,房里正更是欢喜。 冬天村民没进项,北坳村离山又近。以前他们卖柴火要背去镇上甚至县里,又累又费时不说,关键是总被人压价。他问得仔细,听到姜麓说每天最少两担柴火时高兴得直搓手。何况她给的价格十分公道,一担柴火五文钱,比县里还高一文。 张氏热情无比,不停招唿他们喝茶吃瓜子。暗道这位颜夫人通晓人情世故。不仅送礼送到她心上,为人处世也颇为老道。 第12页 秦彦既不落座也不喝茶,在张氏惊艷的目光中他神色如常目不斜视。姜麓知道这小子定然是贵人不踩贱地,看不上乡间的粗茶。 「我问句不该问的,你们家怎么要这么多的柴火?」张氏问道。 「不瞒婶子,我夫君最近偶有所想,想出了一个冬日孵蛋的法子。」姜麓作崇拜状,无比羞涩地瞄着秦彦。 秦彦皱眉,他几时想出这样的法子。姜氏分明是在睁眼说瞎话,他刚要反驳却见她朝他拼命眨眼睛。 张氏惊喜道:「颜公子,冬里也能孵蛋吗?」 她的眼里光都快冒火了,长得跟神仙似的老爷不仅好看,而且还这么聪明。多看两眼她都能不吃饭,颜夫人真是好福气。 姜麓心下揶揄,无论哪个时代都是有颜即正义。秦小子别扭又炸毛,原本应该是最不讨喜的那种男孩。谁让他生了这样的好相貌,靠脸就能无往不利。 她怀疑自己甘愿多管闲事,也是因为这张脸的缘故。 毫不意外窥见他眼底的些许不悦,她对张氏道:「眼下还未可知,若是事成我夫君必会把法子教给大家。」 这句话一下子说到房里正的心坎上,他心热了起来。如果真有这样的法子,岂不是以后村民们冬天也能多一个进项。 房里正再三保证,一定给他们找最好的工匠。夫妇二人热情无比,直把姜麓和秦彦这对小夫妻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姜麓坦然受之,秦彦保持高冷。 他心里极为别扭,这样的奉承自己受之有愧。 回去的路上,他质问姜麓为何要那么说。 「咱们夫妻一体嘛。」姜麓是这么回答的。 「你少骗我。」他压根不信。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这么想的。我这个人最是不愿意居功,再说你是男人本来就应该沖在前面。我一个女人家自然是希望有人呵护,不愿意抛头露面招摇张扬。你说是不是啊,夫君?」 夫君二字犹如魔咒,顿时让秦彦心惊肉跳又面红耳赤。见她脸不红心不跳还一本正经的样子,他恨恨别开眼。 这个女人…堪称得上厚颜无耻! 「鬼才信你的话。」 「信我的话的人都是鬼吗?你日后可别自打嘴巴。」 他冷哼一声,大步走在前面。 少年郎人高腿长,几步将她甩在后面。 死小子不经逗,她认命地追上前去哄。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高调做事低调做人。我一个女人家太过出头会被人说,你身为我的夫君难道不应该为我遮风挡雨吗?」 她真的当他是丈夫吗? 秦彦很怀疑。 「你觉得你说的话,我会信吗?」 「也是,这样的话我自己都不信。」姜麓挑眉,他不信拉倒,她还不哄了,「所以我既然那么说,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只要接受便是,哪里来的诸多问题。」 秦彦气结,他觉得自己被耍了。这到底是什么女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说变脸就变脸,为什么他一点也看不透。 也不知是哪里的穷山恶水,才养出如此刁女。 「你…你…」 「别你了,一个大老爷们废话真多。」 到底是谁废话多,简直是气死他了。 * 房里正是个能人,找来的工匠都十分不错。因着姜麓要求尽快把房子盖起来,是以光是做工的汉子就有数十人。 她把图纸交给领头的瓦匠,瓦匠皱着头看了半天。 其中一间屋子甚是古怪,左右两边各盘通炕,炕长即屋长中间留有一条过道。进柴烧火的炕洞在外面,足有八个之多。怪不得听说主家冬日还要许多柴火,敢情是要烧屋子。大户人家有地龙,倒是不稀奇。瓦匠疑惑的是她为何不干脆盘个地龙,弄成两条长炕是何用意。 他再三询问姜麓,得到的答覆都一样。不管古不古怪,既然主家想造成这样,他们就按这个样子造。 姜麓留心观察半个时辰,发现这些人确实朴实,干活也极为卖力。屋子起在宅子的西边,她让赵弈当监工小新子打下手,至于秦彦她还有其它的安排。 秦彦看过那图纸,惊讶于她的画功,同时心中更是疑惑丛生。如果她真是自学成才,那得是何等天资过人。这个女人似乎有很多的不寻常之处,细细思来颇为古怪。 他想得入神,突然面前出现一条缰绳,转头一看对上大黄牛那铜铃大眼。 「你正好无事,带牛出去散个心。」姜麓把缰绳塞到他手里。 他气结,什么带牛散心分明是放牛。 好歹他也是天家血脉,岂能沦落为放牛倌。这个女人自己曾是放牛女,所以才要如此折辱于他,让他与她同流合污不成。 「你…你别太过分!」 「我哪里过分了?大家都忙着,牛没有人看。你恰好有空,难道不应该分担一二吗?还是说你只想做一个什么都不干的废人,等着别人服侍你吗?」 废人二字,是秦彦最大的忌讳。他目光徒然变得兇狠,大有她再说两个字,就要和她一起同归于尽的愤怒。 炸毛的小狮子,她惹不起。 「一边带牛熘弯,一边看书,我以为是极好的,你说的?」她眨巴着眼,自以为应该有一丝魅惑。 落在秦彦的眼里,简直是不堪入目。 第13页 「好好说话。」 她还不够好说话吗?死小子简直是得寸进尺。 「快去放牛,否则不许吃饭!」 又来这套。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缰绳,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再开口,她会有一大堆的歪理等着他。 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克星。 迟早有一天,他会让她后悔这么对他,他发誓! 隐忍之余,他拼命安慰自己。这段日子以来他种过地、沤过肥,还有什么低贱的活不能干。不就是放牛嘛,他放就是。 然而他实在是低估姜麓的见缝插针和物尽其用的能力,不敢置信地盯着她递过来的小篓子。 「记得把牛粪带回来。」 这个女人还有没有良心,真真是可恶至极无法无天。放牛就算了,他为什么还要捡牛粪。嘴边的不字还没有出去,就被她堵了回来。 「牛粪可以沤肥,你不想看到亩产四石的结果吗?」 为了粮食,他忍。 他黑着脸接过篓,大步流星地把牛拉走。 小新子欲言又止。他想说自己可以代替主子去放牛,又在姜麓笑眯眯的表情中败下阵来。心里默默为自己的主子祈福,希望主子能尽快适应现在的日子。实在是夫人太过厉害,他们都不敢反抗。再加上吃人嘴短,为了一日三餐他们也要听夫人的话。 赵弈神经略粗,根本没注意到这些。 一人一牛走远,大黄牛哪里拗得过怒气沖沖的小狮子。秦彦满腔憋屈和怒火无处释放,只能藉由狂奔来发泄。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停下来,被拖着跑了一路的大黄牛喘着粗气。 他把大黄牛栓在一棵树上,任由它在可以的范围内吃草。大黄牛生平头一回被人拖着跑,以前都是它拖着人跑。它没有智商,否则定会怀疑这玉人一般的公子怎么如此的力气之大。 好看的公子望着天,怒目而视。 老天到底想如何折辱他。 那个女人…她简直是丧心病狂。说什么一边放牛一边看书,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去她的极好的,她还有脸朝他抛媚眼。 大黄牛吃得欢,根本不知主人疾苦。 极致的愤怒过后,他努力让自己平復心情。 此处依山开阔,远望是山村田野近看是青黄错落的大山。气息中尽是乡野的味道,抬头是一望无边的蓝天白云。恍惚之间他感觉还不错,他盘坐下来翻开书本。渐渐地他心情慢慢放松,认认真真地看起书来。 一入书海,万物皆不见。 直到一股热臭飘来,他才想起姜麓的交待。 他从来没有见过牛粪,更没有见过新鲜冒着热气的牛粪。嫌弃再次让他陷入恼怒之中,那个女人是不是故意的,这样的牛粪他要如何弄到篓子里。 大黄牛拉完之后又开始吃草,压根感受不到主人的怒火。 他忍着噁心过去,又被熏了回来。 「呕…」 「你凡事不过脑子吗?湿的拿不起来,你不会等它干了再收。」 「你…」他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双好看的眼狠狠瞪着不知何时过来的姜麓。 她对他的怒火视而不见,这倒霉孩子真让人操心。要不是担心他放牛把人丢了,她才不会出来找。 好傢伙,跑这么远。 「过来。」 他不动。 凭什么要听她的话。 「我让你过来就过来,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她手里提着一个篮子,自顾自地从篮子里取出一块布铺好,然后拿出点心水果摆上。 草地和牛,正是野餐的好搭配。 秦彦不情不愿地过去,一副很看不上的样子。 「坐过来。」她指指身边的位置。 「你又想干什么?你要说什么就说,我又不聋。」他站得极远。 她也是没脾气,碰上这么个公子哥儿。 「你快过来,你看看这里有什么。」 他总算是动了,警惕地挪过去。她手指的地方好像有一只蚱蜢。那蚱蜢和草的颜色一模一样,几乎是融为一体。 一个好老师,不仅要会因材施教,还要随机应变就事说道理。姜麓不敢以好老师自居,但这两个观点她特别贊同,且愿意付诸在教育之中。 「你知道它们的颜色为什么和身边的草一样吗?」 秦彦用一种看弱智的眼神看她,这女人当他是傻子吗? 被学生鄙视是什么体验,她算是明白了。 第8章 我背你 自己开头找的话,硬着头皮也要编下去。姜麓知道一旦自己在气势上压不住这小子,以后更是没法教。 臭小子不屑又傲娇的样子让她手痒,她是忍了又忍。 「你很聪明,如此浅显的问题你肯定知道答案。我相信你以前的夫子一定夸过你,你必定是他教过的学生中最有天赋的一个。」 姜氏还算识货,秦彦心道。 他被贬之后,人人避如蛇蝎。唯有阮太傅冒着被父皇忌讳的风险,一直将他送到奉京城外。马车远去之时,他还能看到太傅花白的头髮。也不知太傅他老人家现在如何,是否被父皇弃用,是否被同僚排挤。 姜麓感知到他的情绪低落,护犊心作祟。 「天地万物皆有生存之法,动物昆虫尚且如此,何况我们人乎?」 「你知道什么?」他已然红眼,「你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你不曾有过我同样的经歷,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 第14页 「你没有吗?」她看着他,「如果说这天下还有谁能和你感同身受,那必定是我!我原本就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一朝被找回去自以为亲生父母会怜我爱我。谁知他们不仅不怜惜我,还将我用作替养女挡刀的盾牌。试问换成是你,你又该怨谁恨谁?」 他双拳紧握,咬紧牙关。 姜氏…确实算是上是同病相怜之人。 姜麓语气放软,「以你的聪明,我知道所有的道理你都懂,适者生存的意思你应该明白。你比谁都清楚往日繁华已经过去,你要做的是好好活着。我也知道凡事说来容易做起来难,为什么轮对到自己头上就乱了方寸呢?」 「我不用你教!」 他身为太子自小学业繁杂,适者生存这几字他自然知道。但是知道归知道,真正遇事时依然不知所措。 这个女人,怎么如此爱说教。她应该没有读过书,哪里来的这些个道理,又哪里来的那些个稀奇古怪的想法。 他不用她教,也轮不到她来教。 她闻言,忽然脸色黯然。 死小子不受教,看来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 「我在乡野长大,你是知道的。我养父早死,养母也在我九岁之时病故,此后我吃的是百家饭。百家饭不好吃,不仅要拼命干活还要会看人脸色。即便命运待我如此不公,我却依然渴望出人头地。」 「放牛之余,我喜欢琢磨很多事情。我想学字,总是偷偷趴在夫子家的墙头偷听。没有钱买纸买笔,我就在沙地上写字。人生在世不是每个人都会生来富贵衣食无忧,但我相信人定胜天的道理。纵然逆境也不放弃,或是积极向上或是随遇而安都可以,就是不能自暴自弃。蚱蜢尚且知道顺应环境而生,何况我们是人。」 他心里堵得慌,神情却是倨傲。 这些胡编的话她说来声情并茂,极有感染力。 有那一瞬间,秦彦觉得说得极有道理。回过神之后越发恼怒,此女还真是无时不刻记得说教,他差点就被绕进去了。 当真是可恶至极。 「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她一噎,死小子真是冥顽不灵。 碰到这样的学生,哪个老师都会少活几年。 「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让你同情我,也不是让你可怜我。换成是你,我相信你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可怜。」 那是自然,他姓秦。 他的骄傲和他的自尊不允许接受别人的同情和可怜。 姜麓动之以情,「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这样的人都可以做到的事,我相信你会做得更好。你不要告诉我你不如我,那样我会看不起你的。」 回答她的,是他的一声冷哼。 两人说话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大黄牛挣脱了缰绳。它顺着草多的地方吃,一边吃一边慢慢走远。 等姜麓回过神时,哪里还有它的踪影。 放牛丢了牛,岂不是个大笑话。 她赶紧起身,也顾不得自己的教育大业。秦彦腿长,几步就把她落得老远。她一时心急,脚突然往左边一葳跌倒在地。 秦彦听到一声「哎哟」回头,忽然一个晃神。 她皱眉的样子似乎真的很疼,莫名有一种让人起怜惜的美。他像是第一次看到她一样,有些想不起真正初次见面时她的长相。心里刚闪过她长得还不错的念头,很快就被另一个否定的声音打断。 姜氏这个女人粗鄙至极,他一定是眼花。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牛。」 他狂奔而去,把她丢下。 她其实没怎么摔伤,可恨这倒霉孩子扶都不扶她一下。既然如此,她还真就想看看她如果真走不动,他会不会真的不管她。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把牛找回来。被拖着狂奔的大黄牛再次体会到身不由己的痛苦,一路不停地「哞哞」叫唤。 「你没事吧。」他问。 她作出痛苦的样子,「我的脚好像葳了,怕是走不了路。」 他拧着好看的眉,倒是没有怀疑她说的话。她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猜测他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以他的性子很大可能会再次丢下她,然后回去叫人。其实还有一个最好的办法,就是她骑牛回去。 然而这两个答案都不是,他说要背她。她万万没有料到他的脑迴路竟是这样,既然如此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他冷着脸掩饰心中的异样,缓缓走到她面前。 「上来。」 她心道不错,不愧是前太子,果真是极有气势。 「牛粪。」 他脸一黑,都什么时候她还想着牛粪。几步过去,也不管臭气和噁心,三下两下将半干的牛粪拾进篓子里。 牛粪篓子姜麓背着,一手还牵着牛。人在前面走牛在后面跟,有牛不坐要人背,落在外人眼里也是一道诡异的风景。 姜麓趴在他的背上暗爽,这小子也有今天。 回去时正值当午,做活的村民都已回家吃饭。那几人看到秦彦背她回来,一个个震惊之余拼命揉眼睛。 小新子看着与村民一般无二的主子,心里有些难过。赵弈脑抽抽地想着,看来公子果真被夫人吃得死死的。 他们得知姜麓受伤,皆是担心不已。 她安慰众人,心里破为受用。不枉她这些日子以来对他们关爱有加,几个孩子表现得都很不错。 第15页 尤其是陶儿,那满脸的担忧溢于言表。 她再说强调自己没事,说是好在没有脱臼也没有伤到骨头,不用请大夫来看,自己养几天就好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秦彦一直紧锁眉头。 饭已煮好,菜也切好,陶儿一直等她回来做菜。这段日子以来,她一直用心教陶儿。眼下她伤了脚,做菜的任务自然落到陶儿头上。 陶儿很紧张,赶鸭子上架第一次真正掌勺。 吃饭的时候姜麓连连夸奖,赵弈和小新子也觉得不错。唯有秦彦不满意,即使姜氏有千般让人不喜的地方,厨艺还是叫人无可挑剔。 他盯着姜麓看了好几眼,姜麓装作没看到。 饭后她回屋歇着,他跟了进去。 「你怎么进来了?」 「我是你夫君,我为什么不能跟来?」他梗着脖子不看她,手心都在冒汗。尔后一想他说的是事实,暗怪自己为什么要心虚。 姜麓大惊,臭小子神情古里古怪的,不会是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青春懵懂的少年,最是荷尔蒙旺盛之时。 不行不行。 她为人师表,怎么能和一个十几岁的屁孩子胡来。 「我怎么觉得身上有点痒,是不是过了牛身上的虱子。」她东抓抓西挠挠,一副难以忍受的样子。 一听到虱子二字,秦彦觉得自己身上也开始痒起来。他以前听过牛身上会长虱子。一想到自己身上可能有虱子,头皮开始发麻。 「这个药给你。」他丢下一样东西,落荒而逃。 她疑惑地拿起那东西,打开闻了闻。 原来他是来给她送药的,算这小子还有良心。紧接着又被自己刚才的脑补臊得满脸通红,暗骂自己为老不尊。 第9章 黄花草 厨房里一阵鸡飞狗跳,动静弄得有点大。陶儿进来时告诉姜麓说秦彦喊着要烧水洗澡,赵弈和小新子都在那边侍候。 「大白天的洗澡,公子可真讲究。」陶儿一脸不解,公子明明天天洗澡一日不落,怎么还变成一天洗两回,也太费柴火了。 姜麓却是知道他不是讲究,他是怕长虱子。听说他足足洗了三遍,一直洗到下午村民们来上工的时候。 湿发的俊美少年如雨过天晴的竹子,又似水洗过后的美玉,那等惊心动魄的容貌直教人两眼发直。 他朝姜麓走来时,她感觉唿吸发紧。 「用药了吗?」 「用了,极好的药。」 药当然是好药,宫里出来的东西岂有凡品。不过她并未伤到皮肉,所以捨不得浪费那样的好东西。 「用了就好,能做晚饭吗?」 姜麓脸色一变,死孩子害她感动半天,合着是让她赶紧好起来干活。既是这样,她还真不想如他的愿。 晚饭还是陶儿掌勺,他面无表情没说什么。 他没吃多少,全程一言不发。 她一直关注他,感慨这小子舌头真刁。陶儿做的菜中规中矩还算可以,赵弈和小新子饭量不减。 半夜起来小解时,总感觉外面有什么。 一开门,但见一白衣少年立在院中仰望星月。月色朦胧了他的美,隐约可见高挺的鼻樑和完美的侧脸。 臭小子大半夜不睡觉,发什么神经。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 「什么不睡?」她语气有点沖,「不睡觉长不高。」 「我身高已经足够。」 小屁孩确实有自信的资本,他已近一八五,确实身高不错。他看过来的眼神带着鄙夷,似乎很瞧不上她。 她磨牙,死小子欠揍。 既然如此,她懒得理他。刚要关门继续睡,便听到他似有若无的声音,他说:我饿了,睡不着。 她想怼过去一句关我屁事。 但是月色中的少年是那么的美好,又是那么的清俊脆弱。该死的圣母心顿时泛滥开来,她说出口的话是我给你煮一碗面。 厨房里有剩下的鸡汤,面是她现擀的。洒了葱花再烧上热油,一碗香气扑鼻的鸡汤面就已做好。 烛火之下,少年优雅吃面。 她心下嘆息,暗道自己果然是操心的命。可能是曾为人师,最是见不得这么大的孩子心理受挫内向自卑。 又不想这小子吃定自己,她狠狠心丢下一句话,「赶紧吃,吃完就睡!」 「好。」 他倒是难得听话。 她火烧尾巴似的逃离,自是没看到他眼底的复杂。 * 因为秦彦再也不肯去放牛,放牛的话落到赵弈头上。他转而负责监工,那些村民几时见过这般好看的公子,一个个连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屋子的工期紧人也多,不到十天的功夫已经盖成。 期间麦子发出新芽,远远望去一层朦朦胧胧的绿意。他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习惯,就是爱坐在地埂边上看书。 灰衣短襟的少年,毫无形象可言地坐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在看。明明应该是一个违和的画面,却分外地赏心悦目。 赵弈去镇上取东西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 他有些心酸又有些高兴,心酸的是主子落到这个地步,哪里还是那个尊贵的太子殿下,高兴的是殿下终于不再抑郁消沉。 小新子接过他手上的东西,很是疑惑夫人让铁匠铺子打的是什么农具。其实这些并不是什么农具,而是烧烤架子和简易烤箱。 第16页 姜麓准备犒劳他们,教鞭之外应该还有甜头,否则怎么收服学生的心。她带着陶儿切肉腌肉,准备好烧烤调料。 天色未黑时,她就把烧烤摊子支了起来。烧火的活交给小新子,不多时烧肉独有的霸道香味飘散在宅子上空。 秦彦以前同自己的父皇和皇兄弟们一起狩猎时,也曾吃过烧肉。他们的烧肉自来是整只烧,且是把猎物直接架在火上。 这样一串串的放在架子上的烤法,他从来没有见过。而且姜氏不仅腌了肉,还有一些菜和菌子。 陶儿是吃货,从香味开始出来后一直在咽口水。赵弈和小新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人直勾勾地盯着姜麓的动作。 烤肉一好,每人都有分到。 一口咬下去,是他们不曾吃过的美味。 秦彦觉得他以前吃的那些烤肉和手里的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姜氏这个女人,还真是的精于此道。也不知她哪里来的这些想法,真是一个比一个刁钻。 夜色降临后,院子里挂起油灯。 晕晕黄黄的灯火中是烟雾四起的香气,混着肉香调料的香味充斥在每一个的鼻腔当中。灯火煳涂的是彼此的身份,还有原本不可逾越的阶级。 有肉岂能无酒,酒是从镇上买的梅子酒,清而不烈。 灯火摇曳之时,秦彦仿佛觉得眼前的一切极不真实。他从没想过被贬之后会是这般景象,也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如此随意。 姜氏这个女人,他看不透。 她的姿态是那么的惬意放松,她的神情是那么的舒适享受。仿佛世间在她眼中皆是等闲视之,她似乎有着掌控一切的力量。 第一次他迫切想了解一个人,他想知道她所有的事情。 她不知何时坐到他的身边,和他碰了一杯。人生太多烦恼,一切尽在烧烤。如果一顿不够,那就两顿。 「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问。 姜麓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我叫姜麓。」 这是她本来的名字,并不是原主的名字。 「我好像听过,你似乎不叫这个名字。」秦彦努力去想,也想不出她真正的名字。似乎是一个极寻常极低贱的名字,好像还是三个字。 「我以前叫黄花草。」 秦彦不厚道地笑出声来,就是这个名字。 她不在意他的耻笑,看在今天气氛好的份上,她不收拾这小子。 一说到这个名字她又忍不住想吐糟林国公夫妇。听听她的名字,黄花草。再听听假千金的名字,姜明珠。 一个是草一个是明珠,他们不思心疼受苦长大的亲生女儿,反而还把假女儿似为珠宝一般宠着疼着。 那对拎不清的夫妻,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说说他们。 「这是我养母给我取的名字,希望我像黄花草一样喝露水就能长大。只不过我怎么可能会是草,再怎么说我也算得上是一座山,所以我给自己另取了一个名字,就是姜麓。」 「麓?你何不叫山。」 「山这个字虽是寻常,但和我姓一起便显得过重。姜山二字岂是我一个女子敢叫的?再者我若真叫姜山,你不就是拥江山入怀。你觉得有心之人不会多想吗?」 秦彦先是一怔,尔后脸勐地沉下去。 这女人…… 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讲。 她说得极对,江山二字非比寻常。 「你还真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一个女人自比为山,定然不安于室。瞧她的言行举止毫无礼数可言,性情更是难以琢磨。 「我还用给自己脸上贴金,我本身就是金子,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纵然是深陷泥潭也不改其本质。你想做一块石头还是一块金子,就看你自己怎么选。」 又来。 她还真是喜欢逮着机会就说教。 「就你这样的还金子,你何不发个光给我们看看。」 哟,不错。 还挺幽默。 「我轻易不发光,一发光定然亮瞎你的眼。」 「那我拭目以待。」 「行,你以后可一定要好好擦亮眼睛。说不定哪天我就发光了,你若是错过时机没看到怨不得我。」 其他听着他们你来我往,想笑又不敢笑。 姜麓看着憋得辛苦的几人,「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笑一笑十年少。人生得意须尽欢,你对生活笑,生活也会对你笑。」 几人脸上尽是不可思议,他们想笑就能笑吗? 秦颜冷哼一声,「还真当自己是夫子。」 「你还别说,我前世说不定还真是夫子。」 「切!」 第10章 苦情戏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时,秦彦脑袋略沉地醒来。入目的是简单古朴的家具,桌柜等物皆是桐漆斑驳样式老旧。 他有片刻的茫然,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好大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随即是自嘲一笑。他已经被废贬到京外。这里不是他熟悉的东宫大殿,他再也不是人人景仰的太子殿下。 过去那些荣华富贵一夜之间退去,留给他的是庶民身份和低贱的生活。他不可能再回去,更不可能重回东宫。 可笑他竟然会甘于低贱,甚至对姜氏那个女人言听计从,还同她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他到底怎么了? 如何会堕落至此。 第17页 胸中腾地升出一股无名怒火,怒自己的煳涂也恨姜麓的花言巧语。去她的种麦子,她肯定是骗他的。他怒气沖沖地出去,准备大声告诉她。从今以后他什么活都不干,他倒要看看她能拿他如何。 一出门,突然有什么东西朝他扑棱过来,接着有什么东西落在他身上。那是一只老母鸡,将将从他面前飞过去。落在他身上的东西不是其它,而是它排出的鸡屎。 新做的鸡笼子堆满院子,还有一地乱窜的鸡。先是牛粪,现在又是鸡屎,他很怀疑姜氏就是故意的。 小新子缩着脖子过来,小声询问他要不要更衣。 「不用!」他声音极大,「这些都是什么?」 「夫人说要养鸡。」小新子怯怯回道。 秦彦气得七窍生烟,不是说孵小鸡,怎么变成养鸡。姜氏那个妇人果然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他竟然信了她的鬼话。 他站着不动的当口,又有一只老母鸡扑棱过来,鸡毛飞了他一嘴。他忍着噁心,狠狠地瞪着正在和赵弈说话的姜麓。 姜氏好本事,不仅骗了他,还拉拢了赵弈和小新子。 这时姜麓看到他,朝他招手,「你来的正好,快点干活。」 他梗着脖子不动,她很快注意到他的不对。这小子又发什么疯,亏她好心让他睡到自然醒,他居然给她摆一副别人欠他钱的臭脸。 「你们几个把鸡赶进笼子里,一个笼子三只。」 他还是不动,她过来拉人。 「我…」 「你什么你,干完活再吃饭。」她推他一把,然后随手塞了一只母鸡到他怀里。「我知道你最聪明,外面的活就交你安排。我去做饭,咱们早上吃包子油条和稀饭。」 她说完转身进屋,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死小子就是不能让他闲,一闲保管会作妖,看来还得给他安排满满当当的活。 他表情阴晴不定,心思千变万化。手里的母鸡挣扎着飞下去,又留下一嘴的毛。他暗恨恨地瞪着那只母鸡,且先收拾这些不听话的鸡,过后再和姜氏理论。 赵弈和小新子见他动起来,皆是松了一口气。 几人齐力把鸡赶进笼子时,院子上空飘散着浓郁的香气。包子的面香肉香和油条的油香混在一起,诱得他们肚子咕咕直叫唤。 秦彦脸微红,走到一边。 姜氏那个妇人好生会指使人干活,他等会一定要和她说清楚。让她知道什么是夫为天,什么是女人的三从四德。 热腾腾的包子一口咬下去肉汁鲜香,油条松脆酥香。再吃一口小菜喝一口稀饭,瞬间安抚早起的焦躁。 食不言寝不语,等他吃完再找姜氏说道。 刚一搁筷子,姜麓过来。 「我有个东西不知是做何用的,你帮我看一看。」 她说的东西其实是一个鎏金薰香炉,造型精美镂空花鸟,上面站着展翅欲飞的仙鹤。这是林国公夫人给她的嫁妆,一直搁置在箱子里。 秦彦只看一眼,便道:「这是香炉。」 「香炉?」她装作十分惊讶的样子,「大户人家可真讲究,一个香炉这般精巧。不怪我不知此物是做何用,连陶儿也不知道。幸亏有你在,若不然我还当它是一个油灯,险些被我给点了。」 当真是乡野长大的女子,连香炉都不知为何物。秦彦心情莫名大好,似乎找到自己优越于她的地方。 这只香炉算不上精品,比起他见过的那些仅算是寻常。姜氏看上去厉害像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没想到也有她不认识的东西。 她崇拜的目光让他十分受用,早将自己要和她理论之事忘得一干二净。转念一想她也是个可怜人,好好的国公府嫡女流落在外。一朝认回后爹娘不喜,还跟着自己被贬到此地。 日后若是见到林国公,他非得斥责一番不可。旋即想到自己的处境,顿时心情黯然。如今他不过是一个废黜的太子,别说是难回奉京。即使是回去,他又有什么资格训斥林国公。 说来,也是他连累了她。 思及此,心中升起愧疚。 姜麓观他神情,心知自己的苦情戏十分有效。「田间地头的活我倒是在行,但往大了我就不行。你见多识广,以后体面上的事情你拿主意。」 他很是受用,心道此女还算懂事。 她又道:「我思量着光是孵蛋怕不成,索性先养些鸡。你看如何?」 「这些事情你看着办。」他睥睨着,一副当家男人的做派。已然忘记养鸡之事她是先斩后奏,事先根本未曾与他商议。 「那行,这些事情我做主。我想来想去,冷天孵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得颇费一番心思和脑子。这样的事赵弈和小新子都不成,还得是你来。」 一抬一捧,秦彦备觉舒坦。 「你做主便是。」 姜麓目的达到,见好便收。 鸡蛋算是金贵的东西,也是每户农家一个必不可少的进项。这个时节被拿出来卖的母鸡,要么是不下蛋的,要么是下蛋少的。 她一共买了一百只鸡,鸡笼子是找村里的一位篾匠做的,总共做了八十个。三只鸡共一只笼子,余下的准备用来养小鸡。 鸡笼为长方形,竖着一排排摆满右边长炕,下面铺着隔鸡粪的板子里面铺着松软的干草。总共摆两层,中间用木架横板隔开。 第18页 左边笼子暂时空着,唯有几个鸡窝。每个鸡窝放二十枚种蛋,这些蛋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不仅个大而且都用灯光照过。 姜麓找出几只翅膀耷下的母鸡,这样的母鸡迫切想孵蛋。陶儿问起的时候,她正好趁机细细教导一遍。 她说这些的时候,秦彦一直在看她。 他其实有些恼怒,恼怒自己被她三言两语又给说服。她说把养鸡之事交给他,他要做的不仅是餵鸡,还有拌鸡食。鸡食的配料有磨碎粗粮和稻糠,还有磨成粉的橘皮及贝壳。 「为什么要用这两样东西?」他恼怒之余又实在是难耐心中好奇。 「橘皮开胃,贝壳粉硬骨。」她说。 要想鸡下蛋,首先要让它吃得多。贝壳粉有壮骨的效果,一来是让母鸡更壮实,二来是避免生出软壳蛋。 「你是听别人说的,还是自己瞎琢磨的。」他半信半疑。 她一边和他一起搅拌一边道:「两者有之。」 他哼了一声,手上用劲。 吃鸡为何非得养鸡,这女人定然是喜欢折腾人。可恨他一时被她花言巧语迷住,鬼迷心窍应下此事。看在她厨艺不俗,这些鸡也会入他腹中的份上,他不和她计较此事。 以后她再想迷惑他,他一定不会让她得逞。 「这些鸡以后重新开窝,我们每天不愁没有蛋吃。」 「蛋?」他疑惑看她,「你不是说这些鸡都不下蛋吗?」 「它们到了你的手上,自然会下蛋。」她说得自信,「你亲自给它们拌食餵食,它们不下蛋对得起你吗?」 他耳根一红,这是哪跟哪。 忽地又觉得她言之有理,他曾是堂堂太子之尊。纡尊降贵餵这些母鸡,它们不应该下蛋以作回报吗? 姜氏性子不好,有时候说话还挺中听。 第一天,没有一只鸡下蛋。他开始怀疑她在骗他,又怀疑是不是自己餵得不好,姜麓好笑地看着他围着鸡舍打转。 第二天,还是没有一只鸡下蛋,他白净如玉的脸上明显有几分挫败和懊恼。小新子负责烧炕和打下手,夜里被他拉起来几回。 第三天,他带着自我怀疑的心情和一双泛青的眼进到鸡舍,突然双眼大亮。 只见最边上鸡笼的最里面,赫然躺着一枚蛋。不光是这一只笼子里有,其它的好几个笼子也有。 一共有九枚。 「姜…姜麓,你快出来看。有蛋了,有蛋了!」 姜麓在屋子里听到他的声音,笑着跑出来。 鸡舍外,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用衣摆兜着那些蛋。他玉一般白净的脸上是从未过的喜悦,那双眼如星辰一般璀璨夺目。 她含笑看着他,眼中是无限欣慰。 这才是青春最应该有的样子,光芒万丈耀眼至极。 第11章 老妈子 其余几人闻声赶来,皆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与震惊。在惊讶到沉默的气氛中,姜麓突然鼓起掌来。 学生取得好成绩,她自然要不吝啬夸奖。秦彦非幼童,不是几句你好棒你好厉害这样简单的虚话能应付的。她的夸奖不仅要恰到好处,而且还要真诚走心。 「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至少得用七八天左右它们才会下蛋,没想到短短三天你就做到了,真是太厉害了。」 少年眼中隐有羞涩,成功的欢喜溢于言表。 「公子好厉害!」小新子立马跟风。 赵弈也不甘落后,「公子就是厉害。」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们公子既肯吃苦又能用心,我相信天下没有能难倒他的事情。」姜麓说。 秦彦心中激盪如巨浪滔滔,姜氏真的如此看好他吗?他看着这个笑吟吟的女子,似乎又重新认识她一样。 新鲜出窝的鸡蛋当晚就变成了菜,韭菜炒蛋、鸡蛋羹。他吃的分外虔诚,如同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鸡蛋。 赵弈和小新子也是吃得一脸恭敬,他们何德何能,竟然能吃到主子亲自餵鸡下的蛋。此事放在从前,是做梦都不敢想的痴心妄想。 虽说这家似乎是夫人在当,但主子毕竟是主子。他们骨子有着根深蒂固的观念,饶是秦彦变化极大他们也不敢造次逾越。 养殖初见成效,最为兴奋之人当属秦彦。 他一夜未睡,翻来覆去久久无眠。从小到大他所学皆是治国之术,那些晦涩的史记与策论他能倒背如流。他以为世间之人皆下等,自己是凌驾天下之上的王者。他终将登上金銮大殿,高高睥睨着万物苍生。 岂不知低贱之时亦有收穫,不亚于久旱逢雨枯木遇春。心中翻涌不为外人所知,唯有眼望帐顶感慨万千。 以前在父皇眼里他是最为出色的皇子,在太傅眼里他聪敏过人天资不凡。父皇的赞许、太傅的夸奖,那些曾让他激动过的话如今想来已经黯然失色,他从不知心中欢喜能似今日这般令人如痴如梦。 往日尊贵繁华渐渐变得模煳不清,他恍惚间觉得或许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还有那个姜氏,她表面看似粗鄙至极,但说的话又很有道理。他不喜欢被人说教,却并不代表他不能明辨是非。 临睡去之时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不甘地问自己,他真的愿意一辈子如此吗? 自这日后,一连三天窝中有蛋。第一日是九枚;第二日是十四枚;第三日增加到二十枚。他想着照此下去,一日四十几枚甚至五十枚也不在话下。 第19页 他干劲十足,同小新子二人天天守着鸡舍。主僕二人从剁柴火烧炕,到磨鸡食拌鸡食忙得是脚不沾地。 谁知第四天开始,情况急转而下。从二十枚掉到十三枚,又从十三枚掉到八枚,最后再到三枚。 那些鸡一个个像是没有精神,蔫头耷脑的趴着不动。食槽里的食没有鸡吃,他多加了橘粉也没用。无论他怎么换食,那些鸡只会吃得比以前更少,到最后甚至不吃。 他阴沉着脸盯着那些鸡,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挫败感。仿佛之前的骄傲激动都是错的,他受到的那些夸奖臊得他无地自容。 最近几日他一直提着一口气,除去想证明自己还有想证明给姜麓看,眼下去找她支招无异于自认不如人。 姜麓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就等着他来讨教。 直到鸡窝空空如也两天后,他终于找到她。她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去到鸡舍。一摸炕上温度,当下心中有数。 「是否炕烧得过热?」他问。 「对。」她回答。 他很疑惑,不是她说天冷要烧炕的。 「暑气正盛时,你可有食慾?」她问。 他摇头。 「鸡也没有。」她说。 他看着她,总觉得这一问一答似乎不太对劲。什么叫做鸡也没有,她这是拿他和鸡类比,他和鸡能一样吗? 「说话就说话,不要转着弯骂人。」 屁娃子脑子还挺好使,姜麓偷笑。 「我说的都是实话,天气一热我们也没有胃口。鸡也一样,它们太热了也不想吃东西,不吃东西怎么下蛋。」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怎么没有想到。他是不会承认姜麓比他更聪明,不过是因为他没有在乡间长大而已。 姜麓自是看出他的不得劲,道:「书上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所谓隔行如隔山,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诀窍。书上还说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取他人之长补自己之短。你遇事知道请教别人,这一点你做得很好。」 他表情不虞,她村子里的那个夫子肯定是个话多嘴碎的,若不然怎么会被她鹦鹉学舌学了如此之多。 炕冷了一些后,那些鸡明显活泼起来。等再过两天之后,有一些鸡开始恢復产蛋,数量也一日比一日多。 有了上次的经验,秦彦做得越发尽心。 到第五天的时候,还捡了五枚双黄蛋。十天过去,除去日日吃掉的鸡蛋,他们还攒了一百枚左右,其中双黄蛋三十枚。 一枚枚白生生的鸡蛋,比集市上卖的那些鸡蛋个头都要大。陶儿流着口水,盘算着要怎么吃。炒着吃好,蒸成蛋羹也好吃。天天有蛋吃的日子,真是给当神仙都不换。 她最近手艺渐长,姜麓也有意放手。 这才多久的功夫,别说是姜麓自己养出好气色,便是陶儿小新子等人也是齐齐胖了一圈。赵弈瞧着也壮实了许多,唯有秦彦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瘦俊秀。 「你们说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姜麓问他们。 千古悖论之题,让几个孩子陷入争执之中。 陶儿说先有蛋,因为蛋孵鸡。赵弈和小新子说先有鸡,因为鸡生蛋。而秦彦则用一种讳莫如深的眼神看着她。 她心下好笑,小屁孩傻眼了吧。 关于这个问题千百年来争论不休,且有得他们争。 听着他们的争论,她默默地离开。将将进到厨房,秦时已经跟着过来。玉面红唇的少年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狐疑地看着她。 「你知道吗?」 她笑而不语。 「你也不知道,对吗?」他追问,语气却是笃定。 好傢伙,还知道将她一军。 「不知道。」她答得干脆。 「不知道你还问?」 他走过来,眼神甚是恼怒,就知道这个女人喜欢信口开河。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问题,为何要问他们。 当真是可恶至极。 「世间太多未知之事,天生万物,万物皆能相生相剋。我们只有不停地学习探索,才能知道得更多。所谓学无止境,活到老学到好。你别小看任何一件小事,或许都有值得你学习的地方。」 避重而就轻。这个女人分明就是理亏。 他哼了一声,就知道她一事实上会逮着机会说教。果不其然她又是一大堆的道理,明明年纪比他还小一岁,怎么如此的老气横秋。 「我们离京多日,你可曾给写信回去过?」她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他脸色丕变,险些怒走。 「意气用事永远不能解决问题,你难道不想回去吗?」她一把将他拉住,生生被他拖出去好几米。死小子动不动就甩脸,也亏得她像个操心的老妈子。 「你告诉我,我还能回去吗?」他眼尾发红,隐忍着怒火。 古往今来被废的太子有几个起復,又有几个还能重回过去的位置。他被贬到此地,东宫之位对他而言已是空中楼阁。 姜氏说得轻巧,她知道何为王权倾覆,何为物是人非吗?区区乡野女子自以为聪明,她真当天子金口玉言是儿戏不成。 罢了,他同她计较什么。她不过是个女子,到底见识太少。她能在农事上有所钻研已是不易,又怎么会知道国之大事。 「不知道的事别管,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 「我们如今已是夫妻,在世人眼中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为什么不能操心?」 第20页 谁是蚂蚱。 他面色不虞。 她语气一软,「纵然你人不回去,那也应该三不五时给家里去一封信,或是捎些什么东西回去以表孝心。世间感情无非是你来我往,你不来我不往再好的感情也迟早会断。你说呢?」 他闻言眼露惊疑,危险地看着她。 她是不是知道什么? 第12章 我不哭 他被废被贬这么多天,朝中后宫应是风起云涌。父皇未必没有再立后之意,更应该重立太子以稳人心。 姜氏莫不听到什么风声,才会有此一言。 「你…你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你和陛下是亲生父子。即使你不是太子,这一点也会改变。子在外不能日日尽孝,不时写个信捎点东西回去是人之常情。恰巧你最近养鸡已有所得,何不让人捎些鸡蛋回去。」 他面色几变,「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如今落魄至斯吗?」 「你如果这么想,便错了。」十几岁的少年把面子看得比天大,他必是觉得种地养鸡低贱至极。 少年极为恼怒地甩开她的手,他已然失去一切,难道还要失去仅有的尊严吗?他可以默默忍受如今的一切,却不愿意将这些示于人前。 这个女人到底是何居心? 姜麓还能是有什么居心,不就是想推他一把。皇帝老儿老婆多儿子多,少了一个两个根本没有感觉。他如果不主动维繫可怜的父子之情,迟早会被皇帝老儿给遗忘。 死小子不明白她的良苦用心,还当她有意让他出丑。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没有。」 又是哪里来的歪理,什么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她难道不知道有句话叫做男儿有泪不轻弹,宁可流血不流泪,何况他姓秦。 她一听他咬牙切齿的语气,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人有喜怒哀乐,哭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要哭你哭,我不哭。」 他转身欲走,又被她拉住衣袖。 「你要是不写信,我就哭给你看。」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还能想干什么,不就是想帮一帮这个臭小子。皇帝老儿天天可以当新郎,儿女不过是他纵享天下美色之后的产物,他对子女能有多少感情。臭小子如果不主动,不久的将来京中肯定不再有容身之处。 秦彦玉面胀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这个女人…她怎么能如此善变。一时大义凛然像个夫子,一时又撒娇蛮缠像个市井妇人。 「你写不写?你要是不写我就一直拉着你不放。你去哪我就去哪,你睡觉吃饭我跟着,你上茅房我也跟着。「 茅房二字勾起他极为难堪的回忆,他额头青筋直跳。 争执良久,他败下阵来。 「好,我写!」 「真乖。」 她立马笑靥如花,变脸之快令他瞠目结舌,他暗恨自己一时心软。 写信之时她就在旁边不走,美其名曰替他研墨添香。他自知赶她不得,冷着一张脸铺开宣纸压上纸镇。 还未落笔,便听到她说家信如话家常,让他将到北坳村发生的事悉数告之。他气得差点撂笔,到底是自己写信还是她写。 她如此之能,何不代劳? 「是你写还是我写?」 「自然是你写。」她不气不恼,「陛下儿子众多,说句不好听的话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如果你没有嫡皇子的身份,你如何能在那些皇兄弟们脱颖而出?你莫要和我说什么天资过人什么聪敏好学。我想陛下并不稀罕,因为你的皇兄弟们一个赛一个聪明,我说的可对?」 秦彦心神微黯,以前父皇最为看重他,他却知自己并非所有皇兄弟中最为出色的那一个。若真论天资他不如三皇弟,若论才能他不如二皇弟。如果立储是能者居之,他未必会是太子。 他被贬到此地多日,京中不曾有过只言片语传来。他其实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却依然恼怒非常。这个女人定然野心不小,如此怂恿他写信回京无非是想要那泼天的荣华富贵。 「我现在已是庶人,你何必要费心思?」 「你当我是为我自己?」姜麓冷冷看着他,「那你问问你自己,你甘心吗?你如果真的甘心下半辈子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田种地,那你就当我说的话是放屁。」 「你…你粗俗!」 「你写还是不写?」 她严厉起来,死孩子事真多。她总算是能理解那些辅导孩子写作业的家长是什么心情,恨不得把他提起来揍一顿。 他眼中暗云翻滚,最终提笔。 还算识相,她唿出一口浊气。 所谓字如其人,他的字清隽俊秀又不失王者霸气。她不吝溢美之词,说什么他的字比村里的夫子好看几倍。 他先本憋着气,闻言怒火随之消散。 她趁机讨要一些笔墨纸砚,他大方至极许诺赠她。她心下窃喜,暗道总算是给自己日后能书能写之事找到藉口。他写的信极为严谨,如同下级给上级汇报一般。她眉头慢慢皱起,真想想夺过他的笔自己写。 「这样写不像是家信,倒像是奏摺。」 他抬头,那不然呢? 他们是父子,也是君臣。 君臣有别,一言一语自是要严谨。 第21页 「你应当写得更为寻常一些,用词也不应如此一板一眼。近些日子发生的事你可以写得再细一点,比方说那几日不出蛋的事,你应该全部写出来。」 他皱着眉,「为何?」 「你应当让陛下知道你的用心,你要让他看到你有屡败屡战的决心和毅力,还有着遇事多思多想的坚持。」 事真多。 他眼有不悦,却是没有反驳她的话。 信写好后姜麓并不满意,到底还是太过严肃枯燥。不过以他的性子,如果突然一下亲昵热情恐怕皇帝老儿还会起疑心。 送信的任务交给赵弈,还有那三十个双黄蛋。 北坳村属于横塘镇,横塘镇是临风县下面的一个镇子,临风县距离奉京约二百里,以赵弈的脚程一天便可到达。 姜麓交待过赵弈,东西和信务必要亲自送到陛下身边心腹太监的手上。 秦彦以前是太子,他身边的人当然都有些来头。赵弈不是普通的侍卫,他是四品带刀护卫且还是长德侯府的公子。 便是小新子,那也不是一个寻常的小太监,而是太监总管福公公的干孙子。有这两层关系在,赵弈肯定能将信和东西送到福公公的手里。 赵弈走的当天,秦彦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他频频在地里走动,目光不时飘向那条通往村外的小道。纵然他知道赵弈不可能这么早回来,但还是忍不住张望。 「别急,赵弈过两天就回来了。」姜麓说。 「谁急了?」恼羞成怒的少年不自在地别过头,模样即别扭又可爱。 她不戳破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少年姿容出众气质高贵,身着粗布衣服也难掩美玉之华。如此矜贵公子,还真是让百看不厌。光是看这张脸,她就能看一百年。所以就算他的脾气龟毛又难搞,她还是乐此不疲地逗他哄他。 冬麦成片的乡野中,可见在地头劳作的村民。 房里正的媳妇张氏打从他们地里经过,被那厚绿毯似的麦苗给惊处,直夸他们家的麦苗长得好。 姜麓将一切功劳推给秦彦,说他们家的麦子都是秦彦看书种的。如果来年收成好,定会把法子教给村里人。 张氏一听,笑得见牙不见眼。 神仙似的颜老爷还真看不出来,竟然如此能干。她将秦彦夸了又夸,连带着对姜麓也是赞不绝口。 姜麓道:「我家夫君读书读得好,天生爱动脑子,他总说吃饱穿暖才是天下大事。他还说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牛羊肉。一个人要能读书识字,上能考取功名封侯拜相,下能种田种地衣食无忧。」 张氏瞠目结舌,「颜夫人,书中真的有牛羊肉?」 她可是前所未闻,书里还能掉粮食和肉下来? 「婶子,这不过是打个比方。说的是读过书之后,无论是种田还是养牛羊都能比别人做得好一些。你看我家夫君,他种的麦子就是长得好。」 麦苗是张氏亲眼所见,自然是信的。 姜麓知道对于现在的人而言,信奉的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理论。如果读过书还要种田种地,怕是他们所不能接受的。 张氏一走,秦彦冷脸。 「我几时说过书中自有牛羊肉的话?」 这个女人鹦鹉学舌没记全,分明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她竟然能记成是书中自有牛羊肉,何等俗不可耐。 「我这不是想更加通俗易懂一些,对于百姓而言黄金屋和颜如玉都比不上牛羊肉,不信你去问问。」 他哼了一声,「强词夺理。」 第13章 打鸡血 两人一前一后回去,秦彦往鸡舍走姜麓也跟到鸡舍。还未走近,便听到里面传来「啾啾」的声音。 声音是从鸡窝发出来的,淡黄色的小鸡仔在母鸡的翅膀下钻来钻去。还有两只明显是刚孵出来的样子,身上的绒毛还是湿的。 「姜麓…孵出来了。」 「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我孵出来了。我连蛋都不会下,我哪里会孵蛋。」 他突然脸红,惊觉他们离得如此之近,近到他能看到她卷翘的睫毛和细小的绒毛。 姜氏…… 长得其实挺好看的。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只小鸡,神情是说不出来的谨慎。 「你真厉害。」姜麓不吝夸奖。「以前我也只在脑子里想想,实实在在没有做过。没想到我只说过一遍,你不仅事事办得妥帖,居然真的让歇窝的母鸡下蛋,还真的孵出小鸡来。你如此之能干,我觉得天下之事无一能将你难倒。」 他嗤之以鼻,会养鸡与天下大事有何干。她莫不是以为会种地养鸡就是天下头等大事,孰不知朝堂政业岂是这点鸡毛蒜皮可比。 姜麓一看他的表情,暗道这小子真难忽悠。 等到晚上的时候,除去三个坏蛋,余下的小鸡皆已孵出。一边是咯咯哒的母鸡下蛋声,一边是「啾啾」的小鸡叽喳声。 他和小新子一起将小鸡分在笼子里,姜麓像个监工一样。 一根细绒的鸡毛从他身上飘下,他浑然不在意,谁能想得到他曾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好好的贵公子成了养鸡郎,姜麓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小鸡已经孵出来,他们二人再去到房里正家里一趟。房里正夫妇无比热情地将二人迎进门。又是倒茶又是拿瓜子酥糖,伊然把他们当成贵客。 第22页 姜麓提着一只篮子,里面铺了缓和的干草。篮子里是几只毛绒绒的小鸡,看得张氏眉开眼笑不停夸他们能干。直观的展示让房里正夫妇二人对他们彻底信服,更别说他们麦地里的苗确实比别人地里的更绿更粗壮。 房里正已知他们明年会将种麦子的法子教给村里人,当下去村里叫人。男男女女很快将房家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还有一些人蹲在外面。 一双双朴实的眼睛看着他们,如同仰望星月。 年画里一样好看的老爷夫人,他们真的会养鸡种地吗? 张氏向他们展示着姜麓带来的小鸡仔,引来一阵阵的惊唿声。妇人们七嘴八舌地打听如何孵得鸡仔的法子,姜麓耐心和她们讲解。 「夫人…柴火家里有的事,炕也是现成的,我这就回去试…」有人等不及。 「这位婶子,你别急。」姜麓说起温度掌控的法子,没有温度计也没有可以测量的东西,唯一的法子就是手心手背试温。 妇人们大着胆子看她,时不时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有人说她长得真好看,有人说她的声音真好听,还有人她官话讲得好。 姜麓拍了一下巴掌引起她们的注意,「…天热之时,在鸡食里拌一些橘皮粉可以让它们胃口好。若是下了软壳蛋也莫急,到河边找些蚌壳螺蛳壳洒干磨成粉拌到鸡食里。」 「哟,还有这样的好法子!」有人惊唿起来,妇人们的议论声更大。「这个法子好,那河蚌螺蛳也不难找。」 那边被男人围住的少年矜贵而从容,脸上不见半分嫌弃。为君之道当重礼贤下士,多年的教养让他举手投足间尽是淡定。 然而没有人敢问他,房里正不得不开头。 说到房里正的为人处事,姜麓颇有几分好感。房里正为免村民为此生间隙,规定村民们轮流给他们送柴火,谁也不能坏了规矩。 秦彦话少,房里正问一句答一句。他眼神不时看过来,只见姜麓在女人堆里如鱼得水,隐约觉得自己有一种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的错觉。 姜麓知道他在看自己,不时与他目光对视。 张氏捂嘴笑,「你们小夫妻感情真好,箩筐连着箩盖一时半会都不愿意分开。哪里像我们老夫老妻的,箩筐也扁了箩盖也缺了,想用也用不了。」 姜麓怀疑她在开车,但是没有证据。 村里的妇人说话更放得开,要不是碍于姜麓的身份,张氏说话会更直白。纵然如此,话题还是绕到生孩子上面。 很多人盯着姜麓的肚子,眼神不言而喻。 姜麓大方道:「我夫君说三更灯火五更鸡,男儿当先立业再安家。他说当以已任为重,万不能因家小琐事耽误民生大计。」 「哎哟,夫人,你说的这些我哪里听得懂。这生孩子是女人家的事,和男人有什么关系。他要做甚便做甚,我们女人家只管生儿育女。你说是不是?」 「真是稀奇,生孩子还有男人的事?」 众人越发煳涂,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生。 姜麓前世未婚,最不喜欢的便是逢年过节时长辈们的花样劝婚。想不到穿越异世,直接省去这一环节,却要面临被人催生的环节。 这些婶子媳妇的话太多太密,在生孩子的事情上个个都有经验。一时间她们说得是热火朝天,说什么生孩子和母鸡下蛋一样,自己下就成了哪有公鸡什么事。 姜麓干脆站起来,神情严肃而认真。 「生儿育女当然是夫妻二人的事,都说言传身教,子不教父之过,可见父亲在教养子女一事上不能懈怠。」 众人一听,齐齐看向秦彦。这年画娃娃似的老爷识文断字出身又好,应当是那等为教儿子读书的好夫君。 姜麓好笑又无奈,且不论其它。只说秦彦和她现在的年纪,他们自己都是孩子,岂能一起生孩子。 她接受不了。 「我夫君心怀天下,一生志愿是为百姓谋福祉。他捨弃锦衣华服甘愿粗布麻衣,放着庭院楼阁不住宁愿屈尊地村屋瓦房,为的就是钻研种地养殖的法子。他说他希望自己的孩子生在稻麦飘香的季节,长在人人能吃饱穿暖的太平盛世。若为此等愿望,我们愿意暂时不考虑为人父母,只盼着能让更多的孩子吃得饱穿得暖。」 满屋安静,鸦雀无声。 或许在这些村民的一生中,从未听过如此大义慷慨的话。他们在日復一日的劳作中,也从未想过世上还有这样无私的人。 他们望向秦彦的目光是那么的尊敬,如看神明。 纵然秦彦自己根本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也知道她说的话半真半假。但是他依然心潮澎湃,似有什么东西从胸腔中破土而出。 那曾是他的志向,也曾是他身为东宫太子时的使命。 他压抑着狂奔的情绪,似乎又回到朝堂之上。不过他面对的不是进言进谏的臣子,而是实实在在的百姓。 民之所向,才是国之根本。 他曾经心心念念的就是为了这些人能吃得饱穿得暖,他想起她曾说过的话。她说若真正为天下百姓,又岂会在乎在庙堂之高还是乡野之远。 或许纵然他在乡野之远,此生夙愿亦能殊途同归。 村民们拥簇着送他们出去,一副恨不得将他们供起来的架式。若不是姜麓再三让他们回去,只怕这些人会一直送到家。 第23页 地里的麦子皆已出苗,每块地看着都像一条绿毯,其中以他们的那块地最厚颜色最深。风雨多年的屋舍与田野山林融为一体,新建的鸡舍则是新瓦新墙。 此景如画,淡墨与重彩相汇却又处处人间烟火。 「你说的那些,真的能实现吗?」他问,声音极轻。 「梦想总要有,万一实现了呢?」她答。 「若不能成真呢?」 「如果我们做不到,还有我们后代。既然我们等不到那一天,我相信我们的子子孙孙总会盼到那一天。」 「我…」 「你能做到,我相信你。」她望向远方,仿佛在看另一个时空。「到那时不再有卖儿卖女;不再有路边饿骨;不再有易子而食;不再有流离失所。家家有余粮户户有闲钱,稻麦瓜果应有尽有,百姓安居乐业载歌载舞。千秋流传的史书中会记载你的丰功伟绩,你开创的太平盛世终将万古无疆。」 他心中巨浪惊滔一声响过一声,她说出了他曾幻想过的盛世安康。 她的神情是那么的坚定,她的目光是那么的灿烂。那一身红衣似火,与阳光相得益彰如火树银花。 有光围绕着她,她像是从光芒中降世而生。 原来她说的是真的。 她真的会发光。 第14章 棒棒糖 翌日一早,姜麓是被陶儿叫醒的。 陶儿说公子天不亮就已起来,如今正在地里。她暗道稀奇,那小子发什么神经。难道是昨天鸡血打过头,他情绪太过亢奋所致。 一出门便看到他们家的地头围满村民,而他就被人围在中间。 最开始是他一人在地里拨草,绿油油的麦苗中长着一些刚出芽的小草,他听姜麓说过这些草会和麦苗抢肥抢水,越早拨掉越好。 有一两个早起的村民迟迟疑疑地过来向他讨教,接着其他的村民也大着胆子上前。到后来一传十十传百,村里的男女老少都闻风而至。 粗布灰衣的少年有问必答,从沤肥说到选种泡种,再到何时下基肥。那些原本还怕他惧他的村民听着他侃侃而谈,敬佩之余渐渐大胆发问。 「老爷,山里的烂叶子也可以沤出肥来?」 「当然可以。」 「那可太好了,烂叶子多的是,我等会就去山上挑一些。」 「我也去。」 …… 一阵七嘴八舌之后,众人又不敢说话了,只因秦彦在看他们。 沤肥池上面铺着一层松针,依然臭味不轻。然而在村民的眼中,这可是种庄稼的好宝贝。他们不仅不怕臭,还仔仔细细地闻。 「老爷,这里面除了烂叶子牛粪还有什么?」 「东西很多,泔水洗米水和酒糟还有鸡屎。」秦彦和他们说起里面所沤之物,神情丝毫不见异样。 「哎哟,还是读过书的老爷聪明能干,连洗米水都能想到。」 「其实这些都是我夫人想出来的。」 「夫人真是好福气能嫁给老爷这样的男子,要不是老爷你教她,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些事情。」 秦彦看向那人,眼神不虞。 他突然不喜欢别人看轻姜麓,因为所有的方法都是姜麓想出来。如果说这些都是造福百姓的大好事,那一切的功劳都应该是她的。 但是她不愿意为外人所知,他看了那人一眼之后收回视线。那人肩膀缩了一下,暗道年轻的老爷年纪这么小,架势派头比里正还大。 「老爷,你说按你这法子种麦子,收成能有多少?」这是所有村民最关心的事,一人问完,所有人都看向秦彦。 他想起自己被姜麓逼着干活时的心情,想起自己当时的愤怒和不满,想起自己的失意和痛苦。如果没有姜氏相逼,他此时在做什么?是否依旧自怨自艾,是否还在消沉难过? 姜氏那时的夸夸其谈,在他看来是信口雌黄。如今想来竟是一一验证,她说的居然全都是真的。 「约摸一亩地能产四石左右。」 人群惊唿起来,很多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爷,你没有诓我们?」 四石麦子啊,他们往年最好的地精心侍弄也不过两石多一点。 「按理说应该差不多,等到来年收成时自会见分晓。」 神仙般的老爷说差不多,那肯定不会差。就算没有四石,三石麦子也可以。村民们看向秦彦的目光热切而高兴,无异于看到灶神下凡。 有人往家跑,不多时气喘吁吁跑回来手里捧着两个鸡蛋。那人无比虔诚地把鸡蛋捧到秦彦的面前,激动到语无伦次。 「老爷,我…我们家没有精贵的东西,你不要嫌弃…」 秦彦怔住。 姜麓不知何时过来,对那人道:「你们的东西我们收下,不过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那人连连说着感恩戴德的话,神情紧张而兴奋。 此事一开头,村民们立马有样学样。有拿一把菜的;有拿几根萝蔔的;还有拿一些豆子花生的;甚至还有一只活蹦乱跳的鸡。 这些东西堆在一起,杂乱无章。 秦彦从未收过如此粗鄙的孝敬,若在以往看来必是不堪入目。他见过世上最好的东西,奇珍异宝不计其数,朝贡的美玉珍珠、奇花异兽、灵芝人参应有尽有。 他曾以为心之所诚,皆在礼物之重。礼尚往来无非是你赠我美玉、我还君明珠,却不想这些粗鄙之物比那些精心准备的大礼更加贵重。 第24页 从奉京到此,他以为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他迷茫他愤怒,他隐忍着压抑着,他怨父皇听信馋言,怨父皇不明是非。 那些村民称他为大善人,说是活菩萨。他受之有愧,心中燃起无限斗志。为了这些质朴的村民,他此时再没有彷徨和迷茫,有的只是平静和希冀。 这时小新子从牛棚里牵牛去放,被他拦住。 他说:「我去吧。」 小新子一愣,被他把牛绳抽走,他还顺便接过装牛粪的篓子,自然地背在背上。 姜麓略感惊讶,今儿个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这小子居然主动去放牛,看样子还准备拣牛粪,难道他不怕牛身上的虱子吗? 他走出去一段路,她追上他。 「饿的时候吃。」 她塞给他的一个油纸包,包着两块烤出来的鸡蛋糕。他接过东西,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是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说。 太阳从东边升,然后落在西边。如此反覆几个回合之后,赵弈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夕阳余晖之中。 他一路风尘僕僕,顾上不喝口水立马向秦彦禀报此次进京之事。 主僕二人关门密谈,他说那信和三十个鸡蛋都已稳稳噹噹地送到福公公手里。他故意在京中等待两日,打听到当天陛下即让御膳饭用了那些鸡蛋。而且他还打听到不仅陛下吃了,还赏了一碗蛋羹给冷宫中的宋皇后。 秦彦听得极认真,在听到宋皇后的名字时情绪微起变化。 「我母后身体可好?」 「属下打听过了,娘娘一切都好。」 岂能一切都好,不过是人没有受大罪而已。朝堂上不少人上折册封新后,她的日子怎么可能会好过。 册封新后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自然会是新立太子。如果陛下真的封了新后、立了新太子,奉京就再无秦彦的容身之处。 「福公公陛下收到公子的信龙颜大悦,还夸公子逆水不忘上进,另闢蹊径敢想敢做,不愧是秦家的子孙。」赵弈说这些话的时候有点激动。 秦彦垂眸,双拳紧握。 赵弈又道:「次日早朝之时,陛下将公子写的法子交给民部的葛大人,听说葛大人得到方子后立即命人开始建鸡舍。」 葛大人是民部的大司农,秦彦知道父皇这是想试一试他写的养鸡方法,他突然明白为何姜麓让他仔细写的原因。 他慢慢走到窗边,望向外面。 窗外一团灰色,有归巢的鸟往山林飞去,还有的在空中盘旋。他听到姜麓的声音,像是在和陶儿商量晚上的饭菜。 他听到她说切什么肉,又听到她说做什么汤。她的厨艺极好,不比宫中的御厨差。他想过很多次被贬后的悲惨悽苦,却未料到是这般的岁月静好。 有什么东西从他眼中滑落,从滚烫到冰凉却又陌生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动不动宛若雕像。直到突然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他眼前,在他面前晃了几下。那是一个古怪的东西,长长的细竹棒上,是圆圆的紫玛瑙色的糖团。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我请你吃糖。」姜麓不知何时进来,而赵弈不知何时已经出去。 「我没哭。」他不肯转头,声音闷涩。 他又不是孩子,不吃糖。 「哭又不是丢人的事,我不会笑话你的。」 这个女人还说不笑话他,她明明就是来看他笑话的。他就是哭了那又如何?他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他勐地回过头来,好看的双眼明显泛红。一看就是哭过的样子,瞳仁湿漉漉的如上等的黑玉石。偏生眼神倔强的紧,像一只受伤的小狮子看着她。 她笑眯眯地把自己新做的棒棒糖递过去,「那你陪我一起吃糖。」 「我不吃!我一个大男人吃什么糖。」 不过是个小屁孩,还敢说自己是大男人。 「多大的男人也可以吃糖,我做的糖很好吃,你真的不尝一尝?」说着她往自己口中塞了一个,满足地眯起眼睛。「这糖是葡萄味的,你闻闻?」 葡萄的香气很浓郁,从她说话时的气息中散发出来。 半晌他终于接过来,盯着那怪模怪样的糖,迟疑一下学着她的样子把糖放进嘴里。 酸酸甜甜,是葡萄味的。 「是不是很好吃?」她问。 「还可以。」 她吟吟低笑,死小子就是别扭。「行了,吃完糖就出来吃饭。」 人还没走到门槛处,便听到身后传来极轻的两个字。 他说:「谢谢。」 第15章 老白莲 颜家的那块地,伊然成为北坳村人人心中的圣地。村民们不敢靠地太近,生怕踩了那些麦苗。那是他们的希望,是他们的奔头。如果有人敢损坏麦苗,那就是和他们整个北坳村为敌。大人们有分寸,家里的孩子也被千叮万嘱不能靠近。 蒙头水浇过之后,麦苗绿油油的叫人看了心生欢喜。颜家地里的麦苗长得越好,村民们心里越欢喜。 秦彦几乎天天围着地里转,不是拔草就是整畦。他一身农夫打扮卷着裤腿袖子戴着草帽,远远看去与普通村民无异。 小道上突然出现一辆马车,马车宽而大,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也不知是那车夫不熟路,还是马儿不适应乡道,抑或者是车轮打滑。那马车的一侧陷进沟里,任那车夫鞭儿挥得「啪啪」响还是纹丝不动。 第25页 后面跟着的几个侍卫齐抬马车,这才勉强将马车抬出来。车厢内的人不知说了什么,不多会的功夫便有一个婆子先下来,然后是两个丫头打扮的姑娘出来,接着扶下一位贵夫人并一位少女。 那贵夫人穿着金线绣花的比甲,外面罩着一件深紫滚银边的披风。首饰头面不是宝石便是美玉,一看就是显贵人家的主母。 她用帕子掩着口鼻,眼神极为嫌弃。少女粉面桃腮仪态优雅,扶着她慢慢往前走。婆子丫头们跟在后面,一行人瞧着好不威风。 「母亲,那可韮菜?」少女看到颜家的麦苗,问身边的贵夫人。 贵夫人道:「看着不太像。」 婆子说:「奴婢觉得不像是韮菜,倒像是麦子。」 「麦子?」少女疑惑地看向远处其它的地,「我看不像。」 那两个丫头也附和着说不像麦子,还说哪有麦子长得这么浓绿这么好的。那婆子便上前来看了看,同时看到地里拔草的秦彦。 「老乡,你们这地里种的是韮菜还是麦子?」 她语气之怠慢,神情之倨傲,仿佛自己也是什么贵人。可恨那地里的贱民不理睬她,恼得她又问了一遍。 秦彦依旧不搭理。 贵夫人轻皱眉头,暗道此地的乡民着实可恶。 那少女缓步上前,「这位壮士,是我家下人问话不妥,我在此向你赔个不是。」 秦彦慢慢抬头,掀开帽沿。 「殿…殿下。」 「我已不是什么殿下,姜姑娘以后莫要喊错。」 他从容淡定地上去,径直往回走。 一行人震惊到无言,齐齐在风中瑟瑟零乱。那少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用贝齿咬着唇,一张粉面苍白至极。 她追上去,「…殿下,您受苦了。小女若是知道…哪怕刀山火海也要陪你一起。」 「姜姑娘,慎言。」 这位同姓姜的姑娘,正是林国公府的养女姜明珠,即秦彦的前未婚妻。姜明珠杏眼含泪,无比难过地看着他。如此梨花带雨的模样,叫人看到真真是我见犹怜。 姜麓出来的时候,入目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楚楚动人的少女拦住粗衣美少年的去路,二人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她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那贵夫人眯眼看她,先是微微一愣,尔后激动迟疑地上前。「草儿,我是母亲,我们来看你了。你们受苦了,是母亲对不住你。」 这贵夫人不是别人,却是姜麓的便宜娘玉氏。 玉氏一开口,姜麓便闻到一股老白莲的气息。 老白莲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面上瞧着全是心疼,实则眼底划过了一丝厌恶。她曾经怀疑林国公府是故意搞这么一出,事实上根本没有真假女儿被错换的事。他们的目的只是想摘出姜明珠,而她就是一个背锅侠。 然而事实非她所愿,她还真是这老白莲的亲生女儿。老白莲之所以不喜她,不仅是因为她没有教养长在乡野,更重要的是她长得像死去的老国公夫人。 自古婆媳是天敌,玉氏第一次看到这张和婆婆长得极相似的脸,差点让人将原主打出去。如果不是为了姜明珠,她连多看这个孩子一眼都难受。 她的嫌弃明明白白落在姜麓眼里,越发觉得这老白莲脑子有包。 姜麓不得不认同一句话,谁养的孩子像谁。姜明珠和玉氏从言行举止到仪态表情,都像是一对亲母女。 玉氏随她进屋,母女二人关起门来说话。 「我方才看到殿下在地里做活,你怎么能由着殿下胡来,万一传扬出去别人还当你为妻不贤,你让我和你父亲的脸面往哪里搁。」 「他已是庶民,种地有何稀奇。」姜麓神情淡淡,压根不惧玉氏凌厉的眼神。「夫人如此不识人间烟火,难道不知道被贬之人该有的下场吗?」 玉氏不喜她,自是怎么看怎么碍眼。「这就是你和自己母亲说话的态度?」 「姜夫人,你的宝贝女儿还在外头,我可不敢当。」姜麓自顾坐下来,也不请她入座。「夫人有话直言,不必绕着弯子。」 「你…」玉氏面色几变,想到丈夫的叮嘱压着火气,「我知道你对我们颇有怨言,但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谁让你刚好被找回来,谁让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们只能忍痛将你嫁过来。你别怪我们,要怪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姜麓一听这话,眼神都变了。 自己的孩子被换是因为孩子的命不好,这样的道理她还是头一回听说。见过拎不清的人,没见过这么拎不清的人。 这人不光脑壳有包,里面还全是水。 「依夫人所言一切皆是我命不好,既然如此你们打算怎么补偿我这个命不好的女儿?」 「你…」玉氏暗恼,这孩子当真是没有教养,哪有做女儿的如此同母亲说话的。「我和你父亲心里一直记挂着你,你应当知道我们的苦衷,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照应你们。你自小没养在我们身边,许多话我们也不方便和你说,说了你也不懂。」 说着她从袖子取出一条帕子擦拭眼角,很快泪眼汪汪。 「一切都是命,你就认了吧。你以后和殿下好好过日子,千万别让我和你父亲为难。像今日之事,你哪怕自己多劳累一些,也不敢让他下地。说句不好听的话,他再是落魄那也是天家血脉,你以前也是做惯那些事,倒是没什么为难之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第26页 是她的大头鬼! 她说的是人话吗?每一个字都那么刺耳,一张嘴说话就听到水在晃。天下还有这样的亲娘,姜麓可算是长了见识。 「夫人空手上门,这就是所谓的来看我?夫人说我做惯那些事,又说这是我的命。难道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吗?难道我不应该是国公府的小姐吗?」 「…母亲来得匆忙未及备礼。又怕引人注意也不敢张罗。当年的事是下人疏忽,母亲也知对不住你。事已至此皆是你的命,你不认都不行。」玉氏面有悲苦之色,看上去极为痛心。 「既然如此,命我认了。但你说上门不带礼是怕扎别人的眼,那么折成银子也一样。银票不打眼,你说是不是?」 玉氏吃惊地看着她,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你…你怎么能这样,我们母女的情分难道在你眼里…」 「夫人,你没有养过我一天,我们哪里来的母女情分。」姜麓满脸鄙夷,「你们愿意养别人的孩子那是你们的事,如果你和姜国公还认我是你们的女儿,何不补偿于我?我的要求也不过分,但凡是姜明珠有的东西我都要有,当然全部折成银子也可以。」 开口银子闭口银子,真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幸好这孽障找回来时她不想认,默认对方叫自己为夫人,若不然她还不得被活活气死。 「你…怎么如此粗俗?」 「夫人莫要忘了,我从小在乡野长大,比不得你的宝贝女儿锦衣玉食。我如果不粗俗,岂不是对不起你当年的疏忽大意。」 「你…你在怪我?」玉氏又用帕子擦眼睛,泪珠子紧接着滚落。 姜麓面色渐冷,讥讽地看着她。 「夫人以后要做戏,记得莫要用生姜水浸帕子,这味道委实太大了些。」 玉氏闻言,脸上血色尽褪。 第16章 小绿茶 鸡舍边,姜明珠犹豫半天。 人是赵弈带过来的,长德侯府和林国公府一向有交情。作为林国公府的嫡女,又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赵弈对她一直尊敬有加。 便是如今二人已成陌路,赵弈对她的印象依旧没变。 「赵大哥,殿下是不是怨我?」 这样的问题,赵弈哪里敢答。如果真要怨,那也不应该是怨她,而是怨林公国夫妇欺人太甚。谁能知道国公府的嫡女会被错抱,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一个夫人来。 「我知道你们都怪我,怪我临危之际弃他不顾。父亲母亲抚养我多年,我不能伤他们的心。何况我不是国公府的亲生女儿,我哪有这个资格陪在他身边。」 赵弈不语,沉默而立。 良久,她轻轻嘆息。 「我真羡慕她。」 这个她,是指姜麓。 赵弈不敢再待,「姜姑娘,属下还要去放牛,你有什么话自己和殿下说。」 「你…你还要去放牛?」姜明珠闻言红了眼眶,「方才我见殿下在地里干活,想不到你们过得如此艰难。之前我看到草儿妹妹,见她养胖了许多气色红润,我还当你们日子不错。」 赵弈皱眉,觉得这话听着有些刺耳。 夫人天天做饭忙里忙外,并没有闲着。他们吃得好,一切都是夫人的功劳。如果没有夫人,公子肯定到现在还不肯出门。 不过姜姑娘说得没错,夫人确实气色好了许多。 他一个大男人哪里知道姑娘家的弯弯肠子,又笨口拙舌地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是行过礼告退,去旁边的牛棚里牵牛。 姜明珠看着他,目光尽是同情。 她像是鼓足勇气,「殿下,你在里面吗?」 鸡舍里面没人应声。 过了一会儿,小新子出来对她道:「姜姑娘,我家公子不见客,你请回吧。」 「那我就站在这里说几句话。」她神情失落无比,「出事之时我是千肯万肯的,我愿意和殿下一起同甘共苦。谁知我连和你一起吃苦的资格都没有,我只是国公府的养女。都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知道殿下心中难受,草儿妹妹又是那样的性子。你若是有气有怨,你尽管冲着我来。这一切都和她无关,她被养成那样也不是她的错。只求你看在我们国公府的面子上,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姜姑娘,你这声草儿妹妹是不是叫错了?」 姜明珠惊愕回头,便看到姜麓抱胸站在不远处。 「草…」 「你草你全家!」姜麓大步过来,「你和秦彦叙旧情就算了,为何要拉踩我?」 「我…我没有。」 千金小姐伤心委屈的样子真是楚楚可怜,衬得姜麓像一个泼妇。 泼妇姜麓得寸进尺,「别装可怜的样子,我的性子如何与你何干,你倒喜欢咸吃萝蔔淡操心。我要是你得了这么大的便宜只敢躲在被窝里偷笑,竟然蠢到跑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你就不怕我一个不依,闹得你们国公府鸡犬不宁?」 姜明珠脸色白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我知道…我不是父亲母亲的亲生女儿…」 「你还知道自己不是国公府的亲生女儿,那为何还一直赖在国公府不走?」 「我…我没有。是我父亲母亲捨不得我,我不忍他们伤心这才没有离开。草儿,你也是父亲母亲的女儿,你忍心看到他们难过吗?」 「姜姑娘,你再叫我一声草儿试试?你可别忘记了,你才是真正的黄花草!」 第27页 「我…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我叫姜麓。」 「姜麓?」姜明珠咬着唇看向鸡舍,「是殿下给你取的名字吗?真好听。你以前的名字委实太寻常了些,叫着让人别扭。殿下最是才情绝艷,以他的性子肯定会给你重新取一个新名字。」 姜麓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 不愧是老白莲养出来的女儿 ,活脱脱的小绿茶。 小绿茶占尽天下美事,还不忘跑来踩她。甚至还想吊着自己的前未婚夫,立一个痴情无奈的人设。 「你刚才说你愿意陪他一起吃苦,不过是因为皇命难违你不是姜家的女儿所以和他无缘。那我现在成全你,我立马同他和离,你可以如愿以偿做他的继室。你看如何?」 姜明珠低下头去,「姜麓,我已对不住你在前。若不是当年被错换,你也不会受那么多年的苦。我的出身配不上殿下,能这样远远看着他已经心满意足,又怎么会为了一己之私再害你。」 小绿茶道行还不浅。 姜麓冷笑,「你当然配不上他,他就算不是太子那也姓秦。你不过是我爹娘的养女,别以为从小养在国公府就是千金小姐。你别忘记自己姓黄,你应该叫黄明珠。」 姜明珠咬着唇,「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应该姓黄。我也求过父亲母亲,求他们让我回去。但是我一提及此事,母亲就病倒了。我知道自己不应该继续住在国公府,可是我实在是放心不下父亲和母亲。姜麓,我知道你天性善良,你肯定也不愿意看到父亲和母亲难过。对吗?」 那对脑子有包的夫妻关自己什么事,姜麓眼神渐渐微妙,看来这小绿茶比她想的还要高明。有进有退有理有情,还会打感情牌。 「他们未曾养过我一天,你觉得我会难过吗?」 「你…你怎么能如此绝情。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当年之事亦非他们之错。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你实在是不该这般。」 姜麓最讨厌天下无不是之父母这句话,尤其还是从对方的口中说出来。要不是这姑娘也和她学生一般大,她还真要好好怼一怼。到底曾为人师表,她对这些少男少女都很宽容。 之前老白莲被她气得胸口疼,已在偏屋歇息,看那架势似乎要住下来,也不知道老白莲到底想做什么。 「行了,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有这个功夫,你还是去看看国公夫人,她刚才差点晕过去了,脸色瞧着很不好看。」 姜明珠一听,赶紧去看玉氏。 小新子有些替姜麓抱不平,以前他还觉得姜姑娘知书达理温柔大方。如今看来她的心思恐怕不简单,明明他家夫人才是那个可怜人,搞得好像她受了委屈一样。 「夫人,奴才觉得你没有做错。」 姜麓笑了一下,一头扎进鸡舍。 秦彦正在餵食,那娴熟的样子和优雅的动作让人赏心悦目。餵个鸡都这么好看,还真是没有天理。 她托着下巴打量着秦彦,如果不是身份巨变,他和姜明珠还真是一对金童玉女。所谓年少慕艾,他们又曾是未婚夫妻,不可能没有感情。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他睨着她。她的眼神怪怪的,看得他心里发毛,这个女人又想发什么疯。 「我看你好看。」她半真半假,「所谓清风明月如玉公子,说的应该就是你这样子的。」 「你胡说什么!」小狮子害羞了,差点怒走。 「你们以前是不是感情很好,我方才见你和她站在一起可真是天生的一对。」她说。 他斜睨地过来,目光隐有愤怒。他和姜明珠已无半点关系,又哪里是什么天生一对。这个女人,莫不是嫉妒? 天地良心,姜麓就是一个老妈子心态。 她不贊成早恋,却觉得早恋既单纯又美好。小绿茶虽然有心机,但她以为在爱情里耍心机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少男少女纯纯的感情多么难能可贵,这小子肯定是不好意思。 「你就没有想过从哪里跌倒,现从哪里爬起来?」 他恼怒看着她,她说的倒是轻松。 「怎么爬?」 哟,这小子果然是旧情难忘。 「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她在你大难之时弃你不顾,你就不报復她?若是以后你重登高位,她定后肠子悔青。我觉得这是对一个背信弃义之人最大的报復,你以为呢?」 「胡说八道,江山社稷不是儿戏,岂能是因为女子之故。」 「一手江山一手美人,二者又不冲突。你别不好意思,我也不是外人。人家黄姑娘人比花娇,那么一个大美人你真的捨得放手?」 秦彦冷哼一声,「她哪里美了?」 姜麓咂舌,死小子眼光够高。 姜明珠那样的都不算美人,他到底要找什么样的天仙。 「你眼睛是不是有问题,她还不美?」 「不美。」他别过脸,「还没你好看。」 她愣了一下。 这小子果然眼睛有问题。 第17章 发疯 玉氏被安置在另一边偏房,她脸色白如纸一副气极攻心的模样。那婆子正替她顺气,好半天她才缓过气来。 一想起那个孽障说的话,她险些又要背过气去。如果不是夫君千交待万交待,她是一刻钟也不愿意多待。 分明就是个讨债鬼,她怎么会生出那样的女儿。 第28页 还是明珠好,明珠才应该是她的亲生女儿。 「那个混帐东西,她竟然敢那么和我说话,简直是少教!」 「夫人莫气,草儿姑娘就是那个性子。」 「我哪里能不气,她若是有明珠的一半…」 话说着,姜明珠低头进来。 那婆子有眼色地让出位置,姜明珠接手替玉氏捏肩捶背。 玉氏觉得有点不对劲,「你让母亲看看,谁欺负你了?」 姜明珠不语,泪珠子滚落。 玉氏一看她这样子,哪有什么不明白的。若不是受了委屈,明珠怎么会哭。「是不是殿下,他说什么难听的话了?」 「他没有…他不肯见我,我碰到草儿妹妹…」 又是那个孽障。 玉氏一拍桌子,那破旧的桌子摇摇晃晃差点散架。 姜明珠赶紧拉着她的手,心疼地问她有没有拍痛。又是检查又是让婆子去取消肿镇痛的膏子,十分贴心孝顺。 前有忤逆的亲生女儿,后有知冷知热的养女。玉氏的心本来就是偏的,这一比较越是恨不得没有当年换错之事。 「她说你什么?」 「草儿妹妹没说什么,我劝她多和你们亲近,她好像很不高兴。对不起她的人是我,她就算是骂我也是应该的。」 「你这个傻孩子,你就由着她骂啊。她是个什么东西,她有什么资格骂你!」 「母亲,你别怪她,我也不怪她。我看她和殿下挺好的,殿下还给她重新取了新名字,叫姜麓。」 玉氏心道,他们怎么可能会好。殿下那般人物,再是落魄至此也不可能看上一个粗鄙又目不识丁的乡下丫头。 柳妈妈都打听清楚了,他们二人一直分房而睡,根本就没有圆房。殿下肯定是嫌弃那个孽障之前的名字太过俗气,才会给她重取名字。 说来说去,殿下最让人惋惜。 「他们好不好都和你没有关系,你千万别犯傻。」 「我知道的,母亲。」 姜明珠垂着眼皮,模样乖巧又黯然。 玉氏心疼道:「委屈你了。」 「母亲,我不委屈。姜麓就算是再不喜欢我再讨厌我,我也不会怪她。我总觉得自己欠她的,是我对不起她。而今我看她气色红润人也精神,想来这段日子应该过得不错,我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玉氏的脑海中立马浮现那张和婆婆长得相似的脸,越想越觉得那祖孙二人连说话的神态都很像,一样的咄咄逼人一样的令人讨厌。 可怜她的明珠,谁不说和她像,怎么就不是她的女儿? 反正她不管,那个孽障谁爱认谁认,她只认明珠是她的亲生女儿。如果不是因为太子被废这一出,她当时压根不会让那个孽障进门。 「一个乡下丫头,能嫁给前太子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你别理她,她若是给你气受,你也别给她好脸。」 「母亲。」姜明珠扑进她的怀中,母女二人亲密无间。 申时一刻,陶儿去找姜麓。说姜明珠带着一个丫头去厨房,要为他们所有人准备晚饭,还把她请了出来。 姜麓一听,笑了。 既然姜明珠愿意做饭,那就由着去吧。 堂堂国公府的小姐还会厨艺,也难怪玉氏只认养女不要亲生女儿。一来就知道找活干,看来对方是个颇为识趣的人。如果性子不那么绿茶的话,这样的小姑娘她还挺喜欢的。 姜明珠的厨艺不错,不知道是自己亲自动的手,还是那丫头代劳。整出满满一大桌菜,看上去色香味俱全。那摆盘那配菜,比姜麓做的菜好看精緻许多。 玉氏没有出来用饭,姜明珠和她一起在东偏房用饭。 明明吃饭的还是之前的那些人,但是气氛古怪至极。 秦彦阴着一张脸,还没吃几口就撂了筷子。那双好看的眼中说不出来的复杂,若有似无的目光不时看向姜麓。 小新子神情黯然,姜姑娘和国公府的人都称唿他为新公公。原本他是听惯的,但这段日子以来夫人都是叫他小新,他差点忘记自己是一个太监的事。 这些人一来,他又重新记起自己的身份。 最没心没肺的恐怕就是赵弈和陶儿,两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干饭人,你一碗我一碗像比赛似的。赵弈一边吃一边还抱怨味道有点淡,陶儿在一边附和。 姜麓吃着不错,巴不得姜明珠坚持下去。 姜明珠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果真将做饭一事揽过去。从早饭到中饭晚饭,都不用姜麓和陶儿再动手。 不仅如此,姜明珠还亲自拜访房里正一家,带着婆子丫头走访整个北坳村。赵弈去放牛,她让人备水备点心。小新子剁柴火烧炕,她让人那些侍卫帮着一起干。便是陶儿,都得了她一根金簪子和几朵镶珍珠的绢花。 姜麓冷眼瞧着,不动声色。 陶儿却像被烫了手似的,把簪子和绢花交给她。 「夫人,奴婢怎么觉得不太对。」 「你觉得哪里不对?」姜麓把玩着那簪子,金子的成色不错。 隐儿说不上来,「奴婢也不知道,反正就是看着不太舒服。」 姜麓微微一笑,姜明珠这是在喧宾夺主。一是做给秦彦看的,二是做给她看的。有可能是小姑娘对前未婚夫余情未了,心不甘意难平。 她挺无所谓的,反正该操心的不是她,而是林国公夫人。那对脑壳有包的夫妻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心肝宝贝摘出去,怎么可能由着姜明珠再搅进来。 第29页 还有秦彦,那小子心高气傲,也不知道能不能咽下之前的那口气。如果能,那她会祝福这对小情侣。如果不能,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她乐得自在,成日悠闲地躺着看书好不逍遥。好日子不到两天,她便被阴沉沉的少年堵在茅房外。 秦彦冷冷地盯着她,好看的薄唇紧抿着。 她被他的目光看得是心头一紧,不知这小子又有哪根筋不对。好歹是前未婚妻上门来,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他还有什么不满的。 「你看什么看!女人刚上完茅房的样子很好看吗?」 他眼神越发冰冷,还是一言不发。 「有话就说,别在这里闻臭味。」 「你…你什么都不管了吗?」 「管什么?」 她只管这几个孩子别走歪路,其它的她还要管什么。他有什么不满的,难道是心疼前女友在这里当牛做马侍候别人。 看不出来啊,还挺会怜香惜玉。 「就是做个饭什么的,还有丫头婆子帮忙,累不着她。你要真心疼她,大可以告诉她,何必到我面前阴阳怪气。」 他似乎怒起,目光狠戾。 她正欲从他身边过去,冷不防被他一把攥住。他的力气极大,她立马感觉手腕像被铁铐箍住一般。 「你别忘了,嫁给我的人是你!」 姜麓觉得他简直是莫名其妙,如果嫁给他的人是姜明珠,她此应该在国公府里当她的大小姐。锦衣玉食奴婢成群,哪里会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开荒。 更可气是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压根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她揉着生痛的手腕,看着他的背影。 死小子到底发什么疯。 第18章 野鸳鸯 这一夜,姜麓睡得依旧香甜。和往常一样,陶儿负责叫她起床。她打着哈欠穿衣服,眼睛闭着没有睁开。 陶儿和她混熟以后话特别多,穿衣服的功夫。她已经知道玉氏何时起床姜明珠早上说了什么,早饭吃什么,姜家的那些侍卫们在干什么。 她一边听着,一边洗漱。 从窗户看去,正好能看到对面的偏房。玉氏站在门外,似乎是在看地里的方向。她的脸色称不上好,眼神也是说不出来的不虞。 麦地里,秦彦雷打不动地在拨新长出来的杂草。而姜明珠则站在地梗上,端着茶水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我听人说有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便是身处逆境也能逆流而上。以前我还不信,直到我看到殿下。殿下能遇困境也能泰然处之,真是令人佩服。世人常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觉得殿下就是那样的人。」 「拨个草而已,姜姑娘何必给我戴高帽。」 「殿下无须自谦,反正在我心里再无人能同你相比。」 秦彦好看的脸微变,「姜姑娘,请自重。」 姜明珠面有愧色,「是我失言,不过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我听闻殿下最近在钻研农事,特意从京中带了一些书,晚些时候我给你送去。」 「不用。」 「殿下何必同我客气,我为殿下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姜姑娘,慎言!」 「我…实在忍不住,我以后不说了。」 远处的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当他们相处颇为融洽。 陶儿气得险些跺脚,总算是知道自己哪里不舒服。她气鼓鼓地收拾姜明珠送给她的那些东西,准备还回去。 还没出门,就被姜麓叫住。 「别人送你,你收着便是。」 「夫人,那个姜姑娘她没安好心。」 「她哪没安心了?」姜麓一脸不在意的样子。 陶儿急得面红耳赤,「夫人…你看她一点也不避嫌。公子都已经和你成亲,她怎么能缠着公子不放。怪不得她一个国公府的小姐会讨好我们,她肯定是想收买人心。」 「不错,还知道她是在收买人心。」 「夫人,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秦彦如果对她还有情,他们年轻气盛干柴烈火的我拦也拦不住。如果他对姜明珠无意,自然也用不着我操心。」 陶儿觉得她说得有理,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她是真的不在意,以至于看到那对少男少女在一起说话时都是笑眯眯的。不就是早恋嘛,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不过她忽然发现村民们看她的眼神带着说不出的古怪,还有那么一两个妇人对她露出鄙夷的眼神,甚至有人远远朝她家的方向吐口水。 因为之前教村民孵鸡和种麦子的事,大家对他们的态度十分恭敬。突然之间转变如此之快,由不得她不多想。 她找上张氏,谁知张氏一见她就扭头装作没看到。 「婶子,我知道你看到我了。」 张氏无奈,「颜夫人,我家里还有事…」 「婶子别走。」 人被姜麓拉住,张氏隐约有些生气。「颜夫人,我都说我家里有事,你干嘛拉着我不放…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我哪样?」姜麓笑眯眯地看着她,「婶子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说什么了?」 「你们做出来的丑事,还怕人说。」张氏嘀咕着,声音很小。 姜麓耳朵极尖,听到这话依然在笑。「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做过什么丑事,婶子莫不是指之前教你们养鸡种麦子的事?」 第30页 张氏怒道:「早知道你们是那种人,我们才不要你们教什么养鸡种麦子。」 「我们是哪种人?」姜麓一副不让她走的架势。 她跺着脚,「你说你们是什么人?不要脸抢自己嫡姐的未婚夫,还和男人一起私奔。亏我和我当家的那么对你们,你们却是这样的人。」 姜麓的眼神徒然凌厉,「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张氏不敢看姜麓,心里却是觉得自己理直气壮。那位姜姑娘说颜夫人以前养在外面,后来才接回家中的。又说颜老爷原本是自己的未婚夫,还说颜夫人有情有意愿意和他到乡下来受苦。 听听这都是什么事。 养在外面的姑娘不就是外室生的野种,比庶女还不如。正正经经的姑娘家怎么会和自己姐姐的未婚夫有情有义,还跑到他们村子里来种地,肯定是一对野鸳鸯。 「是我家的客人告诉你的?」 「反正你们做事不地道,你那嫡姐一直替你们说好话。」 姜麓气笑了,这还真是绿茶的作风。 故意三言两语说得不清不楚,就让旁人脑补一出大戏。所以自己在村民的心中不仅是低贱的外室女,而且还恬不知耻地勾引别人的未婚夫一起私奔。 怪不得会有人朝他们家吐口水,却原来如此。 她疾步回去,抱胸大马金刀地站在东偏屋的门前。 「黄明珠,你出来!」 一声怒吼,所有人都出了屋子。 姜明珠和玉氏一起出来,满脸都是忐忑。 姜麓看着对方一副受惊的样子,再看看玉氏像老母鸡护鸡仔一样的姿态,只觉心头腾升一股无名之火。 「黄明珠,是你在村里四处宣扬我说是外室女,还说我勾引自己嫡姐的未婚夫一起私奔的?」 此言一出,吸气声四起。 秦彦紧锁好看的眉头,立在姜麓身后。 姜明珠慌乱摆手,「我没有…我没有这么说。我是说你一直养在外面,我没有说你是外室女,我真的没有说你们是私奔的。我怎么可能会说那样的话,母亲你要相信我。」 玉氏当然相信她。 「明珠不是那样的人,定然是你平日行事不检点才让旁人误会。你自己不知反思,竟然还怪到明珠头上,这是何道理?」 「夫人说这话有证据吗?红口白牙上下嘴皮子一张就说我为人不检点。你怎么不说自己教女无方,才养出如此喜欢搬弄是非的女儿。」姜麓气场全开,「你们国公府好家教,未出阁的姑娘到别人家做客,居然四处乱跑胡嚼舌根。如果不是她自己说话不清不楚让人多想,村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 姜明珠一副又急又委屈的样子,「母亲,都是我的错。我思量着姜麓不太懂人情世故,有心想替她收买人心,这才备了一些薄礼去拜访村民,希望他们能多多照应一些。那些人问起我和姜麓的关系,我又不好多说。没想到他们会多想,无端生出这些是非来。」 姜麓冷笑,她真是谢谢了。 「你倒真是没有多说,该说的一句没说,不该说的全都说了。但凡你多说一句自己是养女,他们怎么会以为我是外室女。你若是说自己大难临头不肯嫁,让我代你出嫁的事,别人又岂会以为我们是私奔出来的。」 「你…我没有想那么多。殿下身份特殊,我生怕泄露风声,让有心之人听出端倪。一切都是我的错,姜麓你说的都对。殿下,是我行事欠妥,但我真是一片好心。我没想到事情会成为这个样子,对不起!」 玉氏气不过,碍于秦彦在场不好多说什么。 姜麓道:「既然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这个人也不是那等小气之人。只要你挨家挨户去解释清楚,将我们的关系说个清楚明白,此事我就当你是放了个屁,不和你一般计较。」 姜明珠脸色煞白,咬着唇无助地望着秦彦。 秦彦根本没有看她,当听到姜麓说到放了个屁的时候,他紧锁的眉头突然一松。就知道这个女人不会吃亏,向来只有别人吃瘪的份。 玉氏快气死了,这个孽障分明是故意的。明珠一片好心反被误会,那些村民也尽都是一些蠢货。孽障揪着这点事不放,竟然还想生生折辱明珠,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答应。 「明珠一心想帮你,你不领情就算了…你…你好毒的心!」 「母亲,你别怪姜麓。她对我一直有心结,我不怪她。是我自己言语不尽,才生出今日之事。我会依她所言,亲自去登门解释。」 「不许去!」玉氏怒指着姜麓,「你别太过分!」 姜麓冷笑,「我又不是沤肥的池子,我过什么粪。倒是夫人你白生了一副弯弯肠子,除了过粪也没有其它的用处。」 玉氏生平从未听过如此污糟的言语,她的手指抖得厉害,一个你字你了半天也没有下文,最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19章 聊斋 她幽幽转醒之时,对上的是养女红肿的眼和担忧的目光。先前发生的事一股脑涌上来,她当即吩咐人收拾东西。 这鬼地方,她是一刻也不愿多待。 「母亲,不可!」姜明珠摇头,「父亲吩咐过,无论如何也要和姜麓处好,不能让她对我们落埋怨。」 「那个孽障,我只恨自己当初生下她!」 明珠为什么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老天爷为何如此对她。 第31页 「母亲,我觉得父亲说得有理,陛下心里还是在意殿下的。殿下迟早有一天会回京。我们现在与他缓和关系,总好过到时候临时抱佛脚。」 「你父亲会不会想多了?古往今来有几个被废的太子还能起復的?你看他如今的样子,与一般的村民有何异?种地养鸡成天弄得灰头土脸,你说他还能再回去吗?即便是他能回去,那东宫之位还是他的吗?」 「是。」 「你这孩子…」玉氏那叫一个心疼,「母亲知道你心里还有他,可是他已经落到如今的田地,我和你父亲万不能让你跟着他受苦。」 「我知道父亲和母亲都疼我,我只想做一个听话孝顺的女儿。纵然将来殿下能再回去,陪在他身边的人也是姜麓。我没有那个资格,我会默默为他祈福,以后就留在你和父亲身边哪也不去。」 「明珠,我的儿,你怎么这么命苦!」玉氏一把抱住她,哭得那叫一个伤心,「那个孽障忤逆不孝,我没有她那样的女儿。你才是母亲的女儿,谁也不能取代你的位置,你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姜明珠动容,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一室感动,被姜麓破坏。 姜麓冷冷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女,漠然无视她们的母女情深。玉氏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又不好了。 「你…你这个…」 「夫人省些力气吧,莫要气坏自己的身体。毕竟你没有养过我一天,实在是没有资格对我的教养和言行举止指手画脚。而我没有在你身边长大,我对你也没有半点母女之情。说句难听的话,即使你现在死了,我还是该吃吃该喝喝。」 「你…你这个孽障!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不孝的东西!」 「夫人说这话有何意义,难道还能将我再塞回你肚子里。若真是如此,那我还得感谢你的不生之恩。」 玉氏七窍生烟,被噎得直翻白眼。 姜麓压根不同情老白莲,居高临下地看着小绿茶,「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这句话你应该知道。我想不用我多说,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姜明珠擦干眼泪白着脸起身,「我知道,我这就去和他们解释清楚。」 玉氏两眼发黑,险些又要晕过去。 姜麓真的很佩服老白莲,别看老白莲年纪不轻,这西子捧心的样子还颇有美感。只可惜脑壳里水太多,还是要更多哭些才好。比起老白莲,小绿茶明显更识时务。尽管那一张小脸惨白可怜,但小绿茶还是勇敢地走了出去。 姜麓就坐在张氏家里,等着对方履行自己的话一家一户地敲门。 张氏面有愧色,连连惊唿自己上当受骗。心想这是什么样的人家,哪有人把自己的女儿养在外面,把养女养在身边的。可怜的颜夫人,肯定受了不少委屈。 当下她正义感爆棚,直说姜明珠不是好东西。 「她说话倒是好听,人也客气,提着点心和布料上门,看着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她开始说你一直养在外面,后来才接回家中的,我一听可不就得多想。她又说颜老爷原本是她的未婚夫,说你不顾一切愿意陪他到乡下来受苦。你听听她说的话,她这不明摆着说你是和颜老爷私奔的吗?」 「婶子,我家的事一言难尽。她说的倒也没错,她原本确实和我夫君有婚约。后来我夫君家里出了一点事,她便不愿意嫁过去。我父母不愿做失信之人,这才将我从外面接回来同我夫君完婚。」 张氏眼睛瞪得极圆,还有这样的人家。养女都不同意嫁的人,当父母的竟然把亲生女儿嫁过去。 如果不是颜老爷长得太好,她真替颜夫人委屈。 「你说你这个姐姐,心眼怎么那么多。我那个当家的被她一哄,笑得像一朵花似的。她说我当家的会遇贵人,以后能光宗耀祖。还说我有福相,下辈子有享不完的福。她说得那么好听,但我就是看她不顺眼,想不到她果然是那样的人。」 先前她信了姜明珠的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姜麓倒也不计较,本就是泛泛之交,很多事情煳涂一些为好。 张氏又道:「她长得倒是好看,像个仙女似的,你可得当心一些。这男人哪,一个个别看外表正正经经的,其实裤带早就松了,别人轻轻一勾那裤子就掉了。颜老爷一表人才,你千万要看紧一点。」 姜麓不可能和张氏说太多,自然是感谢对方的提醒,说自己会注意。 至于秦彦的裤腰带,她还真是一点也不担心。小狮子天生就有生而为王的骄傲,怎么可能轻易掉裤子。 裤腰带是不会掉的,但他成天掉着一张脸。 她就搞不懂了,这死小子哪里来的那些别扭。没看到人家小姑娘恨不得巴在他身边,虽然姜明珠为人绿茶,那也是一个美人。有一个小美人为他费尽心机,他不应该得意吗?活像别人欠他十万八千两银子似的。 看看人家小绿茶,道完歉又和个没事人一样。该做饭时做饭、该绿茶时绿茶、该卖好时卖好,还真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 不止是他,小新子的状态也不好,天天哭丧着脸一副死了爹娘的表情。要不是赵弈成天乐呵呵地去放牛,陶儿没心没肺地能吃能喝,她还以为这些孩子齐齐患上抑郁症。 她叫住小新子,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小新子听到她叫自己小新,险些要哭出来。他都当了这些天的小新,他不想再当什么新公公。可是他就是一个太监,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第32页 「夫人…奴才没事。」 「你看你这张丧气的脸,你还敢跟我说你没事。」 「奴才真的没事。」小新子红着眼眶,他现在一点也不喜欢姜姑娘,也不喜欢姜家的那些人。他恨不得他们赶紧走,他不想再听到他们叫自己新公公。 他想当小新,想被人当成正常人看待。 姜麓就不明白了,这些孩子天天有人好吃的好喝的侍候着,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心思。秦彦那小子也就罢了,小新子又是哪门子的不对。 小新子欲言又止,犹豫再三,「夫人,奴才多一句嘴,你别生气。」 「有话就说。」 不怕他们多嘴,就怕他们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说。这么大的孩子情绪若是得不到释放,长此下去肯定是要出问题的。 「姜姑娘她…她好像有些想回心转意。她前天夜里送去好些农事杂书给公子,不过都被公子丢了出去。」 姜麓暗道,死小子真不解风情。 「书又没有错,你家公子也是的。」 「夫人,话不能这么说。奴才只认你一个夫人,我家公子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奴才就是觉得姜姑娘行事有些不妥,她还和我家公子说什么她相信我家公子以后一定能龙出浅滩。还说我家公子会成为造福天下的活菩萨,天下百姓会为他建庙塑金身。」 「你说什么?」姜麓正色起来,「你把你听到的全部说一遍,一个字也不要漏。」 小新子暗喜,夫人在意就好。只要夫人在意公子,肯定会把姜家人赶走。他喜欢之前的日子,他不想有人破坏。 他说得极为仔细,连姜明珠说话时的神态都描述得清清楚楚。 姜麓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原来她只当对方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绿茶小姑娘,没想到姜明珠在她眼皮子底下和她玩聊斋。 既然如此,她应战便是。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怕谁! 第20章 真龙天子 当天姜明珠一行被拦在厨房外,陶儿手握菜刀挡在门口,传达了自家夫人的指示。即日起厨房重地,外人不许入内。 姜麓可以放任一个小绿茶在眼皮子底下蹦跶,因为小绿茶再会茶言茶语,在她眼里也是一个孩子。但绝不可能容忍一个老绿茶在身边虎视眈眈,因为老绿茶的心谁知道是黑还是白。 老绿茶神情黯然,一副不被人理解的委屈。 陶儿可不管这些,她早就看这位姜姑娘不太顺眼。没出阁的姑娘家成天往公子跟前凑,打量着谁不知道那些心思。 还想收买人心,呸! 「我家夫人说了,我们家穷没有余粮,还请姜夫人姜姑娘以后伙食自理。」 闻讯出来的玉氏一听,脸都黑了。 那个孽障做人做事如此绝情不讲脸面,简直是闻所未闻。 「姜…那个姜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让我如何欢天喜地视你为上宾。」姜麓掀开门帘,倚在门框上睨视着她们。 她这般傲慢的样子落在玉氏的眼中,那是怎么看怎么像死去的婆婆,怎么看怎么讨厌。姜明珠瞳孔微缩,似乎看到多年后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 无数个后悔莫及的夜里,姜明珠无时不刻在想如果自己当初执意嫁给秦彦那该多好。天可怜见,她真的重生了。唯一遗憾的是她重生的时机有点晚,不过还来得及。 「姜麓,你刚改了名字,母亲确实不清楚。你再是恼我不喜我,母亲总归是你的亲娘。你怎么能迁怒于她?」 「姜姑娘败坏我的名声在前,难道还不许我恼怒?我们家穷得叮咣响,我那少得可怜的嫁妆养活家里几口人已是捉襟见肘。你们远道而来空手上门,我有心好吃好喝的招待你们,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你们大户人家财大气粗,我们小门小户哪里供得起。」 要么给钱,要么滚蛋。 一个老白莲,一个老绿茶,姜麓是哪个都不想留。她们若是识趣趁早走人,若是不识趣她也要给自己找个安慰。 所谓不看僧面看钱面,有钱万事好商量。 玉氏可算是听明白了,这个孽障是在向她伸手要银子。她前世到底造了什么孽,怎么就生出这么个混帐东西。 这个孽障不孝父母刻薄寡恩,殿下能容吗? 秦彦也在场,站在正屋的门口。 他说:「让姜夫人姜姑娘见笑了。如今我一介庶民,吃喝都仰仗娘子的嫁妆,实在是惭愧。」 语毕他转身进屋,仿佛真的惭愧至极不愿见人。 玉氏到嘴边的话被他一堵,齐齐咽下去。 这话她不信,堂堂太子殿下就算是被废也不可能靠女人的嫁妆过日子。然而他亲口说了,她不信也得信。 「殿…」 「母亲,殿下也是身不由己。」姜明珠道:「姜麓,母亲早就猜到你们的不易,出京之时便打算接济你们一二。你从小没在母亲身边长大,母亲也不知你的性子。还怕你面子挂不住,不敢当下给你。原想着离开之时才交给你,没想到你提前发作。」 姜麓压根不听那些没营养的话,只抓住重点,「母亲,你真的打算补给我嫁妆?」 玉氏气得半死,心知明珠这是在做戏给秦彦看。 「你明珠姐姐说的没错,我确实给你准备了一些东西。可恨你这个孩子不顾大局有失体统,平白无故闹出笑话来。我…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讨债的!」 第33页 姜麓似笑非笑,自己这样明目张胆地撵人,老绿茶还能忍得住气,看来秦彦那小子以后一定会重回高位。 至于老白莲,应该是受林国公府的嘱咐。可见上回送鸡蛋一事效果极好,皇帝老儿必是心生动摇。 「老古话说得好,子不教父之过,这女不孝应当是母之过。我如果是讨债的,那还不是怨你当初粗心大意被人换走孩子,害得我在乡下吃糠咽菜受苦受难。我天天放牛在泥巴地里打滚,你还能指望我能有什么好教养。」 「你…你…」 「姜麓,当年之事母亲确有疏忽。但是我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该是什么样的人到哪里都不会变。你受过苦是不假,然而孝道是与生俱来的,如何能埋怨旁人?」 姜麓抚掌,「黄明珠,你说得太对了。以前我还以为是因为我长在乡下,所以才会养成这样的性子,原来这些都是天生的。老古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怪不得啊怪不得。」 玉氏气得倒仰,她活了半辈子从未像如今这般怒不可遏,这个孽障竟然还怪到她头上。以前婆婆尚且还能给她几分面子,这个孽障不通教化目中无人,气得她心肝肺都在隐隐作痛。 她心火堵在胸口无处发泄,忍无可忍,「我真后悔生下你,哪怕生条狗生只猫都比你强!」 「夫人好本事,还能生狗生猫。」 「你…你混帐!」 「夫人何必大动肝火,方才不是你自己说的嘛。你说生什么都比我强,何不干脆说拉坨屎都比我强。」 「你…你这个孽障!」 「我可不就是孽障,也不看看我是谁生的。」 「母亲,母亲…」姜明珠扶住玉氏,一脸的惊惶担忧,「姜麓你少说两句,你要真把母亲气出个好歹来,旁人怎么看你。」 「黄明珠,明明是你自己口无遮拦惹是生非,才多出这些祸事的。你母亲若是气病了,那是你这个做女儿的不是,和我们外人没有半点关系。」 玉氏挣扎着朝正屋喊,「殿下…殿下,臣妇真是无颜见人了,你可要为臣妇做主啊!」 「行了,你当我家男人是死的不成。我是怎么嫁给他的,你们又是怎么落井下石的,你们真当他是软柿子不成。你们欺负人欺到这个份上,没看到他压根不想搭理你们吗。」 玉氏脸一白,死死瞪着她。 「你别瞪我,所谓上樑不正下樑歪。有你们这样背信弃义的父母,当然就会有我这样冷血无情的女儿。我要是你,哪还有脸在这里倚老卖老,早就收拾东西走人了。」 玉氏再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再是想摔东西走人,自有姜明珠苦口婆心的规劝。她们如此被下面子,老绿茶依然死皮赖脸不肯走,秦彦日后极可能是九五之尊。 姜麓再看这个少年,更是细细打量。越看越觉得品貌非凡矜贵独尊,那一张稍显稚嫩的精緻玉面,还有那一双如星辰的璀璨清眸,当真是不可多得的绝世男儿。 有才有貌还有权,天下至尊生得这样一副好相貌,他让天下的其他男人怎么活。这样的男人足可令天下女子趋之若鹜,让人争得头破血流。 他就像是唐僧肉,是人是鬼都想吃他。 真可怜! 前世的老白莲错失良缘,怕是悔断了肠子。 这孩子也不是知命好还是命不好,前有穿越女后有重生女,怎么就全让他给碰上了。不是说真龙天子有罡气护体,任何邪祟不能近身嘛。她怎么觉得龙气太香,所以才会专门招惹孤魂野鬼。 眼看着他添了饭,她恍然发现他最近好像都吃得特别少。也就是说他不喜欢老绿茶的厨艺,倒是很给她面子。 秦彦知道她在看他,带着审视。 这女人又想打什么歪主意。 食不言寝不语。 用完饭之后,他优雅地撂下筷子。 「你为何一直看我?」 姜麓即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少年脸一黑,「不知所谓!」 「所谓是谁?你们知道吗?」她问赵弈小新子陶儿几人。 几人齐齐摇头。 她故作高深,道:「我知道。我还知道她姓什么、是男是女、住在哪里?」 几人茫然地看着她,期待她的下文。就连险些拂袖而去的秦彦也被勾起好奇心,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她神秘一笑,「所谓她姓吴,因为无所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所以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家住汸水边。」 「荒谬!」秦彦哼了一声。 「来,你来解释一下何为荒谬?」 「我为何要听你的话?」少年背着手,斜睨着。「我是不是还得告诉认不认识荒谬,他姓什么有什么来歷?」 她摸着下巴,不置可否。 他又哼一声,「荒天下之大谬,滑天下之大稽。他是个男人,有个兄弟叫滑稽。」 「不错。」她大笑。 小子还挺聪明的,孺子可教也。 第21章 美少年 是夜,霜冷星稀。 秦彦去查看鸡舍的炕火,他先是开了炕洞看火,接着又进鸡舍巡视一遍。小鸡仔们羽翼渐丰,母鸡们亦是日日下蛋不停。 才出鸡舍,冷不丁看到一道倩影。 姜明珠在等他,瞧着幽幽清清颇有几分冷艷之感。 第34页 「殿下。」 「姜姑娘,自重。」 自重二字,引得姜明珠垂泪。 「殿下如今避我如蛇蝎,怎知我心中煎熬如刀割滴血一日都不曾好受过。如果我能选择自己的婚事,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愿陪着殿下一起。」 「往事已矣,多说无益。」 「小女知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是枉然,万般皆是造化弄人,我看到殿下这般只恨自己当初没能不顾一切。无奈我不是姜家女,无奈我欠姜家养育之恩。我对世间之事已再无所求,只愿殿下一切都好。」 她低低啜泣着,忽而振作,「殿下离京多日,想来应该听闻京中之事,朝中最近请折重新立后一事争执不下,陛下已经有所意动。不过殿下放心,待我回京之事必会将殿下的处境告知父亲,他一定会坚持站在殿下一边。」 不管她出于何等目的,这个时候能说出这些话来多少让人心生感动。秦彦表情不明,却是向她道了一声多谢。 然而多谢之后,他又说了不必二字。 突然一道光袭来,不知何人手提马油灯往他们身上照。灯光之中,姜明珠看到姜麓那张明丽而严肃的脸。 「深更半夜的,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油灯先是上上下下是探照秦彦,接下来是姜明珠。姜明珠被灯火晃得眼睛一片白,下意识以袖挡脸。 秦彦皱着眉,表情不虞地看向姜麓。 姜麓作为老师,抓早恋这样的事驾轻就熟。 「黄明珠,你半夜不睡觉跑到鸡舍来做什么?难道是梦游了?」 「姜麓,我…我睡不着…我和殿下什么也没有,你别误会。」 看她那惨白的脸和慌张的神情,还有这样欲盖弥彰的说辞。原本不误会的人,也会被她弄得疑窦丛生。 姜麓当然知道他们没做什么,穿着衣服在冷风里聊天能聊出什么事来。老绿茶如果指望她误会,那怕是不能够。 「没做什么,你紧张什么?」 「我…我没有,我是怕你误会。」 「你既然怕人误会,为何又要做这样容易让人误会的事。也亏得秦彦行得正坐得端,还有我这个人明理,否则我们夫妻关系岂不是要被你离间!」 「姜麓,你听我解释。」 「行了,别解释。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只要蛋好就不怕苍蝇围着转。你没什么事还不赶紧走,难道还想让我夫君送你不成。」 姜明珠只恨自己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神情委屈地一步三回头。 姜麓一手提灯,一手叉腰,颇有几分妒妇的派头。她冷眼看着姜明珠走远,这才晃着油灯打量眼前的美少年。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迷人。 纵然成为一个养鸡郎,还是风采依旧。然而美人的脸太臭,一副被人打扰好事的隐忍不发。 那微眯的眼,那矜贵傲娇的小脸,无一不在诉说自己的不高兴。这小子在前未婚妻面前那叫一个彬彬有礼,怎么一看到她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怎么?怪我来得不是时候?怪我破坏你们重温旧梦?」 「少胡说。」少年狠狠看她一眼,「她是来告诉我京中之事的,还说她会劝说林国公站在我这一边。」 「那敢情好。」 「我拒绝她了。」 这下轮到姜麓纳闷,他难道不想再当太子吗?莫不是喜欢上放牛养鸡种地的日子,乐不思蜀到连皇位也不要。 秦彦不知为何,压根不想在她面前隐瞒什么。 「林国公此人,不堪大用。」 姜麓不厚道地笑出声来,她就说这小子怎么会放过一个好机会,原来是脑子进水的林国公太没用。可笑老绿茶还以此为筹码,却不想别人根本看不上。 「朝堂大事我不懂,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不过男女之事你可得小心一些,家里的花再不香,那也比外面的野花安全。你别一时贪恋野花之美迷了心性,反倒掉进别人的陷阱。毕竟有些花看上去无害,你却不知她是百合还是曼陀罗。」 秦彦面沉如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用她提醒,他也看得出姜明珠的心思。但凡是前倨后恭者,必是有所图。他在宫中多年,怎么可能连这点算计都看不出来。 不过这女人是个异类,总是不按常理行事。 两人吹着冷风闻着鸡粪味,好半天没人说一句话。姜麓在想猪圈里打地铺的那些国公府侍卫,这些日子也确实遭罪。她必须得再出狠招把老白莲和老绿茶赶走,就当是做好事。 秦彦在看她,灯火朦胧中一切是那么的宁静美好。 「你是什么花?」 她说姜姑娘是曼陀罗,那她是什么? 姜麓不加思索,「石竹。」 石竹,他记下了。 * 不等姜麓再出手赶人,玉氏忽然病倒了。 郎中说怒火攻心,简而言之就是气的。 院子里飘起药香,姜明珠亲自守着红泥小炉扇风点火,而身为亲生女儿的姜麓像没事人一样不曾看望过一眼。若是旁人见了,哪个都会夸姜明珠孝顺,哪个都会说姜麓寡情。 守在小炉边的少女面庞沾着少许黑灰,衬得那张吹弹可破的脸越发的粉面桃腮。微许散下的额发不仅不见狼狈,反倒是多了一丝风情与零乱之美。 第35页 如此佳人,纵然姜麓身为女子都愿意多看两眼,何况是男人。 姜明珠看到秦彦出来,裊裊婷婷地起身见礼。那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仪态万千,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殿下。」她追上看也没看她一眼,也未作任何停留的秦彦,「之前传言的事并非我本意,哪成想凭空生出那些事端。姜麓对我成见颇深,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我和解。我母亲病成这样她不闻不问,若是传出去外人对她名声不利。还望殿下劝解一二,小女感激不尽。」 「姜姑娘,何必呢。」 姜明珠心道,自是有必要的。 「母亲和她闹成这样,我心里很难受。如果能让她们母女冰释前嫌,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就算是姜麓恼我恨我,我也毫无怨言。」 听听,多么大仁大义的姑娘。 「姜姑娘,这些事情你不必同我说。」 「我不和殿下说还能和谁说,姜麓根本不愿听我说话。我处处身不由己,这辈子已经有负于你,往后余生便留在父母身边尽孝。」 姜麓趴在窗户上听得清清楚楚,玉氏的病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如果是真病,那么原因还有待商榷。 老绿茶心机手段都不差,对付秦彦这样的毛头小子肯定绰绰有余。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处在低谷之期。乍闻昔日前未婚妻对自己情根深种,宁愿一辈子不嫁人也不愿意负他,他肯定很感动。 才想着出去棒打鸳鸯,却听到秦彦的声音。 他说:「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不愧是傲娇的小狮子,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低下高贵的头颅。看来他有他的骄傲,不会轻易中老绿茶的美人计。 姜明珠心里急,怎么也想不明白秦彦为何如此冷淡。难道她还不够放低身段,难道她还不够卑微吗? 她深沉的目光不经意看到姜麓,姜麓朝她微微一笑。 这笑落在她的眼,尽是讽刺。 她表情勉强,「姜麓,你醒了。」 第22章 雁过留毛 大白的天,眼下已近午时。她这句话无异于告诉所有人,姜麓睡到大中午才起。亲生母亲病在床上,做女儿的却奸懒至此。如果传扬出去,世人的唾沫星子都会把姜麓淹死。 姜麓大大方方道:「是啊,我这一觉睡得可真好。」 「姜麓,你以后万不能这么老实。母亲还病着你竟睡到这个时辰,传出去不好听。眼下远离京中倒是无人问责,若是听在有心人的耳中怕是要多出许多闲话。」 如此推心置腹之言,真正没见过世面的人定会将她引为知己。坏人好人她一人做,不愧是老绿茶。 姜麓故作惊讶道:「谁会说出去?我家的人肯定是不会说,难道你和你母亲会告诉别人。好哇,我好心好意你们在家里住,不怕被你们过了病气传染晦气,你们居然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我只是提醒你,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哪个意思。我就知道你一肚子坏水,你嫉妒我是姜家的亲生女儿,你巴不得你爹娘讨厌我。你占着我的一切,还追到这里来给我添堵。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刚才在我夫君面前骚首弄姿,你好不要脸!」 陶儿帮腔,「不要脸!」 主僕二人一唱一和,饶是姜明珠重活一世,也险些让她们给气哭了。她几时和这样粗俗之人打过交道,还以为是个好对付的,没想到如此难缠。 空气中传来药的煳味,浓烈而刺鼻。 姜麓一副抓到别人把柄得理不饶人的样子,「黄明珠,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孝顺。你给你娘煎药都能煎煳,你心里根本没把她当成亲娘,我要去告诉她。」 「你…你冤枉人。」 玉氏在屋子里就听到她们的声音,恨不得冲出去给姜麓几个耳光。那个混帐东西,还有脸挤兑明珠。 她的明珠何曾受过这样的气,要不是因为那个孽障,她们在奉京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人羡慕的一对母女。 「我不想见到她!」 她才让婆子去拦人,姜麓已经进来。 「夫人不想见谁?这是我家,夫人是客人。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客人不想见主家的道理,夫人不想见的人肯定不是我,对吗?」 玉氏瞪着她,气得浑身发抖。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粗鄙不堪。难怪你和殿下成亲多日,殿下都不碰你,怕是多看你一眼都觉得糟心。」 姜麓大摇大摆地坐下,二郎腿那么一翘。 「夫人说得极是,我没的穿没的戴成天灰头土脸的,难怪我夫君看不上我。你看你和黄明珠,一个个穿金戴银,我听人说大户人家主母的嫁妆都是要给自己亲生女儿的。你如果还认我这个女儿,怎么不给我这些东西?」 玉氏勐烈咳嗽起来,这个孽障可真敢开口。 姜麓不止敢开口,还敢伸手。 「夫人,你若认我这个女儿,总不能没有半点表示。你如果没把我当女儿,还请你们现在就走。」 姜明珠端着药进来,手腕上的玉镯子通体碧绿。她把药一放,当下摘取身上所有的首饰,并着那玉镯一起放到姜麓的面前。 不是要东西吗?她给就是。 姜麓大手一挥,让陶儿把东西收起来。 人家既然敢给,她就敢要。不仅如此,她的眼神在屋子里四下梭巡,那明晃晃的用意不言而喻。 第36页 姜明珠窃喜不已,她巴不得姜麓越眼皮子浅越好,于是装出愁容满面万般无奈的样子贡献出自己所有的首饰。看得玉氏目眦尽裂,恨不得找个坑把这个孽障给埋了。 「就这么点吗?」 玉氏气得两眼发黑,可怜她的明珠被这个孽障给逼到如此地步。她怒极攻心,一把扯下头上的簪子砸向姜麓。 姜麓稳稳接住,「夫人还不如自己的养女大方,难道是想用一根簪子打发我?」 「给她,全给她!」 那婆子不敢动。 「我的话你没听到吗?还不快去!」 玉氏吼完,又是不停的咳嗽。 姜明珠体贴地给她顺气,那婆子则去收拾首饰。 姜麓老神在在地坐着,任谁见了不得当她是逼人倾家荡产的恶人。看看那对可怜的母女,老白莲一副要晕死过去的样子,老绿茶泪眼汪汪好不无助。 那婆子被陶儿盯着,万般不情愿地将匣子交到姜麓手里。 姜麓达到目的,满载而归。 陶儿雄纠纠气昂昂地跟在她后面,像极地主老财和她的爪牙。二人恰好碰到从地里回来的秦彦,他皱着好看的眉不太贊同地看着她。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看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她说。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哟,还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爱看就看,反正我也不会少一块肉。」 「夫人,这么多的东西能换很多肉。」陶儿小声道。 「你放心,不会少你的肉吃,你们以后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姜麓无视秦彦的冷脸,打趣起来。「看看我为了这个家,简直是操碎了心。」 「夫人真厉害。」陶儿趁机拍马屁。 「那是。」姜麓朝秦彦挑眉,「爹亲娘亲不如银子亲。我这个人,人送外号雁过留毛。」 秦彦冷着脸从她们身边走过去。 陶儿小声问:「夫人,公子有外号吗?」 「有啊,他叫王不留行。」 正迈门槛的秦彦险此绊倒。 这女人乱说什么。 * 玉氏闹着要走,她自认为自己足够忍着气耐着性子,可恨那个孽障得寸进尺。姜明珠苦劝无果,只能同意她第二天回京。 陶儿听到消息兴高采烈,恨不得欢唿三声。 姜麓反应平静,老绿茶好不容易重生一回,不太可能这么轻易放手。玉氏宁愿拖着病体也要走,姜明珠或许是阳奉阴违另有打算。 倒是不出她所料,当夜家里进了刺客。 那些刺客足有十人,赵弈以一敌十英勇无比。原本应该无一人伤亡,结果姜明珠不知发什么疯,非要挡在秦彦身前,以致于差点被刺一剑。 关键时刻姜麓冲上去,光荣负伤。 姜明珠一脸内疚,非要侍候姜麓养伤。也不知她是如何说服玉氏的,最后玉氏把她留下自己回京。 姜麓冷眼看着,岂能如她所愿。侍候是不要她侍候的,但她既然非要赖着不走那也不可能有好日子过。 厨房是陶儿负责,秦彦被抽调过来跟前侍候。餵鸡有小新子,剁柴烧炕换成赵弈。如此倒是有一个空缺,那便是放牛。 姜明珠一听放牛,满脸不可置信。 她料到姜麓不会让她好过,她也做好低三下四的准备。她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折辱她至此,居然让她放牛。 「不愿意?那你还是回去吧。」姜麓一脸无所谓,「我从小放牛,如果我们没的抱错,你才是那个放牛妹。你倒还嫌弃上了,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脸。」 姜明珠知道如果自己不答应,必将前功尽弃。 为了日后,为了能收拢殿下的心,她只能答应。她以为自己越是可怜被人欺,越能引起别人的同情和怜爱。 可惜秦彦不是从前的秦彦,便是赵弈小新子等人也不再是从前的他们。在他们眼里,放牛已经是一桩很平常的事。 姜明珠牵着牛,生怕多靠近一点,她闻着牛喷出的热气险些尖叫出声。她的丫头兰桂背着篓子,大脸都快皱成一团麻。 陶儿出来,不悦地看着她们的衣着。 「我家夫人说了,干活就要有干活的样子,你们赶紧去重换一身。」 重换的衣服是陶儿准备的,是时下村里姑娘常穿的蓝色粗布衣服。主僕二人一换装,当下从仙女变成村姑。 姜明珠是那种不算耐看的姑娘,初看是个美人,细看不过了了。这么一改头换面,立马黯然失色。好在皮肤够细够白,还可以一白遮三丑。 陶儿是姜麓的传话人,她还有话讲。 「没听过放牛还两个人抬着放的,姜姑娘一人就行了。兰桂你留下来扫院子,家里还有一堆的活没人干呢。」 兰桂其实真不想去,闻言心头大喜。又怕被姜明珠看出来,迟迟疑疑不敢动身。 陶儿又道:「眼看着要入冬了,姜姑娘莫要忘记打些草回来。」 姜明珠险些背过气去,姜麓简直是欺人太甚。有朝一日等她拿回属于她的一切,她定要让对方知道是什么是悔不当初。 她背着篓子,被牛扯着踉踉跄跄好不狼狈。 秦彦突然有些同情她,看来姜氏当初对他还算仁慈。 「怎么?心疼了?」姜麓问。 「没有。」 第37页 「没有就好。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她如果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趁早死了那份当人上人的野心。」 他若有所思,看着她。 「这么看我干嘛,是不是突然发现我不仅美貌无双,而且特别聪明睿智?」 「嗯。」他垂眸,「确实无双。」 第23章 又炸毛 姜明珠这一去,迟迟不见回来。 眼看着天色渐晚,姜麓让赵弈去寻人。半个时辰后赵弈牵着牛回来,后面跟着一身邋遢的姜明珠。 篓子里没有牛粪,也没有鲜草。但是姜明珠的衣服上有牛粪也有草屑,她眼睛红肿明显哭过,一脸幽怨咬着唇委屈至极。 赵弈有点头大,不就是放个牛嘛。姜姑娘怎么这么无用,牛也跑了,她自己掉在一条沟里爬不起来。要不是他赶到,她不知道还要哭多久。 她满腹的怨恨,恨姜麓故意让她出丑。 姜麓只淡淡看一眼,便让她先去换洗。兰桂一边看着姜麓的脸色,一边悄悄地跟上去。姜麓倒是没为难她们,睁一眼闭一眼由她们去。 不多时,东偏屋内传出细细的哭声。 姜明珠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哭到抽搐。她前世再是被人欺负,也没有被人欺负到这个地步。她从不知世上还有这样的屈辱这样的磨难,简直是令人生不如死。 「姑娘,咱们回去吧。」兰桂小声劝着。她和姜明珠算不上多亲近,因为她之前不过是一个二等丫头。离京之前姑娘不知为何冷落书画和云画两位姐姐,将自己提为大丫头。 姜明珠断然道:「不行,我不能回去。」 姜麓那么一个粗俗不堪的女子,后来凭什么还能稳居高位,不就是因为此时陪殿下同甘共苦过。 她既然重生,便不能白白错失良机。 吃苦而已,她不会输给姜麓。 主僕二人在屋子里迟迟不出,陶儿过来叫她们去吃饭。姜明珠一想到自己今天狼狈的样子羞于见人,赌气说不吃饭。 晚饭是陶儿做的,姜麓亲自指点。 水煮鱼、香煎羊排、红烧肉、锅塌豆腐还有酸辣大白菜。煎羊排和红烧肉的香气十分霸道,兰桂闻了一下午,口水都流干了。 一听姜明珠说不吃饭,大脸一垮。无奈她不过是个丫头,主子都不吃饭,哪有她一个下人吃饭的道理。 姜麓才不会惯着她们,吩咐赵弈和陶儿把她们的饭菜一分。赵弈喜形于色,心安理得地一扫而光。 那对主僕第二天早饭还不肯吃,兰桂一脸的苦大仇深。 姜麓冷眼旁观,倒要看看姜明珠能坚持到几时。眼看着她被大黄牛扯着东绊西绊地前行,难免有一些于心不忍。然而路是她自己选的,旁人又怎么能知她心中自有以后的繁华美景。 兰桂灌了一肚子水,饿得是前胸贴后背。冷不丁看到陶儿神神秘秘朝自己招手,她心领神会地过去。陶儿塞给她一个蛋饼卷菜,她吃得是狼吞虎咽。 陶儿以前常挨饿,太知道饿肚子的感觉。再加上兰桂和自己一样都是下人,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兰桂受到陶儿的接济,两人自是亲近不少。 饿着肚子去放牛的姜明珠午时过了还不见回来,去找她的人还是赵弈。赵弈对此很是不满,他本就不喜欢柔柔弱弱的姑娘,几天接触下来后无比嫌弃。 姜明珠看在眼里,恨在心头。 恨他一是根大木头,恨他不懂怜香惜玉。 她不明白为什么秦彦对自己没有半分怜惜,以前恭敬有加的新公公见到她也是绕道走。还有这个赵弈,居然敢看不起她。 她呜呜地哭了半天,声音越来越小。肚子饿得难受,心口气得难受。可恨兰桂太没有眼力劲,居然眼睁睁看着她挨饿。如果是书画和云画,肯定会偷偷给她送吃的。一想到那两个后来背叛她的大丫头,她心中更是又气又恨。 「姑娘,你多少吃点吧。」兰桂小声劝着。 「我不吃!你滚,你给我滚!」她有气无力地喊着。 可怜兰桂心思不深,当真出去了。 陶儿过来,问她,「你家姑娘还不肯吃东西?」 「可不是嘛,这样下去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兰桂忧心忡忡。 陶儿又是来传话的,闻言朝里面喊,「黄姑娘,你别想使苦肉计,我家夫人知道你就是想装可怜不愿意放牛。我家夫人还说了,你想做饿死鬼别死在我们家,要死回国公府死去。」 兰桂大骇,那个秦夫人说话好厉害心肠好硬。 姜明珠还是不肯出来,陶儿回去復命。 姜麓无奈至极,老绿茶不愧是林国公夫妇教出来的,一样的脑壳有包。但凡是和自己身体过不去的人,都是愚蠢的人。 她就算是再不想管,也不能看着姜明珠饿死。 秦彦这小子冰冷似铁,眼里只有那片麦地和那一屋子的鸡,也不知道这对曾经的少年未婚夫妻感情到底有多淡薄。 可怜她就是一个老妈子,总有操不完的心。 她让陶儿把姜明珠请来,就那么上上下下地看着对方。 姜明珠不愧是京中贵女,这么会的功夫已经换上自己的衣服,还梳洗妆扮一番。虚弱的神情中有着说不出的幽怨,依然是茶颜茶色的老绿茶做派。 姜麓压着火,「来,说说看,是真的打算以后都不吃饭了吗?」 第38页 姜明珠咬着唇,不语。 「如果真打算饿死自己,我可得去请人来做个见证,免得日后别人说你是被谋害的。我们好歹相识一场,我也会尽仁道替你备一口薄皮棺材。只要你说不想活了,我马上让人去准备。」 所有人都看着姜麓,心道夫人真狠。 姜明珠才死过,怎么可能还想死,她没有台阶下心里恨得不行。兰桂不太机灵,只知道傻傻地发愣。 一屋子的人,全看着她。 她难堪至极,求救般看向秦彦。 姜麓脸一沉,「是我在和你说话,你看他干什么。」 她虽说是受了剑伤,但那刺客明显收着力,所以伤只在皮肉未及筋骨。她不知道在暗处有没有人保护秦彦,也没问秦彦有没有看出那些刺客的来歷。 权谋之术她不喜欢,她也不愿意掺和进去。 「我…我今天不饿。」姜明珠硬着头皮给自己找台阶下。 「原来只是今天不想吃饭,我还当你以后都不想吃。你别忘了是你自己死皮赖脸留下来的,莫要到时候说我亏待你。毕竟我们家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给你的吃喝都是牙缝里硬挤出来的,你别不知好歹。」 姜明珠两眼发黑,又饿又气。 姜麓让兰桂扶她回去。 「身体是自己的,你想怎么作践是自己的事。你如果自己都不在意,又怎么能企望别人比你还在意。人生在世,生也匆匆死也匆匆。我们能带来的和将来能带走的,也只有这一具躯体。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孰轻孰重。」 姜明珠愣住。 她前世小产过后身体一直不好,到死的时候瘦得厉害。也不知她真的把姜麓的话听进去,还是她自己想通了,晚饭总算是吃了。 姜麓长松一口气,看来是自己高估老绿茶了,可能老绿茶前世死的时候年纪并不大。这么点道行怎么可能撑得住太大的野心,也真不知对方哪里来的自信。 赵弈一听那对主僕愿意吃饭后一脸的惋惜,他惋惜的是自己少吃的那些饭菜,尤其是那一道樱桃肉。秦彦摆出一副别人欠他银子的样子,那张俊脸要多臭有多臭。小新子不用说,男女关系这辈子大概註定和他无缘。 这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注孤生。 她摇头,无力吐糟。 秦彦一直狠狠看她,眼神无比冷漠。她琢磨自己哪里得罪了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得出结论,一定是最近她太过和颜悦色,惯得这小子蹬鼻子上脸。 一连两天,他分明是在和她冷战。 她也冷着,故意无视他。 第三天的时候,小狮子终于炸毛。她正闭目养神,突然感觉有人走近。只见他眼尾泛红,薄唇抿成刀片。 她心下狂跳,死小子又发什么疯。 他身形虽显单薄,但胜在够高。与生俱来的气势超出他的年纪许多,他神情隐忍而紧绷,如火焰燃烧的眸中似乎有些委屈。 「你为什么不理我?」 天地良心,到底谁不理谁。 不是他成天摆个臭脸和她冷战,怎么变成她不理人。 「没有啊。」她很无辜。 「你有!」他低吼道:「你骗我!你明明对所有人都一样,并没有任何分别!」 第24章 小老虎 姜麓退无可退,被他吼得两耳发麻。 死小子人不大,气场倒是足。好歹她为人师表几年,岂能被一个小屁娃子给震慑住。才一抬头,顿时发现两人离得极近。 那一张玉面近在咫尺,星眸一般的目、挺秀的高鼻和冷艷的薄唇。她心下狂跳,死孩子靠这么近做什么。 「没有的事,别人怎么能和你相提并论。」 「你在骗我。」少年完全不信她的话,眼中的火焰越窜越高,「你用的招术都一样,你还敢说对我是不一样的。」 姜麓真想喊冤,她怎么可能对他和老绿茶是一样的。他居然会吃老绿茶的醋,醋劲可真够大的。 「你是说我对黄明珠也很好吗?」她看着他的眼神,不意外在他眼中看到一丝阴鸷。「那怎么可能!我就是怕她一时想不开,在我们这里出事。少点麻烦总是好的,免得被人说闲话,你说是不是?」 他死死盯着她,眼中阴鸷不减。 她心道皇家的孩子果然缺爱,争宠都争到这个份上。皇帝老儿不厚道,只管自己风流快活享尽齐人之福,完全不在乎自己孩子们的成长。 可怜这孩子从云端跌落尘泥,面上再是狂拽高傲,心中必然早已没有安全感可言。所以她这么一个外人的关心,在他的眼里都变得如此重要。 真是造孽。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难道不知道你在我心里你是最特别的,没有人比你更重要。你没看到我都是让陶儿去传话的,她还不配得到我的关心。」 他目有狐疑,似在考量她话里的真实性。 她眼神真诚认真,「她非要赖着不走,我难道还看不出她的那点小心思。她是想吃回头草,也要看我答不答应。」 「我不是草。」少年下颌略扬,说不出的矜贵。 「你当然不是草,我才是。」 「你也不是。」 「对,我也不是。」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能顺他的毛,她必须好说话。 可能是她的反应和态度还不错,他周身的怒火渐散,阴云却依然笼罩。那双好看的眼中火焰已熄,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琢磨的复杂。 第39页 都说伴君如伴虎,好在他还是一只未成年的小老虎。 她面露关切,轻言细语,「我看你之前没吃多少,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他哼了一声,「我不喜欢吃鱼。」 「原来你不喜欢吃鱼,你怎么不早说。」她细细回想,他似乎什么菜都吃,她还以为他是一个不挑食的人。上次吃鱼也不见他剩下,她哪里知道他会不喜欢吃。 他曾经身为一国之储君,自然是从不曾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喜好。思及过往他眼神微黯,伊然又是那个清冷如玉的美少年。 姜麓感知到他情绪的低落,道:「以后你有什么不喜欢吃的,你都告诉我。好不好?」 她以前的那些学生们来自不同的家庭,性格也是各不相同。但她从来没有接触过像他这样的学生,有时候偶尔的一个神态和表情,莫名让人胆寒。 比如此时。 好在他令人琢磨不透的情绪转瞬即逝,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他问:「一开始在你的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特别好看。」她实话实说,「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人,我都差点看呆了。我当时心想自己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怎么会嫁给这么好看的男人。」 少年的脸阴转晴,神情傲娇。 忽而晴天又是乌云密布,他的眸中重布阴霾。 姜麓观他神色,道:「别人我不知道,但我必须感谢那场变故。如果不是你被贬,我哪有可能嫁给你。都是福祸相依,今日之祸没准会是他日之福,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看着她,倒是没有反驳。 外面传来脚步声,少年所有的情绪一敛。 小新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说是有几只小鸡在拉稀。 姜麓问明情况,让他们将馍切片烤煳,然后磨成粉加在鸡饲料中。如果再不好转,她另有一副草药方子。方子中有马齿苋、地锦、金银花和黄连等,同样是磨成粉加在饲料里。 第一个土方子先起效,草药方子没用上。 秦彦很上心,夜里还要查看两遍。 影影绰绰中,院子里似乎有人。 「殿下。」是姜明珠的声音。 大半夜的不睡觉,她明显一副精心打扮过的样子。月光清辉如银,倒是让她凭空多了一抹幽兰之气。 他目不斜视,惘若未见。 姜明珠轻咬贝齿,弱柳迎风一般想接近他。可恨那姜麓,像防贼一样地盯着她。还有那个叫陶儿的丫头,多嘴多舌目中无主。她天天放牛哪有机会接近殿下,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岂能轻易放过。 「小女听说殿下一出手,那些病鸡立马痊癒。小女是万分佩服殿下,都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殿下出马万事手到擒来,怪不得以前阮太傅说殿下你是仁贤之才,能福泽天下万民。」 秦彦脚步一停,阮太傅的原话是对父皇说的。当时父皇问阮太傅对他们皇兄弟几人有何见解,阮太傅说论天资二皇弟为最,论才能三皇弟有过人之处。他天资才能皆属中庸,却当得起仁贤二字。此等心性若为帝王,将是天下万民之福。 可笑的是父皇不分青红皂白将母后打入冷宫,还以罪连坐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他离京时人人唯恐避之不及,那时候林国公府众人在哪里。 「我竟不知你这么看好我。」他的声音冷极。 姜明珠没有听出来,心下大喜,还道他终于被自己所打动。她知道将来会发生的事,恨不得将心剖开来让他接纳自己。 「我对殿下的心意从未变过…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错不该不是国公府的亲生女儿,更不该在国公府长大。我常常在想如果没有这些束缚,我就能自己作主。我…」 突然西偏屋的窗户被顶开,姜麓倚在窗边凉凉地看着他们。老绿茶当自己是死人不成,深更半夜不睡觉故意给她添堵。 「你如果没有在国公府长大,你就只是黄家村的黄花草。你倒是没有束缚了,但你能为自己做的主不过是该嫁给村头的二蛋,还是嫁给村外的大牛。你以为你还能有机会认识他,还能有机会在这里大放厥词。」 这老绿茶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要不是有错换那一出,哪有她什么事。她倒会卖好,茶言茶语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的声音像魔咒一般,惊得姜明珠险些跳起来。 「姜麓说得没错,以后我应当叫你黄姑娘。」秦彦补刀。「你我本不是有缘人,还望黄姑娘以后自重。 从姜姑娘变成黄姑娘,姜明珠受打击不小。 姜麓挑眉,这小子可以啊。 就沖他这句话,她决定明天给他加鸡腿。 姜明珠怯道,「姜麓,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 「我管你是什么意思,再让我看到你到我夫君面前献媚,你就给我滚蛋!」 「我…」 「别你啊你的,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你是谁。看你精神这么好,是不是放牛的活太轻松了?看来一篓干草对你而言不在话下,若不然再加一篓。」 姜明珠一听,面上血色尽褪。 放牛怎么可能轻松,她每天下来浑身都疼得厉害。如果不是为了殿下,她怎么可能忍受这般折腾。 「我困得厉害,我去睡了。」她像老鼠见到猫似的往屋子跑,窜得比兔子还快。 第40页 看来最近活没白干,国公府养大的千金小姐身体素质提高不止一星半点。姜麓才这么想着,冷不丁怔住。 秦彦…刚才是在笑吗? 第25章 梦中人 从认识到现在,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笑。他一定不怎么爱笑,笑得极淡极为克制却又极为耀眼。恍若云破天开的剎那光芒,又似梦醒时分的清冷月光。 她痴看着,惊艷无比。 这么好看的孩子真应该多笑一笑。 他微低着头,像是有些懊恼。 身为东宫太子,他不能喜形于色,不能让别人窥知他的喜好,不能让别人揣摩中他的心思。从出生至今,他好像很少有什么情绪波动。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万众瞩目,他不能在世人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妥。 自打与她相识,他的情绪时常被她左右。她说的话总是那么的一针见血,她做的事总是那么的让人咬牙切齿。 不知从何时,他似乎习惯了。甚至觉得比起那些笑里藏刀的奉承和包藏心机的恭维,她的真性情才是难能可贵。 「你笑起来真好看。」她心道这小子真吝啬,怎么不多笑笑。 「你看错了。」他别过脸。 哭不敢哭,笑不敢笑,天家的孩子可真难。 「我两只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你笑得那么好看为什么不多笑一笑。人这一生哪能一帆风顺,你对生活笑,生活也会对你笑。你哭着怨恨日子艰难,日子又怎么会对你如沐春风。」 他不看她,此女歪理一堆。 或许她说得不差,他好像未曾见过她愁容满面,也未曾看到她怨天尤人。所以她对生活笑,生活也报之以艷阳高照。 只是他做不到。 月色如银,木窗半启。她散落一头乌髮,闲淡地倚靠在窗棂边。那明丽的五官柔和生晕,无端端地显露出些许清灵飘逸。 「你喜欢村头的二蛋,还有那什么大牛?」他突然问道。 「没有的事,我刚才就是打个比方。」姜麓心头一跳,「什么二蛋大牛,他们长什么模样我都忘了。」 「你方才不是说身为黄花草,最大的烦恼便是从这二者中选一人为夫。而你以前是黄花草,所以你曾经犹豫过吗?」 姜麓头大,她又不是真正的黄花草。这小子记性倒是好,该记的不记、不该记的记得比谁都清楚,还会揪着她话里的漏洞不放。 「就是一个比方而言,与我没有关系。」她反将一军,「以前你还是东宫太子时,是不是曾经想过自己和黄明珠大婚之事?」 「不曾。」 姜明珠于他而言,是一早定下的太子妃。他们每年确实能见上几面,无非是在后宫宴席上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以成为国君为目标,从不曾因男女之事分神。他印象中的未婚妻,是一个温柔婉约的女子。他对她谈不上满意,也谈不上不满意,只是觉得无论是她的身份还是她的品性都很合适。 然而他不曾料到命运如此促狭,他的妻子会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姑,他也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沦为种田养鸡的村夫。 姜麓心道这孩子真薄情,不愧是天家子孙。 可怜老绿茶还在做梦,以为自己在他心中还有地位,以为自己还能凭着先知得到他的垂青和怜爱。 「行了,赶紧睡吧,做个好梦。」 「我不喜欢做梦。」 什么倒霉孩子,连梦都不喜欢做。 「无论你喜不喜欢,梦该来的时候一定会来,它根本不会经过你的同意。说不定你的梦里会有我,我的梦里也会有你。」 他不置可否,神情似晦似涩。 她放下木窗,摇头失笑。 那小子如果真的梦到她,肯定不会是什么好梦。 也不知是她日有所语夜有所梦,还是她潜意识里怀念过去,她还真梦到了他。在梦里他成了她的学生,还考中全国最高学府。 升学宴上他感恩致辞:「我能有今天的成绩,最感谢的人是我的恩师姜麓,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 她与有荣焉,享受着众人的赞美。 场景一换,她似乎站在高台之上,身边的少年龙袍加身意气风发。她听到有人高唿万岁,一声一声震天撼地。 他执起她的手俯睨一切,「这天下江山,朕愿与你共享!」 醒来之时天还未亮,她无语至极盯着屋顶。什么天下江山,她真是做了一个痴心妄想的春秋大梦。 勐地翻身坐起,一拍脑袋。 秦彦那小子是前太子,从老绿茶的反应来看他极有可能会是将来的帝王。所以这个梦不是什么春秋大梦,而是很有可能的预兆。 不过天下江山何等诱人,那小子怎么可能会和她共享。 小床上陶儿的唿声不断,一听就是睡得极沉。 「都是我的…好吃,真好吃…」 看来陶儿的梦里有美食。 她轻轻下床,开门出去。 天色灰濛,寒气深重。 不远处的村庄一片宁静,时不时传来一两声狗叫。空无一人的院子冷冷清清,连最勤快的小新子都没起来。 眼前这一切恍惚如梦,她穿越异世恰如梦中之客。她拢拢身上的衣服深吸一口凉气,凉气瞬间入肺,一下子神清气爽。 「吱嘎」一声,正屋门开。 第41页 冷清如玉的少年寒着一张脸出来,手里抱着一堆衣服。 「早啊。」她打招唿。 少年受惊,手忙脚乱地抱紧那些衣服。 她眼睛也尖,一下子看到那白色的单裤中间有一些污渍。须臾间她心下瞭然,故作惊讶,「你尿床了?」 「没有!」少年羞恼无比,「早起喝茶,不小心洒的。」 他不敢看她,梦里的旖旎荒唐前所未有。玉白如红霜尽染,一副刚做完坏事就被人抓个现形的窘迫。 那有污渍的地方被他掖起,羞臊感让他无地自容。怎么偏偏就遇到了她,怎么偏偏就让她给看见了。 这个女人若是知道他的秘密,肯定当成一个笑柄。 不,他或许想多了。 姜氏再是聪明也不可能知道这些事。 姜麓的反应像是印证他的猜测,她看上去像是信了他的话,一副毫不怀疑的样子。这个年纪的孩子好面子,她看破却不会说破。 一阵沉默,小新子听到动静出来。 「公子,你要自己洗衣服?」 「左右无事而已。」 小新子满脸自责,「公子,奴才去吧。」 秦彦道:「不必了,我自己洗。」 「小新,你家公子这么能干的人,洗个衣服难不倒他。」姜麓帮腔,「你做该什么做什么去,家里一堆的活,这点小活不用抢着干。」 小新子两眼泛红,以前在宫里时不觉得,那时公子高高在上与他们这样的人有着云泥之别。一朝落难至此,想不到公子是个如此体恤下人的好主子。 夫人好,公子也好。 他能得遇两位这么好的主子,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 「公子…」 「你去鸡舍看看。」秦彦吩咐完小新子赶紧抱着衣服离开,生怕再被人看出什么。 姜麓望着少年颇显紧绷的背影,摸着下巴琢磨开来。 这小子到底梦见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陶陶下一章入v,请继续支持。 第26章 击个掌 很快姜麓发现秦彦似乎又开始躲她, 倒不像是之前的冷战,更像是不想看到她。她心想着自己已然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真不知道他别扭个什么劲。 他不理她, 她乐得自在。 进九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 她有时候还挺佩服姜明珠的毅力。不愧是重活一世的人,还真是多活一世多长一智。 眼看着七八天过去, 秦彦还是见她绕道走,且那张玉面一天比一天黑沉,隐约还有可疑的红云。 她无语至极,臭小子差不多得了。 这一次轮对到她堵他, 将他堵在地头。 「地整得不错。」 他不搭话,埋头找草。 可怜这个季节不长草,有些草籽好不容易在麦苗根下冒个头, 就被他连根拔起。看他天天找草的劲,恨不得让众草断子绝孙。 「你知不知道黄花草长什么样子?」她没话找话。 他总算是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为何不自己照镜子?」 不错,还挺幽默。 「我又不是黄花草,我叫姜麓。我这么一个如山的女子, 你要是把我当草那就是你有眼不识泰山。」 少年表情不虞,看样子不太想搭理她。他眼睛在麦苗中梭巡着,她看不到他心不在焉的表情。他内心纠结无比,既希望她和自己说话,又希望她离自己远一点。 也不知是他心思太过游离, 还是他一时失手。姜麓眼睁睁看着他拨掉一根麦子, 然后烫手似的藏在身后。 她心下好笑,「你是不是还在梦游,连草和麦子都分不清。」 梦这个字, 像炮仗一样炸响。 他顿时耳尖充血,脖子红透。 「我没做梦。」 「没做梦就没做梦,你紧张什么?」她揶揄着,「做梦没什么不好的,现实生活中没有的梦里都有。」 不就是在梦里和某位姑娘鼓了掌,这有何难为情的。只怪少年到底面嫩,又好死不死被她看到遗留的证据,所以才会这般紧张。 想不到这小子还挺纯情,她倒要看看有朝一日他和一个女人真的为爱鼓掌,他是不是会羞到不肯出门。 远远看去他们像一对寻常少年夫妻,丈夫在地里干活,妻子在边上陪着。二人似一对璧人,说不出的般配。陶儿端着一盆水站在院子里,险些看呆了。 「你看我家夫人和公子的感情真好。」她对兰桂说。「我家夫人长得好心又善,我就知道公子肯定会喜欢她。」 兰桂不敢看,因为姜明珠也在。 姜明珠咬碎银牙,一定是姜麓缠着殿下不放。殿下那等出身,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粗鲁的乡间女子。 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前世里殿下没有休掉姜麓是怕世人诟病,她就不信以殿下的眼光能看得上那般粗俗的女子。 她还是有机会的,一切都来得及。 一盆水毫无预兆地泼在她脚边,水溅起的泥点沾得她裙边全是。这水明显是抹洗过后的脏水,她提着裙摆往后退时差点摔倒。 陶儿一脸无辜,「姜姑娘对不住,奴婢没有看到。」 公子是她家夫人的,这个姜姑娘故意赖着不走,好不要脸。 「你…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姜明珠气红了眼,如今连一个丫头都敢欺负她,肯定是姜麓指使的。 第42页 姜麓还真没有教唆过陶儿什么,是陶儿认定自己的主子。但凡是和夫人做对的人,都是她的仇人。 她毫无惧意,反正她又不是国公府的下人,「奴婢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姜姑娘你也别忘记自己的身份。」 姜明珠面色发白,指甲掐进肉里。 自打身世被揭穿,她不知听过多少冷嘲热讽。在京中受那些贵女们明里暗里的耻笑,到京外还要受一个丫头的气。如果她还是国公府的姑娘,谁敢如此对她。 兰桂见势不妙,小声劝说,「陶儿姐姐,你少说两句。」 她和陶儿走得近,两人私下交情越来越好。一边是自己的主子,一边是新交的好姐妹,她夹在中间很是为难,慌忙丢下扫帚去扶姜明珠,「姑娘,你进屋歇歇吧。」 姜明珠甩开她的手,聪明的不忠心,这蠢的又给人添堵。自己为什么不能再早一点重生,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气。 姜麓望过来,见几人都在院子里。 「你们都没事做了吗?」 一声吼,立马将院子里的人吼得四散分开。兰桂赶紧扶姜明珠进屋,陶儿悠哉悠哉地端着空盆去厨房。 她一转头,对上秦彦复杂的眼神。 这小子,为何如此看她? 「看什么看,没看过美人吗?」 他低头的时候在想,自己是疯了吗?姜氏惯会翻脸不认人,嬉笑怒骂性情无常。他怎么会梦到她,还和她…… 她倒是大言不惭,居然自诩美人。 少年最是嘴硬,心中越是羞恼越是不愿承认,当下顶回去,「你是美人吗?」 「我当然是美人,即使我外表不怎么出色,但是我心灵美。」 「那是你自以为,我看你是想得美。」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臭小子可以啊,竟然学到了几分她的说话风格,看来她这个老师没白教。 「我想的确实挺美的,我想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冬闲自在,青山旷野让人神清气爽。还有美男近在眼前,朝气蓬勃又赏心悦目,姜麓觉得此情此景才是令人神往的田园生活。 然而平静之下必有骚动,安逸之中总有不速之客前来打打扰。 来人一共四人,为首者锦衣华服白白胖胖。后面跟着三个家丁打扮的下人,一个个身材壮实像打手一般。 那白胖的男人长了一双小眯缝眼,年纪不大应该不到二十的样子。他走路的样子像一只大肥鹅,抖着一身肥肉颠颠地跑起来,在走近之后两眼勐放光。 「美人!你们看这里真的有美人!」 姜麓抱胸皱眉,这是哪里冒出来的纨绔子弟,肥头大耳一副色眯眯的样子。他口中的美人指的是谁?是她,还是秦彦? 他不伦不类地摇着扇子,还当自己风流倜傥。他穿得那叫一个金光闪闪,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大金项圈。 此人姓万,名桂举,乃临水县令万大人的公子。他也不知从哪听的闲话,说北坳村有个天仙似的美人。做为一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官家子弟,他当真称得上是临水县一霸,平日里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干。 万桂举先前看到的是地边上的姜麓,眼下才看到地里的秦彦。惊艷的同时又惋惜不已,流着口水想着这小白脸为什么不是个姑娘。 小美人肯定是被小白脸所迷,要不怎么会窝在这乡下地方吃苦。 他理理衣襟,以为自己风度翩翩。 「美人,本公子家有房屋近十间,僕人丫头数十。你若跟本公子走,本公子保你日后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姜麓挑眉,确认他这声美人叫的是自己。她朝秦彦挑眉,眼里的戏嚯不言而喻。这小子刚还说她不是美人,想不到打脸如此之快。 就沖这声美人,她决定忽略小胖子令人不舒服的目光。 「你叫什么名字??」她神情严肃,问话一板一眼。 万桂举白胖的面皮抽搐,他最不喜欢读书,最讨厌和害怕的人就是夫子。眼前明明是个小美人,他怎么有种被夫子叫起问话的恐惧。 「我叫万桂举。」 「好名字。」姜麓贊道:「你父亲必是盼着你能蟾宫折桂,一举扬名。一看公子就是有学问的人,你定能七步成诗五步对联。我生平最欣赏有才之人,不如公子作一首应景诗来听听。」 万桂举吃喝玩乐样样行,就读书不行。 姜麓把他高高架起,他又不能在美人面前露短,又实在是才疏学浅憋不出半句诗来。一时之间白胖的脸胀至通红,隐约有些恼怒。 「美人,你且同我先家去,我再和你慢慢吟诗作对。」 正经的诗他不会,那些花楼里的艷诗他倒是会不少。什么奴家怯怯把郎求,梨花带雨盼君怜。什么红帐锦被玉鸳鸯,不到天明势不分。到时候小美人乐不思蜀,哪里还记得让他真的作诗。思及日后二人耳鬓厮磨,他嘿嘿笑出声来。恨不得当下带着小美人回去,关上门好好疼惜一番。 他的笑让姜麓皱起眉头,「公子连诗都不会作,凭空长了这么大个脑袋。」 「美人别恼,本公子怎么可能不会作诗。你看这天寒地冻的,美人你穿成这样,本公子瞧着都心疼。你别再跟着这小白脸受苦,以后本公子疼你。」 小白脸慢慢捋着衣袖,一举一动是那么的矜贵从容。姜麓心下突然一跳,他这个样子优雅又危险。 第43页 「站到后面去。」他对她说。 她先是一愣,尔后听话地躲到他身后。莫名觉得他此时男友力十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和气场。 他一出头,万桂举面皮抽了几下。 「小白脸,我劝你识相一点。」 「我这人什么字都认识,就是不识相。」 姜麓暗笑,他现在说话越来越有她的风格。 他单手护着身后的姜麓,「再站远一点。」 「你要干什么?」她低声问。 「打架!」他说。 万桂举万万没想到一个看上去弱不惊风的小白脸会打架,更没想到这个小白脸打起架来兇狠无比。他被打得嗷嗷叫唤,那几个家丁更是抱头如鼠窜。 少年如风如影,拳脚之间游刃有余从容无比。姜麓双眼一亮,没想到长得好看的人打个架都如此之帅。 也是万桂举运气不好,这些人哪里知道秦彦从被贬之后一直憋着一股气。先前没有合适的机会,这股恶气无从宣洩。此时有找死的倒霉蛋撞上来,他焉有放过之理。 「我…我爹是县令,我不会放过你的!」 县令而已,吓唬谁呢。 秦彦就算不是太子,那也是皇帝老儿的亲儿子。 万桂举抬出自己老爹来,不仅没有吓住秦彦,反倒更激起少年的血性。身为大昭官员竟然纵子为祸,更是该打。 赵弈和小新子赶来,齐齐护在秦彦身前。 秦彦示意他们让开,对着万桂举又是一顿勐揍。那些爬起来的家丁被赵弈再次撂倒,一个个在地上抱着肚子翻滚。 白胖的县令公子被打得像个猪头,馒头似的胖脸青一块紫一块,像磕伤的白面瓜一般。他捂着脸杀猪似的狂叫,「你死定了…我一定让我爹把你抓起来!」 秦彦揉着手腕,眼眸淬冰,「我一没作奸二没犯科,你爹身为县令也不敢冤枉无辜,我倒要看看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是什么,在万桂举的眼里那是他爹。 「你…你给我等着!」 房里正闻讯赶来,惊得是面无人色。 「万公子,万公子,你没事吧?」 万桂举得意起来,肿成猪头的脸狰狞无比,「房里正,你来得正好。你们村有人敢袭击本公子,你还不快把他绑起来。」 房里正赶紧过去,把万桂举扶起来后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万桂举大怒,脸上的伤让他呲牙,「什么李大人,不就是个从五品的小官。本公子我会怕他!」 李员外的儿子官至从五品,在百姓眼中那可是了不得的大官。然而在天子脚下,却不过是个寻常官员。 房里正暗自叫苦,万县令官不大,但在临水县那就是一方父母,他一个小小的里正哪里敢得罪。 颜老爷看着不像是个惹事,怎么就惹到这位小祖宗。 「从五品都是小官,你好大的口气!」秦彦捏着手指,作势还要动手。 万桂举吓得赶紧躲到房里正身后,藏头露尾又色厉内荏,「那当然,从五品在国公府面前自然是小官。」 姜麓心头划过异样,心道不会那么巧吧。 她问房里正,「哪个国公府?」 房里正回道:「林国公府,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万夫人娘家表姐的夫家的表外甥女,嫁的是林国公府的二公子。」 她险些笑出声来,还以为是什么直亲,原来是一个山路十八弯的远亲。 林国公府的二公子,那不就她的便宜二哥。还真是大水冲到龙王庙,可别怪龙王大口一张吞了这些小鱼小虾。 她这一笑,房里正心思活泛起来。 「夫人,你们若有倚仗报个名,这事也就了了。」 「倚仗自然是有的。」她看着秦彦,「得看我家夫君答不答应。」 秦彦当然不愿意和稀泥,一张俊脸又冷又沉。 房里正低声劝说万桂举,万桂举眯缝眼一瞪,「不可能,天下还有能大过国公府的大官?小白脸休想诳我!你若识相就把她交给本公子,再给本子磕一百个响头,否则你就等着吃官司坐牢!」 他如此作死,听得姜麓都想打人。 原来万公子是看上颜夫人,房里正苦着一张脸。两边都是他不能得罪的人,如果他真眼睁睁让万公子带走颜夫人,日后怎么向李大人交待。可若是不依万公子,他的里正之位肯定保不住。 「万公子,这…这使不得。」 「房里正,我看你这里正之位是坐得不耐烦了。」 房里正越发脸苦,为难地看着秦彦和姜麓。 秦彦冷笑,「让我磕头,我看你是嫌命长。」 「你…你别嚣张。我听我爹说过李大人是礼部郎中,就是一个管宫里女人穿衣吃饭的杂事官。我可不怕你们,你们有种给我等着。」 房里正那叫一个急,他总觉得颜家这对小夫妻不简单。万家确有贵亲不假,但这对小夫妻应该也不是可欺之人。 他还没开口,就见赵弈一个腿踢过去,万桂举结结实实在踢跪在地上。 万桂举精彩的脸胀至通红,「你…你们这是找死!」 「找死的是你!」赵弈又一脚过去。 房里正骇得心口突突直跳,颜氏夫妇到底是什么来头?他相信就算是李大人在场,也会给万公子几分薄面。 姜麓在秦彦身后道:「万公子,有道是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刀也是一把杀猪刀。他既能壮你的胆,也会要你的命。」 第44页 秦彦睨她一眼,这女人又在拐着弯骂人。 万桂举听不出来,什么刀啊猪的,他现在只想把这小白脸千刀万剐,「你给我等着,我要是收拾不了你,我…我就是你孙子!」 姜麓无语,小胖子真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来。熊孩子给自己挖坑,就算是把自己埋了也不冤。 「我们可不要你这样的孙子。」她露出嫌弃的表情。 万桂举气得吐血水,他发现这小娘们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以后落在他手上,他定要让她知道什么是厉害。 他还想嚷嚷,被房里正截住。 颜夫人敢说这样的话,身后的倚仗肯定不小。 「万公子,你看你还有伤,不如先去我家里喝口水?」 说完也不管万桂举如何不情愿,强行将人拉走。 姜麓阴着脸,大步回去一脚踹开东屋的门。 屋子里的姜明珠吓得差点跳起来,满脸心虚。 「那个万公子,是你招来的?」 「不…不是我。」姜明珠白着脸解释,「我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门亲,我怎么可能看得上他们。」 姜麓不吃这套,「我不管他是不是你招来的,他敢行兇作恶仗的就是国公府的势。你赶紧收拾东西走人,晚了我就让人把你们扔出去。」 「我…真的没有做过。姜麓,你不能这么冤枉我。再说国公府也是你家。」姜明珠气白了脸,她两世加起来都没见如此混不讲理之人。 「废话少说,赶紧滚蛋!」 「姜麓,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殿下同意吗?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别人会如何看你,如何看待殿下的为人?」 「这个家是我做主,我说怎么做就怎么做。至于名声这个东西,你当我会在乎吗?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姜明珠倒吸一口凉气,世上怎么会有这般无所谓之人。一个不知礼数行事不讲章法的乡野村姑,有什么资格得到那些做梦都得不到的东西。 「姜麓,你怎么能这样。」 姜麓窝着火,老绿茶倒是会装。只可惜她不是土生土长的人,她压根不想遵守这世间的有些法则。 不想走也得走,她还要让老绿茶自己主动开口。 她突然盯着姜明珠的脸,像发现什么似的问道:「黄明珠,你脸上是什么东西?怎么长了黑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丑了?」 姜明珠闻言大惊失色,双手捂脸。再也顾不上和姜麓理论,也不管姜麓还在屋子里,急忙去找镜子。 很快房间里传来一声尖叫,声音悽厉刺耳。 姜明珠一副见鬼的样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最满意的皮肤粗了黑了不说,还长出几点褐色的斑。更让她崩溃的事,她摸到脸上有硬硬的地方。一问兰桂,兰桂支支吾吾地说怕是要长冻疮。 冻疮是什么?那是贱民才长的东西,红红肿肿的还会流脓。姜明珠听过见过,却没有想过这样的东西会长在自己脸上。 姜麓不知何时进来,闲闲地道:「冻疮可不容易好,就算是今年好了明年还会长。长过冻疮的人脸上都会留下印子,红红乌乌的一大块布在脸上,别提有多难看。」 姜明珠知道她在幸灾乐祸,心里又急又恨。急的是自己这张脸不知道还能不能挽救,恨的是她不安好心。 她不是在乡野长大的吗?为什么她不长? 姜麓却是知道一些,原主之前又黑又瘦又习惯那样的苦日子,反而不太容易生冻疮。但姜明珠不一样,太过娇嫩的皮肤经不起半点风霜。 没有什么比容貌更重要,姜明珠当即决定回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不能把自己这张脸折损。 「姜麓,我知道你对我误会太深,我这就走。」 「你说留就留,你说走就走,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姜麓蛮横起来,「我伤还没有好,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还要休养好一段日子。」 姜明珠气结,这个乡野村姑就是故意的。她是想藉机毁掉她的容貌,用心何其恶毒。她不能再待在这里,她必须马上回京。 「姜麓,你刚才不说那什么县令公子是我招来的。我若是再待在这里,万一他再找上门来,你肯定还会误会是我背后使坏。」 「我想了想,我觉得你可能没有那样的本事。再说你要是走了,我家的大黄牛谁来放?」 姜明珠气得两眼发黑,越发离心似箭。 「母亲先前还病着,也不知道她如今身体如何。自古仁孝不能两全,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母亲。待我看过母亲之后,我会再回来的。」 姜麓一拍桌子,「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走,还说什么要侍候我养伤,我看你就是说得好听。既然你真的要走,那以后别再来了,你当我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兰桂一直在旁边听着,脑子打结成一团麻。明明一开始是夫人要赶姑娘走,怎么到后来变成姑娘求着要离开。 这到底是怎么弄的,她都听煳涂了。 姜明珠恨得肠子发青,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蛮横无理还狡猾奸诈,这样的女子怎么能配得上光风霁月的殿下。 等她回京之后养好脸,她一定会再回来的。 她离开的时候不停张望,遮着面纱哀哀切切百般不舍的样子。娇柔作态半天,始终不见秦彦的身影。 第45页 「黄明珠,你不是哭着喊着要走吗?你再不走的话,是时候该去放牛了。」姜麓叉着腰,冷言冷语。 一听放牛二字,姜明珠恨得不行。 「这段日子承蒙你们照顾,我心中万分感激。等我回京之后会给你们写信,还会给你们捎东西过来。」 姜麓眼中不掩嘲讽,她真的很敬佩老绿茶的精神,她们的关系稀碎成这样,老绿茶居然还想粉饰太平。到底是什么样的信仰和坚持,才会在被别人打了左脸之后还把右脸抻过来。 权势地位就那么令人着迷,以至于可以让人没脸没皮。 「你明知道我没读过书,你还说给我写信。你不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我的名头向我夫君献殷勤,你好不要脸!」 「姜麓,你误会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黄明珠,天下聪明之人何其多,你别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东西,你得不到自有得不到的道理。我劝你还是省点心思,免得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姜明珠不敢与她对视,「你若不喜欢我写信,我不写便是。」 她转身就走,看来这老绿茶还是不长记性。亏她还出来给对方送行,真是给脸不要脸。陶儿等人跟上,把姜明珠晾在那里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憋着一肚子的气让车夫赶紧走。 陶儿欢天喜地,说她们总算走了。又说兰桂还算不错,虽然吃得多但干活很利索,颇有几分捨不得。 「别高兴太早,她还会回来的。」 「为什么?」陶儿不解,姜姑娘还来做什么,难道是放牛没放够? 「她野心勃勃想要吃唐僧肉,不想栽树不想剪枝光想着摘桃。你且等着看,桃子熟时她跑得比谁都快。」 陶儿听得直挠头,这又是肉又是桃的,夫人到底在说什么。 突然她灵光一现,「我知道了,公子就是那什么肉什么桃。」 赵弈听得个一言半句,问谁是肉桃。 「赵大哥,夫人说公子是肉桃,姜姑娘还会回来摘的。」 这话被正巧出来的秦彦听到,冷玉似的脸剎那间红到滴血。 姜麓心下一通乱跳,她哪里说秦彦是肉桃,看看这话传话传的都成什么样子。还有秦彦那小子,怎么脸红成那样。 她狐疑看去,心想这小子思想还挺污。 思想挺污的少年重回屋内,半天不见出来。赵弈神经大条无所察觉,主动把放牛的活揽过去。小新子眼中欢喜无比,和陶儿在说话。 「你是不是捨不得兰桂?」他问陶儿。 陶儿老实点头,「有点捨不得,兰桂真可怜,怎么跟了那么一个主子。」 还是她好,能碰到夫人这样的好主子。 小新低头,「夫人最好,公子也好。」 「那当然,我家夫人是天下最好的主子。夫人还给我重新取了一个名字,叫陶佳瑶。」 「陶是你的姓?」小新子问。 「嗯。」陶儿情绪低落下来,「我姓陶,在家中排二,家里人叫我二丫。后来我被卖到一户人家,别人都叫我陶儿。小新,你姓什么?」 小新子头更低,「我……我姓王。」 姜麓看他们一眼,没说什么。 * 万县令不是蠢人,在看到儿子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之后,先是问明情况原因。房里正亲自送万桂举回去,将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相告。 他是越听越震惊,忙追问秦彦和姜麓的事。等听到房里正提到玉氏和姜明珠母女时,他隐约猜到他们的身份。 当下顾不得伤重叫唤的儿子,第二天一大早带着万桂举登门赔罪。 万桂举百般不情愿,还嚷嚷着要秦彦好看。万县令气急怒急之下,差点动手打他。他一看亲爹的样子,心里阵阵发虚。 父子二人上门时,秦彦还在鸡舍里餵食。 纵然他身穿粗布衣服,却无损通身的贵气。 万县令再无侥倖,扯着儿子就要下跪。万桂举傲着不肯,他堂堂县令公子,凭什么给一个布衣小白脸下跪。 「犬子无状,公子恕罪。」 姜麓一听,便知他猜到他们的身份。 「万大人,令公子昨日撂下狠话,让我夫君将我送至你府上,否则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夫人恕罪,下官教子无方。这孽障向来有贼心没贼胆,他不敢那么做。」大冷的天,万县令额头冒起汗珠子。 若是他猜得没错,这位颜老爷正是前太子,而颜夫人才是林国公府真正的千金小姐。桂举行事一向张扬,此次险些闯下大祸。幸好房里正将此事拦下,否则借他十顶乌纱帽也不够摘的。 「桂举,你还不快向公子和夫人赔罪!」 一夜过去,万桂举脸肿得更厉害。因着万县令不肯给他上药,他只能顶着一张青青紫紫发面馒般的脸招摇过市。 一路走来,他别提心里多恼怒。不过他不敢不听自己老子的话,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姜麓最不喜欢万县令这样的父母,看着是很有礼数又态度端正,实际上都是表面功夫。每一个熊孩子的背后,都有比熊孩子更熊的父母。什么叫做有贼心没贼胆,万胖子可不像是没胆的。护短护得这么严重,如果他们只是普通的老百姓,此时哪里还有说理的地方。 第46页 「万大人,令公子明显不服气,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这声对不起我们不接受,你们请回吧。」 「夫人,他没有不服气。」万县令一狠心,照着儿子惨不忍睹的脸扇了一巴掌。 万桂举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亲爹。他是家中独子,父亲一向疼爱他。他从小到大都没有挨过打,连接两天的功夫不是被别人打就是被亲爹打。 「爹,你居然敢打我!我要告诉我娘,我…」 「你给我闭嘴,还不快向公子夫人赔礼道歉。」万县令心里心疼无比,谁让桂举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人。他再是心疼孩子,也不得不硬起心肠做个样子。 「万大人,都说人前教子人后教妻。我看你是做给我们看的,你心里必然也是不服气的。既然如此,你们还是回去的好。免得传扬出去,旁人还说我们夫妻得理不饶人。」 万县令冷汗直流,他发现前太子可能还好说话一些,真正难对付的是这位国公府真正的嫡女。说到底他们还算是亲戚,她怎么半点情面不讲。 他有心想套个近乎,又知道不能泄露他们的身份。 「夫人,下官没有不服气。下官是气自己教子无方冒犯了公子和夫人,下官保证以后一定好好教子。」 这话姜麓不信,她看向秦彦。 秦彦道:「不知万大人想如何教子?」 万县令头皮发麻,他真是错得厉害。林国公府真正的嫡女不过是个乡野丫头,再难缠也比不过一个当了十几年太子的人。 前太子说的话听着不重不轻,却像一道催命的符。 「下官已经打过他…回去后会关他禁闭,让他好好学规矩。」 「这样就够了吗?」秦彦的语气极淡。 万县令险些站不住,前太子是什么意思?他就这么一个儿子,难道要让他打死自己的亲儿子吗? 「公子,那依你之意…要如何?」 秦彦看向姜麓,「我们家的牛如今是否无人照料?」 姜明珠一走,接替放牛的人是赵弈。 姜麓一听他的话,即知他的意思。 她一脸沉重,「可不是嘛,我娘和她的养女一回京,家里的牛还真没人放了。我今天一直在发愁此事,夫君你是不是有什么好法子?」 万县令脑门全是汗,她说的娘不会是他知道的那位林国公府的夫人吧?还有她家的养女不会就是前面那位国公府嫡女吧?合着堂堂林国公府的夫人和前林国公府的姑娘都会放牛? 他是个聪明人,怎么可能听不出他们的意思。 「若是公子夫人不嫌弃,犬子可以代为照料。」 「爹!」万桂举顾不得脸上身上的痛,他觉得自己的耳朵肯定也被打坏了,要不然他怎么会听到这样的话。 「桂举,你赶快告诉公子和夫人,你一定会照料好他们的牛。」 「我…我不!」 秦彦面沉如水,「万大人这是做什么?我们夫妻岂是那等逼迫他人之人。令公子瞧不上我们,不屑向我们赔礼道歉,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到底是谁在为难谁,万桂举眯缝眼都快瞪出血来。 万县令哪敢承认,「没有的事,他肯定愿意的。能为公子夫人放牛,是他的福气。桂举,你还不赶紧向公子夫人认错。」 万桂举再是不聪明,也知道让自己老子都害怕的人肯定不简单。他就是不服气,凭什么好事都让这小白脸占了。看父亲这态度,小白脸身份不低。长得好看还会打架,还是个惹不起的硬茬。他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这么晦气的事。 「我愿意…放牛。」 姜麓板着脸,「声音再大一点,我们听不清!」 万县令心头大跳,她…她真的是乡下长大的吗?一个乡下长大的女子哪有如此气势,与前太子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万桂举仿佛重回被夫子问话的恐惧,胖脸抖得发疼,「我愿意放牛!」 「万大人,令公子说话有气无力的,是不是没有吃饭?这教孩子也得讲究方式方法,不能蛮着来。再是责罚孩子,也不能不给饭吃,你说是不是?」 「是,是,夫人说得极是。」万县令感觉额头的汗流进衣襟里,顾不上擦一擦。他考中进士那年殿试面圣,好像都没有此刻紧张。「他真的知道错了,求公子夫人给他一个改过自新机会。」 姜麓老神在在是抿茶,举止是那么的得体和从容。若是不知内情的人,还当她是自小长在国公府。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求了,那我们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最不喜欢言而无信之人,也不喜欢半途而废之人。不知令公子能否说到做到?」 做不到也要做到。 「能做到,保证能做到。」万县令这才有空擦脑门上的汗,感觉后背也已湿透。 姜麓皱起眉来,「可惜我家不宽敞,除了那猪圈还空着,也挪不出地方住人。」 「猪圈好,猪圈好。」万县令心揪起来,生怕她还说出什么更过分的话来。 她装作为难的样子,看向秦彦,「夫君,这样真的好吗?万公子昨日还说让你给他磕一百个响头,我怎么看着他不是诚心认错的样子。」 一听这话,万县令立马按着自己的儿子磕头。万桂举被亲爹摁着「咚咚」几个响头之后,眼前直冒金星。 第47页 「万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姜麓像是刚看到,作势阻止他们。 「这孽障冒犯了公子,亏得公子大人大量不和他计较。」万县令那叫一个心疼,儿子的额头都磕出了血印子。 「万大人,我不过是个庶民,当不起令公子的大礼。」秦彦淡淡开口,「男儿当护妻小,若不然枉生为人。令公子口出狂言欲夺我妻,我再是泥塑的凡人也难免会动手。」 「是,是,公子说的是。」 万桂举眯缝眼里全是怒恨,瞪着秦彦。 秦彦冷冷地看着他,「万大人执意要让令公子留下,我们平头百姓哪里敢有半个不字。若是令公子不嫌弃我们陋室蓬荜,那便住上几日。」 「谢公子,谢夫人。」 万县令强替儿子应下此事,万桂举一脸生无可恋,他昨天有多嚣张今天就有多后悔。离开的时候只有万县令一人,他当场被赵弈带到后山去放牛。 姜麓心情大好,朝秦彦伸出手掌,「来,做得好!」 他们今日配合得当默契满分,可喜可贺。 他不解,「何意?」 「击个掌。」 他迟疑半晌,然后修长的手与她相击。 瞬间,异样的触电感从手掌直至脚心。 第27章 手把手 暮色渐至时, 万桂举在赵弈的监督之下放牛回来。白胖的富家公子像在草堆里滚过的馒头,鼻青脸肿灰头土脸。头上的冠也歪了,身上的衣服也脏到不行。 他一步三喘, 脚下虚浮。放个牛把从小到大攒下的力气都消耗完, 胳膊腿儿全部散架,只剩下一双眯缝眼还能转动。 赵弈看他不顺眼, 背着手跟在后面没有半分要帮忙的意思。这个县令家的公子就是个窝囊废,放个牛气喘吁吁,哪有一点男儿气概。走两步歇一步,不是他牵着牛走而是牛拖着他走。 「连个姑娘都不如, 你可真有出息。」 「我…我又没有放过牛。我又不是像你一样的下人,天生就是放牛种地的贱命。」他还不服气。 姜麓刚出来,听到这话顿时黑脸。 「谁是天生的贱命?往上数八代, 我就不信你们万家不是泥腿子。你个背祖忘宗的东西,也不怕你们万家的老祖宗们半夜爬出来找你。」 万桂举一个抖缩, 面露惊惧。别看他平日里吆五喝六威风八面,长得是肥肉一堆又一堆,实际是个胆小鬼。她这一吓, 吓得他小眼睛乱瞟,生怕真有什么万家的老祖宗从地下爬起来。 他瞟来瞟去,不太敢看姜麓。 姜麓冷哼一声,「我看你毫无悔意,晚饭就别吃了。」 他此时是又累又饿又渴, 一听不给饭吃嚷嚷起来, 「我都放牛了,你凭什么不给我饭吃。我要吃饭,我就要吃饭!」 「我方才不是说我们是下贱人, 我们做的饭菜哪里配得上你这么样的公子。你既然嫌东嫌西,又何必勉强自己。」 赵弈看到这张憋红的胖脸,瞬间痛快无比。这什么县令公子昨天还猖狂至极,还敢叫嚷着让他们公子磕头。如今落在他们手上,他非得让这小子知道什么是有眼无珠。 所有人都不搭理万桂举,该干什么干什么。 饭菜的香气在冷天越发引人垂涎,闻得他是口水横流。一时硬气地想他才不吃他们的东西,一时又盼着有人来请。 倒还真让他盼了人出来,来人是小新子。 小新子端着碗蹲在他面前,配着色泽诱人的红烧肉大口大口地吃。他看得口水流得更厉害,肚子咕咕一通乱叫。 「本公子才不吃你们的东西,你们没有一个好东西。」他哼哼叽叽,全身又疼又没劲。那什么小白脸是个狠的,下手太重害他白挨一顿打。还有那个小美人,简直是一个母夜叉。他千不该万不该听信传言,还当她真是一个普通纯朴的娇娘。 「我家夫人做饭特别好吃,你真的不吃?」小新子勾他。 他吸着鼻子,「真的?」 「当然是真的。」小新子重新端来一碗饭,饭上盖着红烧肉。「你想吃吗?」 「想吃,想吃。」他点头如捣蒜。 小新子清秀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昨天我听得清清楚楚,你想让我家公子给你磕头,还想强抢我家夫人。这饭不是给你吃的,因为你不配!」 万桂举气得面皮直抖,「你…你这个死奴才,你竟然敢戏弄本公子。本公子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等着!」 他唿哧唿哧地喘着气,爬起来往外走。自己好歹是堂堂县令公子,凭什么要被这些人作践。他还就不信了,他要走谁敢拦他。 还真没有人拦他,姜麓听到消息后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夫人,就这么让他走了?」陶儿问。 「放心,他会回来的。」 * 万县令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之前把儿子留在那里,明面上不敢派人照应,私下却是安排人守着。是以万桂举一出北坳村,便有万家的下人接应。 下人不敢拦着自家公子,护送他回县衙。他一路被人抬着,翻来覆去地骂人。一直骂到县衙门口,闻声而来的万县令大惊失色。 「你怎么回来了?」 「爹…儿子差点就见不到你了。」万桂举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夸大其辞诉说自己的遭遇。听得万夫人咬牙切齿,恨不得和万县令拼命。 第48页 夫妻二人只此一子,平日里宝贝得很。勐不丁遭了这样的罪,万夫人的手指都快指到万县令的鼻子上。 「你个没出息的怂货,儿子被人欺负成这样你也不敢吭声。不就是李郎中家的亲戚,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表姐夫的外甥女嫁的可是林国公府的二公子,他一个从五品的小官算什么东西。你好歹也是七品官身,还怕几个布衣平民。你看看咱们家举儿,被他们欺负成什么样子。你今天要是不给儿子讨个公道,我…我绝不会原谅你!」 万桂举在自家亲娘跟前,那可是一个乖宝宝。万桂举肖母,母子二人都是白白胖胖的富态人。当娘的心肝肉儿地喊个不停,儿子则撒娇说自己有多饿有多累。 「你们都是死人吗?」万夫人一声吼,「没听公子说饿了渴了,还不快去准备。」 万县令一言不发,等儿子吃饱歇好,即吩咐下人再送回去。 万夫人一听,柳眉倒竖。 「万鹏,我看你敢!」万夫人是官家小姐出身,而万县令不过是个寒门举子。「我现在就去给我表姐写信,我看那什么李郎中的亲戚还敢不敢嚣张。」 林国公府的二少夫人可是她表姐夫嫡嫡亲的外甥女,她就不信李家的亲戚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再说这临水县是她男人的地盘,她的儿子还能让人在自家门前给欺负了。 万桂举在一边添油加醋,「娘,他们太可恶了。不给我饭吃,还不让我喝水。那什么姓赵的下人盯着我放牛,歇都不让我歇一下。你赶紧写信告诉我姨母,一定要给我出这口气。」 万夫人叉着腰,「万鹏,你听到了没有。儿子都让人欺负成这样,你还缩着躲着想息事宁人。我看你这个县令就是个摆设,你还让我们母子活不活?」 万县令头大,他一向惧内。 但是此事重大,一个不好他官途尽毁。前太子不计较举儿出言不逊已是开恩,他哪里敢摆县令的威风。 别看是个废太子,却实实在在是陛下的亲儿子。他不过七品小官,奉京城的风向他无从得知,然而他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也不知道废太子还会不会起復。 他把妻子拉到一边,低声道:「你千万别写信,免得再生事端。」 「好你个万鹏,合着儿子不是你亲生的。你是不是嫌我人老珠黄,你是不是想重新娶一个小妖精?」 「你扯到哪里去了?」万县令万般无奈,他家有悍妻,悍妻又是低嫁,身后还有娘家撑腰。他能有今天靠的也是妻子的娘家,哪里敢动那样的心思。他房里除去一个老通房再无他人,怎么会有再娶的心思。 事已至此,只能透露些许,「那个姓赵的公子,可不是什么下人。人家的官阶比我还大,正四品的禁军护卫,我看到他都要叫他一声大人。」 万夫人半信半疑,「你莫不是哄我,不就是个下人吗?」 「什么下人?人家是朝廷命官。」万县令旁敲侧击,「你想想看,连身边的下人都是官身,那位颜公子会是什么人?」 「什么人?」万夫人一脸茫然,「奉京城里皇亲国戚不少,除了皇家子孙哪个越得过国公府。你赶紧说清楚,他到底是谁?」 万县令指指天,不言而喻。 「你说他是…」万夫人捂着嘴,一脸震惊。 万县令点头,「你表姐上回不是来信,说起过林国公府的一桩怪事,你还记不记得?」 万夫人怎么不记得,好好的国公府嫡女原来是个冒牌货。真正的国公府嫡女一直在乡下放牛这样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会忘。表姐还说真嫡女一认回来就嫁给废太子,二人已经被贬出京。 须臾间,她小眼瞪到前所未有的大。 「你是说…那个…那个,他们是那个那个…」 万桂举一头雾水,到底是哪个哪个。爹说个事情藏着掖着,娘也结结巴巴说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他好想去睡觉。 万夫人在万县令的眼中得到答案,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都是什么事,怎么就这么寸! 「娘,我好难受,我浑身疼,我想睡觉。」 「你…你听你爹的话。」万夫人狠心来一句,对万县令说:「说到底也是亲戚,要不我上门去求她?」 「娘,谁是亲戚,你要去求谁?」万桂举坐没坐相地摊在椅子上,爹娘有完没完。没看到他累成这样,一点也不心疼孩子。 万县令打消自家夫人的念头,「他们不想泄露身份,我们就不能挑明。再者我听那位夫人说话,分明没打算与我们认亲。」 万夫人萎了,心疼地看着自己儿子。 「那…那真的要把举儿再送回去?」 「必须送。」 万县令一个招手,便有家丁进来扶万桂举。 万桂举大声嚷嚷,「娘,娘,你快管管我爹,我爹还要把我送走。」 万夫人不看他,「娘早就跟你说过,在外面别惹事。谁让你不听话,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好在人家不同我们计较,只要你好好在那里放几天牛,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娘是最疼他的人。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他去受苦,那个小白脸到底是什么人? 再次回到北坳村的时候,已是半夜。四下一片寂静,屋子里没有半点灯光。好在猪圈没有门,家丁们给他打了一个地铺将就一晚。 第49页 一夜腰酸背痛,他在飘来的鸡屎味中醒来。牛棚就在不远处,他狠狠地瞪着大黄牛,「迟早有一天,本公子会剥你的皮抽你的筋,把你做成红烧牛。」 「你要吃谁?」 姜麓的声音吓他一跳,他揉着腿嘟嘟哝哝。 她冷冷看着他,「好好放牛,自然有你的饭吃。宁愿你自己饿肚子,也不能让牛饿肚子,听到没有?」 「听到了。」 这哪里是什么小美人,他真是瞎了眼。 他对着她的背影不停地骂母夜叉,突然她回过头来。他嘴里一个打瓢,夜叉二字清清楚楚说出来。 「你骂我什么?」姜麓眯着眼。 「我没有…我说你是…仙女,你是仙女。」 还算识相。 既然她是仙女,便不同这熊孩子计较。 「听说你从小到大最爱追着漂亮的姑娘跑,你可知他们为何见你就跑?而你明明身为县令公子却不受青睐吗?」 万桂举小眼写满不服气,谁告诉她自己没有姑娘喜欢的。府里的丫头可喜欢他了,成天公子公子地在他眼前晃。 他身为县令公子,以后可是要娶大家闺秀的。那些个普通人家出来的姑娘,他也就是逗她们玩玩。 「谁说她们不喜欢我?她们一个个见到我像见到亲亲夫君一样,哭着喊着要跟我回家。我堂堂县令公子怎么可能谁都要,长得不好看的我都懒得看一眼。」 姜麓一看他的熊样,手痒得厉害。他已被秦彦打成猪头样,之前看着还挺可怜。一听他说话,又觉得打得太轻。 这熊孩子的性子已歪,如果再不掰正必将是一害。 「你若是生得俊朗,行得端坐得正。我敢肯定会有不少姑娘哭着喊着嫁给你,小媳妇们都会多看你几眼。」 「还有小媳妇?」万桂举眯缝眼发痴,惨不忍睹的胖脸一垮。「这还用你说,本公子本来就是那样的人。」 实在是太欠揍了,姜麓不想再忍。 她抄起旁边的一根细棍子,直往他身上抽,打得他跳着脚乱窜,模样颇为滑稽。他敢怒不敢还手,因为秦彦和赵弈就在旁边。 「仙女…仙女饶命!」 「还能听懂人话吗?」姜麓收手,无比严肃。 「听得懂,听得懂。」他摸着被打到的手臂,母夜叉好可怕。他先前到底被什么迷花眼,怎么就觉得她是娇娇的小美人。 「听得懂就好,你太胖了。从今天起我要看到你一天比一天瘦,牛一天比一天壮。要是牛瘦了你胖了,你就等着吃竹笋炒肉!」 万桂举揉着被打疼的地方,脑子转不过弯来。长胖了还有肉吃,哪有这样的好事。他直觉不对,因为母夜叉好兇。 他小眼尽是茫然,赵弈也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夫人对这小子是不是太好,做错时还给吃肉。 唯一听懂的是秦彦,他背着手矜贵从容地经过万桂举的身边,好看的眼睥睨着对方。「竹笋是竹鞭,你就是那个肉。」 万桂举吓得不轻,就知道母夜叉没有什么好话。细细的竹子打人最疼,他感觉全身上下哪哪都疼。 小白脸长得跟年画娃娃似的,架势怎么看着像一个活阎王。这对夫妻一个活阎王一个母夜叉,他们还真是天生的一对。 他好苦的命,怎么落到这对夫妻的手里。 「赵…赵大哥…」 「乱叫什么,谁是你大哥。」赵弈两眼一瞪,他可没忘记这小子昨天嚣张的样子,还想抢他们夫人,还想让他家公子磕头。「时辰不早了,赶紧去放牛!」 「我还没吃早饭。」万桂举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爹娘狠心送他来受苦,他知道没有人能帮他。 赵弈看一他的肚子,「昨天没少吃吧,暂且饿一顿吧。」 他鼻青脸肿地跟在赵弈的后面,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姜麓回屋后在镜子前照来照去,左看右看隐约觉得跟她以前长得有点像。凭她现在的气色和长相,确实当得起美人二字。 算那小胖子有眼光。 有脚步声进来,她以为是陶儿。 「你说我好看吗?」 「尚可。」 她听到声音回头,却原来是秦彦。 秦彦手里拿着几本书,看样子是来给她送书的。臭小子夸她两句会死吗?什么叫尚可,真不会说话。 书是农事书,她没问他从哪里来的。像他这样的皇室贵胄,暗里都应该有什么隐卫之类的人替他办事。 他一手拿书,一手背在后面。她没有多想,还当他是在摆造型。却不知他背在后面的那只手轻轻握着,仿佛还能感受她掌心的余温。那种电击流通全身的感觉令人心悸,似有什么东西在心口间唿之欲出,却又无法诉之于口。 「可识字?」他问。 「识得一些。」她答得谦虚。 「那就好。」他把书放下,「若有不识的字,可以问我。」 「好。」 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正好先前借过他一套笔墨纸砚,好多事情也算是过了明路,这次她可以藉机完全摆脱文盲的身份。 她看书快,没几天的功夫就把几本书看完。想着他那里应该还有不少书,便找上门去向他借书。 他不在屋里,她在书架上自己找。晦涩的史记政论她不爱看,她挑的都是自己感兴趣的农书和杂书。不经意看到书桌下压着一本书,上面好像写着养花二字。 第50页 拿出来一看,应该也是一本农书,书名叫《养花十八式》。 种地又养花,她以为这才是真正的田园生活。饶有兴致地翻开一看,慢慢眉头皱起,尔后坐下来细读。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进来。 秦彦一眼就看到她手上的书,不自在地别开脸,「办事的人以为是农书,一併买了回来。我觉得有些不妥,便放在一旁。」 姜麓把书合上,「倒无什么不妥,写此书者见解颇为独到,只不过我看着有点不太舒服。」 书的作者名为护花散人,这位护花散人将女人喻为花。玫瑰、茉莉、百合、曼陀罗、水仙、芙蓉等共十八种,有妖娆者、有淡雅者、有孤芳自赏者、有艷丽者等等。还将自己比成养花人,日日能醉卧花海拥无数美人入怀。 此人必是男子,且风流不羁。 姜麓最不喜这等视女人如玩物的男人,大男人主义十分严重伊然以主人身份自居,而女子则是他眼中的私藏。这本书不应该叫《养花十八式》,而应该叫《一个男人的採花史》。 写书人的笔下没有康乃馨那样普通的花,也没有牡丹那样的花中之王。前者应该是不屑一切,后者应该是心存敬畏。 「女人如花,男人是什么?」 他看过来,「书中没有石竹。」 「石竹普通,怕是难入写书人的眼。」 有人写女人如花,他们可以写一个男人似兽的书。狼、白羊、狐狸、蛇、熊、兔子等取其十八种,书名为《驯兽十八计》。笔名她都想好了,就叫种田达人,与那位护花散人有异曲同工之处。她也不准备写老虎狮子那样的兽中之王,免得在这王权社会中惹祸上身。 当她提议时,他没有反驳。 于是由她口述,他负责书写。二人一个说一个写,落在陶儿等人的眼中,那就是他们夫妻俩好到蜜里调油。 陶儿私下和小新子嘀咕,「你说夫人和公子什么时候圆房?」 小新子摇头,「不知道。」 陶儿有点发愁,见天的看到夫人和公子往一堆凑,就是不见他们俩睡到一起。如果他们总是分屋而居,小主子什么时候能生出来。 「你说你家公子会不会有什么病?」 「不…不可能。」小新子面红耳赤,「我家公子身体一向很好,怎么可能会有隐疾。我想着可能是他和夫人都不懂,或者是面皮薄…」 公子和夫人成亲仓促,如果按照宫里的规矩大婚,婚前必有醒事宫女教导公子通人事。后来变故横生,连个婚礼都没有。也许是公子真不知道怎么做,夫人身为女子又不能主动。 陶儿嘆气,「你家公子不会是嫌弃夫人吧。」 夫人多好的人。 「我看公子和夫人挺好的。」小新子暗道,如果不是夫人,公子肯定还在悲伤之中走不出来。他看得分明,有好多次公子都在偷偷看夫人。 「那…要不我们想个法子?」陶儿看着他。 他紧张起来,「什么法子?」 「你看我的。」陶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二人在门外窃窃私语时,屋内的姜麓羡慕地看着秦彦那一手的好字。她毛笔字还可以,但和他一比完全不够看。 再者身为一个乡野长大的孤女,她能识字已经算是奇蹟,总不能一出手就可以写出令人惊艷的好字。 「这些天我一直练字,要不你替我看看我写得怎么样?」她说。 秦彦看了她一眼,然后优雅搁笔让位给她。她故意装作不太娴熟的样子扭扭捏捏,握笔的姿势也没那么准确。 「握笔不对。」他说。 她当然知道。 「你教我。」 话音一落,便感觉他欺身过来。她尚且还不及往后让一让,握笔的手已被他修长的手给完全包住。 「握笔的姿势是这样的,我替你把着,你写个字看看。」 她一时间没有多想,顺着他的力道下笔。 「不对,再来。」 如此过去一刻钟,她隐约觉得不太对。 大冷的天,怎么突然这么热? 第28章 谈崩了 吃晚饭的时候, 姜麓总觉得自己之前被秦彦握着的右手一直在发热,她捧着碗像烫手似的不停调换。 不就是把手教个字,她至于如此敏感吗?思及自己之前没由来的躁热, 那种异样与别扭挥之不去。一时间为自己的多想汗颜, 一时又为自己的错觉羞愧。暗道自己思想太不纯洁,人家秦彦只是单纯地教她写字, 她为人师表怎么能想一些有的没的。 不应该,太不应该了。 甩甩手,似是要甩掉什么粘人的东西。 陶儿很疑惑,饭菜都不烫, 夫人难道手疼?肯定是夫人最近天天练字,把手都练疼了。夫人如此辛苦,必须要补一补。 姜麓眼睛一扫, 看到自己面前多出的一碗汤。汤有药味,很明显能闻到某些昂贵的药香。她看了一眼陶儿, 陶儿心虚低头。她再看一眼秦彦,他表情淡定如常。 万桂举可怜巴巴地蹲在角落里吃饭,他的小眼睛早就看到姜麓面前多出的那碗汤。不仅姜麓有, 秦彦那边也有。 他是县令公子,勉强也能算个客人。他狠狠地想着,都说来者是客,他们怎么好吃的不给客人吃,就知道自己吃独食。 姜麓睨着他, 「想喝?」 第51页 他拼命点头。 好东西不想喝, 那是傻子。 「给你喝。」 「真的吗?」他不信,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等看到其他人都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他心里老大的痛快。「那我就不客气了。」 汤里有好东西, 他闻的出来。 秦彦把面前的汤一推,「我这碗也给你。」 「那…那怎么好意思。」话虽这么说,但万桂举动作可是半点不客气。这对夫妻不识货,有好东西都不会吃。 两碗补汤全进到他的肚子里,看得陶儿恨不得当场让他吐出来。那些东西都是小新子给她的,又贵又难买。 公子和夫人没喝到,全便宜这个碍事的傢伙。 万桂举一边喝一边得得瑟瑟,他累了一天确实该补补。汤进到他的肚子,他瞬间觉得身子都暖和许多。 这么好的东西,要是天天能喝到该多好。 任陶儿白眼翻上天,赵弈和小新子一起瞪他,他也不在乎。好东西吃到他的肚子就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他怕赵弈打他,吃完饭立马熘着墙根走,等到了猪圈才放下心来。心满意足地躺在木板架起的床铺上,摸着肚子很是欢喜。 半夜他被热醒,浑身躁得厉害。口干舌燥还火急火燎,热得他躺不住翻身往外跑,寒风一吹说不出的舒服。 越往地里那边走他就觉得越舒爽,脑袋晕乎乎地像梦游一样。因为贪恋那种说不出来的凉爽感,他不知不觉走到麦地边。 突然一道黑影不知从哪窜出来,他眼睛一花好像看到一道倩影在地上爬。心下大喜过望,迷迷煳煳地想着自己真是艷福不浅,连半夜出来透气都能碰到姑娘。 那姑娘像是摸着往麦地里爬,看样子想钻过围着的栅栏。他脑子突然一个激灵,小白脸最是宝贝这块地。若是被踩坏,这姑娘会挨打的。 好好的姑娘要是被打,那得有多惨。 当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扑上去死死抓住那姑娘的一只脚。一边惊嘆姑娘的脚小,一边嫌弃姑娘的脚臭。 「美人,你别去…小白脸会打人的。你再饿也不能吃草啊,你以后跟着本公子。本公子让你吃大鱼大肉,给你穿绫罗绸缎。」 那姑娘哼哼唿唿,用脚蹬他。 他死活不撒手,他爹说了男人被女人打不叫打,那是夫妻之间的相亲相爱。看不出一个姑娘的脚劲还挺大,他身上被踢得很疼。 「美人,本公子摸了你的脚,从今以后你就是本公子的人。草一点也不好吃,还是肉最好吃。你乖乖听话,本公子天天让你吃肉。」 那姑娘似是挣扎得十分厉害,嘴里发出嗷嗷的声音。他不甚清醒地想着,一个姑娘家的声音怎么如此难听。 突然那姑娘另一只脚又蹬过来,一下子踢到他的头。 「啊!」 惨叫声在夜里十分清晰,他感觉眼前又是一花,然后他好像看到小白脸还有赵弈出现在他面前。他震惊地看着他们,小眼眨得像是抽筋。 他们是怎么来的,刚才他好像看到什么东西在飞。即使看不见小白脸的样子,但他能感觉到危险的气息。 心道这下要糟,小白脸肯定会打这姑娘的。 「她没有吃麦子,她没有吃…我都看着呢。」 「就知道吃。」赵弈不屑。 这时不远处有光亮照过来,却是姜麓提着马油灯过来。灯光越来越近,她被万桂举的惨样子惊了一大跳。 他鼻青脸肿不用说,头髮散乱着衣服皱成一团。鼻管下面是两道血,配着那红紫青白的胖脸别提有多恐怖。 「哼哼。」被他抓住脚的东西挣扎着,发出粗粗的唿哧声。 赵弈不由皱眉,这县令公子什么爱好。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麦地边来,还和一头野猪拉拉扯扯。 万桂举被秦彦和姜麓盯着,大着胆子邀功。「那个…她没有吃,我一直拦着她呢。」 姜麓提着马油灯往他那边一照,只见他死死拽着一头野猪,那野猪前半的身体卡在栅栏的缝隙中,正扭着黑乎乎的大腚子哼哼叽叽。 「不错,做得好。」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身为男人,天生就应该怜香惜玉。这位姑娘半夜饿得睡不着觉,可怜想出来偷草吃。幸亏她遇到了我,我拼命阻止她。这样的大恩大德她必须以身相许才能报答,你们说是不是?」 姜麓愕然,尔后忍笑。 敢情这熊孩子以为野猪是一位姑娘家,还心心念念着让野猪以身相许。那两碗补药劲可真足,居然能让一个官家公子误以为野猪赛貂蝉。 「你问我们做什么,你应该问问你抓着的这位姑娘。」 「对的,对的,要问的。」万桂举嘿嘿笑起来,他在关键时刻英雄救美,这位姑娘肯定会对他倾心相许。 美人的脚真小,还能握在手里把玩。 他心花怒放地低头看去,吓得一声尖叫。 「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 那野猪身体的另一半卡在外面,黑短腿不停地上下挣扎。挣扎之中不时发中唿哧的声音,散发出阵阵骚臭味。 万桂举吓得往后爬,之前晕乎乎的脑子可算是清醒过来。合着他刚才遇到的不是什么美人,而是一头野猪。 「它是野猪,是野猪!」 「没错,是一头野猪。」姜麓忍笑忍得辛苦,这熊孩子也是倒霉。不过倒是有意外之获,至少替他们保住麦地。「你做得特别好,半夜不睡觉还想着到地里来看一看。要不是你逮住它,咱们家麦地肯定要遭殃。」 第52页 万桂举闻言,县令公子的架势立马回来。 母夜叉在夸他,他是颜家的功臣。 「我…就是随便走走,没想到会让我碰上这么个傢伙。我一想你们对这块麦地宝贝得紧,可不得好好拦着这傢伙。我可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你们必须给我好好补补身子。」 还补呢,都补到人猪不分,再补下去他们那一屋子的母鸡在他眼里一只只赛天仙。熊孩子记吃不记打,要不是这野猪被卡得动弹不得,他此时哪里还有喘气的劲。 看在他好歹算是立功的份上,姜麓给他戴高帽。「你做得特别好,你是当之无愧的抓猪英雄。」 他瞬间觉得自己高尚起来,昂首挺胸别提有多得意。如果不是一张脸太过恐怖吓人,还真有几分民间英雄的感觉。 姜麓也不只是口头夸奖,还有物质上的奖励。三块她亲自烤的鸡蛋糕,吃得他小眯缝眼都大了。 那头野猪被活捉,暂时关在猪圈的另一边。姜麓认真检查过,它似乎是怀崽了,所以才会跑下山来觅食。餵养野猪的活也交给万桂举,她承诺每天一块鸡蛋糕。为了从未吃过的美味点心,他没怎么犹豫就应下。 他活捉野猪的事迹被她有心宣扬出去,整个北坳村的村民都知道县令公子是个抓猪英雄。村民们知道野猪的厉害,一头野猪下山来,全村的庄稼都保不住。 四面八方的夸赞让他走路都带风,为维持自己抓猪英雄的威武形象,他也不让大黄牛拖着他走,而是他拉着大黄牛走。 他一手牵着牛,一手背着篓子。在姜麓面前豪言壮语,说是要打够两篓草。看他的架式,大有壮士一去锦衣还的气概。 一人一牛别提有多威风,看得陶儿是目瞪口呆。心道还是夫人有办法,再懒的人也能给收拾得服服帖帖。 「夫人,你可真厉害。」 姜麓但笑不语,熊孩子之所以熊,最主要的还是没有及时正确的引导。比起头脑简单的熊孩子,更难对付的是高智商的倒霉孩子。 倒霉孩子秦彦从她身边经过时,似白杨一般傲视着她。那傲娇的样子像是鄙视她的身高,气势上排山倒海压她一头。 她觉得自己最近肯定是太好说话,已然丧失很多威信。 「你怎么还在这里晃,鸡都餵了吗?」 他睨着她,「都餵了,你还有什么吩咐。」 她有个屁的吩咐,「去洗个手,我们接着写。」 两人再次合作写书时,她绝口也不提自己动手的事。受此事的启发,她决定把野猪也加到书中。 在她的描述下,野猪一样的男人最喜欢养花拱花。她希望有朝一日这本书能让那位护花散人看到,给他添个堵也是好的。 书中的所有视角都是一位姑娘,她心仪的名字应该《美少女驯兽计》。所谓美女配野兽,这样才会有看点。 「野猪会喜欢花?」他问。 「为什么不会?」她的书她做主,她说野猪爱拱花,那她笔下的野猪就是会拱花的。「这世上有一种猪,叫做沙文猪。我看那什么护花散人,倒是颇似沙文猪。」 秦彦狐疑看她,他怎么没有听过世上还有沙文猪。 「你不知的事情,并不代表世上没有。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未曾踏遍每一个角落,又怎么知道那些东西存不存在。」她背着手,「世上总有固执之人,他们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方圆百里,他们所见尽是共通乡音之人。在他们眼中天下不过百里之远,众生万物都是他们常见的家畜野物。 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果你不能做到人在家中坐便知天下事,那么你要做的就是多听多看多走。」 他微低头,没有反驳。 此女惯会讲大道理,而他竟然觉得很是有理。 天下有多大谁也说不清,有人说海中还有岛国,岛国之外是海,海的另一头还有人烟。有人说海中有活物庞大如山,岛上有人漆黑如碳。他不曾亲眼见过,却不敢贸然否认那些东西的存在。 她长在乡野,在此之前亦是所到之处不过百里,所见之人尽是乡亲,到底是什么样的天资,才会让她悟出这般道理。 生在天家,他从不尽信人。他派人查过她的过往,并无任何不寻常。黄家村的那个夫子他也查过,不过是个几番落榜心灰意冷的举子,也无什么独特之处。 「你说的极是,如果不曾遇到你,我不会知道世上还会有你这般女子。」 咦? 姜麓看他,这到底是夸她还是贬她? 臭小子现在可以啊。 「我这样的女子怎么了?我出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我哪里不好,你说说看?」 死小子胆子见肥,居然敢拐着弯损人。他若是敢说出个一二三来,休怪她翻脸不认人。 「你哪里都好。」他说。 就这?她的大刀都伸出去了,结果他给她来这么一句。这小子还真是狡猾,嘴皮子功夫也是越来越熘。 算他识相。 「哼,口不对心,不过我大人有大量,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那你还是和我一般见识吧。」 「你看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她突然俯低,将脸凑到他跟前。 她以前是又黑又瘦的乡下丫头,现在的她已然脱胎换骨。明艷动人的五官,张扬自信的神态,比起奉京城中的那些贵女亦不逊色。 第53页 他好像听到她说的话,又好像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的眼中是她的倒影,像是不知不觉嵌进瞳仁。除了她脸上细小的绒毛,他什么也没看到。 她慢慢直起身,神情忽然无比严厉,「我脸上是不是写着三个字:好说话。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你就大错特错。」 「我没看到好说话三字,我只看到你换了一张脸。你这张脸和之前大不相同,你自己没有发现吗?」 她翻脸比翻书快,不是换脸是什么。 他的这番话听在她的耳中,那叫一个心惊。难道他看出什么了?「女人如花,得看在什么地方养。换了一个地方养,那自然开的也不一样。你说是不是?」 不等他回答,她赶紧又问:「你觉得鲜花和什么最配?」 他狐疑看她,不期然看到她眼中的促狭。 这个女人,肯定没什么好话。 果然,她眸中尽是狡黠,「鲜花和牛粪最配。」 他望着她,静等下文。 「牛粪多肥,鲜花插在牛粪上才能被养得又大又水灵,也能开得最艷最招摇。女人若是花,男人应该如牛粪,默默无闻地呵护着他手中的那朵花。」 秦彦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话,好看的眉紧皱。依她之言,一个不想当牛粪的男人不是好男人。如果他不想为粪,那他岂不是枉为人。 这里哪里的道理。 她不是说男人是兽,若不然怎么会作书如此。在她心中,他到底是应该甘为牛粪,还是勉为其难称之为兽? 「你说男人有如狼如兔还有如蛇者,那我是哪种?」 「你是兽王之子,非我等凡夫俗子能书写。」 帝王是兽王,那位护花散人的笔下没有牡丹,皆是因为王权不敢亵渎。而她不敢写老虎狮子,亦是如此。 他垂眸,「那书中所言之花,我以为无一枝独美。」 「那当然,你们皇家崇尚牡丹,岂会看中那些凡品。」 他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 她一直没有追问昨日的补汤一事,那汤里的东西不是陶儿能弄到的。除去他这个前太子,谁还能弄得来那些金贵的药材。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心思,她以为事情应该到此为止。当时她把补汤给了万桂举,其用意不言而喻。以他之聪明,不可能不知道她的意思。 但是当她又看到同样的补汤,闻到同样的气味时,她觉得事情似乎超出自己的控制。有些事情不能坐视不理,得趁苗头还小时将其火花扑灭。 「为什么还会有这东西?」 陶儿心虚地低头吃饭,不敢看两位主子。赵弈在状况之外,压根没有感觉到诡异的气氛。小新子是陶儿的共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子们的脸色。见识过补汤厉害的万桂举再也不敢嘴馋,老老实实地扒着碗里的饭。 姜麓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冷着脸站起来。 「你跟我出来一下!」她对秦彦道。 秦彦从容起身,跟在她身后出去。 这下赵弈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忙问陶儿,「夫人怎么了?」 陶儿看向小新子,「小新,我们要不要跟过去?」 「别过去。」小新子道:「主子们说话咱们不能靠近,若真有事他们自会传唤。」 是这个道理没错,但陶儿心里直打鼓。 唯一看戏的人是万桂举,刚才姜麓那样的气场和语气,他吓得是不敢吭气。心道这母夜叉怎么比他以前的夫子还要厉害,小白脸也是可怜娶个这样的夫人。一想小白脸那么厉害,不知道会不会动手打自己的夫人。又一想母夜叉也不是好惹的,到时候谁打谁还说不定。可惜不能跟过去看,还真是遗憾。 「都怪你,你还吃!」陶儿怒瞪着他。 他护着饭菜,「你个丑丫头,还敢管本公子。」 「你再骂一句试试?」 赵弈拳头一挥,他立马认怂。 「干了一天的活还不让人吃饭,你们夫人都夸我是抓猪英雄…」 「那是我们夫人心善。一只野猪而已你得意什么,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山上给你抓十头看看。」 「你还有那个本事,别是说大话吧。」万桂举的声音很小,像蚊子在叫。「我之前什么也没说,我碍着谁了。」 赵弈还要训他,被陶儿拉住。 「赵大哥,先别管他。你说夫人是不是生气了?」 她心好办坏事,夫人会不会怪她。 小新子忧心忡忡,低着头一言不发。他们是不是做错了,公子会动怒吗?还有夫人,她是不是真生气了?他不想他们生气,也不想他们吵架。他只想他们相亲相爱,和和美美地在一起。 他们相亲相爱是不可能的,和和美美也谈不上。 姜麓抱胸而立,严肃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中有着明显的不贊同。她知道在这个时代他是结婚生子的年纪,但在她眼中他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学生。 「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寻常之事,何必大惊小怪。」 那些药都是滋阴补阳之物,在他眼里居然只是寻常之事。她瞬间觉得难以沟通,因为她知道他的想法在世人眼中是正常的。 「秦彦,你不想杀回去吗?」 「想。」 「既然你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那你万万不能被一些杂事分心。男儿志在天下,江山在向你招手,皇位在等你临幸,你实在不应该将心思放在这些事上。」 第54页 他看着她,又是那种令她胆寒心悸的复杂目光。 「我们是夫妻,你以为我们应当如何相处?」 夫妻当居一室,夫妻当睡一床。便是他吩咐让人做的,他何错之有?她这般忌惮,难道是心存异心? 她被他看得心下发毛,「我一个乡野长大的女子,实在是配不上你。你不用把我当妻子,我们还可以当朋友。」 蓦地她感觉他气势大变,心中警铃大作。 「我的意思是…我们暂时不要讨论此事,毕竟你还有你的抱负。再说你现在太小了,我觉得还不是时候。」 「我小?」他阴沉着脸。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话还没说完,便感觉自己被他紧紧抓住。手腕突然一痛,人已被他拖进屋。 这个倒霉孩子到底想干什么?! 第29章 谁怕谁 陶儿等人听到她的惊唿声, 竞相奔了出来。却见她被秦彦拉着消失在正屋门内,随后是一声巨大的关门声。 几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惊惧不敢上前。 「公子…会不会为难夫人?」陶儿心急如焚, 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她真的只是想帮一帮夫人和公子, 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小新子脸上尽是懊悔,公子向来不喜形于色。一朝被贬之后性情变化许多, 尤其是在夫人面前。他不知是好是坏,只是觉得这样的公子更让人心生亲近。然而今日之事,是因他和陶儿而起,如果公子与夫人真起争执, 那么他万死难辞其咎。 赵弈还在云里雾里,他既不知公子夫人因何生气,也不知他们为何突然这般。仔细回来近两日的事, 完全没有头绪。 他问小新子,「公子和夫人怎么了?」 万桂举摸着还没吃饱的肚子, 一副很看不上他们的样子,「这你们都不懂,一定是你们公子忍不住, 天还没黑就拉你们家夫人进房。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他们不会有事的。」 一席话惊呆所有人,三人齐齐看向他。 他万分得意,还是自己懂得多。看不出来那小白脸像个活阎王似的, 没想到也是个儿女情长的同道中人。 「你胡说什么?」小新子最先反应过来, 天没黑就进房是何意?那是白日宣淫。公子那般人物怎么可能做出如此失礼失仪之事。 赵弈紧跟着回过神来,狠狠瞪一眼万桂举,「你给我闭嘴, 信不信我打你!」 万桂举缩着脖子,往陶儿身后躲。 陶儿很看不上他,遇事就往人身后躲的男人,一看就是个不顶用的。她心里打起鼓来,万一公子和夫人真是那样… 明明没有喝汤,怎么可能呢? 几人心思各异猜测不断,屋内则是一片死寂。姜麓被秦彦攥着手抵在桌边,二人离得太近,近到她明显感觉他身上的体温。 四目相对时,她能清晰认知到他濒临界值的情绪。少年隐忍着盛怒,像狮子盯紧自己的猎物。气氛紧绷而诡异,似有万千热源欲喷薄爆出。仿佛是热到极致的铁锅,只消一滴油便能腾起烈焰滚滚。 他突然松开她,动手开始脱衣服。 她大惊失色,「秦彦,有话好好说。」 这倒霉孩子,难道想霸王硬上弓? 霸王秦彦动作优雅霸气,瞬间外衣落地。「你说我小,我要让你好好看看我到底小不小。」 她捂住眼睛,「我说错话了,行不行?你大,你大,你天下最大。」 死小子原来是计较这个,看来无论什么年纪的男人,但凡是有了那方面的能力都很忌讳被别人小看。 少年脸色冷热相交,明明红到滴血神情却极是冰冷。「不行,你口是心非,今天你必须看!」 「不看!」她急道。 「看不看?」他的声音似从齿缝中挤出来。 「不看。」她险些跺脚,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死小子到底想发什么疯,难道真要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越发恼怒,「不看也得看。」 她也来气了,「那就看!」 看就看,谁怕谁。 秦彦一怔,脱衣的动作停下。外衣已去,他的手还停在裤带上。一听这个看字,像是有一团火瞬间从脚底窜上头。他脑子里嗡嗡一片,似有千军万马唿啸而来,那些人马摇旗吶喊,喊着让他继续下去。 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和自尊拉扯着他,拼命阻止他让他住手。他眼中是翻云覆雨,心中是巨浪滔天,耳边是喧声震天。 姜麓从露出的指缝中看出他的迟疑,当下心头一松。她慢慢松开手,无所畏惧地看着他。目光中除去大胆还有戏嚯,停留在他的裤带处。 「脱啊,怎么不脱了?我都说我想看,你为什么不继续?」 想和她斗,他还嫩点。 反正不看白不看,看了又能如何。何况美男如玉,看到就是赚到。臭小子想以此胁威她,也不看看她的道行有多深。 秦彦脸已通红,紧抿着唇。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她还有没有半点羞耻之心。 姜麓笃定他不会继续,神情间越发张狂,「不是说让我看吗?你怎么又不干了?」 言之下意,还是太小羞于见人。 「谁说我不敢。」他眼神一变,紧盯着她不放。手上却是继续动作,裤带解开的同时,外裤滑落在地。 这小子,还真敢。 第55页 她骑虎难下,看吧又怕后患无穷。毕竟在这样牵个手都要负责的环境下,她以后怕是都要和他生死绑在一起。不看吧又显得她言而无信,有损她为人师表的威严。 「行了,别脱了,我大概看出来了。」 单裤轻薄,多少能看出一些轮廓。 她不无感嘆地想,这小子真不小。 「确实挺大的。」 他冷哼一声,也不知道对她的答案满不满意。到底是有坡下驴,自然见好就收。当下优雅地拣起裤子快速穿上。「是你自己不看的,可别怪我不给看。 突然他脸色一变,何为挺大的?她从哪里得出的比较? 「你还看过谁的?」 她学着他的样子也冷哼一声,「牛的,猪的。」 他披外衣的手一顿,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这个女人…他真是太低估她诡辩的能力,她怎么敢拿他和畜牲相提并论。 少年的血性和傲娇占据上风,他通红的脸瞬间冷得吓人。「你出去!」 这个女人总能轻易左右他的情绪,以往多年学习的为君之道在她面前不堪一击。他不想再看她,要不然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来。 「是你强行拉我进来的,如今又赶我出去,你别太过分!」 「出去!」 她严肃起来,臭小子真是越发得寸进尺。先前死活把她拉进来,现在又想赶她出去。难道是她给人一种毫无威信的错觉,才让他如此随意。 再说她又没有污辱他,能和牛猪相比的那都是天赋异禀之人。她都给了他大饼,他竟然还敢甩脸子。 他垂着眸,眼尾隐有腥红。 有那么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在心疼他。那种异样的感觉转瞬即逝,却实实在在地提醒她一件事。这个她之前当成孩子的少年,其实已然称得上是个男人。看来她以后对他的态度要变一变,不能再把他当成一个小屁孩。 一时之间,剑拔弩张。 她找个地方坐下来,认真地看着他。 「你到因何生气,是因为别人的轻视还是你内心的自卑?」 「不用你管。」他别过脸,手握成拳。 倒霉孩子,气性真大。 「我原本也不想管你,谁让我命苦和你栓在同一条绳子上。你如果真不想我管你,大可以同我和离。」 他勐然看过来,目光阴沉。 「姜麓,你是不是很想摆脱我,好去找你的二蛋和大牛?」 又关二蛋和大牛什么事。 「你可真会污辱你自己,难道你已然堕落到同那些乡野村夫相提并论吗?」 他额头青筋突起,「你一个女子,难道不知出嫁从夫吗?」 臭小子,还真是给他脸了。 「所以你生气是因为自己不振夫纲,那我对你可真是太失望了。我还当你心怀天下,却不知你一心想的不是怀柔兼济,而是迫人臣服。若真是如此,我看你也就配在此间当个种地的农夫,早些歇了重回宫中的心思。」 秦彦心口急剧起伏着,她的话似一把利箭精准地挖开他的伤疤。他怒视着她,她无惧地与他对视。 好半天,他一言不发。 她语气略软,「你生来高人一等,在被贬到此地之前你高高在上。你对这个世间所有的认识都是纸上谈兵,你并不曾真正体会过世人的悲欢疾苦。人在低谷时,才能看清许多东西明白更多的道理,我觉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一心想让我听你的话,却不想我只是寻常之人,纵然我自诩为山,那也不过是天地间极为渺小的一部分。你若连我这道坎都无法迈过去,又何谈江山日月,又何谈星辰大海。」 又来这招,动不动就说教。 他抿着唇,周身的怒气慢慢收敛。 「你自己好好想想。」姜麓拍拍他的肩膀。 临出去之时,她回头认真道:「你真的很大,我相信你还可以更大。」 …这女人! 他心头一燥,瞬间面红耳赤。 好在她已离开,没有看到他的窘态。 门外几人还在,见姜麓出来都不敢说话。 「围在这里做什么,都没事做了吗?」 「夫人,你没事吧?」陶儿大着胆子问。 「能有什么事,都散了吧。」 万桂举小眯缝透着精光,猥琐地打量着她,似乎想找出一些香艷的蛛丝马迹。他的神情太过龌龊,一眼被她看到。 「你,晚上不许吃饭!」 「为什么?」万桂举像被雷噼,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母夜叉凭什么不让他吃饭。「我又没有做错事。」 「你还想不想变得俊朗不凡,还想不想姑娘小媳妇追着你跑?要是想就听我的话,不吃晚饭瘦得快。」 万桂举敢怒不敢言,他知道一旦她开了口,不用她盯着其他几个人也会盯着不给他饭吃。他可是抓猪英雄,还有没有天理了。 以前他觉得天理是他爹,现在他觉得天理是这个母夜叉,因为母夜叉天天不讲理。他嘟嘟哝哝着,很是不满。 姜麓心口正堵得慌,一看他这样子极为火大,「你嘀嘀咕咕的说什么,我看你是除了吃就是长肉。从即日起,你和赵弈学一些强身健体的招式。」 赵弈一听,拳头都握起来了,终于有机会光明正大的教育这小子。 万桂举吓得不轻,「…我不学!」 第56页 「你不仅要学,还要给我好好学。否则我不止让你吃到竹笋炒肉,还有手抓猪耳和干煸猪蹄。」 姜麓说到手抓猪耳时,他立马捂住两只耳朵。等她说到干煸猪蹄时他吓得把两只手藏到身后。这个母夜叉也太吓人了,比他娘还要厉害。 「听到没有?」 「听到了…」 她话风一转,「要是你做得好,每天再多加一块鸡蛋糕。」 一听这话,他小眯缝眼一亮。母夜叉凶是凶了点,但还算有点良心的。看在好吃的点心份上,他大不了再忍一忍。被赵弈提熘着走的时候,他还不忘拍马屁说谢谢仙女。 姜麓径直回屋后独坐着沉思,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一直到夜黑如墨,她才恍然如梦初醒一般。 正屋的门一直没有开,秦彦也没有出来过。她听到陶儿说小新子送过饭进去,又原封不动地端出来。 她想了想去到厨房里,一眼瞧中水缸里养的大草鱼。 杀鱼刮鳞,然后剔骨剥皮。鱼生被她剁蓉取刺,剁好的鱼蓉分成两份,一份做成鱼丸,一份与面粉混合做成鱼面皮和鱼面。 鱼骨和羊骨一起熬汤作汤底,烧到煮好的鱼丸和鱼面上面,混着鱼皮馄饨一起,再洒上葱花淋上香油,一碗鱼肉小食便已做好。 屋内漆黑一片,让她想到他们初识的那一天。他和那天一样蹲在角落里,如同被世界遗弃的孩子。 她点亮烛火,又被他的长相惊艷。火光朦胧了他精緻的五官,润化了他白到发光的皮肤。他像是童话里伤心孤独的小王子,激起她前所未有的保护欲。 「你过来尝尝我专门为你做的新鲜吃食。」 他不动。 她走过去,蹲在他的面前轻轻扯着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摇啊摇,「你不吃东西可不行,你是这个家里的顶樑柱。我之前说话是有点沖,但我那也是一时情急。我已经嫁给你,以后是福是祸全凭你的造化。还有赵弈和小新子他们,我们所有人能倚仗的只有你。你若心灰意冷沉迷眼前,那我们岂不是生无可盼。」 少年还是不动,却未喝止她的动作。 「你好了,我们大家才好。你的身体不是你一个人的,还是我的。我一听你不肯吃饭,我是又急又心疼。你快过去尝一尝,看看我新做的吃食合不合你的胃口。」 她拉他,一拉就动了。 少年虽然脸还冷着,但眼底没有抗拒。 他被她按坐在桌前,看她的架势准备餵他吃。 「我自己来。」 「那你小心烫。」她的声音温柔至极,娇软到她自己都有些不适应。 馄饨和面条,这有何稀奇之处?他心下怀疑,不动声色地每样都吃了一口。鲜甜的口感久久不散,与他以前吃的馄饨和面条大不一样。 她观他神色,解释道:「先前你同我说你不喜欢吃鱼,但鱼实实在在是个好东西,多吃于你身体有益。我思来想去,便想出这样做鱼的法子,不知你吃着觉得可还行?」 这是鱼? 他微感诧异,更多的是因为她的用心。 「还行。」 她轻笑,臭小子嘴还挺硬,不过能得他一句还行已经很难得。之前那股堵在心口的闷气瞬间消散,似乎不曾存在过一般。 总是算是把这小祖宗哄好了,真不容易。 第30章 抱住她 颜家附近最近总有人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 那些人或是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窥视,或是大着胆子缩在牛棚猪圈的墙根底下偷看。 他们自以为躲得隐蔽,成天神头鬼脸地东躲西藏。却不知除去万桂举以外, 所有人都能很快识破他们的行踪, 包括不怎么机灵的陶儿。 那些灰衣打扮的家丁们一般不敢靠太近,他们只敢远远躲着观望, 敢靠近的是万县令还有万夫人夫妇二人。夫妻俩心系宝贝儿子,恨不得在颜家的墙角生根。尤其是万夫人,有好几次都差点冲出去把儿子带回家。要不是万县令死活拉着好说歹说制止她,她恨不得跑到姜麓面前大吵一架。 眼看着心肝宝贝蛋不是放牛就是餵猪, 还被那姓赵什么大人嫌弃东来嫌弃西,她一颗心都快碎成渣。一想到儿子在这里受苦,她是吃不好睡不好, 没几天的功夫生生掉了好几斤肉。 可怜她的举儿,眼看着也瘦了许多。那什么姜家的亲生女儿好狠的心, 她们还是亲戚呢,居然半点情面都不讲。 他日她若进京,必定要去表姐那里哭诉一番。 突然她被万县令一扯, 俩人赶紧埋头缩脑。 原是姜麓朝这边走来,她凌厉的眼光一瞄,便知万氏夫妇躲在哪里。以前她总喜欢眯着眼睛看东西,那些学生以为她近视爱美不戴眼镜。其实她视力绝佳,教室最后一排学生做的小动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万夫人那么一大坨, 又穿得过于鲜艷。如果这样她都看不见, 那她白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她装作完全没看到的样子,自若地从他们藏身的地方经过。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晨霜一日比一日厚实。早晚开始冻手之后, 大黄牛也不用再每天赶出去放,万桂举的主要工作变成照料怀孕的野猪以及和赵弈习武强身。 这个时辰,万桂举正在蹲马步。 比起前两天,他看上去还算有模有样。赵弈严厉地站在边上,一旦他姿势不对立马纠正。他苦着一张脸,白胖的脸不知何时渐有轮廓。 第57页 「你可知我为何要如此对待万公子?」姜麓问陶儿,故意靠近墙根。 陶儿不解,要她说万公子这样的祸害夫人就不应该留下。 姜麓望着因用力坚持而面容有些扭曲的万桂举,「万公子本性应该没有坏透,他不过是个被宠坏的纨绔子弟。如果我放任他继续为非作歹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成为一方祸害。佛家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不坏的人变成真正的坏人。」 陶儿似懂非懂,一脸崇拜。 「夫人,你人真好。」 「也就你觉得我好,恐怕万县令和万夫人还当我有心为难他们。」 被点名的万氏夫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万夫人眼有不忿,她觉得姜麓就是故意刁难人。她的儿子好歹也是县令公子,居然被这个女人作践到去放牛。如果这都不是为难人,那还有什么事是为难人。 肯定是这个女人自己以前放过牛,所以才喜欢看别人也放牛。可怜她的儿子,从小到大她一根手指都不敢动,却要吃这样的苦受这样的罪。 那边万桂举稍有松懈,赵弈随即一脚过去。 万桂举痛得眦牙,「我受不了了,我要歇一会。」 他揉着小腿,大有一副他们不同意他就到地上打滚的趋势。万夫人一听胖胖的身躯一抖,眼看着就要现身。 万县令死死拉住老妻,拼命指着自己头上。 万夫人大恨,到底还是丈夫的乌纱帽要紧。 赵弈在那里训斥,「你真没用,我家里的丫头都比你有劲。」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站半个时辰试试。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凭什么我要听你的话。你又不是我爹,我爹都没你这么严格。」 「子不教父之过,难怪你这么没用。」 万县令脸颊发烫,他一向不喜妻子太过娇惯儿子,无奈他在家中人微言轻,事事都是自家夫人作主。 「他敢这么说你?」万夫人掐他。 他大着胆子瞪老妻一眼,「他是侯府的公子,他怎么不敢说我?」 万夫人那叫一个气,官大一级压死人,侯府的公子了不起。心里气不过,身份上又比不过,一张白胖的脸胀得像猪肝。 万桂举想耍赖,哼哼叫痛。 姜麓道:「万桂举,你不想要鸡蛋糕吗?」 他作出可怜的样子,「仙女,仙女,我真的吃不消了,求你们放过我吧。我宁愿去放牛去打草,也不愿意扎马步。」 他从小到大何曾有过如此低三下四的时候,万夫人听得是拳头紧握,碎成渣的心快要化成灰。她瞪着自己的丈夫,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万县令缩着脖子,不敢老妻对视。 任凭万桂举如何卖惨,赵弈依然铁面无私。眼看着儿子被赵弈像老鹰提肥鸡似的提起来站好,万夫人化成灰的心瞬间被风吹散。 太难受了,她受不了。 她想挣脱万县令的手,万县令露出哀求的目光。 争执不下之时,只听到姜麓对陶儿说:「他此时此刻肯定不明白我们的一片苦心,还以为我们是故意折磨他。他生在官宦之家,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里人宠着他惯着他,将他成一个废物。惯子纵子是害子,这样的道理谁都懂。可怜天下父母心,当父母的往往是当局者迷。」 「她说谁是废物?」万夫人咬牙切齿,恨不得在万县令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万县令表情不虞,自己的儿子被人说成废物,纵使再大度的人心里也会不舒服。虽然儿子文不成武不就撑不得摇不得,但也不至于就是个废物。 那边陶儿附和自家夫人的话,「夫人说得没错,他就是一个废物。扶个扫帚都扶不稳,白长一身的肉。」 万夫人更气,一个丫头也敢这么说她的儿子。当爹的能忍,当娘的忍不住。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怎么就是白长的。 她还没站起来,又听到姜麓道:「他父母健在时,尚能替他顶起一片天。他躲在父母的羽翼之下锦衣玉食,倒也不用担心日后的生计。然而天下有多少父母能护儿女一世,他们总会走在前面。一旦父母过世,谁来替他遮风挡雨。他身无长物不能立世,到时候他还能靠谁。」 万夫人不服,她的儿子就算一辈子什么都不做也能富贵到老。他们积下的财产足够子孙几代享用,这个乡下长大的丫头知道什么。 陶儿点头,「夫人说得对,他就是一个靠父母的废物。」 「你们才是废物。」万夫人磨着牙,准备冲过去狠狠骂她们一顿。 姜麓又道:「纵然祖辈父辈留下的银子几辈子也花不完,但人的寿命却是有数。你看他那样子,明显是体虚浮胖底子空。如果不好好强身健体,纵有万费家财也享受不了多少年,岂不可惜?」 万夫人心头一震,她未到足月生下举儿。举儿打一出生身子就弱,她是捧在手里心怕热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哪里捨得他受半点的苦。 那个国公府嫡女前面的话是不中听,后面的话也不太中听,但她却听进去了。如果举儿身子不好,他们留再多的钱财又有什么用。 她心虚地看一眼自己的丈夫,万县令同样大受震动。他以前不知劝过老妻多少回,到后来已然懒得再说。原想着他们就一个儿子,以他们的财力物力足可保他一生无忧。他从未想过钱财身外之物,得有命才有享。 第58页 夫妻二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无话。 不知过了多久,万夫人咬咬牙。 「她说得有几分道理,明天我们不来了。」 「夫人,你总算想通了。」万县令感慨道。 「你说的是什么话,我本来就是一个明理的人。都怪你以前说的那些话之乎者也的我听不明白,哪里像人家说得那么简单直白,是个人都能听懂。如果你早这么说了,我哪里会一直惯着他。」 说来说去,都是自家丈夫的错。 万县令有苦难言,皱纹褶子都能夹死蚊子。夫妻二人趁姜麓不注意时偷偷熘走,路上自有一番口舌官司。 姜麓眼角余光收回,一脸意味深长。她相信今日过后,万氏夫妇如果真是为儿子打算的好父母,必然不会再出现。毕竟纵有家财万千,也不及儿女性命攸关。 可怜万桂举被迫承受生平未受过之苦,压根不知自己的父母曾经出现过。 麦苗浇过过冬水之后,天气越发寒冷。 那本名为《驯兽十八计》的书已经写完,之后刻印出售事宜无需姜麓操心。清闲下来之后,她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捡鸡蛋。那些蛋除去吃掉的做鸡蛋糕用掉的,余下都存在东偏屋里,攒了好几大筐子。小鸡们也长得快,看样子能赶在过年前出窝。 捡鸡蛋是个令人愉悦的活,一枚枚白生生的蛋卧在草堆上,有些还热乎乎的可以暖手。尤其是捡到个头大的双黄蛋,更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 秦彦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她一手一个双黄蛋。欢喜从她神态举止中溢出来,有着一身粗布素衣也挡不住的艷丽。 「黄花草。」 无人应。 他又叫了一声,还是无人应。 人对自己的姓名总是最为敏锐,他方才连唤两声姜氏都没有动静。难道一个人可以短短几月就能忘记自己原有的姓名吗? 他眸色幽深,「姜麓。」 姜麓看过来,「叫什么叫,叫魂哪。」 「你又不是鬼,我叫什么魂?」 她心下一跳,自己还真是鬼,这小子无意间真相了。 自从那日之后他们的关系好像一如从前,却又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那种改变看不见摸不着,微妙又怪异,隐约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和心慌。 唯有摆出当老师的风范,她才觉得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的手上拿着一本书,正是他们共同完成的那本《驯兽十八计》。他将书给她,还提了一下以后售价利润分成。 她将书搁在一边,继续捡鸡蛋。 他走过去,陪她一起捡蛋。 无意间两人的手碰到一起,她像是被烫着一般慌乱缩回。慌乱之中他们头撞到一起,她摸着头不悦地看着他。 他玉面如常,甚至颇有几分无辜。 算了,这小子也不是故意的,都怪她自己思想不正。 这时一只老母鸡从打开的鸡笼里扑腾出来,「咯咯哒」地跳到另一边鸡笼上,神气活现地单脚立着。 「我考考你,你觉得一个女人最大的倚仗是什么?打一成语。」她故意打岔。 「花容月貌?」他皱眉回道。 她摇头,「色衰而爱驰,,美人一茬接一茬像韮菜割不完。」 他看着她,怀疑她话里有话。 「你看我干嘛,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后宫几年一大选,那些美人可不就是新长的韮菜一样等着被割。割了这茬还有下一茬,老韮菜人老珠黄时,谁还记得她们也曾经年轻貌美过。男人薄倖而好色,美色岂能靠一辈子?」 说到这个她还有话说:「都说福祸相依,你被贬了也未必不是坏事。若不然你以后当上皇帝,那该有多少美人前赴后继地等着睡你。你说你再是铁打的身子,再是自身本钱过硬也难敌她们如狼似虎…」 「你…不知羞!」少年气红了脸,这个女人怎么什么话都敢讲。 她语重心长,「我话糙理不糙,你仔细想想就知道我说的都对。」 他气得头昏脑胀,居然还觉得她说得对。自古帝王有几个长寿的,除去政务劳心劳力之外,应付后宫更是消耗精力。到底是天下至尊之位,在她口中为何如此不堪。 「你还让不让我猜题?」 「哦,猜吧。」 他磨牙,「冰雪聪明?」 「天下聪明人何其多,一山还比一山高。谁也不敢说自己是最聪明的,不是有句老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 …… 「锦心绣口?」 「这些都只是其一。」 …… 那只母鸡还立着,像个得胜的将军。 姜麓也不卖关子,微微一笑,「是金鸡独立(经济独立)。」 他一脸错愕,眼中尽是被戏弄之后的恼怒。「荒谬!」 「哪里荒谬?你都没有听我细细说来,你就急于反驳我的话,这可不是一个明理之人所为。为君之道不是最忌忠言逆耳,最忌盲听盲信吗?你若连天下异口之声都不听,又怎么能做到耳听八方圣心独断呢?」 「住口!这样的话也是你能说的?」 她都把话说过完了,他才让她住口,死小子口是心非。 「我也就是在你面前说说,我又不和外人说。」 他眸深无怒,「我是一个被废的太子,你以后莫要再说什么为君的话。否则一旦传出去,谁也保不住你。」 第59页 「知道了。」她自以为娇俏地眨眼,「我只和你说。」 少年不敢看她,「说说为什么是金鸡独立?」 他倒要听听这个女人还有什么诡辩,人和鸡怎么就能扯到一起。 「你看这只鸡,它不靠着谁一只脚就能站稳。你方才说的容貌和聪明,都不是立世的根本,立世的根本是自己本身。常言说靠山山倒,只有自己立住了,才能永远处于不败之地。」 她总有理。 而且他发现无论多么不可思议的道理,从她口中说出来都是这般的自然合适。歪理不让人觉得歪,他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我是不是说的很有道理?」她笑问。 少年不语,傲娇又别扭。 她心下暗笑,这小子肯定不服气。 那只独立的金鸡不甘受冷落,又「咯咯哒」地叫唤起来。从这个笼子扑棱到那个笼子,看上去好不快活。 「赶紧抓鸡。」她说。 话音一落,那只鸡扑腾腾地飞起来,一下子落到她的肩膀上。 「快抓住它。」她大叫。 少年不动如山,「你刚才那般抬举它,它必是来感恩的。」 死小子,还敢打趣她。 「你再多说一个字,信不信今天晚上没饭吃?」 他眼中带着笑意,有那么一瞬间眼白略多。她怀疑他在翻白眼,却又不得不承认该死的好看。臭小子给他等着,她自有办法找补回来。 求人不如求己,女人就得独立。 她反手一个过来,母鸡扑稜稜从她面前飞过去,留下一嘴的鸡毛。她呸呸地吐出鸡毛,露出恶狠狠的表情。 「小乖乖,老母鸡炖汤、辣子鸡丁,你喜欢哪一种?」 那只老母鸡哪能听懂她的杀气警告,悠闲地笼子上「咯咯哒」地叫唤。仿佛要昭告天下,它母凭子贵已然独占鰲头。 眼神不经意那么一瞄,她似乎看到秦彦在偷笑。这小子还在看她的笑话,她连一群熊孩子都能对付,何况一只老母鸡。 她还没走近,母鸡又扑腾飞走。这些鸡原本都是散养的,既然被圈养一段时间,其野性依然未改。 也不知它是不是故意和她作对,没扑腾几下它又飞落到她的肩膀上。这下他不再是偷笑,而是明目张胆的取笑。 「秦彦,你再笑一下试试?」 臭小子笑容再惊艷,她此时也无心欣赏。 秦彦终于行动,两手张开过来想抓住母鸡,却不想母鸡往后倒飞落地。也不知是他收力不及时还是反应延迟,一晃神的功夫他已经抱住她。 她浑身一僵,呆若木鸡。 那只母鸡高昂着头「咯咯哒」地叫得嚣张,似在嘲笑她。 「抱歉,一时失手。」 他嘴里歉意十足,却迟迟没有放开她。 鸡舍门被一道高大身影挡住,来人似乎完全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当下是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你们…这是?」 第31章 好大哥 姜麓不认识来人, 但见他身形高大英俊,身姿挺拔魁梧。眉宇间有文人的儒雅,气势上又有武者的威武。 秦彦从容自若地放开姜麓, 称唿对方为姜世子。姜世子即是林国公府的世子爷姜沛, 也是姜麓的便宜大哥。 姜沛是十五岁从军,一直效力在镇国公麾下。此前他一直在边关军中, 接到京中去信后才匆匆返京。 他风尘僕僕,却不减凛然儒雅的风采。 陶儿小跑着过来,「夫人,世子爷…」 她察觉到气氛不太对, 赶紧低头退到外面。 姜沛在打量姜麓的时候,姜麓也在评估这位便宜大哥。兄妹二人初次见面,是从不动声色的彼此较量开始。 半刻钟的功夫, 他们就这么互相看着对方。 那只母鸡不甘寂寞地「咯咯」叫唤,秦彦一阵操作如风, 擒住那母鸡放进笼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潇洒自如,瞧着不像是抓鸡,而像是信手拈花。 「你叫姜麓?」姜沛开口。 「是。」姜麓回道, 「麓者为山,我希望自己能活得像山一样顶天立地。」 简单的一句话,足已让姜沛对她另眼相看。这是他的亲妹妹,长得像祖母的亲妹妹。他的祖母是巾帼英雄,生平最喜欢说的就是做人当顶天立地。 「好名字。」 「多谢。」 短短几句交谈, 第一印象已经生成。 姜麓可算是知道为何林国公府有那么一对脑壳有包的夫妻, 居然还能稳占京中贵圈第一府,却原来是后继有人。 这位便宜大哥眼神坚毅,并无一丝对她的嫌弃。他的个人形象和谈吐一看就是那种值得信任之人, 令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姜沛来之前从母亲口中听说过这个亲妹妹,母亲说她粗鲁不知礼数,不敬长辈目中无人。还说她嫉妒心强贪财如命,为殿下所不喜。 母亲向来偏爱明珠,胜过他们兄弟三人。他在祖母膝下长大,与父母的感情不算亲近。他和明珠年纪相差近十岁,也谈不上有多亲密。 他匆匆回京时,明珠还住在府中。府中一切如故,母亲和父亲对明珠的疼爱一如既往。而他嫡亲的妹妹,则随废太子被贬。 明珠倒是没有说这个亲妹妹的坏话,但那欲言又止的话语和表情无一不在告诉所有人,他的亲妹妹是一个多么无礼的人。 第60页 生平第一次,他对父母大发雷霆。 亲妹妹再是粗俗,那也是他们姜家的骨血。若不是当年被错抱,他的亲妹妹又怎么会养成那样的性子。 父亲拂袖离去,母亲不停说万般皆是命。明珠拼命向他道歉,哭着收拾东西要离开。母亲拦着不放,二弟不管事三弟和稀泥,府中乱成一团。 他是家中长子,祖母的言传身教歷歷在目。他知道父亲耳根子软,母亲也不是一个能抵事的。亲妹妹还在京外受苦,他身为大哥焉有坐视不管之理。 一路上,他有想过很多种他们兄妹初见的场景。 任他假设过无数,他也没有料到他的亲妹妹会是这般的冷静沉稳。她长得像祖母,第一眼就让他生出好感。她的眼神平静而从容,并不是粗鲁不通教化之人。方才他也瞧得分明,两人抱在一起时殿下哪有半分不喜的样子。 「这些都是你们养的?」 「是。」秦彦作答。 「公子受苦了。」姜沛当然知道秦彦送鸡蛋入宫一事,还知道葛大人按照信中的方子建鸡舍养鸡,产蛋很是可观。 先前朝中不乏重新立后之声,陛下一直隐而不发。京中风云四起,殿下在此地倒是修身养性清闲自在。 从云端跌落而不沉沦,他对秦彦另眼相看。 秦彦道:「受苦谈不上,日子还算过得去,姜麓功不可没。」 姜沛惊讶看向姜麓,「你也受苦了。」 「梅花香自苦寒来,能陪公子一起吃苦,是我的荣幸。」 「姜麓还会作诗?」姜沛更是惊讶,不是说这个亲妹妹从小放牛长大,大字不识一个。听她说的话,文雅得体完全不似乡野女子。 姜麓的说辞还是那一套,自己这个乡下长大的孤女,放牛之余不忘偷偷刻苦学习。不多的几句话,刻画出一个不向命运屈服的高大形象。 「作诗我是不会的,不过是听人这么说过拾人牙慧。最近我有跟殿下学习,我已经能自己看书,字也写得还算能入眼。」 「不错。」姜沛真心夸奖,他没有想到亲妹妹在那样的地方长大,居然还是一个识文断字的女子。比起明珠从小锦衣玉食,琴棋书画都有坐府的夫子教导,他的亲妹妹何等的艰难。 她原是国公府的嫡女,却要经受那样的事,她难道不应该有怨吗?既然她对母亲有些许怨恨,对明珠有很多的不满,那都是应该的。 姜麓说话时,秦彦一直在看她。 她的表情是那么的真挚,没有人会怀疑她说的话。然而他知道她除去找他要过笔墨纸砚外,其实并没有跟他习过字。她看书的速度很快,期间只找他问过三回。便是那寥寥三回,他都觉得是她故意为之。 他微垂眸,如果她要的只是一个藉口,那么他…愿意成为那个藉口。 姜沛此行有三个目的,一是想亲眼见见自己的亲妹妹,二是代镇国公来探望秦彦,三是来给姜麓送嫁妆。 姜麓身为国公府的嫡女,纵然是嫁给一个真正的庶人也不至于那么寒酸。为此他极为不满,不顾母亲难看的脸色让人打开府中库房。 明珠自小受宠,嫁妆从小就开始准备。他让人清点嫁妆时母亲的脸色极为难看,一直在说心口疼。 他知道母亲是装的,越发为自己的亲妹妹难过。不管明珠是不是从小养在府中,都不是他的亲妹妹。他的亲妹妹再是粗鲁无礼不讨喜也是他嫡亲的妹妹,是他们国公府的嫡女。 大件家具和玉器字画太过扎眼,到底不宜大张旗鼓送来。所以他给姜麓的是一个匣子,匣子里是银票八万两,还有近十多张地契房契。 「还有些东西眼下不方便给你,待机会合适再给你。」 「谢谢大哥。」 姜麓完全没想到姜家还有正常人,便宜大哥是个明理的,也是一个拎得清的。她这声大哥叫得十分顺口,也十分真诚。 晚饭是火锅,她亲自带着陶儿一起准备。 陶儿没有吃过火锅,一直好奇地问东问西。她一边切菜一边耐心作答,任是谁看见都能感受到她的好心情。 「夫人,你是不是很喜欢世子爷?」 以前国公夫人来的时候,可不见夫人这么高兴。 「那当然。」姜麓手上正片着羊肉,便宜大哥一来她立马摇身一变身价倍增。「因为你家夫人我金鸡独立了。」 「夫人成金鸡了?」陶儿一知半解。 姜麓大笑,「对,对,我现在是金鸡。」 所以麻雀飞上枝头,有的会成为凤凰,有的会成为金鸡。金鸡挺好的,金光闪闪威风凛凛多么神气活现。 她脑子里浮现出自己一头金色鸡毛的形象,花枝招展像个开屏的孔雀,想着想着不禁莞尔。她一直低笑,弄得陶儿莫名其妙。 火锅上桌时,姜沛眼前一亮。边关一年之中大部分都是苦寒季节,当地人有涮肉煮汤的吃法,像这么精细的涮锅子他还是头一回见。薄薄的羊肉稍稍几滚再配以姜麓调好的蘸水送进嘴里,顿时鲜辣的口感充斥着舌尖。这是他从不曾吃过的味道,看似粗犷又精细。 众人分两桌而食,秦彦、姜沛、姜麓、赵弈一桌,陶儿小新子与万桂举一桌。好吃的美食当前,万桂举顾不上计较和下人挤在一桌的事。 汤底翻滚间,人与人的距离悄悄拉近。 第61页 秦彦话少,姜沛也不算健谈,但姜麓话多且健谈。她问姜沛边关的风土人情,问秦彦关于奉京的一些名胜古蹟。间或地她时不时来一些道听途说的奇闻,席间的气氛颇为融洽。 短短一顿饭的功夫,姜沛对这个亲妹妹又有重新的认知。方才说话谈天之时,让他仿佛回到军营之中。他发现姜麓的见识极广,似乎是一个去过很多地方的游侠。即便那些事都是她听来的,足以证明她记性极好且特别会听事。 他还发现妹妹和殿下相处得很是和谐,殿下好像十分看重她。她的神情语气完全不像一个妻子,反而像是殿下的朋友。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 饭后姜沛和秦彦关门密谈,一直到深夜。 边关事紧,姜沛不能久留。 临行前他向姜麓请教火锅的做法,姜麓写了一张方子给他。他再次震惊,因为她的字娟秀灵动,比之京中的那些贵女也不差。思及妹妹偷听夫人讲课,在沙子上练字的过往,他勐然间很不喜欢那个从小养在府中的假妹妹。 母亲有多宠爱明珠,是个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到。以前祖母还在时常和他感慨,说母亲太过娇惯明珠。那时他倒是不以为然,觉得姑娘家娇宠一些也无妨。 如今再看自己的亲妹妹,见识谈吐如此不输男子,他突然发现祖母是对的。祖母曾说过女子未必不如男,不应拘约在后宅的方寸之间。 「大哥,大哥。」姜麓唤他,他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将方子折起收好。 姜麓黯然道:「上次母亲她们来看我,我原本是很开心的。但是母亲好像不喜欢我,觉得我样样都不如黄明珠。我心里气不过,说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大哥,你不会怪我吧?」 「不怪你,母亲她…她确实有些偏心。」 老白莲岂止是偏心,那心都长到胳肢窝了。如果不是有心想和大哥搞好关系,她才懒得掩饰自己和老白莲的矛盾。 「我在乡下长大,黄明珠在国公府长大,她确实比我懂礼数,母亲喜欢她也是应该的。」 姜沛听出她语气中的失落,心里极为不舒服。 「她不过是国公府的养女,你才是姜家真正的嫡女。父亲母亲说的话你不必太过在意,以后若有事尽可同我说。」 言之下意,国公府以后当家做主的人是他,他完全可以罩住她。 「大哥,我听你的。」她笑得灿烂,明丽的五官张扬而不咄咄逼人,那种骨子里的自信与淡定完全不像一个乡下长大的姑娘。 姜沛想起自己的祖母,那是一个完全有别于其他内宅女子的人。祖母的睿智从容、处事不惊的为人态度、还有永远不抱怨的明朗通透,他仿佛都能在亲妹妹的身上看到影子。 他怅然道:「若是祖母还在,必定很喜欢你。」 因着心里的那股难受,他没有即刻启程去边关,而是在官道上调头回京,一路快马加鞭披星戴月。 林国公府内,姜明珠正对着镜子沉思。 回京一段日子,那险些冒头的冻疮总算是好了,她的皮肤又恢復成以前吹弹可破的样子。一想起北坳村的日子,总有一股郁气堵在心口。 前世里大哥后来一直向着姜麓,姜麓一介农女出身能稳坐高位还没有被休弃,一则是因为殿下重情重义,二则便是大哥在背后撑腰。 她不心疼那些嫁妆,她在意的大哥对自己的态度。以前她是不在意那个大哥的,因为她有父亲和母亲的疼爱。重活一世她比谁都知道,林国公的位置过不了几年就会属于大哥,到时候父亲母亲再疼她,也帮不了她多少。 大哥匆匆回京,又匆匆离去。她还来不及多多讨好,也没有机会趁机亲近。有心想说姜麓的坏话,又不敢做得太明显。 她深深看一眼兰桂,要不是这个丫头还算忠心,她真想提脚卖了。兰桂被她看得心下一惊,自知自己不得姑娘的喜欢。心中更是无比羡慕陶儿,能碰到那样的好主子。 梳过妆,姜明珠去给玉氏请安。 玉氏自打回京之后一直称病,明眼人谁不暗地底骂她一声蠢。既然做了出京看望女儿的面子功夫,又何必摆出这样一副样子来。说句难听的话,女儿是自己的,女婿到底还是陛下的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了遮家丑也不应如此挂相。 还有人感慨以前姜老夫人为人何等通达,幸好教出的孙子是个顶事的。若不然好好的百年世家,终会毁在他们夫妇二人手上。 姜明珠进去时,玉氏刚喝过药。 母女二人如往常一样说着话,说着说着自然说到姜沛身上。提起大儿子,玉氏是很大的不满。大儿出生没多久就被婆婆抱去抚养,她这个当娘不知哭过多少回。大儿长大后和她这个亲娘不亲,事事都听婆婆的话。她这个当娘的毫无威信,他说给嫁妆就给嫁妆,那些东西都应该是明珠的。 「你别怕,母亲一定不会委屈你的。你大哥是男子,他哪里知道内宅的事。他日你出嫁,母亲会再给你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不会比之前的差。」 「母亲,这辈子能当你的女儿,我死而无憾。我不在乎那些嫁妆,能留在父亲母亲身边尽孝就已足够。我是怕大哥不喜欢我,我怕他赶我走…」 「不会的,他不敢!」玉氏心揪起来,疼得搅成一团。她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儿,为何要受这样的罪。「那个姜麓母亲不认,说什么都不会认的。在母亲心里,你才是我的女儿!」 第62页 帘子外,姜沛已听了一会。 母亲心冷至斯,难怪姜麓会生气。 他掀帘进去,惊得那对抱在一起的母女立马分开。他冷着一张脸对着姜明珠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同母亲说。」 母女二人都没料到他还会折返,玉氏面色几变。 「母亲,你刚才说明珠才是你的女儿,你将姜麓置于何地?」 「你是特意赶回来兴师问罪的?那个孽障和你说了什么?」 姜沛道:「她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说你们半个字的坏话。她知道你不喜欢她,她说自己说错了话,害怕你更加讨厌她。」 玉氏不信,那个孽障多厉害啊,她怎么可能不告状。 「你少替她遮掩,我还不知道她。目无尊长粗鄙不堪,举凡她有明珠的一星半点,我也不至于被她气得一病不起。」 「母亲!」姜沛实在听不下去,姜麓举止大方言行得体,他竟不知母亲偏见如此之深。母亲在他面前这般诋毁姜麓,可见实在是伤透她的心。「我见过姜麓,她委实不像母亲说的那样。」 「这么说,你认为母亲在撒谎?」玉氏所得捂着心口。 「可能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你应该试着接纳姜麓。毕竟她才是你的亲生女儿,才是我们国公府的血脉。」 「不可能!」玉氏怒道:「要我接纳她不可能!我的女儿是明珠,那个孽障不是我的女儿!」 姜沛看着自己的母亲,他想起很多以前的事。以前母亲见到他总会说祖母的坏话,好像祖母是一个拆散他们母子的大恶人。 母亲这个人,似乎太过固执。她认为祖母是恶人,直到祖母故去依然固执己见。而今她对姜麓有偏见,又是这样油盐不进的态度。 他心凉面冷,祖母说得没错。父亲确实不能当起大任,母亲也当不好这个家。如果他养在父母膝下,他必将是第二个三弟。 「母亲,你接纳也好不接纳也好,姜麓都是我们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 「你…你这是想气死我!」 「我不想气母亲,母亲也应该好好想想。我知道你养大明珠你疼爱明珠,你不捨得明珠吃苦,你想让明珠继续留在府中。不过是多养一个人,我们国公府自然养得起。不过你要记得她只是国公府的养女,任何时候都不应该喧宾夺主,否则我容不下她!」 「你…」玉氏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她可是你妹妹!」 「我的亲妹妹叫姜麓。」姜沛说完行礼告退,「母亲好好养身子,儿子走了。」 「你滚,你滚!」 玉氏气到扔出一个枕头,心口钝痛。 姜沛头也不回,径直出去。 没走多远,姜明珠追上来。 「大哥,我只想留在父亲和母亲身边尽孝,求大哥别赶我走。」 姜沛回头,认真看着她。以前他只知道母亲宠爱明珠,这个妹妹被养得很是娇气。如今她这么哀求自己,他难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但比起她,姜麓更让人心疼。 「你在国公府长大,纵然不是姜家的女儿,那也是姜家的养女,没有人会赶你走。」 「我就知道大哥疼我。」姜明珠眼眶含泪,「我不求别的,我就想报答父亲和母亲的养育之恩。」 姜沛嘆气,「你好自为之。」 他转身欲走,姜明珠咬咬牙又追上去。 「大哥,姜麓她…她是不是不想让我留下来?」她不信自己和大哥这么多年的兄妹之情,还敌不过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她在赶在大哥和姜麓还不熟的时候,让大哥讨厌姜麓才好。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不在相处日子的长短。她错估姜沛对姜麓的好印象,也高估姜沛对她的兄妹之情。 姜沛当下皱眉,「姜麓未曾说过你半句不是,她还夸你懂礼数。」 姜明珠不信,姜麓还会夸她?这怎么可能?她的怀疑落在姜沛的眼中,他再次为自己的亲妹妹感到难过。 「明珠,你要记住,她才是我们国公府真正的大小姐。如果她真不喜欢你,不想你留在府中那也是应该的。」 「大哥…我,我知道。」姜明珠脸色发白,委屈地咬着唇。「我不会和她争,我会事事让着她。」 姜沛有一瞬间的不忍,到底还硬下心肠。有些事不能拖泥带水,否则伤害的是他的亲妹妹。父亲和母亲不醒事,他不能放任不管。 还有她的话,隐隐约约在指责姜麓心胸狭窄。他岂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机锋。那丝不忍立马化成不喜,原本就很严肃的表情变得更是冷峻。 「她是国公府的嫡女,她要和你争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处处让着她?你之前拥有的一切,本来就全是她的,她又何需你来让?」 「我…我说错话了,大哥你别生气。」姜明珠的脸色,已经白得像一张纸。 「你知道就好,以后切记自己的身份,不该你的东西不要惦记。」 姜明珠闻言,面上再无一丝血色。 第32章 看不够 一连几天, 姜麓的心情都很好。她的好心情具体体现在近几日的伙食上,一日比一日丰盛。狮子头、椒麻鸡、芙蓉虾、秘制烤鸭等硬菜轮番上阵,她还颇费心思精力烹制了一道正宗的佛跳墙。 佛有没有跳墙不过是个传说, 但万桂举吃过之后险些跳墙。按万桂举的话说, 就沖这道菜他愿意一直在颜家放牛养猪。陶儿听完之后怼他一句想得美,急得他一口一个陶儿姐姐叫得亲, 甚至还忍辱负重违心夸赞陶儿长得美。 第63页 陶儿嘴上不饶他,心下还是受用。也亏得他记吃不记打,一段日子下来居然适应习武加养猪的日子。眼见着他一日比一日有眼力劲,人也瘦了身体也壮了, 赵弈和小新子看他也没那么碍眼。 天气越来寒冷,百姓们已经进入猫冬期。 鸡舍里温暖干燥,那些母鸡们每日不间断地下蛋。他们攒下的鸡蛋越来越多, 姜麓挑拣出二十个双黄的,准备去一趟房里正家。 与她同行的自然还有秦彦, 二人皆是一身新衣。 金童玉女的组合到哪里都吸睛,万桂举看得是两眼发直。暗道他滴个乖乖,小白脸不愧是小白脸, 为什么长得那么好看。还有母夜叉,要是不开口简直比仙女还美。可惜小白脸打人太狠,母夜叉嘴上不饶人。这对夫妻都不是好惹的,着实让人心有余悸。 他偷偷向陶儿打听,「你们家公子夫人要去哪里?」 「你管得真多。」陶儿白他。 他不死心, 他特别想知道小白脸到底是什么来头, 每日里抓心挠肝好不急躁。前几天来的那个什么公子神神秘秘的,谁也不肯告诉他对方是什么身份,他只知道那人是母夜叉的大哥。母夜叉的大哥看上去不是一般人, 怪不得母夜叉这么嚣张。 「他们是不是要走亲戚?」 「你家走亲戚只拿二十个鸡蛋?」陶儿没好气。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现在说话也越来越像姜麓。 万桂举哼哼着,「你家夫人那么小气,二十个鸡蛋她可能还嫌拿得多。」 一听他说自家夫人的坏话,陶儿当下叉腰怒对,「我们家夫人哪里小气,她少你吃的了?那些大鱼大肉就是餵条狗也比给你吃强,有本事你吐出来!」 「我错了,我说错话了。你家夫人最好,你家夫人最大方。」万桂举连忙耍花招,嘴里说要去餵猪跑得比鬼追还快。 陶儿忿忿不平,算他跑得快。 这个当口,姜麓和秦彦俩已经走过麦地。秦彦看着她手中的小篮子,对那二十枚鸡蛋欲言又止。 在他眼里这样的东西自是拿不出手的,但经过上次一刀肉的事情过后,他不再置疑她为人处世的能力。 前两天他有听到小新子和陶儿嘀咕,说什么夫人最近心情好,是因为什么金鸡。他看看她手里的蛋又看看她,眼神颇有几分复杂。 「从家里出门不到两百步,你一共看了我三十一次。其中有二十次在我脸上停留,十一次在我篮子上停留。我问你,是我脸上开了花,还是篮子里的鸡蛋变成了金子?」姜麓突然开口。 秦彦反唇相讥,「如果你数得没错,那你岂不是也看了我足有三十一次。我们彼此彼此,依你之言莫非我脸上也有花不成?」 「没错,我一直在看你。」姜麓大方承认,「你长得这么好看,比花还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多看几眼也是人之常情。」 「我不是花。」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是花。 「你是花,你是人间花花美公子。」姜麓说话像哼曲儿。 少年气得不想和她说话,长腿几个大步就将她抛在后面。她在后面一手提着篮子,另一只手招啊招,「夫君,等等我。」 秦彦停下来,等她走近后一把将她手里的篮子夺过去。她憋着笑,暗道这小子还算有点绅士风度。 如果这张人神共愤的俊脸舒展一些,应该更加赏心悦目。 她靠近一点,「你说说看,你看我是否也是因为我好看?」 「不是。」秦彦断然否认。 「你最近是不是眼神不好,你再好好看看。」姜麓再凑近一些,「我虽然称不上是什么大美人,但也应该当得起好看二字。」 秦彦避开一些,「好好说话,无需靠太近,我耳不聋。」 「你是耳不聋,但你眼瞎。」 这倒霉孩子,太没有欣赏水平。她如今自己照镜子都颇为满意,比起以前的长相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阵沉默过后,秦彦开口解释,「我是想到陶儿他们最近说的话,你好像说自己是金鸡。所以我便多看几眼,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金鸡?」 「我是啊。」姜麓又承认,单脚站立,「你看我现在就是金鸡独立。指不定哪天我就偷偷下个金蛋,然后惊艷所有人。」 她现在身家不菲,不是金鸡是什么。 秦彦哑然目钝,「那我是不是应该拭目以待?」 「那是自然。」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姜麓故意略走在前面。他竟然说她不好看,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眼高于顶。 这小子,真不识货。 「你真的觉得我长得不好看?」她突然回头,抛下一个媚眼。 「这很重要吗?」他没好气。 「当然重要。」她说:「人生若是初见,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长相。所谓食色性也,美好的事物人人爱。我一个女人都喜欢看美女美男和美景,我相信你们男人也一样。」 「重色重欲不可取,你一个女子怎么也会如此?」秦彦皱着眉,一脸的不贊同。她一个女子将美色挂在嘴边,简直是惊世骇俗。 姜麓知道他嘴硬,这小子太过傲娇又有资本,他当然有底气说美貌不重要。然而天下凡夫俗子何其多,有几个人能做到视美色如骷髅。 「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能欣赏美色吗?再者你们男人说得是冠冕堂皇,什么重色重欲不可取,这话你敢对你爹说吗?」 第64页 秦彦脸色大变,四下环顾。 好在乡野除他们之外,再无一人。 他恨不得捂住她的嘴,「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有些话不能乱说。」 「我知道,我也说过不会和外人说,我就和你说。」她眉眼略弯,「我说的都是事实,你爹若是不重色,你哪来的那些庶母。你爹若是不重欲,你哪来的那些个兄弟姐妹。说一套做一套,那才是不可取,恰如花街柳巷子的女子自欺欺人,明明做着皮肉营生还想立一块贞节牌坊。」 「你…你…你大胆!」他修长的手指着她,玉面尽是羞怒。 姜麓把他的手指掰回去,笑得讨好又无害,「我胆子本来就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姜麓,你适可而止!」他是真的生气,那样的话太过大逆不道。哪怕是透露出去只言片语,她都性命堪忧。 她当然知道适可而止,连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张氏恰好在门外,将夫妻二人的你侬我侬看在眼里。等到他们登门时,她羡慕地对姜麓说你们小夫妻感情真好。 姜麓作羞涩状,将鸡蛋递给她。她连忙说使不得,当家的告诉她这对小夫妻可不是简单人。那闹事的县令公子都乖乖在颜家放牛,只怕颜家的前后除了李大人,还有更厉害的人物。 「婶子,你若不收,我哪好意思开口让你帮忙。」 一听这话张氏也不扭捏,爽快地把鸡蛋接过去。 「这鸡蛋个头真大,还是你们读书人厉害,养的鸡下的蛋都比别人大。颜老爷说得还真是没错,书里真是什么都有。」 房里正热情地让他们上座,态度恭恭敬敬。张氏忙前忙后,又是泡茶又是摆点心。看得出来,这桂花糕点心应是房家最拿得出手的好东西。 姜麓说明来意,大意是自己想趁着如今农闲给村民们上课。教的是如何养鸡和如何提高小麦产量。她自是把一切功劳都推到秦彦身上,还说自己知道的全是他所教。 秦彦之前听她提过,还当她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她真准备授业传经,还如此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房里正求之不得,一口应下此事。 姜麓说她授课与别人不同,目的是把自己知道的教给大家,希望大家都能学会。所以她上课时会提问听课的人,若是答对了有奖励。至于奖励是什么,那当然是颜家出产的鸡蛋。 张氏一拍大腿,「夫人,这事包在我身上。」 听课还有鸡蛋拿,保管村里男女老少大大小小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此事说定,夫妻二人告辞。 路上秦彦问她,「你可知道如何授课?」 「就是动动嘴皮子,没什么难的。」她说。「我以前老听我们村的夫子讲课,我觉得特别简单。」 确实,论嘴上功夫她算是一个厉害的。 他沉默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麓心道,男尊女卑的时空,女子能抛头露面已属难得,如果真的到处讲课很有可能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先开个头,之后我会培养一个人来代替。你看如何?」 他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她认真与他对视,「养鸡也好,种麦子也好,我不过是想尽自己的一些绵薄之力。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你也想帮天下百姓填饱肚子。」 这不止是秦彦的梦想,但凡是稍微想有作为的君王都曾经这么想过。只是想和做是两回事,真正登上高位的人尽享天下荣华之后,大多早将自己的初心抛之脑后。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光怪陆离歌舞昇平。那里的百姓欢声笑语,到处都是鱼米满仓瓜果飘香。梦醒之后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们不缺衣不少食,村里的二大娘就不会饿死,我的两个小伙伴也不会被卖掉换米。」 秦彦看着她,她的眼中有他从未见过的光。她说到那个梦时是神往和怀念,仿佛自己真的身临其境。他再感受到热血在身体内奔流,胸腔中充溢着前所未有的激动。 姜麓的目光无比真诚,「我知道一己之力太过薄弱,我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普通而平凡的人,我所做的一切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不是一个很伟大的人,我也没想过要做什么流芳千古的名人。我想做的仅仅是把自己知道的方法教给别人,普及天下造福世人。秦彦,我希望你能帮我。」 寒风如刀,吹乱她额前的髮丝。 她的眼中似有无数的光汇聚,那些光芒深处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变幻,他仿佛真的看到她说的那个梦境。 良久,秦彦回了一个好字。 北坳村不大,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人人都像是过大年似的欢天喜地。张氏特意空出一间屋子,还贴心地备好热茶。 村民们各搬凳子,挤挤攘攘地坐在一起。 上课的前一天晚上,姜麓认真备课。烛火跳跃时,有好几次她都感觉自己回到过去。那个热爱工作的她,那些熬夜写教案的她。 所有人都来捧场,连最不喜欢学习的万桂举也跟过来。他们一进来,原本还议论纷纷的村民们立马变得鸦雀无声。调皮的孩子应该被大人交待过,也都一个个坐得端端正正。 墙上挂着一条横幅,上书:养鸡知识专题讲座。 她站在最前面,用手势示意大家坐好。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她熟门熟路地开始讲课。最开始讲的是小鸡的孵化,以及一些注意事项。接着讲肉鸡的餵养方式,分散养和集中圈养两种。再就是一些常见鸡病的应对措施和治疗方法。 第65页 不大的屋子里,只能听到她一人的声音。她的声音清脆高亮,语速不急不慢,用词尽量通俗易懂。 万桂举惊呆了,他一早就觉得母夜叉比夫子还厉害。他震惊的同时隐隐生出一些敬畏,其中还有一些兴趣,因为母夜叉讲的那些东西他都能听懂。陶儿最是崇拜姜麓,如今更是折服到五体投地。她听得特别认真,恨不得记下自家夫人说的每一个字。无奈她不是学习的料,前面听过的后面很快忘记。 赵弈对养鸡不感兴趣,他只是惊讶姜麓的口才。难怪公子在夫人面前总落下风,原来夫人这般厉害。小新子是几人中最专注的,他已经默默记下她说的所有要点,看上去就像是班里的优等生。 秦彦坐在最后面,眼睛一直在前面那个女子的身上。她的神态举重若轻,她的举止得体生动。她站在那里,仿佛天生就应该是一个教书育人的夫子。他从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比之男子亦不遑多让。 姜麓讲完课后开始提问,最先被她问到人是张氏。 张氏记得不太清,饶是她一直竖着耳朵听也没记全。好在姜麓第一个提的问题不算难,张氏紧张之后磕磕巴巴地答了个七七八八。 姜麓夸奖一番,然后纠正一些错误。 当然,张氏得到了一枚鸡蛋的奖励。 村民们一看姜麓说到做到,一个个眼红心热。姜麓接着提问,但凡是能回答上个四五的,她都有鸡蛋奖励。 一时之间,所有人情绪大涨。姜麓一提问,众人七嘴八舌。最后她规定他们举手,最先举手的人会优先点名。 下课时,大部分的村民都手捧一枚大鸡蛋,没有得到鸡蛋的村民们打听下回还有没有课。姜麓告诉他们,以后还会有其它的课,到时候还是同样的答对问题奖鸡蛋。 村民们眼巴巴地送他们离开,别提有多热情。 姜麓和秦彦走在最前面,她能清楚感觉到他有心事。他一路上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回去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她心想,这小子又发什么神经。 不会是觉得自己太出风头?还是觉得她抛头露面丢他的人?他明明亲自跟过去,还老老实实地听她上完课,不应该有这样的反应。 晚饭的时候,他还没有出来。姜麓长嘆一口气,再次清楚认知到自己老妈子的身份。臭小子闹情绪,她少不得又要去哄上一哄。 端了饭菜进屋,屋子里倒是有灯。 秦彦没有像前两次那样蹲在角落,而是坐在桌前看书。锋芒半藏的少年,有着与生俱来的峥嵘贵气,又带着一丝阴郁。那张唇红齿白的脸,在灯火之下越发温润似玉。 她走近,发现他在看农书。 不错,是个勤奋上进的好学生。 「书要读,饭也要吃。」 秦彦听到她的声音,从书中抬头。 「姜麓,我…我发现自己懂得太少。你之前说的没错,我所学的那些全都是纸上谈兵,我…实在是惭愧。」 所以这小子之所以不吃饭,是因为受到她的刺激。 「学海无涯,各人所学之长不同而已。」 「不是。」他垂眸,「你说你要将自己知道的东西普及天下,而我身为秦家子孙,却不曾想到过。」 姜麓道:「你以前一直是个好太子,你为之奋斗的是想当一个好皇帝。对百姓而言,君王是他们的天。这天若是风和日丽,那他们的日子自是阳光温暖。这天若是雷霆暴雨,那他们的日子永远暗无天日。身处乡野之远体恤民生疾苦也好,在金殿之上指点江山也好,你只要知道你最终的目的是什么。然后一直朝着自己心中的那个目标不止向前,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这一生俯仰无愧于天地。」 秦彦心潮起伏,「姜麓,我能不能像你一样…教那些人?」 「我以为不太妥当。」姜麓实话实说。 秦彦玉面微变,「你觉得我不行?」 男人最听不得不行二字。 「那倒不是。」姜麓看着他,「你自己长什么样子你不清楚吗?你觉得你顶着这样一张脸去给别人讲课,那些人能听得进去吗?」 他薄唇微张,像是没有听懂她说的话。 她轻笑,「你长得这么好看,我要是那些人,我看你都看不够,我哪里有心思听你讲什么养鸡种地的事。」 如果有一位长得这么好看的夫子,哪个学生能集中精神听课。一天下来光看这张脸都看不够,根本没有人愿意学习。 「你…你…怎么如此不正经?」少年湿润似玉的脸瞬间红透,他在和她认真商讨,她怎么能拿他的长相打趣。 姜麓见他脸红,玩心大起,「我哪里不正经了,我是在你面前搔首弄姿,还是烟视媚行?你这人好生喜欢胡思乱想,自己不正经还怪人家。」 她的声音又娇又嗲,听得自己都直起鸡皮疙瘩。 秦彦一副见鬼被雷噼的表情,整个人仿若置身火山烈焰之中。那一张红透的玉面似血,脖子也跟着泛红。他到底年轻,哪里受得住姜麓突如其来的娇嗔,一时间险些夺门而逃。 姜麓见好就收,「我是说正经的,这个活不适合你,我心中已有合适的人选。」 秦彦深吸一口气,问道:「谁?」 姜麓故意卖了一个关子,「你很快就会知道。」 第66页 第33章 狗夫妻 小新子被姜麓叫去单独谈话时, 内心很是忐忑。他思来想去拼命回忆自己最近有无什么不对之处,清秀的脸皱得像个小老头。 一进去,不等姜麓开口, 他立马跪在地上请罪。 「奴才有错, 请夫人责罚。」 「你何错之有?」姜麓疑惑问道。 小新子心下打鼓,夫人这是想让他自己坦白。 「夫人, 奴才不该对黄姑娘不敬。奴才不应该捉弄万公子,害得他饿肚子。奴才还不应该私下议论夫人…说夫人是金鸡。」 姜麓哭笑不得,小新当这是检讨大会吗?都是一些微末的小事,亏得他如此之认真, 如此之愧疚。 他比秦彦还小一岁,听说六岁就已进宫。那个年纪的孩子应该还在父母的膝下玩闹,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她无法想像他过去的经歷, 因为她知道一定充满痛苦无助。奴性已在他的骨子里扎根,非一朝一夕所能更改。 「你赶紧起来, 我不是找你来问罪的。」 小新迟疑着起身,略弯着腰恭恭敬敬地站好。他似乎随时随地等候别人的吩咐,微躬的身体代表着卑微与服从。 姜麓看着他, 问:「你觉得我讲的课如何?」 「夫人讲的课通俗易懂又生动简单,奴才以为极好。」 「那你都记下了吗?」 「奴才记下了。」 姜麓之前上课时她就有留意几人的状态。赵弈应该对课程不太感兴趣,虽说是在听但很显然是一边耳朵进一边耳朵出。小新子和陶儿听得都很认真,但陶儿应该只是听懂了,并无更深的体会。唯有小新, 在听的同时似乎一直在思考。 所以她决定培养小新做接班人, 以后若再需要去给别人讲课,她可以退居幕后做一个讲师培训师。 「那你说说看,你都记住什么了?」姜麓见他很紧张, 忙安抚道:「别怕,记住多少说多少。你如果有自己的一些想法,也可以和我说一说。」 小新子身体微微放松,声音却是很小。 姜麓听得十分认真,频频点头以示鼓励。他声音渐渐变大一些,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直起腰身。 「不错,记得很全。」 小新子得到夸奖,心下是长松一口气。 姜麓像是随意一问,「如果以后让你给别人上课,你敢吗?」 小新子震惊地望着她,仿佛没有听清她说的话。夫人在说什么?谁给别人上课?他吗?他是不是听错了? 「夫人…奴才不敢。」 「你说你都听懂了,也记下了,我觉得你肯定能做到。我想着以后若是去远一点地方给别人讲课,我自己恐怕是有些不合适。如果我让你代替我去,你愿意吗?」 「奴才…」 「你只说你愿不愿意,敢不敢?」 那几个字在小新子的嘴边,就是说不出去。他记得当初被人牙子带走时的情形,爹娘哭着说大哥快病死了,小弟也快饿死了。如果没有他的卖身银子,全家人都要一起死。他多想说一个不字,但是他说不出口。因为大哥病得很厉害,小弟也瘦得不像人形。父亲一直在骂自己无用,母亲一眼睛都快哭瞎了。如果他不跟人牙子走,他们一家人都会死。 他是一个奴才,奴才哪有做主为自己做主的权力。从被卖的那一天起他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他也不敢把这条命当成自己的。好在他那时候年纪小又听话,进宫之后没多久就被安公公收为干儿子,间接成了福总管的干孙子。 比起很多人,他是一个命好的。他还能识字,几年后还被分到东宫侍候,有幸成为殿下身边的人。从进东宫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这条命是殿下的。 「夫人,奴才是公子的人。」 「你们公子那边,我会去说。你只要告诉我,你敢不敢做?」 小新子心跳如鼓,他想做,但是他不敢。他一个奴才哪有那样的资格,教书讲课是夫子才能做的事,他如此低贱岂敢痴心妄想。 夫人抬举他,叫他小新。 他想做小新,不想当什么新公公。可是这是他的命,他一个被去势的人除了当一个公公还能做什么。 「夫人。」他重新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夫人若有命,奴才万死不辞。」 如果不是夫人,他不知道世间还有这样的温暖。如果不是夫人,他都快要忘记自己曾经有名有姓。夫人给他的照顾太多,他不能贪心。此生能遇公子和夫人这样的主子,已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姜麓亲自扶他起来,「你还是不敢,对吗?」 「夫人,奴才…」 「你怕什么?」她问。 他眼眶发红,他什么都怕。像他这样的人,主子若是要他的命随时拿去便是。夫人待他极好,他愿意为夫人做任何事情。 姜麓拍拍他的肩,「这世上有很多条路,有的平坦通达,有的坎坷崎岖。高山仰止,总在我们触手不可及之处。我知道很多人一生都只能在山脚徘徊,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连饭都吃不饱根本没有往上爬的力气。即使你想往上爬,途中还有无数艰难险阻。但我以为你只要开始爬了,无论最后能不能爬上去,至少证明你曾经努力过。何况万一你没有放弃爬到山顶,那么你便与高山比肩,与高山一起受人景仰。」 「夫人…奴才是下贱之人。」 第67页 一入贱籍,终身低贱,何况他连个男人都不是。他在世人眼中如蝼蚁,一只蝼蚁岂敢妄想与高山比肩。 夫人抬举他,他更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份。 姜麓道:「在这个世上我们生来就分三六九等,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所以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接受自己,无论伤病残疾。如果没有机会,那我们就好好保护自己的性命努力活下去。如果有机会,那我们何不勇敢地往外走一步。这一步迈出去或许你会发现,原来外面也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可怕,或许你还会发现,其实走出去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困难。即便是前路困难重重,但我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 小新子望着她,嘴唇嚅嚅。 他想说他敢走,他想说他不怕,可是他还是说不出口。 姜麓也不勉强,「最近我可能还会讲几次课,到时候你当我的助手。至于其它的事,你自己再好好想清楚。」 「奴才…谢夫人。」 接下来的几天内,姜麓还讲了两次课。一次是母鸡冬季产蛋的护理讲座,一次是小麦种植技术的专题讲座。陶儿赵弈万桂举几人不再跟着,连秦彦也被她阻止,所以跟她出去讲课的人只有小新子。 北坳村三次课之后,暂无新课可讲。 姜麓再次找上张氏,让张氏发动村民邀请外村的亲朋好友来听课。之前她不发话,房里正叮嘱村民们不许外传。如今她开了口,不等张氏说完村民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去通知自己的亲戚。 为免人来得太多,房里正对每日来听课的人数有限制。姜麓看在眼里,再次觉得他在管理方面颇有一套。 半个月后,较近些的村子都已传遍。随着有人半夜赶路翻山越岭来听课之后,姜麓知道该有人走出去上课。 她再次和小新子私谈,小新子经过这段时间的培养已经能独挡一面。因为她有几次假称身体不舒服,课都是小新子代替上的。 当然第一次上课时,小新子磕磕巴巴出了一些错。到第二次的时候通顺了许多,第三次时已经能完整不出错地将一堂课上完。 那些村民们称小新子为小先生,先生二字是小新子做梦都不曾想过的称唿,那天夜里他蒙在被子里无声大哭。 从那一刻起,他其实已有决定。 所以姜麓再次提起此事,他无比决然地回了一个敢字。 当天夜里,秦彦与小新子有一次私谈。他们不知说了些什么,小新子出来时两眼泛红泪眼婆娑。 过后姜麓问秦彦,是不是不太贊同此事。 秦彦睨她,「你贊同就行。」 这小子,可以。 「我之前同你说过,你也没有反对。此事我并非一时兴起,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我仔细观察过,小新为人稳重踏实,又贵在肯学上进。如果他生在富贵人家,那也应该是一个才貌双全的翩翩公子。只可惜他没投个好胎,唯有后天能遇贵人相助。你是他的主子,当然也是他的贵人。有你这个贵人在,他以后肯定会有一个好前程。」 一番话既肯定了小新子,又给秦彦戴了高帽。被戴高帽的秦彦如今熟知她的伎俩,面色极为复杂。 他从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的人,好像在她的眼里没有任何的高低贵贱之分。她说什么他是小新子的贵人,小新子的贵人不应该是她吗? 姜麓笑眯眯地看着他,臭小子一脸的不开心。她知道自己此次行事有可能触及他的底线,因为在权贵眼里,下人等同于物件。一个物件是不能有自己的主见,更不可能脱离主人的掌控。 「小新也就离开一段时间,你就当他是替我们出门办事。」 秦彦冷着脸,似乎不太愿意给她面子。 她语气一变,「我们乡下有一句古话,叫做一个好汉三个帮。所谓一拳难敌十手,你再是厉害也不可以单打独斗。我把小新派出去讲课,本意是在为你积攒好名声。小新若是受世人爱戴,那说明这你个主子教得好,你别狗咬好心人,不识好人心。」 「你…」秦彦气结,「你才是狗!」 「你前几天还说人家是金鸡,我怎么又变成狗了?我若是狗,你就是狗丈夫,我们是一对狗夫妻,大家彼此彼此。」 少年被人调侃,那张人神共愤的玉面似霜染。秦彦一副不想看到她的样子,薄唇抿着转过身不理她。 她暗笑,死小子这样子真欠揍。 陶儿远远听到鸡啊狗的,暗想着夫人是不是还想养狗。家里有牛有猪有鸡,确实应该养一条狗看门护院。 晚饭的时候她问姜麓,「夫人,要养狗吗?」 姜麓憋笑,没好气道:「一屋子的单身狗,还养什么狗。」 「哪里有狗?」万桂举跳起来,「别过来,我最怕狗!」 赵弈左看右看,满脸疑惑。 小新子想了想,低下头去吃饭。 陶儿往桌子底下看,「夫人,没有狗啊。」 姜麓朝秦彦挑眉,他大概明白她意有所指。当下玉面一沉,冷冷地看着所有人,「食不言寝不语,谁再出声不许吃饭!」 万桂举小声嘀咕,难怪夫子说人若和黑的人在一起久了自己也会变黑。小白脸和母夜叉是夫妻,行事越来越像母夜叉。 在所有人都埋头吃饭时,秦彦和姜麓二人眼神在空中交汇。一个是笑容满面充满挑衅,一个是冷眉冷眼无可奈何。 第68页 小新子出门去外村给人上课的当天,陶儿早早给他备下烙好的饼子和卷菜,还有新烤出来的一大包鸡蛋糕。 姜麓和秦彦带头给他送行,他泪洒襟前,跪着向他们行大礼。与他同行的是万桂举,这是姜麓安排的。 百姓们求知若渴,并不只是为了那一枚鸡蛋。一般人只会敬着他,就怕一些地痞混混闹事。有万桂举这个县令公子在,她相信没有人敢为难他。 万桂举一直没走,万县令夫妇二人像是忘记这个儿子一般迟迟不见来接。他以前还哭天喊地,现在已然很适应当下的生活。他拍着胸脯向姜麓和秦彦保证,绝不让别人动小新子一下。如果有人不长眼,他的拳头不饶人。 姜麓道:「那此事就拜託你,等你们回来我们吃火锅。」 火锅是万桂举最念念不忘的美味,他一听小眯缝眼里全是光。母…夜叉仙女除了脾气暴爱教训人,其实还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子。 为了吃的,他少不得要好好表现。 小新子背着包袱,万桂举背着一筐鸡蛋。那些鸡蛋一层一层码得严实,每一层都铺着干草。众人目送他们远去,灰濛濛的天空忽然飘起雪花。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初雪,雪花一片片像梨花瓣那般硕大。 雪下了一天,地上积起一层雪。夜幕降临时,屋内的灯火将那漫天的雪花映照成扬扬洒洒的灰屑。 没有万桂举那个活宝,晚饭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早早收场之后,又是各回各屋。 灯烛熄灭时,雪还在下。 姜麓穿得像只熊一样出来,站在院子里仰望天空。雪花落在她的发间和脸上,她能清晰感受到雪花融化成水。 身后传来动静,她没有回头。 「瑞雪兆丰年,明年肯定是个好年头。」 「承你吉言。」是秦彦的声音。 少年穿得不多,与她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心想着自己到底比不过真正的青春小伙子,不把自己包成一只粽子她都不敢出来。还是年轻好,看着就让人觉得精神。 「身为这个世间的一份子,我当然盼着年景一年比一年好。要是我说的话都能成真,我现在就让老天下粮食下猪羊。」 秦彦轻睨她,「你可真敢想。」 「敢想才敢做,要是连想都没有,又哪里来的做。纵观歷史长河,哪一样东西被发明,哪一种哲理破空问世,不都是那些先人们敢想敢做。」 秦彦不说话了,反正他在她面前从来没讨过好。不过她说出来的这些个歪理,细思起来都很有道理。 他学着她的样子,仰脸接雪。 「你有什么想做的吗?」姜麓闭着眼睛问。 秦彦没有回他,身为储君从不将自己喜好示于人前,也自然最忌讳自己的心思被他人猜中。连他人揣测都不能有,何况是自己将自己的心事诉之于口。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有人说初雪天许愿最灵。我们把自己的愿望趁夜写在雪地里,等到大雪将其全部覆盖,盖得越严实越是毫无痕迹越灵验。」 「没有。」秦彦对这样的传说闻所未闻,他有些怀疑是她自己杜撰的。 姜麓还真是瞎编的,她是一时兴起。 「我们试一试吧,反正也不会少一块肉。我在这边写,你在那边写。等写好后我们各自回屋,谁也不看谁的,你看行不行?」 他皱着好看的眉,不是很情愿的样子。 她笨笨地挪几步,挪到他的身边,扯着他的衣服撒娇,「长夜漫漫寂无眠,你就陪我玩一玩嘛。」 裹成一团球的少女,实在是看不出任何的身姿。明丽的五官在夜色中尤为显眼,那一双清瞳美目熠熠如星。 少年心驰似狂风,拼命克制自己脱缰的思绪。 这个女人…她知不知道自己所言何等有歧意。 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他最终屈服。 一人在东一人在西,各自在雪地上写上自己的愿望。姜麓的愿望很简单,就是退休之后养养花熘熘鸟。 所以她写的是:我想退休。 转头一看,秦彦也写好了。 两人同时起身,然后不回头地朝自己的屋子走。 雪还在下,落在那些字转折的沟壑之中。不知过了多久西屋的门被轻轻打开,姜麓蹑手蹑脚地提着马油灯出来。 她走得极慢,生怕在雪地上留下重重的脚印。那些字轮廓还在,她用灯仔细照着看着,眼神慢慢变得不对。 秦彦写的是:造福天下。 不愧是少年,正当热血之时。 她在那行字上面打了一个勾,然后写下加油二字。 当她进屋之后,天地间重归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正屋的门开出一条缝。一道修长的身影从门缝中闪出来,以极轻极快的速度飘然落在地上。 秦彦划亮火摺子,看清西边雪地上的字。 退休? 这是何意? 他望着那串从西屋出来的脚印,一直延伸到东边。他起身顺着她的脚印,慢慢走到他写的那些字前。突然他眼眸一凝,蹲下去细看,修长的手指一笔一划地勾画着她写的那两个字,一遍又一遍。 加油? 为何不是添醋? 他沉思许久,隐约琢磨出这两个字的意思。 然后他在下面又写下一字。 第69页 好。 第34章 打不过 一夜大雪纷飞, 整个北坳村银装素裹。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屋顶和地面,如同铺着一层绵软洁白的被子。 夜里存在的一切早已难觅影踪,包括那些地上的字和脚印。姜麓在院子外面欣赏雪景, 将自己包裹得越发严实。 旷野一望无边, 满目皆是白雪皑皑。不远处的村庄里隐隐约约传来孩童嬉闹玩雪的声音,在这宁静的冬日里分外清晰。 她视线那么一转, 对上一双怯生生的眼睛。 那是一个男孩,约摸十岁左右的样子。他很瘦很小,五官比一般人深邃一些。破旧的衣服仅用一根草绳繫着,脚上还穿着一双露脚趾的破鞋。 他拘束不安, 像极瑟瑟发抖的小兽。两只手拼命想缩进短一截的袖子里,姜麓能清晰看到他手上红肿的冻疮。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姜麓问他。 「回夫人的话…我…我叫小河。」男孩很有礼貌, 不知是谁教他的。他看上去很害怕的样子,姜麓能看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外面冷, 你有什么话进屋说。」 「不…不。」男孩盯着自己的脚,很想将露出的脚趾缩回去。「我…我想问问夫人,你家还柴火吗?」 村民们每日都会送柴火来, 房里正安排他们挨家挨户轮流送。姜麓以为这样最公平,至少免去他们之间的龃龉。她没有见过这个孩子,之前给村民们上课时他也不在。 「你是哪家的孩子,你父母呢?」 小河摇头,「我没有父母…我阿公病了, 我想用柴火和夫人换钱买药。我力气小, 打的柴火不多,我可以两捆当作一捆,夫人你可不可以买我的柴火?」 他应是鼓足全身的力气, 努力不让自己那么害怕。然而他胆怯的目光在触及姜麓的视线时,立马低下头去。 姜麓大概明白了,这个孩子和阿公一起生活,他们家没有青壮力,所以房里正没有把他列入送柴火的人之中。他说他阿公病了,所以之前应该是一直照顾自己的阿公没有去听课。 「的,你有多少都可以送来。」 「真的吗?」男孩怯生生的目光中勐然升起希冀,「我…我这就去取柴火给夫人送来!」 可能是怕姜麓反悔,他跑得很快。单薄瘦弱的身影在雪地里是那么的显眼,像极往母亲怀抱里跳跃的小兽。只是他没有母亲,有的只是一个生病的阿公。 他一次背一捆柴火,当他背第一捆过来时,姜麓便让赵弈去帮他。他连忙说不用,说自己力气很大。 姜麓想了想,没有坚持。 人生不易,像小河这样的孩子更应该早早学会自力更生。别人的帮忙只是一时,他靠的是他自己的努力。 来来回回一共十六趟,小河背来八捆小把的柴火,一共充作两担柴火,换铜板十枚。他捏着那铜板,认认真真给姜麓磕了一个头。 「夫人,谢谢你的大恩大德。」 姜麓扶他起来,无比严肃地告诉他,「你不必谢我。你卖柴火给我,这些钱是你用劳动换来的。我买你的柴火,是因为我家里真的需这些东西。我们一个买一个卖,我没有任何的恩德给你,你也不需觉得自己欠我的恩情。」 小河呆呆地看着她,完全忘记害怕。 他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姜麓的话,离开的时候频频回头。那双怯生生的眼中,有着对这个世界的迷茫与对她的感激。 陶儿不忍,小声说:「夫人,小河真可怜。」 「天下可怜人何其之多,我们能帮他们一时却帮不了他们一世。」姜麓感慨。「当然我们能帮时则帮,尽自己的能力。」 陶儿似懂非懂。 小新子和万桂举此行没有七八天回不来,他们身上的盘缠姜麓给的足够。没有他们二人在家,家里似乎变得冷清许多。 这样的积雪天,唯有窝在炕上才是最舒服的。 然而姜麓进屋后没有上炕,而是换了一身衣服准备出门。她特意去了一趟房里正家,从张氏的口中打听到更多的信息。 小河的阿公是个哑巴,村里人都叫他哑叔。哑叔年轻时是个猎户,以前一直住在山里。后来年纪大了才从山上搬下来,在村东最偏远的山脚下搭了一间屋子。 十一年前有个婴儿被人遗弃在河边,那年到处闹灾荒,百姓们家家户户日子艰难,谁也不愿意多养一个孩子。正当房里正发愁的时候,哑叔站出来把孩子抱了回去。 那孩子就是小河,他的名字也是因此而来。这么多年来小河和哑叔相依为命,日子虽然过得紧紧巴巴,但哑叔还是把孩子拉扯大了。 去年哑叔上山打猎,不小心跌下山崖。自打那以后哑叔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郎中说他内里油尽灯枯怕是熬不过今年。 张氏说到小河时,一脸的怜悯。房里正身为一村之里正,平日里也没少关照他们。上回请郎中的钱,还是房里正出的。 离开房家之后,姜麓没有直接回去。她绕道往东边走,一直走到山脚下。山脚的斜坡之下,有一间茅草与山石混建的小屋,屋前还围着一个篱笆院子。 院子里的雪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小河正守在屋子外边的石头搭起的灶台边。他认真地添着柴火,突然像受惊的小兽一样看着不速之客。 「夫…夫人,老、老爷。」 第70页 姜麓惊讶回头,却见秦彦不知何时跟来。 少年面如冰雪,紧抿着唇。 小河慌忙把二人请进去,拘谨到不知如何是好。 「这院子扫得真干净,你真能干。」姜麓夸他。 小河脸色变红,应该从没听过这样的夸奖。他年纪虽小,却也知待客之道。然而家中实在是简陋,又怕老爷夫人嫌弃。 「我…我…我阿公吃了夫人给钱买的药,很快就会好的。」 姜麓像是看不出他的不安,「有你这么孝顺的孩子,你阿公肯定会好。」 此时屋子里传来一声响,像有人敲击什么东西发出的动静。小竹连忙跑进屋,姜麓和秦彦也跟了进去。 屋子低矮,充斥着并不好闻的味道。木桌子木凳子,应该都是自己亲手做的那种。西墙边挂着自制的弓箭等物,墙根下摆放着农具。东边有几个竹筐,竹筐里放着一些看不出名堂的杂物。还有一只木板拼成的箱子,并没有上锁。 木床上坐着一位老汉,黝黑的皮肤苍老的脸。他看向秦彦和姜麓的目光是那么的诚惶诚恐,扶着小河的手就下床来。 「哑叔,不必多礼。」姜麓赶紧制止,「我们冒昧打搅,给你们添麻烦了。」 哑叔不会说话,双手急忙比划。 小河说,「我阿公说不麻烦。」 哑叔还在比划着名,然后小河去翻箱子找出一只小罐子,他小心翼翼地从罐子里挖出类似蜂蜜的东西沖了两碗蜂蜜水。可能是怕姜麓和秦彦嫌弃,小河的眼中有期盼还有乞求。 姜麓大方地端碗,将蜂蜜水一饮而尽。 她以为秦彦不会喝,毕竟他之前身份那么尊贵,这样的粗鄙之物应是入不了他的口。没想到他一脸如常,同她一样喝完那碗蜂蜜水。 姜麓不由对他刮目相看,心道这小子真不错,矜贵却不自视清高。他能放低身段至此,足见他的品性。 小河和哑叔都很高兴,高兴他们喝了水。 姜麓认真观察过,他们家的柴火併不多,那些卖掉的柴火原本应该是他们过冬用的。她问小河,愿不愿意去她家帮工。 「夫人…我愿意,我愿意…」 「那好,你明天开始去我家上工。主是餵牛餵猪再做一些清扫鸡舍的活,工钱一日十文,我们管饭。」 床上的哑叔张着嘴,不知道想说什么。他的表情是那么的激动,混浊的眼中尽是泪水。他拼命地比划着名,然后小河跪地给姜麓磕头。 离开的时候,小河一直把他们送到很远。姜麓不停回头,那个小小的灰色身影还站在那里。天地间处处银白,那抹灰色越来越渺小。 秦彦一直没有说话,似有心事。 快到家时,他突然开口,「姜麓,你说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天下不再有人挨饿吗?」 姜麓大约猜到他的心思,道:「会的。可能是十年后,可能是百年后,也可能是千年以后。我相信经过无数人的努力之后,总会有那么一天。那些默默无名的人当中,应该也会包括你和我。」 少年表情凝重,停下来望向远方。那个方向是奉京,天下最繁华的京城距离北坳村不过几百里路程。 他心中突然涌起无数激昂奋进,双手慢慢握成拳。 姜麓道:「小河他们家的情况还不算太差,世上还有很多比这更可怜的人家。」 「我知道。」秦彦的声音很沉重,少年俊美的脸上渐渐显露出无力和挫败感。「我曾想过有朝一日我成为君王,我会勤政爱民做一个好皇帝。我不会偏听偏信臣子们的话,我会微服出宫体察民情。如今我似乎无能为力,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姜麓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这是第一次,他对她坦露心声。 姜麓也有过年少的时候,她知道年少时的矛盾。这是热血与迷茫并存的年纪,永远有无数的梦想和一颗不甘平凡的心,但同时又有着不少的困惑。 「你可有想过,即便你登基为帝,你做到自己对自己的求,那也是远远不够的。你能走多远?你又能离开朝堂多久?天下何其之大,终你一生也未必能走遍大昭的每一寸土地。仅凭一己之力远远不够,一艘船能行万里靠的不仅是船本身,还有风向与船工们的共同努力。」 她言尽于此,权谋之术非她所能。她相信在暗中定有许多他的追随者,他如果有了清晰的目标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秦彦再次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是否从未有过迟疑?」 姜麓道:「自然也是有过的,不过现在的我没有。我不会去想自己做的这些有没有用,我也不在意自己的努力收效甚微。我相信只我一直在做,那么我就是对的。」 她鼓励般拍了一下他的背,「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锲而不捨金石可镂,功不唐捐玉汝于成。有时候多思无益,行动胜于一切。」 所以干就对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秦彦依旧剑眉深锁,郁郁不开怀。 姜麓想这样一位有抱负的少年,如果将来真的当上皇帝,受益的是天下百姓。唯愿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能不忘自己此时的初心。 她从地上捧起一团雪,在掌中搓成一个雪球,轻轻地往他身上掷去。「秦彦,我们来打雪仗吧。」 那团雪球在少年的身上炸裂散开,他怔怔地看着她。她又丢一个雪球过来,这次险些砸到他的脸上。 第71页 「你怎么不还手?」姜麓说。 少年应该活力四射,不应该心思重重太过老成。年轻就应该有年轻的样子,恣意张扬才不负青春韶华。 「你还手啊。」她再次扔一个雪球过来。 秦彦突然动了,他的动作是那么迅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攻击。姜麓边跑边躲,心道果然不能惹到沉睡的狮子。 他追得太紧,她被他生生擒住。 不知是他的手太烫人,还是他的控制力让她心慌。她整个人似乎被他紧紧圈住,吓得她赶紧举手投降,「我打不过你,我认输。」 「真认输?」他的声音略沉。 「认,认!」她拼命点头,有些意乱,「我们俩玩有什么意思,把赵弈和陶儿他们也叫来一起玩。所谓男女搭配游戏不累,我还准备和你在同一阵营,让陶儿和赵弈一起。你说最后会是我们赢,还是他们输?」 他们赢和对方输,不是同一个意思吗? 秦彦向来知道她诡辩最是厉害,不想她如此精通咬文嚼字。 赵弈和陶儿都没有玩过,刚开始两人还有些拘谨,毕竟谁也不敢攻击自己的主子。后来姜麓提议换队,她和陶儿一组,秦彦和赵弈一组。这下陶儿放开了,拼着命追着赵弈。姜麓盯着秦彦,两人也是你追我赶玩得好不快活。 习武之人身手灵敏,姜麓跑得气喘吁吁不是秦彦的对手。她开始实行游击战,先躲起来然后出其不意地攻击对方。 一边躲藏一边捏雪球,手里的雪球越捏越大,打在人身上肯定很疼。她竖起耳朵细听,感觉有脚步人朝她藏身之处走来。 她毫不犹豫地抛出手中的雪球,只听到一声「哎哟」。 不是秦彦的声音,也不是赵弈和陶儿的声音。她出来一看,却见一短须老者正捂着脑袋,他身边还跟着一位年轻的僕从。 老者应是被雪球砸到脸,脸色很是不好看。他衣着倒是寻常,清瘦而极具文人气质。若不是此时捂着脸有些狼狈,当得起老年美男的称号。 「老先生对不住。」姜麓赶紧道歉。 她以为是秦彦和赵弈,扔雪球的力道没有半分收敛。加上那雪球被她搓得极大极硬,想想都觉得疼。 那老者看一眼她散乱的发,冷冷地哼了一声,「乡野村姑,果然不通教化。」 姜麓皱眉,她砸到别人是不对,但她道歉在前,此人就算是心里不快也不应该在言语上攻讦她。之前还当他是一个饱学之士,没想到一开口就吐芬芳。 「这位老人家,我误伤你是我不对。但这是我家门口,你不请自来我还没问你是何居心,你竟然出口伤人。」 从老先生到老人家,足见她的心情。 老者面有薄怒,「你是否长在乡野,我唤你一声乡野村姑何错之有?我问你,你可曾进过学堂识过字?既然你未习过孔孟之道,不知礼仪之训,不是不通教化是什么?」 姜麓眯起眼,暗道这位老人家来者不善,看来对她颇多不满。他应该知道她是谁,且对她的事知道不少。 不知他是什么身份,又是为何而来? 这时秦彦闻声过来,见到老者之后惊喜交加。 「太傅!」 姜麓顿时明白,此人原来是臭小子的老师。 太子之师,必是大昭最有学问之人。以前她还以为能当太傅的人,么是博学开明之人,么是专心学问不问世事之人。 没想想秦彦的老师是这么一个人,她没有半点好印象。 秦彦很激动,他完全不知道阮太傅会来。当日离京之时,唯有太傅送他。他以为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见面。 阮太傅亦是动容,短短数月未见,殿下似乎变了许多。林国公府实在是欺人太甚,竟然将这么一个不通老化的女儿推给殿下。 「看到殿下一切安好,臣很是欣慰。」 「太傅放心,我一切都好。」 怎么可能会好? 阮太傅的目光看向姜麓,此女仪态不整举止粗鲁,言语还如此无礼。同这样一位女子被贬至此,殿下该是何等难受。 「殿下,你受苦了。」 姜麓暗道,她天天大鱼大肉的侍候着。如果这样的日子都叫受苦,那天下受苦的人多了去。这位老先生一边说秦彦受苦一边看她,意思不言而喻。 秦彦道:「我没有受苦,多亏有姜麓。」 这还差不多,臭小子还算有良心。 姜麓很满意,准备摒弃前嫌好好招待阮太傅。 只是阮太傅明显不贊同秦彦的话,「她照顾你是应该的,夫者为天。她既然嫁给你,自是料理你的日常起居。」 这话姜麓不爱听,谁是谁的天,她的天是她自己。她用眼神示意陶儿和自己一起进屋,将那对师生晾在院子里。 你们爱是谁的天是谁的天,老娘不侍候! 第35章 同行相争 阮太傅是当世大儒, 官居正一品。莫说是文武百官,便是皇帝见他都是客客气气。他几时被人如此怠慢,且对方还是一个乡野女子。 奉京城中谁不知林国公府的亲生女儿性子粗鄙, 连亲生母亲都能气病在床, 这样的女子该是何等不堪。如果不是顾及到自己学生的脸面,他方才必会严厉训斥对方一番, 好让她知道什么是礼数二字,岂知那不通教化的姜氏女竟然无礼至此。 第72页 一见面就用雪球砸人,他焉能不气。 「林国公好生不厚道,他怎么能将这样一个不通教化的粗鄙女子嫁给你。你看她这般行事, 哪有半分贤淑教养。」 秦彦尴尬解释,「之前我们正在玩耍,姜氏必是以为来者是家里人, 所以才会没有顾忌。若是她有错,那错也在我, 我不应该拉着她一起游戏。」 「殿下,你…你说什么?」阮太傅以为自己耳朵不好,否则怎么会听到殿下承认自己玩物丧志, 而且还拉着那女子一起玩耍。短短数月不见,殿下竟然堕落到同妇人嬉戏打闹。可见殿下志向已失,甘于陷入低谷不求上进。 阮太傅一脸痛心,又不敢指责他。 秦彦道:「太傅,姜麓其实是一个明理之人。她性情直爽爱憎分明, 太傅怕是对她有误会, 以后你自会了解她的为人。」 阮太傅眼角还隐隐作疼,「殿下不必替她说话,臣一眼便知她是什么人。她哪里是性情直爽, 分明是粗鲁无礼。」 屋里的姜麓实在是听不下去,索性推开窗户凉凉发问,「老人家,那你说说我是什么人?」 「殿下你看,她如此无礼,还要臣一一细说吗?」阮太傅是真的痛心,他此生最为得意的弟子一朝失势,竟然与这样的乡野丫头成为夫妻。这些尚且不够,殿下还与这样的粗鲁女子同流合污。 林国公实在是欺人太甚,待他回京必要登门好好理论。 姜麓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吐出瓜子皮,像极一个与人话家常的市井女子。她气定神闲旁若无人的态度,刺得阮太傅险些怒而离去。 「殿下!臣回京之后定要好好质问林国公。天下哪有如此欺人太甚之人,林国公府当你是什么人?」 「太傅,我已是一庶人。」秦彦平静地回道,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砺,他已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不再是太子的事实。他一介平民身份,林国公府还能把他当成什么人。 阮太傅痛心疾首,堂堂天家皇子太子之尊被无辜贬为庶人后,先前的臣子都能趁机踩上一脚。自宋皇后出事后,朝中重新立后之声不绝。他知道若真的再立后,势必会有新的嫡皇子。到时候殿下纵然回京,东宫之位也早已易主。 他此次託病出京,赶了一天的路又遇大雪。他知道殿下如今处境艰难,却不想如此不堪。他一来就被一个乡野丫头说教,想来殿下这段日子没少受对方的气。 「殿下,臣实在是痛心。」 秦彦看了姜麓一眼,姜麓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他很无奈,「太傅,你先消消气。姜麓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姜麓挑眉,臭小子还挺了解她。 阮太傅听他一直在为姜麓说好话,越发的痛心疾首。「殿下,想不到你会为这般无礼女子辩解,臣实在是无话可说。」 姜麓又吐出一片瓜子皮,「老人家,若要人敬你,你必先敬人。你自己无礼在前,别人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其身。难道你做人的准则是只许自己放火,不许别人点灯?」 阮太傅气得吹鬍子瞪眼,看向秦彦,「她…她竟然还会出口成章,是不是你教的?」 秦彦看着他们,头都大了。「有些是,有些不是。太傅你远道而来,赶紧先进屋歇一歇。」 「臣不累。林国公不会教女,臣便替林国公受个累。」 姜麓挑眉,「老人家,那你打算如何教我,我洗耳恭听。」 阮太傅那个气,殿下还说不是他教的。一个乡野女子能说出这样的文绉绉的话来,必定是和殿下一起耳濡目染。不通教化之人,纵使近朱都赤那也只是徒有其表。 林国公不教女,那自有人代教。 姜麓暗道这老头儿精神挺足,大冷的天也不进屋,还嚷嚷着和她干上一场。果然和她是同行,时刻不忘教书的本职工作。 所谓同行见同行,不争不吵都不行。争就争,不争不辩不出真理。吵就吵,不吵不闹不能服人。反正她不怕,就怕他不敢。 秦彦无奈至极,他知道姜麓诡辩最是厉害,但他不认为她能在阮太傅面前讨到便宜。阮太傅学识渊博,并非一般文人可比。突然之间他又期待起来,他很知道姜麓到底有多厉害。 他干脆不再劝阻,也不拉架。 阮太傅骑虎难下,唯有朝姜麓发难,「那好我就替林国公教教你何谓三从四德。」 姜麓差点翻白眼,就这? 堂堂太傅给人上课,一来就是这些糟粕。她还以为会有什么警世名言,没想到在这些男人的骨子里,女人就应该是附属品。 既然如此,她也给这老头儿好好上一课。 「老人家,你别欺负我没读过书。所谓的三从四德,我也是听说过的。这第一从是未嫁从父,你也知道知道我自小死了爹娘,好不容易认回亲生父母后我绝无半句忤逆。我亲爹让我嫁人,我就嫁人,我是否已经做到这第一从?这第二从是既嫁从夫,你且问问我夫君,我可有做到?」 阮太傅看向秦彦,秦彦僵硬而艰难地点头。 姜麓暗笑,这小子今天还算给力。 秦彦明显向着她,阮太傅脸色越发难看。 「这第三从是夫死从子,我夫君还活得好好的,我暂时也没有生儿子,所以这第三从我还做不到,毕竟我总不能咒自己的夫君早死。再说四德,德容言工皆要旁人评定,老人家你问问我夫君再问问赵弈,他们是否觉得我德行端正,品性上乘,既有容貌又有治家之道?」 第73页 一直在旁边装死的赵弈一个激灵,为什么还有他的事?姜麓凌厉地看向他和秦彦,等到秦彦再次僵硬点头之后,他也跟着点头。 阮太傅怒秦彦不争,千想万想想不到殿下竟然会被一粗鄙女子拿捏住。自己教训此女不成,反被此女将一军。 「你是在狡辩!」 「你自己说不过,便说我是狡辩。一个人再是厉害,那也不可能学尽天下所有。所谓骄傲使人固步自封,虚心才会让不断进步。你听不见他人所言,不肯接纳任何不同之声,你再是学识渊博也不过是一个比别人会背书的普通人。」 阮太傅不敢置信,他今天是被一个粗鲁女子给教了? 「她…她竟然在教训我?」 秦彦头皮发麻,姜麓最爱说教,他深有体会。看这样子太傅似乎不是她的对手,他赶紧再次出面。 「太傅,天气冷,我们先进屋再说。」 阮太傅又气又怒,他自小聪敏三岁识字七岁作诗有神童之美誉,十八岁中举二十岁被先帝钦点为状元。曾是陛下的老师,乃当朝最受人尊敬的帝师。后又是太子太傅,满朝文武对他尊敬有加。 正是因为他地位卓然,所以秦彦被贬出京时无人敢相送,唯有他不怕。他一世美名远扬天下,想不到今日竟被一个乡野女子说教。 「此女同你相处不过数月,自以为鹦鹉学舌沾了点墨水便不知天高地厚,今日我必要让她知道何谓真正的学识。」 姜麓放下手中的瓜子,暗道这老头儿认真了。真论学识渊博,她当然比不过对方。如果说对方是正规军,她就是一个野路子。 从心里她很尊敬这些大儒,然而她很不贊同对方的某些观点。 「老人家,论学识我自是不如你,但我还是不服你。我以为教书育人不是强行将自己所学知识强塞给别人,而是融汇贯通因材施教,万不可一招鲜走遍天,对所有学生的教导方式都一成不变。你若想要教服我,也得我心服口服才行。你一味指责训斥,我心中当然不服,正如你不服别人一样。你自诩自己海纳百川齐众家所学之长,不需要接受别人的说教。焉不知我亦是以为自己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也不想听到你的说教。以己推人,你应该能体谅我的心情。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阮太傅大感震惊,愤怒之余他看向秦彦。这些难道都是殿下教的?纵然是鹦鹉学舌,也没道理学得如此唯妙唯肖。 秦彦趁机再劝,「太傅,你一路奔波,且先进屋歇息。」 这下阮太傅没有拒绝,因为他实是太过愤怒太过震惊,他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此女在短时日之内能学到这个地步,足见其天资过人。即便是真的鹦鹉学舌,也能称得上记性上佳。 刚才有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云氏。那位大昭最为传奇的女子曾以一己之力劝退敌军,立下赫赫战功。后来嫁进国公府相夫教子泯然众人,他还惋惜过许久。 姜氏不愧是云氏的孙女,当真有其祖母之风。可惜自小流落在外,养成那般不知礼数的粗鲁性子。 他一眼看到秦彦的桌上还摆着书,心知殿下没有落下学习,当下心情好受不少。他此生最得意的学生,到底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师生二人说话,所说内容自是事事关系朝堂。 赵弈在一旁端茶递水,引得阮太傅频频侧目。要知道赵弈是四品侍卫,并不是服侍秦彦的下人。秦彦以前自有太监宫女侍候,离京时身边还跟着一位公公。 「新公公为何不在?」 「小新他外出讲课,过些时日才能回来。」秦彦如实回答。 「他一个公公,他讲什么课?」阮太傅大惊。 秦彦把他们养鸡种地一事简略说一遍,然后提到姜麓给人上课的事,接着才说起小新子外出讲课的由来。 阮太傅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殿下养鸡一事他知道。虽说养鸡难登大雅之堂,但到底称得上是关乎民生农计。 那个姜氏,她还敢给人上课?还有小新子一个公公,不好好在主子身边侍候,上的是哪门子的课? 这简直是胡来! 「你们…这是乱来!殿下怎能纵容姜氏至此,她才和你识了几个字,才和你读了几天书?她竟然敢出去给人讲课,岂不是误人子弟!」 秦彦之前再次见识到姜麓的厉害,道:「太傅方才与她谈话,你觉得她若出去讲课,会是误人子弟吗?」 阮太傅哑口无言,怔愣地看着他。 「她…那是…」 「太傅你仔细想想,刚才她说的那些话是否有理?」 一室静默,阮太傅迟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问:「…她真是殿下所教?」 「有一些吧。」秦彦含煳道,将姜麓以前的说辞重复一遍。 阮太傅听后若有所思,不得不承认那个姜氏确实天资过人。她仅凭偷听夫子讲课就能学到那么多的东西,还自己善于思考琢磨,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荒废多年,又是女子之身。且养成那般无礼的性子,实在是令人惋惜。 外面天色已黑,屋子里的烛火亮起。 师生二人再次说起朝堂之事,不知不觉已近亥时。阮太傅赶了一天的路,早已是疲惫不堪。他一直强撑着精力,到这时肚子却不听使地发出咕咕的声音。 第74页 秦彦看了一眼时漏,微微皱眉。 赵弈在他耳边低语,说西屋的灯已经熄了。 很显然,晚饭没有人做。 秦彦让赵弈安排阮太傅去东屋歇着,自己进了厨房。他记得姜麓是怎么做饭的,可是很多事情看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先是生了半天的火没生起来,弄得厨房里乌烟瘴气。等到赵弈赶来生好火后,他又对要做什么菜犯了难。想来想去想到姜麓第一次做的乱炖,便将菜啊肉啊齐齐倒进锅里。 好歹是煮熟了,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 赵弈去给阮太傅送饭,他则端着饭菜去敲西屋的门。 门是陶儿开的,她吃惊不小。 姜麓其实没睡,听到动静起身。等看到秦彦送饭进来时,她心里是又震惊又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秦彦陪她一起吃,说起当初被贬之事。 「我记得那日离京风很大,城门处人来人往,而我是何等的狼狈。你应当记得那日之事,除去太傅再无一人相送。」 姜麓不是原主,她没有当时的记忆。但她明白秦彦的意思,所谓患难之时见真情,他对阮太傅很尊敬。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我让着他。」 别人都说婆媳关系难搞,想不到她首先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婆婆,而是老公的老师。 「其实我一点也不生气,因为他有足够的理由不喜欢我。在世人眼中你是天家贵胄,曾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我不过是个乡下长大的女子,我们根本就是云泥之别。易地而处我很能理解阮太傅的心情,他若是喜欢我那才叫奇了怪,他不喜欢我才是人之常情,我反而会尊敬他。」 秦彦望着她。 她笑了一下,「因为他是真的看重你,才会替你委屈难过,才会处处看我不顺眼。」 「那你…」 「我就是给他一个下马威,谁让他一来就骂我。我又不是泥捏的人,我也是有脾气的。」姜麓吃着菜,违心地夸他做得好吃。 「他是不清楚你的为人,所以那么说。」 姜麓兴味十足地看着他,「那你现在知道我的为人,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秦彦不想她反问过来,略显青涩的面容有着少年人特有的羞赧。那一抹羞赧转瞬即逝,取而代之是一脸郑重。 「以貌取人不可取,道听途说不可信。我…觉得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你行事虽无章法,却又好像很有道理。你不是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在你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实在是受益良多。」 这小子,还挺会说话。 就沖他这个态度,她怎么着也会给他一个面子。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知道怎么做,我心里有分寸。」 给人一棒子,得再给人一个甜枣,这些套路她玩得贼熘。那姓阮的老头再难缠,她也有信心让他心服口服。 秦彦得了她的准话,如释重负。 可怜的孩子,夹在长辈和媳妇之间该是何等的为难。姜麓一边想着,一边厚道地忍着没笑出声来。 * 赵弈一大早起来时,便看到缩在角落里的小河。 小河来得太早,一直等在外面。可怜他穿得单薄又不暖和,双手双脚已然冻得开始麻木。赵弈把人先领到猪圈那边,然后再去禀报主子们。 猪圈那边原是万桂举睡觉的地方,有两只炭盆炉子。 小河站立不安,这里也太暖和了。他不敢一直站着,努力给自己找事做。又是打扫又是整理,一刻都不曾停歇。 赵弈再过来时,看着整洁的猪圈十分意外,自然是将此事报给姜麓。 早饭是姜麓和陶儿一起做的,分别是皮蛋瘦肉粥和葱油拌面。小河被叫去一起吃饭,傻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东西。 这些是给他吃的吗? 他怯生生地看一眼姜麓,姜麓道:「快吃吧。」 「我…我不能吃这么好的。」 「我们家平时都这么吃,你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陶儿过来和小河一桌,假装兇巴巴地道:「快吃,不能剩。」 小河这才战战兢兢地拿起筷子,忐忑地喝了一口粥。那双不安的眼顿时呆住,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喝的粥,比他小时候生病那次阿公给他煮的细粮粥还要好喝。 他又吃了一口面,再次呆住。泪水慢慢涌进他的眼眶,他不知道为什么好想哭,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姜麓心头髮涩,「我们家不许有剩饭剩菜,如果有剩下的你就带回去。」 「夫人,真的能…带回去?」小河的眼神是那么的期盼,让人有一种不忍直视的难受。他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他很想带回去给阿公尝一尝。 「可以。」姜麓道。 很显然,小河想全部带回去。他只吃了一点点,剩下的小心翼翼地护着。姜麓给陶儿使了一个眼色,陶儿立马心领神会。 「你赶紧把剩下的拿回去,早点过来上工。」 小河听到这句话,眼中尽是欢喜。「我…我很快的,我…我不会把碗弄脏。」 他抱着面和粥飞快地往外跑,紧紧地用自己的衣服包着。瘦小的身影是那么的单薄,又是那么的雀跃。 主桌上,阮太傅一直注意这边的动静。 秦彦低声说起小河之事,不动声色地为姜麓说好话。 第75页 阮太傅看了姜麓一眼,埋头吃饭。 此女昨日必是趁机报復,若不然两顿饭菜为何如此天差地别,昨晚那一碗不知所谓的菜吃得他半夜拉肚子。今早这饭菜倒是味道极佳,他暂且不与她一般计较。 他低头吃饭的时候,姜麓也在注意他。只见他不仅喝光碗里的粥,还吃完那份量不算少的面,且从他微妙的表情和稍稍翘起的短须能看出来,他意犹未尽。 所以,这老头应该是一个吃货。 「老人家,你昨天不是说我粗鄙不堪不通教化,你为何要吃我这不通教化之人做的饭。我若是你必当一个有骨气的人,誓死不吃无礼之人做的饭。」姜麓淡淡地说道。 阮太傅立刻像被扎心的刺猬,浑身的老刺都竖了起来。他身边的那个僕从帮替他周旋,说他昨夜吃坏东西拉肚子。言之下意,是想让姜麓见好就收莫要得寸进尺。 姜麓深深看向秦彦,眼神戏嚯。 秦彦玉面微微泛红,他们都无事,唯有太傅吃坏了肚子。应是太傅年纪最大,脾胃不太好的缘故。 姜麓给他留面子,没有挑明此事。 「既然我做的饭菜让你吃了拉肚子,你大可以走人。」 阮太傅一听,当下火冒三丈。这个粗鄙丫头竟然赶他,她可知他若是去到别人家做客,那都是主家天大的荣幸。 「好,我走!」 姜麓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转头对陶儿说:「等会你把那条养了十天的鳜鱼收拾出来,中午给你们做一道凤凰胎。」 阮太傅离去的脚步放缓,听到凤凰胎三字时心如挠痒。什么是凤凰胎,他在宫宴上也没有听过这道菜。 只听得姜麓又道:「既然有凤凰胎,那一定要有蟠龙菜。」 阮太傅心里更是好奇,脚步更加迟缓。 姜麓又回一把火,「还有狮子头、蚂蚁上树、松鼠鱼,我最擅长那些软烂鲜香的菜式,今日我要大显身手。」 人一旦年纪大了,又贪图口腹之慾,最喜欢的就是软烂鲜香的饭菜。 阮太傅停了下来。 姜麓在心里默数三个数,果然见他转身往回走。 「我肚子吃坏了,走不了。」 秦彦长松一口气,不期然对上姜麓得逞的目光。 第36章 她都懂 姜麓做的凤凰胎, 用的鳜鱼肉。鳜鱼肉嫩而少刺,剁成泥之后与蛋清搅成鱼白料。在锅中氽成鱼蛋形状之后再火腿与葱段等配料熘炒。火腿的红与葱段的翠绿形成强烈的色彩冲击,让人见之食指大动。 蟠龙菜讲究的是吃肉不见肉, 主料用的是鸡胸肉, 同样剁成蓉之后与面粉揉成龙的形状,外面包裹蛋皮过油炸后再蒸熟, 然后切成薄片保持原有的腾龙造型。 阮太傅装病在屋子里看书,实则一直抓耳挠腮在想什么菜能称之为凤凰胎。他的僕从阮德明显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因为他手中的书老半天未曾翻动过。 好容易挨到饭点,阮德极有眼色地去取饭菜。 色香味俱全的几道菜摆到阮太傅的面前, 他眼睛一直不离那道凤凰胎。鱼肉滑嫩鲜甜,那种奇鲜让人慾罢不能。还有吃肉不见肉的蟠龙菜,鲜香之中又有几分嚼劲, 很是适合他这个年纪的老人食用。加上煨至软烂的狮子头,还有爽口的蚂蚁上树。 他吃到停不下来,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此时心情是何等的愉悦。吃到很饱之后颇为惋惜,只恨自己没有多长两个肚子。 主子的剩菜剩饭留给下人,阮德是阮太傅的亲随, 什么好吃的东西都吃过。即使吃过那么好吃的,在这样的饭菜面前都不够看。方才他看到这个家里的下人都能和主子一起用饭,主僕间其乐融融有说有笑,那样的场景让他有点羡慕。 送回去的碗碟空空如也,干净到不能再干净。姜麓看过之后很满意, 看来那位老人家食慾不错。 吃饭之前, 姜麓让陶儿把小河的饭菜单独装在一个食盒里,并告诉小河家里的饭桌坐不下,让他带回去吃。 那些饭菜的份量足够小河和哑叔两个人吃, 小河接过食盒的时候眼泪都出来了。穷人的孩子很早就体会到人情冷暖,更能感受到别人给予的善意。 这样的饭菜,是小河做梦都没有吃过的。他以为早上的粥和面已经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饭菜,没想到中午还能吃到更好吃的。 饭菜一提回去,哑叔立马从床上坐起来。等看清那些饭菜之后,哑叔拼命地比划着名,看上去很激动。 小河一直在点头,最后祖孙二人都哭了。哭过之后是对生活无尽的希望,简陋的小屋里充满温馨与感动。 送回去的碗碟洗得干干净净,他们用的都是自己家的碗。小河的懂事和分寸感被姜麓看在眼里,越发觉得这个孩子难得。 他干活十分卖力,瘦弱的小身体似乎有使不完的力量,餵牛餵猪还负责打扫鸡舍猪圈。忙完之后又帮陶儿扫院子,帮赵弈整理柴火。 阿公说,夫人和老爷都是好人,他要报答他们。 他什么也没有,只有努力干活。陶儿让他歇一会,他都不愿意,总觉得一闲下来就对不住那些饭菜。 陶儿看到他,时常想到自己。如果那时候她能碰到夫人,是不是就不用被卖来卖去受尽冷眼?能遇到夫人这样的主子,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陶儿姐姐,你说夫人是菩萨吗?」小河突然问,阿公说夫人是天上的菩萨。 第76页 「对,我们夫人就是菩萨。」陶儿肯定回答,夫人在她心里就是菩萨。 两人说话的地方就在东屋的屋角,他们说的话被窗户后面想探听姜麓动静的阮太傅听得清清楚楚。 老太傅短须抖动,不屑地对阮德道:「也就是厨艺还算拿得出手,哪里就成菩萨了。愚昧之人胡言乱语,也不怕冒犯天人。」 阮德不吭声,自家大人有时候喜欢口是心非。 阮太傅看不进书,命阮德去把秦彦请来。他先是考了秦彦最近所学,接着师生二人一起探讨学问,最后重又说起那些朝堂之事。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晚饭依旧丰盛。有鸡肉软烂鸡皮酥脆的香酥鸡,还有糯香不腻的香芋扣肉。他吃得是心满意足,筷子停不下来。 饭饱之后才想起今日一整天那个野丫头无声无息的,他连她的声音都没听到。暗道那野丫头难道是受教了? 不可能。 就凭野丫头的性子,也不像是一个轻易低头的人。 临睡之前还在想姜麓到底憋着什么坏,想到那些美味的饭菜,又觉得对方或许还有一些可取之处。 第二天的饭菜更丰盛,一道鸡汤氽花胶吃得阮太傅气色红润,还有松鼠鱼、烤羊肉、虾仁豆腐等菜,也是一道比一道合他的口味。 入夜之后,他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再次猜测姜麓的用意。看那野丫头的行事,应该是认识到自己的无礼。 他做为一个长辈,受到晚辈如此好的招待,是不是应该去示个好?转念一想,他第一次吃的饭菜那么难吃,肯定是野丫头故意的。野丫头害他拉肚子,理所应该补偿他。 如此想着,他心安理得。 只是迷迷煳煳睡去之时,总觉得有些不太妥当。 第三天的饭菜越发丰盛,主打的是佛跳墙。仅是这一道菜,彻底将阮太傅的胃征服。他想了想出门,看到姜麓在和陶儿说话时,故意在她们面前晃过去。 看他的样子,像是饭后散个步。实则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姜麓身上,经过她身边时还故意咳嗽一声。 他以为但凡是机灵点的人,都应该会主动和他打招唿。如果那丫头主动低头示软,他也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 然而他碰到的是姜麓,姜麓压根没有看他一眼,眼皮子不抬地和陶儿继续说话。看她的样子,对他简直称得上视而不见。 无礼的丫头。 阮太傅心里哼哼不满着,在阮德的陪同之下走远。一边走一边懊恼地想着那野丫头着实可恶,也太没有眼力劲。 如果不是厨艺还拿得出手,简直是一无是处。 走着走着,乡野的风景窜入眼中。远山还有未化的雪,点缀在山林中。枯草田野别有一种孤寂旷远之美,让人心中郁气一扫而光。 半个时辰后,他返回时又故意在姜麓面前晃了一下。 这次姜麓正眼看了他一眼,还破天荒的问了一声好。他冷哼一声,短须翘着昂首阔步进了东边屋子。 进去后面露得意,对阮德道:「算那丫头还知道一点礼数,应是受殿下点拨过。」 阮德看得明白,那位夫人可不是殿下能掌控的,相反殿下极听她的话。 晚饭是清粥,配着薄饼卷菜。 吃了两天的大鱼大肉,再来一顿清淡的清粥小菜再好不过。阮太傅吃得无比舒坦,不得不承认那个野丫头深谙饮食之道。 饭后一刻钟,有人敲门。 阮德还以为会是秦彦,不想来人竟是姜麓。 姜麓手中托着一块蛋糕,笑吟吟地进来。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阮太傅除了冷哼一声外,倒也没有开口训人。 「老先生,我听夫君说你以前最爱吃七道酥,便想着给你做了一道绵软的点心。你且尝尝看,是否合你的口味?」 这一声老先生,足见她态度的转变。 她一进来,阮太傅就看到她手里的点心。很显然这种点心也是他没有见过的,看上去软软和和的,闻起来还有一股子甜香。 点心被放到他的面前,他自然还要装模作样一番。 姜麓有心示好,并不介意他小孩子气的举止。常人道老小老小,老人和小孩子其实有很多相似之处。 「老先生,你尝一尝?」 「那…我就勉为其难。」阮太傅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等第一口下去之后,忍不住眼睛都直了。这是什么点心,又软又甜又美味,是他平生从未吃过的。 他以前爱吃七道酥,只因那点心酥软对他的口味。但酥点有一样不好,就是容易掉渣。为了不失仪,在宫宴上他从不碰酥点。唯有自己买回家中的,或是宫里赏下的,他才敢躲在屋子里吃。 这道点心绵软细腻,最重要的是还不掉渣。 他终于没能忍住,问道:「这是什么点心?」 姜麓回道:「此点心名为蛋糕,是为鸡蛋做的。」 鸡蛋还能做出这样的点心来,阮太傅深感震惊。 「老先生,所谓人不可貌相,东西也是一样。」 阮太傅看她一眼,暗道这丫头又在说教。 姜麓作出失落的样子,「我从小长在乡野,难免没什么教养。我若从小生活在国公府,我相信我也会成为一个礼数周全的千金小姐。我被父亲母亲找回后,心里无比欢喜。我以为此后我也是有爹娘之人,再也不用受人冷眼看人脸色。然而我的亲生父母都不喜欢我,我才和他们相认,他们就将我嫁出去。」 第77页 她的声音又轻又低,阮太傅一时无话。 「我知道我处处不如他们的养女,我也很想努力让他们喜欢我。上回我母亲来看我,我其实特别高兴。可是我母亲看不到我的努力,她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养女。她觉得我哪样都不上她的养女,对我是百般嫌弃。生而为人,谁能没有喜怒哀乐。我是有血有肉的人,自然也会难过会伤心。我一时生气,难免和她有争执。因此她更加不喜欢我,觉得我不通教化粗鲁无礼。我是没受过教化,我也不识世家大户的那些礼数,可这一切是我的错吗?」 她看着阮太傅,阮太傅无言以对。 人年纪大了,更容易同情弱者。姜麓这一番深情的剖白示弱,阮太傅反而觉得她并没有那么可恶。 「他们是你的父母,你再是生气也不应该顶撞。」 又是这样的迂腐之言,姜麓心里大不认同。 「老先生,你是否很贊同天下无不是之父母这句话?」 「当然。」 「父母为何无不是,只因为他们是我们的父母吗?」 「父母生你养你,为人子女当尽孝道。」 姜麓对这样的话嗤之以鼻,她收起失落的神色,准备和这老头儿好好辩上一辩。察觉到她表情的变化,阮太傅忽然心下一凛。 这丫头肯定不服教。 「你父母再不是,你也不应该怨恨他们。他们生了你,你就应该心存感恩。天下大道忠、孝、礼、义,人人都应谨记于心。」 「老先生,他们是生了我,但未尽到养育之责。母亲还罢了,毕竟有十月怀胎之苦,你说说看父亲有何恩德?他不过是在红帐之内享受了片刻欢悦,对生而不养的子女有什么恩德?」 阮太傅的脸顿时通红,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丫头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你无礼,你一个女子怎么能这般言语无忌!」 「老先生是否觉得那样的事太过羞于启齿?我以为那是人伦大道,是生命不息的真正源头,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若世人真引以为耻,为何不斩断那些羞耻的念想。既然世世代代延续不断,又有什么可耻的?」 阮太傅手指抖啊抖,短须翘啊翘,却找不到话来反驳他。他不能说人伦大道是羞耻之事,毕竟他是一个男人。可是这样的话从一个小丫头嘴里说出来,他臊得险些没找个地缝钻进去。 「此事暂且不论,我们说的是孝道。」 「没错,我们讨论的正是孝道。父亲与我毫无恩德,我为何要孝顺于他?难道感谢他与人红帐贪欢,难道感谢他生而不养?」 「你…你父亲林国公确有不对,但错不在他们。你当初是被错抱,并非他们所愿。他们生你是事实,你是他们的女也是事实。生为子女不妄言父母之过,这才是真正的孝顺。」 这话姜麓不认同,那对脑子进水的夫妻如果在找回亲生女儿之后百般疼爱,那还说得过去。但是看他们的行事,哪有半分值得人尊敬的地方。 老头儿读书读傻了,尽信书。 「恕我直言,老先生说的那种孝,在我看来是愚孝。依老先生所言,父母无论犯过什么错误我们身为子女的都应该无怨无悔地孝顺。那么对于大奸大恶之人的子女而言,是否也应该与天下为敌违背良心孝顺那些恶人。若真是如此,又何来大义灭亲之说?」 阮太傅被她问住了,胀红的脸十分难看。他可能是一时被姜麓震住了,完全忘记自己从不屑与女子争执的原则。 古人云,唯女子与小儿难养。 他身为当世大儒,岂可同一个女子一般见识。 「你父亲林国公并非大恶之人。」 「他确实不恶,但他对我确实称不上是个好人。他连一个好人都称不上,又怎么谈得上是个好父亲。他们是生了我,可若我能有选择,我定然不愿意做他们的女儿。父慈则子孝,父不慈子女为何要孝?未受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老先生若是我,你又当如何?」 阮太傅彻底无话,他向来不喜欢林国公,此次殿下出事林国公的所做所为更是让他恼火。在此之前,他也很不喜欢姜麓。因为姜麓不仅是林国公的女儿,还是一个粗鲁无礼的乡下丫头。 此刻他对她重新认知,这丫头性子确实不好,但也是一个可怜人。 姜麓离开之后,他独自沉默许久。 院子里,秦彦一直在等姜麓。看到她从东屋出来之后,提着一颗才算是放下。他知道她的脾气,也知道太傅的脾气,生怕他们又吵起来。 「说了什么?」他问。 「没说什么。」姜麓调皮眨眼,「我姜麓出马,一个抵俩。你的太傅再是嘴硬如石心硬似铁,迟早会松口心软。」 秦彦闻言,眼神复杂。 「你怕我又和他吵起来?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 你是。 秦彦心里道,当然不会说出口。 姜麓看他表情,突然脸色一变,「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没有。」他哪里敢承认。 姜麓不信,这小子肯定在心里骂她。她最近是不是脾气太好,死小子越发在她面前得寸进尺。她要让这小子知道,别以为翅膀硬了就可以飞到她头上撒野。 「这么晚你还不睡杵在院子里当定海神针吗?我们家不是海,不需要你来镇。你如果真的闲得慌,倒是可以当一个门神。」 第78页 「谁说不用我来镇?」秦彦看着她,仿佛她是什么妖孽需要镇压。 她心虚不已,「别以为自己长得够高了就不好好睡觉,等将来身体亏空虚浮,纵有万千美人你也只能干着急。」 「你…你胡说什么?」秦彦玉面臊得厉害,这女人怎么什么都说的出口。 「你们男人哪,一个个虚伪至极。明明极其享受那鱼水之欢,还装模作样冠冕堂皇。你此时嘴里说着不要,我且看你日后如何行事。」 秦彦暗道,他有这么一个悍妻,哪里还敢有什么其它的念想。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在姜麓的教导之下改变许多。 为免她再说出惊世之言,他赶紧说正事。 鸡舍里的小鸡已经长至半大,最近一些鸡总喜欢互啄打架。他初时以为它们吃太多,减少鸡食之后那些鸡依然好斗。 姜麓同他一起去鸡舍,看到那些明显精力旺盛的鸡。那些鸡都是公鸡,有些头顶隐约冒出了鸡冠。这些公鸡若是放任不管,很快就会开始打鸣。 她无比庆幸小新子不在家中,有些事做起来不需要有顾忌。 「没什么大事,给它们做个结扎,它们就安分了。」 「何为结扎?」 她眼神隐晦,落在他腰腹之下。 他感觉脚底瞬间着火,那火直窜脑门,顿时整个人像置身火海之中。火海将他完全包住,他恨不得就此消失。 这个女人… 她怎么什么都懂! 第37章 以形补形 临水县的百姓称阉鸡为线鸡, 大约取自要用线完全这项工作的缘故。线鸡的手艺人称为鸡倌,鸡倌们走村串户,同村民都很熟悉。 姜麓不认识鸡倌, 她托给张氏找的人, 然后约定鸡倌上门的时间,提前给公鸡仔们做好相应的准备。先前孵蛋百四十枚, 坏蛋二十七枚,共孵鸡仔百十三只。因着他们温暖措施到位,小鸡的存活率很高。如今鸡舍里有九十八只小鸡,其中公鸡五十四只。 那鸡倌年近半百, 看便是手艺娴熟之人。他的动作极快,可用又狠又准来形容。线出来的鸡子放在旁边的盆子里,红血丝与白生生的鸡子看上去实在是有些让人触目惊心。 秦彦好看的眉直皱着, 表情颇有几分复杂。 鸡子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与食补之物, 其中最常见的做法便是与药材起炖煮。 姜麓轻声凑近秦彦的耳边,「我瞧这鸡子很是新鲜,你想吃炖的还是爆炒的?」 秦彦骇然, 心道这女人不会想把这些东西做给他们吃吧? 看他的脸色,姜麓便知他在想什么。这孩子如此吃惊,肯定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如果他知道世上不仅鸡子能吃,还有猪脑和牛宝牛欢喜,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她促狭心大起, 靠他更近, 「这东西特别补,我中午就做给你们吃如何?」 「我不吃。」少年很硬气。 「不会吧,你怕吃鸡子?」她装出很遗憾的样子, 「我听人说皇帝每次临幸妃子之前都会喝补汤,这鸡仔与那些补汤有异曲同工的作用,你真的不想吃?」 少年又气又羞,他当然知道鸡子是何物,也知道这些东西的作用。她离他如此之近,还说着这般让人歧想非非的话。难道她没有半点身为女子的矜持与害臊吗? 他狠狠瞪她眼,仿佛回到他们刚开始那种剑拔弩张的相处模式。 她不以为然,「年轻人,你实在是有眼不识好物。以形补形的道理你懂不懂?」 「你不是说过我最大,我何需以形补形?」秦彦别过脸,不再她。 她微怔,这小子可以啊。 行。 「你不想更大吗?」 「你…」少年终于破功,耳尖都红了。 姜麓暗爽,这小子想和他斗,还太嫩了些。 陶儿看到他们窃窃私语,心想着夫人和公子越发亲近,应该快圆房了吧。 若是将来有了小主子,家里肯定更热闹了。也不知小主子会像谁? 姜麓可不知道这么会的功夫陶儿脑补这么多。她还在可惜这些鸡子,可惜这样的好东西他们吃不太合适。万有人在小新子面前提起,恐怕那可怜孩子会多想。 所以线出来的鸡子她让鸡倌带回去,那鸡倌线鸡几十年,还从没有见过哪个主家不要鸡子的。鸡子这样的好东西,如果卖去酒楼比线鸡的工钱还要多。是以他坚持不肯要姜麓给的钱,姜麓只好强行再塞给他十枚鸡蛋。 那鸡蛋特别大,看就是双黄蛋。鸡倌很是感谢,嘴里不停说着吉祥话儿。都说这颜家老爷和夫人是大善人,今日见果真如此。 姜麓余光扫,看到秦彦不虞的脸色。暗道这小子怎么如此别扭,他自己不想吃,为何还要臭着张脸。 「捨不得?」她问。 秦彦闻言,更是羞恼。 少年大步离开,背影充满愤怒。 他怀疑她之前是故意的。说什么要做给他们吃,明明早就想好送给鸡倌。她…她怎么如此爱捉弄人! 姜麓对天翻了个白眼,这小子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问他想不想吃,他说不想吃。她把东西送人了,他又摆脸色。 有本事中午别吃她做的饭。 应是连着几天吃得好,小河瘦尖尖的小脸都有了肉,原本黑黄的脸色也渐渐有丝红润。他已经熟悉自己的工作,忙这忙那瞧着很是有干劲。 第79页 小男孩穿着半新的衣服,脚上是双崭新的黑面千层底的棉鞋。衣服和鞋子都是姜麓买的,之所以不买新衣服,则怕他不肯收,二则是怕他会不得穿着干活。她对他说衣服是秦彦的旧衣,鞋子则是以前秦彦没来得及穿的新鞋。 小河不疑有她,当时捧着衣服鞋子摸了又摸。 老爷的旧衣服真好真新,鞋子又新又暖和。他怯生生的眼睛明显多了层东西,那层东西可以称之为生机和希望。 姜麓看到他和陶儿说话,陶儿又在劝他歇歇。他笑得腼腆,较之常人深邃的五官像朝阳样蓬勃。 阮德从东屋出来,说是阮太傅要见她,请她过去趟。她猜测阮太傅应该是想向她示好,毕竟她示好在前。来而不往非礼也,对方要是还拿乔,那就有些不懂事了。 进屋后,但见阮太傅严肃地坐在椅子上。 这般架势姜麓很熟悉,标准的老师做派。她像个听话的学生样站立,态度恭敬让阮太傅很满意。 「听说你和殿下习了字,不知习得如何?」 旁边的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 姜麓心知阮太傅这是想考她,或是想知道她学习的程度。她在秦彦面前向来会保留几分,因为她之前的藉口太过粗浅。如今在阮太傅的面前,她的藉口除去自小偷学之外还有秦彦的教导,她没有必要有所保留。 行家出手,便知有没有。 虽然她以前并不常写毛笔字,但为人师表书法是加分项,她也是用心学过很多年。手娟秀的字跃然纸上,阮太傅眼中难掩震惊。 这手字出去,谁也不会觉得她是个不通教化的乡野女子。仅凭自学与他人短时日的教导,能不写出手这样的字来,足见她的天资何等过人。 姜麓很惭愧,她根本没有什么过人的天分。然而她不得不欲盖弥彰,为摆脱目不识丁的文盲身份冒充天才。 阮太傅强压震惊,道:「以你的资质,能写出这样手字来委实不错。不知你识字如何?可能独自通读?」 他的手边,有本书。 书名为《魁文集》 顾名思义,这本书是科举魁首所写文章的集册,收录的是歷朝歷代佳作中的佳作。阮太傅才学渊博,出京之时带的几本书皆是晦涩读物,唯这本《魁文集》还算通俗。 以他对姜麓的低估,他以为启蒙之书更适合她。如果他手中有《三字经》,必会是他考校她的首选。 「你读读最后篇文章。」 姜麓翻开书,认真读起来。 她在读的时候,秦彦不动声色地进来。阮太傅听得认真,眉头会儿紧锁会儿展开。若有所思地看着姜麓,又颇为微妙地看看秦彦。 此女通篇下来无明显的停滞,也没有任何读错的字。阮太傅心下再次惋惜,是惋惜姜麓不是男子,二是惋惜她的遭遇。如果她自小长在国公府,纵然不能像男子样科举入仕,那也定会是奉京出名的才女。 可惜啊可惜。 姜麓道:「老先生,不知此文是何人所书?」 阮太傅摸着短须,「此书中的文章皆是歷朝状元郎的会试文章,你方才读的这篇乃我朝程大人当年会试所写。」 「不知这位程大人如今官居几品?」她问。 「程大人是二品太尉。」阮太傅回道。 姜麓暗道,这官衔不低。 「方才我通读此文,颇以为此文行书激昂,遣词造句华丽而言之有物。程大人在文中主张重人才、广纳言和施恩政,确实都是利国利民的好建议。」 阮太傅大惊,「你…你竟能总结归纳?」 且还如此精准。 先前他还只是震惊她的天资过人,此时此刻已经是出离震惊,只剩下遇见良才时的那种狂热和欢喜。 秦彦也在看姜麓,目光幽深。 姜麓说:「我自小喜欢瞎琢磨,什么事都喜欢思考。」 阮太傅狂热之后像被人浇了盆冷水,心里那叫个痛惜,她为什么不是男子?如果她是男子,他必当场收她为学生。 「那你说说看,你对此文还有何见解?」 姜麓皱眉,「我以为程大人虽然言之有物,但文章难免落了几许空泛。他所提出的几点政论说白了都是围绕朝堂之上,约束的是陛下的行事。」 阮太傅跟着皱眉,「上折进言,不都是意在陛下吗?」 「没错,皇帝之职在天下,天下之事尽在陛下的决断之中。所谓不拘格选人才,人才最终皆为陛下所用。陛下若能广纳群臣之言,不偏听偏信圣心独断,则必为天下之福。政策之向也同样是为民为苍生,但京外官员阳奉阴违之事并不少见。天子高坐金殿,目不能扫尽天下万物,又岂能事事尽如人意。」 「你介女子…」 「老先生,陛下子民万万千千,女子又如何?」 难道女子是哑巴吗? 姜麓对阮太傅最不满的地方,就是对方男尊女卑的思想太严重,幸好老迂腐教出来的学生不算太迂腐。 阮太傅沉思半晌,「那依你之见,这三点可有改进之处?」 「并非需要改进,此三点皆可取。然而我以为在这三点之前,还应再加条:兴农业。百姓之根本在于温饱,解决温饱才是重中之重。」 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重人才。 阮太傅道:「修水利,兴农业,这两点也确实是民生大计。然而若无人才若无恩政,农业如何兴旺?」 第80页 室气氛严肃,连阮德都能感觉自家大人的情绪。他心里暗自称奇,以往大人同其他的大人们谈论国事时,似乎也没有此时的慎重。 阮太傅此时已没去想姜麓的女子身份,他完全沉浸在讨论国事的气氛中。仿佛此处不是北坳村的民宅,而是在他的书房之中。 秦彦也在看姜麓,「民生大计非儿戏,旱涝灾害不可预估。自大昭建朝以来,不知兴修过多少沟渠,也不知减免了多少税赋。若想解决百姓温饱,并非朝夕。唯有提拔人才集思广益才能循序渐进。」 姜麓回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总会事与愿违。百姓没有温饱,食不果腹焉能还有多余的钱财供子孙进学。那些能进学堂的孩子,大多出自富户与官宦人家。富家子弟从不曾体会过百姓疾苦,他们为官之后有多少同理心真正替百姓谋福祉。他们很多人连韮菜和麦苗都分不清,又何谈振兴农业。」 「你此言有失偏颇,自古以来寒门举子数不胜数,岂会像你说的那般严重。」阮太傅不贊同她的观点,当下出言反驳。 姜麓不否认,「寒门举子确实有,但在官员之中绝对是少数。我听说过的寒门举子大多是集全族之力或是全家之力供出来的,他们的家人族人为了让他们出人头地,根本不可能让他插手农活。自古以来世人信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那些读书无论出身与否,俱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心只读圣贤书。试问这样科考选中来的人才,他们真的懂农业吗?」 阮太傅又说了,「朝中设有民部,正是为此。民部的大司农葛大人多年来直兢兢业业,其属下官员更是人才辈出。」 姜麓听过葛大人的名字,知道那是位不可多得的干实事的好官。 「老先生,我只问你句话。像葛大人那样的好官,我大昭多不多?」 句话问得阮太傅哑口无言,他不能违心说多。甚至让他再说出个人来,他都想不到还有谁与葛大人样。 秦彦沉默了,他身为太子岂能不知道朝中之事。朝中官员分几派,权贵清流各为派。像葛大人那样真正不图名不图利的官员,除了文理阁的李大学士再无他人。 人得道鸡犬升天,多少人出人头地只为富贵权势。久而久之朝中阿谀奉承之人渐多,真正敢直言的人越发稀少。 「姜麓,你有什么法子?」他问。 阮太傅惊讶地看过去,殿下竟然向个女子请教。他没有阻止,甚至还有所期待。身为当朝大儒,他自认为自己遍览群书学识渊博,从不曾想过自己有朝日也想听个女子的见解。 「我没有什么高见,不过是个普通百姓自己的看法。如果将治国之策比作开源节流,那程大人所提建议皆是节流,而不是开源。我以为天下之源在于大昭的每寸土地,它们应该物尽其用供养世世代代的百姓。科举选拔而来的人才,大多会赶赴大昭的洲郡县为地方官,若他们不知民生疾苦,不知藜庶艰难,他们怎么可能会成为个好官?所以我以为将兴农放在首位,才是王朝兴盛的根本!」 她字句掷地有声,那种让人信服的语气与令人震撼的神情感染每个人。阮太傅险些从椅子上站起来,察觉自己失态后赶紧坐好。 室内又是阵沉默,久久没有人开口。 秦彦心潮起伏,打破沉默,「所以你逼我开荒种地,逼我学习沤肥养鸡,是希望我成为个好…」 好什么呢? 应该是好皇帝吧。 可是他已是废太子,他还能再回宫吗? 「是。」姜麓眼神坚定,「我相信你定能成为我期望你成为的那个人,将来天下万民必视你为天,你就是为他们遮风挡雨的浩然皇天。」 阮太傅短须微动,他再也坐不住了。 这样的话,怎么可能是出自个女子之口?这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有这样的见识和这样的气魄。 奉京的那些贵女们,岂能与她相提并论! 她不愧是云氏的孙女,当真有其祖母之风。 「你们除了养鸡,还种了地?」他的声音在抖,那种热血奔腾的激动他已多年没有体会过,便是他当年被尊为帝师也没有像今日这般动容。 秦彦回道:「我们种了麦子,长势甚好。」 「快带我去看看!」 之前阮太傅来的时候,麦地覆着积雪。几天过去积雪已化,露出麦苗原本的样子。既然他不懂农事,也能看出来这些麦子长得好。 「这些真是你们种的?」 「确切的说,都是秦彦他们亲自种的。」姜麓实话实说,她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真正干活是秦彦和赵弈小新子。 阮太傅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些麦苗。雪后的麦苗并不支棱,但那粗壮的茎干与深绿的苗叶证明它们的长势。 秦彦将姜麓当初对他们说的话再说遍,当听到这些麦子能亩产四石甚至更多时,阮太傅的眼神都变了。 阮太傅和葛大人私交甚好,他不止听葛大人念过种田经。什么良田亩二石,下田亩最多石。葛大人每每说起粮食来,都恨不得粒米掰成十粒米。 「当真?」他问姜麓。 姜麓道:「天下万事看似简单,实则都包含很多大智慧。比方说这种麦子,几时下肥几下播种?播种间距几何?几时除虫几时拨草?什么时候浇透青水什么时候浇过冬水都有讲究。北方种冬麦,南方种春麦,两者之间有共通之处,又有许多不同之处。我相信只要掌握正确的方法种田,提高产量并非难事。」 第81页 阮太傅已被她折服,当下表示回京上达天听。 「老先生,此事先不急。」姜麓制止他,「既是开创之举,必有成败之分。我虽信心满满,却还唯恐万事与愿违。我以为待明年开春麦穗灌浆之后,秦彦再亲自给陛下去信为好。不知你以为如何?」 须臾间阮太傅即知她的用意,当下摸着短须道了声极好。 老太傅生阅人无数,纵然二皇子天资最佳三皇子能力最强,他依然认定秦彦才是日后的明君。 姜氏事事为殿下打算,他为之前的偏见感到羞愧。 「妻贤夫祸少,有你陪着殿下,臣很放心。」 姜麓诧异不已,从不能教化的乡野村姑到贤妻,这老头儿态度简直是个天个地。她还没做什么就成贤妻了,惊喜委实来得有点快。 阮太傅意犹未尽,问了她许多种植技巧,还围着麦地转了好几圈。若不是她还要做午饭,恐怕还要被他拉着长谈。 闻着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阮太傅心情大好。 突然他不知想到什么,看了看正屋,又看了看西屋。两道稀稀花白的眉毛皱成两条毛虫,迟疑几次之后终是开口。 他问秦彦,「殿下,你们是否还未圆房?」 第38章 吃不吃 秦彦先是面红, 紧接着情绪渐冷。 当初他狼狈出京,所有人都对他唯恐避之不及。他心中抑郁无处诉说,意志消沉不肯见人。后又遇林国公府那等落井下石者, 自是不愿意多看姜氏一眼。 从京中到北坳村, 他与姜氏分车而行。他压根没有多余的眼神给那个别人强塞给自己的妻子,当然也没记住她的长相。 他真看清姜麓长相的时候, 是她踢开门逼他去拔草的那一天。当时他觉得她黑丑还兇悍,是个极让人讨厌的粗鲁女子。 相处几个月,改变的不止是她的相貌,还有他对她的看法。纵然他心里百般不愿意承认与细想, 也能看出来姜麓似乎并没有同他圆房的意思。 阮太傅见他情绪低落,「殿下,可是不喜姜氏?」 「不是。」 「姜氏虽有很多不妥当之处, 但本性聪慧过人,又见识不凡。臣以为比之先前的那位姜姑娘, 姜氏略胜一筹。」 阮太傅说得委婉,实际上他之前从未留意过别人府上的姑娘。他说这话实在是客气,实则是觉得奉京的姑娘一个都不如姜麓。不过这话他不会说, 他不愿意助长那丫头的威风。 既然不是嫌弃姜氏,那为何不圆房? 「殿下,是否身子不适?」 「没有。」秦彦回道。 一阵冗长的无言之后,阮太傅的思绪已如脱缰的野马在后宫算计与前朝倾轧之间跑了数十个来回。他瞧着殿下同姜氏相处融洽,殿下又值年少血气方刚, 小夫妻俩一直分屋而居, 很难不猜测此事另有隐情。 若有隐情,应事关男儿雄风。 「殿下,臣观你神色似是不太妥当, 若不然请个大夫来把个脉?」 「不用。」 阮太傅明显不信,若无病为何不圆房?殿下面皮薄,自小金尊玉贵高高在上。纵然如今身份悬殊,骨子里的秉性仍在。以殿下之为人,怕是有病也不会说出来。 「殿下,讳疾忌医不可取。」 秦彦无奈,「太傅,我真的没病。」 姜麓出来时,刚巧听到这一句。她心想他生病她怎么不知道?难道是臭小子太过要强,病了也不吱声? 她心里搁着这事,午后寻个空隙去找秦彦。 秦彦披着一件狐皮大氅靠坐在炕上看书,那修长似竹的手指握着湛蓝漆皮的书本,说不出的优雅矜贵。 还真是谁家少年乱人心,搅动春池碧波横。姜麓一颗熟女心都难免荡漾不平,想来他以前还是东宫太子时,必是京中贵女眼中的金饽饽。 面如冠玉的少年孜孜入迷,不想手中的书突然被人拿走。她的手还没有碰到他的额头,即被他挡开。 「你做什么?」他警惕地看着她。 她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看看这小子有没有发烧。 「你几时病的,为何不说?」 秦彦一听这话,立马知道她听到他和太傅的对话。当下一张玉面红了白、白了青,像打翻的颜料瓶不停变幻着。 「我没有病。」 「别嘴硬,我让赵弈去请个郎中,有没有病你说了不算,郎中看过之后才作数。」 她就怕这小子仗着年轻生病硬扛。这个年纪的孩子她了解,最是不喜欢在别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生病不是闹着玩,如今的医疗条件不好,些许的小病都能要人命。虽然从姜明珠的反应上她猜出他不会出事,但还是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一只手将她拉住,秦彦抿着唇,「我说了我没病,不用看郎中。」 还嘴硬。 「有病不能拖,要不然小病也能拖成大病。」真当她愿意操心,这死小子太不懂事了。「别仗着自己年轻为所欲为,以后年纪大了自有你的苦头吃。」 她这是关心他? 秦彦想,自己总是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有时候他觉得她是在意他的,有时候又觉得她在戏弄他。这个女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像是离线的纸鸢明明能看得见,却永远也抓不住。 他松开她,道:「太傅问我是否生病,你可知为何?」 第82页 一定是他看上去有些不太对劲,阮太傅才会以为他生病了。姜麓如是想着,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他。 如此浅显的事,还用问。 秦彦微微垂眸,「太傅方才问起我,说我们为何没有圆房?」 呃? 竟是这样。 姜麓猜测应是阮太傅关心了他们的夫妻生活,之所以问秦彦是不是有病,难道是觉得他们一直不圆房都是他的问题。 这都是哪跟哪。 早知如此她真不该费力不讨好地改变阮老头对她的看法,她应该由着阮老头不喜欢她,那样阮老头再怎么也不会关心这档子事,甚至还巴不得他们一直不圆房。 亏大了。 还真是吃饱了闲得慌,那个老头才会没事找事。 所以这小子被人怀疑身体不行受到打击,生出这么一副别人欠他的钱的样子。他有气不朝自己真的老师撒,倒是全撒在她这假老师身上。假老师没人权,毕竟名不言不顺。再者这老师也她自己自诩的,人家秦彦可是半点不知情。 少年仔到底年轻,一点小事就能受挫折。别人怀疑他不行他就不行嘛,他有嘴不会说。就算他说他们已经圆过房,难道阮太傅还会找人来验他的身,何况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向旁人证明。 她刚想安慰他,不想他突然语出惊人。 他说:「我想了想,到底不宜让别人诸多猜测。我觉得我们是时候应该圆房,择日不如撞日,你看今晚如何?」 姜麓吓了一大跳,她是来关心他的,不是送上门羊入虎口的。他看着人不大,说出这样的话来脸不红心不跳,以前在宫里肯定有暖床宫女。 死小子恩将仇报,他的良心不会痛吗? 她哪里知道秦彦心跳如鼓,震耳欲聋。天知道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需要多大的勇气,他的内心又是多么的惊涛骇浪。 「业不成,何以为家?你的理想呢,你的抱负呢?你之前身为太子,你怎么能有心思放在这些杂事上。我不想成为你前行路上的绊脚石,更不能分你的心!」姜麓义言辞,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感动。她心想着这小子应该会感动吧,毕竟她真的是为他好。 秦彦感觉当空一道厉雷噼下,划破喧天的鼓声。雷声过后一片冷到骨子里的寂静,犹如浑身的热血忽然冻结。 她如此疾言厉色,无非是不想与他圆房。什么不想成为他的绊脚石,什么不想分他的心,统统是藉口! 少年的骄傲让他怒而无法发作,他看她的眼神似冰刀一般孤寒冷漠。 姜麓心颤了颤,这小子成长了,现在没那么好忽悠了。圆房是不能圆房的,得认真想个法子推脱才好。 死小子为难人,叫她如何是好。 秦彦眼神越发冰冷,猜到是一回事,亲眼见证又是另一回事。「先成家后立业也是有的,你怎么知道我会分心?」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你真是太过高看自己,以你的姿色还不足以成为红颜祸水。」 姜麓瞪他,死小子拐着弯损她长得不好看。「是啊,我长得如此不堪入目。你若是勉为其难与我圆房,岂不是委屈。」 她阴阳怪气,还能听到磨牙的声音。 秦彦不看她,「娶都娶了,我能如何。」 这下还怎么谈,姜麓已经七窍生烟,恨不得掰开这小子的眼睛睁大好好看。她哪里丑了,她哪里有碍观瞻了。 「未必不能如何,和离或是一纸休书,我都可以。」 少年大怒,所以说来说去都是藉口,她真的目提想离开自己。此女巧舌如簧,惯会使用反咬一口的伎俩。 突然,他「唿」地从炕上腾空而起。 姜麓只感觉眼前一花,他已经像根长竹竿似的立到她的面前。更让她惊骇的事,他步步紧逼一直逼到她抵在桌边无路可退。 「有话好好说,不要意气用事。」 他的模样像要进食的勐兽,姜麓心都提到嗓子眼。 「秦彦,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秦彦的手放在腰带上,看这样子是想将她就地法。她又惊又急,苦思脱身之法。 秦彦压根不给她任何逃走的退路,用身体将她紧紧固定在他与桌子之间。没有转寰的近距离对峙,她明显感觉到他散发出的热量。 这小子疯了! 她心里焦急万分。老牛吃嫩草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嫩草鲜嫩多汁,非老草难嚼难咽可比,可她现在真的下不了口。 眼前的嫩草非要送到她嘴边,大有她不吃不是人的架势。 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 「你别这样,别让我看不起你。」 「这才是你的心里话,对不对?」少年低吼着,像受伤的幼兽。 她的心颤得更厉害,如一片孤舟在大风大浪中颠来颠去。比她高一个头不止的少年气势万钧,她感觉自己的两条腿都在打颤。 到底是龙子龙孙,就算是未成年的幼龙,其龙威也是不容小觑。 「没有,我怎么可能看不上你。你看你长得俊美不凡,又是天家的血脉。我一个乡下长大的丫头什么也没有,只有你看不上我的份,我哪会嫌弃你。」 「那今晚圆房?」 姜麓那叫一个窘,死小子怎么就扯着此事不放? 「圆房是要圆的,但我以为不宜操之过急…」 第83页 「为什么?」 他眼神冰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咽了咽口水,「我以为眼下不是顾及这些事的时候,我在乡野长大身体一直不好。你看我这身板,要什么没什么,你不嫌硌人吗?」 少年放肆的眼神将她从头看到脚,她的身材确实还没什么起伏。虽然养了这几个月,皮肤白了气色好了,但总体来说还是偏幼。 秦彦目光梭巡时,她莫名觉得害羞。 那种如同初春少女般羞涩的感觉也是见了鬼。 「我不嫌。」秦彦说。 姜麓又羞又怒,什么叫他不嫌。她对自己的身材可是很满意的,骨感美有什么不好的。她故意自贬以打消他的念头,他倒好还真的给脸得脸了。 「你是不嫌,但我介意。」她说得无比真诚。 少年的怒气似乎消了一些,眼中的冰寒也没有那么深重,「无需介意,我并不看重这些。」 言外之意,他不重色。 姜麓气得险些翻白眼,好傢伙他还施捨上了。 「我介意,我们都太小了。」 话音一落,她便感觉之前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又变得剑拔弩张,他的气势甚至比之前更为令人胆寒。 少年玉面如冰,目光更像是冰封过后的剑棱。 「你嫌我小?」 她说的明明是他们都小。 「我的意思是我们…」 「你闭嘴!」少年怒不可遏,低吼着,「说什么为我好,说什么自己配不上我,说来说去还是嫌我小。我小不小你不是看过吗?你再敢说一个字试试!」 这下真是踩了老虎尾巴,老虎都要吃人了。她心知不妙,再争执下去怕是会出事,真动起手来她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最终的结局不是老牛吃嫩草,而是老虎吃小羊。 「我说了不是那个意思,你不信。」她作出一副不再挣扎的样子,「既然你不嫌硌人,那你就来吧。」 说完她两手一摊闭上眼睛,大有一副任人为所欲为的认命感。她心里笃定苍鹰不吃尸体,心高气傲的少年也不耻于强人所难。 她如此模样,秦彦如何能继续。骨子里的骄傲註定他不可能对她做什么,一股郁气在心口间像要炸开。 这个女人…… 她总是知道如何激起他的情绪。 「滚!」 滚就滚,这次姜麓不再反驳。她麻熘地从他胳膊下钻过去,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生怕再惹怒那个快要火山喷发的少年。 一出屋子,恍如劫后余生。 他们再一次陷入冷战期,连粗神经的赵弈都感觉到自家公子和夫人之间的不对劲。公子对夫人视而不见,夫人也对公子不理不睬。 陶儿看在眼里,愁在心里。前两天她还想着夫人和公子越发亲近,家里说不定很快会有小主子。如今她哪里还敢想什么小主子,只盼着夫人和公子能和好如初。 主子们的情绪总是很能感染下人,小河不安地问陶儿,家里是不是出事了。陶儿安慰他说没有事,他并不是很信。干起活来越发卖力,生怕姜麓不要他。 姜麓打定主意晾一晾秦彦,该干什么干什么。她照旧天天做饭,变着花样弄吃的。只是她越是做得好吃,其他人越是吃得胆颤心惊。 阮太傅爱吃点心,她饭后都会给他送去。 阮德说殿下在和大人说话,她便站在房门外等。房内的声音继续继续,听得不是很清楚。她往前几步,大大方方的偷听。 秦彦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他说:「我已是一介庶人,她跟着我只有吃苦受累的份,我心中实在是愧疚。当初成亲太过仓促,既未循婚聘仪程也没有大礼贺仪,若让我此时稀里煳涂与她圆房,我做不到。我想待日后形势好转再补她一个大婚之礼,名言顺地再次娶她为妻,到时一切水到渠成,才不算辱没她。」 房内应是一阵沉默,好半天她才听到阮太傅说了一句殿下仁厚。 姜麓没有想到他说出那番话来,她一直当他是一个青春期的孩子,把他放在与她之前所教过的学生同等的位置。即使他曾经是太子之尊,即使他比她的学生更有气势更复杂,她依然将他当成一个学生看待。 而今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发现自己之前对他的认知不够。他的担当和他的责任感非一般的青少年能比,他的思想和城府更是让同龄人望尘莫及。 就沖他说的的话,她决定主动破冰。破冰行动在夜黑风高之时,其实也就是天黑之后。她特意拿了一本书,装作向他请教的样子。 骄矜的少年看都不看她一眼,视她如空气。 她磨着牙,「你差不多得了,还有完没完?」 他这才眼看她,眼神冰冷,「你这是示好的态度?」 姜麓忍着气,「我哪里不是示好的态度,我都低三下四来问你问题,我的姿态摆得还不够低吗?」 「那你说,你错哪了?」 反了天了。 她还能被他将一军。 「我错在不应该太在意你,我错在不应该事事为你着想。」 他别过脸又不看她,她分明没有半点忏悔之意。还在狡辩说在意他为他着想,根本就是嫌他小。 怪不得说要给他吃鸡子,她好不知羞。 姜麓若知道他在想什么,必会大喊一声冤枉。小不小的她亲眼所见,她不可能违心贬低。她说的小真的只是他的年纪,年纪才是硬伤。 第84页 她一屁股坐到炕沿,准备和他好好谈一谈。 「起来!」他眸光一沉,「男女授受不清,你怎么能随意坐到男子的床边。」 「我今天累了一天,就让我坐一会嘛。」她撒着娇,不若然看到刚才还冷着脸的少年像火烧一般。 秦彦咬牙切齿,「不知羞!」 「我知羞干什么,我知你就行了。」她笑得讨好,「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其实你真的误会我的意思。」 误会不误会的,他分的清。 他又不说话了。 姜麓忽然一声嘆息,「你知不知道我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颳风下雨的天我都要出去放牛,常常像水里泡过的一般,破衣烂衫都能拧出半盆水来。」 秦彦垂着眸,明知她故意博取同情,却还是不由紧握双拳。不管她现在的性子多么强悍,脾气多么不讨人喜欢,一想到她曾受过那样的罪,他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明明是国公府的嫡女,却在认回后不得双亲喜欢。如果换成别人,只怕做不到她如今的豁达开朗。 姜麓又道:「我身体自小没能好好调理,女人家的那些忌讳也没有长辈认真教过我。月事来的那些天,我还是要出去放牛,每天夜里都疼到满地打滚。我听村里的老人说,姑娘家疼成这样的必是宫寒之体。如果早早结婚生子只怕身体亏损得更厉害,註定活不长久。」 气氛古怪至极,秦彦一张玉面冷得吓人。 他突然下床,拉着她往外走。 「干什么?」她大惊。 「我带你去看郎中。」 这小子,性子真急。 姜麓忙道:「你先别急,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听那些老人说,越是亏虚的身体越不是着急进补。」 他停下来,「你又不是大夫,你怎么知道如何调理?」 「我又不傻,我早就看过郎中了,平日里也注意用一些药材煮汤喝。」在第一次到镇子买东西时,她就去过医馆了。 「真的?」 「真的。」 姜麓暗道,她又不是脑子有坑,怎么可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这小子的反应还算令人满意,不枉她这些天好吃好喝的侍候着。 她与比自己高了不止一头的少年对视,没多久脖子发酸。 「你坐下来说话,我脖子仰得疼。」 秦彦依言,坐下来。 他如此配合,不难看出他气已消。 姜麓长松一口气,问:「你不生我气了吧?」 少年别过脸,一副不想看到她的样子。 即使他还摆着臭脸,她也知道他应该消气了。当下暗道,不愧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生,生气的样子都别有一番美感。 「那我们就把此事揭过,以后谁也不提,好不好?」 他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姜麓笑得讨好,不计较他的德行。他既然不反对,那么她就当他同意了。 少年一张神颜似冰玉雕成,那微鼓的双颊显示出勃勃生机。她一时手痒,摸了一把他的脸,还轻轻捏了捏他的面颊。 「乖,真听话。」 秦彦错愕地看着她。 这个女人…竟敢轻薄他?! 第39章 摸回去 主子的心情就是下人们的晴雨表, 哪家的下人都是看主子的脸色行事。既使姜麓和秦彦在人前还是没有交流,其他人也能感觉出来他们的关系已经冰释前嫌。 陶儿告诉姜麓,小河害怕他们不要他。 小河自从到颜家做工之后, 觉得自己每天都像是生活在梦里。他夜里不敢闭眼, 生怕一睡醒之后梦就醒了。他害怕这几天都是一场梦,他害怕姜麓不要他。姜麓心情不好, 他比谁都敏感。他越发卖力干活,连片刻的歇息都不敢。 他和赵弈一起在鸡舍里清笼除鸡粪,鸡舍里的鸡粪每五天清一次,除去倒进自家的沤肥池外, 也会轮流分给村里的村民。 赵弈不光是带着他一起干活,空闲时还教他一些武功。按赵弈的话来讲,他的骨骼身型都是一个习武的好苗子。 鸡舍里很暖和, 不知是热的还是最近的伙食太好,小河的面色看上去十分红润。姜麓进去的时候, 他明显拘束起来。 他不敢看姜麓,他生怕姜麓一开口就是让他走人。 姜麓觉得自己应该检讨一番,她以为自己仅仅是和秦彦冷战而已, 其它的事情并没有受到影响。然而她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如今她和秦彦是一家之主,与其他人的关系恰比父母与孩子。 父母吵架冷战,孩子们自然一个个胆战心惊。赵弈因为身份的关系要好一些,但陶儿和小河明显最受影响, 尤其像小河这样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最近我发现院子里特别干净, 小河做得特别好。」 得到夸奖的小河愣了一下,小脸先是呆呆的,然后害羞腼腆地低下头去。夫人夸他了, 那么夫人一定不讨厌他,他…应该会继续留下来吧。 赵弈神经大条,还以为姜麓只是随口一夸。陶儿为小河感到高兴,她就知道夫人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不喜欢小河。小河是夫人作主留下来的,夫人不可能会赶他走。 姜麓左看右看,感慨道:「小河干活真厉害,我发现最近院子里很干净,大部分都是你的功劳。家里的活这么多,真是哪样都离不了你。」 小河又是震惊又是开心,夫人说家里的活离不开他,那么他是不是可以一直不走?他真希望永远留在颜家,永远过着像做梦一样的好日子。 第85页 阿公说,夫人是菩萨。他看过庙里的菩萨,他们冷冰冰的,有一些看上去还很兇。他觉得菩萨就应该像夫人这样,又好看人又好。 他怯怯的眼中涌现无数光芒,想看姜麓又不敢看。 姜麓对他微笑,他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才算是真正放下来。那眼中的光芒变得无数的希冀,令人不忍破坏。 鸡舍里的鸡欢腾着,那些结扎过的公鸡不再好斗。鸡笼里的鸡和平相处着,不时传来母鸡下蛋后「咯咯哒」的声音。 姜麓安抚完小河幼小的心灵,家里还有一位大宝贝等着她再去哄一哄。思及之前的事,她颇有几分懊悔。 原本她已将秦彦哄好,也说定二人不再提圆房一事。谁知道她一时手欠,摸了一把那小子的脸。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当时她就知道事情要糟。虽说两人不再冷战,但他明显在和她闹别扭。 这都叫什么事。 她也是该。 大宝贝午饭吃得不多,饭后去了阮太傅的屋子。 她想了想煮好两碗酸辣粉端去,酸辣粉里的粉是她用米做的米凉粉。米凉粉适合热吃,她稍微改良成后世的那种酸辣粉,其颜色浓重令人垂涎欲滴,味道又酸又辣十分霸道,一进门就飘满整间屋子。 秦彦眼皮未抬,不动如山。阮太傅吸着鼻子,感觉自己口水都要流下来。姜丫头又做了什么好吃的,闻着就让人嘴馋。 凉粉又白又嫩,配料有花生米小葱还有滷好的心肝肠肺切成的薄片。这些配料都是下水,为世家大户们所嫌弃。 阮太傅是吃货,在吃货眼中食物一般不分贵贱,只分好吃和不好吃。自打姜麓一进门,他的眼睛就直勾色地看着她手中的酸辣粉。 「我做了一道小吃,你们尝一尝。」 一听这话,阮太傅的心思已全在酸辣粉上。然而他还要装装样子摆摆架势,慢腾腾地收起手中的书,下意识看了一眼秦彦。 秦彦好看的眉微皱着,对上姜麓笑吟吟的眼睛后,眉头皱得更深。 这个女人…还真是没脸没皮。都那样轻薄于他,竟然还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人? 姜麓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别扭的劲还没过。 她说:「夫君,你先过来尝一尝。你若是不敢吃,恐怕老先生也不敢吃。」 一句话把秦彦架在那里,他如果不吃,阮太傅哪好意思去吃。他不用看也知道,太傅的必然在看他。 无法,他只能去吃。 姜麓心下暗笑,她就不信自己搞不定他。 酸辣粉的味道重,他先是被呛了一下。勐喝两口茶水之后那股鲜酸爽辣的口感还萦绕在齿间,这东西瞧着古怪,吃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阮太傅已经等不及,眼巴巴地看着他吃。心里那叫一个如火如焚,口水不争气地想往外流。若不姜麓在场,他早就迫不及待过去尝鲜。 姜麓问:「夫君,如何?」 「还能入口。」秦彦不太情愿地回答。 姜麓也不同他计较,对阮太傅道:「老先生,可要尝一尝?」 阮太傅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闻言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过去。一筷子夹下去,有肠有肝还有粉。明明馋得要命,还要做出十分优雅的样子。软烂的肠和粉糯的肝,混着爽滑的凉粉,那种复杂的口感和酸辣的鲜香立马侵占他所有的味觉。 一口接一口,完全停不下来。他哪里还记得自己身为帝师要时刻保持体面,哪里还记得不能让姓姜的丫头太过得意。 一碗酸辣粉下去,他满头是汗。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毛孔不觉得舒坦,嘴巴过了瘾,胃里也是辣乎乎的很暖和。 秦彦吃得慢一些,但也把一碗粉吃完。 不用问,姜麓也知道师生二人对酸辣粉很满意。 「我平日爱琢磨,尤其喜欢琢磨吃的。不知这道吃食你们觉得如何,以后是否还需要再做来吃?」 秦彦不说话,这女人想用一道小吃就和解,算盘倒是打得好。她轻薄他一事是大,口腹之慾是小。他岂能被区区吃食折服,让她不费轻而易举将此事煳弄过去。 阮太傅抚摸着短须,心里那一个急。他碍于身份和面子不好开口,暗道殿下为什么不说话?难道因为不喜欢吃? 这下坏了。 如果殿下不开口,他这张老脸也抹不开。 姜麓不急,开始收拾碗筷准备撤走。「既然不怎么好吃,那我以后…」 「还是有可取之处。」阮太傅急忙回答,生怕她说以后不做了。这什么酸辣粉冬天吃起来又辣又过瘾,他还没有吃够。「偶尔吃吃也无妨。」 他开了口,秦彦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 姜麓似乎一脸犹豫,迟疑地看向秦彦,「夫君,你以后还想吃吗?」 秦彦又被她架起来,就差放在火上烤。 与她相处这么些日子,他大约是摸清一些她的性子。此女除去喜怒无常和阴晴不定外,还喜欢戏弄人。如果他说不想吃,她肯定会说不再做,到时候太傅心中必有微辞。 「吃。」他咬牙切齿。 姜麓忍着笑,「既然你们都想吃,那以后我隔三岔五做一做。」 她端着东西出去,表情十分愉悦。打眼看到张氏朝这边走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她把东西交给陶儿,往外走去迎一迎对方。 第86页 张氏受宠若惊,对她越发亲热。 二人婶子夫人地客气一番,张氏说明来意。却原来是村里的那些村民们猫冬实在是无聊,想让她再给大傢伙儿上课。倒不是冲着鸡蛋,村民们说没有鸡蛋也可以。 姜麓以为之前上课的效果不错,该记住的村民们都已记住。她告诉张氏若有人还有不懂的地方,可以过来问她。至于上课一事,她觉得没有必要。不过她答应有空就去村里坐一坐,到时候大傢伙儿一起话话家常,有不懂的可以当场问她。 张氏很满意,原以为姜麓不会同意的,到底是他们有求于人。好在姜麓还算给她面子,她身为里正的夫人也觉得脸上有光。 那个篮子里装的也是鸡蛋,应是村民们各家各户凑的。姜麓说什么也不肯说,毕竟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鸡蛋。 张氏塞了几次,见她坚持不收,脸上的笑容越发亲热真诚。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做事就是敞亮。别看这一小篮子鸡蛋,那可是每家每户两枚凑的。乡亲们都不容易,鸡蛋都是金贵的东西。人家颜夫人不肯收,到时候她送还给乡亲们更显得她有面子。 「夫人,我瞧着你最近忙得很。是不是家里来客人了?」 「是,家里确实有客。」 张氏东张西望,道:「是颜老爷的父亲吧?我远远看过一眼,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老人家。」 之前姜麓再三邀请张氏也不肯进屋,所以她们说话的地就在屋檐下,恰好还是东屋的屋檐。两人的声音没有房间压低,屋子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阮太傅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他可不敢当殿下的父亲。 姜麓也知不妥,秦彦的爹是大昭头顶的天,这样的误会不能有。她赶紧否认,说阮太傅不是自己的公公。 张氏立马道:「看我这人,连这都能猜错。那老人家看着气度不凡,肯定是你娘家亲爹。」 「他不是我亲爹。」姜麓立马澄清。 屋内的阮太傅正擦着额头的汗,一听张氏这话鬍鬚抖了抖。 张氏听到姜麓否认,再看姜麓微妙的表情,自以为自己看破了什么。颜家夫人以前一直养在外面,这人肯定是颜夫人的养父。她一拍自己的大腿,「原来是你养父。」 姜麓觉得说不清了,刚要开口解释,就听到张氏在自说自话。 张氏以为自己肯定猜着了,「你养父一看就不是寻常人,那一身的气度连县令大人都比不了,怪不得能教出你这么好的女儿来。」 屋子里的阮太傅鬍鬚抖得厉害,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麓挑眉,她可不是阮老头教的。这话若是让阮老头听到了,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婶子,他是我夫君的老师。」 「啊?」张氏怔了一下,「看我这眼神,那老先生一看就是有学问的。我就说怎么看着像夫子,原来是颜老爷的老师。」 得,话都让她说完了。 姜麓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忙岔开问起村民们养鸡的事。一说到养鸡,张氏当然有说不完的话。北坳村的村民们家家户户都养鸡。以前一家一户养的都是几只下蛋鸡,因着那什么炕上孵鸡的法子,如今每家都有十几只小鸡仔。 那些鸡仔若能养大,可是一笔不小的进项。之前村里的鸡也拉稀,都按照姜麓教的土法子治好。现在村民们提到他们夫妻二人,无一人说他们是村里的大恩人。 屋外到底冷,没多久张氏有些站不住。 姜麓再次邀她进屋,她推脱家里有事赶紧告辞。并非她不愿意到屋子里暖和,而是当家的交待过她,对颜氏夫妇要敬着,比对县令老爷还要尊敬。她连县令家的门朝哪天都不知道,哪里敢进颜家的门。 她刚走没多久,阮德就来请姜麓。姜麓心下纳闷,自己刚从那屋子出来,姓阮的老头找自己有什么事。 一进屋,便觉气氛有些严肃。 阮太傅说:「刚刚你与那妇人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 所以呢? 「既然旁人误以为我是你养父,索性成全这名声,你意下如何?」 姜麓有些反应不过来,阮老头说什么,要成全和她的养父女名声?他不是会在开玩笑吧,不是嫌她粗鲁无礼,嫌她是个乡野村姑吗? 这是闹哪一出? 「老先生,你莫不是在说笑?」他们既然听到张氏说的话,应该也听到她的解释。她明明已经解释清楚,不存在误会一说。 「我从不说笑。」阮太傅越发严肃,心道这丫头还敢怀疑他的人品。若不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他才不会认下此事。 如果秦彦知道他在想什么,必是一脸莫名其妙。明明一切都是他主张的,自己可是半个字都未提。 姜麓不由沉思,如果姓阮的老头不是开玩笑,难道是秦彦让他这么做的?她看向秦彦的时候,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她心道,果然如此。 秦彦点头的意思是让她同意此事,万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些弯弯绕绕。他以为太傅若能认她为义女,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阮太傅抚着短须,在等她的回答。 「老先生,你之前说我不通教化。如果我成了你的义女,以后再有我说我不通教化,那岂不是在说你没教好?」 「谁敢说一个字试试?」老头板起脸,「那话只能我说,别人若是敢说,让他们来和我说。我倒要看看,谁有那个胆?」 第87页 姜麓眼睛睁大,这老头还真是…护短。 「你说也不行。你如果还说,我肯定还会顶嘴。既然如此这义父还是不认的好,免得我以后想顶嘴还得碍于你我之间的父女关系。」 阮太傅花白的眉毛跟着鬍鬚一起抖,这丫头真是让人气得牙痒。她不想认他做义父,他还非得认下不可。一想到她以后成为自己的干女儿,在他跟前尽孝,他心里就有说不出的舒坦。 「不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出去的话,万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你这是强买强卖!」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个比一个犟。 秦彦看着他们,突然觉得他们还真像一对父女。 半晌,阮太傅败下阵来,没好气地妥协,「不说就不说,你到底认不认?」 姜麓又不傻,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能有这么一位义父对她而言稳赚不亏。她瞄到桌上的茶,当即捧茶献给阮太傅。 「义父在上,请喝茶。」 阮太傅鬍鬚抖啊抖,算这丫头识相。 如此一来,她便成了阮太傅的义女。此事是误打误撞,静下心来时阮太傅却颇为得意。此女聪慧过人,虽然性子不太讨喜,但总归是瑕不掩瑜。他膝下有二子,恰好没有女儿,这半路认的义女厨艺深得他心,他越想越是满意。 认亲的信物是一块刻有阮字的玉珮,以及阮太傅赠的两本书。 姜麓发现秦彦一直在看她手中的书,直到两人离开东屋之后他的目光还在两本书上。这两本书都是晦涩的史书,字体刚劲有力,但看上去并不是什么老旧的孤本。 堂堂前太子,还会馋书? 「当日我跟从太傅学习,也曾得一本赠书。」秦彦说。 姜麓一脸问号,所以呢? 秦彦又道:「这书是太傅亲自抄录,天下得能太傅亲手赠书者不过五人,且皆是一本。」 所以他是眼红她一得就是两本? 她把书往他手中一放,「你可以拿去看。」 不就是阮老头亲手抄的书,她就大方借给他看。 秦彦心道她不知道太傅在朝中的地位,才会当此事只是寻常。罢了,她不是那等攀附权贵之人,他又何况说太多。 太傅会认她为义女,着实出乎他的意料。能入太傅的眼,足见她是何等的出色,若不然太傅不可以在意那些话。 他发现无论她的脾气有多不好,却依然能得别人的喜欢。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像是与有荣焉又像是患得患失。 姜麓好半天没见他吭声,以为他还在闹别扭。 「你还生我的气啊?」她的声音软软的。 秦彦最受不了她这么说话,像是有人在他的心湖丢下石子。那石子溅起不大的水花,晕开的涟漪一层层盪开。细微的波澜最是恼人,让人心绪随波逐流又捨不得停下来。 他别开脸,不看她。 她心道,这小子可真会闹别扭,一闹就没完没了。 「我都向你道歉了,你别不高兴。」 「我没有。」 还说没有,为什么不敢看着她说话? 「真没有?」 「没有。」 「既然你说没有,那我就当你没有。你实在是心里不得劲,要不你摸回去?」她把脸抻过去,大有引君怜爱的意思。 秦彦反倒退后一步,一颗心突突地跳得厉害。这女人行事如此难以预料,她…她竟然让他摸回来? 夜色中姜麓明丽的五官越发动人,弯弯的眉眼和轻扬的嘴角无一不表明她是故意的。她是真不怕他摸,摸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 她想到他脸上的皮肤,大概和今天吃的米凉粉一样又嫩又滑。如果真比起来,她还真比不过他。看样子以后她得更要努力护肤,才能达到他现有的水准。 「你摸不摸?」她问。 秦彦脸色变幻,说不上是气还是恼。 「既然你不摸,那你别怪我没给你机会。你如果明天还这样,我也会生气的。」她抱着两本书,往西屋走,一边走一边又丢下一句话,「我生起气来谁也哄不好,你自己好好想想。」 「我…」 「你什么?」她回头。 夜色中的少年不辨神情,面色幽幽暗暗让人看不真切。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又或者是小声说了几个字,很快被冷风吹散在空气中。 第40章 捧脸杀 冬雨不期而至, 湿寒透骨。 如此天气,姜麓以为与火锅最为相配。汤底是滋补三鲜,用鱼头和羊大骨熬成, 蘸料分辣和不辣。冻好的羊肉切成薄片, 配菜有酥肉、豆腐、蘑菇、萝蔔与大白菜等。虽然不算多,但重在汤鲜味美。 阮太傅闻着汤底的香气, 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铜锅煮老汤,枸杞参片草果等配料随着沸汤不停地翻滚,乳白色的汤令人食慾大动。 他向来好吃,宫里的御膳汤羹他不知吃过多少。如此新鲜别致的吃法他还是第一次见, 从听姜麓提到火锅二字就开始无比期待。 火锅的美味,似乎并不完全在于其本身,而在于这种众人围坐一起吃的氛围。沸腾的汤, 氤氲的热气,在这样的冬日里尤为温暖。 许是认了干亲, 阮太傅再看姜麓,便从原来的审视与挑剔变成接受与欣赏。他只有两人个儿子,儿子们在他的亲自教导之下也皆是彬彬有礼的文雅之士。他受儿子们尊敬, 父子关系向来客气。虽说偶尔会一起谈古论今引经据典,却从不曾有过如此随意和乐的时光。 第88页 这丫头长得像姜老夫人,难道是性情也像那个巾帼女子。当真是骨血不能骗人,再是养在乡野也磨不去骨子里的东西。 姜麓不停给他涮菜,他备感受用。看这丫头对自己的态度, 是真真把自己当成至亲长辈。到底还是女儿好, 别人家的姑娘贴心,他的姑娘贴胃。 这孩子性本善,之前就是嘴上不饶人。越想越觉得这门干亲结得好, 就沖她的厨艺已是极值。他不用觉得吃人嘴短,吃自家姑娘做的饭菜理直气壮。 当下腰板一挺,颇有几分严父之风。内心不由升起一股情绪,暗自感慨有个女儿真不错,尤其是女婿还是自己最得意的学生。 然而新上任的干女婿明显不这么想,秦彦寒星般的眸子如鹰瞵鹗视,一直紧盯着姜麓那双忙碌的手。 二人隔着火锅热气,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其实早就感受到他的如针芒一样犀利的目光。 暗道这小子又怎么了?不是说好的不再生气,他竟然敢不听话。看来她还得找个机会好好和他谈一谈,务必消除他心里的疙瘩。 陪同他们一起在主桌的,还有赵弈。赵弈身为秦彦的侍卫,自是时刻关注自家主子。即使迟钝如他,也能感觉到自家主子的不悦。他目光在阮太傅与姜麓之间来回几次,头一次醍醐灌顶般猜到主子的心思。 原来主子是嫌无人侍候。 身为侍卫,既是臣子也是属下。虽说京外不比京中,许多规矩礼数也未遵循。但主子若需要人侍候,自是属下的职责。 赵弈学着姜麓的样子,涮了肉和菜放在秦彦的碗中。 秦彦双眉紧蹙,看着碗中的菜。他周身的气压变得更低,连赵弈都能看出来的事,为何那个女人看不出来? 他搁了筷子,足有半刻钟。 阮太傅埋头苦吃,吃得是满头热汗。 桌上的气氛像是两个极端,一边是父女和乐,一边是主僕尴尬。和乐的那方其乐融融,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尴尬这方的不对劲。 秦彦再次举箸,又再次放下。 筷子碰击桌子的声音不小,姜麓终于看了过来。即使他面色如常表情平静,她还是看出他在使性子。 这小子又发什么疯。 秦彦看向阮太傅碗中堆得高高的菜,阮太傅抖着鬍鬚很想护住自己的碗。殿下自己的碗中满是菜,为何觊觎他的? 赵弈暗道,公子这是……想让夫人侍候? 姜麓也看明白了,心想着他屁事真多。 她不动声色地烫菜,烫好之后放在秦彦的碗中。桌上的气氛顿时一变,低气压如云散霁开,他拿起筷子优雅地开吃。 倒霉孩子,什么都要争。 姜麓看他一眼,决定过后找他算帐。 阮太傅挑挑眉行,头一回体会当人岳父的乐趣。殿下自小老成,他以前还真不知道殿下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所谓福祸相依,看来此次被贬也未必是坏事。 屋内是美味与温暖,同外面的寒冷恍若两个世间。如此温馨的日子,他们尽享着世间最单纯的美好。 饭后,秦彦对姜麓低语,「跟我来。」 姜麓眉梢微动,正好她也要找他,于是听话地跟在他身后进了正屋。一进屋还没等她开口,就看到他递过来一个匣子。 她狐疑地看着他,不年不节的,这小子难道还会送他礼物?在他的示意下打开一看,匣子里是一些银票还一些散银。 「这些银子大部分是我手中私产今年的产息,小部分是卖书所得。家中开销用度皆是你在操持,我如今也没什么可用之处,索性放在你那里。」 姜麓诧异,心思几转。男人主动上交私房钱,于情于理她当然要收下。心道他倒是上道,这一点十分值得表扬。 冲着他如此识趣的份上,她不不他计较今日之事。 「行,那我就收着。」 接过匣子的时候,她的手指碰触到他的手。剎那间像是一道电流窜过,两人皆是触电般瞬间弹开。 电光火舌的感觉来得快,去得突然。 姜麓捧着匣子,恍惚间有些失神。指尖还残留着被电到的余惊,一种可怕的念头冒出来的时候,立马被她掐断苗头。 肯定是静电,必须是静电。 秋冬季节天干物燥,静电最多。外面的雨势不小,陶儿举着油伞接她去西屋时,她还在想下雨天也有静电,这是什么鬼天气。 * 阮太傅的病假不到半个月,他已经在北坳村盘旋有近十天,假期所剩无几,算日子也是时候该离开。 他离开的当天,天气放晴。 村庄静谧如故,田地间枯寒中夹杂着倔强的绿色。头天晚上姜麓连夜给他烤了一包鸡蛋糕,让他带在路上吃。 一行人送他们到门口,寒风瑟瑟颇有几分离别伤感。 他来的那一天,姜麓还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声乡野村姑那一句不通教化言犹在耳,谁也想不到分别时会是这样的光景。 昨天夜里,阮太傅和秦彦师生二人谈至深夜。今天又起得较早,年近花甲的老人家气色不太好,不知是因为睡得太少还是因为不舍。 阮太傅其实真不舍,田园悠闲自在还能吃到各式各样的美食。他险些有些乐不思蜀,还动过提前致仕的念头。 殿下正处在低谷之期,后事又难以预料。千言万语该说的他已经说过,余下的不该说的也只能藏在心里。 第89页 「好好过日子,其它的事顺其自然。」 这是他对小夫妻俩说的话,言简意赅却颇有深意。青云之道,除去事在人为,更多的是天时地利。如果天不与时,地不便利,最紧要的便是什么都不做。 秦彦自是应下,同姜麓一起扶他上马车。 他像是不太放心,对姜麓道:「慧极必伤,有时候煳涂一些未必是坏事。」 这个新认的干女儿确实聪明过人,但言行举止太过张扬随意。若是一直远在京外生活倒也无妨,若是有朝一日殿下归京,她的性子真该好好收敛。 「义父,我记下了。」姜麓看上去倒是乖巧。 阮太傅同她相处这几日,哪里不知道她的脾气。殿下说她是吃软不吃硬,依他看这丫头软硬都不吃。 「哼,不许左耳进右耳出。」 「是。」 阮太傅看着眼前的一双小儿女,心里流露的是身为长辈的自豪。殿下宅心仁厚,他家的丫头心地善良。这两个孩子都是有分寸的,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老人家像是有很多的话要说,那样纠结的表情像极寻常的父亲。他于秦彦而言是师,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说是父亲也不为过。而今他又是姜麓的义父,心态上自是已经代入父亲的身份。 「记得多写信。」 「好。」秦彦和姜麓同时答应。 阮太傅头髮花白,鬍鬚眉毛皆是花白。无论他是多么受人尊敬的帝师,无论他有着多么让人景仰的学识,此刻的他不过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姜麓有些动容,叮嘱道:「义父,甜食点心虽好,但不宜吃太多。晚饭少吃一些对你身体有好处,切记不要贪嘴。」 正是这些叮嘱,让阮太傅鬍鬚又开始抖。 这丫头没大没小,竟然还不忘教训他。他这么大年纪,为何不能想吃什么吃什么?他恼怒地瞪了姜麓一眼,然后气沖沖地放下车帘,命令车夫赶紧走。 马车驶远,他又忍不住想回头看。 人老而多情,这话他以为不会印证在自己身上。那丫头听着是说教,实则是关心他的身体。他活了这么大年纪,不可能听不出好赖话。 「那丫头没大没小的,气死我了。」 阮德低头忍笑,大人明明很是受用,偏还要装作生气的样子。说起来真是世事难料,当初他们来的时候可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快拿一块蛋糕给我吃,我要压压火。」阮太傅吩咐道。 「大人,姑娘说了,甜食再好也不要贪吃。」这声姑娘当然是指姜麓,姜麓是自家大人的义女,那就是他们阮府的姑娘。 阮太傅鬍子乱抖,「你是听她的话,还是听我的话?我看你是被她做的饭菜收买了,连自己主子的话都不听。你若是再敢违背我的命令,我就把你留下来。」 「大人,你就算是把奴才留下来,奴才也要说。万事没有大人的身体重要,奴才以为最大的事就是保重大人的身体。」 阮太傅哼哼着,眼睛鼓起来看人。 阮德赶紧拿出一个大信封,「大人,这是姑娘给的。」 信封里是一沓菜谱,皆是最近阮太傅吃过的菜。那字迹娟秀清丽,一看就知是谁写的。阮太傅鬍鬚微翘,佯装生气地丢在一边。 那丫头…算她有孝心。 秦彦和姜麓目送马车,他们一人着白,一人着红。白衣少年俊美矜贵,外面罩着银白色的大氅,红衣少女明艷灵动,披着一件桃红色的斗篷。少年修长如竹,女子娇妍似花。从背后看去,无疑是一对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 陶儿痴痴看着,喃喃道:「夫人…这两天和公子怪怪的。」 赵弈深有同感,到底哪里怪他也说不上来。 秦彦身为当事人,最是有体会。姜麓近两日太安静,安静到不像她。她不再逗他,不再戏弄他。他知道不是他的错觉,她好像刻意在避着他。就算是和他说话时很正经,正经到令人很不舒服。 她到底怎么了? 姜麓还能怎么,一切都是那该死的静电惹的祸。她的手微微张开,似乎想驱散那触电之后残留的记忆。 马车已经消失不见,秦彦的目光在看她。她心里突然一个悸动,像是漏跳一拍又好像是跳快一拍。 「这么看我干什么?」她厉色道。 秦彦说:「我看花在哪里。」 姜麓哼了一声,这小子越来越油嘴滑舌,竟然把她之前说过的话反将在她身上。「我本人就是花,这么一大朵鲜花你看不见吗?」 陶儿和赵弈闻言,你看我我看你,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 姜麓脸一沉,「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家里没活了吗?」 一声吼,将两人吼散。 陶儿吐着舌头,这才是夫人。夫人近两天不骂人她都不习惯,她还是喜欢夫人这个样子。赵弈想夫人就是夫人,一天不吼人他耳朵都不痒得厉害。 若是姜麓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必会给他们一个大大的卫生眼。这些孩子真是欠,好言好语没人爱,偏喜欢被人骂。 尤其是姓秦的倒霉孩子,竟然还学会打趣她。 她哼了一声,好看的樱唇泛着健康的粉色。秦彦的视线不知为何落在那里,眼神忽然变得又暗又深。 女人向来直觉敏锐,姜麓立马感觉到他眼神的异样。 第90页 「你看哪里?」 「我在看你的嘴,你嘴里有花。」他的声音不再是冰玉相击的冷脆,而是略带一丝低沉。低低如琴鸣,沉沉似鼓瑟。 姜麓瞪他,这小子思想不纯。 思想不纯的少年别开视线,「古人云舌灿莲花,果然诚不欺我。」 好哇,他在变着法儿骂她多嘴多舌。 这小子要是闲得荒,她可以让他立刻忙起来。 「鸡餵了吗?猪看了吗?今天的功课做了吗?还有功夫在这里耍嘴皮子,那些活是想等着谁干!」 「鸡餵了,猪没看。我略有一些疑惑需向你请教,我知道你肯定能替我解惑,不如你陪我一起去猪圈?」 姜麓只觉一种酥软从脚底窜起,他…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说话的?又软又轻像在撒娇,极似她以前使用过的招数。当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小子从她身上学的伎俩全用在她身上,实在是太可恶了。 她板着脸,刚想义正言辞拒绝。 不想他突然靠近,修长的两根手指捏着她的斗篷,「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要死了! 谁让他这么说话的?谁让他学她的?什么倒霉孩子,好的不学净学一些没用的。还把招术用到她身上,臭小子太坏了! 她想说不去,她想说让他滚一边去。她深吸一口气,正欲说出那两个字,不想他突然皱起眉头。 「那头野猪从昨天就不好好进食,一直在拱猪圈,我担心它有什么事。」 到底怀崽的野猪事大,姜麓压抑着内心的那股异样,同他一起去猪圈。猪圈被打扫得十分干净,足见小河是个勤快的孩子。 那头母野猪正吭吭叽叽地到处乱拱,看上去难受又焦躁。它的肚子明显大了许多,毛色也变得油光水滑,因为被圈养之后吃好睡好看上去体形也大了不少。 野猪有獠牙,它拱来拱去应该是想磨牙。 姜麓道:「找一块大石头放进去,让它磨牙。」 秦彦一听,恍然大悟。 「还是你懂的多,我自愧不如,以后定当更加虚心向你请教。」 死小子,干嘛一直这样说话。 姜麓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好好说话!」 秦彦一脸无辜,「我一直在好好说话。」 屁的好好说话,这小子又是撒娇又是恭维,哪里有好好说话?姜麓不虞地看着他,怀疑他就是故意的。他故意学她,肯定是想故意气她。她才不让他的当,自有套路对付他。 「我知道你听得懂我的意思,要是你再不好好说话,你就会发现我的嘴里不止有莲花,还有利箭。」 少年闻言,放肆而大胆地盯着她的嘴看,仿佛真的想看清楚她的嘴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她只感受到他的嚣张,并没有注意到他泛红的耳尖。 古怪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漫延,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秦彦背在身后的两只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突然他一个欺近,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双手捧起她的脸。 「让我看看,哪有利箭?」 姜麓:…… 这小子在干什么?! 秦彦看得极认真,好像真的在找她嘴里是不是有利箭。 须臾之间姜麓脑子里闪过无数动作,或是一个巴掌过去,或是疾言厉色地指责他教育他。正当她抬起手时,只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一道朱色的身影朝这边狂奔。 「美人,我回来了!」 多日不见的万桂举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想看到野母猪。他脑子晕乎乎地想着,猪圈旁怎么还有两个人。 他的眼里只有母猪,一把将姜麓和秦彦分开。 「美人,我想死你了!」 话音一落,既感觉两道杀气。他浑身一个颤抖,难道是有人想杀他的黑美人?那双小眯缝眼这才看到身边的秦彦和姜麓,如见天神和夜叉。 完了! 第41章 为老不尊 秦彦面冷如冰, 看万桂举的眼神如看死人。掌心似乎还有那细腻的触感,他捨不得这触感消失,双拳不由得紧紧握起。 万桂举抖啊抖, 恨不得把头缩进衣襟。 「别打我, 别打我!」 一回来就要挨打,他怎么这么倒霉。小白脸也真是的, 没事为什么到猪圈来玩。还有母夜叉,她向来喜欢指使别人干活,几时变得这么勤快。 他们不会是商量宰了美人吧? 「你们不要动美人,它还怀着孩子…」 姜麓抱胸睨他, 她记得最初见面时他就是一口一个美人。却原来在他的眼里,连野母猪也能称之为美人。如此一来,她岂不是同母猪一个级别。 这熊孩子, 一回来就想找打。 「下次再让我听到你叫我美人,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做成下酒菜!」 万桂举大惊失色地拼命捂住嘴, 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叫,他不叫。 长得好看还不让人叫美人,活该她像个母夜叉。刚才…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他们好像靠得很近, 小白脸似乎…… 他勐地睁大眼,终于明白秦彦为何想打人。敢情是他一心记挂着黑美人,无意间打扰他们小夫妻恩爱。 他们是什么爱好,怎么喜欢在猪圈旁边幽会? 他慢慢地往后挪啊挪,想挪出杀意四溢的包围圈。心里默念着你们别看我, 你们别看不见我。无奈他体积不小, 除非是瞎子才会无视他。 第91页 眼看着他退出三步,正想着拔腿狂奔时,只感觉自己左右胳膊被提了一起来。他惊愕地左右看去, 右边是秦彦左边是姜麓。 「啊!你们要干什么?」 姜麓邪魅一笑,故意吓他,「今天吃活烤全猪。」 万桂举多么希望自己像以前一样听不懂她说的话,那样他就不会害怕。现在他能听懂她说的话,她说的全猪就是他。母夜叉好狠的心,好歹他们也是相识一场。她动不动就是割他的舌头炒菜,不是竹笋炒肉就是手抓猪耳,还有爆炒猪蹄,如今还要吃烤全猪。 「仙女,仙女,我错了,我错了…」他身体拼命往下缩,恨不得赖在地上打滚。这对夫妻不是人,见面就想吃人,早知如此他应该偷偷回县衙。 这时小新子和赵弈赶过来,十来天不见,小新子整个人的气质变化很大。明明还是那个俊秀的样子,明明对着他们还是态度恭敬。但他的腰板挺直了许多,他的眼神不再卑微。所谓脱胎换骨,应是如他这般。 万桂举看到小新子,如见救星。 「小新,你快救我!你家公子和夫人要吃我!」 小新子哪能不知道自家公子和夫人是在逗万桂举玩,也偏万桂举信了那样的话。「万公子别闹,我家公子夫人是同你玩笑。」 秦彦和姜麓齐齐脱手,万桂举脱力摔在地上。他顾不得一身的土,爬起来就往赵弈身后躲。姜麓轻轻摇头,暗道熊孩子脑子真不灵光。他们若真想害他,他躲在赵弈身后有什么用,赵弈可是他们的人。 赵弈一把从身后将他提熘出来,说是要考校他最近有没有练武。他又是一阵哇哇大叫,毫无抵抗力地被赵弈拖走。 小新子出门十多日,自是有许多事要向自己的主子禀报。原本他们最多七八便要回来,谁成想那些百姓太过热情,一个村子讲完他们又被另一个村子请去。 这十多天对于他而言,宛如新生。 「奴才对他们说没有鸡蛋,他们齐声喊着他们不要鸡蛋……那天在西吴村,来的人特别多。屋子里站不下,只能挪到院子里。雨下来的时候,奴才让他们回去,他们都不肯走。男女老少近百人,就站在雨里听奴才讲课…」他哽咽着。 一想到当里的情形,他依然激动难以自抑。 六岁进宫为奴,他从不敢当自己是个人,别人也不把他当人。夫人说无论男人女人,他只要记住自己是个人。 那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不是什么阉人公公,也不是被人唿来喝去的奴才。他是一个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姜麓能理解他的心情,受人尊敬被人期待的感觉太好,那是每一位教育工作者最原始的动力。正是那种无形之中被赋予的使命感,才会激励着他们不断前行。 「奴才离开的时候,他们会一直相送。有些村子太远,路很难走。他们便备好竿轿要抬奴才进村,奴才没有坐…这些日子奴才共走过十个村子,还有很多的村子未曾去过。奴才请求公子和夫人,准许奴才年前再出去一趟。」 说着,他欲下跪。 姜麓眼疾手快拦住他,「这是好事,我们岂有不允之理。」 他看向秦彦。 秦彦道:「家中之事,一切皆由夫人做主。」 姜麓惊讶地看过去,这小子竟然如此给她面子。不枉她数月来的教导,总算是得见不少成效,且让人颇为满意。 小新子得到首肯,说是明天就走。他和万桂举来也匆匆,离也匆匆。洗尘宴也是送行宴,是万桂举一直念叨的火锅。 万桂举被赵弈抓去练武之后备受打击,因为出现了一位强有力的对比者,那便是小河。小河无论天资还是用功都远超他,他被对比成一坨渣渣。 他化悲痛为饭量,像饿了几年的人一般。幸亏小河向来是带饭回去吃的,否则饭桌上他说不定要和小河比饭量。 他们一大早就启程,天还未亮便出了村子。 姜麓和陶儿感慨 ,说家里又变得冷清了。 陶儿蔚笺挠着头,心想着夫人和公子怎么还是怪怪的。这种怪和以前的那种怪不一样,反正她说不出来。 姜麓有些心不在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秦彦双手捧她脸的时候,其实她的脑子里曾划过一丝不该有的念头。她以为秦彦会做什么,那样的念头让她觉得可耻,可耻自己的为老不尊。 幸好万桂举来得及时,否则结果会如何呢?是秦彦被她大骂一顿,还是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也不知阮大人到了没有?」陶儿突然冒出一句话。 姜麓心神一回,摇头甩掉那狂奔不復返的思绪。 「应该到了吧。」 北坳村离奉京又不是很久,赶路一日能到,慢则两日。阮太傅年纪大不愿意赶路,是以在启程的第二天到达京中。 回京之后,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出他气色红润,人也胖了一些,半点看不出来有生过病的样子。 病假完之后头一天上朝,他迎面就看到林国公正在和别人说话。和林国公说话的人是程太尉,阮太傅想起姜麓对程太尉那篇夺魁之作的评价,不由重新审视这位寒门出身的二品大员。 程太尉的夫人是瑾郡王府的庶女,是瑾郡王当年榜下捉婿促成的姻缘。这些年来程太尉广交权贵,伊然成为奉京的新贵。 第92页 寒门仕子一心攀附权贵,为官多年没有为百姓做过一件事。此人品性应该不怎么样,难怪他姑娘都看不上。 他冷哼一声,从他们身边经过。 林国公一向自诩身份尊贵,最是不喜欢阮太傅清高看不起人的样子。他听到这声冷哼之后脸色一变。 阮太傅是秦彦的老师,林国公嫁女之事虽说占着道理,但实在是做得不太地道。做贼才会心虚,林国公以为阮太傅是针对自己,大有受人羞辱之感。 程太尉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脸色更加难看。一下朝他怒气沖沖地回府,玉氏忙问他发生何事。 「还能有什么事!都是那个孽障!」 孽障二字一出,玉氏立马知道丈夫在说谁。 「她回京了?」玉氏跟着变脸,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如果那个孽障真的回来,她哪里还有活路。 林国公怒道:「那倒没有。」 一听丈夫这话,玉氏又缓过气来。只要那孽障不回来,不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是死是活她都不管。 「她是不是惹了什么事?」 「哼,没有礼数没有教养的东西,我的老脸都被她丢尽了。她惹谁不好,偏惹到阮太傅。阮太傅是什么人,那可是帝师!」 林国公显然气得不轻,程太尉说阮太傅生病是假,出京看望前太子是真。既然是去看前太子,肯定会见到那个孽障。所以阮太傅鼻子不是鼻子脸不脸的,定然是被那个孽障气的。那个孽障连自己夫君的老师都能冒犯,可见有多没有教养。 夫妻二人说话,向来不避讳姜明珠。 姜明珠心下狂喜,前世里阮太傅就不喜欢姜麓,听说两人一见面就吵架,这一世应该也没什么不同。 只要所有人都讨厌姜麓,日后殿下归京时自有人容不下姜麓。即使姜麓同殿下一起被贬又如何,那样的女子原本就不应该留在殿下的身边。 该是她的,她不想再错过。 玉氏怒道:「我就知道那是个丧门星,她就是来克我们的。你说她如果不冒出来多好,偏偏要来搅乱我们的日子。可怜我的明珠,为什么要被她压一头?」 姜明珠立马相劝,「母亲,她到底是你和父亲的亲生女儿。纵然她有千般不是,我也不会怪她。我想着她或许对我们还有怨恨,不知我备些东西给她送去。」 有比较才有好坏,她是父亲和母亲养大的,父亲和母亲对她的疼爱一直没变。如果不是大哥当上国公,她也不会失去倚靠。 无奈大哥远在边关,她有心想做些什么也无能为力。心想着离几年之后时日还长,得先顾好眼前的事。 林国公听到姜明珠的话,再想到那个粗鲁无礼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不偏心。一个是从小没有见过的野丫头,一个是养在身边的乖女儿,谁亲谁疏一目了然。 「送什么送?她知道什么!没得浪费东西。」他怒道。 姜明珠强捺欢喜,「女儿看到父亲母亲这个样子,心中实在是难受。姜麓不理解你们的一片苦心,是她对你们误解太深,我不想让她再误会你们。」 玉氏抹起眼泪来,「我可怜的明珠,你真是受委屈了。」 「女儿不委屈,只要能留在父亲母亲的跟前尽孝,女儿做什么都愿意。」 这么懂事的女儿,如何不让人感动。 林国公和玉氏的心更偏了,恨不得没有换错女儿的那一出。 姜明珠果真备好一份礼,让自己院子里最得用的杨嬷嬷送去北坳村。杨嬷嬷到北坳村的时候,恰巧赶上今年的第二场雪。 小河正在扫雪,看到有马车过来既知是来找姜麓和秦彦的,他赶紧放下扫帚去禀报。姜麓心里纳闷着,如今已是年关前,还会有谁跑到这穷乡僻壤的来看他们。 那杨嬷嬷不敢摆架子,态度倒是不错。 姜麓看着她送来两箱子东西,暗道姜明珠又想玩什么花样。 杨嬷嬷的眼珠子转得欢实,之前勐一看姜麓时险些没吓一跳,只因姜麓长得太像姜老夫人。自从姜老夫人去世之后。国公府里得用的都是玉氏的人,她也不例外。 心道怪不得夫人一提到亲生女儿就头疼,原来是越长越像老夫人。当初认回来的时候还不怎么像,现在是越看越像。 打量完姜麓,她的眼睛也没闲着。不动声色地左看右看,像是在看屋子里的布置又像是在找什么人。 姜麓冷冷看着同杨嬷嬷一起来的丫头打开箱子,一只箱子里全是书,另一只箱子里是胭脂水粉并几匹色彩鲜艷的布。 「这书是送给谁的?」她问。 杨嬷嬷被她突然出声惊了一下,「自然是送给姑娘的。」 「世人皆知我不识字,黄明珠送书给我是想讽刺我,还是别有居心?」 「姑娘,我们家姑娘…」 「你家姑娘,你是哪家的下人?她黄明珠姓什么,我又姓什么?」姜麓无比严肃,连下人都如此以为,可见那对脑壳有包的夫妻有多过分。 杨嬷嬷额头开始冒汗,府中所有的下人都知道国公爷和夫人不喜欢亲生女儿,国公爷和夫人对他们姑娘的宠爱并无半点变化。他们都知道嫡姑娘再是姜家的女儿,也不可能和他们姑娘相比。 可是这话她一个下人不能说,她若是说了那就是死路一条。不管国公爷和夫人有多讨厌新生女儿,他们当下人的不敢不敬。 第93页 她一个巴掌扇在自己脸上,「奴婢这张嘴该打!姑娘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和奴婢一般见识。奴婢就是来送东西的,你不要为难奴婢。」 听着这话,姜麓气笑了。 「这些书我用不上,你们拿回去。」 杨嬷嬷额头汗已冷,嫡姑娘说话的架势怎么看着有点像老夫人。哪有这么直白拒收礼的人,难怪夫人那么不喜欢嫡姑娘,当真是不知礼数。 「姑娘,奴婢不敢做主。」 姜麓无所谓道:「无妨,既然东西送给我,自是由我处置。陶儿你去问问张婶子,镇上的学堂要不要书?」 杨嬷嬷一听这话,表情有几分微妙和焦急。 「姑娘,使不得,这些书都是…黄姑娘好不容易买到的,你怎么能送给别人?」 黄明珠处心积虑准备的书,还能是给谁看的? 姜麓像是想到什么,「若是不想送,你们抬回去便是。若是真送给我,留下来还是送人都在于我,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姑娘,黄姑娘是希望你能识字,这些书你就留下吧。」杨嬷嬷劝着,心里又急又怕。她急的是怕完不成自家姑娘交待的差事,怕的是姜麓真的会那么做。 姜麓摸着自己的脸,「老实说,黄明珠送的东西,我一个都不敢用。这什么胭脂水粉,抹了会不会烂脸?还有这些布,做成衣服穿在身上会不会起疹子?你们大户人家的后宅太多龌龊,我想想都觉得害怕。」 杨嬷嬷震惊了,嫡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些手段。 姜麓冷笑一声,大手一挥。 「来人哪,把这些东西给我扔出去!」 陶儿力气大,一直暗戳戳摩拳擦掌想表现,一接收到自家夫人暗示的眼神,当下搬起箱子丢出去。 那些书散落一地,有什么东西从一本书里掉出来。 杨嬷嬷动作没有姜麓快,还不等她过去,那东西已在姜麓手中。应是一支象牙磨制的书籤,书籤上雕刻着唯妙唯肖的花纹,上面坠着极细极精美的络子,络子上有一颗圆润通透的明珠。 仔细看去,书籤的另一面刻着两行字:悔与负东风,明珠暗垂泪。 姜麓把玩书籤,「这是何物?莫非是什么信物?」 杨嬷嬷想抢过来,又不敢动手。暗自庆幸嫡姑娘不识字,否则定能看破其中的玄机。「许是谁看过这本书,不小心把书籤留下来。」 「你们当我是傻子,你回去告诉黄明珠,不要再耍这些花样,否则我就杀回国公府,把她赶出去!」姜麓把书籤往地上一丢,「带着东西,快滚!」 「姑娘…」 「你们滚不滚,不滚我立马收拾东西回京!」 姜麓若是回京,不说是和姜明珠争抢,也一定会闹得国公府鸡犬不宁。杨嬷嬷是来替主子办差的,差事没办好尚且能找到藉口。如果真把嫡姑娘招惹回去,夫人和姑娘会剥了她的皮。 事已至此,杨嬷嬷哪里还敢多言,她赶紧整理东西灰熘熘地离开。 陶儿朝着他们的背影呸一声,「什么东西!」 姜麓并不怎么生气,姜明珠那老绿茶有什么招术尽管使出来,她若让一个绿茶给绿了,她就不姓姜! 一回头,看到不知何时出来的秦彦。不干活的时候,他喜欢穿一身白衣。白衣少年傲雪凌霜,恰如冬日里屹立不倒的青柏。 神仙似的贵公子,日后还可能是问鼎天下的君王。也难怪姜明珠死皮赖脸巴着不放,甚至还敢做出私相授受的事。 她突然想起猪圈之事,视线开始飘忽。 秦彦双手背后,握成拳。 他看上去玉面如常,其实心中火焰乱窜。姜麓没有骂人,也没有事后找他算帐,是否说明她没有生气? 少年心性时而高傲无比,时而又患得患失。须臾间的功夫,他已是另一番计较。上回明明是她说可以摸回来,纵然她真的生气,他这里也有话等着她。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并无任何逾礼之举。 姜麓的眼神飘啊飘,终于一脑海的纷纷杂杂中找到话题,「那些东西我作主,让他们抬回去了,你没什么意见吧?」 他若是敢说有意见,别怪她翻脸不认人。 秦彦摇头,「这些事你做主就好。」 这还差不多。 一对上他的眼睛,姜麓莫名其妙害臊起来,姜明珠想吃唐僧肉,也要问她答不答应。毕竟唐僧肉这样的好东西,岂有拱手让人之理。 老牛还想吃嫩草,何况人乎。可惜嫩草太幼了些,要下口还得再养一养。到时候她如果真想吃,一定会先下手为强。 可能是想通了什么,姜麓突然心情大好,转身钻进厨房准备做饭。 秦彦好看的眉慢慢蹙,她哼的是什么曲子,为何他从来没有听过?什么白龙马唐僧的,听着倒有几分俏皮。 陶儿也纳闷,夫人怎么这么高兴? 「夫人,你不生气?」 「不生气啊。」姜麓切着菜,「别人想偷我的桃,就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我要让他们知道,我的桃只能我自己吃,谁也别想从我口中夺食!」 一个桃字,臊得秦彦刚想迈进厨房的脚立马缩回去。 这个女人… 她好生不知羞! 第42章 有分寸 那个杨嬷嬷回去后自是隐去书籤一事, 只添油加醋说姜麓如何无礼,如何把东西丢出来,如何赶他们走。 第94页 玉氏捂着心口脸色苍白, 几次险些要晕过去。她就知道那个孽障不识抬举, 枉费明珠的一番好意。 她怎么如此命苦,摊上这么个亲生女儿。 「国公爷, 你听听,她这是不想要脸了!她不想要脸也就罢了,她还想丢我们国公府的脸。她生来就是克我们的,她就是个灾星!」 林国公原本就气得脸色铁青, 被妻子梨花带雨的一哭诉,只觉一股怒火冒头冲冠。他当下让人磨墨,准备写信狠狠骂那个孽障一顿。怒极气极之时, 他完全没有想起亲生女儿不识字一事。 姜明珠低头安抚玉氏,也不提醒。心道姜麓不识字, 这封信肯定是先到殿下手中。殿下若知父亲如此讨厌姜麓,心中应该另有计较。 先前派人送东西去北坳村时,她还准备了另一份东西让人送去边关。此举不仅得到林国公的夸奖, 更是让玉氏怜爱她。 林国公的信写得气势汹汹,语气用词那叫一个怒不可遏。直骂姜麓不孝无礼,丢尽整个国公府的脸面。还说他身为父亲,为有这样的女儿感到羞耻云云。 姜麓心平气和地看完信,甚至感慨他字写得不错, 心道那便宜爹还是有一些可取之处的。只是从字里行间看出对方肝火太重, 实在是不利于身心健康。 她让陶儿留下送信人,然后提笔给林国公回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短,唯有两行字:吾以为父母皆亡, 唯长兄如父。不知阁下为何生气,委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在她心里有那样的父母还不如没有,既然两相看厌倒不如当他们不存在。他们不把她当女儿看待,又哪里来的脸站在孝道的至高点上指责她。她又不吃姜家的米,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岂能任那对脑子进水的夫妻漫骂。 信很短,却字字诛心。 林国公读完信后,当下气得拍桌子。那个孽障竟敢说当他们死了,如此大逆不道的女儿要来何用。 「那个孽障,她敢咒我…我没有那样的女儿!」 玉氏咬牙切齿,「我早就看出她不是个好东西,她对我无礼也就罢了,她怎么能这么对国公爷。」 姜明珠暗喜,这一点她早就知道。父亲母亲都很讨厌姜麓,如果不是后来姜麓身居高位,只怕父母压根不会那个亲生女儿。 如果姜麓不再是姜家的女儿,殿下就不会顾忌国公府的脸面。所以她要再添一把火,万不能让姜麓再回来。 「母亲,姜麓肯定是说气话。她是对你和父亲有怨言,我曾听到她说什么你们欠她之类的话。但我想她心里还是有你和父亲的,她不过是在赌气。」 一听这话,玉氏堵得荒。 「我们欠她的?我们哪里欠她的?她是我生的,我们也不知道当初你们会错换。那个孽障是想气死我们,我看她分明就是故意的。国公爷,这个女儿要认你认,我不认!」 林国公黑着一张脸回信,信也很短:吾之女儿唯明珠一人,旁人皆是外人。 姜明珠乖巧地给他磨墨,一看到这行字心下无比欢喜。勐然想到之前那信上的字不像是殿下写的,看着像是女子写的字。她疑惑不已,私下问那送信之人。送信之人说姜麓和自己丫头在屋子里,然后那丫头送信出来。 可能是那个叫陶儿的丫头写的,她猜测着,没有再理会此事。 送信之人时隔两天又赶到北坳村,姜麓很是意外。看到他一脸疲惫风尘僕僕的样子,还留他吃了一顿饭。他先是不肯,后来拗不过姜麓再三邀请。心想着不过一顿饭的事,他不说谁也不知道。 正是因为这顿饭,他对姜麓大大改观。抛开饭菜美味不说,关键是他没有见过哪家的下人能和主子有说有笑的。他几次偷瞄姜麓,越发觉得这位嫡姑娘行事大方待人亲切,压根不像别人传的那样粗鲁无礼。 他一个下人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国公爷和夫人宁愿要养女也不要嫡姑娘。反正换成他,他是做不出把养女当宝,把亲生女儿当草的事。如此想来大约也明白嫡姑娘的伤心和不容易,是以此后姜明珠再找他问话,他是一问三不知。 姜麓只看了那信一眼,便丢在一边。 好一个外人! 既然她都是外人了,她更不会在意那对脑壳有包的夫妻。原本是打算将此事置之不理的,想了想还是回了一封信。 信中只一句话:汝之家事与吾无关,以后不必来信告知。 林国公收到这封信后暴跳如雷,自古以来只有不认儿女的父母,哪有轮到儿女嫌弃父母的道理。那个孽障不通教化,他必要好好教训一番。此次的信他又写了很长,大意是姜麓丢尽国公府的脸,不配姓姜。 姜麓以为她上次的信已经表态,林国公应该不会再给她来信。没想到那个老包不依不挠,还要写信过来骂她。 她当然不会客气,回信依然不长:天下姜姓人何其之多,吾愿姓便姓。可有哪条律法规定吾不能姓姜,汝以为自己是谁! 他以为自己谁,还能不许别人姓姜。 林国公看完信后大怒:「我是谁?我是她老子!」 玉氏大愕,夫君竟然语出秽言。 林国公已然是气到头顶冒烟,说是怒髮冲冠亦不为过。这些日子以来他和那个孽障书信往来斗法,他是吃不下睡不好头髮都掉了许多。 那个孽障敢置疑他,还问他是谁。他是她的老子,世上只有老子骂女儿的份,哪有女儿顶撞老子的。 第95页 简直是天大的不孝! 上回因为妻子生病一事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此次他有意瞒得紧,未曾在人前露出只言片语。 谁成想也不知是哪里走漏的风声,那些同僚们都知道他最近同亲生女儿闹僵,甚至外面有人传什么父女斗法气死老子之类的顺口熘,害得他上朝下朝都躲着人走。 尤其是阮太傅,看他的眼神是那么的不屑和鄙夷,他每每想来都恨不得把那个孽障抓回来狠狠教训一顿。 真是气死他了! 他怒气沖沖地揉捏着信纸,一时看看玉氏一时又看看姜明珠,实在是想不出此事究竟是如何传出去的。 他苦思冥想好半天,只能先作罢。 至于那个孽障,他不能姑息! 他就不信自己堂堂国公,又是她的父亲,她还能反了天去。这次信又不短,翻来覆去一个意思,就是要和姜麓断绝父女关系。 姜麓看完信后很是无语,这个便宜爹哪里来的脸,真当她稀罕一对脑壳有包的父母。还拿断绝关系吓唬人,还当她怕了不成。 这封信送来的前一个时辰,她刚收到阮太傅的信。义父问她有何打算,可否需要他出面。她回信让他什么都别做,她自有主张。 她把林国公这次的信拿给秦彦,问他怎么看。 政治联姻向来不注重个人感情,她能嫁给他仅是因为她是国公府真正的姑娘。而他之所以娶她,也正是因为如此。 如果林国公真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那她便不再是国公府的姑娘,这桩婚姻的核心也将不復存在。到时候他们是继续搭伙,还是一拍两散,她想听听他的意思。 秦彦把信放到一边,「你若实在不喜欢他们,不必虚与委蛇。」 姜麓眉头一动,认真的看着他。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虽然国公府在他被贬一事上做得有些不地道,但在外人眼中他们还是紧密联繫在一起。如果她真的脱离国公府,他岂不是在这门亲事上半点好处也捞不着。 她若有所思,或许这件事对林国公也是一个契机。堂堂一个国公和亲生女儿对骂,可能对方是想借父女关系的破裂从而摆脱和秦彦的瓜葛。再或者是姜明珠从中作梗,目的便是让她和秦彦分开。 还有秦彦,他是真不在乎还是只有目的?别看一件小事,其中的弯弯绕绕可真不少。说穿了都是权谋利益,真真是叫人喜欢不起来。 这小子若是敢卸磨杀驴,别怪她不客气! 姜麓心微冷,无所谓道:「那我听你的。」 秦彦看她一眼,她会这么听话? 她耸耸肩,「出嫁从夫嘛。」 这话怎么听着好生别扭,秦彦皱着眉。天下女子都有可能三从四德,唯有她不可能。他可忘不掉当初她凶神恶煞逼自己干活的事,那可不是一个秉承出嫁从夫的女子能做出来的事。 一时之间,他不知是该气还是该高兴。 「也不必如此。」 姜麓灵动的眼转啊转,这小子什么意思? 「你是说我可以不从嫁从夫?」 她根本没有从过,竟然还问可不可以? 秦彦嗯了一声。 「我这个人可不想特立独行被人当典型骂。所以从还是要从的,免得旁人说三道四。」姜麓道:「以后大事听你的,小事听我的。」 他惊讶地看着她,尔后想到什么,「何为大事?」 她心道这小子聪明,果然不太好忽悠。「你说什么是大事?当然是普天之下最大的事才能称之为大事,对不对?」 除了当皇帝,还有什么事更大。 秦彦就知道她不是什么温顺之人,闻言居然不生气。反正她总是有理,论诡辩谁也不是她的对手。 姜麓把信拿过来,然后起身,「我去给林国公回信。」 「姜麓。」秦彦突然叫住她。他的眼神无比认真,似是下定某种决心,「我会做到的。」 姜麓笑了一下,「我相信你。」 他肯定能做到,老绿茶的反应说明一切。她不无膨胀地想,莫非他以后能登上那个位置是因为对她的承诺? 很快自嘲一笑,暗骂自己想得美。 她这一笑,秦彦以为她又在哄他。嘴里说着相信他,实则并没有放在心上。少年意气向来不容人怀疑,他一把将她拉住。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在她未回过神时,他人已出门。 荒芜苍凉的山脚没有人烟,少年人高腿长走在前面。她犹犹豫豫地跟在后面,心里闪过无数猜测。 山里有什么东西? 这小子做了多年的太子,权谋算计应该早就刻在骨子里。纵然他外面还是青春期的少年,却不妨碍他谋划的都是一些关乎天下的大事。 她很纠结,想知道他的秘密又不想掺和其中。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天寒地冻的鸟都不愿出来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秦彦停下来,说了一声出来吧。只见不知从何处冒出几十人,一水的蒙面黑衣。那些人训练有素,齐刷刷跪在他们的面前。 姜麓有想过暗中肯定有人保护他,没想到他会对自己公开这件事情。这些黑衣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暗卫,一个个看上去身手了得。 他一个挥手,那些人又瞬间消失。 姜麓朝山里张望着,暗道这些人真不容易。 第96页 「他们一人可抵千军。」秦彦说。 「看着就挺厉害。」姜麓左看右看,山脚这一片全是荒地。「这片荒地不错,我得寻个机会找房里正买下来。」 她的话风马牛不相及,完全与他的话无关。 秦彦面色一沉,他从未在人前显露过心思,也从不曾让人看出自己的意图。而今他如此这般表决自己的心意,她竟然毫不在意。 是她不懂?还是她压根不在乎? 「姜麓…」 「开荒需要壮劳力,我看刚才那些人就很不错。」 山里面似乎有什么细微的动静,很快又随风消逝。 秦彦怔然,她…她想让那些人替她开荒? 「你知不知道他们是…」 「我管他们是做什么的,我只知道他们是你的属下。与其在山里面闲着没事干,还不如给他们找点活。你说是不是?」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他们是暗卫。 「可是…」 「你明明答应以后家里的小事听我的,这样的小事你都不肯听我的,难道你之前都是在哄我玩?」 「他们不能见光。」 「那以后让他们晚上出来干活。」 …… 冗长的寂静过后,他轻声说了一个好字。 山里似乎又一些细微的动静,像是风吹过枝叶一般。 姜麓想起一事,问道:「上次有人夜袭,他们为何没有出现?」 她问的是自己受伤那次。 「那些不过江湖宵小,赵弈一人足矣。」 江湖宵小? 姜麓并不信,但也没有再追问。 其实秦彦说的没错,那些人确实是江湖人士。哪个王朝都有一些江湖组织,大昭的黑路子第一帮派名为义清帮。义清帮能存在多年,其一是因为从不插手官家之事,其二是只图财不害命。不过前些年帮内易主,行事渐渐落下乘。 他顺藤查过,只要给银子自有人卖消息,所以当他知道幕后主使之人是谁后很是惊讶。 林国公府的那位养女,行事着实怪异。他被贬之后她已然主动向三皇弟示好,三皇弟似乎也有打算纳她为侧妃。谁知她突然改变主意,竟然出现在北坳村,还一副对自己深情不改的模样。 那义清帮名声不小,私下也同一些官府中人有往来。她一个高墙深宅里的姑娘,是如何得义清帮的,又是如何同他们交易的? 秦彦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眺望着荒地似在计划明天开春之后种什么。他微微垂下眼眸,姜家的养女很古怪,姜麓…亦然。 那送信的人还没走,因为又被留下来用饭。可能是吃人嘴短,他一口一个陶儿姑娘地叫着陶儿。陶儿是个憨大姐,就喜欢能吃的人。 姜麓这次的回信特别干脆,只有两个字:随你。 信交给送信之人的手中,那送信之人被好饭好菜的招待过,像是无意般提到姜明珠总找他问话的事。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姜明珠在探听秦彦,意在给姜麓提个醒。 姜麓感谢他的提醒,亲自送他离开。 收到信后的林国公再次大怒,他写了那么多,那个孽障只回两个字,且如此随意无礼。什么叫随你,你是谁? 他是她的亲生父亲,不是平辈之人。他手抖得厉害,心口急剧起伏,突然整个人直挺挺往后仰。 「国公爷!」 「父亲!」 玉氏和姜明珠齐齐惊唿,眼睁睁看着林国公倒在地上。 林国公被亲生女儿气倒的消失不胫而走,奉京城都在传国公府的那位亲生女儿何等忤逆,先是气病亲娘,后又气倒亲爹。还有人说谁家生了那么一个女儿,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难怪林国公要和亲生女儿断绝关系,实在是没有法子可想。 此话传到阮府,阮太傅气得吹鬍子瞪眼。 他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恨不得冲到国公府去骂林国公一顿。有眼不识金镶玉的东西,还把个鱼眼珠当珍珠。 阮德道:「大人,外面那样传姑娘的坏话,要不要奴才找几个人澄清?」 「她说她有主张,那丫头主意大的很。」阮太傅气哼哼地坐下,喝了一杯茶水吃了一块鸡蛋糕之后,突然一拍巴掌大笑出声,「妙啊,妙啊。且让林国公闹腾去,真要是断绝了关系,我就让那丫头改姓阮!」 他越想越高兴,晚饭都多吃了一碗。 姜麓收到他的信,很是感动他的撑腰,但对他的提议哭笑不得。她姓姜姓得好好的,才不想改姓阮。 再说阮麓哪有姜麓好听。 说这话的时候她正在鸡舍里拣鸡蛋,秦彦也在。 秦彦却觉得不失为一个好主意,阮家没有姑娘。不仅阮太傅自己没有儿子,他的两个儿子也没有女儿,她若是以后姓阮其实比姓姜的好处更多。 「亲爹不如干爹,也是一大奇闻。」一片鸡毛飘过来,她伸手接过,「这日子啊,还真是一地鸡毛。」 秦彦用眼神询问她,此事和鸡毛有何干系。 她说:「日子不就是一些琐碎之事,好比这些散落的鸡毛。家家都有鸡毛,区别只在于各家各户鸡毛的颜色不同。」 「那我家的鸡毛是何色?」 姜麓毫不犹豫,「黄色。」 黄是帝王之色,这很贴切。 然而姜麓可不是那个意思,她眼中颇有几分玩味,「你们家的鸡毛又大又多,一本书都写不完,还得分为前传、中传和后传。你说如果真把你家的事写成书,应该叫什么名字?」 第97页 秦彦睨她,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神秘一笑,「我觉得应该叫《一个男人和三千个女人的故事》。」 这名字很符合皇家气质,够黄。 秦彦闻言,玉面顿时红黑交错。 「你…你可知祸从口出?」 「我知道啊,难道你会去告密不成?」姜麓知道他是被臊的,「你爹都能做得出来,我说说又怎么了。你若是觉得难为情,以后不要学他便是。」 秦彦轻哼一声,「这种事不用你教我!」 「你以为我愿意教?我是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希望你以后能爱护自己的身体。」 这小子以后很有可能砸在她手上,如果他和皇帝老儿一样有一堆小老婆,到时候笑不出来的人是她, 「我自有分寸!」他别过脸,脖子都是红的。 姜麓暗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好吧,我知道你有分寸。」 第43章 夫妻联手 奉京。 林国公这一气倒, 整个国公府人仰马翻。玉氏六神无主,她哭哭啼啼地一边骂姜麓一边说自己命苦,恨不得没有生那个女儿。 大儿子姜沛不在府中, 家中能顶事的只有二儿子姜泽。姜泽与姜沛不同。一个是祖母亲自教养的世子, 一位是母亲溺爱的儿子。 当年玉氏生下长子没多久,姜沛便被姜老夫人抱去抚养。她的母爱无处释放, 只能寄托在次子身上。 她有子一女,最疼的就是二子和女儿。 林国公最疼的也是这个儿子,若不是姜沛实在让人挑不出错,只怕他们夫妻二人真想将世子之位传给二子。 姜泽在文理阁任职, 为七品采诗官。他怡然俊美,一双桃花眼分外多情,瞧着便是一位锦绣堆里长大的风流公子。 奉京城中无人不知国公府的二公子才情卓绝, 是各家诗会的座上宾。又因其职位所需,他广交文人墨客, 在文人圈中风评不错。 玉氏见到二儿子,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姜泽道:「一个乡野丫头,也值当你们气成这般。依我看她若真不识抬举, 且由得她自生自灭。」 玉氏也是这么想的。「就怕外人说道四。」 姜明珠低着头,二哥向来同她亲近,只可惜官阶太低。前世里二哥后来职官闲赋在家,更是帮不到她。 姜泽心思细腻为人敏感,焉能感觉不到她的冷淡。他向来清高张狂, 最是一个风流恣意不愿巴结讨好别人的性子。 当下桃花眼微冷, 深深看了一眼姜明珠。 姜明珠不曾留意他的转变,一门心思在自己的算计上。玉氏哀哀切切的声音伴着咬牙切齿的骂声,听得她莫名有些烦躁。 姜麓先是气病母亲, 眼下又气倒父亲。母亲反反覆覆说这些有何用,为何不当机立断与姜麓断绝关系? 姜泽进去看过林国公,林国公没什么大事。之前确实是气着了,如今喝过药睡了一觉之后又是中气十足。 「你…快给你大哥写信,就说我们家容不下那样的孽障!」 「父亲,你何必同她一般计较。她长在乡野不曾受用教化,难道你还能指望她知书达理不成?」姜泽不动。 既然乡野长大的,粗鲁无礼才是正常。 二儿子的话让林国公一噎,理是这么个理,但他咽不下这口气。「她不孝!」 「父亲,她无礼也好,不孝也罢,你不理会便是,何必将自己气成这般。」 林国公唿吸变沉,他怎么可能不气?那个孽障咒他死了,又质问他是谁。他几时受人如此轻视,几时被人如此骂过。 此气不出,他绝不罢休! 这时有人进来,一听那不稳重的脚步声他便知道是谁。当下怒火找到发泄之处,冲着正准备进来的人大吼一声。 「你个不成器的东西,你回来做什么?我不想看到你,你给我滚!」 来人停下来,当真不敢进屋。 此人正是林国公府的公子,姜沐。 姜沐与姜泽长得有几分相似,却没有姜泽身上那种优雅与风流并存的气质,有的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调皮捣蛋。身为国公府的第子,他自小不怎么受注视。因着仅比姜明珠大一岁,他在林国公夫妇心中也没什么分量。 玉氏疼爱姜泽,在姜泽身上她倾注的是补偿似的爱。到姜沐的时候,夫妇二人只想要一个闺女,于是紧接着玉氏又怀上第四胎。女儿出身后夫妻二人的心思都在幼女身上,根本没有多余的关爱分到小儿子身上。 整个国公府,最不受宠的就是姜沐。姜沛有姜老夫人,姜泽和姜明珠是父母的心肝宝。唯有姜沐爹不疼娘不爱的,狗憎人嫌地长大。 「听这声音中气十足,父亲肯定没事。」姜沐嬉皮笑脸,对玉氏道。 玉氏骂了他一顿,说他成天不着家在外面惹是生非。他油嘴滑舌地辩解着,也不管母亲生不生气,趁机又熘了出去。 他没有出府,而是往东边走。 走着走着停在一处院子前,他也不进去,像是在等人。这样的寒冬时节,院子里腊梅开放,屋子有水仙兰花等。 没多时,姜泽往这边走来。 这院子里姜泽的住处,可谓是整个国公府最清幽雅致的地方。他喜洁喜净,自己的住处纤尘不染,就连养花的花盆都光洁如新。 姜沐露出委屈的样子,「我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讨人嫌,二哥你也不可怜可怜我,请我进去喝口茶。」 第98页 姜泽盯着他鞋子上的泥,让下人取来一双新鞋子给他换上之后才许他进去。他撇着嘴,面上瞧着不高兴实则心里毫无波澜。 二哥就是这德行,他早就习惯了。 「也不知是哪个嘴长的把家里的事漏了出去,外面人人都在传父亲和亲妹妹斗法,我们的亲妹妹技高一筹。」 「一个乡下丫头而已,父亲不过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照我说那个丫头不光是没教养,胆子也大。她怎么能气完母亲又气父亲,你说她是怎么想的?」 好不容易被认回来,不是应该讨好家里人吗? 姜沐努力回想亲妹妹的样子,除了想到那个亲妹妹瘦瘦的黑黑的老低着头不看人以外,他其它的印象都没有。他是怎么想不出来,那样一个又黑又丑还胆小的丫头,怎么会把父亲母亲气成这样。 也太厉害了! 「我听说她长得像祖母,你记不记得她长什么样?」 姜泽露出嫌弃的表情,亲生妹妹邋遢成那个样子,他看了一眼之后便不再看,谁知道她长得是圆是扁。 「人云亦云而已,纵然长得像祖母又如何。」 「那倒也是。」姜沐吊儿郎当地抖腿,母亲和祖母以前不和,那个亲妹妹越像祖母应该越是让母亲不喜。「不过我还是挺佩服她的,以一己之力能气病母亲和父亲,听说还气哭过姜明珠,确实有几下子。」 姜泽听出他话里的幸灾乐祸,难免要训斥几句。 「父亲母亲被气病,你很高兴?」 姜沐不敢说自己很高兴,但他确实很高兴。原因无它,只因从小到大父母眼中只有姜明珠,明明他才比姜明珠大一岁,却要事事让着她。 「不,我怎么可能那么想。我就是…就是不喜欢姜明珠。你不知道那丫头有多两面刀,从小到大我替她背过多少错。二哥你还记不记得以前父亲的书房里一只前朝的青花美人瓶,后来有一天被人打碎的事?」 姜泽睨他一眼,「不是你打碎的吗?」 「没错,我是承认了,但真不是我打碎的。是姜明珠,是她打碎的,她还恶人先告状。我说实话母亲还骂我,父亲更是对我动家法还让我跪祠堂。最后我实在受不住就承认了,不过我对天发誓真是姜明珠打碎的。」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亏你记恨到现在。」姜泽不耻他。 姜沐神情瞬间失落,「从小到大我挨过多少打,你们只当我调皮。我自己记得清清楚楚,十次有九次都是因为姜明珠。对你们而言都是小事,但对我而言这些事怎么也忘不了。父亲母亲从不听我解释,姜明珠一哭他们就认为是我的错。你们要我让着她,却不想我也不过只比她大一岁,我凭什么事事让着她。」 「你就这么出息,还和自己的妹妹计较。」 「她不是我们的妹妹。」姜沐突然嘆了一口气,「算了,反正说了你们也不懂。」 没有人能体会他的感觉,他在这个家里像个外人。以前祖母还在的时候,他还能去找祖母和大哥。后来祖母不在了,大哥也去了边关,这个家就再也不像他的家。 他的黯然仿佛只是错觉,很快又恢復成讨人嫌的样子,眉飞色舞地说起一些京中的八卦。姜泽受不了他,没多久就把人往外撵。他游游荡盪地四处乱走,不知不觉又走到正院。 正院的灯亮着,他不想被玉氏看到,偷偷摸摸地熘到墙角。刚想趴在窗户上看一眼,便听到姜明珠的声音。 姜明珠说:「万一姜麓回来了怎么办?母亲,女儿真的好怕。女儿不想离开你们,女儿想一辈子在你们跟前尽孝。」 玉氏那叫一个心疼,丈夫被那个孽障气倒在床,她绝不允许对方踏进国公府半步。「明珠你放心,这个家里有你没她!」 姜明珠当然放心,前世里母亲和父亲一直是这么做的。可是架不住当家做主的人换成大哥,大哥一心向着姜麓。 「母亲,我知道你和父亲最疼我,你们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也报答不了。上次大哥回来,他说…」 「他说什么?」玉氏忙问,大儿子和她不是一条心,她是知道的。「他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他没说什么,就是说如果姜麓不容我,他也容不下我。母亲,我真的好害怕,我真的好想一辈子不离开你们。」姜明珠哽咽着。 玉氏脸色发白,这话像是大儿子说的。大儿子不和她亲,又自小受婆婆教养长大。婆婆不喜欢明珠,他也不太愿意和明珠亲近。 她的明珠,原本应该是奉京人人羡慕的贵女,怎么会落到如此可怜的地步?不行,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 突然她脑子一个灵光,「明珠,你看你哥如何?」 窗外的姜沐如遭雷噼,母亲这是何意? 姜明珠也惊呆了,她拼命摇头,「母亲,哥从小不喜欢我。」 「他敢!」玉氏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如此明珠就能名正言顺一直留在他们身边。「他若敢不从,我和你父亲定不饶他!」 姜沐吓坏了,因为他知道父亲耳根子软。但凡是母亲吹个枕头风,又落几滴眼泪,再荒唐的事父亲也会同意。 他不要娶姜明珠! 他死也不要娶姜明珠! 如果他不同意,他知道父亲和母亲定会押着他和姜明珠成亲。他惊慌地跑出国公府,恨不得逃离这个家。 第99页 事实上,他真的逃了。 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两天后远在京外的姜麓一开门,便看到有什么鬼鬼祟祟地缩在墙根底下。她抄起棍子大喝一声,「谁!」 那人像是冻得手脚发麻,好半天才站起身来,然后愣愣地看着她。 「我…我叫姜沐。」 「姜沐是谁,我不认识。」姜麓一听这名字,便知他是国公府的人。看他的年纪,应该是她的便宜哥。 姜沐先是被她一喝,后又被她的长相惊到,早已是落了下风。先前想好的理直气壮的说辞一时间卡在喉咙处,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我是林国公府的人。」 「林国公府?」姜麓冷笑,「那位林国公已经同我断绝关系,你不知道吗?」 「我也听说了,那是他做得不对。」姜沐义愤填膺道:「他们眼里只有姜明珠,亲生的儿子女儿都不要。别说你和他们断绝关系,我也要和他们断绝关系。我不耻他们的所作所为,我和你一样也不再是国公府的人。好妹妹,我这是来投奔你了,我可不能赶我走。」 姜麓很诧异,难道他是友军? 这时秦彦出来,他疑惑是看看姜麓身后的偏屋,又看看秦彦身后的正屋。 「你们…不住一起?」 「关你屁事!」姜麓叉着腰。 「你…你骂人?」 「我骂你怎么了,是你自己找上门讨骂的,怪谁?」 姜沐目瞪口呆,她这么厉害,怪不得能把父亲和母亲气成那样。他愣愣地看着她,怎么也想不到当时那个被认回国公府的丑丫头,会是这么一个人。 他原本是想去边关投奔大哥的,走着走着累得不行。突然想到亲妹妹,任是父亲母亲想破头,应该也想不到他会来这里。 「我是你亲哥哥。」 「我连父母都没有,我哪里来的亲哥哥?「 姜沐再次结舌,这个亲妹妹够绝! 「我…我也不认他们,这总行了吧。」 姜麓皱眉,实在想不出一个国公府的贵公子不认爹娘跑来乡下的理由。她朝秦彦招手,秦彦很有眼色地走到她身边。 姜沐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他拼命揉了揉。没错啊,眼前这个人确实是以前的太子殿下,可是这个人为什么如此听亲妹妹的话。 秦彦接收到姜麓的示意,将耳朵凑过去。温温热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后,他不由得绷紧自己的心神。 姜麓问,「这个姜沐,在家里是不是很不受宠?」 「是。」 国公府的公子不得父母喜欢,在奉京不是什么秘密。五指伸出亦有长短,父母对于子女的疼爱同样参差不齐。 姜麓明白了,这个便宜哥肯定是家里受了气,所以偷偷跑了出来。 「他平日里为人如何?」 秦彦皱眉,「游手好闲,难成大器。」 看来又是一个没人引导的少年,姜麓想。真不知那对便宜爹娘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果然脑子有坑还进水。 「姜家不认我这个女儿,我也没有什么哥哥。你无缘无故地住到我们家,与里与外我都说不清楚,是以我不能收留你。」她说。 姜沐像泄气的皮球,不甘心地看着他们。他眼珠子转啊转,有些拿不准到底应该使出什么招数下来。即使秦彦如今是平民之身,他也不敢放肆。 姜麓一副赶人的态度,不耐烦地挥手,「你从哪来回哪去,我可不想惹祸上身。」 「妹妹,你可是我的亲妹妹,你难道就这样见死不救吗?」姜沐用袖子假装擦眼泪,「我千里迢迢来投奔你,还想着我们兄妹二人必会抱头痛哭一场。没想到你好狠的心,竟然二话不说就赶我走。可怜我饿了天夜,为了来看你鞋都磨破了两双,我万万没想到你会这么无情…」 姜麓一脸黑线,为什么林国公府尽出奇葩。好好的世家公子这么会演戏,他怎么不去当戏子。 姜沐戚戚然往出走,老半天才挪了不到步。他心里那叫一个着急,暗道这个亲妹妹当真是铁石心肠,她都不挽留他吗? 姜麓不仅没有丝毫挽留之意,甚至一副要进屋的样子。 「妹妹!」姜沐突然大叫一声,「哥我真是走投无路了。」 能屈能伸,做得了戏、放得下身段,这小子也是个人才。 姜麓皱起眉,假装露出为难的样子。 秦彦道:「我看他实在是无处可去,若不然让他留下?」 姜沐眼睛一亮,还是妹夫人好。不过这样的念头刚有,很快就被秦彦接下来的话给浇得透心凉。 秦彦说:「小河最近有些忙不过来,家里的大黄牛无人照料。他如果愿意,倒是可以留下来餵牛。」 姜沐傻了。 姜麓暗笑,偷偷伸出大拇指点赞。到底他们相处几月,还真是越来越有默契。秦彦看着一本正经,没想到也是一个促狭的。 他们夫妻联手,没有坑不到的人。 她看着傻掉的姜沐,「若是你愿意受僱给我们干活,也不是不可以留下来。」 姜沐刚才听得清楚,殿下让他放牛。眼前可是曾经的太子殿下,吐出来的唾沫都比别人高贵,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说出让别人餵牛的话来。 他不想餵牛! 姜麓看出他的不愿,道:「既然不愿意,可以调头直走,慢走不送!」 第100页 姜沐左脚在地上磨啊磨,恨不得将地面磨出一个洞来。如果狠狠心,他完全可以直奔边关。可一想到真正的千里之远,他又心生退意。 这里离京中很近,又是父亲母亲万万想不到的地方,他也不担心被抓回去。比起娶姜明珠,似乎餵牛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半刻钟的功夫,他终于下定决心。 「好,我留下来餵牛!」 一抬头,哪里还有秦彦和姜麓的身影,只有一个圆脸丫头。他再次感到气闷,那个亲妹妹当真是无礼,怪不得父亲母亲那么生气。 陶儿道:「公子,请随奴婢来。」 姜沐跟着陶儿去到牛棚,听完陶儿的介绍之后嘴角开始抽搐。所以他不光要餵牛,还要隔五天清扫一次牛棚。 他现在走来得及吗? 饭菜的香气飘散在空中,他感觉自己的肚子叫唤得厉害。心想着先蹭一顿吃的再走,免得自己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早饭是皮蛋瘦肉粥和荷叶饼,配菜有酸辣菜丝和炸猪肉脯。皮蛋粥鲜糯适口,荷叶饼松软绵白,酸辣菜丝是萝蔔丝和白菜丝及海带丝,肉脯又嫩又薄。他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把菜和肉脯夹在荷叶饼里,然后咬上一大口。顿时复杂的口感在嘴里依次爆发,说不出的爽口鲜辣。再喝上一口粥,整个胃里又暖又舒服。 太好吃了! 幸好他聪明,没有错过这一顿饭。 他吃的不少,从来没有吃得这么撑过。才想着等会瞅个机会熘走,就看到姜麓似笑非笑地走过来。 「交钱。」姜麓说。 「交什么钱?」姜沐怔住。 姜麓道:「伙食费。」 「我不是给你们干活的吗?我为什么还要交钱?」姜沐争辩道。 「干活只能换取你留下来,可抵住宿费,至于伙食费要另算。我们家穷养不起闲人,这伙食费我也不和你多算,一天十两银子,押一付。」 姜沐再次惊掉眼珠子,一天十两银子不算多,她怎么不去抢? 不行,必须得走。 这哪里亲妹妹,简直是强盗! 姜麓递给秦彦一个眼神,秦彦优雅无比地慢步过来,只面无表情地唤了一声,「姜公子。」 姜沐惊得差点跳起来,殿下想干嘛?他如果不给钱,难道殿下还会打人?这也太吓人了,他碰到的都是什么人! 破财消宵,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抖抖缩缩地从怀中拿出几张银票,才想着拿一张面额最小的交出去,却不想所有的银票一把被姜麓抢过去。 「一天十两,一月是百两。押一付则是押一个月付清个月,共计一千二百两。」她数了数,「你这里一共是一千零五十两银票,还欠一百五十两,先打个欠条。」 姜沐又傻了,合着他留下来给人放牛,又脏又累不说,到头来还要欠他们一百五十两银子。哪里还有天理,怎么不把这对强盗夫妻给收了去。 他嘴唇都在抖,很想说一声老子不干了。但是秦彦那双清冷的眼一直盯着他,他不敢有任何异动。才从狼窝又进虎穴,他怎么这么倒霉! 陶儿送来笔墨,他被迫写下欠条。 姜麓吹干纸上的墨,将欠条收好,「你欠我们的这些钱,可以以劳抵债。比方说餵完牛之后,你可以帮忙打扫院子。再比方说,空闲时你帮忙剁柴和烧炕。扫院子十文、剁柴十文、烧炕五文。你若每天完成项,则一天能抵二十五文债,一月能还七百五十文,一年能还九两银子左右,一百五十两约花费十六年至十七年还清。」 她转头问秦彦,「我算得可对?」 秦彦冷漠地点了一下头。 姜沐倒吸一口凉气,合着他要这里干十六七年的活,才能把欠的钱还清。这不是亲妹妹,这简直是活剥人皮的黑心商贾。还有那也不是以前的太子殿下,他就是一个为虎作伥又惧内的阎王。 早知如此他宁愿倒在去边关的路上,也不愿意困在这鬼地方。 「好妹妹,就不能通融通融吗?」 「亲兄弟尚且明算帐,何况我们是兄妹,而且还是断绝关系的兄妹。你放心吧,十六七年不算长,眼睛一睁一闭就过去了。」 谁睁个眼闭个眼能有十六七年,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嘛。 姜沐心里苦,顿时觉得刚才吃的饭都不香了。 第44章 软硬 冬天不用放牛, 牛也不用劳作,一天餵两顿草料即可。对于百姓而言,这是很轻省的活计。但对于没有干过活的公子哥而言, 简直是天大的受罪。 手里的草料刚伸过去, 那牛就昂着头喷着热气冲着他。他被熏得硬生生呛出眼泪,早上吃的饭险些吐出来。 好不容易餵完上午这顿, 姜沐觉得自己好比受了一次酷刑。一想到这样的活要干上十六七年,顿时觉得生无可恋。 不行,必须逃! 可怜他这个父不疼娘不爱的,到哪都没人疼。爹娘为了养女不管他这个亲生儿子的死活, 为了留住养女逼走他这个亲生儿子。亲妹妹又是那么是个厉害似强盗的人物,六亲不认还冷血无情,一见面就把他的私房掏个底朝天。 身上的银子已经被搜刮一空, 眼看着边关是去不成的。他得想个法子再京一趟,找自己的那些朋友借个盘缠。 他唿哧唿哧地喘着气, 左看右看只看到一个半大的小孩子。 第101页 小河打扫猪圈,时不是偷瞄他。 他心下鄙夷万分,那个亲妹妹真是一个狠人。又是养鸡又是养牛的, 竟然还养了一头野猪。听说前段日子废太子还托人送鸡蛋入宫,并说是自己养的。他可不信前太子是个爱干农活的,必是被他那个亲妹妹所逼迫,不得已而为之。 这不是人待的地方,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留下。十六七年哪, 真干到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在。 四下无人, 他没将小河放在眼里。 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刚走出没两步,就看到小河朝这边跑过来拦住他的去路。 「夫人说, 你餵完牛了,要打扫院子。」 「我这就去打扫。」姜沐眼珠子乱转,装作真的去扫地的样子。 小河狐疑地跟着他,他心里那叫一个着急。一定是那个野丫头安排的,竟然还派人看着自己。这哪里是什么投奔的好地方,分明是比狼窝还可怕的虎穴。 「哎哟,我肚子疼。」他捂着肚子,对小河道:「你能不能帮我去告诉你家夫人一声,就说我先上个茅房,上完之后马上干活。」 小河一听,信以为真。 姜沐看着小河真的去找姜麓,当下直起腰身得意一笑。一个乡下丫头而已,他就不信斗不过。他转身拔腿狂奔,还没跑出十步路就被人堵住。 赵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赵二哥…好久不见。」 二人同为世家公子,以前在京中自然是见过的。 赵弈铁面无私,「夫人吩咐过了,姜三公子餵完牛后如果不愿意干活赚钱,可以同我一起习武。」 姜沐下巴差点掉了,他没有说要习武啊。 「我…我就不用了吧,我不是那块料。」 「姜三公子,你不要为难我。」赵弈的声音没有感情,两人以前虽然认识,但并没什么交情。姜家的三位公子之中,赵弈只佩服姜世子。 至于姜泽和姜沐,赵弈不屑来往。 姜沐都要哭了,到底是谁为难谁。他现在肠子都悔到发青,真不明白自己当时脑子在想什么,怎么就想到这里投奔。现在是走也走不了,不仅要餵牛还要习武。 「赵二哥,我…去扫地,我扫地还不成吗?」 「不成。」赵弈说:「我家夫人说了,路是自己选的。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算是哭着跪着也要走完。」 姜沐现在就想哭就想跪,那是什么亲妹妹! 这时小河也来了,就站在一边。 赵弈道:「你若能打得过他,我就放你一马。」 姜沐觉得赵弈在污辱他,他再是不学无术,也不可能连个半大的孩子都打不过。何况这孩子看上去又瘦又弱,他不信自己会输。 「赵二哥,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确实,让他和你打确实有点欺负你。这样吧,小河先让你三招。你看如何?」 姜沐傻眼,脑子里一时转不过弯来,合着搞半天在赵二哥的心里他连个半大的乡下孩子都不如。身为国公府的三公子,这样的羞辱他不服。 「我还用他让,直接来!」 「这可是你说的。」赵弈露出看好戏的眼神,对小河道:「别拘着,让他看看什么叫做真人不露相。」 小河乖巧地点头,类似的话夫人也叮嘱过。 姜沐气唿唿地撸袖子,他好歹小时候也跟大哥练过,他还会怕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小子。就沖赵二哥这看不起人的态度,他也不能输。 只是打脸来得很快,不出十个合他就被小河摁倒在地。屈辱比疼痛更难受,丢脸比狼狈更让人恼怒。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输得如此彻底。 赵弈过来,伸手要拉他。 他狠狠地甩开,「不要你们假好心!」 「你自己技不如人,该怨的是你自己。」赵弈把手收去,道:「你可知京中有多少人求着我指教,你竟然还不想学?」 赵弈说的是实话,以前秦彦还是太子时,不知多少人想走捷径投入他的门下求他收为弟子。抛开他是太子亲卫的身份不说,他自己的武功能力也足可傲视他人。 姜沐沉浸在被人羞辱的恼怒中,哪里愿听这样的话。 不行,他得找那个野丫头问个明白。他咬牙切齿地爬起来,吐掉嘴里的一根枯草。然后铁青着脸去找姜麓,在进门时换了一个表情。 「我的亲妹妹,我的好妹妹,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姜麓一听这声音头皮发麻,再一看他那张委屈可怜的脸,怎么看怎么想别扭。这小子肯定是属猴子的,撒泼打滚样样会。 他委屈的表情在看到屋子里的另一个人时,略为僵了僵。他们不是分屋而居吗?殿下怎么在她的屋子里? 秦彦问:「可是输给小河了?」 姜沐的脸色顿时十分精彩,小河应该就是那个孩子。前太子问得如此直白,居然不给他留半分余地。 「我…不与他一般计较。」 「赢便是赢,输便是输,输赢自是要计较分明。你若未使全力,可再来一局。」 还要再来? 姜沐脸色更难看了,丢脸一次不够,难道还要再丢一次脸吗? 姜麓暗笑,对秦彦道:「他不是小河的对手。」 「谁不是他对手?」姜沐不服,「他怎么能和我相提并论?」 第102页 姜麓脸色微冷,「他为何不能与你相提并论?」 「我乃国公府的三公子,他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乡野贱民而已,有什么地方能同他一个世家公子相比,姜沐在心里抱怨着。 姜麓正欲说什么,被秦彦用眼神制止。 秦彦道:「除去这个身份,你还有什么?」 姜沐一怔,似是不太明白秦彦的意思。 「我问你,除了你是国公府的三公子这个身份,你自己还有什么?」秦彦的声音又冷又冰,透着与生俱来的威严。 姜沐词穷的同时隐约有些惧意,废太子就算是前太子,那十几年的太子也不是白当的。他后背开始冒汗,感觉凉气直往脖子里灌。 姜麓不说话,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一室沉默,静寂到可怕。 良久之后,姜沐有些站不住,小声道:「国公府的三公子,这个身份还不够吗?」 这个身份在天家子孙面前确实不算什么,但在奉京和整个大昭朝,那也是赫赫显贵。有这么一个身份在,他还要其它东西做什么? 秦彦冷声道:「这个身份确实不错,但除去身份,你自己还有什么?世人提及你,无非是国公府的三公子。他们知道你姓姜,有几人能说出你的名字?」 姜麓眯起眼,这小子说话的语气和套路如此之熟悉,将她的招数学去了七八成,当真是一个好学生。 姜沐低下头去,别说是世人,就是他的那些朋友也是一口一个姜三公子地称唿他。他好像很少听到有人直唿他的名字,或许真如殿下所说没几个人说出得他叫什么。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如果将来有一天世人提及你,不再是林国公府的三公子,而是姜沐。到那时你在世人眼中的一切,才是你自己的。」秦彦又说。 姜麓挑眉,暗道这小子可以出师了。不仅语气套路像,这说话的技巧都被他学了去。看来以后再遇到什么熊孩子,她可直接关门放秦彦。 「我…真的要习武吗?」姜沐低喃着,茫然而不确定。 他记得幼年时父母不管他,当时祖母也曾提议过抱他过去养。后来母亲又哭又闹死活不同意,祖母只能作罢。再后来祖母想让他和大哥一起习武,母亲干脆绝食,吓得父亲去求祖母。他那时候太小,只记得祖母听完父亲的话后是一声长嘆,然后让父亲带他离开。 所以从小到大母亲虽不管他,却也不允许祖母插手。他听下人们说母亲恨祖母抱走大哥,是以和祖母的关系很不好。 小孩子一心贪玩,自然也不会把这样的事情放在心上,甚至还庆幸不用吃苦。如今想来若是他自小养在祖母膝下与大哥一起习武,此时的他会是何等模样? 秦彦看出他的不确定,道:「也不必非得习武,你若想习文,可来找我。」 他震惊抬头,极不敢信。 殿下愿意教他? 「这真的可以吗?」 「可以。」 姜沐出去的时候犹踩云端,脑子晕乎乎地在想自己就这样不走了?不仅要留下来习武,还要和殿下习文。 他上有两位兄长,长兄以武闻名,又是镇国大将军手下的一员大将。二哥以文惊世,有文坛探花之名。而他除去一个姜三公子的称号,其它什么也不是。 赵弈武艺之高并不逊色长兄,殿下更是博众家所长文武全才。他若能得此二人亲自教导,多少也能有所成就。 只不过一想到先前亲妹妹的所作所为,他心里直打鼓。这个地方像是黑窝子一样,怎么想怎么觉得古怪。 所以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还来不及过多纠结,便看到赵弈在等他。赵弈没有给他临阵脱逃的机会,直接带着他和小河一起练习。 自他走后,姜麓一直在看秦彦。她时而目露赞赏时而皱起眉头。一手托着腮一手摸着下巴,自上而下地打量着他,连头髮丝儿都没有放过。 「可以啊,秦彦。」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秦彦的答坦然而官方。 姜麓轻笑,「那你觉得自己是赤了还是黑了?」 秦彦突然往后退几步,道:「我自然是赤。」 「好哇,你竟然拐着弯骂我是猪!」姜麓立马反应过来,跳起来想打他。只见他已然一跃出门,她气急败坏地追了出去,顺手抄起扫帚。 「有本事别跑!」她喝道。 秦彦真的停下来,很是听话的样子。不等她走近他突然一个蜻蜓点水飞身上到屋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少年白衣胜雪,俊逸如仙。 纵然姜麓正在气恼之中,亦是被前眼的美景所迷。一想到他刚才骂她是猪,美景再美她的心情也不美。 她一手叉腰,一手杵着扫帚站在院子里,颇有几分要与人大干一架的气场。这小子指桑骂槐说她是猪,简直是岂有此理。 「你下来。」 「你上来。」 「你下来。」 「你上来。」 …… 姜麓火气渐大,「秦彦,你可要想好了。你再不下来的话,我可真要生气了。我生起气来连我自己都害怕,屋子都要抖三抖。你在上面站稳了,若是把你抖下来摔个狗啃屎可怨不得我。」 秦彦似在考虑,然后飘然落地。 不等姜麓有所反应,只感觉自己被他一个挟抱,然后同他一起落在屋顶上。屋顶斜而不平,踩在没有固定的瓦片之上毫无安全感。 第103页 她低声尖叫,不得不紧紧抱住他。站在这样的屋顶之上,根本没有办法表现出唯美优雅。如果不是依附着秦彦,她恐怕连站都站不稳。 「你快放我下去!」 死小子敢捉弄她,看她以后怎么收拾他。 「姜麓,你怕高?」秦彦的声音不大,语气愉悦。 姜麓咬牙切齿,这小子一脸的无辜,她敢打赌他心里必然笑开花。她甚至能看到他的背后长出的恶魔翅膀,翅膀上的恶魔之眼在无情地嘲笑她。 「你再敢多问一个字试试!」 他若是敢取笑她,她必要让知道厉害。这小子反了天,竟然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此次如果不打压他的气焰,他迟早会在她头顶做窝。 秦彦真的没有再问,而是指向远方,「姜麓,你看那边,是不是很美?」 姜麓顺着他的手指,大着胆子往南边看。只见村舍错落,山林有青有枯。田地一块块相连,像拼接的画布。 冬景不是最美,却胜在有一种开阔与苍凉。 这小子,别以为岔开话题她就能消气。 只可惜她是真的怕高,又踩在虚浮的瓦片之上,便是想撂狠话,也因着自己还死死巴着他不放而没有半分气势。 就在她纠结之时,他扶她小心坐在屋顶的最高点。一坐下来她长松一口气,虚悬的感觉终于变得踏实。 猪圈外面的空地上,姜沐在扎马步,小河在站树桩。小河站得高看得也远,自是看到那边屋顶上有人。姜沐没有站在高处,却也能看得到屋顶上的人。 「那…那是殿下和我妹妹?」姜沐惊问。 赵弈看了一眼,立马别开视线,「非礼勿视!」 姜沐心下嘀咕着,殿下被贬到这里后不仅要养鸡,没想到还会上房揭瓦,陪着那个乡下丫头胡闹。 他留下来到底是对是错,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那边姜麓也看到他们,道:「小河倒是学得有模有样,就不知道姜沐能不能坚持下去。看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指不定还在心里骂我们。」 「即使现在有怨,日后也会心存感激。」秦彦低声说道,认真地看着她。当初的他何尝不是那样,甚至还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得势后如何羞辱她。 如今想想,何其可笑。 从京中被贬至此地,不过是几个月的事。于他而言却恍若隔世,宫中的种种已然是昨日一梦,眼前的一切才是青天白日。 「姜麓,我…真的谢谢你。」 姜麓被他突然疑似深情的表情一惊,装出很生气的样子,「哼,别以为你说两句软话我就原谅你,你刚才明明骂我是猪。」 「我怎会骂你,骂你等同于骂我自己。」 她心肝颤了颤,突如其来的暧/昧真是要命。 这小子耍什么花招。 「你别以为说这样的话我就能原谅你,也别以为我吃软不吃硬,你说几句软话就能吃定我。我告诉你,这些伎俩都不好使。我这个人有时候吃软,有时候我喜欢吃硬!」 秦彦若有所思,突然站起来。 吓得姜麓下意识抱住他的腿,「你干什么?」 「你不说你喜欢吃硬。」他作势要下去,「既然如此那你一人在这里待着。」 姜麓眯起眼仰望着他,视线之中除去他人神共愤的俊美脸蛋之外,还有蓝天白云。这样的视角之下,他似乎神圣不可高攀。 这小子…够硬! 「秦彦,你要是敢把我丢下不管,以后你别想吃我做的饭!」 他要是敢丢下她,她…她以后再也不管他了! 以后他们老死不相往来,井水不犯河水。她就不信离了他,她还能活不下去。她倒要看看没有他,他能活出什么样来。 姜麓狠狠地看着他,眼神充满警告。 秦彦眸色幽深,「姜麓,我…吃软不吃硬。」 姜麓闻言,脸色莫名其妙一红。这小子在暗示什么?他真是学坏了,他怎么可顶着这样一张与天比肩的俊脸,嘴里却说着如此让人歧义的话。 「你…算你狠!」她牙齿磨得咯吱响,面上还硬生生挤出讨好的笑,扯着他的衣摆摇啊摇,「秦彦,你别把我一人丢在这里,我好怕怕。」 他不动声色,眼神中明晃晃写着她还不够软。 她后糟牙都快咬碎,这样还不够软,原来他喜欢作精。死小子给她等着,今日之仇她来日一定会报。 只是如今人在屋顶上,不得不服软。 「秦彦,你真的不管人家嘛,人家真的好害怕。」这声音不可谓不娇,不可谓不嗲,听得她自己都起鸡皮疙瘩。 秦彦像是终于满意了,俯睨着她,「那你现在是想吃软还是吃硬?」 「什么意思?」她不善地望着他,他这是话里有话。 「我抱你下去是软,我扔你下去是硬,你要哪种?」 姜麓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这小子彻底学坏了! 第45章 公主抱 午饭是陶儿做的, 姜麓没有露面。 赵弈问起陶儿,陶儿说夫人有点不舒服。姜沐看看一脸如常的秦彦,不太敢多嘴。心里却是嘀咕开, 明明之前瞧着那丫头和殿下在屋上又打又闹的, 哪里像生病的样子。 不会是闹得太厉害闪了腰? 姜麓当然没有生病,她是被自己臊的。 第104页 那样的情况之下, 她只要不傻都会选择软。比起被人从屋顶丢下来,被人抱下来不香吗?只是她一旦选择软,那就不止是情急之下的妥协,还表明她对秦彦强势手段的服软。 她不是没有拒绝选择, 但他当真从屋顶下去了,把她一人晾在屋顶之上。她是站也站不稳,动也不敢动。除非她想摔下去断手断脚, 否则她只能向他妥协。 他就站在下面看,背手而立清闲悠然。 她气得牙痒痒, 却抵不处形势逼人。当她向他开口求救时,他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得逞和狂妄,恨得她是咬牙切齿, 还得求着他哄着他。 少年清瘦而不孱弱,双臂长而有力。她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看到的是他精緻的下颌。他的下颌紧绷,线条精緻完美。 她原是打定主意下去之后翻脸,狠狠骂他一顿。不想一个公主抱, 撩拨了她的老少女心。她感受那种心间萌芽的悸动, 甚至能听到那东西破土之时的声音。她又不是无知少女,当然知道这种感觉代表什么。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她才会羞愧。她在色厉内荏地教训他两句后, 自己像个红透毛的鹌鹑一样躲进屋不肯出来。 思及此,脸颊还在发烫。 她用力拍脸,想驱散燥热。想她一个成熟的女性,一朝穿越不仅身体缩了水,智商喜好也跟着退化。她不是那种遇事逃避之人,自然会正视自己内心的感觉。 这一正视不要紧,越想越觉得可笑。 整个家里都是少男少女,来来去去都是青春血液。她之前没有为任何人的早恋操过心,如今反倒要担心自己会不会早恋,当真是多年打鹰反被鹰啄了眼。 这都是什么事。 陶儿身为她的丫头,当然会给她送饭。 然而正当陶儿准备给她送饭时,被秦彦给截了去。 姜沐小声嘟哝,「看不出来殿下对那丫头挺好的。」 「你才知道。」陶儿一脸骄傲,「我家夫人和公子的感情最好。」 姜沐切了一声,殿下那般人物会喜欢一个野丫头,肯定是看在他们国公府的面子上。想想又觉得不对,爹娘可不喜欢亲妹妹,殿下不可能不知道。还有方才殿下陪那丫头屋顶上胡闹,看着确实感情不错。 真是奇了怪,那丫头有什么好的。 他左看右看,没看到小河。 「那个小子呢?」 陶儿回答,「你是说小河吧,他家里还有一个阿公,夫人准许他每天带饭回去陪他阿公一起吃。我家夫人人又美心又善,村里人都夸她是活菩萨。」 姜沐又切了一声,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头是那野丫头的心腹。那野丫头有什么好,怎么一个两个都向着她。 姜麓此时正坐着发呆,听到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她以为是陶儿,等感觉到不对时,抬头就看到秦彦那张如圭如璧的脸。 饭菜放在桌上,他一手过来探她额头。 她一个闪避,心道这小子莫非想把她之前用的招数全还回来不成? 「我没病。」 「真没有哪里不舒服?」秦彦的表情很认真。 姜麓气堵,「我真没有不舒服,我就是今天被某人气着了,没什么胃口。」 某人被点名之后毫无羞愧之心,「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身体不适。仔细思量过后,还想着你是因为之前的事羞于见人。」 姜麓闻言,心里像被人点了一把火,那火尖的苗窜得老高。所以这小子不仅学会她的套路,且还拿来反套路她。 既然如此,她如果不让他知道厉害岂不是助长他的嚣张。 「之前什么事?」她一脸微妙,「你是指抱我的那件事吗?你还好意思提,你抱得我很不舒服。我的腰不舒服,我的背也不舒服。本来我不好意思说的,谁知你还特意过来问。我觉得你应该多多锻鍊身体,更加强壮一些才是。」 少年最是受不住被人质疑,尤其是质疑他的身体能力。秦彦狐疑地看着她,企图从她的神情中窥出什么端倪。 姜麓嫌弃地打量着他,「你太单薄了些,有空和赵弈多练练。」 被嫌弃的少年满面通红,出去的时候简直是落荒而逃。 她从容淡定地吃饭,那小子还想和她斗,也不看看她以前是做什么的。不过时不时与他斗一斗,倒真是其乐无穷。 笑着笑着脸一垮,暗骂自己幼稚。骂着骂着脸一红,都说爱情使人降智,所以她这是越活越活去了。 * 姜沐在北坳村三天之后,不怎么关心三儿子的林国公夫妇才发现他一直没回家。京里找了个遍,又问过他的那些朋友还是一无所获。 最后玉氏气到骂人,骂三儿子不省心。 姜明珠心思多,暗道莫非三哥是听到什么风声,毕竟这几天母亲的心思很明显,甚至还找父亲提起过。 若真是如此,三哥应是去边关投靠大哥。 她暗示玉氏这个可能性,玉氏更加生气。老三不知好歹,枉费明珠给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妹妹,他怎么那么狠心。 林国公原是不同意此事的,却不想儿子是这个态度。当下他也很不高兴,觉得姜沐是个忤逆父母的不孝子。 姜明珠趁机哭着表明决心,说自己只想当姜家的女儿,不想当什么儿媳。还说她心里只把姜沐当成亲哥哥,万万没有其它的心思。还说如果因为她害得三哥离家出走,她是姜家的罪人。 第105页 眼看着宝贝女儿哭成泪人,玉氏和林国公哪有不依之理。亲事可以作罢,但姜沐人在哪里也要弄清楚。 在姜明珠的提醒下,林国公立马给大儿子去信。信中说如果姜沐真在边关,让大儿子赶紧把人送回来。 林国公府的信送出去的同意,姜麓这边也写了一封信给姜沛。在信中她告诉姜沐在自己这里的事,希望姜沛代为一起隐瞒。 姜沐上午习武,下午习文都是和小河一起。秉着一头羊是放,两头羊也是放的道理,姜麓提议让秦彦连同小河一起教。 不到几天的功夫,姜沐和小河混得很熟。 闲暇时,姜沐让小河带他去村里转转。他看到什么东西都稀奇,磨面的磨盘、压米的碾子、捣菜的石舂,看到什么问什么,像极一个好奇宝宝。 也亏得小河性子好,有问必答。 村头的小溪,是村里的妇人洗衣掏菜之地,也是村里女人们说话聊天的好地方。妇人们说起荤话来,羞得小溪里的鱼儿都不敢冒头。 有人说好久不见小先生,春花好长日子都不开心。还有人说万公子也走了,也没有一口一个地叫桃儿丫头美人,桃儿丫头成天在村口等。 一阵大笑过后,又有人说起外面都在传小先生如何如何厉害,多少姑娘小媳妇的提起小先生就脸红。 这时有人看到姜沐和小河,小河大家都认识,是整个北坳村公认的最幸运的人。能进颜家做工,那是全村人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 姜沐长得好,通身的世家公子气派。他往小溪边一看,洗衣的媳妇子直了眼,洗菜的姑娘们羞得低下了头。 她们对姜沐指指点点,猜测姜沐是颜家的亲戚。心里都在想颜老爷和颜夫人长得那么好看,怪不得亲戚也一个比一个好看。 姜沐很习惯这样的眼神,以前在奉京就有不少女子爱慕他,何况是这些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心中无比得意地从经过小溪,暗道不知她们口中的小先生是什么人。 「这村子里还有学堂?」他问小河。 小河摇头。 「那位小先生是何许人也?」 小河疑惑地看着他,「三公子不认识小先生吗?」 姜沐摇头,他怎么会认识一个乡村里的夫子。 小河道:「小先生是公子的亲戚,原本也是住家里。最近他外出给人讲课,夫人说他年前就会回来。」 殿下的亲戚? 「那位小先生姓甚名谁?」姜沐越发好奇,他怎么不知道殿下还有亲戚一起跟来。「还有那位万公子又是谁?」 小河老实回道:「小先生叫小新,我听夫人和公子这么叫他的。万先生是县令老爷家的公子,先前在家里负责餵牛。」 姜沐听完后先是皱眉,然后勐然睁大眼睛。 「莫不是小新子公公?他一个阉人,给人讲什么课?」 话音一落,只听到一声惊唿。 姜沐转头一看,不远处有一位妇人捂着嘴,应该是听到他们说的话。他看向小河,这才发现小河呆呆的。 那妇人正是张氏,张氏惊问,「这位公子,你说小新先生是阉人?」 「对啊,你们不知道吗?」 「不,我们不知道。」张氏那叫一个受刺激,「小新先生长得那么好,他怎么会是一个阉人,这下春花还不得哭死。他怎么会是一个阉人,这位公子你是不是弄错了?」 姜沐撇嘴,「如果他叫小新,那就不会错。你们真可笑,竟然称一个阉人为先生,这让天下的先生们情何以堪。」 小河的的脸色突然大变,呆呆的表情出现焦急和紧张。 姜沐还在那里吐糟,「他一个阉人还给人讲课,他讲的是哪门子的课?他们竟然由着一个阉人如此胡来,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张氏的脸色也变了,她看到风尘僕僕的两位男子,其中一位正是姜沐口中的阉人小新子。小新子面白无血,整个人失魂落魄。 万桂举瞪着姜沐,「你是谁?你凭什么在这里血口喷人?」 姜沐吓一跳,看到他们之后很快镇定下来。「我是你家夫人的三哥,我又没有说错话。不信你问他,他是不是阉人?」 如果有可能,小新子真想就此死去。 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他是一个阉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为什么现在听起来会如此刺耳?他何其可笑,不过是做了几天人,就不知天高地厚地忘记自己原本的样子。 万桂举看着他,「小新…他说的是真的?」 小新子没有回答,无比绝望地低着头。 姜沐得意洋洋,「看吧,我没有骗你们吧。」 万桂举突然大怒,挥着拳头朝姜沐冲过去。姜沐一个不防,当下被万桂举撞倒在地。两人很快扭打成一团,小河立刻跑回去报信。 姜麓赶过来的时候,两个人还在地上滚。 「都给我住手!」姜麓一声喊,他们才算是分开。 两人都挂了彩,彼此恶狠狠地互瞪。 姜麓已比小河口中知道事情原委,对还在震惊中看热闹的张氏道:「这是我的家事,还请婶子不要外传。」 张氏连忙保证,离开的时候还是不太相信小新子是阉人。 姜麓指着姜沐和万桂举,「你们俩站到粪池边罚站思过,万公子半个时辰,姜沐一个时辰,另姜沐不许吃晚饭。」 第106页 「凭什么?我又没有错!」姜沐不服气。 万桂举原本也是不服气的,不过一听到这傢伙没有晚饭吃,夫人没有说他不能吃晚饭,他心里就觉得无比舒坦。 「凭什么?」姜麓气得不轻,「就凭你多嘴多舌,还不快去!」 姜沐更不服了,他哪里多嘴多舌,他说的都是事实。一个太监装什么先生,也不怕天下人笑话。他没有乱说一个字,他何错之有。 「我不服!为什么他才半个时辰?我为什么还不能吃饭?」 姜麓道:「他打架是错,但他为朋友意气出头的动机没错。而你言语不慎差点泄露我们的身份,罚你思过都是轻的。」 这倒是。 姜沐像泄气的球,他是真没有想到这一茬。 万桂举很是得意,耳朵里全是姜麓前面的那句话,说他为朋友出头没错。他完全没有注意听后面的那句话,自是不会去想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姜麓看着小新子,小新子面无血色像个死人。 「小新,你跟我来。」 小新子浑浑噩噩地跟在她身后,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路的,如同一具行尸低头躬背,像从前一样。 姜麓在快到家门口时停下,站在她这个位置能看到罚站的两个人。那两人你不看我,我不看你。或许是一个见不得一个彼此转头,或许都在躲避沤肥池的气味。 「夫人,奴才是下贱之人,不值当你为奴才出头。」小新跪在她面前。 「小新,你起来说话。」姜麓扶他不动,「姜沐确实多嘴,但我相信你心里应该有所准备。毕竟你的身份不是什么秘密,迟早有一天会传出去。」 小新子垂着头,眼泪「答答」地掉在地上。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他不止一次期盼这一天再晚一点到来。所以他马不停蹄地想再出去讲课,因为他太过贪恋那种被人尊敬的感觉。 当那些人称唿他为小先生时,他才感觉自己是个人。 「夫人,奴才有想过。这些日子…就像梦一样,奴才知道梦迟早会醒的。奴才谢谢夫人,如果不是夫人,奴才不知道自己还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奴才真的知足了,便是死了也值…」 姜麓一声嘆息,「你可是心生退意?」 小新子还在落泪,想摇头又不敢摇头。 「有些事情非我们所愿,也已经无法再更改。既然如此你要做的是接受自己,无论旁人说什么你都要乐观地看待自己的不完美。如果你自己都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世人又如何接受你。我相信世上恶意之人不少,但更多的都是简单朴实的人。你一片诚心为他人,他人自会敬你重你。你是残了跛了又如何,你带给他们的是生的希望。我相信大多数人会打心里尊敬你,在他们心里你必是一个无私大义之人。」 「夫人,奴才还可以……吗?」 「可以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人生在世不止前路有荆棘,心中亦有荆棘。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踏平所有的荆棘,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锦绣大道。因为你不是孤军奋战,你别忘记你身后的人是谁。」 秦彦就在她身后,隐忍而气势不凡,如锋芒暗藏的上古利刃。在她说完之后,他的眼神徒然起变化。 小新子在宫墙中长大,岂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深意。 主僕二人都在看她,她对小新子道:「你且先去歇着。眼看着快要过年,年前就不要再出去了。」 「奴才遵命。」小新子还想给姜沐和万桂举求情,说此事是因他而起,若害得别人受罚那就是他的罪过。 姜麓说她自有分寸,让他别管。 他离开后,秦彦问她为何如此笃定。 纵观史书,并没有被废的太子还能起復的先例。 姜麓回道:「我那是激励他,也顺便激励你。所以你要更加努力,因为你不是一个人,我们这些人后半辈子能不能鸡犬升天全靠你。」 秦彦眼神如晦,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问:「为何是我?」 她听明白他的意思,他在问她为何这么看好他。 「因为自古帝王皆无情,但你有良心。」 他的本性纯正良善,有同情心还有同理心。这样的人以后成为帝王,必是天下百姓之福。所以既使没有姜明珠的暗示,她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他回京。 「良心值几何?」他忽而冷笑。「你可知天家最不容心软之人,你可知帝王更应心坚如石。我若良善,註定会成为他人通天路上的踏脚石。你若真信我,更应该期望我成为天煞冷血之人,方不负他日寡人二字。」 姜麓摇头,「有血有肉的人,为何要做寡人?何况古往今来的帝王哪个孤寡了?宫里美女如云,一茬一茬地冒头。皇帝左拥右抱夜夜当新郎,还自称什么寡人,岂不是自欺欺人!你爹要真当自己是寡人,哪里来的那些个娘子,又哪里来的你们这些个子女。」 秦彦破天荒没有制止她,也没有训斥她。 她看着他,「如果你真的想不负寡人二字,才是真正的令人佩服。谁说心善之人不能当皇帝,如果为帝者没有一颗仁心,那肯定不能成为明君。你别尽信那些史书,弄巧成拙反而取其糟粕弃其精华,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本末倒置后悔莫及。」 「姜麓。」秦彦突然叫她的名字。 「啊?」 第107页 他又不说话,就那看着她。 她被他看得一脸莫名,这小子光看着她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别这么看着我,我脸上的花都被你看蔫了。」 秦彦好看的眸中溢出笑意,「我瞧着开得极好。」 这小子说的是情话吧。 她不无窃喜地想,土味情话听着还挺舒服。最近几天他早起晚睡练功,看上去眉眼越发峥嵘。 一阵风吹来,拂起她的碎发。 她拢了拢,然后抱拳作揖,「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位好皇帝,所以我现在只有一句话,那就是苟富贵勿相忘。」 良久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她无所谓地耸耸肩。这小子肯定还不太相信她的话,毕竟口说无凭。但她话搁这了,信不信由他。 正当她准备走人时,他突然举起一掌。 她先是一愣,尔后笑着与他对掌相击。 第46章 占便宜 沤肥池那边罚站的两人一个头转左, 一个头转右,别看他们一副死不认错的样子,实则都在密切关注姜麓这边的动静。 也亏得姜沐眼睛活泛, 明明是朝左偏头的, 却愣是能看到姜麓和秦彦的一举一动。他心下纳闷着,那野丫头又是说话又是作揖的干什么, 还有殿下为什么伸出手来与野丫头碰手?母亲和姜明珠不是说殿下很嫌弃野丫头吗?他怎么瞧着两人关系很亲近的样的子。 他和万桂举的视线绕了一个弯,最后撞到一起,然后两人又以极快的速度彼此嫌弃地别开。一个在心里骂对方死胖子,打人还挺疼。一个在心里骂对方小白脸, 嘴巴可真臭。 最后万桂举没憋住,先开口,「你真是仙女的哥哥?」 「谁是仙女?」姜沐也没忍住, 接了他的话。 「当然是这家的夫人。」 「她是仙女?」姜沐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小声吐糟着, 「这是哪里来的道理,阉人成了先生,野丫头竟然还成了仙女?」 万桂举听见他的嘟哝, 老半天不再说话。 小新…真的是阉人? 这些日子以来,万桂举和小新的感情与日俱增,两人伊然有一种兄弟相处的融洽。惊闻自己的好兄弟是个阉人,万桂举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他怎么想不到,那个走到哪都受村民敬重的兄弟会是一个阉人。 「你别阉人阉人的叫, 难听。」 「难听你别听啊。」姜沐心里还拧着, 他又没有说错。小新子公公不是阉人是什么,那个丫头凭什么罚他。 以前在家父母罚他,如今出门在外那野丫头还敢这么对他。他又不是软柿子, 怎么谁都想捏一捏? 万桂举挥着拳头,「你找打是不是?」 「行了,行了,我和你争这些做什么。他是不是阉人,你自己问他。我不就是说个实话,你们爱听不听。」 万桂举唿着粗气瞪他,手却是慢慢放下来。 小新… 怎么会呢? 半个时辰后,万桂举罚站结束。他心乱如麻地回去,脑子里还在想小新子是阉人的事,不想刚进院子迎面就看到小新子出来。 面面相觑之后,小新子慢慢低头。像他这样的人,哪里配有朋友。万公子如今知道他的身份,肯定不会再和他做朋友。 知道也好,迟早是要知道的。 万桂举手足无措,烦躁到挠头。 不多会儿,小新子重新抬头,「万公子快进屋吧,马上开饭了。」 「诶。」万桂举下意识回答着,突然憨憨笑起来。他可不管小新是什么人,他只知道小新是他的兄弟。「一起去。」 小新子微怔,「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姜麓将一切看在眼里。 吃饭的时候,万桂举发现自己的碗里比别人多一只鸡腿,他惊喜不已。左看右看,恰好迎上姜麓含笑的目光。 他心里一个激动,难道这鸡腿是仙女给他的? 鸡腿真是太好吃了,他吃完之后意犹未尽。 一屋子里在吃饭的时候,姜沐还在那里罚站。等他罚完站时天都黑了,他揉着冻到快没知觉的腿,一瘸一拐地回来。 没有人给他留饭,姜麓说到做到。 偏偏万桂举还故意显摆,绘声绘色地说鸡腿多么好吃,晚上的饭菜如何丰盛。听得他险些流口水,心里把姜麓骂了不下一百遍。什么亲妹妹,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对亲哥哥都这么无情无义。 好气,又好饿。 饿到半夜的时候他爬起来,心道不就是鸡腿吗?这个家里什么都寒酸,唯有鸡多。那个野丫头不给他饭吃,他难道不会自己找吃的吗? 抓鸡拨毛,然后在厨房偷了一些调料抹上,再用白菜叶子包着丢进炕洞里。他悻悻地想着,亏得他从小到大没少去厨房偷吃,所以才没有被那个野丫头难住。 鸡烤得有点过,焦香四溢。 万桂举睡在猪圈,离鸡舍最近。 他迷迷煳煳中闻到香气,勐地一个胖头鱼打挺。 「什么味道?」他耸着鼻子乱嗅,循着味儿出了猪圈,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窝在鸡舍外面吃烤鸡。 「是谁?」 姜沐被烫到,听出来人的声音,「别叫,是我!」 万桂举也听到他的声音,「好哇,你竟然也偷鸡吃,看我不去告诉仙女。」 「别,别去。」姜沐赶紧留人,「这一只鸡很大,我们一起吃。」 第108页 万桂举很心动,但他怕姜麓。 姜沐看出他的迟疑,道:「他们养了那么多的鸡,肯定没有认真数过。少了一只鸡他们也看不出来,你就放心吃吧。」 一听这话,万桂举焉有不从之理。 两人凑在一起,吃得不亦乐乎。 烤鸡虽然有点焦,但味道不错。一起吃饭最能接近彼此的距离,半只鸡下肚的时候两人已经开聊。当万桂举抱怨秦彦像活阎王时,立马引起姜沐的共鸣。 「原来你也这么觉得,我也是这么想的。」 「真的?」这下万桂举可算是找到知音,「实不相瞒,你妹妹可不是什么仙女,我是被逼无奈才那么叫她的。她就是一个母夜叉,可凶可厉害了,所有人都怕她都听她的话。」 「母夜叉?」姜沐惊了,「你们都怕她?」 「你不怕她吗?」万桂举不信,「你要是不怕她,怎么会听她的话?她让你罚站就你罚站,让你不吃饭你就不敢吃饭。」 姜沐更惊了,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怕那个野丫头的。 「所以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她让我们不吃我们偏吃,她下次再敢不给我饭吃,我就偷吃两只鸡。我…」 「你们能耐了,还敢偷吃鸡!」姜麓的声音突然响起。 正在吃鸡的两人像惊弓之鸟一般跳得老远,随后便看到来人不止姜麓,还有秦彦。秦彦无比优雅地点亮手中的马油灯,顿时照亮两人惊慌的脸。 那鸡吃了一大半,骨头残肉洒得到处都是。 姜麓冷着一张脸,「谁的主意?」 万桂举迟疑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姜沐。 姜沐胆从心里起,「我太饿了,你凭什么不让我吃饭?」 姜麓居然不生气,一脸若有所思,「体罚确实不对,那就换一种罚法。你们各写一份检讨书,要深刻地检讨自己的错误,不得低于五百字。」 这还不如挨饿。 万桂举心下哀嚎,「仙女,都是他的主意,我什么也没做。」 「你吃了。」姜沐也不客气,「你刚才吃的时候我可没逼你。」 姜麓脸一沉,「既然你们一起吃鸡,便视为同谋。今日午时三刻为止,我要看到你们的检讨书。如果你们认识错误不够深刻,检讨的态度不够端正,那么你们将体会到第三种惩罚,望你们好自为之。」 姜沐那叫一个气,这野丫头竟然在午时三刻,那是斩首犯人行刑的时辰。如果他们写不出来,她难道会让他们活不过午时三刻? 「你好…」 「我知道我很好,不用你告诉我。」姜麓打断他的话。 他把那个毒字咽下去,不甘心地握紧拳头。 这下觉也没得睡了,两人还得挑灯写检讨。可苦了万桂举,那叫一个抓耳挠腮绞尽脑汁。姜沐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边写一边骂人。恨不得骂尽姜麓的祖宗八代,骂着骂着觉得不对,她的祖宗就是他的祖宗。 姜麓说到做到,还真没有罚饭。不仅没有罚,且早饭还十分丰盛。 万桂举顶着黑眼圈吃到打嗝,姜沐更是狼吞虎咽把饭当成仇人在吃。小新子几次想说什么,都被姜麓打断。 姜麓警告他们,如果让人代笔必将惩罚。 这下万桂举彻底绝望,母夜叉怎么知道他的心思。他还想找小新子帮忙来着,如今后路全断了。 姜沐一脸幸灾乐祸,反倒没有那么生气。 两人死赶活赶,总算是赶在午时三刻各交出一份检讨书。 姜麓看完后让他们大声读出来,姜沐终于怒了。 「我可是你亲哥,你不要太过分!」 「你也知道羞耻?」姜麓冷冷看着他,「你在揭别人短处的时候可曾想过别人的感受?这世上有几个完美之人,你敢说自己毫无缺点吗?」 「我都知道错了,你还有完没完?」姜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看她,不就是一个蛮横的乡下丫头吗?他为什么会觉得畏惧? 姜麓道:「看你这样子,应该还没有清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既然如此你走吧,出走直走不要回头。」 「你…你赶我走?」姜沐竟然有点害怕,「我为什么要走?你不是说好的让我在这里学武又学文,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姜麓无辜地看向秦彦,一副话家常的样子,「你看我是不是胖了些?」 众人都被她这一问,问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不需要得到秦彦的回应,很快开始自言自语,「都说食言而肥,长胖我也认了。」 姜沐这才明白过来,「你…你…」 姜麓让陶儿取来他之前的那些银票,「拿上你的东西,别再回来。」 姜沐脸色青白交加,突然一个急转弯,「好妹妹,我的亲妹妹。我再也不敢了,我知道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揭他人的短处,如果我以后再犯同样的错误,也让我得到相同的报应。你别赶我走,我真的无路可走了!」 众人被他这一出,弄得是晕头转向。 论撒泼无赖,姜沐必是翘楚。 姜麓慢条斯理地收起那些银票,「话可是你说的,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下回说人之前先想想自己。」 「是,是,我一定引以为戒。」姜沐假装抹眼泪。「小…小新,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小新子赶紧行礼,「三公子折煞奴才。」 第109页 万桂举都呆了,一脸迷茫。他再看姜沐时隐约带着一种崇拜,这个人实在是太厉害了,说哭就哭说变脸就变脸。 人是留下来,但检讨书的事还没完。 姜麓很嫌弃他们写的东西,不说是对错误的认识有多不清楚,他们连最基本的主谓关系和逻辑都分不清。 这样的检讨书是不合格的,必须打回去重写。 至于重写,姜麓暗示二人可以求助。 赵弈是武职,自然是做不来这样的事。他们能求助的有两个人选,一是秦彦二是小新子。秦彦他们不敢求,那就只剩小新。 小新是秦彦的近侍,耳濡目染不输一般大户人家的学子。他被万桂举拉过去帮忙,是以万桂举的检讨书很快通过。 姜沐笔头都快咬烂,第二篇检讨书依然被打回来。他气得把笔一摔,两手一摊动都不想动,心知姜麓分明就是故意的。 当第三篇检讨书再次被打回后,他再也坐不住。 他不是一个放不下的人,做戏装可怜这样的事他信手拈来。如果不是因为小新子是个奴才,他何必纠结到现在。放在以前他再是没底线也不可能向一个下人低三下四,但如今形势逼人,他若是不低头那野丫头肯定会整死他。 思量再三,硬着头皮去找小新。 小新受宠若惊,满口应下。刚开始他很拘束,没过多久慢慢回到给别人上课时的状态。他的状态一变,姜沐立马能感觉到。 不管姜沐承不承认,小新子确实有文才。作为太子近侍,小新子耳濡目染才情不比一般的学子差。 当姜沐再次去交检讨书时,毫无意外地通过。他黑着一张脸,不知是在生姜麓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 姜麓道:「相信你心里比谁都明白,小新的才学不俗。」 姜沐不是一副不服气的表情,「那又如何?」 有才也是奴才。 「承认他人的优秀,不是一件丢脸的事。相反我认为这是一种美德,一种以人为镜可以正自身的好方法。」 姜沐撇嘴,这野丫头说话一套一套的,到底是从哪学的。 「在才学这方面,他确实比你优秀。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你不是国公府的三公子,那么你连狗屁都不是。」 姜沐大怒,脸胀至通红。 姜麓无视他的怒火,「你别不服气,我并非有意贬义你,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之所以不服气,不正是因为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没有错吗?」 姜沐怒视着她,眼里喷火。 她把检讨书折好,「你当时能留下来,让我知道你还是一个有上进心的人,你不甘自己的一生碌碌无为。既然如此,你首先要做的是端正自己的态度正视自己的不足,尊重他人的才能虚心向他人请教,我想这一点应该不难做到。」 姜沐愤怒的同时,心里隐约有些不得劲。如果这样的话是父亲说的,他必然能听进去。可惜从小到大父亲除了训斥责罚之外,从未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生平第一次被人挑破心思说教,对方竟然会是他的妹妹。 「这样的道理谁不知,还用你教。」 「你是国公府的三公子,你知道的东西肯定比寻常之人要多。你向别人请教的同时,别人也有许多的事情向你请教。所谓互帮互助才能共同进步,我相信通过这次的事你能改变自己的态度,和其他人好好相处使自己成为更优秀的人。」 一抬一捧,姜沐心里好受许多。 野丫头说的不错,他确实有一些地方要向别人请教,但他比他们懂的更多,他们需要向自己请教的地方也更多。 他出去的时候,看到小新子和万桂举在说话。小新子看到他之后立马低头,万桂举很生气地哼了一声。 「小新,你干嘛要帮他?」万桂举小声对小新道。 小新低头,「夫人说过,一人会不算会,天下人都会才是福。」 这话是姜麓说的,不过说的是养鸡种田的技巧。 姜沐都昂着头走过去了,哪知又转头回来。 「小…小新,之前的事对不起。」 小新子大惊,「三公子说的都是事实,是奴才不对。」 万桂举一把拉过小新子,「他道歉是应该的,你不就是身体不太好,他不应该到处嚷嚷让别人知道。」 小新子表情似哭似喜,「万公子,我不是…」 「我都说了你就是身体没有别人好,你在意他干什么。」万桂举声音不小,「就像我一样,因为长得胖被人骂死胖子。我们都是身体不太好,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咱们别放在心上。」 小新子眼中泛起泪光,重重地点头。 姜沐看着他们,突然有些羡慕。 姜麓在屋子里听到他们的话,对陶儿说:「他们几个别看现在你不和我玩,我不和你玩的,指不定多年以后还会一起吃鸡。」 陶儿一脸疑惑,为什么是一起吃鸡? 姜麓但笑不语。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虽说不是很尽如人意,但也算是就此揭过。姜麓不担心张氏会把小新的事说出去,因为张氏是个知道轻重的。 张氏一直在嘀咕为什么那个看上去俊秀的小先生会是一个阉人,她是不会说出去,但自然会告诉自己的丈夫。 房里正在听完之后脸色都变了,他可算知道颜家夫妻是什么来头。他严肃叮嘱老妻忘掉这件事,最好是当做没有听到。张氏一直追问,他死咬着没有吐口。只说事关重大,不让她知道是为她好。 第110页 张氏又不是傻子,约摸是猜到一些。心里是惊了又惊,夜里还做一个噩梦。再见姜麓时,眼里自是多了一层敬畏。 姜麓也不点破,毕竟有一窗户纸在大家还能自欺欺人。 家里已有八口人,不大的院子里感觉处处都能碰到人。青春热血的少年们满院子乱窜,老远都能听到姜沐和万桂举打闹的声音。 一个万桂举已经够闹腾,再多加一个姜沐简直是要把屋顶掀翻。 「人太多了。」秦彦皱眉道。 姜麓也觉得是,朝万桂举招手,「你当初是因为认错来赔礼的,也是时候该回家去。」 「仙女…」万桂举措手不及,他玩得正高兴呢。 「别说有的没的,都快过年了,你赶紧回去陪你父母。」姜麓不等他多说,当下让小新子帮他收拾东西。 万桂举和姜沐不一样,他确实有点想家。被姜麓这么一催,面上是不情愿的样子,心里还是很记挂自己的父母。 他临走的时候说看完父母就回来,姜麓只当他说一说。毕竟以万县令和万夫人疼爱儿子的程度,能忍到今时今日已是极限。 所有人都以为再见万桂举应是明年,不想没过两天又见到他。他是和万夫人一起来的,母子二人是来送年礼的。那年礼足有一板车,看上去十分丰厚。 万夫人早就想登门拜访,一直苦于没有藉口。她不是不懂感恩的人,眼见着儿子身体也壮实了,人也变得懂事了,她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更让她欢喜的事,儿子竟然还愿意看书,喜得她和丈夫一夜都合眼。 夫妻二人一合计,由她做为女眷来与姜麓交往,于情于理也比较合适。 万夫人白白胖胖,笑起来像个喜庆的面团人。「颜夫人,我家桂举多亏有你。这孩子变得又懂事又听话,我心里别提有多感激你。若不是怕占你便宜,我真想让他认你当干娘。」 这个占便宜,是指双方的身份。 姜麓错愕的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她现在的年纪还没有万桂举大,万夫人这个想法不是占不占便宜的事,而是合不合适的事。 她干笑着,无言以对。 幸好万桂举一来就去找小新子他们玩,否则彼此一定很尴尬。 「颜夫人,我这人性子急,但我知道好歹。虽说之前咱们有些误会,可是我现在知道你们才是真正的好人。我家桂举能遇到你们这样的贵人,简直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我也知道他认你做干娘不太合适,要不我们结拜姐妹?」 「…这?」姜麓再一次错愕。 万夫人一拍大腿,「这个便宜我占就占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干妹妹,我家桂举就是你的大外甥。」 不等姜麓反应,她扯着嗓子喊万桂举。 万桂举听到母亲的声音,还当自家老娘和姜麓打起来。他火烧屁股似的跑进屋,就被万夫人扯到姜麓的面前。 「桂举,叫小姨。」 姜麓:…… 万桂举:??! 第47章 当家的 认亲这种事, 要么是深思熟虑,要么是临时起意。深思熟虑自是多方考量,临时起意大多是一见如故。姜麓不知道万夫人到底是深思熟虑还是临时起意, 就这么被强塞过来一个大外甥。 大外甥万桂举瞧着也是一脸的懵, 小眯缝眼里全是迷茫。 万夫人白胖的脸笑成一朵花,「你这孩发什么愣, 还不快叫小姨!」 万桂举先前还当自己听错,眼下是听得清楚明白,一张同万夫人极为相似的胖脸震惊到发搐抖动。 「母亲,开…」 「很开心是不是?母亲也极是欢喜多了这么一个妹妹。」 万桂举哪里会开心, 他是想说他娘在开玩笑。他娘一大把年纪,还被他爹宠得像个小姑娘。她在家里作威作福,到外头还给他惹是生非。她真想认干亲, 认个干女儿不好吗?为什么偏偏要大一辈? 他欲哭无泪,「母亲, 你…」 「傻孩快叫小姨,你看你小姨也高兴到说不出话来。」 姜麓着实无语至极,万夫人闹的是哪一出。 结干亲不是两个人的事, 有时候是两个家族的事。远的不说只说近的,她一旦成为万桂举的小姨,那便意味着秦彦同万家也沾上亲。 秦彦的身份特殊,万夫人就算不知道,万县令还能不知道。 万桂举震惊的脸色慢慢胀红, 「母亲…这…这不合适…」 他年纪比母夜叉还大, 他怎么能叫一个比自己小的女为小姨。若是他知道此前姜麓差点成了他干娘一事,不知作何感想。 万夫人嗔道:「大人说事,哪有小孩插嘴的道理。什么合不合适的, 那是我们大人的事,同你一个小孩有什么关系。」 万桂举眼中尽是愕然,他比母夜叉还大,他怎么就成了小孩?母亲到底想干什么,他都快急死了。 姜麓清清嗓,「万夫人,这确实不太妥当。」 「妹妹,你可是嫌弃我?」万夫人眼眶微红。 「并非是嫌弃,而是…」 「既然不是嫌弃,那我就放心了。我是家中幼女,自小就盼着能有一个妹妹。不成想盼了这么些年,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桂举这孩多亏你的教导,我和他父亲都看在眼里。以后你就把这孩当成自己的孩,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怎么骂就怎么骂,我们夫妻绝无二话。」 第111页 说到打骂二字的时候,万夫人的心揪在一起。她哪里捨得宝贝儿被人打骂,不过是说个场面漂亮话。 姜麓一听这话,当下明白此事不是万夫人临时起意,对方必是同万县令商量过的。如今秦彦被废被贬,多少人避之唯恐不及,像万家这样主动巴上来的少之又少。 她大约知道以后的事,心道他们夫妻二人眼光不错。万家同国公府有亲,也算是自己的亲戚。不管万氏夫妇是出于什么考虑,这门干亲目前看来并没有什么紧要的忌讳。 「万…姐姐,桂举这孩又懂事又听话,我哪里捨得打骂。」 万夫人喜形于色,「好妹妹,多亏你和他小姨父教得好。」 他小姨父几个字听得姜麓想笑,她很期待秦彦听到这个称唿时的表情。 万桂举心里苦,他不明白好好的自己怎么会多出一个小姨。听听他娘说的话,什么任他被别人打骂,这还是不是亲娘? 让他认一个比他小的女为小姨,比杀了他还难受。 万夫人心下那叫一个欢喜,用手肘捅咕儿,「桂举,赶紧叫小姨。」 万桂举是百般不情愿,胖胖的脸皱成一带褶的肉包,无奈屈于自己母亲的虎威之下敢怒不敢言。 他一看到姜麓那张脸,小姨两个字怎么也叫不出口。 「母亲,你别闹。」 「你这孩,亏你小姨还夸你懂事又听话。」万夫人佯怒。「如果不是你小姨和你小姨父,你哪有现在的模样。」 万桂举憋屈至极,他又不是母夜叉和活阎王养大的,什么叫他有现在的模样都是多亏他们,母亲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姜麓看一眼他憋屈的样,笑道:「叫不叫小姨都无所谓,不过是个称唿而已。不过到你小姨父那里礼数不能少,他和我不一样。」 万夫人连忙说对,那位公可不是一般人。 万桂举心里苦,他不明白好好的自己为什么会多出一个小姨。他娘真的不是故意整他的?以后有这层身份在,母夜叉还不得欺负死他。 万夫人对亲儿的怨念视而不见,「桂举,你再不叫你小姨,母亲可要生气了。」 万桂举记得上一次母亲生他气的时候还是八岁那年,那时候他年纪小不知道姨娘是什么。嚷嚷着别人家都有姨娘为什么他家里没有,闹着让父亲买几个姨娘玩。他记得那是母亲对他最后一次生气,也是唯一的一次生气。 母亲向来疼爱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证明此事再无转寰的可能。他的脸色越发红胀,像极充血的包,小姨两个字是怎么也叫不出口。 姜麓对万夫人道:「姐姐,莫要再为难孩。」 万夫人对万桂举说:「还是你小姨疼你,快出去玩吧。」 万桂举如蒙大赦,跑也似的出了屋。一出去对上姜沐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脑里「轰」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 先前万夫人扯着嗓叫万桂举过来,所有人都以为万夫人和姜麓有什么事。姜沐与小新赵弈都赶过来,自是将屋里他们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来,叫声舅舅听。」 「你是谁舅舅?」万桂举脸面通红,输人不输阵。 「刚才你娘不是认了我妹妹当干妹妹,那你不就是我的外甥?」姜沐吊儿郎当地抱着胸,很是看不上万桂举的样。 他们国公府的外甥不是谁都能当的,那野丫头真会胡闹。 万桂举恨道:「你说你是仙女的哥哥,为什么我们都没有听过她叫你哥哥。小新,你也没有听过,对不对?」 小新老实点头,「夫人确实从未这般称唿过姜三公。」 姜沐知道他们是一伙的,「没叫过,我就不是她兄长吗?本公愿意让你叫一声舅舅,那是看得起你。你以为本公稀罕你这么个大外甥吗?」 万桂举恼怒道:「你不稀罕那你还让我叫?你当我稀罕…做什么人的大外甥不成?我…是被逼无奈!」 这是秦彦从正屋出来,寒星目那么冷冷一扫,所有人齐齐低头。 鸦雀无声之时,姜麓送万夫人出来。 万夫人胖脸笑成弥勒佛,红光满面别提有多欢喜。乍一看院里低头装死的三人,再一严肃矜贵的公,立马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姜麓心下好笑,万夫人之前还一口一个他小姨父,一见到秦彦就像老鼠看见猫屁都不敢放一个。 到底还是秦彦厉害,仅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 万桂举头埋得最低,他生怕自家亲娘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认亲一事。他在姜麓面前还能有几分自在,在秦彦面前他是吓得手脚都不敢乱动。 到底是刚始时被揍得狠,他很憷秦彦。如果让他选择,他宁愿选择叫母夜叉一万声小姨,也不敢叫活阎王一声小姨父。 他怕秦彦,万夫人也怕。万夫人在姜麓面前妹妹长妹妹短叫得亲热,一到秦彦的面前是半个字也不敢提。 姜麓将这对母的怂样看在眼里,替他们解围,「万姐姐慢走,年后就让桂举过来跟他小姨父读书。」 「诶,好。」万夫人答着,小心翼翼地偷瞄秦彦的脸色。 秦彦在看姜麓,姜麓在对他笑。 好半天的功夫,万夫人没有听到秦彦说话,心里悬得老高的石头缓缓落地。她赶紧带着儿行礼告辞,不肯收姜麓准备的回礼。 姜麓准备的回礼是二十只鸡并一筐鸡蛋,那些鸡养得膘肥体壮,鸡蛋更是个顶个的大。万夫人在她的再三硬塞之下,终于收了她的回礼。 第112页 秦彦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屋。 她立马跟上,说起万夫人非要认亲一事。「我想着不是什么坏事,反正他们万家同姜家是一条线上的蚂蚁,我们想甩也甩不掉。」 「倒是无妨。」秦彦睨她,「他小姨父?这是从哪里论的称唿?」 她笑起来,「是万夫人这么称唿的。」 「她是可以这般称唿,因为她是以自己孩的名义论辈分,但这个称唿不是你该叫的。你可知寻常妇人如何称唿自己的男人?」 姜麓傻眼,他这是在对她说教? 秦彦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桌沿,「成亲未育的女可称自己的丈夫为我男人或是我当家的,育有女的妇人则可称之为孩他爹。」 他能一本正经地因为此事对自己进行说教,姜麓也是服气。这小有本事说教她,为什么没本事控制自己的耳朵。他一定看不到自己的耳朵红成什么样,也真是难为他。 这小不仅学会她的套路,还学会喜欢说教。只是他的套路尽往她身上使,现在还说教说到她头上。 她也是没有面的很。 「那我以后称你为当家的,你看如何?」她突然凑近。 秦彦微微一僵,「随你。」 什么叫随她,不是他自己先提的吗? 「当家的,眼看着年关已至,是否应该派人给京中送年礼?」她故意拖着尾声,声音别提有多嗲多娇。 秦彦修长的手指微蜷,那种酥酥软软的感觉如同有人以羽毛轻拂他的心间。他想抓住那恼人的羽毛,又捨不得折损它的娇弱。 「家中小事,一切皆由你拿主意。」 「当家的,你真好。」姜麓越发娇嗲,甚至还朝他抛了一个媚眼。 他险些破功,唯死死攥拳头。 姜麓早已想好年礼,那些养大的鸡一只不卖。一大部分用来送礼还礼,余下的部分留着自家吃。家里几个大小伙,若是放开吃一人一顿一只鸡不在话下,几十只远远不够吃。 她挑出七十只花色相似体型差不多的鸡,三十只送进宫,二十只送到阮府,二十只送边关。与鸡一起当做年礼的,还有自家的双黄蛋。 在她准备的年礼还未送出去时,阮府和边关的年礼陆续送来,是以她准备的年礼便成了回礼。此前她给大哥去信时,有託付替她大哥寻一些边关的种,所以姜沛送来的年礼之中有不少种。 进京送年礼的人还是赵弈,这些鸡一送进宫即引起围观。 那些妃嫔们围在一起,比鸡笼里的鸡还吵。她们嘴里夸着秦彦孝顺,心里则笑话他自甘下贱。就沖这种难登大雅之堂的年礼,料想前太也翻不了身。 宫中最是人情淡薄,人走茶凉不足以形容深宫高墙之内的凉薄。一个在世人眼中翻不了身的前太,即使是学会一些农事送些鸡啊蛋的进宫,终究是与这天下最尊贵的地方渐行渐远。是以所有人都料定那废太以后或许只能种田养鸡,连原本很忌讳秦彦的人都渐渐放下戒心。 那些鸡被送到御厨房,当晚皇帝的桌上就摆上了一道人参鸡汤。同上次一样的规矩,另有一份鸡汤送至冷宫。 冷宫萧条,除去当差的太监宫女之外,鲜少有人愿意踏足沾染晦气。 从御厨房到冷宫,鸡汤早已冷却。鸡汤尚且冷透,更何况其它的饭菜。冰凉透骨的清粥,还有结着油花的两碟菜。 两菜一汤摆在桌上,菜比人心还冷。 偏还有不识趣的宫女在冷宫墙外嚼舌根,一个说陛下不仅赏了胡贵妃鸡汤,还赏了柴贵嫔。另一个说柴贵嫔嫌鸡汤油腻,又赏给了身边的宫女。 她们的声音不小,似乎是刻意让宫墙里面的人听到。 「娘娘,陛下怎么能把鸡汤赏给柴贵嫔,这可是殿下送的年礼!」老嬷嬷一脸悲愤,恨不得冲去撕烂那两人的嘴。 被称为娘娘的人一身素衣髮髻轻绾,端庄优雅而不失美貌,怡然从容而不失尊贵,正是被打入冷宫的宋皇后。 墙外宫女口中的胡贵妃是三皇的生母,是整个后宫除皇后之外最尊贵的女人。而那位柴贵嫔则是宋皇后被打入冷宫的罪魁祸首,皇帝是因为相信柴贵嫔腹中的孩是被宋皇后所害,这才有后面太被废一事。 宋皇后面不改色,吹散鸡汤上那一层油花慢慢地抿了一口。她身边的老嬷嬷不忍看,微微侧过头去。 「汤不错。」宋皇后又喝了一口,「彦儿送的年礼,如何处置是陛下的事。柴贵嫔没有口福,是她自己没有福气。」 「娘娘…」老嬷嬷用衣角拭泪,「咱们殿下是个有心的,便是身处乡野也不忘为百姓谋福。奴婢听福总管说,葛大人一直夸殿下教的法好。」 宋皇后浅浅一笑,「那法可不是他想出来的。」 「娘娘,怎么不是殿下想出来的?明明是殿下送信给陛下的,此事做不得假。」 「信确实是他送的,但法不是他想的。」宋皇后眼神变得深远,「彦儿自小读的都是圣贤之书,习的是治国之策。倒是那位姜家姑娘,听说以前是个放牛的。」 说到林国公府的所作所为,老嬷嬷满心不屑。 「林国公欺人太甚,谁知道真假千金的事是真是假。依奴婢看,他们就是见娘娘和殿下失势生了其它的心思。」 宋皇后还在笑,「世人趋利避害,此乃人之常情。为这样的人这样的事生气,不值当。本宫倒觉得那位姜家姑娘有点意思,说不定彦儿与她相处不错。」 第113页 自己的儿自己知道,以彦儿的性不可能主动养鸡种地,所以这一切应该是那位姜家姑娘出的主意。彦儿能配合对方行事,足以证明二人处得极好。」 她拨下头上的一只簪,交给老嬷嬷,「你把这个拿给福总管,就说是本宫这个婆婆给儿媳的见面礼。」 老嬷嬷大惊,「娘娘,这可你最喜欢的一支簪…」 「去吧。」宋皇后似乎不想多言。 老嬷嬷无法,自是遵命办事。簪送到福总管手上,定然还要在皇帝面前过一下明路,过了明路的东西才能送出宫。 赵弈回到北坳村在五天之后,正值年三十。 过年的气氛在山村里分外的浓郁,各家各户的烟囱都冒着烟。有些余钱的人割上一两斤肉包个饺,没有什么余钱的人也会在菜里放几片肥肉飘个油花。更有那家底不错的人家,狠狠心还会宰一只鸡。 炊烟裊裊中,以颜家的烟火气息最浓。过年炖大菜,鸡啊肉的姜麓并不吝啬。炖肉的香气飘得老远,远远迎接着风尘僕僕的远归之人。 一闻到熟悉的香气,赵弈不仅满身疲惫尽去,连心里的烦忧也一併散去。他先是禀报此次进京之事,然后将簪交到姜麓的手上。 姜麓看着簪,若有所思。 此簪不是寻常之物,而是一支九尾凤簪。凤簪精美绝伦,流光溢彩华贵不凡。即便仅用一方帕简单包着,亦不掩其尊贵与地位象徵。 宋皇后送此簪给她,说是给她的见面礼。此礼不可谓不重,已然表明送礼之人的心意。所以即使她们婆媳二人从未见过,宋皇后却已是接受她这个儿媳。 她感觉很是微妙,之前阮太傅身为秦彦的老师尚且对她颇多不满与嫌弃,为何嫡亲的婆婆如此轻易接受她。 「此簪乃我母后心爱之物。」秦彦道。 姜麓更是疑惑,将自己心爱之物赠给未曾谋面的儿媳妇,足可说明当婆婆的对儿媳很满意。那位宋皇后,为何对她没有半分芥蒂? 她对秦彦道:「你母亲送此物给我,认同我身份只是其一。」 秦彦看她,「还有何意?」 「此物是身份象徵,代表着其主人的身份地位。她是想告诉你,就算她此时身在冷宫,她依然还是皇后之尊。」 姜麓仔细收好簪,对那位没见过面的婆婆很感兴趣。 那个女人— 不简单。 第48章 金风玉露 夜幕降临之时, 年夜饭已经妥当。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菜色南北结合一起,鲜香味辣样样不缺。有香气浓郁的土锅炖鸡炖肉, 有讲究火候的爆炒猪肝熘肥肠等, 还有刀功精湛的菊花里嵴和素色荷花五朵开。 炖鸡炖肉的香气从天不亮就开始瀰漫,那肉香在颜家上空飘了整整一天, 一直闻着香味的人早已是口水三尺。 先前姜沐负责贴红,写字的人是小新子。二人一个写一个贴,那些红纸上有写六畜兴旺,有写五谷丰登, 还有什么四季平安、招财进宝、七星高照等。姜沐身为国公府公子,自是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活。一则是新鲜,二则是觉得有趣。 到底是十几岁的少年郎, 不知不觉中两人也会交谈几句。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颇有几分奇妙,这一接近一交谈无形之中似乎打破什么壁垒, 两人渐渐熟稔起来。 年夜饭在众人的期待中拉开序幕,粗细掺半的菜餚,当然比不上宫中世家的除夕宴。但这些肉香菜香混着烟火气, 分外让人融入其中。 姜沐甚至觉得,这是他十七年来吃过最好的团圆饭。陶儿和小新子不知在说什么,赵弈埋头苦吃。那个亲妹妹和殿下在谈论着各地风俗,说到兴头时亲妹妹还用手比划,而殿下听得极为认真。 好像只有祖母在的时候, 国公府才有过和美欢闹的除夕宴。之后的除夕宴, 欢声笑语是那一家四口的,他就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他突然眼眶一涩,却不知所为哪般。或许是这久违的和美气氛, 或许是这令人心安的乡野饭菜。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哭。 姜麓在同秦彦交谈时,目光那么轻瞄几下便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她的视线在姜沐身上停留一会,然后落在赵弈那边。 赵弈之前有一个未婚妻,二人是自小定下的婚约。他与那姑娘自小相识,就算是碍于男女有别相处不多,但他心中一直视那姑娘为自己的妻子。 他离京的这段日子,那姑娘的家人已上侯府退亲。毕竟在奉京人的眼中,他现在跟着前太子远在京外,怕是以后也没什么前程。 退婚也是一种失恋,所有的失恋一般都要靠自己走出来。这样的事情别人怎么安慰都没用,就算姜麓现在告诉他那家人以后一定会后悔,也难以解除他此时心中的失意。 团圆饭后,众人围坐一起守岁。 姜麓看向姜沐,「听说世家大户年夜饭后,都会有歌舞助兴。你跟着赵弈学了这么长时间,正好给我们来一段武。」 姜沐双目瞪圆,「你让我跳舞?」 「你没听清吗?我是让你来一段武,习武的武。」姜麓的回答显得有点漫不经心,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姜沐又气又恼,这个野丫头当他是什么人?他又不是舞娘伎子,他为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一段武。 她是不是想把他当猴耍?! 第114页 大丈夫宁死不能屈,他不能屈服这野丫头的威逼。 他心里再怒,说出口的话却是可怜兮兮,「我今天干了一天的活,我的腰都快断了。好妹妹,你就放我一回吧。」 「不来也行。」姜麓知道他在装可怜,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看来你是习艺不精,不敢在人前现丑。既然如此,你还得勤加练习才是。刚好你已经吃饱喝足,我以为正是精力充沛开始练武之时,你觉得呢?」 姜沐肺都快气炸了,他觉得个屁!一切都是她在自作主张,还问他觉不觉得?她分明就是故意的。这死丫头没大没小,不叫他哥哥也就算了,还动不动就拿捏他戏弄他。他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摊上这么一位亲妹妹。 更让人生气的是,所有人都听她的话。 她还没开口,赵弈起身。 「姜三公子,请!」 姜沐的脸色黑到不能再黑,赵二哥好歹是堂堂四品带刀侍卫,还是侯府的二公子。他怎么能听这丫头的话,还一副为奴为仆的狗腿样。 还有殿下,娶了这么一位悍妻,不思量挫一挫这丫头的锐气,竟然还一副为虎作伥的没用样。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样的,为什么让一个女人说一不二当家作主? 赵弈又说了一声请。 姜沐咬牙切齿地站起来,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外面天寒地冻的他可不想出去受罪,犹豫在再他磨着牙挤出一句。 「那我就现丑了。」 现丑确实是现丑,武得不伦不类还束手束脚。有时候同手同脚,有时险些摔倒。看着像武不像武像舞又不像舞,说是有人喝醉之后乱比划也不为过。 姜麓带头鼓掌,「不错。」 她一鼓掌,其它的掌声也稀稀拉拉地响起。 姜沐重新落座时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他觉得他确实是被野丫头当猴耍。这死丫头性子又怪又狠,也不知道是随谁。 有说她像祖母,他觉得不是很像。长相上是有那么一点像,但性子完全不一样。祖母多么慈祥,哪里像这丫头一样咄咄逼人。 「小包给我们开了一个头,还有谁想表演才艺?」姜麓说。 小包? 所有人都看着她,包括秦彦。 陶儿纳闷地想,小包是不是三公子的小名,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秦彦疑惑地看着姜麓,他怎么不知道林国公府的三公子还有一个这样的小名。如果有,她是听谁说的? 姜沐不用想也知道这个小包是在叫他,他眼里的疑惑是那么的清楚,他很想问一问她是不是口误。 他指着自己,「我叫小包?」 「嗯,我给你取的小名,好叫好记。」姜麓答得坦然。 姜沐险些吐血,「你给我取小名,你凭什么?还有这小包是何意?我听着不像什么好名字,我不要这个小名!」 小包能有何意,谁让他爹娘脑壳有包。 姜麓道:「我觉得小包顺口,因为我称你父亲为老包。你是老包的儿子,我叫你小包合情合理。」 去她的顺口,去她的合情合理。 她还敢给父亲取外号! 这个野丫头… 算她狠! 姜沐气唿唿地瞪她。「父亲是老包,所以你叫我小包。那这么说来二哥是不是二包,大哥岂不成了大包?」 在姜麓心里,姜家那些人之中唯有姜沛同她最亲。姜沛实打实的把她当成亲妹妹,她也认那个大哥。 大哥就是大哥,她的大哥才不是大包。 「你二哥是不是二包我还不知道,但大哥只是大哥,他不是大包。」 姜沐更怒了,「你…你简直是欺人太甚!为什么大哥就是大哥,而父亲是老包,我是小包。我就算了,你让父亲情何以堪!」 「你还问为什么?你说是为什么?就因为他把我当自己的亲妹妹,他不愿意让我受委屈。而你的好爹娘不仅不心疼我这个亲生女儿,反而把我当成仇人。还有你,你心里不知骂我多少回,你有真正把我当自己的亲人吗?」 姜沐喊冤,「我的亲妹妹,我的好妹妹,你可冤死我了。我都不远千里来投奔你,所有的银子都交到你手上的,你还要我怎么对你好?难不成你想让我掏心给你看不成?」 「掏心就算了,血乎乎的我不想看。」 姜沐气到心绞,他在奉京城那是出了名的能说会道,怎么一碰到这丫头总中鎩羽而归,这丫头一定是他的克星。 姜麓话风一软,「叫小包多亲切,你若不喜欢那我叫你小沐。」 「我是你三哥!」姜沐心堵得更难受。 「我不承认,你就什么也不是。」姜麓说。 姜沐磨牙,算她狠! 姜麓挑眉,这小子油嘴滑舌不假,但和那对脑壳有包的夫妻不一样。 「看在我们都姓姜的份上,我紧随你之后给大表演一个节目。节目的名字叫做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家等会仔细看好。」 所有人都看着她,连正在气头上的姜沐也被她的话吸引注意力。 她表演的是魔术,道具只有一条白手帕。手帕抖开几次空空如也,最后一次抖开时里面竟然有一枚鸡蛋。 鸡蛋上面写有字:前程似锦。 在众人的惊唿声中,她把鸡蛋送给姜沐,「这个送给你,望你以后前程似锦不负韶华。」 第115页 姜沐愣愣地接过鸡蛋且不说魔术带给人的疑惑与惊嘆,只说这鸡蛋上面四个字的喻意。野丫头把这四个字送给他,难道在她眼里他是一个有前程之人不成? 他也曾想过能有所成就,不让世人看低。他也曾想过努力上进,让世人刮目相看。但在父亲的眼中他永远是一个不学无术的逆子,在母亲心里他不过更是一个讨人嫌的捣蛋鬼。 所有人都不在意他,所有人都不看好他。 而这个半路冒出来的亲妹妹却说,望他以后前程似锦。她是说者无心,还是真的猜中他的心思?又羞又气又恼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握着那枚蛋,生怕将其捏碎。 姜麓又开始第二次表演,照样是变出一枚鸡蛋。鸡蛋上的字却是不同,上书:金玉良缘。 她把鸡蛋送给赵弈,道:「这个送给你,日后你定有金玉良缘鸾凤和鸣。」 赵弈同样吃惊,郑重收下之后紧紧揣在怀中。 姜麓依法炮制,送给小新子的祝词是鹏程万里大有可为,而陶儿的则是丰衣美食大吃四方,就连不在场的小河和万桂举也有蛋,一个是茁壮成材出人头地,一个是浪子回头蟾宫折桂。 她表演完之后,姜沐再无之前的窘迫,甚至还鼓动吆喝其它人也要表演。最后陶儿唱的是家乡的小曲,赵弈耍了一套拳法,小新子也在姜麓的鼓励下朗诵几首古诗。 一室欢声笑语,唯秦彦面似寒冰,眼神如晦。没有人敢提议让他表演节目,他也没有收到姜麓送的蛋。 夜深人静之时,他辗转难眠。 姜麓为何落下他一人? 她是忘了,还是觉得他无关紧要? 秦彦啊秦彦,你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过往多少珍稀之物亦是看作如常,今日却为一枚鸡蛋反侧琢磨。 突然窗外传来什么动静,尔后他听到有人在敲窗。 「秦彦,你睡了吗?」是姜麓的声音。 秦彦去开窗,冷若冰霜。 夜色中,桃红斗篷的少女笑靥如花。妍丽的五官在黑暗中尤为显眼,一颦一笑皆是明艷动人。恰如暗夜流光,璀璨夺目动人心魄。 「你先把这个接过去。」她递给他一个篮子,然后自己准备开始爬窗。只是她低估了窗户的高度,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爬到不上不下时吊在半中,是进也不得进,退又不甘心。 忽然她感觉自己被人托提着抱起,一眨眼的功夫已在屋中。 这小子,男友力不错。 秦彦背手而立,不看她。 姜麓心知他定然在生气,「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把你给漏了?我都说过你不一样,所以我要单独给你表演。」 他还是没转过来,看着像一尊完美的雕像。 姜麓拉着他的手摇啊摇,「别生气了?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你若不想看到我,那我还是走吧。」 她的语气又软又可怜,秦彦哪里扛得住。 少年如玉的脸略显缓和,认真地看着她。 姜麓笑看着他,从袖子里抖出一方绣花的帕子,露出神神秘秘的表情。表演并不惊喜,还是那一套。在她还没有变出鸡蛋之时,他一手握住了她的左手。 她抽了抽没抽动,这小子想干什么! 秦彦的手伸进她左边的袖子,明明他并没有碰到她的皮肤,却像是有无数电流释出,冲击着她全身的感官神经。 他摸出一枚大鸡蛋,鸡蛋上也写有四个字,是生辰快乐。 惊喜没了,她气得差点不想走仪式。这小子不按常理出牌,她还以为会看到他感动的表情,结果就这。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 自然是小新子告诉姜麓的,秦彦的生辰是正月初一。眼下已过子时,她原想着第一时间给他送上生日祝福。 想好的祝词全部哑火,她没好气道:「我问小新的。」 篮子里有她准备好的蛋糕,还有一些小酒小菜。如今被他一戳破,她不太有心情再搞那些。当下冷声冷气地道:「蛋我也送了,你早点睡。」 还没走出去两步,前路已被人拦住。 「只有一个蛋?」 她对旁人尚且还有其它的祝词,难道对他就是如此简单吗?秦彦眸中星火交织,时隐时现忽暗忽明。 姜麓下意识倒退一步,实在是他的气势太过强大。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她心中警铃大作的同时隐约生出几许危险意识。 「你这个蛋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的都是普通的蛋,你的是双黄蛋。就连变戏法的帕子,我都重新换了一条新的。」 秦彦微垂眼眸,所以在她的心里,他和别人的区别只在于一个是普通的鸡蛋,一个是双黄蛋而已。 他很失落,还有说不出来的愤怒。 少年郎列松如翠风华正茂,似玉露落在她的心间,又似金风拂过她的眉梢。恰如金风玉露一相逢,万千美好皆汇聚在她眼前。 姜麓想,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所谓男色,不在于多么的荷尔蒙爆发,也不在于多么的性张力十足。她以为这样的美色在于其本身,他仅是站在这里便是致命的诱惑。 「除了蛋,还有什么?」他问。 「还有这个。」她踮脚,在他唇间留下印记。 仿佛就在一瞬间,所有的患得患失已然功德圆满。 姜麓不是扭捏的人,既然做都做了,她一定会认会负责。只是她到底有点心虚,毕竟是她老牛吃嫩草在先。 第116页 嫩草似深受刺激,冠玉般的脸痴愣不知反应。 足有半盏茶的时间,秦彦才算是回过神来。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眉眼间染上羞意,目光却是大胆无比。 「你…你方才对我…做了什么?」他的声音低且哑,唇间还留有她的气息。这气息提醒他,方才的一切不是错觉,也不是他的幻想。 姜麓心道,这小子还挺纯情。 不是说古代男子十四五岁房里就会有人,像他那样的身份,又身处环肥燕瘦围绕的宫中,他难道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吗? 既然如此,她是不是应该好好教导一番? 这一次,不再是蜻蜓点水。 少年血气方刚又初尝滋味,很快便成为主导者。烛火将他们的影子印在纸窗,相依相偎如胶似漆。 屋外有人徘徊,对着夜色遥想京中的亲人。 姜沐睡不着,他披着衣服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这是他头一回在外面过年,之前的欢乐在他的脑海中久久不散。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父亲和母亲可有想过他。或许他们也有想到他,只不过除了骂他之外,再无其它的言语。 思及此,他越发黯然伤神。无意识地走啊走,不知不觉走到屋后。忽然他的视线不经意一扫,扫到正屋右侧的窗户上。 那…那是… 他的惊唿声被自己捂住,不敢置信地瞪着窗户上的那两道人影。那是殿下…和谁?看身影像一个女子,被殿下紧紧抱在怀中。 这时屋子里的烛火灭了。 然后他听到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再后来他听到一声娇唿。 那是…野丫头的声音!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不由自主往那边走。却不想一道黑影挡在他的面前,紧接着他认出对方是谁。 「赵二哥?」 「非礼勿听,非礼勿视。」赵弈十分严肃。 姜沐咽了一下口水,他没有想看,也没有想听。他刚才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莫名其妙就往那边走。 他知道解释没有用,当下转身就往自己的屋子跑。一边跑一边想这都是什么事,殿下和野丫头…他们还真看不出来。母亲和姜明珠还说殿下不喜欢野丫头,依他看殿下恨不得吃了那怀中人。 果然传言不可信,还是他自己眼见为实。 日后再有人说殿下不喜欢他亲妹妹,他就和谁急! 第49章 小哥哥 万桂举再来北坳村时, 已是开春之后。他一来就赶上开荒,当下被姜麓捉壮丁去后山那边下地拨草。 姜麓买下的这块荒地足有十五亩,荒地上多杂草和灌木, 还有很多的碎石子。这次开荒的任务比上次的要重许多, 难度也提升了不少。 好在一回生二回熟,去年已经开过一次荒, 这一次赵弈他们都很有经验。除去赶鸭子上架的姜沐和万桂举,其他人都是熟练工。 万桂举听到旁人唤姜沐为小包,也听到姜沐叫小新。他的小眯缝眼里充满疑惑,他们怎么看上去很亲近的样子? 在他不在这段日子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叫他小新?」他问姜沐。 姜沐白他一眼,「不叫他小新叫什么?」 万桂举挠头,是这样没错。这个什么三公子以前不是看不起小新, 怎么突然态度大变。 「那他们为什么叫你小包?」 「要你管?」姜沐脸色一沉,都怪那个丫头给他取的小名, 害得现在大家都这么叫他。不过听着听着,他觉得小包确实挺亲切的。「你别忘记自己的辈分,别人给叫我小包, 你不能叫。我是你娘认的干妹妹的亲哥哥,我是你的长辈。」 「你不让我叫,我偏要叫。」万桂举哇哇大叫。「仙女根本就不承认你是她哥哥,我才不认你是我的长辈。别人都能叫你小包,我也可以。小包小包, 小小的包子!」 姜沐作势打他, 两人在地里你追我赶。万桂举到底不如姜沐身体素质好,没跑几圈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不叫就不叫, 什么小包大包的,又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字。」 气得姜沐又想打人,握着拳头一脸不善。 万桂举吓得躲到其他人的身后。他可怜巴巴地去问小新。为什么他才离开没多久,好像所有人都变得关系很好的样子,他怎么变得像个外人似的。 小新安慰他,说大家都很想他。 他半信半疑,「你们真的想我?」 小新把那枚留给他的鸡蛋给他,他当个宝贝似的收起来。心想着自己不在的时候母夜叉还想着他,可见大家确实没有忘记他。 他小眯缝眼转啊转,「那我也要有小名,你们以后不许再叫我万公子。你们要叫我…叫我小万。」 姜沐切了一声,觉得他是个傻子。好好的正经名字不要,要什么小名。不过大家都是小什么,也就不显得小包难听。 于是他们一个小包一个小新一个小万,再加一个小河,每个人都有小名。姜麓听到这事之后,觉得他们可以是一个组合,组合的名字叫大昭四小。 这话她是对秦彦说的。 自从大年初一那一吻之后,二人伊然是早恋中的少男少女。用姜麓自己的话说,她这叫做返老还童春芽新生。 两人的约会地点时而在山脚,时而在屋顶。 第117页 如今山脚下的开荒进行得如火如荼,他们二人的约会之地自然局限在屋顶之上。屋顶风光独好,能将附近一切事物尽收眼底。 村民们在姜麓的影响下,不少人都在开荒。 远远望去,田间地埂都是忙碌的人们。其间还有跑来跑去玩闹的孩童,孩童们哭哭笑笑的打闹声不绝于耳,时不时还有大人们的喝斥骂声。 乡间岁月悠悠,一切平淡而美好。 不时有姑娘小媳妇从后山路过,看他们的样子要么是打草要么是给干活的家人送水。明明不是顺脚的路,却总有人从荒地跟前绕上一绕。 姜麓认得那叫什么春花的姑娘,个子不高长相朴实,听陶儿说春花喜欢小新。还有那比一般村里姑娘穿得都要好的桃儿姑娘,据说中意的是万桂举。论长相,几人之中数姜沐最为出色,冲着他绕路的姑娘媳妇最多。 后山不时传来野鸡求偶的叫声,在这万物復甦的季节里,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朝气蓬勃蠢蠢欲动。 秦彦突然问她可有小名。 姜麓笑道:「有啊,我叫麓麓。」 「麓麓,麓麓。」 他低声一遍遍地轻唤着,这两个字从他的唇齿间出来带着说不出的意味。听在她的耳中,似丝竹入耳,又似琴音幽长。 真是傻啊。 她心道,想不到她姜麓也有陪着别人一起傻的时候。 少女张扬的容颜如山花烂漫,明丽的五官艷而不俗。一颦一笑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风情妩媚,让人酥然入骨而不知。 秦彦红着脸慢慢凑过来的时候,被她一掌推开。 这小子… 不对,不应该再叫他小子。 他已满十八,是个成年男子。 这男人食髓知味,动不动就想来一个相濡以沫。她倒不是不喜欢,而是怕久而久之一发不可收拾。毕竟以她现在的身体和年龄,她还没有准备和他走到最后一步。 「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会吃到厌的吃到吐的。到时候你可能会再也不想吃一口,说不定还会闻之色变。」 她的手掌还抵在他的身上,表情娇俏眼神如水。如果不是清楚她的真实性情,必会以为她是欲迎还拒。 秦彦的视线往下移,应是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那目光如火一般,像被人瞬间点着「膨」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响。 他赶紧别过脸去,正襟危坐。 她心下好笑,抛了一个媚眼,「容我再养养,好不好?」 后山荒地传来几人追赶打闹的声音,暂时缓和他们之间摆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尴尬。尴尬不是姜麓,她不是一个容易尴尬的人。 所以尴尬的是秦彦,他以前还是东宫太子里,不知有多少宫女明里暗里想往他跟前凑。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色之人,也不想让自己的妻子以为自己急色。 他怕她以为自己是那样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古君王多红颜,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想自己在她眼中也是如此。 「我没有想…」 「你想什么?」姜麓假装害羞低头。 秦彦垂眸,「我…幼年时吃过一种饴糖,时至今日我依然念念不忘。」 这是什么跟什么? 姜麓无语,她是饴糖吗? 「哦,原来我是糖啊。你可知糖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不仅会损坏你的牙口,而且还有可能损害你的身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秦彦玉面微红,「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不会厌的。」 姜麓悠悠长长地哦了一声,不期然看到他脖子全红。这男人不经逗,没逗几下就是这般面红耳赤的模样。 堂堂龙子凤孙,以前还一副山中兽王的架势,没想到会是一只纯情的小白兔,弄得她感觉自己好像一头大尾巴狼。 「我知道的你不会厌,我也想告诉你一句话,叫做好糖不怕晚。」 等以后时机成熟,甜不死他。 秦彦又羞又恼,羞的是她言语大胆,恼的是自己不够淡定。 春风徐徐,后山里求偶的野鸡此起彼伏地叫唤着。姜麓闻着春的气息,望着远处的少年们,再看看近在眼前的俊美男子,心下感慨这就是春天。 春天到了啊,处处都是萌动的春意。 突然她看到有个村民和小河说了什么,然后小河拔腿就往自己家里跑。那个村民先前去给哑叔送药草,看到哑叔睡在地上。他想扶哑叔到床上去睡,谁成想竟发现哑叔早已没了气息。 小河跑到家的时候,哑叔已被人放到床上。瘦成一把柴似的老人,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般。他不敢相信地慢慢走近,叫了好几声阿公。 床上的人不会再睁开眼睛看他,他再也等不到老人醒来。 明明最近因为吃的好,阿公看上去身体好了许多。他们早上还一起吃过饭,阿公还多喝了半碗粥。他离开家门的时候,阿公还一直站在门口目送他。 他都想好了,他要好好在颜家做工,天天给阿公带好吃的饭菜。怎么不到半天的功夫,阿公说走就走了。 这对祖孙多年来相依为命,任谁见到如此场景都忍不住发酸。 小河扑在老人的身上,无声流泪。 姜麓和秦彦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令人心酸的景象。小河看到他们,总算是哭出了声音。他哽咽地反覆诉说,说他阿公身体一天比一天,说他阿公早上还好好的。 第118页 他哭得那么伤心,便是姜沐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哑叔没有亲人,丧葬费是姜麓出的,丧仪由房里正主持。哑叔的坟就在小屋的后面,碑文却让房里正有些犯难。 哑叔无姓,所以小河也无姓。 古人极重宗族,也重血统。像哑叔这样的没有来歷的人,生前没有告之别人自己的姓氏,死后谁也没法替他做主。 立碑之人是小河,房里正问姜麓该如何写。 姜麓问小河,「你想姓什么?」 既然无姓,何不自己给自己一个姓。 「我…我…」小河流着泪,「我不知道。阿公以前说过,如果他不在了,让我跟着夫人。以后我就是夫人的人,求夫人给我赐姓。」 这话的意思谁都明白,哑叔是想让小河做颜家的下人,认姜麓为主。 所有人都看着姜麓,姜麓说:「你觉得姜这个姓怎么样?」 那就是姓姜。 「姜河?」姜沐惊唿出声,这名字也太像他们兄弟了,不知情的一听还以为是他们国公府的子孙。 姜麓淡淡看了姜沐一眼,「姜河不错。」 小河「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房里正不无感慨地想,这孩子也不知前世修了什么福,能碰到夫人这么心地善良的主家。这以后他跟着公子和夫人,也算是苦尽甘来。 哑叔下葬后,小河正式改名姜河。 姜河这个名字,让姜沐很不满。他找上姜麓,理直气壮让她给姜河改姓。「天下那么多姓,他姓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姓姜!」 「你和你爹一样,莫不是以为天下姜姓唯你们国公府独尊不成?你们是姜姓之源,还是你们家是姜氏所有人的祖宗,凭什么别人不能姓姜?我告诉你姜沐,我姓姜,小河也姓姜,我们的姜和你们国公府的姜不是一个姜,你千万不要自作多情!」 姜沐气得不轻,这死丫头有没有搞错。到底谁才是她的亲哥哥,她怎么能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与国公府划清界线。 世家家僕随主人姓的不少,可是那个小河连名字都和他们兄弟二人极像,说破天这都是犯忌讳的事。 「你既然不肯给他改姓,那你给他重取一个名字。」 姜麓冷笑,「为什么?为什么要他改名字?你如果心里不舒服,你何不自己做主给自己改个名字。与其强人所难,不如从自己做起。」 姜沐自认为自己已经退让一步,不想这死丫头毫不相让。她给他等着,他要写信给大哥,看看大哥是向着她还是向着自己。 姜麓由着他去,转头就让小河唤自己姐姐。 如此一来姜沐气狠了,赌气不和她说话。他斗不过这个死丫头,他还斗不过一个孩子吗?于是他找上小河,让小河要么改姓要么改名。 小河被吓傻了。 小新子看不过去,出来替小河说话,然后是万桂举和陶儿。几人都站在小河一边指责姜沐,把姜沐气得饭也不吃跑到后山荒地那里生闷气。 他发狠地拔着草,怒火无处发泄。 「本公子是国公府的少爷,你们算什么东西,凭什么给本公子气受!你们给我等着,等本公子后杀回奉京,定要让你们好看!」 「你想要谁好看?」姜麓不知何时过来。 姜沐哼了一声,这死丫头肯定是来看他笑话的。 「你是国公府的三公子不假,但你又不是太阳又不是月亮,世人为何要奉你为中心,又为何要围着你转?」 「我的要求又不过分,我就是让他改个名字。家里的那些下人无论姓也好名字也好,我们想改就改,这都是寻常之事。」 「小河不是下人。」姜麓冷脸,这小子还真当自己是宇宙中心。「他是我弟弟。」 说到这个,姜沐更是来气。 他觉得姜麓是故意的。 「你好得很,怪不得父亲和母亲不喜欢你!」 「没错,他们是不喜欢我,那又如何?」姜麓语气冰冷,「我从不认为自己能让所有人喜欢,我又不是银子。即使是银子,也有人视之为阿堵物。所以我只做我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我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想。」 姜沐震惊地看着她,「你…谁也不在乎吗?」 「那倒不是,我只在乎我在意的人,旁的人我多余一个字都懒得说。」 姜麓走之后,姜沐一直在想她说过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声喃喃,「她跑来和我说这些,是不是说明她其实是在意我的?」 那丫头脾气大,如果不是怕他多想肯定不会过来。如此说来在她的心里还是有他这个三哥的,他…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分? 名字的字似乎就这么过去了,此后姜沐没有再提。小河忐忑不安地与他堵面碰到时,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姜沐再看到姜麓,依然是黑着一张脸。 姜麓懒得和他计较,对他幼稚的行为和举止视而不见。 大昭四小接着开荒拔草,一天下来筋疲力尽,谁也顾不上谁,吃完饭倒头就睡。姜沐也没有精力戏弄万桂举,反而还能容忍姜麓把万桂举安排到他的东屋。因为野母猪快要生产,猪圈那边不再好睡人。 第二天早上一看,开出来的荒地大了许多。 「这…这是怎么回事?」姜沐惊问,他以为眼睛发花。揉了好几遍之后再看,他们昨天没拔到的地方确实被人拔了。 第119页 万桂举也呆了,跳到他身后说有鬼。 当然不可能是鬼,是那些暗卫趁夜开工的功劳。若不为掩人耳目,那些人能在一夜之间将所有的荒地开垦出来。为了让事情合情合理,姜麓要求他们循序渐进。 她对万桂举和姜沐说:「别人夜里还开工了,就你两睡得像猪一样。」 姜沐顶嘴,「你没说我们怎么知道你这么苛刻,夜里还要人做活,你是不是把我们当畜牲使唤?」 那些地主员外都没这么黑心,死丫头简直是个黑心肝。 姜麓道:「你可真看得起自己,就你那三脚猫的力气也敢和畜牲相提并论。我体恤你们,你们还不乐意,真是不识好人心。」 「你算什么好人?」姜沐还不服气。 「你的意思是,好人做不得?」姜麓挑眉。 一听这话,姜沐赶紧闭嘴,再说下去这死丫头肯定半夜赶他们起来干活。 算她狠! 姜沐和万桂举以为夜里干活的人是小新子赵弈他们,万桂举心生惭愧的同时又感慨别人精气神好。 他私下嘟哝,说什么不想让人看扁。于是当天夜里他叫醒睡得正香的姜沐,嚷嚷着他们不能落于人后。姜沐老大的不愿意,别人愿意多干那是别人的事,他是真的累到不行爬都爬不起来。 「要去你去,我不去!」姜沐一蒙被子,不肯起来。 万桂举哼了一声,「我可真瞧不上你,怪不得仙女也瞧不上你。」 姜沐懒得理,也不在意被对方看不起。爱瞧不起瞧不起,那死丫头不是说不要在乎别人的看法。所以除非天王老子来请自己,否则他坚决不干。 万桂举又磨了一会,怎么说姜沐都不理。他心里的豪气渐消,脑子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让他赶紧去干活,一个告诉他被窝很暖和。 也不知是他想到了什么,狠狠心咬咬牙出门。 外面黑咕隆冬,他摸着黑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山脚走。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打气,说是他们都在那里,没什么可害怕的。 还未近山脚,只感觉一阵什么风吹起,然后像是有好些个黑影在夜色中一晃而过,死一般的寂静过后,是他悽厉的尖叫声。 「鬼啊!」 他没命地往回跑,身后是唿唿风声似有人在追他。突然一只手抬在他的肩膀上,那股大力将他牢牢控制住。 「别吃我,我的肉不好吃!」 「谁吃你这一身的肥肉。」 听到熟悉的声音,万桂举跳出来的心瞬间落回去。他转动僵硬的脖子,心有余悸地往身后一看。 「呜呜…赵大哥,我快吓死了。」 「瞧你这点出息,莫说是夜里起来干活,便是让你在这里站上一会儿,你能自己把自己吓死,可真够没用的。」 「我刚才好像看见…」 「我怎么没有看见,你是不是眼花?」赵弈说得十分随意,一把提熘他往回走,「赶紧回去睡,我干了半夜的活也要好好睡一觉。」 万桂举心想,兴许真是自己眼花。这也太吓人了,下回打死他也不会半夜出门。还是姜小包聪明,早知如此他还不如不勤快。 回去的时候姜沐还睡得香沉,他嘟哝几句之后重新上床。迷迷煳煳间还在想,他好像真的看到好几道人影。 一夜无话,翌日起床时他顶着两只黑黑的眼圈。那黑眼圈在白胖的脸上尤为显眼,立马让姜麓想到某种可爱憨憨的动物,令人忍俊不禁。 开荒持续五天,那一片荒地上的草全部清理完。拔完草的地要仔细把草根拣干净,清完草根之后是翻整。翻整一遍又一遍,直到所有的草根和石子都被捡干净,土质变得蓬松。 之前家里鸡粪太多,后又挖了两个沤肥池。浇基肥的任务交给新手,却不想姜沐摆着舅舅的款指使万桂举一人干活。 万桂举哼哼叽叽不服气,姜沐立马抬出姜麓。 姜麓不经意知道这事之后,简直是哭笑不得。合着她现在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东西不成,竟然还能有这样的用法。 村民们十分惊嘆他们的能力,越发干劲十足。听说不止北坳村,还有离得近的南坳村和其它几个村子里的村民也在效仿他们开荒。整个横塘镇一派热火朝天,所有人都在谈论着今年的春种。 荒地被分成两片,一片种春麦,一片用来种其它的作物,包括姜沛送来的那些物种。又一轮选种泡种,这次她把主场交给小新子,并让所有的村民都可以来观摩。 姜麓选择种植的作物时,考虑的都是那种可以与其它作物一年轮种的或是一年两种的。大昭没有玉米,若不然同小麦轮种最好的搭档就是它。更让她遗憾的是气候和地理条件不允许,水稻也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种子播下后,又是一轮接一轮的浇水施肥拔草。草长莺飞的季节欣欣向荣,又一茬小鸡仔们争先恐后地破壳而出。大黄牛也得已天天放出来吃草,放牛的任务落在姜沐身上,因为万桂举要照料怀孕的野母猪。 那头野母猪吃得好睡得好,在一个春花烂漫的日子里产下九只小野猪。小野猪条状花色,看上去十分健康。 万桂举同其他人吹嘘,说一切都是他的功劳。这功劳倒是没有同他争,他着实显摆了好些天,逢人就大谈自己与野母猪之间的缘分。 北坳村新长出来的春麦比往年都要壮实,有经验的农夫一看便知这样的麦子结出来的穗定然比往年都要好。庄稼是村民们所有的希望,他们对今年的收成有着前所未有的期盼。 第120页 在万众期盼中,颜家前面那块地的麦子是全村人关注的焦点。那一片麦子郁郁葱葱,浇过返青水之后开花结穗。 秦彦天天围着那块地转,地埂上的草差点被他薅干净。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后的结果,就连最不上心的姜沐都被大家的情绪感染。 麦穗灌浆之时,又浇了一遍兑过稀肥的水。眼看着麦穗开始变得饱满,姜麓明显感觉秦彦恨不得睡在麦地边。 天下最为至尊之家养出来的贵公子,在他过往身处金碧辉煌的宫殿时,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愿意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地露天而居。 月朗星稀的夜晚,虫鸣声断断续续。 麦子的青草香混着泥土的气息浓郁无比,姜麓与秦彦二人坐在地埂上。星月在他们上空窥视着人间,时而隐入云层时而探出身影。 月色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有风吹过麦田。 秦彦忘不了自己刚到此地时的心情,那时的他心里一片荒芜,如同此前的这片荒地。荒地上枯草丛生看不到一丝生机,唯有无尽的荒凉与悲哀。 是他身边的这个女子,将他从荒芜之中拉出来。 「那时候,你是如何看我的?」他问。 那时候的他颓废而沮丧,她一定不喜欢。 姜麓偏着头,放肆而大胆地打量着他。初时那个动不动就炸毛的小狮子长大了不少,也没有以前那么好逗了。 她想起初见时的惊艷,如今想来依然觉得分外清晰。 「好看,太好看了。」 「你…」 「我当时在想,这么好看的小哥哥应该多笑一笑。」 小哥哥三个字,如夜风入了秦彦的心。这风是如此的醉人,涟漪微波久不平息,让人宁愿沉迷其中永远不再醒来。 姜麓伸手撸下一支麦穗,放在掌心慢慢搓。麦子的外皮被她搓掉,剩下灌好浆的果实。她放了一颗在嘴里,很快尝到甜香的滋味。 「小哥哥,你该给你爹写信了。」 第50章 比心心 信是秦彦连夜写成, 还是由赵弈亲自送进京。 赵弈趁夜出发一刻不停,他披星戴月一路快马加鞭送往奉京。奉京城中繁华依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中, 混杂着官差们吆喝的声音和百姓们的议论声, 隐约还能听到有人提到二皇子三皇子。 如今后宫主位虚空,东宫亦是无主。且莫说满朝文武盯着这两个位置, 便是百姓劳作之作也会跟着八卦一下。 谁家得势了谁家落败了,尽在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里。什么林国公府长德侯府,还有什么胡家李家,这些世家的名讳淹没在百姓们的唾沫横飞中。 泰极殿内。 大昭皇帝正在批阅奏摺, 那些奏摺十有五六是请立皇后。皇后之位不过由头,真正的目的是重新立储。 后宫之中,尊贵仅屈皇后之下的是胡贵妃, 胡贵妃是三皇子的生母。若立胡贵妃为后,则三皇子升为嫡皇子。三皇子与二皇子同岁, 皆是比秦彦小一岁。以往有秦彦这个东宫太子在,二皇子三皇子倒是不怎么打眼。 如今东宫虚位以待,朝臣们自是东西两边倒。 三皇子的生母身份尊贵, 其母家是大昭的世家。反观二皇子的生母,原先不过是皇帝潜邸之时的侍婢。 既是意在立储,自是先考虑两位皇子。二皇子天资过人,尤其精于数术。三皇子聪明能干,行事作风深得一些臣子的拥戴。 朝臣有二皇子一派, 也有三皇子一派, 还有前太子一派。年前立后之声已是不绝,年后更是摺子如雪片一般。 皇帝四十有二,正值男子盛年。这般年纪的帝王大多雄心勃勃, 以为自己还能千秋万代长寿无疆。而今这些臣子步步紧逼,仿若他不日将会驾崩一般。 「立后,立后!除了立后,他们还知道什么!」 一道摺子砸在地板上,大殿之中鸦雀无声。 福公公弯着腰像悄无声息地进来,呈上秦彦写的那封信。 皇帝面色不虞地接过信,一看之下先是震惊,尔后眼神慢慢晦深。思虑半刻之后,命人宣大司农葛大人和阮太傅进宫。 阮太傅一直与秦彦姜麓保持联繫,自是知道此事。葛大人在此之前毫不知情,一听皇帝说京外有人种麦,预估产量一亩地可达五石时,他第一个反应是不信。 若遇风调雨顺的好年景,至好的上等地也能一亩产粮二石有余。如果有人说能达三石,尚且有些可信,但五石之多,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然而民以食为天,纵然是深觉荒谬不足为信,身为一个忧国忧民的好官,葛大人其实更愿意相信。 「陛下,不知此人现在何处?臣想前往一探究竟。」 皇帝威严深沉,看了一眼阮太傅。 阮太傅道,「去岁臣抱病告假,想着寻一处乡野清静之地养病。恰巧臣有一学生在临水县,臣便启程前往。臣在他家中小住一段时日,但见他门前有一块麦地郁郁葱葱,比之旁人的麦地粗壮不少。」 葛大人愕然,很快便想到一人。去年他从陛下手中得到一养鸡之法,那法子是前太子所创,试之颇为惊喜。 阮太傅口中的学生,莫非也是前太子? 「太傅所指,可是前太子?」 「正是。」阮太傅对皇帝道:「臣当时听秦公子说起过此事,他再三言明唯恐此事不成让世人空欢喜一场,是以对臣千叮万嘱莫要声张。臣以为秦公子为人谨慎周全,他能将此事呈报陛下应是有极大的把握。不过臣还以为兹事体大,不到最后收成之时不宜过早声张。」 第121页 葛大人大喜过望,阮太傅绝不是信口开河之人,前太子更是端方稳重。他心中已经信了八成,剩下的两成是忐忑。 皇帝一个眼神示意,福公公将秦彦写的信呈到葛大人和阮太傅面前。 他们二人传阅过后,葛大人已然激动到不可自抑。一亩地能产五石麦子,那块地仅是新开出的荒地,最多只能算是中等地。即使是上等地,若能亩产较之以前多一倍有余,那么将意味着大昭的产量翻了一翻。 粮食意味着什么,三岁小儿都知道。那是民之根本,是国之根本。难怪皇帝如此郑重,看来他势必要去临水县一趟。 他当下跪地请折,希望皇帝批准他前往临水县一探究竟。 身为帝王,没有人不想被百姓歌功颂德。但帝王最是多疑,皇帝内心深处并不是很信长子所言。所以即便葛大人自己不请旨,这一趟出京也在所难免。 葛大人出宫后依然心情激动,他有意向阮太傅多打听一些秦彦的事。 阮太傅抚着短须,心中得意的同时又有几分惋惜。得意的是那两个孩子不负所望,惋惜的是姜丫头不愿公开两人的父女关系。若不然他此时必定要同葛大人好好显摆一下自己的好女儿好女婿,哪里还用得着遮遮掩掩。 「公子失意不失志,身处乡野亦不望为万民谋福。还有那位姜氏,我瞧着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子。识大体知进退,是一个难得的贤内助。」 葛大人闻言很是诧异,太傅大人在夸那个林国公府的亲生女儿。京中不是盛传那位姜氏为人粗鲁无礼,不通教化不孝父母吗? 听人说林国公夫人去看自己的亲生女儿,谁成想一回京就病倒了。林国公写信训斥亲女,却被亲女顶撞忤逆过后也险些气病。 那样的一个女子,怎么从阮太傅口中说出来的区别如此之大。 「太傅大人,那位姜氏当真贤惠?」 「那是自然。所谓眼见为实,老夫可是亲眼所见。那姜氏待人和善,附近村民无一不夸。她还勤奋好学,虚心请教自学成材,不比京中世家养出来的姑娘差。她心灵手巧蕙质兰心,待人真诚有礼有度。」 葛大人愕然,太傅大人把那姜氏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在夸自己家的姑娘。 那姜氏真有这么好? 「太傅大人,你说的实在是与传言相距甚大。」 阮太傅轻哼一声,「谣言止于智者,葛大人去了便知。」 葛大人心道不过是个女子,即使有些贤惠又能如何。他不以为意,一心想着麦子一事,自是将阮太傅的话抛在耳后。 一同前往北坳村的还有民部的两位官员,一人为太仓,一人为司监。他们此次出京未作声张,对外的说法是出京体察农事。 三人与赵弈一路,到达北坳村时天色已晚。 姜麓早就料到京中会有人来,提前同张氏打好招唿。房家刚巧有空屋子,葛大人一行人便安排住在房家。 行李安置妥当后,葛大人与两位下属前往拜访秦彦。 那块地就在宅子前面,纵然天色灰暗也能看到一片厚实与茂密。葛大人指着那块地问赵弈,赵弈自然如实相告。 若不是天黑看不真切,葛大人现在就去好好查看。他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带着那姓杜的太仓和姓杨的司监去见秦彦。 一年不到的光景,葛大人再见这位前太子,心下难免一惊。 秦彦未着锦衣,身上是干活的常服。半旧的灰色裋褐、略为发白的黑色裤子,脚上是白底黑面的布鞋,完全是一副农家穿着。 然而他不仅风华不减以往,他威仪更是胜过从前许多。葛大人心惊的同时,隐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敬佩与信服。 就沖他这一身打扮,应是常做农活。如此一来那亩产五石的大话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必然是言之有物。 几人向秦彦行礼,口中称唿公子。 秦彦还礼,请他们入座。 葛大人有心一探虚实,问起秦彦种麦之事。但听秦彦侃侃而谈有问必答,心中震惊的同时更是信服。如此一来恨不得明日快些到来,好让他早点亲眼去看一看那麦地。 一行人风尘僕僕赶路急,又说了这么会的话,即便是常常废寝忘食如葛大人,也难免感觉到腹中飢饿。 这时不知从何处飘来饭菜的香味,勾得众人垂涎欲滴。 即使秦彦如今已是庶民,这些人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天家风云瞬息万变,不是他们这些臣子敢断言的。 姜麓笑吟吟地进来,询问秦彦是否可以摆饭。 她同样一身农妇装扮,荆布蓝裙朴素至极。但那明丽张扬的长相与骨子里的从容自信,任是谁见了也不会将她当成寻常的妇人。 葛大人险些坐不住,只因她太过像年轻时的姜老夫人。当年云氏何等巾帼飒爽,老一辈的人歷歷在目。他观此女行事落落大方,瞧着委实不像那等蛮横无理没有教养之人。思及阮太傅的话,心道当真是传言误人。 杨司监多年前也见过姜老夫人,心下感慨血亲不能作假。纵然是养在外面的姑娘,明眼人也能瞧出是姜家的子孙。 杜太仓没见过姜老夫人,乍见姜麓时只觉惊艷。 姜麓同陶儿摆菜布筷,一应动作娴熟而得体。 羊肉是从早上炖到现在的,肉烂而不膻,汤清而不腻。农家自磨的豆腐,配着自家种的小葱,端地是一清二白。还有那肥肉相间的小炒肉焦香微辣,最是一道下饭的好饭。红烧鱼的底料是农家自酿的酱,浓油赤酱香气馥郁。辣子鸡丁最为夺目,闻着就让人直流口水。另有最为寻常的煎鸡蛋,一共是六道菜。 第122页 菜都是农家菜,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几人早已饿得不行,先前闻着香味只当是自己饿得太狠,心想着这些不过是普通的菜色,料想味道也同他们以前吃的农家菜没什么两样。 秦彦先动相请之后,众人开动。 一口羊肉汤下肚,葛大人的眼睛都亮了。 那位杜太仓最是年轻,脸上的惊奇完全不加掩饰。饶是年龄最长的杨司监,也被入口的美味震惊到。 桌上除了吃饭的声音再无其它,秦彦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 吃完饭后,赵弈送葛大人一行离开。葛大人回味着之前吃的饭菜又想着那块麦地,心里是说不上来的感受。 太子殿下给他的感觉太过意外,还有那位姜氏。京中传言说姜氏何等粗鲁无礼,忤逆父母不恭不孝。今日一见倒是一位进退有度的端庄妇人,且言行举止无一丝不妥之处。 杜太仓和杨司监交头接耳,也在议论秦彦和姜麓。两人一时惊嘆今日的饭菜何等美味,一时又感慨前太子的变化。 「听说国公府的这位真千金粗俗不堪,先是气病国公夫人,后又把姜国公气倒。今日一看倒不似传言中的那么无礼,依我看还颇有几分知书达理。」杜太仓道。 杨司监点头,「看她说话做事,还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我听赵侍卫说,家中一应餐食皆是她亲手准备。她厨艺如此之高超,又热情待客,实在不像传言中说的那样。」 葛大人再次想起阮太傅的话,「传言不可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极是,极是。」两人附和。 几人在讨论秦彦与姜麓的同时,秦彦和姜麓也在说起他们。皇 姜麓问秦彦,「这位葛大人为官如何?」 秦彦回道:「葛大人一心为民,性情耿直刚正不阿,深得父皇器重。」 如此说来,这是一个纯臣。 此事说大也大,毕竟关乎民生社稷。皇帝老儿能派葛大人前来,必定很是信任此人。一个深受帝王信任的臣子,他说的话自然分量不轻。 姜麓道:「我们离京近一年,这一年之中倒是平安。我以前听人说过不少王权相争兄弟相残一事,你们兄弟倒是和睦。」 她是指他们的日子过得太平,除去那次姜明珠搞出来的夜袭之事,他们的生活可谓是过得风平浪静。 秦彦玉面微冷,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立马瞭然,树欲静而风不止。皇家没有几个心软之人,斩草除根赶尽杀绝才是天家人的做派。他们居于此地近一年,表面上的平静都是后山那些暗卫换来的。如果没有人在暗中保护他们,只怕他们早已是乱刀之下的亡魂。 既然如此,休怪她不客气。 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笑意却是不达眼底。 一夜无话,天不亮葛大人便起床。他迫不及待地跑到那麦地一看,当下差一点惊唿出声。这片麦子繁茂超出他的想像,那坚实的麦穗让人心热。 他再也顾不得其它,赶紧小心翼翼地摘下一穗放在手中搓开。圆滚滚的麦粒颗颗饱满,比之他以前见过的任何一种麦子都要大。不用旁人再多说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秦彦信中所说绝对属实。 他心情激动到难以控制,捧着那麦粒往回跑。 杜太仓和杨司监正要寻他,一看他这模样同样吃惊。 「葛大人,你这是…」 「你们看这麦粒。」葛大人将麦粒展示给二人,杜太仓年轻不太懂这些,杨司监已然是处在与葛大人一样的激动之中。 「这…这是殿下种出来的麦子?」杨司监的声音透着颤音。 「正是。」葛大人自己亲眼所见,又实实在在看到了麦子,恨不得立马写信回京昭告天下。但他是稳重之人,心知一切都要等到收成之日。 他围着那块麦地走来走去,如同守护一块稀世珍宝一般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他看到那一圈木栅栏的某一种被什么东西拱出一个洞,忙问秦彦山中是否有野兽下山。 秦彦将野猪之事简略告之,还特意带他去到猪圈。 万桂举正在餵猪,野母猪带着一串小猪哼叽哼叽地吃着猪食。这些野猪是万桂举的骄傲,他自是在葛大人面前好好吹嘘了一番。 葛大人听得一愣一愣,还以为自己在听人说书。听说此人还是县令家的公子,没想到竟然愿意在此养猪。 不管这位县令公子说的是否夸大其辞,野猪下山吃庄稼的事却是真的。葛大人当下决定日夜守护那块麦地,他万不能允许麦地有任何的闪失。 夜高风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 虫鸣声不绝于耳,野趣之余略显几丝烦躁。葛大人坚持自己守夜,杜太仓和杨司监也不敢去睡觉。 子时一过,杨司监有些撑不住,连打好几个哈欠。葛大人让杨司监回去睡,毕竟到麦子成熟还有一段日子。 杨司监刚准备走,便感觉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紧接着杜太仓一声惊唿,「那是什么东西?」 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人影。 人影在麦地那边,听到声音后一晃不见。 三人急忙赶过去察看,先是闻到松油的气味,松油洒在地埂上。然后葛大人在地上摸到一个被人扔下的火摺子,火摺子一吹就着。 「葛大人,那人是想…」杜太仓的话被杨司监的眼神打断,杨司监年纪大经事多,深知此事的不简单。 第123页 葛大人一脸凝重,他不敢想如果麦地被人一把火烧了,后果会是什么。他只知道那些人想烧的不仅是一块地,而是大昭百姓的希望。 王权之争,从来没有温柔之策。他不是不知道天家相残有多无情,不是不知道那条万骨千尸的帝王路有多兇险。但他以为无论皇位相争多么明争暗斗,身为天家子孙应当将万民放在首位。 一个为一己之私不顾百姓死活的皇子,不配为天下之主! 他义愤填膺,当下挑灯写奏摺。奏摺之中先是陈述自己所见,无一字夸大也无一字贬低。尤其是今夜之事,更是陈述详尽仔细。 翌日他同秦彦说起此事时,秦彦一言不发。 良久之后,仅是一声嘆息。 葛大人以为秦彦必是深感无奈,京中那些人不仅不想前太子回京,更不想前太子在陛下面前露脸。 前太子受牵连被贬离京,无怨无尤还不忘为天下百姓谋福。可恨旁人一心只有王权富贵,连此等利国利民之事都容不下。 那欲夜烧麦地的幕后主使同前太子相比,简直是一个心胸狭窄自私自利,一个宅心仁厚为国为民。 孰贤孰奸,高下立见。 「公子放心,臣一定会尽全力保住麦地。」 「有劳大人。」 秦彦表示既然在暗中伺机而动,他们不能掉以轻心。是以他也会派人夜守麦地,务必保证顺利收割。 葛大人感慨万千,心中的那杆称不知不觉向秦彦倾斜。 姜麓送点心进来,不动声色地和秦彦对视一眼。二人眉语传递,你来我往。在葛大人看不见的地方,姜麓悄悄给了秦彦比心。 秦彦不明所以,私下问她这手势是何意。 姜麓比给他看,「你看这一瓣一瓣像什么?」 他疑惑地看着她,「像花?」 「你家花只有两瓣吗?」姜麓嗔道。 不是花,那是什么? 秦彦猜不出来,好看的瞳仁中尽是幽深。 姜麓被他看得老脸一红,心道他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招。说卖萌不是卖萌,说装可怜也不是装可怜。他就喜欢这般认真地看着她,仿佛她真的是一朵稀世奇花。 这是卖弄美色,她想。 「你可知人心是什么模样?一瓣一瓣就像这个样子。方才我朝你对这个手势,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她眨着眼,颇为娇俏。 难为她空有一颗熟女心,却要行这等少女之事。找一个小男友是什么体验,她想最大的体验应该就是这样陪他一起降智一起幼稚。 昨夜之事,是她授意。 当然一应行事安排,是秦彦负责。抛开人情世故和男女之事,他在权谋之术上那叫一个一点就通。 姜麓发现他身上有许多矛盾之处,明明年轻热血容易炸毛,动不动闹些小脾气让人哄。可一旦玩弄权术,他又伊然变得老成不止十岁。 未决定与他相恋之前,她并不想掺和这些事。而今她已决定同他在一起,那么这些事情她避无可避。与其日后被动行事,不如趁机主动出击。 她又对他比心,「看,我把心都送给你了。」 这么肉麻的话,亏她说得出口,她自己都自己感到脸红。果然是爱情不仅让人做作,还让人没脸没皮。 秦彦真不愧是一个好学生,只见他照瓢画葫芦一样也对她比心。 「我…也送给你。」 第51章 大丰收 后山那片地, 一半种的是麦子,另一半种的是杂七杂八的农作物。那些麦子左边是奉京附近常见的麦种,右边则种着高矮稀密不同的好几种麦子。远远看去颜色深浅不一, 像一条被狗啃过的绿毯。 另一半种的大都是菜, 有几样也不是附近常有的种类。一畦一畦的菜地旁边,还有一些搭了架子的藤蔓。架的另一边, 还有一些在地上爬延的藤蔓。这些藤蔓不是瓜蒌也不是奉京常见的瓜菜,瞧着颇有几分怪异。 靠山的地边上还种着一排树,走近一看发现所有的树都怪模怪样。原本的树被砍断,接上的树枝明显不同于树木本身, 明眼人都能看出两者的不同。令人惊奇的是这种像是接上去的枝条已是长满枝叶,其中还有几株结着青青的果实。 葛大人除去盯着那块麦地,剩余的时间会在村里转悠。后山这片地他是看了又看, 转了又转,心里实在是疑惑太多。 他去请教秦彦, 先问那些藤萝为何物。 秦彦告诉他,搭架子的是葡萄,地上爬的是哈密瓜。种子是姜沛送来的, 皆是长在干旱少水之地的果子。以往都是由甘南等地进贡上京,并不是此地的物种。 葛大人当然知道葡萄和哈密瓜,只是没有见过如何种出来的,他完全没有想过有人会在此地种植。 他问那一排树,为何瞧着如此古怪。 秦彦又告诉他, 那是嫁枝之法。 「许多都是山梨树, 嫁接的是桃枝和李树枝。还有几株原本也是李树,嫁接的另一棵李树的枝。再有就是李树嫁梨枝,梨树嫁桃枝等。这些嫁接的果枝都是从各村打听寻来的, 听说往年结出的果实皆是上乘。」 葛大人惊讶不已,「如此嫁接之法,岂不是等同于断骨再续?」 断骨再续毕竟是少数,若不是医术高超之人不敢轻易尝试。他之前看到那些树木皆已成活,想来嫁接之法完全可行。 第124页 秦彦道:「若播籽生芽然后再长成树,至少几年光景。如果此法能成,必将大大缩短时长。再者我们也想知道,如此嫁接之法结出的果子,到底是桃还是李,抑或者是介于两者之间。」 葛大人再次震惊,「这般奇思妙想,公子真乃神人也。」 「非我所想。」秦彦眼神突然柔和,「乃我夫人闲暇时的突发奇想。她最是一个善于钻研的性子,家中之事大多是她在操持。无论是种植之法还是养鸡,一应事宜皆是她的主意。」 在此之前,葛大人一直以为秦彦失意不失志,在乡野之地也不忘苦学钻研,这才悟出不一样的养鸡之法与提高产量的种植之术。 而今秦彦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夫人所为。他再次记起离京时听到阮太傅对姜氏的盛赞,一时间既是震惊又错愕。 「令夫人…可有师从?」 「未有。」 秦彦将姜麓早前说过的那套说辞搬出来,听得葛大人是时而惊嘆时而沉思。身为民部的大司农,葛大人平生最喜钻研农事。他幼年经歷过灾荒,从小就比别人更痴迷种地,早年曾一边种地养活寡母一边读书。旁人或许对姜麓的那套说辞半信半疑,他却无一丝怀疑之心,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同道中人,最容易惺惺相惜。 他对姜麓心生同病相怜之感时,又感慨对方不愧是姜老夫人的孙女,寻常人哪能有这些大胆精妙的巧思。 「公子,臣能否与令夫人一谈?」 姜麓到底是女子,葛大人若想私下与她说话必须先问过秦彦。 秦彦焉有不同意之理,心中巴不得世人都能知道自家夫人的好,日后莫再说她是什么乡野女子不通教化。 葛大人与姜麓的见面安排在后山这片地的地埂边,姜麓依旧是一副农家妇人的打扮,脂粉不施荆布粗衣。 既然她这般衣着寻常,葛大人已不会再当她是一个寻常妇人。这是一个敢想敢做的奇女子,还是一个聪慧过人的惊世之才。 她迎风而立,眼神坚定而平静,那通身的气派由内而外。 葛大人不由想到当年的姜老夫人,亦是如此淡定从容宠辱不惊。他心下赞嘆之余,思及此女不过二八年华,越发感慨其难能可贵。 近几日他还看过北坳村村民们种的春麦,比之他以前见过的麦苗都要粗壮。一问村民才知不仅北坳村如此,附近的村子里的麦子都是如此,听说就连前太子以前的宫侍都能给他人讲授种植之术。 而依前太子所说,所有的种植之术都是姜氏想出来的,他还听村民们说起过最开始讲课之人也是姜氏。 奉京人人都传林国公府的嫡姑娘何等忤逆不孝,又是何等粗鄙不堪。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如今见过此女之后,方知那传言不仅是有误,且误之以千里。 两方行礼过后,葛大人迫不及待地问起为何混种那些麦子。 姜麓道:「极北之麦穗长,但易倒。那南麦穗短,产量太低。是以我想着能不能将二者优点融合一处,使之穗长而壮实。当然这仅是我的一念之想,最后成与不成还说不好。」 葛大人倒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十分炙热。 移彼之长,补此之短。这样的法子他为何没有想到?如果真的能成,岂不是可以适用于很多农作物? 姜麓看到他眼中的狂热,不得不泼一盆冷水,「万物生长皆有其规律,人为改变也应考虑因地制宜。具体实施起来难度颇多,非一朝一夕能成。」 然而冷水也泼不灭葛大人的热情,他本就痴迷此道,一经姜麓的点拨恨不得赶紧尝试。即使短时间内不能成,他仍然有着极大的兴趣。 「夫人…真乃旷世奇才。」 「不敢当大人如此夸奖,若无前人种树,哪有后人乘凉。我得益于前人指点,自是想为后来之人做些什么。」 姜麓此言不假,她所受的教育来自古人的几千年传承。她神情略显几分惆怅,又道:「我曾听过灾年不少人食土积腹而亡,也曾听过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我自小长在乡间,所见乡亲无不是为温饱终日劳作。纵有富余一点的人家,也不过是在逢年过节吃一顿饱饭。从那时起,我便深知粮食之于百姓比命还重。」 她说的这些,葛大人感同身受。 正是因为和她相同的信念,他才会想着出人头地,才会想着以自己之力为百姓多做事。他不要什么高官厚禄,他只想为百姓多积福。 「自大昭建朝以来,百姓较之前朝不知安稳多少。但若谈温饱二字,仍然远远不及。近些年来我虽居于奉京,却也知世上还有许多人在挨饿受冻。每每听闻洪涝干旱百姓流离失所,难免辗转反侧爱莫能助。」 「大人有一颗为民之心,已是难得。正是因为古往今来都有像大人这样的人,才会有人不停地寻找解决之法。我相信只要为民之心不死不灭,终将有一天世间再无易子而食,再无食土之悲。或许大人看不到那一天,我们都等不到那一天。但泱泱之水东流不尽,我们的后世子孙总会看得到。」 有山风从林中穿过,吹动树叶簌簌,似在为她的话鼓掌。 葛大人想起当年村里的那位老夫子,临终前拉着他的手反覆念叨。一是望他将来能当一名清正廉明的好官,二是盼他能真正为百姓做实事。 第125页 老夫子一生清贫,生前唯一爱好便是小酌两杯。咽气之前还在怀念自己年轻时在大户人家当西席时吃过的一道炙乳鸽。 奉京富庶,往来达官显贵不知多少。那些人不知百姓之苦,他们在酒足饭饱之余哪里还会想到有人正因为半袋粮食卖儿卖女。 曾经他很是不忿,曾经他也有过迷茫。有时候他还会无奈自己一人之力的渺小,也会怀疑自己的坚持到底有没有意义。 他无处可问,亦知无人能为他解惑。 以他的年纪,足可当此女的祖父。然则他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一个孙辈年纪的女子点化。 她说的没错,纵然他看不到,后世子孙一定能看到。十年不成,还有百年。百年不成,还有千年,他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 「听夫人一席话,远胜万卷书。」葛大人真诚地向姜麓行了一个礼,「不知夫人还有何高见,我洗耳恭听。」 姜麓连道不敢,这番接触下来,她已知葛大人是什么人。这是一位真正干实事的人,也是一位真正为民的好官。 「大人言重,高见不敢当。不过是拾前人牙慧,若有可取之处大人尽可拿去用。」 葛大人也不客气,当下详细问起嫁接之法。 姜麓未有藏私,将自己所知一一告之人。二人从午后说到日落,天色灰暗之时葛大人仍然意犹未尽,且越发神情激动。许多他想不到的事情,被姜麓一提点便有醍醐灌顶之悟。如果不是男女有别,他真想与对方秉烛夜谈。 当夜他反覆琢磨两人的谈话,直至深夜依然激动不已难以入睡。情绪高涨之时,他翻身爬起奋笔疾书,再给京中去一道奏摺。 皇帝一连收到两封密折,前一封密折送到之后,他当朝发了大火。将那些主张重新立后的官员狠狠训斥一顿,还将三皇子派去修葺太庙。 此举一出,百官心中各有官司。 陛下明着派三皇子修太庙,暗道未必不是贬斥之意。有人心想莫不是陛下一直属意的是前太子,所以才会迟迟不立新后。又有人猜想前太子毕竟本身无错,保不齐陛下日后会恢復其太子身份。 朝野上下猜测不断,远在北坳村的姜麓也从秦彦口中知道此事。 帝王心术向来不能以常人心态度之,她不敢轻易下结论。不过从皇帝老儿因妻子之错迁怒儿子的举动看来,对方心中未必看重秦彦。 她以为秦彦会高兴,毕竟普通人家的孩子也希望得到父亲的疼爱。然而他表情平淡,无比自然地诠释了何为天家无父子。 乡间日子平淡而悠长,云起云卷一天又一天。 青翠的麦子渐渐转黄,所有人都盯着那块麦地。期间又经歷几次险些被人夜袭,好在有赵弈等人夜夜蹲守有惊无险。 葛大人看在眼里记在奏摺上,摺子如纸片一样皆落在皇帝的案头。 农历五月,金灿灿的麦子到了收穫之时。收割的头一天,京里来了一行人。那行人皆是宫中侍卫,且是皇帝御前的那一支。 他们大同赵弈都认识,但看上去并不怎么相熟。 姜麓心下冷笑,那个皇帝老儿疑心还真重。 房里正已按照她的吩咐叮嘱村民不能靠近,不仅村民不能靠近,便是赵弈万桂举等人也不被允许参与收割。 姜沐躲在一旁嘀咕,不就是收个麦子,看这架势草木皆兵如临大敌,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挖什么金银财宝。 他不敢露面,怕被那些人认出来。葛大人三人他是见过的,他也知道姜麓同他们打过招唿不会透露他的行踪。不过此次来的人多,他还是躲着些为好。 收割完的麦子要晾晒过后才能脱粒,不用说堆放麦子的周围被层层把守。除去葛大人等几位民部官员,谁也不能靠近。 晾晒两天后方可脱粒,脱粒之事也是由那些侍卫完成。场地借用村里的晒谷场,不相干的人全部清离。 那些侍卫明显没怎么干过农活,空有一把好力气。他们挥动连枷的劲太大,葛大人一遍一遍地告诉他们要用巧劲,说得嗓子都哑了。被连枷打过之后是过筛,如此一遍一遍地重复相同的动作直到所有的麦粒归仓。 葛大人心疼地捧着那些打碎的麦子,无奈是嘆了一口气。好在碎掉的毕竟是极少数,且也会计算在内。 从第一声连枷响起,北坳村的村民就坐不住了。他们不敢靠近,却在远处围成一道人墙。所有人都想知道颜家这块地能产出多少粮食,所有人都想第一时间参与这样的时刻。 当葛大人那带着颤音的十二石响起时,便听到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接着是不绝于耳的欢唿和议论声。 「那块地有多大?我记得里正量过说是两亩…」 「正是两亩,那一亩地是多少?呀,你们快算一算…」 「我哪里算得出来,老叔公你来算。」 「我算算…怕不是近六石!」 「一亩地能产六石麦子!」 「天哪,竟然有这么多!」 葛大人亦是激动无比,他捧着一捧麦子,恨不得做仰天高唿。亩产六石啊,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这些麦子粒粒饱满颗颗圆润,一看便是上等粮食。如果大昭所有的地都能产出这么多的粮食,那么天下百姓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挨饿。 如此盛事,当立即禀告陛下。 第126页 是以刚脱完粒的麦子马上装车,在日暮时分送往奉京。与麦子一同离开的,还有葛大人三人与那些侍卫。 葛大人同秦彦姜麓告别,伊然有几分不舍之情。这段日子的相处,他已然把姜麓当成自己的忘年交。 如果姜麓是男子,他必向皇帝举荐。他不止一次同杜太仓和杨司监嘆惋,遗憾姜麓是个女儿身。听得杜太仓和杨司监耳朵都生出老茧,不过也间接让他们知道姜麓的才能。 他们赶在城门开时入了城,未曾换洗即刻进宫。在所有朝臣的注目之下,未着朝服一身尘灰的葛大人上殿觐见。他的奏摺第一个被呈到皇帝面前,皇帝阅过之后大喜,命人将那些麦子抬上殿来。 散发着谷物气息的麦子堆放在大殿之中,朝臣们开始交头接耳。当他们听到这些麦子是秦彦所种时,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葛大人的话在殿中响起,他们这才知道原来在被贬出京的日子里,前太子秦彦不仅钻研出冬日养鸡之法,而且还琢磨出惊世的种麦之法。 一亩地能产六石的话从葛大人口中说出来,即便不懂民庶的臣子们也能感受到他的那种无以言表的喜悦。 皇帝震惊了,臣子们震惊了。 前太子此举一鸣惊人,朝野上下为之震动。 如此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举焉有不赏之理?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想到这点,众臣屏气凝神等待皇帝的金口玉言。 前太子原本无过,不过是受母牵连。他如今立下造福百姓后世的大功,绝非一般的赏赐所能匹配。 皇帝威严无比,深沉目光将底下众臣神色尽收。 不少人以为前太子此次大功,或许会恢復太子之位。一时间有人期待、有人焦急、有人后悔、还有人差点捶胸顿足。 所以当皇帝那声封秦彦为贤王的旨意出口时,有人隐有几许不平、有人长松一口气、有人心情复杂、还有人若有所思。 作为第一个被封王的皇子,秦彦的身份重新凌驾于所有皇子们之上。虽说没能一举重回太子之位,但也算是一个极好的预兆。 圣旨很快出京,送到北坳村。 传旨的大太监一脸笑眯眯,瞧着很是与有荣焉。此人一双带笑的眼在看到他们身后的小新子时,带了几许亲切。 后面跪着的万桂举一脸懵,险些惊唿出声。 他小声嘀咕,「种个地还能被封王?天下竟在这样的好事…」 「你知道个屁!」姜沐怼他,「你以为谁都能随便封王,也不看看这家的公子是什么人。」 「什么人?」万桂举那叫一个好奇,爹对这位颜公子的来歷讳莫如深,娘也不和他说。他又不傻,当然知道颜公子有些来头,但这来头到底有多大他想不出来。「你快说啊!」 姜沐不说话指指天,然后得意地睨他一眼。 万桂举白胖的脸上先是茫然,在被小新子看了一眼之后浑身一个激灵。他呆呆地看着前面的那对男女,脸上的肉开始抖啊抖。 这时秦彦和姜麓已经接完旨起身,那大太监恭敬无比地将圣旨递给他们。 「恭喜贤王,恭喜贤王妃。」 「有劳公公。」 大太监有意卖好,透露皇帝已经下旨命工部修建贤王府一事。若无什么意外,他们这对新晋的贤王夫妇会很快回京。 秦彦和姜麓闻言,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 第52章 誓言 圣旨还未送到北坳村, 他们就已知此事。一个贤字,听起来确实不错。然而除去这个名头,其它的东西只字未提。 在姜麓看来, 皇帝老儿不过是做个样子。谁不知道秦彦原本是太子, 他自身并没有过错,之前被贬也是受其母牵连。如果皇帝老儿真属意这个长子, 此次应是他重回东宫的大好时机。 若是皇帝老儿真心想接儿子回京,不应该在圣旨中言明吗?什么修建贤王府,谁知道几时能修成?在此期间风云四起,京中那些人不希望秦彦回京之人难道不会有所动作吗? 自古天家无父子, 皇帝老儿摆明想立一个靶子,而秦彦就是那个靶子。有这个靶子在,皇帝就可以坐山观虎斗, 任由自己的儿子们斗得死去活来。 这样的老子,当真是天下最无情最多疑的父亲。 秦彦已经接过圣旨, 嘱咐小新子收好。 小新子立在他身后,轻声唤了那大太监一声干爹。所有人都惊讶地看过来,除去秦彦和赵弈两人。 这位大太监姓安, 是福总管的干儿子,也是小新子自小认下的干爹。安公公在皇帝身边当差,因为福总管的关系颇受器重。 传旨之人不能耽搁太久,安公公和小新子独处的说话时间也不过一刻钟左右。近一年未见,安公公自是能看出小新子的变化。当小新子说起自己出去讲课时, 安公公既惊讶又担忧。惊讶的是他们这样的人还能给人讲课, 担忧的是此事不知是好是坏。 深宫之是明争暗斗你死我活,他们这样的人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战战兢兢提心弔胆的岁月中,些许的温情最为难能可贵。 小新子进宫时才六岁, 没多久就被安公公收为干儿子。他们这对父子与那些半路因为利益结的同盟干亲不同,安公公是真的把小新子当儿子看。像他们这样的人,早就学会收敛自己的情绪。纵然安公公心中有千言万语,也只化成简单的几句关心。 第127页 贤王眼下暂时褪去庶民身份,谁也不知以后会如何。所有的叮嘱都不需要说出口,宫中长大的小新子比谁都明白。 安公公离开之时转述皇帝口谕,问姜麓想要什么赏赐。 不论是秦彦之前的去信还是后来葛公公的面圣,他们都提到了姜麓。秦彦已经说明养鸡种植之事皆是经由姜麓提点,而葛大人更是在皇帝面前对姜麓不吝夸赞。 皇帝没有明着赏赐姜麓,其实已经说明一切。在他的眼里姜麓不过一介妇人,还是一个乡野长大的妇人。他以为她之所以懂这些,不过是因为出身的关系。他故意让安公公临走时问她想要什么赏赐,自然是不想给她和秦彦商量的时间。一则是对她的轻视,二则也是想摸清她的底细。 姜麓倒是无所谓,她也看不上那个老渣男。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毕竟我也没做过什么大不了的有功之事。倒是我家的王新去年冒着风雪去给百姓讲课,他的功劳也不小。我以前听说书的人说过什么明君爱才,还有什么英雄不问出身。烦请公公帮我问一问,咱们大昭朝可有讲经授课的官职,不拘官阶大小,我们都不嫌。」 小新子闻言,勐地抬起头。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前面的那个女子,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像是同别人话家常。 但那一句我家的王新在他的耳边炸响,他险些泪涌出声。他忘不了第一次听到她叫自己小新,他忘不了她和自己说的那些话。她是第一个真正把他当人看的人,而今她捨弃自己的恩赐只为给他求前程。 她对他的恩情,一辈子都还不清。 安公公震惊无比,他在皇帝跟前听差多年从来不敢有一刻的走神。但就在刚才,他知道自己失态了。小新子是他的干儿子,从那么点大的稚子到现在,他是真心把这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自家孩子出门在外能碰到这样一位好主子,当父亲的哪能不感激。 像他们这样的人,终其一生都能一眼望到底。无非是在宫中的某个主子跟前当差,混得不好可能活不到老,混得好点的还能有一些体面。如果能混到干爹那个份上,那就是顶天了。可是那顶天的体面,在世人眼中还是阉人奴才,一辈子也摆脱不了奴籍贱命。 贤王妃所求赏赐,是想给小新子谋一条堂堂正正的生路。此前他只当这女子还算有几分礼数,不过是碰巧有几分好命。而今他再看对方,不知不觉生出许多敬畏。 「奴才一定将王妃娘娘的话带到。」他对着秦彦和姜麓行了一个大礼,恭恭敬敬地告辞。 姜沐似乎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最后什么也没有说。万桂举看看小新子又看看姜麓,挠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小新子已是泪流满面,无声无息。他突然跪下来,流着泪磕头。 姜麓最受不了这个,赶紧上前扶他,「你别动不动就跪,我就是那么随口一提,最后成不成很难说。不过就算这次不成你也别灰心,有你家主子在我相信迟早会有那么一天。」 「王妃娘娘…」小新子哽咽无法成句,「…奴才…」 「别说什么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的话,我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如果你自己没有上进心,如果你自己不努力,别人再使劲也没有用。所以你若真想回报,那就替我回报给需要的人。」 小新子闻言,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姜麓最怕煽情,示意万桂举过来帮忙。 万桂举小声问,「…仙女,小新真的能做官?」 「能啊,怎么不能。别说是他,你说不定以后也能混个状元当一当。」 姜沐「嗤」一声,「真会说大话,他要是能当状元,那我岂不是能当大将军?」 「也有可能。」姜麓神情认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花楼里的长得最好看的姑娘还能得个花魁的名头,为什么其它行业就不能有行业状元。比如说最会养猪的人称之为养猪状元,最为养鸡的人称为养鸡状元。你若是牛养得最好,为何不能被人称为养牛大将军?」 「你…你这是诡论!」姜沐气黑了脸。 万桂举则是一脸惊喜,「仙女娘娘,养猪真的能当状元?」 「可以。」姜麓看向秦彦,「你说是不是?」 秦彦缓缓点头,「居首者为状头,若是将各个行当的魁首称之为状元,似乎也无什么不妥。」 万桂举当下欢喜无比。「行,那我以后就当一个养猪状元,你们谁也不要和我抢!」 姜麓笑吟吟地看着秦彦,他以后很大可能是九五之尊。这样的金口一开,料想多年后大昭各行各业都会评比状元。 貌美的少年近在眼前,那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如此时刻姜麓勐然觉得这么多人有点碍眼,她脸微微一沉,「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管你们以后是什么人,现在都给我出去干活。该放牛的去放牛,该放鸡的去放鸡。」 她说的放鸡是指今年新孵的那批小鸡,那些小鸡每天都要赶到地里去吃草吃虫,这个活主要是由小新子和小河负责。放牛的活是姜沐的,而万桂举负责的是那些小猪仔。 几人各自忙去,瞧着与以往并没什么分别。 姜沐把牛放在山脚,自己随意往草地上一坐。他拔断一根草,然后叼在嘴里。任是谁见到他如今的做派,都当他是一个乡间的放牛郎。 牛儿在悠闲地吃着草,小鸡们在麦地里钻来钻去。他一时抬头看天,一时又看向地里赶鸡忙的小新子和小河。 第128页 小新子和小河始终不太敢亲近他,毕竟他一向瞧不起他们。虽说大家天天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他们还是有点怕他。 姜沐突然朝小新子招手,「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小新子听话地去过,小河也跟了过去。 「你们说,我那个妹妹是不是傻?」 「姜三公子,王妃娘娘是天下最好最聪明的人。」小新子说。 小河也跟着小声说,「娘娘是菩萨。」 姜沐切了一声,吐出嘴里的草。「我看她就是一个傻子,多么好的机会啊。她不给自己弄些好处,怎么尽想着你们这些人。你这小子姓姜也就算了,她是看你可怜。为什么她还想举荐你做官?你一个…做什么官?传出去岂不是笑话。我看她是异想天开,陛下肯定不会容忍她胡来!」 被他这么一指,小新子和小河都低下头去。 姜沐有些烦躁,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舒服。那个死丫头简直是没事找事,她为什么就不能像别的女子一样喜欢金银首饰。 这么好的机会,她完全可以趁机给自己要很多的赏赐。她不是爱财吗?一见面就将他身上的银子全部搜颳走,为何又生生错过此等天大的好时机。 所以说,她还是傻! 他无比气闷地挥手让小新子和小河走,看到他们就来气。他们和死丫头非亲非故的,死丫头却处处想着他们。而他身为她的亲哥哥,却不见她对自己有几分好脸色。气着气着他拍地而起,让小河给自己看一会儿牛。 小河当然不会拒绝,反正也要放鸡,放牛不过是举手之事。 姜麓和陶儿在准备饭菜,姜沐脸色不太好看地进去,像是不太敢看姜麓似的,粗声粗气地让她出去一下。 她挑挑眉,解下围裙出去。 两人就站在墙角,姜沐扯着手里的草,「你平时挺厉害的,今天怎么这么煳涂?」 「我哪煳涂了?」姜麓好笑道。 「那么好的一个机会,你怎么不为自己想一想?」姜沐没好气,「你别以为现在王爷对你不错,那是因为他现在正是落魄之时。倘若日后他回到京中,自是对你百般看不顺眼。」 这死丫头真是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明。她明明知道父亲母亲不看重她,甚至是讨厌她。所以将来他们回京之后,她可以说并没娘家的倚仗。如果以后王爷冷落她,她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 姜麓正色起来,表情认真,「那依你所言,我应该如何做?」 姜沐见她虚心求教,脸色好看许多,「你是如何嫁给王爷的,天下人都知道。他日自会有人替王爷叫屈,为他娶了你这么一个女子而惋惜。说不定他自己以后也会这么觉得,哪里还会记得你曾陪他一起吃过的苦。不管是养鸡还是种地,我们都知道是你的主意。恕我直言这次的功劳应该属于你,想必陛下也略知一二,所以才会问你想要什么赏赐。你之前应该趁机替自己谋个出身,我觉得但凡你开了口,一个乡君应该会有。」 如果有一个乡君的封号,世人也会高看几眼。到时候父亲母亲的脸上也有光,说不定会对这丫头好一些。 这是他们兄妹二人相识以来,唯一一次正试谈话。 姜麓没有想到他对自己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听上去是真心为她着想。她的出身摆在那里,纵然是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在世人眼中那也是一个泥腿子。一个泥腿子怎么能配得上金尊玉贵的王爷,迟早会被秦彦所嫌弃。 她不说话,姜沐心下着急。 「你说你傻不傻,白白错失这样的大好机会!」 「谢谢你能和我说这些。」姜麓微微一笑。 姜沐翻了一个大白眼,「你还笑得出来,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你在担心我吗?」姜麓还在笑。 「谁担心你,我就是怕你连累我。」姜沐脸都红了,「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也劝了。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你可千万别犯傻。」 「你果然在担心我。」姜麓笑得越发明艷,「你的话我记下了,下一次我也不求什么乡君县主,我直接要个顶天的封号如何?」 姜沐被她的话惊了一大跳,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憋了好半天,最后只憋出随便你三个字,尔后像地面烫脚一样迫不及待地跑远。 姜麓若有所思,连这小子都害怕秦彦以后会不要她,可见在世人眼中她和秦彦之间的差距确实很大。毕竟他们一个是锦衣玉食的皇子,一个是乡野长大的放牛妹,确实是不太般配。 一转头,便看到秦彦在不远处。 他显然已经听到他们兄妹二人的谈话,眼神无比深幽。 「你若是担心…」 「我不担心。」姜麓大约猜到他会说什么,她无比自信地撩着额前髮丝,「像我这样的人,搁到哪里都能活得很好。我虽然不是银子,不能保证人见人爱,但我相信喜欢我的人还是很多的。」 秦彦玉面丕变,瞬间到了她面前。 初长成的男子身形修长笔直,如同那极寒之地生长的松柏。冷峻之余还有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仿若让人立与峭直的崖壁之下,唯有仰望才能得见天颜。 这般如松如柏的男子,说出来的话却是气势太弱。他说:「姜麓,我们已经…你不能始乱终弃。」 第129页 姜麓眼波流转,稍显稚气的明妍五官隐隐生出几许入骨风情。「我们哪样了啊?我可没把你怎么样,难不成你还能赖上我?」 不就是亲亲抱抱,她可没把他真的怎么样。 秦彦闻言,气势大变。 这个女人… 姜麓还没反应过来时,便感觉自己被他抵在墙上。近在咫尺的俊美少年像刚成年的雄狮,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的猎物。身为猎物的她止不住悸动腿软,脸颊发烫地想着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墙咚。 好喜欢好期待,怎么办? 然而他并没有再进一步的举动,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就这么一直看着她,似是想透过她的眼睛看穿她的心。 「要如何,才能作数?」 姜麓悄悄咽口水,此情此景他只管做就是了,问这么多干什么。她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他的心脏处。 「我要它。」 他低头,看着那根戳在自己心上的手指。 「好。」 姜麓妩媚一笑,「我要它以后除了我之外,容不下其他女子。我让它以后只能看得见我一人,只能容我一人撒野。」 「好。」 答应得倒是快,做不做得到还需时间的检验。 两人保持着姿势不变,也亏得这个时候家里没什么人。唯有陶儿还在厨房里忙活,也顾不上出来看一眼。 墙边的阴影将他们笼罩着,端地是一对年华正好的金童玉女。 秦彦眼中的幽深依旧,「你方才说想要顶天的封号……」 「秦彦,其实我并不在意那些东西。我更在意的是两情相悦的忠贞,相濡以沫的一心一意和白首相携的矢志不渝。如果你能做到这些,日后即便是万水千山泥潭险地,我也愿意一直陪着你。」 姜麓的目光认真而坚定,说出来的话如同誓言。 秦彦什么话也没有说,慢慢低头封住她的气息。 良久之后,墙边的阴影渐被光亮取代。光影交错彼此更迭,一半是阳光烈日一半是阴凉,如同姜麓此时的感受。 厨房里的饭香飘出来时,两人才分开。 「…我去炒菜。」姜麓一把推开秦彦,没走几步又回头,「刚才那样…我很喜欢,以后可以多来一点。」 壁咚啊墙咚之类的,可以常有。 说完她快几步进了厨房。 独留秦彦在院子里胡思乱想,少年耳尖似火,眼尾隐见几许腥红。她喜欢…他那样对她?她说可以多一些? 他不知想到什么,如被火烧一般一闪进屋。进屋之后不自觉地舔着唇,胭脂玉一般的俊美容颜沾染上些许邪肆。 既然如此,岂能不如她所愿。 第53章 真听话 四天后京中传来消息, 小新子因功被破格提拔为民部的一名学官,从九品的最末等职位。纵然官职如此之低,仍旧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皇帝授予小新子这个官职, 当然不是看姜麓的面子。而是大司农葛大人的推举以及阮太傅从旁引经据典的说服, 还有就是安公公转述的那句明君爱才的话。 身为一国之君按理说不会被一乡野妇人激将,但皇帝还就真入坑了。 旨意一出, 满朝譁然。 反对之声不绝于耳,有人说古来没有这个先例,从未听说太监还能入朝为官之事。说这话的人被葛大人当场驳回,葛大人举例一些世家大户恩赏下人除其奴籍, 后这些除籍之人考取功名者并不鲜见。为何寻常人家的家主可行此事,而皇帝却不能? 那人被怼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之余又无有理有据的话反对葛大人。既不能说皇帝不如普通人, 又不肯松口太监也能为官一事。 僵持之时,又有人站出来说一般的下人健全, 而小新子是太监,太监与常人本就不,太监为官司是贻笑大方。 这话令阮太傅十分鄙夷, 他斜睨着那人质问太监又如何。无根之人影响的是娶妻生子,又不是做官。若无妻小拖累,岂不是能一心扑在职位上比常人更加兢兢业业。 这人瞠目结舌,自是也找不出更有力的理由来回击阮太傅。阮太傅德高望重又简在帝心,一时之间无人敢与其对上。 皇帝原本还有一丝恼怒, 觉得自己是被一个妇人激将所迫。毕竟是他先问对方要何赏赐, 对方开了口,他若是不意那便是言而无信。 所以他是被一个妇人给架在那里,不意也得意。心中对姜麓无半分好感, 暗道那妇人好生无礼狡猾。 眼下听完葛大人与阮太傅对质疑之声的回应之后,他深觉有理。想他堂堂一国之君难道还不如一般的主家吗?再者无根之人无牵无挂,最是合适当任这种四处奔波的微末官职。 当下端起帝王架子,此事一锤定音。 既如此,有心之人难免心思活泛开来。贤王身边的侍从都能做官,可见陛下对前太子何等器重,难道今上属意的还是那位前太子? 有这样想法的官员不在少数,林国公就是其中之一。他是贤王的岳父,若是一般的老丈人有此猜测只会高兴,但他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且不说他们姜家当初所做之事必写与贤王生了间隙,只说他自己的那个亲生女儿,万万不是一个好相与的,指不定一朝得势之后骑在他们头上颐指气使。 旁人看他的眼神也颇有几分微妙,便是他相熟的程太尉也面露惋惜。他心情烦闷面色不虞,下朝之后看到娇妻爱女,心情才算是稍有好转。 第130页 玉氏觉得这么多年来,家里头一回真正像一个家。他们一家四口和和美美,没有与他们生分的大儿子,也没有惹人厌的三儿子。 唯今最该操心的就是明珠的婚事。 她最近在忙着替姜明珠相看人家,一心想给养女寻个好姻缘。无奈姜明珠的身世摆在那里,又有悔婚之事在前。便是想一些身份低想高攀的人都要好好掂量一番,更别提那些高门大户。 世家的嫡子不要想,没有一个世家愿意让嫡子趟浑水。然而庶子大多不太成器,玉氏心中并不乐意。选来选去没什么合心意的人,她难免又是胸闷气短。 姜明珠不止一次流着泪说不嫁人,愿意一辈子在他们膝下尽孝。玉氏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恨不得错抱一事没有发生。如果不是因为错抱,她的明珠怎么会亲事艰难。她此时竟是忘记了,如果没有错抱姜明珠早已随废太子在京外受苦,哪里来的这些个埋怨。 「明珠你放心,母亲一定会给你找一个好人家。」 玉氏反覆说着相的话,姜明珠听得有些烦躁。前世她落到那个地步,母亲出的主意一个比一个糟。到最后她病得快要死了,母亲还是除了哭就是抱怨。 母亲心中若只有她一个女儿,为何还容忍姜麓占着林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年前姜麓把父亲气成那样,父亲明明嘴里说着不认姜麓那个女儿,为何未向世人昭告? 她心中怨尤升起,神情隐有几分不耐。 玉氏没有意识到,还当她是在忧心。 姜明珠是真的不想嫁人,至少眼下不想。她忆起前世这个时候,她正百般谋划自己的亲事,后来也终于如自己所愿入了那人的府邸。她以为她的选择是对的,没想到最后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这一世她不会再和那人扯上关系,她要做的是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 重生之事的优越感在于自己对未来会发生之事的笃定,突然横生出一桩她前世根本没有的事,她的震惊可想而知。 所以当她听到林国公提到小新子的事时,惊得是险些叫出声来。怎么会这样?前世并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小新子公公后来是人人羡慕的宫中红人,根本没有除奴籍做官。 震惊过后她开始自我怀疑,唯恐还会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所以当务之急,她迫不及待地想再去趟北坳村一探究竟。 「母亲,大哥来信说已知三哥的下落,让我们不必忧心。女儿越想越不对,大哥为何没有明确靠知三哥到底在何处?」 玉氏和林国公时皱眉,像是终于想起自己还有那么一个儿子。 林国公道:「你大哥向来稳重,他让我们别管,想来定然是已经安顿好你三哥。」 姜明珠微微低头,她一直派人监视北坳村。虽然她的人不能进村,但也能打听到一些村子里的事。 三哥在姜麓那里,大哥应该也是知情的。 原来在这个时候,大哥和三哥已经站在姜麓那一边。 「母亲说的是,我相信大哥的为人。不过女儿前两天好像听到有人说在北坳村见过三哥,也不知是真是假?」 姜氏夫妇大惊。 玉氏忙问:「你可听真切了?」 「女儿也怕听错,还特意仔细问过,三哥确实在姜麓那里。」 「那两个孽障!」林国公一拍桌子。 玉氏也很生气,骂完姜麓骂姜沐。早知那两个不省心,她当初真不该生下他们。她怕是已经忘记如果没有姜麓的出生,她哪里来的养女。 姜明珠一脸愧色,「原本我一直犹豫该不该告诉你们,毕竟大哥有信在前…如今殿下被封贤王,姜麓已是贤王妃。他们若是对父亲母亲心中不懑,父亲日后在朝中怕是有些难做。千错万错都是因为我和姜麓被抱错而引起的,女儿愿前往北坳村努力让他们冰释前嫌,顺便劝说三哥回家。」 亲手养大的女儿如此贴心,怎么不让玉氏动容。比起那个处处让他们难做的亲生女儿,养女才是他们的心头肉。 「国公爷,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这个家里有明珠没有那个孽障。就算那个孽障做了王妃,我也不认!」 她话是这么说,但也就只是一说。 如今秦彦已是贤王,林国公再傻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亲生女儿断绝关系。即便亲生女儿不孝,但总归是姓姜。他也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心中已经打算尽力拉拢亲生女儿。 他先是怒气沖沖地撂话说就当没有姜麓那个女儿,安抚老妻的心。然后又说姜沐不像话,说到最后决定派人去接姜沐。 姜明珠心下冷笑,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权势。当初父亲母亲让姜麓嫁给殿下,怎么可能完全是因为心疼她,更多的应该是想殿下划清关系。而今殿下起势,他们嘴里说想接三哥回来,何尝不是想派人前去殿下重修旧好。 「父亲,母亲。」她作势要跪,自然是被玉氏拦着,「还是女儿去吧。姜麓心里恨的是女儿,殿下心里怨的也是女儿。我此一去任他们打骂绝无怨言,只要他们能消气女儿什么都愿意,万不能让你们为了女儿难做。」 玉氏心肝肉地哭起来,不停骂姜麓不省心。 骂到最后到底松了口,意姜明珠去北坳村。她心头忽生一计,仔细端详养女好半天。接着再三嘱咐姜明珠多和秦彦搭话,务必让新受封的贤王殿下消除对他们国公府的怨恨。 第131页 多年母女,一个眼神一个语气姜明珠已知玉氏的用心。 姜明珠急于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赶在宫中的旨意送到之前抵达北坳村。此次她没有打算住在颜家,她是再也不想放牛干活受姜麓的磋磨。她租住的是一户村民的家中,使的租金很足,喜得那家人差点把她供起来。 她一进北坳村,得到消息的张氏即刻去通知姜麓。姜麓早就料到她还会再来,自是不会感到惊讶。 张氏有心在姜麓面前卖好,说自己是万万不会租住屋子给姜明珠。但那户人家实在是抹不面子,想着姜明珠到底是颜家的亲戚,无奈之下只能意。她意在替自己的乡亲开脱,目的是想姜麓不要怪罪那户人家。 姜麓怎么会迁怒旁人,她连姜明珠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因此怪到别人的头上。她的不在意让张氏大感意外,时也感激她的大度。 奇怪是姜沐的反应,一听到姜明珠在北坳村,他整个人都像是被狗咬了一样到处乱躲。这样的反应别说是姜麓会觉得古怪,就连一向粗线条的赵弈都觉得不太对劲。到底做了十几年的兄妹,哪有当哥哥的这么躲妹妹的。 姜沐又急又恼,急的是北坳村就这么点大,他迟早会被姜明珠看到。恼的是父亲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了一个养女难道真的要牺牲他这个亲儿子吗? 追人追到北坳村,难逃不成要抓他回去成亲? 「黄明珠是会吃人吗?把人吓成这样。」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他一大跳,他没好气地气来人。姜明珠不会吃人,这个亲妹妹才是真正吓人的那一个。 姜麓抱胸而立,若有所思,「按理说你和她十几年兄妹,你应该开心才是。」 「我为什么要开心,她又不是我亲妹妹。」姜沐没有形象地坐在地上,吊儿郎当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一个纨绔子弟。 姜麓眯着眼,自上而下地打量他。 以他的长相,称得上俊美不凡。以他的出身,也当得起一个贵公子的名号。这样的少年郎,应是奉京城中不少夫人眼中的乘龙怪婿。 玉氏不会是想…若是假兄妹变成真夫妻,那对脑壳有包的夫妻就能名正言顺把养女留在身边。看姜沐这反应,说不定姜氏夫妻还真有这样的打算。 「不是你亲妹妹你也别怕,她不是冲着你来的。」她说。 姜沐疑惑地看着她,突然面红耳赤,「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你们家的那些破事,我一个也不想知道。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人家黄明珠志不在你,你无需躲她。」 姜沐已经很肯定她猜到真相,心道这丫头真是该死的聪明,聪明到让人觉得不太舒服。身为这丫头的哥哥,还真是憋屈。 「你不要胡说,我就是不想看到她。她不是我亲妹妹,我远着她都是为了你,难道你希望我和她走得近吗?」 「那是你的事。」姜麓无所谓。 姜沐越发憋屈,这死丫头太气人了! 她说姜明珠不是为他而来,那是为谁? 须臾间,他猜到什么。 「那你还有功夫管我的事,你应该当心你自己。姜明珠以前和殿下有婚约,她怕是冲着殿下来的。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她在京中一向名声不错,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你和她比这些实在是差得太远,难保殿下不会对她还有一些余情,你赶紧想个法子才是。」 姜麓一脸不以为然,姜沐越想越着急。 这丫头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她以为殿下此时对她还不错就能安枕无忧吗?她怕是不知道大户人家妻妾相争的厉害,也不知道男人的宠爱最是靠不住。 「姜麓,看在你是我亲妹妹的份上,我必须提醒你。你一定要处处留心,以殿下的身份以后身边肯定会有很多女人。」 「我不担心这个。」姜麓越发不在意,「在我这里没有和离一说,我更愿意当一个身份高贵的寡妇。」 姜沐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是愕然。 他指着姜麓,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你…你好毒!」 姜麓挑眉,她毒吗? 「我还有更毒的,你想不想知道?」 姜沐吓得连连往后退,「不,不想知道。」 他现在反倒是有些担心姜明珠,希望那个假妹妹不要作死惹到这个亲妹妹,否则必是死路一条。 死丫头好吓人,他刚才的提醒真是多余。 姜麓看到他的反应,心下好笑。 远望山脚下的那一排果树还显得很单薄,早结的几个果子隐在绿叶之中。她这厢桃子还没熟,便有人想来偷桃,也要看看她答不答应。 想偷桃的人还不少,除去早一步到达的姜明珠,还有跟随京中旨意一起来的两男两女。两男是两位年轻的公公,两女是两位容貌娇好的宫女。 她们的年纪都正值妙龄,一个个身姿曼妙长相不俗。说是来侍候人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做什么用的。 姜麓冷笑,皇帝老儿还真是疼爱自己的儿子。生怕他的好大儿在这乡下地方被凉衾寒,特意送来两位美人暖床。 她一言不发,只等秦彦的反应。 秦彦若是敢收下,今日就是她的丧偶之日。 姜沐是真的着急,这两位美人一看就是送给殿下享用的,他心里祈祷秦彦千万不要被美色所迷。万一秦彦真的贪恋美色,他的亲妹妹肯定能做出弒夫的事,到时候他也会跟着倒霉。 第132页 他拼命朝秦彦挤眼睛,万桂举轻声问他是不是眼睛不舒服。 「我看到这些人眼睛疼,你眼睛不疼吗?」 「不疼,多好看哪。」万桂举嘿嘿一笑,两位小美人那么好看,眼睛怎么会疼?姜三公子真会说笑话。 姜沐气得不想理他,一双眼紧紧盯着秦彦。 秦彦皱着眉,对那传旨的人道:「本王家中仅屋三间,间间已经住人,再无空房容人居住。还请公公将他们带回去,暂且安置在新建的贤王府,待日后我们回京再作安排。」 贤王府未建成,但提前建一间下人屋供几人居住还是很容易的。 那传旨之人并非之前的安公公,而是一位眼生的太监。那太监闻言一脸难色,往后看到的确实只有三间屋子。再一看秦彦和姜麓身后的那些人,大概也知道应是住不下。 「殿下,奴才等怎么样都可以。」其中一个年轻的公公道。像他们这样的下人,大多是睡在脚榻或是地铺,有没有单独的屋子并无什么区别。 那两位宫女也是样的话。 秦彦不为所动,道:「主子有令,你们遵从便是,哪里来的这些话。」 他虽无怒色,却是吓得那几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姜沐长松一口气,看来殿下也深知姜麓的狠毒。他突然情起秦彦来,堂堂天家皇子竟然惧内,传扬出去也不怕人笑话。情之余又有些后怕,摊上这么一个厉害的妹妹,他也是倒霉。 人没有留下来,那两位宫女临走之前梨花带雨哀哀切切,看得万桂举恨不得越俎代庖将人留下。 姜麓睨他一眼,吓得他赶紧低头。 她对秦彦道:「做得好,再接再厉。」 姜沐闻言,脸上是一副拉不出屎来的憋屈表情。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小新子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这几天的等待说不煎熬是假的,说不期待也是假的。 当所有的一切成真时,才恍觉如梦一场。 姜麓向他道喜,「王大人。」 小新子吓得差点跪下,「娘娘,奴才…」 「你已是朝廷命官,不再是奴籍。日后莫要再自称奴才,你应该称自己为我。」 「奴才永远是殿下和娘娘的奴才。」 「不,若按礼数你也当自称为臣。来,你试一试。」 「…奴才…」 「不对。」 「…臣…」 「对。」 小新子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自此以后世间不再有太监小新子,而是从九品的民部学官王新。王新要去民部述职,之后会派往大昭的州县四处上课。 临行之前,姜麓送给他一沓自己写的种植记要,让他以后结合实际慢慢琢磨,若有不懂之处可来信共探讨。 姜麓对他的赠言唯有一句,那就是莫忘初心。 他一步三回头,快出村口时跪在地上朝他们的方向连连磕头。磕完头之后又是一步三回头,直到最后再也看不见。 朝阳初升,一切是那么美好和生机勃勃。眺望四野是村舍人家与树木田地,景色是如此的平淡又是如此的让人心安。 秦彦与姜麓并肩而立,晨光与碎阳萦绕着他们。他们仿若落下凡尘的神仙眷侣,从头髮丝到脚跟无一处不匹配。 万桂举看得是两眼发痴,先前的离愁渐渐被惊嘆取代。 「这哪里是人,分明是神仙。」 姜沐可不这么认为,低声吐糟,「什么神仙,动不动就想守寡,明明是个蛇蝎妇人。」 毒妇姜麓闻言回头,眼波那么一横,「你敢不敢再大声一点?」 姜沐认怂,他不敢。 秦彦自然也听到他们的话,一张脸冷若寒冰。 姜麓轻轻扯着他的袖子,「我们回屋说。」 在万桂举和姜沐等人错愕的眼神中,姜麓扯着秦彦的袖子一离去。 一进屋,秦彦背对着不看她。 她为什么想守寡?难道心中另有他人? 「我确实说过守寡的话,不过我说这话有个前提,那便是你移情别恋。我也不怕告诉你,你既然入了我的心那就是我的人,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若敢变心,那我只能守寡。我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 姜麓的眼神无比认真,「如果你以后做不到,那么请趁早告诉我。我好及时止损,趁我们现在还未走到那一步之前一拍两散。」 「你…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想过离开?」 「实不相瞒,的确是。不过那时我还未对你动心。」 两人眼神紧紧胶着,像是要看进彼此的内心。 秦彦眸中火光灼灼,恨不得一口将眼前之人吞进腹中让她再无可逃之处,又恨不得将一颗心挖出来交到她手上。 情绪翻涌如巨浪无边之后,他隐约明白她的心境。 「若是我能做到,你是否能永远不离开?」 「能。」 「那我在此发誓…」秦彦举起手,指向神明。 姜麓握住他的手,「不需要起誓,比起誓言我更相信你的行动。所以你若想让我心安,日后定当离所有对你有所企图的女子敬而远之。」 「好。」他看着她,郑重应下。 她眉眼一弯,食指抠了抠他的掌心,「乖,真听话。」 姐姐疼你哦。 第54章 求表扬 院子里, 姜沐等人还在。 第133页 不是姜沐不识趣,而是他真的怕出事。好歹那丫头也是自己的亲妹妹,若是真有什么事他这个当哥哥的不能躲。 也怪他嘴欠, 他怎么就没能管好自己的嘴提什么守寡的事。如果殿下因此和那丫头吵起来, 他就是罪魁祸首。他越想心情越烦躁,不停地在原地转来转去。 万桂举完全不在状况里, 他既没明白姜沐话里的意思,也没搞清楚姜麓和秦彦到底有什么大事要商量。 他就是一个从众之人,别人不走他也不走,完全不知道别人在等什么。一双小眯眼看看正屋紧闭的门又看看眉头深锁的姜沐, 不知不觉露出一丝猥琐的表情。 姜沐嫌弃无比,「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没乱想,嘿嘿。」 这叫没乱想。 赵弈都听不下去了, 作势过来提人。 恰在这时正屋的门大开,姜麓心情不错地出来。在对上院子里齐刷刷的几双眼睛后, 她难得没有骂人。 姜沐懊恼无比,她厉害成这个样子还能被欺负,他的担心也是多余。与其担心这丫头, 还不如担心殿下。 殿下以前多么高冷光华的一个人,没想到被一个女人压在头上。连守寡那样的话都能忍,可见有多惧内。这若是让奉京那些太子一派的老臣知道,还不得一个个气到吐血。 「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走!」他把气撒到万桂举身上。 万桂举被吼得莫名其妙, 到底是谁不肯走的, 怎么变成他的错了?他胖脸露出委屈的表情,无比怀念小新子。 姜麓没看万桂举,这熊孩子现在学精了。在她面前就装可怜, 私下底没少的姜沐动手。她的目光不经意那么一扫,不期然看到一抹粉色的身影。 几月不见,姜明珠的穿着装扮依然茶里茶气。许是怕姜麓扯她的首饰,她的发间除去一根玉簪之外皆是珠花。 姜麓暗道,这老绿茶就不怕她扯头花吗? 姜明珠一开口,还是熟悉的茶言茶语。 「三哥,你果然在这里。母亲原本就病着,你走之后更是病得厉害。年前父亲因为一些事情也险些气病,自那以后身体一些不怎么好。你可知父亲母亲有多牵挂你,你怎么能如此狠心连只言片语也不捎回京中?」 姜麓好笑,什么母亲病了,父亲也差点被人气病了。老绿茶直接报她的名字得了,何必这般含沙射影。还说什么姜沐不写信回京,言之下意是她从中作梗。 姜沐想逃,又怕事后被姜麓嘲笑,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我不回去!」他粗声粗声,父亲母亲心里只有姜明珠,他回去做什么?「不是有你吗?父亲母亲最是疼爱你,他们有女万事足,还要我做什么?」 万桂举挠着头,看看姜麓又看看姜明珠。 「这也是你妹妹?」他小声嘟哝着,「你爹娘可真偏心,你看看仙女娘娘穿得又土气又难看,你这个妹妹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 姜沐闻言有点不太舒服,连一个外人都能看出父母的偏心,也难怪姜麓不愿意亲近家里人。他突然不知哪里来的愤怒,怒气沖沖地走到姜明珠面前。 「你赶紧走,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三哥…」姜明珠咬着唇,「父亲母亲让我来找你,你若不回去我也不能回去。」 「你…又不是我们姜家的人,我们国公府的事不用你管。」 一句话既出,姜明珠白了脸。 万桂举忽然一拍脑门,「我终于知道了,原来你就是国公府的那个假姑娘,仙女娘娘是真的嫡姑娘。」 仙女娘娘四个字,让姜明珠脸色更白更难看。同她一起出京的,除去杨嬷嬷和兰桂,还有一个叫齐芳的丫头。齐芳的长相比兰桂还要普通,被两位其貌不扬的丫头一衬托,她越发娇艷如花。她原以为自己经过几个月的保养,头一个照面就能在容貌上压姜麓一头。哪成想即便姜麓脂粉未施却天生丽质艷光动人,反倒显得她俗不可耐。 纵然她不想承认,如今的姜麓确实当得起仙女二字。前世里很多人都说殿下之所以没有捨弃糟糠妻,一则是怕背负天下骂名,二则是因为髮妻虽无才但貌美。 姜麓的美貌,她曾亲耳听那人称赞过。那人言语之中不无遗憾,隐约带着几分觊觎他人之妻的龌龊心思。 指甲掐进肉里的疼让她恢復理智,她挺直背微抬着下颌,仿佛唯有这样才能保持自己的体面。 「三哥,我知道我不是姜家的女儿。要不是怕父亲和母亲伤心,我也不愿留在国公府招人猜忌…」 还是一样的绿茶做派,姜麓不为所动。 她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哪来的功夫听老绿茶表演茶艺。她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一个易挂相之人,稍微一变脸姜沐立马紧张。 「走,我们去外面说。」他对姜明珠道。 姜明珠不太甘心地看一眼正屋,她知道秦彦一定在里面,她也知道秦彦一定听到他们说的话。为什么他不出来? 他还在怪她吗? 姜沐实在看不过眼,要不是还有外人在他真的很想发火。殿下和姜麓已经是夫妻,姜明珠摆出这余情未了的鬼样子给谁看。 死丫头果然没有说错,姜明珠就是冲着殿下来的。 姜明珠恢復神色,对姜麓道:「姜麓,父亲和母亲很是记挂你,临行前千叮万嘱让我一定将他们的心意带到。」 第134页 姜明珠所说的心意是两箱礼物,一箱为药材,一箱是首饰与古玩字画。这些东西比当初姜麓的嫁妆还要丰厚,可见权势真是一个好东西。 东西是好东西,但姜麓不要。 「是你们抬回去,还是我让人丢出去?」 姜明珠露出震惊的表情,像是受惊一般看着姜麓。 姜沐一听姜麓这话觉得有点不太妥当,他小声劝姜麓,「父亲母亲好心好意送东西给你,分明是想弥补关系。你若是个懂事的,自当把东西收下。哪有像你这样不仅不收东西,还把东西丢出去的道理。你如今是王妃娘娘,莫要败坏自己的名声。」 「我和你们国公府的关系早已碎成渣子,他们想弥补就能补好吗?」姜麓冷笑,「以前我在老家时,曾听一个给大户人家当过奶娘的婆婆说过。说是大户人家人心险恶,有些主母笑里藏刀成天好吃好喝的往那些小妾姨娘的嘴里塞。那不是真的好。那是打量着有些妾室们虚不受补,想让她们胡吃海喝稀里煳涂把命送。」 所有人的脸色齐齐一变,包括姜明珠。 「怎么会?姜麓你怎么能这么想?」在姜沐看来,母亲和父亲固然你偏心,但绝不可能存着这样的心思。 姜麓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眉眼未抬,「怎么不可能。莫要说什么虎毒不食子,这天底下不配为人父母的多了去。我既不想自己死后别人住我的房子,更不想别人睡我的男人。所以我得好好地活着,不放过任何一个心怀鬼胎之人。」 心怀鬼胎的姜明珠面色煞白不敢看人,前世无论是在闺中还是嫁人后,她的天地都是一方后宅。后宅里都是见不得光的算计,她从未碰到过像姜麓这样明火执仗之人。 一时愕然,只能用委屈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姜麓,我知你心中有怨,但你也不能这般揣度父亲和母亲…他们可是你的亲生父母,你怎么能这么想他们。」 「只是他们这样想吗?黄明珠你自己不也是这么想的吗?」姜麓可不愿打机锋,藏头露尾的说话多没意思,直来直去的不好吗? 「我…我没有…」 「别哭,一哭就显得你做贼心虚。」姜麓一脸云淡风轻,老绿茶哭给谁看。显然她是个铁石心肠,万不会因为老绿茶掉几滴眼泪就心软。「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见不得人。她们放着正经的日子不过,成天盼着别的男人死媳妇,好让自己有机会登堂入室。」 姜明珠哭出声来,她是被气哭的。她从没碰到过姜麓这样的人,她前世再是落魄也没有被人骂得这么难听过。 姜麓说话如此刻薄,殿下怎么能忍得下去? 屋子里的秦彦自是听得清清楚楚,他满脑子只有我的男人四个字,至于姜麓还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 姜明珠楚楚作态半天,发现自己竟是做给一群瞎子看。姜麓对她视而不见,姜沐更是见怪他的伎俩。便是刚开始痴望着她的万桂举,眼神也变得十分古怪。 万桂举嘀咕,「这个小美人看上去白白净净的,没想到心这么黑。」 姜明珠又羞又气,要不是小美人三个字还算中听,她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姜沐白了万桂举一眼,「你在这里添什么乱,不要小美人小美人地乱叫,你的美人是猪圈里的那头母猪。」 合着小美人是一头猪。 姜明珠险差点气晕过去,前世里她再被人轻贱时也不曾受过这样的气。这些人给她等着,她一定会千倍万倍的讨回来。 姜麓耐心告罄,对姜沐道:「赶紧把她们弄走,否则你就和她们一起滚。我送佛送到西,你欠我的银子我也不要了,你们有多远滚多远。」 姜沐闻言,牙齿磨得咯咯响。这死丫头才是个黑心肝的,坑了他的银子不说,还倒打一耙颠倒黑白说他欠她的银子。 他有火不敢冲着姜麓,一瞪姜明珠,「还不走,等着别人把你们扔出去吗?」 姜明珠知道那样的事情姜麓真的做得出来,她不甘心地再看一眼紧闭的门,心道外面闹成这样殿下都不出来,竟然由着姜麓欺负人。 他对她难道真的半点不念旧情吗? 姜麓怒道:「黄明珠,你一直盯着我男人的屋子看什么?我可告诉你,我家王爷是一个特别守规矩的人,你就死了这条心。」 刚准备开门给妻子撑腰的秦彦收回脚步,夫人有命莫敢不从,他决定还是做一个守规矩的好男人。 彻底被人撕下脸面的姜明珠再也待不下去,好在她重生过一回,否则寻常的世家小姐遭此奚落早就羞愤欲死,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头以证清名。 姜沐也觉得没脸,毕竟姜明珠也算是他的妹妹。以前怎么没发现姜明珠这么不要脸,亏得母亲还一直夸她如何如何知礼。 一出众人的视线,他黑着脸问姜明珠,「你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三哥,我是来找你的。」 「你少骗人。你说你来找我?那你一到村子为何不直接来找我?你打量着谁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分明就是另有企图。我可告诉你,赶紧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姜麓不是好惹的。」 那丫头心又黑手段又辣,姜明珠不是她的对手。真要是把她惹急了,姜明珠没好果子吃。到底兄妹一场,他也不愿意看到那个结果。 第135页 只可惜,姜明珠註定不会领他的情。 在姜明珠眼里,这个三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最后竟然还学大哥的样子跑去参军,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反正她没有等到那一天。 「三哥,你误会我了,我真的是来找你的。」 他们做了多年兄妹,一向却是水火不容。如果说这世上最了解姜明珠的人是谁,恐怕非姜沐莫属。姜沐十几年来因为她不知该了多少罚,早就看她不顺眼也深知她的真面目。 「好,那我跟你走,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出发。」 姜明珠咬着唇,做出很为难的样子,「三哥,还是缓几日吧。父亲母亲交待过,此次一是为接你,二是求得殿下的原谅。」 姜沐露出一副果然的表情,「姜明珠,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姓黄不姓姜,以后少打着国公府的名号行事。我劝你还是趁早离开,你别逼我不给留面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姜明珠心下是又气又恨。 前世里三哥后来也倒向姜麓,对她的事不闻不问。如果不是娘家的三个哥哥不管她,她何至于过得那般艰难。 她眼中隐现恨光,掩饰之时不经意瞄到一个人。 那人是小河。 小河的长相不同于寻常人,很容易让人认出来。既然小河此时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但她依然记得这张脸。 姜沐皱眉,「你认识姜河?」 「姜河?」姜明珠大惊,「你叫他什么?」 「姜河,姜麓新认的弟弟。」 「你说什么?」姜明珠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这个人怎么会叫姜河,他不是应该叫霍清河吗? 前有小新子公公突然变成什么民部的王大人,后又有原本应该叫霍清河的人变成了姜河。为什么为这样? 这一切前世里都没有,是她记错了还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她开始不安,不安渐渐变成惶恐。 在姜沐惊讶的目光中,她失了魂一般连连跑远。她不会想到这一世之所以不同,正是因为她的重生。是她改变了前世一些事情的轨迹,这一世又怎么可能和前世一模一样。 突如其来的两件事,彻底乱了她的心。 那厢姜麓转身进了屋,一把抽起秦彦手中的书。 「少装了,我不信你还能看得进去。」 秦彦确实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他满脑子都是那句我的男人。原来在她的心里,已将他视为她的男人。 「我话都说得那么难听了,很明显她还不死心。可见在巨大的诱惑面前,什么脸皮面子都能不要。」 「诱惑?」他好看的眼微凝。 她勾着脑袋,流转的目光最后定在他脸上,「正是,江山和美人的双重诱惑。问世间权为何物,直叫人没脸没皮。」 什么乱七八糟的。 秦彦别过脸,「我方才一直没出去。」 姜麓挑眉,他想说什么? 秦彦睫毛轻颤。「你让我别出去的…」 所以呢? 姜麓等他说话,不想他却不再说了。 将近半盏茶的功夫,沉默伴随着微妙的气氛充斥在屋子里。他始终没有看她,说是使性子也不像,说是闹别扭更谈不上。 也亏得姜麓经验丰富,琢磨几转之后恍然大悟。 这男人…他在求表扬。 还有点可爱。 她险些笑出声来,不就是表扬嘛,这个可以有。 「对,是我让你别出去的。好男人就应该听妻子的话,你做得特别好。」 秦彦终于看她,薄唇抿得紧紧的。很显然他似乎并不满意这样的表扬,那双好看的眼中有着令她心悸的情绪。 她缓缓伸出一根手指,轻点自己的唇之后印在他的唇上。 * 一夜心烦意乱之后,姜明珠重振旗鼓。她没有再出现在姜麓的面前,而是悄悄派人向村民们打听小河的事。 兰桂偷偷和陶儿见过面,陶儿回来后就将此事报给姜麓。姜麓听完之后陷入沉思,老绿茶绝不会无缘无故打听小河的事。 小河是哑叔捡的孩子,照老绿茶的反应来看他的身份应该不寻常。 姜明珠有意接近小河,不时与小河偶遇。一来二去之后,她开始和小河套近乎。小河每天都要赶鸡去地里放,以前是和小新子一起,小新子走后他一人放鸡。 打开鸡笼把鸡赶下地后,他只要待在一边看着就行。他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能碰到姜明珠,但他不喜欢姜明珠看他的眼神。 她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有人想拍花子。 「小河弟弟,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姜明珠提着一个食盒,食盒里装的是点心。听说穷人家的孩子一块饴糖都能骗走,何况是上等的桂花糕。 小河不想和她说话,只能低头不回答。 「这是我亲手做的桂花糕。」 其实是她让齐芳去横塘镇买的。 「我…我不要。」小河头更低,都快埋进胸口。 姜明珠是在几年后见过他,那时的他完全不是现在的样子。如果不是他的长相太特别,她都不敢相信这个人会是以后她见过的那个人。 乡下的孩子,就是上不了台面。 她心里很是不高兴,要不是看在他以后能成大事的份上,她才不愿意讨好他。她想把桂花糕强塞给小河,小河吓得连连后退。 第136页 地埂的路到不平,她当然追不上小河。 也不知是自己葳了脚,还是地上的草打滑。只见她一个不稳往一边倒,倒在一层松枝上。松枝不堪重负,直接塌出一个大窟窿。 原来那些松枝不是铺在地上,而是为了盖住一个大坑。这坑一看就是用来沤肥的,好在眼下还没有蓄肥,否则她必是金银满身臭气熏天。 饶是如此,她的尖叫声还是传得老远。齐芳想去拉她,无奈大坑太深力气太小。试了几次别说拉人,险些连齐芳自己也掉进去。 齐芳刚想找小河帮忙,不想看到的是姜麓。姜麓悠哉悠哉地背手往下望,同一身狼狈的姜明珠打了一个照面。 「姜麓,你快救我!」 「黄明珠,你可真是不长记性。」姜麓不仅不救她,反而饶有兴致地欣赏她的窘迫。「我为什么要救你,我救你之后你会感激我吗?」 不仅不会感激,反而还会继续挖别人的墙角。 齐芳恳求道:「王妃娘娘,求你救救我家姑娘吧。」 听听,又是我家姑娘。 林国公府那对脑壳有坑的夫妻啊,还真是会教下人。 姜麓啧啧两声,「这人生哪,就和走路是一样的。一旦你走错了路,势必会掉进坑里爬不起来。可如果你好不容易从坑里爬起来之后还执迷不悟,那么谁也救不了你。」 如果说姜明珠的前世是一个坑,那么重生之后要做的不仅是规避原来的坑,更重要的是选择一条正确的路。很显然姜明珠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她正准备掉进一个更大的坑里面。 姜明珠没有听出她话时的深意,犹自羞愤难当,「姜麓,我真的没有想过和你争什么,父亲母亲那里我也是常常替你说好话…」 「黄明珠,你说的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你不想和我争?那你为何不滚得远远的?你敢说你对我男人没有别的心思?你敢发誓吗?」 「我…我敢,我若是真有那样心思,就让我不得好死。」 「切!」姜麓冷冷一笑,「这个誓言太轻了,你应该说如果你想和我抢男人,那么这辈子你必沦落风尘,迎来送往夜夜当新娘!」 姜明珠和齐芳同时睁大眼,几乎不敢相信她们的耳朵。 第55章 心知肚明 姜麓老神在在地欣赏着姜明珠煞白无血的表情, 这就受不了了?道行还是太浅。她还以为能有个人陪自己玩聊斋,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 就这点本事,哪里来的勇气和她抢男人。 「黄明珠, 你敢吗?」 「姜麓, 你…」 「是不是想说我狠毒?我还有更狠毒的。比方说你的毒誓中还可以加一些,诸如子孙后代男丁世世为奴, 女子代代为娼之类的。不过我觉得罪不及旁人,大可不必如此,所以你只说前面那些就好。」 姜明珠的脸色已是白如薄纸,先前那句不得好死已是对自己狠心至极, 万没想到姜麓狠毒至斯。竟然咒她沦落风尘,还有这般恶毒的话诅咒她的子孙后代。 如此誓言,万万不能诉之于口。 「姜麓, 你何必如此折辱我?」 「非我折辱你,而是你自己自取其辱。你若心中无愧, 自己并无觊觎他人丈夫之心,又何惧这样的毒誓?除非你做贼心虚生怕毒誓应验,否则不过是几句随风而逝的话, 你怕什么?」 姜明珠当然怕,因为她确实做贼心虚。 「如此有违礼教的毒誓,恕我不能如你所愿。」 「有违礼教?」姜麓面露嘲讽。「真是当了婊/子还想立贞节牌坊。」 齐芳听不过去,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她家姑娘又没想和人争正妻之位,王爷也不可能一辈子只有一位正妃。 可怜她家姑娘已经委屈至此, 王妃还不依不饶的作践人。若是国公爷和夫人知道姑娘受了这么大的罪, 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子。 「王妃娘娘,我家姑娘绝不会和你争,她一心想和你做好姐妹…」 姜麓冰冷的眼刀子过去, 齐芳吓得不敢再开口。心道不是说这位王妃是乡下长大的吗?为什么如此厉害。 没有人比姜麓更清楚,姜明珠根本不是想屈身为妾,而是想当秦彦的正室,所以如今占着贤王妃名头的自己就是姜明珠的眼中钉。 「黄明珠,说句实话即使你发了这样的毒誓,我亦是不信的。倘若誓言能约束人,还要律法做什么?你如果自己要脸,自然做不出抢别人丈夫的事。你如果自己不要脸,那么在你的心中必是早将礼法弃之一边,又怎么会被一个毒誓所左右。」 姜明珠苍白的脸渐渐愕然,她方才确实是这么想的。什么不得好死,她都死过一回哪会还在意什么好不好死。 这一世她想站在高位受人景仰,她不想再被人轻贱被人看低。 她有错吗? 她错就错在没有重生的更早一些,她错就错在一念之差将殿下拱手让人。老天既然给了她一次机会,定然是让她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姜麓这样的粗鄙之人,凭什么能受天下万民朝拜。对方根本就配不上殿下,殿下说不定心里也百般不情愿。 「我…姜麓,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们世家大户出来的姑娘,名节何等重要,岂能当成口中儿戏。」她假意掩面啜泣。 「世家大户的姑娘?」姜麓表情玩味,「黄姑娘怕是忘记自己的来歷了,黄家祖上十几代都是泥腿子,你算什么东西!」 第137页 玩什么聊斋,不如玩水浒。讲什么劳什子优雅体面,直来直去快意恩仇岂不是更痛快。 姜麓自认为自己已经仁至义尽,该说的她都说了,如果姜明珠依旧不撞南墙不回头,那么此后她再也不会心慈手软。 姜明珠不哭了,目光渐渐变幻。 这样的话在前世后来的日子里她常听到,连她最为信任的两个丫头都敢同她攀比身份,她们一个个都想踩着她往上爬。 所有人都说她出身低贱,所有人都看不起她。她受够那样的轻视,受够那样的贬低。凭什么姜麓可以,而她不可以? 「姜麓,你得意什么?你不就是比我命好比我会投胎,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殿下之所以能容你,不就是因为你是姜家的女儿。如果你不是国公府的姑娘,你当他会多看你一眼吗?」 这样的姜明珠,才是真正的姜明珠。 装什么老绿茶,茶艺又不精湛。 姜麓道:「我和殿下之所以能成为夫妻,确实是因为我是姜家的女儿,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有些东西是生而有之,不是你我能改变的。所以事实就是你如今的一切都是我的,并不是你黄明珠该有的。我若是你,我会感激自己在国公府十几年锦衣玉食,而非鸠占鹊巢妄想娶代别人的身份。人之所以被人厌被人耻,皆是因为贪得无厌不懂感恩。你扪心自问,你有什么资格和我比?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一问,你配吗?」 姜明珠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她记得自己最后病倒在床的时候,别说是热菜热饭,就是一口热水都喝不上。那些人耻笑她的出身,骂她不配做一个主子。 她怎么不配!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夸她知书达理,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深得世人称赞。她有才女之名,她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 就因为她不是姜家的亲生女儿,所以的那些都不作数吗? 「不!你说的不对!」 「我哪个字说得不对,如果你只是黄家村的黄花草,你哪里来的机会识字,你又怎么会弹琴作画?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曾经占着我的身份!如果不是这样,你终其一生都出不了陵阳县,你又怎么会认识所谓的达官贵人皇室宗亲!」 姜麓一字一句似惊雷震耳。 灼灼白日,艷阳高照。那一片片白云如纱如网,恰如天罗地网密密实实压下来,沉闷地覆在人的脸上身上。 姜明珠感觉自己快要提不上气来,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 「不,不是这样的。如果没有你…」 如果没有姜麓,她就永远是姜家的女儿。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是假的,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世。 姜麓冷笑,「如果没有我,哪里来的你。」 姜明珠似被击垮,她拼命地摇头。她想大声反驳姜麓,她想告诉所有人姜麓是错的。但是内心深处她比谁都明白,没有姜麓就没有她姜明珠。 她之所以是姜明珠,是因为姜麓。她会被人称赞,也是因为她占了姜麓的身份。她结交贵女享受别人的尊敬,还是因为姜麓。 如果没有姜麓,她只是黄花村的黄花草。 但是世上没有如果,她是姜明珠,她确确实实在国公府长大。她有父母的疼爱,她有令人羡慕的才女之名。 她好恨! 她为什么没有重生在未嫁之时,她为什么没有重生在姜麓没有找回之时。殿下重情重义,对姜麓不离不弃。即使姜麓让他颇多为难,他亦没有休弃之心。 前世里人人都知道连阮太傅不喜姜麓,常与姜麓当着众人的面争吵。姜麓泼辣无礼,阮太傅总是被气得吃不下饭,害得殿下夹在中间十分难做。 如果换成她,她绝不会那般,更不可能同阮大人争执。如果她是殿下的妻子,殿下便不会左右为难。 姜麓配不上殿下,她才是殿下的良配! 「我…我怎么可能完全是因为你!世人贊我,是因为我姜明珠值得称赞。往年每逢我生辰,殿下都会亲自重礼相送。在我十五岁生辰时他送给我一枚青田凤珮,上面刻我的名字。我不信他对我无情,我不信他对我无意。如果没有你,我们会是人人羡慕的一对。即便我现在不是姜家的女儿,但我相信他对我还是有情的。我不过是想和他在一起,为什么我不能和他有情人终成眷属?」 姜麓挑眉,还有这样的事?秦彦那小子竟然是个多情种?她双手成拳磨着牙,打定主意过后找他算帐。 谁成想说曹操曹操到,秦彦不知何时就在她的身后。 「那些生辰礼并非我亲自挑选,一应规制皆由礼部安排。至于你说的那块青田凤珮,乃是因为一共有三块,分别是为三位皇子未来的皇子妃准备。为区别标记,特刻记姓名以免混淆。」 坑底的姜明珠听到秦彦的声音,先是燃起希冀之火。待听完他说的话之后,不亚于兜头冷水倾泄而下,将那火烧得透灭。 怎么会是这样? 不,她不信。 「殿下,明珠的心意从不曾变过。」 方才秦彦的回答让姜麓很满意,这算帐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不过烂桃花近在眼前,还大有一副在死缠烂打的趋势。若不趁今日快刀斩桃花,日后怕是还有后患。 这样的事女人和女人说不清,非得男人出面不可。姜麓大大方方地让开位置,把空间留给这对曾经的未婚男女。 第138页 秦彦未往坑底看,声音无起无伏,「本王被贬之后,林国公府匆忙送亲生女儿出嫁。我夫妇二人离京之日,黄姑娘身在何处?」 姜明珠掩面假泣的动作微顿,「当日臣女曾偷偷出门,为的是想送一送殿下。臣女不敢靠近,只敢远远望着殿下的马车…」 好一个痴情的女子,听得姜麓都有些怀疑。或许姜明珠对秦彦还是有情意的,到底是多年的未婚夫妻。 但秦彦闻言,气势倏地变森寒。 「黄姑娘辰时一刻出门,确实前往城门方向。你一早订下广丰楼的雅间,那雅间为竹字间,余下梅兰菊三间也早已订出。梅在左一,竹在左二。你从竹间出来时伤心抹泪,袖中帕子无意落下。恰在那时梅间客人出来正好拣起,那人还帕之时认出你。你们说了半刻钟的话,尔后各自离开。」 姜明珠惊骇不已,殿下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难道殿下一直派人跟着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殿下的掌握之中? 不可能的,殿下那时候戚戚惶惶怎么可能顾及旁人? 秦彦又道:「三日后,越国公府设宴,你强颜欢笑前往。期间众人论诗弹琴时你黯然离席,曾在越国公府荷花亭一隅与人偶遇,相谈足有一刻钟。」 姜明珠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些事她做得隐蔽,除去当时她还信任的那两个丫头之外没有人知道。 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她感觉到一丝恐惧,手脚冰凉。 姜麓为他戳破姜明珠的真面目而开心,但此事也恰好证明他对姜明珠的关注。一个男人派人跟踪一个女人,还能是因为什么。 她的眼神如刀,看向秦彦。 秦彦隐约明白她的杀气为何而来,低声解释,「上位者广布眼线,不过是顺手为之。」 她杀气一敛,重新看戏。 秦彦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平静,「半月后,那人约你在含香别苑幽会,你欣然前往。那人许你侧妃之位,你虽心有不甘,却也知一个侧妃之位对你而言已是极致。你与那人相谈甚欢,那人还许你一世宠爱。可有此事?」 黄明珠已是遍体生寒,这些事情她自认为做得十分小心,连母亲都不知道。没想到殿下不仅知道,且还知道如此详尽。 没错那人确实许了她侧妃之位,前世里她这般谋划之后顺利入了那人的府邸。谁成想到头来那人根本不守承诺,什么一世宠爱全都是骗人的鬼话。 那天她从含香苑出来,心情松懈之后在马车上睡着,醒来之后的她便是死过一回的她。几日后她缓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约那人再次面,巧言哭泣着婉拒那人的情意。 再后来京外有殿下的消息传来,她又劝说母亲出京。她以为老天爷重新给她一个机会,是让她和殿下再续前缘。 「殿下…臣女是被逼的。你可能不知道,那人一直对我有意。以前我们婚约还在时他不敢放肆,后来得知我不是林国公府的亲生女儿,他便对我言语轻佻。我不想父亲母亲知道才同他见面,他对我说的那些话我都是假意虚对。我心中只有殿下一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 姜麓心下瞭然,所以前世里姜明珠嫁的也是一位皇子,而且还是侧妃。也难怪老绿茶心气不平,因为如果没有这些变故,老绿茶大有可能母仪天下。 老绿茶这样的解释其实也能说得过去,毕竟秦彦不知道对方是重生者。如果秦彦相信老绿茶所说的,那么这齣戏就膈应了。 秦彦信吗? 姜明珠和姜麓都想知道答案。 「你我原本是无关之人,期间种种皆是因为你与姜麓被错抱之故。而今一切回归正途,本王与王妃夫妻感情和睦。还望黄姑娘认清自己的身份,好自为之。」 「殿下,臣女知道一切都是因为姜麓的身份…」事到如今,姜明珠还认为一切都是身份之故。 「非全部也,此为本王与她相识的缘故,却非本王与她相知的缘由。本王爱重王妃,无意于他人。还请黄姑娘以后自重,莫要让自己为难,让他人为难。」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都是因契机而生。门当户对青梅竹马也好,人海相遇一见钟情也好,或者是欢喜冤家不打不相识也罢,这些都只是缘分的开始。真正让两个人走到最后的不仅仅是缘分,还有心灵相通的契合、患难与共的深情和并肩同行的扶持。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姜明珠会甘心吗? 姜麓想,对方定然是不甘心的。 「黄明珠,你说一切都是因为身份。如果我记得不错,王爷被废之日我并未被找回,那时林国公夫人已有退亲之意,而你并没有反对。如果没有错换一事,你是林国公府真正的嫡女。那么在未婚夫被贬之后,你愿意和他一起流落乡野吗?」 那时的姜明珠怎么可能愿意?被废被贬的太子有几个能起復的,她更不想随一个庶人出京受苦。 但是这样的隐蔽心思,她怎么可能告诉姜麓。 所以她说的是,她愿意。 姜麓料到她会这么回答,「既然你愿意,那为何嫁给王爷的人是我?你不要和我说什么林国公夫妇不同意,你也不要说什么你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更不要说是因为你自己被揭穿的身份,在我看来这些都是藉口。因为真正在意一个人,真正喜欢一个人,一定会不管艰难险阻跋山涉水也要和他在一起。如果你不曾努力过,说明你不够在意。如果你瞻前顾后,说明在你心里荣华富贵胜过一切。而今王爷起復,你再装出这样一副深情的样子只会让人觉得噁心,你再纠缠不放也只会让人厌烦。」 第139页 秦彦落魄时她在哪里?需要付出的时候她无影无踪,坐享其成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该说的不该说的,姜麓都掰碎了揉烂了。如果姜明珠还一意孤行的话,那只能是说是自寻死路。 人作死不可活,谁也不是谁的救世主。 「黄明珠,今日我们夫妇言尽于此,你就待在这大坑底好好想一想。如果你想通了,那就赶紧离开。日后大路朝天,咱们各走各的道。」 姜明珠面如死灰,一脸浑噩。 秦彦和姜麓沿着麦地离开,山风吹来麦子的清草香。那些葡萄藤已经开始爬架,地上的哈密瓜盛开着黄色的花朵。一畦畦的蔬菜有绿的叶,还有泛紫的叶,还有吊着的菜瓜。 不远处的村庄不时传来狗叫声与孩童的打闹的声音,大黄牛在山脚下吃着草。小鸡们在地里面钻来钻去。 如此田园风光,让人心旷神怡。 秦彦突然停下来,望着远方。「姜麓,你喜欢现在的日子吗?」 姜麓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喜欢,这里多自在。」 「是啊,我也喜欢。」他垂眸。纵然有朝一日他会飞龙在天,他想他都不会忘记今日的这份自在。 姜麓问他,「黄明珠说的那些话,你信吗?」 方才他并没有正面回应。 「前倨而后恭,反常必有妖。」 意思很明确,他一个字都不信。 姜麓笑了。 妖是没有的,鬼倒是有两个。 「这世上哪里有妖,有鬼还差不多。」 眼前就有一个。 「鬼不可怕,人心更恶。」秦彦回道。 「那我若是鬼,你也不怕?」姜麓的声音很轻,山风将她的话吹散,几乎是微不可闻。若不仔细听,还当她是在嘆息。 秦彦却是听见了,无比认真地看着她。 「你是仙女。」 第56章 丑媳妇 是夜, 突然电闪雷鸣暴雨狂风。 豆大的雨打在屋瓦上,弹落出清脆霹雳的声响。房前屋后水流不息,如同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小河。雨水混着乡间独有的气息扑天盖地, 顺着屋檐流个不停。天地之间除去雨声似乎什么也听不见。 姜麓坐在窗边, 听着风吹雨打的声音。心里想的却是这样一场透雨,倒是省去给地里浇一次催青水。只是可惜那些早开的哈密瓜花, 怕是被这场雨给打得七零八落。 姜明珠早已被人救起,听说是杨嬷嬷使了银子请到几位妇人合力把她从坑里拉上来的。那几位妇人刚始不敢答应,还是张氏来问过姜麓之后才应下此事。毕竟在村民们眼里,颜家夫妻可是他们的大恩人。 那租屋子给姜明珠的人家刚开始没少被人非议, 若不是张氏一早同姜麓请示过,只怕姜明珠在北坳村根本待不下去。 饶是如此,还是有钱能使鬼推魔。 姜麓无意阻别人财路, 无论是那租屋子给姜明珠的人家也好,还是那些被请帮忙的妇人也好。她都不会干预他们的日子, 更不会仗着丁点的恩情命令他们疏远姜明珠。 姜明珠如果还有底线原则,经过此事之后必会离开。 雨声越大,大有不停之势。 陶儿想关窗户, 被姜麓制止。 大雨氤氲出的雾气飘进来,湿湿凉凉的。姜麓依恋这丝凉气,闭目凝神静静享受着。她听到雨滴的声音,还能闻到泥土的芬芳。 似乎有人开门出去,不多时又有人开门进来。进来的人脚步声与陶儿不同, 她却没有立即睁开眼睛。 「你听这雨声, 像不像有人在唱歌?」她问来人。 「似有人在唱輓歌。」 姜麓缓缓睁开眼,看向来人。 輓歌? 她还想着雨打窗台情人私语,必是一场浪漫的会晤。谁成想他一声輓歌瞬间终结所有的气氛, 她不由自主轻轻皱眉。 「雨太大,小心着凉。」秦彦替她关窗。 窗户一关,雨声小了许多。 姜麓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人,这男人长得如此言情,没想到骨子里压根没有浪漫细胞。想和他一起听雨他说是輓歌,如果她想和他一起赏月他会不会说像上坟? 难得她矫情一下,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什么花前月下什么风花雪夜,看来以后都不会有,有的恐怕只有偶尔嘴开光的土味情话。 不行,还是得好好引导。 她眼神一媚,微微撩起自己披散的发。 「我头髮太长了,发梢瞧着好像开了一些叉。」 若是知情知趣的男人,这个时候应该会掬起女方的髮丝细看。然后似真似假地给出一些建议,再然后两人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姜麓的脑海中想的是耳鬓厮磨,那种想像中春花秋月一般的朦胧美好让她老脸微红。心里一边唾弃自己的闷骚,一边又期待着事情的发生。 秦彦的视线在她发尾扫过,自是看不清楚她的发梢有无开叉。他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温柔撩起她的秀髮,而是眼神飘忽看向屋内的熏炉。 那熏炉正是她陪嫁的那一只,是她曾假装让他辨认过的那一只。熏炉里烧着香片,不是那种芝兰之香,而是有驱蚊效果的草药香。 「若发尾干枯分叉,可剪之。」他说。 姜麓无语,不这男人不仅不懂浪漫为何物,甚至连最基本的打情骂俏都不会。果然是她想太多,她大错特错。 第140页 就当是抛了媚眼给瞎子看,白费劲。 「你没什么事早点回去睡,我也困了。」姜麓毫不客气地赶人,谁叫他如此不解风情。她又不想看一根木头桩子杵在跟前,没得让自己眼睛疼。 看来世间果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秦彦长得好身份高,时不时也会来一两句甜言蜜语,她实在不应该要求太多。 木头桩子还挺听话,闻言立马告辞。 他走的倒是利索干脆,反倒让她隐约生出一丝气闷来。她不虞的眼神随意那么一扫,落在那只熏炉上。 雨越下越来,细细听去仿佛真像是一首戚戚切切的輓歌。雨声越发激急,一声一声密集不息。那声音如同千军万马,又像是摇旗吶喊。 大雨滂沱至深夜,依然不减雷霆狂怒。 雷电的声音不时划破夜空,惊起白光乍现。 白光惊现之中,一道箭镞破空而来,紧接着被什么东西一击而落。箭镞没入泥水里,倾刻间数十道黑影落在院子里。黑影们欲闯正屋,不想又有数十道黑影不知从何处出来,同他们混战在一起。 雨水泥流的院子里,兵刃相击的声音被雷声雨声盖住。又一道白光乍现,有人看到正屋门前立着一人。 那人一身白衣,单薄飘逸。闪电映照的白光与他浑然一体,他仿佛是这黑暗之中光的化身,令人见之丧胆。 无数道黑影前赴后继,在未近他身之前倒在泥水之中。在黑暗中他身影如风,挥动着手中的长剑忽影忽现。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殿下受伤了,然后又是一阵混战。等到雨势稍弱之时,院子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横七竖八的尸体泡在泥水里,泥水黑漆漆的看不清颜色。如果此时是白天,料想看到的必是一地血水。 赵弈紧张地护着秦彦,黑影跪了一地。 「殿下,你的伤…」 「本王无事。」 再一道惊雷落下,白光划破黑暗时,秦彦看到不应该在此时醒来的姜麓。那张明丽的五官越发动人,眉目如画宛若仙子。 姜麓也在看他,她的表情是那么的冷静,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复杂。只有亲身经歷过,她才知道以前在书中戏中看到的尔虞我诈有多么苍白。 雨还在下,空气中瀰漫着血腥气。这一次的袭击同之前的那一次完全不一样,她实实在在体会到什么叫你死我亡。 秦彦一挥手,那些黑影瞬间消失。 如果不是一院子的尸体提醒之前发生的恶战,恐怕姜麓会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噩梦。秦彦制止赵弈的搀扶朝她走来,短短的几步路像是千山万水。 此时的秦彦完全不是姜麓认识的那个少年,少年热血易怒总会被她逗得面红耳赤。而眼前的人犹如煞神,沉着而狠绝。 这才应该是他,一个在位十几年的前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地位,註定他不可能如外表那般光风霁月。 他在离姜麓三步之遥时停下来,默默无语。 皇权富贵之下是永无止境的争斗,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他左边的袖子已被鲜血染红,那红在夜色中分外触目惊心。 姜麓咬着唇,突然转头进屋。 秦彦微微垂眸,如同被人遗弃。 雨声渐小,雷电已歇。 他一动不动,宛如雕像。 「你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进来?」姜麓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似天籁一般打破夜的死寂。「你是不是嫌自己的血太多,是不是想流血而亡?」 秦彦如雕像一般的身体微动,然后似一阵风般卷进屋内。 房间里有点乱,显然姜麓刚才在翻找什么,她找的是之前秦彦给她的药。「你说你是不是傻?受伤了为什么不上药?傻站在那里是想死吗?」 「姜麓…你不怕吗?」秦彦的声音艰涩无比,他多害怕她看到自己的这一面,他多害怕她会因为怯意而躲着他。他更害怕在她的眼中看到嫌弃和恐惧,他更怕她会离开他。 「我怕个屁!」姜麓一边扒他的衣服一边冷哼,「你死了正好,我可以光明正大当一个有钱有势的寡妇。到时候养上十个八个面首,见天的换男人,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你…你休想!」少年气得不轻,原本苍白的脸泛起不是羞愤还是恼怒的红晕。理智告诉他要制止她的动作,但身体却比较诚实。 少年看着清瘦,实则肌理结实。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姜麓真想对着这么一个衣裳半解的美男吹口哨。该死的诱惑近在眼前,犹抱琵琶半掩面的美男真是又纯又欲,因为受伤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病弱之美。到嘴边的美色不能下口,只能多看两眼解解干馋。 「你死都死了,你哪里管得着。」 「我怎么可能会死…我还要和你一起到老…」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别以为我没看到。根本没有人刺伤你,你这伤是自己弄的。」既然伤是他自己弄的,他下手定然有分寸。 伤口不深,没有伤到骨。 抹了药之后,她再小心替他拉好衣服。心里无比遗憾地想着,若不是看在他受伤的份上,她定然是要看个够的。 「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刺客没有伤到他,他反倒把自己弄伤了。姜麓很不贊同这样的作法,虽说是栽赃了别人,但自己也受了罪。 傻子都知道今夜的事和他的那些弟弟们脱不了干系,世上最不愿意他活着回京的人恐怕就是他的兄弟。 第141页 秦彦不敢看她,「不过是一些浅显的算计。」 「确实够浅。」姜麓眼有讽刺,「你怎么不刺深一点?或者你换个地方刺一剑,保证够深够真。」 「姜麓…你别生气。」 「我气得着吗?身体又不是我的,命也不是我的。你多有能耐啊,你自己的身体你想刺就刺,没事干还可以多刺几剑玩。」姜麓越说越火大,她最不喜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在她看来这样的行为是最蠢的。 这叫没生气? 秦彦被她骂得抬不起头,一时之间心情无比复杂。心虚、愧疚、难堪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窃喜。 她会生气,肯定是因为心疼他。 他以为姜麓骂也骂了,气也气了,这事应该完了。 但是姜麓的目光在扫了一眼那个熏炉之后更加恼火,「往熏炉里放迷香,是想让我一夜睡到天亮。其他那些人应该也遭到同样的算计,所以刚才那么大的打斗声一个个还睡得像猪。秦彦,你可真有出息,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周全特别伟大?」 熏炉的香早已熄灭,室内也没什么草药香。 秦彦更是不敢看她。 「我不想你看到那些…」 「你不想让我看到,所以你就让我当一个聋子瞎子。」姜麓厉声厉气,「秦彦你可知这世上有些人宁愿清醒着死去,也不愿在睡梦中永生。」 「姜麓,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姜麓又气又心疼,她岂能不知道他的用心,可是比起被人保护,她更愿意与他一起并肩作战。「你以为这是为我好?你以为这是在保护我,对不对?可是秦彦,你有问过我是怎么想的吗?」 秦彦终于抬起头,眼中有愧却无悔。 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那么做。比起让她涉险,比起让她面对残酷的血腥,他更愿意她什么都不知道。 姜麓语气一软,「我知道自己不会武,我也知道真正打杀起来我一点忙也帮不上。但是我会藏好自己,我不会给你们添乱。我想真正参与你的人生,无论顺境还是逆境。说一句残忍而晦气的话,假使真有那么一天…我还可以替你收尸。」 收尸两个字听起来刺耳,却无比现实。比起男女之间任何的山盟海誓,这样的承诺似乎更加的悲壮。 这就是天家子孙的悲哀,不是你不争就可以平安无事的。你只要一日挡在别人的前面,即使你愿意让路别人也不会容你。 姜麓看着他,眼神坦荡而不掩情意。 良久之后,秦彦低低说了一个好字。 朝阳升起时,所有的一切并无任何不同。院子里除去泥水沖刷过后的污湿,再无其它的痕迹。万桂举伸着懒腰和姜沐说昨夜睡得真好时,经过的陶儿也附和一声。 姜麓与秦彦对视一眼,立马别开。 昨夜一时没来得及多想,等到快天亮时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害羞地起来。伤口处隐隐发热作痛,好似还残留着被她扒衣之后的窘迫。 少年郎耳尖泛红,与昨夜判若两人。 姜麓心下感慨,明明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有时看起来高冷稳重,有时又是那么的幼稚好胜。城府深沉是他,单纯易怒也是他。他似有千面又似乎只有一面,他怎么这么矛盾又可爱。 这么可爱的男人,是她的。 她面颊一烫,不禁莞尔。 眉目流转之间,脸色渐渐恢復平静。望前一如往常的一切不胜唏嘘。谁能想到如此干净寻常的院子里曾经尸横一片,血流成河。如果不是亲身经歷不是亲眼见到,谁又能知道平静日子下的兇险。 比起生死大事,其它的事伊然变得微不足道。当陶儿义愤填膺地说姜明珠还没走时,姜麓颇不在意地笑了一下。 姜明珠倒是学乖了一些,她倒也不往他们跟前凑,而是时不时远远地看着他们。那眼神之幽怨,神情之哀伤着实令人心情复杂。 她留下来的藉口也有,自然是姜沐。姜沐一日不肯和她归家,她就有足够的理由不走。毕竟她是奉父母之命,谁也道不出她的错来。 姜麓心下嘆息,有句话倒是说得没错,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骂也骂了,打又不能打,还能怎么办?总不能五花大绑把人捆回家。 大雨过后,庄稼疯长。 疯长的不止是庄稼,还有野草。在这个没有除草剂的年代,最好的根除杂草的方式就是连根拔起。 拔草是所有人最为熟悉的活,除去姜麓秦彦所有人都下了地。如此一来家里就剩下他们两人,那自是日日眉来眼去好不甜蜜。 餵个药都能餵出情趣来,姜麓心道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 田间地头都是忙碌的人,打扮光鲜的姜明珠就像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这道风景线总在山脚那片徘徊,姜沐都替她臊得荒。 陶儿那叫一个气,不止一次暗地底朝姜明珠吐口水。那个黄姑娘真不要脸,还有脸天天问王爷为什么没出门。 姜麓看在眼里,很是无奈。 姜明珠没有听进去他们说的那些话,反而大有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势头。她不太能理解姜明珠为什么如此执着,但也不可能纵容对方一直阴魂不散。 地里的草拔完之后,哈密瓜又开出新一茬的花。姜麓亲自给花授完粉之后,终于有时间找姜沐谈一谈。 这几日姜沐生怕姜麓赶他走,一出去放牛就是一整天,还串通了小河给他送饭。一听姜麓找他,脚底一抹油就想开熘。 第142页 无奈他再是厉害,也跑不过赵弈。 赵弈把人捉回来,押到姜麓的面前。 「说好的,我要在这里干活抵债。你不说十六七年嘛,这才一年不到你不能赶我走。我不管,反正话是你说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姜麓好气又好笑,合着这小子放牛还放出瘾来了。 「寻常的长工给主家干活,一年也能有几日回家探个亲。我又不是那等黑心苛刻之人,岂能拦着不让你回去看望父母。你且随黄明珠先回去,以后还可以回来。我们家的大门永远为你开,你放心好了。」 姜沐可不信,这个亲妹妹心狠着呢。前几天姜明珠掉到那大坑里她都不肯让人相救,后来还是杨嬷嬷找的村民把姜明珠救上来。 「我不回去。」 万一爹娘摁着他娶姜明珠怎么办? 真不知道爹娘怎么想的,他们当了十几年的兄妹,勐不丁让他娶自己的妹妹为妻,他能不别扭吗? 再者他也不喜欢姜明珠。 姜麓听到这话就来气,这死孩子也是一个犟的。姜家怎么净出一些钻牛角尖的人,一个两个自以为是,多半是跟传自那对脑壳有包的夫妻。 陶儿有眼色地把之前收上来的银票还给姜沐,姜沐说什么也不肯收。 「我管你这么多,赶紧给我滚蛋!」姜麓火气一上来,当下便让赵弈送人走。 姜沐抱着赵弈的大腿,撒起泼来。 「好妹妹,亲妹妹,求求你不要赶我走。这个村子里的人都说你是活菩萨,你怎么就不能大慈大悲救救你的亲哥哥。」 姜麓被他哭得头痛,又不是让他去死,他怎么哭得像死了爹娘一样。早就告诉过他,人家姜明珠根本看不上他。就算是林国公夫妇按着他娶姜明珠,只怕姜明珠比他跑得还快。 赵弈很是看不上他,这位姜三公子比起姜世子来真是差得太远。 姜沐还在装可怜,「好妹妹,你不知道我在家里过得有多苦,爹不疼娘不爱的。好不容易找到你这么个亲人,我觉得这个世间终于有了温暖。你如果赶我走,那就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你真的忍心吗?」 姜麓当然忍心,她笃定姜明珠不可能嫁给他。他当姜明珠是火坑,却不知在姜明珠心里他也不过是个水潭。 「我向你保证,如果你爹娘真敢那么做,我就冲到国公府去救你,好不好?」 「好是好,但是我怕我等不到。你不知道我娘有多偏心,她为了姜明珠连你都不认,你觉得她会在乎我的死活吗?亲妹妹,你就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们兄妹俩应该相亲相爱地永远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好个屁! 谁要一辈子和这么个熊孩子在一起。 看来软得不行,非得来硬的。 姜麓「唿」地站起来,刚想採取强硬措施便看到秦彦走了进来。赵弈收到自家主子的眼色,立马把姜沐清理走。 姜沐这下不敢乱喊乱叫,他是真的怕秦彦。 陶儿迟疑一下,也跟着出去。 「没一个省心的。」姜麓撒娇一般向秦彦抱怨,摇着团扇给自己扇风,「我是不是欠他们姓姜的,怎么全都可着我一个人纠缠。我就不明白了,我从小到没吃过姜家的没喝过姜家的,他们姜家人凭什么不放过我!」 秦彦替她倒了一杯茶,道:「他们不走,我们走。」 姜麓一听,眼一眯。 「我们去哪?」 「回京谢恩。」 封赏已过数日,理应当面谢主隆恩。 须臾间,姜麓心思已是百转千回。如今秦彦已经起復,自是可以回奉京。与其一直被动承受,不出主动跳出去会一会那些人。 再者她应该让奉京的那些人知道她这么个人,她要光明正大的宣示主权,免得日后还有人哭着喊着给秦彦当小老婆。 「可以。」她灿然一笑,「我这个丑媳妇,也该见一见公婆。」 秦彦被她的笑晃神,心驰不已。 少年脸又红,目光灼灼。 「不丑。」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姜麓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故意明知故问。 「我…我什么也没说。」秦彦到底受自小到大的礼教所束,玉面泛红又不敢看她。 她疑惑看他,眼神无辜,「我明明听到你说了的,你好像说我是什么仙女下凡,还说我花容月貌国色天香,难道我听错了?」 「没…你没听错。」秦彦声音极低,「这些确实是我说的。」 他在心里说的。 第57章 屁股开花 夫妻二人离开时只带了赵弈一人, 姜麓连陶儿都没有带上。原因是小河太小,无论万桂举还是姜沐都不怎么靠谱,所以陶儿要留下来。一来是管束其他几人, 二来还要照料几人的饮食起居。 打尖的地方是临水县城, 临水县是离奉京最近的一个县。县城酒肆林立,往来商旅众多。繁杂的口音与本地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间或地还能听到不少关于奉京的事。 要说最近奉京的最大的事,莫过于前太子起復一事。当初太子被废时,不少人以为皇帝属意的储君不是嫡长皇子,是以京里京外都在猜皇帝的心思。谁能料想不到一年的功夫, 前太子摇身一变成为贤王,地位依然还是众皇子之首。 那此人在谈论秦彦时,免不了会提到姜麓。 第143页 在他们的口中姜麓不配拥有姓名, 唯有姜氏二字。有一年长的人说起京中关于她的传闻,指责她如何无礼如何不孝。 「那般粗鄙之女, 哪能配得上王爷,只可惜原本的姜家姑娘何等的惊才绝艷,谁知最后有情人不能成眷属, 王爷想必也是意难平。」 「我听人说那姜氏面黑如炭身壮如牛,她说话如狮吼走路像王八。可怜贤王那么一个金尊玉贵人,竟然娶此丑妻,真是时也命也。」 「他是王爷,左不过一个正妃之位供着那丑妇。日后纳上两房如意的侧妃, 说不定那姜家姑娘正等着王爷接她入府, 成就他们二人之间的美满姻缘。」 「是极,是极。」那年长之人摇头晃脑。 突然一只强有力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他愕然回头却见一面生的青年。青年英武严肃, 一手已将他制住不能动弹。 他心惊如鼓,「这位壮士…」 那青年手放开,侧身的同时将身后之人显露出来。 老者走南闯北多年,自是阅人无数。单单一个照面,已经看出那人的不凡。其俊美为他生平仅见,其气势更是令他震惊。 「不知这位公子…」 「老人家,你方才所言不实。本王既无意于姜家养女,也无纳妾之意。他日若有人再提此事,还望老人家澄清一二。」 「你…你是?」老者鬍子都快吓掉了,那先前与他一起说话的人也是吓得噤若寒蝉。他们不过是普通商贾,并不曾接触过皇室贵胄。 他们刚作势要跪,即被秦彦阻止。 「出门在外便宜行事,不必声张。」 「是,是,遵命。」老者额头全是汗,心道今日真是从刀尖下捡得一条命。低头之中感觉到秦彦正在离开,他恍若劫后余生。 黑锦面的靴子一走,他的视线之中出现一抹素色裙摆。 「老人家,你抬起头来。」声音爽利中带着几分娇柔。 老者大着胆子抬头,却见一明眸皓齿的少女看着自己。少女作妇人装扮,水眸灵动姿容出众。微微一笑时如春光明媚尽态极妍。 「我一弱质纤纤的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实在是有愧于传言中的身壮如牛。我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又怎么会狮吼之功。若是以后老人家再听到有人那般说我,还请你将我的真面目如实相告,我们夫妇二人不胜感激。」 老者险些喘不上气来,所以眼前这位貌美的小娘子便是那传言中的丑妇?如果此女为丑,那天下还有何为美? 众人惊骇之情无以言表,悚然地看着那三人离去。但见那一对夫妻如琴如瑟,宛如韶光明月。如此相形成辉的璧人,当得起一声天作之合。 此后再有人诋毁姜麓如何粗俗,这几人无一不极力争辩。 马车重新行驶,赶车的是赵弈,车厢内坐的是秦彦与姜麓。姜麓思及先前那些人对自己的议论,托着腮笑起来。 「他们说我走路像王八,倒是没错。」 这说明她有王霸之气。 秦彦看她一眼,「他们说你说话如狮吼,也没错。」 她不正是那样一个人吗?变脸比翻书快,动不动就说教动不动就吼人。想当初她确实是黑,也确实有点丑。 姜麓微眯眼,她是自黑好不好,他居然真敢黑她。 这还是不是亲老公? 「贤王爷,请问你是皮痒了吗?」她磨着牙,从齿缝挤出一句话。 「有点痒,要不你替我挠挠?」秦彦立马顶她。 姜麓捏着手指,皮笑肉不笑,「我挠你个屁股开花。」 少年玉面微红,不自在地挪动坐姿。「你想怎么挠?」 「你…你行!」姜麓被顶得没脾气,看他的样子好像真打算让她挠屁股。「秦小彦,你现在真可以!」 秦彦眸中尽是笑意,已然摸清她的脾气。她这个人有时候看上去张牙舞爪,实则最是一个心软之人。 「麓麓,你不挠吗?」 「我挠你个大头鬼!」 此情此景,仿佛回到他们最开始的相处模式。秦彦好像还是当初的那个少年,只不过炸毛的人变成她,老神在在的人换成他。 赶车的赵弈听到自家主子低低的笑声,心道真该让那些乱谣言的人好好看看,他家王爷和王妃的夫妻感情有多好。 一路往前出奇的顺利,并未有什么波折。他们在日落时分到达留亭驿,留亭驿是进京之路的最后一个驿站,一应招待比京外的任何一个驿馆都要好。 车马劳顿休整一夜之后,第二天辰时进城。 奉京确实是大昭最为繁华的城池,但对姜麓而言不过是胜在古色古香,远远不能同她生活过的都市霓虹相提并论。 贤王府还未建成,他们暂时落脚的地方是四方会馆。自大昭建朝以来上京述职的官员皆住在此地,对皇帝而言秦彦亦是臣子。 稍做歇息后,夫妻二人沐浴更衣准备进宫。 大昭的皇宫名为万华宫,皇帝的泰极殿在前宫。前宫为政,乃天子处理朝政宣诏百官之地。后宫为宅,住着皇帝数不尽的嫔妃与年幼的皇子公主。 站在万华宫门前,秦彦问姜麓怕不怕? 姜麓一挑眉,「儿媳妇见公婆,有什么可怕的。」 秦彦深深看她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他们在宫二门处分开,秦彦去往泰极殿,而姜麓则被太监引去胡贵妃的定宜宫。带路的太监低头在前面走,至始至终未敢抬头看姜麓。 第144页 一路走来假山奇石,再有就是造型百态的美人松。初时花草极少,越往里走才渐有奼紫。不时有宫女太监们穿梭而行,无数隐晦的目光扫过这边。 隐约还能听到那些人的窃窃私语,无非是议论姜麓的言行举止。 姜麓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一路上畅行无阻。既未受到任何的刁难,也没有人明目张胆的给她难堪。 料想如今后宫无主帝王心思不明,很多人不敢轻举妄动。 宋皇后被打入冷宫之后,由位分最高的胡贵妃暂理后宫。胡贵妃肤白而面嫩,瞧着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一应装扮华丽彰显身份,珠光宝气又不失典雅大方。 座下是两排宫妃,从衣着上大约能看出各人的地位身份。这些女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粉白黄杏满室增春。 她们应是一早知道贤王与王妃进宫请安,皆是盛装出席。一眼望去令人眼花缭乱,香粉的气息扑面而来。 姜麓未着皇子妃规制的宫装,因为她没有。她穿的是自己最好的一件红衣,广袖束腰款式飘逸。发间没有过多的头饰,唯独戴着宋皇后送的那支凤簪。 自打她一入殿,所有的目光或直视或瞟瞄都落在她的身上。众妃们以为会看到一个粗鄙平庸沐猴而冠的女子,不想会是这么一个明艷无双的佳人。 胡贵妃杏眼微凝,目光中多了几分打量。 「臣妇给各位娘娘请安。」姜麓的礼仪谈不上多好,但也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所有人都知道她处处不妥,此时却是一个错处也说不出来。 胡贵妃看到她发间的那一只凤簪,打量的目光又多了一抹深思,面上却是含着笑意命人给姜麓看座。 姜麓没有虚礼推让,大大方方地坐下。此举原本是颇显无礼,但她一派坦然反倒让人觉得本该如此。 在她来之前,这些宫妃们将她的事议论得热火朝天。京里京外的那些传言来来回回说了个遍,还有人提到被气病的林国公夫人。一个乡野长大不被父母所喜的女子,註定会被世人轻视。不少人抱着看戏的心态,言语之中不掩兴奋与期待。 事情大大出乎众人的预料,所有人都没想到她们会看到这样一位相貌不俗的女子,殿中突然出现短暂的寂静。 胡贵妃笑道:「早就听闻贤王妃肖似已故的姜老夫人,今日一见方知所言不虚。」 年长些的妃子们,早年都见过姜老夫人。年轻一些的,也听过姜老夫人的事迹。胡贵妃这么一提,她们的目光又齐齐落在姜麓的身上。 若是寻常未见过世面的人,自是被这些打量的目光吓到。或是窘迫或是无措,多半是要在这些人面前露怯。 姜麓任她们打量着,未有丝毫的不安。 胡贵妃若有所思,脸上的笑容不减。 这时有一妙龄宫妃天真相问,「听说贤王妃以前放过牛,不知放牛是怎么个放法?」 姜麓认真回道:「放牛就是把牛赶出去吃草,哪里草多往哪里赶,吃饱了再往回赶。」 有人捂嘴轻笑,大概是被她认真回答的样子取悦到。还有几人目笑眉语,交换着彼此看热闹的好心情。 「听人说牛身上会长虱子,还会过到人身上,用再细的篦子都篦不干净。」那妙龄宫妃露出受不了的表情,似是被自己说的话噁心到。 在这宫妃说完之后,姜麓很明显感觉离自己最近的两个妃子不自觉地掩着帕子往后仰,像是怕她身上有虱子。 主位的胡贵妃假装没听到,一些年长的宫妃也像是没怎么在意,年轻些的妃子和城府浅的妃子们神情微妙。 姜麓从没想过这些女人不会作妖,事实上这个程度比她想像的要轻许多。不过是耍嘴皮子功夫,她自认自己在这方面还可以。 「这位娘娘说的不错,乡下很多人都会长虱子。那些虱子除之不尽,子子孙孙繁衍生息,就跟我们人一样。」 这话有错吗? 人也是子子孙孙除之不尽繁衍生息。 「贤王妃真会说笑。」胡贵妃一句话,此事翻了篇。 一殿的女人,恐怕都在心中开始掂量姜麓到底有几斤几两。这样的言语试探,自然还是交给炮灰人物。 那妙龄宫妃又问:「听说贤王妃在乡下还会养鸡,也不知鸡是怎么个养法?」 姜麓再次认真回答,「养鸡比放牛简单,圈上一个鸡舍,里面养上百千只母鸡。几只母鸡共一只鸡笼,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侍候它们,它们自会乖乖下蛋。」 胡贵妃杏眼一沉,凌厉地看了一眼那似乎说者无心的女子。锐利的目光稍纵即逝,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 不少妃子觉得此话有点含沙射影,细看姜麓的神色又觉得自己多想。姜麓说的话完全符合一个村姑的形象,表情举止也很符合,就是太无知无畏了一些。 这时一位杏色宫装的妃子掩着帕子轻笑,作势嗔怪地看着之前的妙龄宫妃,「晴妹妹年纪小,难免对放牛养鸡这样的事情感兴趣,贤王妃莫怪。」 「臣妇不生气,王爷交待过让臣妇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不需要想东想西。」姜麓答得更认真。 那妃子笑道:「王爷和王妃的感情真好,应是怕王妃头一回入宫,多少有些不自在。」 姜麓还是那样坦然的表情,「臣妇没有不自在。臣妇早年在山中看过猴子,那些猴子也围着看臣妇,都是一样一样的。」 第145页 哪里一样一样的,她们又不是猴子。 闹半天她们好像什么也没问出来,这个贤王妃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没人让抓到什么把柄,反而还贬了她们好几回。 所有人都在想,这位贤王妃是真的无知吗? 胡贵妃垂着眸,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姜麓无意同皇帝老儿的小老婆们搞好关系,她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亲婆婆那里。左右她粗鲁无礼的名声已经坐实,身为一个乡野长大的女子,太过礼数周全反而让人起疑。 于是她起身告辞,直言想去给宋皇后请安。 「我家王爷交待过,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胡贵妃心里怎么想不知道,面上倒是和善至极。闻言自然不会拦着姜麓,甚至还很贴心地安排人带路。 待到姜麓一离开,嫔妃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有人说她果真传言的一样无礼,有人说难为她一个乡野村姑还能知道一些礼数。还有人说她不给胡贵妃面子,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 胡贵妃什么也没说,只冷冷地说一句自己乏了。所有的妃子们立马有眼色地告退,余留一室的混香。 宋皇后现在住的地方名为邀月宫,别看名字诗情画意,却实实在在是一个冷宫。冷宫之所以冷,是因为被贬到此地的女人无宠。 在这座天下至尊的深宫高墙内,皇帝最不可能来的地方就是邀月宫。宫里的女人一旦被贬到此地,恐怕再无翻身之日。 带路的太监像个哑巴,姜麓也不乱打听。 邀月宫同定宜宫完全无法相比,除去宫门上气势磅礴的邀月二字外,其它的简直是又旧又简陋。在来的路上,姜麓一直在想宋皇后的状态。真等见到人,她才知道一个能母仪天下的女人是什么样子。 秦彦的好相貌大多遗传自生母,宋皇后是一位顶极美人。都说岁月不败美人,在姜麓看来宋皇后看上去最多只是秦彦的姐姐。 一袭简单的素衣,脂粉未施的美人如秋水一样宁静,又似春水一样动人。她在看姜麓的时候,姜麓也在看她。 婆媳二人头一回照面,瞬间彼此产生好感。姜麓是因为婆婆和丈夫长得像,而宋皇后则是因为姜麓长得像姜老夫人。 宋姜两家是世交,姜老夫人云氏更是宋皇后父亲镇国大将军宋燮的师妹。宋皇后之所以一早定下姜明珠为太子妃,皆是因为这个缘故。 邀月宫除了一位老嬷嬷外,再无其它的下人。那老嬷嬷应是宋皇后的心腹,看上去是一位很严谨的人。 姜麓行礼,「媳妇给母亲请安。」 一声母亲,让宋皇后对她刮目相看。 宋皇后已是废后,称唿母后不合礼数,但若姜麓唤一声母妃也不合适。所以这声母亲极其妥当,又极合乎礼法。 「当日林国公府传出错换亲女一事,本宫心里直惋惜。可怜你这孩子自小流落民间,也不知道吃过多少苦。今日一见你,本宫是既欣慰又欢喜。定是你祖母在天有灵保佑,才让你能认祖归宗。」 姜麓适时伤感,「可惜媳妇未能在祖母老人家跟前尽过孝。」 「姜老夫人最是豁达的性子,她若知道你出落得如此之好,想必在九泉之下也会替你开心。本宫一瞧见你这模样,也是欢喜得紧。你这孩子莫要拘谨,快快坐下陪本宫说说话。」 屋子里一应用具皆已老旧,却是打扫得极为干净。身居陋室不灭心性,足见宋皇后性情坚定胜过许多人。 婆媳二人一上一下地坐着,姜麓没有问宋皇后日子过得如何,也没有自不量力询问对方可有需要自己帮忙之处。 她慢慢说起秦彦被贬之后的事情,自是隐去她教学生一般对他的细节,说的都是他如何努力如何不气馁如何上进的。从种地说到养鸡,再从养猪说到上回的收麦。这些事情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别有一番田园趣味。 姜麓以前常同家长打交道,当然知道如何和学生的父母沟通。她的言语之中不带个人主观思想,甚至没有提到过她自己。她说的都是秦彦的事,因为这才是宋皇后最想听的。 宋皇后听得尤为认真,神情时而伤感时而骄傲。 「彦儿出京之后,本宫日夜牵挂。如今听到你们一切安好,本宫心中无比欣慰。京外和京中不一样,你们日后更要相亲相爱相互扶持。」 姜麓笑道:「母亲放心,乡间日子清静自在,我们都会好好的。」 宋皇后无比满意地点头,「你是个好孩子,本宫很放心。」 进宫的时辰有规定,姜麓不能停留太久。告别的时候宋皇后亲自送她出宫门,甚至还倚在宫门前目送她离开。 「你看她走路的样子,大步向前目不斜视,真像姜老夫人。」宋皇后对那老嬷嬷感慨。 老嬷嬷轻皱眉头,「可惜自小流落在外。」 「福兮祸兮。」宋皇后一声嘆息,「当初林国公府突然传出亲女被换一事,紧接着林国公便将刚认回的亲女嫁给彦儿。那时谁不说林国公是在避嫌,谁不说林国公是落井下石。而今再看,本宫觉得林国公换女出嫁一事做得极好。」 「娘娘…」老嬷嬷还是为自家的小主子不平,王妃再是肖似姜老夫人,到底是在乡下长大的,又岂能同京里长大的贵女们相比。 宋皇后微微一笑,「她方才一直在说彦儿,半句没提到自己。本宫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彦儿纵有千般好,却不是一个能放低身段种地养鸡之人。多半是她自己的主意,彦儿不过是受她影响。而她未曾邀功一字。」 第146页 老嬷嬷一想也是,「或许是巧合?也许是殿下教的?」 宋皇后轻轻摇头,「她只戴本宫送的簪子,她称唿本宫为母亲,一桩桩一件件不可能全是巧合。彦儿是男子,更不可能替她想到这些。所以她的心性恐怕比本宫想像的还要通透,因祸得福也不过如此。」 秦彦和姜明珠是从小定的婚约,那时候姜老夫人还在世。姜明珠小时候玉雪可爱,宋皇后颇为喜欢。 后来姜老夫人去世,姜明珠渐渐长大,性情慢慢成形显露。宋皇后其实是有点失望的,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出事之后,彦儿被贬出京。都说患难见真情,林国公府的举动恰好让她看清楚。如今看似雨过天晴,却并非最好的时机。所以就算如今彦儿已是贤王,她还是不希望他此时归京。 方才那孩子不仅听懂了她的话,而且还表明了态度。 「这孩子很通透,姜家那位养女比起她来差之甚远。」 老嬷嬷鲜少听到自家主子如此夸人,闻言心思一凛。 恰在此时,一个小太监悄悄靠近。 宋皇后眼神微闪,主僕二人退回到邀月宫之后,那小太监也跟着闪身进去。小太监低声禀报自己听来的一切,将之前定宜宫发生的事一字不漏地叙述。 当小太监说到姜麓自称为臣妇,对所有的宫妃一律称为娘娘时,宋皇后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满意。 当宋皇后听到姜麓如何形容养鸡之法时,眉眼已是带出几分笑意。再听到姜麓说自己看猴之事时,她不由得笑出声来。 小太监离开后,她对老嬷嬷说:「那孩子真是个妙人儿。」 第58章 小彦彦 姜麓被宫人带着一路径直出宫, 进宫之前她与秦彦约好在宫门外汇合。眼看着快要出后宫,不知从何处冲出来一位杏色宫装女子,盈盈跪在她面前。 她心下暗道, 今日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此情此景傻子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树欲静而风不止,一进宫门那就不可能会有太平日子。纵然她是一个过客,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并不妨碍别人对她的算计。 跪地的女子年约二八,粉面桃腮杏眼如波。看其装扮不似一般的宫女,观其髮髻也不像是宫妃。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便是宫里的女官。大昭的女官与宫女不一样,这些女官出身良好容貌出色,识文断字颇有才名。一般都随侍在前宫, 也可算是皇帝老儿备用的储妃。 此女名为轻语,乃是东宫女官。 当初秦彦被废被贬, 跟随他一起出京的只有赵弈和小新子。其他人都还留在东宫,守着一个无主的宫殿。 这个轻语突然冲出来弄这么一出,自然不是为了拜见前主子新娶的主母, 而是求姜麓带她出宫继续侍候她的前主子。至于怎么个侍候法,那自然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王妃娘娘,轻语自知身份低微,承蒙恩泽在宫中行走多年。虽谈不上聪慧机灵,却自认还能替主子分担一二。望娘娘垂怜轻语, 轻语愿为娘娘排忧解难。」 姜麓想, 这位轻语姑娘是拿话在钓人。如果自己真是两眼一抹黑的村姑,岂能不将对方当成是救命稻草。 她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像是不相信轻语的话, 「你都说你自己不聪明,我为什么还要收下你?你说你能帮我忙,我怎么看着你不太像能干活的?」 这话她说出来,很符合她的出身。 轻语暗道失策,隐晦的话对方听不懂,自谦的话对方也听不出来。她不得不赶紧改变策略,言语直接了许多。 「娘娘,轻语早年跟夫子习过字。不说是熟读饱读诗书,却也能吟诗作对。如若娘娘日后有差遣,轻语定当全力以赴。」 姜麓闻言,立知这位轻语姑娘心里的小九九。对方是打量着她一个大字不识的乡野村姑,必是急需一位熟知宫中之事的贴心人。正好对方还识字,简直是天下掉下来的好助手。 又是一个欲挖她墙角的人。她若真上了钩,自己的房子必然会倒。到时候还真是世人见她高楼起,转眼又见她楼塌了。 这深宫大内住了一群的女人,平日里除去争宠就是算计。自己一个乡下土包子进宫,她们岂能轻易放过看笑话的机会。 既是有心人设的局,自是少不了在一旁煽风点火的炮灰人物。三三两两聚拢而来的妃子宫女中,她看到熟悉的身影。 那位封号为晴美人的妙龄宫妃。 晴美人应该是最近还算得宠的妃子,若不然也不敢这么出风头。只可惜不知当了谁的枪,犹不知死活地冲锋陷阵。 这些女人日常乐子少,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乐子自是兴致勃勃。七嘴八舌中,姜麓很快知道这位轻语姑娘的出身。 轻语姓夏,是文理阁大学士海大人的外甥女。自小熟读四书五经,算得上是奉京小有名字的才女。她三年前入宫,一入宫便是东宫掌灯女官,后任东宫掌事女官。若秦彦未被废贬,依制循规她很大可能会是东宫第一个入太子帐闱的女子。 姜麓微微皱眉,封建婚姻制度真让人恼火。 秦彦那小子不过十八岁,已然是桃花朵朵开。而且这些桃花也是奇怪,一个个非要舞到她面前花枝招展。 「我家里的活倒是不少,什么放牛餵猪餵鸡的,不知轻语姑娘会做什么?」 轻语姑娘还没回答,那位晴美人捂着帕子笑起来。 第147页 「王妃娘娘好生有趣,轻语姑娘可是有品阶的女官,岂能去到乡野之地放牛餵鸡。」 「王妃娘娘,轻语可以学……」 姜麓做出为难的样子,「那你岂不是还要人教?不是说可以为我分忧解难,合着还要让我费心教导,你到底是想帮我的还是给我添麻烦的?」 她太一本正经,让人丝毫不怀疑她真的在苦恼夏轻语不会干活。宫里的女人们打着眉眼官司,无一不鄙夷她的粗俗与上不了台面。这样一个满嘴放牛餵鸡的女子,哪里配得上贤王殿下。 夏轻语低着头,「轻语绝不敢给王妃娘娘添麻烦,轻语会自己学。」 听听,多么的委曲求全。 这位夏轻语姑娘,还真是一朵我见犹怜的小白莲。 前有老绿茶,后有小白莲。有钱有势的男人都是香饽饽,更何况秦彦还长得好,那更是一块上等的肥肉。 不过那块肥肉已被姜麓视为私有物,自是不愿意有人觊觎。小白莲再可怜,她也不会同情,若不然可怜的就是她。 「我家里只有旧屋三间,实在是住不下太多人。」 这倒是实话,先前陛下赏给贤王殿下的几位宫人都安置回京,如今住在未建成的贤王府。所有人都以为姜麓说这句是接受夏轻语,她们都在等姜麓说出先让人住进贤王府的安排。 然而姜麓面色为难了半天,仅憋出一句意想不到的话。姜麓说:「这样的事情我做不了主,等我同王爷商量之后再给轻语姑娘答覆。 都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姜麓其实并不愿意和她们交恶。男人和女人的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大多都是你情我愿。如果他们相互彼此有意,谁也不愿意夹在中间当个恶人。 解铃还须繫铃人,姜麓想了想觉得这样斩断别人情丝的活不宜插手,还得秦彦自己亲自做这个恶人。 炮灰人物的作用,便是关键时候推波助澜。如此时候正是那晴美人挑事的好时机,她先是轻笑出声,尔后看了姜麓一眼。 「王妃娘娘,这样的事情尽是女子之事,怎么能劳烦男子插手。古人云娶妻当娶贤,妻贤则夫祸少。如此后宅调拨之事,若也要男子亲自料理,那为妻者还有何面目见人。」 姜麓脸色渐冷,既然她们要将此事上升到另外一个高度,那么别怪她不留情面。 「这位娘娘,你是否曾为妻?」 晴美人傻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宫里的女人,除去后宫之主与东宫太子妃,谁也不能称之为妻。众人震惊之余,皆是对姜麓的愤懑。恼怒对方不懂事,怨恨对方太不懂规矩。 晴美人也不捂嘴了,改捂自己的眼睛。显然她被姜麓的话给气红了眼,隐然有种泫然欲泣的愤怒。 「王妃娘娘,此事皆是轻语一人之过,你何必为难晴娘娘。」 到底是谁在为难谁? 姜麓不是好性人,不管是白莲也好,绿茶也好,或者是看上去没心机的傻白甜也好。既然有人不想她好过,她自是也不会让对方好过。 「轻语姑娘这是想反咬一口?我好端端地走路,你不管不顾地冲出来跪到我面前。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便求着我让我带你出宫。你说你曾是侍候王爷的人,我却不知在王爷还记不记得你,所以我便想着让王爷自己做主。请问从头到尾我可有为难你?」 「是轻语不对,王妃娘娘息怒。」轻语连连磕头,看上去好不可怜。 反观姜麓一脸冷漠,伊然一副盛气凌人的气势。围观之人哪个不在心里说她狠心,哪个不同情轻语姑娘可怜。 「王妃娘娘,我家娘娘不过是说句公道话,没得这么欺负人的。」说这话的是晴美人身边的宫女。 姜麓无语至极,到底是谁在欺负谁。她们一大帮人,而她不过是一个人。被人逼着给丈夫娶小老婆,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个人好不好。 「你家娘娘不曾为妻,她说的什么古人说的那些话我没听过。有本事她让那些古人当面和我讲,否则我可不信。」 古人之所以古,不就是已经作古多年。 连一些低等的宫女都在心里鄙夷这位贤王妃,还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女子,连这样的话都听不明白,还胡搅蛮缠说要见古人。 「王妃娘娘,晴娘娘说的那些话书中确有,还是一位圣贤所说。」轻语姑娘低声替晴美人说话,看上去越发的让人心疼。 姜麓冰冷的眼神那么一扫,「我没读过书,你们说的这些我不懂。什么古人云圣贤说,在我这里不好使。我只知道好狗不挡道,谁挡我的道谁就是狗!」 简直是粗鲁至极,无礼至极。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是堂堂贤王正妃说出来的话。莫说是小门小户的主母,便是市井出来的妇人,也比她说话更有礼数。 话说到这个份上,夏轻语依然不起。 姜麓蔑视所有人,模样瞧着好不张狂。如此说话行事,谁也不会怀疑她是个乡下长大的女子,更不会有人指望她明理大度。 如此也好。 看戏的宫女妃子们无一不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姜麓,姜麓目不斜视不想理会,她正打算绕过那位夏轻语离开。 突然有人惊唿一声,只见秦彦从那头走来。 此地是前宫后宫交接之处,亦是通往宫二门的必经之路。秦彦一出现,所有人都等着看一场好戏。 第148页 姜麓心道怪不得夏轻语在这个地方等她,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眼下正主来了,她倒要看看秦彦怎么处理此事。 「王妃娘娘,轻语只求能侍候在您和王爷左右,别无他求。您让轻语放牛轻语便去放牛,您让轻语餵鸡轻语便去餵鸡,轻语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小白莲的莲言莲语噁心到了姜麓,姜麓准备噁心回去。 只见她眼波流转,恶趣味地向秦彦抱怨,「王爷,方才这位轻语姑娘非要拦着我,让我带她回去。我原想着家里的活确实多,多一个人干活也是好的。可是反过来一想咱们家房间少,牛棚猪圈倒是有空地,我又怕委屈了轻语姑娘。又想着家里没什么余粮,多养一个闲人多一张嘴,实在是左右为难。」 她一开口,秦彦的神经勐地一紧。 所有人更是目瞪口呆,方才她那么张狂蛮横,怎么一到王爷的面前如此娇柔?那晴美人眼睛都直了,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 宫中之人两面三刀是常事,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做得像姜麓这么明显,且还如此的一脸坦然理直气壮。 谁也感觉不出这番话的杀气,秦彦却是猜到她此时必定在心里磨刀。 「轻语是东宫之人,与我们贤王府无关。」 一句话,绝了夏轻语的路。 姜麓很满意,果然这些宫心计还是得精通之人出手。别看简单的一句话,其中深意多了去。这个轻语姑娘再想懒上秦彦,那就是在间接害人。 毕竟他现在不是东宫太子,没有资格接手东宫的下人。如果他敢接手证明他有不臣之心,陛下焉能不多想。 这小子到底是宫里长大的,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夏轻语咬碎一口银牙,再是心有不甘也只能黯然失落。 夫妻二人并肩离开,姜麓的走姿很是嚣张,看得有人牙痒有人鄙夷。饶是晴美人看不上姜麓,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还算有几分姿色。所以贤王暂时还能容得下一个大字不识的王妃,应该也是因此之故。 姜麓可不知她在那些人的心中变成一个以色侍人之人,她对秦彦是夸了又夸,夸他刚才快刀斩情丝好有魄力。 「以后都得这样,你不给别人机会,别人自然不会弔死在一棵树上。」 秦彦几次欲言又止,表情很是微妙。她总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歪理,什么吊死在一棵树上,他又不是树。 「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放着别管。」 「我也不想管,什么烂桃花都往我身上倒,我巴不得离她们越远越好。有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她的视线瞄啊瞄,下意识瞄到他身体的某处。 「姜麓!」秦彦险些跳出车外,这个女人…她怎么这么敢想!「你想都不要想!」 「我想什么了?」姜麓故作无辜,「我什么也没有想啊,乱想的人是你吧。你说你年轻不大,思想怎么这么不纯洁。」 到底是谁不纯洁? 秦彦气得不想理她,他敢肯定如果他真有什么异心,这个女人还真的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有可能不是她守寡,守寡的人会是他。 马车的轱辘滚啊滚,他好半天不看她。 姜麓心想他不会真生气了吧? 「秦彦。」 没人理她。 「彦彦。」 他还是不理她。 「小彦彦。」 秦彦勐地转过来,两人的脸险些撞到一起。姜麓几乎未加思索,当下捧起他的脸,凑上前就是一顿糖心攻势。 不知过了多久,姜麓嘟着红肿的唇问:「你还生我的气吗?」 少年比她好不到哪里去,薄唇如染着一层上好的口脂绮丽至极。他不敢直视她的眸,也不敢盯着她的唇。 「我既然答应过你,必不会食言。」 姜麓眉眼一变,亲亲热热地靠在他身上,「我相信你。」 男人嘛,该哄还是要哄的。 夫妻二人先回四方会馆,一番休整之后去阮府拜访。 四方会馆主要是方便上京的官员家眷,自然是不会离万华宫太远。阮太傅身为帝师,其府邸也不会偏僻。 奉京世家耳目众多,今日贤王携王妃进宫一事早已传遍。没多久的功夫,许多人都知道姜麓的事迹。 有人说她还真是和传言一样不通教化,有人说她不仅粗鲁还是一个悍妇,还有人替贤王抱不平。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简而言之一句话就是姜麓难登大雅之堂,更是配不上秦彦。 二人到了阮府门前,阮太傅竟然亲自在外面迎接。姜麓心想着这老头如此郑重,搞得她都有点不好意思。 谁知走近一看,才发现阮太傅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眼睛那么一瞪鬍子那么一的翘,当即朝姜麓发难。 「听说你今天在宫里很是出了大风头?」 「没有啊,我很听话很乖的,不信你问他。」姜麓把秦彦推出去。 阮太傅不吃她这套,「你别拿王爷堵我的嘴,我今日必定要好好说道说道。我且问你,你怎么能污衊圣人?」 「阮大人,我哪有污衊圣人?是那什么晴娘娘一口一个古人圣人的,你也知道我没有读过书,我哪里听得懂。这也叫污衊圣人,那天下看不起圣人的人岂不是很多?」姜麓不以为意,许久不见她有点想这老头,没想到他一见面就教训她。她深知他必是倚老卖老,自是不会同他计较。 第149页 「少给我嘻皮笑脸!」阮太傅努力板起脸,眼角余光瞄到不远处人探头探脑。「你不懂可以问,哪里能口出狂言。」 奉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达官贵人大多聚居在一起。阮府的左右都是世家大户,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是有人探听。 这些人竖着耳朵细听,回去后还要禀报给自己的主子。 姜麓眼神微动,表情也跟着认真起来。不过她的认真是属于乡野女子那种蛮横的执拗,很是符合世人对她的印象。 「我没有口出狂言,我就是说我不认识什么圣人古人,让那位晴娘娘找个人当面和我说。谁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保不齐是诳我的,我可不能上她的当。」 阮太傅冷哼一声,她还能上别人的当,她多精哪。他刚开始还是假装生气,眼下和她你来我往的莫名动起真怒来。 这丫头又狂又精,不挫挫她的锐气不行。 「她诳你?她为什么要诳你?」 「我哪里知道,你说她一个妾室姨娘,竟然教训我如何当一个好妻子。这话换成是你,你信吗?她自己连个正妻都不是,哪里来的资格指责我为妻不贤。我贤不贤的王爷能不知道吗?陛下能不知道吗?听听我的名号,贤王妃,由此证明我很贤,我特别贤!谁要是不服气可以找我家王爷说理,有本事的还可以去找陛下说理。犯得着在我面前叽叽歪歪的,活该讨我的嫌挨我的骂。」 阮太傅感觉自己头顶都在冒烟,这丫头歪理一套又一套,说实在话他还真辩不过她。什么贤不贤的,听得他脑仁疼。 「你…那你也不应该为难那位轻语姑娘。」这话他自己都没有底气,就是不想看到死丫头太得意。 姜麓没给他面子,当下不满,「阮大人,你打听清楚好不好?到底是我为难她,还是她为难我。我和她素不相识,她突然跑到我面前说要跟我回家。我左思右想家里确实住不下,是以才会拒绝她。」 偌大的贤王府还住不下一个姑娘,别说是一个,就是一百个也住得下。她就是仗着王府还没有建好,拿这话堵人。 阮太傅又冷哼一声,「你那破院子是住不下,你大可以先把人安置在京中。」 「凭什么?」姜麓好看的大眼睛那么一瞪,「我们这么穷,为什么还要养那么多的闲人?我家没什么进项,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说句难听的话,先前那四个人差点把我们家底都吃空了,哪里来的余钱养什么轻语姑娘。」 阮太傅鬍子乱翘,四个下人就把空底吃空了,这丫头是在夸大其辞。他就不信王爷能养不起家小,还用得着她一个女子杞人忧天。 无奈姜麓表情笃定,一口咬定家里没钱了。 「行了,你别在我面前哭穷。」 「我没有哭穷,我们是真的穷。再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轻语姑娘的心思,她说什么服侍我是假,分明是冲着我家王爷来的。」 「女子要大度。」阮太傅说。 「我不!」姜麓腰板一挺,「我肚子这么小,我大度不起来。再说我家王爷又不是花楼里的姑娘,我也不是那拉客的老鸨,我才不会香的臭的都往家里拉。」 「姜麓。」秦彦轻咳一声,「好好说话。」 姜麓无辜撇嘴,「我有好好说话,是他不听。」 阮太傅这下真是气到七窍生烟,鬍子都跟着一翘一翘的。他狠狠地一拂袖子,怒气沖沖转身就走。 这个臭丫头天生就是来克他的。 第59章 吃豆腐 秦彦和姜麓被晾在阮府外, 一个若有所思,一个是无辜至极。表情无辜之人当然是姜麓,她 看看阮府的大门, 又看看身边的男子, 还一脸茫然地耸耸肩。 那些探头探脑的人陆续回去禀报自己的主子,想来过不了多久奉京便会传出她顶撞阮太傅一事。她倒是不在意名声, 就是很想知道阮太傅为什么非堵在门外教训她。 那老头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既然别人不欢迎我们,我们何必讨人嫌。」她昂着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准备离开,眼角余光瞥到阮府内有人匆匆赶来。 来人是两位中年男子,皆是儒士打扮。青衣儒袍者是阮府的长子, 如今在文理阁任职,职位是文学士。文理阁有大学士两人,一人是李大学士, 另一人则是那位轻语姑娘的舅舅海大人。二人分别是文理阁正副阁主,李大学士为正海大人为副。 蓝衣儒袍的男子是阮太傅的次子, 名为阮文博。阮文博在紫光台当差,官衔为正三品少卿。兄弟二人疾步赶来,先是向秦彦行礼, 而后齐齐看向姜麓。 「常听父亲提起小妹,我是你义长兄。」 「我是你义二哥。」 两人如此这般,着实令姜麓惊讶又羞赧。以他们的年纪当她的父亲绰绰有余,如今却是兄妹相称,多少有些别扭。说来这门干亲占便宜的是她, 这便宜不光是身份上占了, 辈分年纪上也占了。 甫一照面,她便对头回见面的两位义兄印象极好。 阮氏兄弟将夫妻俩请进去,家中女眷与孙辈早已在大厅等候。阮文渊娶妻李氏, 正是李大学士的嫡女。阮文博的妻子小常氏,则是阮老夫人常氏的娘家侄女。阮家孙辈共七人,清一色的男丁。最为年长者比姜麓还大一岁,最小的七岁。 阮家人的教养极好,有男子四十方可纳妾的家规,是以府中并无妾室姨娘。当年阮氏兄弟二人到了说亲的年纪,不知多少贵女芳心暗许。若不是李氏近水楼台先得月,小常氏又是肥水流外人田,只怕他们的婚事会被人争得头破血流。眼下阮家孙辈长成,阮家的男丁又成为奉京城各家夫人眼中的香饽饽。 第150页 李氏是那种端庄温婉的大家闺秀,小常氏一看就是单纯简单的人。两位阮少夫人对姜麓既热情又不失分寸,伊然把她当成阮家真正的姑奶奶。 侄子们一一上前行礼,个个称唿姜麓为小姑。身为小姑的姜麓自是备好见面礼,每人一块套上等的笔墨纸砚。 阮夫人常氏不在厅中,她正在劝慰生闷气的阮太傅。阮太傅气唿唿地喘着气,一副像是被气得不轻的样子。 夫妻多年,阮夫人自是知道自家丈夫的脾气。若是不在意不看重的人,他是不会生气的,他越是生气说明越是在意。 「孩子都到家门口了,你撒手不管算怎么回事?」 「让她好好反醒反醒。」 「她有什么好反醒的?姑娘是你认的,她没来之前你说她如何聪敏如何懂事。我就弄不明白了,姑娘头一回上门你干嘛非在外面教训她,有什么事不能进家再说吗?」 阮太傅抚摸一把短须,「她有宫中出了那样的风头,世人指不定如何编排她。都说人前教子,我是做给别人看的。若是再有人说她的不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可不依。」 阮夫人好笑不已,老头子就是护短。 几十年了,她也没见老头子那么夸过一个人。仔细想想那孩子的祖母祖父是何等人物,常氏倒是不怀疑。 想当年云氏何等英姿飒爽,墨染公子多么的惊才绝艷。只可惜二人的儿子太过平庸,才使得许多人忘记他们当年的风采。 话说当年阮太傅很是崇拜墨染公子,虽说两人年纪相仿,但在阮太傅的心中墨染公子堪为恩师。是以阮太傅认姜麓为女时并无任何犹豫,只因在他心中自己是老林国公的晚辈。 「你把她说得那么好,我迫不及待想见一见。你说你也真是的,害得我不得不留下来陪你。」阮夫人嘴里抱怨着,脸上却并无怨尤。 阮太傅冷哼一声,「那丫头脾气太直,讲起理来谁也不憷。我要是现在不杀杀她的锐气,只怕有一天她会冲进泰极殿找陛下说理。」 阮夫人忧心起来,「你到底是夸她还是贬她?」 是夸还是贬阮太傅比谁都清楚,他心里想的是万一真有那么一天,那丫头也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正是因为知道她有聪慧,他怕她慧极必伤。 当年墨染公子英年早逝,多少文人墨客感怀唏嘘。那般惊才绝艷的男子,偏生体弱多病常年缠绵病榻。 几十年过去,阮太傅再也没有遇见过那样的良师益友。曾经他也寄希望于如今的林国公,换来的却是失望。后来他又盼着姜家的孙辈能有人继承其祖的风骨,依然还是失望收场。 「怎么就不是个男孩呢?」他对此事还是耿耿于怀,「姜家那几个孩子,老大从武老三不着调。那个老二倒是有一些才名,在外面也受到一些追捧,但比起当年的墨染公子差得太远。这孩子如果是个男孩,必将是齐他们夫妻二人所长的栋樑之材。可惜啊可惜!」 「你别可惜了,孩子们都等急了。」阮夫人又劝。「人家孩子第一次登门,你这个当父亲就不能顾全孩子的脸面。」 阮太傅眼一瞪,「让他们急去,我今天就不见她!」 阮夫人无奈,老头子真是越老脾气越轴。他说不肯出去,那就真的是不会再见人。她嘆了一口气,只能是自己一人离开。 还未进入厅堂,便听到一道清脆的声音。音量不低不高字字有力,恍然间让她想起多前的那个女子。 她脚步将将迈过门槛,瞬然怔住。 多年前那个女子也极爱着红衣,极妍极艷明丽爽朗。她从未见过那样的女子,如光一样吸引着世人。 姜麓也看到了她,亦是没有错过她眼中的泪花。仅是第一眼,姜麓就对这位义母心生亲近。原本素不相识的母女二人头一回见面,便像是陪伴多年的亲生母女。 「姜麓见过义母。」 「好,好孩子。」阮夫人感慨万千,「你长得可真像你祖母,方才我还道自己眼花了。」 这不是姜麓第一次听到别人提及自己的祖母,她对那位无缘得见的祖母产生了许多好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才会有这样的好人缘。 再一想到林国公和玉氏,又觉得很是无语。果然有的子女,终其一生也无法望其父母项背。有些越是优秀的父母,他们的子女往往很平庸。 但大多数的人家,还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母必有其女。好比这阮家,一看就是家学传承源远流长。 阮夫人轻言细语地替自家老头子说好话,姜麓听到人前教子四字时心下很是感动。若不是真心把她当女儿,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义父就是那个脾气,你别放在心上。」 姜麓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又怎么会怪阮太傅。 阮府对他们的夫妻上门之事很郑重,也一早就有准备。席面摆在正堂,一道道雅致的菜餚流水呈上。 宴席进行到一半,姜麓悄声问阮夫人家里的厨房在哪。阮夫人眼神微动,然后让丫头领姜麓去到厨房。 阮家的厨房很大,一应食材应有尽有。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山上长的树上摘的,一样样摆放整齐让人一目了然。 像阮家这样的大户,一般都有自己的私房菜。方才姜麓也吃过,大多更偏重色相与摆盘,味道反而在其次。 第151页 眼下天气较热,姜麓想做一道爽口的小食。 先取一块瘦猪肉剁成蓉与面粉鸡蛋一起搓成面团,醒面之时杀鱼剔肉,将鱼肉剁成蓉之后加调料和成馅。 猪肉面皮包裹着鱼肉,捏成一个个鱼形饺。鱼头鱼骨熬的汤底调成酸汤,浇到煮好的饺子上。饺子鲜香味美,汤底酸辣适口,光闻其味便让人口中生津。 姜麓做得多,让阮府的下人送一大份去到正堂,她自己则端着一碗去阮太傅的书房。 阮太傅说是在生气,实则心如万爪挠心。他自己撂的狠话,当然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纵然再是想出去,也不得不闷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他正背着手踱步时,听到外面传来姜麓的声音时,他先是心中一喜,心道这臭丫头还有良心。 他赶紧坐到桌案前,拉着一张脸假装看书。也不知是他心情太过激动,还是他自己压根没有注意。 所以他的一世英名,便在今日毁于一旦,因为他的书拿反了。他自己完全没注意到,所有的关注都在书房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全部吸引走。 他先是闻到一股酸辣的浓郁香气,然后眼角余光瞄到一道红色的身影走近。又酸又辣的香气很是霸道,不多会的功夫已经让他不自觉开始吞咽口水。 「义父,我没打扰你吧?」姜麓压着声音,像是不敢打扰他的样子。 阮太傅冷了一声,「没看到我在看书嘛。」 「看到了。」姜麓隐有笑意,「义父真厉害,倒着看也能看得懂。」 阮太傅老脸一红,故作镇定地把书搁下。这臭丫头眼睛倒是尖,反正只要他不慌别人就不能看他的笑话。酸汤饺子近在眼前,酸辣的味道越发的勾人馋虫。他努力让自己不去看,板着脸怒视着姜麓。 姜麓露出乖巧的模样,「义父,我知道你是怕我被人说闲话,所以才教训我的。可是我本就不是一个愿意委曲求全的人,我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面子而憋屈我自己。」 「就你有理!」阮太傅瞪着她,「合着好言好语说话就是憋屈自己,那天下知书达理的女子岂不全憋死了。」 「世上憋屈的女子还少吗?不过是她们不敢说而已。」她自己搬来一个凳子,随意地坐在阮太傅的对面。 阮太傅瞪了她好几眼,她假装没看到。 「义父,我此番进宫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我出丑。我知道她们是怎么想我的,无非是觉得我不通教化粗鲁无礼。既然如此我何需同她们客气,你说是不是?」 「那是皇宫,不是市井!」 「什么皇宫市井的,我瞧着那里面比市井还不堪。市井中人尚且还知道友睦邻里,她们怕是一个个恨不得别人去死。」 阮太傅的火气又开始冒头,他就知道这臭丫头大道理最多。 姜麓也不是光讲道理,她也有服软的时候。她知道这老头是真心关心自己,也知道对方是真的担心自己。 「义父,我今日之举也不算是一时之激,我确过有深思熟虑。我要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知道,我可不是好欺负的。那些人也别打量着想算计我,更不可能取代我。」 她一说软话,阮太傅自然绷不住。 「行了,行了。你去把王爷给我请来。」 姜麓暗道这关看来是过了,反正她预防针打过了,再有不长眼的想招惹她,大不了她把外面所有的传言都坐实。 「义父,你趁热吃。」 她有眼色地把饺子往阮太傅面前一推,尔后十分有规矩地告退。阮太傅心下嘆气,这丫头明明什么都懂,就是太过随性。 这样的性子有利也有弊,端看她的个人造化。 姜麓回到正厅,让秦彦去见阮太傅。 阮夫人看她的眼神充满慈爱,真心夸奖她做的水饺。「你以前送的那些菜谱,我也曾让厨房的人做过,你义父却说不是那个味。今日吃了你做的饺子,才知你义父说的不假。」 阮氏兄弟也跟着夸赞,阮家的妯娌俩自然夫唱妇随。就连阮家那个七岁的小侄子,也一脸老成地附和。 姜麓此次上门,受到阮家上下一致的认可。等到秦彦和阮太傅谈完时,已是近宵禁时分。夫妇二人赶紧告辞,马不停蹄地回到四方会馆。 四方会馆一直以来接待的都是拖家带口的官员,自是一应需求都能满足。不拘是洗衣还是做饭都能找到人代劳,还算比较方便。 先前阮夫人提议他们上家里住,被姜麓婉言拒绝。到底有许多的顾忌,阮夫人也没有再三。对方还让她在京中多住一段时日多见一见人,姜麓觉得也无不可,她确实有意在京中多停留几日。 三人三间房,一人占一间。 使了银子命人送来热水,姜麓美美地洗了一个澡,一天的劳累因为热水而渐渐得到舒缓。她散着湿发坐在灯下晾干时,秦彦在外面敲门。 他应该也刚洗浴过,束起的发间还带着一丝水气。一袭月白色的直裰,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修长。 少年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分外美好。他端坐在她的对面,灯火映得玉色朦胧,凭添几分温暖的润泽。 今日事多,从宫中出来后他一直没有机会问起宋皇后。眼下夜色宁静,正是询问亲人是否安好之时。 姜麓从自己进邀月宫说起,从宋皇后的打扮说到神态,循着记忆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一告之。她知道秦彦最想知道的是宋皇后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人欺负。 第152页 依她看来,应该没有敢欺负宋皇后。不说是宋皇后余威还在,就冲着镇国大将军的名号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这个时代娘家就是出嫁女的底气,镇国大将军虽远在边关鞭长莫及,但谁也不敢冒着得罪宋家的危险为难他的女儿。 连皇帝老儿都不敢。 秦彦静静地听着,同自己母亲的反应一致。 姜麓笑道:「你同母亲长得极像,若我不知你们的关系,还当你们是一对姐弟。」 「又胡说什么。」 「我可没有胡说,我最是羡慕别人母子似姐弟母女似姐妹,走出去被人认错的事。最怕以后出去被人当成孩子的祖母,哈哈…」 烛火不停跳跃着,她的眉眼是无比的鲜活艷丽。像迎着朝阳初升绽开的花,又似在月色下独自起舞的夜蝶。 不知不觉,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当姜麓感知到不对时,她的手已被秦彦紧紧握住。他的目光是那么的灼烈,如那正在燃烧的火焰。 她险些这被这火焰融化,下意识迴避他的目光。 「你看这蜡烛,像不像我?」 少年哪有心思管什么蜡烛,他觉得自己正在燃烧。「麓麓…」 「我知道,我知道。」姜麓面庞发烫,「我就和这蜡烛一样,走到哪里都能发光发热。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热,要不要打开窗户吹一吹?」 很热,那热像是有火在心间烧。 少年喉结滚动,越靠越近。 「秦彦,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姜麓赶紧叫停。这男人血气方刚的,万一真的走火她这小身板哪里扛得住。 秦彦果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薄唇紧抿着。 姜麓忽然有一丝不忍,如此玉一般优雅精緻的少年,活生生是一块上好的嫩豆腐。如今光看不能吃,未免有些遗憾。 秦彦漆黑的瞳仁看着她,她被看得心如小鹿乱撞。 为了打破这暧/昧的气氛,她有点口不择言,「都说美人性冷,以后咱们吃凉豆腐。」 少年闻言,眸中如山雨欲来。 姜麓心知不妙,赶紧撵人。 「累了一天,我乏得很。」 气氛变得无比尬尴,姜麓知道秦彦在看她,他的眼神太过恐怖,她隐隐感觉自己的头皮在发麻。暗忖着他小小年纪,气场倒是强得很。 就在她感觉自己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时,他终于一言不发地起身。 送他出去时,她的心情已经放松。为了缓解气氛她突然玩心大意,挥着帕子娇声嗲气,「客官慢走,以后要常来哦。」 秦彦的气势变得十分吓人,「姜麓,我若不走呢?」 姜麓吓了一跳,唯恐他要抓住她一般往后躲,「别啊,别这样。我保证以后豆腐管够,包你吃到饱吃到撑,好不好?」 这个女人…她怎么话都说得出口! 秦彦可算是知道何谓冰火相煎,他眼神变幻不定。似有什么东西想冲出去吞噬眼前的一切,又有什么东西撕扯着他往后拉。 最后他变幻的眼神渐渐清明,淡淡地说了一个,「好。」 姜麓惊悚了。 她心下一怂,立刻把门关上。 脑子是无数不可描述的画面,大胆到连她自己都脸红心跳。她靠在门后面轻轻拍着自己的心口,尔后慢慢翘起嘴角。 好就好。 谁怕谁! 第60章 你不懂 一夜星月更迭, 传言却是如风一样无孔不入,令姜麓原本不好的名声雪上加霜。不少人说她不仅无礼而且无德,所以连阮太傅都看不过眼。还有人说正因为阮太傅不耻她, 才会不顾身份训斥于她。谁知她实在是蛮横粗鲁, 阮太傅被她气得饭都吃不下去。 是以早朝候殿之时不少官员都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不时有人隐晦地看林国公几眼。林国公简直如芒在背, 脸色阴晴不定又好发作。 这朝臣们八卦起来,同后宅女子也差不多。话题中的海大人阮大傅等人他们不敢多议,自是咬着姜麓不放。有人唏嘘姜家有此女,以后门庭风向都要变了。有人感慨贤王有此妻, 将来不知还有多少非议。 林国公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瞥见阮太傅过来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虽说他心中不认亲生女儿,但那个孽障实实在在是他们国公府的姑娘。 议论之人见阮太傅过来, 有那卖好者以为阮太傅恼怒姜麓,当下声量都拔高了不少。阮太傅望过去时, 那人心道自己这番卖好果然引得帝师刮目相看。 谁知阮太傅冷哼一声,「朝廷政要之地,岂是你们这人长嘴长舌之处。身为大昭官员不思社稷, 倒是同市井妇人一般说三道四。」 阮太傅德高望重,他一语即出,四下鸦雀无声。 林国公面上的臊气散去一,心道阮大人不愧阮大人,再是对那个孽障不满也依然给他们姜家留情面。 当阮大人从他身边经过时, 他低声道谢。 「老夫行事, 与你何干?」 林国公闹个大没脸,不明白阮大人这又是哪一出。方才不是还替他出头喝斥那人,为何又如此落他脸面。 阮太傅不看林国公一眼, 望着众位朝臣,「贤王妃行事虽不讲究法定法规,但言行却是没有太过逾越之处。她在乡野长大学不来后宅女子的那弯弯绕绕,然则为人直来直去不打诳语。老夫训她并非是她做得不对,而是因为她太过直接。子不教父之过,她有父有母不必劳烦诸位代劳。诸位大多有儿有女,还望日后专心自家之事,莫要对别人的家事指手画脚。」 第153页 他的义女日后自有他教,轮不到这人越俎代庖。 林国公面如火烧,他以为阮太傅那句子不教父之过是在含沙射影骂他,骂他没教好自己的女儿。同僚们各异的目光让他无地自容,他憋了一肚子的气下朝后怒气沖沖直接回府。 玉氏一看他这脸色,哪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个孽障好好的回京做什么,害得她这两天都不敢出门。 屋子里除了玉氏,还有姜家的老二姜泽。 姜泽官职小,没有资格出入泰极殿听政。他是一个闲差,去文理阁点卯之后便可回家。今日点卯时有同僚们还拿此事打趣他,说他这个妹妹了不得连阮太傅都敢顶撞。 他自诩身份不同那人争辩,心中未免不太痛快。谁知一进家门又被玉氏拉着诉苦,更是不耐烦。眼下父亲又因此事而怒,他对那个亲妹妹难免生出厌恶。 「那个孽障,她是想气死我!」林国公火大地一拍桌子,气得是怒目横眉。「好一个子不教父之过,阮大人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训斥我。我乃堂堂一品国公,论品阶与他同级,他凭什么对我说教!」 姜泽鼻眼观心,心道就凭阮太傅的威望别说是父亲,对方连陛下都敢直言不讳。有阮太傅训斥在前,那个亲妹妹以后的日子更不会好过。 谁不知阮太傅不仅是陛下的老师,更是贤王殿下的授业恩师。一个乡下丫头无知者无畏连阮大人都敢得罪,还真是不知死活。 「父亲息怒,天下人皆知她并非在我们国公府长大,她的教养与父亲母亲无关。」 「岂能无关?」林国公恨道:「她姓姜!」 玉氏又气又羞,「我都快没脸见人了,那个孽障是想害死我们全家。我早就说过她是克我们的,还是赶紧断了的好,免得日后受她连累。」 林国公何尝不想这样,可是那个孽障嫁的不是一般人。如今贤王已经起復,这个时候断亲是万万不能的。不仅不能断,而且还要忍着气拉拢那个孽障。 一想到那几封信,他到现在都头晕脑胀。 「如今说这无用,贤王不是我们能得罪的。」 「早知如此,我们何必让那孽障代嫁。」玉氏那叫一个悔,谁能知道废太子还能回京。若后事能料,她当初怎么着也不会让那个孽障嫁过去。如今她的明珠一无所有,那个孽障却成为贤王妃。他们的算盘一应全乱,当真是得不偿失。 「现在说这都没用。」姜泽道:「好在那丫头终归是我们姜家的姑娘,眼下贤王已经回京两日,于情于理我们理应设宴款待,趁机修復关系。」 玉氏一听,不太愿意。「我不想见到那个孽障。」 「母亲,大局为重。」姜泽说。 林国公按捺着火气一细思,也觉得应当如此。毕竟那个孽障已经嫁人,日后荣宠皆在贤王一念之间。他们正好趁此同贤王重修旧好,顺便探一探贤王的口风再从长计议。 为表郑重,姜泽亲自去请。 姜泽到达四方会馆时,却听一群女眷在议论姜麓。馆中住着不止一家家眷,传言自然也传到她们的耳朵里。她们住得近,有事比旁人知道的更多。比方说秦彦和姜麓分房睡一事,在她们的眼中那就是秦彦嫌弃姜麓的证明。 「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王爷从西边房间出来,王妃娘娘从东边的那个房间出来。想来王爷一直看不上她,才会不愿与之同房。」 「也不怪王爷嫌弃她,我听说乡下的女子十天半月都不沐浴,那身上的泥垢能搓成丸子。莫说是王爷,就是一般人也不愿意娶这么个女子。」 「我还听说她以前是放牛的,大字不识一个。这样的女子别说是吟诗作对,便是念给她听都是对牛弹琴。」 这人说得热火朝天,声音越来越大。 姜泽皱着眉头,轻轻咳了一声。 他长相俊美不凡,锦衣华服风度翩翩。一把摺扇常年不离手,慢摇之间尽显世家公子的矜贵风流。 那妇人一见来人齐齐羞红了脸,当下一个个做作起来。 男子一双桃花眼天生含情,所有人都以为他在看自己。她们被这么好看的男子一说,哪里还会继续说是非。一个个欲语还羞不舍地离去,其中还有年轻频频回头流连不已。 她们走后,姜泽的桃花眼中泛起一抹嫌弃。摺扇一收无比风流地轻弹自己的衣摆,仿佛之前被人看脏了一般。 「这位公子,你搅散了我的好戏。」 他突闻一道女声,循声望去只见一红衣女子抱胸靠在墙角,显然听了不止一时半会。她的容貌妍丽不俗,有着世家女子没有的恣意随性。 「你是…」这张脸与记忆中的祖母有几分相似,「你是姜…麓?」 「没错。」姜麓说:「我是姜麓,你是姜家的二公子。」 姜泽长得和姜沐有几分像,并不难猜。 姜泽还当她记得他的长相,好看的桃花眼微眯着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她大大方方地任他看,眼神不躲不避。 他心下惊诧,一时之间有摸不清对方的底细。 姜麓无辜道:「我脸上可是刻了什么字,姜大人看得如此认真?」 她一开口,姜泽心中谨慎放低几分。暗道不过是个乡野女子,方才装腔作势险将人唬住。他自认阅人无数,尤其深谙女子心性,与之攀谈一二便知分晓。 第154页 「你方才一直听她们议论你?」 「对啊,还挺有意思的。想不到我人不在奉京,京中居然有那么多关于我的传说。像听戏一样,一出出的我自己都是头一回听说。」 姜泽的桃花眼变得谨慎起来,看她的目光多了一抹深思。 姜麓不用猜,也知道姜老二是来干什么的。如今她的传言满天飞,只怕那对脑壳进水的夫妻又要气病了。 「你不生气?」姜泽又问。 「我气什么?她们若是说得对,我自是没有理由生气。她们若是说得不对,我更是没有必要生气。左右不过传言而已,谁当真了谁才是真的傻。」 这样说话的态度,看上去是个没心机的。姜泽没有轻易下定论,而是接着问:「那你顶撞阮太傅的事,也是假的?」 姜麓笑起来,「不是,我确实和他吵了一架。那老头说不过我,气得连饭都不吃。明明是我有理在先,世人却还是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姜二公子不会也是来教训我的?你也想和我我吵架吗?」 她这一笑险让艷阳晃了神,姜泽亦是被其光芒灼到。看她这样子似乎毫不在意顶撞阮太傅一事,而且也应该没有被贤王殿下责骂过。 他本就心思多,自是猜测起秦彦的用意。此女虽说是他亲妹,但他们委实不熟。她模样看上去毫无城府,他却不会完全相信。 「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 「你若是来找我吵的,我也不怕。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论吵架我还没有输过。你爹娘不就是被我气得病的病倒的倒,所以我才有那不孝忤逆的名声。真可惜你不是来找我吵架的,否则你家里被我气病的人又多了一个。」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 姜泽有点跟不上这个亲妹妹的想法。 就听到她一脸遗憾地说:「我正无聊得很,戏也看不成了,找人吵架也找不到。王爷从天亮开始不停见客,也没有人陪我玩。你也是来找王爷的吧?你不会也是来想给我家王爷送宅子送美人?」 「不…是。」 「那你们国公府可真小气。」姜麓似乎有不满,「不过王爷什么东西都不收,就算是天仙美人也不要,你可知为何?」 姜泽一脑门的疑惑,好像从第一句开始他就被这个亲妹妹带着跑。她看着一派随意,性子也颇有几分天真无邪,但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为何?」他下意识接她的话。 她突然神秘一笑,「因为王爷爱我。」 姜泽骇然,她说什么? 姜麓笑得眉眼弯成月牙,「就是爱啊,姜大人不懂吗?」 姜泽目瞪口呆,爱这个字何等隐晦,被她这么大咧咧地说出来,他一个男子都回不过神。她说王爷爱她?可能吗? 他脑子里开始打结,桃花眼也没有往日的多情似水。 姜麓心道姜老二看上去风流又骚包,没想到一个爱字都接不住。看来也不过如此,她还以为是个硬茬。 「姜大人不是要见王爷吗?请随我来。」 她在前面领路,姜泽在后面皱眉皱眼。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被她牵着鼻子走,枉费他风流才子的名声。 打眼看着有人过来,姜泽赶紧行礼。 那人是程太尉,他刚从秦彦那里过来。姜泽不由多想,程太尉是瑾郡王的女婿,他出现在这里莫不是王府的意思?若是瑾郡王也意在贤王,京中的风向怕是又要生变。 几人一照面,程太尉的视线在姜麓那边多停了一会儿,然后若有所思地离开。 姜麓一脸不以为意,径直去敲秦彦的门。 「王爷,那个天天踩屎的姜大人来了。」 姜泽赶紧纠正,「是采诗。」 「姜大人莫怪,我一个乡下长大的女子,诗屎不分也是人之常情。在我看来什么诗啊词的,还不如屎粪实用。屎粪还能肥地长庄稼,诗词能填饱肚子吗?」 姜麓一派天真地坐到秦彦身边,托着腮看着姜泽。 姜泽先是被她口误成踩屎官,眼下又被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心生气恼之余还有浑身的不自在。他硬着头皮与秦彦寒暄,说明自己的来意。 秦彦未有回应,而看向姜麓。 姜麓一副有无聊的样子,「你家的饭我怕我吃不下去,以前我没吃过你家一粒米,你爹娘还拿我当替罪羊。若是我吃了你家的饭,他们会不会又卖我一回?」 姜泽那叫一个尴尬,有话彼此心知肚明说破了没意思。不仅他明白,他相信王爷也明白当初国公府的用意。谁知此一时彼一时,废太子又成了贤王。他们国公府身为臣子,岂敢再有欺君之心。 姜麓像是看不到他的尴尬,还在对着秦彦嘀咕,「黄鼠狼给鸡拜年,谁知道他们安的是什么心,不去不去!」 秦彦道:「既然你不想去,那便不去。」 姜泽心下震惊,贤王竟然听一个女子的话?不,不对。贤王是做给他看的。贤王故意抬举姜麓,恐怕还是记恨当初国公府换亲一事,所以才会由着姜麓贬低国公府给他们难堪。 「殿下,臣之父母后悔不已,若不是臣的母亲有病在身,必是要亲自前来求得王爷原谅。」 「你爹娘后悔了?」姜麓接过话,「他们是不是看到王爷现在得势了,所以后悔当初没让黄明珠嫁过来?」 「不,他们绝无此意!」姜泽后背生凉,为什么这个亲妹妹老拆他的台?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黄…明珠同殿下早有婚约,难保殿下对明珠余情未了。她如此直言不讳,就不怕贤王恼怒吗? 第155页 秦彦平静如常,丝毫不见情绪波澜。 姜泽自不会看表面,谁不知太子殿下曲高和寡稳重深沉。若是他都能看透殿下所想,殿下岂不是枉为储君。 「殿下,礼数不可违,当初臣的父母那般做实在是无奈之举。自那事以后,他们既觉愧对王妃,又觉得愧对殿下。明珠更是时常以泪洗面,却敌不过命运捉弄。好在如今雨过天晴,得见殿下安然回京,他们欣喜之余又心生怯意,这才命臣前来相请。还望王爷体恤他们一片赤诚之心,给他们一个赎过的机会。」 场面话说得还挺漂亮,姜麓是听出一言外之意。 赎过? 如何赎? 「姜大人,不知你父母想怎么弥补自己的过错?」 姜泽低着头,「一切听从王爷吩咐。」 很聪明。 姜麓勾着嘴角,眼中不掩嘲弄,「难道你爹娘想把黄明珠送给王爷做小?」 姜泽头皮一紧,暗恼她言语无状,「此事任凭王爷定夺。」 「啧啧。」姜麓惊嘆出声,这个姜老二是个狠人哪。「你们国公府把王爷当成什么人?用不着的时候恨不得离得远远的,用得着的时候便想使美人计。在你们眼里我家王爷难不成是个好色之人?」 秦彦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警告。 她挑眉回击,好不好色应该用行动证明。 姜泽的感觉也不太好,他明明是同王爷谈事,这丫头一直在中间搅来搅去。事情被她一搅,险不好收场。 被嫌弃成搅屎棍的姜麓不以为意,犹在那里和秦彦打着眉眼官司。秦彦的眼神警告显然很不好使,更离谱的是在姜泽不注意的时候,她还朝秦彦飞了一个媚眼。媚眼之外还有一个点唇飞吻的动作,瞬间让对方耳根泛红。 秦彦败下阵去,姜麓得意洋洋。 姜泽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动作,只觉气氛变得十分怪异。 「王爷,臣之一家忠心可鑑。」 「我看是挺贱的。」姜麓小嘴又开始噼啪,「黄明珠没脸没皮的样子我都看不下去,真不知道你们国公府是怎么教养子女的。」 姜泽敢怒不敢言,他们全家居然会被这个乡下长大的亲妹妹鄙视。明珠不是去接姜沐吗?为什么没跟着王爷一起回京? 他心思转了千百回,隐约觉得这个亲妹妹超出他对女子的认知。王爷纵着她胡言乱语,到底是给自己难堪还是别有用意? 姜麓似乎在思考什么,苦恼地对秦彦道:「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家中小事,皆由你做主。」秦彦说。 姜泽又震惊了。 姜麓一脸纠结,「我不去吧,那人不知又要如何议论我。我如果去吧,我又实在是不想看到姜家的人,姜大人可真是为难死我了。」 「你若觉得为难,那就不去。」 「王爷你真好。」姜麓一撒娇,在场的两个男人同时一个激灵。 姜泽可算是明白过来,不管王爷心里怎么打算,他们国公府若想得到这个机会只能求自己的亲妹妹。 「王妃娘娘,其实父亲母亲他们一直放不下你,可怜天下父母心…」 「姜大人,你这样的鬼话骗骗别人还差不多,他们对我怎么样,谁能有我自己最清楚。若说他们真是可怜父母心,那也是冲着黄明珠,与我没有半分关系。」姜麓很不客气,她不需要给姜家任何人面子,除了大哥。 姜泽第一次被一个女子堵到哑口无言,完全没有平日里在女子面前的闲情雅致游刃有余。一双桃花眼中隐有阴鸷,对这个亲妹妹的不喜已到极致。 贤王由着她胡闹,看来对换亲一事记恨颇深,他们国公府更是要化解其中的间隙。当初他就不贊同此事,无奈父亲母亲不愿明珠吃苦。再者道义上也占着理,毕竟这个妹妹才是姜家嫡亲的女儿。 「王妃娘娘,你回京之后不回娘家,旁人只会说你不懂礼数。与其他人对你指指点点,你何必赏个脸回家一趟。」姜泽这话有点低声下气的味道。 姜麓装作很为难的样子,「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我从小没爹没娘的习惯了,有他们没他们我照样过日子。不过大哥对我还算不错,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就勉为其难吧。」 姜泽闻言,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他怕夜长梦多,又怕姜麓临时反悔,便说择日不如撞日请他们今晚赴宴。姜麓没有答应他,而是约在明晚。他也不敢再三强求,神情复杂地离开。 姜麓执意送他,他越发看不透这个妹妹。 兄妹二人自小不相识,但共通之处是容貌都很出色,一路上自是吸引不少探究的目光。眼看着快要出四方会馆,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送到这里就好。」姜泽实在不喜欢这个亲妹妹。 姜麓点头,「也好。我们这一路走来不少人看到,到时候他们可没有藉口说我不敬兄长。毕竟我这个人还是要脸面的,和你们姜家人不一样。」 姜泽气结。 「你也别咬牙切齿,以我现在的身份我也犯不着给你们姜家脸面。」姜麓含笑嫣嫣,不知情的人还当她和姜泽的兄妹感情有多好。「你可知我为何不肯今日去你家做客?」 姜泽桃花眼中的阴鸷蒙上暗霾,「臣不知。」 「悬顶之刃势在必中,你说是当即落下的好,还是缓时辰落下的好。」姜麓把玩着自己的手指,还是那副天真无知的样子,「想必今夜对你爹娘而言,应是一个极其难忘的夜晚。还请姜大人代我替他们二老道一声晚安,祝他们做个好梦。」 第156页 第61章 决裂 这一夜对于林国公府而言, 的的确确是难忘的一夜。玉氏忘不了二儿子回家时那难看的脸色,以及对他们夫妇二人说的话。 孽障! 那是女儿吗? 说是讨债鬼都是轻的。 她辗转难眠,心口堵得难受像有一块巨石压着。即使婆婆还在世时, 她也没有像今日这般气到郁结憋屈。 林国公也没好到哪里去, 有些话老二没有当妻子的面讲。后来他们父子二人在书房里有过一番商议,他想到的事情自然更多。 如今的形势看似同以前一样, 还是贤王占据上风。然而帝王心思难测,谁也不知道陛下真正属意的人是谁。 京中世家闻风站队,为那泼天的权势富贵早早押注。押中者跃然而上,不中者黯然失势。他们国公府原本是太子一派, 即使当初换亲也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今日老二说的那些话不无道理,他隐约有点动摇。 夫妻二人一夜没睡好,晨后自是各有各的憔悴。玉氏更衣时发了好几通脾气, 不是嫌衣服备下的衣服款式不好,就是嫌新换的衣服颜色不行。好不容易换衣完毕, 梳妆时她又吹毛求疵。一时嫌髮髻不够平滑,一时又嫌髮簪款式老气,眼看着髮髻梳好又拆, 拆了又梳,玉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下人们大气不敢喘一个,连她的心腹柳妈妈都紧着心神。夫人这是心气不顺,自然是看什么都不顺眼。 玉氏岂能心顺,一想到当初在北坳村时自己受的那些气, 再一想到那孽障如何不给他们姜家脸面。她有心想压一压对方的气焰, 难免焦灼浮躁心烦意乱。 国公府现下住着老少夫妻各一对,林国公和玉氏一早开始准备,姜泽与其夫人卢氏当然也不会闲着。 卢氏是昌平侯府的嫡女, 也是玉氏娘家嫂子的侄女。她眼下正怀着身孕,一大早挺着肚子来正院帮忙。玉氏对她不冷不热,虽说这个儿媳是玉氏自己做主娶进门的,但婆媳二人谈不上有多亲近。 儿子之中,玉氏最疼的就是姜泽。姜泽是她付出最多寄望最多的儿子,当年说亲是她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谁成想一次回娘家做客,二儿子居然被人看到和卢氏私下幽会。此事一传出去,这门亲事她推都推不掉。 她当然不会责怪自己的儿子拈花惹草,只埋怨卢氏不够检点。好在两家门当户对,除去不太舒服外倒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卢氏爱慕姜泽,性情温柔脾气好。一进门就抬了姜泽原来的两个通房为姨娘,怀孕之后又给自己的两个丫头开脸送到丈夫房中。一应做派贤惠大度,玉氏对此很满意。 婆婆不喜欢亲小姑子,这事卢氏当然知道。是以自打进屋之后对姜麓只字未提,唯与玉氏商量宴席的菜谱。 玉氏上过妆的脸色依旧难看,以她的性情她是压根不想见到那个孽障。无奈丈夫吩咐过,无论她心中如何生气此次宴客之事不容半点闪失,哪怕那个孽障指着他们鼻子骂他们也要笑脸相迎。 不为其它,只因为他们是臣。 这哪里是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简直是请祖宗入府。 玉氏有气无力地让卢氏看着办,卢氏认认真真地对着菜谱,一道一道地增减更改请示她。她不时哼哼两声,无声表达自己对亲生女儿不喜。 卢氏安排厨房备席,挺着肚子调拨下人。 一摊子的事,明明当家的是玉氏,到后来全落在卢氏身上。卢氏毫无怨言,并不算绝色的脸上始终温婉和气。 从早到晚,林国公府人仰马翻。 等到申时将过,一辆厚朴的马车缓缓停在国公府的门外。下人进去通报后,林国公并玉氏领着儿子儿媳亲自出门迎接。 秦彦和姜麓一下马车,玉氏在看清姜麓那张脸时倒吸一口凉气。上回见着时还不觉得,几月未见这孽障是越髮长得像死去的婆婆。 林国公比玉氏更惊骇,他没有见过几个月前的姜麓,他印象中的只有那个黑黑瘦瘦的乡下丫头。忽然看到一个极似母亲的女子朝自己走来,他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这就是他的亲生女儿。 他呆立当场,直到姜麓走到他面前。 父女二人有过书信往来,林国公一直将她想成粗蛮丑陋的样子。眼前这个长相明艷大气,举止英姿从容的女子,他很难将她同自己的亲生女儿重合一。 当年老林国公英年早逝,林国公是寡母独自抚养长大。孤儿寡母的感情自是紧密,他很是敬重自己的母亲。虽说母亲发现他资质平庸之后略有失望,但还是尽心尽力地教导他。他自小到大的记忆中,母亲是最为重要的人。 后来他娶妻生子,才慢慢与母亲疏远。 措不及防面对一张与亡母相似的脸,他好半天回不过神。 卢氏温温柔柔地向秦彦和姜麓行礼,姜麓见她身子笨重虚扶一把。她朝姜麓感激一笑,并不出彩的五官平添几分动人。 姜麓知道这位卢氏,还得从万夫人那里说。当初万桂举仗势欺人,仗的就是这位林国公府二少夫人的势。 卢氏的母亲与万夫人的表姐夫是表兄妹,算是七拐八弯的扯到一的亲戚。 奉京城中的姻亲,若仔细追根溯源大多数都能找到几缕盘根错节的关系。越是地位显赫的世家,他们的关系越发直接紧密。 好比林国公府。 第157页 姜沛的亲事是姜老夫人生前定下的,那位出身漠河云氏的世子夫人随夫长年住在边关,漠河云氏正是姜老夫人的娘家。 林国公府正屋的匾额上,是三个风骨俊逸的字。 韶光堂。 此字极好,姜麓不由多看几眼。 秦彦低声告诉她,这字是当年那位名动天下的墨染公子所书。墨染公子既是已故的老林国公,也是她的亲祖父。 姜麓此前总听人说她祖母如何,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提祖父的名号。一听墨染二字,便知那位无缘得见的祖父是一位才子。 墨染公子有从娘胎里带出的弱症,打一出生便有人断言他活不过弱冠,是以云氏女嫁进国公府时曾轰动一时。到底命不由人,那位惊才绝艷的世家公子虽说活过弱冠,却病逝在及冠之后的第二年。 都说字如其人,姜麓想着当年的墨染公子必定如他的字一般飘逸如仙。 从姜麓进门,玉氏一直是幽怨凄楚的表情。 林国公因为亲生女儿的长相一直恍惚,招待客人的重任便落在姜泽身上。姜泽因为姜麓昨天的那番话,不敢再将她当成一无所知的乡野妇人。 国公府不愧是百年世家,一应布置书香雅致。 姜麓开门见山,问他们有何事要说。 林国公看一眼姜泽,姜泽提议先摆席。 「不了,还是有事说事的好,你家的饭我不敢吃。我怕你们要价太高按粒算,把我论斤卖了都不够。」 姜泽有想过她会毫不留情面,却不想她这么直接。 玉氏一直压着火,因为这个孽障长得像婆婆的那张脸,也因为这嚣张的态度。她一辈子何曾受过如此委屈,白莲属性当即表露无遗。 「王爷,都是臣妇的错,是臣妇教女无方。王妃心中有怨,臣妇不怪她。她自小长在乡野不识礼数,说话行事常闹出笑话。可她实实在在是我们国公府嫡亲的姑娘,我们这才迫不得已将她嫁给你。千错万错都是臣妇的错,还请王爷不要怪罪臣妇的夫君和女儿。」 几月不见,老白莲还是老白莲。 姜麓真想为她喝彩,在北坳村时已然撕破脸皮,她如今还能缝缝补补把自己的脸面粘来,不愧是多年生的老白莲。 「王爷,姜夫人说的是。」姜麓一脸贊同,「姜夫人都说错在她一人,不关她丈夫女儿的事,我想她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所有人都看向她,猜测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她似笑非笑,「那姜夫人你说说看,你要怎样弥补我家王爷?」 既然认错认罪,那还应该认罚。 姜麓话风转得快,姜家一家人都跟不上。姜泽同她有过交手,一下子心提得老高,桃花眼中尽是阴鸷。 林国公心情复杂,不太敢直视姜麓。 玉氏心下一动,试探道:「当初和王爷定亲的是明珠,后来嫁过去的却是姜麓。若说两全其美的法子倒是有一个,不知王爷可愿听臣妇一言?」 两全其美,简称两美。玉氏所谓的法子不就是想把自己的养女塞进贤王府,效仿娥皇女英共侍一夫。 林国公闻言,颇为意动。 明珠真正的出身摆在那里,註定嫁不进高门大户当正室。与其嫁个小门户的人家,不如入贤王府为妾。贤王和明珠以前就是未婚夫妻,有这层情分在明珠应该能封一个侧妃。 一来传出去不失为佳话,二来也能平息贤王对国公府的怨气,三来还可以辅助亲生女儿固宠。他越想越觉得满意,以为秦彦一定会同意。 秦彦一脸平静,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一室诡异的沉默,气氛略显压抑。 卢氏捧着自己的肚子,低着头像个透明人。 姜麓看了她一眼,道:「姜二少夫人还怀着孩子,我看你身子沉不如回去歇着。索性这里也没什么事,万一听到什么不好的话还会影响你腹中的胎儿。」 胎教还是注意的,接下来他们的谈话註定不会愉快。 卢氏温柔地看一眼姜泽,得到姜泽的同意之下这才行礼离开。 姜麓勐不丁笑来,「让我来猜一猜,刚才姜夫人说的那个好法子不会是让黄明珠给我家王爷做妾吧?」 玉氏不看她,「明珠知书达理,日后也能帮你。」 秦彦气势一寒,姜麓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还在笑,声音越笑越大,最后差点笑出眼泪来。她这个样子令玉氏极为不喜,林国公的脸色也不那么好看。 秦彦递了一方帕子过去,声音极淡,「就这么好笑?」 「王爷,太好笑了。」姜麓接过帕子按着眼角,「姜夫人这是把我当傻子,我笑她真是太可笑了。」 玉氏变了脸,她就知道这个孽障妖蛾子多。世家女子哪有这么笑的,着实是粗鲁而无礼。 姜麓可算是止住笑意,拍拍衣服站来,「昨日姜大人巴巴地去请,我还当你们是诚心缓和关系。原本我是不打算来的,若不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我才懒得搭理你们。不想你们请客是假,给我男人塞小妾是真。往日我在乡下只听过婆婆给儿子房里塞姨娘的,没听过哪个女子的娘家给出嫁的姑娘添堵的。这么看来你们真没把我当女儿,好在我也没把你们当父母,否则我气死都没处说理去。」 她这一身,秦彦也跟着。 第158页 林国公心一慌,隐约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这滋味似酸似怒又似苦,百般交杂在一堵在他胸口。 他把脸一沉,怒斥姜麓,「王爷在此,不得无状。」 玉氏莲言莲语,「姜麓,母亲都是为你好。」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姜麓讥讽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就是打量着我在乡下长大的,不识字又不懂京中的规矩。倘若黄明珠真和我共侍一夫,你说这国公府到底是我的娘家还是她的娘家?日后她若了取我而代之的心思,我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玉氏摇摇欲坠,「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姜麓冷笑,「你们别看王爷,这样的小事我说了算。王爷,你说是不是?」 「正是。」 秦彦说出口的两个字让林国公你子齐齐一惊,林国公想到二儿子昨天说的话,暗想着难不成今日姜麓发难全是贤王的意思? 若真如此,他们国公府还有必要站在宋家一边吗? 玉氏忍着气,「姜麓,王爷如此看重你,你更不能恃宠而骄。」 「姜夫人,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不需要你来教。」姜麓的表情越发冰冷,「以前你们不是我的父母,以后你们也不是。今日我之所以来,正是要和你们说个清楚明白。」 林国公隐晦的眼神看向秦彦,脸色渐渐生灰。王爷这是真的要和国公府决裂,完全不顾宋姜两家多年的交情。 在今日之前,他对亲生女儿毫无怜惜之情。可是他现在发现亲生女儿长得如此像母亲,如果与她断绝父女关系,百年之后他哪有脸面去见母亲。 「姜麓,我们是你的父母,这是不变的事实。」 「非也。」姜麓冷漠道:「我姓姜,但与你姓的姜不是一个姜。我说过我父母双亡,唯有长兄如父。而今我还认下义父义母,也算是有父有母之人。至于你二位,此生唯有一女名唤明珠,这也是林国公说过的话。」 林国公怒了,怒她不识好歹。 若不看她长得像母亲,他压根不想认她。她倒好还摆谱来,真当他们国公府稀罕一个乡下丫头不成。玉氏也用一种谴责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她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逆女。 姜麓毫不意外在林国公和玉氏的反应,好在她从头到尾没有打算来吃饭。她慢慢地抚摸着自己的髻,手那么轻轻一挑便挑出一绺虚挽的发。 只见她漫不经心地取出准备好的小剪子,一把剪下那绺秀髮。 「你们的生恩,在我替黄明珠出嫁时已经还清。今日我削髮还母,此后与你夫妇再无瓜葛。日后无论富贵贫穷,纵然我沿路乞讨也不会讨到你们面前。反之亦然,你夫妇是好是坏也与我无关。」 林国公夫妇一直以为,只有他们不认这个女儿份的,万没有这个孽障和他们断绝关系的一天。如今这个孽障主动先提断亲一事,令他们十分恼怒。 「王爷,你…赶紧劝劝她。」林国公看向秦彦。 秦彦还是一脸平静,「本王说过,家中小事她一人做主即可。」 这是小事吗? 林国公脸都气白了,此事一旦传开他们国公府的颜面往哪里搁。 「林国公,今日之事见证者便是王爷,望你们悉知。」姜麓说完便走,与秦彦一同出了林国公府的大门。 她发现他不愧是当过十几年太子的人,一旦老成来她都险些忘记他的年纪。若不是知道他十八岁,她还以为他至少得有二十八。 一开始她只当他是自己的学生,后来他成了自己早恋的对象。而今她发现他似乎快要成为自己的倚靠,关键时候还能给她撑场子。 「你今天表现不错,回去有奖励。」她靠近他,几乎是踮着脚咬他的耳朵。 秦彦好看的眸子隐忍而幽深,喉结不由自动滚动。二人不自觉并肩而行,任是谁见了他们都会道一句伉俪情深。 姜麓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羞涩的样子,心情十分愉悦。 那对脑壳有坑的夫妻,此后与她再无关系。他们不是只想要黄明珠一个女儿吗?她很乐意成全他们。不过等大哥当上国公,这国公府她还是会再回来的。 「还是在村子里好,你看上去更有生机一些。」她感慨道:「一回到京中,我发现你都不笑了,天天板着个脸像是所有人都欠你十万八千两似的。」 秦彦好像想扯动表情,然而徒劳无功。 国公府外有人在等候他们,那是阮府的下人。 来人是阮德。 阮德行礼道:「大人知道王爷和王妃今日在林国公府做客,心想着国公府的饭菜定然不合胃口。夫人已经备好宴席,特命小人来接王爷王妃。」 姜麓心下瞭然,含笑说:「义母费心了。」 虽说秦彦和姜麓走得急,林国公和玉氏没有跟出来相送。但姜泽跟了过来,也听到阮德和姜麓的对话。 所以这个亲妹妹认的义亲是阮府。他震惊过后准备把这个消息告诉父母,还未进屋就听到玉氏的声音。 「她当贤王是真心替她撑腰,还以为自己翅膀硬了,竟然敢和我们断绝关系,以后自有她哭的时候。没有娘家的女子就是无根的浮萍,我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你少说两句。」这是林国公的声音。 「国公爷,你看看她刚才那个态度,哪有将我们放在眼里。我说了她就是一个克星,幸好一早被换走,否则我早被她气死了。」 第159页 林国公在屋子里背着手踱步子,他想的更多更远。看来老二说得对,贤王对他们国公府不满至极。日后若真是贤王上位,他们国公府没有半点好处。 他正欲去找二儿子,姜泽恰好进来。 「父亲母亲,方才那丫头的义母使人来接。」 「那个孽障目无尊长,她能认什么好义亲。眼皮子浅的乡下丫头,哪有我的明珠一半好。她说得没错,这辈子我只有明珠一个女儿,她算什么东西!」 「母亲,是阮家。」 「你说什么?哪个阮家?」林国公忙问。 姜泽的桃花眼中阴霾密布,「阮太傅。」 「不可能!」玉氏不信,「不是说阮大人不喜那个孽障,当着下人的面训斥她。她怎么可能是阮家的义女,一定是弄错了!」 「错不了,来接她的人是阮大人身边的阮德。」姜泽说。「我亲耳听到她称唿阮夫人为义母。」 「这怎么可能?那可是阮家!」玉氏还不愿意相信,阮夫人是什么人她最清楚。京中多少夫人想讨好阮夫人,阮夫人对谁都淡得很。 阮家简在帝心,阮大人深得陛下信任。阮夫人又是那么一个高傲的人,他们怎么会认那个丫头做义女?而且还差了辈。 「一定是贤王!他对换亲一事怀恨在心,所以故意让我们难堪!」 「母亲,即使如此,我们又能如何?」姜泽表情阴冷。 他们身为臣子,难道敢公开与皇子为敌吗? 不仅不能,而且还有强颜欢笑。 「怪不得。」林国公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终于明白那天阮大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可笑他还以为阮大人是指桑骂槐,万万没想到阮大人是护短。 「父亲,你怎么了?」姜泽看出他的不对。 「子不教父之过,原来是这个意思。」他喃喃着,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第62章 甜不甜? 入夜之后, 繁华的奉京城沉寂在黑暗中。巡城的守卫们不时穿过大街小巷,打更的梆子每隔半个时辰响起,在夜色中尤为传声极广。 姜麓睡到半夜迷迷煳煳地醒来, 她是被尿意憋醒, 之前在阮府用饭时她贪杯多喝了点。那酒倒也不浓烈,看上去像是稠酒, 味道恰似醪糟。因为甜而不烈又顺滑清润,她不知不觉就喝得有点多。 这一喝多,夜里难免要起夜。 她闭着眼睛下床,熟门熟路地摸到屋内的屏风。恭桶就在屏风的后面, 一阵窸窣声过后紧接着是淅沥的水声。 小解过后,她身体一松的同时,人也跟着清醒一些。这一清醒不要紧, 她立马感觉到屋子里还有人。 「谁?」 「我。」 黑暗中传来熟悉的声音,不是秦彦是谁。 姜麓感觉有什么东西「轰」一声窜起, 她整个人都傻了。她刚才在做什么?她在小便,而且还是当着一个男人的面。 如果这都不是社死,那什么是社死。 羞耻心渐被愤怒所代替, 她很快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睡觉之前她明明闩好门关好窗,这男人是怎么进来的? 「你是怎么进来的?」 随着她话音一落,屋内的烛火亮起。 秦彦还是白天的那身衣服,看上去衣冠楚楚优雅从容。兼之原本的宸宁之貌朗星明目,端地是玉面公子世无双。 正是这样一位贵公子, 半夜私闯女子闺房偷听别人小便。姜麓递去鄙夷的目光, 鼻孔朝天一副审犯人的姿态。 她一身皱巴巴的单衣,披头散髮毫无仪态。松散的衣襟间时不时露出一抹翠色,莫名增添几分旖旎气息。 丝丝凉风不知从哪吹来, 她这才注意到原本关得好好的窗户半开着。所以这死男人深更半夜不睡觉,是从窗户翻进来的。 「问你话呢,你哑巴了?」 秦彦一指窗户,「我从那里进来。」 「好你个秦彦,你偷偷摸摸到底想干什么?」姜麓气势摆得足,无奈哈欠不由她。她严肃质问的同时,打了一个极大的哈欠。 贵气的公子一派闲适,「睡不着,原本想找你说说话,谁知你睡得极香。看你人不大,打鼾声却不小。」 「你说什么?」姜麓叉着腰,「我怎么会打鼾?你肯定是听错了。这都什么时辰了,有什么话不能明天说。」 「不能。」 姜麓瞪过去,秦彦与她正视。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败下阵的是姜麓。因为好死不死的,她没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 伸手捂嘴之时,那抹翠色越发若隐若现。 秦彦的眼神一变化 ,她立马感知。 她低头一看,拢了拢衣襟,「看什么看,又没什么看头。」 少年脸又红,微微别过视线,脑子里还是刚才的那幕香艷。好似比以前有些许的变化,还是有看头的。 一见他这模样,姜麓慢慢眯起眼。 她低着头认真看了看,确定应该变大了一些。可惜再大也不过一个小山包,实在是没什么惊艷之处。暗道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个小土坡就能把他撩到,还真是一个清纯的少年郎。 「非礼勿视。你看我也就罢了,不许看别人。」 「你…胡说什么!」少年又羞又恼,纵然早已习惯她的语出惊人,却还是被她的大胆弄得措手不及。她知道不知道何委婉,何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再者他岂是那等无礼之人,怎会多看别人一眼。 第160页 「我是说认真的。」姜麓又打一个哈欠,「你只要记住这世间唯有我最好,无论我是山丘还是峻岭,我姜麓这座山就是你的归宿。如果你这山看去那山高,小心我来一个地动山摇让你摔得粉身碎骨。」 秦彦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且这话似乎莫名让人脸红心跳。 他别过脸去,「我应承过的事,绝不反悔。」 姜麓哼哼着表示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勐又想起他不睡觉跑到她房里来的事。「你大半夜的闯我闺房,我可不信你是来找我说话的。你说你到底是想做贼,还是梦游?」 「我觉得应有事没做完,所以睡不着。」秦彦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没有看她。 她一听,皱眉深思起来。 这男人深更半夜不睡觉,说什么有事没有做完。他的话里带着隐喻,所以有事没做完的人不是他,而是她。 到底是什么事呢? 姜麓仔仔细细地回想白天的事,在阮府的时候男女分席。她和义母嫂子们说的都是一些京中趣事,无非是想侧目多了解京中的世家。他则和义父义兄们在另一席,想来谈论的都是一些学问与朝堂之事。 饭后他们没有多待,赶在宵禁之前回到四方会馆。期间两人也没说什么,然后各自回屋梳洗歇息。 再往前回忆,便是在国公府发生的事。她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并无任何遗漏之处。 所以他口中的未完之事会是什么? 「管他什么事,明天再说。忙了一天你也不嫌累得慌,何不躺在床上慢慢想,为什么打扰别人的休息。」 「今日事今日毕,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合着这事非得今夜解决,若是不解决他就耗着她不让她睡。看他的样子也知道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非得今晚弄清楚。为了一点小事就劳师动众,还打扰别人的睡眠。这死男人是不是有病? 要疯他一人疯,她可不奉陪。她本就睡得不上不下,拦中一打断之后火气不小,「你自己慢慢想吧,我要睡了。」 就不信他一人能唱独角戏,她爬进纱帐里得意地想着。四仰八叉地躺在竹蓆上,默念着所有的蚊子都去咬他,最好是把他抬出去。 烛火灭了,他还是没走。 夜色让一切都变得不寻常起来,何况房间里杵着一个大活人,换成谁也睡不着。姜麓翻过来翻过去之后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她可算是知道这死男人为什么闹别扭了。 黑暗中,秦彦一动未动。 他夜视极好,自是看到纱帐里的女子摸索着下来,然后看到她床头的箱子里翻了一会,再然后她朝他走过来。 「张嘴。」姜麓摸到他的脸,将一块糖塞进他嘴里。「说了回来给你奖励,我差点给忘了。甜不甜?」 糖是姜麓在北坳村时自己做的,上好的糖浆混着水果汁,吃起来有一股山梨的香味。秦彦感觉清甜的滋味在口中漫延,任由那糖在嘴里塞着却没有咀嚼的动作。 姜麓没有听到声音,即使看不清也知道他此时是什么表情。黑暗带来神秘与随意,她的手假装摸索着一直在揉他的脸。 「怎么不吃?不甜吗?」 这么好的手感,真让人爱不释手。 秦彦没有回应。 突然姜麓捧起他的脸,准确无误地啃了他一口。 「这样呢,甜不甜?」 秦彦还是没有吭声,却是反客为主索取回报。一片黑漆之中,果糖的甜香在两人的唇齿之间交融滋长。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一声低沉的满足。 「很甜。」 姜麓感觉口齿都不是自己的,幸好黑暗能掩饰一切。好不容易将这尊大神送走,她关上门恨恨地磨着牙。 所谓的未完之事,果然是这个。怪只怪她之前在国公府门前随口说的那句话,她夸他表现不错回来有奖励。 该死男人竟然满脑子颜色思想,为了一个甜头不眠不休。如果她没想起来,他是不是打算一整夜都耗着她。越想越恼,恼怒之余又有说不出来的悸动。如此一折腾她哪里还有睡,睁着大眼盯着夜色中的帐顶。 那男人撩了就走,害得她心火乱窜睡不着觉,这怎么可以!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坐了一会儿后趿着鞋开门出去。毫不客气地敲着秦彦的门,低声说一句是我。 门很快打开,秦彦一身水气,他的样子像是刚沐浴过。 不是睡前洗过了吗?大半夜的又洗什么澡? 姜麓勐地想到什么,暗道一声该死。看来春火燎原的不止是她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更是要用冷水降火。 既如此,那她就大发善心放过他。 「上回你给我们用的那个助眠香,给我来一点。」 「你稍等。」 秦彦转身进去,很快又出来。 「你不知道用量,我帮你弄好。」 也不等姜麓回答,他自己做主跟过来帮她弄好。她心想着自己确实不知道剂量,他帮自己弄好最好。 香气一起,味道很舒服。 「你先睡,我再等等看。若是不起效我再调一调。」秦彦说。 姜麓也不客气,当真上床睡觉。不知是她真的累了,还是药香效果好。她闭着眼睛没多会的功夫,当真沉沉睡去。 她睡去之后,该走的人却是没走。 第161页 秦彦慢慢走到床边,掀开纱帐坐在床沿静静地欣赏着她的睡姿。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脱掉鞋子和衣侧卧。 姜麓这一觉睡得极沉,到天亮都未再起夜。当她睁开惺忪的眼时,一张精緻的睡颜在瞳孔中放大。 「你…你怎么睡在这里?」 秦彦被她的声音吵醒,刚睡醒的状态似乎在发懵。 「我…我好像要走来着,突然觉得好睏好睏…」 姜麓心想肯定是那药香太霸道。 「看来有些东西不能乱用。」她推着他起床,「快起吧,今天还有事。」 今天确实有事,因着昨天她和阮家的关系公开,阮夫人准备正儿八经地设宴请客,大大方方地宣告她是阮府的义女。 眼下已过辰时,赵弈一直在门外候着。 一看到秦彦从姜麓的房间里出来,赵弈的眼睛睁得老大。转念一想也是应该,王爷和王妃本就是夫妻。 别看这么点小事,落在有心人的眼里那可是不得了。 四方会馆的那些女眷们最先得到消息,有人聚在一起议论。说是前脚阮府才认了贤王妃当干女儿,后脚贤王就睡在贤王妃的屋子里。之前贤王妃和娘家不和时,贤王可是和她分屋而睡的。 这些人说来说去,又扯到阮府认干亲的事上。有人说会不会是贤王和阮太傅达成某种协议,有人说是姜麓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迷惑了阮夫人。 姜麓听到她们的议论后,简直是哭笑不得。原来在世人的眼中,秦彦睡不睡她取决于她有没有利用价值。 她想到秦彦的老子,那个天下最尊贵的皇帝老儿。帝王平衡前朝重臣,使的手段就是睡女人。某个妃子的父亲兄弟立功了,皇帝老儿立马去睡一睡。倘若那妃子的父亲兄弟犯事了,皇帝老儿当即撤掉对方的侍寝牌子。 所以说皇帝好当也不好当,好当是因为朝中有些大事睡睡女人就能处理。不好当是因为顶着天子的帝冕做的却是牛郎的工作。 「你爹也是不容易。」她突然来一句这样的感慨。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秦彦当然不知所以然。但以他对她的了解,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他隐晦地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你就不好奇我为何这么说?」姜麓笑道。 「不好奇。」 「为什么不好奇?」姜麓追问,「那我偏要告诉你。」 他越是不想听,她还就偏要说。如果他以后会是天下之主,那么她更要提前吹风上眼药,让他潜移默化记在心里。 「你爹…」 「姜麓,我未必没有法子让你闭嘴。」 姜麓一愣,很快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这男人现在可以,都会举一反三将她的军。她才不怕什么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她要让他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的道理。 敢吓唬她,她可不是吓大的。 「哦?」她好看的眉轻挑,「你有什么法子?」 他们正在马车上,欲前往阮府赴宴。今日宴会是姜麓的露脸之时,她可谓是盛装打扮过。桃花妆面流仙裙,出门的那一刻险些让秦彦的眼睛看痴。 眼看着她越靠越近,少年心跳如鼓。 姜麓盯着他泛红的耳尖,「秦彦,你准备用什么法子让我闭嘴?我可是好奇的紧。」 他说的法子不会是她想的那个吧,如果是那个她可不怕。一想到昨夜的那场甜蜜交换,她不由自觉腿肚子发软。 「姜麓,你坐好。」秦彦身体往外侧避让,眼睛微垂不看她。她身上的馨香淡雅如兰,明明极淡极雅闻来却令人面红心跳。 一个越靠越近,一个拼命往外躲避。如此情景好似姜麓在调戏良家闺男,两人之间的气氛说不出的怪异。 马车外热闹至极,叫卖声喧闹声杂成一片。马车内却是诡异的寂静,静到她恍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你爹白天要应付一堆男人,晚上还要侍候一堆女人…」 「姜麓!」秦彦情急之下作势要捂她的嘴。 她急忙挡开,「我好不容易画好的妆,你可别给我弄花了。你看看我口脂,这可是上等的桃花胭脂…」 「那你闭嘴!」 「我不!」姜麓耍赖,「嘴长在我身上,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堵得了我一人之口,你还能堵得了天下悠悠众口。」 少年在炸毛和羞耻的边缘来迴转变,「我堵别人做什么,我堵你一人即可。」 姜麓闻言,面色越发如桃。 「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只能堵我一人。」 秦彦不理她,不知是生气还是害羞。 眼看着马车快到阮府,姜麓突然趋向靠近他。在他来不及反应时,「吧唧」一声将一抹艷红留在他的脸颊上。 他错愕地捂着脸,「你…你胡闹!」 马车恰在此时停下来,他们还能听到阮德的声音。在阮德恭敬的目光中,秦彦死死捂着一边脸下马车。 「王爷,你的脸怎么了?」 「本王牙疼。」 阮德一听,赶紧要禀报主子。 秦彦制止他,「本王用冷巾敷一敷即可。」 姜麓一听,偷偷朝他竖起大拇指。 * 阮夫人对此次认亲十分注视,奉京城中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世家皆在邀请之列。林国公府也收到阮府的帖子,但玉氏没有露面。 第162页 听说玉氏病了,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姜家不受注视的亲生女儿摇身一变成为阮府的姑娘,玉氏恐怕是真病。 那些世家夫人们都是头一回见到姜麓,惊讶者有、惊嘆者有、示好者有、不冷不淡者有。看在阮府的面子上,大多数夫人们无不满口夸她。 姜麓听着这些人的夸奖,只觉得很多话虚伪至极。先前京中关于她的传言何等不堪,也亏得这些人能昧着心夸她。不过也有一些真心示好之人,从她们的眼神中她猜到应该是自己长得像祖母的缘故。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她已是阮府的义女。阮家地位卓然,阮太傅更是德高望重。有这么一门干亲在,日后再有人说她的是非也要掂量一二。 她无比乖巧地站在阮夫人的身边,神情自然既不骄傲也不自得。如此不骄不躁的态度,让很多人不由高看几分。 有心暗想着此女也是命好,流落在外多年还能被找回来。嫁的丈夫没多久又成了贤王,如今她自己还真为阮府的义女。 当初姜麓随秦彦出京时多少人感慨她命苦,好好的国公府嫡女在乡下长大,一认回来又不得不跟着废太子被贬出京。 这才不到一年的功夫,世人眼里的命苦之人又成了命好之人,还真是世事无常。 秦彦在阮太傅的陪同下在女眷这边露了一下脸,他脸上的口脂已经清理干净,看向姜麓的眼神只有他们二人能懂。 落在其他人的眼,便是另外的意味。 有几位夫人交换着眼色,仿佛在说贤王果然还是瞧不上这位贤王妃,不过是在外人面前做个样子。谁不知道贤王妃不得林国公夫妇的喜爱,贤王怕是也觉得脸上无光,是以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来遮遮脸面。 若不是阮太傅一心向着贤王,只怕也不能答应。别看阮夫人对贤王妃亲热得紧,心里指不定嫌弃无比。 阮夫人拉着姜麓坐在自己的身边,细细介绍着在座夫人们的夫家身份。这一幕落在众人的眼中,自然各有思量。 忽然外头一阵骚动,有下人飞快进来禀报,说是林国公夫妇前来祝贺。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看向姜麓。 姜麓环视众人看戏的表情,眉眼未动神色如常。 既然这些人想看戏,那就让她们看个大的。 第63章 吃醋 当姜麓看到林国公夫妇身后那抹熟悉的身影时, 她可算是明白为何此前玉氏称病不来,转头又自打嘴巴出尔反尔,却原来是姜明珠怂恿的。 姜明珠是在他们走后两天才知道消息, 立刻一路心急如焚赶往京中, 一进京中便听到阮府认姜麓为义女一事,心中惊骇可想而知。 作为重生者, 她自以为自己掌控着别人不知道的预知。没成想很多事情和前世完全不一样,比方说小新子公公出仕为官,又比方说姜麓成了阮府的义女。 一件事情超出她的意料,她尚且还能安慰自己些许小事不足为惧。可是接二连三的发生她根本预料不到的事, 她真的有点慌了。 见到玉氏和林国公的第一件事,她就是请罪。自责自己无能没有把姜沐带回来,委屈姜麓对她误会太深不肯原谅她。 玉氏对姜麓已是恨意难消, 一听这话自是更加恨姜麓。姜明珠略一怂恿,玉氏便一肚子火气地想找亲生女儿算帐。 林国公拦不住, 索性一起跟来。 姜明珠路上说得好,说自己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和姜麓解释清楚。她越是表现得懂事体贴,玉氏就越是恼恨姜麓。 几人一来, 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带着看戏的心思。 阮老夫人客客气气地招唿他们入席,大有平息此事的意味。到底是认亲的大喜事,被谁搅和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然而姜明珠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一脸欢喜地向姜麓道贺。 有人暗自点头,心道不愧是国公府教养出来的姑娘, 到底还是懂事又知礼。只可惜造化弄人, 好好的世家千金原不过是个庶民。 先前玉氏四处张罗替姜明珠找婆家时,没少和在场的很多夫人打探过。其中不少人意动替庶子结这门亲,无非是看中这门亲事好听不中用。无奈玉氏看不上庶子, 亲事也就迟迟没能定下。 在所有人看来,姜明珠是在向姜麓示好。 在姜麓看来,姜明珠是想激怒她。 事到如今姜明珠毅然决然地一条道走到黑,她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对秦彦的情根深种。事实上姜麓比谁都清楚,姜明珠对秦彦的感情与其说是男女之情,不如说是权势利益之情。 而今姜明珠的眼神告诉她,她们之间的纠葛已经不仅仅是王权富贵。对方对她的恨不比对秦彦的执念少。所以姜明珠不仅想取代她,更想让她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依姜明珠对姜麓的了解,姜麓会当场发作。 只是姜明珠註定会失望,因为天下白莲绿茶人人可做。以绿茶攻绿茶,以白莲之道还治白莲之身,效果不比直面火拼来得弱。 「多谢。」姜麓一派和气,「还请姜姑娘和姜国公姜夫人落座。」 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不是说此女粗鲁无礼不敬父母吗?如此客客气气的样子可不像是不懂事的人。 姜明珠短暂的失望过后,自以为抓到姜麓的错处。「姜麓,父亲和母亲特意来给你庆贺,你怎么能称唿他们为姜国公姜夫人?」 第163页 众人的目光又齐齐看向姜麓,心里想的也是这个理。到底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哪有这般生疏之理。 姜麓适时低头,心下冷笑。 她刚挖的坑,姜明珠就迫不及待往里面跳。 「姜国公不肯认我,还写信说他们国公府只有你一个女儿。我…我知道自己在乡下长大,没怎么读过书也不会弹琴作画…」 阮夫人心疼不已,心里把林国公和玉氏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是亲生父母做得出来的事吗?亲生女儿流落在外多年,他们不思着好好疼爱教导,还拿那样的话戳孩子的心窝子。难怪姜麓不和他们亲,换谁也亲不起来。 「姜国公姜夫人,你们快坐下吧。」 林国公有些站不住,他到底是男人。因着姜麓和他们断绝关系的事,他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明明是他不想认这个女儿,但他就是觉得心慌。 玉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这个孽障竟然颠倒黑白。 「你…你胡说!是你自己不肯认我们,是你自己要我们断绝关系。你容不下明珠,你对我不敬,你就是个逆女!」 不少人心下唏嘘,好好的认亲宴来了砸场子的。一边是地位超然的阮家,一边是百年世家姜家。单提一个出来都是大昭响噹噹的门户,也不知怎么的因着一个女子闹成这样。 姜麓听到有人倒吸凉气的声音,也感受到四面八方复杂的眼神。她一直低着头,众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突然她似乎双肩颤抖,豆大的泪珠子无声滚落。 「姜夫人,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嫌我不如姜明珠贴心,不如她懂事。你说我处处不如她,你还说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王爷以前被贬时,你曾经去找过我们。我当时特别高兴,我以为你是去看我的。谁知道你明知嫁给王爷的人是我,还故意让姜明珠缠着王爷。我不过是说了几句,你就说我不孝…王爷起復后,你告诉我王妃之位我不配,这个位置应该是姜明珠的。姜夫人,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 有人实在是听不下去,谁不是为人父母的。说句难听的话,自己的孩子再是不成器,那也是比别人的孩子强。 一时间姜麓收到无数同情怜悯的目光,阮夫人拉着她的手安慰她。 「不是这样的,母亲没有那么说过。」姜明珠咬着唇,「姜麓,我知道你容不下我,但你也不应该编这些瞎话来伤母亲的心。母亲心里一直牵挂着你,为了你不知哭过多少回。我看在眼里很是心疼,又知道你听不进去我说的话,所以才会对王爷倾诉,希望他能劝劝你。」 姜麓当然不会以为三言两语就能击倒姜明珠,心道老绿茶不愧是重生过的,比老白莲的战斗力强。老白莲也有两下子,被老绿茶一提点当下露出伤心的表情。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这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阮夫人低声询问姜麓,此事要如何了却。 姜麓低声道:「他们今日上门质问,应是不会善罢甘休。与其日后受其累,女儿想着不如趁 此机会说个清楚。」 「你心里有数就好。」阮夫人不再说什么。自家老头子早就说过,麓丫头是个明白人。许多事情这丫头比他们看得还透,这样的事情她自己拿主意就好。 「多谢义母。」姜麓说。 林国公一直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脑海中不自觉老想起自己的母亲。经过昨天之后,他心里隐约不想把亲生女儿往外推,又咽不下堵着的那口气。 眼看着妻女扯皮毫无颜面,他不得不出面圆场。 「姜麓,你母亲没有那个心思,是你多想了。你自小不在我们身边长大难免和我们不亲,我们不怪你。你是我们国公府的姑娘,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父亲定会为你做主。」 姜麓疑惑看去,很怀疑他的动机。 如果他们言归于好,似乎更符合当下的礼教。而今当父亲的开了口,所有人都以为姜麓借坡下驴。 玉氏本不情愿,但她也知国公府的名声最重要。 这样的结果很多人乐见其成,唯姜明珠例外。接二连三的超出预料之事已让她方寸大乱,若是父亲母亲和姜麓和好,那岂不是天翻地覆。 「姜麓,父亲这么低三下四求你,你还不愿吗?」 听听这话,当父亲的都低三下四求女儿,女儿还在拿乔。落在有心人耳中,姜麓活活是一个不敬长辈粗鄙至极之人。 姜麓含泪怯怯,「姜国公和姜夫人真的不嫌弃我?」 她语气拿捏得当,将一个盼着被父母接受的可怜孩子演得入木三分。方才因姜明珠一番话摇摆的人重新被拉回来,满满都是对她的同情。 「父母哪有嫌弃子女的。」林国公暗松一口气。 姜麓重新落泪,「我也想有父母疼爱,做梦都想…可是我怕,我怕你们是骗我的。姜夫人说过我的东西都是姜明珠的,我怕你们是哄我回去再算计我…」 后宅的女人哪,有几个是简单的。如果玉氏真说过这句话,保不齐还真有那样的心思。可怜这孩子成天担惊受怕的,怪不得不肯和亲生父母亲近。 玉氏心里想过,但从来没有说过。 「你胡说什么?我几时说过那样的话?」 姜麓闻言,泪痕斑斑的脸上露出惊恐的模样,「你明明说过的,你还不承认?我不跟你们回去,姜夫人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肯认,你们一定是在哄我。」 第164页 玉氏气得要死,这个孽障真是该死。 姜明珠心慌不已,暗恨姜麓难缠。 「姜麓你肯定是听岔了,母亲怎么会说那样的话?」 「我听得清清楚楚。我还听到那次你说秦彦到底是皇家血脉,不能完全放弃。还说什么三皇子那里也要再观望一下,两边都不能放手。」 来宾之中有越国公夫人,越国公夫人是胡贵妃的娘家嫂子。胡贵妃是三皇子的生母,三皇子的未婚妻正是越国夫人的女儿。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越国公夫人当场变脸。 姜明珠脸上的血色尽褪,「姜麓,你怎么能往我身上泼脏水?」 姜麓实在是很想敲开姜明珠的脑壳看一看,那里面到底是草还是水。明明大家彼此都清楚对方的真面目,她哪里来的底气觉得别人不会当众拆穿她。 难道她以为事关秦彦事关皇家,别人就应该三缄其口吗? 还真是天真。 别人或许会忌惮,姜麓不会。 玉氏也慌了,「姜麓,你怎么能无中生有诋毁明珠!」 「姜夫人,我说的都是事实。我还知道当日我和王爷被贬出京之时,姜明珠和三皇子还在庆丰楼相会。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查一查。」 玉氏不会去查,她不相信她养大的女儿会做出这样的事。 但越国公夫人会去查,到时候由不得姜明珠狡辩。姜明珠想摁死姜麓,姜麓便让她求锤得锤。一旦落个戏弄皇子的名声,天家的雷霆之怒势必会让她喝上一壶。她再不收手,恐怕连上辈子的那些东西都保不住。 林国公皱起眉来,似乎也不愿意相信姜明珠会做出那样的事。姜明珠面无人色,忽然掩面痛哭起来。 「姜麓,我知道你容不下我,但你怎么能这样坏我的名声。你坏我的名声不要紧,你让父亲母亲日后怎么做人?」 「姜明珠,不是我容不下你,是你容不下我。我都不和你争国公府姑娘的身份,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原本你我应该是素不相识之人,你是黄花村的黄家女,我是国公府的嫡女。后来造化弄人,我流落黄花村你在国公府锦衣玉食。你说你捨不得姜国公和姜夫人,所以你不愿离开国公府。而我一被认回来就跟着王爷出京,我什么也没有和你争过。我们可以相安无事,你却在听闻王爷起復后想取我而代之。父亲母亲疼你爱你,我可以不和你争。但你想抢我的丈夫,我再是泥捏的性子也不可能拱手相让。事到如今你说什么都好,我只求你以后离我远远的,好不好?」 有人捂嘴惊唿,暗道以前真没看出来。这位国公府的养女心思如此之多,占了人家的身份不说,还挑唆别人的亲生父母不和亲生女儿亲近。现在还想抢人家亲生女儿的姻缘,何等心术不正。 越国公夫人率先表态,「贤王妃真是个可怜人,爹娘不疼也就算了,还帮着外人对付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这一开口,附和者不少。 林国公险些站不住,他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痛。不知何时不远处已有许多男宾过来。想来都听去不少。 事已至此,唯有保全国公府的脸面。 「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也是我们做得不够好。但你千不该万不该那么想你母亲,她怎么可能不盼着你好。你这孩子在家里使性子也就算了,何必让外人看笑话。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们诚心来贺喜。你也别揪着这些事情不放,过后我们再好好商议,绝不会让你吃亏。」 这话听着颇有几分道理,若是一般人自会息事宁人。 姜麓见识到他们的奇葩,越发打定主意和他们撇清关系。「如果王爷没有起復,你还会说这样的话吗?」 林国公被她的眼神看得无地自容,「我是你父亲,我…」 「昨日我梦到了祖母。」姜麓打断他的话,「祖母和我说了很多话。」 「你…你梦到她了?」林国公愕然。「她竟然会託梦给你?她和你说什么了?」 「祖母说他对你很失望,但你毕竟是她的儿子。祖父去的早,她既当父又当母。她说子不教母之过,她没有教好儿子。她还她对不住我,让我看在她的面子上原谅你。」 林国公突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因为他想起母亲看自己的眼神。虽然母亲什么都没有说过,然而他却知道母亲对他一直很失望。 正是因为母亲对他的失望,所以他才会依恋玉氏对他的仰慕。当年母亲不满意玉氏,他偏要执意聘娶。那时候他一门心思想让母亲对他另眼相看,夸他看人的眼光不错。 可是母亲对妻子始终淡淡,他的心越来越偏向妻子。到后来他和母亲的间隙再也无法弥补,以至于母亲临终之前都没看他一眼。 玉氏暗恨,婆婆这是死都不想让她好过。 「国公爷,一个梦而已不能当真。」 林国公灰气沉沉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突然觉得有些心灰意冷。母亲对他失望,长得像母亲的亲生女儿也对他失望。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还夹杂着不被人理解的痛苦。 姜麓道:「你们让我代替姜明珠嫁给王爷,我嫁了。你们只喜欢姜明珠,我也没有办法。在你们一次次嫌弃我骂我的时候,我也会难过。我虽然长在乡野,但我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歹,什么是难过什么是伤心。」 她无声流泪,看上去让人心疼。谁不是爹生娘养的,外人伤你骂你犹可,亲生的父母竟然作践亲生女儿。真是闻者同情,听者怜悯。 第165页 玉氏的莫名抽了一下,但一看到姜麓那张神似婆婆的脸,她又冷下心来。 姜麓又道:「我做不到被你们伤到遍体鳞伤之后还和你们做家人,所以我只能和你们做陌生人。我不会眼馋你们的富贵,也请你们不要打扰我的日子。我会听祖母的原谅你们,因为我敬重祖母,我敬重大哥。」 「姜麓,你怎么能不认父亲母亲?」姜明珠开始不安,她巴不得姜麓不再是国公府的姑娘,可是她无端地感觉到惶恐。 姜麓面露凄楚,「他们养你长大,视你为掌上明珠。你若对他们心存感激,还请你以后好好孝顺他们,别做出让他们伤心难过的事。」 阮夫人动容,「你这孩子,真是太心善了。」 不少人都开始夸姜麓心地好,为人大气。 姜明珠越发觉得不安,惶恐让她身体摇晃起来。怎么会这样?明明她想得很好,为什么事情没有如她想的那样?如果姜麓的名声比前世好,那她怎么办? 「姜麓…」 姜麓看过来的目光无比平静,既然他们父母女儿的相亲相爱,她何不成全他们,他们最好一辈子锁死。 「姜明珠,我真羡慕你。你有这么疼爱你的父母,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真心希望你们一家人以后和和美美。我没有那个福分,或许老天註定我不是他们的女儿。但是你不一样,你是他们捧在掌心里长大的,我相信你以后肯定会听他们的话。」 如果不听话,那就是忘恩负义。 姜麓倒要看看,这对脑壳有包的夫妻以后会不会后悔。 玉氏直唿心口疼,她被气得难受。姜明珠赶紧扶住她,一家三口在众目睽睽之下狼狈离开。林国公离去之时的目光一直在看姜麓,眼中尽是说不出的黯然和不满。 这个插曲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落幕,姜麓此次露脸可谓是圆满结束。阮夫人一个吩咐下去,真正的戏班子粉墨登场。 围观全过程的男宾们议论不断,大多数人都对姜麓的印象好转。有人说传言果然不能当真,贤王妃完全不似外面传的那般不堪。 一场认亲宴下来,姜麓不仅多了一门高亲,而且还扭转了自己的名声。她私下和秦彦感慨,这算不算是一举两得。 她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名声,但是她喜欢看到老白莲和老绿茶吃瘪的样子。老绿茶想踩着她往上爬,她不介意让对方知道什么是找死。 两人说话的时候,正在阮府的一处清静之地。姜麓如今是阮府的姑娘,不仅可以在阮府还去自由,府中特意准备了她的住处。 远远听到男宾那边推杯换盏,伊然一派热闹景象。打眼看着一位锦衣华服的男子走来,应该和秦彦差不多大,只见他走着走着突然蹲在路边。 一手执树枝在地上不停地画来画去,一边还念念有辞。他画的东西应是一种农具,画画擦擦眉头紧锁。 「你画的可是脱谷子的农具?」 男子闻声,勐地抬头。 他长得不如秦彦俊美,却温和无害。若仔细看去,还有几分呆板。唯那一双眼睛清澈干净,如一汪泉水。 许是看到姜麓是女子,他表情略显无措。 再看到姜麓身后的秦彦,他赶紧起身行礼,「大皇兄。」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二皇子秦聿。 秦聿朝姜麓作揖,「皇嫂说得极是,我画的正是农具。」 他对这位皇嫂早有耳闻,只因葛大人对她向来不吝夸赞之词。听说皇嫂在农事上尤有钻研,难怪能一眼看出他所画之物。可惜他构思多日,做出来的东西还是不尽人意。 地上的画不怎么清晰,但姜麓从画中的大石磙子依稀能猜出是做脱粒之用。之前在北坳村收麦子时,用的就是简单的连枷。石磙比连枷给力,但前题条件还是要将麦子谷子先收割晾晒好才能脱粒。如果遇到阴雨天气抢收,百姓只能叫苦连天,眼睁睁看着庄稼烂在地里。 「二皇子所画之物,可以用做脱粒之用?」 「正是。」秦聿师从李大人,李大人正是文理阁的正阁主。世人都知道二皇子天资过人最是醉心数术,却不知他还是一个极有天赋的工匠。他雕刻的花鸟栩栩如生,翅膀薄如蝉翼可像纸鸢一样借风飞翔。 此事是葛大人託付给工部匠官的,不想最后落到秦聿手上。秦聿方才一直在苦思冥想,有所悟时也不管自己身在何处即刻就地构画。 秦彦在看姜麓,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她一定有更好的办法。 果然他听到她说:「若还是沿用老法子,再是从旧物上创新恐怕依然有很大的局限。不如完全弃用现有的农具,从别的地方重新入手。」 「皇嫂可有高见?」秦聿问。 「如果直接在田地里完成脱粒,那就再好不过了。」 秦聿温和的表情生动起来,无害又呆萌。 姜麓心下感慨天家基因就是好,不枉一代又一代的嫔妃们给皇帝洗基因。秦彦的俊美自是不用说,这位二皇子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少年。 突然她感觉到一股寒气,不用看也是身边的男人散发出来的。 秦彦抿着唇,眼神凌厉而冰冷。这个女人她怎么能盯着别的男子看,她看别人的眼神让他想杀人。 姜麓不动声色地握住他的手,然后挠了一把他的掌心。 呆萌的秦聿一无所觉,清澈的眸子无比期待地看着姜麓。「皇嫂,真的可以直接在田地里脱粒吗?」 第166页 「可以。」她说。 第64章 撒狗粮 从阮府回去后, 姜麓便一头扎进房间里。她要画的是后世脚踏式的脱粒机,这种脱粒机的结构并不复杂,全木质的材料随处可得, 唯一精细的是齿轮和连杆。 她尽力简化齿轮和连杆的样式和构造, 因为以现在的铁匠工艺太过精细的肯定做不出来。如此反反覆覆琢磨修改,她几乎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秦彦一直在给她磨墨, 从头到尾都不曾说过一句话。 当最后一稿画好时,姜麓这才觉得腰酸背痛。她不甚文雅地伸着懒腰,此时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糟糕! 他会不会看出什么? 就在姜麓以为秦彦会问什么时,秦彦拿起图纸慢慢吹干上面的墨迹。「看上去应该可行, 二皇弟还在外面等着,我去拿给他。」 秦聿当真一直在外面等,自从得到皇嫂肯定的答覆后, 他所有的心思都在这件事上。白净呆萌的少年清澈的眼神太过干净,十足一个好学爱钻研的实干型人才。 房门打开, 出来的是秦彦。 秦彦说:「这是你皇嫂画的。」 秦聿双手接过,一看之下眼前一亮。在听完秦彦转述姜麓的那些原理和操作方法时,少年原本有点呆板的表情变得生动无比。 「皇兄, 我这就去找李大人。」 秦彦望着他跑远,眼神转至深沉。 一回头,便见姜麓抱胸倚在门口。姜麓也在看跑远的秦聿,那个少年更简单更纯粹,他跑起来的样子完全不似身份尊贵的皇子, 而像后世心无旁骛的学生。 「你这个二皇弟, 人不错。」她说。 想不到皇家还有真心做研究的人,这样的人无论生在哪个时代都让人敬佩。尤其是生在天家,更让人觉得难得。 秦彦眸色微冷, 紧紧盯着她。 姜麓被盯得头皮发麻,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她不由觉得很好笑,眉眼弯成半月牙,明丽的五官与日落的霞光相映成辉。 光芒尽晕在她身后,她像极浴光而生的仙女。 秦彦伸手去掬那光,修长的手还未碰到她的脸又缩了回去。在她莫名其妙的时候,他突然抱住她。 姜麓被他紧紧抱着,自然能感觉到他的紧张。这男人好端端地紧张什么?难道还怕她飞了不成? 没有人知道秦彦在紧张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觉得她会飞。她就像从天而降的仙女,在人间短暂停留之后还会重返天庭。 「姜麓你答应我,不许离开我。」 还挺霸道,姜麓想。 不过她吃这套,毕竟无论古今霸道总裁永不过时。 「放心好了,我心里只有你。」她拍着他的背,安抚他,「我之所以夸他,因为我觉得他不是你的敌人。」 秦彦闻言,将她抱得更紧。 那边秦聿一阵风似跑进李府,李府的下人对此见怪不怪。谁不知道二皇子最是认真,若有不解之处深更半夜都会来找大人。 李大人自然也是习以为常,先前他在阮府和葛大人对弈时,听人说二皇子随贤王夫妇一起离开。他当时还有点奇怪,二皇子不是一个愿意与人亲近之人,怎么突然主动接近贤王殿下。 但他们到底是兄弟,走近一些未必是坏事。 他将将放下手中的书,便看到二皇子小心翼翼的揣着什么东西狂奔进来。别人都说二皇子天资虽高,但为人不稳重。只有他知道在二皇子的眼里万事都没有学问重要,这位天家贵胄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李大人,你看看这个?」 秦聿将图纸摆放在李大人的桌案上。 李大惊嘆此物的构造,却不明所以此物的用途。 「此乃何物?还请殿下告之。」 「此为脱粒机。」秦聿一一解说其中的原理和构造,「若此物能用,庄稼在田地里就能直接脱粒,一人就可完成。这滚轮上面的铁钉可密可疏,无论稻谷还是麦穗高粱皆可用。」 李大人闻言,重新认认真真地看一遍。越看越是觉得精妙,不由得一拍桌子道:「殿下好巧的心事,若此物真能有用,必是天下百姓之幸。」 秦聿摇头,「此物非我所想。」 李大人沉浸在激动中,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之后,脸上已然是不加掩饰的惊讶。 若说天下还有能想出此物之人,必属二皇子无疑。 「此物竟不是殿下所想?那是谁?」 「本王的皇嫂。」 李大人一听,面露震惊。 「你是说贤王妃?」 「正是。」 李大人又仔仔细细地把那些图纸看一遍,他不止一次听葛大人讲过那位贤王妃何等精通农事,之前在阮府时也曾听阮大人炫耀过自己的干女儿何等聪慧过人。 他没有亲眼见过,心下并不以为然。 如今事实摆在面前,他感慨无比。 葛大人被请来时,连鞋子都没有穿好。一听自己託付之事有了结果,别说是连夜登门,就是天上下刀子他也会来李府。 一进李大人的书房,并不意外二皇子也在。在看到图纸和听到二皇子的介绍之后,他欢喜到直拍大腿。 「妙啊妙啊,臣替天下百姓谢谢殿下。」 李大人表情微妙起来,「此物并非殿下所想,也不是我想出来的。」 第167页 葛大人忙问是谁。 秦聿实诚,并没有故意卖关子。 一听到是姜麓所出来的之后,葛大人开心到大笑。「原来是贤王妃,怪不得怪不得。若是她想出来的,此物必定好用。」 他一早就知道那个女子不是一般人,他的眼光果然没错。还是阮太傅动作快,若不然这样的干女儿他也想要。 李大人听到他的话又是一惊,阮大人和葛大人全都看好贤王妃,不知道林国公夫妇是怎么想的。这么好的亲生女儿不要,把个养女当宝,还真是让人不解。 葛大人赶紧把图纸收起来,火急火燎去找工部的匠官。一天一夜的赶工之后,大昭第一台脱粒机问世。 眼下冬麦刚收没多久,春麦还没到收割之时,奉京周边有几处靠水的村子种植的水稻也没成熟。脱谷子麦子都没有,是以葛大人命人去城外的河边割了好些雀麦和草谷回来试验。 试验之事,姜麓和秦彦也被邀请前来。一是为亲眼见证,二是为方便指导。不仅他们夫妇二人到场,李大人和二皇子也没有缺席。 为了亲身试验脱粒机的效果,葛大人亲自上阵。随着脚力的加大,脱粒机的滚轮转得极快。麦粒和谷粒混着青壳碎叶飞落在斗仓里。 看着手上剩下的一把草谷光杆,葛大人激动到话都不会说。这东西不仅脱粒快,而且还十分干净。 姜麓从斗仓里捧起一把麦谷,放在嘴边吹散碎叶和青壳。这样的效果只能说是差强人意,但在这个时代已然是创世之举。 即便是专攻理学数术的李大人都震惊这样的发明,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更别提身为大司农的葛大人。 葛大人可以肯定有这样的农具,日后百姓再也不怕抢收时天空不作美。这么好的收割农具,还得种出更多的粮食才行。好在多亏贤王妃教授的种植之法,听说临水县大部分庄稼的长势都很不错。恐怕再过几年,大昭所有的产粮会翻上一倍。葛大人期盼的目光看向姜麓,这位贤王妃才是大昭之福。 「这样的东西,一般的百姓恐怕置办不起。」姜麓说。她知道相比起花费不少的钱财置办这么一台脱粒机,很多的百姓宁愿用古法脱粒。因为对于现在的很多人来说,力气是他们最不费成本的东西。 李大人脸上的兴奋渐渐隐去,他当然明白姜麓说的是事实。 葛大人轻声一嘆息,「百姓不易啊!」 姜麓道:「我倒是有一个想法,不知可不可行?」 「王妃娘娘有话尽管讲。」葛大人对她已是无比信服,总觉得她说的话出的主意没有一个不好的。」 「既然大多数人买不起,那么可不可号召捐赠?依每台脱粒机的成本计算,赠送的脱粒机上会刻有某某人赠的字样。如果此计可行,我们夫妇带头捐赠一千台。」 葛大人还没反应过来,李大人已经在心里直唿妙哉。 「若此议可行,臣也愿捐一千台。」 「本王也一千台。」二皇子说。 葛大人回过神来,「臣现在就进宫。」 「我同你一起去。」李大人说。 他们二人一走,姜麓即刻着手再画图纸。这次她要画的是谷屑分离的木制手摇大风车,大风车比脱粒机更简单一些。通过手摇鼓风迫使谷子从下掉落,而屑子从另一边吹出去。比起当今风扬的脱屑之法,当然更省时省力。 她画图纸之时,那对皇家兄弟在聊天。 在秦彦的记忆中,他们兄弟俩从没有像现在一样闲聊过。在秦聿的认知里,自己的这位皇兄是最不可接近之人。 自打他们出生以来,註定不会同寻常人家的兄弟那般玩闹嬉戏。他们各有生母各守礼数,说是点头之交亦不为过。 「皇兄近日可好?」秦聿干巴巴地来一句,实在是没话找话。 秦彦道:「有你皇嫂照料,一切都好。」 一阵无话,秦聿有些不自在起来。 「皇嫂真乃奇才。」 「你皇嫂最是聪慧之人,她自小便与别人不同。」秦彦提起姜麓的那套说辞,很是以妻为荣的模样,「她身处乡野却时刻学习不断,无论识字还是农事,她都比别人勤奋多思。若不是她,我岂能养鸡种地之法,更不可能一年之内重回京中。」 秦聿点头感慨,「皇嫂确实贤惠有才。」 「她不止有才,胸襟宽广亦不输世间男儿。她的见识在我之上,她于我更是亦妻亦友。此生能娶妻如此,是我之幸。」 「皇兄…和皇嫂的感情真好。」秦聿心生怪异,因为在他的印象中皇兄根本不可能和自己说这样的话。怪异的同时,他隐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开心。皇兄会和自己说这样的掏心之语,恐怕是真的把他当兄弟。 秦彦看他一眼,眼神微妙,「我与你皇嫂曾经共患难,所思所想无一不契合,非一般寻常夫妻能比。」 秦聿心中的怪异更甚,不知该如何接话,唯有呆萌萌地点头。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好端端被人塞了一嘴的点心。 李大人和葛大人天黑之后才出宫,从两人的表情上不难看出此次进宫面圣的结果。这天下是秦家的,皇帝只要不是傻子也知道这样的事情何等利国利民。 反正不需要国库拨银子,又有人牵头引线。皇帝只管稳坐金殿之上,等待着日后万民的景仰与崇敬。 第168页 夜里秦聿拿着姜麓新画的图纸去找他们,几人又忙碌至深夜。 一夜无话。 翌日的早朝平地一声惊雷,那台脱粒机被抬到泰极殿,葛大人当着皇帝和众臣的面演示用法。皇帝虽早知此物的厉害,亲眼见到之下还是很震惊。 除去脱粒机,还有新做出来的谷屑分离的大风车。葛大人将脱好的麦谷倒地风车的顶斗里,手那么一摇,麦谷从下面的出口流进筐子里,而屑子则从风口吹出去。 干干净净的麦粒就在眼前,皇帝大喜。 李大人即刻奏请捐赠之法,葛大人和阮大人跟着表态,加上还有贤王和二皇子领头,几乎所有的朝臣都愿意捐赠。多的一千台,少的也有几百台。葛大人还提议,此次捐赠不分贵贱,民间富户也可参与。 皇帝当殿下旨,一上午的功夫传遍奉京内外,京外的各州县的官员也陆续发出。旨意传出人人都在打听什么是脱粒机,当听到一台脱粒机可抵五六位青壮劳力时,百姓们惊唿连连。 又听到此物是由贤王与二皇子共同研造之后,不少人惊奇天家皇兄弟之间的和睦。二皇子原本不肯占此功劳,但姜麓一力坚持声称是看过他画的东西之后才有的想法。因为她知道所有的事情一定要有合情合理的解释,否则风光之后必有隐患。 而将功劳推到秦彦头上,也是她的主意。她不想出这样的风头,她更愿意在背后默默干实事。这个时代的女子,更怕枪打出头鸟。再有就是她比谁都清楚如果传出去的是她和二皇子一起研造,恐怕得到的不是美名,反而会是捕风捉影的污水。 外人不明真相,亲身经歷的李大人葛大人和知道实情的阮太傅都知道,这一切的功劳都属于姜麓一人。 所以除去阮太傅处处炫耀自己的干女儿聪明,葛大人逢人就夸贤王妃能干之外,李大人也加入姜麓的夸夸团。 一个乡野出身的丫头,得到三位朝中重臣的夸奖,这是何等的荣耀。阮太傅是鸿儒巨才,能得他称赞的人少之又少。他自己的儿孙都鲜少得到他的赞赏,却是把半路认的女儿挂在嘴。如果说他是基于爱女之心,那独来独往的葛大人为何又会夸她?还有同样德高望重的李大人,可谓是大昭的股肱之臣,他没道理夸一个不想干的女子。 所有人都在想,那位贤王妃必有过人之处。联想到认亲那一日林国公夫妇的所作所为,不少人暗自摇头。 一个早朝下来,林国公收到无数隐晦的目光。他的心情是五味杂陈,不知该为自己的亲生女儿高兴,还是该恼怒她对国公府的疏远。 他无比郁闷地回府,听到玉氏的抱怨之后第一次觉得不耐烦。 玉氏在认亲宴上丢了人,对姜麓的恨自然是不消反增。她气得吃不下睡不好,整个人看上去很是憔悴。 「如今她成了阮府的女儿,哪里还看得上我们。怪不得处处和我们作对,原来是早早巴上了阮家。我就知道那是个孽障,对她再好也是一个餵不熟的白眼狼。」 若是以往,林国公会站在妻子这边共同声讨,然而今日他却觉得心生无力。他忽然生出一股怒气,面色沉得吓人。 「当初她被找回来之后,你如果对她好一点哪有现在这些事。」 玉氏愣了,「夫君,你在怪我?」 「我是说你应该对她好一点,不说是比着明珠,但面上也要过得去。你倒好随便几箱嫁妆把她打发了,她心里能没有怨吗?」 玉氏傻了,当初送那个孽障出嫁是夫君同意的。嫁妆虽说是她备下的,但夫君也是知情的。以前他不是也讨厌那个孽障吗?为何变了态度? 「夫君…」 「行了,什么都别说了。事已至此,以后再想法子缓和关系。」林国公没有像以前一样对她嘘寒问暖关切有加,而是一脸烦躁地说去书房。 玉氏心下一凉,更加痛恨姜麓。 原本他们一家人好好的,那个孽障为什么突然冒出来?她宁可一辈子不知道女儿错换一事,也不想要一个那样的女儿。 等见到养大的乖女儿时,她所有的情绪都有了宣洩。 「明珠,你父亲他在怪我,他怎么能怪我!都怪那个孽障,她为什么要回来?如果你是我的女儿该多好…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 姜明珠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自那天过后她就开始担心,担心父亲的心偏向姜麓。照母亲所说,父亲确实变了。 怎么会这样? 前世里一直到最后,父亲和母亲都是站在她这边的,他们对自己的疼爱从来没有少过。到底哪里出了错,为什么好多事都和前世不一样? 她害怕起来,根本听不见玉氏说什么。如果父亲倒向姜麓那一边,母亲会不会迟早有一天也会倒戈。 到时候她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 阮李葛三位大人毫不吝啬对姜麓的夸奖,她的好名声慢慢在奉京传开。以至于有的百姓听到最新的传闻,还当说的是不同的两个人。她的名声一好,林国公府的名声就变得有点微妙。尤其是玉氏平日里人缘本来就不好,藉此事说道她的人不少。 玉氏在府里哭哭骂骂的时候,姜麓正准备进宫见自己的便宜公公。 皇帝召见的是她一人,是以她只能独自进宫。一路上她还想过那老渣男的长相,见到真人之后还是有点意外。 第169页 便宜公公既不脑满肠肥,也不是那种粗壮英武之人。他的长相和二皇子有点像,算得上一个中年美男。 姜麓不会把她当成后世的那种儒雅大叔,也不会把她当成一位普通的公爹。她面对的是一个掌控他人生死的大佬,一个随意能砍人脑袋的君王。 她行了礼,默默跪着。 偌大的大殿中,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见。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终于让她抬起头来。她心想着果然是这样的套路,半抬着头垂着眼皮一副恭敬的样子。 许是她的长相太像自己的祖母,也或许是皇帝在认真打量她。反正她感觉上位那道锐利的目光一直在看她,足有半刻钟之久。 「听说你自小好学,养鸡种地不在话下?」 姜麓心一紧,「回父皇的话,儿臣只想多识一些字不想当个睁眼瞎。以前只敢偷听偷学,后来嫁给王爷之后才算是真正学到东西。王爷教儿臣识字,教儿臣写字,儿臣现在已能读得懂书。不过儿臣还是喜欢钻研农活,像儿臣这样乡下长大的人,多少都会一些。」 至于她编的那些偷听夫子讲学的事,谁也不能说是假的。毕竟是偷听,当然是避人耳目不愿被人发现。就算没人看到过,也说得过去。 皇帝又问,「那脱粒机的构造,听说是你所想?」 「儿臣不敢居功。儿臣在乡下长大,对于农事听得多见得也不少。当日若不是看到二皇弟画的东西,儿臣也不会有想法。儿臣同王爷一说,王爷生了心思。大部分都王爷所想,儿臣不过是从旁出了一些主意。」 一殿的寂静,皇帝又不说话了。 姜麓心想,自古以来皇帝老儿皆多疑,便宜公公未必完全相信她说的话。好在她做的事都不算出格,大多都是依循当世的基础而来,细思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出格之处。 「你也算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上一次皇帝托安公公转述,这一次是亲口问她。她思忖着对方的心思,觉得这赏赐不能不要。身为一个普通人,如果无欲无求反而让人生疑。 见君如面虎,古人诚不欺我。 「儿臣从小吃不饱穿不暖,嫁给王爷之后一心想吃得好穿得好。我们在乡下天天有鸡有肉吃,儿臣很是心满意足。只是儿臣每每想到母亲不在身边,为人儿媳却不能在跟前尽孝,难免觉得心中惭愧。不知父皇可否同意儿臣与王爷进宫陪母亲共进一餐,以尽我们为人子为人媳的孝道?」 皇帝又在打量她,她一动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老渣男说了一个准字。 第65章 强强联手 皇帝金口玉言, 姜麓和秦彦和宋皇后的团聚很顺利。一路进宫畅通无阻,也没有不长眼色的人出来添堵。 暌违近一年,宋皇后和秦彦终于见面。母子二人一个比一个神情如常, 仿佛昨日才见过一般随意。从他们的脸上姜麓看不出任何激动之色, 心道不愧是天家母子,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克制。如果不是宋皇后偶尔有瞬间的失神, 姜麓还以为她不想念自己的亲生儿子。 「高了,也稳重了。」宋皇后说。 姜麓日日能见,感觉并不是很明显。听到姜皇后这么一说,她才发现秦彦比初见时确实更高更成熟。以前是一个爱炸毛的小狮子, 现在已经伊然有青年雄狮的深沉与担当。 秦彦道:「母亲受苦了,孩儿不孝。」 宋皇后淡然道:「不苦,比起以前来还要轻松一些。」 姜麓心想宋皇后说的未必是假话, 不当皇后就不用管那些妃子之间的破事,眼不见心不烦说不定真的会觉得舒服许多。 简单的几句话之后, 母子二人似乎又没了话。 姜麓此次进宫带了礼物,一个精巧的竹编笼子,里面是三只黄绒绒的小鸡仔。秦彦也有礼物, 是一份自己亲手写的养鸡手札。 鸡仔们发出啾啾的声音,宋皇后短暂的错愕过后露出欢喜的表情。她毫不嫌弃鸡仔们的吵闹,凑着身体靠近看得仔细。 邀月宫到底冷清,一天下来也见不到几个活人。有了这几只小鸡仔,她多少也能打发一些无聊的时日。 她又翻看秦彦写的手札, 边看边点头, 「记得如此详细,以后照着餵养必不会出错。你们有心了。」 老嬷嬷偷偷抹眼泪,看向秦彦的眼神无比慈爱。只不过在之前看到姜麓送的礼时, 脸色多少有些难看。娘娘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学村妇养鸡。一想到姜麓的出身,心里又是不胜唏嘘。 再看小主子的神情,想来也是贊成王妃娘娘的。好端端的天家子孙在乡下种地养鸡,她又是难过又是伤感,心情百般复杂不是滋味。 宫人们送来的御膳一道道传进来,宋皇后领着儿子媳妇朝着泰极殿的方向谢恩。然后老嬷嬷扶宋皇后坐下来,姜麓上前敬茶。 这一杯媳妇茶,延迟近一年。 喝过孝敬茶,宋皇后又打发了姜麓见面礼。这次不是首饰,而是一柄通体碧绿的玉如意。如意喻意最好的祝福,姜麓双手恭敬接过。 礼成之后,秦彦和姜麓分别坐在宋皇后的左右两侧。桌上的御膳没有热乎气,好在眼下天气炎热,吃点冷菜冷饭也无妨。 宫里的膳食讲究,一桌赐菜八凉八热还有八喜攒盒,攒合内四干果四蜜饯,桂圆梅脯等皆是上品。另还有一道御汤,汤色奶白闻起来有山珍海味两种奇香,也是唯一一道还冒着热气的菜。 第170页 姜麓不由想到天热尚且如此,若是天冷的饭菜岂不是成冰结冻。积年累月吃着冷饭冷菜,身体不坏才怪。 宋皇后吃饭的样子十分优雅,秦彦也不遑多让。他们母子二人长得本就有点相似,旁人瞧着很是赏心悦目。 姜麓很意外宋皇后的饭量居然不错,她还以为这些后宅女子一个个长着麦杆粗细的喉咙,胃口比鸟胃大不了多少,没成想这个婆婆是个例外。 秦彦续了两次饭,姜麓吃的也不少,对此宋皇后很满意。一顿饭默然无声,桌上的菜去了一大半。 饭后没多久,秦彦被皇帝叫走。 姜麓借着邀月宫里的一些杂物,给三只小鸡仔搭了一个鸡屋。鸡屋上下两层,鸡在上层,拉的鸡屎掉在下层方便清扫。 她干活的时候,宋皇后一直饶有兴致地旁观,时不时还问一些问题。最后宋皇后接替老嬷嬷的位置给她打下手,婆媳二人配合生疏却很自然。 鸡仔们啾啾的声音让这个冷清的后宫多了几许生机,同那些墙角冒出来的杂草一样。那些杂草应该是故意留下的,一丛丛的颇有几分野趣。 杂草之外,姜麓还看到一小片花海。花海由不怎么名贵的种类组成,红黄粉紫看着去像一块色彩斑斓的花毯。 「开春时随意洒的籽,没成想开得这么好。」宋皇后说。「本宫幼年在边关长大,边关有那种一望无边的草场,每逢春夏便是延绵不断的花海。」 姜麓见过那样的美景,无比贊同。比起那样漫山遍野的花海,花圃里精心修剪的花卉多了几分匠气。 「那一定极美。」 「是啊。」宋皇后目露怀念,望向天际。 姜麓不知该说什么,一个从小在大草原长大的人,后半辈子却要困在这深宫之内。过去的欢乐永远只能在追忆中,那样的抑郁旁人根本无法体会。 或许正是因为见识过天大地大,体会什么是广袤辽阔什么是自身渺小,所以宋皇后才会和很多的深宫女子不一样。 「你可知本宫为何不修剪它们?」 「母亲喜欢它们自然的样子。」 宋皇后微微一笑,「是也不是。一花开败,自有二花出头。无论是先发者遥遥领先,还是后来者居上,都不是旁人所能操控。」 姜麓若有所思,陪着她给那些花草浇了一遍水。 浇完水后宋皇后示意姜麓陪她走一走,活动的范围自然是在邀月宫内。常年失修的宫殿没什么好看的,姜麓知道她是有话和自己说。 婆媳之间似乎永远绕不过一个话题,那便是子嗣。 姜麓听到宋皇后问起时,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她当然知道再好的婆媳也不可能亲如母女,亲生的母亲尚且那样,又怎么可能期望婆婆视自己为亲女。 「眼下形势不明,儿臣和王爷难免有些力不从心,想着日后局势明朗之后再做打算。」 宋皇后笑了一下,没有再追问。 正当姜麓以为此事揭过时,对方提到夏轻语,说夏轻语前两日来过邀月宫。近一年来,对方多有照应。 「夏姑娘是东宫的人,王爷不敢用。」 宋皇后闻言,又是微微一笑。「轻语是彦儿身边的老人,按理说你们回京之后她应该跟过去。不过她是东宫女官,确实有点不合规矩。但此前陛下赏你的那几人,你为何不留在身边侍候?」 姜麓的心提得老高,颇有几分严阵以待的架势。对方先是提到夏轻语,眼下又说起那几个人,难道是想敲打她? 若真如此,这个婆婆将会是她和秦彦之间最大的阻碍。 「因为那几人中有两位貌美的宫女,所以儿臣不想留。」 宋皇后眼睛微眯起,眼神变得无比凌厉,「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儿臣知道。不管母亲何时问儿臣,儿臣都是同样的话。儿臣不仅容不下那些人,也容不下所有想给王爷做小的人。」 「放肆!」 姜麓不卑不亢,直视着宋皇后。 她今日还真就放肆了,因为这样的事情一旦做出妥协让步,最后烦恼的都是她自己。与其日后受累,不如把话说来。如果秦彦是一个听妈妈话的好儿子,那她此时抽身为时不晚。 「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宋皇后怒道:「你可知女子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大度是贤惠。你如此悍妒心胸狭窄,就不怕天下人指责唾骂吗?」 「母亲,这样的想法有何不对?」姜麓道:「儿臣相信如这般所想者大有人在,她们不敢讲是因为怕被人骂。但是儿臣不怕,儿臣只怕自己的意志不够坚定。」 「你…你赶紧打消这样的念头。彦儿是皇子,他这一辈子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寻常人家尚且三妻四妾,何况你嫁的是皇子!」 「母亲,儿臣的义父义母不正是这样。谁规定皇室子孙一定要三妻四妾,难道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会死吗?在儿臣看来,那些妻妾成群的反倒不容易长寿。」 宋皇后似乎被气得不轻,「这么说来,你是铁了心不许彦儿纳妾,你可知你真这么做的话,势必无人能容。」 姜麓一脸坦然无惧,「如果王爷能容,这世间就能容。如果王爷不能容,儿臣也不会委屈自己。人生苦短,若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方式过一生,那么又何来幸福可言?若是不幸福,这一生又有什么意义。」 第171页 「你胆子可真大,你就不怕本宫降怒于你?」 「人生尽在一个赌字,无论做什么样的选择都是在赌。儿臣不想母亲生气,却不怕母亲生气,更不怕一无所有。」 没有决绝的心态,又怎么敢和强权争斗。 「好一个不怕一无所有。虽然彦儿是本宫的儿子,但本宫都不能保证他会是一个专情之人,你又怎么能肯定他将来允许你的所作所为。」 「我相信他。」 「他知道?」这下宋皇后震惊了。 「是,他知道。」姜麓心下微松,「不过山盟海誓也有悔,将来他若真变了心,儿臣会成全他。」 只当深情餵了狗。 宋皇后闻言,眼神越发凌厉,「之前本宫还当你是一个好的,没想到你竟然想一人独宠。本宫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如愿,你走吧。」 姜麓行礼告辞,心道之前她也当宋皇后是一个开明的,没想到对方到底是古代的婆婆,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儿子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 她走之后,宋皇后突然低低笑起来。 「娘娘,你不生气?」老嬷嬷问。王妃竟然想一人霸着王爷,这样的想法简直是骇人听闻。一个乡野长大的女子,再是有几分聪明也不敢有这样的痴心妄想,传出去岂不让人骂死。 「本宫为何要生气?」宋皇后眼神变得无比柔和,她用手挡了一下阳光。 恍记少年策马恣意,她也曾豪言壮语说过要找一个一心一意的郎君。他们可以谈天说地,可以对饮博弈。走遍大昭的山山水水,做一对逍遥的神仙眷侣。 一道圣旨降下,她不得不告别父母远嫁奉京。从太子妃到皇后娘娘,世人只看到她身上的殊荣与尊贵,却不知她心中的荒芜与凄凉。 「她敢说出来,本宫很是佩服。」 老嬷嬷不懂了,娘娘怎么不但不生气,反而欣赏王妃娘娘。「娘娘,王妃存着这样的心思,难道要容着她吗?」 宋皇后幽幽道:「说易行难,她若真能做到,那也是她的本事。」 那边姜麓已经出了邀月宫,带路出宫的太监还是上回的那一个,一路上依然像个哑巴。行到半路她前方隐约听到哀哀的声音,像是有人摔倒在地。她不由心头一凛,那太监突然请示她要不要绕另一条路出宫。 那女子应该摔得不轻,其中还听到有宫女惊唿流血的字样。她加快脚步低头前行,丝毫没有一探究竟或是帮忙的意思。 后宫是什么地方,岂有寻常之事? 不是姜麓冷血,而是她不敢同情心泛滥。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设局,若不然怎么偏偏如此之巧。 那太监偷偷松了一口气,似乎很怕她突然多管闲事。绕的路虽然远了一些,好在一路上平安无事。等出了后宫之后,姜麓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下来。 出宫后她在宫门外等秦彦,望着高高的宫墙心情复杂。这个世人眼中最神秘最高贵的地方,她实在喜欢不起来。 如果有可能,她真的不想再踏进一步。 约半个时辰后,秦彦终于出来。夫妻二人眼神交流着,待上马车之后秦彦才说起宫里出了事,有个美人小产了。 「是不是晴美人?」姜麓问。 秦彦大惊,「你碰到她了?」 姜麓也不隐瞒,说起自己出宫之事,当时她就听出是晴美人的声音。上回她和晴美人打过交道,那样一个有宠而无脑的女子,迟早会沦为他人算计谋划的牺牲品。 后宫容不下单纯之人,更容不下愚笨之人。弱肉强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在人吃人的深宫之中更是变本加厉。 「我真的不喜欢你家。」她说。 「这不是家。」秦彦黯然道。 是啊,这怎么可能是家。 姜麓托腮嘆气,「我有点想我们那个家了,怪不得别人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我宁愿以天为帐以地为席四海为家,也不愿在冰冷的金宫里度日如年。」 秦彦什么也没说,唯有双手慢慢握成拳。 他们来京中已有好几日,该谢的恩已经谢过,想见和不想见人也全见了。贤王府还未修好,那几位安置的太监宫女还想来拜见主子,被姜麓直接拒绝。 离开的时候,姜麓早早通知阮府不必相送。临行的头天晚上,阮太傅和阮夫人登门话别,带来赠礼好几大箱。随后李大人葛大人二皇子继续前来,一直到快宵禁才散。 天微明时,秦彦和姜麓便启程离京。快到宫门口时,赶车的赵弈打眼看到姜泽和其夫人卢氏。若是只有姜泽一人,姜麓是不准备停车的。 姜麓一人下马车,秦彦没有下来。 姜泽朝着车厢行礼,然后识趣地站在一边,留着空间让姜麓和卢氏说话。卢氏侧身对着姜泽,朝姜麓歉意一笑。 姜麓问了她的身体,二人谈了一些女子孕期之事。直到最后卢氏也没有提林国公府一句,只对姜麓说一路顺风。 出了城门后,姜麓和秦彦感慨,「那位姜二少夫人看上去还不错,人也挺知情知趣的。她明显是受公婆丈夫的託付与我交好,却只字不提。当真是好女配渣男,好汉无好妻,真不知道她到底看上姜老二哪一点。」 秦彦皱起眉头,「依你之意,我们是哪一种?」 姜麓一脸兴味,「我们哪,还真不好说。万一你和你爹一样喜欢当新郎,那我们可不就是好女配渣男。」 第172页 车厢内的气氛徒然一变,秦彦好看的眉眼染上薄怒。他没怎么好脸色地看着姜麓,心口堵着无名怒火。 在她的心里,是不是从来不曾真正信过他?难道在她看来,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像父皇一样嫔妃成群。 他气势一变,姜麓就感觉到了。 这男人真不经逗。 「世间夫妻有很多种,不止是好女渣男配和好汉赖妻配。还有很多女强男弱、女弱男强或者是一对菜鸡,总之形形色色什么样的都有。」 「那你说我们到底是哪一种?」秦彦字字如冰。 姜麓觉得今天若是说不清楚,他怕是真要生气了。即使她还想逗一逗他,却也怕惹怒狮子自讨苦吃。 「我们当然是强强联手。我这么厉害又花容月貌,你才貌双全芝兰玉树,不是强强相配是什么?」 秦彦轻哼一声,「自以为是。」 「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怎么自以为是了?难道你不是才貌双全,难道你不是芝兰玉树?如果我这样的人都不叫厉害,那世上还有几个厉害的人。我的长相都不能称之为花容月貌,那什么样的才叫美人?」 日后赚钱养家是他,貌美如花还是他,光是想想都觉得美。 「即便如此,也应该不矜不伐。」 「我夸一夸自己怎么了?你个小古板。」姜麓不服气,决定纠正他的观念。「你看那些母鸡,它们下个蛋还知道咯咯哒向世人炫耀,何况我们人乎?我不过是客观公正是陈述事实,哪里就是不谦虚?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过分谦虚也是一种骄傲,合理的自我认知才是人之常情。」 秦彦向来知道她能说,竟然拿人鸡比,也只有她能做得出来。说她通透她比谁都通透,说她狡辩她比谁都能诡辩。 他不说话,姜麓默认他是被自己说服。他若不服,她还有好些话等着。看在他这么知难而退的份上,她见好就收也不乘胜追击。 一天的马车颠簸实在谈不上舒服,人倒是没有多累,就是骨架子有点遭不住。听说他们的马车还是最稳最沉的,姜麓完全能想像那些简陋的马车是什么样子。 晚上他们歇在临水县,他们进的客栈食宿皆有,客人们也是口音略杂。 客栈是信息最为流通之地,姜麓不意外还会听到自己的名字。那些人应该是从奉京而来,说的都是京城最近发生的事。 「上回来的时候还听人说贤王妃如何粗鲁无礼,这迴风向完全变了,阮夫人还认了她当义女。阮太傅可是咱们大昭的第一大儒,贤王妃算是找了个好娘家。」 「我还听说林国公夫妇肠子都悔青了,为了一个养女不认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们没有找人算过贤王妃的命格吗?」 姜麓「咦」了一声,她是什么命格?当下耳朵尖起来,她倒要听听外面又有什么新传言,好端端怎么扯到命格上面。 「你们且仔细想一想,当初贤王可是被废被贬出京的,那时谁不以为他这辈子翻身无望。这才不到一年的功夫,他又成贤王了。你们说贤王妃是不是旺夫?」 「听你这么一说,贤王妃确实是命中有旺。」 「我跟你们说,贤王妃不仅旺夫,她还旺身边的人。贤王殿下以前身边的那个太监,不就脱籍当官去了,听说还是皇帝亲自下的圣旨。还有这临水县的县令公子,那万公子以前是个什么人物咱们也听说过,百姓私下叫他万鬼,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听人说现在万公子变好了,也不欺负人也不祸害人,见到讨饭的还会给几个铜板。」 「照你们这么说,他们都被贤王妃旺的?」 「可不是,如果不是贤王妃命里带旺,一个太监还能当官?那人人害怕的万公子能变好?我还听人说出了一个什么机,是贤王殿下和二皇子一起做出来的。你们说如果不是贤王妃命里带旺,怎么偏巧贤王一进京就能做出来?」 「原来贤王妃是福星,怪不得林国公夫妇后悔。」 「正是,京中都在传贤王妃命中带旺,谁和她走得近谁就走好运。谁和她交恶谁就会倒大霉。」 姜麓瞠目结舌,这样的瞎话也有人信。 她旺什么旺啊,她又不是狗。 「你觉得我旺不旺?」她转过头,低声和秦彦咬耳朵 。 秦彦不动如山,「旺。」 第66章 红颜祸水 客栈这样的地方, 最是往来商客庞杂三教九流应有尽有。除去消息流通极广之外,还会碰到一些各色各样的人。 比如说此时朝他们走来的一位锦衣男,男看上去约摸有二十五六的样。他长得倒是不丑, 就是表情形象太过让人不爽。那嚣张的气焰在看到姜麓之后, 立马转为惊艷和猥琐,眼珠恨不得粘在姜麓的身上。 粘乎乎的眼神令人生厌, 姜麓嫌弃又无奈。 「谁?」那男人的眼睛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他捂着右脸唿痛,「哪个不长眼的敢打本公,还不站出来!」 打到他的东西是一粒花生米, 姜麓他们的桌上就有一碟。 她看了看似乎并没有任何举动的秦彦,轻声问是不是他做的。他眼神冰冷地看着那锦衣男,无比优雅地转动着手里的筷。 原来这就是传说出来使暗器, 她盯着秦彦修长的手指左看右看,目光中全是兴奋。在她的紧迫盯人之下, 他捏起一粒花生米。然后她感觉自己什么也没有看清楚,便听到那锦衣公又捂着左脸叫嚣。 第173页 太厉害了。 姜麓的眼中不掩崇拜,恨不得为他鼓掌, 心道这男人还真是深藏不露。在她的目光中,秦彦冰冷的神情泛起一丝羞赧。 「到底是谁暗算本公!」锦衣男的声音又怒又气,兇狠的眼神扫视客栈内所有的客人。 客栈的掌柜连忙过来打圆场,然而此人怎么可能会给一个掌柜的面。不仅不给面,反而威胁掌柜的若不是不把人交出来, 他就让这家客栈开不下去。 掌柜的面苦如菜, 连连告罪。 此前那桌议论姜麓的人想偷偷离开,被锦衣公的手下抓了回来。锦衣公恶狠狠地放话,今天不把暗自他的人交出来, 所有人都别想走。 他兇狠的目光在看到姜麓时,又露出那种自以为帅的油腻表情。姜麓被油得不轻,在心里呕吐一声。 当他的目光顺着姜麓滑过去看到秦彦时,他似乎有短暂的失神。失神过来他清楚地看到秦彦眼中的蔑视。 「是不是你?」他大喝起来。 秦彦慢慢站起,左手还在优雅地玩转筷。「是我。」 「果然是你!」锦衣男招唿手下上前抓人,「竟然敢暗自本公,真是吃了熊心豹胆。你们过去,把他们全部给本公带走!」 掌柜的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嘆息一声。这位宗公可是连万县令都不敢得罪的贵人,他一个小小的掌柜实在是惹不起。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可惜了这对小夫妻。 客栈内所有人都在心里同情姜麓和秦彦,暗道这两人的衣着寻常,但容貌实在是太过突出。那公定是看中人家的小娘,这对小夫妻恐怕是在劫难逃。 因着马上要回村,姜麓和秦彦都换成普通的常服。从服饰上看他们最多不过是家境殷实,旁人根本猜不到他们会是王爷王妃。 那位锦衣公以衣取人,也是这么想的。 秦彦人狠话不多,谁也没有看清他的动作,他手中的筷「嗖」一声朝锦衣公射去,堪堪从锦衣公的耳边飞过。 锦衣公吓得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方才我故意射偏,你应当知道我完全可以让筷穿透你的脑袋。」秦彦的气场大开。「识相的赶紧滚!」 姜麓眼冒红心,当初他揍万桂举的那次就是这样霸气。优雅中带着说不出来邪肆,让她的熟女心为之欢唿。 「你…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公面前放肆。我可告诉你,本公不是一般人,你摊上大事了。」锦衣公叫嚣着,明显气势不足。然而他横行惯了,向来只有别人绕道走的份,他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喝斥。若是在奉京他还知道掂量一二,但在京外他还没有碰到过比他更厉害的主。 姜麓抿嘴一笑,「你不是一般人,那你就是二般人。我听说二般人都不是好东西,长着人的样却生了畜生的心肝。以前我只当是老人古话里的玩笑,没想到今天见到活的了。」 那锦衣公再是蠢,也听出姜麓在骂人。他还听到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张脸胀紫如猪肝色。愤怒的眼神有几许狠戾,像是已然将姜麓视为掌中物。 先本准备悄悄离开的那桌人,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这些人走南闯北都有些见识,有人已经看出姜麓和秦彦的不凡。 「你们休要得意,不让你们尝尝苦头你们不知道什么是厉害。」锦衣公一个眼色,身后的下人们刚一上前就被赵弈三下五除二撂倒在地。 客人中响起一声欢唿,紧接着不少人开始议论起来。很显然不少人看出来锦衣公未必能讨到便宜,原本紧张的气氛变得轻松许多。 锦衣公丢了大脸,仍旧色厉内荏,「你们给本公等着,我可告诉你们本公认识本县的县令,我马上让他把你们这样的刁民抓起来。」 临水县的县令,不就是万桂举他爹。 姜麓低声问秦彦,「这小什么来歷?」 「无名小卒。」 此人名宗元宝,是程太尉的外甥。 程太尉在朝中名声不错,又因着岳父瑾郡王而跻身奉京名流。他上头有三个姐姐,当初能读书进学全赖姐姐们供给,如今飞黄腾达自然会提携亲人,宗元宝是他二姐独。 他是个聪明人,也知道自己的根基浅,最怕亲戚在奉京惹事。是以他三令五申过自己的亲友,不得在奉京张狂。只因奉京世家贵胄太多,万一哪个晚辈不长眼招惹不该招惹的人,他再是面大也不好收场。 所以奉京城外方圆两百里内的县镇,伊然成了宗元宝耀武扬威的天地。以前临水县有万桂举,他还不常来,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后来万桂举不冒头了,他便在临水县大肆横行。 万县令做官的原则是明哲保身不惹是非,他天天阿弥陀佛祈祷宗元宝不要闹出大乱,余下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宗元宝丢了这么大的脸,当下让人去告官。 一听告官,客栈里的客人们隐隐担心姜麓和秦彦。 「既然告了官,那我们就等着县令老爷公正判决。」姜麓慢条斯理地吃起来,从容淡定的样让宗元宝心里打鼓。 宗元宝不死心地将他们从头看到尾,辨认出他们身上的衣料之后得意地哼了一声。穿麻丝的人有几个是达官贵人,最多不过是富户和小官之家。 他舅舅可是太尉,他们宗家和王府是亲戚。这些小民不自量力,还敢惹到他的头上。舅舅说过只要不惹到世家,其它的皆不足为惧。 第174页 这小娘不知道厉害,迟早会落到他手上。 姜麓没吃几口搁了筷,实在是被那样的目光盯着倒了胃口。此人和万桂举不一样,是那种已经不值得再费力气掰回正道的人。 程太尉的名头果然好用,前去报官的人只说一声程太尉的外甥被人欺负了,万县令便火急火燎带着一群衙役赶来。 世人都说奉京富庶,京外的近官都是肥差。却不知京官最是难当,一个不小心就会得罪人。临水县虽说在京外,却离奉京不算远。又加上往来商旅鱼龙混杂,油水多的同时事情和麻烦也多。 万大人向来小心谨慎,又有岳家的关系打点,倒也没出过什么漏。惊闻程太尉的外甥被欺负,他恨不得生出四条腿。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怎么会惹到宗公。他若是处理不好,程太尉问起来他不好交待。 一路上打定主意不管此事缘由如何,务必让宗公满意。当他一脚踏进客栈,看到姜麓和秦彦时,他差点跪下了。 原来是这两位祖宗。 如此一来也好办,心里还是有点怕程太尉不敢得罪贤王,日后可能会迁怒自己。不过眼下也管不了太多,孰轻孰重他还是知道的。 宗公一看是万县令亲自前来,立马得意洋洋。 「万县令,你快把这几个刁民抓起来。尤其是这个小白脸,他意敢动手打本公。方才这里人的都看到了,他们可以为本公作证。」 万县令一听,心道这宗公也是倒霉,怎么如此不长眼惹到不该惹的人。就沖这句话,那两位祖宗也不会善罢甘休。 宗元宝以为此事稳操胜算,还想着等会怎么把那小娘弄到手。他看到万县令朝这边走来,恭恭敬敬地称唿一声公。 他以为这声公是叫自己的,心里别提有多得意。 谁成想他又听到万县令称唿一声夫人,这才觉得不太对劲。只见万县令站在那几人的面前,姿态特别的卑微。 他心下一惊,隐约生出几许不太好的预感。 「万县令,他们…」 「宗公,你还不快向公夫人赔礼道歉!」万县领朝宗元宝使眼色。 在座的客人们大多看出端倪,原来那不显不露的小夫妻来头不小。让一县父母官如此恭敬之人,肯定不是普通人。 宗元宝傻眼了。 「万县令,是他们不敬本公,所有人都看见了…」 「没有,我们没有看见。」有人赶紧否认。 「对,对,我们也没有看见。」又有人站出来。 宗元宝恶狠狠地瞪着这些人,用眼神警告他们给自己等着。 万县令那叫一个头大,见过不长眼的没见过这么不长眼的,难怪程太尉不许自己外甥留在奉京。 这样的性,妥妥的不知死活。 「公夫人,这位宗公是程太尉的外甥。」万县令自然不想事情闹僵,毕竟临水县是他的地盘。如果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他而言是最有利的。他故意亮出宗元宝的身份,也是想让秦彦斟酌一二。 秦彦好像在沉思,半晌之后道:「既如此,让他走吧。」 宗公再蠢也看出一些门道来,心道这几人莫不是有什么来头。他眼珠转了转,倒是识时务地没有再嚷嚷。 万大人长松一口气,庆幸秦彦卖自己面。 正在这里客栈外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什么人在喊冤,那喊冤者是一位老妇。从老妇断断续续的哭诉声中,众人渐渐明白事情的由来。 老妇是为自己的儿媳喊冤,可怜她儿去年死了,留下儿媳和幼孙。因着幼孙还小,儿媳不忍归家另嫁。那儿媳的娘家几次三番劝说其改嫁,都被挡了回去。 婆媳二人带着一个孩,日过得很是清苦,平日里越发谨小做人。那儿媳生得颇为貌美,一来二去便被宗元宝盯上了。宗元宝强纳不成,便使阴招想占那儿媳的身。这个时代女贞烈,那女为保贞节一头撞墙而亡。 老妇告到县衙,宗元宝反咬一口说那儿媳想勾引他。他好端端的富家公怎么看到上一个寡妇,还说那女见事情败露,所以才会自寻短见。 这案是万大人结的案,判定那女是自己撞墙身亡。至于事情的起因,便是宗元宝所说的那样。那女的娘家也认同这个判定,到处说自家的姑娘原本就有些不安分。 女一死留下老妇和孙,老妇告到县衙几次都被人赶了出来,这才有今日之事。 「这案早就结了,本公看你们可怜还给你们送了抚慰银,你们别不知好歹!」宗元宝抖着衣领,赶紧闪人。 「青天大老爷,民妇没有要他的银,民妇只想给儿媳讨一个公道。」 万县令朝几个衙役使眼色,那衙役们架着老妇离开。 姜麓身形刚一动,被秦彦拉住。 「你不管吗?」她问。 秦彦摇头,「万县令不是煳涂人,这案能结必定是死无对证。那女的娘家应是收了银,势必不会同意翻案,甚至有可能替宗公做证。再者仅是这妇人的一面之词未必是真相,那死者也可能曾经有过攀附之心。」 死者已死,婆婆信她没有勾引宗元宝,亲娘家却四处说她原本就不是安分之人。这天下的亲生爹娘,也不止林国公夫妇那样不配为人父母的。 再者纵然死者真有冤,在强权当道的社会一个寻常的老妇怎么斗得过当朝太尉。这样的案不会是第一桩,也永远不可能是最后一桩。 第175页 姜麓低喃,「虽说不能保证死者没有攀附之心,但看这宗元宝的行事,我更相信这位老妇人的说法。难道真的不能再审吗?」 「没有必要。」秦彦说。他在天下皇权中心长大,他更侧重的是权谋与大局。在他看来这样的小案不足挂齿,更不值得大费周章。 「杀人偿命才是天经地义。」姜麓冷道。 说完之后她不再看秦彦,而是对万县令道:「万大人今天真是辛苦了。」 万县令可不敢小瞧她,当下谦虚不已,装作没有听出她话里的讥讽。 「万大人这父母官做得好生省事,和稀泥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今日我们不与宗公计较,是看在万公的面上。也是想着浪回头金不换,或许宗公经此一事走上正道也说不准。可是你我都知道,豺狼永远是豺狼,不可能变成兔。与豺狼行方便,无异于为虎作伥。」 「下官汗颜,夫人仁义。」万县令真的在冒汗,天气本来就热,加上他一路赶来走得急,眼下又被姜麓这么暗讽,他感觉自己冒的汗都是凉汗。「宗公他也是碰巧,那寡妇的死与他无关。」 姜麓冷笑,真无关又何必心虚。 「为官者圆滑世故是常态,一心想着左右逢源也是常理,但我以为这两者都与做一个好官不冲突。为官者可以和上峰同僚们斗智斗勇,也可以和百姓打成一片为民做主。若是一昧追求自己的官运,註定会失去民心。一个失去民心的官员,一定走不远。即使凭着旁门左道侥倖位列朝堂,迟早有一天会被暗流裹挟着粉身碎骨。」 万县令心惊了惊,拼命让自己冷静。 这话是贤王妃自己的意思,还是王爷的意思?王爷让王妃透露这样的讯息给自己,到底是何用意? 难道朝堂储位之争,已经开始了吗? 「下官谨记夫人的教诲。」 「话是我说的,但万大人肯定不以为然。做官如做人,天下不是人的东西多了去。我也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大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万夫人当初非要叫我一声妹妹,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还请万大人转告尊夫人,只当认亲之事是个玩笑。」 这话听在万大人耳里,完全变了另外一个意思。贤王妃是在提醒他,他现在是贤王一派,不要想着左右逢源,如果摇摆不定就是有异心。 「夫人说的话,下官记下了。不过内与夫人…」 「我说作罢就作罢。」 「是。」 姜麓心下一片冰冷,这个老油条真是滑不熘手。当听到对方盛情邀请他们去府上做客时,她毫不留情面地拒绝。 客栈里的掌柜眼神已经大变,对着夫妻二人说不出来的恭敬和惶恐。那些客人们更是背后议论纷纷,不敢与他们对视。 但凡是有点眼色的人都看明白了,这对小夫妻可不是一般人。没看到县令老爷低头哈腰的样,好好的父母官愣像是大户人家的下人。 姜麓一言不发独自上楼,秦彦好看的眉微微皱起后跟上去。她转身关门,不让秦彦进自己的房间。 「姜麓…」 「我累了,我想早点休息。」 秦彦似乎信了她的话,没有再纠缠。一天的劳累颠簸她是真的很累,但却因为白天的事有点睡不着。 睡到迷迷煳煳时,总觉得身边有人。 她伸手那么一摸,险些尖叫出声。 「是我。」秦彦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尤为低沉。 姜麓想骂人,这死男人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她房间里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放到明天再说,干嘛非要深更半夜跑来吓人。 「你干…」她的嘴被一只手捂住,清冽的冷香瞬间充盈着她所有的感官。「你…放…呜…」 「你听。」近在耳边的低语伴着温热的气息。「有人在说话。」 姜麓在黑暗中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凝视屏气听外面的动静。应该是掌柜的声音,他像是在和小二说话。 那小二低声说宗公死了,不知道明天官府会不会上门问话,听上去语气有点担心。然后掌柜说让他赶紧去照看客人们的马匹,少担心这些有的没的。还说宗公死得不光彩,宗家人肯定不会宣扬。 他们的脚步声下了楼,姜麓一下翻身坐起。 「人死了?」 「杀人偿命而已。」秦彦的声音很平静。 所以这事是他找人干的,姜麓像是头一回认识他。他说这话的语气好像在说一只鸡死了,特别的轻描淡写。 「怎么死的?」 「自己找死。」 秦彦说完任她追问也不肯说宗公的死因,她气得拧他的手臂。然后她自己的手被人制住,紧接着被揽进熟悉的怀抱中。 「你放开我!」 「姜麓。」他的声音低沉暗哑,「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做到。你别生我的气,不要不理我。」 姜麓脑里立马闪现四个大字:红颜祸水。 他说只要她想做的事,他都会帮她完成。所以她想让宗元宝偿命,他就派人杀了宗元宝。日后她看谁不顺眼,他是不是有一个杀一个。 这个想法很危险。 「秦彦,大昭有律法,你身为皇如果都不信,那天下百姓如何赖以为正义。倘若律法不完善,你就想办法完善它。不能错杀一个好人,也别放过一个坏人,你说好不好?」 第176页 「好。」 姜麓的心情有点复杂,宗元宝确实该死,但她也不能鼓励秦彦。百般纠结之时,感觉秦彦抱得有点紧。 「你是不是想勒死我?」 「我就想这样抱着你。」少年像是在撒娇。 姜麓像被人挠了痒,露出受不了的表情,「真的只是抱抱,你等下不会提什么得寸进尺的要求吧?你是不是想抱着抱着,然后说想看一看,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光看不动?」 秦彦整个人似火烧,「你…你…」 「被我说中了吧,你敢说你没有想过?」 「我没有…」 「你还说你没有。」姜麓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你是不是还想进去?」 秦彦像被火烫一般瞬间放开她,「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看到的。」姜麓逗他,「乡下的狗啊猫啊的,不都会做那样的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人哪,某些方面和畜生还真是没什么区别。」 「你…你早点睡。」 丢下这句话,他落荒而逃。 姜麓先是得意一笑,就他这样的纯情少年还想和她斗。笑着笑着慢慢淡下来,最后神情变得无比严肃。 那个宗公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67章 反杀 事情果真客栈掌柜和小二夜里谈论的那样, 宗元宝的死虽说传开,但死因却是语焉不详。有说是突然暴毙,有说是摔死的。宗家人也确实像猜测的那样, 对宗元宝的死三缄其口且未追究任何人的责任。 县城平静如故, 万县令从后半夜开始一直未合眼。 程太尉的外甥死在他的治下,总最不是一件好事。直到宗家人收完尸之后没有大闹, 反而悄无声息地离开,他才算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额头的冷汗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他也顾不上擦一擦。心有余悸的东西努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尤其是不能细想宗公子的死因。 对于宗元宝的死,打探死因的人不少。客人们三三两两地议论着,时不时还能听到畅快的叫好声。 早饭过后, 客栈的客人们陆续准备赶路,有继续上京的, 也有往京外回程的。他们看到姜麓和秦彦之后,不自觉地让出道来。不太显眼的厚重马车驶离,留给众人的是无尽的猜测。 出城的路上, 姜麓又看到昨天的那位老妇人,老妇人逢人就说老天开眼,恶有自有恶报。她还听到有人小声附和,想来应该也是受过宗元宝欺凌之人。 无论宗元宝是因为何死,他的死对于不少人而言是大快人心。即使很多人并不敢露出欢喜的表情, 但从他们的眼神和神情中能看出发自内心的那种痛快。 姜麓有过几种猜测, 能让宗家人为了遮丑也不敢声张的死法,一定是极不光彩,而其中最不光彩的也是最为难以启齿的死法。 她不时瞟着皎如明玉的少年, 实在不愿相信他会使出那样的手段。少年俊逸出尘,举手投足间尽是矜贵与高冷。他真的会如她所想的那样,让宗元宝死在女人的床上? 她的眼神古怪,秦彦自然立马察觉。 当他望过来时,她下意识凑近。 「那个宗元宝,是不是死在女人身上?」 「不是!」少年断然否认,耳根瞬间泛红。 「我想也是,你怎么可能会用那样的手段。既然不是死在女人身上,那还有什么死法是不光彩到让宗家人不敢声张的?」 「自然是涉及律法。」 姜麓闻言,犹如醍醐灌顶。 那这个范围就广了去,所以宗元宝到底犯了什么事?把命搭上了,宗家人都不敢声张的罪,一定是了不得的大罪。 这男人不肯说,真难她没办法吗? 她扯着他的袖子摇啊摇,「秦彦,求求你告诉我嘛。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吃不好睡不着,我肯定会瘦的。我一瘦就瘦这里,以后吃亏的还是你。」 少年看到她指自己胸口的动作,脖子都红透了。「你…你好好说话。」 「我有好好说话,都说撒娇的女人最好命。我这么努力撒娇了,你怎么能郎心似铁无动于衷。我真的好伤心,你再不说的话我就哭给你看,嘤嘤嘤…」 一撒娇二哭闹,就不信他能扛得住。 秦彦哪里受得住这般娇嘤嘤的缠磨,整个人像热水煮过的虾一样。更要命的是她一边嘤嘤嘤,一边还抛媚眼。 「不许这样。」 「不许哪样?」她无辜地眨着眼睛,嘟着红唇,「求求你告诉我嘛,我又不会往外说。你看看我的小嘴嘴,它可严实可严实了。」 红得滴血的少年如置身在烈焰之中,他既希望这火烧得更旺更久一些,又有些招架不住她的痴娇蛮缠。 终于他顶不住,「是逍遥散。」 逍遥散顾名思义是一种寻求刺激的药石,前朝之所以灭亡与朝野上下盛行此散有着直接的关系。大昭建朝之初,开国皇帝便严令禁止此物。 宗元宝是吸食逍遥散而亡,宗家人唯恐有人顺藤摸瓜追究到程太尉的头上,所以才不得不隐忍下来。他们不仅不能声张,而且还会给宗元宝的死因找一个合理的藉口,诸如突发急症身亡之类的解释。 姜麓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宗家人不愿外传。她撒娇的状态一收,立马恢復成以往冷静从容的样子。情绪转换之快,再次让秦彦嘆为观止。 第177页 「那样害人的东西,他肯定不是第一回 吧?」 「不是。」 「这么说来,他死的也不算冤枉。」 秦彦微垂着眸,眸中尽是如墨一般的幽深。身为宫中长大的人,他见识过天底下最周全最阴损的算计,其中环环相扣步步惊险不能对外人言道。唯有他们自己,才知道那天下最锦绣辉煌的地方有多骯脏。那些骯脏如腐朽的烂泥,深埋在皇宫的每一个角落。 她如果知道那些,势必会更加讨厌天家。 他缓缓握紧拳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马车或是平缓或是颠簸地朝前行驶着,午时将过到达北坳村。陶儿最近天天在院子外面张望,一看到马车立马兴奋喊叫。听到声音的姜沐万桂举和小河赶紧丢下手中的活,一行人跑出来迎接。 姜麓一下车,便被万桂举和陶儿吵得耳朵疼。这个场面像极出门的家长归来,家里的孩子争先恐后地求得关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告状,告状的对象居然是已经离开的姜明珠。他们说姜明珠当时非要带小河走,还说是知道小河的亲人在哪里。小河不肯离开,也不相信她说的话。她还想使用强硬手段,急得小河差点咬人。 他们告状的时候,姜沐时不时插一两句话。大意是他不知道姜明珠为什么那么做,姜明珠做的事和他无关。 小河紧张地看着姜麓,「姜姐姐,我不想走…」 姜麓安慰他,「你如果不想走,谁也不能把你带走。」 竟然还有这一出,姜明珠真是有病。 得到她肯定的答案,小河忐忑好几天的心终于放下来。那个什么黄姑娘说知道他的亲人在哪里,还说他原本是富人家的孩子。他不相信她说的话,如果他真的有家人,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人来找他。 他不肯跟她走,她还想强行带他走。他又急又怕,好在万公子和姜公子把那个黄姑娘赶跑了。直到那个黄姑娘离开村子,他才敢出来见人。其实他很怕黄姑娘说的是真的,因为他害怕自己会被送走。 秦彦让小河跟上,小河不安地跟在他的身后,小脸惨白惨白的。小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怕公子,明明公子从来没有对自己发过脾气。 一大一小进了屋,姜麓示意其他三人安静。 她看向万桂举,问:「你认不认识宗元宝?」 「认识。」万桂举先是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很快想到什么小眯眼一瞪,「他是不是欺负你们了?」 「我们是那么轻易被人欺负的?」姜麓冷哼一声。 「这倒也是。」万桂举嘀咕,「我先说啊,我很久没见过他了。他那人不是个好东西,我和他不一样。」 「他死了。」 「什么?」万桂举惊叫出声,「他怎么死了?他可不是一般人,听说他舅舅是京里的大官。连我爹都不敢招惹他,他怎么可能会死?」 姜麓冷冷看着他,「人作有祸,天作有雨,他自己把自己作死的。你既然不耻与他为伍,那你切记以后以他为鑑,千万别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如果你再敢像以前一样犯浑,天不收你,我们收你!」 「知道了,知道了。」万桂举低着头,小眯缝眼乱转。他哪里还敢做坏事,母夜叉和活阎王这么厉害还不得要他的小命。 「你知道就好。」姜麓神情微缓,「另有一件事望你知晓,你与我们并无亲戚关系,我和你父母也不过是见过几次。你若不想在我这里干活,随时可以离开。」 万桂举一愣,亲娘不是认她做干妹妹,她不是自己的小姨吗?怎么突然变成没有关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姜沐一脸幸灾乐祸,他可不想要这样的大外甥。还好姜麓是个明白人,没有坐实两家的干亲关系。 姜麓淡淡的眼神睨过来,落在姜沐的身上。 姜沐心神一凛,「那个…你回家了吗?父亲母亲身体还好吗?」 「回去过,他们都很精神。」为了一个养女,夫妻俩像乌眼鸡一样充满斗志,也是奇葩。 「哦,那就好。」姜沐喃喃着,明显还有话没有说。 姜麓冷淡的目光忽然变得柔缓,她开始同情这小子。无论是她去国公府的那次,还是后来姜老二夫妇给他们送行之时,姜家人没有一个人问起过他。 这小子也是个可怜虫,爹不疼娘不爱的。林国公夫妇仿佛根本没有这个儿子,姜老二也好像没有这么一个兄弟。 她真是服了那对脑壳有包的夫妻,亲生的女儿不要也就算了,毕竟没有在身边长大也不有带过一天谈不上有感情。但亲生儿子可是在自己膝下长大的,怎么能做到这样漠不关心。 「他们都过得很好,你操心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我还用你教。」姜沐心里很失望,父母应该没有关心过他,要不然姜麓不可能只字不提。所以在爹娘的心里,他这个儿子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说不难过是假的,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 「此次进京让我再次明白一个道理,在你父母心中只有姜明珠一人,所以我已与他们断绝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我也是无关之人。我对你的话也是一样,你若不想留在这里,也可以随时走人。」 姜沐一听,急了。 「姜麓,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你回京一趟不思量和他们缓和关系,你怎么能自作主张和他们断亲。你…」 第178页 「忘了告诉你,我还认了一门干亲。如今我也是有父有母之人,我的义父德高望重学识渊博,非你父亲那种外面光里面空的花架子可比。」 姜沐一时回不过神来,所以这丫头进京一趟先是和国公府断绝往来,接着又给自己认了一门娘家。 「你认的是哪家?」 「阮家。」 「阮…阮家!」姜沐惊唿出声,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就知道这丫头是个厉害,她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吃亏。 他还想再问什么,姜麓已经往屋内走。 她这般态度,很明显不想多说什么。姜沐是又憋屈又埋怨,憋屈这个亲妹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埋怨她不应该和国公府断绝关系。她也是傻的可以,干嘛明着断亲,自己心里明白就成。奉京的世家一个比一个势力,有一个国公府的亲娘家总比没有的好。 转念一想爹娘连他都不管,想来在姜麓面前也没什么好话。姜麓又不是个会受气的性子,必定是在国公府闹过。 万桂举之前有点郁闷,虽说不用辈分矮一辈,但他不知为何心里很不舒服。等他听到姜麓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认,他的心里突然好受了。 「你说她怎么那么厉害,连自己的亲爹娘都敢不要。」 「你才知道啊?」姜沐没好气地翻一个白眼。那丫头何止是厉害,简直是铁石心肠。或许心肠硬一点未必是坏事,至少不会因为父母的偏心而难过。 他嘆了一口气,狠狠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我当然知道她厉害,你别看我都不敢惹她。」万桂举一脸怕怕。「她这次回来,我怎么感觉又变好看了?」 正在生闷气的姜沐一听这话,立马追着万桂举打。两人在院子里你追我赶,一时间鸡飞狗跳热闹至极。 西屋内陶儿在向姜麓汇报最近发生的,她想到什么说什么,可谓是事无巨细,甚至连姜沐和万桂举每顿吃三碗饭的事都没有落下。 主僕二人说完话之后,正屋的秦彦和小河也谈完了。小河的脸上不復之前的忐忑,眼中尽是对未来的期盼。 姜麓暗中朝秦彦竖大拇指,无声夸赞他的思想工作做得不错。 清点完从京中带来的礼物后,他们相伴视察了鸡舍猪圈牛棚和山后的那片地。小鸡们长大了许多、猪仔们茁壮成长、大黄牛毛色光滑、地里几乎没有杂草。 由此可见,他们不在的这段日子,几个猴孩子做得不错。为表对他们的奖励,姜麓大手一挥决定今晚烧烤。 一听烧烤二字,赵弈两眼发光。一得到姜麓的吩咐,像风一样狂奔着去买羊。几人中除了陶儿,其他三人都没有见识过烧烤的魄力。 宰杀好的羊按照姜麓交待的那样分割,肉是肉筋是筋,排骨是排骨蹄是蹄。将这些材料切成适合烧烤的大小,然后用调配好的料腌制。 万事具备,只等黑夜来临。 夜一黑,院子里开始炭火缭绕。滋滋的冒油声中,是霸道无比的香味。这香味不同于任何一种菜式,闻得万桂举口水直流。等他终于吃到烤肉时,那种惊喜和震撼全写他白胖的脸上。 「还有这样好吃的东西,你们怎么不早说!」 他以为之前吃的那些已经够好吃了,没想到还有更好吃的。管她母夜叉和他是不是亲戚,他还就不准备走了。 姜沐极看不上他没出息的样子,等自己也吃到羊肉时突然说不出话来。不怪万桂举一副好吃到哭的样子,这烧烤还真是与众不同。 小河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小脸上尽是震惊。 赵弈嚷嚷着他们吃太快,陶儿都烤不过来。紧接着等不及的万桂举加入到烧烤的行列,自足自给不亦乐乎。 烟火热闹中,秦彦悄悄离开。 在他离开之后,姜麓跟了上去。 「怎么了?」她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不是。」他微垂着眸,其实他是不习惯热闹。那样的热闹太过温馨随意,是他此前从未体会过的,他下意识想逃离。 「还说不是?」她勾着头观察他的脸色,「你脸色这么难看,真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如果一顿烧烤解决不了,咱们就来两顿。」 又是这种奇奇怪怪的话,开不开心和烧烤有什么关系。 秦彦突然抬起头,背着手仰望着夜空。明明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周身的孤独感却是如此的沉重。 「姜麓,你是不是很喜欢这里?」 他发现她一回到村里,笑容多了许多。 「对,因为自在。」姜麓反问:「难道你不是喜欢这里吗?」 「喜欢。」 但他不属于这里。 「年纪轻轻的没必要这么深沉,你真该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个七老八十的小老头。」姜麓调侃道:「你若是不喜欢人多,我去给你端些吃的过来。」 她说完,风风火火地离开。 没多久她端着一盘烤好的东西过来,「喏,趁热吃吧。」 秦彦没有动,认真看着她。 姜麓把一串肉塞到他手里,「这世上有两种东西不能辜负,一种是美景,另一种是美食。该吃吃该喝喝,千万别委屈自己。」 在他的目光中,她很快吃完一串。受她的影响,他跟着默默吃起来。不多会的功夫,一盘烤肉被他们吃得干干净净。 第179页 「是不是比上次的好吃?」她突然问道,眼神带着些许狡黠。 秦彦眉头一皱,「方才我们吃的是羊肉吗?」 「是羊身上的东西,也可以算是肉。」姜麓模稜两可地回着,脸上的笑意越髮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神秘。 以秦彦对她的了解,这样的笑容之下绝对没有好事。他心头一跳,「你…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 「羊身上的宝啊,这可是好东西。只有那么一点我全留下了,他们都没有。」 什么羊身上的宝,她当他听不懂其中的深意吗? 「姜麓!」 「你喊什么喊,你是想把他们都招来吗?」姜麓「嘘」一声,「有好东西偷着吃,不用大张旗鼓告诉别人。」 「你…你赶紧消失,我不想再看到你!」秦彦又羞又气,这个女人还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她怎么能这样! 「你个没良心的男人,好吃好喝的侍候你,你竟然吼我!」姜麓装作伤心的样子,「好,我走,我现在就走!」 秦彦握成拳的手刚想伸出去,又赶紧缩回来。 姜麓装模作样半天,愣是不见他挽留自己。心道果然是孩子大了,越来越不好忽悠。做戏要全套,她只能故作难过地离开。 一走出他的视线范围,她即刻变脸。哪里还有半分伤心的样子,全是作弄人成功之后的那种得逞笑容。 望了望天,无比舒服地嘆息一声。 吃饭睡觉逗彦彦。 这样的日子极好。 然而得意不过是剎那之间,她感觉身后有人接近,须臾的功夫后来者挡在她的前面,不是秦彦还能是谁。 「姜麓,我想我终于能体会到你的良苦用心。」他步步紧逼,气势破竹居高临下。 朦胧中姜麓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感受到他的凌然气场,甚至从他的气场中还能感受到一丝邪魅。 他一步步靠近,她不由自主往后退。 这哪里是体会到她的良苦用心,分明是想对她用心良苦。 「你现在才知道啊,我对你向来用心。」她打着哈哈。 「我一直都知道你对我确实用心。」他的声音低沉而古怪,「你说你对我这么好,我是不是应该有所报答?」 姜麓心中警铃大作,「报答就不必了,你以后听我的话就行。」 「好,我听话。」他的气息越来越近,「那样的好东西你都留给我吃,我知道你是希望对我有所帮助。那你想不想知道我吃完之后到底有没有用?」 「不,我不用知道。」姜麓感觉自己后背抵在墙上,心道这小子到底是吃了肉还是吃了药,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 那羊宝真如此厉害? 她不仅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还能感觉带给自己的压力。这种压力不让人觉得难受,反而是那种说不出的暧/昧。 气氛旖旎之时,修长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脸颊。她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烫得厉害,被碰过的地方奇异般的舒服。 「你喜欢这样?」少年低沉的嗓声有着难以言喻的暗哑。「怪不得你给我吃那样的东西,你是不是就想我这么对你?」 他的手段并不高明,但姜麓还是被撩得七荤八素。等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相反却是他毫不留恋的远离。 半上不下的感觉最是难受,姜麓一把拉住他,「就这样?」 他轻轻拨开她的手指,「你还想如何?」 好哇,这小子是在将她的军。 姜麓冷哼一声,「不想如何,我想打人!」 「姜麓,这就是你的不对。你怎么能恼羞成怒呢?你不是最会讲道理吗?你为何不藉此机会对我说道。指责我不应该对你无礼,骂我不应该不懂你的心思。」 「滚!」 「你看你这脾气,为何如此易怒?」 听到秦彦这句话,姜麓是真的手痒了。臭小子这是老虎嘴边拨须不知死活,她要是不给他颜色瞧瞧她还不知道母老虎才是虎中霸王。 她手还没有碰到他,即被他制住。 「放开我!」 「姜麓,你给我吃的那个好东西,我觉得特别有用…」 姜麓一时之间还没反过来,便感觉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晕晕乎乎中,她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她今天是被反杀了吗? 第68章 小菜鸡 院子里的烧烤一直持续到近子时, 一头羊吃得精精光光不说,陶儿还摊了一大沓鸡蛋饼让他们卷肉吃。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三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加起来别说是一头羊, 怕是一头牛都能吃下去。散场之时万桂举明显意犹未尽, 嚷嚷着下回必须得备下两头羊。 姜沐应该是喝多了,和万桂举勾肩搭背像亲兄弟一样。赵弈因为职责在身没有喝酒, 陶儿也只喝了一点点。 烧肉的余香经久不散,到第二天早起时还能闻到那股调料与肉经过炙烤之后产生的气味。姜麓打着哈欠起床,不期然对上陶儿吃惊的目光。 「娘娘,你的嘴怎么了?」 嘴? 姜麓「嘶」了一声, 这才感觉自己的嘴有点辣有点痛。心道那男人昨天反杀真是下死手,她的嘴肯定被咬破了。 「可能是虫子咬的。」 「都怪奴婢不好。」陶儿立马自责起来,昨夜里她只顾着自己吃得高兴, 肯定是天黑的时候忘记关窗户。打眼看去窗户又是好好的,心想着应该是主子自己关的, 在没关之前就有虫子飞进来,所以主子夜里才会被虫子咬。 第180页 「不怪你,应该是昨天晚上在外面被虫子咬的。我当时没有注意, 不成想过了一夜才肿。」 「什么虫子这么厉害?奴婢今天给院子里熏个艾。」 什么虫子?当然是像人一样大的虫子。 姜麓嗯嗯几声含煳过去,等照镜子看到自己的嘴又红又肿时,不由磨牙泄愤。简直是奇耻大辱,徒弟居然骑到师父头上作威作福。 这个样子还出门做什么,没得引人注意。 一直到午饭后, 抹过薄荷汁的嘴才算是消下去。姜麓刚一出西屋, 那边正屋的秦彦恰巧出来,她怀疑他是掐着点故意的。 两人一正一西碰到,姜麓冷着一张脸。 秦彦神情如常, 似乎在不自觉地舔唇。这个动作乍看去并无任何不妥,但落在姜麓的眼神全是他对自己的挑衅。 得了便宜还卖乖。 给她等着! 她气唿唿地出门,去的是房里正家。随礼是两包从奉京带来的点心,在寻常百姓眼里都是一辈子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张氏热情之中带着小心和讨好,房里正也是一脸的恭敬。姜麓和他们说起脱粒机的事,还说北坳村会是第一批收到捐赠的村子。 房里正激动又震惊,激动的是他们北坳村沾的大光,震惊的是还能有人做出那样的好物件。心知自己的村子能排在最前面,定然是颜家小两口的功劳。既然人家不愿公开真正的身份,他更是言语谨慎不敢多问。 他是一村里正,京里的事比普通百姓知道的多一些。他在镇上的时候听到一点风声,说贤王又立了什么功,贤王妃成了阮太傅的义女。 那些事皇室贵胄们的事对于百姓而言,就像是戏文一样。如今戏文里的王爷娘娘就在自己的村子里,还能像这样走动来往,他是徒有满腔的喜悦无处说。一想到今年的收成可能比往年多许多,更是恨不得掏心挖肝地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张氏回了礼,是一些自家晾晒的干菌,姜麓对这个回礼很满意。 夫妇二人一起送姜麓出门,看样子大有把人送到家的趋势。她赶紧让他们留步,这么近的路送来送去的反倒显得刻意和多余。 半路上,姜麓碰到了一位姑娘。 她依稀记得这位姑娘好像叫春花,春花有着村里姑娘那种独特的纯朴秀气之美,看样子似乎是在等她。 待她走见,春花拘束地称唿她为夫人。 「是春花姑娘吧?你有什么事吗?」姜麓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和气可亲,她记得在村民的玩笑中,这姑娘似乎喜欢小新子。 「夫人…我…」春花很紧张,不太敢抬头正视姜麓。在村民们眼里,李家老宅本来就是神圣的地方,住在里面的秦彦和姜麓更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姜麓注意到她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好像是要洗的衣服,所以她应该是准备去小溪沟里洗衣服。 「不急,你有什么事慢慢说。」 春花好像更为紧张,「夫人…我…小先生他…还好吗?」 果然是为小新而来。 「他挺好的,眼下正在通元县。」 春花闻言,头埋得更低。就在姜麓以为她的头都快埋进篮子里去时,她却从篮子里翻出一样东西。那东西是一双鞋垫,绣工称不上多精湛。 「我…一直想感谢小先生,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夫人能帮我给他吗?」这句话似乎耗尽她所有的力气,她紧张到要哭的样子。 姜麓接过鞋垫,「好,我替你交给他,不过我不敢保证他会收下。」 「不要紧的…他不收…也不要紧。」春花的脸憋得通红,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只是我一点小心意,我…」 小山村里长大的姑娘,自然不可能进过学堂。她可能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她又不知道怎么才能说出口。 姜麓有些不忍,「你放心,东西我会帮你送过去。」 「谢谢…谢谢夫人。」春花像是了却一桩心事,紧绷的肩膀微微一松。但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她整个人好像都在颤抖。 她下坡的时候,险些摔了一跤。 姜麓若有所思,看着手中的鞋垫。鞋垫的布料在普通百姓中算不错的,应该是做衣服余下的料子,鞋垫的针脚很密实,一针一线都倾注着一个少女全部的心思。 回到家后,她动手写信。然后把鞋垫同自己写的信和一些关于脱粒机的手稿介绍等资料装在一起,一併让人送去给小新子。 通元县离临水县好几百里,一来一回不停不歇的话起码得有七八天。在这七八天里,姜麓经常能看到春花远远地望着他们的院子。少女的期待和愁思隔得老远也能让人感觉到,有种淡淡的美好,又有无可奈何的心酸。 等待最为折磨人,也最为让人茶饭不思。姜麓还从张氏那里听到一些消息,原来春花的母亲最近在给春花相看人家。 春花喜欢小新子,北坳村的老老少少都知道。此前春花她娘应该也有那个心思,毕竟小新子长得清秀白净又是读过书的人。 后来小新子走了,接着他的事慢慢传开。大昭以前没有讲农经的人,小新子是第一个,这样的对号入座极为容易。附近的百姓隐约猜到小新子的来歷,自然也就对姜麓和秦彦的身份。窗户纸毕竟是纸,也就是没捅破而已。 春花娘或许一开始没有想过小新子就是那位人人在传的太监大人,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这风根本就没有任何遮挡。小新子是太监,当娘的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女儿嫁个无根之人。何况那人已经当了官,不是她们能高攀的人。 第181页 为了趁早让女儿死心,春花娘四处托人给春花找婆家。 小新子的回信果然如姜麓所料,他委婉地表示自己不想耽搁任何人,那双鞋垫也随信一起送回来。 这个结果才是现实,姜麓知道以小新子的为人,肯定不会接受春花的爱意,春花和他註定不是有缘人。 姜麓和春花约见面的地方是后山那片地,两人就站在麦地边。当她把鞋垫还回去的时候,春花哭了。 「谢谢…夫人,我…我走了。」 「春花,是你和他没有缘分,我相信你以后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和自己相伴一生的人。」这样的话姜麓自己都觉得很假。「你是一个好姑娘,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春花捏着鞋垫,啜泣着道谢。「夫人…麻烦你了。」 看着春花远去的背影,姜麓是一声长长的嘆息。註定无果的萍水相逢,有时候才是真的让人唏嘘。但愿多年以后春花想起这段往事,早已释怀放下。 麦子已经陆续开花,风一吹便是阵阵绿浪。葡萄藤顺着架子攀爬,有的已经爬到一半高。那些哈密瓜也结了果,一个个果实隐藏在叶子中间。远处北坳村的麦地也一是片绿油油,看样子今年会是一个丰收年。 感觉到有人走近,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她蹲在麦地里,用一支修剪过的毛笔给几种不同的麦子授粉。 秦彦静立着,明显疑惑她的举动。 自从那晚过后,他们好像处在一种极为微妙的关系之中。他的挑衅得意让她气得牙痒,两人不时用眼神厮杀。不知情的人还当他们又在冷战,因为他们一天到晚不说话,你来我往全靠眼神。 姜麓不给他眼神,专心做自己的事。 「你在做什么?」少年主动开口,大有与她和好之意。 她头也不抬,「人工授粉。这花也有公母之分,雄花授粉雌花结穗。我把几种打混,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他刚一动,被她立马制止。 「我弄过的都有标记,你别动。」 接下来姜麓又不理他,仿佛当他是空气完全对他的存在视而不见。他倒是耐性不错,一直默默等着。 等到姜麓忙完,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挺好的,以后你就站在这里赶鸟,我还省得扎一个稻草人。」 「本王怎么可能赶鸟,岂不是大材小用。」 哟。 都自称本王了,这小子有点飘啊。 「鸟用都没有,还敢大言不惭自己是大材。」 少年眉头拧起,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姜麓板着脸一本正经,半点端倪不露。这小子最近太过嚣张,简直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她故意纵着他,倒要看看他能得意到几时。 「让开!」 「不让!」 「秦彦,你看天上那朵云。」 秦彦不上当,双手环胸霸气无比地看着她。她磨了磨牙,死小子居然得寸进尺想骑到她头上,当真是反了天。 「你真不让是不是?」 「你告诉我,你最近为什么不理我?」 姜麓险些气笑,她为什么不理他,他心里难道没数吗?他还有脸问!要不是他最近不做人,她何至于不想看到他。 「我最近牙痒,我怕我忍不住想咬人。」 咬这个字,她说得是咬牙切齿。 秦彦突然靠近,「那我让你咬,你是不是就消气了?」 挑起矛盾的人是他,死皮赖脸下软话的人也是他,合着一张一驰都要跟着他的节奏,那她还混个屁。 他挽起袖子,将手腕伸到她面前。细白结实的胳膊,在太阳底下发着白光。她盯着他的胳膊看,莫名有些恼火。 这算什么? 以身饲虎还是餵狗? 「咬这里消不了气,不痛不痒的你过几天就好了。我听人说老虎扑倒人之后,首先咬的就是人的喉咙,因为一口咬下去人就没气了。」姜麓盯着他的脖子,说得森阴无比。 谁知秦彦一听,还真弯着腰将脖子伸过来。他的脖子很好看,喉结更是完美。姜麓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牙齿磨得咯咯响。 算他狠! 既然如此,她也不是怂货。 当下抱着他的头,一口咬在他的鼻子上。倒是没有用太大的力,但他的鼻子上明显留下一个咬印。 他咬她的嘴,她回咬他的鼻子,这才是扯平。还没等她放开他,只感觉他一把抱紧她,然后是一阵反击。 这下好了,一个鼻子有牙印,一个嘴又肿了。 姜麓恨恨瞪着他,「你不是说好让我消气的吗?」 「那你现在消气了吗?」 「没有!」姜麓更气了,因为她发现以前那个一逗就炸毛的小狮子已经成年,完全成为一个足以碾压她的存在。「我决定我们之间结仇了,如果要给这份仇恨加一个期限,那就是一万年!」 说完她怒气沖沖地推开他,昂着头大步走远。 秦彦回味着刚才的滋味,幽深的眸色带着几许狂肆。 一万年。 极好。 两人一前一后回去,一个捂着嘴一个掩着鼻。弄得其他人是莫名其妙,一个个又不敢盯着他们看。 姜麓直接进屋,门关得那叫一个大声。 万桂举被吓了一跳,问姜沐,「她又怎么了?」 姜沐皱着眉头,「我怎么知道。」 第182页 万桂举的小眯缝眼转啊转,突然看到秦彦捂着鼻子的手松开,露出鼻子端两侧的牙印。他赶紧拍打着姜沐,「你快看,你快看!」 姜沐隐约看了一点,秦彦又重新掩饰好。 「是牙印,对不对?」别看万桂举的眼睛小,但有的人眼小聚光,所以他的眼睛特别尖。「他被人咬了?谁这么大胆?」 姜沐白他一眼,「我哪里知道。」 万桂举的眼珠子转得更欢,看着西屋紧闭的门嘿嘿一笑,「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姜沐更没好气,感觉到他想靠过来一把将他推开,「说话就说话,偷偷摸摸的像什么样子。」 「我不是怕他听到吗?」万桂举神神秘秘地看向刚刚关上门的正屋,「这家的公子可厉害了,你猜他是被谁咬的?」 姜沐猜是姜麓,但他不会说,因为姜麓是他的妹妹,他得为自己的妹妹维护名声。试问哪个女子敢咬男人的鼻子,而且对方还是一个王爷。如果传到奉京,那些人不知道又要怎么样编排那丫头。 万桂举见他不说话,笑得那叫一个猥琐,「你妹。」 「你妹!」姜沐一个飞腿过去,两人很快打成一团。 赵弈突然出现,一手提着一个往猪圈那边的空地上扔。既然一个比一个精神好,那就让他们斗个武。 陶儿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无奈地摇头。姜三公子和万公子还真是一对活宝,两人天天吵架打闹也不嫌烦。 她进到正屋,第一眼就看到姜麓红肿的嘴。 「娘娘,你又被虫子咬了?」 「嗯。」 「那虫子也太讨厌了,怎么老盯着娘娘的嘴咬。难道娘娘你吃糖了?」 「可能吧。」 姜麓摸着下巴,秦彦咬她的样子还真像是把她当一颗糖,他肯定觉得她很甜。她突然傲娇起来,心里泛起几许甜蜜。 他鼻子上有那么清楚的牙印,没消下去之人应该都不敢见人。那小子想和她斗,也不看看她是干什么的。 她得意一笑,然后笑容凝固在脸上。所以爱情使人降智,这样的例子活生生在她身上得到印证。想她一个熟女,还曾经为人师表,她怎么可能做出那么幼稚的事情来,居然还好意思洋洋自得。 这哪是谈恋爱,分明是两个小菜鸡互啄。一个被啄了鼻子,一个被啄了嘴。如此丢脸的行为,她真应该去撞豆腐。 撞豆腐是不可能的,吃豆腐倒是可以。她恼羞成怒地整了一桌豆腐宴,锅塌豆腐、豆腐酿、鱼头豆腐、香煎豆腐、豆腐丸子、肉沫豆腐。 众人被这桌豆腐宴惊呆了,好端端的怎么全是豆腐。 秦彦和姜麓都没有和大家一起吃,所以吃饭的时候全是万桂举的声音。他一时抱怨肉沫不是肉,一时又抱怨太素。不过就数他吃得最多,连最后的豆腐鱼汤都被他扫完。 他打着饱嗝摸着肚子胀得难受,天都黑透了还在外面消食。心里后悔吃得太多,不知不觉走得有点远。突然他好像听到村子那边有什么动静,还有火把四处乱窜,吓得他连忙往回跑。 「鬼火啊,有鬼火!」 「鬼叫什么?」姜沐闻声出来,「村子里怎么会有鬼火,白长这么大的个子,还长了一身的肉,怎么这么没用。你仔细看看,那分明是普通的火把!」 万桂举被骂得一脸委屈,姜小包不愧是母夜叉的哥哥,嘴上也是一个不饶人的。他嘟嘟哝哝地大着胆子看去,还真是普通的火把。 「我就是故意喊的,我是吓唬吓唬人。」 「你就嘴硬,刚才都差点吓得尿裤子了,还吓唬吓唬人。你吓唬的是你自己,别人一个也没被吓到。」 这大半夜的村民们举着火把到底在找什么?很快他们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原来是春花不见了。 春花的老子娘六神无主,村子附近的山林都已找过,也不见春花的影子,最后房里正夫妇带着春花的爹娘求到秦彦和姜麓的面前。 春花娘一个劲的哭,她和春花爹一直在外做活,天黑回家后没有看到春花。他们还当是在哪个邻居家里纳鞋垫,谁知天老黑了还不见人。春花娘四下一问,谁家也没有女儿的身影。她这才慌了神,夫妻二人满村找了个遍,都说从下午就没见过春花。房里正是一村之长,先是安慰他们,紧接着发动全村的人山前山后的找,还是没有找到春花。 姜麓隐约猜到一些,安慰春花的爹娘说会帮他们找。春花的爹娘千恩万谢,然后被房里正夫妇送回去。 不出姜麓所料,春花确实是去找小新子了。但她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姑娘,还没走出横塘镇就失去方向。 秦彦派出去的人找到她时,她正躲在一户农家的柴垛里哭。她被连夜带回来,姜麓决定和她好好谈一谈。 「为什么离家出走?」 「我…我就是想…想见一见他…」 「见了他又如何?他已拒绝你。」 「夫人…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我只想再看一看他。我想告诉他…我不在乎那些,我是心甘情愿的…」 姜麓轻声嘆息,这都是什么事。 「你是心甘情愿,你有想过他愿意吗?」 春花咬着唇,悲苦摇头,「我不识字,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我就是想告诉他…我没有想过非要和他在一起,我…很想告诉他,我…」 第183页 姜麓递了一方帕子给她,她可能只是想让小新子知道自己对他的喜欢,她或许只是想不给自己留遗憾。可是这个时代对女子的约束太多,世俗的条条框框太多。她在这里都不敢说,真等她见了小新也未必有勇气说出来。 但是她敢走出这一步,姜麓还是很佩服她。 「好,我成全你。」 春花呆愣地望着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想见小新一面,我替你安排。至于见过之后会是什么结果,你自己心里应该有个数。」 「夫人…我…」春花作势下跪,被姜麓一把托住。 春花的老子娘得知春花找到之后,恨不得给姜麓和秦彦磕头。姜麓和他们商量过,对外说春花在山里被找到的,原因是摔了腿。女子的名节名声都很重要,春花的老子娘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房里正也通知了全村人,说法一致。春花短暂露过面后,名义上是在家里养伤,私下里却是被姜麓派人送去通元县。 其实事情的结果,姜麓已能预料。 一来一回十天的功夫,春花被送了回来。她是死心也好,是不留遗憾也好,事情只能是到此为止。 小新子写了信回来,大意是希望春花能嫁个好人家。还说了一些他自己在任上的所见所思,并且请教了姜麓一些问题。 姜麓回信时对秦彦感慨,「有些人从相遇到结束都是错误的,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和错误的人。即使小新现在接受她,也不一定是好结局。因为小新子无法给予她真正的夫妻生活,日子久了她未必不会生出怨尤。」 「若真是情深,又岂会在意这些。」秦彦说。 「你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不应该啊。」姜麓打量着他,这男人怎么可能感性的人。就凭他的出身,他就不可能是感情用事之人。 「我为何不能这么想?或许春花姑娘也是用情至深之人,他们真在一起也有可能过得不错。」 「不是没这个可能,但也会是另一个可能。这世上确实有人更注重精神满足,但大多数人都是凡夫俗子,七情六慾一个不少。女人和男人一样,也会有自己的需求。年少时或许羞于启齿,真到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年纪,恐怕会很难熬。」 秦彦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就知道她什么都懂。 她看到他红透的玉面,像染着上好的胭脂,「我以为你应该比一般人更懂,毕竟宫里最多的就是女人。有些失宠的妃嫔夜不能寐,久而久之找个太监止渴的应该也不在少数。」 「你…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梦里听到的。」 秦彦感觉自己整个人如火烧,他不仅是羞的,还有臊的。因为他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而她口中那个腌臜之地,恰好是他从小长大的家。 她的梦里,还有什么? 「姜麓,即便是梦里,有些事情你少听。」 「哦。」 姜麓心下好笑,他还不好意思。 「抛开这些不说,春花即使能忍得住寂寞,将来也未必不会后悔。毕竟她从小在村子里长大,恐怕连临水县城都没有去过,在她心里横塘镇就是世上顶顶好的地方。若是有朝一日她走过很多地方,见识过奉京的繁华和江南的富庶,还依然觉得横塘镇是最好,那么横塘镇才是她无怨无悔的归宿。」 人和人之间的际遇也一样,有些人可能从一开始就认定自己的终生伴侣,有的人则要千帆阅尽之后才会大彻大悟。 「你想去江南?」秦彦问。 「我去江南干什么?」 秦彦背在身后的手紧握在一起,她说她最喜欢这个村子,那她还没有去过江南,她怎么知道这个村子才是自己最喜欢的。 「江南富庶,你不想看一看吗?」 「不用。」 「所以你没去过江南,依然觉得此地最好?」 姜麓笑了,「此心安处是吾乡,我觉得你最好。」 第69章 等我 一个月后, 春花的亲事定了下来。男方是临镇的一个后生,家里还有一个铁匠铺子,听说春花娘很满意, 逢人便夸未来姑父如何能干。 姜麓也曾远远看到过春花, 依旧是一个腼腆害羞的姑娘,不是洗衣服就是给田里劳作的父母送饭。仿佛那个曾经为爱不顾一切离家出走的女子, 从来不曾出现过。 人的一生或许都有过热烈的追求,那样的经歷如同流星一般转瞬即逝,很快就会重新回归平淡的生活。 或许以后的春花不愿意再回想起自己的这段经歷,也或许她会把这一切埋藏在心里当成一生中最为灿烂的记忆。 山村的岁月一切如故, 随着秋收的临近村民们一个个喜气洋洋,原因无他。皆是因为地里的麦穗饱满结实,人人都能预见今年的好收成。 民以食为天, 粮食才是百姓们的命根子。人们纷纷议论着谁家的地种得最好,估量着今年能多收多少麦子。 第一批脱粒机和木风车一问世, 北坳村第一时间收到捐赠。两台农用机器着实让村民们好奇好些天,希冀之中尽是对年景收成的满足。 后山那块地里的哈密瓜成熟后没多久,地里的麦子也接着开始泛黄。总共不到二十几个哈蜜瓜, 因为疏果疏的好,一个个又大又香。一份送进宫中,一份送到阮府,最后一份自留。 第184页 有村民们见了,很是稀罕。 姜麓也不吝啬, 切了两个分给大家享用, 且发话若是谁想种她可以提供种子和种植方法。这话一出,房里正第一个站出来表态。 有房里正出面,姜麓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她和房里正私下仔细谈过, 希望北坳村在种地之余形成种瓜的规模。 毕竟哈密瓜属于稀罕物,在奉京城世家官员家中的待客珍品。此地离奉京不算远,不失为一条带领村民们致富的新路子。 房里正几乎未加犹豫,立马答应下来。如今北坳村各家各户都有新开荒的山地,除去种植粮食外,每家每户都能匀出一小块地来种瓜。他之所以未曾思考便同意,最重要的原因是秦彦的身份。有当朝王爷和王妃关照,他们种出来的瓜肯定不愁卖。 姜麓自来便知道房里正是个聪明人,当场拍板村民们只管种,只要品相好她全部按奉京的行情收。村民们得知这个消息,又是一阵欢唿。好年景好收成,未来还有更大的奔头。人人干劲十足,田间地头一派繁忙景象。 因着去年年底和年初小新子的四处讲课,临水县很多地方春麦种植採用的都是新方法。好的人家一亩地能多收一石多到两石,最差的也有半石。 乡镇的百姓们热火朝天,许多人脸上都挂着丰收的喜悦。那些祖祖辈辈土里刨食的庄稼人,看着多出来的粮食喜极而泣。 收成亦是一县父母官的主要政绩,万县令比谁都清楚这个功劳不敢占。他上递的述折中一五一十地呈报,不敢有丝毫的隐瞒。 秋收过后,迎来莘莘学子们最关注的乡试。 姜沐和万桂举一同下场,发榜时姜沐在第三名,而万桂举在倒数第六名,两人都获得童生的称号。 万县令以为自己的儿子这辈子都与读书无缘,结果出来的时候那叫一个老泪纵横。虽说是一个末尾的童生,但已经是让他喜出望外。 万夫人哭哭笑笑,直言这一切都是姜麓的功劳。她从丈夫的口中知道姜麓拒绝认亲的事,心里倒也没有多大的怨尤。毕竟是他们高攀,人家不情愿也是常理。 她无比庆幸的是当初狠心把儿子留在那里吃苦,要么不然她的举儿哪里会考中童生,更别说身子骨明显比以前好多了。 夫妻二人再登门,带的礼情很重。 万夫人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白胖的脸上完全没有一丝生分。对姜麓的态度十分恭敬,绝口不提当初认亲一事。 万大人则是诚惶诚恐,暗示秦彦是万桂举的先生,他们身为家长礼数不可废。见秦彦没有反驳,他紧绷的神经略略一松。举儿能拜在当朝王爷门下,也是他们万家几辈子的造化。 来访的人知趣,会谈便不会尴尬。万夫人说的都是今年的好收成,无形之中把秦彦和姜麓捧得极高。 「听说王大人走到哪里都是被百姓簇拥着,大大小小的村子都盼着他去上课。还是夫人会教人,我家举儿真是多亏你们教导。我们夫妇感激不尽,不知该如何表达是好。若是以前有什么得罪之处,希望夫人不要和我们一般见识。」 姜麓笑笑,「一码归一码,我这个人对事不对人。」 万夫人心里一个激灵,和万桂举一般无二的小眯缝都快笑没了,「夫人大人大量,我就知道夫人是个大度之人。」 姜麓心道,他们是他们,万桂举是万桂举,她不会因为对万县令有意见而连坐其他人。天下官员何其多,像万县令这样小心谨慎明哲保身之人不少。比起真正的贪官污吏,万县令顶多是个中规中矩的官员。 以秦彦的身份,若不是因为被废被贬,又怎么可能接见万县令这样的小官。他冷淡沉稳的样子,让万县令不停冒冷汗。 不到半个时辰,夫妻俩有眼色地告辞。姜麓问他们要不要带万桂举回家准备府试,万夫人快人快语说孩子放在这里他们放心。夫妻俩带着鸡蛋蔬菜并两只大肥鸡的回礼离开,路上碰到房里正时还特意炫耀一番。 万桂举和姜沐过了乡试,接下来还要备考府试。 府试的结果在姜麓的意料之中,姜沐中了秀才,且是廪生。而万桂举榜上无名,止步于之前的童生。 姜沐是国公府的公子,之前没有功名不是因为考不上,而是因为不曾想过走这条路。如今考取秀才,他觉得自己似乎找到奋斗的方向。一条不需要依託国公府,靠他自己一人之力可以走出去的路。 他恍惚起来,回忆自己当初如何离家出走的那一天。那时候如果不是他怕吃苦,不想千里迢迢去边关找大哥,他就不会冒着风雨前来投奔姜麓。 所以这一辈子,他是不是只做了这一件事?他突然感谢那个改变主意的自己,那个咬着牙留下来的自己。 而万桂举知道自己的斤两,能考中童生都不亚于别人封侯拜相。他很是得意,那架势像是中了状元一般。 当姜麓问他们想要什么奖励时,两人异口同声想吃烧烤。 秋收过后本来就应该好好庆祝一番,庆丰年话鸡黍。自麦子收仓以来,北坳村时不时飘出酒肉的香味,人人脸上瞧着都添了几分红光。 这个愿望如此的朴实无华,弄得姜麓哭笑不得。她决定亲自去县城採买,随行的是可以拎东西的赵弈,还有冷着脸非要妇唱夫随的秦彦。 他们穿得都极为朴素,但无奈长相实在是太过出众。无论走到哪里,回头率都特别高。秦彦跟得紧,其生人勿近的气场上旁人不敢多看。 第185页 最近临水县尤其重视调戏妇女的案子,但凡是一经告官或是举报,调戏之人必将严惩。此举受到百姓拥护,听说有那不信邪的富户公子明知故犯,被万县令毫不留情下了大牢,任是那富户公子的家人如何使关系塞银子都不好使。 百姓闻讯奔走相告,直把万县令传成再世的青天大老爷。 姜麓听到这些事,对秦彦感慨道:「希望他是下定决心想做一个好官。」 「迷途知返,尚可一用。」 果然皇子就是皇子,最先想到的就是能不能为自己所用。 姜麓让他和赵弈在一边等着,她去买点东西。 「我陪你一起。」秦彦还要跟。 「秦彦,你还是别跟的好。」姜麓露出揶揄的表情,她凑近前来吐气如兰,「我想买点女子的贴身之物,你在这里等我即可。」 秦彦闹个大红脸,果真没再跟上。 一刻钟过后,姜麓提着一个包袱出来,秦彦赶在赵弈的前面把东西接过。包袱包得严严实实,提着倒是很轻。 东西买完之后,三人赶紧出城。 眼看着日头开始偏西,秋高气爽的天气令人心情十分愉悦,然而这样的好心情在出京没多久戛然而止。 一群羊堵在路中间,地上全是羊粪。赶羊的是一个老汉不停挥着长竹驱赶羊群,但这些羊只顾低头吃地上洒落的麦麸。 好在这个时辰进城的人不多,行人可以绕路过去,所以堵在来路上的只有一辆马车,去路上的却是有近七辆马车。 那些马车都是青油布的普通马车,赶车人也都是常见的那种车马式。除去有两个男人下来之外,马车里的人都没有露面,不知哪个车里传来女人孩子的声音。孩子的哭闹声越来越来,下车的两个男人责怪起老汉来。 老汉苦着一张沧桑的脸,又是赔礼又是作揖。说这些羊也不是他自己养的。他的东家是城中一家肉铺的掌柜,他要赶在城门关门之前进城。 听他的语气,他也是急得不行。 那些羊不仅赶不动,眼看着地上麦麸吃完了,它们一个个趴着不动。看上去像是吃得极撑,撑到不想走路。老汉的竹子打在它们身上,它们像是一个个感觉不到痛似的,还有一些竟然眯着眼睛打起盹来。 其中一个男人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大堆人堵着赶不了路,不如几人合力将这些羊挪到一边,先把路腾出来让马车过去。 老汉一听,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姜麓他们的马车在最前头,那两人招唿赵弈搭个手,赵弈闻言跳下去后一起帮忙。他们刚把羊全部挪到一边,有一头羊突然开始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咽了气,紧接着所有的羊全部吐着白沫抽着抽断了气。 老汉傻眼了,揪着赵弈的衣服不让走。这群羊有八只,能抵得上一户人家全年的收成。老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他们害死了他的羊。 太阳越发西斜,不时有一两只鸟儿鸣叫着往远处飞去。 姜麓掀开车帘看了看日头,「我下去看看。」 「我去吧。」秦彦说。 「你别去。」姜麓拦住他,这事必有蹊跷,听着有点像是碰瓷。万一是个难缠的,她比秦彦更适合出面。 她一下马车,那两个男人齐齐看过来。 老汉还揪着赵弈不放,「你是这小子的什么人?你们可不能丧良心害人。好好的羊说死就死了,你们必须赔!」 「老人家,你说是他害死了你的羊,请问有什么证据?」 「我的羊本来好好的,他们弄到一边就全死了,不是他们害死的还有谁?」 姜麓看着地上残留的麦麸,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收集一些,闻了闻对老汉说,「老人家,你家羊不是被他们害死的,是因为吃这些麦麸才死的。」 「你这个女子,你是不是在哄我?」老汉压根不信,「麦麸还能吃死羊,那天下的羊都死光了。」 这老头,还有点难缠。 姜麓想着,对那两个男人道,「二位是想公了,还是私了?」 那两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齐步往后退。「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是好心帮忙,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 很好,也是机灵人。 「既然如此,那报官吧。」姜麓说。 老汉不依,「我是替东家干活的,必须赶在城门关闭之前把羊送到。你这个女子说得倒是轻巧,那官府又不是你家开的。万一他们明天再来处理,那我和这些羊可怎么办?」 「那你想怎么办?」姜麓问。 那两个男人嘀咕起来,一边说一边防贼似的看着姜麓,好像姜麓和老汉是一伙的,这一切都是他们合起伙设的局。 「走,走,走,他们肯定是一伙的。」 「没错,咱们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这样的把戏也想唬我们。」 姜麓心生无奈,看着那老汉。老汉看看羊,眼神是真的心疼,又看看姜麓。最后一咬一跺脚,比了四根手指头。 「四十两银子,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五两银子一头羊,比市面上的卖价多二两银子。 一听价格,那两个男人偷偷往后熘。姜麓没有讨价还价,十分爽快地取出三十两银子交给那老汉。 那老汉心里虚,他方才是狠心报了一个高价,没想到这女子二话不说就给了。他无比懊悔地想早知如此,应该说五十两。 第186页 「这位夫人…」 「老人家,做人不能贪心。」 姜麓淡淡的一句话,臊得那老汉不敢看人。 天气越来越晚,这么一耽搁他们天黑之前肯定赶不回北坳村。路一畅通,马车们继续往前行驶。之前被堵在他们后面的那几两马车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看样子会一直同路。 还未到横塘镇,天已黑透。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赵弈说前面倒了一棵树。 姜麓心生不太好的预感,好端端的路上横着一棵树,这样的套路对她来讲简直是耳熟能详。思忖间似乎感觉气氛为之一紧,然后她感觉自己被秦彦抱着飞一样冲出马车。 兵刃相击的声音,变幻来去的黑影。 除去赵弈,她是一个也不认识。那些人缠斗在一起,很明显看得出一方人少一方人多。这样的情形之下,她都很佩服自己还能关注跟在后面的那几两马车。 后面的马车悄无声息,一点动静都没有。恍然之间她明白过来,这些袭击之人就是这些马车上的人。 所以他们一早就被人盯上,那些人伪装成出城的人一直跟着他们。先是故意在城门外拖延时间,而后想趁着天黑将他们一举做掉。 古往今来,不乏许多善于模仿各种声音的人。之前她听到女人和小孩子的声音,应该就是对方迷惑人的手段。 秦彦抱着姜麓躲到一边,姜麓感觉自己的心都跳到嗓子眼。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虽然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形,但是前两次都没有这次兇险。那些人有备而来,而暗中保护她和秦彦的人似乎并不多。她想着应该是人多怕露痕迹的缘故,所以此次跟来的暗卫只有一小部分。 秦彦从怀中取出一物,然后姜麓看到一道烟花炸响在天际。这是召唤的信号,在北坳村的暗卫们看到之后会立刻赶来救援。 那些人也看到了,攻势越发的勐烈。打斗声混着兵刃刺中身体的闷响,空气中瀰漫着血的腥气。 姜麓犹豫再三,还是一把推开秦彦,「别管我,你…你去帮他们。」 覆巢之下无完卵,如果援兵没到之前赵弈他们都死了,她和秦彦也逃不掉。 秦彦反手握住她,「你…」 几道黑影朝他们这边飞扑过来,秦彦话未说完即刻迎战。纵然在黑暗中,姜麓还能辨出他的身影。 很显然这些人的目标是他,所以一拨一拨地围攻过来。赵弈和其他几个暗卫都被缠住,他一人应对前赴后继的进攻。 秦彦一直挡在姜麓藏身的正前方,姜麓拼命把自己藏好。这样的时候她帮不上半点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添乱。 都说皇家子孙会投胎,一出身就是高贵的身份和显赫的地位,又有几人知道他们一生中要面对多少次这样的打打杀杀。稍有不慎就是夭折或是英年早逝,所以歷朝歷代皇子们的死亡率一直居高不下。 突然她看到秦彦似乎被人刺伤了,动作渐渐慢下来。就在那些人以为此举能成功时,增援的暗卫们终于赶到。 一切平息之后,姜麓看到那道修长的身影缓缓倒下去。 「秦彦!」 她疯了一样地跑过去,赵弈已经在给秦彦的伤口洒药粉。 「你怎么样?」她的声音在抖。 秦彦闭着眼睛,玉一样的好颜色在夜里越发白到发光。以前姜麓最是喜欢他这样的皮相,但是她现在一点也不喜欢。 这样的白太苍冷,冷得让人害怕。 「伤口有毒。」赵弈说。 「能解吗?」姜麓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发颤。 赵弈没说话。 行刺之人为保一击即中,兵刃上淬的都是见血封喉的巨毒。姜麓的心沉到谷底,她很快明白现实的残酷。 「王爷受伤之后应该立马服用了解毒丸,所以…」赵弈说。 姜麓像是抓到救命稻草,急切地问:「所以他一定没事的,对不对?」 赵弈没有回答她,而是与另一个暗卫合力将秦彦抬到马车上。 她紧紧跟上去,守在秦彦的身边不停告诉自己,他一定会没事的。 马车动了,却是调了一个头。 「赵弈!」姜麓叫了一声。「为什么不是回家?」 「王妃娘娘,王爷的毒…宫里的太医或许有法子。」 姜麓咬着唇,尝到一丝铁锈味。她知道赵弈说得没错,宫里汇聚天下名医,太医肯定有办法解秦彦的毒。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回京,然后让太医给秦彦解毒。不管这次的幕后主使者是谁,皇帝老儿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长子去死。 她握着秦彦的一只手,将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 「秦彦,你一定会没事的。」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发抖,「你猜我今天买了什么?刚才你拿的那个包袱里面全都是好东西。我买了红烛红布红绸还有红纱,你猜猜看我想干什么?」 「你猜不到是不是?」她的语气硬是强装几许轻快,「我买的是大红的龙凤喜烛,红布我准备做一身鲜艷似火的小衣,还有那红纱红绸,你猜猜它们是做什么用的?」 秦彦像睡着一般,自然没有任何回应。 她将他的手贴得更紧,呢喃细语,「红绸做盖头,红纱做衣服。又薄又透的红纱,穿在我身上若隐若现的肯定很好看。你想不想看?我知道你很想看,所以你一定不能有事。因为你若是真的离我而去,我就穿着这一身找另一个男人洞房。」 第187页 那些东西都是她为洞房准备的,她以为一切已经水到渠成,没有什么东西和藉口能阻挡他们成为真正的夫妻。 所以她悄悄准备这些,是想给他一个惊喜。然而生活处处是惊吓,喜还没有来的时候,悲却捷足先登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不准。」 「秦彦…刚才是你说话吗?」姜麓激动不已,鼻音浓重,「你说不准就不准,万一你两眼一闭什么也看不到,你管得着我做什么吗?你有什么遗言就快说,看在我们夫妻一场份上,说不定我还会替你完成。」 「姜麓…我不会有事。」秦彦缓缓睁开眼,眼中是她熟悉的霸道,「…等我…洞房…」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皮又重重闭上。 「好。」姜麓流着泪答应。直到此时此刻她冰冷的胸腔此时才感觉到一丝温度,整个人慢慢地缓过来。她就知道秦彦不会有事的,如果他这个时候死了,黄明珠那个老绿茶怎么可能想吃回头草。 然而人的情感真是复杂至极,她明明知道他不会死,明明知道他以后还会当皇帝,但是她就是害怕。 看来这辈子,她是栽了。 第70章 等你哟 暗夜中, 马车又快又稳。 除了风声,姜麓什么也听不到。她小心翼翼地护着陷入昏迷的少年,一直探着他的脉搏。这一夜是如此的漫长, 仿佛是一条永远走不完的路, 而他们更像是共赴天荒地老的约定。 从黑到明,从明到亮。 辰时二刻, 马车终于抵达奉京城门口。这个时辰正是附近百近进城的高峰,牛车行人挤在城门口乱中有序。 看着那挤攘的人和长长的队伍,只听到赵弈一声大喝,「城门守将何在?」 城守校尉当然认识他, 赶紧进前来回话。一听马车上是受伤的贤王,校尉赶紧开路让他们先进。从城门到贤王府,马车行了一路, 留下一路贤王遇刺中毒的消息。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往奉京城的大街小巷与各家府邸和皇宫。 贤王府建到一半, 楼阁屋殿倒是气势恢宏,然而里面空空如也。原先送来的四个人闻讯跪迎,姜麓暂时也顾不上他们。 放置秦彦的屋子是进府后的第一间, 木板床是赵弈临时搭的,垫的东西是从马车上挪过来的。秦彦的脸色已经是白如纸,嘴唇更是发白髮干。 一夜奔波,姜麓看上去状态也不好,赵弈也没好到哪里去。 太医来的很快, 毕竟秦彦的身份摆在那里。来的太医是擅解毒的邢太医, 跟随而来的还有一位老太监。 听到赵弈称唿那老太监为福公公,姜麓才知道这位看上去像个相貌普通的人便是皇帝老儿身边的第一红人。如果是大街上堵面遇见,这样的人只会让人过目即忘。 福公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姜麓, 姜麓穿的是一身淡青色的普通衣服,上面还沾染着一块块的血迹。那血是秦彦的血,变褐的红色在淡青色的衣服上触目惊心。 这样的姜麓,形象上不仅与那些世家贵女相距甚远,甚至还比一般小门户出来的闺秀。然而她却能在对方的眼神中感觉到善意。她想可能还是自己这张肖似祖母的脸在加分,也有可能是因为小新子的缘故。 邢太医赶紧给秦彦看伤。伤口倒是不深,但颜色发紫发黑,一看便是中毒之状。一番清创上药之后,邢太医才顾得上擦汗。 「幸好王爷服用过解毒丸,否则凶多吉少。」 开了药方留下医嘱,邢太医和福公公赶紧回宫中復命。邢太医详述的是秦彦的中毒之状和诊断所中何毒,并呈上记录的医案。 福公公禀报的则是自己的一应所见,包括秦彦的状态、姜麓的精神面貌和空荡荡的屋子,以及那搭起的木板床。 帝王的怒火有如雷霆,掷在光可鑑人的地板上的断笔无声诉说他的愤怒。一道圣旨彻查行刺之人,一道口谕赏赐到贤王府。 流水的东西抬进贤王府,家具用具成套齐全,还有几大箱子的人参补药。姜麓顾不上迎东西,还在屋子里给秦彦餵药。 秦彦中毒的时间长,邢太医虽然给他清过创拨过毒,但他的身体里还有不少的毒素。好在他年轻身体素质好,这时已经醒过来。 自姜麓认识他以来,他从未有过如此虚弱的时候。苍白的脸色让他看上去有几分羸弱之美,美得险些让她失神。 喝过药的秦彦重新睡过去,姜麓盯着他的睡颜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庆幸,庆幸他的毒能解,庆幸他命大。 赵弈进来请示姜麓,那些家具如何摆放。她出去后先是将那些东西扫视一遍,再看了一遍正屋的格局,心里很快有了计较。 她吩咐安排下去,赵弈便领着侍卫们干活。那两个太监和两个宫女一直站在外面等候吩咐,直到这个时候姜麓才有功夫理会他们。给他们的活自然是细活碎活,打扫屋子擦洗东西和清理院子。 一切安置妥当之后,姜麓才感觉到脱力般的累。她撑着头守在秦彦的身边,不时用手摸他的额头和脉搏。他的体温正常,脉搏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心道年轻还是好,若不然感染之后必有高热。 夜慢慢黑了下,从昨夜到现在仅是过去一天一夜,却像是过了很久一般。秦彦已经被抬至正屋中,锦缎的被面映衬着他的五官越发清俊出尘,皮肤更是白到透光。 直到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声音,姜麓才发现自己一直没顾得上吃东西。赵弈送来一碗鸡汤面,说是那个叫银儿的宫女做的。 第188页 姜麓吃了几口便放下,其实味道还不错,但她没什么胃口。 以秦彦目前的状态,他们应该要在奉京住上好一段时间。她身边除去一个赵弈,再无其他信任之人。那几个人能不能用,还得再仔细观察一番。 赵弈小声禀报,说是他已派人知会过陶儿他们。 姜麓闻言,若有所思。 从出事到现在,她一直没有细思。有些事不认真去想好像顺理成章,但若往深处想便能窥出几许不寻常来。 尤其是赵弈的反应。 在那样的关头,赵弈的冷静出乎她的意料。对方完全未曾与她商量过,当机立断调头回京。还有送口信给陶儿他们的事,她都没来得及顾上那些,而赵弈这样的粗线条居然难得心细。 她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的少年,少年对她探究的眼神一无所知。 这夜註定又是一个无眠之夜,关于贤王遇刺的消息已经传遍奉京的每一个角落。不知多少人在猜测动手之人是谁,又不知多少权臣谋士在预测之后的风云。 一夜斗转星移,清晨的光从纸煳的窗户透进来时,晨曦的光照在少年如玉的脸上,那双紧闭的眼睛微微颤动着缓缓睁开。 一睁眼,便对上一道略显疲倦的目光。 「醒了?」姜麓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衣服是赵弈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粉嫩的颜色唤起她久违的少女心。 她估摸着他今天应该能醒,一早就煮了药粥。粥里有人参的药香还有鸡肉的鲜,粳米糯米一起煮,煮至又滑又稠。 秦彦的伤在右肩上,姜麓将他扶着坐起。 「上回是左臂,这回是右臂,倒是伤得对称。」她替他垫好腰,然后给他餵粥。他明显不太适应被人餵饭的感觉,还显苍白的脸上略有几分不自然。 一碗温热的粥喝完,他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姜麓用帕子替他擦嘴,「这次的事多亏赵弈,想不到关键时刻他倒是很沉稳。若不是他果断进京,只怕我还想不到这么多。也是他想在我的前面,还知道派人给陶儿他们送信。」 秦彦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微垂着眸子。 「太医说幸亏你受伤之后立马服下解毒丸,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虽说此毒霸道,但那解毒丸却是护住了你的心脉。经过此事我发现你比我想像的更厉害,也更命大。」 秦彦的睫毛又颤了颤,「姜麓…」 姜麓看着他,「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命大,所以才敢将计就计的同时把自己置于险地?在你的心里,权谋算计之重居然完全可以忽视自己的性命,我竟不知你是这样的人。」 「姜麓…」秦彦心虚看她,「你看出来了?」 「在你心里,我是傻子吗?」姜麓强忍着火气,「我就说那些人一直心怀不轨地跟在我们身后,你们怎么可能没有察觉?所以你是故意引他们上钩,然后还以身作饵布下这么一个局。确实如你所愿,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你遇刺中毒。如此一来你不仅可以正大光明地留在奉京,而且还给那背后指使之人挖了一个大坑。」 皇帝封他为贤王,却未有明旨召他回京。上回他们进京谢恩,皇帝也没有主动提出让他们留下。这对天下身份最高的父子,几乎什么事都可以用来谋算。当父亲的意欲不明,做儿子的便主动出击。 不得不说,这样的理由真是又合适又恰当。 秦彦渐渐不敢看她的眼神,她的眼中不止有愤怒还有心疼。 「秦彦,我是很支持你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我也希望你最后能得偿所愿。我不管你怎么做,我只是想告诉你,对你而言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不是那些身外之物,而是你自己的性命。你如果连命都丢了,那你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会有事的…」 「那是你自以为!」 姜麓不想骂人,但是她真的有点忍不住。如果不是看在他现在是伤患,她早就噼头盖脸把他痛骂一顿。 「你可知为何下河淹死的总有水性极好之人,那是为他们对自己的能力太过自信,对外在的力量太过轻视。你以为自己算无遗策,你以为每一步每个环节都会如你算计的那样发展。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哪一个步骤出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差点搭上自己的命。 这不是算计,这是狂妄自大! 「我不会让自己死的,你不是要和我洞房…」 「洞什么洞!」姜麓低吼,「你这个样子怎么动?」 秦彦巴巴地看着她,配着苍白的脸色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姜麓满腔的火气瞬间消失,只能故作生气板着脸。 「我错了,我下次…」 「你还想有下次?」姜麓的火气又冒上头,「再有下次的话我直接改嫁,免得跟着你提心弔胆的。麻烦你再作死的时候提前告诉我,我好收拾细软准备跑路。不过你放心,我这个人特别仁义,在跑路之前定然会给你收尸!」 秦彦神情一白,「你不许嫁给别人!」 「死人还能管活人的事,简直是笑话。」姜麓的话无比刻薄,如果此次不能改变这小子的想法,他还真有可能故技重施。毕竟是天家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刀光血影毫无亲情可言。「我不嫁人也可以,像我这样的高门寡妇,养几个面首美男的应该不在话下。到时候我住着你的屋子,花着你的银子,还让别的男人睡你的妻子。反正你死得透透的,什么也管不着!」 第189页 秦彦苍白的脸色难看至极,突然捂着伤口强忍痛苦。 姜麓身体一动刚要看他的伤口,脑子里灵光一现,「你少装可怜博人同情,大丈夫敢做敢当。你既然不拿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这个时候伤口再疼也是你自找的。」 「我没事…」秦彦的额头冒出细汗。 应该不是装的。 姜麓忙俯身过去查看,「是不是很疼?」 秦彦的左手快速拉着她,「姜麓,你一生气我就疼。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你别生气,好不好?」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别人说软话。 他一软,她就硬不起来。 「那你自己说的,不能再有下次。」 「嗯,我答应你。」 姜麓还想看他的伤口,「还疼吗?」 少年舔着发干的唇,露出一抹虚弱绝美的笑,「不疼。」 这下姜麓再是铁石心肠,也被眼前的美色给迷得化成了绕指柔。为了防止他得意,她依然装作生气的样子。 事已至此,看来他们会顺势留在京中。既然是这样,那么许多事情便应该提早做安排。比如说这修到一半的王府,还有王府里的下人。 姜麓让那些工匠停工,剩下的地方不用再建屋子。她打算把那些地方空出来修整成地,以后都种上东西。 眼下府里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而且她也不太敢用。侍卫倒是有,赵弈带回来的,她猜想应该都是秦彦的人。 她让人送信给阮府,阮夫人接到信后立马前来。 自从贤王遇刺一事传开,阮太傅和阮夫人恨不得连夜过来。无奈奉京是天子脚下,他们必须得谨遵君臣有别的规矩。 阮夫人不是空手前来,而是带了许多东西。吃的用的应有尽有,从那些东西上能看出她的用心。如果不是怕太过招人眼,远不止今天带来的这些东西。 姜麓也不客气,照单全收。 两人细细谈了一会,听到秦彦性命无碍之后阮夫人是长松一口气。她说自家老头子连着几天都是一夜没合眼,幸好姜麓派人送了消息过去,他才算是睡了一个囫囵觉。 姜麓自是表达对他们的感激,然后向她请教。 阮夫人一听这事,当下让自己的心腹去张罗。像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都有相熟且知根知底的牙婆。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三个牙婆带来三拨人让姜麓挑选。男女老少都有,因为王府缺的人不止一个两个。 姜麓眼尖,朝最后一排走去。 「兰桂?」 「夫…王妃娘娘。」 那看上去瘦了许多的姑娘正是以前姜明珠的丫头兰桂,兰桂最近应该吃了不少苦。看上去又瘦又悽苦,在听到姜麓的声音之后眼睛是里全是希冀。 她被姜明珠发卖已有一段时日,自上次从北坳村回来,姜明珠发现齐芳比较得用,所以就寻了一个藉口将她卖了。她一卖出去就生了一场大病,买她的牙婆也不管她。她本来就不是什么伶俐之人,长相也差强人意加上又生了病,自然卖不出去。 那牙婆不愿给她看病,便把她转手卖给另一个牙婆。转了几手之后,落在现在的牙婆手里。这牙婆还算有点善心,尽人事给她抓了两副药,也是她命大竟然挺了过来。 姜麓示意她出来,「留下吧。」 她当下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知道姑娘不喜欢自己,她既不知道姑娘为什么突然提她为大丫头,更不知道姑娘为何卖了她。 王妃娘娘是好人,她听陶儿说过。以前她无比羡慕陶儿能跟着像王妃娘娘这样的主子,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成为王妃娘娘的人。 牙婆欲言又止,「王妃娘娘,她…」 「我知道她是谁。」 「王妃娘娘知道就好。」牙婆也是见兰桂实在可怜,心想这丫头也算是有造化。不管贤王妃买下她是何用意,总归是有了着落。 除去兰桂,姜麓还挑了近二十人。有婆子有丫头还有家丁,其中还有一对老夫妻。那对老夫妻年纪其实并不大,都是四十出头的样子。不过是因为常年劳作的缘故,看上去比较显老。 阮夫人私下提醒她,按例宫里应该会送教养嬷嬷入府,让她心里有个准备。 姜麓心道眼下宫中后位空悬,那指派嬷嬷的事定然是胡贵妃作主。胡贵妃是三皇子生母,她送来的人就算不是敌人,应该也不可能是可用之人。 所有留下来的人经由姜麓逐一问话之后安排差事,兰桂被她留在身边。兰桂称不上聪明,更谈不上机灵,甚至能称得上木讷。不过木讷也有木讷的好处,至少不会像聪明人一样自作主张。 有了这些人,建了一半的王府总算是有些样子。 邢太医天天来换药看伤,几乎成了王府的常客。在宫里当差的人,无一不是聪明人。他该说的话一字不漏,不该说的话也是一字不吐。面对秦彦时他更是恭敬而谨慎,看完诊之后绝不会多作停留。 姜麓私下问秦彦,「这邢太医会解毒,那肯定也会制毒。他如果想害一个人,能不能做到无声无息让人毫无察觉?」 「能。」秦彦回道。「不过,他没有理由那么做。」 「为什么?」姜麓问。 「无欲则刚。」 宫中太医众多,但毒医只有一个,且是一脉单传。自第一代毒医起,每一代毒医都是孤儿。不婚不育没有子嗣没有家人,自然也就无欲无求。 第190页 所以歷代毒医只能是皇帝的人。 「若有人美色引诱他…」 「他是阉人。」 姜麓咋舌,真不愧天家手段,一个比一个令人髮指。既要让这些人替自己卖命,还不许这些人过正常人的生活。 僻如太监,僻如暗卫。 「你以后要是当了皇帝,也会这样吗?」 「姜麓,有些事我可以退让,但有些事不能破例。一旦破例开了先河,势必有一天河水会决堤将我们自己淹没。」 姜麓很明白,他说的对。 他是土生土长的古人,且还是在宫里长大的。她不可能要求他视众生平等,她也没有那样的本事改变这个时代的规则。 这样的话题终究太过沉重,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阵冗长的沉默,然后被屋外一道清脆的声音打破,她听出是那位叫银儿的宫女,对方在询问门外守着的兰桂自己能做什么差事。 兰桂说没有,还说主子吩咐过不让人别人打扰。那银儿姑娘说了好一阵好话,最后还是失望离去。 姜麓念着那碗鸡汤面的好,还曾想着只要对方不作妖,她会好吃好喝地养着她们。不过眼下看来,她们的目标还是爬秦彦的床。 「你看烦不烦,明明不想留她们,明明知道她们存了不太好的心思,我却不得不容她们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晃,还不能赶她们走!」 「就当是养了几个闲人,你勒令她们不许出自己的院子即可。」秦彦说。 姜麓一声冷哼,「那是掩耳盗铃!我还不知道眼不见心不烦,我就是觉得特别没意思。我自己的家,我自己都不能做主让别人滚蛋,你说憋不憋屈?看来也只有等你当了皇帝…」 「慎言!」秦彦捂住她的嘴,「小心隔墙有耳。」 姜麓拨开他的手,「在自己家连说话都要提防,这样的日子真是没意思。」 「会有意思的。」少年安慰她。 「哦?」姜麓眉头一动,「怎么个有意思法?」 她像是很感兴趣的样子,托着腮望着他。 少年低着头,「…你不是想…洞房吗?」 所以在他看来,这就是有意思的事。男人的思维和女人的果然不一样,他们谈论的明明是正经事,他到底是怎么想到那个方面去的。 再者就算那事确实有点意思,那也不是生活的全部。 她把玩着他的手指,他的手指长又直。这么好看的手像他的人一样,都是如此的完美和令人赏心悦目。 「可是你现在还受着伤,你又动不了,总不能我动吧?」 她…她动? 「你…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你脸红了。」姜麓盯着他的脸,「你如果不知道,怎么会知道我知道?」 「我…」 「老实交待,你怎么知道的?」 所以到底是在质问谁? 最后秦彦败下阵来,抿着唇一言不发。任是她怎么盘问也不肯透露自己是从何而知,至于反关她的话,他已经全忘了。 情急之下他转变话题,「你穿粉色好看。」 姜麓骄傲道:「我穿什么都好看。」 「是。」少年从善如流。 「不过我想你肯定觉得我不穿更好看。」她说。 秦彦眼神陡变,暗得吓人。「姜麓…」 「你身上有伤,别胡思乱想。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怎么也跑不掉。毕竟好饭不晚,好事总会多磨。」 说完她施施然地站起来,沖他抛媚眼。「你好好养伤,等你哟!」 第71章 蛛蛛精 翌日宫里果真送来两位嬷嬷, 姜麓直接没见。礼仪规矩她确实应该学一学,不必学得太好太完美,够用就行。 所以这两人多少还有点用处, 只不过先晾一晾再说, 待到用时再作安排。 兰桂现在是她身边的大丫头,她还提了一位姓汪的妇人做管事婆子。汪妈妈做事利落, 以前曾在大户人家里当过管事娘子。她仔细问过,汪妈妈之所以会被再次转手是因为前主子是个无儿无女的主母。主母去世后身边的下人全部发卖,包括汪妈妈和丈夫董成。董成原本是个掌柜,姜麓准备观察一段时间再用。 王府处处百废待兴, 杂事碎事太多。上至各屋布置添家具,下至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大大小小需要採买的东西太多,下人们一个个都被使得团团转。 别看皇帝老儿又是赏东西又是赏人, 明面上瞧着不知对秦彦多好。姜麓却是知道那个老渣男压根不把亲生儿子当一回事,因为他明知自己的儿子们在自相残杀, 既没有公开阻止,也没有暗地底训斥。而是在可供选择睡的女人中除去两个,其它的一切照旧。 那两个从侍寝单子上除名的人, 正是二皇子的生母柳妃和三皇子的生母胡贵妃。所以什么帝王心术,不就是在女人肚皮上打官司,简直是可笑至极。 姜麓不耻他,啐了一口唾沫星子。 老渣男不做人,不值得人尊敬。 陶儿他们收到她去的信, 按照她的吩咐处理好北坳村的事后, 在三天后抵达奉京城。不过是几日不见,这丫头硬生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姜麓看着那些鸡,无奈问道:「不是说让你们全部送给村民吗?」 家里的牛送给了房里正, 那些鸡原本全分给北坳村的村民,还有存的粮食也一併分下去。她着重交待的是自己留的麦种,那些麦种都是她混过花粉的麦子。她分类别放并且做过标记,陶儿自然不会忘记。 第191页 除了麦种,她还特意叮嘱过把葡萄挖一半过来,后山的那片地交由房里正打理。保鲜的法子她也交待过务必要连根带土,这一点陶儿也按照她吩咐的做得一丝不苟。 「娘娘…王爷受了伤,奴婢留了三十只,想这些鸡正好给王爷补身子。」陶儿抽抽答答,「还有娘娘你…都瘦了。」 「我瘦了吗?」姜麓摸着自己的脸,她完全没有注意。可能是最近事多,不知不觉就瘦了。她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心道还好该瘦的地方没瘦。 陶儿见到兰桂,又是一番激动。两人抱在一起哭哭笑笑,看上去像一对傻姑。哭过之后,陶儿等不及要去杀鸡,姜麓由着她去。 一起上京的还有姜沐和姜河,姜河是姜麓特意交待要带上京的,至于姜沐和万桂举则由他们自己做主。万桂举当然想来,但是被万县令和万夫人强行留下,那一窝野猪也归了他。 京中局势不明,秦彦又是遇刺受伤,万县令不想儿子趟浑水也是情有可原。听说他一直念叨烧烤,还说以后他若上京必须补上。 这个可以有,姜麓心道。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她问姜沐。 姜沐臭着一张脸不说话。 他其实也不是生气,毕竟事出突然,他也不是像万桂举一样只顾惦记那顿烧烤,不满姜麓的言而无信。他之所以摆着一张脸,是因为他想继续和他们在一起,但是他又没脸开口。 毕竟眼下他们在京中,他又是国公府的人,没有道理放着自己的家不回死皮赖脸留在王府的道理。 「你都回来了,也该回家看一看。」姜麓说。 「你是不是就巴不得甩开我?」姜沐没好气,「还说什么让我给你做十六七年的活,我看你就是耍着我玩。」 姜麓好笑,「你还真打算给我干十几年的活,你是不是在北坳村待傻了。你放着好好的国公府的公子不当,就那么想给我当长工。」 「你管得着吗?我乐意不行吗?」姜沐拧着脖子,突然变了一个表情,「好妹妹,我爹不疼娘不爱的,你要是不收留我,我就要露宿街头了。」 明知他是在装可怜,姜麓也不戳穿他。相处这么长的时间,怎么可能半点感情都没有。这小子有时候倔得要死,有时候又耍一些花招,二皮脸子也不怕骂。但有时候他是真的担心她,就是嘴太硬。 「屋子已经收拾好了,你和小河一个院子。不过他们到底是你的父母,于情于理你也应该回去看一看。」 一听自己在王府有住处,姜沐立马转可怜为欢喜。也不在意是和小河共一个院子,至少他能名正言顺留下来。 国公府肯定是要回去的,离家这么长的时间他无论如何都应该回去看一看。再次看到林国公府的匾额时,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自己从来就不属于这里,仿佛这里从来就不是他的家。 门房看到他,着实愣了好一会。他自嘲一笑,连下人都这个样子,可以预见父母见到他是什么态度。 林国公并无喜色,玉氏更是冷着一张脸。 夫妇二人盯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 「跪下!」林国公一声大喝。 他心里又委屈又难过,但还是乖乖照做。从去年到今年,大半年过去他一进家门没有半句关心,有的只有父母的冷漠。 姜明珠陪在玉氏的身边,听着是在劝玉氏消气。 「你可知错?」林国公怒问。 姜沐梗着脖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父母从不会听他的解释,只会问他知不知错。若是他说不是知错,必是一顿家法侍候。若是他说知错,接下来就是被罚在祖宗牌位前思过。 他慢慢抬头,「儿子不知。」 林国公气得脸色铁青,这个逆子! 这时二房夫妻俩过来,姜泽用眼神暗示姜沐先服个软。如果是从前,姜沐也就顺坡下驴说个软话,至少还能免去皮肉之苦。 然而这次,姜沐不知为何不吐不快。 「父亲问我何错之有,为何不问我为何离家?」他的表情悲愤而失望,眼眶已经是微微泛红,「儿子想问一句,在父亲和母亲的心中,到底是儿子重要还是这个养女重要?」 姜明珠闻言,伤心地咬着唇,「三哥,你要赶我走吗?」 「我赶得了吗?你可是父亲和母亲的心头肉。为了怕你受委屈,他们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要。」 「老三,明珠是你妹妹。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怎么能忍心赶她走。」玉氏痛心道。 「所以为了把她留在身边,你们连我这个亲生儿子也不管…」 「闭嘴!」林国公打断他的话,气得脖子都红了。 若是从前姜沐必会立马认怂,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现在特别想撕开来说。以前他让着姜明珠也就算了,为什么现在他还要处处忍让。 「父亲,你怕我说什么?母亲的心思难道你不知道吗?你们为了一个养女,先是不认亲生女儿,后来还想把亲生儿子搭进去。我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难道在你们的心里我和姜麓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姜明珠吗?」 「你给我住口!」林国公气得四处找东西,一眼看到桌上的杯子想也不想砸过去。 茶水茶叶混着血水从姜沐的额头流下,他茫然地摸了一把。血水从他的指缝间落在地上,他仿佛感觉不到痛。 第192页 玉氏愕得捂住嘴,「你…你怎么能和你父亲顶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到底是谁把你带坏了。你赶紧向你父亲赔不是。」 「母亲是想说姜麓把我带坏了,是不是?」姜沐心已冷,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为什么还要对他们抱有期待。「母亲,你真的没有想过姜明珠在国公府锦衣玉食的时候,姜麓她在乡下风吹雨打。她才是你们的女儿,为什么你们这么狠心!」 玉氏那叫一个恨,不是姜麓教坏老三,老三也和丈夫顶嘴吗?以前老少最是滑头,虽说挨打挨得多,但也不敢当面忤逆他们。 她到底造了什么孽,居然生了那样一个女儿。 「夫君,你看看老三,他是不是魔障了。」 林国公喘着气,怒视着自己的三儿子,「你既然走了,怎么还有脸回来?」 姜沐很想笑,他为什么没脸?然而他笑不出来,他的表情比哭还难看。离开家的这段日子,让他看清了很多事情。 他慢慢站起来,「父亲,我未曾做过任何给祖宗抹黑的事情,我为何没有脸回来?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赖在国公府不走的。这个国公府的三公子,不做也罢!」 姜泽大惊,桃花眼微眯,「老三,你胡说什么!」 林国公亦是震惊无比,「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再当什么国公府的三公子,世人还当我这个姜家公子如何风光,却不知我在家里连个养女都不如。或许我死在外面,父亲母亲也不会在意,因为在你们的眼里只有姜明珠和二哥才是你们的孩子,我、姜麓和大哥都不是,我们都是无父无母的野孩子!」 玉氏气得心口疼,捂着哀声唿痛。 姜明珠拍着她的背,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林国公闭目忍气,他的手紧紧握成拳。他想到那个孩子长得和母亲一样的脸,她看着自己时那种不屑的眼神。 他有三子一女,到头来三儿子却说老大和他都是野孩子。他的心口泛着尖锐的痛,手掌按在桌上强忍着。 这时姜泽开口了,他说:「老三,你一回来就戳父母的心窝子,你也太不懂事了。」 「二哥,你也别教训我。你如果是我,恐怕你就不会这么说。」姜沐苦笑,父亲母亲疼爱二哥,二哥当然无法体会他的感受。 玉氏捂着心口,一脸痛心,「你二哥也是为你好,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二哥。明珠亲自去接你,是你自己不肯回来的。原以为你在外几日应该会懂事一些,没想到越发不像话。」 「她那是去接我吗?打量着谁不知道她的心思,我的脸都被她丢尽了。要不是姜麓大度不计较,非让她身败名裂不可。」 姜明珠却是一副受不住的样子,泪珠子成串串地往下落。玉氏气三儿子太浑,又心疼亲手养大的女儿受委屈。 她的心揪在一起,怒道:「明珠做什么了?她原本就应该是贤王妃。」 姜沐震惊,原来不止是明珠有那个意思,母亲也是这么想的。怪不得姜麓要和国公府断绝关系,换谁也会那么做。 他嘆了一口气,「看来我不应该回来,打扰你们了,我这就走。」 「你去哪里?」林国公喝住他。 姜沐停下来,无比留恋地看一眼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以前他以自己身为国公府的公子而自豪,以自己是姜家的子孙而骄傲。 但是现在他突然理解姜麓的所作所为,原来有些事不发生在自己身上确实无法感同身受。他都这么不忿和失望,那丫头该是多么的难过。 「我以后打算和贤王殿下读书,日后就住在贤王府。」 「你住在贤王府?」林国公一惊,「这是姜麓的意思,还是贤王的意思?」 「这个父亲就别管了。」姜沐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越发觉得悲凉。「忘了告诉父亲,我此前一直在贤王身边求学,已经考取秀才功名。」 这下所有人都惊了,不是说秀才功名有多厉害,而是考取这个功名的是姜家最不学无术的姜沐。 以前奉京城的人提到姜沐,大多都是一个摇头。姜沐既不像姜沛一样文武双全,也不像姜泽一样颇有才名。他自小浑得很,在外面惹是生非胡天胡地没人管。 玉氏不管他,林国公对他更是放任。所有人都以为他就是一个不能撑不能摇的摆子货,没想到他竟然能在短短几月之中取得秀才功名。 玉氏又惊又喜,林国公却是想必是更多。 姜泽满目阴霾,不知在想什么。 谁也没有注意到姜明珠的反应,她实在是差点没回过神来,因为这件事情显然上辈子也是没有的。 有时候她会怀疑是自己记错了,还是自己到底有没有重生过,为什么好多事情都和上辈不一样。后来她安慰自己没关系,左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之人和一些无关紧要之事,对大局不会有影响。 可是勐不丁又听到一桩,她还是会震惊。 前世里三哥明明一直一无是处游手好闲,后来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跑去边关投奔大哥,直到她死她也没有听到三哥有什么战绩和功名。 姜沐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心中莫名升出一种快意。他朝他们行礼告辞,任凭玉氏如何留他依旧头也不回地出了国公府。 玉氏跺脚,「这个混帐,他怎么能住在贤王府?」 林国公这次没有和她站在一边,而是说道:「由他去吧。」 第193页 姜泽闻言,眼中阴霾更甚。他看一眼一直没有说话的卢氏,卢氏抱着肚子一副很吃力的样子,他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 卢氏身子重,并不合适去贤王府拜访,除去卢氏又找不出其他人。那双桃花眼不虞地看着姜明珠,姜明珠莫名打了一个寒战。 「母亲,明珠年纪不小了,还是早点嫁出去的好。」 乱家之源,留着何用。 姜明珠眼中含泪,「二哥,我想陪在父亲母亲身边,我不想嫁人…」 「明珠,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若不是因为你,姜麓何至于不肯认自己的娘家。若不是因为你,老三也不会离家出走。我们国公府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吗?」 「老二!」玉氏心疼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明珠,普天之下再也没有比明珠更孝顺的女儿。我和你父亲捨不得她早点嫁人,你别忘了她可是你的妹妹。」 「母亲,我知道你疼明珠。可是你现在看看因为一个养女,我们国公府都成什么了。你没听到外面那些人怎么说你吗?」 玉氏怎么不知道。 可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就因为她疼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她有什么错?要不是那个孽障容不下明珠,事情怎么会到这一步? 说一千道一万,都怪那个孽障。 姜明珠摇摇欲坠,看不去无助至极。 玉氏更加心疼,「老二你也逼我,你们是不是要把我和明珠赶走才罢休!」 「母亲,我几时说过赶你们走。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明珠到了嫁人的年纪,为什么不能嫁出去?」 「她嫁给谁?」玉氏来了气,那些夫人们以前见到她别提有多巴结,现在见到都绕着走。太差的她不甘心,好一点的人家又不搭话。她难道不想给明珠找个好人家吗?那也得有合适的不是。 姜泽想说就姜明珠这样的身份,无论嫁谁都是高攀。既然母亲不甘心把明珠嫁进小门小户,那还不如…… 他想到那个传言,心下有了计较。 那边姜沐回到王府,发狠般地闭门读书。 姜麓啧啧称奇,还当太阳打西边升起。就连陶儿都感到吃惊,还说三公子一回到京中像变了一个人。 如今府里没有牛也没有猪,那一块除了埋下去的葡萄之外再无其它作物。小河因为没事干而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当下也跟着一起看书。 秦彦还在养伤,却也能给他们布置功课。 生活一日比一日走上正轨,明明还是那些人,却是身处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环境。下人们称唿姜沐为三公子,而姜河则是小公子。 对此姜麓默认,姜沐难得没有抗议。 秦彦的伤势一天比一天好转,眼看着快要大好时他进了宫。皇帝在泰极殿召见他,父子二人一个高高在上,一个立在下面。 皇帝打量着他,问道:「身上的伤可好了?」 「回父皇的话,已无大碍。」 一来一去的简略对话后,沉默在这对世上最尊贵的父子之间漫延。对此秦彦习以为常,因为他面对的不是父亲,而是君王。 君王视子为臣,却虚伪地宣扬自己视百姓为子。既然子是臣,他又怎么可能真正体恤过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 一阵沉默过后,皇帝漫不经心地提起一事,「紫光台那一摊子的事最近让朕很是头疼,朕想让你过去管一管。」 「回父皇的话,儿臣怕是力不从心。毒素虽除,但儿臣这只手臂总使不上劲。还请父皇体恤儿臣,容儿臣再将养一段时日。」 皇帝看了过来,视线落在他的肩膀处。 良久之后,他听一声也好。 出了泰极殿,他不自觉望向邀月宫的方向。送他出来的福总管低声说了一句话,然后恭恭敬敬地目送他离开。 福总管折身回殿,皇帝在看奏摺。 「他说什么了?」 「回陛下的话,贤王殿下什么也没问,是奴才见他一直望着邀月宫的方向,自作主张答应明日送一道福丸子给宋娘娘。」 皇帝冷哼一声。 福总管吓得连忙跪下。 不知跪了多久,皇帝终于看完奏摺。 「起来吧。」 「谢陛下。」 皇帝的视线还在那奏摺之下,不怒自威的脸上似乎有些许的欣慰。「临水县今年收成不错,比往年多出三成不止。」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这是天佑我大昭。」福总管欣喜无比,激动到抹眼泪。 「自古以来,粮草都是一国之重。今年小试略成,明年应该会有大成。这确实是天佑我大昭,也是秦氏先祖们在功德昭显。」 皇帝说完揉了揉眉心,应是有些疲乏。福总管立刻有眼色地询问他是否要安寝,再顺便呈上各宫妃子的头牌。 那边秦彦已经快出宫,这条路秦彦不知走过多少回,从小到大他不知多少次往来于东宫和泰极殿。他甚至知道泰极殿前共有多少块地砖,出殿要走多少步,出宫又是多少步。 以前他不觉得这个皇宫有多冰冷,因为他未曾体会过尘世中的温暖。而今他对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生出许多的排斥,出宫的步伐不自觉加大。 他一把掀开车帘上马车,哪有半分使不上劲的样子。 回程的路上他一直闭目养神,灯影重重地打在他精緻的面容上。这样的矜贵公子本应是最无害的人间美玉,却生就一颗千锋万刃的心。 第194页 然而再是武装完全的心门,也终会为某一个人而打开。未与那人见面,仅是看到窗户透出的灯火已是丢盔卸甲,恨不得一步并作三步。 一推门,迎面一对龙凤喜烛。 身后的赵弈「咦」了一声。 秦彦血气一冲,顺手把门一关,「不用跟着了。」 被挡在门外的赵弈莫名其妙,狐疑地看着紧闭的门。刚才他好像看到什么红色的东西一闪而过,到底是什么东西。 红色的东西极多,红的烛、红的纱、还有红的帐。秦彦入目所极之处皆是一片红,那红不仅是喜庆,还预示着他心知肚明的香艷。 红帐之内,横卧一轻纱美人。 轻纱薄且透,若隐若现中是几块巴掌大的布片。一双细白的腿露出轻纱之外,美人儿媚惑地朝他勾手指。 「小哥哥,来玩呀。」 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刺激。 秦彦痴痴走近,玉面泛着红光,一身朱色的蟒袍衬得他越发出尘绝色。他像是误闯盘丝洞的唐僧,让人恨不得扒他的衣吃他的肉。 姜麓舔着唇,觉得自己像极等待猎物上门的蜘蛛精。 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盘他。 眼前这个俊美无双的男人,有着完全合乎她心意的长相,还着让她腿软的身高以及气场。当他压上来时她不由感慨他的力气之大,当他像吃人一般啃她时,她发现自己成了狮子口中的猎物。 所以谁才是猎物? 还是被啃得连渣都不会剩的那种。 「秦彦,你轻点…」 「啊!」 第72章 莽夫 食髓知味的人像是不会疲倦, 像那干鱼泡水如饥似渴,大有几天几夜不知满足的势头。渴了太久的人,不会放过眼前的任何一滴甘露, 只苦了化成水的另一人, 一夜风雨飘摇任人宰割。 到底是少年初尝情滋味,一晌贪欢不知休。 秦彦来势如此汹汹, 到后来姜麓已完全无招架之力。除去泣声哭求他饶过之后,再无反抗的法子。 姜麓以为他是一朝翻身作主把歌唱,以后她就是身娇体软易推倒的小白菜。谁知晨起后衣冠楚楚的美少年,反倒是害羞的那一个。还真是床上床下两副面孔, 做都做了还一副纯情的模样。 她不害羞,唯有腿软。 相比秦彦的神清气爽玉树临风,她像是霜打的芙蓉一样美则美矣艷则艷矣, 就是太蔫太娇虚了些。她下床时腿肚子打软险些摔倒,秦彦疾风一般将她扶稳后又似烫手般放开。 她差点气笑, 这死男人夜里恨不得长在她身上。一到大白天就恨不得离她三丈远,到底是谁吃了谁。 无奈实在是腰酸腿软,不得不撒娇下话。「你怕什么?你当我是吃人的妖精不成?」 她一开始还当自己是蜘蛛精, 磨刀霍霍要吃人家的唐僧肉。没想到人家是成年的勐兽,把她啃得一干二净连渣子都不剩。 秦彦红着脸过来,又将她稳稳扶住。她一个虚弱无力,全身软靠在他身上。她现在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不下了床,什么叫做合不拢腿。 玉面红唇的少年郎羞腆不敢看她, 却是将她扶得极稳。她泄愤般死拧着他硬实的腰身, 没把他怎么样,倒是把自己的手指都拧折了。 「都怪你,说了不要, 你还要。」 秦彦不敢看她,他怕再次失控。「怪我。」 姜麓享受着他的服务,一应梳洗更衣皆是他亲自侍候,过程中自是面红心跳。那撕成碎片的红纱和红布全无影踪,屋内的红帐红烛仍在。 她以为是陶儿收拾的,所以面对陶儿时还有些不太自在。 陶儿送早饭进来,瞬间屋子里全是人参鸡汤浓郁的香气。一大的早的喝鸡汤,想都不用想是做什么用的。 姜麓先放地看着陶儿,心道这孩子和自己越来越有默契。知道她现在急需的是补充体力,恢復精气神。 一碗鸡汤下肚,她舒服到嘆息,「可算是活过来了。」 一句话闹得不仅秦彦面如红玉,陶儿也成了一个大红脸。陶儿盯着自己的脚尖,险些在地板上抠中一个洞来。 姜麓又盛一碗鸡汤,再次喝得精光。 她不光自己喝,还催秦彦多喝。她就不信一信息酣战,该补一补的只有她一人。他出力最多,他才是最应该补的那一个。 秦彦一言不发地跟着再喝了一碗,陶儿的头都快低到衣襟里。打定主意日后每天早上鸡汤必不可少,不能亏了王爷和王妃的身子。 谢天谢地,王爷和王妃总算是圆了房。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府里就会有小主子。一想到玉雪可爱的小主子满府跑,陶儿的心像喝了蜜一样甜。 姜麓不知道吃个早饭的功夫,陶儿已经想到那么远。她还有缓劲当中,一副要和早饭死磕到底的趋势。 一顿饭光了盘,空了碗。 姜麓这才搁下筷子,也不知是秦彦自己觉得不好意思,还是怕她不好意思,他吃完饭以后自觉地去到书房。 很快她发现府中的下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太一样,她还当是自己做贼心虚。毕竟昨天晚上的他们的动静应该不小,或许多少让下人们听去一些,却不想是陶儿宣扬出去的。 之前秦彦有伤在身,其他的下人们倒是没人多想。但是陶儿知道他们从来就不住在一起,于是心里隐约有了危机意思。 第195页 所以他们一圆房,陶儿是恨不得昭告天下。 姜麓头疼抚额,这种事情有什么值得宣扬的。这个傻憨憨的丫头,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脸寻常表扬的样子。 「不错,做得好。」姜麓口不对心地夸奖着,掩嘴打了一个哈欠。 陶儿这会倒是有眼色,赶紧扶她回房间歇着。她身体实在是不太舒服,索性懒洋洋地睡了一个回笼觉。 姜麓以为男人第一次都贪新鲜,后面应该会有所收敛。没想到龙精虎勐的少年一日比一日兇残,害得她天一黑就腿软。当然天一亮就能喝到鸡汤补气,到后来不光是早起有喝,晚上睡觉前她也会来一碗。因为她实在是怕自己扛不住,会被某人弄死在床上。 主子们恩爱,最高兴的是身边之人。 不光陶儿有意无意地显摆,兰桂也深受影响。没多久的功夫,几乎阖京下人都知道贤王爱重贤王妃的好颜色,夜夜春宵还天天用鸡汤补气。 这样的事传着传着难免香艷,说者挤眉弄眼,听者意味深长。有人说姜麓也就只有容貌还算拿得出手,有人说她故意用这个手段拴住秦彦。还有人说秦彦到底是男人,再是看不上她的出身,也会和世间所有的男人一样贪恋她的美色。 姜麓听到这样的传言之后也不生气,因为这侧目说明她是一个大美人。没有女人不爱美,也没有人女人不爱听别人夸自己长得好看。 至于其它的话,她选择过滤掉。嘴巴长在别人的身上,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她只听自己想听到的。 然而她不在意,却有人比她还上心。 姜明珠听到传言后比姜麓还激动,那样的愤怒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传言说的是她。她之所以大发脾气,原因是一样的。 举凡女子,尤其是向来被人捧得高高的世家贵女,恐怕多少都有点自恋。上辈子她就隐约知道秦彦之所没有休弃姜麓,其一正是因为姜麓的好颜色。她也曾听人说姜麓之所以有独宠,好像是在床第之前有着过人的手段。 没想到上辈子的传言都是真的,她输给姜麓的居然是长相。这叫她如何不气,如何不怒。她怒极气极,恨不得掰开世人的眼睛好好看看,她和姜麓到底谁美。 她对着镜子发呆,实在是不明白自己这张脸怎么就输给了乡下长大的姜麓。更不明白她的身段皮肤样样出挑,为什么前世里没有拴住那人的心,像姜麓一样能在后宅内一人独宠。 人比人,越比越是不平。 如果说她以前的目标只是秦彦,那么她现在最大的心病就是姜麓。她可以输给任何人,偏生不能在姜麓面前服输。 她绞尽脑汁想啊想,实在是想不出太多有用的事。毕竟她未出嫁前是后宅闺秀,嫁人后又在那人的后宅不得出门。所有的事都是她听来的,且她听到的也不怎么详细。她有心藉助自己重生的机缘做些什么,却发现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越想越是委屈,越想越是伤心,她一把扔掉手中的梳子趴在妆檯上哭起来。 哭着哭着无比阴暗地想,为什么姜麓能一人占据贤王的心,为什么没有人和姜麓争上一争?天下那么多攀龙附凤的女子,为什么贤王府的下人没有人起那样的心思? 怎么可能会没有,大户人家最不缺的就是想做主子的下人。 姜麓不意外会在消食的时候碰到银儿,听说这位银儿姑娘最近都在想法子见她。她是故意绕路从这边走,倒要看看对方想做什么。 那两位年轻的太监还算安分,两人都在前院侍候。宫女中的另一位叫铃儿的至今也没在姜麓面前打过眼,唯有这个银儿上窜下跳。 「银儿给王妃娘娘请安。」银儿到底是从宫里出来的,见姜麓时从不刻意装扮。她以为自己的示弱无害会让姜麓另眼相看,从而收为己用。然而姜麓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在她的心里不存在贤惠大度到替丈夫张罗纳妾的事。 姜麓望着对方身后的假山,眼神带着几分微妙,「起来吧。」 银儿没起,「王妃娘娘,银儿心中愧疚不敢起来。」 「你犯了什么错?」姜麓顺着她的话往下接。 「银儿身为王府的下人,却不能替主子分忧。王妃娘娘体恤奴婢,奴婢更是无以为报。奴婢暗中发誓,此生必效忠王妃娘娘,但愿能替王妃娘娘分担一二。」 姜麓笑了,这可真有意思。 一个想睡她的男人的女人,竟然还能冠冕堂皇地说替她分忧。她若是不同意,那就是她心胸狭窄不容人。 简直是让人无力吐糟,憋屈难受。怪不得世家大宅里有的主母最后被逼得变了态,成为面甜心苦的毒妇。 「你是能种地还是能养鸡,你能替我分担什么?」 银儿一听,愣了。 早就听说这位贤王妃是乡下长大的,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种地养鸡。没想到这都已经成为皇子妃,居然还改不了低贱的习惯。她还听说贤王妃进宫看望前皇后,送的礼民竟然是几只小鸡仔。也亏得前皇后如今身在冷宫,否则势必会问她一个无礼无状之罪。 这样一个粗鄙的女子,何德何能成为贤王的王妃。若是换成旁人,也只敢担着一个王妃的名头,赶紧替王爷张罗知书达礼的妾室。 「王妃娘娘,银儿见您最近清减许多,想来也是劳累。银儿别无所长,唯有一片忠心和这条贱命,娘娘尽可拿去。」 第196页 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女子,自荐枕席都能说得这么婉转动听。可是口蜜腹剑最是要不得,姜麓只觉得可笑至极。 这样的事,必须当面说清楚。 「这世上有的事是别人能分担的,有的事是别人分担不了的。需要你做的事,我自会吩咐下去。不需要别人替我做的事,我会自己一人承担。毕竟能者多劳,多劳多得。」 银儿急了,王妃娘娘居然如此悍妒,她难道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王妃娘娘,银儿不会争不会争。女子一月中总有不方便的时候,王妃娘娘…」 「看不出来你还是一个执着的人,只是你的执着用错了地方。不管你们存着什么样的心思,都给我好好收回去。我这个人只喜欢吃独食,我喜欢吃的东西就算是吃到撑也决不会分给别人一口。王府不会缺你们一口吃的,但也不会容忍你们吃饱了生出不该有的想法。如果你们胆敢挑战我的底线,我就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吃不了兜着走!」 姜麓说完,眼神若有似无地看一眼假山。 有人想从她的嘴里夺食,不可能! 然而她明知自己不可能退让,也相信秦彦是一个信守诺言之人,但千日防贼的感觉还是让她极为不爽。 这些人送不走赶不走,不仅有长者赐不可辞的世俗规矩在,还有帝王赏赐不可怠慢的霸王条款。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叮嘱汪婆子,好生盯紧这些人。不仅是明面上蹦跶的银儿,还有那个看上去很安分的铃儿。 不怕人聪明,也不怕人直接,就怕不叫的蚊子偏咬人。 汪婆子心领神会,让她放心。 她自是不能完全放心的,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秋种的日子渐近,王府的那一片空地总算是派上用场。翻土深耕清理石子和杂草,这些都是在北坳村做惯的。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在王府劳作和在乡野完全不一样。抬头不见远山,耳边也听到鸟儿鸣叫,鼻子里也闻不到大自然独有的气息。 秦彦也下了地,美其名曰锻鍊伤臂。 赵弈姜沐和小河,还有几名侍卫成天都在地里忙活。这样的场景不仅惊呆府中的下人,传出去更是震惊奉京上下。 姜麓以为秦彦一忙起来,夜里的活动次数应该会减少。谁成想他还是一个越战越勇的人,夜里更是精力旺盛。 贤王府的鸡汤早晚从不断过,那些好事之人闲话连篇。香艷的王府故事再添几许粗野,什么白天忙种地,晚上也不停。什么天亮扛锄下地,晚上提枪上炕。好好的天家贵胄像个乡野村夫,一天到晚就是忙活地里和炕上的那点事。 也不知是哪个故意诋毁的人,竟然给秦彦取了一个名号:莽夫。 姜麓知道后是好气又好气,她男人面如冠玉皎如星月。那些人有多昧良心才能将他称之为莽夫。如果世上的莽夫都是这般雅致无双,那她认为莽夫一定是个褒义词。 奉京这样的地方,从来都不缺有心人。 传言最开始传的是秦彦像莽夫,后来不知是谁又扯出二皇子来。说二皇子早晚不是削就是刨,天天泡在一堆烂木头里,活脱脱一个木匠。 于是天家的两位皇子,一个是种地的莽夫,一个是做工的木匠。多么的接地气,又多么的与他们的身份不匹配,这说来说去不就是说他们不堪大任。既然老大老二不中用,后面的老三便会出头。 可惜三皇子还在京外修太庙,若不然这京中自有一番风起云涌。 京中的传言,朝中自然密切关注。朝堂之上再次有人上折,这次不是请册皇后,而是直接立储。 皇帝依然是将摺子留中不发,对立储一事讳莫如深。 秋麦播种完之后,阮夫人再次登王府的门。姜麓亲自到门口接她,她拉着姜麓仔仔细细打量一番。 许是见姜麓气色红润,悬着的心堪堪放下。到底是外面传得太厉害,她和阮太傅在家里也曾犯过嘀咕。一是怕姜麓和秦彦太年轻不知事,二是怕秦彦心中抑郁无处发泄所以才会沉迷床第。 如今看到姜麓这从容谈定的样子,暗道自己多想。却不知道姜麓的气色都是睡出来的,毕竟头上没有公婆无人管。 姜麓大约猜到她是因何而来,主动说起家中之事,包括秋种和养鸡。后宅那片空地上盖了两排鸡舍,里面是新孵的鸡仔们。 养鸡不光为吃,还有作地肥的鸡粪。 在大城市里有一块地过上田园生活,是姜麓上辈子做梦都不敢做的事。而今家大业大,田园远比想像的更大更阔,对她来说无疑是人生巅峰。 奉京城的那些世家大户对他们夫妻二人的诟病不止是那些传言,还有就是他们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好好的王府用来种地养鸡,在那些人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阮夫人心里也并不是很贊同,「虽说你们想法是好的,但人言可畏,在奉京这样的地方终归是有些不太合适。」 「义母说的没错,确实是与旁的府邸格格不入。只是一想到那些瓜果的香甜,还有那些鸡汤的美味,我觉和旁人说什么并不重要。再者人生在世谁不想活得更长更久,时不时干些农活有利于活动筋骨。既能有所收穫,还能精益身体,如此两全其美之事何乐而不为。」 阮夫人先是一愣,尔后笑道:「你说的极是。你义父也是这么说的,还说你上回送来的瓜不比进贡的差。我最近两年总觉得身体沉闷不得劲,照你这么说也确实该活动一二。待我回去也命人在府中开出一块地来,种上一些菜啊麦的。」 第197页 姜麓闻言,立马贡献出自己收藏的种子,还命人挖了三棵葡萄树一併让阮夫人带回去。阮夫人说到做到,回去后还真的让人在自家府中开了一块地。 阮府一跟风,葛大人也在自家府中开了地,紧接着李大人并一些农部的小官也在自己家里种起菜来。 一时之间,奉京大盛种地养鸡之风,着实令人瞠目结舌。 所谓三人成行,这跟风的人多了,自然而然形成一种时尚。反倒是以前那些说风凉话的人,是种也不是,不种也不是,倒是落得一个尴尬。 贤王府里还是鸡汤不断,姜麓现在是一看到秦彦就腿发软。他一抬手她便以为他要解腰带,下意识想逃。 那些传言其实还真说对了,他还真是白天忙下地,晚上忙上炕。如今这地里的活忙过完了,他所有的力都使在床上。 「秦彦,你不能这样。」她撒娇抗议。 「我哪样?」秦彦修长的手搁在腰间,倒是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都说开过荤的男人能用眼神开车,姜麓觉得他开的是飞机。 以前他是又纯又欲,现在他是欲多于纯,加之无形之中散发出来的荷尔蒙气息,让她既贪恋该死的感觉,又担心自己长此以往吃不消。 她真的怕了,主要是晚上睡不好,白天就要补觉。她感觉自己一天到晚都在床上,昏天暗地的不知今夕是何夕。 「秦彦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再好吃的东西也不可紧着吃,否则你迟早会把自己吃吐了。细水长流才是真理,急流勇进不可取。」 「我不会吐。」 这是吐不吐的问题吗?这是悠不悠着的问题好不好?细水长流才能长长久久,急流勇进就怕滩涂搁浅。 姜麓有力无力地吐糟,「你不吐,我要吐了。」 秦彦脸色一变,「你…哪里不舒服?」 「我哪哪都不舒服,我腰也酸腿也软,我的头也疼。秦彦,你能不能让我歇一歇,等我养足精神我们再战好不好?」 这样的服软,只会令人更加兽血復活。 秦彦的沉默让她以为他是答应了,心下竟然一阵欢唿,为了保险起见她索性在房门上挂了一个牌子:今日休战。 夜里秦彦推门不开,眸色瞬间变得暗沉。 姜麓睡到半夜,迷沉沉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扰人清梦。她挥手赶了几次,那东西反倒得寸进尺。作乱的人比恼人的虫子更可恶,她不停乱挥的手被人制住。好歹是吃过猪肉的人,她在梦中都能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 困盹盹地睁开眼,果然看到不应该出现的某人。 「你怎么进来的?」她明明记得门闩好了,连窗户都关死了,他怎么还能进来。 秦彦的眼神幽暗无比,「姜麓,这是梦。」 屁! 怎么可能是梦。 这死男人还敢哄她,真当她是三岁的小孩子不成。 姜麓气恼地推他,「我都说了今天休战…」 她的力气只能是徒劳无功,蚍蜉之力岂能撼树。当熟悉的感觉再次来临时,她狠狠朝他的脖子咬下去。 说话不算数的傢伙。 哼,莽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懿緈所有捉虫的小可爱们,本文会在快完结时统一捉虫,么么哒~ 第73章 共同进步 姜麓醒来的时候, 罪魁祸首已经不见踪影。她揉着酸软的腰恨恨地想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笔帐一定要和他算清楚。 她憋着一口气一连喝下三碗参汤, 感觉自己眼睛都开始冒绿光。无奈斗志再强, 硬体却是有些拖后腿。如果不是扶着陶儿的手,只怕她连门都出不了。 秦彦不在府中, 听门房说一早便出了府。她憋着的一口闷气散不去,准备今天和他耗到底。索性占据他的书房,让门房转告他一回府即刻来见。 陶儿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家主子的脸色,怎么瞧着王妃娘娘和王爷在闹别扭。没听到他们之间争吵, 明明夜里两人还睡在一起。 她想啊想,实在是想不出主子们为什么又有矛盾。 姜麓让她该忙什么忙什么去,自己则在秦彦的书房里找书看。这么多的书都是从东宫搬过来的, 上到天文地理下到史书策论,一本比一本晦涩难懂。 农书倒是有不少, 秦彦最近应该也在看这类的书,所以桌子上摆放着几本。她随意抽取一本,准备看着打发时间。 她一翻开书页, 瞬间来了精神。双眼迸发出奇异的光,迫不及待一页一页地看去,时不时还啧啧两声,惊嘆几句还可以这样还可以那样。果然人的想像力无穷无尽,管它做不做得到先想出来再说。 一本接一本, 她根本停不下来。这些书披着农书的外壳, 画的却是男女妖精打架。妖精们时不时来上一些有违人体结构的动作,看得她是连连称奇。直到感觉有人进来,她才意犹未尽地从书本中抬头。 秦彦一进来, 一眼看到她手中的书。 她若无其事地把书搁在桌,严肃认真地看着他。这种逮着错误教育学生的事,她是驾轻就熟。上一秒还在沉迷新鲜,下一秒立刻切换成古板严厉。 秦彦的模样好比是班里校草级的学霸,长得好品学优。单是往那里一站,便像一个发光体。如此身高腿长的美少年,居然会偷看这样的东西。 姜麓一只手有节奏地拍着书,眼前的少年已经不是那个动不动就又羞又恼到炸毛的小男生。他的反应很沉着很冷静,丝毫没被人赃俱获的慌乱。不愧是开过荤的男人,这样的场面也不见任何尴尬。 第198页 「说吧,你为什么看这些书?」 「学无止境,多学多用。」 回答得真好,答案堪称完美。 看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已经不能指责他,必须得换一个方式。道德上谴责不了他,姜麓自有一套歪理。他独自偷看有色书籍,还义正言辞说什么学无止境多学多用。那他是什么意思?他还想怎么多用才能证明自己的用功。 「说的好。」她睨着他,「既然是学习,你为何一人偷偷用功?都说夫妻一体,这种事情不应该是我们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吗?你只管自己拔尖,竟然不愿带我一起飞,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把我抛下,和别人一起飞?」 「我…」 「你什么你?你只管自己学以致用,完全不顾我的感受。我都哭着求你了,你还像一头牛似的蛮干。你只顾着把自己的铁犁磨得锃光瓦亮,也不管地受不受得了。换你一整晚被人像晒鱼干一样翻过来翻过去试试看。关键你是干晒啊,一口水都不给喝。」姜麓越说越来气,「你听听看,我嗓子都哑了。」 她的嗓子真的有点哑,也不知道是晚上叫得太厉害,还是方才说了一大通的话而变得口干舌燥。 秦彦原本沉稳平静的表情渐起变化,看上去有点羞愧难当,「我以为我天天缠着你,就能堵住那些人的嘴。你就不用胡思乱想,更不会怀疑我对你的心意。」 所以他夜里缠着她不放,竟是这个理由。姜麓哭笑不得,她该说这男人是一根筋,还是该骂他脑子全是有颜色的废料。 如果再这么下去,她是不会胡思乱想,但她会直接升天。 「你是不是傻?」 「我…」 「你也知道自己傻得可以,对不对?所谓两情相悦,说的是两个有情人在一起之后相互取悦彼此,所以你不能只管自己快活不管我的死活。我难受你不管吗?我不舒服你也不心疼吗?」 其实没有难受,也没有不舒服,就是有点吃不消。她就是故意夸大其辞把事情往严重说,她就是要让他内疚。 她一撒娇,秦彦就没撤。 「那我…」 「你以后轻一点,别光顾着自己。我虽然喜欢,但经不住你身强力壮的折腾,以后一个月里我要休息几天。月初一回月中一回,我一月歇上两次,你说好不好?」 秦彦哪里还有一个不字,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月初和月中分别是姨妈造访的日子和危险日,她是有意避开的。 虽说这样的避孕之法漏洞不少,迟早是会中招的。但她想过了,能拖几月是几月,如果拖上一两年更好。实在拖不了,顺其自然也无所谓。 此事说定,姜麓心情大好。 她眨着眼睛朝他勾手指,顺手翻开之前合上的那本书,「秦彦你看他们还可以这样,下回咱们也试一试。」 「好。」 「还有这个,你可以吗?」 「可以。」 …… 当他们郎情妾意甜甜蜜蜜地出书房时,陶儿又看傻了眼。她挠着头看了好久,实在是搞不懂主子们的事。 眼看着中秋节一日比一日临近,那两位嬷嬷总算是派上用场。其中一人姓高,中等个子长相严肃。另一人姓纪,偏瘦个高也是一脸严肃。看她们的衣着和精神面貌,在宫里应该还算是有体面的人。 她们被晾了好些日子,从刚开始的不满到后来的心慌,心路歷程实在是说不上好。好不容易被召见,二人皆是不动声色地打量姜麓。 姜麓在漫不经心地磨茶,研磨之时茶的清香氤氲满室。她的技法称不上娴熟,动作也十分生疏,却胜在从容闲淡,看上去反倒像那么一回事。 茶艺对于世家贵女而言,亦是一门能彰显教养礼仪的项目。大昭盛行的是点茶文化,技法之重在于提花。听说有那手艺高超的女子,点出来的花栩栩如生,还能招蜂引蝶。 对此姜麓嗤之以鼻,一听这种传说便有猫腻。恐怕吸引蜜蜂蝴蝶的不是茶香和花的逼真,而是茶里面添加其它东西产生的香气。 姜麓的提花技艺当然差强人意,她点的是相对较简单的八卦图,好好的八卦图在她手里溃不成形,看上去像两只抽象的鸭子。 陶儿十分捧场地夸鸭子画得好,兰桂也跟着附和说这鸭子真肥。姜麓也不纠正她们,由着她们以为是鸭子。 两位嬷嬷齐齐皱眉,姓高的嬷嬷嘴张了张,被姓纪的嬷嬷用眼神制止。对于这位贤王妃,她们听过不少传言。不管是早前的粗鲁无礼,还是后来的赞誉有加,都不及自己亲眼来的真实。 从长相而论,这位贤王妃可算上等。举止说不上有多好,但大体上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对方把她们晾了这么多天,无疑是给她们一个下马威。 到底人家是主,他们是奴。世上只有主子先发制人或是后发制人,当奴才的无论如何算计也抵不过主家的一句话。 那杯鸭子点花的茶被陶儿一气喝完,喝完之后还道了一声好茶。 这下那位高嬷嬷的脸像便密似的,心道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品茶讲究的闻香细品,哪有这般牛饮的。 姜麓再次开始点花,这次点出来的是像鸡不像鸡像鸭不像鸭,陶儿和兰桂居然能看出是一对鸳鸯,也真是难为她们。 鸳鸯茶被兰桂喝了,和陶儿一样的喝法。 第199页 约摸半个时辰过去,姜麓又点了几次茶花,那八卦图始终未能成形。无论她点出来的是鸭子还是鸡,陶儿和兰桂都十分捧场地喝得干干净净。 「不点了。」她将茶具一推,「撤了吧。」 茶具撤下,室内茶香不散。 姜麓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这些东西学来作甚,没得耽搁功夫。还不如养鸡养鸭来得实在,鸡鸭不仅能下蛋还能吃肉。」 「娘娘说的是,茶鸭子怎么比得过真鸭子好吃。」陶儿说。 兰桂跟着逢迎,「鸡肉好吃,比茶水画出来的鸡好吃多了。」 高嬷嬷偷偷撇嘴,实在看不上她们的粗鄙。她朝纪嬷嬷一嘟嘴,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自是对姜麓主僕几人生出几分轻视。 纪嬷嬷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可逾越。 两人打着眉眼官司,高嬷嬷不经意转头,即对上姜麓淡淡的目光。她当下骇了一大跳,心里一个勐烈的突突。 姜麓本就是明丽的长相,如今长开了越发张扬动人。仅凭容貌而言,她无疑有着令男人慾罢不能的资本。她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神锐利而认真,无端让人生出一种惧意。不过当她眼神一散,佯装出懒散的模样时,又像是空有外表的草包美人。 这会儿的功夫,高嬷嬷心中经歷可谓冰火两重天。心道难怪此女再是胸无点墨也能独得王爷的恩宠,实在是美艷之中风情万千,眼神举止瞧着就不是什么矜持之人。不过花无百日红,此花开尽百花出,王府的后宅中怎么可能会一枝独秀。 听说此女颇为善妒,连陛下赏赐的那位美人儿都不被允许接近王爷。王爷眼下顾不上,待日后新鲜劲一过自有这位贤王妃的苦头吃。 她们可是宫里赏下的人。不论是去到哪个世家高门,都应该是座上宾。贤王妃不敬着她们也就罢了,反而待她们如此怠慢。 姜麓眼波流转着,突然笑了一下。 「这位嬷嬷,你好像有话说。」 「王妃娘娘既然问了,那奴婢就斗胆一言。所谓茶道技艺一是修身养性,二是陶冶闲情。举凡是世家大户出来的姑娘,多半是要学的。」 姜麓好笑地看着她们,缓缓皱起眉头问她们姓甚名谁,她们进来之时分明已经请过安报过姓名。 纪嬷嬷连忙再次行礼,重新介绍自己的姓名。高嬷嬷心中万般气愤,无奈还得跟在纪嬷嬷的后面重报家门。 报完姓名之后,姜麓沉默不语。 又是一阵无话,两位嬷嬷摸不清她的意思。 姜麓既不问她们原来是在哪里当差的,也不问她们二人擅长什么。而是托着腮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又把她们晾在那里。 高嬷嬷不满渐盛,「王妃娘娘,恕奴婢直言您的茶艺…」 「两位嬷嬷想来以前也曾听过不少我的传言,应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管你们以前是谁的人,也不管你们受过谁的指使,更不管你们想做什么。我不需要你们的指手画脚,更不需要你们来教我怎么做。当然该学的我一样不会少,需要你们的时候我自会开口,不该你们开口的时候还请闭嘴。」 两人齐齐惊愕,她们万万想不到姜麓会如此直接。 纪嬷嬷连忙道:「奴婢们谨遵王妃娘娘的吩咐。」 姜麓笑道:「我喜欢聪明人,聪明人更懂事。但我不喜欢太聪明的人,尤其不喜欢擅作主张的聪明人。两位嬷嬷想来之前也是体面人,希望你们在王府不要丢了这份体面。」 纪嬷嬷心中一凛,听出姜麓的言外之意。 高嬷嬷明显不忿,憋得脸色发青。 「这位高嬷嬷是么,你似乎对我的话很不贊同。」 「王妃娘娘。」高嬷嬷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奴婢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以前并不是在国公府长大,京中不知多少人想看您出丑。您若是这也不学那也不学,日后出门做客没个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岂不是被人看轻。」 「你说的也是,不过我已是贤王妃,谁敢看轻我!」 「王妃娘娘…」 「这位嬷嬷看来还是没有听懂我的话,你们先下去好好想一想。若是想好了再来见我,好生与我说道一下宫里中秋宴的事宜。若是没有想好,那还请你们闭关自醒认真想。什么时候想好什么时候可以出门,日后没有我的召见,你们不用来给我请安。」 至于中秋宴是个什么样子,姜麓自是还可以找阮夫人打听。 两人更是惊愕无比,相互对视一眼。贤王妃这是要把她们晾起来,不仅不用她们,而且还不许她们随意露面。 她们是人精地混出来的,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这位贤王妃分明是不把她们放在眼里,不知道是真的粗鄙无知还是目中无人。她这么做难道不怕天下人指责吗? 高嬷嬷还想再说什么,那位纪嬷嬷用眼神制止她。两人恭恭敬敬地告退,想来下去之后必有一番探讨商议。 她们一走,陶儿终于没忍住打了一个嗝。 「娘娘,奴婢喝多了。」 兰桂也跟着抱肚子,「娘娘,奴婢也喝饱了。」 姜麓失笑摇头,这两个活宝。 * 果然世上还是识时务者多,不到一天的功夫,两人再次求见。这次她们的态度恭卑,那位有些刺头的高嬷嬷显然被纪嬷嬷好生叮嘱过,竟然也能忍着气讨好姜麓。 第200页 姜麓很满意,如果她们不作妖,王府的饭菜还是香的。如果她们非要没事找事,那么王府里的饭菜也不是那么好吃的。 皇家重仪式,一年之中除去除夕,便数中秋佳节为重。 宫里的中秋宴,宴请的都是世家贵胄与重臣。秦彦和姜麓身为皇家的长子长媳,自然是在皇帝右侧的首席入座。 这样的宫宴,臣子们皆可携同女眷。之前在宫门等候时,姜麓便看到阮夫人和葛夫人等,当然还有林国公夫人玉氏。 亲生母女遥遥一个相望,彼此一脸冷淡。 有些人纵有血缘在,也是异路陌生人。有些人即使不是亲人,也会成为同路而行的朋友。世间缘分合则聚不合则散,不需要过多强求。 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臣子家的女眷一个个只求端庄得体,而宫里的妃嫔们则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恨不得亮瞎皇帝的老眼。 那些妃嫔不是臣子的女儿就是臣子的外甥女侄女或是孙女,再不济也是七拐八弯的什么表哥岳家的侄女的婆家的小姑子,或是什么远房表姐的外祖家的亲家的表姑娘。只要认真去扯,必能扯出一长串的亲戚关系。 论年纪宫中的妃子可分为老中青三代,论辈分也可算是三代同堂。皇帝老儿还是牛,一个后宫网罗几代美人,简直是百无禁忌。若是他活得更久一些,怕是还有第四代第五代,一代代的美人无穷尽。 所谓的君臣和乐,其实就是亲戚聚会。 只不过皇帝老儿自诩寡人,连老婆儿子都视为自己的臣属,大抵是不会认这些替秦家卖命打工的亲戚。 这样的宫宴形式为重,先是皇帝老儿敬了天地致了几句辞。然后便是歌舞入席,乐伶奏乐舞伎起舞,好一派繁荣热闹的景象。 姜麓从不会认为这样的宴会是来吃饭的,她甚至连筷子都不敢动。不光是她没动,她发现几乎所有的女眷都没有动。 那些妃嫔们一个个看似专心于歌舞,实则不少人忙里偷闲给皇帝老儿暗送秋波。那些渴望的眼神如幽似怨,长着长长的勾子恨不得把皇帝老儿勾到她们的身边。 皇帝老儿的左右,一边是胡贵妃一边是柳妃。宫里的女人一论出身,二论儿子。有好出身自有高位分,有好儿子当然不愁没有宠爱。 这样的荣耀时刻,没有宋皇后。 姜麓偷偷在桌上握住秦彦的手,微微一笑。 秦彦轻轻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歌舞过后,开始敬酒。 臣子们一一起身敬酒说祝词,颇有几分开年会的感觉。不过这些祝词不是简单的几句话,有的是一首词,有的长篇大论的歌功颂德。 临水县的事被反覆提及,葛大人尤为激动。冬麦的种植之法已送往各洲县,授课的农学士也不止小新子一人,还有那杜太仓等近十位官员。 所有人都在畅想明年今日,必是大昭上下齐庆丰年之时。 皇帝老儿很满意,这些都是他的功绩。祖宗们在位之年没能做到的,他在位的时候做到了。将来史书工笔,他才是大昭第一明君。 这样的时刻,从来不会缺少锦上添花之人。那添花的人不是在座的其中之一,而是风尘僕僕赶回来的三皇子秦方。 秦方和秦聿同年生,长相上更偏胡贵妃一些,也是一位容貌俊美的少年郎。姜麓再次感慨皇家基因好,随便一个放在后世都能出道。 花是什么呢? 是祥瑞。 秦方带回来的是一只体型硕大的陆龟,足有一米长。当它四肢站立似人时,引得所有人一阵惊唿。 「这怕不是活了万年,你们看它快变成人了。」 「可不是,龟还能站起来,肯简直是闻所未闻。」 「真成精了,这是天佑我大昭啊!」 一人跪地狂喊天佑大昭,紧接着唿拉拉跪了一大片。 皇帝老儿红光满面,古往今来只有明君在世,才会有祥瑞出现。前有民生之法,后有祥瑞出世,岂能不让他龙颜大悦。 他手一挥,让众人平身。 众人再次落座,整个宴会至最为巅峰之时。 那祥瑞初时应是受到惊吓不太敢动,突然伸着长长的脖子看向姜麓这边。姜麓一直关注它,自然认出它不是什么祥瑞,也不是什么快要成精的乌龟,而是一只象龟。 不知三皇子是从哪里弄来的,睁着眼说瞎话煳弄世人。不过纵然有朝一日被人识破,应该也不敢戳穿这个谎言。毕竟对于皇帝老儿来说,祥瑞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假的也必须是真的。 姜麓装作整理裙摆低头,目光四下梭巡。 突然她看到自己的桌子底下有一小块东西,那是一块被去皮的仙人掌。透绿的颜色与地板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 象龟应是饿了许久,又对仙人掌的气味敏感。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姜麓敏锐地发现它似乎要往这边爬。 她像是不经意地伸腿过去,然后将那块东西踩在脚底。 第74章 秀恩爱 殿中气氛一片高涨, 所有人都在议论着祥瑞预示的好兆头。臣子们颂赞皇帝的功德,无人注意象龟方才的那丝异常。 姜麓同其他人一样与有荣焉,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观察胡贵妃与三皇子的反应。到底是深宫多年的女人和宫里浸淫长大的孩子, 母子二人在神色上毫无破绽。 第201页 皇帝老儿龙颜大悦, 站起来举杯再敬天地。然后他金口一开震惊四座,先是以之前研造脱粒机的功劳夸赞秦彦与二皇子秦聿, 话风一转封二皇子为宁王。不能众人反应过来,他又立马再下一旨,封三皇子为康王。 三位皇子如今都一样品阶的王爷,一片高唿万岁的声音中, 不少人心思活泛起来,同一派的人彼此交换神色。 姜麓就知道宫里的饭不好吃,不说是鸿门宴但也不是什么好宴。皇帝老儿兴致一高封了其他两位皇子为王, 老渣男到底想干什么? 她下意识看向秦彦,他倒是平静。或许在他的心里从来不曾把皇帝老儿当成自己的父亲, 将自己摆在臣子的位置上,所以他才会亲生父亲的所作所为无动于衷。 这不是正常的父子关系,却是皇家父子的相处模式。 高兴者有、隐晦者有、中立者有。众臣们心思各异, 三皇子和二皇子已经在谢恩。二人的生母亦是激动落泪,齐齐捏着帕子按着眼角无比柔情地看着皇帝老儿。 皇帝老儿意气风发,再次举杯与群臣共饮。一时间觥筹交错,君臣和和美美,伊然一派盛世同欢。 姜麓感觉总有目光若有似无地看过来, 应是有不少人想知道秦彦的反应。 许多人都在猜测皇帝的心思, 暗自琢磨着如此一来三王同等,排在最前面的贤王也没什么优势。 所以如此看来,陛下心中属意的储君未必是大皇子。怪不得当初宋皇后一出事, 陛下就废了大皇子的太子之位,恐怕一早开始陛下就有心换一位储君。 是以不乏对秦彦生出同情之人,感慨这位大皇子也是倒霉。好好的太子之位坐了十几年,一朝说废就废,如今还和两位皇弟平起平坐。 可惜啊可惜。 姜麓只觉可恨,可恨这皇帝老儿太可恶。你说你到底想让谁当太子直接给个准话,为何要弄得这般叫人噁心。弄这么一出三足鼎立,要么是想择能者而选之,要么是想让他们兄弟三人来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想让谁当渔翁干脆下旨算了,偏偏要让儿子们猜来猜去。他是嫌自己的儿子们斗得不够厉害,还是嫌自己的皇位坐得太稳。真要是逼得某个儿子没有活路,来一个逼宫夺位看他怎么办。 那祥瑞抻着长长的脖子四处张望,确实有点像成精的样子。 姜麓将脚底的东西慢慢往一边挪,不着痕迹地将东西往旁边一踢。她原想着踢到明面上即可,谁成想人品大爆发,一下子踢到临座的桌底下,临座的夫妇正是她的便宜爹娘林国公夫妇。 当下她很满意,不靠谱的亲爹就是用来坑的。 有臣子们站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贺喜,对于皇帝连封两位王爷之事发表意见。林国公虽然人不怎么样,但国公府的品阶高。他又喜欢找存在感,怎么着也会随大流站起来说两句。 坏就坏在他不知道自己的脚边有一块滑不熘的仙人掌肉,人还没站起来滑了一个大哧熘。这般殿前失仪,瞬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老脸羞得通红,自己踩到了东西自己知道。当下往鞋底一摸,摸到满手的滑腻,惊得他想也未想随手甩出去。 那块仙人掌肉甩到地上,象龟闻到食物的香味,又抻着脖子开始爬。众目睽睽之下,它足足爬了一刻钟才爬过去,叨起仙人掌肉一口吞下,龟脸上露出像人一样满足的表情。 此时此刻没有人注意狼狈的林国公,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象龟的举动吸引。有人惊唿祥瑞原来竟然还吃东西,还有人在议论祥瑞到底吃的是什么。济济一殿的臣子,不乏饱学多才之士,自然有人根据仙人掌的气息辨认出来。 虽说奉京不生长仙人掌这样的植物,但大昭最为偏远的不毛之地却是长着许多这样的东西。也曾有人带到奉京来,是以也有认识的人。 皇帝面以不虞,好在并没有训斥林国公的无状。 林国公战战兢兢,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他身边的玉氏方才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此时也是满脑门的汗。 夫妻二人如坐针毡,姜麓却是老神在在。当秦彦看过来时,她还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怪只怪天时地利人和,坑的就是他们。 丝竹声又起,掩去方才的那段小插曲。 舞伎们扭着腰肢极尽媚态,领舞的女子妖娆无比。红纱蒙面仅露一双杏眼,美艷之中又添几分神秘。 皇帝老儿应是来了兴致,一副认真观看的样子。他无比陶醉地吃着胡贵妃餵到嘴边的葡萄,眼睛却是在看那跳舞的女子,还真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群妃斗妍为的都是想和他的春宵一度,无奈狼太多肉太少,勐不丁跑出一个横刀夺肉的,不少人眼中都冒出不善的光。 下座的夫人们交换着眼色,心里都明白今年蟾宫折桂被这跳舞的美人拔得头筹。今夜必是多少人的不眠之夜,註定是一家欢喜百家愁。 果然宴席还没过大半,皇帝老儿终于不胜酒力地退席。他不用胡贵妃扶也不用柳妃扶,而是扶着福总管的手回宫。 姜麓心下鄙夷,一看老渣男的样子就是迫不及待去临幸那位跳舞的美人。 诸如中秋除夕这样的大日子,皇帝都会宿在正宫的宫里。如今宫里没有皇后,按理说他会和位份最高的胡妃贵在一起。再加上胡贵妃的儿子刚献上祥瑞,他更是应该给胡贵妃这个脸面。 第202页 但是他没有,所以他对于之前发生的小插曲到底是怎么回事应该是心知肚明。他是故意落胡贵妃的面子,以此警告他们母子。 所以说老渣男最擅长的帝王心术,就是以睡女人来示宠与示警。 姜麓极为不耻他,从心里鄙视他。 皇帝老儿都走了,宴会自然散场。 宫门外等候的都是各家下人,一时间称唿大人夫人的声音不绝于耳,唯有一道唿唤父亲母亲的最为突兀。 来接林国公夫妇的是姜明珠,她明显精心打扮过。优雅之余又有几分少女的俏皮,端地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好女。 她孝顺知礼的模样一如既往,落在那些夫人们的眼中却是多了几分思量。以往她是国公府的嫡姑娘,无论她做什么人们只会夸玉氏好福气。然而她现在不过是个养女,占着人家亲生女儿位置不挪窝,再有这样的做派只会让人觉得有心机。 自有那心如明镜的人瞧不上玉氏的愚笨,放着亲生女儿不知道心疼,反倒不知所谓地捧着一个养女。怪不得人家贤王妃与娘家断了亲,实在是林氏夫妇拎不清。 母女二人极尽亲近,姜明珠有意无意地看向姜麓这边。 姜麓今天坑了爹,心情大好。 她假装一个虚无力,秦彦立马扶住她,「怎么了?」 「坐久了,腿有点麻。」她声音极低,带着几分撒娇。 秦彦什么都不怕,就怕她撒娇。她一撒娇他就没辙,恨不得把命都给她。当下也不管是不是在人前,打横将她抱起上了马车。 众人一阵惊唿,紧接着便有人感慨贤王果然宠爱自己的王妃。有人羡慕不已,有人心里酸熘熘,还有人露出鄙夷的样子。人心百态,其实在场的所有女人都希望得到呵护与疼爱。 姜明珠咬碎了牙,她原本是来显摆自己与父母的感情,谁知道却被姜麓的夫妻感情秀了一脸血。她满脸都像是被血煳住,眼睛里都渗杂着血丝。 玉氏心情也不好,先前在宫里自家夫君殿前失仪,虽说陛下没有训斥 ,但她还是臊得慌。如今亲生女儿和男人在人前搂搂抱抱,她更是恼羞成怒。 偏生这个时候还有不长眼的人指桑骂槐,喝斥自家的下人没有眼色,还不如一个养女云云。她闻言气得两眼发黑,那些低贱的下人怎么能和她的明珠相提并论。这些人分明就是看他们国公府的笑话,趁机踩上一脚。 两双含恨的眼瞪着贤王府的马车,恨不得将那马车瞪出几个洞来。 姜麓被秦彦抱进马车,心道这男人还算上道。她在他身上软软地磨了几下,察觉到他眼神一变立马老实无比。 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还是不能招惹,因为招惹的后果就是把自己搭进去。不过时不时这么秀一下恩爱,想来也能劝退不少想从她枕边分宠的女子。 老白莲和老绿茶想气她,道行还是太浅了些,可别被她气出个好歹来。她掀开帘子,正好对上她们含恨的目光。 姜明珠看到她脸上的挑衅与嘲弄,整个有都不好了。感觉有一群无头的苍蝇一样在大太阳底下乱飞,又热又燥到处都是嗡嗡的声音。 玉氏也看到了,立马老白莲上身,「夫君,你看看那个孽障。不知情的人只会说我教女无言,却不知我有苦难言。」 林国公今天丢了大脸,气恼之余还想找回场子。一听老妻还有抱怨儿女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一张老脸越发难看。 「谁让你来的?」他沖姜明珠发火。 姜明珠愣了一下,因为从小到大林国公对她都是疼爱有加,从不曾对她有过疾言令色。她以为这样的待遇都是三哥的,永远不可能落到她的头上。 她愣神的功夫,玉氏不干了。 「明珠一片孝心,她来接我们还有错吗?不像有些不孝忤逆的人,见到亲生父母眼睛都长在天上。」 「这种事自有下人做,何需她来做?」 「她孝顺难道也有错,难不成你要向着那不孝的孽障?」 夫妻二人声音都压的低,但此时的宫门口无异于大集市一样,放眼望去乌泱泱的一片全是人。自有好事人注意他们,也自有人偷听他们的话。 为了一个养女闹得家宅不宁,林国公夫妇真是煳涂。 姜明珠处心积虑来刷好感,最后却是刷了负。之前还对她有好感的世家夫人不少人心里摇头,已将她当成乱家之源。那些议论声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回到前世那些落魄的日子。 「这位姜姑娘也真是的,明明知道因为她的缘故林国公夫人才和自己的亲生女儿闹成这样,她身为养女不仅不知道从中调解,反倒是处处火上浇油,说不定还想一直赖在王府不走。」 「听说姜家的三公子不肯回家,也不知是何缘由?」 「指不定是怕被人算计,不愿意好好的兄妹变成夫妻。」 「难怪,以前还真看不出来…」 「以前我就说她不是什么好货色,不过那时候所有人都卖林国公夫人的面子,又以为她是姜家的嫡女。所以说什么根长什么苗,到底是出身低贱…」 姜明珠咬破了唇,这些人在胡说! 她没有!她没有想兄妹变夫妻。那不是她的意思,全都是母亲一个人自说自话,她根本就没有同意。 这些人凭什么说她低贱,她姓姜,她是国公府的姑娘!她们凭什么看不起她,凭什么苛克她的份例,凭什么作践她! 第203页 她陷入混乱之中,一时间是这些人的议论声,一时又是前世里听到的那些冷嘲热讽。急剧的愤怒中,她只想让这些人统统闭嘴。 「你们闭嘴!」 议论声立止,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你们看她…是不是魔障了。」 「还真是,怎么看着不太对劲。」 嗡嗡声又起,她的脸色开始扭曲。 玉氏惊骇地捂住嘴,赶紧拉了她一下,「明珠,你怎么了?」 「母亲…我刚才…」姜明珠回过神来。 「快走吧。」玉氏今天真是丢够了脸,捡都捡不起来。可能她被养女刚才的表情吓到了,生平第一次没有管姜明珠,而是只顾自己赶紧走。 姜明珠咬着唇,低着头跟着上了马车。 回到国公府后,玉氏也没顾上她。 她盯着养母又怒又急的背影,再次感觉到无助与绝望。前世里就是这样,母亲受不了那些难听的话,再也不肯去看她。 到最后她的身边除去一个兰桂,再无可用的人。兰桂…实是太蠢,竟然还和姜麓那边走得近,那就不能怪她不念前世的旧情。 这世上不应该有姜林,只要没有姜麓,她就永远是国公府的姑娘! 她沉浸在自己的执拗中,压根没有看到朝她走来的姜泽。等她感觉有人在眼前时,着实吓了一大跳。 姜泽的桃花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嫌弃,别看他们都是玉氏的疼爱的孩子,自小却并不是关系很好。原因无它,同样受宠才会争宠,所以姜泽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妹妹。而姜明珠也是一样,对这个二哥也不怎么亲近。 事实上姜明珠和所有的哥哥们都不亲近,因为她一直享受着父母的双倍疼爱,以为家里所有的人都应该宠着自己让着自己。大哥三哥不敢与她争宠,她向来不放在心上。而这个二哥是母亲的最疼爱的儿子,才是她的真正的对手。 「二…二哥。」她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与姜泽争宠的资格。 姜泽嗯了一声,摇着摺扇。 「听说你和三皇子还有旧情?」 「没…没有的事。」姜明珠心头一个大骇,「都是姜麓胡说的,我根本就不可能和三皇子扯到一起,我以前可是太子的未婚妻…」 「你害怕什么?」姜泽的桃花眼里尽是不屑,「那是以前的事,如今你什么也不是。三皇子已是康王,你甘心吗?」 姜明珠拼命摇头,她没有什么不甘心的。三皇子康王又怎么样,到后来还不是一个失败者。一个失败的皇子连普通臣子都不如,节衣缩食连自己女人的份例都要克减。 没错,前世里她入的就是三皇子府。 太子被废之后,她也被拆穿不是国公府的姑娘。她只能趁着自己国公府姑娘的身份还在时赶紧替自己谋划,三皇子是她仔细比对之后挑选的对象。 三皇子被封为康王的过程和这一世一样,当时她已是三皇子侧妃,圣旨传来的时候王府一片欢腾,她也跟着高兴。 不过还是略有不同,便是上一世这个时候贤王和姜麓都不在京中。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的事情一样有的事情不一样,她已经顾不上去想这些。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重走前世的路,她不要当什么康王侧妃。 「二哥,我心中只有贤王殿下…你能帮我吗?」 姜泽将摺扇一收,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我帮你,有什么好处吗?」 姜明珠觉得喉咙很干,心像是跳到嗓子眼,「我知道二哥想要什么,如果我说我能帮助二哥,二哥信我吗?」 「哦?」姜泽桃花眼眯起,「你知道我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二哥,你是父亲和母亲最中意的儿子,我想父亲母亲也愿意将来把国公府交到你的手里。我…」 「闭嘴!」姜泽脸色变幻着,眼神阴鸷,「你敢再说一个字,休怪我不顾以前的兄妹之情。」 「二哥。」姜明珠知道自己说中了。世人都道二哥风流不羁,流恋花丛不喜欢争权夺势,只有她知道二哥一直觊觎国公府的爵位。「我不说,我会暗中帮助二哥。」 「你想帮我,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如今三王已出,你还继续留在国公府里有什么用。不过我劝你还是少打贤王的主意,姜麓可不是一个善茬。」 「我的事我心里有数。」 姜泽冷哼一声,「别怪我没提醒你,比起贤王和宁王,康王府才是最好进的那一个。你仔细掂量自己的身份,莫要到时候什么也捞不着。」 「不会的,我不信我不如姜麓。」姜明珠恨道,她受上天眷顾多活一世,她怎么可能输给姜麓。 姜泽的桃花眼哪里还有玩世不恭,有的只有算计与讥讽。 蠢货! 他可不会把棋子摆在没用的位置。 第75章 小怪兽 是夜, 月上柳梢。 贤王府的下人们脚步轻快,一个个面有喜色。原因无它,皆是因为主家大方宽厚, 不仅一人一个红封, 还赏了一包点心。 汪婆子向所有的下人传达姜麓的指示,告诉大家日后但凡逢年过节都有赏赐。且每月都评选三位最优秀的下人, 评选出来的人另有赏赐。除此之外还有季度评选和年度评选以及日常考核,凡优秀者,都会得到依次递增的奖赏。 下人们欢唿雀跃,一个个红光满面。 第204页 莫说是他们, 便是汪婆子自己在听到姜麓的指示时,第一时间也是惊呆了。这样好的主家简直是闻所未闻,她抹着眼泪和自己的丈夫说他们真是撞了大运。以后只要他们尽忠尽职, 王妃娘娘定然不会亏待他们。 不仅如此,姜麓还制定了一套完善的工作制度。王府的下人们也不像别的府邸一样可以浑水摸鱼, 每个人的职责清清楚楚,一旦某处出现疏漏立马能找出相关人员。这些制度一来是提高所有下人的积极性和责任感,二来便是杜绝有人暗中做什么手脚。 制度一出来, 高纪两位嬷嬷凑在一起嘀咕半天。她们算是看明白了,别看贤王妃在乡下长大,还真不是一般人。 高嬷嬷忿忿不平,「早知如此,还不如不争这个差事。」 像她这样的年纪, 资歷虽老却不是最为得用之人, 想再进一步的可能性很小。宫中争斗残酷,不进则退,退则处处受气受欺。与其坐等一日不如一日, 还不如寻个机会搏一搏。所以当初得到消息说要选人派往贤王府时,她便起了心思。 所有人都知道姜麓在乡野长大,需要学习教的地方很多。这样一位在礼仪规矩上像张白纸的主子,最是容易掌控和取得信任。为了争这个名额,她可是花了不少的银子打点。本以为自己一来便能得到贤王妃的青眼,以后必是王府里的大红人。谁知道不仅不被重用,且还被晾在一边。 纪嬷嬷倒是平静,「王妃娘娘上回说得很清楚,只要我们安安分分的,她也不会为难我们。」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干巴巴地等?」 「那你还想怎么样?」 高嬷嬷没话了,大家都是宫里混过多年的人,当然不可能彼此交心。她有她的心思和盘算,纪嬷嬷应该也有自己的想法。 她们这样只图体面的人尚且讨论半天,何况是像银儿和铃儿那样原本要当主子的人。银儿被姜麓放过狠话,最近都有些蔫头巴脑。 王府里热闹得紧,听说连打扫的杂役都有一吊钱的红封,偏生就她们这里冷冷清清的,依她看王妃娘娘就是故意的。 「铃儿,你怎么还有心思绣花?」 「不做些事情打发打发,我还能如何?」比起银儿的着急上火,铃儿明显要冷静许多。两人一同被赏给贤王,自贤王回京之后连面都见不着。 铃儿突然一声嘆息,「后宅都是主母做主,王妃娘娘意欲一人独宠,咱们能有什么法子?虽说这样的事其实全凭王爷的意思,他想宠谁宠谁。但我们总归在后宅讨生活,总不能越过王妃去找王爷。」 银儿心下一动,眼睛里冒出几许热切。 王爷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独宠王妃一人。分明是王妃自己不容人,不愿意替王爷张罗。若是她能先近了王爷的身,王妃娘娘又能奈何。 主意一打定,她便行动了。 恰好今日下人们都忙着庆贺,也没什么人盯着她们。她一路偷偷摸摸熘到前院,前院书房里还亮着灯。 等啊等,书房的门终于开了。 银儿激动无比,她看到俊美不凡的王爷出来了。那一身的气度与矜贵让痴迷心动,紧接着是面红心跳。如此出色的男子,怎么可能一辈只守着粗鄙的王妃一人。 她理了理鬓髮,整了整衣裙弱柳迎风地走过去。离得还很远,只听到赵侍卫一声大喝什么人,吓得大惊失色。 「…王爷,是奴婢。」 秦彦眉头紧皱,气势冷得吓人。 银儿两腿一软,跪在地上,「王爷,奴婢是银儿。」 「你鬼鬼祟祟地做什么?」赵弈按在刀柄上的手微松,冷着脸紧盯着银儿。 银儿惧怕不已,以前在宫里就听说过赵侍卫为人不留情面,更是听说过殿下不近女色之事。以前她之所以没想到先接近殿下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不想被铃儿一说她完全忘记这事。 眼下是又悔又怕,又捨不得错失这个机会。 「王爷,奴婢…」 「滚!」 「王爷,奴婢有话要说,是有关王妃娘娘的…」 秦彦停下来,「王妃娘娘怎么了?」 「王妃娘娘她…她要赶奴婢走。」银儿全身都在抖,她站不起来,「王爷,奴婢求过王妃娘娘。王妃娘娘说…她说就算奴婢们是陛下赏赐的人,她也不会放在眼里。她还说王爷您是她一个人的,不许奴婢们接近王爷…」 「她真是这么说的?」秦彦的声音又冷又冰,却听不出喜怒。 银儿一喜,王爷愿意听她说话,那么王爷肯定不知道王妃娘娘的那些心思。哪有男人愿意被女子束缚,何况是像王爷这般尊贵的人。 「是,王妃娘娘就是这么说的。」 「既然她已经告诉过你不许接近本王,你为何不听?」 「王爷…」 「如此阳奉阴违的下人,留着何用?」 银儿彻底懵了,她完全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王爷居然不生王妃的事,王爷竟然还护着王妃,为什么? 秦彦的招手,便有人上前来拖银儿。 银儿急得大喊,「王爷!奴婢…」 正在这时,她看到了姜麓,「王妃娘娘,奴婢有错,奴婢再也不敢了…」 姜麓摇着头,慢慢朝她走近。她软倒在地,眼神全是惊惧与害怕。那瑟瑟发抖的样子像极风中的残叶,惶惶无所归依。 第205页 「我上次就和你说得明明白白,你为什么不听?」 银儿那叫一个后悔,她脸上全是眼泪鼻涕,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好端端把自己置于这个境地,倒是印了那句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老话。如今她撞的不是普通的墙,而是铜墙铁壁。 「王妃娘娘,求你饶过奴婢这回,奴婢以后一定您的话…您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姜麓用帕子替她擦眼泪,「都说女人何苦为何女人,你们总以为我在为难你们,其实又何尝不是你们在为难我。」 「王妃娘娘,奴婢再也不敢了…」 这样的话姜麓听听便是,因为这世上总有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眼下这个银儿看上去是怕了,但是想成为人上人的念头就像是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后必定再生。 「回去吧,这帕子赏你了,记住今日之事。日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心里有数。若是再有下一次,你应该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姜麓的声音平心和气,但她向来最喜欢用最淡最随意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希望这个银儿能以此为戒。 银儿不停磕头谢恩,然后连滚带爬离开。 她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个时代三妻四妾才是标配,以后自然还会有人前赴后继。 「为何还要将人留下?」秦彦问。 姜麓摸着下巴,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般打量着他。身份地位高人一等的男人,偏偏还长得这么好看,怪不得所到之处桃花朵朵开。 「没有她,还会别人。」 「那就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不留。」 姜麓很满意秦彦的态度,尤其喜欢他在此事上的杀伐果决。只要他的态度端正,一切的隐患都不足为惧。不过时不时来上这么一出,就算事事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还是觉得挺膈应的。 再也她又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多长七八双眼睛。与其永远提防别人挖墙角,光是加固自己的墙头显然还是不够的。 「行了,这事你别管,家中小事我来处理即可。」 「若有为难之处,莫要瞒我。」 姜麓笑了,「那是当然,我这个人最不会憋屈自己。谁要是敢为难我,那就做好被我双倍奉还的准备,你也不例外。」 她可以允许两人的爱情海里尽情嗨浪,怎么浪都可以。但是如果他嫌在海里浪得不够,还想跑上岸去浇浇其它的花花草草,那就是找死。 秦彦感觉到她的眼神中带着杀气,当下玉面一沉。他突然一个欺身而近,用眼神示意赵弈赶紧滚。 赵弈赶紧别开视线,跑得比兔子还快。 姜麓没有退后,心却是「嘭嘭」跳得厉害。就算两人已经做过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事,这样的时刻她依然羞涩并盼望着。 树木的阴影阻去月光的窥探,有桂花的香味萦绕在空气中。这样的花前月下,连交缠在一起的气息都带着甜香。 月色将二人的影子融合进树影之中,久久依偎在一起。 姜麓知道自己的唇肯定又肿了,男人血气方刚有利也有弊。这动不动就咬人啃人的举动,还真像饿了八百年的勐兽下山。 月已中天,夜风凉爽。 如此人月两团圆的夜里,有情男女当然不止盖被子纯聊天。与其为一些不相干的人分心,还不如专心共同学习。学习之时深入交流,自有一番收穫。 临睡之际,她哝哝咕咕,「书里果然什么都有。」 秦彦闻言,眼中又是云起云涌。 「别再来了。」她迷迷煳煳地呓语着,「我真是小看你了,我还以我会是人形榨汁机把你吃得死死的,没想到你小子有外挂,动不动就满血復活。」 秦彦觉得她说的话自己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连在一起他是云里雾里。什么是榨汁机,什么又是外挂? 他的手迟疑着,竟然不敢摸她的脸,烛光朦胧中她美得不似真人。明明他离她如此之近,她就在他触手可及之处,为何他会觉得自己离她好远。 她…她曾说过她是仙女。 「不管你是不是仙女,你都不能离开我。」 姜麓正在半睡半醒之间,隐隐约约听到这句话,也不知自己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里,忽然嘿嘿一笑。 「腰细腿长又活好的小鲜肉,我可捨不得离开。」 又是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秦彦幽深的眸色变幻不定,搂着她一夜不放开。 姜麓做一个梦,梦里她正在打小怪兽。那小怪兽长得像老虎又像狮子,怎么打也打不倒。它甚至一次比一次大,最后居然用爪子将她困在它身下。 一夜梦后,她腰酸腿软。只把身边的男人当成梦里的小怪兽,恨恨地给了一个白眼。 秦彦睡醒的时候很是无害,冠玉般的脸上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涩。少年郎被她的白眼瞪得越发无辜,让她莫名生出几分愧疚。 这样的美男子,谁会忍心责怪。 所以除了原谅他,还能怎么办呢。 * 姜麓以为皇帝老儿是个端水大师,应该在接连封了两个儿为王之后不会再有什么举动。但是她低估了帝王的无情,高估了人性。 为帝者,有人养子如养狗。稳坐龙椅之下看着儿子们你咬我、我咬你,然后再选出最厉害的那个继承皇位。奉京形势已是三王鼎立,就看三人角逐谁胜谁负,抑或者是哪两人站在一边,哪一人被孤立。 第206页 但也另有一种帝王,他让儿子们争斗并不是为挑选储君,而是觉得自己年富力强还能向天再借五百年。他会防着所有长大成人的儿子,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他的地位。 万华宫的那位老渣男应该是两者兼有,简直是毫无人性。所以当姜麓再次看到夏轻语时,恨不得冲进宫去锤爆他的狗头。 夏轻语是作为赏赐送到贤王府的,与她同赏下来的还有另一位名叫孟如是的女官,听说也是一位才女。 大昭建朝以来,太子身边的女官日后都是皇帝的妃子,比如说二皇子的生母柳妃娘娘,以前就是皇帝老儿当太子里的女官。 皇帝老儿前头刚让三个儿子平起平坐,紧接着就把东宫的女官赏给长子。此事落在朝中文武的眼中,少不了一番猜测。 明面上看,此举无疑是拔高秦彦的地位,将他与余下两位王爷区别开来。但在姜麓看来,老渣男是在噁心人。 噁心了她,也噁心了自己的几个儿子。 所谓的帝王心术,为什么总是围着女人打转。难道除了睡女人赏女人之外,那个老渣男就不会别的吗? 若是如此,趁早从皇位上滚下来。 如果说姜麓以前对于秦彦当皇帝的事还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如今则是必须拿下那个位置。不把老渣男的皇位抢过来,她咽不下这口憋屈之气。 她想过了,要想一劳永逸斩断这些不停冒出来的花花草草,只能自己当家做主。只有她自己真正能做主,才有说不的权利。 帝王封赏,他们不能拒绝。加上之前的银儿铃儿,刚好凑齐一桌。凑齐一桌之后,姜麓决定集中处理一下这些美人。 四位美人美得各有千秋,银儿和铃儿长相更胜一筹,但夏轻语和孟如是在气质上更像是大家闺秀。 这几人当中,姜麓真正打过交道的是银儿和夏轻语。 银儿昨夜被吓破了胆,今天看上去明显带着几分怯色。铃儿一直以来都能安分,此时低着头也是恭敬无比。 夏轻语苦等多日终于如愿以偿,掐进掌心的指甲提醒她不能得意。而那位孟如是,则是几人中唯一个大大方方看向姜麓的人。 姜麓将几人的神色尽收眼里,道:「你们都是陛下赏赐的人,我知道你们都是聪明人。明人不说暗话,我也就不和你们绕弯子,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她说的亮话,还真是又亮又直白。她先问银儿和铃儿,「你们二位从去年就在王府,可知我为何一直不愿用你们?」 银儿不敢答,还能是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王妃想一人独占王爷的宠爱。为何王爷会纵容这样的女人? 铃儿回答,「还请王妃娘娘明示。」 姜麓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因为我不信任你们。我既不了解你们的为人,也不清楚你们的品性,你让我如何敢你们?」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这是要让她们表忠心。 夏轻语把心一横,「奴婢一切听从王妃娘娘安排。」 银儿心里无比怀疑,她不相信王妃会突然改变主意,更不相信王妃会给她们机会。难道是王爷昨夜说了什么? 如此一想,她似乎升起些许希望。 「奴婢什么都听王妃娘娘的。」 铃儿也跟着表示一切服从命令,那位叫孟如是的女子也说了类似的忠心话。 姜麓静静听着,脸上还有几分笑意。 「口说无凭,我如何信你们?」 几人愣住,银儿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就知道王妃不会这么好心,肯定是有什么算计在等着她们。 一阵沉默中,唯有夏轻语回了话。「王妃娘娘要奴婢做什么,尽管开口。」 姜麓拍了拍掌,兰桂便端着东西进来。 四碗冒着黑乎乎的汤,散发着古怪的药味。 「这里是四碗绝子汤,你们谁敢喝?」 绝子汤?! 第76章 不能浪费 几人皆惊, 齐齐色变。 古往今来,绝子汤这种东西能公开出现的地方只有花楼。寻常的世家大户也好,女人斗得最是厉害的皇宫也好, 这三个字都是令人闻之色变的腌臜之物。 既使有人用此物行事, 也必定是避人耳目,唯恐被人知道。堂堂皇子正妃, 居然毫不避讳地将此物摆出来,她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难道她不怕传出去,被世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吗? 姜麓冷冷地在她们脸上一一扫过,神情轻漫而讥刺, 「你们刚才不是还说对我忠心耿耿吗?我不过是让你们喝一碗汤,又不是要你们的命,为何一个个成哑巴了?」 这比要命更可怕。 银儿心里发苦, 对于她们这样的人而言,若是不能生养那还有什么盼头。后宅女子拼命争宠夺爱, 为的不就是能生下一儿半女后半辈子有靠吗?一碗绝子汤断的不止是她们的子嗣,更是她们所有的希望,简直比要命更阴毒。她下意识地摇着头, 身体往后缩。无论如何这汤不能喝,一旦喝了那才是真的再无翻身之日。 夏轻语脸都白了,咬着唇面无人色。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粗鄙不堪也就罢了,居然如此心胸狭窄不容人, 且还这般狠毒下作。为何殿下会娶这样一位女子, 为何这样的女子还能稳坐贤王妃的位置?上有这样的主母,她们如何还能出头? 铃儿头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即使不知她在想什么, 依然能出她紧绷的身体得知她此时的抗拒。 第207页 四人之中,反正最小的是那位孟如是。虽然她看向绝子汤的时候眼神带着厌恶,但脸色还算是正常。 姜麓冷哼一声,「一碗汤而已,你们都不敢喝,我还能相信你们吗?」 这只是一碗汤吗? 这是比要命更可怕的毒汤。 几人无人应声,一个个都低下头去。 「机会我已经给过你们了,是你们自己不知道好好把握,日后可别再跑到我面前虚情假意地说什么愿为我分担为我效忠之类的话。」 银儿的脸色白得更是吓人,王妃娘娘这招好狠毒。进则断了她们真正的后路,退则堵了她们之前的路。 如今她们是进退两难,左右看着都没有路可走。 她能想到这些,其他人也能想到。 夏轻语是几人中心气最高的,自打她进了东宫她就知道自己以后会是殿下的女人。殿下俊美不凡人才出众,她一颗芳心早已暗许。即使殿下已经不是太子之尊,她依然痴心不改。上次在宫中是她失策,她没料到贤王妃会是这么一个难缠的人。 心中百般煎熬焦急却又无计可施之时,突然一道旨意下来喜从天降。本以为进王府之后名正言顺,谁知贤王妃竟然使出这样的招数。 「王妃娘娘,奴婢愿意为娘娘做任何事…不是奴婢不愿意喝这碗汤,而是奴婢不想坏娘娘的名声。世间女子以贞贤为重,如果让世人知道此事必会大做文章。到时众口铄金,娘娘你纵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奴婢实在不愿娘娘日后受人诟病,便是担下忤逆主子的罪名也不能喝这碗汤。」 姜麓好笑地看着她,这小白莲说话确实有几分技巧。若是真正没什么见识的村姑,还真被她几句话给镇住。 「我们不说,你们不说,谁会知道?」姜麓的语气颇有几分蛮横和霸道。 孟如是皱眉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请娘娘三思。」 奉京这样的地方,哪个世家大户没有一堆人盯着。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样的事像纸张里的火一样,包是包不住的。 姜麓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那又如何。 「说来说去,你们就是不肯喝。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一个个都想给王爷当小妾,还想着以后能母凭子贵。我也不怕告诉你们,这样的心思你们趁早断了的好,因为我是绝对不可能让你们得逞的。」 她的话太直白了,直白到刺耳。 几人的脸色更难看,尤其是银儿和夏轻语。 果然是乡下长大的村姑,这样的话都能说得出来。她哪里来的底气不允许王爷纳妾,她以为王爷是普通的百姓的吗? 陛下将她们赏赐下来,她们就是王爷的女人。就凭一个没有娘家依靠的王妃也想违背陛下的意思,她这王妃之位肯定坐不稳。 「王妃娘娘,奴婢说句大胆的话,此事怕是不能由您做主。」夏轻语说。「依制皇子们的府中必有一正妃两侧妃,就算没有其他的姨娘妾室,两位侧妃娘娘是必不可少的。」 「哦?还有这样的事。」姜麓托着腮,「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夏姑娘还真是吃饱了撑得慌,就算是有这样的事也轮不到你操心。我可不管什么侧不侧妃的,眼下我只管告诉你们,别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否则没有好下场。」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再问一遍,有人愿意喝吗?」 孟如是往前一步,「王妃娘娘,奴婢愿意为您效忠,但奴婢还想着以后能得您的恩典嫁人生子,所以这碗汤奴婢不能喝。」 其他几人都看向孟如是,仿佛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她们是陛下赏赐的人,那就是王爷的人,怎么还能想着嫁给别人。 姜麓闻言,认真看了此女一眼。 夏轻语低声训斥,「孟姐姐,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我们生是王爷的人,死也是王府的鬼。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我们只是下人,生死都在主子的一念之间。」这是孟如是的回答。 姜麓轻弹着桌子,指尖舞动如同弹琴一样。 一室寂静,几人像是在等待她的定决。她若有所思的目光从这个人的身上移到那个人的身上,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突然铃儿抬起头来,眼神绝决,「王妃娘娘,奴婢愿意喝。」 其他三人震惊无比,一起看向她。 她磕着头,「王妃娘娘,奴婢愿为您效忠。」 姜麓眉眼微动,示意兰桂把绝子汤端过去。 在其他几人惊讶的目光中,铃儿将绝子汤一饮而尽。喝完之后她伏在地上,「奴婢一切听从娘娘的吩咐。」 好一个为她效忠,又好一个一切听从她的安排。姜麓眸色晦涩,深冷之中带着几分兴味。还是不叫的蚊子厉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她看向其他人,「还有人愿意喝吗?」 没有人。 除了铃儿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开口。 银儿的脸色变化未定,脸上尽是挣扎和犹豫。她和铃儿是一同被赐下来的,当然会有攀比之心。只是一想到以后不能生孩子,那么就算是被王爷宠幸又有何用。 宫里的妃子们也好,后宅里的姨娘们也好,长得再好看的女人也会有失宠的一天,到那时候子女才是她们最大的倚仗。如果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最后只会沦为人人可欺之人。 第208页 夏轻语心中摇摆,有心想豁出去表个态,然而她不甘心。她的舅舅可以文理阁的大学士,以她的身份当个皇子侧妃也是可以的。如今她争取的不过是个普通妾室,为什么还要受到这样的刁难。她一定不能上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不信殿下不想拉拢舅舅,迟早她会成为殿下的女人。 良久,姜麓嘆息一声。 「看来除了铃儿,没有人愿意喝。也罢,毕竟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兰桂收到指示,当下将药汤全撤了。 眼看着机会已逝,几人的脸色各异。所有人都在忐忑,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银儿咬着唇,身体抖得厉害。她拼命安慰自己,她们是陛下赏赐的人,贤王妃再是不容她们也不敢把她们发卖。只要留在王府,以后总还会有机会的。 夏轻语的想法和她一样,短暂的惶恐过后很快镇定下来。 自从她们进到这时屋子已来,心境如同天下地下再至地底深渊。深渊之上,还有人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们。 而那人,自然是姜麓。 姜麓漫不经心地道:「看你们这一个个如丧考妣的样子,好似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其实刚才那几碗汤根本不是什么绝子汤,而是普通的补药。」 什么? 几人齐惊。 尤其是银儿,嘴张得老大,看上去肠子都悔青了。夏轻语亦是后悔无比,早知如此真应该狠心喝一碗。孟如是也是一脸惊诧,似乎不太相信。 唯一隐有喜色的是铃儿,她暗自庆幸自己赌对了。看来经此一事,自己肯定会得到贤王妃的重用。 姜麓又道:「我心里已经有数了,你们退下吧。」 几人一起告退,脚步有轻有重。 有了姜麓的这句话,所有人都以为她心里中意的会是铃儿。不仅那几人是这么想的,就连陶儿和汪婆子也是这么想的。铃儿一直表现得十分安分,如今又用行动表明自己的忠心,她自己也以为几人之中姜麓能用的只有自己。 姜麓先是认真叮嘱汪婆子盯紧铃儿,盯紧对方的一言一行,接着又交待那个院子以后由孟如是管事。 「娘娘,你打算用孟姑娘?」汪婆子惊讶问道。 姜麓也不瞒她,「正是。」 陶儿呆了,「为什么?孟姑娘没有喝汤啊?」 姜麓淡淡一笑,「一个女人连自己生育子女的权利都敢捨弃,你说她到底图什么?她对自己尚且能狠下心肠,对别人能心慈手软吗?这样的人我不仅不能用,而且还要千防万防。」 陶儿呆呆点头,娘娘说的话最有道理。 汪婆子愧疚道:「奴婢思虑浅显,幸亏娘娘提醒。」 陶儿还是不解,「为什么是孟姑娘?」 那位孟姑娘还想嫁人,分明就是心不在王府,为什么娘娘还会想用她? 姜麓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想嫁人是人之常情。她是想用自己的忠心换取日后嫁人生子的恩典,有何不可?再者她有目标有动力,为我办事时才会更用心更尽力,这样的人我反而愿意用一用。」 喝过汤的未必就是忠心之人,没喝汤的人也未必不能用。方才之事不过是试探,从她们的反应中观察她们的品性,并不是一场考核。 四人之中,姜麓更愿意用孟如是。她们都是陛下赏赐的人,动不得打不得,还得好好地养在后院。她又不愿意费太多的心神,所以才想着从她们之中挑出一人制约她们。以宫人制宫人,效果比她派人去管理她们应该更好。 汪婆子受教不已,「奴婢明白了。」 姜麓的指示很快传达到四位美人住的院子,在听到汪婆子说王妃已从他们四人挑出一位管事事,所有人都以为是铃儿。 铃儿强忍着欢喜,自然也是认为这个管事一定是自己。当听到孟如是的名字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包括孟如是自己。 「汪妈妈,你是不是听差了,怎么会是孟姑娘?」银儿先问,她倒不是为铃儿抱不平,她是真的怀疑汪妈妈听错了。 汪婆子表情严肃,「王妃娘娘的吩咐,我怎么可能会听错。」 几人看向孟如是,全是不解和震惊。 铃儿脸色略显苍白,到底城府还可以并没有表露太多的情绪。为什么喝汤的是她,最后得到王妃重用的人却是孟如是? 「汪妈妈,王妃娘娘没有其它的吩咐吗?」 汪婆子看了她一眼,以前还当这位铃儿姑娘是个安分的人,没想到心思这么深。连绝子汤都敢喝,怕是真想做小。为了当姨娘连自己的子嗣之路都能断,谁知道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娘娘自然还有吩咐。」 铃儿一喜,她就知道王妃不傻。她都愿意喝下绝子汤,难道还不值得信任吗?一个连子嗣都可以不要的妾室,才是主母最放心的人。 然而汪婆子的话像一盆冷水,将她浇得透心凉。 汪婆子说:「我家娘娘说了,只要你们安安分分的,王府也不会少你们一口吃的。若是有人胆敢生出下作的心思,就休怪我们王府的饭菜不养人。」 铃儿倒吸一口凉气,骇得是立马低头,生怕被人看见自己的表情。银儿白着一张脸,王妃娘娘这是在警告她们。 夏轻语抚着心口,跳得厉害。贤王妃她怎么敢说这样的话,她难道不怕被人听去,然后落一个善妒的骂名吗?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油盐不进的人。 第209页 这时孟如是深吸一口气,「多谢王妃娘娘的信任,如是定不负期望。」 汪婆子点头,此时似乎明白自家娘娘的用心。这几位姑娘中,还真就是孟姑娘看着最舒服一些。她相信这位孟姑娘应该也是一个聪明人,只有替王妃办好差事,以后才能得恩典出府嫁人。心道还是娘娘手段高明,会知人善用。 不管其他人如何猜疑如何作想,事情已成定局。对于姜麓来说,只要她们不作妖,她也不会为难她们。 比起后宅的这些破事,姜麓更愿意和土地打交道,土地才是人类相依为命的伙伴。人类精心善待土地,土地会回报一切。 很快奉京城好事的人发现王府最近似乎有什么动静,听说是建什么暖房,还有那拉着陶土盆缸的牛车见天的停在王府后府,一只只陶盆陶缸子不停往王府搬。 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不少人都在好奇,恨不得趴在王府的墙头看个清楚明白。无奈王府守卫森严,那些下人的嘴比蚌还紧,竟然一丝风声都不往外透。 世人好奇之时,姜麓和秦彦忙着种地。 姜沐姜河读书之余,大部分的时间都和他们一起泡在地里。熟悉的氛围熟悉的人,大家都脱去锦衣华服,好像又回到在北坳村的那些时光。 「怪不得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原来我就是个劳碌命。」姜沐对赵弈说。 身为王府侍卫统领的赵弈也卷着裤脚干活,他一边松土一边暗自感慨,谁还不是个劳碌命。自从回到奉京,他也觉得有些不太得劲。合着是在乡下做惯了农活,勐不丁不干还不适应。 若说不适应,以姜河为最。此前他不过是小山村的一个孤儿,突然变成什么小公子,刚开始他吓得连屋子都不敢出。眼下终于有活干,他年纪最小却比谁都卖力。 姜麓望过来,惊奇不已。 这才多久的功夫,小河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小河。较之常人更为深邃的五官让他看上去尤为显眼,端地是一个隐约可见日后风华的小美少年。 看看她的身边,全是美少年。 突然她感觉后背发凉,一转头便对秦彦那双好看深沉的眼。 大醋桶! 她连哥哥弟弟都不得看,他怎么这么霸道。 「你最好看。」她做着口型。 很显然这句话挺管用,秦彦眼中的雾霭散去。他没捨得别过脸去,下意识想让她多看看自己,耳尖又悄悄泛了红。 姜麓更惊奇了,这男人关起门来浪到飞起,居然还会因为她的一句赞美而害羞。要不要这么反差,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分裂。 她玩心大起,慢慢地往他那边靠,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仔仔细细地梭巡着他的五官。从额头到鼻子,再从鼻子到嘴唇。她赞美基因造人的神奇,感嘆一个人的五官可以精緻到这个份上。 「你怎么这么好看。」 纵然他身着做活的粗布衣服,也挡不住那万千耀眼的光华。那光灼灼皎皎直往人的心底钻,叫人一见入心。 这男人的基因这么好,以后的孩子肯定也会很好看。突然她脑子里一个激灵,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孩子长得完全像他,那一定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如果其中有一半像她,应该也是十分玉雪可爱。她听说有的孩子很不会长,专门挑父母的缺点长。甚至有的更气人,居然不继承父母的优良基因,隔代遗传上一辈的缺点。 她仔细地回想林国公夫妇和皇帝老儿宋皇后的长相,然后大大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的上一辈,不管人品如何长相还是很过硬的,所以他们的孩子很大概率是人中龙凤。 今天的阳光很好,秋高气爽温度适宜。 地里已经长出细幼的小麦青苗,恰似新生命的萌芽。如果将来的某一天他们在做着农活的时候,有个小小的身影在身边跑来跑去,好像也很不错。 许是她发呆的样子有点久,久到秦彦已经开始皱眉。 「姜麓,你在想什么?」 姜麓痴痴看着他,「我想给你生猴子。」 猴子? 姜沐的耳朵那叫一个尖,「哪里有猴子?猴子在哪里?」 姜麓回过神来,恼怒地瞪着他,「你就是猴子!」 倒霉孩子,凑什么热闹。 赵弈疑惑地看过来,他也听到王妃说猴子了。 姜麓拉过秦彦,「别理他们,我们去那边。」 姜沐哼了一声,「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要说,还不想让我们听。她说谁是猴子?我若是猴子,那她就是猴子的妹妹。」 「麓姐姐不是猴子,她是菩萨。」姜河抗议,别看他现在和姜沐关系很好。但是一旦涉及到姜麓,他谁的面子也不会给。 姜沐气结,「知道了,她是菩萨。」 什么菩萨,死丫头要真是菩萨早就上天了。 姜麓此时突然一个回头,狠狠瞪他一眼,「赶紧干活啊,别以为现在回到京中就可以偷懒。我可告诉你们,今天这地不整完谁也不许吃饭。」 又来这一招。 姜沐撇撇嘴,臭丫头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几天没管一个个皮都松了。」姜麓对秦彦哼哼,「前段时间我是没腾出手来,以后你们都给我小心些。」 这熟悉的语气,这熟悉的态度。 姜沐不仅不生气,反而有点想哭,暗骂自己贱皮子,怎么这么喜欢听死丫头训人。就连粗神经的赵弈,都露出一脸怀念欢喜的表情,这样的王妃娘娘才是他所熟悉的。姜河最是认真,心里发誓自己一定好好听话,认真读书干活不惹麓姐姐生气。 第210页 姜麓发完威,不经意看向秦彦。 这一看,她愣了。 心道这男人笑起来更好看,怎么会有人好看成这个样子。脑子里反反覆覆只有一个念头:这么完美的基因不能暴殄天物。 必须得生猴子! 不仅要生,而且还要生一串。 第77章 猪队友 既然想生猴子, 那么夫妻夜间活动不能停。姜麓以为不能一味追求数量和时间,最重要的应该是质量。 所以一天的劳作之后,她决定今晚都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然而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不知乏累不知餍足没完没了, 气得她把秦彦的后背挠得全是爪痕。 晕晕沉沉累极睡去之时,心里想的却是他那个莽夫之名倒是不冤枉。这可不就是白天种地忙, 晚上炕上忙。半夜翻身时一摸外侧空空如也,她迷迷煳煳地闪过一丝疑惑。她不想睁开眼睛,心里却是渐渐变得清明。 虽然眼睛还闭着,但她再无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 她感觉有风进来。不过是瞬间的功夫,快到像是她的错觉。然后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极轻极浅应是怕吵醒她。 随着秦彦的走近, 她闻到清闲的皂香味,还有似有若无的水气。所以什么人会在半夜不睡去洗澡? 紧接着外侧一沉, 他已经上来。倒是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既没有抱她也没做什么,好像还是怕吵醒她。 她嘤咛一声, 翻身朝向里面。 一夜乱梦,过后又是新的一天。早起共餐,餐后一起去地里忙活,一切瞧着与昨天没有任何区别。 近午时分,突然传出巡盐御史马大人在进京途中遇刺身亡一事。随着马大人的死, 牵出一桩多年贪污案。 大昭盐业直接隶属天子管辖, 却有人因着巨大的利润铤而走险,多年来官盐私卖。马大人忆经查到一些眉目,不想却因为丧命。 皇帝老儿雷霆震怒, 秦彦身为皇子即刻奉召入宫。 一身朱色蟒袍,端地是个玉质金相的美男子。姜麓微眯着眼,似乎此时才正视到他的城府与成长。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她以为的单纯美少年。权谋已刻在他的骨子里,甚至已经融进他的血液。 王权之争,不存在什么岁月静好水到渠成,有的只有无休无止的明争暗斗。身为他的妻子,这些事情都是不可逃避的日常。 姜麓替他整理冠发,轻声道:「你晚上想当夜猫子,也不用故意把我累得像猪一样睡去。」 她又不是猪队友。 秦彦闻言,玉面尽染红晕。 矜贵无双的年轻王爷,此时霸气突然减弱。那双好看的眼竟是有些不敢与自己的妻子对视,长长的睫毛掩盖着眸中的羞涩。 「我…」 「你什么你啊。我知道你是怕我担心,但你也不能煳弄我。害我一到晚上就睡得像猪,你于心何忍?」 「姜麓…」 「什么都别说,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事情要做。我只有一句话,那就是一切小心,因为没有什么比你的生命更重要。」 「好。」 姜麓送他出门,望着远去的轿子莫名觉得心里有点堵。她知道不争是不可能的,因为秦彦的身份摆在那里,他就是底下皇子们的挡路石。他这颗石头不让位,别人就上不了位。他若不想被别人推下去粉身碎骨,就只能不停稳固自己的地位,不给别人撼动他的机会。 马大人的案子不是两三天便能有结果的,听说皇帝老儿在泰极殿发了好大的火,命令彻查此事。 大昭盐务上至京官下至地方官,一层层不知多少人经过手。若说偷盐私卖一事没有上头的罩护,怕是傻子都不会信。 官盐是皇家产业,谁胆敢动这个心思便是动了皇帝老儿的奶酪。天子一怒尸横遍野,是以朝中人人自危,奉京城的形势悄然无声地紧张起来。 在这般紧张的气氛中,迎来三皇子康王的大婚。康王的未婚妻是越国公府的嫡女胡燕燕,亦是他的表妹。 大婚之前,会有一个添妆的形式,等同于婚前单身派对,奉京城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姑娘皆在邀请之列。姜麓虽是已婚人士,但因着以后会是胡燕燕的大嫂,所以也收到请帖。 身为局中人,岂能不入局中局。 姜麓大大方方去赴宴,亲王妃的正装衬得她明丽贵气。一身的气度非比常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乡下长大的女子。 她一露面,自是震惊四座。 越国公夫人亲自迎接她,瞧着倒是很给她面子。她既不受宠若惊,眉宇间也未曾有过一丝畏缩怯懦。反正她的身份摆在这里,只有别人向她行礼的份,她端着架子接受便是。 奉京城的贵女不少,若是一般人还真记不住谁是谁。但她可是当过老师的人,一下子记清几十个人的姓名不是什么难事。 出乎她的意料的是,她竟然还见到了姜明珠。 以前姜明珠还是国公府嫡女时,和胡燕燕名为奉京双姝。一则是因为她们身份地位相等,都是国公府的嫡女。二则是因为她们都是皇子的未婚妻,且姜明珠许配的还是东宫太子。 那时她们相得益彰非常要好,所以此次胡燕燕也给国公府送去帖子。原以为姜明珠不会来的,但她却来了。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巴结姜明珠的人都离得远远的。便是有那些还愿意和她说话的,未没有看笑话的意味。 第211页 姜明珠再也不是座上宾的待遇,更不可能挨着胡燕燕,而是远在席末。她倒还算沉得住气,一早她心里已有所准备。只是再是想到过这些,真等亲身经歷则是完全不同的体会。 偏生还有那等没眼色的在扎她的心,「姜姑娘你这到底是姓姜还是姓黄,我们都不知该怎么称唿你。」 她忍着气,「养恩大于天,我自是还姓姜。」 「哦。」那人笑得讥讽,「怪不得贤王妃连娘家都不愿意进,却原来是因为养恩比生恩大的缘故。」 「你这话可就说错了。」另一人捂着嘴道:「人家贤王妃在乡下吃了那么多的苦,听说从小到大都在放牛,哪里会觉得养恩比生恩大。怕是只有姜姑娘一人这么以为,不信你问问贤王妃,她定然不会有如此想法。」 姜明珠气结,这两人不过是贵女们的末等,以前连和她说话的资格都没有。没想到此一时彼一时,她不仅沦落到和这些人坐在一起,而且还要听她们的奚落。还有那放牛二字,更是刺得她心如针扎。姜麓以前为了羞辱她,也曾让她放过牛。 「放牛怎么了?贤王也曾放过牛。」 这话一出,不少人听到了。 有人议论起来,指责姜明珠胡言乱语。 姜明珠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所有人都在看她。而她最恨的两个人,居然离她那么远。她们以后都是皇子妃,与她更是天上地下。 没错,她恨姜麓,也恨胡燕燕。 前世里胡燕燕是康王正妃,她是侧妃。做姑娘时她们是好友不假,一旦都入一府便成了彻头彻尾的敌人。 她受宠时,胡燕燕也只会在暗中给她使绊子。后来她失宠了,那些下人之所以敢踩她皆是因为胡燕燕的授意。 其实她不想来参加这个添妆宴的,但是母亲非让她来,说是要让大家看看她还是国公府的姑娘。她也正有此意,想藉此机会让世人知道即使她不是国公府的亲生女儿,依然还和以前一样能代表姜家。 不过这是她以为,从她的待遇上明显能看出来世人可不这么想。这个时候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围观的戏耍伶人,那些轻视的目光如一根根针直往她的心里戳。 在她无地自容之时,反倒是姜麓开了口。 「她说得没错,贤王确实放过牛。」 所有人又看向姜麓,离得最近的胡燕燕惊讶到险些失态。其余的贵女也没好到哪里去,在她们的印象中贤王当时就算被废被贬,身边还是有人服侍的,怎么会沦落到放牛的地步。 姜麓微笑着环视众人,「诸位可是以为放牛是一件低贱的事?普通百姓都是贱民?」 难道不低贱吗? 所有人的眼神都是肯定。 「你们出身不错,自小锦衣玉食。你们平日里吃的穿的,哪样不是经过百姓的劳作之手。真要是嫌放牛低贱百姓低贱,那你们为何还要吃低贱之人种出来的粮食,穿他们纺织出来的衣服?」 「贤王妃此言差矣,那些人生来就是如此,我们的身份和地位足以享受他们种出来的东西和织出来的布,这有何不对?」胡燕燕反问。 「胡姑娘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但是你们这样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骂娘的行为是什么?说得好听些是没有仁心,说得难听些是不知感恩。陛下尚且视万民为子,你们身为臣子却将百姓视为低贱之人,等同于看不上陛下的孩子们。你们这样两副面孔不仁不义不忠不悌,往大了说是欺君罔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她们什么时候欺君了? 她们没有和姜麓打过交道,不知道姜麓最是善辩,若是秦彦在场必是感慨一句自己的妻子歪理多。 胡燕燕更是面色发白,「王妃娘娘,这话可不是乱说的。」 「胡姑娘,请问我哪句话是乱说的?」姜麓还是那种淡然的笑,只这笑落在众人的眼中别有深意。 「…是燕燕肤浅了。」胡燕燕一脸受教的模样。不愧是一品国公府里自小按照皇子妃教养出来的姑娘,确实有几分气度。 她服了软,下了话,其他人自是跟上。 姜明珠突然生出一丝怪异,这种怪异不是委屈也不是感动,只有说不出的古怪。她不明白姜麓为何为帮她,难道仅仅因为她们都姓姜? 在场中人这么想的不在少数,她们觉得姜麓之所以为姜明珠解围,肯定还是因为国公府的那一层关系。 有人不满被扣了一个欺君之罪,和身边的人嘀咕,「她也是命好,一个乡下丫头成了王妃。谁知道她背着王爷做过什么事,成天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也不怕人笑话。」 这人的声音不算小,姜麓因为职业的关系本来就眼尖耳利,自然将这话听得差不离。她一指那说话的姑娘,「那位姑娘,有什么站起来大声说。」 被点名的姑娘吓了一大跳,实在是被姜麓这一手打得措手不及。 「站起来。」姜麓冷道:「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还要再说一遍? 那位姑娘支吾着,「王妃娘娘,臣女就是和人谈论昨日读过的诗…」 「不是。」姜麓神情很淡,「你说我成天一群男人混在一起。」 所有人又震惊了,心道这位贤王妃为何总是出人意料。姜明珠兴奋起来,这话可是姜麓自己提的,到时候名声坏了也怨不得旁人。 第212页 姜麓面色一沉,看向那位姑娘,「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位姑娘既然话已出口,还进了我的耳朵里。如此毁我名声的事,我岂能不追究?」 这是打算追究? 那姑娘脸色白得吓人,「贤王妃,臣女真的没有说那样的话,还请您…」 「你从哪里听来的,给我一五一十的交待清楚。」姜麓气场一变,距离最近的胡燕燕最能感觉到,当下便提起心神。 「王妃娘娘,张姑娘真没有说…」 「是啊,王妃娘娘肯定是听错了。」 「我自己的耳朵我都不信,我还会信你们的嘴吗?」姜麓缓缓朝那位姑娘走过去,气定神闲地站在对方的面前,「张姑娘,你告诉我这话你是从哪里听到的,那么你这里就算是过去了。」 张姑娘下意识看向对面的一位黄衣姑娘,黄衣姑娘立马低头。姜麓顺着视线看过去,继续朝黄衣姑娘走去。 胡燕燕出来圆场,「贤王妃,些许小事你何必计较。想必张姑娘也知道错了,以后定然管好自己的嘴。」 张姑娘连忙保证。 其他人看到胡燕燕站出来,开始三三两两地议论出来。有说姜麓小题大做咄咄逼人的,还有说姜麓不懂规矩让胡姑娘下不来台的。 姜麓听着这些窃窃私语,其中还有那位张姑娘低低的啜泣声。她勐然皱起眉头,一个严厉的眼神扫向众人。 「千里河堤,溃于蚁穴的道理大家都应该听过。我今日若是不计较,他日自会传得沸沸扬扬。到时候阖京上下怕是都以为我不守妇道,与外男纠缠不清。换成你们,你们愿意蒙受这样的不白之冤吗?」 有人心道,冤不冤的谁知道。 姜麓冷冷一笑,看向黄衣姑娘。「我也不想为难人,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和我有仇,故意散布这样的话来毁我的名声。这位姑娘你只要说出自己是从何人口中听到的,我自然不会追究。」 姜明珠闻言,心头泛起不好的预感。 胡燕燕面有难色,「王妃娘娘,这样不好吧。」 「有何不好?」姜麓道:「顺藤摸瓜,追根问底,我不过是想替自己找出害我的人,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这里是越国公府。 胡燕燕神色不显,心中未必没有恼怒。今日是她的添妆宴,贤王妃揪着这些小事在宴会上发难,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为之。 她在看姜麓的时候,姜麓也在看她。今日是她的好日子,自己做为客人确实应该安静如鸡。但她未必没有私心,其目的应该意在压姜麓一头。所以才会前有姜明珠,后有张姑娘。一前一后两路夹击,是想看姜麓出丑。 寻常人家的妯娌尚且面和心不和的多,何况是皇家的媳妇们。谁不想将来母仪天下,谁不想高高在上。 后宅算计杀人无形,这些世家姑娘大多精于此道。如果姜麓今日不计较,谣言一旦长腿便会生出无数的风言风语。 姜麓已经走到那位黄衣姑娘面前,那黄衣姑娘被她的眼神那么一看不由得生出几分惧意。暗忖着贤王妃似乎并不好惹的样子,倒不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这些世家姑娘算计人的时候步步精心,但却把脸面看得极重。黄衣姑娘一心想摆脱姜麓的纠缠,心中再是恼怒也不得不屈服姜麓的气场和身份。当黄衣姑娘看向在场的另一位红衣姑娘时,那红衣姑娘捏着帕子又看向另一位姑娘。 最后的指认,不出所料落在姜明珠的身上。 姜明珠老绿茶上身,委屈不已,「姜麓,不是我说的…」 「不是你说的也是你说的。」姜麓说:「因为你想取我而代之,因为你去过北坳村,因为这世上最不愿意我存在的人只有人,所以这话不是你传出来的还有谁。」 「我……」姜明珠拼命摇头,「真不是我。」 「不是你也是你,你百口莫辩。」姜麓已经走到她的面前,「当初你掉进坑里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不要再惹我。我和你说过人生就像是一个坑,你好不容易从一个大坑里爬出来,为何不想着把那害自己的大坑填平,而是自寻死路地想掉进另一个大坑?」 姜明珠难堪至极,「姜麓…」 「黄明珠,我觉得你真是太蠢了,你难道觉得我更好对付吗?」姜麓讥讽地看着她。 「姜麓,我真的没有说过。」 「我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人都会相信这话是你传出去的。」姜麓环视众人,「我还曾和你说过没有我就没有你,看来这句话你并没有听进去。我可以允许你的存在,也有能力让姜明珠这三个字彻底消失。如果你再执迷不悟,以后这世上只有黄家村的黄花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姜明珠全身发凉,如坠冰窟。 姜麓又道:「我若是你,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而不是蠢到从一个坑里掉进另一个坑里!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忠告,望你好自为之。」 胡燕燕像是重新认识姜麓,眼中尽是思量。 姜麓又看向众人,「今日之事我就此揭过,他日若再听到有人传我的坏话,我必定还会追究到底。到时候我可是会追到你们家里去问个清楚明白的,你们听清楚了吗?」 在所有人回不过神的时候,姜麓已经施施然告辞。她的身份摆在那里,胡燕燕自然领着一大帮姑娘送她。 第213页 她边走边想,以后这些夫人小姐们的聚会能不参加就不参加,真是没意思透了。一群小姑娘好好地吃吃喝喝说说话不好吗?非要搞出一些小动作噁心来噁心去的。 众人经过今日是之事,对她的脾气大致有所了解。不少人在心里犯憷,暗自提醒自己以后千万别惹到她。 越国公府外,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所有人行礼的时候,姜麓已经小跑过去。夫妻二人亲密默契的样子,让跟出来的一干人等看红了眼。 天哪! 有人惊唿出声。 因为秦彦正牵着姜麓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上马车。 那个人真的是前太子殿下吗?! 第78章 放牛郎 姜明珠跟在所有人的后面, 她的表情僵硬无比,和她的身体一样茫然而又难堪。便是那些想看她笑话的姑娘都恨不得离得三丈远,她们眼中的鄙夷和轻蔑如同雪上加霜。仿佛再来一片雪花, 她会立马崩溃。 明明她两世为人, 难道不应该比前世过得更好吗?她望着远去的王府马车,耳边听到不少的酸话。她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胡燕燕, 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些人离她好远。 她感受到越来越多的不屑目光,几乎是仓惶般离开越国公府。脑子里一片混乱,她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对着玉氏,她自然是替自己喊冤。在她的叙述和玉氏的脑补中, 此事是姜麓伙同胡燕燕一起欺负她。 玉氏愤怒至极,气沖冲去王府找姜麓理论。 姜麓正准备小憩,听到下人来报说玉氏找上门来, 哪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管玉氏脑子是不是进了水,却是真心疼爱姜明珠。 姜明珠也跟了过来, 一副苦口婆心劝说玉氏的模样。只是她的劝说如同火上浇油,越发让玉氏气得心口疼。 王府的门闭着,好半天才缓缓打开。已换上常服的姜麓气定神闲地出来, 完全没有将她们请进去的意思。 玉氏见状,免不了又是一阵气恼。 「姜麓,你…你为何在要外人面前给明珠难堪?」 「姜夫人一来就给我定罪,那我便索性认了吧。」姜麓淡淡地睨一眼姜明珠,唇角微勾似笑非笑。看来老绿茶还是没有听进去她的忠告, 竟然还想从她这里撕开口子得到好处。难道她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感觉吗?还是她看上去很好说话? 姜明珠连忙道:「姜麓你误会了, 母亲不是那个意思。母亲也是一时情急,怕你是受人挑唆。我…我这就带母亲回去,你别生气。」 都什么时候了, 还不忘自己的茶艺。只可惜姜麓不爱喝茶,也欣赏不来这样的茶技表演。她眼里的讽刺更甚,「黄明珠,我这个人心好,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你。没想到反倒让你生出错觉,以为我是个软柿子。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自寻死路。」 姜明珠脸一白,紧咬着唇。 她还是不甘心,为什么她不是国公府的亲生女儿。她没有底气和胡燕燕比,但她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乡下长大的姜麓。 「姜麓,我知道你本性不坏,我不会怪你的…」 「明珠,你个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心软!」玉氏痛心不已,因着被姜麓挡在门外不能进王府,她的心里越发恼恨。「她那么对你,你还说她心不坏。她就是太坏了,都坏透了,才会与别人一起欺负你。」 姜麓对玉氏毫无感觉,对方再也说什么也不会伤她的心。她听到这番话不仅不生气,反而十分认真地在思考什么。 「我觉得姜夫人提醒得对,我确实还不够坏。我怎么没想到和借别人的手来欺负你呢,我真是太不应该了。你们放心,以后我一定逮着机会就欺负黄明珠,绝对不会辜负姜夫人的一片苦心。」 玉氏气得两眼发黑,这个孽障说的是什么话。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不孝的逆女,为何还是她的亲生女儿? 姜明珠心头大骇,明明姜麓的话听着像是在开玩笑,但她却是一阵发寒。其实她早就看出姜麓不是什么善茬,可是她的内心不愿意承认对方的厉害。因为一旦承认了,她就再也没有什么勇气和信心赢过对方。 所以她一直忽略这一点,努力自欺欺人。 越国公府的一幕再次浮现,她开始动摇和挣扎。如果放过姜麓,不再费尽心思进贤王府,那她还有什么路可走? 是啊,她无路可走。 她是被逼的。 姜麓若是知道她的想法,只会感慨一声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她怎么可能没有路走,不过是她看不上其它的路,眼里只有通天的青云道。 「姜麓,你……怎么能这样。我说过不会和你争,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你讨厌我也就算了,你怎么能这样对母亲?」 又来。 姜麓险些翻白眼,「黄明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对你真的是无语至极,你真是浪费老天爷给你的福气。」 姜明珠明明有一手好牌,就算不是国公府的亲生女儿,却依然有林国公夫妇的疼爱。以她国公府养女的身份,想嫁一个富贵人家也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非要折腾来折腾去,心比天高还想母仪天下。 如果和秦彦两情相悦也就罢了,偏偏剃头担子一头热非要插足别人的婚姻。好比是脑子进了水,同时又被驴给踢了。 「姜麓,我说了我没有…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我只想好好孝顺父亲和母亲,我真的没有想过和你争什么。」 第214页 「行了,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姜麓耐心告罄,以后都不想再多费唇舌。既然天堂有路不想走,谁也不能挡不住一个真心找死的人。「姜夫人,带着你的宝贝女儿赶紧滚!」 玉氏这下真的快要晕了,这个孽障居然叫她滚。她虽不是出身名门望族,但也是官家小姐。从小到大她何曾受过这样的气,简直是将她的肺都快气炸了。 合该让天下人好好看看,这个孽障是怎么对自己亲生母亲的,日后再有人指责她不疼爱亲生女儿,她也有话怼回去。 「你这个不孝女!你就不怕天打雷噼吗?」 「姜夫人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我同你们夫妻已经断绝关系,你管我孝不孝?老天若是真的长眼,最先噼的就是姜夫人这样的煳涂虫。恐怕一道雷还噼不醒你,必须多噼几道才行。」 玉氏身体一晃,被姜明珠扶住。 「你…你个孽障,你怎么能这么和我说话?」 「我怎么和你说话了?你说你怎么连人话都听不进去。可惜我祖母去得早,若是她老人家还活着,恐怕不会由着你这么煳涂。」 一听姜麓提到婆母,玉氏惊愕不已。 姜麓本就长得像故去的姜老夫人,如今又故意提起,哪能不让玉氏惊得心有余悸,愕得眼皮直跳。 这时林国公和姜泽父子赶来,一看老妻女儿在门外争吵,他脸色都变了。 「夫君你来得正好。」玉氏正准备哭诉,被林国公从未有过的冰冷眼神一看,当下惊得面无血色。 林国公忍着怒火,低喝道:「成何体统!」 他们夫妻向来恩爱,以往玉氏只要一哭诉林国公必会温柔安慰。所以玉氏一直以为无论何时何事,自己的夫君一定会站在她这一边。 然而这一次,林国公显然生气了。 他们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贤王府又是什么样的地位。妻子不管不顾上门质问,居然在门口争执起来,凭白让世人看尽笑话。 姜泽桃花眼微眼,先是打量姜麓,接着阴鸷地看了姜明珠一眼。 姜明珠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离自己而去。她拼命想去抓住,看到的却是父亲铁青的脸。 「越国公府的事情我已听说,万没想到你竟然会诋毁姜麓的名声。我们国公府养你多年,虽不求你感恩回报,也由不得你陷害我们姜家的亲生女儿。」 「夫君,明明是那个孽障害我们明珠…」玉氏大急,夫君怎么能这么说明珠,而且还当着那个孽障的面。 姜明珠心冷身冷,那种感觉越发的强烈。她之所以敢和姜麓争,无非是心中笃定父母对自己的疼爱不会变。 所以当林国公说出这样一番话时,她整个人都是木的。 「父亲…」 「你既然叫我一声父亲,那我就不能不管你。从今以后你…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让你母亲给你寻个好人家。」 「父亲…女儿什么也没做…」 「那些事我都听说了,你实在不应该那么做。若是你再敢招惹什么是非,休怪我们国公府容不下你。」 姜麓不耐烦地皱眉,「林国公,你们要教女儿回去教,堵在我们王府的门口教女,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国公面有愧色,他并非是想补偿姜麓,而是这个亲生女儿不能得罪。他未必不心疼姜明珠,实在是对于世家的前程而言,别说是养女,便是亲生女儿也能捨弃。 他对老妻使眼色,无奈玉氏处在自己的伤心难过之中,根本不明白他的苦心。他当下心中一恼,自成亲以来第一次嫌弃自己的妻子。 玉氏一无所觉,还在难过自己的女儿受委屈,还在伤心自己的丈夫不给自己脸面。若不是姜泽及时提醒她,她只怕还看不出丈夫的情绪。 林国公再次和姜麓保证,以后一定会约束好姜明珠。姜麓不置可否,这样的话听听就是,没什么可信度。 「王爷不在吗?」林国公来之前听说贤王去接姜麓的事,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越发觉得亲生女儿这边不能断。 姜麓笑笑,「我们家小事我说了算,这样的小事怎么能劳烦王爷出面?」 「也是,也是。」林国公喃喃着,再次肯定贤王很看重自己的亲生女儿。「是我们叨扰了,我这就带她们走。」 那一家三口已经上了马车,马车却并未驶离。 姜泽应该是有话和她说,示意她借一步说话。她望着国公府马车掀开的一角帘子,毫不意外看到姜明珠黑沉沉的目光。 有时候姜麓挺佩服姜明珠的执着,早前在北坳村又是放牛又是被秦彦当面拒绝,真不明白对方还有什么好坚持的。 「姜二公子是想为黄明珠说好话?」姜麓问。 姜泽同她交过手,自然知道她的厉害。 他一派风流地摇着扇子,「她又不是我的亲妹妹,我为何要替她说好话?」 「是吗?」姜麓盯着他手中的扇子,那扇子上花开朵朵,水仙、芍药、菊花桃花不下二十种。「我还以为姜二公子最是一个怜香惜玉之人。」 「我若要怜惜,那也是怜惜你这个受过苦的亲妹妹。」 姜泽的话,姜麓一个字也不信。 这个人端着一副风流公子的样子,桃花眼中却是充满算计。姜麓对他实在是欣赏不来,也不愿意同他打交道。 第215页 「我知道你对我有所误解,我身为兄长以前确实做得不对。所以我想向你卖个好,你想如何对付姜明珠我都会帮你。」 这是在向她示好。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姜二公子怕是还没有搞清楚,在我眼里姜明珠什么都不是。她还没有资格成为我的对手,我也压根不把她放在心上。」 「话不能这么说,你也看到了,母亲非常疼爱她。难道你就不想夺回你国公府嫡女的身份,让她从国公府消失吗?」 姜麓笑了,「不想。」 姜泽桃花眼中划过一丝阴霾,「贤王妃,你不再考虑考虑?」 「不用。」姜麓道:「我若要对付某个人,我喜欢自己亲自动手,绝不会假手于人。姜明珠不过一个讨人厌的苍蝇而已,实在是不值得我浪费精力。不仅是她,你们一家四口都不值得我多看一眼。」 姜泽一收扇子,面上还保留着风流公子的派头,眼里却是全无温度。 「贤王妃好大的口气,是姜某自不量力,这就告辞。」 「慢走,不送。」 姜麓毫不留恋地回府,王府的大门在她身后关上。她才不管那一家四口怎么样,反正她对他们的态度就是不待见。 她眼角往左边一扫,「出来吧。」 姜沐一脸讨好地过来,「我不是故意来听的,我是恰好路过。 姜麓也不戳穿他,「既然听到了就不用我再重复一遍,我还是那句话,你父母是你父母,我这个人对事不对人,也不会把他们和我的矛盾算在你的头上。」 「姜麓。」姜沐低下头去,「我替他们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少来这套。」姜麓睨他一眼,轻飘飘地离开。 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知道她对他好。不过她不太喜欢煽情,尤其不喜欢在这样的小屁孩面前煽情。 姜沐却是看着她的背影,暗自下了某种决心。 越国公府的事情传出之后,秦彦和姜麓又被推上奉京闲言碎语的风口浪尖。比起国公府的真假千金斗法,世人更愿意津津乐道贤王曾经放过牛的事。 是以秦彦在传言之中继莽夫之后,又添一个外号:放牛郎。 姜麓听到这个外号时不以为然,放牛郎配放牛妹,他们还真是天生一对。再说放牛郎在她眼里不是贬义词,充其量不过是个名词。 又不是牛郎,有什么好介意的。 她不在意,自有人拿这个说事。 此前秦彦便有莽夫之名,宁王也有木匠之称。大皇子二皇子一个比一个自甘堕落,献过祥瑞的三皇子便伊然有冒头之势。 三皇子大喜之日,她託病没有去参加。经过上次不愉快的宴会,她对那些世家夫人小姐们的聚会敬谢不敏。 即使是听到姜明珠被真的禁足,她也没有丝毫的在意。与其和那些人勾心斗角死脑细胞,还不如种种田养养鸡和美男谈情说爱来得快活。 然而在有心人的眼里,她不去参加是秦彦授意的,证明秦彦心里对康王生了间隙。也不知是哪里传出来的,说贤王和康王有意争储,两人已经开始明争暗斗。 日子一天天过去,姜麓天天泡在暖房菜地里。眼看着入了冬,属于春的颜色却在暖房里生机盎然。 期间林国公府发生了几件事,比如说玉氏忙着替姜明珠找婆家,却发现连以前看不上的那些人家都避而不见。她一再降低条件,却不想除去一些歪瓜裂枣的庶子和鳏夫,竟然没有愿意娶自己的养女,怒急攻心之下她又病倒了。还比如说卢氏生了一个女儿,月子里的一应事宜竟然是娘家人在操心。 对于这些事,姜麓也就是过过耳朵。 因为没有玻璃和透明塑料,暖房的功能只有供暖。所以她想出另外一个法子,那便是将所有的菜都种在陶盆陶缸里。太阳暖和时搬出去晒,下雨天和晚上都在暖房里。 一天进进出出总有那么几回,是以她又想到做一些四轮推车。如此一来设计之初,二皇子成了贤王府的常客。 图纸是姜麓画的,基于目前的技术秦聿和她调整好几次,才终于做出平衡稳固的木制四轮推车。 在研制木轮推车时,其实并非她和秦聿两人,中间还有一个秦彦。秦彦不提供建议,也不发表意见,他就坐在一边听。 对此,姜麓心知肚明。 别看这男人一本正经面无表情的样子,她敢打赌他的心里早已打翻了醋缸子。她偷着空对他挤眉弄眼,又是眨眼睛又是抛媚眼。 并且做着口形,「大醋桶。」 大醋桶也对她做口形,「晚上收拾你。」 妈呀! 这么嚣张! 他都敢明目张胆撩人了,还让不让人活了。她递给他一个谁怕谁的眼神,大有挑衅宣战之意。总而言之,口嗨不能输,输人不输话。 「看谁收拾谁。」她又做口形。 「我等着。」他说。 天哪! 这孩子学坏了啊。 姜麓想到不可描述的场景,腿肚子开始发软。她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雾蒙蒙的大眼无辜地眨啊眨。 「小哥哥,求放过。」这个口形伴随着嘟嘴撒娇。 秦彦瞳仁渐深,隐有暗涌铺天盖地。 好在秦聿是个标准的理工男,一门心思全在图纸上,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们夫妻俩的眉来眼去和暗流涌动。 第216页 有了这些推车,晒菜收菜也变得轻省很多。 二皇子频频出入贤王府,落在世人的眼中是贤王有意拉拢宁王。如果大皇子和二皇子结成同盟,那么三皇子怕是没什么胜算。 对此姜麓只有一句话,怪不得那些朝臣们一个个头髮白得早,原来一天到晚忙着脑补。过度脑补要不得,简简单单的事情也弄得复杂无比。 朝中越发的风声鹤唳,马大人之死牵一髮而动全身。皇帝老儿下旨彻查,却不想查到哪哪死人,线索是一断再断,人也死了四五个。 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上火又头疼。后宫的妃子像是一夜之间全失了宠,盼星星盼月亮也盼不来他的临幸,一个个差点化为望夫石。御厨们变着法子做御膳,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底游的是应有尽有,但唯有绿菜翻来覆去就只有那么几种。他本来就心情胃口全不好,再是精緻的菜餚也吃不了几口。 姜麓听说他不仅不临幸后宫,且还训斥过胡贵妃,不少人都在猜马大人的案子或许和越国公府脱不了干系。 她冷眼瞧着,什么张府的姑娘要嫁人,什么李府的夫人生了儿子,一大堆的帖子往王府送。她命人一家家送去贺礼,人却是懒得动。 天降霜冻之后,暖房里的第一茬菜迎来收穫之时。绿油油的是菠菜,菜籽是姜沛千里迢迢派人找到的。碧玉一般的是莴苣,大昭南北都有人种,只不过这个菜不属于冬天,还有就是相对简单的韭黄。 这个季节即使是宫里,也少见这样的绿菜。 三种蔬菜,分别做成三道菜。 冬季绿菜是稀罕物,最是适应清炒。姜麓分别给三道菜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清炒菠菜名为碧波荡漾,清炒菱形莴苣名为八面翡翠,而韭黄炒蛋便是遍地金银。 三道菜摆在贤王府餐桌上的同时,也出现在皇帝老儿的面前。 皇帝看到这三道菜,问福公公,「这些是……?」 福公公立马回道:「这是贤王府送来的菜,说是暖房里种的。」 他又报一遍菜名,皇帝老儿若有所思。 菠菜清甜,莴苣清脆,韭黄炒蛋别有一番滋味。三道简单的家常菜,竟让皇帝吃出不一样的感觉。好似心火也没那么大了,怒气也散了一些。 「老大家的,倒是在农事上颇有几分心思。」 「贤王妃孝顺,有什么好东西立马巴巴地送进宫来。」 皇帝闻言,凌厉地看了福公公一眼。 福公公连忙低头,「奴才多嘴了。」 这个时候,秦彦的姜麓也在吃饭。 姜麓先是给秦彦夹了一筷子菠菜,说:「这个补血。」 然后她又夹了一筷子韭黄,「这个壮阳。」 少年郎好看的眼眸烈烈如火,漫天漫地。 「所以…」 「所以我也要多吃一点。」 姜麓低笑,赶紧给自己夹了好几筷子。 毕竟她才是那个应该补血壮阳的人。 第79章 撑腰的人 不到几天的功夫, 奉京上下都知道贤王府出产一种叫菠菜的绿菜,还有水灵灵的莴苣和黄色的韭菜。听说皇帝吃了都说好,为此还赏赐了贤王妃。 这三种菜没得卖, 除去宫里也就阮府的人吃过。世家们争相打听, 不少人托阮夫人问到姜麓面前。姜麓不打算卖菜,只说过不了多久想吃的都能吃到。 在众人狐疑的议论声中, 奉京城突然多出一家名为乡间一隅的酒楼。这家酒楼不像其它的酒楼点菜炒菜,只卖一种名为火锅的吃食,而贤王府出产的菠菜和莴苣就在火锅的配菜中。 初时奉京的世家大户们对酒楼的名字颇多不喜,好好的酒楼叫什么乡间一隅, 多配不上他们的身份。听说里面的布置极具乡野气息,令不少人闻之却步。 然而姜麓并不在意,因为她知道火锅的魅力无法挡。果不其然, 乡间一隅横空出世,没多久便已风靡全城, 之前那些嫌弃名字不好听的人都被打了脸。 不少人发现这家酒楼的布置别具一格,令人耳目一新颇有几分大雅大俗的味道。再者便是火锅的滋味,红汤麻辣刺激, 白汤鲜美无比。薄薄的肉片在汤里翻滚几次捞出,佐以秘制的蘸水,一口下去足以驱散冬季的寒冷与乏味。 除去那菠菜莴苣,贤王府还不断有新菜出来。什么豆苗金针菇、鱼豆腐虾滑,这些配菜多为限量供应先到先得, 令食客们趋之若鹜。 若有人外地客商上京, 问起京中最为时兴的事,当属吃火锅无疑。乡间一隅每日接待的客人有定数,一日十桌不肯多加。为此这家酒楼的订位已经排到年后, 且还不少人天天守着盼望有人退订。 谁都知道这酒楼是贤王妃开的,却无人敢在明面上说三道四。如今朝野上下谁不知道贤王妃背后是阮太傅,阮太傅的地位摆在那里,凡是想贬低贤王妃的人也要掂量一二。 朝中有头有脸的官员都曾在酒楼用过餐,除去林国公。 林国公有心想和亲生女儿缓解关系,无奈姜麓不搭理他。他上朝下朝都避着人走,生怕被人取笑。 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感觉许多嘲弄异样的眼神。 这种时候能主动亲近之人难能可贵,林国公实在是没忍住向程太尉大倒苦水。程太尉是朝中为数不多的没有去乡间一隅吃过火锅的人。 林国公诉说自己的不容易,夹在妻子与亲生女儿之间的为难。此时的他怕是忘了,当初写信要和姜麓断绝父女关系的人是谁。 第217页 程太尉表面安慰他,实则话里话外都在说姜麓是攀上阮府,所以才会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认。 林国公本就气闷,闻言更是堵得难受。 好巧不巧,他们之间的谈话传到了阮太傅的耳朵里。阮太傅向来自视甚高不太与人打交道,但他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护短。 有人说他的义女,他岂不坐视不理的道理。 于是,大昭的文武百官有幸见识到这位当朝大儒怒气沖沖找人吵架的样子。他先是堵住林国公和程太尉,然后当着众人的面让两人把话说清楚。 林国公脸色铁青,又不敢得罪他。 程太尉圆着话,说:「世人皆知贤王妃是姜家的女儿,这世上的父母和儿女哪有什么隔夜仇。无奈贤王妃实在是气性有点大,任凭林国公如何示好也不服软。林国公也是无可奈何,这才和下官抱怨了几句。」 阮太傅气得短须翘起来,冲着林国公发难,「他把养女当个宝,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闻不问,你还有脸抱怨?」 「太傅大人…下官此前确有不对。如今已经醒悟过来,欲与贤王妃重修父女之好。岂料贤王妃…」 「你少在我面前装可怜,当初是谁捨不得养女受苦,把刚认回来的亲生女儿送到乡下的。如果贤王殿下和贤王妃此时还是乡下庶民,你还会不会醒悟?」 自然是不会的。 明眼人都知道。 林国公面上不服,「下官是她的亲生父亲,怎么可能对她不闻不问。也是那孩子性子太犟,稍有不顺心便会胡思乱想。不管怎么说,下官总是她的生父,人伦孝道是为礼教之重,她实在是不应该这般不懂事。」 阮太傅那叫一个气,「依我看那丫头懂事得很,她知恩图报恩怨分明。她有句话倒是说对了,你除去一个生父的名头,可有生她养她?既然她不是你生的,也不是你养大的,你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对你孝顺?」 这话听着不太对。 贤王妃不是林国公亲生的吗?那不能够啊,谁都知道贤王妃长得像故去的姜老夫人,不可能不是国公府的骨肉。 程太尉疑惑道:「太傅大人,贤王妃的的确确是林国公的亲生女儿,您怎么能说她不是林国公生的?」 阮太傅一个严厉的眼神过去,「他生的?他十月怀胎了吗?」 这倒没有。 不过男子怎么可能生孩子。 有人窃窃私语起来,交头接耳。 阮太傅觉得这些人还不如一个丫头看得通透,世间男子对儿女既无生恩,仅是快活了一回。若是后来未能担起养育之任,又哪里来的脸面要求儿女尽孝。 他完全忘记自己刚听到这样的言论时,亦是觉得十分荒谬。然而往深处一想,却觉得这样的话极有道理。 「贤王妃不是从你肚皮里爬出来的,你也没有养过那孩子一天,你凭什么责怪她对你不孝?难道就凭你当初与你夫人春宵一刻有了她?」 有人笑出声来,却是李大人和葛大人。 李大人同阮太傅关系最好,说话也比旁人随意一些,「太傅这话听着荒唐,仔细一想却是颇有几分道理。」 林国公铁青的脸已经胀至通红,这话有什么道理! 自古以来男子都是如此,怎么偏生到了太傅的嘴里竟成了能拿出来说道的事。他堂堂男子,怎么可能亲自生孩子。 程太尉道:「李大人,怀孕生孩子那是女人的事。我们男子顶天立地,生来就和女人不一样,又怎么能和女人相提并论?」 这才对。 不少人在心里附和。 男人怎么和能女人一样,生孩子那就是女人的事。若是没有男人,女人能自己生孩子吗?阮太傅为了自己的义女,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还真是护短护到胳肢窝。 阮太傅冷哼一声,「听程太尉这话,是看不起女子?也难怪,程太尉向来是个忘本的人,当然是看不起世间女子,也看不起自己曾经的出身。」 程太尉脸色一变,「太傅大人,下官…」 「听说你在背后说乡间一隅的布置上不了台面,还说我的义女是下里巴人一样上不了台面?你是不是忘记自己出身寒门,是不是忘记自己也是在乡野长大?」 「太傅大人,下官不曾…」 「你还说你没有。本官记得你当初应试所作的文章,满篇词藻华丽夸夸其谈,文章倒是做得不错,就是无一字为民无一字为百姓。朝中有你这样的官员,难怪近些年风气奢靡,前朝陋习都隐有冒头之势。」 阮太傅的这番话惊得程太尉直冒冷汗,他当年的那篇文章倒是其次,毕竟文无第一,有人不喜欢也是常理,唯一需要在意的是这个不喜欢他文章的人是当朝帝师。真正让他心惊肉跳的是前朝陋习四个字,这四个字骇得他心里发慌,因为他的外甥宗元宝就是死于逍遥散。 外甥的事他吩咐一定要死瞒,哪怕被人怀疑外甥死于马上风,他也没有反驳半个字。比起马上风那样不光彩的死法,逍遥散三个字才是真正的催命符。 不过他也敢肯定阮太傅没有确实的证据,若不然早就一封奏摺上报到皇帝面前。但他不敢掉以轻心,更不能让阮太傅揪着此事不放。 「太傅大人教训得是,下官惭愧。日后定当苦读钻研,不负太傅今日的教诲。」 第218页 阮太傅冷哼一声。 程太尉赶紧退到一边,免得再被殃及池鱼。 经此一事,朝中再无人敢说姜麓半句不是。 林国公也更加郁闷,连唯一可以倾诉的程太尉都开始避着他走。他在朝堂不顺心,回到府中更是烦闷。 玉氏整日郁郁寡欢,一是因为姜明珠的婚事,二是因为夫君的冷落。她病倒在床,成天没个好脸色,林国公越发不愿意看到她。 姜明珠倒是一直在侍疾,看着是在为养母的病焦急难受,心里却是为自己的前程忧心。重生后和前世不一样的事接二连三的地发生,她怎么可能不心慌,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能失去养母的疼爱。 只是世间之事向来怕什么来什么,她越是害怕再有什么事情发生,发生的事情却总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姜沛回京了。 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的家眷。武将在外,非召不能回,然而他是例外。他虽然效力在镇国大将军的麾下,却是编外人员。这也是当年姜老夫人的要求,不求他有军功在身,但求他有军绩实力。 他们到了城门口才派人报信,是以不仅姜明珠惊呆了,玉氏惊呆了,连林国公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姜沛的妻子云氏,亦是漠河云家女,二人育有一子姜瑜。 云氏是那种大方爽朗的女子,成亲之后就随丈夫住在边关。玉氏也仅在大婚那次见过这个儿媳,对亲孙子更是头一回见。 一家人团聚不见亲热,有的尽是陌生与疏离。 近一年未见,姜沛看上去越来英武。那一双厉目落在姜明珠身上时,英挺的剑眉徒然皱成一个川字。 「这一路上京,我们听说了不少京中发生的事。」 他一开口,玉氏的心就提了起来。 对于这个长子,玉氏其实一直是有点憷的。 「你们一路劳累,赶紧歇一歇。」 「不急。」姜沛说。 云氏抱着儿子,朝同样抱着女儿的卢氏微微一笑。 姜明珠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觉得大哥接下来说的话定然和自己有关。她心里一直在反覆问自己,大哥不应该是两年后才回京吗?他为什么会提前回来? 到底哪里出错了,为什么这一世有如此多的事情和前世不一样?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重生从一开始就改变了这一世的格局,又怎么可能会按照前世的轨迹发展。 「我听说姜麓和你们断绝关系了。」姜沛战场多年,气势伊然压了林国公一头。 林国公本就心里有气,闻言险些恼羞成怒。「你一回来就质问我和你母亲,到底是何意?」 「父亲,儿子上次回来的时候就说过,姜麓才是我们国公府的姑娘。」姜沛又看向姜明珠,「我也和明珠说得清楚明白,这个家是姜麓的家,不是她的家。为何时至今日姜麓与你们断了亲,而明珠还好好地住在府中?」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玉氏因为生病,整个人的气色本来就很难看,「明珠从小在国公府长大,她怎么不能住在府中?」 「她不是我们姜家的女儿,理应回到她自己的家中。」姜沛说。 玉氏捂着心口,「黄家那对夫妻都不在了,你让她去哪?」 「姜麓是怎么过的,难道她就不能过吗?」姜沛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难掩悲愤。 林国公最近处处受气,当场爆发了,「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所有人都吓得不敢说话,包括赶回来的姜泽。卢氏的女儿被吵醒了,哭声一起卢氏赶紧抱着女儿出去。云氏怀里的姜瑜睁着乌熘熘的大眼睛,一副虎头虎脑不怕人的样子。 姜明珠适时出声,「大哥,都是我不好,我这就走…」 她这是在以退为进。 以她对林国公和玉氏的了解,他们肯定不会让她就这么走的。母亲肯定会捨得她,而父亲则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会护着她。 果然林国公和玉氏都拦着不让,还说她就是姜家的姑娘。 姜沛板着脸,「祖母曾经说过,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何姜麓不肯认你们,换成任何人也会被你们的所作所为伤透心。」 「大哥,我真的没有和姜麓争什么…我只是想在父母跟前尽孝,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姜明珠低声啜泣着。 「是吗?」姜沛冷道:「为何我听到的不是这样?我上回就警告过你,不该是你的东西不要惦记。很显然你并没有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既然如此这个恶人我来做。」 姜明珠大惊,「大哥…」 「我并非绝情之人,实在是你太过令人失望。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大抵就是像你这样的。那么我只能把你送回黄家村,日后你与我们国公府再无瓜葛。」 「大哥,我真的没有…母亲,你是最疼我的,你告诉大哥我真的没有和姜麓争过什么…是姜麓她一直在误会我…」 玉氏心如刀割,「大哥儿,我不同意!谁要是敢把明珠送走,我…我就不活了!」 这招厉害,姜沛被难住。 玉氏和姜明珠抱在一起哭,姜明珠哭得那叫一个伤心绝望,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还当是有人要拆散这对可怜的母女。 姜明珠实是想不明白事情为何变成这样,明明她重活一世,怎知这一世竟然还不如上一世。至少上一世大哥没有赶她走,父亲也没有嫌弃过她。 第219页 她心乱如麻,恨不得大喊大叫。 「母亲,都是明珠的错…」 「我可怜的明珠,都怪那个孽障…」 这时云氏开口了,「夫君,我看母亲的身体不太好,不如去温泉庄子养一养。母亲疼爱明珠,便让明珠一同跟去。」 林国公一听,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姜泽桃花眼闪过阴霾,暗道这个大嫂不简单。一回来就送走母亲,无非是想藉机夺去国公府的掌家之权。 不用他提醒,玉氏自然也想到这一点。 「我不走,我就在府中哪也不去。」她恨恨瞪着云氏,因为对婆婆不喜,她自然也不会喜欢同为云家女的媳妇。「大哥儿媳妇一来就想赶自己婆婆走,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母亲此言差矣,儿媳也是为母亲的身体着想。母亲气色如此之差,定然是在府中住得不顺心。儿媳想着不如去京外散散心,对您的身子也好。再者因为明珠姑娘的事,闹得家中不得安宁,不如让她也跟着去住一段时间,想来对大家都有好处。」 明珠姑娘四个字,听得姜明珠险些咬破了唇。 玉氏不信,「明珠是我的女儿,谁也不能赶她走!」 一个外地来的儿媳还想压她的权,她就不肯明珠走,倒要看看他们能拿她如何? 云氏一脸为难,「母亲这话…难怪小姑子会伤心。儿媳听了都替她难过,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 姜泽道:「大嫂有所不知,姜麓那脾气实是让人不敢恭维。母亲被她气病过几回,父亲也被她气得不轻。哪有人哪敢为难她,她不为难别人都是好的。」 「小姑子竟是这样的人?」云氏看向姜沛,看似欲求一个准确答案。 姜沛面一沉,「姜麓通情达理,绝不可能无缘无故为难别人。」 「我信夫君的。」云氏看向姜沛的目光柔情似水。 玉氏如此坚持,还出说那样的狠话,身为人子姜沛也不能硬把姜明珠赶走。人是留下来了,地位却是一落千丈。 兵荒马乱之后,下人们都跟着胆战心惊。 更让人吃惊的是,姜沛又马不停蹄地让人开库房,将那些古玩字画一古脑儿打包,说是要送到贤王府。 刚躺下去的玉氏又惊得从病中坐起,慌忙前去阻拦。那些东西眼看着就要抬出国公府,她急得堵在大门口。 「大哥儿,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们国公府嫁女儿,嫁妆岂能寒酸?」 「我…你不知道那个孽障,她可是讹去我不少东西…」 「母亲,你的东西本就应该留给自己的女儿,我们兄弟都不会争。你不留给姜麓,你还想给谁?」姜沛耐着性子,实在是头疼亲娘的性子,「还有姜麓是你的亲生女儿,也是我们的亲妹妹,你一口一个孽障,你把她当成什么?你让外人听到如何想?」 玉氏又被气得半死,她的东西当然是留给明珠的。她还在给明珠相看人家,若是没有体面的嫁妆明珠以后在婆家怎么能抬得起头。 「大哥儿,这事不急。」她想先拖住长子,能拖一时是一时,过后再从长计议。 然而姜沛在军中长大,早已是雷厉风行惯了。「怎能不急?」 云氏过来扶住玉氏,「母亲,您身体不好,还是赶紧回去歇着。明珠也是的,你不是说她最孝顺吗?她这个时候去哪了?」 她亦是习武之人,看似轻扶着玉氏,实则臂力大得惊人。玉氏挣脱不开,咬牙切齿地由着她把自己扶到一边。 那些嫁妆一抬抬出了国公府的大门,直往贤王府而去。 姜麓听到门房来报,又惊又喜,赶紧从秦彦的腿上下去。其实一早收到过边关来信,知道姜沛一家最近会回京,只是不知道哪一天到达。 两人方才正在书房内红袖添香,蜜里调油郎情妾意。相比她的惊喜,秦彦是一脸被人打断好事的郁闷。 他优雅地整理衣袍,被等不急的姜麓迫不及待地拉出去。 「你最好看了,不用整理。」 「姜麓…」 「怎么了?」姜麓莫名其妙回头,这死男人又闹什么别扭。 少年郎的不开心都写在脸上,为何她听到姜世子上门如此高兴?他出门回来时,却从未见过她这般开心。 「你…很想见到姜世子?」 这不是废话吗? 大哥是来给她撑腰的,她能不高兴吗? 姜麓忍着不翻白眼,这男人什么毛病,怎么谁的醋都吃。吃二皇子醋也就罢了,怎么连她亲大哥的醋都吃。 「快点吧,门房我大哥是来送嫁妆的。」 秦彦暗道,他怎么忘记她贪财的个性。 「哦。」 姜麓停下来,认真地看着他,「我不是沖那些嫁妆的,我是真的很想念我大哥。因为在所有人都不接受我的时候,是我大哥第一个毫无芥蒂地接纳我。」 这小子当初不也是对她颇多不喜,肯定没少在心里骂她。后来虽说真香了,但真的要算帐的话还是有很多帐可以算的。 秦彦面有愧色,「姜麓,我…」 他那时确实很讨厌她,不喜她的粗鲁不喜她的无礼。 「你什么也别说了。」姜麓昂着头,一脸骄傲,「你只要记得以后千倍万倍地对我好,不能让我伤心不能让我难过,要一辈子对我好,才能弥补我受伤的心灵。」 第220页 「好。」 姜麓眉眼一弯。「这还差不多。」 第80章 娇蛮 姜沛一路送嫁妆过来, 沿途自是引得众人侧目。一行人浩浩荡荡,虽说不是十里红妆的送嫁,但排场和架势也差不到哪儿去。百姓们议论纷纷, 各世家的下人们奔走相告, 以最快的速度报给自家主子。 东西送到贤王府时,后面跟着不少的好事者。不少人心里猜测着以贤王妃对国公府的不满, 也不知道会不会收下这些东西。 他们不知道姜沛和姜麓的兄妹之情,一个个还等着看笑话。有人暗道自打林国公府的亲生女儿被找回之后,前前后后一波三折事端不断,这次不知又会有什么样的热闹可看。 众人伸长脖子, 在他们的期待中贤王府的门打开。没有争吵没有阻拦,那些东西顺利抬进王府。随后王府的门关上,阻绝众人看热闹的心思。这下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姜麓眼皮子浅的,有说姜沛手段高的。 王府内兄妹二人相见, 姜沛险些晃神。近一年时间不见,这个亲妹妹长得越发肖似祖母。看她的气色神态,想来应是如传言中的一般受宠。 他心下满意, 看来贤王对她不错。 姜麓从他的来信中得知他此次回京后,大抵是不会再回边关,是以当然会问起大嫂云氏和小侄子姜瑜。 姜沛说等一切安顿好再带他们来拜访,然后他一脸惭愧地说起家中的那些事。「母亲以死相逼,明珠暂时还住在国公府。不过你放心, 大哥心里有数。她只不过是国公府的养女, 凡事都不能越过你。」 「我从来不曾在意过她,至于林国公和林国公夫人,我对他们也早已死心。」 姜沛一听这话, 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一家子骨肉弄成这般,父亲和母亲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然而为人子女不能言父母之过,他唯有再三保证以后不会让姜麓受委屈。 姜麓不是委曲求全的人,她其实并不觉得委屈。不过有人护着有人撑腰,这种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兄妹二人说话时,姜沐过来了。 许久未见,兄弟俩都显得很生疏。 「听说你已经是秀才了,大哥很欣慰。」姜沛说。 姜沐眼眶一湿,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听到大哥夸他。他激动的同时又有一些羞赧,手足失措像个孩子。 「大哥,这次回来待多久?」 「应该是不会走了。」 「真的吗?」姜沐一喜,又像是察觉到自己的不稳重而显得有些懊恼。「那…这样真是太好了。」 姜沛本就不是什么善言的性子,如此这般干巴巴的几句交谈之后,兄弟俩同时没有话说。这时他看到姜沐身后的姜河,上上下下一番打量之后眼中露出几分满意。 「这就是姜河吧,我听你姐姐提起过你,我是你大哥。」 大哥? 姜河以为自己听错了。 姜麓笑道:「小河,快叫大哥。」 姜河这才如梦初醒,「大…大哥。」 「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姜沛道:「这孩子合该是我们姜家的子孙,光是这名字就随了我们家。」 姜沛、姜泽、姜沐、姜河,谁能说他们不是一家人。 姜麓看向姜沐,很意外在他的脸上没有看到任何的不满和反对。看来这段日子的相处,姜沐已经完全接纳姜河。 姜河红着脸,腼腆又欢喜。 自此以后,他姜家小公子的名头算是坐实了。至于林国公夫妇的意见那不重要,毕竟在姜麓这里只有长兄如父,她没有父母。 话完家常,姜沛自然还有话和秦彦说,两人去到前院书院细谈。姜沐和姜河回去做功课,姜麓则带着陶儿去到厨房。 食材什么的都是现成,所以姜麓准备请大哥吃火锅。记得上一次大哥去北坳村看她,她做的也是火锅。 一闻到火锅的香味,姜沛这才感到腹中飢饿。虽说妹妹给她写了方子,但他让人做出来的火锅总觉得少了一些滋味。 进京的途中,他就听说奉京城开了一家名为乡间一隅的酒楼,酒楼的东家就是自家妹妹。在那些人的描述中,火锅伊然是最为包罗万象的天下第一锅。红白相间的汤底,薄如纸片的羊肉,还有别处见不到的配菜。 他还曾同云氏开玩笑,必定要在乡间一隅吃一回。 火锅摆在中间,各色配菜围成一圈。配菜中有着在乡间一隅也见不到的菜,比如说翠绿的小芹菜和茼蒿、毛肚黄喉等。这些东西量少,姜麓当然留给自己吃。 姜沐姜河和赵弈也在席,仿佛又回到在北坳村的日子。 姜沛算是开了眼界,甩开膀子吃得那叫一个痛快。且不提鲜嫩的肉片,单是这些绿菜都让人十分开胃。 贤王府这边宾语尽欢,林国公府却是愁云惨澹。 之前不管玉氏是真病还是假病,这次是真的被气病了。姜沛几乎搬空了大库房,那些东西都是她原本给姜明珠攒的嫁妆。 她哭哭骂骂,林国公也不似以前一样安慰她,听说还有闲心逗孙子姜瑜玩。气得她是心痛肝痛,一时恨姜麓搅家,一时又忧心被大儿媳夺权。 姜明珠也在一边抹眼泪,她自然不是替玉氏抱不平。经此一事,即使她还留在国公府,只怕也是没什么地位。杨嬷嬷的脸色都变了,齐芳那个丫头更是魂不守舍。身边人尚且如此,何况旁人。 第221页 她不由想到前世,似乎最开始也是这般地位骤降。后来便是一日不如一日,到最后所有人都背叛她,是个人都可以轻贱她。 思及此,她哭得越发伤心。 老天为何如此不公,她明明重活一世,为什么还让这么戏弄她。她到底哪里不如姜麓,为什么殿下和大哥都向着姜麓。 不,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之前姜沛搬空库房时,她被姜泽叫了去。姜泽告诉她,他可以帮她,还说康王对她是念念不忘。一听康王二字,前世所有不好的事全部浮上心头。她拒绝了姜泽的好意,说自己心系贤王。 姜泽闻言冷笑连连,嘲讽她自不量力,训斥她没有自知之明。 她当时拼命忍耐着,险些当场失态。不就是因为她不是国公府的亲生女儿,所以二哥才敢看轻她。以前她的身世没有揭破时,二哥对她要多客气有多客气。 这些人凭什么看不起她,她可是从小长在国公府的大家闺秀。即使这一世她攀不上贤王,她也绝不会再进康王府。 她该怎么办? 玉氏还在哭诉自己命苦,说自己生了四个孩子,到头来也只有养女是个孝顺的。她责怪姜沛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说姜泽关键时候指望不让,又骂姜沐忤逆不教和她作对。 姜明珠心下一动,哭得越发伤心,「母亲,都是明珠不好,明珠以后都听母亲的话。咱们请三哥回来吧,明珠愿意嫁给三哥。」 「明珠,你愿意了?」玉氏先是一愣,尔后激动起来,「你是真的愿意吗?你如果愿意母亲一定为你做主。」 她们似乎都忘记了,姜沐之所以离家出走正是因为不想娶姜明珠为妻。好像在她们看来,这件事情根本不需要经过姜沐的同意。 姜明珠以为自己嫁给姜沐是委屈是低嫁,玉氏想的却是大儿媳妇和自己不对付,二儿媳妇又是一个没用的。如果养女成了儿媳,那她们既是母女又是婆媳,以后肯定是一条心。 母女二人各怀心思,在此事上达成一致。 玉氏知道林国公不同意,想来大儿子也不会同意。所以此次她多留了一个心眼,瞒着他们先把姜明珠和姜沐要成婚的事情散出去。 是以奉京不少人都知道林国公又出奇葩事,好好的养女要变成儿媳妇。当林国公听到某个同僚阴阳怪气恭喜他时,消息已经在世家圈子里传了个遍。 林国公是个要面子的人,他此前就反对把养女嫁给儿子的事。如今被老妻先斩后奏,他气得面色铁青。 玉氏早有准备,老白莲上身。她追忆着一家三口往日的快乐时光,哭着说姜明珠是她的命,又说一想到养女离开自己就觉得生不如死, 林国公和她多年夫妻,感情又向来很好,听到她这么说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他自来耳根软,要不然这些年也不会被玉氏拿捏住。 他的沉默让玉氏看到希望,病都好了一大半。 消息传到姜麓耳中时,她当下一声冷笑。她还以为老绿茶有多执着,原来也不过如此。这是眼看着形势不对,赶紧找个长期饭票保住眼前的富贵。 还有那对脑子进水的夫妻,真真是有病。见过脑子进水的人,就是没见过脑子里发大水的人。他们愿意把垃圾当宝也就算了,为何要把自己的儿子当成垃圾桶。 被亲生父母当成垃圾桶的姜沐听到这事后,简直不亚于晴天霹雳。他都躲在王府不回家,为什么还不能摆脱姜明珠。 他急火火地来寻姜麓,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姜麓,你这次一定要帮我,我不想娶姜明珠。」 「你别急,大哥不会同意的。」姜麓安慰他。 「外面都传遍了,还说日子就在这个月底。」姜沐哪能不急,连日子都定了,父亲和母亲压根没打算和他商量。 姜麓冷笑一声,「你不露面,看他们怎么办?」 姜沐摇头,「姜麓,你可能不太知道。我出不出现这亲都能成,不拘是抱一只公鸡还是找个人代替我,只要礼成了,我和姜明珠就是夫妻。」 「还能这样?」姜麓不是没听过这样的事,她还听过抱灵牌成亲的。可是那好歹是国公府,姜沐活得好好的,人也在京城,他们怎么可能做到那个地步。不过姜沐的表情告诉她,他们还真有可能那么做。 姜麓无语,「我还是太低估他们了。」 「怎么办?」姜沐急得转圈,忽然恨道:「要不我和你一样,现在就去和他们断绝关系。反正让我娶姜明珠,我宁愿不当姜家人!」 「这也是一个办法。」姜麓心道,实在万不得已也只能如此。「我和王爷商议一下,再和大哥通个气,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姜沐点点头,也只能是这样。 姜麓真是无力吐糟,姜沐到底上辈子缺了多大的德,才会碰到一对这样的父母。她和秦彦说这事的时候,带着一股浓浓的无奈。 这个时代孝道最大,如果林国公夫妇真的执意逼着姜沐娶姜明珠,除去断绝关系之外似乎并无更好的办法。 秦彦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桌面,好看的眉头微微皱着。 姜麓没正形地趴在桌上托腮看着他,心道老天造物真是有偏爱,怎么会造就这么好看的人。皱着眉头都这么好看,怪不得她会上瘾。 看着看着,她脸色凝重起来。 第222页 「秦彦,当初新娘被换,你心里是不是也很不愿意?」 秦彦手上的动作一顿,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没有反对?」姜麓又问。 「刚开始…你是蒙着盖头的…我并不知道你不是姜明珠。后来出了城…你突然生病了,我也不能把你丢下…」 姜麓有些模模煳煳的印象,她记得自己是在原主生病的时候穿越的。最初的那两天昏昏沉沉的像是在做梦。 「如果一开始你知道新娘被换了,你会不会拿我去换姜明珠?」 这是一道送命题。 姜麓知道自己有点无理取闹。 秦彦垂着眸,「如果…姜麓,我…我没有办法回答你。」 「我想你可能会换,因为你一直认定的妻子是姜明珠。」 这是事实。 在未被废被贬之前,秦彦一直以为姜明珠会是自己的太子妃。纵然他对姜明珠并无多少感情,但并不妨碍他在心里已经认定对方是自己的妻子。 他低着头,不敢看姜麓。 姜麓冷哼一声,「我伤心了,我难过了,我决定两天不和你说话。」 「姜麓…」秦彦大急,一把拉住她。「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姜麓矫情地捂住耳朵,「我不想听你的解释,你说什么都没有用,我知道你肯定会拿我去换姜明珠。」 她可不是这么好哄的。 秦彦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因为她向来理性通透。 「我…不会。」 「哼,我不信,你说说理由。」 使劲编,编得不好重编。 姜麓哼哼着,重编再不行就写检讨。 秦彦急得语无伦次,他年纪小没有恋爱经验,根本不知道姜麓是在假生气。 他急得满头大汗时,姜麓面上一脸娇蛮,心里却是在心里偷笑。她暗骂自己不道德,怎么就这么喜欢捉弄人。 「你快说啊。」 「我…我不会换的。因为你就是林国公府的嫡女,姜明珠不是…她不是姜家的女儿,我为什么要换她…」 这个答案还真是中规中矩。 姜麓本意只是开一个玩笑,此时倒是真真有点失落。她也不知道自己失落什么,莫名有点淡淡的惆怅。 「哦,我知道了。」 除去这个答案,还能有什么。她眼里泛起一抹自嘲,暗骂自己没事找事。明明是捉弄别人,最后闹得自己一肚子的不痛快。 「我们还是说姜沐的事吧。姜沐不是我,他不可像我这么洒脱。我和林国公夫妇没有感情,和他们断绝关系之后内心毫无波澜。但姜沐不一样,他其实心里还是在意他们的。」 她说了一大通,像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又像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知道自己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尽力忽略心里的那丝不得劲。 「你说我和姜沐怎么都这么倒霉,我们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父母。他们怎么就能为了一个养女,弃自己的亲生女儿不顾,也不在意亲生儿子的死活…」 「姜麓。」秦彦突然一把抱住她,「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从不知何为男女之情。你刚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只有那样的答案。但是如果我能回到过去,我一定会去黄家村找你。」 姜麓愣了一下,如果他真能回到过去,他去黄家村找到的那个人不可能是她。所以哪有什么如果,所有的缘分不正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巧合造就而成。 「我方才只是开个玩笑,并非执意寻求一个答案。」 「我…」秦彦想说,他也不会执意寻求答案。因为她就是她,不管她是不是仙女,她都是他的妻子。 「好了,好了,赶紧想办法吧,姜沐都要急哭了。」姜麓捏着他的鼻子,抵住他的额头,「你什么都别说了,我以后也不会问了。」 「好。」 此时外面还有一个火烧眉毛的人,姜沐正在焦急地走来走去,不时问守在门外的下人王爷和王妃什么时候出来。 赵弈拦着他,「王爷说了,非他允许不得入内。」 「我知道。」姜沐真想挠门,他们到底谈得怎么样了,怎么姜麓进去这么久还不出来。「急死我了。」 他实在是等不急,扯着嗓门喊,「姜麓,姜麓!」 「叫魂哪!」姜麓在里面一声大喝。「喊什么喊!」 外面瞬间安静了。 姜沐往台阶上一坐,耷拉着脑袋。 臭丫头不会嫌麻烦不管他吧。 这时有个下人来报,说是外面有人找他。他心里狐疑着,暗道这个时候谁会来找他。出去一看却见一人风度翩翩,摇着摺扇闲情雅致。 「二哥?」 第81章 偷着笑 姜泽依旧是以往的那般风流做派, 桃花眼玩世不恭又有几分文雅之气,一纸摺扇照旧乱花迷人眼。 姜沐和这个二哥的关系还算不错,心知二哥此时来找他, 必是和婚事有关。他当下心里一个激动, 脚下差点踉跄。 「二哥,到底怎么回事?父亲和母亲他们真的…要让我娶姜明珠?」 「此事千真万确。」姜泽收起摺扇, 眉宇间隐有担忧,「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二哥,我怎么能娶姜明珠,她…她可是当了我十几年的妹妹。父亲和母亲…他们好生煳涂, 怎么能生出这样的心思。」在姜泽面前,姜沐说话向来随意一些。 第223页 姜泽桃花眼微闪,「无奈父亲母亲心意已决, 大哥有心反对恐怕也无能为力。我出来时,母亲正准备拟喜帖, 这门婚事你怕是躲不掉。」 「那…那怎么办?大哥说话也不管用吗?」姜沐一直以为大哥很厉害,大哥说的话父亲和母亲肯定会听。没想到这次他们铁了心,连大哥反对都不管用。他沮丧起来, 俊秀的脸上带着说不出的愤怒和失望。他虽然嘴里嚷嚷着和父母断绝关系,其实他并不愿意走到那一步。 姜泽又抖开摺扇,摇了摇。 「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 「二哥人,我有办法?」 「嗯,有倒是有一个。不过我若是做了, 只怕父亲母亲会埋怨我。我…」 「二哥, 我的好二哥,我求求你了。到时候父亲母亲骂你,我就挡在你前面。只要不娶姜明珠, 我什么都愿意做。」 姜泽似乎很为难,桃花眼很是认真。 「三弟,你也知道父亲母亲最是疼爱明珠。还有大哥…到时候指不定也会训斥我,我…实在是很为难。」 姜沐当然知道他很为难,但比起让自己娶姜明珠,什么样的困难都不怕。「二哥,你放心。就算是大哥骂你,我也会挡在你身前。我让他骂好了,反正我皮糙肉厚不怕骂,打也不怕。大不了像以前一样领家法跪祖宗牌位。」 姜泽在纠结,「三弟,你真的想好了?到时候真的会站在我这边,不管父亲母亲大哥如何,你都会帮我?」 姜沐没有多想,用力点头。 姜泽心下一喜,喜气随之一沉,因为他看到了姜麓。 姜麓应该是听了有一会儿,她抱胸靠在王府大门上,那一脸淡淡的嘲讽像在无声嘲笑他。仿佛他所有的算计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令人生出一种无端的恼怒与恨意。 这个时候,姜沐也看了过来。 「姜小包,你过来。」姜麓朝他招手。 姜沐犹豫一下,还是走向姜麓。 姜麓道:「你先回去,我和姜二公子谈一谈。」 「刚才二哥说他能帮我,我想知道他怎么帮我?」姜沐压低声音,神情带着恳切。 「他在骗你。」姜麓说。 姜泽桃花眼尽是阴鸷,「王妃娘娘此话何意?我同他是亲兄弟,我怎么可能会骗他?」 「那姜二公子说说看,你想怎么帮他?」 「我们兄弟之间的事,王妃娘娘也要插手吗?」 「这可不是你们兄弟间的事。」姜麓看着他。「你分明是想借着此事拉拢他,目的是想让他站在你这边。」 他瞳孔勐缩,不善地望向姜麓。 姜沐云里雾里,不明白姜麓说的是什么意思。如果到时候父亲母亲和大哥责怪下来,他自然是要站在二哥这边的。 「姜麓,这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吗?」姜麓知道姜沐还没明白姜泽的用心,道:「如果他指的并非这一桩事,而是以后所有的事,你还会觉得应该吗?」 所有的事? 能有什么事? 姜沐越发煳涂了,就算他一直站在二哥这边又怎么了。他们是亲兄弟,亲兄弟友爱相亲不是应该的吗? 「你真听清楚我的说的话了吗?」姜麓颇有几分无奈,姜小包还是太单纯,「他为何要把大哥扯进来?」 「王妃娘娘,你曲解我的意思,我根本没有什么其它的心思。但被你这么一说,好似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算计似的。」姜泽的桃花眼中闪过被人误解的伤心,「三弟,既然你不信我,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你得抓紧想个法子,父亲和母亲对你和明珠的婚事很是坚决。」 他这么一说,姜沐又慌了。 「二哥,你刚才说有办法的,你赶紧告诉我吧。」 「三弟,王妃必是会帮你的。也是我多虑了,为此还担心了许久。」 姜沐看看姜麓,这丫头怕是也没有法子吧。毕竟那可是父亲和母亲的意思,大哥都拦不住,又何况是她。 「二哥…」 姜麓凉凉地睨过来,「你还不快进去。」 姜沐期期艾艾,一步一步往里挪。 他一离开,姜麓的表情变得极冷极冰,「方才姜二公子说有法子,我是信的。我猜来猜去,倒是一个想法,不知道会不会和姜二公子的法子不谋而合。」 姜泽笑了,桃花眼如春水怡人。 姜麓心道,这小子确实有姿色,也确实有风流的资本。 「听说姜二公子最近和康王殿下走得极近。」 姜泽闻言,桃花眼一寒。 姜麓目光满是讥讽,早前姜明珠吊过康王的胃口,后来又改变主意回过头缠着秦彦。这些世家公子天家皇子大多傲娇,康王不可能咽下这口气。 若是她猜得不错,在姜泽的眼里姜明珠不过是一颗棋子,一颗向康王投诚的棋子。以姜明珠的表现来看,上辈子应该在康王府吃过不少苦头。这一世如果最后还是落在康王手中,岂不是重生了个寂寞。 「王妃娘娘,你想多了。」姜泽自是不会承认。 姜麓无所谓,「但愿是我想多了。我希望你并非是想拉拢姜沐,日后用来对付大哥。若你真有这样的心思,我也不怕明着告诉你。在我心里我只认大哥,若是旁人对国公府的爵位生出觊觎之心,你猜我会如何?」 姜泽眼中阴霾堆积,「王妃娘娘好沉的心思,你若不提醒臣还想不到这些。」 第224页 「好说好说,既然你现在知道了,还望你以后谨言慎行多加注意。」姜麓微微一笑,「毕竟阖京上下都知道你姜二公子是一个风流才子,一门心思都在诗词歌赋鲜花美人。只不过我这人认死理,最是看不惯虚伪之人。像是那等嘴里说着爱花护花的雅士,实则背地底却是辣手摧花的两面派。」 姜明珠再是不好,那也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妹妹。他为了自己的私利生出那样的心思,足见其为人之心狠。 姜泽俊美的脸阴沉沉的,「王妃娘娘说的话,臣听不明白。」 姜麓笑了一下,「我曾看过一本书,叫什么《养花十八式》。那写书之人口口声声有多爱花,其实却是不然。恰如世间许多男子,嘴里说尽怜香惜玉的话,却最是视女子为玩物。正如那写书的护花散人一般,好生虚伪。」 姜泽的眼底森森然,他的表现让姜麓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位姜二公子就是护花散人,一个标榜爱花的雅士。 听说这位护花散人在文士圈中颇有名气,不少男人视此书为神书,一个个恨不得集齐书中的那些花,统统养在自己的后院左拥右抱。 姜泽被揭了底,暗忖着自己再三小心,没想到还是小看了这丫头。就不知她是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贤王告诉她的。 「王妃娘娘说的话,越让叫人煳涂。臣本是为三弟而来,既然他有王妃娘娘护着,想来是不需要臣操心。臣告辞。」 「姜采诗郎慢走。」 采诗郎三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像踩屎郎。 姜泽忍着不喜,转身离开。 姜麓下意识看向府内,她料定姜沐肯定没走,他一定会躲在门后偷听。他再是看上去不怎么懂事,此时应该也知道姜二有意和大哥争夺爵位。 这些世家大户也好,天家子孙也好,无论是不是一母同胞都免不了争来斗去。她刚准备进去,眼角余光不经意看到一男一女。 男子已至中年,身材高大长相硬朗,应是习武之人。少女英姿飒爽,英气之余又显静雅。美得恰到好处,不张不扬不争不抢。 少女大步过来,看步子也是习武之人。 「臣女宋青缨,见过贤王妃。」 「臣武靖,见过贤王妃。」 姓宋? 莫非是从边关而来? 姜麓一问,果然如此。 这位叫宋青缨的少女,是镇国将军宋燮的孙女,亦是宋皇后的侄女,也就是秦彦的表妹。武靖是宋家的家将,也是护送宋青缨进京之人。 宋家这个时候送此女上京,到底是何意? 所谓表哥表妹,大多都会被凑成一对。 宋青缨目光平静从容,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姜麓。姜麓不动声色地将两人请进府,冷眼瞥着鬼鬼祟祟的姜沐。 「那位是?」宋青缨问。 「他是林国公府的三公子。」姜麓回道。 宋青缨说:「既是世家公子,为何行事如此偷偷摸摸?」 这是在说姜沐吗?难道不是指桑骂槐暗指姜麓的人品也不怎么样。姜麓心下呵呵,姜小包是她的人,她不允许别人这么说他。 「我这位三哥喜欢看热闹,许是他觉得宋姑娘有意思。」 「臣女有什么意思?王妃娘娘是在说臣女像猴子吗?」 这么敏锐,是个好对手。 姜麓笑道:「宋姑娘误会了。」 「王妃娘娘好生护短。」宋青缨脸上倒是没有怒色,「一路上京,听过不少王妃娘娘的事。看来传言确有其事,娘娘同林国公府的关系很是不好。」 这是暗的不行,要来明的。 有点意思。 姜麓也不生气,道:「这不是什么不可向外人道的事。林国公夫妇不喜欢我,我也不是那等死皮赖脸的人。如今这般远着,彼此都自在。」 「王妃不孝父母,难道不怕天下人指责吗?」 一上来就挑她的错,这位宋姑娘莫不是来取她而代之的?姜麓心里狐疑着,以她的风评和传言,宋家确实有理由不满意。所以这位宋姑娘进京的是,会不会是宋家和宋皇后共同的意思? 若真是如此,倒是有几分棘手。 「旁人说什么,我并不在意。」 「王妃娘娘是不在意,还是无力反驳?方才臣女听王妃娘娘和姜二公子说话,似乎提到什么护花散人。臣女曾看过一些杂书,那本《养花十八式》臣女也看过。世间男人三妻四妾犹如养花,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为何王妃娘娘如此排斥?」 姜麓心道,来了。 这位宋姑娘真虎。 开门见山明目张胆暗示她应该给秦彦纳妾,果然是来者不善。 「依宋姑娘所言,难道咱们女子在男人眼中就应该如货物一般?」 「那自然不是的。」宋青缨道:「不过世道如此,你我焉能改变?我还曾看过另外一本书,倒是颇有几分同《养花十八式》针锋相对的意思。那书名为《驯兽十八计》,写书之人的名字也同护花散人有异曲同工之处,叫做种田达人。书中将男人喻为兽类,可以随意训差谴,不知王妃娘娘可有看过?」 姜麓心道,此女不仅是来者不善,而且有备而来。很显然对方或许已经猜到她就是种田达人,她倒是不怕掉马,毕竟这马她掉得起。 「宋姑娘真是博学。」 「王妃娘娘谬赞。」 第225页 这一来一去,姜麓自知自己没有占据上风。且话题一直是对方在带节奏,对于她来说还真是是前所未有的事。 看来这位宋姑娘,很不简单。 她的心提起来,严阵以待。 那位武靖是个很合格的保镖,不苟言笑严肃认真。当他看到秦彦时,平板的眼眸中才显现出一丝波澜。 表哥表妹一见面,倒是很客气。 宋青缨并不像其他女子一般羞涩,反而落落大方。 凭心而论,姜麓并不讨厌对方。正是因为如此,这样的人她必须更加警惕。越是厉害的对手,越要认真对待。 有秦彦在场,宋青缨话很少。 姜麓一时摸不清对方的心思,心下更是谨慎。 一番客套的寒暄过后,宋青缨告辞。姜麓原本是不想送的,毕竟她的理念是在心里尊敬对手,但要在态度上蔑视对方。 然而宋青缨说:「臣女与娘娘一见如故,还想着多向娘娘请教一二。」 对方既然主动发起挑战,姜麓岂会退缩。王府是她的地盘,不就是送个客吗?难道她还能让别人在自己的地盘上给欺负了? 「宋姑娘客气。」 姜麓有种错觉,这位宋姑娘不像是来做客的,反倒像是来视察的领导。那巡视一切的神情以及挑剔的态度,比她这个正主还像正主。 宋家人的心思,未免也太明显了吧。 「宋姑娘觉得我们王府的布置,可有什么需要改进之处?」 宋青缨闻言,认真看着她,「王妃娘娘身为一府主母,是对自己的管理不自信吗?中馈之事为何要像别人请教,没得让别人看笑话。」 姜麓心道,这真是碰到对手了。 「我见宋姑娘一直皱着眉,还以为你是对我们王府有什么不满?」 「臣女初来王府,能有什么不满?若真是有,那也并非臣女一人不满。沿京而来,途中听过不少王府的事。不少人说王妃娘娘善妒不容人的,连陛下赏赐的美人都拘着不肯她们接近王爷。」 姜麓面色微沉,这位宋姑娘是心直口快,还是不把自己当外人。连王府内宅的事都要过问,怕是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别人骑到她头上来撒野,她怎么能忍得了。 「确实如此,我不仅不让她们接近王爷,事实上我不允许王爷有任何的妾室。世人说我善妒也好,说我不容人也好,我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我管那么多做什么。王爷疼我宠我,他也愿意就这么宠着我一人,又何需世人闲吃萝蔔淡操心。」 宋青缨听完之后,似乎在替她着急,「王妃娘娘以为把她们拘在一个院子里,就能高枕无忧了吗?若真是那等有心机有城府的女子,蛰伏多年再杀你一个措手不及,你到时候又该如何?你相信王爷专情不悔,却防不住他中别人的算计。他又不是物件,可以随你揣在袖子里不离身。」 姜麓皱着眉,有些看不透眼前的人。 宋青缨垂着眸,「既然做了,何不一做到底。反正善妒的名声已经在外,为何还要留有后患?王妃娘娘的嫁妆里难道没有庄子吗?何不将她们送得远远的?」 姜麓想,这个建议确实好。 但是提这个建议的是宋家的姑娘,便有几分微妙了。难道对方是想坐实她善妒的名声,引来世人对她的指责。然后对方趁机上位,取她而代之就容易多了。 不愧是武将家的姑娘,连谋划和算计都是单刀直入。如果对方不是她的对手,她很愿意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送走宋青缨,姜麓毫不意外秦彦会跟过来。 「这位宋姑娘,你怎么看?」 「是个练家子。」 「啊?」姜麓哭笑不得,「你的注意点怎么这么奇怪?」 好好的一个大家千金,他竟然只注意到对方是个练家子,不过这样的精神和风格值得鼓励和赞扬。 「不错不错,继续保持。」 保持什么? 秦彦眼有疑惑。 姜麓也不解释,道:「你的这个表妹,好像清楚我的底细。她此番有备而来,万一你外祖家有什么想法,你怎么办?」 少年郎很快明白她的意思,「你怕我…不要你吗?」 姜麓柳眉一竖。 这小子膨胀了啊。 可去他的吧。 她怕他不要吗? 怎么可能! 「秦彦,你给我听好了。」她昂着下巴,一脸趾高气昂,「我为你这棵树,放弃我的星辰大海,我真是亏大发了。这么亏本的买卖,我还准备做一辈子,我有理都没地方说。你可别挑战我的底细,否则我会让你知道树是怎么折的。」 「好,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姜麓哼了一声,「像我这样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又上得大床的女人哪里找,你就偷着笑吧。」 「是。」 他还真笑了。 这笑太过耀眼,似阳光透过云层直直照进心扉。 姜麓被晃得心痒,捏着他的脸,「小子,便宜你了。」 第82章 惊雷 躲在远处的姜沐急得直跺脚, 他听不见秦彦和姜麓说了什么,只看到他们的动作。一边默念着非礼勿视,一边嘀咕都什么时候了, 这两人还顾着打情骂俏。 他这厢火烧眉毛, 又不敢打扰他们。 好不容易看到他们往回走,他急得朝姜麓招手。 第226页 姜麓看到了他, 不知和秦彦说了什么。然后他看到秦彦那双好看冷漠的眼神望过来,惊得他是连连往后躲。 就这点出息,姜麓心道。 姜沐明明为自己的事急得要死,等姜麓过来的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那个宋姑娘这个时候上京怕是有所图,你可要小心一点。」 「还用你说。」姜麓若有所思,「你还有闲心操心我, 看来你的事也没那么急。」 「好妹妹,亲妹妹, 我急啊,我急得都快跳河了。」姜沐哭丧着脸,「你赶紧想个法子吧, 若不然我…」 「事到如今,怕是要和你父母来一场面对面的较量。」姜麓说。 「这行吗?」姜沐很怀疑,这叫什么办法。「他们向来疼爱姜明珠,若真是能说得通,大哥一人足矣。」 都瞒着他公布婚事了, 他上门质问真的就能让父母收回成命吗?他很怀疑, 深以为这不是什么好办法。 「说不说得通,你也要当面去说。反正先礼后兵,你把理占上。日后再是决裂断绝关系, 那也是被他们一步步逼的。」 姜沐想了想,无比忧愁地一声嘆息。 好好的青春少年,倒是真真有了几许愁思。 上门找人吵架这种事,姜麓当然不会让秦彦出面,有她一人就够了。她打不过林国公,难道还吵不赢老白莲和老绿茶吗? 她和姜沐提前和姜沛通过气,然后兄妹二人前往国公府。她也没有空手上门,给小侄子小侄女准备了见面礼。虽说她不愿和姜泽为伍,但对卢氏的印象还不错。 云氏和她想像的差不多,姑嫂二人一见如故。 不止是他们兄妹二人登门,还有宋清音和那位叫武靖的家将。宋姜两家是世交,宋姑娘来林国公府拜访并不意外。 玉氏老白莲又上身,无比失望地看着姜沐。 像老白莲的这样的世家夫人,大部分时候还是要脸的。有宋姑娘在,她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倒是没有骂姜麓。 姜麓逗着姜瑜,姜瑜奶声奶气地叫她姑姑。 姜明珠也在,听到这声姑姑心头又是一恨。原因无它,而是因为姜瑜回来这么多天都没有叫过她一声姑姑。 小孩子知道什么,定然是大嫂教的。 云氏拎得清,自家夫君更看重的是亲小姑子,她当然不会和假小姑子亲近。至于婆婆和假小姑子的打算,依她看多半是不能成的。不说夫君不同意,便是小叔子自己也不乐意。 林国公和姜沛过来后,老白莲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既然今天老三回来了,婚事…」 「母亲,儿子…儿子不娶明珠。」姜沐立马反对。 「你…你为什么不愿意?」玉氏自认为自己今日已是耐着性子,给足他们脸面。若不是有客人在场,从他们一进门她就发作了。「明珠和你从小一起长大,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她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你为什么不同意?」 「明明是兄妹,姜夫人竟能说成是青梅竹马。如此颠倒黑白的话,真是令人嘆为观止。」姜麓看了姜明珠一眼,老绿茶总是把老白莲推到前面,自己在后面坐享其成。「任是一个女子会琴棋书画难道就是良配吗?若真是如此,花楼里的姑娘们岂不是很抢手?」 姜明珠又气又羞,姜麓她怎么敢…怎么敢将她比成花楼的姑娘。 「姜麓,你…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林国公听不下去,明珠再是出身不好,那也是他们养大的姑娘。「明珠好歹在我们国公府长大,她…」 「我说什么了?我不过是质疑姜夫人的话而已。有理则辩,对事不对人。林国公想太多了,我并非针对黄明珠。」 林国公哑口无言。 玉氏更气,这个孽障就是他们的克星。她到底是什么命,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讨债鬼来。如果没有错换一事该多好,她的明珠…她的明珠也不用如此委屈。 姜明珠咬着唇低头,看上去似受到天大的委屈。 云氏抱着姜瑜,道:「母亲,小姑子难得回娘家,你何必这般。宋姑娘还在,你多少也应该顾着点。」 这是在指责她不识大体,玉氏勐地一个冷眼看过来。 姜麓以为一般人都不愿意掺和到别人的家事中,不过宋清音的表现很是奇怪,对方居然没有半点窘迫和不自在。 姜沛道:「幸好宋姑娘不是外人。」 姜麓暗自吃惊,大哥这话是何意? 宋清音不是外人吗? 姜明珠若有所思,前世里她没有见过这位宋姑娘,只知道宋家有一个武痴姑娘,那姑娘一直在边关从未来过奉京。 这一世太多的变数,她已经麻木了。 不过宋家送一个姑娘上京,总不能无缘无故?莫不是不喜姜麓的教养和行事,要在贤王身边安插宋家人?宋家不比姜家,人家可是贤王的外家。有这么一个劲敌在,她倒要看看姜麓还怎么威风。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姜明珠有心示好宋清音。然而宋清音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她是又气又恼,巴不得这两人赶紧对上,最后是斗得你死我活。 「正好今天大家都在,老三的事也该有个说法。」姜沛道。 「还要什么说法?」玉氏不满,「自古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你父亲都同意这门婚事,他若是不肯那就是忤逆不孝!」 第227页 林国公未必同意这门亲事,只不过大儿子一反对,反倒激起他的逆反心理。他摆着父亲的架子,赌着气也要站在老妻一边。 「你母亲说得对,此事不容更改。」 「父亲!」姜沐本就是死也死得,活也活得的性子。当下两腿一弯跪地,哭得那叫一个伤心难过。「您可怜可怜儿子吧,儿子可是您和母亲的亲生骨肉啊。」 林国公恼怒地瞪着他,这成何体统。 「你像什么样子?我和你母亲还能害你不成?你文不成武不就,便是认真说亲又有什么好姑娘愿意嫁你。明珠知根知底,又和你一起长大,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姜麓冷冷道:「林国公这话我不爱听,他如今跟着我家王爷读书,还有秀才的功名在,将来未必不能金榜提名。你说他武不就也就算了,他哪里文不成?」 「你…你…」林国公心下一虚,谁不盼着自己的儿孙有出息。以前老三是浑了些,但是现在也知道上进了。说实话,这门亲事他心里是不同意的。如果不是被架在这里,他第一个反对。 姜沛适时开口,「我觉得姜麓说得对。我们国公府养明珠多年,父亲母亲对她百般疼爱。但未必非得留在国公府,寻个差不多的人家嫁出去也不算辱没她。」 这哪成。 如果真有差不多的人家,玉氏又怎么会盯上自己的亲生儿子。她前前后后不知操了多少心,实在是选不出什么中意的人。与其明珠嫁得不如意,还不如留在自己身边。 「说来说去,你们就是见不得明珠好。」玉氏恨恨地看着姜麓,「原本明珠嫁的应该是贤王,既然你拦着不让老三娶她,那你就同意她成为贤王的侧妃!」 姜麓险些气笑了,这老白莲好大的脸。 姜明珠真是什么明珠吗? 呸! 她正打算回怼老白莲,不想有人先开了口。 宋清音之前一直默不作声,倒是极像一个默默看戏的人。这时她突然开口,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她说:「想不到堂堂林国公府,竟然也能看到卖儿卖女的事。」 一语惊人,玉氏的脸瞬间大变。 宋清音姜家世家的小辈,她这样的话一旦传出去,林国公府还怎么做人。什么卖儿卖女,这说得多难听。 林国公胀红着脸,不悦地看向大儿子。 方才话赶话地争论,他一时忘记还有外人在。 不仅是他,玉氏也忘了。 只因宋清音太过安静,实在是和姜家的气氛融为一体。 姜沛面有愧色,「父亲,宋姑娘说得没错。」 「你…你个逆子!」林国公大怒。 「我在边关时,曾听过不少有关姜老夫人的事。」宋清音又说话了,「世人都道林国公与夫人恩爱无比,一生一世一双人,却不知这是姜老夫人当初对林国公的叮嘱。姜夫人多年来不受妾室困扰,皆是因为姜老夫人的一片苦心。怎么轮对到姜夫人当婆婆,竟是给自己的儿子塞了好些妾室。这还不够,居然还想把自己的养女塞到亲生女儿的后宅为妾,这是何道理?」 卢氏抱着女儿,黯然低头。 二房妾室成群,不少都是玉氏张罗的。所以玉氏为人媳时没有妾室困扰,自己当了婆婆却不管不顾。 云氏道:「我成亲之时,夫君便说过祖母有训:妾室乃乱家之源,不可纳之。没想到二弟妹这些年却是饱受其苦,实在是让人难过。」 卢氏将女儿抱得更紧,神情越发黯然。 二房的院子里一堆的莺莺燕燕,姜泽又是那么一个风流的性子,卢氏也只是空有一个正妻的名分罢了。 玉氏气极了,一个外人凭什么对国公府的事情指手画脚。她是婆婆,心疼自己的儿子有什么错。儿媳不知冷知热,难道她要看着儿子受罪吗? 天地良心,卢氏哪里不知冷知热。 姜沐还跪在地上,像是被遗忘。 玉氏白着脸的带着恼色,「宋姑娘,今日家中有事不便待客…」 「母亲,宋姑娘不是外人。」 又是这样的话,姜麓若有所思。 宋清音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又道:「我听家中长辈说过,当年姜老夫人并不满意姜夫人。昌平侯府虽然担着侯府之名,却实是末流世家。若是姜夫人和林国公私定终向,姜老夫人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私定终身? 云氏和卢氏对视一眼。 玉氏面白无血,「宋姑娘,你胡说什么?我们昌平侯府…」 「昌平侯府早已没落,子孙没有一个成器的。若不是老昌平侯活得够久,至今没能让儿子承爵,只怕侯府早已降为伯府。原本侯府也好伯府也好,只要是子孙争气,姜老夫人也没什么门第偏见。偏偏玉家的子孙不是男盗女娼,便是吃喝嫖赌,这样的姻亲谁敢沾?」 既然姜老夫人不同意,就算是私定终身也可以反对,为何又同意了呢? 「宋姑娘,我祖母后来为什么又同意了?」别人不敢问,姜麓却是不怕的。 「你们…你们…」玉氏摇摇欲坠,「夫君,你就由着她们这么说我吗?」 林国公也恼啊。 「宋姑娘,这是我们的家事…」 宋清音一个淡淡的眼神过来,他突然哑了口。心里一个大骇,只因对方那七分失望三分痛心的目光有着梦魇一般的熟悉。 第228页 「当年姜老夫人不同意这门亲事,姜夫人也不知是如何怂恿的林国公,两人竟然连夜私奔。」 什么? 宋清音的这句话无异于扔下一个惊雷,这下连姜麓都吃惊了,可想而知其他人的反应。 老白莲果然勐啊。 这个时代敢私奔的人,那可不是一般人。 「你…你…」 玉氏不敢否认,但是她恨。 那时候婆婆看不上她,连正眼都不怎么瞧她。她一心想攀上这门亲事,也不知怎么的就想气一气对方。夫君耳根子软,被她一哭居然答应私奔。她知道夫君是国公府唯一的子嗣,只要夫君被她拿捏住,婆婆迟早会同意的。 最后她成功了,嫁进国公府成为国公夫人。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国公夫人,为什么到头来会被一个黄毛丫头揭了老底? 这位宋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宋清音不看她,「当日你和林国公奔至京外留亭驿,是姜老夫人亲自去追的你们。你跪在姜老夫人面前求她成全你和林国公,你说你心悦林国公此生非他不嫁。聘者为妻奔者为妾,你可知你原本是要做妾的。然而姜老夫人没有让你做妾,依旧是三媒六聘娶你过门,且还叮嘱林国公不许纳妾。你可知为什么?」 玉氏脑子一片空白,她今天被揭了老底,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日后她要怎么抬头做人,还怎么管束自己的几个儿媳。 她恨姜老夫人,也恨宋清音。 宋清音又说:「那是因为同为女子,她不愿意为难你。你却偏偏不知感恩,反倒日日吹着枕边风离间她和林国公的母子感情。这么多年过去了,但凡你念过她的一丝好,也不至于将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逼得儿女和你离心,害得他们有家不能回。我且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国公骇然了,这个宋姑娘…她…她… 玉氏也惊呆了,她怎么会被一个黄毛丫头教训了? 姜麓看了看姜沛,大哥的眼里为何会有泪光? 所有人都震惊于宋清音的话,姜明珠何尝不是如此。如果母亲日后抬不起头来做人,还有谁能帮她? 她突然大哭起来,「宋姑娘,你是我们国公府的客人,我们念在宋姜两家的交情上视你为家人。可是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的母亲…我们国公府哪里得罪你了?」 宋清音看向她的目光很冷,「国公府养你多年,你不知感恩图报,反倒挤兑姜家的亲生女儿。你明知姜三公子不愿意娶你,你却逼得他不得不忤逆自己的父母。你如此狼心狗肺,哪里有脸在这里惺惺作态。」 这位宋姑娘不是虎,她是真敢!姜麓恨不得为她鼓掌。 林国公的脸红一阵青一阵,以前姜麓也说过很难听的话,但姜麓是他的亲生女儿。可是这话从一个外人口中说出来,不亚于在他脸上勐扇耳光。而且这外人的语气神态,有着他忘不掉的熟悉,越发令他难堪羞愧。 姜沛问:「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么依宋姑娘所言,我们该如此做?」 姜麓又看了过去,大哥对宋清音的态度实在是奇怪。 宋清音却是看向她,「养女作乱使怪,最为受苦之人便是亲女。此事深受其害的是贤王妃,姜世子何不问她?」 也是怪了,宋清音说完这话,所有人不由自主看向姜麓。 姜麓皱着眉,宋清音竟然把皮球传给她了。这球是好球,她当然会接。就是觉得太奇怪了,难道其他人不觉得奇怪吗? 「姜麓,我从未想过和你争什么…我真的只是想陪在父亲和母亲身边尽孝…」都什么时候了,老绿茶还在卖孝顺女儿的人设。 「也行啊,你不是只想尽孝吗?那你自梳留下吧,若不然在府里给你建个庵堂?」姜麓不以为然地说着,语气颇有几分调侃。 老绿茶不是只想当孝顺女儿嘛,成全她! 姜明珠慌了。 不,不可以。 她怎么能自梳,她怎么能天天青灯石佛。那她重活一世还有什么意义? 「姜麓…」 「怎么,你不愿意?难道你只是说得好听,实际上根本不是想尽孝。」 「我…」 「我看就这么定了吧,你们看如何?」 玉氏气得肝疼,怎么就定了? 姜沛道:「虽说传不去不怎么好听,但明珠若是执意如此,也只好这样。」 什么叫她执意如此,这根本不是她的意思?姜明珠又慌又急,被宋清音冷冷的眼神一看心乱如麻。 「我…我怎么能让世人诟病咱们国公府,为了国公府的名声,为了姜家以后的姑娘,我也不能这么做。母亲…女儿不孝,给你们添了这么多的麻烦…」 姜麓挑眉,就知道老绿茶不可能同意的。 「你也知道给别人添麻烦,那你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黄花村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说不定你回去还能弄个村花当一当,十里八乡的后生们都想娶你为妻。」 姜明珠恨哪,可她又不能反驳。 玉氏咬牙切齿,「我还没死呢!」 这个家还轮对不到这个孽障做主。 姜麓闻言,笑了,「这个家的主母,该换人做了。我这个人嘴不严,万一我在外面说漏了嘴,别人都知道你曾经私奔的事,那该如何是好?」 玉氏气得头昏,这个孽障居然敢威胁她。她泪汪汪地看向林国公,谁知林国公一直在看宋清音,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 第229页 难道夫君老了老了,还想纳妾了? 这下她是真的怕了。 林国公不在状态,玉氏又不敢赌,哪里还会有人替姜明珠说话。 「好了,就这么办吧。我看也不用收拾什么东西,毕竟国公府的东西没有一样姓黄的。黄姑娘,那你现在就上路吧。」 「母亲…」姜明珠哭道:「女儿捨不得你…」 玉氏也捨不得她。 姜麓闲闲地来一句,「哎呀,奔者为妾啊!」 玉氏暗恨,死死瞪过来。 姜明珠彻底崩溃了,为什么老天让她重活一回,她竟然活得还不如上一世。前世所受的那些作践一一浮上心头,她一想到日后还有更不堪的日子等着她,当下两眼一翻晕在玉氏身上。 这晕得可真是时候,姜麓心道。 「晕了好,睡一觉就回黄花村了。」 「可不是,还省得像醒着的时候那样颠簸受罪。」云氏附和。 姜明珠听到姑嫂二人的对话,睫毛微微动了动。然后感觉一口老血堵在心间一下子提不上气来,真的晕了过去。 第83章 跪求 满屋子只听到玉氏的哭声和那一声声的明珠, 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叫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玉氏是真的很疼姜明珠, 这份疼爱作不了假。 姜明珠应该是真晕了, 任同玉氏如何哭喊也没有睁开眼皮。玉氏抱着她,母女二人看上去好不可怜。 「明珠, 明珠,我们母女好苦的命……」 她命苦什么呢?这话听着都叫人无语。 破落侯府出来的姑娘,嫁进一品国公府。丈夫听她的话且不纳妾,她一气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这一桩桩一件件, 说出去哪个不让人羡慕不已。 云氏摇头,看了卢氏一眼。 卢氏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手里的女儿早已被下人抱出去了。世上最不易处好的关系除去婆媳, 还有妯娌。妯娌之间的忌讳很多,有些话反倒不能说。 事情闹成这样, 由不得姜明珠不走。 晕了正好,反倒省去许多麻烦。 「明珠,明珠…」玉氏光会哭, 此时此刻她连看其他人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奔者为妾啊,她哪里知道当年的事会被一个外人捅出来。 那个老虔婆,死了都不忘还留一手。 姜沛开口,「母亲。」 「大哥儿。」玉氏泣不成声,「你怎么这么狠心…」 「母亲, 她本就是黄家的姑娘, 理应认祖归宗。」 「都怪你!」玉氏突然朝姜麓大吼,「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搅得国公府不得安生…你这个孽障,我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你…」 如果这个孽障没有冒出来, 他们一家人的日子和和美美。明珠也不会被人看轻,她也不会有今日之辱。 一切都是这个孽障的错! 「都是你…你为什么没有死在外面!你若是死了…又岂会有这么多的事…你天生就是来克我的,我…不想再看到你!」 她的歇斯底里,她的疯狂怨恨,一字一字带着无比的恨。这哪里是亲生的母女,说是深仇大恨亦不为过。 别说是姜沛等人,便是林国公都有些听不下去。 世间母女,纵然不亲密也万不该有如此的恨意。寻常之交尚且还能有几分客气,为何亲生的母女会有如此多的龃龉。 玉氏已经陷入痛恨中,那一双眼像淬过毒似的瞪着姜麓。「你滚!从今往后我不想再见到你!你给我滚!」 「母亲!」姜沛实在是听不下去,「姜麓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她才是我们姜家的姑娘。她是你亲生的,你就算是不喜欢她也不应该如此。」 「我宁愿没有生下她!她不是我的女儿,她就是来讨债的。明珠才是我的女儿…我可怜的明珠…」 姜麓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幸好她不是原主,若不然听到亲生母亲这样的话,该是何等的难过。 她越是这样,落在其他的眼中却越是替她委屈。姜瑜已经被婆子们抱出去,云氏过来轻轻扶了她一把,应是怕她受不住。 「大嫂,我没事。」 云氏扶紧她,替她不平。 玉氏还在哭,林国公觉得无比烦躁,他从不知自己的妻子如此令人厌烦。神使鬼差一般,他居然下意识去看那位宋姑娘,这一看才发现那位宋姑娘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他的心空落落的,也不怎么的竟然追了出去。 并未走远的宋清音似有所感,她慢慢回头看了过来。然后她像是嘆息一声,抬头看向韶光堂的匾额,仿佛是想将每一个字的笔画刻记在心。 「韶年莫负青云志,光阴不改来时路。」 良久,她视线微移。 那双平静的眼眸若有万千情绪,却又像是无波的湖面。 林国公眼有震动,「宋姑娘…」 「我自小拜在漠河云氏门下习武,曾听过不少姜老夫人的事。当年的云九娘何等英姿飒爽,墨染公子又是何等的惊才绝艷。想不到今日见过林国公,才知纵然多么郎才女貌的夫妻,他们的子女也未必能与其父母比肩。」 林国公居然没有动怒,反倒是松了一口气。难怪他会觉得此女有些熟悉,原来竟是从小在云氏长大的。 怪不得。 他八岁承爵,可谓是大昭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公爷。从小到大他走到哪里都比同龄人高出一等,他其实是个很骄傲的人。想不到活了这么大岁数竟然会被一个晚辈教训,奇怪的是他居然不生气,但脸色自然称不上好看。 第230页 父母的事迹,他听得太多。他知道自己永远比不上父亲的才学,也达不到母亲的期望。他曾经努力过,也曾经痛恨过。时隔多年他头一回发现,其实他是后悔的。他后悔当年没有听母亲的话,后悔自己赌气做过许多让母亲失望的事。 「宋姑娘,我母亲生前可是常与云氏的什么人通信?」 若不然,一个晚辈怎么会知道当年的隐情。 宋清音微垂眸,「姜老夫人在世时,曾与我师祖有书信往来。」 她的师祖,是姜老夫人的族姐。 这就难怪了,林国公心道。 「我师祖说当年姜老夫人得子后十分高兴,曾写信絮叨自己的儿子何等玉雪可爱。其子略长一些之后,又无比欢喜地告诉我师祖,那个孩子是多么的让人怜爱。」 林国公闻言,心中震动如排山倒海。 母亲… 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他永远记得的都是母亲对他的严格。母亲从不夸他,他以为母亲自小就不喜欢他。 「姜老夫人还说,她的孩子虽然不是绝顶聪明之人,但是一个守成懂事的孩子。她不求他峥嵘显赫,只盼他一生顺遂。」 林国公身形一晃,往后退了一步。 母亲为何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一直以为母亲对他是失望的,他努力想成为让母亲骄傲的儿子,但是他确实资质平庸,他做不到。 「母亲…母亲…」他低喃着,失态又落寞。 原来是他错了。 母亲为何从不对她说这样的话? 「姜老夫人走之前的那几年,还曾写信给我师祖,说她无比后悔。后悔对自己的孩子太过严格,后悔很多话没在最好的时机说出口。」 「母亲…」林国公眼眶微湿,「我…我…不是有意和她作对的…」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越来越叛逆,他明明不想伤母亲的心,却总是有意做出那些让母亲不高兴的事。他拼命想向母亲证明自己,什么事情都想和她对着干,以此来证明自己对的。 但是他真的对了吗? 宋清音的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她说:「姜老夫人还说她其实很想对年少的儿子说一声对不起,但这句话她不会对成年后的儿子说。」 年少时的记忆一下子涌进林国公的脑海,那时候他们母子二人纵然有一些不愉快,但大多时候母亲还是极为关心他的。自从他成亲以后,他好像再也没有见母亲对他笑过。每一次妻子抱怨之后,他去找母亲时总感觉母亲离他越来越远,最后他们终于成了相见无话的母子。 屋子里传来玉氏的哭喊声,是有人想带走姜明珠。她的喊声悽厉尖刻,哪里还有往日的半分温柔。 林国公茫然转身,一步步往回走。 宋清音看着他的背影,轻轻一声嘆息。 他们都没有看到,躲在屋廊柱子后面的姜麓。姜麓随在林国公的身后进屋,屋子里已是一片混乱。 玉氏死死抱着晕过去的姜明珠,不许别人靠近。 「你们要是敢把明珠送走,我就…我就不活了!」 姜沛头疼不已,母亲又来这招。 这时林国公进来了,玉氏满含希冀的眼神看着他。她知道夫君最心软,她知道夫君一定不会同意的。当年明知她是高攀,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娶了自己。这些年他们夫妻恩爱,他肯定还会像以前一直站在她这边。 然而,她註定要失望了。 林国公说:「你身子不好,最近便去庄子上养着吧。你若捨不得明珠,便让她陪你在庄子上住一段日子。趁机寻个合适的人家,早些将她嫁了吧。」 玉氏大惊,夫君要赶她走! 为什么?难道是嫌她人老珠黄了?在庄子上能替明珠寻什么好人家,难道要将明珠嫁给低贱的平民吗? 其他人也是一脸诧异,暗自琢磨着父亲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难道是因为这次母亲闹得太过,连他都看不下去了? 「夫君,她是明珠啊…她是我们的宝贝女儿明珠…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云氏摇头,都这个时候了婆婆还是向着明珠,可真是叫人不知如何说才好。明明亲生女儿近在眼前,却抱着假女儿伤心流泪。 「我们的女儿…是姜麓。」这是林国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承认姜麓的身份,姜麓听到之后只觉得很讽刺。 这句话奠定所有,姜沛示意下人动手。 玉氏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下人扶走姜明珠的时候,她还回不过神来。 这次她再哭得伤心也没有用,林国公似是铁了心。 一场闹剧终于收尾,姜沐如同劫后余生。 离开国公府后,他问姜麓,「父亲为何突然变了?」 姜麓说不知道。 「不应该啊,他以前最是听母亲的话,怎么这次连母亲也不管了。」姜沐挠着头,「管他呢,反正不让我娶明珠就行了,希望母亲在庄子上养病时赶紧给明珠找个婆家,别再打我的主意了。咦,那位宋姑娘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早就走了。」 「说起来今天的事,还得感谢她,她算是帮了我大忙。」姜沐的脸色复杂起来,「就是…真想不到母亲当年…怪不得祖母一直不喜欢母亲……」 姜麓突然停下来,严肃地看着他,那眼神极是严厉。他被看得心里一阵发毛,不明白这个丫头又发什么疯。 第231页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我必须纠正你的想法,当年的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母亲确有怂恿你父亲的动机,但你父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人不叫私奔,两个人才叫私奔。你父亲既然和她一起私奔,说明两人同是犯错之人。你怎么能只说你母亲,难道你认为这种事情男人没有错吗?」 「…男人有什么错?」 「姜小包!」姜麓越发严肃,「你父亲又不是三岁小孩,他难道不知道奔者为妾的道理吗?不管他是出乎什么目的同意和你母亲私奔,他的行为都称不上正人君子四个字。我想当年你祖母正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同意你母亲嫁进来。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犯的错误负责,这个道理你必须牢牢记住。」 姜沐很少看到她这个样子,当下哪有不应的。他忙不迭地说着自己记下了,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煳。 姜麓心知他应是没有听太懂,或许听懂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世人向来如此,不伤己身不知厉害。尤其是这个时代的男人,将纳妾之事看得太过平常。 「日后你若在外面拈花惹草,真有女子寻上门来要你负责,你便知道厉害了。我可告诉你,但凡是你真的动了人家,我必为对方做主。不拘是下人还是市井女子,我都会向大哥力主让你娶她过门。」 这是大义灭亲! 姜沐可算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一副怕怕的样子。提醒自己日后千万别招惹什么女子,否则这死丫头肯定会说到做到。 当哥哥的还被妹妹给拿捏住,想起来他都同情自己,恨不得替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兄妹二人还未回到王府,便有下人慌忙来报,说是王爷涉嫌官盐案或与马大人之死有关。皇帝雷霆大怒,眼下秦彦已被软禁在紫光台。 「怎么可能?」姜沐第一个不信。「姜麓,这可怎么办?若不然我们去阮府,阮太傅肯定有办法。 事情来得急,姜麓惊慌之后很快镇定下来。 她没有急着去阮府,而是先回到王府。 没多久,赵弈回来了。 事情的原委倒是很直白,只因王府有人指证马大人出事那晚秦彦半夜出府并且回来之后一身血迹。 这个指证确是事实,姜麓很清楚。 马大人出事那一晚,秦彦确实出去了,且应该是身上沾了血迹之类的脏污,所以回来之后洗过澡。那指证之人正是皇帝赏赐的两名太监中的一位,此前姜麓只让他们做些杂事,后被秦彦调去前院。 如果只是一个下人指证事情也不可能如此严重,坏就坏在当夜秦彦他们是宵禁之后私出城门,那偷偷给他们放行的城门守卫亲口招认了。说是秦彦买通了自己,自己收了好处才放行的。 若是认真抽丝剥茧,朝中的大部分官员都能串得起关系网。那些涉及盐案的官员与被害的那些人,往深里去查总能查到一些和秦彦相边的蛛丝马迹。好在皇帝也没有更确凿的证据,还没有定秦彦的罪。人虽然在紫光台软禁,想来那些人也不敢动他。 「王爷可有交待什么?」她问赵弈。 赵弈道:「王爷说,不用收尸。」 姜沐「啊」了一声,这叫什么话,也不嫌晦气。 姜麓却是笑了,以秦彦的心机城府必是有应对之策。看来她说过的话,他都记得很清楚。他说不用收尸,也就是说不会有事,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 「你还笑得出来?」姜沐一脸莫名。 姜麓道:「笑一笑十年少,多笑没有坏处。」 那也不应该这个时候笑啊。 姜沐有些看不过去。 姜麓笑意一敛,眼神骤然变得冰冷,「我就知道陛下赏的人没什么好东西,谁知道一个个背后都有什么人,又存着什么心思。」 她沉着一张冷脸带着人赶去夏轻语她们住的那个院子,命令所有人集合。很快皇帝前后赏的人都站在她面前,她寒冰般的目光一个个看过去。 站在前面的是孟如是夏轻语等人,那抖如筛糠的是和指证的太监一起赏下来的同伴。铃儿和银儿站在中间,看上去皆是一脸惶恐。 「带走吧。」她说。 「王妃娘娘,您要把奴婢们带去哪里?」银儿喊道。 姜麓冷道:「你们是陛下赏的人,我又不能杀了你们,你们怕什么?」 能不怕吗? 出了这样的事,王妃怕是吃了他们的人都有。 「王妃娘娘,奴婢…」夏轻语话未说完,收到的是姜麓的冷刀子。 「若有人敢有一字异议,杖毙!」 所有人愕然。 他们将被送往京外的庄子上,孟如是升级为大管事。姜麓承诺了,若是这差事办得好,日后自有好处。孟如是是聪明人,自是明白应该怎么做。 姜麓想起宋清音的话,暗道自己果然还是经验太少。与其把这些人看管在眼皮子底下,还不如送到庄子上眼不见为净。至少他们想做什么坏事,使什么绊子也没地方施展。 处理完这些人,她马不停蹄地出府。 姜沐此前一直着急,不明白这都什么节骨眼了,这死丫头怎么还想着处理这些人。他以为姜麓处理完这些人,总该去阮府了。 阮太傅是陛下最为信任之人,他一定会帮殿下的。没想到姜麓不是去阮府,而是命车夫直奔皇宫。 第232页 姜沐一头雾水,不停偷瞄她。她的表情是那么的严肃那么的冰冷,让人无形中生出她要去找人打架的想法。 「那个…姜麓,你别胡来…」 「我怎么会胡来,我这人最是讲道理。我忘记我和你说过,凡事先礼后兵,我这是准备去和那些人讲道理。」 什么先礼后兵,不就是找人吵架嘛。 宫里不是皇帝就是妃嫔,她不会是找皇帝理论吧?还别说这事她真的做得出来,姜沐的脑袋都大了。臭丫头不怕祸大,他怎么摊上这么一个亲妹妹。 他声音都有些抖,「姜麓,你要找谁吵架?」 「我不找人,我跪在宫门前求陛下,不行吗?」 「这…行吧。」 就是太冒昧太委屈了些,姜沐想。这丫头向来动不动就教训别人,她真的能像别的女子一样哭哭啼啼求人? 他怎么不太信呢。 转念一想,她到底是个女子,想来以前也没有经歷过这样的事,一时乱了方寸也是合情合情。能想出这样的法子也算是不容易,没准陛下一心软就把贤王给放了。 贤王被禁,已是满城风雨。姜麓这个时候出门,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王府的马车后面尾随着不少人,不少都是别人家的下人。 一到宫门口,她立马跪在正门前。 「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和贤王和离!」 姜沐:?! 说好的跪求呢? 第84章 你最珍贵 那些尾随而来的人惊呆了, 有忙使眼色让同伴回去报信的,也有被姜麓的话刺激到目瞪口呆的。 和离的女人不是没有,但从未听过天家媳妇闹着要和离的。这贤王妃到底是煳涂了, 还是疯了? 姜麓捏着帕子干嚎, 「贤王做的事和我无关,他是他, 我是我。他犯了事,可不关我的事,我要和离!」 原来是怕贤王出事,贤王妃急赤白脸的跑到宫门口来闹和离。 姜沐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这丫头闹的到底是哪一出?莫不是真的怕受贤王牵连,急不可耐地和贤王撇清干系。 不能吧。 他的亲妹妹刀子嘴豆腐心,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但是姜麓的话就在耳边, 「说大户人家最看重长子长媳,为什么我这么倒霉?嫁的男人是长子不假, 一嫁过去就被贬到乡下地方种地养鸡。好不容易回京过了几天好日子,哪个天杀的污衊我男人犯了事。你们这是不给我活路啊,我怎么这么命苦!」 宫门禁地, 哪容世人喧譁。 然而姜麓的身份摆在那里,守门的侍卫们也不敢喝斥她。她哭得那叫一个伤心难过,一口一个和离,听得姜沐心惊肉跳。 「姑奶奶,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万华宫!」 「万华宫怎么了, 这是我婆家!我受了委屈还不能说吗?」 「是,是,这是你婆家。」姜沐低声问, 「你到底想做什么?」 姜麓看了他一眼,眼中没有一丝泪水。 他知道她是假哭,「你可真够逗的,你还真拿陛下当普通的公爹!」 「不然呢。」 姜麓眼睛尖,她看到了从宫中出来的宁王。宁王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依旧是古板略显呆愣的书生气。 宁王也看到了她,眼神有些迷茫。他身边的侍卫低声说了几句,他惊得频频看向她,满脸的不可置信。 「皇嫂,你…你赶紧回去吧。」 「我不回去,我今天必须要一个说法。」姜麓又捏起帕子作态,「二皇弟,我心里苦啊。我嫁给你皇兄这么久,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我不管他什么阴谋阳谋,那些东西我不懂,我可不想再跟着你皇兄去乡下受苦了。」 宁王似乎不太相信她是这样的人,迷茫的眼中充满困惑。皇兄不是说自己和皇嫂的感情很好,他们同过患难情比金坚,为什么皇兄一出事皇嫂就闹着要和离? 这时阮太傅和阮夫人赶到了,阮夫人拍着突突直跳的心口。暗道这孩子想做什么,哪有堂堂王妃跑到宫门口撒泼的。 阮太傅进了宫,阮夫人过来扶姜麓。 姜麓不起,「义母,我这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上回后宫出事,陛下却把王爷给废了贬了,害得我们不得不在乡下种地养鸡。这回有人指证王爷,说王爷和什么马大人的案子有关。天大的冤枉啊,王爷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我实在是害怕,怕陛下一怒之下又把王爷给废了贬了,那我可怎么活啊!」 阮夫人一开始就知道她不会胡闹,眼下终于明白她意图。 「你这孩子,哪有你这么闹的。雷霆雨露是君恩,陛下一定会查清楚还贤王清白的。」 「义母,你说真的吗?」姜麓抹着眼泪,「可我还是害怕啊,上回王爷没错被废了,这回怕是凶多吉少。」 「所以你就闹着和离,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阮夫人语重心长,神色间还有几分无奈和怒其不争。 看热闹的人不少,自是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我能怎么办哪,我实在是怕了…义母,我真是为我家王爷难过。他好好的一个长子,怎么就这么倒霉。说废就废说贬就贬说关就关,不是说你们大户人家最看重长子的吗?他怎么像棵草一样可怜。」 这话还真是大胆,那可是天家啊。 不过很多人一想到这位贤王妃的出身,倒也是能理解。一个长在乡野的女子,见识和眼界还是太窄了。 第233页 别管天下人的大户人家如何行事的,这长子搁在皇家那就是顶在最前头的一个靶子。后面想上位的阴谋诡计,全部是冲着长子去的。 所以这事啊,指不定是哪位皇子栽赃陷害的。贤王身为长子,又被陛下撸了太子之位,也只能是自认倒霉。 宫门口发生的事,皇帝能不知道吗? 泰极殿内一片死寂,光可鑑人的地上丢了一地的奏摺。阮太傅等人在外面不得进,一个个面色凝重。 突然殿内一声大喝,「让她滚进来见朕!」 几个臣子面面相觑,不知道陛下指的是谁。 只见福总管从里面出来,对着一个小太监耳语两句。那小太监躬着腰低着头快步出宫,不多时便将姜麓领了进来。 阮太傅心里一个「咯噔」,对着姜麓轻轻摇头。姜麓明白义父的意思,是让她别在陛下面前放肆。 她进去后跪在地上,很快感觉什么东西朝她扔过来。一份奏摺从她肩膀擦过去,掉在她的右手边。 皇帝气极,「姜氏,你可知罪!」 「陛下,儿臣…儿臣是和您学的…」 「你和朕学的?」皇帝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杀气。 「正是。」姜麓看似胆小害怕,说出来话倒还算利索,「当初母亲犯了错,您立刻大义灭亲废了王爷。如今王爷犯了那样的事,儿臣不愿意再和他做夫妻,儿臣想和离…」 福公公虽然低着头,但脸上全是震惊。 贤王妃…她怎么敢这样和陛下说话,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殿门是大开的,外面多多少少能听得见。 阮太傅的老心脏险些受不了,这孩子还真是什么话敢说。她怎么能什么不怕,陛下一旦动怒谁也救不了她。 皇帝在瞪她,她感觉到来自上位者的死亡凝视。 「陛下…儿臣以前听村里的老人说什么上樑下樑的,意思是说晚辈们要向长辈学习。不管是为人处事之道,还是种田的技艺,年长者过的桥比后辈们走的路还多,他们无论做什么自有一定的道理。儿臣想着陛下是天子,天子做的事肯定是对的,所以儿臣想跟着学…若是学得不好,陛下别生气…」 皇帝杀心四起,恨不得当场拧了她的脑袋。 这个乡野出来的妇人,她竟然将了他一军! 「你想和朕学?」 「陛下是天下之主,是百姓楷模,不仅儿臣要向陛下学习,天下万民也应当牢记陛下的一言一行,视为学习的榜样。」 大殿又是一阵死寂,外面的臣子们替姜麓捏了一把汗。 阮太傅刚开始还提心弔胆,听到她这番话后不由得一松,就知道这孩子不是冒冒失失的人。她这是先发制人,就是太过冒险了些。 她如此一闹,陛下纵有再废贤王的心思也不得不作罢。果然不知过了多久,她被送了出来。皇帝还大发慈悲开了恩,许她前往紫光台看望秦彦。 除去阮太傅,其他人对她能完好无损地出来表示前所未有的震惊。这个贤王妃敢那么和陛下说话,陛下居然没有动怒,真真是不可思议。 姜麓就在各种各样复杂探究的目光中,见到了秦彦。秦彦当然不可能在受苦,除去被关在一个屋子里不能出去外,一应生活用品是上等配置。 「你怎么来了?」秦彦见到她,无比意外。 「你不说不用收尸,我就来捡尸了。」 「捡尸?」 「就是趁你喝醉,把你扛回家睡。」 「我没喝醉。」 鸡同鸭讲,这是时代的鸿沟。 姜麓左看右看,还算满意。 「不错,是个静心修养的好地方。」 「姜麓,你是怎么进来的?」秦彦一把拉着她,「你…你…做了什么?」 「看你这忐忑的样子,难道我还能硬闯不成?」姜麓笑道:「是你爹准我进来,我可是光明正大来探监的。」 秦彦皱起好看的眉,「父皇准你进来的?」 姜麓不再吊他胃口,把自己之前的一通骚操作一一告之,听得他一张玉面越来越白,最后一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下回不许这样。」 天子龙威不可犯,她此次全身而退实属侥倖。 姜麓其实也有些后怕,她怕得不是皇帝老儿本身,她怕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她怕的是对方掌控生杀的绝对力量。 今日她算是在虎嘴边拔了毛,但她不后悔。 那个老渣男,她早就想好好怼一回。她敢肯定老渣男肯定有再废秦彦的心思,秦彦这个长子在他的心里不过一个工具人。 几废几起的时光里,够几个皇子斗得昏天暗地。老渣男稳坐龙椅之下,像看把戏一样看着自己的儿子们你死我活,怕不是还畅想自己像乌龟王八一样能活个千年万年。 「你说了不用我收尸,我就相信你。反正我告诉过你,你的生命最重要。你要是自己不珍惜,那你死后我一定会改嫁。」 秦彦微敛着眸,没有与她对视。 她就知道这死男人权谋之术玩得熘,算计起来如下一盘棋,不仅别人是棋子,他自己亦是棋盘中的核心。 「秦彦,我的话你最好是记住了。」 「姜麓,我…」 「你什么你?保护好自己的小命。」姜麓突然抱住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我心里,这世上唯有你最珍贵。」 第234页 秦彦浑身一僵,眼尾泛红。 * 姜麓出去之时,阮夫人还在等她。那些打探消息的人也在假装等人或是徘徊,此时已然是华灯初上。 「麓丫头,你可算是出来了。」阮夫人拍着心口,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义母,我…我知道错了。陛下狠狠教训了我,他说夫妻本是一体,万没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道理。还说他相信王爷不会做那样的事,他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我真不应该说和离的话,我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惭愧。」 「好孩子,你想明白了就好。陛下是金口玉言,他的教诲你每个字要记在心里。他说贤王不会做那样的事,贤王肯定是无辜的。赶紧回家去,好好睡一觉,兴许明天王爷就回家了。」 「我听义母的。」姜麓无比乖巧,和阮夫人看着真像一对亲母女。 那些探听消息的人各自散去,她们的这番对话自然也在第一时间传进皇帝的耳中。皇帝听完之后一言不发,险些将手中的毛笔折断。 姜麓可不管老渣男生不生气,她说的是实话,事后又替他遮了颜面。他如果以后起意报復,只能证明他是渣中之渣的属性。 然而她到底低估了老渣男的渣属性,因为她被胡贵妃派来的嬷嬷训戒了。那嬷嬷洋洋洒洒一大通,代表整个大昭最尊贵的贵妃娘娘斥责她的举止不成体统。 她左耳进右耳出,只当耳旁风。 此事过后她闭门不出,派人给林国公府送过信,让大哥不用担心。同时她也收到国公府的消息,说是玉氏和姜明珠已经去到庄子上。 官盐一案牵涉甚广,秦彦当然不可能一两天就放出来。 奉京的形势变得微妙,宋清音在此期间进宫见过宋皇后。宋清音有镇国将军的令牌,她是递了牌子进宫的。 如此一来,宋家有女初长成的事像一阵风吹遍京中的每个角落。甚至还传出好几个版本的流言,有说宋家折了一个宋皇后,准备再送一女进宫的。还有说宋家人不满意贤王妃,贤王妃的位置怕是保不住,此女日后或许会入主贤王府。 姜麓到这样的传言只觉得荒唐,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儿子,世人居然让他们共用一个绯闻对象。还真是天下最不忌是皇家,什么人伦辈分全是狗屁。 流言蜚语愈传愈烈之时,宋清音再次登贤王府的大门。奉京城中的男女老少抻长长的耳朵,试图在风声中听到皇家的八卦。 宋清音是来传话的,受宋皇后所託。宋皇后自然也听说了姜麓在万华宫外闹和离的事,倒是没有言语上的交待,唯有一包花籽。 花籽很杂,就是许多种花籽混在一起。寻常人家收齐花籽,大多分门别类,一样样地标记好,这般随意混在一起的较为少见。 姜麓想起邀月宫的那小片花海,让陶儿把花籽收好。 陶儿和兰桂是姜麓的大丫头,两人皆是长相普通的类型,又同是吃货。看上去有几分憨憨之态,并不是很灵光的样子。 宋清音多看了她们两眼。 这时姜沐和姜河赶了过来,两人碍于男女有别没有进屋,却是像两尊门神一样守在外面,像是生怕姜麓被人欺负。 宋清音道:「王妃娘娘与姜家公子们真是兄妹情深。姜世子对王妃娘娘疼爱有加,没想到姜三公子也这么护着娘娘,真是令人羡慕。」 「宋姑娘说得不错,我大哥为人公正公允,是我最为敬重之人。我的这位三哥品性纯良,一腔赤诚待人真心,我们兄妹处得如同朋友一般。还有我这位小弟,虽不是亲生却胜是亲生。」 姜沐和姜河听到她说的话,一个感动又意外,一个又在心里暗暗起誓永远对姜姐姐好。姜沐很意外她在外人面前如此称赞自己,姜河更是险些要哭了。 宋清音看了一眼姜河,什么也没问。 姜麓热情无比地命人准备点心,还亲自给对方倒茶。 姜沐心里那叫一个急,臭丫头到底有没有搞错,这位宋姑娘是来抢贤王妃之位的,她怎么能如此毫无戒心。他清着嗓子假咳了好几声,连姜河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姜麓却像是没听见一般。 「宋姑娘你尝尝我做的蛋糕,这种点心别处没有卖的。」姜麓对姜沐的提醒充耳不闻,反倒招唿宋清音吃点心。 宋清音也没客气,当真开始品尝蛋糕。 「松软可口,臣女还是第一回 吃。」 「你若喜欢,等会带一些回去。若是不怕麻烦,我把方子写给你。」 还送方子给人家? 死丫头是不是疯了? 姜沐急得不行,恨不得冲进去阻止。 宋清音还是不和她客气,大大方方说了一声多谢。 又吃又拿的,旁人还道姜麓想巴结宋清音。不止姜沐这么想,陶儿汪婆子兰桂等人也是这么想的。 宋清音告辞的时候,姜麓还亲自相送。 姜沐的白眼快翻上天了,亏得他还怕臭丫头被人欺负,巴巴地跑过来想帮忙。没想到臭丫头这么低三下四,就差没贴上去。 真是没眼看。 宋清音一走,他就跑了过来。 「你…你有没有搞错,你没听到外面是怎么传的。你不仅不防着她,还把她当姐妹一样。难道你真想她入王妃,和你做姐妹不成?」 「做什么姐妹?没大没小的。」姜麓道。 第235页 「你还知道争大小!」姜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以前的精明哪里去了?她是宋家的姑娘,他们宋家本来就对你不满意,摆本就是让她来取代你的。你看看她那样子,你讨好她的时候她是多么的心安理得,指不定心里怎么得意。」 「她有心安理得的资本。」 「你…你傻了吧!」姜沐恨不得摇醒她。「别管她是哪家的姑娘,你现在才是贤王妃,你为什么要在她面前矮一头?她是将军府的姑娘,你还是国公府的嫡女,太傅府的义女,你怕她什么啊?」 姜麓挑着眉,「你才傻。我哪有怕她,我是喜欢她。我和她一见如故,我想和她做朋友,不可以吗?」 「你还想和她做朋友,你是不是有病?」姜沐快抓狂了,这丫头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像是魔障了一样。「你想和她做朋友,她却是想置你于死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煳涂?」 「我以诚待人,她一定会愿意和我做朋友的。信不信我们打个赌,她肯定不会和我争什么贤王妃的位置,以后还会帮我对付别人。」 姜沐瞪大眼,「我看你不是傻了,你是在做梦!」 「一千两银子,敢不敢赌?」 「赌就赌,你输定了。」姜沐很肯定。 姜麓笑得无比开心,对姜河道:「小河你做证,到时候可别让他赖帐。」 姜沐昂着头一脸胜算,他怎么可能会输,臭丫头等着给银子吧。 然而当姜麓哼着小曲儿去看暖房给菜浇水时,他突然心里有点没底了。臭丫头一向心眼多,他真的能赢吗? 不管了,输了才好。 第85章 早生贵子 暖房里, 大陶缸里的种植的胡瓜已经可以採摘。胡瓜的藤蔓顺着正中间的粗杆蜿蜒而上,顶着黄花的胡瓜一个个水灵灵的惹人喜爱。 姜麓摘了几条大的,中午做了一盘凉拌黄瓜。这样霜寒又干燥的冬日里, 吃着热辣的火锅再配上一碟酸爽的小菜, 简直是人间绝配。 胡瓜是大昭常见的瓜菜,但在冬天是不可能有的。它虽不像菠菜那样初为人知, 但因着反季节的新鲜,着让姜沐陶儿等人喜出望外。 产量极少的稀罕菜,便是在乡间一隅也吃不到。胡瓜的清脆大大驱散了所有人的冬燥,众人皆是吃得一脸神清气爽, 将一切烦恼抛之脑后。 姜沐姜河似比赛一般一个比一个吃得多,姜麓好笑地看着他们。姜沐越发的清秀俊朗,姜河也有了几分世家子弟的气质。 一转眼的功夫, 他们好像都长大了不少。就连其他人,也有很大的改变, 陶儿和兰桂两个姑娘的皮肤养得是健康红润。 姜麓爱吃火锅,但今日明显胃口不佳。或许是最为亲密的人不在身边,或许是少了那份团团圆圆的和美。 也不知道秦彦吃的是什么? 这样的念头一起, 更再也放不下。 紫光台的少卿正是阮太傅的二儿子阮文博,亦是她的义二兄。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她虽然见不到秦彦,但隔着门说几句话还是可以的。 不仅如此,她还带了两桌火锅过去。 一桌分量少的给秦彦, 一桌十人份的是为紫光台的领导班子准备的。锅底配菜一样样提前备好, 只要生火煮开便可以涮吃。 开胃小菜正是一碟凉拌胡瓜,并一碟酸辣萝蔔。 萝蔔不足为奇,但胜在口味非常爽口, 受到那些人的一致好评。真正让他们惊喜意外的是新鲜的胡瓜,这可是有银子都买不到的菜。 除去新鲜的胡瓜,配菜中还有在乡间一隅也吃不到的菜。水灵灵的茼蒿小芹菜、蕹菜小油菜,都是这个季节见不到的绿菜。冬季肉类常见,反倒是这些绿菜难得。 是以所有人一个比一个兴致高昂,满嘴都是对姜麓的夸奖。旁的不说,单说这种菜的技术,贤王妃还真是首屈一指。 阮文博是少卿,正宗的紫光台二把手。冲着他的面子,这些人也不敢不夸姜麓。何况吃人嘴短,还是如此的盛宴,他们的夸奖颇有几分真心。 姜麓站在软禁秦彦的门外,隔着一道墙说话。 她说的都是家里的一些琐事,最多的就是暖房里的菜长势如何。什么蕹菜已经收了一茬,也不用急着挖根重种,想来还能新发出嫩芽。又说小油菜种得不多,她吃着没有菠菜清甜,还有一丝淡淡的苦味。若不然不再种了,全都改成种菠菜。 这样的冬日里,这样的细叨之语,如同那暖暖的阳光。无声无息地暖着人心,令人放松惬意之余生出些许慵懒。 里面的秦彦时不时嗯一声,说这些事情她做主即可。 这样的情形之下,很多话是不能说的,所以她说来说去都是家常小事。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除去种菜养鸡的事,她还说陛下是明君,一定会还他清白,让他什么都别想,只管吃好喝好睡好。 看守的人频频看日头,又不敢过来催。姜麓何等有眼色,哪里不明白这些人的难处。所以她赶紧再叮嘱几句,不得不结束这次探望。 离开时一路上碰到的人都停下来向她行礼,感谢她此次的宴请。有几个开朗些的官员还打趣说今天吃了这顿火锅,以后再吃什么都比上。 她笑了笑道:「那些菜大多都是觉的,也就是反了季节才让人觉得新鲜。诸位大人若是觉得好,等有卖的时候买回去做着吃便是。」 第236页 「哪里有的卖?」有人急问,明显很是意动。 这样的菜只有贤王府出产,旁人若是想吃须得去乡间一隅。而且今天的那些绿菜,分明是在乡间一隅也吃不到的。若真是有卖的,必会让奉京中的世家大户们趋之若鹜。 姜麓微微一笑,「今年怕是不会有很多,你们可以问一问阮少卿,他家的庄子上便有。不过此时是没有的,须再等一段时日。待明年过后,种的就会多了,想吃也会容易些。」 众人都知道姜麓和阮家的关系,对此深信不疑。 有人道:「贤王妃善于种植,在是我等重口腹之慾者的福气。」 「正是正是,臣等都盼着王妃娘娘能种出更多的菜,往后冬日里也不会觉得索然无味。」有人附和。 这些官员,至少也在六品以上。即便是寒门仕子出身,也算得上大昭的中产阶级,他们才是反季节蔬菜的目标客户。 秉着客户就是上帝的原则,姜麓很愿意和他们多说几句。 「民以食为天,先吃饱再吃好。我虽然是一介女子,却也愿意为大昭尽一份力。旁的我不懂,但种地种菜的事情,我还是略知一二的。我没有什么大的志向,只盼着有一天我们大昭所有人都能吃饱,也能吃好。」 这还不叫大志向。 有人惊嘆,想不到贤王妃一个女流之辈,居然有这样的大志向,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怪不得连带着贤王也愿意种地养鸡,却原来都是希望百姓们能过上好日子。 好一个民以食为天,好一个先吃饱再吃好。不过是须臾间的功夫,这些人再看姜麓时隐隐带着几分尊敬和佩服。 姜麓是在刷好感,为她自己,也是为秦彦。 她这一番举动,自然是第一时间传到泰极殿。皇帝听完之后面上不辨喜怒,下笔的手却是有一瞬间的微微停顿。 福公公哈着腰,恭敬无比地低着头。 殿内静得吓人,谁也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敢猜测他的心思。帝王之术深不可测,其心计更是不被外人窥见。 纵使像福总管这样的贴身人,也不敢有任何的逾越。 「老大家的,倒是话多。」 福总管闻言,腰更弯了些。 * 随着紫光台的火锅香味飘出去的,不止是世人对美食的嚮往,还有姜麓的名气。她的口碑经由那些官员们口口相传,不知不觉更上一层楼。 至于先前胡贵妃派人申斥一事,伊然被人刻意遗忘。并非是所有人都想讨好姜麓,而是因为胡贵妃的侍寝牌子又被皇帝撤了。 皇帝老儿睡女人就是大昭政治的风向标,他睡哪个女人,不睡哪个女人,大多都和前朝息息相关。 姜麓听到这事后,唯有一声鄙夷的冷笑。 那个老渣男棋艺真不算是高超,不是折腾儿子就是折腾大小老婆。也亏得他儿子多老婆多,若不然棋盘都玩不转。 棋盘中人人都是棋子,一颗棋子动了,自然牵一髮而动全身。当半个月后秦彦被解禁之时,康王却被贬去皇陵守墓。 官盐一案还未有结果,世人却凭皇帝的举动猜测幕后主使之人是康王。是以一时间传言甚嚣尘上,皆道两王相争贤王胜。 解禁的那一天,姜麓亲自去接秦彦。 半个多月未见,少年郎越发玉面出尘,沉稳之中再添几分静雅。当他走出来的时候,仿佛风雪欲来的阴沉天空瞬间光华大盛。 都说小别胜新婚,越是情深便越是情怯。姜麓以为此言不假,因为她看到这样的秦彦,涌上心头的是从未有过的羞涩。 她多想上前给他一个拥抱,如同后世的那些热恋男女。然而到底是如今的世俗束缚太多,她除了含情脉脉如水一般看着他,其它的事什么也做不了。 他一步步朝她走来,那张人神共愤的俊美容颜慢慢清晰。她的心「扑通扑通」如七八只兔子在乱窜,感觉自己变得身娇体软,就盼着来人将她推倒。 「皇兄。」这是宁王的声音,他也来接秦彦。 姜麓头一回觉得这个学霸属性的少年有点没眼色,她这个当老婆来接老公,你说你一个小叔子凑什么热闹。 但是在旁人的眼里,他们是看不到小夫妻重逢的甜甜蜜蜜,他们只看得到天家兄弟的兄友弟恭。 贤王出禁,宁王亲自来接,这说明贤王和宁王兄弟俩的感情甚好。这样兄弟间相亲相爱的场景发生在康王出京之后,便显得尤为意义深远。 秦彦先是一直在看姜麓,听到秦聿的声音之后才给了自己皇弟一个敷衍的眼神。秦聿不是善言的性子,在人情世故上很是木讷。 所以兄弟二人简单打过招唿之后,秦彦便和姜麓上了马车。 一上马车,姜麓便是软了骨头一样倒在秦彦的身上。而秦彦的手一只搂着她,一只与她紧紧交握。 电流从她的手上传至四肢百骸,她难得娇羞起来。 「我都想你了。」 「我…也是。」秦彦说。 「哼,你也是。你光会说这句话。」姜麓哼哼着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想你。」 「这还差不多。」姜麓抱着他的手臂,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突然明白为何古人会感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半个多月未见,她真的觉得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的思念像长了草,如同暖房里的那一茬又一茬的绿菜。 第237页 丝丝的甜蜜漫延开来,即便他们没有再说话,即便他们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那种彼此都能心领神会的情意都在疯狂滋长。 秦彦将她的手握得更紧,紧到生疼。她一个媚眼过去,称得上是勾人心魄,不意外看到他眼中的风起云涌。 从紫光台到贤王府的这条路,似乎变得特别长。姜麓的心跳得越发厉害,她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从下马车到回房间,她感觉自己被人带到飞起。房门一关上,无异于干柴和烈火的相撞,瞬间便是熊熊烈焰如火如荼。 天已黑透,那火才算是堪堪熄灭。 姜麓一动也不想动,只想当一条咸鱼。 饭菜是送到房里吃的,自然少不了提气补血的鸡汤。一碗鸡汤下去,再吃了半碗饭,她才算是活了过来。 相比她这条咸鱼,秦彦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我看你是在采阴补阳。」 什么采阴补阳? 秦彦早已习惯她的语出惊人,听到这四个字时还是心下狂跳。那双好看的眼睛灼灼似火,眼看着又要火烧温柔乡。 姜麓赶紧转移话题,「官盐的事,真是康王做的?」 秦彦的气场立马变了,他被解禁出来,那边康王就被训斥了。所谓此消彼长,大抵就是像他和康王这样的兄弟。 「暂无证据。」 皇帝确没有明确的说法,一个官盐案拖了几个月,到现在还处在疑似和怀疑的阶段,姜麓都有些怀疑天子的威严。 她不信皇帝这么无用,除非是故意的。 突然她想到什么似的,脸色顿时变得冷若冰霜。 「这事是不是你爹自己做的?」 「姜麓…不可胡言。」 「难道你就不怀疑吗?」 「我…」 「寻常人家要么是看重长子,要么是疼爱幼子。你看你和康王两人,竟然是轮着来的。先是你被废被贬,后是康王被罚去修太庙。马大人一死,你爹最先怀疑的人是你。现在你被解除嫌疑,康王又被贬去守皇陵。你难道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之处吗?」 秦彦的眼神已经无比凝重,却无半分惊讶。 「你早就猜到了,是不是?」姜麓问他。 他点点头,凝重的眼眸中有着一丝黯然。 姜麓心疼起来,都说父母爱子女必为其计深远。老渣男若是对所有的子女都没有父子之情也有罢了,偏偏对方也是一个为儿子打算的父亲。 只是老渣男为之计深远的儿子不是秦彦,而是另有其人。 当初柴贵嫔流产,宋皇后因残害皇嗣打入冷宫。按理说无论事情真假与否,都只能算是皇宫之争,与秦彦一个东宫太子有何干。 然而老渣男不分青红皂白,竟然将废黜长子的太子之位。还不顾群臣议论,将长子赶出皇宫贬出京外。 如此不合情不合理的事,不是一句气头上沖/动行事就能解释得通的。世人或许以为皇帝老儿是一时之气,过后虽然后悔却碍于自己身为帝王,说出去的话皆是圣旨不能收回,际上老渣男是藉机试探宋家的反应。如果那时镇国大将军有任何的异动,怕是正中皇帝老儿的算计。 一计不成,自然还有他计。 太子被废,底下的皇子们必会有想法。三皇子的生母位份最高,首当其冲会有所行动。所以才会有刺客夜袭北坳村,才会有他们险些被人劫杀在路上的事。 皇帝老儿稳坐泰极殿,对于长子和三儿子一捧一踩,目的是引起两子之争。若是他们二人两败俱伤,那么二皇子便是名正言顺。 姜麓此前没往这方面想,因为二皇子看上去志不在江山朝堂。 不管二皇子自己有没有那样的想法,自有皇帝老儿替他谋划。二皇子的生母柳妃是老渣男以前的女官,两人朝夕相处培养出的感情,岂是宋皇后和胡贵妃那样的政治联姻可比的。 「我想,你母亲定然也知道。」她说。 这下,秦彦的眼中总算是有了几许惊讶。 姜麓当然不会是信口胡言,她是有根据的。 「你想想看,从她被打入冷宫到你被废被贬,她居然这么轻易就接受了。以她在宫中多年的地位和威望,你觉得合理吗?」 不合理的事,肯定有原因。 所以宋家才会不闻不问,所以宋皇后才会隐忍不发。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应该是想让二皇子和三皇子对上,谁知皇帝老儿会那么无耻,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拨秦彦和秦方兄弟俩。 此次宋清音上京,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京中的局势。 一阵沉默,外面有下人惊唿。 「下雪了。」 「真的诶,真的下雪了。」 又是一年初雪至,姜麓推开窗户。 昏黄的灯火下,是扬灰一般的飘雪。 外面是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屋子里却是暖如春夏温度适宜。犹记得去年初雪,他们还在北坳村。时间似流水一般悄无声息,不知不觉一年的时光飞逝而去。 「你还记得去年初雪你许的愿望吗?」她问身后的秦彦。 秦彦说:「记得。」 姜麓嘿嘿一笑,「今年我们各自再许一个愿望吧。」 「好。」 雪才刚下,触地即融化,短时间内肯定不会有积雪。但随着夜色越来越深,雪花也变得越来越大,近子时已经铺上一层薄薄的白毯。 第238页 姜麓睡了一觉醒来,披着斗篷出去。 她哈着气,在雪地写下四个字:早生贵子。 想到去年的时候,她想的还是早点退休过上种种菜养养花的田园日子。今年却是大相迳庭,准备开始养孩子。 还真是世事难料。 有人出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秦彦看到她写的那四个字,道:「你的愿望,亦是我所想。」 所以他们是殊途同归,有一个共同的愿望。 秦彦蹲下去,在早生贵子四字下面加上两字:加油。 姜麓很怀疑,他到底知不知道加油的意思。 这种事情,是她一个人加油就可以的吗? 她笑出一团雾气,「我们一起加油哦。」 这种事情,当然是要一起加油才行。 第86章 城市田园 初雪过后, 官盐一案总算了结。 这样的案子,皇帝是万不能留到过年的。毕竟歷任天子无论平庸或是雄心勃勃,大多都想着落下一个明君的称号。 既然是明君, 岂能容忍这样的大案子横跨两年。若真是如此, 岂不显得堂堂天子何等无能。谁也不愿担一个昏君之名,少不得要快刀斩乱麻给天下百姓一个交待。 此案看心扑朔迷离, 实则不然。若是没有上面的授意,下面的小鱼小虾哪里敢闹海。盐吏们一脉连通上达下听,皇帝老儿心中自有一本帐。不管是前有怀疑贤王插手,还是后面疑心康王作乱, 说到底一切尽在天子的棋盘之中。 最后被推出来的是户部侍郎张大人,此人寒门出身根基很浅,近些年却是攀上了越国公府。所有的罪名扣在他身上, 被判了一个斩首示众,家产被抄家眷流放。皇帝雷霆手段, 自是证据确凿。不管他是真正的主使还是受人唆使,他也不算冤枉。 姜麓对这些朝堂的党派之争不感兴趣,如果不是秦彦牵涉在内她会离得远远的。但是他们已经局中人, 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数九寒冬的天有一宗好,便是可以光明正大地窝在家里不出门。 然而世间之事往往树欲静而风不止,第二场大雪过后京外传来康王遇刺的消息。听说康王伤势极重,恐有生命之危。 宫里的胡贵妃哭死过两回,跪在泰极殿的门前不起。她哭着恳求皇帝开恩, 将康王召回京中养伤。 康王遇刺, 最大的嫌疑人便是秦彦。京中一时又是传言四起,阴谋论的、报復论的,一出接着一出像是话本子一样连续不断。 不管外面如何谣言满天飞, 贤王府内倒是一派岁月静好。这段日子已来,姜麓和秦彦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暖房里。他们是妇唱夫随把菜种,享受着城市里的田园生活。 姜麓不信康王的事是秦彦做的,他没有这个必要。他是长子,只要他自己不出差错,下面的皇弟们便越不过去。只有别人嫌他碍眼算计的份,万没有他不爱惜羽毛做出这等得不偿失的事。 再者纵然他要算计,对象也也应该是宁王。 所以他们这是人在家中坐,祸出天上来。看样子有人见不得他们好过,没事也要找些事出来噁心人。 姜麓左手叉腰,右手拿着一根胡瓜啃得「嘎嘣」作响。 「你爹又要搞事了。」 秦彦正弯着腰给小芹菜们浇水,闻言嗯了一声。 暖房里蕹菜的新一茬已经长得很旺盛,带刺的顶花胡瓜们更是一个比一个水灵,王府产出的菜还是只能供应乡间一隅。好在阮府庄子上的新鲜菜已经上世,各大世家也能时不时尝个鲜。 小芹菜最是喜水,一丛丛生得水嫩碧绿。家里吃不完的也会少量送去乡间一隅,那些食客们怕是很难想到,这些菜都是贤王自己亲手种的。 「我看他是见不得你好。」姜麓把胡瓜递到他嘴边,他无比自然地咬了一口。 两人都穿着干活的常服,为了干活方便,姜麓更是直接将头髮辫成一条大辫子。她此时的形象,倒真真像个村姑。 暖房的温度高,秦彦的额头鼻尖冒着细细的汗珠。姜麓拿帕子不时替他擦着汗,看上去就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小女人。 「他这么上跳下窜的,当真是有够烦的。」 秦彦看了她一眼,脸色稍显不虞,「姜麓…」 「我知道了,他是你亲爹,我不能这么说他。但他真的很烦啊,成天这一出那一出的,巴不得你和康王斗起来。」 秦彦不说话了,低头浇水。 姜麓眼珠子灵活地转了转,「你说你以后会不会也是一个偏心的父亲?」 「我…不知道。」 「必须要防患于未然,你还有很多时间好好想一想。」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往暖房跑来,人未到声先至。 是姜沐的声音。 「姜麓,大哥来了。」 大哥?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姜麓心知大哥这个时候过来,必是来找秦彦商议的。他们披上大氅斗篷,相携出去。 姜沐不停朝姜麓使眼色,姜麓故意落在秦彦的后面。 「怎么了?」 「你先去换一身衣服,好好打扮一下。」姜沐说。 姜麓看看自己这一身打扮,虽说里面是普通的常服,但是这件银红的锻面金绣斗篷华美绚丽,穿出去并不失礼。 姜沐低声道:「来人不止大哥,还有那位宋姑娘。」 第239页 他心里百思不得其解,大哥来就来呗,怎么还带上那位宋家姑娘。打量谁不知道宋家的心思,送一位姑娘上京怕不是想取代他妹妹的位置。 大哥也真是的,怎么如此煳涂。方才他可是看见了,大哥对那位宋姑娘毕恭毕敬的,而那位宋姑娘一脸坦然的样子。 姜麓哦了一声,「我这样挺好的,不用换。」 「我说你是不是傻?」姜沐郁闷坏了,这丫头平日里精明得像个猴,怎么一遇到宋姑娘半点机灵劲都没了。要不是看在她是自己亲妹妹的份上,他还巴不得自己赌赢了呢。「她是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吗?你这个样子去见她,没得被她看轻。」 「我哪个样子了?」姜麓一甩乌熘熘的辫子,「我觉得挺好的。」 姜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嫌弃。「你看你这头髮,你好歹弄个头花插个钗啊。还有你的鞋子,上面都沾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别人怎么说你,你这副模样出去见客岂不是坐实自己乡野村妇的名号。」 姜麓盯着自己的鞋子看,确实有几点泥。 「你说得没错,整洁干净是对客人的尊敬,我这就去换。」 姜沐心道,这还差不多。 不过等姜麓再出来的时候,他险些吐血了。她确实是换过了,只是光换了另一双鞋子。头髮还是原来的样子,衣服也没有换。 「你…你怎么不梳个好看的髮髻?」 「我觉得这个髮型挺好看的,多么纯朴自然。像我这样天生丽质的美人,哪里用得着刻意打扮。」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不忘自夸。 姜沐不想理她了,这丫头就等着赔他一千两吧。 她一露面,姜沛倒是没什么反应。主要是她确实长得好,明丽的五官配着艷丽的斗篷,加上粗黑的大辫子,自有一番简单到极致的美。 宋清音多看了她两眼,又看了一眼秦彦,眼神意味不明。 姜沐怒其不争,气得有点不想理她。 寒暄过后,秦彦和姜沛自是有要事相商。让姜沐意外的是姜沛对秦彦说宋清音代表的是宋家,可与他们一起商议。 三人进到书房,兄妹二人留在外面。 姜沐又急了,「你看到没有,这位宋姑娘不简单。」 「我又不瞎!我看到了,也听到了。大哥说她代表的是宋家,那么她当然有资格和他们一起商量大事。」 「姜麓,你怎么这么自信。你就能保证王爷不动心?你们确实同甘共苦过,但是…宋姑娘可是他的表妹!」 外祖家嫡亲的表妹,关系非同一般,不是一般的女子可比的。如果宋家真有这个心思,他们除去撕破脸根本无可奈何。 姜沐的担心不无道理,众口铄金三人成虎。所有人都这么以为,外面的传言也是这么猜的。加上这位宋姑娘又几次三番往王府跑,落在世人的眼中那就是其心可昭。 姜麓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她不想在外面吹冷风。 她满不在乎的样子,让姜沐火从脚底往上窜。他拦在她的面前,不许她离开。这事今天必须说清楚,否则这死丫头以后想哭都找不到地方哭。 「不行,我是你哥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吃亏。」 「我怎么可能会吃亏?」姜麓哼哼着,「你别操心我的事,有这个功夫多看点书也是好的。我说过我不会被人欺负的,你就放心吧。」 「我怎么能放心?人家都登堂入室了,你还不当一回事。我…真是恨不得让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那人有多来者不善。」 姜麓看着他,少年俊秀的面庞急到通红。眼里全是焦急与担忧,还真是像极一个为自己妹妹忧心的好哥哥。 她心下微微感动,道:「我不是不把她当一回事,我是相信云氏的教养。她自小在云家习武,必是继承云氏的风骨。我相信她不会做出抢别人男人的事,更不会为了上位不择手段害人。」 「你又没见人云家人,你怎么就这么相信云家没有坏人。」 「你还记得祖母吗?」姜麓问。 姜沐一脸莫名其妙,这丫头好端端的提起祖母干什么?他当然记得祖母,不过记忆已经有些模煳。 「好端端的,你提祖母做什么?」 姜麓低头,「我就是觉得这位宋姑娘所受的教养和祖母是一样的,她们应该是同一类人,所以我相信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姜沐语塞,他想反驳姜麓。 然而他心头突然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位宋姑娘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点像祖母,尤其是对所有人都不冷不淡的样子。 「那也不能大意。」 「嗯,我知道的。」姜麓抬头沖他一笑,笑得极为真诚,「谢谢你的提醒,你这个样子还真像一位好哥哥。」 姜沐勐然被夸,羞赧又不好意思。 算这丫头有良心,知道他是在为她担心。不过这样美妙的感觉转瞬即逝,因为姜麓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他的自我感动。 姜麓说:「愿赌服输,你那一千两银子早点准备好。」 气死他了,这死丫头真是欠收拾。 姜沐气唿唿地走远,他发誓再也不管这丫头的事了。 姜麓好笑地目送着他的背影,还不忘在后面叮嘱,「千万别忘了哦。」 他脚下一滑,被她这句话激着差点摔个狗吃屎。心里咒咒骂骂的,他当然不会骂姜麓,骂的却是石子不长眼,竟然挡他的路。 第240页 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以后那丫头再有什么事,他只当没看见。 姜麓笑得开怀,一转头却看到宋清音就站在不远处。宋清音用一种平静的目光看着她,她也不避不躲地看着对方。 「宋姑娘一直这么看着我,定然是觉得我天生丽质难自弃,必是被我的美貌所迷。」 宋清音平静的表情中显现出一丝愕然,「王妃娘娘确实貌美,臣女失礼。」 「你不用这么客气,我知道你几次登门都是来看我的。我猜你肯定想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是想结交我这个朋友。」 「王妃娘娘…好生风趣。」错愕过后,宋清音的眸中多了一抹深思。「京中不少风言风语,想来王妃娘娘应该听过。」 外面到底冷,姜麓不由自主又拢了拢斗篷。 宋清音见状,道:「外面风大,娘娘赶紧进屋吧。」 「也好,我们进屋说吧。」姜麓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边走边说,「方才我正好采了一些新鲜的胡瓜,你要不要尝一尝?」 宋清音点头,「好。」 陶儿跟在她们身后,脑子都打结了。她真不明白为什么娘娘对宋姑娘这么客气,每回来都好吃好喝的款待着。 新鱼的胡瓜切成片,可以用竹籤叉着吃。 宋清音落落大方,不见半点的不自在。 姜麓陪着她一起吃,「刚才你问我,有没有听到外面的那些传言,我当然听说了。」 「王妃娘娘信吗?」 「我当然不信。」姜麓笑道:「我相信宋姑娘这么骄傲的人,肯定不屑于当别人夫妻之中的第三者,更不会做小。」 「臣女确实不会做小。」宋清音看着她,眼神别有深意。其意在暗示自己不做小,自然是要当正室。 若真是有心入主贤王妃后院之人,除非是取姜麓这个贤王妃而代之,再无其它的可能性成为正室。 所谓情敌相见,自是应该分外眼红。 陶儿恨恨地瞪着宋清音,替自家娘娘不值。娘娘好心好意招待这位宋姑娘,谁知这位宋姑娘好不要脸,居然想真的存着那样见不得人的心思。 为什么自家娘娘一点也不生气? 她真是煳涂了。 姜麓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露出嗔怪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不会做小的,陛下都那么大年纪了,你怎么能进宫做小。什么姑侄共侍一夫,这样的事也就那些人想得出来。你可别一时煳涂,没得把自己塞进那女人窝里斗得死去活来。」 宋清音的眼中,又出现之前的那种愕然。是个人都能明白她之前话里的意思,怎么可能有人会歪曲成这般。 这孩子… 「臣女…受教。」 姜麓亲热无比,一副姐妹好的样子,「这样就对了,日后你嫁人可得告诉我,我一定会给你准备一份嫁妆。」 「王妃娘娘给我准备嫁妆?」宋清音又惊讶了。 「对啊,我和你一见如故,我很愿意结交你这个朋友。」姜麓目光真挚,「我不仅想和你做朋友,我还想和你当一辈子的知己。」 「王妃娘娘…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我和你投缘。」 宋清音沉默了,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说:「王妃娘娘如此热情,臣女真是受宠若惊。」 姜麓笑了,「你不用觉得有负担,我知道你其实也很喜欢我。毕竟像我这样的人,要长相有长相,要人品有人品,你喜欢我也是很正常的事。」 所有人都惊愕了,陶儿更是眼睛都直了。 她家娘娘真是威武! 不过娘娘这样的好人,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喜欢?瞬间的功夫,陶儿就释然了。她觉得宋姑娘肯定是喜欢她们家娘娘。 一定是这样的! 「王妃娘娘对别人也是如此吗?」宋清音微垂着眸,叫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姜麓摇头,「怎么可能?我相信自己的感觉。我能感觉你的善意。不管外人如何说道,说什么你是来和我抢男人什么的,我却是知道你压根没有那样的心思。你一点也不在意王爷,你只在意我。我说的对不对?」 她的眼眸里一片自信,像极那永不坠落的星辰,那么的璀璨那么的纯净。这样磊落的目光叫人无所遁形,仿佛能洗涤一切藏污纳垢的心思。 宋清音哭笑不得,似乎是头一回碰到像她这样性格的人。 「王妃娘娘…说得对。」 「我就知道是这样的。」姜麓一脸得意。 汪婆子暗自惊嘆,她家娘娘还真是厉害。 陶儿对姜麓本来就有一种盲目的崇拜,此时已经达到顶峰。她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难倒自家主子,有主子在什么样的困难都不怕。 她们眼见着自家主子和宋姑娘越聊越投机,一时是宋姑娘说起边关的风光和风土人情,一时是自家主子解说如何在暖房里种菜。 宋清音神情幽远淡然,有着山谷流水一般的潺潺细语。姜麓表情灵动自然,语言丰富妙语连珠。 任是谁见了,只怕都以为她们是一对好闺友。 说到兴起之时,姜麓提议带宋清音去参观暖房。她们有说有笑地出门,相伴而行如同好姐妹一般。 姜沐嘴硬心软,多少还是有点不放心。他左思右想过来探听情况,不想正好看到那一对姐妹花般的两人。 第241页 她们像是多年的老友,有着明显人都能看出来的融洽。 他傻眼了。 这是什么情况? 第87章 我等你 姜河不知何时过来, 此时正站在他身后。道:「姐姐和那位宋姑娘成了好友,宋姑娘就不会再抢王爷了。」 他勐地转头,像看稀奇一样地看着姜河。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就说臭丫头那么精明的人, 怎么可能会做赔本的买卖。却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高,实在是高。 既然如此, 他还担心个鬼。 他是不担心姜麓了,回过神来肉痛自己的荷包。一千两银子啊,虽说回京之后他手中不缺钱,可一千两真不少。 死丫头, 光知道坑亲哥。 他是造了哪辈子的孽,怎么摊上这么个亲妹妹。也怪他自己不机灵,在那丫头提议打赌时他就应该有所警觉。 罢了, 罢了,谁让他不长记性。 郁闷归郁闷, 他的心情却是轻松的,只当是一千两银子买个心安。他拍着姜河的背,语重心长地道:「以后别和她耍心眼, 否则你被卖了还替她数钱。」 「姐姐不会卖我的。」姜河认真无比。「姐姐是菩萨,她不会害人的。」 「我就是打个比方。」姜沐也是无语,那丫头身边的人对她都有一种盲目的崇拜。姜河这小子是这样,陶儿兰桂等人更是不用说。 他在家中排老三。前头两个哥哥他都得罪不起,下面的妹妹更是要奉着让着。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亲妹妹, 不成想最是厉害。他别说欺负人家了, 人家不欺负他都是好的。如今多了一个便宜弟弟,本以为终于有个能欺负的人,可是他却打不过。 你说生气不生气。 更让人生气的事, 他话还没说完,姜河便说字没写完,急匆匆地回去了。他一个站在原地,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觉得自己怎么到哪里都没人疼。 姜沛和宋清音告辞后,姜麓总感觉姜沐看自己的眼光怪怪的。那种一副我已经知道你秘密的便秘样,让她不由得皱眉。 她疑惑地看向秦彦,「我看他近些日子闲得发慌,成天无所事事在府中乱晃。是不是你给他布置的功课太少了?」 秦彦极为自然地接话,「应是少了些,我会多布置。」 姜沐惊得目瞪口呆,这死丫头真狠。 「王爷,我手都快写断了,眼睛也看花了。好不容易出来透个气,你可不能听姜麓的话。真不是功课少,功课多的我都快喘不了气了。」他干嚎着,要多辛酸有多辛酸。 姜麓最是知道他是个死也死得,活也活得的性子,撒娇撒泼都能来。他哪里像喘不了气的样子,看上去就是太闲。 她对秦彦说:「他眼也花了,手也快断了,还喘不上气来,怕不是生了什么病吧。那赶紧回屋躺着,以后没什么事别出门。」 姜沐傻眼了,这不是想憋死他吗? 她还是不是他的亲妹妹,太狠了! 「不,没有那么严重。我现在好了,手也不痛了,眼也不花了。我这就回去读书写功课,你们慢慢聊…慢慢聊。」 说完,他跑得兔子还快,像有猎人在后面追赶一般。 姜麓失笑,这小子三天不收拾都不行。 想想以前在北坳村的时候,他和小万两个惹人嫌的凑在一起,天天都是鸡飞狗跳的热闹。如今不着调的只剩他一人,耳根都清静多了。 她这个老师已经功成身退,以后这些臭小子们自有秦彦管着。她这算不算是带出了大弟子,早早过上退休养老的日子。 大弟子最是文武双全,外能赚钱养家,内能安定人心。这才多久的功夫,他已经褪去初见时的青涩与稚嫩,一举一动都是矜贵与从容。 有时候看到这样的他,姜麓还会恍惚。仿佛当初的那个少年从时光中走来,一点一点脱变成她喜欢的样子。 秦彦感觉她眼中的炙烈,如同第一次心动时那般耳尖泛红。 那边姜沛看着宋清音上了马车,他的手抬起又放下,最终也没有亲自相扶。宋清音低声轻嘆,道了一句还是生姑娘好。 姜沛愣了一下,神情略略有些失落。他感慨万千地立在原地好大一会儿,这才翻身上马奔驰而去。 随着他的马蹄声远去的,还有王府门前发生的这一幕。 是以奉京又有传言起,说是宋家有意和贤王府结亲,最为难的当属姜世子无疑。一边是世交之情,一边是自己的亲妹妹,他帮谁都会落埋怨。 碍于两家的交情,他不得不替宋姑娘引线。可贤王妃又是他的亲妹妹,听说他对这个妹妹还很看重。应是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位宋姑娘才会朝他甩脸子。 做人难,难做人,姜世子尤其难。 别看姜世子人前风光,实在是心里苦啊。 姜沛听到这个传言后,着实有些无语。他心里一点也不苦,他有什么好苦的。就是有些吃味,吃亲妹妹的醋。 谁让他不是个姑娘呢。 他对云氏说:「我们再生个姑娘。」 云氏勐不丁听到丈夫来这么一句,再看看虎头虎脑自己玩的儿子,大大方方地应下。瑜儿大了,是时候生老二了。 这时下人来报,说是夫人回府。 玉氏是自己回来的,林国公并未派人去接她。一段日子不见,她清瘦了不少。眉宇间多了几分怨尤,瘦下来的脸颊带出一些刻薄。 第242页 只有她一人回来,身边未见姜明珠。云氏起时,她含含煳煳地应付几句,说姜明珠何其懂事已经偷偷自行离开。 如果姜明珠真是自己不好意思主动走的,那么众人都会高看一眼。 然而事情总有反转,也难怪玉氏没有藉机大闹,皆是因为姜明珠嫁人了。说是嫁人,其实并不准确,应该说是与人为妾。 康王被允许回京养伤,那随行侍候的妾室姜氏便是姜明珠。 谁也不知道姜明珠是怎么搭上康王的,康王妃领着一众下人在王府门外迎接时,接到的就是康王与新纳的小妾。 妻妾相见,那场面自然谈不上和气。 更何况康王新纳的这个小妾还是姜明珠,与康王妃胡燕燕一起齐名的京城双姝。所以当胡燕燕看到姜明珠时,可想而知有多惊愕。 木已成舟,生米已成熟饭,胡燕燕纵有千般万般的不愿意,也得打起精神来安置受伤的康王及姜明珠。 看姜明珠的样子,应是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地侍候在康王的左右。那双眼睛一刻不离康王,康王对她眼里的担忧和深情很是受用。两人应是在短时间内产生了一些感情,所以他要求姜明珠的屋子不能离太远。 胡燕燕按捺着恨意,把姜明珠安排离康王最近的一间屋子。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 康王府的一切对姜明珠来说都是这么的熟悉,仿佛还是在不久之前,她还是王府后院失宠的侧妃,谁知一转眼的功夫再世为人,她依然逃不开这个地方。 而且上辈子她是侧妃,这辈子她只是一个小妾。 说不失落是假的,说不在意也是假的。但是此时的姜明珠,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与其被人配给那些小门小户,她还不如搏一搏。 既然这一世很多事情都不一样,是不是最后的赢家也未必是贤王?她觉得自己之前真傻,以她再世为人的奇遇她为什么不能改变这一世的走向?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再次掉进同样的大坑,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只在坑底挣扎,她要爬出来且把这个大坑填平。她握起拳头下定决心时,似乎忘记了这些话都是姜麓曾经对她说过的。 仗着对康王府的熟悉,她突然生出不一样的底气。姜麓之所以有今日,不就是因为与贤王曾经同甘共苦过。如今她和康王也有共患难的情意,她不信自己比不过姜麓。 怀着这样的心思,她甘愿再次入康王府的后院。日后她不再是国公府的姑娘,仅是王府内宅一位普通的姨娘。终将有一天,她就让全天下的人都仰望自己。 姜明珠成了康王妾室的事情传开后,说什么的都有。有人为她可惜,到底是差点成为贤王妃的女子,却不想最后成了康王的小妾。有人记起以前的传言,说她和康王应该早就彼此有情,以她的出身也算是高攀。 听说林国公的脸色比墨还黑,称病不肯出门。还听说他和玉氏大吵过一架,摔了不少东西。下人们只听到玉氏的哭声,哭声持续到大半夜。 玉氏本就是白莲花的性子,以前是小白莲,林国公也愿意哄着着宠着她。后来小白莲变成老白莲,林国公也宠惯了。 一朝天上地下,老白莲想死的心都有。 但是她不能死,她还等着她的明珠给她长脸,让这些看不起她们的以后瞪大眼睛好好看看。她养大的女儿再是身份低微,也不比那个孽障差。 因着被宋清音揭了老底,她觉得自己在大儿媳妇面前抬不起头来。对着二儿媳妇卢氏,也没有以前的那种高高在上。 许是她的错觉,她仿佛总能听到下人们在嘲笑她。嘲笑她差点奔者为妾,嘲笑她养大的女儿也给人做妾。 每当也现这种幻听的时候,她其实是有点后悔的。后悔被二儿子说动,后悔劝服明珠去给康王当妾。 没错,姜明珠是被她和姜泽合力送康王做妾的。 不过这些都是玉氏自以为,真正的内情是姜泽和姜明珠达成同盟,一起欺瞒玉氏。玉氏心中愧疚,明面上不能为姜明珠准备嫁妆,私下将自己的悌己全部给了姜明珠。 所以姜明珠虽说是康王府的妾室,但她手上有银子,不愁收买不到人心。 老绿茶之所以老绿茶,多少还是有点茶艺的。 康王年纪不大,姜明珠又有上一世的经歷,对他的喜爱和性情十分了解。陈年的茶艺一上,康王不知不觉沉迷在她的茶园里。 年轻的王爷意气风发,以为自己坐拥京中双姝,妻子贤惠妾室温柔尽享齐人之福,自是别有一番得意。 相比康王府热闹,贤王府可以说安静无比。 近年关时,乡间一隅关门停业。 各大世家的管事忙着採买年货时,姜麓早已囤积好过年的食材。王府种的菜还是只供自己自己,世人若是想买可去阮家的铺子。 阮家铺子是阮府的两位少夫人合伙开的,菜也是产自她们的庄子。对于姜麓这位半路冒出来的小姑子,妯娌俩都很满意。 这个年大家过得都还不错,比往年似乎多了许多新鲜。 开春后,绿芽新发。 蛰伏一冬的麦子见雨疯长,一节一节地攀着比高。待到快要灌浆之时,及时地浇上一通水,麦穗便慢慢鼓胀起来。 大昭凡种麦之地,皆用了新法种植。即使小新等讲课的农学士们还未到过的地方,当地的百姓也从官府那里知道种植的新法子。 第243页 当然有人亲自普及的地方和没有普及的地方自是有所偏差,再者农夫也分好学和不好学,勤奋和不勤奋。但总体来讲,今天的麦收对于整个大昭来说有着史无前例的重要性。 麦子由青转黄之时,大昭偏北的各州县一派喜气洋洋。 百姓们一个个磨刀霍霍,盼着收成时的挥汗如雨。那些脱粒机和木风车发放下去,百姓们的歌功颂德声一日高过一日。 待到麦收之后,这样的声音已经铺天盖地。贤王的贤名随着各地丰收的喜讯飞往奉京,大半个大昭都在歌颂他的功绩。 儿子的贤名大于自己,皇帝老儿能高兴吗? 那必然是不高兴的。自古以来所有的帝王最不愿意听到就是百姓对另一个人的称赞,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贤王的名声越响,越是有人狂喜。 比如康王,比如姜明珠。 他们暗中火上添柴,将这把火拱得再旺一些。拱得这些传言越传越烈,最后竟有人说贤王会是大昭的第一明君。 皇帝老儿还活得好好的,他还有龙椅上坐着,世人便奉承他的儿子为第一明君。别说他儿子还不是君王,就算是儿子是皇帝,父亲是太上皇,哪个当过皇帝的男人乐意听到这样的话。 盛名之后,是隐藏的杀机。 这样的势头和情形,当以韬光养晦为主。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秦彦居然请旨彻查当初宋皇后残害皇嗣一案。 可想而知,皇帝何其震怒。 「啪!」 那请旨的摺子砸在秦彦的面前,四分五裂。 宋皇后被下冷宫,是皇帝亲自下的旨。那宗残害皇嗣的后宫旧案,也是皇帝亲自断定的结论。如今秦彦张口就要彻查,这不是请旨,这分明是在挑衅帝王的威严。 「父皇,母后是被冤枉的,求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儿臣定会还母后一个清白。」 「住口!你这是在指责朕冤枉了她!」 「儿臣并非此意,儿臣只是觉得此中必有内情。」秦彦跪下去。 皇帝怒目俯视着自己的长子,眼中翻涌着怒火。「朕念你一片孝心,此事暂不与你计较,你跪安吧。」 「父皇!母后是您的髮妻,她是什么样的性子您是最清楚的。她怎么可能做出残害皇嗣的事?」 「依你之言,是朕煳涂,是朕不辨是非?」 「儿臣绝无此意…」 「你没有这个意思吗?」皇帝的声音怒哑中带着一分杀气,他身后的福总管不由得将头埋得更低。「朕看你是连祖宗礼法都忘了。」 「父皇…」 「太庙新长的野草高了,你去清理一下。」 「…儿臣遵旨。」 秦彦慢慢起来,恭敬地行告退礼。他一出泰极殿,殿内传来一阵清脆的碎响,应是有人摔碎了什么东西。 他出了宫门,王府的马车静静在一边等候。掀帘上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笑靥如花的妍丽容颜。姜麓伸手拉他,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怎么说?」 「去太庙。」 姜麓闻言,笑出了声。 「真有意思。若是我记得没错,康王去年不是才修过吗?」 「太庙的野草高了。」 「呵,这藉口不错。我觉得他是故意,他明知道你被贬时又是拔草又是种地的,他肯定是想进一步刺激你。」 哪里是太庙的草高了,分明是皇帝老儿把自己的儿子当草。草高了当然要除掉,否则岂不盖过他的风头。 这就是帝王心术,打压儿子刺激儿子,最后逼得儿子不得不逆反。一旦有了反逆的举动,皇帝老儿可以名正言顺地除去多余的儿子,扶持自己心爱的儿子上位。 秦彦是最多余的,那位康王充其量就是一个搭头。 这个时代男女的尊卑体现在很多地方,比如说太庙,那是女子禁止进入的地方。所以此次秦彦去太庙,姜麓是不能跟去的。 姜麓亲自为他收拾行李,恨不得将整个王府都搬走。 从她穿越至今,她还未与秦彦分开过。他们一路走来,从最开始的斗智斗勇到后来的心有灵犀,每一天都在一起。 如果不是此次分离,姜麓都不知道自己对他的依赖如此之深。她自认为不是婆婆妈妈的性子,却在精减行李时反反覆覆。 千言万语到最后只有七个字:保重身体,我等你。 皇帝老儿倒是会遮脸,此次秦彦的太庙之行对外声称的意义是感谢祖宗庇佑,主要的目的是去磕头烧香。 百姓们热烈欢唿,有人高喊天佑大昭。 姜麓望着远去的马车,一只手轻轻放在自己有腹部。 但愿再见时,一切皆能如愿。 第88章 夫妻相 难得的大丰年, 寻常百姓家都会想着置办东西添丁进口。不拘是嫁女还是娶媳,今年的底气都比往年足了许多。 普通人尚且如此,何况是最为尊贵的皇家。 贤王康王已婚, 中间的宁王还没有着落。也不知是谁起的意, 总之整个奉京城都知道二皇子要选妃。家中有女长成的欢天喜地,没有合适嫡女的人扼腕嘆息。 皇子选妃, 自是从各世家贵女中挑选。 宫中无皇后,位份最高的胡贵妃便担起挑头人的角色。皇家行事,不管目的如何,大多都会扯一块华美的布遮盖住原本的意图。 第244页 所以此次是借着胡贵妃的生辰, 召请命妇们进宫贺寿。这些命妇们个个心知肚明,皆是心照不宣是带着家中的女儿。 姜麓是皇子妃,自然也在召见之列。 一大群女人在宫门外候见, 远远望去柳绿桃红花枝招展。相互寒暄的声音此起彼伏,你夸完我的女儿, 我再夸你的女儿。你夸我儿子能干,我夸你儿子孝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姜麓眼尖, 一眼看到阮夫人和云氏。 阮家没女儿,阮夫人乐得看热闹。云氏代表的是林国公府,林国公府也没有应选之人,倒是跟着故交之女宋清音。 宋清音是镇国大将军府的嫡女,她的身份自是够的。因着没有长辈陪同, 与林国公府的人结伴同行也是合情合理。 云氏悄悄告诉姜麓, 说宋清音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胡贵妃特意嘱咐的。姜麓闻言眸光微闪,深深看了一眼宋清音。 宋清音也看了过来, 神情很平静。 阮夫人拉着姜麓说话,母女二人聊了一些家常。去年阮家的两房媳妇种菜尝到了甜头,今年准备都跟着姜麓干。她们说的都是种菜种地之类的话,同旁的那些攀比穿戴首饰的大相迳庭。 那边越国公夫人正与女儿康王妃不知在说什么,康王妃的目光似若无意般往姜麓她们这边看了好几眼。 不多会的功夫,康王妃朝她们走来。她先是和姜麓见了礼,然后其他人朝她行礼。可能她想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看她的样子应是想同姜麓交好。 姜麓淡淡地应付着,不打算掺和别人家的后院之争。 远看时还不觉得,近看之后才发现康王妃脸色之憔悴,任是敷着上好的粉也盖不住那一脸的疲惫。 听说姜明珠极为得宠,日夜守在康王身侧。康王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养伤的日子以来只让姜明珠服侍。 妾室得宠,当家主母岂能睡得安隐。康王妃有这样难看的脸色也不足为奇。奇的是命运的安排,奇的是世事的难料。 早在林国公府还没有闹出真假嫡女一事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胡燕燕和姜明珠竟然会进同一府邸,且一人为妻一人为妾。 那时世人称她们为京城双姝,一是因为她们的身份相当,都是同为国公府的嫡女。二是因为她们一人为太子未婚妻,一人为三皇子未婚妻,将来都是顶顶显赫的身份。多少贵女宴会她们同享荣耀,还以为日后会成为一对妯娌,却不想如今会是这般境地。 康王妃有意示好,言语间盛情邀请姜麓去康王府做客。 姜麓想,这位康王妃打的好主意,请她去康王府做客是假,怕是用她去对付黄明珠是真。黄明珠两世为人,前世今生都掉进同一个大坑里,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她再出手。从对方进入康王府的那一刻起,这个人在姜麓的眼里已经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 她以前都不把黄明珠当成对手,何况是现在。所以康王妃的算盘註定要落空,她没有兴趣对别人落井下石。 康王妃以为她听不懂人话,心中无比气恼。若不是看在她和姜明珠不对付的份上,自己才不会如此低三下四。 「康王妃何必为难贤王妃,谁不知道贤王妃日日不得闲,家里养了一群的鸡,还要下地种菜,哪里来的空闲。」说这位的夫人面有骄横,想来身份也不低。 阮夫人皱眉:「程夫人倒是个体恤他人的性子,怪不得世人都称赞夫人心善好客,平日里家中亲戚不断。」 这位程夫人,正是程太尉的妻子,亦是瑾郡王府的庶女。程太尉是古代凤凰男,一人得道家里的兄弟姐妹全跟着升了天。 程家的那些亲戚这些年仗着程太尉的身份,虽不敢在奉京城内作威作福,但却很是喜欢往程府跑。 程夫人本是庶女出身,瑾郡王的儿女多,若不是她生母姨娘还算得宠,她在闺中的日子也不好过。随着程太尉的步步高升,她伊然比王府嫡女嫁得还好。是以她一面巴结着程家的亲戚,一面处处显摆自己如今的地位,很是得意风光。 但是她骨子里是瞧不上程家那些亲戚的,偏生程家的亲戚以为她和他们亲近,见天的往程府跑,她其实早已烦不胜烦。 眼下被阮夫人这么一揶揄,难免有几分恼怒。 「亲戚间常来常往,这都是礼节。臣妇不像贤王妃自在,往日里也没什么亲戚上门。」 这是在讽刺姜麓和娘家断绝关系。 姜麓心道自己和这位程夫人应该没有过节,为何对方要针对她? 她不知道的是,程夫人和玉氏交好。玉氏没少说她的坏话,作为好友的程夫人当然不可能喜欢她。 「程夫人说得极是,我府中鲜少有客人来访。我家也不像夫人的后院那么热闹,也没那些个姨娘庶子庶女的要照料,自然是清闲的。我家王爷怕我无聊,便让我养些鸡种些地,打发打发日子。」姜麓说完,还十分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捂着嘴。这般做派着实有点,不仅扎了对方的心,还间接秀了一波恩爱。 程夫人显然被刺激到了,颇有些酸酸地道:「贤王和贤王妃还真是恩爱。」 姜麓装作娇羞的样子,「我家王爷最是疼我,他怕我多想,连以前侍候他女官宫女他都送得远远的。」 众人惊讶,不是说贤王妃善妒不容人,根本不让那些美人接近贤王,最后还把那些人送到庄子上去了,怎么变成贤王心疼她,才把那些人送走的? 第245页 这位贤王妃,不会是颠倒黑白乱说的吧。 姜麓不管这些人的心思各异,还在拉仇恨,「我家王爷说了,当初他最为艰难时我对他不离不弃,他此生定然不会负我。任是什么样的绝色美人大家闺秀他都不要,他这辈只要我一人。」 不少人眼珠子都快掉了,这是贤王说的话吗? 即便是贤王说过的,那也是夫妻间的私房话,这位贤王妃好生不知羞,竟然大大咧咧地说给外人听。 她们震惊过后,自然是不少的羡慕嫉妒。没有一个女人不想听到这样的话,没有一个女人不想得到丈夫完完全全的疼爱。 再仔细一看,她们更嫉妒了。阮府没有妾室,姜世子的屋子里连个通房都没有,再加上一个独得宠爱的贤王妃。 为什么世上有这么多不爱妾室的男人,偏生她们的丈夫却是姨娘通房一大堆,还有没完没了的庶子庶女,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直面姜麓的程夫人受到的伤害最多,她酸得都快冒酸水了。「贤王妃当真是心直口快,也不知道这性子像谁。」 什么心直口快,不就是说姜麓没有教养。 姜麓骄傲一笑,「我像我祖母。」 宋清音眼睫抖了一下。 阮夫人道:「正是,你不光是长得像你祖母,这性子也确实是随了她。以前先帝还曾夸过你祖母是巾帼女英雄,可堪与男子比肩。」 程夫人被堵得难受,她可不敢再说姜麓的不是。没听到人家阮夫人都承认贤王妃像已故的姜老夫人,姜老夫人可是先帝都盛赞的人。她若是再敢说贤王妃不好,岂不是质疑先帝的金口玉言。 这个阮夫人,一个义女这么护着,真是不知所谓。 姜麓无比欢喜,问宋清音,「宋姑娘你听过我祖母的很多事,你觉得我像她吗?」 宋清音:「……有一二分像。」 「你说我祖母若是见了我,她会不会很喜欢我?」姜麓又问。 「应是欢喜的。」宋清音的声音很低。 阮夫人哭笑不得,「这孩子就没长大。」 云氏也跟着附和,「世子常说小姑认回来的时候他不在,否则他万不会让小姑这么早就嫁人的。」 「多好的孩子,谁不想留在身边多养两年。」阮夫人感慨。 这也只是她们的想法,林国公夫妇却不是这么想的,否则也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事。姜麓头笑尾笑,跟在她们身边真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她离宋清音最近,「别人都说我长得最像我祖母,我祖母若是还在,一定也会这么说。」 宋清音低声道:「你祖母没有你这么话多。」 姜麓瞪大眼,「她会嫌我话多吗?」 「倒也未必,不过谨言慎行总不会有错。」 「这个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人不能把自己给憋死。所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我好歹也是堂堂皇子妃,若是让什么小鱼小虾踩到我头上,那我以后还怎么混。」 「你…你这性子…」 「不好吗?」姜麓歪着头问。 宋清音的眼中似乎有点无奈,「…也行。」 时辰一到,命妇们陆续进宫。 姜麓走在前面,颇有几分带队的架势。 一应礼节过后,她落座的位置也最为靠前。 今天的主角明着是胡贵妃,暗着是柳妃。以前她没怎么注意过柳妃,实在是因为对方的存在感太弱。 柳妃的是那种很耐看的长相,如细水长流一般润物无声。这位不怎么出风头的妃子,总是让人心生忽略,仔细一想却觉得另有高明之处。 这样的大规模相看不外乎自我介绍,展现才艺之类的。一个个贵女被点到名字,然后各展所才给柳妃留下好印象。 姜麓饶有兴致地听着,这种事不关己的热闹挺有意思的。当然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发生的话,她很乐意看戏。 她看到有一个宫女摆点心时在宋清音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宋清音皱起眉头。她心提了起来,好在宋清音并没有任何的举动。 不到一刻钟的时候,宋清音那边又有异动。这次是一个宫女不小心,倒茶的时候洒在宋清音身上。 宋清音没有声张,那宫女却是啊了一声,然后赶紧跪在地上告罪。如此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这边。 胡贵妃训斥完那宫女,命人带宋清音去更衣。 姜麓站起来,「贵妃娘娘,臣妇陪宋姑娘一起去。」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她,不明白她闹的是哪一出。 胡贵妃想了想,道:「也好。」 殿中的宴席继续,姜麓和宋清音在宫女的带路下出去。宋清音深深看了姜麓一眼,眉宇间似有一些不贊同。 姜麓说:「里面闷死了,我正好出来透个气,你不会嫌弃我吧?」 宋清音无奈道:「臣女不敢。」 姜麓看着她裙摆处的那一滩茶渍,倒也不是很明显。浅杏色的衣裙配着淡淡的茶色,若是干透应该看不太出来。 「我们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别说是湿了,就是衣服脏了一点皱了一点,那也是不用换的。我看也不用那么多讲究,晾干了肯定看不出来。」 宋清音眼神微动,「这样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姜麓像是下定决心,对带路的宫女道:「你也别带路了,该干嘛干嘛去。我们就在这里晒晒太阳,等衣服干了就回。」 第246页 宫女脸色都是变了,「这…这…王妃娘娘…奴婢没有办好差事,是会受罚的。」 「这样啊。」姜麓认真想了想,「要么你也和我们一起,等宋姑娘衣服干了我们一起回。」 「…王妃娘娘,万万不可。」那宫女作势要跪,被宋清音托住。 宋清音道:「换不换衣在我,难道贵妃娘娘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责罚你们吗?若真是如此,她岂不成了不分是非之人?」 「宋姑娘…奴婢求求您,您先去更衣吧。」 姜麓轻轻一声嘆息,看来有人想算计宋清音。柳妃不会选择宋清音,皇帝老儿也不可能考虑宋家的姑娘嫁给宁王,但有人想让宋清音嫁给宁王。因为如此一来,这就成一了步死棋,一步让宁王和贤王陷入僵局的死棋。 为了让康王上位,胡贵妃还真是煞费苦心。对方之所以放心自己跟来,怕是以为她和宋清音不对付,若是看破了说不定还会推波助澜。 所以这更衣是万万不能更的。 「之前我看到有人和你说话,她说了什么?」姜麓悄悄问宋清音。 宋清音道:「那人说宋娘娘有请,我没有信。」 宋皇后有什么话要和宋清音说,自会有办法,不可能在胡贵妃的地盘上行事,更不可能在今天这样的日子把宋清音叫过去。 所以宋清音没有动,这才有第二计。 「走,走,咱们现在就回去。」姜麓拉着宋清音,一脸气唿唿的样子。 「贤王妃,不可莽撞。」宋清音一脸不贊同。 「莽撞就对了。别人不是说我家王爷是莽夫吗?我们夫妻都是莽撞人,这叫做夫妻相。我可不知道宫里的下人这么没规矩,少不得要找贵妃娘娘讨个说法。」 宋清音看了她一眼,似乎很无奈,「也罢。」 姜麓越走越气,进到殿内后一张脸全挂了愤怒的相。 「贵妃娘娘,这宫里还有不有规矩了?先是宫里的下人不小心把茶水洒在宋姑娘身上,后来臣妇和宋姑娘说话的时候,臣妇见她衣服都干了,就说这衣服可以不换。谁知那带路的宫女不依了,非跪着求宋姑娘去更衣,还说宋姑娘若是不更衣她就被会责罚。臣妇寻思着还有这样的事,贵妃娘娘你也不是这样的人,怎么连自己宫里的下人都约束不好。不是毛手毛脚,就是自作主张,依臣妇看她们一个比一个没规矩。」 姜麓说得是又急又快,但字字清楚。 那宫女跪在地上哭求,胡贵妃的脸色当然不好看。 在场的没几个傻子,这一出出的谁还能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就连柳妃都多看了宋清音两眼,至于心里想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幸亏宋姑娘没去,臣女方才好像看到什么男人往那边走,看衣着不像是宫里的太监。若是那男子冲撞了宋姑娘,恐怕就不太好了。」 姜麓根本没看到什么男人,她是胡诌的。 但这一番出来的效果比之前那一大通都要好,不少人都开始交换眼色。这位贤王妃到底是乡下出来的,怪不得如此鲁莽。 胡贵妃拧着眉头,「是本宫约束不力,定当重罚她们。外人都说贤王妃不好相处,没想到同宋姑娘却是如此要好,瞧着像一对姐妹花似的。」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眼神微妙。 女人之间的姐妹,可不就是妻妾相互的称唿。 姜麓似是听不出来胡贵妃言语中的深意,反倒开心不已,「贵妃娘娘说得没错,臣女对宋姑娘一见如故,还想着和对方结拜为姐妹。既然娘娘都这么说了,那就择日不如撞日,臣妇索性认宋姑娘当姐姐。」 第89章 来人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 惊讶之后是对姜麓全新的认识。谁敢说这位贤王妃粗鲁无礼没有心眼,分明是一个心机女。 先声夺人先认下宋姑娘为干姐姐,如此一来宋姑娘自是绝了入贤王府的路。她一派天真娇蛮的样子, 满心的欢喜溢于言表。 多少世家夫人感慨, 若是不知内情的还当贤王妃有多喜欢宋姑娘。论起逢场作戏来,她们真是技不如人。 厉害, 真是厉害啊。 原来这就是扮猪吃老虎。 「姐姐,以后我就是你的义妹了,王爷就是你的妹夫。这可是贵妃娘娘为我们做主,我们赶紧向娘娘谢恩。」 姜麓比宋清音小, 她这声姐姐叫得极为自然。落在众人的耳中,当然又是另一番深思与感嘆。她们以前还真是小看贤王妃了,以为就是一个会种地养鸡的乡下女子, 没想到如此有城府。看来以后和她打交道要小心一些,万不能像以前一般不以为意。 不少人都在想镇国大将军府的这位嫡女真倒霉, 谁能想到会碰到贤王妃这般不按理行事之人,料想宋姑娘心中必是极不乐意和贤王妃称姐道妹的。眼下宋姑娘被高高架起,当真是左右为难。 宋清音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然后很快恢復如常。 胡贵妃面上在笑,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柳妃倒是没什么表情,还是那种隐形人一样的存在。 「贤王妃真是个急性子,本宫瞧着宋姑娘似乎不太愿意。」 认干亲,怎么着也得是你情我愿。胡贵妃的这句话是在暗示宋清音, 如果不愿意的话她可以做主。 胡贵妃觉得自己伸出了橄榄枝, 宋清音肯定会顺着枝爬上来。今日她卖了宋家一个好,宋家自有还她的时候。 第247页 无数目光集中在宋清音身上,所有人都在等着宋清音的拒绝。今日若不好好打贤王妃的脸, 他日还不知如何得意。 「姐姐,你是不是高兴到连话都不知如何说才好了。」姜麓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欢喜,似是根本察觉不到殿中的风起云涌。 阮夫人提着心,自是无比的担心。麓丫头行事看似无章法,应是计较思量好的。只是贸然提出认干姐姐一事,到底太过冒险。 宋姑娘若是认了,当然是千好万好皆大欢喜。如果宋姑娘当着众人的面拒绝,麓丫头岂不成为全奉京的笑柄。 这孩子行事真是大胆,事先怎么也不和她商议一下。 云氏也很紧张,夫君是说过宋姑娘不是外人的话,但到底不同姓没有血缘关系,对方真的会给小姑这个面子吗? 在其他人看来,宋清音此时怕是杀了姜麓的心都有。人不怕遇到比自己聪明的,就怕遇到一个横的胡来的。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宋清音淡淡道:「…臣女方才太过欢喜,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能得王妃娘娘看重,是臣女的福气。」 宋姑娘的意思是…同意了? 不能吧。 肯定是抹不开面子,不想得罪贤王妃。 姜麓可不管别人怎么想,她当下无比开心地拉着宋清音的手,亲亲热热地又叫了一声姐姐,这下宋清音应了。 胡贵妃强颜欢笑,被迫成为她们认干姐妹的见证人,还一人赏了一套头面。其他人各有心思,胡乱地猜测着宋清音此举的用意。 事已至此,不少人感慨还真是时也命也。 可惜啊可惜。 她们在为宋清音感到可惜,可惜镇国大将军府的嫡女,竟是输给了贤王妃这样的女子。她们却是忘记了,当年宋皇后若真有意让娘家侄女为媳,又怎么会定下国公府的姑娘。 一段插曲过后,姜麓以为应该不会再有事情发生。然而她实在是低估皇里人兴风作浪的本事,也低估了她们出其不意的手段。皇宫里最不缺的是惊吓和意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是宫中的常态。 宋清音没有上钩,钩子上地是钓到另外的人。 一人是宁王秦聿,还有一人却是任谁都想不到的人。那女子衣冠不整十分儿狼狈,哭哭啼啼几欲昏死过去,正是那小产之后失宠的晴美人。 据晴美人所说,是有人给她带话,说是胡贵妃要见她。她欢天喜地地赶来,被安排在那间偏殿里等候。谁知左等右等也不见有胡贵妃召见她。她喝过殿中的茶水之后浑身燥热,也不知怎么的抱住来人不放。 那被抱住的人是宁王秦聿,秦聿说是有人给他传话,说是柳妃心疾发作。他心急如焚地赶来,没有见到自己的母妃,却被神智不清的晴美人抱住。 他依旧是木讷的样子,清俊的脸庞带着几许自责和后悔。在看到无事的柳妃之后,清澈的眼眸既惊讶又放心。 柳妃再不復先前的默然,捂着心口脸色煞白。 这件事情明摆着是算计好的,先是引晴美人入套喝下加料的茶水,然后再引宁王进去。晴美人位份虽低,却也是宁王的庶母,又被众家夫人所见,此事绝无可能遮掩过去。 事情发生在胡贵妃的宫中,今日主事者又是胡贵妃。她若是说自己毫不知情,只怕是个傻子都不会信。她心中叫苦不迭,知道自己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先前的一番安排被人利用,那人来了一个计中生计。 此计如此粗陋浅显,还有一个不容辩解的把柄。她再是要算计什么人,也不可能用这样的法子,更不可能用那种明显会被人识破的药。 出了这样的丑事,宴席哪里还能继续。 众人前脚出了万华宫,胡贵妃后脚就被皇帝请了过去。 胡贵妃人还未跪好,告罪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便被飞过来的奏摺砸中。她惊骇万分,吓得魂不附体。 她进宫多年,因着娘家得势自己争气,还从未亲歷过皇帝对她发这么大的火。她自知今日之事影响甚大,却不知陛下会生这么大的气。 「陛下,臣妾有错…但是这事真不是臣妾做的,臣妾是一时大意被人陷害,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你还脸求朕为你做主!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曾经宠爱的小妾和心爱的儿子大庭广众之后拉拉扯扯,这是在打他的脸! 胡贵妃当然知道这种事情最没面子的是皇帝,可是她真的很冤。她如果不喊冤,就得背黑锅。一黑锅背上之后难摘,还会波及她自己的儿子。 所以明知帝王怒火不可激,她还是要为自己辩解。 「陛下,臣妾再是不喜欢宁王,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更不可能在自己的宫中行事。臣妾自知百口莫辩,恳请陛下明查!」 查? 怎么查? 皇帝火大头疼,那两个传话的宫女太监已经自尽,且全是胡贵妃宫里的人。事情又发生在她的宫殿内,她说她是无辜的谁会信。别以为他不知道胡贵妃的心思,口中喊着冤枉,实际心中未必没有幸灾乐祸。 的确,胡贵妃是有一点庆幸的。宁王出了这样的事,以陛下的心性是万不可能再考虑他为储君的。如此一来,康王竞争的对手只有贤王一人。 她知道皇帝是个聪明人,肯定不会相信这事是她做的。所以她最多是被骂被责罚,过后一切照旧。 第248页 然而她错估了宁王在皇帝心里的地位,皇帝此时杀她的心都有。 「撤其贵妃之位,降为嫔!」 什么? 胡贵妃傻眼了。 皇帝怎么能不查清事实就定她的罪,而且将她降为嫔! 她哭喊着,不停地说自己是冤枉的。但是皇帝根本不想听她多说一个字,背过身去留给她的只有冷漠决绝的背影。 还有不容忽视的杀气! 为什么会这样? 她的心蓦地往下沉,不知想到什么惊愕不已。 从贵妃到嫔,她再没有资格住在原来的宫殿。她一脸麻木地搬到偏远的小宫殿,听着宫人们说陛下去了柳妃的宫中,因为柳妃的心疾犯了。至于晴美人,对外说是羞愤自尽,其实是被赐了一杯毒酒。 小宫殿远离又偏又远,倒是和冷宫离得不远。不知不觉中,她走到邀月宫的门口。望着那破败的宫殿,突然生出一种戚戚焉的感觉。 推门进去,只看到素衣女子正在餵鸡。 三只小鸡仔已经长大,一只只很是肥硕。 宋皇后看到她,自然是惊讶的。 「什么风把贵妃娘娘吹来了。」 「我…哪里还是什么贵妃。」胡贵妃苦笑,「我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嫔,看来很快就要搬来和娘娘做伴了。」 宋皇后惊诧不已,「怎么会?」 胡贵妃定定地望过来,「娘娘难道没有听说吗?我被人陷害了,陛下一怒之下贬我为嫔。时至今日,我才觉得自己好傻。我和娘娘一样,都是可怜人。」 宋皇后接过嬷嬷递过来的帕子,慢慢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这份气定神闲和悠然的样子,像极隐居之人,而不是身在冷宫。 胡贵妃企图从对方脸上看出什么,但是她什么也看不出来。因为宋皇后实在是太平常太冷淡,似是对所有的事情都不关心。 她心中狐疑四起,「娘娘,难道一点也不在乎如今的处境吗?」 「我这样的挺好的。」宋皇后淡然一笑,「无是无非,万事不用操心。闲时养养花喂喂鸡,比以前自在多了。」 「难道娘娘一点也不在意贤王的前程吗?」胡贵妃不信。深宫之中,没有哪个女人会不在意陛下的宠爱和儿子的前程。所有人都想往上爬,爬到无人企及的高位俯瞰众生,她不信宋皇后这么看得开。 「儿孙自有儿孙福,操那么多的心干什么。」 「娘娘,难道你就想知道陛下究竟属意哪位皇子吗?」 宋皇后闻言笑了一下,这才认真看向胡贵妃,一副意兴阑珊你说也可不说也行的样子。 胡贵妃露出苦涩的表情,「我知道娘娘肯定不信我,但是时至今日我倒是体会到娘娘当初的心情。贤王和康王不得圣心,陛下心中根本没有他们。娘娘…你甘心吗?」 宋皇后还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你不用试探我,我相信陛下。陛下是明君,无论他属意谁都不是你我能干涉的。天也不早了,我也该歇着了,贵妃慢走!」 胡贵妃一肚子的话无处说,只得悻悻离去。 出了邀月宫,她还不死心。 「娘娘,如今咱们住得这么近,你若是闷了派个人去传话。」 宋皇后闻言,对身边的嬷嬷道:「她怕是也看出什么来了。」 嬷嬷替她披了一件衣服,「娘娘,起风了。」 「是啊,起风了。」宋皇后望天,「这风怕是不小。」 这风确实不小,风言风语满城飘。 世人都说胡贵妃见不得宁王好,不是真心为宁王选妃,所以才搞出这一出来噁心人。也有人说宁王出了这样的事,陛下肯定会觉得膈应,只怕是与储君之位彻底无缘。 先前贤王康王的事一出接一出,宁王默默无闻不被人关注。许多人站队也好猜测也好,注意宁王的人并不多。 仿佛一夜之间,宁王冒头了。 坊间的好评居多,都说宁王不争不抢是个干实事的人。百姓们听热闹,口口相传人传人,宁王的名声越来越响。 若说这其中没有人推波助澜,姜麓是不信的。 将坏事变成好事,皇帝老儿也算是煞费苦心。如此用心良苦的老父亲,若是他只有一个儿子也就罢了,偏偏他还有其他的儿子。 一个在太庙拔草,一个在府中养伤。 在这个时候宁王被世人广为夸赞,岂能不叫人沉思。看来皇帝老儿已经准备把自己心爱的儿子推到人前,再也不藏着掖着了。 天气一天天开始炎热,姜麓越发不想出门。她吃着话梅看着闲书,屋子的四角摆着冰盆凉爽宜人,脸色却并不是很好看。 陶儿天天变着法儿给她弄好吃的,无奈她的胃口不佳。再是好吃的东西也吃不了两口,吐的比吃的还多。 兰桂端着冰镇的葡萄进来,一颗颗青涩的葡萄看得人口齿生酸。这些葡萄都是王府后院结的,今年结的果不多,看样子都等不到成熟的那一天。 没有成熟的葡萄酸中带涩,姜麓吃得面不改色。 陶儿咽着口水,「娘娘,这得多酸哪,您少吃点。」 姜麓也不想这样,关键是她现在真觉得这样的葡萄好吃,她也很无奈。摸摸尚未隆起的腹部,她心道原来怀孕这么受罪。 秦彦离开的时候,她隐约有感觉自己应该是怀上了。这些天月事一直没来,她悄悄找大夫看过确实是有了。 第249页 如今奉京的风太大,她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闭门不出,也没有将喜讯公之于众。不告诉别人也就罢了,她连秦彦也没告诉。 陶儿不理解,问她:「娘娘,这样的大喜事为什么不告诉王爷?」 兰桂道:「娘娘肯定是不想让王爷分心。」 姜麓笑了笑,「我只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惊喜?」陶儿更疑惑了,「现在告诉王爷,难道不是惊喜吗?」 「也是。」姜麓吃完盘子里最后一颗葡萄,一脸神秘地说:「我想给他一个巨大的惊喜,偷偷给他生个孩子,你们觉得如何?」 陶儿兰桂目瞪口呆,还能这样?所以娘娘是打算一直不告诉王爷,直到把孩子生下来,这能行吗? 姜麓也不解释,对陶儿说:「晚上吃酸辣粉,不要放猪杂。」 她现在不能吃荤,别说是吃,闻到都难受。天可怜见她以前可是无肉不欢的人,硬生生被肚子里的小祖宗逼成一个素食者。也不知道这小祖宗是男孩女孩,应该不是什么好侍候的主。 王府的酸辣粉不是红薯粉,而是米粉。里面的配菜都是后院菜地里长的,新鲜又水灵的小青菜,配着豆腐丝豆芽和咸酸菜,吃的就是爽滑酸辣。 眼见着她吃了大半碗,汪婆子紧锁的眉头都松开了一些。 许是白天躺得太多,夜里难免会有一些失眠。加上早已习惯的人不在身边,睡不着的人便越发没有睡意。 姜麓睁着眼睛望着帐顶,都说孕妇嗜睡,她为什么睡不着? 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困意,却听到一种异样的动静。她的心提起来,还未喊人便感觉到熟悉的气息。 一身黑衣的男子突然出现,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你…你怎么回来了?」姜麓以为自己在做梦。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太庙拔草吗?他怎么会回来? 「我…回来看看你。」秦彦扯下蒙面的布,露出越发俊美的脸。 一段日子不见,他的容颜仿佛有了稜角。明明还是那般的出尘如玉,隐约有一种不一样的气势与矜贵。 在姜麓惊讶的眼神中,他一步步走近。 他无诏回京,自然是避人耳目。所以在她谋划着名给他惊喜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憋着劲给她一个惊喜? 什么是心有灵犀,这就是!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姜麓感觉自己快被抱得喘不过气来。这男人的力气是不是越来越大了,天天拔草果然还是有效果的。 「你身上好臭!」她抗议。 其实他怎么可能会臭,再是风尘僕僕那也是清贵的皇子。无奈她现在对气味很敏感,一丝丝的汗味在她这里都变得不能容忍。 久别重逢,还未来得及花前月下诉说衷肠,秦彦就被赶去洗澡。等他洗完澡回来,他以为就是在温柔乡里话离情,此时不需要多余的言语,一切都应该用行动表示。 他一靠过来,姜麓就用手抵住。 「不行。」 「…你…你月事来了?」到底还年轻,秦彦说这话的时候明显不太自在。 姜麓摇头,「是有人来了。」 「谁?」秦彦气势突变,眼看着就要拔剑。 姜麓:「……」 四下都无异样,更无闯入者的气息。 秦彦皱起眉头,「谁要来?」 他以为姜麓半夜不睡觉,是约了什么人。一张玉面不知不觉又冷又沉,周身的气息变得冰寒无比。 姜麓打了一个哈欠,「人家已经来了。」 不用猜她也知道他在想什么,这男人难道还怀疑她屋里藏奸,勾搭上野男人夜里偷欢不成。他莫不是拔草拔得疑心病犯了,以为自己的头上也长了草。 秦彦抿着唇,眼神如同他们初见时的那般。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姜麓最近脾气见长,「有本事你掘地三尺搜啊,搜得出来算你狠,搜不出来就给我憋着。」 「姜麓!」秦彦一点也不喜欢她这个样子。 「深更半夜的你叫魂哪!」姜麓没好气,哪里还有久别重逢的浓情蜜意,「你是不是想把所有人都吵醒,让奉京的人都知道你偷熘回来了。」 死男人要什么惊喜,给他惊吓得了。 秦彦一言不发,好看的眸中风雨欲来。 好半天,他气息匀和了,道:「姜麓,我日夜兼程马不停蹄,我好累……」 哟,开始撒娇了。 姜麓想说她不吃这套,可是以前的她不吃,但是现在的她吃啊。谁的男人谁疼,自己的男人该宠的时候还是应该宠的。 「谁让你不听话的,这个时候跑回来…活该你受苦受累。头疼不疼,你过来我帮你按按太阳穴。」 他倒是听话,乖巧地凑到她跟前。她还准备给他按摩,不想一个晃神的功夫已被他压在身下。入目所及之处,是他精緻完美的五官。他漆黑的眼眸中黑云压城,似将所有的一切尽数吞噬。 「我就不想知道那人是谁?」 一句话打散所有的气氛,秦彦脸都黑了。 「姜麓!」 「你看你,连个玩笑都开不起。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还是说在你心里我是一个耐不住寂寞勾三搭四的人?」 「不是,我没有那么想。我…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你以后莫要拿这样的事说笑。」 第250页 「我没有说笑。」姜麓又是一个哈欠,「我刚跟你说的那个人,他(她)来了就不会再走了。以后就住在我们家里,还会睡在我们中间。」 说完,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秦彦呆住,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第90章 祖母 一觉醒来, 姜麓下意识往外面一摸。 外面早已空无一人,她瞬间清醒盯着那里好半天都在发呆。如果不是他的气息还在,她会以为昨夜只是一场梦。 除去她以外, 旁人都不知秦彦回来过。一应痕迹都被抹除干净, 仿佛他的来去匆匆不过是她的幻觉。 早饭是清粥小菜,这些清淡的饮食比较符合她最近的胃口。然而当她坐到桌前, 她突然觉得嘴里寡淡起来。皮薄汁多的灌汤包、油香四溢的什锦烧卖、酥皮清甜的虾仁春卷,这些她都好想吃。 她舔着唇,摸着肚子胡思乱想。 难道肚子里的这块肉已经有了思想,昨天秦彦才回来过, 她就不害口了。感觉此时此刻她胃口好得不行,怕是能吃下一头牛。 浪费可耻,这顿还是要吃的。她一边吃一边想着中午一定要好好犒赏自己可怜的胃, 什么鲜的辣的尽管上。 过去的这段日子里,便是如此清淡的饭菜她还是嫌有味, 所以她习惯在吃饭前先来一颗梅子刺激胃口。 陶儿见她没有先吃梅子,吓得是脸色大变。兰桂连忙准备好盆子和巾子,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不用这样, 我的胃口好了。」 「…娘娘,你现在不吐了吗?」陶儿问。 姜麓点头,「应该是不会再吐了。」 所以她应该不用再祸害青涩的小葡萄,那些还挂在枝头的果子可以自然长到成熟。 陶儿咦了一声,似乎是不太明白她的孕吐没胃口怎么会一夜之间好了。她也不明白啊, 只能说是赶巧了。赶巧那个当爹的一回来, 肚子里这块肉就和自己的老爹有心灵感应。然后是吃嘛嘛香,努力长出胳膊长出腿。 秦彦摸黑回家摸黑离京,就为了回来看一眼。姜麓想到这里, 心里既是甜蜜又是心疼。想到昨夜自己还给那么一个惊吓,忽然觉得自己不太地道。 好在效果不错,他呆呆的样子让她现在想都忍俊不禁。用通俗的话来说,他当时应该是傻眼了。本想着抱着自家媳妇来一场亲密接触,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拦路虎,还偏偏一点脾气都不能有,也真是难为他。 中午的时候她终于吃到一顿好的,鸡鸭鱼肉应有尽有,鲜香热辣吃得过瘾。陶儿也终于可以甩开膀子吃饭,再也不用觉得愧疚。 不止是陶儿,还有兰桂汪婆子等人。因为她最近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她们也不愿意自己吃好的,都陪着她一起。她跟她们说没事的,让她们该吃吃该喝喝,但是她们就是不听。 如今她胃口好了,陶儿是最开心的。 贤王府的大门整日关着,倒不是完全没有客人来访。比如说云氏,比如说阮夫人和阮家的两位少夫人,这些人姜麓是很欢迎的。 阮家的大少夫人李氏,最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子。神情举止间都带着浓郁的书香气,说话慢声细气温和有礼。 李氏一人独自来访,倒是从未有过的。 姜麓心生诧异面上不显,待李氏说明来意后,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李氏是受人之託,託付她的人是其夫阮文渊。阮文渊不是自己有事寻姜麓,也是替别人跑腿。 託付他的人是宁王秦聿,秦聿结合木风车钻研出脚踩和手动的风扇,可能是对自己研制出来的东西不满意,秦聿急于想向人请教。 这个人选自然是姜麓。 姜麓是后宅妇人,又是秦聿的嫂子。如今秦彦不在,当小叔子的也不可能单独和独居的嫂嫂见面,是以秦聿这才託付阮文渊。阮文渊虽是姜麓的义兄,但到底男女终有别,所以这才有李氏的此次来访。 李氏带来宁王画的图纸,姜麓一眼看出问题所在。牵引的原理没有错,大方向是对的。就是构造笨重,使用者并不比使用手摇蒲扇省时省力。而且这样的大风扇一般人用不起,必须有下人侍候的富人才会买。 姜麓记得后世有一种不用电的手动小风扇,当下画好图纸交给李氏。 李氏惊讶于她的脑力和速度,眼神中不掩佩服和欣赏。她是李大学士的嫡女,嫁的又是大儒之家。可以说她的出身註定她的眼光高,能被她佩服和欣赏的人不多。 这个半路认的小姑子,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姑嫂二人相处融洽,早先姜麓还带着她们建暖房赚了一笔钱,眼下更是拉近了她们之间的关系。 李氏回去后,毫不吝啬对姜麓的夸奖。便是在自己丈夫那里,也是把小姑子夸了又夸。那图纸阮文渊看过,就算是外行人也能看出其中的精巧心思。 图纸第一时间送到秦聿手上,奉聿如获至宝。 第一个做出来的手动小风扇送到贤王府时,大大出乎姜麓的意料。以前总听人说二皇子不务正业喜欢做木工,没想到对方做的哪里是木工,根本就是艺术口。 木扇片薄如纸,细竹篾做的扇罩精美无比,手柄上还雕刻着吉祥的祥云纹。拿在手里刚刚好,扇出来的风带着竹子的清香。 这位宁王,当真是一位合格的工科手艺人。 第251页 他在研究上如此用心,应是完全不受京中传言的影响。这般心无旁骛的年轻人,在后世也不多见。 皇帝老儿一门心思想让他上位,他似乎并没有那个意思。以他的才能和为人,并不适合当一国之君,更适合当一个辅助。 手动小风扇这样的小玩意儿,并不是百姓的刚需,但市场应该也不小。姜麓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商机,拉了三方人马入股开了作坊。一方是她一方是秦聿,还有一方是阮家。 产品一出来,从风靡整个奉京。这种手动风扇风力大,非一般的蒲扇可比。而且携带方便,又很省力。 奉京城中的姑娘公子们,几乎人手一个。如此新奇的小东西,定价也不算高,很快人尽皆知。京外的人都在打听哪里有买,一时间可谓是供不应求。 世人都知道这东西是宁王做出来的,姜麓还是如以前一样深藏功与名。她得到的是实在的好处,更喜欢闷声吃肉的感觉。 一时间,宁王的名气更大名声更好。宁王的名声越显,世人的目光越来越多放在他身上。他伊然凌驾于贤王和康王之上,不少人猜测皇帝会不会也注意到这位二皇子。 然而宁王名声太显,自会招来他人的质疑。 质疑声先是一星半点,后来不知为何暴雨狂风。之前胡嫔生辰宴上发生的事再次被人翻出,新的传言变成了宁王和晴美人是趁机私会。更离谱的是还有人说晴美人之所以小产,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皇帝的亲骨肉,所以她是自己故意摔倒的。 晴美人早已香消玉殒,所有的脏水都泼向宁王。宁王成了与自己父亲小妾私通的失德皇子,是一个不顾人伦的人渣。 听说皇帝老儿大怒,下旨彻查。 这般风声鹤唳的时候,太庙那边传来贤王被巨石砸到腿的消息。这个消息传出来没两天,又传出他中毒的事。 前伤腿,后中毒。 皇帝派出去两位太医,其中就有那位擅毒的刑太医。刑太医替他解了毒,但还有一些毒堆积在伤腿之处,那条腿恐怕是保不住了。 一个残废的皇子,是没有资格争储的。 消息一传开,阖京上下一片譁然。 贤王府内郁气沉沉,姜麓已经两天没有出房门。所有人都以为她深受打击,应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所有人都以为她必是天天以泪洗面痛不欲生,也不知能不能挺过去。 这下贤王府是真的闭门谢客,姜麓连云氏和阮夫人都不见。 整个奉京的人都在替秦彦惋惜,好好的嫡太子一朝被废被贬,好不容易起復封为贤王,谁知又碰到这样的倒霉事。看样子以后贤王不良于行,一辈子也就是一个王了。也有人可怜姜麓,可怜她从一出生就生不逢时,没过两天好日子又出这样的事,怕是八字不太好。 八字不好的女人,这辈子都会受累。 这样的传言传来传去,突然变了一个方向。不再是贤王宁王两兄弟的事,似乎全部开始往姜麓身上集中。 说姜麓八字带衰,要不然怎么好好的嫡女成了一个乡下丫头。还说她如果一辈子当个村姑反倒会好一些,至少不会害别人。贤王这么惨,就是因为和她的八字相剋。怪不得林国公夫人不愿意认亲生女儿,肯定是一早知道亲生女儿的八字不好,怕她克了整个林国公府。 姜麓一觉醒来,听到这样的传言都快气笑了。不久前她还听到有人说她旺夫呢。这才多久的功夫,她怎么就成了八字不好的丧门星。 「娘娘,您不知道外面传得有多难听,您怎么还笑得出来?」陶儿急啊,恨不得冲出去和那些乱嚼舌根的人大吵一架。她家娘娘才不是什么丧门星,娘娘是他们的大恩人大救星。 「难道我要哭一场吗?」姜麓拿着小风扇,不假手于人自己为自己扇风。「嘴长在他们身上,随他们说去吧。」 「娘娘,他们还说王爷是被你给克的…」 秦彦受伤又中毒,王府的下人们一个比一个提心弔胆。陶儿几人刚开始也是胆战心惊,姜麓多余的话没有,只说不会有事。陶儿对她有着盲目的信任,她说没事那肯定不会有事。 姜麓托着腮若有所思。 好好的王权争斗变了一个画风,居然调头冲着她来。看来老绿茶在康王府过得不错,还有心思对付她。 既然如此,她何不送对方一个大礼。 她送的大礼很实诚,特别合乎收礼人的心意。 康王听到传言,难掩欢喜地问姜明珠,关于她曾抽到过凤签的事是不是真的。姜明珠没有抽中过凤签,对于外面突然传她天生富贵命,必为人上人的事既喜又惊。喜的事这传言对她大大有利,惊的是不知是何人所为。 她肯定想不到这事是姜麓干的,她想来想去还以为是玉氏在背后使的劲。康王问她的时候,她含含煳煳地说自己记不清了。 在听在康王耳中,却是她不敢承认。毕竟抽中凤签这样的事,可不是小事。她以前是太子妃,或许还真是凤命也说不成。他按捺着狂喜,完全信了这个传言。既然他有凤命女子在怀,是不是说明他才是真命天子。 仿佛是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在谈论姜明珠。 在那些传言中,姜明珠的出生都像是预示着天命。传说她出生那一日霞光漫天,喜鹊围着那处农家久久不散。还说她和前太子定婚那一夜紫薇星尤其亮,原本连着下了半月雨的奉京城,在那一日突然晴了。 第252页 她听到这些传闻,越发肯定是玉氏在帮她。所以她心里坦然接受,康王问起她又摆出老绿茶的那一套。不否认不承认,任由别人误会她是在谦虚。 传言越传越烈,到最后又转回王权之争。 世人不由得想到后来前太子被废,林国公府的亲生女儿便找到了亲生女儿,这可能都是因为她的命格在帮她。 所以贤王并非真正的帝王星,帝王星另有其人。 这个人应是康王。 在这场有声的硝烟中,康王的外家越国公府早已悄悄下场。等到一切形势发展如愿之后,一大堆请立太子的奏摺飞上皇帝老儿的桌案。 皇帝老儿原本想坐山观虎斗,以为老三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残废的老大肯定不甘心。没想到老大没有动静,这些臣子们居然不哔哔着立皇后,反倒是直接请立太子。 更让他怒髮冲冠的是,连阮太傅都有暗示他立储的意思。阮太傅说贤王受伤宁王失德,若是再不立储以稳民心,怕是人心会乱。 康王听说这事后,那叫一个志在必得。 看来老天果然是站在他这一边,他有凤命女子在手,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太子之位必然会是他的囊中物。 朝堂上下难得齐心,都在力谏立太子。 皇帝老儿怒火攻心,差点气病了。 朝堂一边倒,是身为帝王最不愿意看到的。尤其是臣子们请立的太子并非他心中属意的那一位,可想而知他有多憋屈。 这个时候,残废的贤王不再被人关注,姜麓这个贤王妃也没什么人提了。别人送她丧门星的名号,她报之以凤命福星,她就是这么一个大度的人。每天吃吃喝喝养胎听八卦,世人都以为她天天躲在家里哭,其实她好吃好喝的都吃胖了。 京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万华宫和康王府时,贤王府竟然迎来一位不速之客。这位客人不是简单的上门做客,而是准备搬过来和姜麓一起住。 姜麓看到宋清音大包小包的上门,着实吃惊不小。宋清音说自己担了一个干姐姐的名声,怎么着也要过来好好安慰她。 她哭笑不得,命人收拾屋子。 王府的下人都惊呆了,一个个看宋清音的眼神像防贼一样。尤其是陶儿,一副恨不得时时挡在自家主子身前的架势。 陶儿不明白主子为什么会同意宋姑娘住进来,宋姑娘就算成了主子的干姐姐,谁知道心里有没有把她家娘娘当妹妹。 不止是陶儿会这么想,姜沐也是这么想的。 姜沐赶来的时候,宋清音已经入住了。 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姜麓很失望,「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怎么能让她住下来,谁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是我认的干姐姐,不可能有其它的心思。」 「我知道你是想拉拢她亲近她,让她不好意思和你抢王爷。但是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就能保证别人说到做到吗?万一她也是打着接近你让你放松警惕的主意,然后再取代你的位置,你怎么办?」 姜麓一脸贊同他的样子,「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姜沐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了,脸色好看了一些,「那你还不赶紧让她走。」 「人都住下了,我还能赶她走。」姜麓道:「反正王爷也不在,她就算是有什么心思也没地方使。」 「你想得太简单了,万一她就是来对付你的…」 「我是那么好对付的吗?」 姜沐又急了,死丫头怎么不听劝。大意轻敌是大忌,引狼入室更是找死。他急到跺脚,就差没跳起来。 姜麓好笑又感动,「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别的我不敢说,但是看人我还没有走眼过。我相信她不是那样的人,自然有我的道理。」 姜沐哼了一声,有些不想和她说话。 她想起这小子以前的样子,颇有几分感慨,「你现在真是懂事了,我最近帮你留意一下,若是有合适的姑娘帮你相看相看。」 「你…你怎么扯到我头上?」姜沐顿时闹个大红脸,臭丫头管天管地什么都管,竟然还要管他的终身大事。「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再成家,我…我看书去了…」 他边跑边说,不多会的功夫就没影了。 姜麓失笑,看把他吓得。 「你就这么信我?」宋清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笑着回头,「当然,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过于自信不是好事,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做狂妄自大。」宋清音说:「你就不怕看走了眼,我其实就是一个心机深重之人。」 「你不是。」 「为何如此信我?」 「若是你都不能信,那这世上我还能信谁。」姜麓亲亲热热地上前,挽着她的手臂,「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特别亲切。你从你的眼睛里看得出来,你很喜欢我,有时候你看我的眼神像我的祖母一样。」 宋清音浑身一震,然后认真地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前世长得极像的脸,她从熟悉的瞳仁中看到如今的自己。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第91章 打脸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突然相视一笑。 「你还记不记得你在韶光堂外面念的那句诗?」姜麓问。 「你都听到了?」 「韶年莫负青云志,光阴不改来时路。这句诗应是韶光堂的由来,你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还有林国公夫妇当年私奔的事, 我不相信一个当娘的会把这样的事情告诉别人。再有就是我大哥对你的态度, 我看到他眼里有泪光。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那样看你?还说你不是外人。我以前看过那种离奇的话本子,上面的事情荒诞不经各种匪夷所思。我大着胆子往深处一想, 隐约觉得一切都合理了。」 第253页 宋清音一点她的鼻子,「你个小机灵鬼。」 「我是不是特别聪明?」姜麓一脸求夸奖的样子,「你还说我不像你,若不是像你, 我能有这么机灵吗?」 「你呀,像我,也不像我。」宋清音失笑, 年轻的眼眸再也不掩饰那种阅歷深厚的慈爱,「你长得像我, 这性子啊,却是有一点像你祖父。」 「我祖父?」姜麓只知道祖父是个大才子,人称墨染公子。可惜天妒英才, 他死得太早了。 宋清音活了两世,早已看透生死。前世她守寡大半辈子,没有什么看不开。「你这时不时耍赖的样子,像他。」 大才子还会耍赖? 姜麓想不出那样的场景。 宋清音陷入对过去的追忆之中,望着不远处的假山出神。仿佛下一刻, 假山的那边就会露出一角熟悉的衣袍。那个病弱清俊的男子便会出现, 他会对着她撒娇,说:「九娘,我是真的生气了, 你还不过来哄哄我。」 「他和你一样很喜欢撒娇…」 「那看样子,我还真是像祖父。」 一阵沉默,宋清音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记忆中的男子永远年轻,而她却在岁月中一天一天老去。 年轻的时候她会想,终将有一天他们夫妻会在九泉之下相聚。后来她会担心,担心自己已是一名老妪,再见他时他必是认不出来的。 没想到死去之下并非九泉相见,她竟是成了宋家的姑娘。她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安排,安排她重生在死去的多年之后。 适应新身份之后,她听到许多关于京中的消息。儿孙们一如她预料的那样,该成器的成器,失望的依旧失望。唯一不同的是,她的亲孙女竟然被人抱错了。 这个孩子给了她意外之喜,她确实很喜欢。 「如果你祖父见到你,应是喜不自胜。」 「祖母,你和祖父的感情真好。」 「情深不寿,万事难两全。」宋清音一声嘆息,年轻时的感情被岁月刻在骨子里,如今想来倒是怀念多过痛苦。 姜麓道:「我相信老天自有安排,说不定你们还会再见。」 「会吗?」宋清音眼晴一亮。 「这一生还有很长,说不定会的。」姜麓哪里敢肯定。 宋清音眼中泛起泪光,「那我好好等着,希望不要让我再等到垂垂老矣。」 姜麓闻言,险些落泪。 * 康王风头强劲,前有越国公府开路,后有凤命女子保驾。虽皇帝一直压着请立太子的摺子不发,但所有人都觉得储君之位非他莫属。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姜麓很佩服越国公府的大度。他们一心想推康王上位,竟然能容得下姜明珠蹦跶。 不过她相信这只是暂时的,一旦康王藉助这股势头上位,越国公府和康王妃自有收拾碍眼的绊脚石。 这段时间康王妃一共给姜麓下过两回帖子,邀请她去康王府做客。一个由头是赏花,一个由头是生辰。她都给拒了,一个理由是身体不好,另一个理由也是身体不好。 她不想和康王妃结交,更不想成为康王妃对付姜明珠的刀。她和姜明珠之间的事,她会自己动手解决,并不想和别人合作。 康王妃应是很郁闷,毕竟哪个女子也不想被妾室盖住风头。可是眼下康王需要姜明珠的名气,她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明着她不会发作,却不妨碍她假借他人之手。姜麓不接她的招,她只好自己亲自登门。理由也很充分,她是来贤王府探病的。 妯娌来探病,姜麓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不出所料的是,康王妃身后跟着的是姜明珠。两人各怀心思,倒是难得达成一致。康王妃想借姜麓的手替自己出气,姜明珠则是想上门来炫耀一番。 她们见到姜麓身边的宋清音,皆是一脸微妙。 「原来宋姑娘也在,你们姐妹感情真好。」康王妃说,在姐妹二字上加重语气。 姜麓心直口快,「我们是结拜的姐妹,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不像你们这对姐姐妹妹,一个是妻一个是妾,肯定面和心不和。」 康王妃落了没脸,心道这贤王妃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留情面。如此正合她意,想来今日必能出一口恶气。 「原本我也不想带她的,是她非要跟来,说是想见皇嫂…」 姜明珠像下人一样站着,头昂得极高。 她是妾室不假,但是她有凤命在身。康王说过,只待他成为太子,立马封她为良娣。日后康王登基,谁是妻谁是妾自有分说。 「我和黄姨娘没什么交情,好歹我也是个王妃,就算我不是天家媳妇,我也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正室,我怎么能和一个姨娘来往。三弟妹你也真是的,以后万万不可如此,否则我还以为你是故意来噁心人的。」 康王妃大喜,她就喜欢听姜麓说这样的话。 一口一个姨娘的,多解气。 「皇嫂,你别生气…实在是黄姨娘一直求我,我也是迫于无奈才带她来的。」 「三弟妹真是一个好性人,那外面传得多难听,说黄姨娘是凤命,她一个妾室有哪门子的凤命,没得让人笑话。」 姜明珠哪里还能忍,「姜麓…」 「黄姨娘,你还懂不懂规矩!」姜麓眼睛一瞪,作势要发火,「你怎么能直唿我的名字?难道你以为自己有凤命,就能蔑视我们吗?你还没当皇后呢,还轮不到你摆架子的时候。」 第254页 康王妃立马藉机发挥,「黄姨娘你怎么回事,还不赶紧给贤王妃赔罪。」 心里那叫一个痛快,果然能治黄明珠的人只有这个皇嫂。反正是黄明珠自己要跟的,王爷也怪不到她头上。 姜麓冷哼一声,胡燕燕这是想拿她当枪使。 「弟妹,我真得好好说说你。黄姨娘是你后院的妾室,你怎么不在家里教好再带出来见人。她没有礼数丢的可是你们康王府的人,下人在外面失礼了,赔礼的应该是你这个当主子的。」 「…我…我这就给皇嫂赔不是,以后一定在家里教好。」 「以后我可不管,今天我是给你面子。如果再有下一次,休怪我挡着不让你们进门。在我们乡下串门子都讲究一些忌讳,怎么到你们这些世家长大的人反倒不讲究。明知我和黄姨娘不和,你还带人上门来刺我的眼,我看你一准没安什么好心。」 康王妃愤怒并快乐着,愤怒的是姜麓不给她面子,快乐的是姜麓谁的面子也不给。反正看到黄明珠被人奚落,这口气她愿意忍着。 如果姜麓知道她的想法,大抵会说一句有病。 「皇嫂你别气,我保证不会有下一回。黄姨娘你听到了吧,皇嫂和你可没什么交情,你以后别有事没事总拿皇嫂说事。」 姜明珠咬着唇,继续在心里畅想着美好的未来。今日之辱她会牢牢记住,总有一日会全部还回去。 姜麓又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康王妃大喜,「皇嫂,我以为你最能体谅我的苦衷,我们都是一样的。」 她的眼神有意无意看向宋清音,言外之意是她们都有不能动的女子在旁边虎视眈眈,处心积虑想取代她们的位置。 「我和你怎么会一样?」姜麓故作不解,「难道你也被人错抱了?不对啊,你若是被抱错了,那你也不是越国公府亲生的,应该和黄姨娘一样。」 「皇嫂,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的处境,眼下都是差不多的。」 「怎么可能差不多。」姜麓瞪着一双大眼,很是不贊同她的话,「我家王爷独宠我一个,我们王府连半个姨娘都没有,我们的处境哪里一样。不是我说你,你也是没用的很。你堂堂正室王妃,你怕一个姨娘做什么。黄姨娘连个娘家都没有,你还收拾不了她。」 老绿茶送上门打脸,焉有客气的道理。 姜明珠暗恨,姜麓是想挑拨康王妃对付自己,她怎么如此狠毒! 康王妃只想说站着说话不腰疼,换成贤王府来一个有凤命的女子试试看。别说自己是国公府的姑娘,便是公主也要往一边靠。在王爷心里,万事都比不过江山。如果她真的把黄明珠怎么样,第一个不饶她的人就是王爷。 「皇嫂…我难啊。」 「你难不难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不是看望我的吗?我好不容易病好了一些,被你们上门一气又发作了。你们没什么事赶紧走,我…我心口疼。」 宋清音赶紧吩咐陶儿,「还不快扶你家娘娘去歇着。」 陶儿被姜麓叮嘱过,倒是很听宋清音的话。 康王妃和姜明珠同是惊疑,心道这位宋姑娘好本事。在这件事情上两人的心思一样,她们都巴不得宋清音能上位。 「我要姐姐扶。」姜麓撒娇。 宋清音拿她没办法,「好,我扶你。」 两人亲密无间,只把康王妃和姜明珠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她们这么好的吗? 「姐姐最好了,我最喜欢姐姐。」姜麓无比满足地靠在宋清音身上,经过两人时还朝她们眨眼睛。她们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古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宋清音的话更让她们震惊,眼珠子掉了一地。 宋清音说,「我也最喜欢你。」 姜麓得寸进尺,「那我在你心里,是不是排在第一位?」 「目前是的。」宋清音回答。 康王妃和姜明珠感觉自己掉在地上的眼珠子受到暴击,像是要被什么东西给踩爆。她们受到极大的冲击,尤其是姜明珠。 姜明珠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宋家的姑娘在姜麓面前会是这个样子?她们不应该是你算计我,我算计你,不应该是斗得你死我活吗? 姜麓回头看她们,「你们还站着不动干什么?难道还要人送吗?」 「不…不用,我这就告辞。」康王妃总算是回过一些神来,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姜明珠不知怎么想的,居然追上去。 「我…是凤命,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姜麓像看神经病一样地看着她,「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一个妾室能有什么凤命,八成是乱传的。」 「不是!」姜明珠压抑着,「这是真的,我抽到过凤签,我天生就是福贵命!」 这是谎言听多了,自欺欺人当真了。 姜麓冷冷一笑,「是吗?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姜明珠感觉有什么情绪要从身体里冲出来,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姜麓还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地无视她。 她是凤命! 她将来是皇后! 「姜麓,你会后悔的!」 「黄姨娘,你真好笑。」姜麓讥讽地看着她,「传言而已,你又何必当真。如果你真是凤命,那等当了皇后再到我面前来显摆。」 第255页 「我会的!」 「那我等着哦。」姜麓挥挥手,像赶走一只苍蝇。 姜明珠紧握着拳头,指甲已经掐进肉里。终有一天,她会让姜麓匍匐在她的脚下,而她则高高在上视对方为蝼蚁。 她一想到那样的情形,激动到整个人都在发抖。 相扶的两人离去,她听到宋清音的声音,宋清音好像在问姜麓是不是真的不怕她得势,姜麓好像笑了一下。 「我怕她个屁,那个传言都是我散出去的,我还能不知道真假。」 宛如晴空中的一道霹雳,噼得姜明珠整个人都傻了。她被噼得浑身麻木,感觉自己从高处跌入泥潭,瞬间如坠冰窟。 第92章 开玩笑 有那么一瞬间, 姜明珠突然生出这一世还不如上一世的错觉。短暂的恍惚过后,她心中又重燃斗志。 传言是姜麓散出去的又如何,不管姜麓的居心何在, 她借着这波传言地位提升不少。所以她要赶在对方再做什么之前扭转干坤。 她有凤命之说在身, 她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 时不待人,机不可失。 从贤王府到康王府的一路上, 她心中已经想到接下来的谋划。尽管耳边是康王妃的冷嘲热讽,她真正在意的还是只有姜麓一人。 胡燕燕今日算是解了气,一想到姜明珠脸色银白的地立在那里的样子,她感觉无比的快意。虽然不知贤王妃到底说了什么, 但从姜明珠的神情上能猜出来,必定不会是什么好话。 「黄姨娘,你别仗碰上王爷宠你便不知天高地厚。贤王妃是王妃, 她与你已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今日我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带你出门,如今你得罪了贤王妃, 日后就算是你求着我,我也不敢再带你出门了。」 一个姨娘而已,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后院。 姜明珠仿佛没有听到胡燕燕的话, 胡燕燕顿时生出气恼。 「我和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王妃教训的是,明珠听见了。」 「黄姨娘,今时不同往日,你应该在我面前自称婢妾。」 从前她们同为国公府的嫡女, 并肩同行何等相得益彰。真论起来, 只有胡燕燕巴结姜明珠的份,谁让姜明珠那时候是太子未婚妻。 而今在胡燕燕的面前,姜明珠一直自称自己的名字, 怕是还是不愿意承认她们之间的差距。曾几何时她们是世人眼中的闺中密友,是人人称赞的京城双姝。 姜明珠的自尊心受到践踏,咬着唇挤出一句话,「婢妾知道了。」 胡燕燕心情大好,没有看到姜明珠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毒。 姜明珠在康王面前很得脸,又是活了两世的老绿茶,说话茶言茶语那叫一个茶艺不错,只把康王听得恨上姜麓,以为姜麓轻贱自己的妾室是因为看不上他这个小叔子。 「王爷,明珠说句逾越的话,贤王妃之所以这般不给我脸面,怕是以为王爷您在陛下跟前不得脸。王妃娘娘脸皮薄,又不愿意得罪贤王妃…若不是我的身份不够,我必是要和贤王妃好生理论一番。」 别人看轻自己的丈夫,身为妻子的居然还怕得罪人。明着这是在说康王妃为人谨慎,实则是说暗示康王府和康王不是一条心。 康王年轻,再是心机深沉也难免有些气盛。他黑着一张脸,虽然没有言辞斥责康王妃,心里应是生了间隙。 姜明珠见好就收,她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在康王妃。她现在知道姜麓才是传言的幕后之人,心知对方不可能是好心为之。 她是凤命,偏生还是一个妾室。姜麓这么做无非是想挑拨胡燕燕对付她,让她以后在康王府的日子艰难。可惜康王心在江山,因着传言对自己十分看重。姜麓的算盘落了空,恐怕最近都吃不好睡不香。 为今之计,她一定要趁着这股劲风得到自己想到的东西。日后姜麓也好,胡燕燕也好都要仰视她。前世的种种歷歷在目,既然这一世已经有所不同,为何不干脆来一个翻天覆地。 姜麓不是假传她是凤命吗?她定要让此事假的变成真的! 「王爷,明珠受些气无所谓,明珠只是替王爷不值。眼下贤王落了残疾,宁王又是那样的名声,陛下为何一直犹豫不决…」 康王黑沉的脸色越发难看,他不明白父皇为何不满意自己。这样的形势之下,朝中臣子不少都站在他这边。就连阮太傅都松了口,父皇居然一直不肯立自己为太子。 这样的大事,他当然不会和姜明珠商议。他关起门来共同商议的人是自己的心腹和幕僚,以及越国公父子。 越国公父子是不会把姜明珠这样的小角色放在眼里,如今殿下大事未成,且容那女子多活几日。待到大局已定,那女子便没有利用的价值,到时候再作处理。 他们以为陛下之所以迟迟不决,恐怕还是因为宁王。毕竟宁王行二,排在康王前面。就算名声有所损,但陛下应该还是有所顾忌。 胡家这对父子的意思是对宁王下手,斩断陛下最后的犹豫。等到康王是唯一人选时,陛下应该不会再瞻前顾后。 他们正在商议之时,突然有下人来报,说是紫光台的阮少卿在府外求见。阮文渊带着不少人,说是追缉逃犯时看到那人进了康王府后院。 他手上有搜捕令,按照规矩能进康王府搜查。之所以没有强行搜查,在外人看来当然是不愿意得罪康王府。 第256页 康王一面稳住阮文渊,一面暗中派人赶紧清理后院。这一清理不要紧,将越国公父子吓出一身冷汗。 他们在王府一间废弃的柴房里,居然搜出一个箱子。箱子不怎么显眼,显眼的是里面明黄的龙袍。 那明黄的颜色太过刺眼,刺得在场的人心惊胆颤。好在康王在前面拖住了搜查的人,等到阮文渊带人进来搜时自然一无所获。 搜查的人一无所获离开之后,康王等人个个神情严肃。 康王确有上位之心,却绝无谋逆之意。这龙袍当然不是他藏的,但实实在在藏在他的府中。到底是谁想害他,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宁王!」他咬牙切齿。 越国公却不这么认为,「未必是宁王。」 之前不少人都在传,传陛下真正属意的人是宁王。后来宁王的名声坏了,陛下却迟迟不愿意立康王为太子,说不定还是意在宁王。 康王府又不是菜园子,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能做到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人,或许也只有一手遮天的君王。 康王倒吸一口凉气,「那本王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先下手为强。 这样的事情有的是筹谋多年,有的或许只是临时起意。一件龙袍挑开了黑暗中的起事,撕开平静的夜色。 一行人围在贤王府的外面,为首之人是姜泽。姜泽上前叫门,说是今夜京中不太平,他身为兄长想近身保护自己的妹妹。 门内无人回应,似有脚步声远去。 不多会的功夫,王府内终于有人说话。 「二哥,我们都睡了。天子脚下能有什么事,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 「三弟,我是奉大哥之命前来的。你赶紧开门,我有要事交待。」姜泽的语气很是焦急。 姜沐道:「大哥上回还说,说如今王爷不在府中,让我们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晚上开门。若真是有重要的事,想来大哥会亲自前来。」 姜泽语气更急,「大哥脱不开身,京中全乱了…康王怕是要逼宫,你赶紧开门让我进去,我和姜麓当面说。」 「三哥,康王若是反了,不是正合你意吗?」姜沐似乎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你为了巴上康王,煞费苦心地把明珠送给他,你还有什么要和我们说的…」 这些话是姜麓告诉他的。 从姜明珠出现在康王身边时,姜麓就猜到有人在帮姜明珠。那个人除了姜泽之外她想不到其他人,所以在这样的夜里姜泽说要见她时,她立马看清其中的猫腻。 王府门内,宋清音和姜麓就在姜沐身边。姜麓能感觉到姜沐的失望和痛苦,嫡亲的兄弟走到这一步,任是谁也不愿意看到。 姜沐很难过,他和姜泽的关系一向不错。 「三弟,你别听姜麓胡说,我怎么可能和姜明珠是一伙的。分明是她自己巴上康王的,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姜麓冷笑,「姜老二,你说你和姜明珠不是一伙的,那你说说看她一个弱女子是怎么去找康王的?没有你的从旁协助,你母亲放心她孤身上路吗?」 所以姜明珠上赶着给康王做妾的事,不仅有姜泽的参与,还有玉氏的默认。姜麓其实挺意外的,想不到像姜泽这样自诩才子的世家公子居然会干拉皮条的活,而且还是给自己的妹妹拉皮条。 姜沐越发难过,原来母亲也是知情人。二哥和母亲为什么要这样,他们难道一点也不顾念宋姜两家的交情和大哥的处境吗?大哥和宋家走得近,在世人眼中国公府早就是贤王一派。他们暗中投靠了康王,将大哥置于何地。 二哥不顾念兄弟之情,母亲为何也不念母子之情?难道在母亲心中,自己和大哥都是外人不成?为什么他明知道母亲就是这样的人,为何还会难过? 好难过,好伤心。 「二哥,你怎么能这么做?」 「老三,你别听姜麓乱说。」姜泽道:「姜麓,我知道你对我一直有误会,但是眼下事情紧急,我们好歹是嫡亲的兄妹,难道我会害你吗?」 姜麓不屑,「亲兄弟背后捅刀的多的是,何况我们算哪门子的亲兄妹。在你的心里,你有把我当过亲妹妹吗?谁知道你这样的阴暗小人又要打什么歪主意,大半夜的你带着一群人堵在我家门口,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姜泽为人自私自大,很快没了耐心。 门里门外突然没了声音,突然墙外传来动静,府中的侍卫们严阵以待。 「不好,他们在硬闯!」姜沐惊唿。 二哥果然是来者不善,姜麓再是脾气不好,那也是姜家的亲生女儿,是二哥的亲妹妹啊。二哥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做出这样的事来! 「二哥,你到底想做什么?」 「老三,我说了我是想保护你们。」 「你撒谎…你是不是想挟持姜麓…你是不是在康王面前立了什么军令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可是你的亲妹妹!」姜沐说到最后,声音中已然带着颤抖。 姜泽从没有把姜麓当过亲妹妹,他连姜明珠都可以说捨弃就捨弃,说利用就利用,他又怎么会在乎半路冒出来的亲人。 「姜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一片好心,你们却不领情,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采诗郎半夜爬别人家的墙,也不知道是想采诗还是想採花,真是让人好生怕怕啊。」姜麓调侃着,不意外看到宋清音无奈的眼神。 第257页 宋清音对姜沐道:「你带着姜麓回去,守好她,其它的事情交给我。」 姜沐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 姜麓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论武力她就是渣渣。别说她怀着身孕,就算她没有怀孕,她也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 「姜沐,听她的。」 「可是…」 「没有可是。」姜麓说着,下意识护着自己的肚子。 宋清音何等敏锐,立马看过来。 「你…」 姜麓靠近低语,「恭喜你,你要当曾外祖母了。」 宋清音越发无奈,这孩子… 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还在开玩笑。 话说自己这次回来,早早就当上曾祖母了。她不由得摸摸自己如今还很年轻的脸,莫名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可笑。 「什么祖母?」姜沐茫然问道。 姜麓心道,她声音压得这么低都能听到,这小子的耳朵倒是够尖的。「宋姑娘说她在云氏长在,看在祖母的份上也会护着我。」 原来是这样。 姜沐不疑有它。 但他对宋清音这个人还是将信将疑,不太敢确定对方真的没有其它的心思。这时宋清音一个利落的凌空翻飞跃上墙头,很快听到墙外传来悽惨的叫声。 她一身素衣身形如影如刀,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立以墙头之上英姿飒爽,那通身的气场和胆识令人热血沸腾。 姜沐心道这位宋姑娘,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突然有点相信对方不是一个藏污纳垢之人,或许是对方那一身漂亮的功夫,也或许是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见人心,他恍然想到宋姑娘自小在云氏习武,兼具云宋两家的风骨,应该不可能是心思龌龊不择手段之人。 「姜麓,她真的值得信任吗?」 「当然。」姜麓的答案不加思索。 「好,那我今天就信她一回。」姜沐像下定决心般。 第93章 太子殿下 姜麓其实并不担心自己, 因为她相信秦彦早有安排。如果不是姜泽和姜明珠太过关注她,康王未必会注意到她。 她真的很想对他们兄妹说一声,真是谢谢他们了。若不然在这样的夜晚, 她应该还能睡一个好觉, 而不是被人扰了清梦。 王府的侍卫们个个都是好手,加上还有没有现身的暗卫。康王以为她不过一介妇人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派给姜泽的人自然不是什么精锐之士。 宋清音一人足可应付,侍卫们几乎帮不上忙。 姜泽没想到会这么棘手,他以为先礼后兵,或者是姜麓一时心慌意乱开了门, 或者是他带着人强闯进去。没想到既没有人给他开门,还遇到了横空出现的拦路者。 「宋姑娘,这个时候你不出手, 旁人也挑不出你的错来。我劝你还是没插手此事,否则你们镇国大将军府便会卷进其中。你好生思量一下, 莫要因一己之念连累自己的家人。」 「姜家居然会有你这样的子孙,真是让人失望。今日我便替姜老夫人好好教教你做人。」宋清音一边击退那些想闯进来的人,一边精准地瞄准姜泽所在的位置。一颗石子射过去, 无误地打在姜泽的膝盖上。 姜泽腿一软,当下趴跪在地上。 「宋姑娘,这是你自找的。」他放狠话。 「孙子,我看这是你自找的。」宋清音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就是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当然姜泽是不会想到这声孙子是对方对他的称唿, 还当对方是贬低他看不起他。 他大怒, 「好,既然你一意孤行,休怪我不顾两家的交情。」 「姜家有你这样的子孙, 还能留给后人什么福荫。祖辈们积攒的人脉和情谊若真落在你的手里,迟早会被你败个精光。」 「宋姑娘,我好心相劝,没想到你居然这般不领情。我已仁至义尽,你若不肯让开我只好动真格的。」 他一招手,原本在暗中待命的人却没有动静。 是那些人太过懒散,还是他们不愿意听从他的指挥? 他再次招手,还是无人现身。 人呢? 「二弟。」姜沛的声音听在姜泽的耳中,犹如一道催命符。 「大哥,你怎么来了?」姜泽心里急,他不停往后面张望着,果然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不用说自己隐藏的那些人已被大哥控制住。 他还心存侥倖,准备说服自己的大哥同流合污。「大哥,你来得正好。宋家狼子野心,贤王府必是被他们控制住了。你快与我一道对付他们,万不能让姜麓落到他们的手里。」 姜沛很失望,他从没想到自己的同胞弟弟会走到这一步。老二一向随性,从小就喜欢诗词歌赋,他一直以为这个二弟会是一个闲散才子,谁能料到他们兄弟二人有朝一日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对立。 他不会想到二弟会投靠康王,更不会想到为了那泼天的富贵铤而走险,且完全不顾念骨肉同胞之情。 「二弟,收手吧,你们不会赢的。」 「大哥,你在说什么?姜麓还在王府里,你不是不知道宋家人的心思。他们必是想趁此机会让自家的姑娘取代姜麓…」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污秽者见到的自然都是污秽。」宋清音立在高墙之上,任由夜风翻涌着自己衣摆。「姜家有不孝子孙如此,姜老夫人该是何等惭愧。」 第258页 子不教,母之过。 是她的错。 是她没有教好儿子,才会祸及子孙。 宋清音的声音是那么的悲凉,姜泽听不出这话里的深意,姜沛却是险些落泪。他们祖孙二人生死相隔多年,他做梦都想不到还会有重逢的一天。 别人或许认不出祖母,但他自小在祖母膝下长大,对于祖母的一言一行和习惯早已烂熟于心。所以当他在对方身上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发了癔症。 后来他们祖孙相认,祖母随他一起进京。 祖母上辈子最后的那段时光,他日夜陪在左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祖母的失望和自责,祖母曾摸着他的头感慨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 「子不教,父之过。他今日做出这样的事,与祖母没有关系。父不教,自有长兄代劳。若说惭愧,我何尝不是如此。」姜沛哽咽道。 姜泽怒道:「大哥,你别被她蒙蔽了,她分明就是想抢走姜麓的王妃之位。你不是最疼那丫头的吗?你还不赶紧动手!」 「二弟,回头是岸。」 姜泽的桃花眼泛起一抹讽刺,「回头?我回什么头?大哥真会说笑,我好心好意来保护姜麓,你们却不信我。我知道你从不把我这个弟弟放在眼里,姜麓更是只认你这个大哥,压根不愿意多看我一眼。但我们是嫡亲的骨肉,我是真的怕有人对姜麓不利。没想到大哥你不信我,还是说大哥你根本就是容不下我?」 「二弟,你是不是来保护姜麓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带的那些人都是康王的人,康王如今在做什么,你会不知道吗?」 「大哥,良禽择木而栖。贤王残废宁王失德,康王才是顺应天意的真龙天子。我劝你也别固执,正好和我一起劝劝姜麓。」 「谁说康王是顺天而为?」姜沛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亲弟弟,「康王此举分明就是逆天而行,你以为陛下会放过他吗?」 自古福贵险中求,姜泽当然知道康王这么做是谋逆。可是古往今来多少帝王的帝位是堂堂正正继承的,且不说歷朝开国皇帝图谋别人的江山,只说大昭的歷代君王们,哪一个不是踩着至亲骨血坐上龙椅的。 康王身后是越国公府,胡氏一脉底蕴深厚,越国公府更是追随者众多。他相信明日过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姜泽才是姜家这一代的当家人。大哥太过保守,贤王残疾了都不知变通,正好给他上位的机会。 「大哥,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各为其主,你劝服不了我,同样我也没有办法改变你的想法。我们兄弟一场,我不想和你为难,你也不要为难我。你走吧,我就当是没有见过你。」 姜沛又是一声嘆息,「你是不是想要国公府的爵位?我给你!」 「你给我?」姜泽笑起来,「大哥,你是不是当我傻?你出生没多久就被立为世子,你怎么可能会把这个位置让给我?你别逗我玩了,我们还是赶紧解决眼前的事吧。」 「这么多年来,你在父母膝下长大,你是他们最疼爱的儿子。你会生出这样的心思不足为奇,我其实并不怪你。」姜沛语气略显沉痛。 「你少在这里装好人!你什么都有,祖母什么都替你打算好了,你当然可以这么大度,这么冠冕堂皇。」姜泽的桃花眼中已是恨意漫天,就因为他是次子,他活该一无所有吗?「我想要什么,我会自己去争取,不需要你们的施捨。」 「二弟…」 「你快走,要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宋清音还站在墙头,闻言冷笑一声,「你要如何个不客气法,我倒是想见识一下。」 「宋姑娘,你休要猖狂。你今日与我为敌,明日康王自会迁怒你们宋家。我若是你,如此大好时机怎能错过,还不如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依你所言,康王今夜会成事。那我还要这贤王妃的名头有何用?」宋清音说:「莫说康王成不了事,即使他今夜侥倖成功,他日也自会有人反他。他行不正坐不端,毫无仁君之相,老天怎么可能如此不长眼。你放心好了,我们宋家不会有事的,姜家也不会有事,有事的是你们这些人。」 姜泽桃花眼已有杀意,既然不听劝,那休怪他不客气! 不等他有所动作,高墙上的宋清音飘然落下。她落到姜泽的面前,剑尖离他不到三寸距离。他骇了一大跳,下意识往后退。 「宋姑娘,你我本无怨仇,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话音一落,感觉宋清音用剑鞘打在他的腿上。 一下。 两下。 三下… 姜泽傻了,除了躲居然没有其它的反应。 这个宋姑娘,好生会折辱人。 「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上?」他对身后那些人喊道。 那些人原本就被宋清音给镇住了,眼见着对方像教训孩子似的打姜泽,一个个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又惧怕姜沛,还是不敢上前。 正在此时,不远处有人高唿康王被抓了。 「什么?」他心惊不已,以为自己听错了。 「康王刚入万华宫,便被埋伏在那的人给擒获了。」 姜泽呆了,所以从头到底都是有人给康王设局。 「大哥,我刚才是一时鬼迷心窍,我真的是想来保护姜麓。我就是被你的话一激胡言乱语,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他到底转变得快,错神的功夫已经反应过来。 第259页 姜沛摇头,长长嘆了一口气。 宋清音收剑入鞘,「这般无用又无骨气,真令人失望。」 乱局平定,万华宫内灯火通明。 康王是在泰极殿外被抓的,他和胡贵妃里应外合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然而他为自己算计周全,却不知宫中自有圈套等着他钻。 他一下子钻进去,当场被瓮中捉鳖。 混乱之中,越国公父子被诛杀。那些追随胡氏父子的臣子们死的死,认罪的认罪,这场谋逆始于临时起意,终于别人的精心布局。 康王自以为的困龙飞天,却不想如同闹剧一场。 皇帝雷霆大怒,怒火攻心之时直直往后倒去。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他缓缓醒过来。 阮太傅、李大学士、瑾郡王等几位朝中重臣奉急诏入宫,见到病倒在龙榻上的皇帝皆是大吃一惊。 皇帝有气无力地让他们平身。 「朕怕是要静养一段时日,朝中势必无首。所以朕欲重立太子,委任太子暂代监国一职,众卿以为如何?」 臣子们还能有什么意见,秦方之所以谋逆还不正是因为储位之争。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如果旁人还看不清皇帝的心思,那他们几十年的朝堂生涯算是白混了。 皇帝费尽心机百般算计,为的就是推宁王上位。若不然为何在这个时候立太子,又为何要让太子监国。 众人无异议,皇帝道:「贤王原本是太子,朕亦是十分看好他,怎料他的腿…朕很是痛心。老三那个逆子做出那等不容于天的事,枉费朕的一片苦心。宁王的名声虽有瑕疵,但那些都是子虚乌有之事。朕思来想去,这个位置也只能是……」 「陛下,贤王求见!」 贤王回来了?!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阮太傅道:「贤王殿下必是听说京中出事,心里牵挂陛下。」 瑾郡王不贊同这话,「贤王的消息倒是快,竟能这么快赶回京中。」 来得再快有什么用,一个残废有皇子註定与皇位无缘。 「让他进来。」皇帝道。 太监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宣贤王殿下觐见!」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看到一个被人抬着进宫的贤王,却不想那人长身玉立行走如风,矜贵从容却有势如破竹之气场。 皇帝愕然,「你…」 「父皇,儿臣腿上的余毒已清,不想还是一直站不起来。谁知一听到父皇出事的消息,儿臣不知怎么的就站起来了。」 「恭喜陛下,恭喜贤王殿下。」阮太傅一带头,其他几人也跟着道喜。 瑾郡王不敢置信地盯着秦彦的腿,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这么康王出事陛下病倒,贤王的腿竟然就好了? 不会的,刑太医明明说贤王的腿废了。 难道刑太医倒向了贤王! 皇帝厉目如刀,盯着秦彦的腿。 「陛下,如今贤王殿下腿疾无碍,臣以为应立贤王为太子,暂代监国之位!」阮太傅又一带头,自是引来除去瑾郡王之外所有人的附和。 皇帝皱眉,「此事……」 阮太傅又道:「陛下,臣等会谨遵您的旨意,好好辅佐太子殿下。」 皇帝定定地看着阮太傅,良久之后缓缓闭上眼睛。「朕乏了,你们先退下。」 「陛下保重龙体,臣等告退!」 众人退下,秦彦没有动。 皇帝冰冷的目光再睁开时,勐然瞳孔一缩。 「你为何还没走?」 第94章 错梦 殿中龙涎香如兰如麝, 夹杂着淡淡的药香。满目熟悉的明黄中,秦彦一身素白的常服显得突兀而丧气。 皇帝是躺着的,从他的角度望去是成年挺拔的长子, 长子气度沉稳已经足可抵挡一面。若是寻常的父亲, 应是欢喜至极。然则身为帝王,见此情景无异于有人立于卧榻之侧觊觎。觊觎他的江山, 觊觎他的帝位。 他不仅生不出任何欢喜之情,反倒隐隐生出杀意。因为长子的样子像极奔丧,怕是巴不得他早点驾崩。 秦彦垂眸恭敬,风尘僕僕的神色中有着恰到好处的忧心。任是谁见了, 都不会否认他是一个合格的长子。从容不失分寸,忧心不见慌乱。便是他们父子隔着君臣之别,他此时的表现也叫人挑不出半点不妥之处。 「儿臣不放心父皇的身体, 愿为父皇侍疾。」 皇帝感觉极差,一连说了两个好字, 瞳孔中已有杀气,「难为你连夜赶回来,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京中出事, 儿臣心急如焚不敢有一丝迟缘。好在父皇吉人天相,儿臣如今思来仍是心有余悸。」 「朕没什么大事,你退下吧。」 「父皇,儿臣实在是不放心。」 「朕说了,朕没事。」皇帝又闭上眼睛, 「你一路奔波, 也早点回去歇着。若有事,朕会传召于你。」 秦彦没有再坚持,行礼告退。 龙涎香的香味似乎浓了一些, 皇帝缓缓睁开眼睛。隐形人一般的福总管连忙上前侍候,皇帝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的身体…似乎动不了。 「传太医。」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惊涛骇浪。 福总管似是没有觉出什么不同,恭恭敬敬地吩咐人去叫太医。 皇帝的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腿,然而他的腿好像并不是长在身体上一样毫无反应。不仅是腿没有反应,感觉腰腹以下全无知觉。 第260页 太医来得极快,一番切脉之后脸色大变。 「陛下这是风邪入体,以至瘫麻,臣这就为陛下施针。」 竟是瘫麻之症! 普通人尚且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何况是天子之尊的帝王。皇帝还以为自己龙精虎勐,活个百年不在话下。却不成想风瘫好比骤雨雷霆,来得如此之突然。 帝王心术,自是不能让人窥出怯懦与害怕。所以饶是知道自己的症状,他还能平静地询问太医可有医治之法。 「臣会给陛下施针,然而再佐以汤药,或许会好转。」 仅是好转,而不是好。 如果是症状轻的风瘫,或有治好的可能性。可是皇帝下肢已麻,症状实在是来势汹汹不容乐观。 皇帝不再相问,而是让这位太医出去,然后命人再传一位太医进来。后来的太医与前面的那位说法一致,他心中依然在怀疑。 旁人不知,他如何能不知自己此前是在装病。既然是装病,那么他本身自然并无多大的病症,这风瘫之症为何能无缘由地发作? 帝王疑心本重,尤其是事关自己的身体,他自是会命人暗中调查。 一夜过去,他是彻夜未眠。凌厉的眼神中除去疲态,还有压抑的阴鸷。他问起福总管,柳妃可有来过。 福总管说柳妃娘娘心疾又犯了,未能前来。还说太子殿下有令,宫中诸妃不能打扰陛下养病,是以各宫妃子无一人前来。 身不能动,帝王权力又遭受威胁。皇帝闻言阴鸷的眼中更添三分暗沉,不怒自威的神情中有着裹挟雷霆的气势。 他杀心大盛! 「朕几时又立了太子?」 「陛下您忘了,您昨日亲口说的…」 福总管的话未完,收到皇帝一个杀气沉沉的眼刀子。 一个帝王最看重的是什么? 自然是自己的权势。 此时此刻,皇帝最心急的是自己的皇位,是他手中掌握着他人生死的权力。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接连几道圣旨从他的病榻之中传出去。 第一道是一杯毒酒赐死胡嫔。 第二道是贬康王为庶人,软禁康王府中。 第三是康王同党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无一人能赦免。 因着姜泽参与康王谋逆,虽是末流之辈,但难□□放的命运。姜泽是林国公府的人,林国公府难辞其咎,被收回爵位。 几道圣旨一道道传出去,秦彦一一照旨执行。 皇帝以为他为会林国公府据理力争,然而他一字求情的话都未说。他公事公办,铁面无私地收回姜家的爵位。 姜氏一族,一夜之间沦为平头百姓。 世人以为林国公会喊冤,以为姜世子会不满这样的旨意。然而林国公府内静寂无声,林国公和姜世子接完圣旨后再不见人。 林国公心里如何想的不重要,如今姜家当家做主的是姜沛。玉氏如何哭闹也传不出去,后宅的主事是云氏。 几道圣旨接连下,稍微多想一些人都能看得出其中的深意。秦方留在京中,便是肉眼可见的隐患。太子的岳家成了平民,可谓是再不能成为助力,这一前一后的旨意用意颇深。 皇帝到底是煳涂了,还是不满太子? 康王府四门紧闭,内里兵荒马乱。 秦方事败,又成庶人,经此打击之后委靡不振。堂堂皇子失了势,恰如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且是被人关在笼子里终生不能见天日的那种。 越国公府男丁斩首,女眷流放,胡燕燕这位出嫁女自身难保。如此境地之下,她居然还一心念着收拾姜明珠。 封门的康王府,就是一个硕大的牢笼。 既然出不去,发泄的途径只有内斗。 姜明珠深受打击,她没想到秦方这般不堪一击。在起事之前,她还畅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畅想着自己以后高高在上。 不过是转瞬间的功夫,仅仅是一个昼夜翻天覆地。别说是荣华富贵,更别说高高在上。她如今已是悔断了肠子,她恨自己为何没能坚持到底,为何异想天开以为康王会是另一个贤王。 所以这一世许多的事情都有变化,唯有贤王上位这件事依旧。早知这样她何必鬼迷心窍再掉进康王府这个大坑,如今是真的爬都爬不出去。 她到底活过两世,失去倚靠的胡燕燕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甚至她的老绿茶演技还在,几番言语来往之后反倒是说动了胡燕燕。因为现在整个康王府,唯一可能与外界互通消息的人的只有她。 如今他们在牢笼之中与外隔绝,康王一派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越国公府也是如此,所以现在能打探到消息的人或许只有她。 胡燕燕想通过她打听到胡家女眷的消息,所以在这样的时候不得不摒弃前嫌讨好她。也不知是她真的有本事,还是有人故意放水,她居然借着採买的由头出了康王府。 一出康王府,她第一个要去找的就是玉氏。 因为除了玉氏,她别无他人可求。 姜家成了平民,暂时还未搬出林国公府。林国公府的匾额已被撤下,门口冷冷清清。她不敢去正门,绕到后门找人传话。 后门的门房当然不可能不认识她,犹豫了几下之后报给玉氏。 玉氏哭得眼睛都肿了,二儿子被流放到蛮荒之地,国公府的爵位也没了。这个时候孰亲孰疏便显现出来,她不会怪自己心爱的亲生儿子,只把这一切的罪责都算在养女头上。 第261页 一定是明珠花言巧语害了泽哥儿,若不然泽哥儿怎么可能会投靠康王。如果泽哥儿不出事,他们国公府爵位又怎么会丢。 「让她走,我不想看到她!我可怜的泽哥儿,我们国公府被她害得这么惨,她还有脸回来做什么!」 门房听到这样的话,转头告诉姜明珠说夫人不愿见她。 「你和我母亲说清楚了吗?是我要见她,不是贤王妃!」 「哎哟,你赶紧走吧,老奴说得清清楚楚,夫人真的不想见你。」门房也觉得糟心,主子倒霉了,他们做下人的也是惶惶不可终日。谁知道主子们几时被赶出去,他们这些下人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发卖。 姜明珠咬着唇,眼睁睁看着后门关上。 烈日当空,寒气却是从脚底滋生,然后以极快的速度笼罩全身。她突然觉得很冷,这种冷让她想起上辈子。那时她缠绵病榻,冷风从漏风的窗户往里灌,屋子里没有地龙暖炕,火盆中微弱的火星可有可无。 这就是口口声声说最疼爱她的母亲,和前世一样在她危难时弃她不顾。彼时母亲还找了藉口,说是自己难进康王府的门,虽心疼她却顾之不及。 而今竟是连藉口都没有了,直接不见她。 不知不觉,她发现自己竟然走到贤王府的门口。 以阮太傅为首的重臣虽然承认秦彦的太子之名,但陛下的旨意一日不下,他就一日不是真正的东宫储君。 他和姜麓还住在贤王府,贤王府门外却是人来人往。 她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和愤怒,冲上去喊着要见姜麓。所有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的地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她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是谁?」 「看着像是姜家的那个养女,她不是…一个小妾吗?怎么出来了?」 「谁知道,听说姜夫人极为疼爱她,难不成是姜家把她捞出来了?」 「真是家门不幸哪,养了这么一个白眼狼,还有脸跑到这里大喊大叫,简直是有失体统。」 「可不是嘛,她竟然还敢直唿娘娘的名字,真是没有教养。」 姜明珠骄傲了两辈子的东西,是她受过的教养。她之所以一直以为自己不比姜麓差,正是因为她之前的才名。 而今她被人评头论足,这些人言语之刻薄险些让她受不住。 「我是凤命之女!」 所有人被她尖利的声音震住了,没过多久便开始议论纷纷。 「之前不是传她抽过凤签吗?也不知是真是假的?」 「假的吗?什么凤命女,我看她是丧门星。没看到姜家被她害成什么样了,还有那个被封的王府。她肯定是命中带衰,走到哪里衰到哪里。」 「也是,怎么看也不像是凤命。哪个有凤命的女子会给别人当妾。」 一声声的议论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姜明珠身处其中被紧紧包围。她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这些人的声音一道道地压过来,她崩溃倒地。 不是这样的,她不是丧门星! 以前所有人都夸她,夸她有才情夸她教养好。她是太子的未婚妻,她是奉京城中最尊贵的世家女。 如果没有姜麓就不会后来的一切,如果没有姜麓她永远都是人人羡慕的国公府嫡女。她不会成为康王的妾室,更不会两辈子都落到差不多的下场。 那些声音忽然变得好远,她感觉自己被天地所遗弃。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天让她重生,又为什么不让她心想事成。 视线之中,出现一抹红色。 她慢慢抬头,看到一双明艷动人的脸。 姜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无比惋惜地摇头。重生的机遇啊,这是何等难得的天赐良机。黄明珠折腾来折腾去,竟是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姜麓,我什么都不和你争了,求求救救我!」 「黄明珠,我几次三番让着你,对你可谓是苦口婆心百般劝说。我给你很多机会,也从未想过与你为敌。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半点也怨不得旁人。」 姜明珠如遇最后一根稻草,试图爬过来。不想自有人挡在姜麓的身前,让她无法近身。她哭道:「我知道错了,求你高抬贵手救救我。」 姜麓冷笑,老绿茶把她当什么人了,难道以为她是那种以德报怨的老好人不成。她虽不愿意落井下石,但绝不会像东郭先生一样烂好心。 「我为什么要救你?救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知道一些事,一些关于将来会发生的事。姜麓,我愿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这些东西对你大有用处。」 老绿茶这是想用先知交换。 可惜她不喜欢剧透,自己的人生自己一步步走完多有意思,用得着别人给她剧透吗?再说这一世和老绿茶经歷的那一世必定有所不同,若不然老绿茶怎么会失败。 「我这个人好奇心不重,你的那些事我不想知道。」 「…你会后悔的,因为我知道的事对你特别重要。」 「你怎么会知道的,我就纳闷了,你怎么会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你莫不是把自己当成算命的?」 「不,不是。」姜明珠脸上露出一种疯狂的得意,「我做过梦,我的梦特别灵验。」 「原来是做梦啊。」姜麓拉长尾音,无比怜悯地看着她,「怪不得我总觉得你行事不太对,但凡是有脑子的人都做不出来你做的那些事。却不知你是做梦做多了,是不是觉得人生亦是一场梦,只要敢想就什么都有。可惜啊,人生不是梦,你的梦也该醒了!」 第262页 「不…不是这样的。」姜明珠的疯狂之中,已经初现零乱,「我…我是得天眷顾的有缘人,我能看出一个人的命运。你以为自己现在得势,以后就能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吗?你错了,一个不能生养的女子…」 「你说我不能生养?」姜麓古怪一笑,炫耀般摸着自己的肚子,「那你的梦还真是不准得很,怪不得你占尽先机却还是一败涂地。」 姜明珠零乱的表情僵住,「你怀孕了?!」 不,这不可能! 第95章 变脸 姜麓危险地眯起眼, 老绿茶说她不能生养,还对她怀孕的事情如此震惊。难道上辈子的她一直没能怀孕吗? 为什么? 这样的疑惑很快划过去。 姜明珠震惊过后,很快说服自己。就算姜麓是现在怀上了, 也不代表这胎坐得稳, 就算是坐稳了胎也不一定能顺利生下来。 姜麓从她的眼中看到恶意,冷哼一声, 「少用你那龌龊的思想盼着别人倒霉,焉不知你今日之果,都是自己种下的恶因。」 「…姜麓,我是真的担心你, 万一你…」 「黄明珠!」姜麓美目冰寒,老绿茶怎么挖空心思想上位她不管,就是不能触碰她的底线。「收起你那见不得人的心思!少拿什么做梦的藉口自欺欺人!你要是敢再多说一个字, 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 姜明珠大骇,惊恐地捂着自己的嘴。 缓了一下心神, 姜麓冷冷地睨视着她,「该说的你应该都说完了,我给你两条路。」 姜明珠升起希冀, 她就知道姜麓会在乎的。 姜麓不看她,「一条路是我派人送你回黄家村,以后你就安安分分的做一个黄家村的本土女子。第二条是送你回康王府,虽说以后不能再出来,但往后余生衣食无忧。」 姜明珠燃起的希冀碎得彻底, 这两条路她都不想选。她拼命摇头, 黄花村她不能去。她曾经为妾,已是破了身的女子,她能嫁什么好人家。就算是有人要, 若么是与人为妾,若么是嫁个粗鄙的农夫,她不要! 康王府…她也不想回去。康王犯的谋逆之罪,不可能会有起復的那一天。如果她回去了,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被困在那里。 一定还有其它的路可以走,一定有的! 她不相信老天让她重生一回,会过得比上一世还要悽惨。她不相信自己有着比旁人更好的际遇,居然会输给姜麓。 事到如今,她依然不甘心! 原本她应该才是高高在上的人,而不是仰视着别人,受着这样的折辱与委屈。她不能这么轻易认输! 「姜麓,我不麻烦你。你帮你劝劝母亲,让她替我找个人家。不管是商贾也好,小门小户也好,我日后一定会离你远远的,不会再碍你的眼。」 都到这个时候了,老绿茶还想逆风翻盘。老白莲现在自己都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一个养女。 所谓的母女情深,真到大难临头之时,也不过如此。 这时姜泽和姜河回来,赶紧站在姜麓的身边。他们一左一右呈守护的姿态,看得姜明珠眼珠子发红。 为什么所有人都向着姜麓,她到底哪里不如对方? 如果当初母亲提议让自己嫁给三哥时,她爽快地同意了,所有的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她不用再费心谋划,可以一直留在姜家。 她痴痴地看着姜沐,姜沐被她看得头皮发麻。 「姜明珠,你又想干什么?」 他和姜河刚才回了一趟姜家,听下人说姜明珠曾经去找过母亲,不过母亲没有见她。想不到她还挺有本事,竟然能出来。更想不到她求见母亲不得门,居然又跑到王府的门口闹腾。 姜明珠凄楚落泪,「三哥,我错了。你能不能帮我求求母亲,你告诉她,我大错特错,是我让她失望了。我愿望以后吃斋念佛陪在她身边,用下半辈子好好报答她的养育之恩。」 姜麓差点笑了,老绿茶不愧是老绿茶,这脸皮也是没谁了。 姜沐俊秀的脸上有着明显的厌烦,「母亲以前最疼你,她现在不想见你,可见对你有多失望。我们姜家养你多年,也不图你的回报。你以后好自为之,不要再惹是生非,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你应该说,我们姜家养你多年,就当是养了一条狗。不想狗不忠诚,变成了白眼狼。」姜麓对姜沐说。 姜明珠前世在康王府后院失宠后人人可欺之时,也没有听过这般难听的话。她真的恨不得循地而逃,也不愿受这样的羞辱。 可是她已经无处可去,不得不承受这样的屈辱。 这时她听到姜麓在和姜河说话,听姜河的意思是他今日上了姜家的谱,此后就是姜家真正的子孙。 明明上辈子姜河已经认祖归宗,成为义清帮的当家的人。为何这一世他一直留在姜麓的身边,还上了姜家的族谱? 她努力回想前世的一切,怎么也无法将两世拼凑在一起。恍惚之时,她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重生一回,还是真的只是梦一场。 「啊!」她发疯一般大叫起来,混乱又痛苦。 「你发什么疯?」姜沐吓了一跳,赶紧挡在姜麓的身前。侍卫们严阵以待,大有姜明珠敢有异动当场诛杀的气势。 姜明珠不敢叫了,她敢自己为什么还能这么快冷静下来。 姜麓睥睨着,神情冷漠,「黄明珠,我对你早已仁至义尽。两条路赶紧选,若不然我送你去给姜泽做伴!」 第263页 姜泽已判流放,流放的是荒蛮之地。他和那些流放之人将会开荒种地,衣食都要靠自己的劳作获取。 判决下来时,姜麓还曾和秦彦开玩笑。说是荒蛮之地野花多,什么狗尾巴花牵牛花,倒是遂了姜泽护花散人的称号。以后他在那里开荒种地,可以欣赏不同的野花风采,也算是命运的安排。 姜明珠连黄花村都不想回,又怎么会愿意流放。 「姜麓,你真的不想听我的梦吗?」 「做你的春秋大梦!谁愿意听你做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梦!那些梦你以后慢慢做吧!我耐心有限,我数到三。一、二…」 唯今除了姜麓给的一线生机,姜明珠自知已经无路可走。 「姜麓,求求你,你送我回姜家吧。我愿意用自己的下半辈子赎罪,我会求得母亲的原谅。母亲最是疼爱我,她一定不会不管我的。」 「然后呢?」姜麓讥笑道:「你再寻机会作妖,搅得姜家不得安宁。你是以为自己太聪明了,还是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你还真是贼心不死,真是让人佩服。」 「姜麓,你保证自己再也不会烦你,你就饶我这一回吧。我会为你祈福,让老天保佑你宠爱长久,儿女双全…」 「选不选?不选的话我让人送你去姜泽那里。」 「…我…我选。我…我回康王府。」 姜麓并不意外姜明珠的选择,其实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想过为难姜明珠。如果姜明珠是个本分人,是个知恩懂礼的人,她愿意和对方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她其实是指给了姜明珠一条生路,回到黄花村一切从头开始,对姜明珠来说也算是另一次重生。嫁个农夫过平常人的日子也好,或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更好的生活也罢,哪一样不比困在康王府强。 路是自己选的,也是自己走的。 姜明珠选择回康王府,以后再是后悔,应该也不会再有机会重生。 她们这对被错抱的真假千金,终究是和所有的真假千金一样走向不同的人生方向,以后大抵是不会再有交集。 姜明珠咬着唇,她好不甘心! 她不想回康王府,但是她别无选择。 与其嫁个农夫为柴米油盐苦恼,还不如留在康王府。至少不用为生计奔波,一辈子衣食不愁。再者以后说不定康王和胡燕燕都要看她的脸色,她才是府中拿事的那个人。 可是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意思! 她一辈子都要困在那个地方,万一她以后生了孩子… 前世里她也怀过几胎,最后都没能保住。姜麓凭什么能怀上,又凭什么断定自己能保住?肯定也是保不住的! 她用一种阴毒的目光盯着姜麓的肚子,姜麓感觉到了。 姜麓磨着牙,她本来是想积点福德的。既然老绿茶不领情,她又何必当个好人。所以她随了一份大礼,这份大礼听得秦方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姜明珠生吃了。 也怪姜明珠喜欢用老伎俩,还自作聪明地换汤不换药。康王此前遇刺受伤,正是她的手笔。她安排了王子落难美人相救的戏码,取得了康王的信任。 秦方本就不是心胸宽广之人,又一朝从天上掉到地上心中抑郁,突然惊闻此事,他怎么可能还会信任姜明珠。 听侍卫们回报,说秦方当场打了姜明珠,不是简单扇耳光的那种,而是那种下死手的拳打脚踢。他怕是借着此事发泄自己的心中抑郁,这种事情一旦开头,便再也不会有收手的那一天。 封闭的高墙之内,他们将永远被困在其中。终将有一日会淡出世人的视线,在那座困府中相爱相杀。 姜麓不会再关注他们,她静下心来之后摸着自己的肚子想,上辈子为什么她没有孩子呢?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明明并不是很在乎,却还是偏偏会往那个地方想。 她会想前世那个陪在秦彦身边的人是她,还是另一个「她」。他们为什么没有孩子?是夫妻感情不好吗? 想的深了,那目光不知不觉带着探究,尤其是看秦彦的时候。 秦彦被她看得提心弔胆,想起阮太傅说的话。阮太傅说妇人有身子时最易喜怒无常,脾气最为难琢磨。唯一的应对之法便是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顺之从之不可与之对着来,事事依之遵之不可有半点阳奉阴违。若不然无异于虎嘴拔鬚,陷自己于水深火热之中。 所以他以静制动,小心观察着姜麓的脸色不敢轻易出声。 姜麓走过去的时候用微妙的眼神看他,走过来的时候若有若无地哼一声。如此反覆几次之后,秦彦得出一个结论:此时的她,不好招惹。 惹不起,也不能躲。 这也是阮太傅传授的心得。 如果躲了,将会有一场灭顶之灾。 姜麓对自己说,管它前世今生,她只在乎这一世。前世那个她是谁她不想知道,有没有怀孕她也不在乎,她应该在乎的是这一世的她和秦彦,她在乎的是这一世的夫妻感情。 然而她免不了胡思乱想,在心里和自己闹别扭。但她又不可能因为老绿茶的一句话质问秦彦,问他上辈子那个女人到底是谁?问他为何他们没有孩子?可以料想他必是一脸懵,以为她在发神经。 临睡之前,她心里别扭的劲还没有过。一把拉过秦彦的手,撸起他的袖子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这还不解气,又对着他的脖子咬了一口。 第264页 秦彦老老实实地受着,像个任劳任怨任打任骂的小媳妇。一想到这男人属于别人,她心里老大的不得劲。 好吧,她承认自己因为怀孕的缘故,确实比平日里理智的自己要钻牛角尖。不过她再是肚子里打官司,也不可能失去理智。 所以她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去纠结,只要这一世夫妻恩爱有儿有女,又何必计较别人口中的上一世。 但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句还是对的。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和这一世一样穿越过来,连穿越的时机都是一样的。后面发生的事和这一世有点区别,时机也不太对得上。但最终的结局是秦彦坐上龙椅,她成为天子身侧那个母仪天下的女子。 成亲七载,她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 不是她生不了,而是她秉着优生优育的原则,坚持要在最好的黄金时间生孩子。好在秦彦顶着臣子们时不时让他选妃的压力站在她一边,但坊间却是传言她不能生养。 她仿佛穿越过去,抱着肚子打断那些议论纷纷的人。无比自豪外加几分炫耀地告诉那些人:老娘能生。 那些人震惊的表情取悦了她,她不知不觉笑出声来。 秦彦被她的笑声惊喜,心道果然如太傅所说,孕妇当真性情喜怒无常。他越发小心翼翼,生怕惹到脾气不好的母老虎。 起身时,他的动作都透着小心。 不想姜麓忽地睁开眼,一下子抱住他。 她「吧唧」一口重重亲在他的脸上,直接将他亲懵了。 「哎呀,这是谁家的美男子啊,莫不是半夜爬了我的床,让我好好看看。哟,原来是我家的美男子啊,我可真是太稀罕你了。来,再亲一个!」 秦彦惊悚了,躲也不敢躲。这女人太会变脸了,简直和昨夜睡觉之前判若两人。他一动不敢动,任由她抱住自己。 姜麓在他脸颊左右两边各啃一口,「我太爱你了,你怎么这么棒!」 若是换成以往,秦彦必会为她这句话窃喜。而现在的他只有一头的雾水和忐忑不安的心,他摸着被亲的脸颊,内心深深疑惑。 他在发呆的时候,姜麓扳着他的脸又亲一口。去洗漱的时候还回过头来沖他抛媚眼,笑容明媚似三月桃花。 「你怎么这么好看,我真是太爱你了。你真的好棒棒哦,爱死你了。」 就沖梦里这男人扛着压力,容着她作天作地,她决定以后要多夸他。 秦彦被夸得越发莫名其妙。 他哪里棒了? 第96章 愿打愿挨 姜麓心情大好, 心情好到对着一块石头都能夸出花来。眼见着自家男人一脸的懵然与忐忑,她不厚道地笑出声。 看来她昨天的无理取闹影响极大,别说是秦彦这个枕边人, 便是陶儿等人也被她的笑容晃得险些失态。 这一前一后的情绪转变如此之大, 不过是隔着一夜的功夫。下人们不知发生何事,只当是自家殿下哄好了娘娘。 阮太傅上门时, 还以为她的欢喜是因为处理完了姜明珠。 秦彦和阮太傅去书房后,她哼着小曲儿带着陶儿下厨。自从上京之后,她下厨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如今的厨房是陶儿的天下,陶儿既是她的大丫头又是厨房的管事。主僕二人围着锅灶转的时候, 仿佛又回到在北坳村的日子。 天气炎热,热辣和浓油赤酱都让人提不起胃口。 姜麓做的是凉面鱼,调成紫、黄、绿、白四个色, 汤底是过滤后的鸡汤。面鱼一个个颜色艷丽惹人喜爱,晾凉的汤底如清水一般澄亮。依照各人口味淋上浇头, 一口吃下去鲜辣爽滑。 她亲自送去书房,阮太傅先是眼睛一亮,嘴上却是口不对心地嫌弃, 「花里胡哨的,你的心思全用在这些事情上面了。」 多么聪慧的孩子,为什么不是男儿呢?阮太傅每每想起都觉得无比遗憾,时常在心里感慨她若是男子,必将是殿下的一大助力。 当他一口面鱼下肚时, 这些念头早已抛之九霄云外。这丫头厨艺如此之好, 若是成了远离灶台的男子,他哪里会有这样的口福。 罢了,一切皆有定数。 秦彦受宠若惊, 忐忑在心头。 万事反常必有异,这女人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姜麓见他不动,白他一眼,「为什么不吃,怕我下药了吗?」 阮太傅险些呛住,「你这丫头,说话怎么还是这么无遮无拦。你如今身份不一样,一应言行举止需得更加小心谨慎。也亏得殿下包容你,你莫要太过随意。」 这实在是当父亲的心理,明着斥责自家的姑娘,其实还是护短。 秦彦忙道:「姜麓就是这般性子,她若不是这样我反倒不习惯。如此甚好,无需改变。有我在,旁人不敢多说什么。」 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阮太傅短须微翘,「殿下仁厚。」 姜麓暗笑,心情越发舒畅。 男人上道,无人添堵,这样的日子不懂珍惜是傻子。 她离开的时候,偷偷朝秦彦抛媚眼,毫不意外在他的眼神中看到羞赧与震惊。从昨夜到现在,他的心情怕是如过山车一般惊险刺激。 算了,不逗他了。 姜麓今天还有正事,与宋清音约好一起回姜家。 秦彦一回来,宋清音立马搬出王府,让那些原本想看戏的人没有戏看,越发猜不透宋家的打算。 第265页 阮太傅听她说和宋清音有约,眉头皱得死紧。宋家人的打算他也没看透,如果殿下真的上位,宋家未必没有想法。 这丫头和宋姑娘结了干姐妹不假,但往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定。他还没有开口叮嘱,姜麓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义父,你放心,我是那种会吃亏的人吗?」 这倒也是。 阮太傅可是自认为很了解她的性子,她可不是吃了亏还能咽下去的人。他鬍子翘啊翘,最后憋出一句万事小心的叮嘱。 等她走后,阮太傅和秦彦嘀咕,「她这性子…最是喜欢把敌人变成朋友,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些个歪理。」 秦彦深以为然。 姜家还住在原来的国公府,她们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姜沛云氏卢氏还有以前的林国公,如今的姜老爷。 不过几日不见,姜老爷看上去老了许多。见到她们进来,那眼神先是看着姜麓,然后看向宋清音,目光中是无比的难堪。 玉氏在哭,哭姜泽可怜哭姜泽在受苦,哭姜沛不顾念兄弟之情,也不派人去打点一下,让自家弟弟少受罪。 姜麓示意宋清音不要开口,这个恶人她来做。 「姜夫人是嫌自家还不够倒霉,所以想再添一把火吗?」 玉氏理不直气不壮,但老白莲的品性还在。她哭着说都是一家子骨肉,当大哥的不怜悯嫡亲的兄弟,以后是会被人戳嵴梁骨的。 姜麓冷笑,「你还在乎被人骂?你难道不知道无论是姜泽也好,黄明珠也好,他们会有今天的下场,都是你没有教好吗?」 她一发难,姜老爷脸色更加难看。 玉氏近几日天天作天天哭,倒是不敢提姜明珠。她是真的心疼自己养大的儿子,一想到姜泽流放千里之外受苦受难便心如刀割。 她想让长子把次子捞出来,但姜沛说自己没那个本事。这才有这几天的闹腾,也才有姜麓和宋清音的此次上门。 姜沛是儿子,他不可能对自己的母亲说太过分的话或是採取强制的手段,身为儿媳的云氏更是不敢。 所以在姜家,能训斥玉氏的人只有姜老爷。但姜老爷也有私心,他一方面痛苦与自己的失势,一方面也是真心疼爱姜泽,所以他也希望玉氏能闹赢,希望姜沛能出手。 姜麓听到玉氏说什么一家骨肉的话就觉得讽刺,如果老白莲真是这么想的,哪里会有今日之乱。 「一家子骨肉?你有把大哥当儿子吗?你在乎过姜沐吗?在你心里只有你的宝贝儿子姜泽,还有你的宝贝女儿明珠。都说娶妻当娶贤,好女福泽三代。你看看你自己做的那些事,哪一样是为家庭和睦的?姜泽和黄明珠落到今天的下场,你才是罪魁祸首!」 玉氏面上血色尽褪,「…我…」 「你是不是想说不是你的错?我且和你说道说道,你想想是不是你的错。先说我和黄明珠,我是姜家的亲生女儿,不管我是不是在姜家长大,我是你生的没错吧。你再是不喜欢我,那也不应该把我当仇人。你想继续养着黄明珠也没有关系,然而你不应该在黄明珠的面前,说姜家的姑娘只有她,姜家姑娘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她听得多了,怎么可能会不当真?她一当真,自然是将姜家姑娘该拥有的东西视为己有,所以才会不停地想从我手里抢东西,甚至想取代我。」 「还有姜泽。他是次子,而世子之位早就定的是大哥。就是因为大哥养在祖母膝下,就是因为大哥和你们亲近,你便常有怨言。我敢肯定你在姜泽面前肯定说过类似的话,说这国公府的爵位应该是他的。所以他才会动了心,才会对大哥不满,才会投靠康王!」 所有人都看向玉氏,玉氏一脸死灰。 姜沛眼有痛心,正如姜麓所说,母亲确实是这样的人。 姜老爷不虞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母亲?」 姜麓讥道:「我们早已没有关系,今日我之所以会来,完全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再者我是皇子妃,姜老爷不是在怪我多管闲事吧。」 老白莲有错,姜老爷亦然。 这对脑子进水的夫妻一辈子都没有活明白,若不是凭着祖萌的爵位与富贵成了人上人,他们怕是连很多人都不如。 她抬出了身份,姜老爷哪里敢反驳。 「姜家这爵位没了也好,依我看都是爵位和富贵闹的。以后各凭本事,有能力者自然会出头,没本事的只能干瞪眼,这样才公平。」 「你…你们不打算帮姜家拿回爵位吗?」姜老爷大惊,他还以为等贤王上位之后,姜家的爵位肯定会回来的,因为姜麓和老大一家走得近。 姜沛道:「父亲,我觉得姜麓言之有理。男儿凭本事封侯拜相,儿子必不会让祖宗们失望的。」 姜老爷不想这样啊,他一大把年纪,他哪里有本事再给自己捞一个国公。玉氏也惊了,她和姜老爷一样以为姜家的爵位只是暂时收回去,日后自会归还的。 「老大,你…你怎么这么煳涂!」 「儿子想得很明白。」 「你…你这个逆子!」姜老爷摇摇欲坠。 姜麓面色极冷,「爵位又不是大白菜,你们说还就还,你们怎么这么大的脸!有本事你们去求陛下,看看他会不会给你们这两张老脸的面子把爵位还回来!」 玉氏大哭起来,「我不活了!儿子流放,爵位也没有了。如今还被小辈们指着鼻子骂,我活着还有什么劲…」 第266页 她作势要撞墙。 姜麓拉着云氏和卢氏,「都没拦着她,让她撞!」 玉氏傻了,上不上下不得,两眼翻着只能装晕。 「我知道你没有晕,你还能听到我说话。你使劲闹使劲作,我倒要看看你能作出什么妖来!真当自己还是年轻貌美的小妇人,流几滴眼泪便是梨花带雨,哭闹几声就能让人怜香惜玉。我告诉你,你现在这一套不好使了。没有几个人愿意看到一个老女人像神婆一样上窜下跳,你多哭几次多闹几次,只有多长几条皱纹,其它的半点用处也没有。」 得亏得玉氏装晕,否则直面这样的奚落哪里受得住。 云氏暗爽,这样的话她们做媳妇的说不得,小姑子却是能说的。小姑子为人通透明理,身份又高,以后也不怕婆婆再作妖。 姜老爷老脸胀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个孽障,他们惹不起了。 他怨恨的眼神过去,却不想和一道清冷的目光撞上。那是宋清音的目光,对方应该一直在看他。他突然一个恍惚,好似看到很多年前母亲失望的眼神。 鬼使神差般,他赶紧低头。 玉氏没听到人有帮自己说话,心里那叫一个羞愤欲死。 姜麓岂能看不穿老白莲的心思,想用装晕来逃避,日后还可以不认帐。她专治白莲和绿茶,自有法子对付这样的人。 「姜夫人如果实在是心疼自己的儿子,为何不同他一起上路?不仅路上能照顾他,到了流放之地也能照顾他。」 玉氏在心里骂人。 姜麓又说:「姜夫人不愿去那蛮荒之地受苦,又心疼自己养大的女儿,也可以去康王府和黄明珠作伴。若是实在不喜欢自己的大儿子,不愿和大儿子大儿媳生活在一起,还可以选择归家。三条路,每一条路对姜夫人来说应该都是极好的。姜夫人如果再对这个家心生不满,我可以为你作主!」 玉氏又怕又恨,这个孽障好毒的心思。这三条路,哪一条都能要她的命。玉家本就依附国公府,国公府一倒玉家那些不成器的人哪里会容她归家。 反正她晕了,她没有听到,她倒要看看这个孽障能拿她怎么办。 姜麓对云氏道:「我在这里拜託大嫂了,日后姜夫人再闹,你便把我今日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达给她。她若还是不服,让她去找我。」 这等同于给了云氏一个尚方宝剑,云氏感激不已。 姜麓又看向卢氏,卢氏还是那般温柔和气的样子,看上去清瘦了一些,却并没有因为丈夫的流放而郁郁寡欢。 「姜家如今是平头百姓,万没有养一堆闲人的道理。姜泽院子里的那些姨娘妾室们,也都是如花一般的年纪,不如都放出去。遣散的银子给足,让她们嫁人的嫁人,归家的归家,也算是你们给后代子孙积福。」 卢氏听到这话,温柔的眼中隐有水光。 「小姑说得极是。」云氏似松了一口气,「我此前还为难得很,到底是二弟院子里的人,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婆母还在,她一个嫂子总不好管到小叔子的院子里。 玉氏还在装晕,姜麓也不管她。经此一事,老白莲应该会消停一段时间。她若以后还敢再闹,自然还有更难听的话等着她。 出了姜家,姜麓挽着宋清音的手。 「祖母,我今天表现怎么样?」 「你今天威风得很,过瘾吗?」 「你就不夸夸我?」姜麓嘟着嘴撒娇。 宋清音眼有笑意,「我若是再夸你,我看你能上天。」 「我才捨不得上天,人间多好啊。」 「你这孩子…如果当年你没有被抱错…」 「那我就不是我了。」姜麓说:「没有那个长在黄花村的我,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宋清音不知她话里的深意,道一声福兮祸兮。 归去的途中,隐约听到一种议论。有人拿宋皇后残害皇嗣一事,说贤王有一个失德的生母,怎么能成为储君? 比起贤王来,宁王更加合适。 姜麓听了一耳朵,让人仔细一打听,才知此种议论来得极快。如同一阵风颳过,便听到奉京上下沸沸扬扬。 她心道,好大的一阵妖风。 看来老渣男又要作妖了。 第97章 父子 万华宫内。 皇帝依然瘫卧在床, 宫中戒备还是那么森严。一切瞧着与以前并无什么不同,但真正的改变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一连几道圣旨下去,满以为有几把火会烧起来。谁知大儿子完全没有异议, 一板一眼将他的旨意落实。好比是几拳下去打在棉花上, 他是既心慌又愤怒。 心慌的是自己的身体恐怕难好,还有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势会旁落。愤怒的是长子狼子野心和朝臣们的见风使舵, 尤其是以阮太傅为首的心腹大臣。 他为帝多年,早已习惯自己的一人独断,将权势掌控在自己手中。一朝倒下身不由己,他急于向世人证明他还是玩转天下的帝王。 关于他风瘫之事, 自是瞒着所有人,不让走漏任何风声。 他这一倒,宫妃们也不争宠了。因着胡贵妃被一杯毒酒送上路, 之前巴结她的妃嫔们人人自危。 莫说是秦彦有令她们不许打扰皇帝,怕是没有这个命令她们也一个个恨不得当自己是隐形人。生怕皇帝突然想起她们, 落到一个和胡贵妃相同的命运。 第267页 宫妃们不来,倒是正合他的心意,他可不愿被人瞧出什么端倪。 宁王奉召前来时, 他已被福总管扶着靠在床头。腰以下没有知觉,但这么靠坐着旁人并不能看出什么。 他盯着宁王看了许久,宁王低着头恭敬无比。 宁王本就是木讷的性子,呆板一往常。他两手交握在前,修长的手指生着工匠特有的那种老茧。他的身上常见带着墨香或是木屑竹屑的香味, 并不让人讨厌。 这是一个沉迷手艺的人, 对朝堂之事似乎从不怎么在意。 皇帝嘆了一口气,「当日老三行谋逆之事,朕原本是属意你监国。不想老大突然回京, 且腿疾无碍。」 宁王没有反应,哦了一声。 「近日朕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让你和老大一起监理朝政,你意下如何?」 这下宁王有反应了,他茫然地抬头,清澈的眼神中带着不解。「父皇,儿臣觉得皇兄处理得极好,并不需要旁人相助。」 皇帝皱眉,「他确实颇有能力,然而朕怕时日一长必会有人对他诟病。他的生母品行不佳,恐怕难以服众。」 「父皇,儿臣以为那件事怕是有内情,您何不派人重审一次,还皇兄的生母一个清白。如此一来,世人也不敢再说皇兄什么。」 皇帝如果真的想让秦彦继位,又怎么会搞出这么多事来。想扶的人扶不起来,还一而再而三的推辞。不想扶的人的虎视眈眈,眼看着就要谋权夺位。 他气得肝疼,面上却是不显。 「此事朕早已查明,万没有再审的道理。如今京中议论纷纷,朕怕太多人盯着老大,反倒会生出事端。」 「皇兄是皇兄,宋娘娘是宋娘娘,怎可混为一谈?」 皇帝沉着脸,「你不要怕。朕知你一向敬重你皇兄,害怕他会因此记恨你。你若是怕他针对你,到时可一一禀报给朕,朕必会为你做主。」 这哪里是让宁王是帮助秦彦,分明就是去监视秦彦的。 即便是到了此时,帝王心术照旧。 在皇帝心中什么儿子女人,都没有他的江山重要。假使他真的动不了,他也要扶一位听话儿子上位。 宁王突然跪下,「父皇,儿臣愚笨,恐不能胜任。」 「朕这是在抬举你!」 「儿臣有自知之明,绝非聪明之人,怕是要辜负父皇的一片苦心。」 皇帝气得唿哧喘气,这个老二就是一个扶不上墙废物。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省心,老大深府最深,老二太过木讷老实,老三又是一个大逆不道的。 他厉目如晦,盯着宁王的头顶。 宁王低着头,跪得恭敬。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似乎累了。 「罢了,你既无心,朕也不强求。你退下吧。」他一声嘆息,「原本朕一直中意你,不想你如此不堪大用。」 若是旁人听了这话,必是会心惊窃喜。 然而宁王可能是真的志不在此,也可能是真的对权势没有感觉。他顺从地告退,完全没有一丝上进心。 皇帝气得怒捶龙床,「没用的东西!」 福总管弯腰低头,像个透明人。 宁王出去没走多远,便看到秦彦。 秦彦像是在等皇帝的传召,也像是在等他。 空旷的殿前,秦彦只身独立,那一身朱色的蟒袍越发显得他玉面红唇俊逸不凡。任是谁见了,也会夸一声君子无双。然则那世间顶极门户养出来的通身气派与沉稳,又岂是一声君子无双所能概括的? 「皇兄。」宁王上前见礼。 秦彦慢慢看过来,「去看过父皇了?」 宁王老实回道:「是。」 他们兄弟本就不亲近,自是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一问一答之后,便再也无话了。 秦彦背手而立,修长的手指交握在后。 过了一会儿,宁王说:「方才父皇说皇兄的生母品行不佳,怕以后皇兄会因此受人诟病,希望我帮着皇兄一起处理朝政。」 秦彦一脸平静,并无半点惊讶之色。 「不过,我拒绝了。」宁王笑了一下,清澈的眼中有着淡淡的低落,「我不是那块料,比起看摺子我更愿意做木工。父皇对我很失望,怕是要怪我了。」 秦彦看着他,真诚道,「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不,我不想学。」宁王摇头,垂着眸遮住眼里的情绪,「我不喜欢那些事,我只想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 他们这对兄弟,好像是生平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也是第一次谈论这样的事。秦彦的眼中尽是深思,有着超越年纪的城府。而宁王看上去还是不谙世事的样子,却又仿佛和往常完全不一样。 王权富贵何等诱人,世上有几人能平常心待之。身为皇家子,这种诱惑就在唾手可得之处,又有几人会轻易放手。 好半天,宁王又道:「之前外面有传父皇属意的人是我,父皇也是这么告诉我的,然而我却不这么认为。」 秦彦问:「为什么?」 宁王苦笑一声,木讷的脸色突然有了不一样的表情。像是淡淡的讽刺,又像是无可言说的失落。 「因为父皇看中的未必是我,他看中的应该是我的性格。我无心朝中之事,又比你和三弟听话,所以他才会说那样的话。」 「你能想到这些,我很意外。」秦彦对这个弟弟刮目相看,怪不得太傅曾说过二皇弟天赋最高。像二皇弟这般聪明通透之人,又怎么会看不明白父皇的用意。 第268页 父皇以为自己千秋长盛,还能稳坐江山数十载,所以并不想有个太子等着继承他的皇位。长大的皇子们越成器,他必是越不欢喜。反正后宫还有好几个年幼的小皇弟,妃嫔们也可以不停给他生孩子,他最不缺的就是子嗣。 他们三位长大的皇子之中,父皇更愿意让二皇弟上位。因为正如二皇弟自己所说,自己最是无心朝堂,也最为听话。 所谓天家无父子,一字都不假。 兄弟二人终于眼神对视,宁王呆板的脸上显现出一丝羞赧。这样的他,似乎又是那个不善与人打交道的少年。 秦彦说:「上回你们那个小风扇不错,若你再有什么新点子,可以去找你皇嫂请教。」 「真的吗?」宁王低落的情绪瞬间高涨,清澈的眸子亮如星辰。 「不过要看你皇嫂的心情。」 「好,好。」宁王欢喜无比,「我会提前让人通报,万不会打扰皇嫂的休息。」 看着宁王像孩子一般脚步轻快地离去,秦彦笑了一下。转过头朝皇帝的寝宫走去时,他已恢復成面无表情。 宫人通传过后,皇帝准他进去。 皇帝还保持着见宁王时的姿势,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半瘫之人。 秦彦开门见山,说外面风言风语议论纷纷,他相信自己的生母不是那样的人,他再次请求为宋皇后翻案。 「朕知你心情,然而那件事情证据确凿,完全没有再查的必要。」 「若是有新证据呢?」 皇帝眼神一冷,森寒地看着自己的长子,「新证据?」 「没错,儿臣已有新证据证明那事不是母后做的。」 「你哪里来的新证据?」皇帝的眼神越发森寒。 秦彦未答,却说:「此事虽是宫中私事,却关系着朝堂和儿臣的名声,是以儿臣请了阮大人李大人等旁听重审。」 皇帝大怒,这是先斩后奏! 「你…你当真是出息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事先不同朕商量!」 「父皇!儿臣实在是不忍母后受苦。求父皇看在儿臣一片孝心上,允许儿臣重审此案。父皇你放心,儿臣一定会还母后清白。」 皇帝只觉一口腥甜堵在喉咙处,他怒道:「退下!」 「儿臣遵旨。」 皇帝强忍着翻涌的腥甜,闭目缓匀自己的气息。 秦彦离去之时,快速与福总管交换一个眼色。而这一切,皇帝并没有看到。 皇帝再睁开眼的时候,是满眼的阴霾与毫不掩饰的杀意。 这个逆子,留不得了! 第98章 口谕 后宫的阴私, 说是案子却不能算是案子。妃嫔之间的算计,原本都只是万华宫高墙之内的斗争,根本不可能现于阳光之下, 更不可能让宫外的人知道。 秦彦直接越过皇帝重审此事, 旁听的臣子有阮太傅李大人等五位。他将这件事当成一件案子来审,等同于撕破皇宫华美的外衣, 将其中的龌龊污浊呈现在外人面前。 皇帝的反对与不允等同虚设,气得差点吐血。 当初那受人指使给柴嫔下落胎药的宫女早已处死,经过这么长的时候所有的蛛丝马迹已被抹除。 但这样的事,事在人为。如今这形势谁能看不明白, 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天下后宫迟早是贤王的囊中物。即使还有一些人期盼着皇帝的病好,可此时的见风使舵者和墙头草却是不少。 物语无法再找到更新的,几位臣子私下议论着, 不知秦彦说的新证据是什么。 「事情都过了这么久,还能有什么东西留下来?」问这话的是瑾郡王, 他是五位臣子之一。 阮太傅抚摸着短须道:「殿下向来稳重,必是有新发现才会重审此事。」 「宋娘娘以前名声极好,依我看也不像那样的人。」李大人说。 瑾郡王摇摇头, 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以为秦彦找到的是新物语,却不想是人证。这人证不是别人,正是当初的苦主柴嫔。柴嫔说自己一直不相信害死她胎儿的人是宋皇后,所以这两年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她调查的结果显而易见,当然不可能是宋皇后。她指向的目标人物是已死的胡嫔, 且呈上证据也表明和宋皇后没有关系。 证据确凿, 又有受害者自己的证词,其定论不言而喻。 宋皇后无罪,残害皇嗣之人是以前的胡贵妃。这样的结果没有人感到意外, 却让皇帝出离愤怒。当他知道柴嫔的说辞,无异于被人打了一巴掌。再等他听说旁听的臣子们有五人之后,他感觉自己被人扇了好几个耳朵。 这种打脸常人都难忍,何况他是九五之尊。 那口堵在心间的老血终于吐了出来,感觉到身体一松的同时,也感觉到周身的无力。仿佛那没有知觉的下肢越发的虚无,隐约有一种再也不可能治好的预感。 「逆子!逆子!」他捶着龙榻,目眦尽裂。 这种愤怒在看到秦彦之后达到顶点,他将药碗连同汤药一齐砸向自己的长子。秦彦直端端地受了,那药碗应声而裂,溅起一地的碎片。那些汤药泼在他的身上,顺着袍摆往下滴答。 皇帝唿哧唿哧地喘着粗气,怒火发泄的同时莫名生出一种恐惧。恐惧长子的沉稳冷静,恐惧自己的威严受到质疑。 尤其是他瘫在床上,而儿子已经能独挡一面,且有重臣追随。 第269页 但他还是皇帝,宋氏洗清了罪名又如何。他若是一日不下旨,宋氏的身份就一日不能恢復。即使天下人都知道她就是皇后,却没有人敢戳破这层窗户纸。 他以为此事能拿捏住秦彦,不想秦彦根本没有提恢復生母名分的事。 没有皇后的名分,宋皇后不能重回以前的宫殿。还是只能住在邀月宫,宫人们含含煳煳地称其一声娘娘。 所有人以为宋皇后此时应该坐不住了,不想她一切照旧。喂喂鸡种种花,看上去半点也不急着争抢。 如今的万华宫,似乎每一个女人都歇了争宠的心思。胡氏倒台又被赐銕,柳妃又一直病着,宫里连个主事的妃子都没有。 皇帝这一病,大皇子眼看着就要上位。此时所有人的心思都在想着旧朝换新朝之后她们应该怎么办,哪里还有心思管病在龙榻上的老男人。 倒是宋皇后的邀月宫,突然一改冷宫的冷清死寂,变得热闹起来。若不是宋皇后不愿意搭理那些妃嫔,只所是邀月宫那老旧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姜麓没有进宫,宋清音去了。 宋清音回来之后,给姜麓带着十几枚鸡蛋,是宋皇后养的鸡下的。鸡蛋的个头不小,一看就知宋皇后餵养得比较精心。 姜麓静静地听宋清音说起此次见面的细节,听到宋皇后得知她怀孕之后心情激动时,她想起自己上一次去邀月宫里的情形。 那一次,她们婆媳二人似乎生了一点间隙。她知道自己说的话婆婆应该不认同,也知道自己不愿意秦彦纳妾的话实属离经叛道。宋皇后再是通情达理,也是一个封建制度环境下生活了几十年的人。 「她…没有说其它的?」姜麓问。这个时代当娘的给儿子塞妾似乎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眼下她怀孕了,宋皇后也洗清了罪名,不知会不会干预他们夫妻之间的房中事。 宋清音一看她的表情,立知她在想什么,「没有,寒雪以前满草原跑,像个野小子一样十分淘气。你让她赛马打野兔她倒是在行,旁的她可没那么多的兴趣。」 原来宋皇后叫宋寒雪,这名声真好听。 「野小子?」姜麓惊讶了,她那个婆婆淡雅端庄从容贵气,怎么看也想像不出来是个喜欢寒马打野兔的野小子。「祖母若不说,我可真想不到她会是这么一个人。」 「你才多大,想不到的事情多了。宫里是什么地方,再是鲜活的人进去了,到后来都会变成戴着面具的戏子。我看到她种的那些花我就知道,她始终忘不了一望无际的草原,忘不了年少的时光。她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若不然当初我也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说到这里,宋清音感慨无比。 当年她不喜欢玉氏,玉氏也不愿意她接近其余的孙子孙女。小时候明珠性子虽娇纵,但还是有几分可爱的。 为人祖母,她也希望孙女儿嫁得好。 谁能想到两世为人,她才知道以前的孙女儿是假的。可亏得她有两条命,若不然前世里岂不是死得不太明白。 幸得老天垂怜她,让她还能再睁开眼看到自己的儿孙们。 自古婆媳关系最为复杂,姜麓对宋皇后的印象不错。如果宋皇后不是那种爱给儿子塞小妾的婆婆,她会给对方足够的敬重。 「既然祖母这么说了,那我就放心了。」 宋清音无奈一笑,如今形势看似大好,但却形同僵局。 姜麓瞥见她眼里的担忧,道:「虽然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再大也快要倒在地上了。等最后的一根稻草压下去,他就再也爬不起来了。皇帝老儿病倒了都不肯放权,他以为这样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吗?所谓万事具备只欠东风,我们现在是静静地等风来。东风一到改朝换代,他再不甘心也该退位让贤。做个锦衣玉食的太上皇,不好吗?」 什么骆驼稻草东风,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宋清音表情越发无奈,眼中难掩慈爱。 「这样的话,在外边可不敢随便乱说。」 「我知道厉害。」姜麓道:「我就是在祖母和秦彦的面前这么说,我才不会在外人面前说。」 「你呀你,怎么能直唿殿下的名字。」 「名字就是让别人叫的,若不然取名字做什么?」 「就你歪理多。」 「我像祖母。」 「我可没你这么多的歪理。」 祖孙二人在凉亭里斗着嘴,远处经过的下人们听到笑声都在心里纳闷,也不知道自家娘娘怎么就和宋姑娘这般好了。 别说是一般的下人,便是姜麓的心腹陶儿也不明白。瞧自家主子对宋姑娘的亲热劲,说是嫡亲的姐妹也不为过。 她们说话的时候,居然不让任何人靠近。陶儿也只能在不远处守着,听着她们的欢声笑语,却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两人一个淡雅一个明丽,端地是一对浓淡相宜的姐妹花。 宋清音想起什么,问:「你刚说的东风,是什么?」 姜麓卖起关子来,「现在不有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任是皇帝老儿会作妖,妖风一阵比一阵大,也比不过东边来的罡风。罡风压妖风,自会把他收得服服帖帖,到时候他别骂娘就行。」 宋清音不再问了,听到她对皇帝满嘴的不敬,也只能是当做没听到。这孩子说话是真的毒辣,也亏得殿下和她情投意合。 第270页 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有时候在世人眼中极不相配的两人,相处起来却是能够心意相通,互相包容。当年怕是很多人也不看好她嫁进国公府,也不看好她和夫君的感情。 想到记忆深处的那个人,所有的遗憾全部浮上心头。 姜麓何等敏锐,立马感知到自家祖母的低落,「你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哪有那么多的忧愁,前尘往事想那么多做什么。」 「你个没大没小的,我哪里年纪轻轻…」 「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这不是年纪轻轻,难道还是暮色沉沉?」 宋清音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无奈一笑,「就你嘴贫。」 「笑一笑十年少,你以后多笑一点。」 「知道了,我说不过你。」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温馨。 秦彦远望着这一幕,好看的眸中若有所思。 他长得好,朱衣玉面修长挺拔。纵然是离得远看不清他的五官,却有着不容忽视的气场与俊美。 姜麓看过去,心下既欣赏又甜蜜。 这么好看的男人,是她的。 宋清音也看到了秦彦,识趣告辞。 陶儿心道,得亏宋姑娘是个识趣的,若不然自家娘娘再是与之亲近,她们这些下人也不会给对方好脸。 姜麓飞快地朝秦彦跑去,颇有几分翩翩蝴蝶奔向花丛的姿态。她却是忘记了,自己现在是有身孕之人,只把汪婆子急得在后面连连惊唿。 「我差点忘了这事。」姜麓吐着舌头,沖秦彦笑。她的肚子还不显,加上最近又不吐胃口又好,她有时候真的会忘记自己是一个孕妇。 汪婆子擦着一脑门子的汗,看来以后一定要盯好娘娘,万不敢再这么跑了。 秦彦好看的眸中也有不贊同,姜麓难免有些心虚。 「今天宋姐姐进宫了,母后托她带了十几枚鸡蛋,晚上就炒了吧。」 秦彦显然也知道宋清音去看过宋皇后的事,对于饭菜的安排更是没有任何的异议。他的眉宇间有一丝倦色,想来这段日子并不轻松。 姜麓心知他的不容易,打定主意早点催着他休息。然而事与愿违,将将吃过晚饭,宫中有人来传旨。说是皇帝又吐了血,有口谕急召他入宫。 秦彦赶紧起身,准备进宫。 快要出王府,姜麓突然追上来。 她拉住秦彦,小声在他耳边低语,「小心有诈!」 秦彦瞳孔微缩,垂眸遮住那一片晦涩。 第99章 辞旧迎新 天色一点点变灰, 姜麓站在院子里,抬头仰望着灰色的天际。想不到像奉京这样的京城,日落时分也能看到倦鸟归巢的景象。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观察奉京的暮景, 透过高墙四角的王府, 能看到的只有这一方天地。不知那些鸟儿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它们将飞到哪里去。 灰色慢慢变暗, 最终变成黑夜。 黑夜中最能清晰感觉到凉风,丝丝的、若有若无的拂过来。陶儿给她披了一件外衣,圆脸上心尽是疑惑。 这天黑有什么好看的,娘娘为何看得入神? 「娘娘, 进去吧。」 「再等等。」 等什么呢? 陶儿更疑惑了。 难道是等王爷回来?以前也不见娘娘等过,今日是怎么了? 姜麓望着万华宫的方向,这一夜似乎和往日并无什么区别, 安静得一如平时。空气中嗅不到异样的气息,仿佛一切都是她的杞人忧天和胡思乱想。 汪婆子早就来凳子, 她慢慢地坐着。身后是陶儿兰桂和汪婆子,不远处还有守着的王府侍卫。 漆黑的天幕中无星无月,沉沉地预示着明日的天气。凡有大事发生之日, 或许与往常一般无二,又或者有着极端的天气。 姜麓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暗道自己怕是多心了。这时万华宫方向突然炸起信号烟花,她蓦地站起来。双手交放在腹部处,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回去吧。」她说。 这下几人都明白了, 自家娘娘在等什么。那信号烟花她们虽然不知道是何意, 但却知应是王爷与娘娘约好的暗号。 所以陛下到底有没有大碍?今夜奉京城中不知有多少人无眠,不少人都在想陛下次病势如山是吉还是凶。 泰极殿中,皇帝吐出一口黑血, 瞪着完好无损的长子。 秦彦端药递水,十足一个孝子。 眼前是一副父亲病倒儿子孝顺的场面,谁能知道这个儿子从宫门地到地经过怎么样的一番厮杀。 当父亲的要杀儿子,谎称病将人诱进宫中。在儿子来见他的途中设下重重埋伏,暗卫死士不计其数。 这就是皇家。 这就是实在为君臣的父与子。 若是仔细看,定能看出秦彦朱色衣服上的点点暗沉之处,那些都是血迹。只不过与朱色相近,还以为是沾了什么水渍。 皇帝这一招引君入瓮落了空,气得真的病重了。老血吐了一堆,所有的计划都被打破了。更让他愤怒的是,因为秦彦占据上风,所以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请来另外几名太医。如一来,他的风瘫之症再也瞒不住。 为帝者最怕有人威胁自己的皇位,因不念手足之情和骨肉之情。更怕的是自己从失去权势,仰他人鼻息而活。即使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也是不能容忍的存在。 第271页 「朕真是小看你了。」 「太医说父皇以后要卧榻静养,不宜多思多虑。儿臣虽不才,愿为父皇分忧解难。还请父皇放心,日后只管静心修养身体。」 这个逆子是要上位! 皇帝愤怒的目光犹如火烧,他瞪着自己的长子,恨不得在那张与嫡妻相似的脸上瞪出一个窟窿来。 父子走到这个地步,哪里还有半点感情可言。以后纵然在外人眼中父慈子孝,也不过是表面功夫的做戏。 秦彦对自己父亲的愤慨视而不见,有条不紊地安排其养病事宜。福总管战战兢兢地应着声,看上去腰弯得更厉害了。 皇帝唿哧唿哧地喘着气,无奈身不由己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成年的儿子夺去属去自己的一切,以后成为这万华宫的主人。 万华宫中的禁卫们经一夜,势必会有一场大换血。从今往后他们不再是皇帝的人,而换成下一任帝王的心腹。 大势已去,皇帝依然不甘心。然而辞旧迎新是亘古不变的前进歷程,他再是不甘心也没有人在意一个即将下台的君王。 秦彦离开时,听到他的怒吼。 他说:「朕还没有死!」 是的,他确实没有死,他还活得好好的。在他的认知中,除非是外人改朝换代,若不然没有被儿子赶下皇位的天子。 「朕还没有死!朕一日不死,朕就还是天下之主!」 他怕是没有想过,若秦彦真是心狠手辣之人,因着他这番话也留他不得。他已被身体和失败的双重打击失去理智,妄图维护着自己的尊严。 秦彦先是脚步一停,尔后大步离开。 那一抹朱色融进夜色中,强势地占据进击着所到之处。他每走一步都似雷霆之势,沉稳有力而迅速强硬。与之冠玉般的容貌截然不同,端地是如玉如竹更如剑。 他一进门,姜麓就醒了。 不用更多的言语,仅凭彼的一个眼神即能明白所有的一切。这一次他没有先沐浴,她能清清楚楚看到他身上的暗色。 「不是我的。」他说。 姜麓道:「那就好。」 他们都知道,这一夜过后所有的一切都会不同。 皇帝再是不松口立太子,不松口恢復宋皇后的身份也没有用。等到最后不会再有人在乎他的意见,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当然,这需要一个过程。 一个不长不短的过程,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月。 皇帝风瘫的消息很快传出去,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这一倒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如今朝政之事全是秦彦在处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就是下一任皇帝。 宋清音问姜麓,皇帝的病是不是就是那什么压垮他的稻草。 姜麓神秘一笑,「不是。」 这下宋清音好奇起来,如果这样的打击都不是最后的稻草,那根稻草到底是什么? 「保密。」姜麓调皮道。 不是她不说,而是时机未到。 眼下这个局面,老渣男还在幻想着做一个身残志坚的天下之主,可见其对权势的执着。一个对权势不死心的人,怕是还要仗着自己渣做出一些意想不到之事。 他在等待时机,姜麓也在等。 她等的东风即是秋风,秋风带来收穫的消息。捷报自江南的澄县传来,今年澄县的水稻产量比往年翻了一倍有余,原因是採用新的种植方法。 前有麦子丰产,皆因贤王传授的种植之法。后有水稻丰产,其传播种植之法的农学士王大人正是贤王的心腹。 消息一路进京,沿途传得纷纷扬扬。 不知是谁的杰作,百姓中开始流传一句话:贤明仁君,福泽天下。 贤是贤王。 百姓所愿最为纯朴,谁能让他们吃饱饭谁就是圣人。他们眼见的是实实在在的收穫,那些麦子谷子才是他们的亲爹。 这句话以铺天盖地之势随着澄县的丰产传遍天下,传进奉京城中的每家每户,在朝中百官中口口相传,传到皇帝的耳中。 皇帝又吐了血,这血比以前的都要深。 他真的病倒了,手和嘴都不受控制地抽搐。他再是藉口生病不放权,只怕也由不得他了。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以极快的速度一病不起。 这就是姜麓等来的东风,对宋清音只有一个服字。 「这哪里是稻草,分明是大树。 」宋清音感慨道:「这么粗的一棵树倒下来,砸中的人不死也重伤,怕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可不是,听说又吐血了。」姜麓说。「应该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作妖了。」 「你这孩子…」宋清音无奈至极。「还真是出人意料。」 姜麓嘿嘿一笑,她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萌。原本是让小新借着身份试验水稻种植的改进之法,未怕失败先在澄县试行。当然方法是她出的,执行的是秦彦手底下的人和小新。 事一直秘而未宣,刚开始他们还真打算利用。没想到老渣男再三挑战他们的底线,所以才会有这最后一根壮如大树的稻草。 老渣是求草得草,以后就躺在床上度过余生吧。 至于他下不下旨,已经不重要了。所有人都当他病煳涂了,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想法。反正秦彦名正言顺,到时候顺应民意登基,谁也不能说半句不是。 这民意滔天,一声比一声大。如同浪海潮生,一浪比一浪更为汹涌。在这般喧天的民意中,以阮太傅为首的臣子们跪求秦彦登基。 第272页 第一次秦彦推辞了。 很快就有第二次,他还是不肯。 事不过三,到第三次时,他才看似勉为其难地接受。在之前,他还特意去见过皇帝,父子二人有过一场不外传的谈话。 这时的皇帝,短短几日内已经判若两人。他瘦了许多,脸色阴霾而灰败。那双原本不怒自威的厉目中,只剩不甘与怒恨。 成王败寇,这个成语也适用于他们。 秦彦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朝臣们三次相求,儿臣实在是不能再推辞。若是将来父皇大好,儿臣定会将其归还,眼下不过是暂代而已。」 皇帝的眼神像淬毒的钉子,子好手段。 什么暂代,焉有再归还之理! 当初他不应该手下留情,还想着利用他们兄弟之间的内斗稳固自己的地位。他真应该有一个算一个,将这些大逆不道的逆子们统统除掉。 他怒极喘着粗色,「好,好,我真是太小看你了。」 「父皇是太过抬举儿臣了,是您让儿臣明白一个道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你…说得对。」皇帝没有看他,有气无力地闭上眼睛。 秦彦恭恭敬敬地告退,进去时他还是以皇子的身份,出来后他就成为大昭的新帝。新帝心忧父皇病情,不愿大张旗鼓劳民伤财,是以登基之礼极为简单。 简单的仪式过后,大昭一代旧人换新人。 新人暂不搬进万华宫,对外的说法是顾及太上皇的感受。举深得百姓颂扬,皆道新帝是一位仁义之君。 晋升为皇后的姜麓看着身边玉面不减龙威的男子,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她的男人放出去是大佬,回来就是她的小哥哥。 所以从今往后,她终于能当家做主了。 第100章 想搞事 一朝新朝换旧朝, 自然会有新气象。最明显的便是秦彦和姜麓身边的人,他们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 陶儿和兰桂成了掌事姑姑,汪婆子也成了汪嬷嬷。原本便是侯府公子的赵弈, 更是一跃成为整个奉京城最抢手的黄金单身汉。 听说长德侯府的门槛都被媒婆踏烂了, 吓得赵弈见天的躲着人走。 姜麓私下感慨,这就是现实。 以前赵弈和秦彦一起被贬出京后, 之前与之订过婚的姑娘与他退婚了。后来他随他们夫妇二人重回京中,怕是有很多人都在观望。如今大局已定,不知有多少人捶胸顿足,后悔没能先下手为强。 世间之事, 又有几人能预料。世间之人,又有几人有先见之明。人生有起落,起落之间能看清不少事情也算是一种歷练。 赵弈不是那等心思细腻之人, 但绝不可能是煳涂虫。 一连几天遇到故人,他不可能装作没看到。 那女子是他之前的未婚妻, 姓韩名玉真。韩玉真已不能用姑娘来称唿,如今唤她一声韩夫人更合适。 早前她与赵弈退婚之后,嫁的是越国公府嫡三子。越国公府出事之后, 她当即与胡三公子和离归家。 曾经的年少慕艾,到现在赵弈的心中只有唏嘘。 韩玉真那双悽苦愧疚的眼令人于心不忍,赵弈也做不到对她视而不见。一来二去,两人先是从客套的寒暄,到后来也会说一些彼此的近况。 如此一段时日过后, 韩玉真便时不时等在宫门外或是王府外。或是送一些小吃食, 或是送些袜子之类的小物件。 次数多了,便会有一些风言风语。 有人说赵弈对她余情未了,怕是还会同她再续前缘。这些风言风语传得有鼻子有眼, 那韩玉真含羞带怯的样子更是将传言坐实。 赵弈心思粗,但不代表他是傻子。 韩玉真再来找他时,他直接告诉她让她以后不要再寻他。 「为什么?你是不是嫌弃我嫁过人?你可知当初我有多痛苦,我为此绝食过…可是我爹娘执意退婚。嫁人后我整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恨不得抛下一切去寻你。我知道我现在没有资格说这些话,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其它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韩夫人,你不必如此。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没有怪过你。只当是你我没有缘分,以后你别来了。」赵弈嘴也笨,说来说去都是这些话。 韩玉真一脸悲痛,「你当我想这样吗?我实在是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知道我是和离过的妇人,我也知道你如此是陛下眼前的红人。你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又怎么会看上我这个残花败柳。」 「不,不是这样的。」赵弈急了,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劝人。「你很好,以后也会遇到更好的人。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们以后各自安好。」 「我怎么能好?」韩玉真泪流满面,「我一想到我们错过了,我就恨不得去死。我知道当初你必是恨我的,我只想弥补自己的过错…」 「既然想弥补,办法有的事。」姜麓听了许久,无奈自己总能看穿绿茶白莲。 她一出声,惊得两人齐齐后退。 赵弈赶紧行礼,韩玉真慌乱过后跟着行礼。 姜麓看着韩玉真,说实话还真是一位我见犹怜的美人。尤其是那一双泪汪汪的杏眼,分外的让人心生怜爱。 可惜赵弈是个粗线条,既没能完全看破她的心机,也没有被她的楚楚可怜打动。如此说来。经粗一些有好处也有坏处。 第273页 姜麓方才听了老大一会,这位韩夫人不是想补偿嘛,这点不难办。 「韩夫人觉得心中有愧,一心想弥补赵大人。这般诚意拳拳,似乎让人不太好拒绝。万物皆有价,不知韩夫人想怎么补偿?」 「皇后娘娘。」韩玉真「扑鼕」跪在地上,「臣女身无长物,唯愿以后终生侍奉在赵大人左右。」 姜麓笑了,「这等大事,你自己能做主吗?」 「能。」韩玉真暗喜,若能得皇后娘娘成全,此事必能如愿。 赵弈大急,「娘娘,臣…」 姜麓一个眼过去,他收到暗示后闭嘴。 「本宫听你说万般皆是由你父母做主,你自己其实是身不由己。当初赵大人随陛下被贬出京,你是迫于父母威逼与之退婚。后来嫁入胡家,也皆是由你父母做主。如今胡家出事了,你父母命你与对方和离,还让你打掉腹中胎儿。由此可见,你确实是所有的事情都由父母做主,你自己实在是身不由己。本宫就纳闷了,你父母对你如此管得严,半点都不能由你,眼下你怎么又能做主了?实在是矛盾得很,本宫都被你弄煳涂了。」 韩玉真心下一惊,一直就听闻这位皇后娘娘嘴上功夫了得,万没想到如此厉害。不过她早有准备,倒不至于措手不及。 「皇后娘娘您有所不知,臣女身来孝顺。以前是父母之命不敢违,事事都是父母做主。如今臣女已是和离之人,经过这么多的事也想明白了。都说一嫁从父再嫁从己,现在臣女一心只想弥补之前的过错,求娘娘成全!」 是个有心机的人。 姜麓心道。 她不讨厌有心机有城府的人,但她不喜欢心机用错地方的人。趋利避害是人之常年,当初赵弈和秦彦一起被贬,韩家退婚也是情有可原。即便是在胡家出事后,韩玉真和胡三公子和离也是合情合理。 如今韩玉真纠缠赵弈,若是赵弈对其余情未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谁说离过婚的女人不能追求第二春,在姜麓看来这些都不是事。 如果韩玉真品性好,赵弈又有情,姜麓说不定还会为他们做主。可是眼下赵弈明显不愿,而韩玉真也不是什么端正之人。 「这男女婚事,最重要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是两情相悦也无可厚非。只是你既然处处身不由己,想来日后再嫁也是由父母做主,你又何必非要冒着不孝的名声纠缠赵大人。本宫见赵大人对你委实无意,你又何必如此执着过去。」 「皇后娘娘!」韩玉真泣不成声,「您也是女人,臣女知道您定能明白臣女的一片痴心。臣女别无所求,只想留在赵大人身边侍候…」 「你这话说得真是…」姜麓真是无奈了,如果赵弈真有这么一个妾室,日后的妻子该有多闹心。她看向赵弈,「你怎么看?」 赵弈不知为何,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子极其陌生。曾经年少时,他也曾幻想过与对方成婚后的日子,也曾为对方的一个回眸一笑夜不能眠。而今他只觉得心下全是茫然,对眼前之人再无过去的感觉。 「婚姻大事,自是由父母做主,臣不敢私相授受。」 一句私相授受,听得韩玉真悽苦更甚。「赵大人,我只想在你身边做个端茶奉水的下人,难道这也不行吗?」 赵弈有一瞬间的难过,难过于对方的卑微。 「韩夫人,你大可不必如此…你就当我们不认识好了,日后嫁个好人家。」 他是这个态度,姜麓便知该如何做。 「韩夫人,赵大人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以后你好自为之。」 韩玉真痛哭起来,她是真的后悔了。早知赵弈会有今日,当初她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让父母退婚。 「皇后娘娘,世人都说您最是宽厚,难道您对臣女没有半分怜悯之情吗?」 「韩夫人,本宫很同情你的遭遇,也理解你前有退婚后有和离的无奈之举。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但本宫不认同的是你落胎一事。本宫听闻胡家出事时,你已孕七月有余,本宫实在想不出你怎会如此狠心?莫要说什么你父母逼迫于你,在本宫看来你若想护住自己孩子,自会想尽一切办法。然而你竟然什么都没做,答应得极为干脆。像你这样的人,本宫很难怜悯。」 胡家出事之时,韩玉真腹中的孩子已有七个多月,那不是一个胎儿,而是一个成形的孩子。或许是姜麓自己现在也怀着孩子,且已经有了胎动。所以她才不能认同韩玉真的行为,无法同情对方。 「皇后娘娘,臣女真的没有办法…与其让那个孩子生下来受人白眼,倒不如狠心一些…」 「你这样想也没错,本宫理解你做的一切,却很难认同你的所作所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本宫明白你想过好日子的心情,你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没有错。但你应该明白人心最是易冷,赵大人与你已无瓜葛,望你以后自尊自重堂堂正正地再嫁一个好人家。」 韩玉真未能如愿,心中再是不甘也不得不按照姜麓说的去做。赵弈朝姜麓行礼,打定主意回去之后就让母亲赶紧给自己定下亲事。 这事让姜麓感慨许久,她突然想到宫里的那些女人。民间女子尚且有和离一途,为何宫里的女人却要生死都困在那高墙之内。 老渣男那样的混蛋,哪里值得那些女人为他守着。 第274页 她动了心,一是为自己,二是想做点好事。为自己是想以后有个清静的生活环境,想做点好事是想帮有些心不在皇宫的女人脱离苦海。 为此,她特意挑了一个好时机探秦彦的口风。 这个好时机当然是他最放松的时候,躺在床上快要睡去的迷迷煳煳之间,他听到自己的妻子吐气如兰地咬耳朵。 「小哥哥,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说自古以来,可有皇后宫妃与皇帝和离?」 秦彦闻言,勐地睁开眼睛。「姜麓,你想做什么?」 第101章 不困吗? 姜麓眨着眼睛, 做无辜状。 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就是想做做好事。老渣男都瘫了,后应该也不会再好。后宫那些妃嫔,又有几人与他有感情基础。与其捆绑一堆女人为他守着, 还不如想和离的和离, 想留守的留守,一切全凭自愿。 当然她知道自己想法在这个时代属于语出惊人, 甚至可称为惊世骇俗。如今老虎炸了毛,她首当其冲先顺毛。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就是问一问?」 秦彦怎会信她这话,她不是随便问一问的人。这女人有多敢想有多敢做, 别人不清楚他却是再清楚不过。 「古往今来,天家从未有过和离之人。」 莫说是皇帝与皇后妃嫔,便是皇族的郡王公主们, 也未听过有人和离。 「都是天下之在莫非皇土,天下尊贵莫非皇室。这一点我倒是有点弄不懂, 为何民间尚有和离一说,皇家却是例外。」姜麓是真的疑惑。 秦彦垂眸,「天家面子最重, 帝王之位不容旁人染指。此事不可再提,尤其你今日之身份更要慎言。」 姜麓明白,她如今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一言一行都会被天下女子议论和效仿。所她后说的话要尽量官方,举止要端庄大气。 「秦彦, 你可别忘记我们当初的约定。」 她最开始便说过, 若是他移情别恋,她一定会和离。不管她是寻常的村妇还是皇后,她绝不可能委屈自己的后半生, 哪怕有了孩子。 一阵沉默,气氛凝重。 他们少年夫妻,有些事现在还言之过早。 可是姜麓不是一个和稀泥的性子,也不愿意在原则问题上含含煳煳。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有些事情不容商量。 突然秦彦望过来,眼神忽暗忽明。 「不困吗?」 啊?! 「既然不困,那我们做点别的。」 姜麓莫名其妙,他们不是在说原则性的问题吗?他这话题一个天一个地的,委实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很快她就没有心思纠结这些,因为秦彦不再给机会让她胡思乱想。 已婚男女之间还有一句老话说得好,那便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便是不他们不算争吵,但也算是意见分歧。一番深入的交流之后,姜麓已经累得动也不想动。 好在秦彦顾及她怀着孩子,没有向前一样贪心不足。 欲睡还醒间,她呢喃着,「如果瞒天过海呢?」 明的不行,暗的总可吧。 抱着她的那个明显一僵,然后说:「睡吧。」 她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迷迷煳煳睡过去。 纵然老渣男和婆婆的感情淡薄,他们的夫妻情分也几乎等同于没有,但婆婆应该从未想过和离,更没有想过离开万华宫。好比后世的那些貌合神离的夫妻,会为了子女勉强维持着婚姻。而秦彦再是把老渣男当上司,也应该没有想过自己的父母会分开。如同那些明明很讨厌父母天天吵架的子女,却还是希望父母能为了自己在一起。 她是旁观者站着说话不腰疼,没有站在秦彦的立场上设身处地。 此后两人再也没有提过这事,就好似一阵风吹过了无痕。 赵弈的亲事很快定下来,定是想绝了韩玉真的念想。听说韩玉真还找过他几回,他一直避而不见。再后来,听说韩玉真被嫁去京外的商户做填房。 很多人,一旦错过便是不同的平行线,再也不会有交集的一天。 如今京中不少夫人转移了目标,她们发现奉京城中还有一位隐藏的乘龙怪婿,那便是姜家的嫡三子,皇后娘娘的三哥。 别看姜家眼下没有爵位,但所有人都很看好姜沛。 姜沛年少成名,是奉京城中排得上的将才,又在边关多年战功不凡,还是皇后娘娘的嫡亲长兄,且深得新帝的器重。 这样的人,出人头地是迟早的事。 果然不出世人所料,姜沛被封为怀远大将军,原林国公府改为将军府。 古往今来,皇后的母家若是不显,大多会封一个侯爵之位。爵位可传给子孙,将军府却是不能。 不少人心下纳闷,不明白为何姜家是将军府而非侯府。 这是姜沛自己选择的,与其日后子孙为一个爵位反目成仇,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念想。将来姜家子孙若想出人头地,少不得要各凭本事。 将军府的下人们个个喜气洋洋,好歹他们不用担心被主家发卖,也不用担心跟着主家搬出国公府。 唯一不高兴的恐怕只有姜老爷和姜夫人。因为自此后,他们永远都只能被人称为姜老爷和姜夫人。 姜家这一出头,那些想找女婿的夫人们蠢蠢欲动。她们不敢找姜麓,自是把目光盯上怀远将军府。 第275页 将军府如今的女主人是云氏,云氏可不敢拿主意。她与那些夫人们寒暄着,只说自家小叔的婚事不急。 她不急,那些夫人们急。一个个热情无比,轮番地登将军府的门,险些把将军府的门槛都踩烂了。 姜沐听闻此事,又是吃惊又是得意。吃惊的是自己如今这般炙手可热,得意的前没人看好他,想不到他姜老三也有今天。 如果他有尾巴,那必定翘上了天。 他如今体会到锦衣夜行的憋屈,抓耳挠腮地想出府。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秦彦现在是皇帝,没有太多的精力管他,还是他如今算是小国舅地位水涨船高无人敢拦,总之他的出府过程十分顺利。 所谓衣锦还乡恨不得昭告天下,他前的那些狐朋狗友们闻着味找来。一顿胡吃海喝,他享受着众人的吹捧与奉承,别提有多风光。 席间,自有不少人拍他的马屁,言语试探让他提携。他喝得有点多,正值春风得意时拍着胸脯答应。 酒过三巡,他隐隐约约闻到一股香味,然后便感觉身边坐了一个姑娘。那姑娘劝酒的功夫了得,娇言细语又劝着他喝了不少。 他喝得迷迷煳煳,云里雾里不知今夕何夕。只听得那女子温言细语地询问他是否要歇息,然后他感觉自己被人搀扶着往出走。 突然有人拦住去路,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在问:「三哥,姐姐说过无论你招惹了什么样的女子,她都会为那女子做主,你确定后想娶这位姑娘吗?」 「谁…哪位姑娘?」姜沐模模煳煳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子,脑子里晕乎乎地想到自己那个厉害的妹妹,当下酒醒了一些,「这位姑娘是谁?我在哪里?」 他那些狐朋狗友们在看到姜河和带刀的侍卫之后,一个个吓得作鹌鹑状。 那女子花容失色,眼神先是升起一抹亮光,似乎有些跃跃欲试。 姜沐酒又醒了一些,赶紧推开她,两位侍卫有眼色地将他扶住。 他既后悔又羞臊,瞪了那些朋友们一眼,这些人险些害死他了。 「回府!」 一路上他在醉熏熏的状态中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心知姜麓那丫头必定有不少教训人的话等着他。 他那叫一个懊悔,懊悔自己得意忘形。 「三哥,姐姐让我告诉你,她原本是想让你栽个大跟头的。后来一想又觉得于心不忍,这才让我过来找你。」 「知道了,知道了。」姜沐脸红得吓人,不知是酒气熏的还是臊的。 方才那女子他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却知道定然不是什么正经姑娘。如果他真的和那女子有了苟且,姜麓的性子定会说到做到。 到底是亲妹妹,关键时刻还知道救他。 他跌跌撞撞地回府,还不让侍卫们扶他。东张西望生怕被人看到,更怕看到不想看到的人,此等模样着实有些滑稽。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越是不想碰到的人越是挡在路中间想看不到都难。 姜麓远远闻到酒气,明丽的五官皱起。 「就站在那里。」 她的命令,谁敢不听。 姜沐老老实实地站着,无奈他还在醉酒的状态根本就站不直。 陶儿端着醒酒汤过去让他服下,再递给他一个冰袋。冰婆子是给他醒神的,激得他浑身一个激灵,酒气醒了大半。 「喝爽了吗?」姜麓问。 姜沐求放过,「好妹妹,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错哪了?」 「我…我不应该偷偷熘出去,更不该喝太多。」 「就这些?」 「我不应该让女子陪酒…不应该大意…」 姜麓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如今发达了,怎么着也要在前的朋友面前显摆一番?他们恭维你的时候你是不是笑得特别大声?他们吹捧你的时候你是不是飘然得意?他们叫你小国舅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高高在上?」 姜沐汗颜,这丫头嘴可真利,全给她说中了。 「好妹妹,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肯定不会再犯的。」 「马到悬崖你知道勒缰绳了,水淹脖子你知道喊了,你可知道什么叫做为时已晚!那些人阿谀奉承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为自己天下第一?你可知还有一个词叫做口蜜腹剑!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讨好,你被别人捧得越高,付出的代价越大。今日有人求你借银子,明日有人求你给他谋差事,你扪心自问自己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没有。」姜沐声音似蚊蝇。 姜麓轻轻一声嘆息,「原本我真的想狠狠给你一个教训,让你长个大记忆,后来一想太不值了。我能帮你一次,却不能帮你一世。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不会再管,你回去好好想想。」 姜沐低着头,被姜河扶着离开。 少年到底还有意气和心高,心里服气嘴上也会狡辩一二。 「你说她这么厉害,她怎么不去当夫子!我都怀疑她上辈子就是一个喜欢说教的夫子,若不然怎么这么喜欢教训人。」他向姜河抱怨着,本为自己把声音压得很低,却因为酒气尚在音量较之平时高许多。 姜麓自然能听到,闻言好笑又好气。 这小子,倒是酒后吐真言。 她上辈子,可不就是一个老师。 第102章 找骂 夜凉如水, 宁静祥和。 第276页 姜麓突然发现自己对于前世的记忆在慢慢淡忘,若不是姜沐的一声夫子,她是都快忘记自己曾经是一名老师。 记起当初穿越时, 她还当秦彦是自己的学生, 如和学生一般斗智斗勇地与其周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把他当成丈夫当成男人。仔细回想, 竟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仿佛是一转眼的功夫,那时的少年就成了顶天立地的一国之君,有着帝王初成的威严和与生俱来的霸气。 而她也在不知不觉中转变自己的身份和角色,如今正挺着肚子准备给当初的那个少年郎生孩子。 生活就像一面充满魔力的镜子, 它能照出你的前世今生,却在悄然声中将你变成另外一个人。 不经意回头,那人站在明暗交汇处。 清冷如玉, 皎皎出尘。 世间万千词语,仿佛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姿容双。他正用一种深似海的眼神望着她, 在这样的夜色中令人心悸。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吗?」 「你不看我,怎知我看你?」 哟呵, 还会顶嘴了。 姜麓挑眉,还真是长江后当推前浪,她这个前浪只能躺平当咸鱼。 「不错,不错,青出于蓝胜于蓝, 一代更比一代强。以后说教育人之事有你接力, 我可以高枕忧安心养孩子。」 她其实想说的是养老,总觉得她以前最大的愿望实现在有点早,似乎来得有点快。前提是在他们搬进皇宫之前, 将那里面的一团污秽给清个干净。 秦彦道,「你我不是青蓝,更是两代人。以后万事有我,你安心养孩子便可。」 姜麓暗道,他们不是两代人,他们之间隔着数代人。只是命运太过奇妙,竟是让他们相遇了。 「孩子可不是我一个人,你可别全推给我。只生不养的不是好父亲,端看你是想做一个好爹还是一个坏爹。」 这还用选。 秦彦眼神微黯,应是想到了老皇帝。 「不会。」 「这就好,我看好你,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会是一位好父亲。」 陶儿等人已经习惯自家娘娘同陛下之间斗嘴,这个时候几人都是低头偷笑。尤其是汪婆子,活了这么大的岁数都没听过世上还有这般夫妻,更别提见过。 主子们相亲相爱,下人们也会觉得舒服。 陶儿甚至夜夜祈祷,希望老天保佑她家娘娘和陛下一辈子这么好。 那一对璧人儿进屋关门,下人们早已有眼色地不跟进房间。眼见着房间里的灯暗了,仅是看着窗户纸透出来的微黄暖色便让人心生温暖。 * 新帝新后不进宫,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秦彦孝名有了,朝野内外是一片赞誉。放眼歷朝歷代,哪个新皇不是迫不及待入主皇宫,像新帝这般顾及太上皇心情的能有几人。 被动升为太上皇的老渣男有苦难言,郁结于心。饶是到了这个地步,他心中还有不甘,还是不想给逆子挪地方。 他突然想起一人,下旨召见。 姜麓接到他的口谕,莫名其妙。 老公公要见儿媳妇,不知闹的是哪一出。 如今天下都是秦彦的,皇宫自然也是他们的地盘。她倒是不怕老渣男耍什么花招,如同回家一般进宫。 比起上回所见,老渣男真是老了许多。不仅老了瘦了,看上去整个人郁气沉沉,莫名有一种阴森之感。 她在进门三步处,行了礼。 老皇帝眯着眼睛,视线落在她护住的小腹上。她有身孕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他当然也已经听说了。 「听说是个公主?」他问。 「是。」姜麓很干脆。 她这一胎是女儿,太医已经摸过脉。 身边人听到她怀的是女儿都感觉有点遗憾,巴不得她一举得男。而那些幸灾乐祸的人怕是在心里偷着乐,比如眼前的老渣男。 老渣男皱起眉头,「怎么不是皇子?」 「先开花后结果,儿臣以为极好。」姜麓心道,他们夫妻就喜欢女儿,这老渣男有什么脸嫌弃。 她若是开心了,让女儿叫他一声皇祖爷。若是老渣男不做人,她绝对不会他接触自己的孩子们。 老皇帝似是有点担忧,「就怕时不待人。」 这话的意思是说秦彦等不及让她先开花后结果,会找别的女人结果。简直是明晃晃的挑拨他们夫妻感情。 接着他问,「听说你与宋家姑娘交好?」 两个话题看似不想干,实则是连在一起的。他这是在暗示姜麓,如果她第一胎生的是公主,只怕自己的地位不保。 姜麓忍着翻白眼的沖/动,回了一个字。「是。」 老皇帝道:「你可知宋家姑娘志在后位?你不怕吗?」 姜麓心想这老渣男可真有意思,半截身子都动弹不得,还有心思算计这算计那的。怕是还对皇位不甘,还想着向天再借五百年。 这样的离间,对她来说毫用处。 「宋家姐姐与儿臣是好姐妹,她万不会那么做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不愿意,又岂能拗得过家中长辈。」 「儿臣相信宋家的家风,他们做不出强取豪夺的事。」 「人心最是难测,你还是太年轻了。」老皇帝阴沉沉的眸中显露出一丝不耐,似乎很不喜姜麓的迟钝,以为姜麓太天真。 第277页 姜麓道:「儿臣确实年轻,但也知真心换真心。」 「真心?」老皇后冷笑起来,「真心值几何?你根基浅,有些事情不知轻重,将来你就知道人可依的女子,在这后宫有多艰难。」 「陛下,儿臣怎会人可依,您多虑了。」 老皇帝气噎,此女是真听不懂还是装煳涂。 「朕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朕不想见你日后被人所欺。只要朕在一日,宋家的姑娘便不能取代你的位置。」 老渣男急了,不再故弄玄虚,而是直接挑明。 姜麓垂眸问:「陛下需要儿臣为您做什么?」 天上掉馅饼的事,她可不信。 她这话一出,老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 大多数的时候,很多人都喜欢和聪明人说话。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喜欢和聪明人交手,但矛盾的是又忌讳别人比自己聪明。 「朕不需要你做什么,朕只怕新帝年轻不经事,容易逞一时之勇而犯错。若他有什么不妥之处,朕希望有人能提醒一二。」 好老的套路,原来老渣男想策反她。 她低头,不语。 老皇帝以为她在考虑,再加一把火,「当初你随他去京外,并未正式大婚。原本与他定婚之人也不是你,你可谓是名不正言不顺。倘若宋家发难,倾姜家全力也不能与之对抗。如果朕一道圣旨昭告天下,那么谁也不敢质疑你的皇后之位。」 如此这般,此女必会心动。 然而老皇帝错了,他前半生都在用帝王心术算计人,却不想有人根本不中他的计。 姜麓抬头,淡淡一笑。 这个老渣男怕是还在做梦,他的圣旨是个屁! 没有他的圣旨,宋皇后不用先恢復皇后的身份,直接晋升为皇太后。秦彦也不用从王爷过渡到太子,摇身成为皇帝 至于她自己,又岂会稀罕一个过□□帝的圣旨。有这个功夫,她还不如好好巴结现任的皇帝,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陛下的旨意,有用吗?」 她轻轻的一声质疑,听在老皇帝的耳中如同雷击。 老皇帝的面皮抽啊抽,手也跟着抖个不停,「你…」 「陛下,恕儿臣直言,今时不同往日,你的圣旨还真没什么用。你安心养好自己的身体,万不能因为忧思过度伤身。」 「你这个贱人!谁让你这么和朕说话的!」 连贱人都出来了,看来老渣男气得不轻。 姜麓也不和他装了,干脆撕破脸皮。 「陛下希望我怎么和你说话,但凡你干的是人事,我也会敬重你一二。可是你看看你干的那些事,成天没事干算计自己的女人孩子,有本事你干一干男人应该做的事!」 「你…你…」老皇帝想跳起来打人,然而他动不了。 姜麓老神在在地抱着自己的肚子,「哎哟,你还想打我啊!那可不成,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指头,你儿子不会放过你的。」 老皇帝唿哧唿哧地喘着气,一副要晕倒的样子。福总管想替他揉一揉,被他一巴掌拍得倒在地上,然后爬起来跪着。 姜麓冷笑,「陛下好大的气性,这可不利于修身养性。若是自己把自己气死了,那可怨不得旁人。」 「你…你这个毒妇!朕现在就让人杀了你!」 「你可真有能耐,恨不得自己的儿子们自相残杀死光了不说,现如今连儿媳都容不下了。你这么不想有后代,那还睡女人干什么?你只管自己风流快活,弄出一堆的孩子来,又生怕他们抢了你的皇位,设计他们你害我,我害你的,有意思吗?你真想当个孤家寡人没有拦你,有本事你管好自己,别有事没事就在后宫和女人厮混。」 老皇帝气得真的血沖顶,他从没被人如此骂过。 这个贱妇,她哪里来的胆子! 难道是那个逆子的意思? 「你…给朕滚!」 「是你让我来的,现在又让我滚,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告诉你,头回见你的时候我就想骂你了。见过不负责任的男人,就是没见过你这样的混蛋。当你的孩子真倒霉,不仅防着被兄弟害死,还要担心被亲爹下毒手。」 「你闭嘴!」 「我偏不!我忍你很久了,是你自己送上门来找骂的。你还想策反我,让我和自己的丈夫斗个你死我活,你好会收渔翁之类。你心怎么这么毒呢?搅家精都没你能耐。你这么厉害,你怎么不上天!」 上天可不是什么好话。 老皇帝已经气得快翻白眼了。 姜麓见好就收,可不能真把人给活活气死了。 「好好养身体,争取再多活个十年八年。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有的人註定比你强,有些事註定会不一样。当然你若自己想开了,想一了百了早死早投胎,那我在这里也有祝福送给你。祝你下辈子投个乌龟王八胎,争取活个千年万年。」 老皇帝大叫,「来人哪,来人哪!」 没有人应声,他这才发现除了跪在地上的福总管,似乎他已经不能命令任何人。这样的认知彻底击垮他的意志,他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第103章 天子门生 姜麓离开后, 并未直接出宫,而是去后宫看望宋太后。宋太皇还住在邀宫,用的话说就是住惯了懒得搬。 一路走去, 碰到不上太妃们。太妃们有讨好她, 一个个恨不得巴上来亲近她。前朝易了主,她们焉有不心慌之理。 第278页 姜麓是万华宫以后的当家主母, 在她们心里早已将太上皇抛到一边,讨好这位新后才是明智之举。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新人换旧人。 万华宫的草木依旧,与姜麓初次进宫里并无什么变化。只是当初那些如看猴子一般看她笑话的人, 怕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日。 如今的邀月宫已经不是以前破旧的模样,布置一新清幽又雅致。三只小鸡仔已长成老母鸡,在花草丛中啄食虫子草籽。 姜麓进去的时候, 宋太后正在插花。花是不知名的野花,插花的美人瓶不是凡品。她容貌依旧, 面色越显平和,一身素色衣裙脂粉未施。 婆媳二人有许久没见,宋太后的脸上倒是瞧不出什么疏离。 姜麓行了礼, 护着肚子小心坐上。虽说衣衫宽大并不怎么显怀,但她平日里行动不知不觉变得小心翼翼。 围着这个孩子,她们相谈近半个时辰。 宋皇后也知姜麓怀的是女儿,并未有什么失望的表情,反倒显得有些兴致勃勃, 谈论起养孩子的经验来。 说到养孩子, 其实宋皇后未必有什么经验。皇子公主们一出生便有乳母娘娘和宫人照料着,生母顾好自己便是。 当听到姜麓说孩子的小名叫虎妞里,宋太后明显愣了一下。 虎妞这个名字, 着实有些浅俗。乍一听谁也不会以为是大昭的大公主,而像是某个村子里的乡下小土妞。 「小名随意些也好,越是粗贱越是好养。」宋太后没过多说什么,在她看来姜麓在乡下长大,给孩子取个这样的小名倒是合情合理。 其实姜麓也不算是完全随意取的,而是她一直觉得秦彦就是百兽之王,其子女都是小老虎。她都想好了,女儿叫虎妞,儿子就叫虎仔。如果还有二女儿,就叫虎妹,小儿子就叫虎弟。 四个应该够了,不能再多了。 她们说话的时候,一只老母鸡悠悠闲闲地走过来。宋太后便说起自己养鸡的心得,婆媳二人又是一番交流。 随后宋太后像是不经意提了一嘴,说柳太妃身体越发不行,眼看着一日比一日不好。前两日是她去看对方时,对方说出自己唯一的心愿。 「柳太妃想出宫养病?」姜麓有点奇怪。 「宫里到底闷了些,去别苑养病对她身体也好。」这是宋太后的话。 姜麓没什么意见,「这些事情,母亲看着办便是。」 自从老渣男出事以来,柳太妃都未曾去探望过。之前她一直以为老渣男如此宠护着柳太妃母子,两人之间多少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如此看来,老渣男或许有那么一点真心,但柳太妃应该是没有的。若不然也不会这久么不去看老渣男,甚至想出宫养病。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柳太妃一旦出宫养病,怕是不太可能回宫。他日若是病死在京外,必定不能与老渣男再相见。这不是一个有情女子的行为,而像是终于解脱出去的无奈之人。 姜麓莫名想笑,老渣男仅有的一点情意给了柳太妃,不想柳太妃压根就不稀罕。如果老渣男知道真相,不知道会不会气得直接见阎王。 老渣男不见棺材不落泪,到现在还不肯认命。不知道当他得知柳太妃出宫的消息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一切都是他自作孽,可怨不得旁人。 柳太妃可以走,其他人也可以。 「若是其他太妃们想去别苑清修,还望母亲都遂了她们的愿。不想走的就安心留在宫里,没有会少她们一口吃的。」 宋太后道:「此举甚好,应是有不少人不想以后还困在这深宫之中 。」 姜麓若有所思,低喃,「母亲,你想离开吗?」 一阵沉默,气氛突然变得古怪而寂寥。 良久之后,宋太后一声嘆息。「谁都可以走,唯独本宫不能。」 「为何不能?民间妇人尚且能与丈夫和离,为何天家不能?」 宋太后瞪大眼睛,尔后笑了一下,「世间之事很多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知千难万难。这话你可不能在陛下跟前说,没得让他对你生出间隙。」 气氛一松,姜麓也跟着笑起来,「母亲提醒得有点晚了,儿臣已经说过了。」 这下,宋太后又吃惊了。 「他怎么说?」 姜麓听得出来,婆婆在问这句话时看似随意,其实颇有几分紧张。在她看来不管这宫中是多么的富丽堂皇,这样的生活是多么的锦衣玉食,却依然挡不住许多人对自由的渴望。 若是自小长在深闺中的女子还罢了,像婆婆这样长在边关策马飞扬之人,怕是终其一生也忘不了那时的潇洒恣意。 「陛下没说什么。」 「哦。」 又是一阵沉默,两人都有默契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回去的路上,姜麓一直在沉思。 将下马车,便听到下人说王大人回府了。陶儿问哪个王大人,那下人说是京外的农学士王大人。 那不就是小新! 小新是回京述职的,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万桂举。 许久不见,两位少年都各有变化。 姜麓感慨着,「黑了瘦了。」 这是对小新说的。 转头看到万桂举,倒是出人意料,「也瘦了,也黑了。」 小新瘦了黑了,她想的是要给他补一补。万桂举瘦了黑了,她想的却是这熊孩子好不容易有了新面貌,可不能再吃胖了。 第279页 久别重逢,姜麓自然是命人准备火锅。她可没忘记万桂举心心念念着欠他一顿火锅,恰好趁 今日还了这笔口水帐。 万桂举明显很拘谨,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脚。他是怎么也想不到,当初他还骂过母夜叉的女子,竟然摇身一变成为皇后娘娘。 若不是姜麓对他的态度没什么两样,只怕他连路都不会走了。他的小眯缝眼里全是紧张,亦步亦趋在小新身后。 小新已不再是过去的小新,这段时间的歷练将他打磨成另外一个人。他的身板不再微躬,他的神情不再怯懦,取而代之的是挺直的腰步与沉稳的气质。 一行人再次围坐,仿佛又回到在北坳村的时光。 除了秦彦和赵弈,其余人都在。 姜沐在和小新说话,万桂举则和小河不知道在说什么。陶儿指挥着下人忙进忙出,火锅的香味慢慢瀰漫在空气中。 正中间铜锅里热气腾腾,琳琅满目的各种配在摆满一大桌。万桂举的眼睛都不够看了,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问东问西。 一时问毛肚是什么,一时又问黄喉是什么。当然他对那些新鲜罕见的绿叶菜兴趣不大,盯上的都是荤菜。 进京之前,爹娘就叮嘱了,万不能在陛下娘娘面前失态,更不能仗着自己和陛下娘娘的那点情分得意忘形。 姜麓不开口,无人也动筷子。姜麓一开口,万桂举的筷子立马伸向羊肉片。席间再无人说话,所有人都沉浸在美食之中。 眼看着众人都吃了大半饱,姜麓问起小新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 小新未语先显了眼眶,如果没有当初娘娘推了自己一把,他恐怕一辈都是一个内宫太监。正是因为去过很多地方,见过许多人和事,他才发现自己有多幸运。而今的他,不再纠结自己身体的残缺,他只知道自己是一个人,一个对百姓有用的人。 他说起自己经歷过的人和事,言语中无一表达对姜麓和秦彦的感恩,以及自己更要努力当差的决心。 万桂举也说起自己这段时间的事,他接手了那些野猪,在临水县划了一块地建了一个很大的养猪厂。他还记得姜麓说过的话,什么行行出状元,养猪养得好也能出状元。以前还是抱着好玩的心态,自从京中的风向开始变化之后,连爹娘都开始过问他养猪的事。 他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最多勉强考到秀才。如果他养猪真的养得好,皇后娘娘肯定会说话算话。 管他什么养猪状元,种田状元的,是个状元就行。 「娘娘,您可不能反悔。草民费了老大的劲,若真是养得好,您和陛下一定要封草民一个养猪状元。」 姜麓笑道:「自是不会反悔的,你尽管养,到时候让你做大昭养猪户的典范。你回去告诉你爹,陛下准备把临水县当成大昭第一示范县。北坳村以后将会是大昭第一村,我一早便与房里正交待好了。附近的村子明年都会跟着一起种哈蜜瓜和葡萄,日后整个临水县都以特色农业为主。」 「真的吗?」万桂举的小眯缝眼瞧着比以前大了许多。 「自然是真的。」姜麓觉得鸡血时不时还是要打一打的,尤其是面对这些热血的年轻人。「你想想看,以后你们临水县不仅是天下第一县,还有一个第一村,以及你这个养猪状元,那就是整个大昭的独一份,可称为三甲县。」 万桂举欢喜到手脚都不知往哪放,「娘娘,草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我一直很看好你们。」姜麓看向其他几人,「你和小新、姜沐姜河真说起来都是陛下的学生,所以你们是正宗的天子门生。」 「对,对的。」万桂举拼命点头,「我们都是陛下的学生,我是天子门生!」 其他几人也很激动,一个个眼睛都亮了。 小新又想哭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是太过幸运。能够遇到陛下和娘娘这样的主子,他发誓此生不负他们所望。 姜沐姜河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姜麓环视他们,又道:「你们是天子门生,我称你们为大昭四小。以后你们或是在京外当差,还是在民间创业,或者是入朝为官,都不要忘记你们师承何处,不要给丢你们老师的脸。将来世人提及你们,我希望听到的是他们说你们不愧为陛下的学生,不愧于你们大昭四小的称号!」 几人齐声称是。 火锅的热气还在氤氲,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是那么的充满斗志。 「让百姓们吃饱是我们的第一目标,让他们吃好是我们的第二目标,你们有没有信心做到?」 「有!」 「再大声一点。」 「有!」 姜麓对这次打鸡血的效果很满意,不经意看过去,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秦彦故意不让下人通传,隔着香辣的雾气,他认真地看着那个明丽鲜活的女子。她也看到了他,调皮地朝他眨着眼睛。 他轻垂眸,遮住眼底的笑意。 第104章 夫妻 小新和万桂举在京中停留的时间都不长, 五天之后两一起离京。小新是新任命的大学士,继续前往各地讲农经授课。在这五天内,他从姜麓那里又获取不少知识, 未将来运用到实践之中。 万桂举原本可以多留几日, 但他心心念念着要成为大昭第一位养猪状元,是以迫不及待要回去实施。 第280页 两人一腔热血与干劲, 踏上各自的人生旅途。 他们一走,天气开始转凉。 入冬的第一天,别苑传来不好的消息:柳太妃没了。 柳太妃有心疾,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出宫本就是为了养病, 病没养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她的死没有人觉得太过意外,唯有说一些可惜。 姜麓努力回想对方的样子,或许是柳太妃太过没什么存在感, 她想来想去一时间竟是忘记对方的模样。不过隐约记得上回见到时,对方看上去虽说病弱却不是病危之人。 生命无常, 还真是让人唏嘘。 落叶归根,宫妃们就算是死在宫外,依制也要回京发丧。 迎丧的是宁王, 宁王迎回来的不是柳太妃的遗体,而是一捧骨灰。只因柳太妃临终之前有交待,不愿自己死后尸身被虫蚁吸食,愿化为灰尘干干净净。 柳太妃的死讯传到太上皇耳中,老皇帝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既不知柳太妃养病的事, 也无法接受对方已经香消玉殒的事实。 他以为柳太妃之死是人为, 所以他要见宋太后。 宋太后来的时候,老皇帝刚喝完药,殿中全是药味。药味混着说不出来的浊气, 闻起来并不好闻。 自从宋太后被贬冷宫之后,夫妻二人再没见过。如今再见宋太后淡雅依旧,气度越发显得从容平和。而老皇帝形销骨立毫无往日帝王风采。 他们是结髮夫妻,年岁上相差无几。此时看来竟是一个垂垂老矣,一个还有着瞧不出年纪的风韵端庄。 夫妻反了目,再见已是陌路。 宋太后看他时,眼中没有一丝夫妻之情。他看宋太后的目光更甚,仿佛对方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仇人。 「柳氏,是你害死的吗?」 他开门见山,连弯子都不用绕了。 「不是。」宋太后说。 老皇帝不信,「你向来心机深,你敢说不是你做的?」 「陛下定了臣妾的罪,又何必问臣妾。」宋太后也不争辩,用一种悲悯而又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他被这种目标惊得心骇然,腾升起一种自己被人看轻,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被人踩在脚底下的错觉。 「朕知道你一直怪朕,但柳氏从来不争不抢。如今你儿子已是皇帝,你又何必为难她一个没有威胁的妇人。」 「陛下说是臣妾做的,那臣妾索性认了吧。」 「你…当真是你做的?」 「陛下,你到底要如何?臣妾不认,你逼着臣妾认。臣妾认了,你又假惺惺地做出这般吃惊的模样。你如此这般,倒叫臣妾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皇帝喘着气,她怎会不知如何是好。依他看,宋氏如今得意至极。亲生儿子当了皇帝,她也成了皇太后。古往今来,后宫女人梦寐以求的不正是这样的结果。 宋皇后环顾四周,见窗帘紧合不由得皱起眉头。 她慢慢过去,一把将窗帘拉开。 老皇帝勐然见光,连忙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光线入室,他一头花白的头髮越发的醒目,无血憔悴的面色更加难看。 宋太后见之,眼中难掩诧异。 「陛下,你老了。」 老皇帝愤怒无比,心下突然生出一丝惶恐。「你以为现在朕是太上皇,就动不了你吗?」 「陛下一生干坤独断,又怎么会惧怕臣妾。」 「朕再问你一遍,柳氏到底是不是你害的?」 殿中除去他们夫妻,还有两人。 一人是宋太后身边的那个嬷嬷,一人是福总管。这两人都是他们的心腹,他们说的话不会再入第四人的耳朵。 宋太后缓缓坐下,双手置于膝上望着他,「臣妾还记得当日入京,大婚之夜你丢下臣妾一人。那时臣妾就知道,在陛下心中臣妾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之人。这么多年来,臣妾日夜如履薄冰,生怕因一己之失连累家人。宫中女子无数,来来往往的臣妾也记不住。臣妾不在意她们,又怎么会害她们?可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陛下将罪名扣到臣妾身上,由不得臣妾争辩半句。」 她这个人看似淡然,实则太过刚烈。 多年夫妻,或许没有感情,但彼此的性情还是知道一些的。老皇帝半信半疑,他一生从未尽信人,自然是也不会完全相信她说的话。 「真不是你做的?那柳氏真的是病死的?」 宋太后突然笑了,「臣妾一直知道陛下对柳太妃情有独钟,她原是东宫女官,与你朝夕相处情分非同一般。不过臣妾有一事很好奇,不知陛下可还记得柳太妃的闺名?」 老皇帝愣了一下,柳氏…叫什么名字?以前柳氏还是东宫女官时,旁人都直唿她的名字,好像有个秀字,到底是什么秀? 他越是努力去想,就越是想不起来。越是想不起来,心中就越是恼怒。恼怒宋太后故意让他难堪,愤怒自己的帝王威严不再。 「陛下,记不起来就算了,柳太妃或许也记不得你的名字。」 「不可能!」老皇帝不知想证明什么,看样子是想爬起来。「朕是她的天,她所有的一切都是朕给她的,她怎么可能忘记朕!」 宋太后又用那种悲天悯人的眼神看他,「陛下,有时候臣妾觉得你也挺可怜的。你自以为对柳太妃宠爱有加,其实不过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完全依附你的女子。你的深情在臣妾看来实在是可笑,柳太妃应该早就看透了这一点。你以为你是她的天,却不知她心中并无你。」 第281页 「你胡说!柳氏心中怎么可没有朕!她和你不一样,她出身不高只能依仗朕。朕给了她名分给了她宠爱,朕就是她的一切!」 「她的一切?」宋皇后又笑了,「陛下可真看得起自己,你知不知道你所谓的一切在柳太妃看来一文不值,她甚至不想多看你一眼。」 「你闭嘴!」老皇帝脸都胀红了,他仅有的温情都给了柳氏,他不信柳氏的心里会没有他,他也不允许对方的心里没有他。「朕知道你嫉妒柳氏,柳氏死了你还不忘挑拨。可惜啊可惜,她便是死了,朕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宋太后不笑了,这么多年了,眼前的男人还是头一回露出真面目。原来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男子,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人。 什么帝王龙威,什么唯我独尊,统统都是华丽的衣裳。褪去这些衣裳之后,才可见内里的龌龊与不堪。 「臣妾从来不曾想过得到陛下的另眼相看,甚至臣妾巴不得你宠幸其他的女子,你可知为什么?」 「你…」 「因为臣妾厌恶你,与你待在一起觉得无比噁心。你以为柳太妃喜欢你吗?不,她和臣妾一样,恨不得离你远远的。你不是以为她是臣妾害死的吗?如果臣妾告诉你,她根本就没有死呢?」 老皇帝浑浊的眼瞪大,「你说什么?」 「陛下这么聪明,难道听不懂臣妾在说什么吗?」 「是你做的?」 「是柳太妃求臣妾的。」宋皇后扶了一下髮髻,「她宁愿假死脱身,宁愿以后隐姓埋名也要离开,可见她有多不愿意再见你。算一算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到了江南。那里烟柳垂垂,湖光十色。臣妾想着她应是与人一起泛舟湖上,郎情妾意好不自在。」 「你…你…你胡说!」老皇帝怒不可遏,想爬起却下肢无力。他似乎是想对宋太后动手,却不想自己跌下了床。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往日的半点威风。行动不便银髮零乱,像极一位瘫痪多日的普通耄耋老人。 之前还有锦被遮掩,他尚且还能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眼下跌落在地无法动弹,那种屈辱愤怒令他羞愤欲死。 宋太后没有动,丝毫没有要扶他的意思。 福总管赶紧过去扶他,被他一下子挥开,他那双眼像淬了毒,死死地盯着宋太后,「宋氏,你来扶朕。」 「陛下,是不是也不记得臣妾的名字?」 老皇帝还在瞪她。 她轻轻摇头,「陛下连臣妾叫什么都不记得了,臣妾实在是痛心。既然陛下已经下地了,不知干脆挪个地方养病。」 「你…」 「陛下,臣妾劝你还是识相些的好,免得闹出去丢的是你的脸。你英明神威一辈子,总不能临到老了,还落一个言行无状的名声。」 老皇帝大口喘着气,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宋太后一个吩咐下去,很快便有宫人进来。这些宫人们抬进来一个软辇,在她的示意下把老皇帝搬上去。 老皇帝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都在目光中,可惜宋太后不再看他一眼。 宋太后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高声道:「恭送太上皇搬去西宫!」 「恭送太上皇去西宫!」 「恭送太上皇去西宫!」 宫人们一声声的恭送声,听得老皇帝差点背过气去。更让他生气的是沿路都是他的那些妃嫔,她们是来迎驾的,可在他看来是宋氏故意让他出丑。 那些太妃们确实很吃惊,她们知道太上皇是风瘫之症,万没想到短短一段时日不见会成这般模样。 她们震惊诧异的眼神如芒针一般扎心,简直是在老皇帝的伤口上撒盐。老皇帝闭着眼睛装睡,心里把宋太皇骂了一个狗血喷头。 柳氏真的是假死吗?她是否真的假死之后背叛他。不…不会的,一定是宋氏骗他,宋氏就是想激怒他。 宋氏…叫什么名字? 柳氏又叫什么名字? 他觉得自己的头很疼,她们到底叫什么名字! 「啊!」 「太上皇,太上皇!」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老皇帝醒了。 他发现自己口嘴歪斜,话不成句,一说话就流口水。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这是风瘫之症最为严重的样子。 宋太后就坐在他的榻边,用帕子替他擦着口水,「陛下日后莫再自己气自己,你看你这一气以后连话都说不成了。若是再生一次气,怕是神仙也救不了。」 老皇帝瞪着她,发出含煳的声音。 「陛下,你何苦这般。」宋皇后嘆息道:「以后你好好养身体,吃喝拉撒都有宫人侍候着,再也不用起早贪黑上朝批奏摺,你可算是能享福了。」 「…胡(毒)护(妇)!」 「陛下想吃煳煳,那臣妾吩咐御膳房备着。」宋太后对福总管道:「你们好好侍候太上皇,莫要让他屎尿在身。」 屎尿二字,听得老皇帝直翻白眼,他感觉自己又要晕过去了。 临晕之际,他看到宋太后俯过来。 宋太后声音很低,「陛下,臣妾会一直看着你,给你送终!」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已近尾声,感谢蕉餹大家的一路支持。 希望大家继续支持作者是的新文:《小皇帝和大司马》 【女主文案】 燕青穿越了。 第282页 她穿越的身份十分到位,因为她直接穿成一国之君。身为一个傀儡皇帝,她头上有两座大山:一座是太后魏氏,一个是大司马萧应。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目标,那就是换了她。 魏太后想挟天子以定诸侯,等下一代皇帝出生后立刻去父留子。大司马更为直接,他想自己当皇帝。 前有狼后有虎,小皇帝夹在中间瑟瑟发抖。 燕青:死是不能死的,要不抱个大腿? 【男主文案】 萧应一直将皇位视为自己的掌中物,他权倾朝野一人独大,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去掉小皇帝,自己登基为帝。 突然有一天小皇帝哭哭啼啼地来找他,说自己要死了,想把皇位传给他。 小皇帝是这么说的,「亚父,朕的肚子好痛,一直在流血,朕是不是要死了?」 萧应:…?! 后来小皇帝和他混熟了,神神秘秘地告诉他,说自己和皇后睡了一晚,皇后真的怀孕了。 萧应:杀是不能杀的,要不让她当皇后? 第105章 终章 老皇帝腾了位置出来, 秦彦和姜麓便准备搬家事宜。 进宫之前,姜麓回了一趟将军府。虽说在她这里谈不上一入宫门深似海,但以后回娘家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姜家人早早得到消息, 姜沛云氏领着一众下人们在府门口迎接。姜麓再是交待低调行事, 无奈她如今身份高贵,再低调也不能乱了君臣纲常。 姜老爷默默站在后面, 似乎不太想与姜麓亲近。听说姜夫人病了,所以才没能出来迎接,对此姜麓是不太在意的。 她和秦彦这一进宫,姜沐和姜河是不可能跟进去的。是以兄弟俩会搬回姜家, 以后就在姜家生活。两人的住处云氏一早就让人收拾好了,兄弟俩的院子离得不远,正好可以一起读书交流。 团聚时乐融融, 欢喜多过离愁。 只因万华宫离得不远,若是想见也是能见到的。 临走之时, 姜麓去看了姜夫人。 姜夫人确实是病了,看上去脸色不好,精神不济。见到姜麓时, 她明显吃了一惊,然后眼神复杂极不自在。 她知道这个亲生女儿如今是皇后,不再是她可以随意看轻的。 新帝登基之后,坊间还有传闻。说以前之所以流传明珠抽过凤签,或许是因为明珠占的是这个亲生女儿的命格, 所以真正的凤命是眼前人。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姜夫人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吗?」 姜夫人咳嗽两声, 自从这孽障认回之后,她诸事不顺。不管别人怎么说对方命格好,在她眼里这个孽障是个克父母的丧门星。夫君被克得丢了爵位, 她被克得沦为笑话。这个孽障越是风光得意,对她而言越是讽刺难受。 如今她在将军府什么也不是,后宅做主的是大儿媳妇,下人们尊称她一声老夫人,谁知道背后如何说她。 她万事不顺心,在儿子媳妇面前抬不起头,在下人面前也是脸面全无。还有她的泽哥儿,也不知过得如何,老大竟然狠心不闻不问。 至于明珠,她实在是管不了。 所以的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孽障。 「你现在满意了吗?」 「姜夫人,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我针对你吗?你扪心自问从一开始是你们在处处为难我。如果当初为了护住黄明珠而将我嫁给陛下之后,与我形同陌路不管不问,或许我还会念你一丝好。你万不该由着黄明珠觊觎我的东西,万不该纵容她去抢。她有今日的下场,有她自己的错,也与你的教育分不开。」 姜夫人气得又咳嗽起来,「皇后娘娘好大的威风!」 「本宫都是皇后娘娘了,怎么可能不威风。」姜麓不怒反笑,「姜夫人再是心有不甘,再是怨恨于本宫,本宫都是这天下最为荣耀的女子。本宫抬举你,尊你一声姜夫人。本宫若是一个心情不好,赏你几个耳光也是可以的。」 姜夫人瞪着眼珠子,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这个孽障…还想打她! 她开始感到害怕,这种惧意超过恨意。 人家已经是皇后娘娘,还不是想训责谁就训责谁。若真是被赏了耳光,那她后半生再也别抬头做人了。 「姜夫人,你最好是识相一点,以后不要再作什么妖,否则本宫可不会给你任何面子,相信怀远大将军和其夫人也不敢护着你。」 姜夫人骇得赶紧低头,紧紧揪着衣服。 姜麓看着她,心中突然升起一抹悲哀。 「你以后且当我死了,大可以只认黄明珠一人。」 姜夫人勐然抬头,嘴唇蠕动。 姜麓嘆息一声,「这应该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以后我们应该是不会再见了。」 所以憎恨也好,厌恶也好,她们都不会再见了。 姜夫人突然心下一慌,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生命中抽离而去。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空得厉害。 她望着那离去的人,身体一软瘫坐在地。 * 五个月后,皇后娘娘产下大公主。 普天同庆,百姓奔走相告。 与此同时,朝中有人起议选秀充盈后宫,被新皇一声嫡子尚无,不可先有庶子乱了嫡庶的理由驳回。 有人不死心,又道先选秀,待嫡子出生之后出许庶子出生,如此并不会乱了规矩。谁成想新皇幽幽一声嘆息,说是太上皇身体日渐不好,身为人子孝字当前,万不能在此时为满足自己的私慾而选妃。 第283页 阮太傅高唿一声陛下仁孝,随后一唿百应,再无人敢提选秀一事。 皇后娘娘靠山稳固,既有身为大将军的嫡兄撑腰,又有大昭巨儒的阮太傅依仗。旁的臣子们再是想送女进宫,也得掂量着自己的重量。 姜麓的皇后之位,并没有生了一个女儿而受到影响。 阖宫上下谁人不知帝后恩爱,陛下更是对大公主疼爱有加。便是性情清冷的太后娘娘,也是日日不落地要去看望大公主。 大公主小名虎妞,可谓是齐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在摇篮里吐着泡泡,旁边围着宋太后宋清音和姜麓。姜麓丰腴了不少,气色红润瞧着越发明艷动人。 几人逗弄着虎妞,宋清音突然说自己过两日离京。 姜麓一愣,「这么快?」 「原本早就该走的。」宋清音说,她在京中待的日子已经够久。如今也亲眼看着小虎妞出生,确实该离开了。 宋太后道:「你离家一年多,是该回去了。你祖父的身体…也不知道怎么样?」 她说的祖父,就是她的父亲镇国大将军。她才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已经多年没有和镇国大将军相见。 姜麓眼神微闪,「母亲,你想回去吗?」 宋太皇一愣,「你这孩子,又说什么傻话。本宫是宋家女,宋家没有贪生怕死之人,没有逃兵,也没有苟且偷生之人。」 宋清音和姜麓对视一眼。 姜麓知道,婆婆心意已决,再劝亦无益。 人生就是不断重复着悲欢离合,聚散依依。 宋清音离京的那一日,姜麓微服去送别。高高的城墙外,京中的繁华似乎仅在一步之遥,又似乎隔着千山万水。 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说了不用送,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宋清音眼眶泛红,「我年纪大了,真是受不住这样的离别。你们不来送我还自在些,你一来送我怕我忍不住会哭…还是你哥哥懂事,都知道听我的话…」 姜麓紧紧拉着她的手,「祖母…你以后会一直待在边关吗?」 「不会。」宋清音望着京外那条大道,「我想到处走一走,或许你祖父正在某个地方等我…」 他曾说过,最大的愿望就是与她一起游山玩水。 这一世还有很长,她想带着他的愿望一起走遍大昭。或许他正也在路上,他们会遇到也说不定。 姜麓泪流满面,「会的,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再相遇。」 宋清音含泪微笑,「借你吉言,我的大孙女。」 千言万语不用再说,唯有一声珍重留给彼此。 马车远去,灰尘扬扬。 姜麓一直在挥着手,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车的踪影。她拭干眼泪转身,却看到姜沛不知何时来了,就站在不远处。 男儿有泪不轻弹,姜沛没有哭,但那表情比哭还难看。 兄妹二人眼神交汇,有些事已不需要再瞒。 「大哥早就知道?」姜麓问。她问的是姜沛是不是早就知道宋清音是祖母,其实她也是多此一问。大哥是祖母一手带大的,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姜沛却是疑惑,「你是如何知道的?」 姜麓道:「因为我最像她,我们最是心意相通。」 「也是,你最像她。」姜沛说。 路边一辆厚朴的马车上,年轻的帝王轻掀车帘,那张丰神如玉的俊美容颜一闪而逝,姜沛连忙行礼。 姜麓告别兄长,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承载着整个大昭最为尊贵的男女。他们双手紧握,此后多年相携相依未再分开。 后史有记昭帝秦彦在位四十五载,兴农业广积粮,重民生施仁政,纳人才亲贤能。其在位期间曾多次与民同劳,养鸡种地种菜事事亲歷亲为。百姓尊之敬之,视为古今第一明君。不少百姓供奉其像,称之为圣帝。 圣帝有四位亲传弟子,一人为农经大学士王大人,一生奔波各地讲学授课,深受百姓爱戴。相传其原是圣帝近侍,因聪明机灵被圣帝收为弟子。二是大昭第一位养猪状元万秀才,万秀才本是县令之子,年少时顽劣放荡,后被圣帝感化一心向善。自他以后,大昭开启民间状元的先河,各行各业的翘楚大展身手,一时间百业兴盛。 再有两位是将军府的公子,姜家的嫡三公子姜状元以及姜家的义子武状元姜河。这二人的状元身份是实打实的功名,一文一武立于朝堂。有人说姜小公子不是大昭人氏,乃外族宗亲。为此姜小公子昭告世人,他是上了姜家族谱的姜家子孙,此生都是大昭姜氏后人。 姜氏人才辈出,圣帝之妻正是姜氏女。 贤清皇后姜氏,生于世家长与农户,与圣帝年少时同过患难。圣帝爱之重之,一生未纳妃选秀,后宫仅姜皇后一人。野史有云,姜皇后善农事。当初圣帝微末时,是姜皇后教其种地养鸡之术。是以在民间还流有姜皇后是菩萨转世一说,还有人说她是下凡救苦救难的仙女。 万华宫中遍种石竹花,听说那都是圣帝为自己的妻子所种。 圣帝与贤清皇后二人,共孕有二子二女。他们夫妻相互扶持同甘共苦,堪为大昭典范。后世提及二人,无不道一声圣贤无双。 这真是夫唱妇随治江山,相濡以沫共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