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京城都在给我催婚[重生]》 第1页 《全京城都在给我催婚(重生)》作者:浅无心【完结+番外】 文案 前世,重照恨极了长延。 辱没他爹娘,害父亲被革职、母亲抑郁、兄长发配边关 逼得他妹妹不得不入宫为妃 娶他做男妻,践踏他的尊严,将他禁足府中,不得出门 一场大火结束了这场孽缘。 然后重照重生了。 是时候带着家人,赶紧跑路了! 信誓旦旦的重照却发现,全京城都在给他说媒,说媒对象,竟然是前世的渣夫! 爹娘倒戈,皇帝赐婚 重照:我现在想马上收拾东西跑路。 #坑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全京城都在给我助攻# 超级喜欢但就是害怕怂受x表面良善但就是病娇黑攻 註:文名文案与文章内容极度不符 1v1,he,无虐恋情深,全是小甜饼 排雷:生子生子生子 内容标籤: 生子 宫廷侯爵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重照、长延 ┃ 配角:众多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这个渣攻有点不大对劲! 第1章 深秋风寒,天色已晚,窗外的枯叶落尽,偶尔在这偏院响起几声扫地声。 重照坐在案前,已是多日未见过长延。 禁足偏院,每日只能听见鸟鸣,见到一两个行色匆匆的下人,他一步都不能走出院门。 背着透过天光的窗户,重照跪坐在案前,他只穿了一身素色中衣,身上披着一件深色裘衣,身形瘦削,脸色苍白,眉眼间笼罩着淡淡的忧色。重照抬手揉了揉眼角,低声说:「下去吧。」 丫鬟似乎是新来的,惶恐至极的拿过汤碗,一不小心还把剩下没用完的一半洒了出来。 重照烦躁地摆了摆手。 他的人都已经被长延阻挡在外,而他自己,也已完全被长延控制了。其实也不算控制,他已与长延大婚,名正言顺应当在一起。 重照怎么也想不清楚,对方亲自在天子面前求这一纸婚约,究竟是为了什么? 把国公府李家那零落一地的尊严,再践踏上一遍吗?即便害他父亲被革职,兄长发配边关,连他可怜的亲娘在家日益病重,亲妹嫁入宫中,对方冷眼旁观,即便有多少深仇大恨,这难道还不够吗? 重照微微弯下腰,一旁放着一枚青色玉佩。 玉佩上满是裂痕,仿佛昔日曾被丢掷在地,而后被人想尽法子拼凑完整,只是再怎么费时费力,终归不復原来的完整。 坐久了的小腿又是僵硬又是冰冷,重照头有点晕,撑着桌沿起身。 往日的情分已然殆尽,他得想法子出去。 然而他还没有走几步路,整个人一歪,就栽倒在地。 只喝了半碗汤的他还留了一丝意识,只是身体软绵无力,重照的脸贴着阴冷的地面,迷迷煳煳中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声。 第一个声音很是陌生:「幽禁多日,连个贴心下人都没有,可见许长延对他也不怎么样啊……」 许府的周管家冷冰冰地说:「主子说了,要把九龙卫首尊逼疯,只能杀了他,到时候,京城必定大乱……」 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对方要杀他,重照一口咬在嘴上,疼痛却让意识更加混沌,最终陷入昏迷中。 …… 手脚酸麻又冰冷,头又沉又疼。 重照整个人一晃,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撞了个全身都疼,眼冒金星。 是真的全身都疼,手脚酸痛,膝盖疼的仿佛骨头要裂开,手臂抽痛,重照贴着冰冷的地板,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动了动四肢,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渐亮的天光透过背后的窗照进屋子,落在一排排摆满书卷的书架子上,面前一个低矮的案桌,宣纸散落一地,狼毫在刚才的碰撞中跌落在地,划出一条黑色的墨迹。 空气里还瀰漫着龙涎香的余香,门口只留了一盏烛火。 重照仿佛恍然隔世般从自己迟顿的脑海里回想起这段画面。 这是天一阁,皇宫书楼。 那年他触怒龙颜,皇帝一气之下罚他来天一阁抄书自省。 偏生他那时年少气盛一点也分不清轻重,加之刚从战场上回来,一身军伍的粗蛮之气,行事之间,确实是过于莽撞急进,这在勾心斗角极重礼法的皇宫很是大逆不道。 李家儿郎世代从军入伍,他从小立志成为一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偷偷跟着亲爹跑去边疆三载。被强行召回之后,那时刚及弱冠的李重照面见皇帝之时,又非常坚定地说自己立志成为一名大将军,绝不委居京城。 皇帝没同意。于是李重照拒受幼时圣上许诺下的昭侯侯爵,落了皇帝的面子,皇帝震怒,罚他在天一阁抄书反省。 李重照呆在天一阁里不吃不喝表明自己的立场,皇帝耐心耗尽,使得自己就这么永远失去了圣宠。 等他在宫里闹完回府,才发现自己家也失去了皇帝的圣心,犯了大错,牵连了逆案,就此一蹶不振倒台。 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何会在这里? 是长延叫人把他送来的? 不,昏迷前有人在房间外要害他,把他抓过来,要做什么? 重照起身,目光落在自己的装束和双手上,青色锦袍,腰间一枚玉佩,手上一条黑色墨痕,手指上留着长年握剑的老茧。 第2页 案桌上「兵法三十六则」几个大字清清楚楚。 他为了表示自己坚定的信念,他坚决不抄写那些治国齐家的圣贤书,而只默写兵法,把脑海中所有记得的兵法,翻来覆去默上了十数遍。 重照恍惚地绕过案桌,伸手摸了摸凉透的香炉,整个人不敢置信地环顾了一圈。三天没有进食的他一阵阵发晕,胃部忽然抽痛得厉害。 陈年布置,仿佛一道惊雷,让昔日的记忆无比清晰。 他……回到了三年前? 门外传来脚步声,似乎有早起的下僕从外面匆匆走过。 重照按了按疼的抽搐的胃,紧张的情绪一来,这时候才感觉到全身的不舒服,额头有点烫,眼前一阵阵发晕。 重照倒了杯水喝了,凉透的水刺激的他略微清醒了一点,重照推门出去。 春末夏初,天亮的快,重照双眼一时难以适应,视野里还是昏暗一片,他一只手按着自己发疼的胃,脚下一个不注意,被绊了一下,整个人倾身往前倒下去。 完了,重照想,回来头一遭就在天一阁前丢面子,指不定外面有多少个下人看见了。 与地面的撞击却没有到来,一双有力的手拦腰把他扯了起来,重照后背贴到了一个人的肩膀,那人顺势把他放了下来,重照曲着膝盖坐在地上,后背抵在那人的肩膀上。 适应外头的亮度,重照方才发晕的脑子被扑鼻而来的冷香吓了个激灵,抬眼看过去,头顶的人正好垂着头,狭长的凤眼盯着他。 凤眼里神色专注,剑眉斜飞入鬓,容色俊美无双,一身高不可攀清冷孤绝的气势。 深色锦缎官服被对方紧紧捏在手里,许长延眼神幽深。 重照头顶的冷汗刷的就下来了,他立即收回了爪子,侧身让过,微微垂下眼,「多谢大人。」 许长延嗓音低沉,语调竟有一丝不稳:「不必,你能起来吗?」 胃部抽痛一直不停,加上情绪紧张,受了刺激,重照脑门上一层极薄的冷汗,他竭尽全力让自己不要疼的蜷缩起来,在长延眼里他身体仿佛在颤抖。 就在重照想拉一个后面跪了一排的小太监送自己回府的时候,脑门上忽然贴了一只冰凉的手。 重照一下被拍懵了。 下一刻他整个人被抱了起来,身体处在半空中,重照吓得忙把手按在许长延肩膀上,惊魂未定地说:「许长延!你做什么?」 许长延眉头一皱,「你发烧了,别乱动。」 他的身形挺拔修长,站起来的时候无端让旁人感到一股压迫感,冰冷的眼神微微扫过来,「还愣着干什么,快去传太医!」 小太监闻言屁滚尿流地跑了。 许长延身上的冷香与前世一摸一样,体温隔着上好的锦缎布料透过来,重照方才抽疼的胃稍稍平息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身体的无力和疲惫,他起先克制着尽量不多接触对方的身体,此时终于把脸颊贴在了对方胸口上。 重照惹怒了皇帝,宫里人亲眼见着他被皇帝冷落,但太医一听是谁派人来请,当即收拾了东西,赶到了天一阁。 重照被安放在矮榻上。 身旁一尊冷面大佛,太医什么都往好的方面说:「二公子身体本就健康,只是多日未进食,又饮了冷水,腹中空空又受寒,自然疼痛,喝些热水暖暖身子就好了。有一点风寒,喝些药多休息便可好了。」 重照点了点头。他已经不疼了,全身没力气,只想睡一会儿。 长延倒了热水,试了试水温才拿过来,上前揽着他的肩膀,「把水喝了。」 被人环在臂弯里,重照头皮一麻,立即伸手握住茶杯,把茶水一滴不漏地喝了下去。温热的水下腹,冰凉的身体仿佛被熨贴得舒舒服服,忍不住想就这么靠着人睡过去。 重照止住这个危险的想法,强撑着起身,「真是麻烦许大人了,我已经好了。」 许长延道:「时辰稍早,你先休息一会儿,过一会儿,我带你去见皇上。」 重照一愣,「陛下要见我?」 许长延冷道:「李小将军罔顾立法,擅自参军入伍,回京不知悔改,冲撞陛下,哪一条罪名扣下来,都不只是抄书自省这样简单的惩罚。」 重照不可置否,确实,每一条都是那时候的自己做的,若是皇帝真想废了他,随便哪一条都可以让他万劫不復。 重照套上了鞋,忽然朝门口走去。 许长延微微一愣,叫住他:「你去干什么?」 重照冷笑道:「劳烦大人挂心,我罪该万死,去殿门口跪着,万一陛下一个怜惜,或许就能捡回一条小命。」 重照说完正要抬脚,身后却突然传来许长延暴怒的声音:「你给我滚回来!不要命了?坐下,你这样出去跪着,是你在宫门口长跪不起的消息先传到陛下耳中,还是你自己先晕倒在地被抬回来?!」 第2章 重照几乎不曾见过长延这般暴怒失态的模样,愣怔着被他扯回按在了榻上。 许长延态度坚定,不容反驳,重照也觉着对方说的确实不是没有道理,便放弃了这个想法,说道:「麻烦大人给我家里通个信,就说我一切安好。」 许长延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出去了。 重照靠着矮塌,心神放松,就这么睡着了。 窗外阳光正盛,重照惊醒的时候房间里静悄悄的,身上一件薄毯子。桌上摆了一碗清粥,热腾腾地冒着雾气。 第3页 米香味一下就唤醒了重照那飢肠辘辘的胃。 时候不早了,重照上去把粥喝完,心想,许长延应该是回去了吧,或者是去忙公务了。 算算时间,对方此时应该已是九龙卫首尊,权势滔天位高权重。毕竟九龙卫直属天子,享有先斩后奏的特权,在京城往来,除了天子诏令,不需顾忌其他。九龙卫地位特殊,只听命于一人,那就是首尊许长延。 有时从外面来,确实是要经过天一阁到议事殿中,所以今日凌晨只是碰巧,长延经过天一阁时见到冒失出门的他而已。 重照松了口气,前尘往事他可以大度不计较,只要以后再也不见! 「再也不见」的人带着小丫鬟,从门口走了进来,语气平静道:「先把药喝了,再随我去陛见。」 他面色自然地走上前,把手贴在重照脑门上试温度。 重照已经清醒,偏过头躲开了手,「许大人,我已无恙了,不劳大人费心。」 许长延微微一怔收回了手,语气听不出起伏:「是我逾越了。」 重照喝了药,皱着眉喝了茶压了嘴里的苦涩。 看着他不说话的许长延挥了挥手,让下人把一套整洁的外套送了上来,「我让人找的,不知是否适合。」 重照低头看了看自己在床上滚成一团压出褶子的衣摆,和袖口那一团晕开的墨痕,着实登不上大雅之堂,更不能就这么去面见皇上。 他真诚地道谢,「谢过大人,麻烦大人出去稍待片刻。」 重照的面容清俊,眉眼长得极为端正可亲,眼睛清亮,剑眉入鬓,唇红齿白,微微笑着的时候,眼角仿佛都带着暖意。 看着手里的深色长袍,重照微微嘆了口气。许长延特别喜欢穿深色衣裳。那几年和对方打交道,对方身上永远是一件深色官服,显得暮气沉沉又威严慎人。 而深色衣裳却能压住青年李重照身上的轻佻莽撞,从天一阁走出的青年仿佛瞬间成熟稳重了起来,不骄不躁平静有礼,涵养和贵气更为明显。 重照对上许长延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眼,忍住异样的感觉,扯出一抹干笑,「许大人,请带路。」 两人擦身而过之际,许长延的声音近的仿佛擦着他的耳朵,「你这么叫我,生分了,重照……」 重照浑身一震,两人之间难以斩断的新仇旧恨如天堑一般隔在中央,他完全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重照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冷淡又生硬地问他,「那我该怎么称唿您呢?九龙卫首尊大人?如今身在皇宫,礼法为先,大人还是注意分寸才是。」 许长延愣了愣,看着他就这么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深色正装,背影颀长。 重照深吸了一口气,皇宫的路错综复杂,他多年未曾来过,只是周围的风景,深红色廊檐,亘古不变的殿门镂花,还是以往记忆里的样子。 重照没想到这条路是他和许长延在沉默里走完的。 仿佛在前世里,他们对坐无言,对对方无疑都是失望透顶的神色。 为什么最后会走到决裂这一步? 年少的重照绝对不会想到以后他和长延会变成这样相顾无言相看两厌的关系,年少的长延也不会相信自己长大会变成这个样子。年少的许长延温良恭谨和善可亲,完全不是长大后冰冷如霜又心机深沉的样子。 重照幼年十一岁时去太傅上官大人那里读书,第一眼隔着窗户,看见坐在窗口,规矩又羞涩的少年。 初春时节,天还有些寒意,少年就一件单薄的衣服,身形瘦削,小心翼翼地看着眉眼苍老的太傅大人,重照仿佛能看见少年眼里的光芒。 一心只想着玩乐的重照顿时折服在这渴望知识的目光里,心道,他爹把他丢到这青崖学堂,果然是很有道理的。 因为大家学识基础各不相同,每天会有一段时间是上官先生一同授课,其余时间是单独受教。 热爱学习的长延坐在前排,身板挺得笔直。 重照坐在后面,出神地看着跟自己差不多的少年的身量。靠着爹娘出身就拥有锦衣玉食的重照,一眼便看出了长延身上的衣料粗糙劣质,腰间一点配饰都没有,脚底的鞋看着都是街上哪个摊贩那里买的。 走神的他勐然听到前边炸开上官先生苍老如洪钟的声音:「李重照,你看此问何解?」 重照刷的起身,微微偏头求助经常和自己混在一起玩的死党们。 京城贵公子们齐刷刷低头,死队友不死贫道。 重照心中骂娘,目光瞟到前面的桌子上。 少年骨瘦如柴的手指轻轻敲打在面前摊开的书本上的某一页,微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嘴角微抿,青涩而带着小心翼翼的窘迫。 重照心中大喜。 下课后,重照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眯眯地看着少年俏丽的眉眼,「今天多谢你,以后在京城……我罩着你。」 …… 终于走到了殿门口,重照顿身,「多谢许大人,接下来我自己进去……」 许长延未停,直接跟着小太监进去了。 重照:「……」 大齐当今皇上衡帝魏元衡,已是五十多岁,鬓髮微白,容颜间可见苍老,身穿黄金龙袍,坐在上位,一身气势倒更是威严。 事先接了通报的衡帝搁下奏摺,挥挥手道:「免礼。」 第4页 重照微垂着头,表现出一副受教了再也不敢的表情。 李家的二公子忽然内敛沉稳了不少,衡帝也很是惊诧,但更多是欣慰,原先的怒气搁置在一边,倒关心地问道:「听长延说你在天一阁感染了风寒,身体可撑得住?」 重照挑眉,答道:「回陛下,臣已经好多了,劳烦陛下挂念。大夫说了,臣还年轻,这些小病,不会有大碍。」 衡帝点了点头,看了看一旁皱巴巴的一团手抄兵法,漫不经心地问道:「那好,说吧,在天一阁可领悟了什么?还是……只学会了默写这些兵法?」 重照直接跪倒在地,「陛下赎罪,天一阁乃我朝书籍圣地,臣静坐三日,却未能领悟出分毫,甚是愚钝,想着交给陛下的,必须得是臣已领悟的东西,所以才擅自默背了兵法。」 衡帝不动声色,「那便罢了。朕念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免了你的罪责。只是重照,你私下任职将军、带兵出征边疆一事……」 重照立即接过话头,「陛下,这件事是臣一时妄念,犯下大错,与家父无关,重照愿意领罚。」 重照想着,这件事迟早会被陷害他们家的人给翻出来,与其让这件事成为梗在皇帝心口上的一道刺,不如直接让他给拔了,免去后顾之忧。 他跪得诚心诚意,正想着,身边静默至今的许长延忽然也跪了下来,说:「陛下,重照出京城时尚未及弱冠,年幼无知不识大体,如今他诚心认错心性纯真,臣求陛下从轻发落。」 重照没想到对方会为他求情,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衡帝道:「罚必是要罚,只是朕还没想好。重照不如自己说说,朕该如何罚你?」 重照心里苦笑了一下,这可难搞。 罚得重,自己吃亏,罚的轻,皇帝会骂他自省不足。 许长延这时候倒不出声了,方才求情求得倒很干脆利落。 重照想了想,道:「陛下,臣愿十年内不出京城,每月月初入天一阁抄书自省三日。」 十年内不出京城,并非不踏出京城城门,而是不去京城以外的其他地方。重照摆明了自己彻底放弃做将军从军入伍的想法,况且他身份特殊,十年内婚嫁之事必定会定下来,基本上就是说,他一辈子都将长居京城。 这个惩罚,显然有些过重了。 可只有这样,重照才能彻底让皇帝对他放心下来,对李家放下心来。 许长延眉头一皱,想要说话,衡帝制住了他,说道:「既然重照自领此罚,朕便恩准了。过几日,你把封侯的礼节行完,把侯爵受了。」 最后一句,算是衡帝的补偿。 镇国公府李家的世袭爵位落在了李家长子身上,李家二公子李重照身份尴尬,既然不能入伍从军,有了侯爵之位,在京城也会好过许多。 趴在地上的年轻人面露喜色,跪地说:「谢陛下隆恩。」 沙场歷练三载,青年身形修长,容貌生的端正俊秀,一身深色衣服内敛沉稳,看着衡帝的心甚是宽慰,又想起对方的难言之隐,心里的怒意早已消散,越看越是怜惜。 皇帝顿了半晌,说道:「大理寺卿王庸年迈,时常因病告假。朕命你……担任大理寺少卿,多歷练歷练。」 第3章 重照一愣,心中顿时大喜。 昭侯看似是侯爵,但终究只是个虚职,并无实权,说到底只是个闲散的绣花侯爷,而大理寺少卿官位不大,但实权在握,两者相差甚远。 重照想,拿他一辈子不出京城的惩罚换这个,也算值当了。 衡帝这一个棒槌打下来,再给个甜头,重照见好就收,面上露出喜不自胜的表情,当即跪地叩谢。 衡帝道:「起来吧,地上凉,跪坏了你,回去你娘要心疼。来人,送重照出宫。」 许长延便顺势要告辞,衡帝却拦住了他:「长延先留下,朕有事问你。」 走出大殿,重照觉得刚才长延似乎要跟着他来说话似的,一路上思索了片刻,问身侧的夏老公公,「九龙卫首尊公务繁忙,颇受陛下倚重,公公时常在宫里见着他吧?」 夏老公公眉目一凝,呵呵笑道:「首尊大人年轻有为,能为陛下分忧,自然受陛下重视。不过今日陛下却未传唤……」 重照微愣:「那他来天一阁干嘛?」 夏老公公便摇头说不知。 走过长长的宫道,刚踏出宫门,重照顶着头上的太阳,一眼便瞧见外头等着他的国公府的马车,还有车旁的易宁。 易宁从小陪他长大,后来成为他的近身侍卫,一直忠心耿耿。 易宁见到他,脸上露出了笑容,「二公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夏老公公笑着说:「老奴就送到这里了,小昭侯爷,老奴先退下了。」 「麻烦公公。」重照转头对易宁说,「先回家,回家再说。」 国公府的轿子调了个头。临近晌午,街道上的行人渐少,炊烟裊裊,大多聚集在饭馆酒铺,一路畅通无阻,重照在车上闭目养神了片刻,便落轿下车。 算上前世,他已是数月未曾回过国公府,在这一刻,门口的狮子,头顶的匾额,都让他感觉到一股亲切的感觉。 重照忽然有些不敢抬脚。 易宁问:「怎么了?」 前世活得过于煳涂,直到家难发生,他猝不及防,一点忙都帮不上,简直像个无可用处的不孝子,实在有愧爹娘和李家列祖列宗。 第5页 而府里的国公夫妇二人等了三日,等的焦急无比正要去宫里求情之际,忽然传来李重照回府的消息,欣喜无比,忙出门迎接 镇国公正夫人钟氏一见李重照,心疼地把小儿子抱进怀里,揉了好片刻,哄道:「怎么这么倔啊你这性子,圣上对你宠爱有加,你早早服个软,不就好了吗?」 李重照的妹妹李重琴,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眼睛睁得大大的,道:「娘,让哥哥去里屋休息吧。」 镇国公李家家主李正业膝下有三个儿女,长子李重兴,次子李重照,么女李重琴。前两者都是正室钟氏所出,只有李重琴是庶出,不过自小养在钟氏身前,钟氏视若己出,甚是爱护。 重照进门就给他爹磕了个响头,把国公大人一肚子的火给彻底浇熄了。 重照说:「孽子不孝,擅作主张,求父亲原谅。」 擅自出京从军入伍这一点李正业还在把握之中,而李重照擅自向皇帝请命惹得龙颜大怒,被罚禁足天一阁,李正业是完全没料到的,一时没能把他保下来。 对李重照之前的胆大妄为生气之余,其实他做父亲的,心里也很是心疼。 重照出生便身体有殊,註定与战场狼烟无缘,他只能保其在边疆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过上三年,却不能给他为将出征的机遇。 平常人都有做将军的机会,偏生他没有。想想这点国公爷就心疼,于是语气放软,轻声说:「起来吧,下次莫要再如此莽撞。」 钟氏拉着重照在桌前坐下,一碗银耳汤端上来,色香味俱全,重照拿起勺子就喝了,热汤入腹,重照满意地轻嘆了一声,「还是家里的吃食味道好。」 下人立即堆了几碟点心在桌上,李重琴问:「娘,午膳还没好吗?」 钟氏说:「快好了,先吃点垫垫肚子,重琴,去看看你大哥回来了没有。」 国公爷喝了口茶,道:「皇上罚你在天一阁抄书,又如何放你出来了?」 重照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跪倒在地,「儿子不孝,事先犯下大错,自请禁足京城十年以为惩戒,皇上才放我出宫。」 李正业握着茶杯的手一抖,面上露出了一丝惊讶之色。 钟氏大惊,忽然俯身抱住重照,道:「重照,你真的……真的自请数年不得出京?你疯了?你何必为了求皇上一时原谅,把自己困死在京城?」 重照安抚地摸了摸钟氏的背,「娘,我没事的。」 钟氏脸色一百,回头对李正业说:「你堂堂国公爷,快去求皇上,我们家重照体质特异,生来就得承受旁人难以想像的屈辱,怎么还能受这样的罪?」 重照眉头一皱,道:「娘,你别说了。」 钟氏看着他,心疼地说:「你知道你胸口的印记是何意,弱冠已过,婚嫁之事迟早发生,你不能娶亲,困在京城,难道真打算嫁给一个男子,就这么在后院内闱和一群妾室过日子?」 李正业生气反驳道:「我看哪个男人还敢娶妾室!」 重照头皮发麻:「娘!这件事以后再说,我还这么小!」 前世家里出事后,京城不少眼睛就盯上了重照,其中不乏高门宗室,最后皇帝一道旨意,重照嫁给了许长延。 至于为什么是嫁……重照即便总把这件事掩去不提,但事实确实存在。 他出生的时候,胸口有着一个梅花花瓣的印记。大齐史载,有这个印记的男子,生来就可孕子,而且孩子大多生来机敏聪慧。之所以记载如此明白,因为大齐开国皇帝的妻子便是男人,也是这种体质。 钟氏生下一个体质特殊的男孩这件事传到了皇帝耳中,衡帝很是怜惜,又出于对□□的怀念,册封重照为昭侯,待其弱冠后便可受封。 这是昭侯侯爵的由来。 门口传来脚步声,李重琴带着李重兴快步进门,重琴说:「爹娘,有大喜事!」 李重兴笑着快步走来:「恭喜二弟,昭侯侯爵在身,皇上又任命你为大理寺少卿,待大理寺把接待事宜办妥,二弟便可上任!」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咳,盯着人家背影看干啥呢。 长延:喜欢。 皇帝:???? 第4章 用过午饭,李正业便将重照召进了书房,把当时的情况仔细询问了一番,才嘆气道:「委屈你了,好歹陛下并未苛待,下午呆在家好好陪你娘,她担心你担心了整整三日,原本身子就不大好,近日都瘦了许多。」 重照道:「爹,我想请个太医,来给娘把把脉。」 李正业疑惑地看他:「姜太医数日前便来看过,说并无大碍,多滋补养生便可。怎么了?」 重照一愣:「姜太医来看过了?那我们能不能请个高明点的大夫,把娘的病治好?」 李正业道:「你说治好便能治好,姜太医已经是太医院里资歷最老医术水平最高的太医。你娘生你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大好,你以后少惹事,多让她宽慰些就行了。」 重照低头,有些气馁道:「好。」 前世就因为一时不察,最后他娘卧病不起时,才发现已经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重照想着早一点防范着,总比到时候措手不及的好。 他不通医理,连太医院资歷最老的姜太医都说没事,那当年他娘怎么就突然一病不起了呢?究竟是患了什么绝症? 第6页 重照低头深思,险些撞到了自家大哥李重兴。 李重兴笑道:「二弟,怎么闷闷不乐?爹训你了?」 李重兴乃李家嫡长子,是公认的李家世子,要继承国公爵位的,如今在吏部从小官做起熬资歷。 相比于京城大把没出息的纨绔富家子弟,李重兴从小读书习字,又有功名在身,做官也是勤恳踏实,颇受皇帝赞赏,朝廷上对他也是赞赏不断。 重兴说:「若是担心自己做不好,那便直接跟爹说。爹最宠你了,有爹撑腰呢,再不济也有哥在,别给自己负担。」 重照心里有些感动,「我知道了,谢谢哥。」 重兴拍了拍他的肩膀,手心带着郑重和温暖,重照微微低头,眼眶有些热。 前世李重兴牵连了罪案,被发配边关,在城门口,李重兴抓着他的手,声嘶力竭地对他说:「我是冤枉的,重照,哥求求你去告诉爹,哥是冤枉的!都是那个许长延,他存心害我,我什么都没做!」 他一向云淡风轻温柔待人的兄长满脸厉色和绝望,带着不甘心的眼睛里满是通红的血丝,乌黑的乱发半遮着原本俊秀的脸,囚徒的衣裳上满是赃污。 事发后李正业对他失望无比,便是连送行都不愿出面。 钟氏见自己的亲儿子如此悽惨,悲痛过度,当场昏倒在地,自此之后一蹶不振。 他哥被硬拉着上路前,死命拉着他的手,什么也没交代,只是说:「许长延害我,重照,是许长延设计害的我!你要替我洗刷冤屈啊!」 许长延究竟有没有害他哥,重照找不到证据,但他确实是怀疑了,对他家,许长延是真的动了点手脚。 重照细细想了这件事,便越想越不明白。 若真如重兴所说,那他们家与长延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自认他虽然小时候心大霸道不讲理了一些,但绝对没有与长延结下樑子过。 重照叫来易宁,问:「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我们家有没有得罪过九龙卫首尊使?」 易宁与重照同去边疆不在京城,但他负责与国公府的消息往来,比重照清楚很多。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九龙卫地位超然,李家若是有人得罪,钟氏和李重兴必定会传信给镇国公报备,但……好像真没有? 易宁说:「世子与钟夫人在京主持国公府,一向平安无事,况且世子与钟夫人都是明事理的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与九龙卫有过节?」 重照不确定道:「那许是长延看我不爽,来我家碰瓷,结果被我哥反击,最后他怀恨在心?」 主子这是在胡说八道什么啊。易宁听了半晌,道:「公子,九龙卫首尊使大人也不像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不过……」 重照问:「不过什么?」 易宁说:「公子你不知道吗?许大人忽然离京消失了两载,连殿试都未参加。」 重照一惊,「殿试没参加?!我还真不知道……哦,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正准备跟着我爹偷熘出京,我还特意给他留了信,跟他说若高中状元定要苟富贵勿相忘,好不提这个……长延为何忽然离京?」 易宁摇头:「我也不知道。」 重照说:「所以这两年里是发生了什么对他来说比较重要的事,以至于他回来后性情大变,暴虐无常,见到我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好像有点道理。」 公子又开始胡乱说话了。易宁说:「尊使大人御下是严苛了些,不过九龙卫凶名在外,免不了大家猜想首尊使性情不好,但也没有这么……兇残?」 重照的直觉忽然很是肯定,不接受任何反驳。 他下达了命令:「你……去给我查查许长延为何忽然离京消失,我觉得里面肯定有猫腻。」 …… 大理寺卿王庸已经是年迈垂老,多次上奏请辞,但衡帝一时找不到人接手,便只能让他主持着,对时不时的告病请假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于李重照,王庸却还是很体贴地在他上任第一日来了一趟大理寺。 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但有隔壁刑部帮忙,再加上大齐和平已久,小事琐碎一堆,大事没有,一般只要半个下午,便可把近日累积的卷宗审批完,活儿一点都不累。 王庸笑眯眯地对重照说:「小昭侯爷,这儿事情不多,不用担心累着,有事情就使唤下面的人跑一趟。只是小侯爷每日要来一趟,不可无故缺席。」 重照说:「我每月初一至初三要入宫去天一阁自省,可否告假?」 王庸道:「自然可以。提前上摺子给我,然后跟杜州说一声就行。哦,杜州同是大理寺少卿,与大人为同僚,若是要做什么跑腿的事,大可以叫他去……咦?杜州呢?」 身后的下人回:「杜大人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城北发生了命案。」 话音刚落,大门被推开,一个身形偏胖的人穿着官服走了进来,「王大人,钱家出事了!九龙卫那位也到了,我应付不来啊!您快去看看!」 第5章 城北钱家早年也算是个体面的大户,如今却衰落得越发不是个样子了。 重照同杜州赶到时,钱府门口连半个伙计也无,院门子里一堆杂草丛生,他一时竟找不到地方下脚。 他原先还在大理寺,还没在自己将来要办公的地方坐上片刻,就被这个案子搅合到这里来了。王庸年迈体弱,不愿过来,重照对钱家命案很是关心,便自请来查案。 第7页 杜州面相可亲,可惜身材略微有些发胖,大号官服被撑得紧紧的,一路赶过来时出了一脑门子汗,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钱家这件命案里,并不复杂,只是钱家家主死了,死因是头朝后撞墙致死。 钱家家主钱浦已经年迈,撞击后头部破裂,当场毙命,仵作验尸确认了是这个死因。因为钱浦死在书房,向来不许下人妇孺随意进门,死后半个时辰,来送羹汤的丫鬟才发现了异常。 而钱浦正室黄氏凭钱浦死时落在地上的玉簪子一口咬定是妾室吴氏所做,吴氏死不承认,于是后院闹得厉害。 京兆府尹与重照见过礼,如今重照官职虽不高,但挂着侯爵,实权在手,京兆府尹不敢仗着自己年长小瞧他,客气地说:「小昭侯爷,案子差不多清楚了,到时候京兆府立案结清,便可递交大理寺。」 杜州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京兆府尹说:「钱大人在书房中取下卷宗时,在台阶上一脚踩空,撞墙倒地而死。」 尸体被抬出来放在正厅门口,已经盖上了一层白布。 重照问:「那后院在吵什么?」 京兆府尹苦笑道:「因为妾室吴氏的簪子落在了钱浦手里,黄氏咬定她是杀人兇手,把钱浦推在墙壁上致使人死亡,而吴氏说那簪子是昨夜钱浦从她那处拿走的,她从未进过书房半步。」 重照继续问:「钱浦死亡前后,是否有人进出过书房?」 杜州道:「问过几个下人,说是没有。」 重照道:「把钱家僕从都叫过来,一一问过。带我去书房看看。」 重照和杜州一路往书房走,钱家落败的厉害,住的屋子大多已经老旧不堪,小路长久不曾修葺,一场雨后路途便有些泥泞,远远瞧见不远处一口枯井和亭子,两人停下了脚步。 杜州头皮发麻,弯腰低头,「首尊使大人。」 许长延生的俊美,眼角微微上佻,却被一身深色官服压抑了原本就有些艷丽的眉眼,又一向神色冷淡,表情冰冷,让人畏惧他的身份和气势,而不去注意他的样貌。 满地荒草,一口枯井,半塌亭子,画面里偏偏站了个绝色美人,一下子就让这幅画面生动鲜活了起来。 许长延没看杜州,只是轻声对重照说:「故地重游,感慨万千,小侯爷可否赏脸听上一听?」 重照闭了闭眼,「公务在身,恕在下……」 「当年就在这里,」许长延忽然打断了他,「他们想要把我丢到井里把我淹死,是你亲自冒着大雨赶过来救我,你不记得了?」 重照往后挪的一只脚生生卡在了半路,微微抬头看着许长延的眼睛。 许长延眉眼很是漂亮,凤眼狭长,黑瞳漆黑如墨,神色专注。重照简直能从他的眼里看见自己有些慌乱的脸。 鬼知道九龙卫首尊使何时靠这么近,冷香味道扑鼻而来,这个距离太过危险,重照不动声色地扯了一下嘴角,往后挪了一步,说道:「我与许大人乃是同学之谊,出手相助自然是必要的。」 他忙接着说:「本官有要务在身……」 许长延打断:「书房我去看过了,看不出什么。」 重照一愣,许长延道:「钱浦之死确实蹊跷,即便年老,但在自己家中忽然踩空摔倒致死,我也不信。」 不远处一个小厮跑了过来,「三位大人,京兆府尹派我来传话,说有个倒水的下人说他亲眼看见黄氏进过书房。」 重照和许长延对视了一眼,许长延大步跟着小厮往前厅走去,重照正要跟上,被杜州一把拉住了手臂。杜州低声凑在他耳边问:「李兄弟,我知道你被封了昭侯,但你是不是跟这位首尊使有些过节啊?」 重照自己还真不知道是否有过节,重生后记忆太多太杂,没准真忘了什么重要的什么,于是便说:「我跟首尊使大人从小一起长大,现在看着感情不好吗?」 杜州嘴角一抽,方才他被许长延吓了一跳,两人亲密无间的交谈自己完全插不上嘴,看着像是关系好的,但若说两人情谊好又有些诡异,哪有兄弟之间这样相处的啊? 杜州忽然想到一茬要紧事。 于是他拍了拍重照的肩膀:「小侯爷,我身份不及你,但比你年长些,经歷比你丰富,你才过弱冠,涉事未深,单纯天真,又身份特异,不少人对你不怀好意,以后出门行事,可要留个心眼。」 重照惊异又迷茫地看着他。 钱浦正室黄氏膝下一个女儿,已经嫁出门,吴氏膝下有个没出息的儿子,钱浦还有一个犯了痴傻症的老娘,一大家子靠着他的俸禄勉强过活,家里的僕从不多,三个老弱男僕和两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 出门倒水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经过书房时看见黄氏推门进去,但没见到对方出来。时间大概就是事发前两个时辰。 黄氏跪在地上求饶:「大人饶命,妾身与老爷夫妻数十载,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要他死?况且家里若是没了老爷,让妾身怎么活得下去?」 京兆府尹道:「那你为何进书房?」 黄氏说:「因为老爷身子不好,一直在吃滋补药物,所以妾身煎好之后,便给老爷送去,送完之后,妾身便走了,哪里知道……」 她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倒真像是失去了丈夫悲痛不已的妇人。 第8页 大门砰的一声被踹开,传来一声怒喝:「你这个阴险狡诈的毒妇!你这嘴脸,我真想踩上两脚。」 许长延眉头一皱,转过身去,进门的男子愣了一下,对九龙卫首尊使骂道:「你这个没爹没娘的杂种,怎么又到我家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杜州:就是你被人惦记了 重照:???? 第6章 现场知道许长延身份的人纷纷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且不说这人是心狠手辣的九龙卫尊使,随口侮辱朝廷命官,是不要命了吗?! 许长延眼中寒意更甚。 想起上任京兆府尹就是被这位大人亲手抓走拷问折磨致死的,内心惧怕的京兆府尹几乎可以预见这人在九龙卫刑室里被折磨致死的惨状。 出口无忌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身形肥胖,比杜州更甚。重照一眼便认了出来,这人是吴氏所生,钱浦的小儿子钱弘大。钱弘大自小为黄氏不喜,多次受其迫害,因此对黄氏也是怀恨在心。偏生对上许长延,跟不知天高地厚似的,非要晃着短刀激人家。 重照扯了下许长延的袖子,略略走上前了一点,把人半掩在身后,算是解了沉闷紧张的气氛,他挥了挥手说:「来者何人?既见京兆府尹大人,为何不下跪?」 钱弘大被吴氏按在了地上,他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看着重照说:「你……竟然是你!」 李重照疑惑地看了一眼他带着惊讶神色的脸。他长得很吓人吗? 钱家不只是一个钱弘大,还有个出嫁的女儿,叫钱春。京兆府尹派了人去传唤,因为像隔着四五条街,过了好片刻,才进了门。 钱春嫁给商人为妻,生活还算滋润,身形也有些偏胖。她走进门,见京兆府尹就跪地拜见,等见了许长延和李重照,也是吓了一跳。 许长延忽然冷笑一声说:「时隔多年,几位活得还行?」 黄氏虽是女流,但也见过大齐官服长什么样,对方手中有权势,她拉过钱春,又怒又怕,「当年的事与孩子们无关,你不可以公报私仇!」 当年许长延与钱家有些恩怨,不过是许长延小时候的事。京兆府尹也只是略有耳闻,只知道许长延在钱家受了莫大的委屈和迫害,对钱家心里想必满是怨恨的。 嘆了声风水轮流转,京兆府尹小心翼翼地观察首尊使大人的脸色,说道:「既然吴氏和黄氏都有嫌疑,来人,带回天牢候审!」 黄氏脸色剧变:「大人!妾身真是冤枉,求大人明鑑!」 重照忽然开口:「等一下,钱浦之死,没有疑点,大人何必审而又审?不如将钱浦好生安葬,抚恤家人,就此揭过。」 京兆府尹窒了一下,不是九龙卫尊使亲至,因为此案有疑点?或者按套路来个公报私仇,把钱家弄个家破人亡才是正确的套路吧? 面对两个身份地位特殊且是皇上面前红人的大人物,官阶不低的京兆府尹也有些捉摸不透两人的心思。 许长延深深看了一眼重照,眼中的暴虐和血色被压下去了不少,他淡淡地说:「小昭侯说的在理,本官没有异议。」 杜州跑了一上午,早已腿酸心乏,说:「那便辛苦京兆尹大人了,我和小昭侯先行回大理寺禀告王大人。」 重照被杜州带出来走了遍刑事案件的现场,瞭然地转身,却被钱家人叫住了。 出声的是钱弘大:「慢着!你可是叫重照?京城大名鼎鼎的镇国公二公子?」 许长延脸都黑了,冷眼看过来,喝道:「闭嘴,昭侯的名字也是你随意叫的?见侯爷还不赶快下跪?」 钱弘大自知自己没什么出息,但他服任何人,也不会服这个当年寄居在他家、无父无母的小子。他说:「你算什么东西,你也能指使我,不要因为你现在当个芝麻大的没人听过的官了,我就会怕你了!」 京兆府尹头皮一麻。芝麻大?百姓不知?九龙卫向来抓朝廷命官,连皇子都可以不用请诏令直接抓捕,你没听过是因为人家根本不屑跟你玩好吗? 「好了!」重照道,「跪下,对,跪下!有话赶紧说,说完就滚。」 钱弘大跪在地上,仰头看他,笑容说不出的诡异:「京城有个南风馆,馆子里有个小倌,颇受贵人们的疼爱,侯爷知道吗,他跟你的名字一模一样呢,又骚又浪,老子我也来过一发,听说侯爷天生就该……」 他语速很快,但还没说完,就被许长延一脚揣在胸口。 许长延习武十年,每日练习从不偷懒,这一脚使上了全部的功力。 钱弘大一时疼的没法说话,额头冒汗,吐了几口血沫子。 许长延胸口起伏,额角的青筋都冒出来了,他忽然后悔今天没有带九龙卫来。 不,应该是怎么能让这种人到重照的面前来。 他的重照就应该锁在黄金屋里,好好的宠着供着。 怎么能让这种人……污了重照的眼。 许长延眼中血丝浮现,脸色冰冷,煞气愈重。 吴氏跑了过来,见许长延凶神恶煞的模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往日的恩怨她心里也清楚,钱浦又死了,对方至少是个官,她一个妇人,哪里能挡得住对方的有意迫害? 若是对方真的怀恨在心,把她唯一可以倚靠的儿子抓走怎么办?吴氏慌乱无比,恨不得当初刚见到这个孩子时,直接把他掐死在襁褓里,永绝后患。 第9页 要不是为了吞了那一点钱……丞相给的那一笔颇丰厚的银子……能留这个不知道从哪出来的没名没分早该死了的孽种留到今天吗? 重照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等听懂了,脸上的血色尽褪。 他的体质不是秘密,出生后便已传遍京城。 世间虽有能受孕的男子,但数量鲜少,京城之中,暴露在太阳下的,仅有重照一例。因为特殊,所以往往会成为许多位高权重之人想拿捏在手里的玩物。 这一世镇国公威名犹在,有权有势,前世镇国公府倒台,确实是有心怀不轨之人把心思落在他身上,暗地里对他充满兴趣,明面上却端着君子做派。 许长延就是那个成功的例子。 许长延面容仿佛凶神恶煞,被压抑许久的怨恨在即将爆发的一刻,如同重照拉住的神色官服的袖子一般,轻轻提起又轻轻放下。 最初的噁心和厌烦过后,重照忽然平静了。与这般小人计较,跌了他的身份。回去找上几个家将,把这蠢小子拖到没人的巷子里揍成猪头,揍到他妈也不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 长延:引起不适,举报了 第7章 许长延被那仿佛羽毛在心上颳了一下的一抓给收回了神,忽然觉得这里面矜持又有点不情愿的意味。 他忽然转身抓住了重照的胳膊,一路不容反驳直接把人拽出了钱府。直到了门口的国公府轿子后的阴影里,重照背后抵着,被许长延抱了个满怀。 高大的背影带来了无比的压迫感,温热的气息扑在脖颈上,重照眼睛瞪大,顿时炸了。 重生以来,身体接触好像比前世频繁很多是怎么回事! 他伸手想去推,「许长延!你……」 许长延把下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手上不容置疑,嘴里的话却带着一丝请求的意味:「让我靠一会儿。」 后院的大火是一场他不想再经歷的噩梦,即便歷经几年的孑然一身,他都没能从那一场噩梦里走出来。 多年以来,他觉得自己仿佛走在半空中,摇摇欲坠,随时会坠落到无所希望黑暗绝望的无尽深渊里,唯有抱着这个人,脚踏实地般确认了这个人还在,活着还是有所意义,有所温暖。 重照按在他胸口的手顿住,他从未听过许长延暗哑的声音里带着极浓重的疲惫和难过,忽然发觉这不像他认识的那个许长延。 真正的许长延,冷漠残酷,暴虐无常,独断专行。而不会这样,会用一种脆弱无力又小心翼翼的姿态、带着请求和询问的语调来说话。 重照觉得自己被迷惑了。 他反手推开许长延,面色不虞,道:「许大人,请你自重。你再如此,休怪本官不念旧情。」 许长延眼中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不过让重照接受他这件事不能急,他说:「是我冒犯了。那座南风馆……交给我,小侯爷莫脏了手。」 以许长延的势力,让一座南风馆从京城里无声无息地消失,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虽然重照回去跟他爹一说,那座南风馆也是一样的下场。但方式不一样。 国公府在明面上,而九龙卫是大齐暗处最锋利的一把剑。 许长延把人送上了马车,亲眼看着易宁把人带走,对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九龙卫说:「把黄氏和吴氏带走,丢到刑室,关上三天再说。」 他偏头微垂着眼睑,袖手而立,脸上满是冰冷之色。 重照回到大理寺,连大门都没迈进去,就有人传来消息,说钱家人被九龙卫抓走了。 重照点了下头,「长延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杜州吃着午膳,在他耳边教导他:「九龙卫六任首尊使以来,个个都不是善茬。现在这位啊,更是心胸狭隘心机深沉之辈,我看以后行事,万万不可与九龙卫起了冲突。你看今天京兆府尹,乖的跟个鹌鹑似的,上任京兆尹大人,就是被现在这位给亲手撸下去的。」 他咽下了最后一块肉,嘆道:「九龙卫的刑罚,听说堪比修罗地狱。」 重照进过九龙卫,虽然并非受罚,但也没觉着跟刑部大牢有什么差别,不过是守卫森严一些。 杜州问他:「对了,听说首尊使大人和钱家有深仇大恨,此话怎讲?」 重照摸了摸鼻头:「他小时候寄居钱家,受了些小小的委屈。」 杜州惊异道:「那钱家是要凉了……对了,你知道他的出身吗?」 重照愣了一下。 杜州的声音更低了:「我也是在坊间听到的流言……说九龙卫那位,是皇上的私生子……」 重照眉头一跳,声音都响了许多:「你在胡说些什么!」 杜州忙把手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小声,看周围没人注意他们,才继续说:「我最近都快憋坏了,越想越觉得挺对。九龙卫前五任头领,一位驸马一位皇帝外甥一位太监两位皇子,皇帝亲戚没一个特别受宠的,太监驸马自然不可能,那肯定就是私生子了!」 重照按住他的嘴:「诽议皇室宗亲,你想被九龙卫抓走吗!」 杜州脖子一缩,嘟囔道:「我不是怀疑嘛,京城里,不少人怀疑那位的身世呢。皇上子嗣凋零,免不得有人多心,没准流言是对的呢。」 重照不想听他胡说,起身走开,拿起架子上往年的卷宗一点点看起来,哪知被这么一搅和,什么也看不进去。 第10页 许长延生于永和二年,那一年惠帝因病驾崩,其兄长、也就是衡帝继位,当时后宫没有一位妃子怀孕。 但当时情况混乱,皇权交替,前朝动盪,后宫颓散,没有人能保证当时没有意外发生。 重照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有些动摇了。许长延即便并非皇子,想来也身份不一般。 幼时相识的时候,他只知道对方是寒门出身,因着跟丞相带了点亲故关系,又无父无母,被丞相收为义子。在往丞相府前,许长延就一直生活在钱家。 最初许长延在钱家受了不少罪。 就像方才钱弘大说的那样,许长延确实没爹没娘。丞相每月会给银钱养着他,但从未来看过一眼,说是寄养,其实就好比是个累赘,丢来丢去,谁也不愿接受。 那银子数量不少,黄氏和吴氏贪念顿生,私下里吞了这笔钱。用在自己的一双儿女身上,给他们添置新衣和小东西,偏偏连件合身的新衣都不给长延买。 小长延的吃穿用度和下人差不多,还得忍受钱春和钱弘大时不时的捉弄。 在长延十一岁的时候,不但不给读书,还把人当下人使唤。 钱家落败,买不起健壮的男僕。冬日凌晨,十岁的许长延跟着老人一起抬水送到厨房和各院子,冷热水洒出来,冬日寒风一吹,冷的仿佛要渗入骨髓。 有一次他吃坏了,肚子疼的迈不动脚,咬着牙坐在房门口休息,被黄氏一脚从台阶上踹下来。 额角跌在台阶上,剧烈的疼痛蔓延到全身,鲜血落到了眼里,他眼前发黑,听到耳边黄氏在骂他:「小兔崽子,吃着我家的饭,什么活儿都不做?你这命怎么就这么贱呢?干脆出去讨饭好了,赖在我家作甚!」 刚满十二岁的小长延吃了一口土,整个人疼的撕心裂肺,喉咙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想,他干脆死了算了。 直至熬过了十四岁,他遇到了李重照。 作者有话要说: 衡帝:朕看着像是这么不负责任的男人吗! 长延:哼哼 重照:??? 第8章 李重照自觉能提上门面的,差不多就这件事。 那日重照生辰,提前约许长延来玩,当日特意派了家将去请,没过多久,家将托人传消息过来,说出了大事他做不了主。 不过同窗的交情,重照堂堂国公府二公子,千金贵重,犯不上为了一个平民之子冒雨赶过去。 但是他去了。就像少年多侠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无需理由。 大雨倾盆,钱家门口,重照连通告都没等,直接闯了进去,隔着雨幕,见一口水井边,许长延浑身湿透,身形单薄,整个人抖成了筛子。 重照脱下外套,把瘦削的少年包住。小长延嘴唇发青,脸色苍白如纸,眼中满是红血丝,已经没法言语了,连反应也没有。 家将说:「二公子,属下过来时,钱家人要把许公子沉到井里去……」 吴氏站在亭子的屋檐下:「何人闯入内宅!还不赶出去!」 重照握着长延的手也在冷风中不住地颤抖,他转过身怒目而视:「镇国公府李重照,你们若不给我把这件事解释清楚,休怪本公子告你们戕害人命!」 重照望向井口,一个竹篮筐,散落的极粗的麻绳。 他抓起许长延的手腕,一片红痕。 一股冷意从他心底泛出。 他无法想像当年许长延在钱家受的苦,但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被绑起来放在篮筐里,吊着慢慢放到井口里,身边是多么黑暗多么冰冷。 重照气急了:「世间竟有你们这般心肠歹毒之人!」 他拉着许长延,想把人带走,黄氏出来了,当即拦下了他:「这小子合该命贱,你和他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带走他?」 重照一口气梗在心头:「镇国公府,抢人来的,这个人我要了,你敢拦吗!小心我明天,让我爹,把你们赶出京城。滚远点,别挡爷的道儿!」 国公府二公子权大势大,什么也听不进,挺着胸脯把人带走了。 第二日钱弘大出门被揍成了猪头丢到河流里去泡了半个时辰,回来病倒,从此以后落下了毛病,不能干重活。钱家人出门玩耍,被重照派人扮鬼吓尿了回来,数月没再敢岀府。 家主钱浦亲自往丞相府道歉。 从此以后钱浦仕途止步,钱家就此衰颓。 重照当晚把长延接回府,长延受惊过度,半步也离不开重照。重照让人送来热水,退避左右,连哄带骗还附赠摸摸抱抱哄人洗澡,便是哄他哭鼻子的重琴妹妹也没这么费心。 少年身上带着泛青泛紫的伤痕,重照看着少年低垂着眉眼套上亵裤和里衣,黑髮披散在肩头,少年的五官精緻秀美,朝他望过来时,漆黑如墨的眼里带着令人垂怜的悲戚和羞耻。 毕竟淋了半天的雨,重照连夜让人煮了姜汤顺便送了点点心过来。 闹腾到了半夜,重照夜宿厢房,被长延环腰抱着,小少年脑门抵在他胸口,哭了个稀里哗啦,还断断续续地把记事以来的委屈全部吐了出来。 重照想,哭也好,免得心思郁结伤身。 男儿有泪不轻弹,一落泪就止不住。兄弟面前哭,不丢面子。 重照抬手抚摸着他的背嵴,少年骨瘦如柴营养不良似的,手里摸上去都是骨头,他心里一阵发疼。 第11页 重照说:「别哭了,没事了,我说京城里罩着你可不是什么大话,无论钱家怎么欺负的你,我都能给你把公道讨回来。」 少年哭得打嗝,两颊泛红,蒙蒙嚅嚅的声音从他胸口传出来:「我们是一家人吗?」 「嗯?」 重照低头看他,隔着朦胧月色和发黄的烛光,怀里的少年身形小小的,眼里都是水雾,毫无防备地看着他,前襟敞开,露出精緻小巧的锁骨和大片白嫩的胸膛。 重照搭在对方细瘦腰肢上的手指尖一抖,无端想起深夜狐狸精爬上书生床的话本来,头皮一炸,作势就要往后退。 小长延眼里的厉色一闪而过,他勐地扑上去环住重照的腰,尖利的下巴砸在重照的胸膛上,重照疼的一抽气,小长延把脑袋埋在他胸口,哭着说:「你是骗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重照靠着枕头,一只手撑着身子,一只手掰住长延的肩膀,这个姿势有点危险,他顶着一脑门的虚汗,低声哄道:「没骗你没骗你,我们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我们不是好兄弟吗?也算一家人……一家人。」 长延低着头,很想反驳,京城里你有这么多兄弟,哪个才是你心里的? 折腾了一天,天蒙蒙亮,重照累的没把少年从身上扒下来,就倒头睡了过去。 而每日凌晨早起干活的长延睡不着,他看了京城贵公子安静俊秀的睡颜好片刻,目光落在被他扒掉前襟的胸口。 一朵梅花胎记红的妖艷欲滴。 长延在上面舔了舔,又赶忙抬头去看睡着的人。 没反应。 长延慢慢地撑起身,看着胎记周围留下的一片津液,有些不满意,低着头忽然咬了上去。 重照疼的发出了一声呻吟,翻身又睡了过去。 胎记上却留了个牙印,长延摸了摸,把人紧紧地圈在手臂间,心满意足地睡了。 中午,李正业带着他们登门丞相府。 丞相万般无奈之下,说:「容我去向皇上请旨。」 幼年的这句话此时却清晰无比从脑海里冒出来。 从大理寺回了国公府,重照派去查许长延的易宁回来了,易宁灰头土脸:「恕属下办事不力,只打听到一件事。」 重照:「说。」 易宁:「许大人离京前曾和丞相吵过一架。」 重照皱眉:「长延一向敬重丞相大人,怎么可能与他吵架?」 易宁:「属下不知,吵架后丞相连夜入宫见皇上,第二天许大人不告而别,就此在京城消失了多年。」 丞相从钱家把义子许长延领回来都要衡帝亲口同意,连义父子吵架都跟国家大事似的连夜入宫惊扰衡帝……难道真是皇帝私生子?! 重照脑中混乱,连喝了几口水,才缓过来,说:「这些你什么也别说出去。你帮我找几个下手狠的,去堵在钱家门口,见一个钱家人就打一个。打到他们不敢出门为止……被发现?被发现又怎么样,我国公府,仗势欺人,没见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长延:狐狸……精??? 第9章 九龙卫大牢潮湿阴寒,泛着一股腐烂的腥味。 九龙卫使恭恭敬敬地站在一人面前,语调平静地说:「吴氏死了。」 许长延低头看着脚下的妇人:「还不肯招吗?」 黄氏被折磨了整整一日,衣不蔽体满身是伤,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你……要答应我……」 长延:「本官还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黄氏:「……那晚,我听到老爷和一个神秘人说话,听不清楚,只能隐约听见五皇子、保密和青楼几个字眼。」 许长延挥袖离开:「彻查城内所有青楼。给她一笔银两,送人出城。」 大齐当今皇上膝下皇子不少,但成年的寥寥几个。嫡子十二皇子允琮如今才九岁,他在世最大的哥哥三皇子双腿残疾,往后算,五皇子身体健全聪慧机敏,虽然至今没什么建树,但对比后面一群不学无术的皇子们,还算是上道能入眼的。 嫡子年幼,衡帝却已年迈,难免有坏心之人蠢蠢欲动歹念丛生,五皇子野心颇大,但衡帝手中牢牢把持着朝政,又多疑独断,没人敢轻举妄动。 于是五皇子举办了个宴会,以邀请京城众公子小姐交流互动为由,暗中探查消息和人心所向,意图笼络获取声望。 重照重生后还没来得及好好会会自己那些狐朋狗友,这封邀请函就递到了案头。 信中还指名道姓然他带他妹妹一同去,还说他哥也会来。 京城势力错综复杂,他哥当初就栽在了这件事上,他得去探一探。 重照换了衣服,淡青色长袍颜色素雅,衬着青年容色俊秀,气质儒雅,眉角一弯,年轻人的活力和朝气尽显,重照对他娘说:「娘,我今日和重琴可能会晚些回来,放心,我会照看好重琴的。」 钟氏吹了吹手中的补养汤,又觉得烫嘴放下了,道:「好,你也要照顾好你自己,别净想着和你那些朋友胡闹,做事稳重谨慎些。来,先把银耳羹吃了垫垫肚子。」 钟氏把补身子的营养汤喝了,重照喝了银耳羹,磨蹭着换衣服的重琴终于走了出来。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妆容清新,笑起来的时候显得俏皮又可爱。 重琴亲昵地拉着重照的胳膊,重照摸了摸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头,看着她单纯明亮的眼,和嘴角真诚的笑容,佯装生气说:「你怎么这么磨蹭?」 第12页 重琴笑着说:「女孩子出门都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况且我也是为了哥哥能和娘多说会儿话呀。」 春和日丽,国公府的马车载着两人,一路往庆和园而去。 重照近几日都在大理寺忙,看似事儿不多,上手也不容易,他幼时在太傅上官老先生那里学的那些东西,全部还给了老师,近几日痛补治国齐家的经书,看的他眼酸头疼又犯困。 马车颠簸,不多时便到了庆和园门口。重照理了理衣襟和袖口,出了马车。 庆和园已经来了不少人,李重兴有自己人脉需要打理,一时没能赶过来陪同。 重琴拉着他哥的手,望了望,说:「大哥不在,我有点怕。」 重照说:「女诫内训没背过?仪表仪态没学过?怕什么,你是国公府出来的千金大小姐,可别给咱们国公府丢了面子。」 重琴偏着头,嘟囔说:「我是庶出,没你那么金贵着。」 周围声音嘈杂,重照一时没听清,侧着头问她说了什么,重琴却怎么也不愿重复了,重照见一人走过来,便没再问。 那人锦衣玉冠,袖口和领变秀着细密的云纹,容貌英俊,气质不凡,身后簇拥着不少敬仰的京城名士,宛如上位者的架势。 重照瞳孔微缩,双手一抬,「见过五殿下。」 五皇子允漳,贵妃所出,在京城皇子中是最有名望的那个。 众人看到五皇子亲自过来迎接之人,都是一怔。 国公府二公子李重照,不,现在他还有另外两层身份,昭侯侯爵兼任大理寺少卿。侯爵且不提,大理寺少卿是个有实权的职位,也就是说,看你一个不顺眼,转头可以带大理寺人来,以涉嫌罪案为由把你抓走。 允漳方才在几位白衣读书人面前的冷脸一扫而空,嘴角带着亲切的笑意,「小昭侯不必多礼,能请到小侯爷,是本王的荣幸。」 这里有不少贵公子身上一点功名都没有、全靠祖上荫蔽、就等着亲爹逝世承袭爵位,还有不少一事无成什么也得不到的,还有更多是白衣出身、自命不凡的读书人,见着李重照上来就受五皇子重视,不少红了眼睛。 有人酸酸的说:「不愧是国公府出来的,排场就是大呀。」 允漳冷眼扫过来,道:「本宫和小昭侯先行一步。来人,带着重琴小姐下去休息。」 重照摸了摸重琴的头,让人带着重琴先去吃东西。 春日的柳絮飘的满院都是,温度适宜,春花盛开,景色宜人,五皇子带着他绕着湖畔逛了一圈,直至身边什么人也没有,允漳说:「小昭侯对储君之位有何看法?」 重照回答:「按照礼法,嫡长子应当立为储君,不过一切还是得由皇上决断。」 允漳道:「本宫不想听这些,只想知道国公府对立储有什么想法。」 这是在问国公府的立场,前世因为十二皇子允琮为嫡出,皇上对一路扶持的皇后感情深厚,便立了允琮为储君,之后是否顺利继位重照倒是没活到那时候。 重照笑了一下,道:「殿下,立储乃是国家大事,恕臣不敢诽议,皇上英明果决,臣相信皇上不会辜负天下。」 允漳眉头一挑,转身看着他:「你这是怀疑本宫有不臣之心?」 他们走到了一座亭子下面,后面就是深红色围墙,周围树木茂盛,春花盛宴,允漳看着面前人温顺的眉眼,淡青色长袍勾勒出匀称修长的身材,他双眼微微眯起,仿佛豹狼看见食物。 重照刚说并非有此意,不远处有下人通报,说陆家和韩家的公子都到了。 陆韩两家都是京城名门望族,允漳不敢轻怠,忙告辞离去。 步伐有点急,重照从绕到假山前,只能看见他们的背影了,正要抬脚追上去,后头有人一人勾住他的脖子,后背靠上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胆子越发大了,和五皇子在幽深无人的小径里密谈,嗯?」 作者有话要说: 重照:咦,你们闻到醋味了吗?? 第10章 重照头皮一炸,三年的战场生涯没白过,抬脚掣肘,电光火石间和身后那人过了五招,他招招没有留情面,一拳砸在那人胸口,那人疼的直抽气。 重照眉头皱着,冷道:「首尊使大人翻墙本事倒是不错?」 等会还有晚宴,重照被许长延扯着自己的袖子,为了不扯出皱痕,身子微微前倾,两人的距离近到许长延的唿吸都能扑到他脸上。 长延忍着胸口的疼,怒道:「你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危险?敌友不分就跟着人到这种私密的地方来?」 昭侯侯爵连带着大理寺少卿,对普通人来说是权力越大越好,对于重照却是完全相反。若是图谋不轨之人,很有可能利用重照的特殊体质强迫人就范! 重照拯救着他那快要撕裂的袖子,心里暗嘆了下对方的武功高强,恼怒道:「首尊使可有请帖,若有的话请从大门进,不然我就喊人捉贼了!餵……我的袖子!」 重照被人抱着转了个圈,一抬头长延手臂擦着他的耳边按在身后的假山上,紫藤花盛开在长延背后,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冷香花香交缠,长延容貌生的昳丽俊美,眸色比春色更深,薄唇微微抿起,带着一丝不自然。 重照无来由觉得一丝古怪和紧张。 手心一重,长延塞了个东西给他。 第13页 长延说:「没给过你什么生辰礼物……这个你拿着……如果、如果……你想想我,想想我……」 重照垂头,手上的暖玉还带着被攥在手心的炙热温度,重照整个人都紧绷起来,熟悉的青色玉佩仿若隔世般让他回忆起前世的噩梦,他以为拿着的这个是对方的真心,到头来不过只是他的多想而已。 重照害怕一切都重蹈覆辙,他什么也没听见,就把手里的东西塞回长延手里,看也没看对方一眼就把人勐地推开,「不、我不要,你拿走。」 他深深喘了口气,袖口被枯枝带过,撕开了一条裂缝,脚步凌乱,觉得自己仿佛是落荒而逃,连回头也不敢。 等到落座,重照面色仍有些仓皇。 重琴看着身边的兄长,道:「哥,你去哪里了?脸色这么难看。」 重照不动声色把袖子掩着,淡笑着摇了摇头。 熟悉的纹路和熟悉的温度,自新婚那一夜长延送给他作为诚意,他就贴身佩戴至死。之后把它丢掷在地上砸碎,本以为就此一刀两断,长延却把这东西捡起来一点点拼凑好,又把东西给他送回来了。 而现在……现在就给他了是个什么意思?他曾经以为这是情定终生,成亲后与长延过的还算和睦,后来却是决裂和无疾而终。 长延心思难测城府极深,性格更是阴晴不定,温和微笑的时候能哄得他顺从服帖,冰冷淡漠的时候又满是暴虐戾气。 重照回过神,与兄长李重兴碰了面,李重兴说:「殿下请我过去,你和重琴呆在这里,行事妥帖些,别胡闹,传出去让娘不放心。」 重照说:「我记着呢,哥。」 重兴眉头一挑,嘴角弯着笑说:「爹这三年没少在边疆歷练你啊重照,行事倒是稳重了不少,最近表现越来越好了,哥信你,走了。」 重照望着李重兴和五皇子的背影,目光落在旁边的一位男子上,问:「那位样貌出众的,是何人?」 重琴摇头表示不知。 背后一人说:「那是丞相大人独子许鸿义,小昭侯三年未回,怎么连这位许大人都给忘了?好吧,贵人多忘事,还记得我么?本公子也样貌出众呀。」 说话的人手里拿着一蛊酒,眉目俊朗,嘴角带笑,眼角微微上挑,有那么一丝桃花眼的味道,气质风流潇洒,样貌也是出众。 重照惊喜说:「韩浩阳?」 韩家的公子韩浩阳,京城出了名的风流人物,被他爹丢到学堂后和重照结识。前世李家蒙难,韩浩阳顶着他爹的压力,暗中偷偷给他帮过忙。 重照心目中一直把对方当作靠谱的朋友的。 韩浩阳大力拍着老友的胳膊,「三年没见啊没见,你小子也狠心不给我来封书信呀,同窗五年,真是白过了!」 重照道:「你整日在风月场所浪盪,收到的情书不计其数,我给你寄你有时间看?」 韩浩阳本性风流,好女色,但碍于身份,韩家的面子还是要的,流连青楼摸摸小手,丝毫不敢做出出阁的事情,但难免惹上桃花无数。 韩浩阳被戳破了脸面,把酒碗一推,「军中没女子吧?无妨,来,听说军中酒最烈,重照想必练出了好酒量吧?来,喝酒,今日你我不醉不归。」 重照跟他喝了三个来回,正要放下,一人递了酒碗过来。 重照眯眼看过去,来人是陆家公子陆景胜,此人从小与他作对,两看不顺眼,两人心里清楚的很。 韩浩阳微微推开了陆景胜的酒碗:「陆公子,别打扰我和小昭侯叙旧行么?」 陆景胜嘴角勾起,冷笑道:「我敬小昭侯一杯酒,难道也不行么?大家过来看看,小昭侯从边疆归京,连杯酒都不敢喝,哪里配得上称作军中男儿!」 重照接过碗一饮而尽,眉目间尽是张扬之意,「自然可以,本侯奉陪到底。」 方才三杯酒下肚,他已经有些醉意,白皙的脸上两颊微红,俊秀的眉毛扬起,颇有些一往无前的味道。这才是战场归来、意气风发的李家二公子,人们总揣测于他的体质,却忘了他本身也是出身高贵、优秀敏慧的男子。 众人一时有些看呆了。 片刻后,一读书人端着两杯酒到他面前,「在下罗商,敬小昭侯一杯。」 重照接下。 凡是敬酒者,他一概往来不拒,光明磊落又大方慷慨,场间人纷纷对他有了许多好感。 重琴却有点担忧,在重照身后说:「哥,你醉了……」 重照听不见,他是真醉了,看似脚步很稳、面色平静,实际上,他脑子已经转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重照:我跟你们讲,我还能给你们表演个自己掰掉自己的马甲 第11章 重照喜欢喝酒,越是烈的酒,越让他喜欢。 不过其实并不算非常喜欢,如果第二天有重要的事,他前一天绝不会碰酒。他就是这样率性肆意又在某些方面自律克己的人。 比如前世成亲后压抑了多年,为了时刻保持清醒,他就不曾碰过酒。 面前人影憧憧,让重照无端想起新婚那日,那些人眼里的轻蔑和看好戏的玩笑神态。 堂堂高高在上的镇国公府二公子,终于有一天堕落尘埃,委曲求全惹了一身灰,委居在深宅后院。 可惜娶人的不是他们,不然真想看一眼私下里这人屈辱的神态。 第14页 他脑中记忆混乱,神智却清晰无比。三年肆意战场的他不是现在的他,灵魂里的他是沉默灰心压抑了三年的他,衰败和压力下的他,他试图寻找当初肆意风流的李家二公子,手下的酒杯不停举起又落下。 迷煳间重照听见李重兴在他耳边叫他,他听话地被他哥搀扶着到后院休息。 他听到李重兴说:「你在这休息一会儿,我等会儿过来接你。」 重照半靠在榻上,听话又乖巧地点了点头。 李重兴眼神微暗。 重照垂头坐了好片刻,皱着眉头,走到桌前想给自己倒杯水。 他头晕的厉害,看什么都不清晰,试了两下却打碎了杯子,赌气似的推门出去。 天色已是昏暗,月亮还未出现,长廊上一盏盏灯火亮着,微凉的晚风吹在脸上,重照心口的燥热被吹散了不少。 他的步伐已经有些乱了,抱着柱子反应了好片刻,才回过神继续往前走。 他停下脚步,看着拐口站着一个人。 深色锦袍,身形颀长,黑色长髮披散在身后,凤眸狭长而幽深,容颜昳丽无双。 重照微微颔首行礼,慢慢走上前环过这人的腰,抬起另外一只手勾住那人的下巴,轻笑着说:「首尊使大人,原来你在这里啊……」 他双腿发软,后腰被一只大手揽住,重照半眯着眼,轻轻在人嘴角亲了一下,感觉长延的全身绷紧,他撑不住额头,靠在长延脖颈里,「我知道你心思……你要了我……你把我爹放了行不行?」 许长延原本只是想远远看一眼,听了此言,他勐地按住重照后颈,把他脸抬起来看着自己。 重照眼角微红,眼中满是雾水,「我心甘情愿,我再求你一次……长延,我知道你在作弄我,你要怎么样都行,我只有把自己给你……」 他眼角被逼出了一滴泪水,两颊泛红,还真有点被逼献身的意味。 重照想要和长延亲近,结果这人仿佛心肠冷到了极致,按着他脖子乱晃,晃得醉酒的他愈发难受。 长延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他把人抱起,正往屋子里走,怀里的重照却勐然推了一下,乱动的手重重砸了下他的鼻樑。 长延疼的眼泪都冒出来了,手一放松被人给挣脱,两人扭在一起,重照垂头,吐了两人一身。 长延:「……」 鼻子多灾多难,他已经闻不出味儿了。 长延把两人的外衣扒下来,找了薄毯子来,重照靠他身上,胸口还是火辣辣地泛着疼,眉头紧紧皱着。长延餵了他一点温水,一点点把他眉头揉开,想到方才听到的话,也猜出个大概,心脏像是被颳了一下,又麻又疼。 听到的一瞬间他还以为听错了,等反应过来,如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冷彻心扉。 他以为重活一世能有圜转的余地,哪里料到…… 门外传来脚步声,长延把怀里的人放在榻上,看了眼对方苍白的脸,偷偷从窗户走了。 长街的月色冰凉,九龙卫首尊使停在一座大户人家的围墙下,半个身子掩映在阴影中,无数个计谋涌上心头,却自觉没有哪一个能挽回重照的心意。 一名九龙卫使站在不远处,小心地瞧着仿佛受了莫大打击的首尊使。 长延心想,怪不得重照一回京就对他态度冷淡,且几次三番避开他,连他送的玉佩看都不看就还给他。 原来……原来…… 长延难过地低着头,脸色灰败又苍白。 半晌,他感觉自己血液都冷透了,才慢慢转身,用暗哑的声音问:「听说……小昭侯派人在查本尊的身世?」 九龙卫使:「是!」 长延艰难地说:「……把柳家的线索……偷偷递给他们,别让他们发现。」 …… 正午,日光明亮。 重照双眼酸涩地坐在床头,慢吞吞地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和锦被。 房门被李重琴推开,「哥,你醒啦?娘在念叨你呢,今天大哥给你请了假,你不用去大理寺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重照说:「给我倒杯水来。」 重琴依言作了,坐在床头笑着看他,「哥昨日出了好大的威风呀,大家都在夸你呢,哥在京城都出名了都。」 重照:「怕不是在骂我吧。」 重琴忙摇头,「没有,绝对没有,连圣上都夸你真性情,让皇子们都来结交你。」 重照失笑,若非他绝对没有入后宫的意思,听衡帝的意思,简直要把他赐婚给哪个皇子来控制李家了。 重照洗漱吃饱后,轻轻打了个嗝,才有点活过来的感觉。 喝酒伤身伤神,以后还是像前世那样禁酒好了。 钟氏前两日和一群贵妇人出去游玩,终于在今天逮住了重照,问道:「儿啊,你到底有没有意中人,别说是女子,男子也行。」 重照一听便想起许长延,恼道:「娘,重琴都快十六了,重琴的婚事才要紧。」 好端端地在串珠子的重琴抬头,「哥,你别老拿我做藉口行不行?」 重照欣然点头,「韩浩阳和陆景胜他们都没娶呢,他们跟我一样大!再说了,娘你得先为哥着急呀!」 钟氏愁苦道:「你哥一心思地忙着朝事,连个女的都见不着面,我想给他介绍都见不着他的人影,哎。」 第15页 正说着,镇国公李正业从外头进门,脱了朝服,钟氏忧心忡忡地问:「怎么才回来,皇上召见你了?」 李正业说:「没什么大事,路上遇见了礼部尚书大人,顺便让我催问一句,重照既然已经封侯又领了官职,大可自己出门建府,重照可有这个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虽然崩我们重照的高冷人设……但我突然觉得诱受好带感 我喜欢【邪魅一笑.jpg 另 感谢 读者「节操酱」,灌溉营养液 第12章 镇国公府的侯爵由长子李重兴承袭,重照蒙天恩另外封侯,又领了官职,自可申请出去自建府邸,当然也可以选择回国公府住着。 谁不想自己有个单独的府邸呢,重照便答应了。 李正业道:「也好,过两日你往礼部走一趟便可,顺便可以打听下,新府选在哪里比较好。」 钟氏道:「这讲究风水,我也去问问。」 重照捏了个葡萄,眯着眼慢悠悠地吃着,俊秀的眉目被日光浸染了一层柔光,重琴看了他半晌,忽然说:「哥,你长得真标緻。」 重照咳了一下,钟氏说:「照儿从小生的好看,粉雕玉琢的一个娃儿,可讨人喜欢得紧。」 重照:「重琴是没见过九龙卫首尊使许长延吧?他长得可比我好看多了。」 李正业说:「以前你和他不是关系极好么,如今皇上亲自下令将其提拔为九龙卫之首,你看他人品如何?对了,当初他不是参加科举了么,怎么没见他参加殿试?」 重照顿了顿,道:「我也不知道,我看不透他。」 李正业苍老的眼看着他半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重照去了趟礼部,提交文书的同时,也说了自己的要求,府邸的位置基本上就不要离国公府太远,大小适宜,行走方便,周边安全和平就好。 礼部侍郎说:「前户部尚书告老前的府邸还在,就是老尚书合家搬去江南了,倒是符合小昭侯的要求。若是小昭侯不介意,本官让人上下翻新修整,也省得找地重建。」 礼部侍郎想尽办法省时省力,重照倒也不介意,毕竟他不打算常住,便欣然答应。 重照坐着轿子去见了韩浩阳,转头正要回府,见到了满面激动的易宁:「小侯爷,属下发现了发现了!」 重照把人带到茶馆的包厢里,凝重说:「查到长延身世了?」 易宁说:「没错。属下暗中跟踪首尊使大人,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发现对方非常关注一位住在七道街街尾的一位老妇人。那位老人姓戚,家境清寒,没有子嗣,一直是许大人暗中接济。」 重照说:「长延行事周全,若是对方身份特殊,你绝不会如此轻易接近对方。」 易宁说:「于是属下暗中扮作饥寒交迫的乞丐求了对方收留,经过几日的相处,才把话给套出来。」 重照鄙夷道:「所以你直接去当人家孙子?」 易宁说:「大丈夫能伸能屈。那位戚婆婆原先是在柳家当柳家小姐的乳母,颇受柳家人信任。」 重照又打了暂停的手势,「等下,我记忆有点乱,你说的柳家,是当初惠帝在朝,权倾朝野的那个柳家吗?」 易宁说:「是的。当时惠帝在世时,柳家如日中天。某一天,乳母发现他们家小姐被送入宫中,后来小侯爷知道吧,惠帝病逝,今上登基,柳家倾颓。戚姥本来要打算就这么离开柳家的,哪料到深夜的时候,柳家小姐突然回到府里,还大着肚子。」 重照微微瞪大了眼睛。 易宁说:「但是当时京城非常乱,柳家已经倒了,柳家人带着他们小姐先是躲了一阵,后来逃跑,没能跑出京城,躲在了静安寺。戚姥说当时气氛非常危险压抑,柳家小姐不止一次发疯要自杀,后来在静安寺生下了这个胎儿。」 重照惊呆了好片刻,差点把手里的茶杯给捏碎,恍惚地站起来看了窗外一眼,深色锦袍的九龙卫使骑着马从长街上飞驰而过,没有他睡梦中的那个身影。 半晌,他回过神,平静地说:「所以……许长延是惠帝遗腹子。」 易宁说:「世传先帝驾崩后,惠帝矫诏继位,柳家将其作为傀儡,实则把控朝政胡作非为,是今上和一批忠臣良揭露了这个阴谋,找到了真正的遗诏。」 重照脸色苍白如纸,脑中嗡嗡声作响,说:「对,父亲也参加了这件事。若不是父亲带兵控制京城,皇上不会那么顺利拿回皇位……那位柳家的小姐,后来如何了?」 易宁说:「戚姥不知道。因为在寺庙里,乳母怕消息传出去惹来杀身之祸,哪知道这件事被一个大人物给暗中封锁了,且把乳母他们这些柳家旧人赶了出去,后来的事,她也不知道了。」 重照脸上一丝血色也无,怔然了好片刻。惠帝与衡帝为亲兄弟,先帝本就属意衡帝登基,却被惠帝近水楼台截胡,心中肯定是有怨恨的,所以衡帝怎么可能留下这个惠帝血脉? 丞相显然知道许长延的身份,那么衡帝也知道。他们对许长延都是什么态度? 而李家当初在推翻惠帝和柳家中功不可没,柳尚书更是重照他爹亲手所杀,柳家更是他爹亲自带人围剿的,若是长延真的在意他的身份,怎么可能不恨镇国公府? 重照情绪如翻江倒海,震惊有之,愧疚有之,心脏仿佛被人攥紧了,让他一时喘不过气来。 第16页 易宁担忧地看着他,重照一只手掰着桌角,生生在上面掐出了印记。 重照蓦地起身:「先回府,这件事万不可跟别人提一个字。」 他们聊的有点久,天色都已经暗下来,街道上的灯笼都已经点了。茶馆里的人却不见少,重照和易宁前后下来,一楼却有个小姑娘冲撞上来,眼见着人家就要擦着重照跑到楼上,重照抬手一熘儿扯住了小姑娘的衣领。 茶馆外冲进几个家僕。 「那个小妮子跑哪里去了?」 「那儿!在上面呢!」 小姑娘灰头土脸,年岁和重琴差不多大,身形也有几分相似,爪子一扬,恼怒道:「你抓我干什么!快放手啊!」 重照垂眼往下看去,易宁把佩剑一抬:「镇国公府在此,不得放肆。」 没想到竟然是近日京城沸沸扬扬的镇国公府二公子,家僕们一下子吓懵了。 后头跟着他们姗姗来迟的主子陆景胜,跨了一只脚,心中就骂冤家路窄,面上却道:「本公子处理私事,怎么,小昭侯也要掺和?」 小姑娘炸道:「私事个屁!分明是你强抢民女!」 重照说:「本官乃大理寺少卿,理应解决这件事,这位姑娘若有冤情,本官应当帮忙。」 第13章 小姑娘说:「我姓林,名海棠,我哥叫林飞白,是……」 陆景胜忽然朝林海棠冷笑了一下。 林海棠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时间有些慌乱紧张。 陆家势大,她哥在太医院当值,林家既没有钱也没有权势,若是她一时逃脱,难保陆景胜这个混蛋仗势欺人打压她哥哥。 林家的希望可都在她哥哥身上了,她哥哥好不容易才在太医院谋得一个官职。 林海棠感到自己的双手忽然被人握住,听到旁边的人温声开口,「无妨,把真实情况说出来,本官能为你做主。」 重照知道,陆家父子两个最是好色之徒,陆景胜也是常常流连青楼,在前世,陆家父子还因为这个惹上了人命,最后被削官流放。 陆景胜看着两人牵着手的亲密神态,气得快炸了,他跟个花孔雀似的在人面前献殷勤这么久,屁效果都没有,结果李重照一哄,人家就服帖了! 陆景胜想要人想的快疯了,偏偏他与李重照积怨已久,对方一定不会如他所愿,陆景胜说:「李小公子,你非要同我作对?这人是从青楼里跑出来的,你可不要被她给骗了。」 林海棠说:「我哥在太医院当值,我清清白白,你满口胡言,还想把我抓走。」 重照挥了挥手,「我把林姑娘送回家,陆公子,若是有这精力,不妨回家好好复习功课,免得科举不过东窗事发,你家尚书大人把你打断腿。」 陆景胜被戳中经年伤痛,气得指着他:「你!你功课明明跟我差不多,仗着许长延受先生偏爱,你就作威作福你算有什么本事!」 重照笑了一下,「你有本事,怎么就没能和许大人搭上点交情呢?」 门口的围观群众让开了条道,一人走进来,淡淡地开口:「京城内禁止闹事,本官好像听到有人叫我?」 陆景胜看过去,只遭到许长延一个冷眼。 他气得快要爆炸,被识相的家将拖出了门,在茶馆门口大骂:「九龙卫是个什么东西!比我爹官大吗?仗着皇上的宠爱作威作福罢了,鬼知道他用的什么手段上位。」 被肆意揣测,许长延神色倒是一点没变,忍耐力极好,目光落到重照的手上,神色微冷,道:「天色已晚,我送小昭侯回府吧?」 重照说:「先送林姑娘回去,太晚了,林太医怕是要担心。」 长延欣然答应。 林飞白今日在太医院值夜班,还未回家,重照和长延在林家小坐了片刻才离开。 长街上已经落了月色,四周静悄悄的,重照漫不经心地说:「陆景胜的最后一句话,大人当不必放在心上。」 长延:「怎么讲?」 重照:「大丈夫立于世,自问问心无愧坦坦荡荡即可。」 长延:「若我觉得,我就是这样靠着不择手段上位的人呢?小昭侯出身高贵,自然不知我们这些天生心黑污浊之人,便是这样虚伪的真面目。罢了,时辰不早了,小昭侯可否赏脸,一同去吃点东西?」 几人掉头往回走,重照在街道边的一家面馆前停下。 看着不像是干净正经的店,但……闻着好香。他久闻这家面店的大名,说是味道鲜美。镇国公为人古板又严厉,不允许自己儿子出去吃这些。 长延看着他垂涎的样子,道:「就这里罢。」 长延吃饭的姿态很是优雅。虽然出身贫寒,自幼在钱家受苦,却仿佛命格高贵倨傲,仪态和教养不比宗室出来的人差。 在一家逼厌油腻的小面馆里看着像一道风景。 长延:「听说小昭侯当日去庆和园参加五皇子的宴会,喝的不省人事,后来的事一点都不记得了?」 重照捧着碗,温热的汤水熨贴了飢肠辘辘的胃,他说:「怎么,许大人连这都打听?不过喝多了,我酒量一向不太好,见了故人一时激动喝多了就醉了。对了,我想问问,你当年为何没参加殿试?若是你参加了殿试,一甲第一也可一博。」 长延:「世事无常,就好比当初,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小昭侯会忽然离京三载吧?」 第17页 重照有些心虚,不告而别确实是他的错。 长延淡淡说:「当然,我出身寒门,身份低微,能与你结识已是有幸,你在学堂常常照拂于我,已是仁至义尽,我可不敢奢求你时时把我放在心上。」 重照顿了一下拿着筷子的手,「确实该怪我不告而别,你别不是找了我好久吧?」 重照抬头小心看着他,许长延容貌俊美,眼神专注,瞧着人看的时候,凤眼眼瞳似乎凝结了一层深情的流光溢彩,无端让人被那细微的忧伤和愁绪给吸引去。 恍惚间重照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负心汉,还是抛妻弃子的那种。 长延却率先移开了视线,轻笑了一下,说:「你既知我心意,何必多此一问?」 重照一口咬在自己的筷子上,简直要留下一个牙印。 等吃完,天色是彻底暗下来了,重照闻着对面的肉香味,忽然很是怀念在边疆烤肉烤鸡的味道。 假借消食的名义逛了一圈下来,重照手里又多了一串烤鱼和炙骨头鸭鹅肝蚌肉…… 吃到一半,重照忽然觉得有点腻味,又想着自己身为朝廷命官,随意在大街上丢弃粮食,自己的脸可以不要,国公府的脸可得捧住。重照皱眉说:「我吃撑了,长延,你要吗?」 长延毫不嫌弃地接了过来。 重照嘻嘻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个帕子给他:「放心,不是哪家的姑娘给的。有点油腻,你擦擦手。」 到了岔路口,两人如常分别。长延让九龙卫使护送人回去,自己站在街口看了好一会儿,把袖子里的帕子拿了出来,却没捨得擦手。 白净的帕子上绣着一朵红梅。 刚才重照还特意强调了一下,这帕子不是姑娘给的。 长延仿佛窥到了一丝希望,他把手帕小心地叠起来,放在了胸口。 一个月过去了,重照大清早向王庸请假,便入宫抄书。钟氏不放心,临走还给他塞了不少点心吃食,重照转头就塞给经过天一阁的小宫女小太监们,收穫了一波好感。 到了最后一日,重照还未到天一阁,就被一个小太监给拦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长延:今天拿到了个帕子耶,开心.jpg 走过路过的小天使们,点个收藏呗,疯狂暗示.jpg 第14章 小太监叫童宁,在天一阁当值,平日里负责打扫清理,做事特别细心,年岁不大性格机灵又生的端正。 第一天重生回来,跑去传唤太医的,也是这个小太监。重照对他很有好感,给过他不少点心吃。 童宁站在长廊口,见着重照,忙行礼说:「小昭侯,今日十二殿下在天一阁习字。」 小太监念着重照的恩惠,特意出来通报他一声,以免冲撞了皇子。 重照说:「好,那我去偏厅罢。」 当今皇后娘娘在怀十二殿下前就有两位皇子,一位在肚子里就没保住,一位还没满十岁就死了。这十二皇子允琮,因为是早产儿,自幼身体不好,宫里人看护得紧。重照发现天一阁周围的侍卫比平时都多了一倍。 重照先去拜见十二皇子。 小允琮生的很像衡帝,脸色看着红润健康,眼睛大大的,很是水灵,穿着淡色的袍子显得身形瘦小。见到重照,小允琮眼里有一丝新奇,仿佛发现了新事物的那般孩子气的欢喜,道:「小昭侯不必多礼,来人,上好茶。」 重照忙说:「殿下客气,臣来抄书自省,不打扰殿下习字看书。」 允琮情绪有些失望,重照让人把钟氏做的点心送上来,「这是臣母亲做的点心,别有风味,殿下若不嫌弃,拿一点去。」 贴身宫女接过检验,拿了上面一层。 重照回头一人抄了片刻,手酸又犯困,趴在桌子上眯了片刻,被童宁给推醒了。 童宁说:「十二殿下请小侯爷过去一趟。」 重照不疑有他,理了理衣襟便走过去。 允琮也是看书看累了,一只手拿着点心在吃,一只手拿着狼毫不知在纸上画什么,见到重照,招手说:「小昭侯,来这里。」 重照顶着贴身宫女怀疑的目光,在小允琮面前坐下。 允琮问:「我虽已读书百本,其中不少是游记,却惋惜未能饱览大齐河山,更别说是风沙满天肃杀苍茫的边疆,小昭侯驻疆三载,能否跟我说说?」 重照笑了一下,「臣愧疚,因为父亲和诸叔父对我很是照顾,未曾遇到什么能说得出口的惊险奇遇。边关生活艰苦,主帅将军亦是,特别是寒冬酷暑,滋味更是不好受。臣曾和父亲一同巡视边关,马上奔波一整日,夜晚夜宿在军帐,睏乏疲累,也要时刻警惕。」 「虽是如此艰苦,但边关有最烈的酒,最别具一格的风景,自然……也有最野的美人。」 话音落下,小允琮便是懵懂年幼,也笑了起来。 并无半分轻怠侮辱之意,只是这样新奇刺激的生活,让人忍不住想去体验一番。 小允琮说:「小昭侯见识丰富,我甚是羡慕。以后每月我都会来天一阁,我可以向父皇提议,让小昭侯监督我习字,也免了小昭侯抄书之苦。」 重照眉头微挑,虽只是几日时间,但毕竟是与皇子独处,意义非凡,又很让人有压力。但若是他扛下来,并且做的足够好,若是将来允琮登基,心中必会顾念着旧情。 第18页 重照说:「多谢殿下抬爱。」 衡帝如今身体健朗,但大齐的储君之位,无疑会落在两位皇子身上,一是皇后娘娘亲生的嫡子十二皇子允琮,二是在京城名望最高的五皇子允漳。 三皇子身体残疾,八皇子耽溺于玩乐,其他皇子年龄小又无所突出,均不堪大任。 衡帝重嫡子,帝后感情又深,允琮只要平安长大,储君之位便不会有意外。 小允琮跳下台阶,道:「那便如此,我先走了。」 重照低头:「恭送殿下。」 重照收拾了下东西,把抄的书放在置物架里,分完食盒里的吃食,心满意足堪称事事完美。 走出门,重照看见长延等在门外,有些吃惊。 天一阁正殿前的台阶近七十阶,高低落差使得整个画面肃穆而庄重,天色昏暗,许长延低眉垂目,神色在夕阳下都显得温柔起来。 许长延看到他,说:「小侯爷是要出宫吧?一起走吧。」 重照微微偏着头,许长延今日的官服是深绿色,袖口绣着精细的罗纹,腰间佩着一枚极简的青绿色玉佩,让他忽然想起那日长延送他的那枚玉佩。 玉佩上刻着红梅,和他们的名字。 前世玉佩被他砸碎后,沿着红梅的纹路碎裂,长延想尽办法拼凑完整,玉佩上两人的名字却已经是面目全非了。 若是对方是真心的,想来也是很难过的吧? 又想起长延的身世,他母亲家族覆灭确实是与李家有关。毕竟李家当时全力支持衡帝登基,又亲手围剿柳家余孽,长延站在他母亲的家族的位子上,对李家确实很难不恨。 重照心绪有些乱,长延似乎有所察觉,放慢脚步迁就他。 长延低声说:「小昭侯应当懂我的心意。」 重照一愣,脱口而出:「什、什么……」 长延无奈,说:「今日我去面圣,正巧十二殿下向皇上提议,让你每月前三日监督十二殿下天一阁习字,皇上恩准了。」 重照被拉回思绪,说:「今日十二皇子与我聊天甚是投机,临走前跟我说了这个,没想到十二殿下真的与皇上提了。」 长延说:「所以你清楚你现在的处境了吗?」 重照脚步一顿,迷茫地问:「啊?」 长延微微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镇国公当年辅佐皇上登基,有从龙之功,十数年来蒙受天恩,乃大齐第一武将门第。而如今情势看来,皇上必定想要十二皇子登基,十二皇子年幼又性格温善,李家势大,你说,皇上愿意留着镇国公威胁将来的储君吗?」 重照刷的一下额头冒出了冷汗,「但是皇上同意了十二皇子的请求,且又给了我侯爵和官职,说明他器重我,倚仗我,想拿我作为李家和皇室的平衡?」 长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如果我要拿捏你,如何才能让你听话?只是恩宠是不行的。以你的身份拿捏李家,婚嫁,是最好的办法。」 重照脸色微白,「皇上膝下适娶的皇子……」 长延打断他:「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嫁给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长延:最野的……美人???? 第15章 重照先是被重重打击,随即又被一句郑重的承诺砸晕,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长延:「最重要的,不是衡帝,皇上还是要面子的,不会使下贱的手段。你要小心的,是京城里的其他人。你体质特殊,位高权重,笼络国公府,关键在你。所以……我一直希望你低调些,平平淡淡的等这些过去,怎么总爱多管闲事呢?」 重照眉头一皱,说:「我还想问你,钱家你到底查出了什么?」 自从钱家案了结后,钱弘大就失踪了,钱春直接带着黄氏出了京城,听说是南下去找她那在外经商的丈夫去了。 长延微微嘆了口气,说:「我怀疑钱浦和五皇子有勾结。证据我还没有查到。」 重照:「他们勾结了什么?」 长延说:「数十年前钱家也算是京城大家,名下园子山庄众多,更重要的是,他们手里拿捏着京城近大半大青楼。约十年前,钱浦拿着这些青楼的地契,向五皇子要了个官位,求他在京城里护着钱家,也是为了将来钱家荣辱。」 重照:「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不是,这五皇子当年怎么就这么懂事了?」 十年前,五皇子也就十六、七岁,半大小子一个,当初还和他比过赛马呢,再怎么心机深沉也不该如此深谋远虑。 长延说:「我查过当年旧帐,经手人确实是拿着允漳的名义,但……究竟是谁从中指使从中安排,我还没查到。京城中大半青楼的顾客,不少是朝廷官员,连带着宗亲贵族往来走动,少不得要讨好青楼背后的主子,怪不得五皇子人脉如此广。」 长延顿了顿,说:「你近日……除了每日往大理寺,能不出家门就不出。」 重照笑了一下:「许大人多管闲事了吧?」 长延反驳:「我与你既是朋友之谊,我奉劝你,小心谨慎注意安全,哪里是闲事?小侯爷怕是还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危险吧?本尊十日前封锁了一家南风馆,正是……」 「够了!」重照语气中带着怒意,微微正色说,「首尊使大人,我希望你认清一点,昔日我确实是有些任性妄为,只是也不该是我欠了首尊使大人。以后各走各路,我还望大人清楚,大人的心意,恕我不能回应,大人早些收了这心思吧。」 第19页 长长的官道尽头,带着国公府标记的马车静静停在内侧,易宁早已经等候在旁边,等接到了重照,他回头给九龙卫首尊使行礼告退。 长延微微眯着眼,一向冷静自若的九龙卫首尊使的神色略有无奈之意。 易宁临走前转头看了对方一眼,对上对方冰凉的目光,易宁背后一凉。 回府后重照把易宁叫到房间,解了外袍,问:「那位戚姥被长延看得紧,你在那里的身份断干净了没有?我想个由头,去一趟静安寺,柳家小姐身份特殊,静安寺方丈从中必定出手相助。」 易宁有些心虚,九龙卫首尊使深不可测,鬼知道对方是不是发现他的身份却没点破了,「应该是没看出来……」 重照点点头,「好,你退下吧,顺便帮我叫人送热水过来。」 天气有些燥热,重照身上只套了件薄薄的长衫,他的身形修长挺拔,从战场回来的时候腹肌还算健美,现在一摸,胸口的肉有点软了,腹肌都消下去了。 雾气蔓延,黑色长发漂浮在水面上,脖子下肤色白皙,锁骨精緻,重照一只手扒着沿壁,一只手埋没在水中。 片刻后屋子里响起沉重的喘息,浴桶里的人面颊泛上红色。 重照戳了戳自己的胸口。 介于男子的硬邦邦和女子的绵软之间,而且泛着一丝酸胀感。 重照捏了一把,忍不住自嘲地想,虽然体质特殊,但他能像女子一样么? 不过他记得,他应该清心寡欲,不该是这样啊? 重照套上了衣服,出门叫人来整理房间,正好看见他哥从对面走过。 重照问:「哥,你才刚回来啊?」 他哥在吏部任职,因为发誓不倚仗国公府的权势,从底层做起,积累经验和人脉,一点点往上爬。 李重兴说:「对,今日事情有点多,更重要的是,陛下升了我的官职,我现在是吏部侍郎了!」 重照说:「哥太厉害了,恭喜!」 吃晚饭时,李重兴说了这件事,李正业很是高兴,钟氏说:「我看重兴也老大不小了,京城里这年纪的男子大多都成家了,我看这立业也差不多稳了,得考虑下婚事了吧。」 重照立马说:「我听说静安寺的姻缘签极为灵验,他们的普心方丈也很有本事,哥要不抽空去求一求?或许真能成呢。」 钟氏点头说:「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李重琴说:「我也想去。」 李正业说:「重琴着什么急,你最近不是在学功课吗?好好学,免得又丢国公府的脸。」 重琴恼道:「哼!我一个女孩子家的,学什么功课!那些京城小姐,都不学这些,会打扮会女红,还能每天出门。」 李正业微微有些生气说:「胡说什么,女子就不能有才了吗?养在深闺见识浅薄或是只知道靠着夫君上位的,才是不值得被推崇的!明日我让先生多加些学业,每日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重琴有些生气,没怎么吃饭,就赌气回房了。 钟氏微微咳了几声,嘆气说:「我们是不是把重琴养得太娇气了?」 重琴本是庶出身份,因为生母难产而死,因而被养在钟氏膝下。 重照劝道:「重琴还是个孩子呢,娘你身子要紧,来,把补药喝了。」 钟氏胸口难受,道:「整日吃这些,也不觉得有多大用。照儿,娘最疼你,你可不要让娘失望啊。」 重照重重的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依然没有小剧场 静安寺副本之前,想先跟大家说个道歉,原本文案定的是后期生子……但,决定提前了,至少在中前期,嗯,中间有点漫长,具体看我怎么写,抽空我会修改文案。 最后求个收藏呀么么哒~ 第16章 重照沉默第站在一座宅院面前。 他微微转过身,看了对面匾额,又默默转头看着礼部侍郎。 重照看着自己府邸上「昭侯侯府」的匾额,缓缓地说:「大人……真是费心了。」 礼部侍郎赶着抱国公府的大腿,闻言笑眯眯说:「小侯爷放心,大门让人重新刷过了,宅子内全都翻新了,请的是京城最好的工匠。小侯爷也不必忧心地处偏僻,此处不少京城重臣,又靠近皇宫和国公府,安全又方便,更重要的是……」 「看!对面就是九龙卫首尊使许大人的府邸。有九龙卫在周围巡视,小侯爷丝毫不用担心会有小贼惊扰。听说小侯爷和许大人还是挚友,将来……」 重照再也听不下去了,直接抬脚进门。 园子修缮得很好,美景也是秀丽高雅,厅堂房间都焕然一新,跟新宅没什么两样,只是…… 重照重重地嘆了口气:「……大人,你怎么没提前跟我说,对门就是九龙卫许大人的府邸?」 不然他就当然不要了啊? 发善心给工部礼部节省财力物力,到头来发现自己简直亏大了啊! 礼部侍郎愣了一下,道:「本官当时给忘记了。侯爷莫怪。过会儿许大人就要回来了,小侯爷要不等等,两家打个招唿?」 重照连寒暄都没有,直接跟礼部侍郎告辞,拿了钥匙,回了国公府。 重照有点糟心。 对门在那动工,长延难道会不知道?!摆明了看见个坑不来提醒他让他毫无防备地跳下去,等他去请邻居家喝茶?想的美。 第20页 重照气唿唿地想。 …… 静安寺是大齐着名的佛寺,其方丈普心更是远离红尘,除了皇上召见,便鲜少露脸。 重照和他哥李重兴一起往静安寺赶。寺庙建在山丘上,为了表示诚意,信徒须得自己爬完台阶,不得做轿子。重照顶着炎炎夏日,髮鬓都被汗水浸湿,等好不容易登顶,他掏出手帕,胡乱得往脸上一抹。 钟声阵阵,静安寺的香火鼎盛,门前人海如潮。 李重兴笑着说:「这般累,不如休息一下吧。」 重照喘气说:「这几日疏于锻鍊,体力倒是连哥都比不上了。」 他毕竟是歷练了三年回来,但最近总觉这体魄是越发不行了,难道因为两个月来都在大理寺坐着颓废疲懒了?也不该啊,他一有空就跟着李正业去校场锻鍊的。 李重兴也不恼,走在前头去找静安寺的小沙弥。 他们二人身份特殊,小沙弥带着他们去了清净的地方,找了他的大师兄,给他们抽籤。 重照从一进门就有些心不在焉,胡手拿了个签,小沙弥指了个方向:「去那里找我师叔解签就好。」 两人走过去,小沙弥师叔桌前已经坐了个人,重照见到那人,有些出乎意料。 李重兴一瞬间却露出了震惊的神色,顿了片刻才语气僵硬说:「许大人,真是巧了!」 这个许大人却不是许长延,而是丞相的亲生儿子许鸿义。许鸿义境遇和李重兴有几分相似,两人均是位高权重之人的嫡子,从小被寄予的期许较深,顶着压力长大,连多年前的科举名次都不相上下。 许鸿义微微眯着眼,他的面容英俊,气质高雅,颇有文人的气息。然而重照总觉得对方嘴角那一丝万年不变的淡笑十分诡异似的,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像是极端伪善,装好人过力倒显得虚假起来。 许鸿义见到重照,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他看着李重兴,说:「李兄,你这是也来求姻缘的?」 李重兴的眼神有些慌乱晦涩,嘴角的笑容僵硬无比,他脸色微白,对重照说:「我和许大人说些事,重照有些累了吧,去找间静室,坐一会休息片刻,过会儿哥再来找你。」 重照心中疑惑,但想着自己也有要事,便请个沙弥带自己过去。 小沙弥有些愣怔地看着他说:「我可以问施主名字吗?施主长得真好看……恕我冒昧了。」 重照点头,想了下,佛门之地,说真名是为了表示诚意,「我是李重照,我想见你们方丈,可以吗?」 小沙弥脸色微白,似乎有些紧张,问:「大师他一般不见生人的,施主可有要紧事?」 重照说:「自从回京以来,心中忧虑甚重,有一件事情,思来想去总也想不明白,我想请教方丈,求方丈为我解惑。」 小沙弥愣了好片刻,才结结巴巴说:「好、好的,施主稍等片刻。」 小沙弥领着他到后院的一间静室便离开了,重照环顾四周,确实是一间普通的厢房,一个硬塌,中间摆着一方小小的方桌,下面放着蒲团。 过了片刻,一个面生的小沙弥走了过来,给重照上了茶水,他说:「李重兴公子说让给您准备的茶水和点心,让我给您道歉,麻烦您在这里好生等待。」 说完,为了验证他的身份,特意拿出了李重兴的信物,是一块白色手帕。 钟氏给他们三人各绣了一块手帕,李重兴手上这块角上有一株君子兰。而他是一朵梅花。 重照收了帕子,便相信了对方。他哥应该跟许鸿义有重要的事要谈,恐怕他得等好一会儿,不过不知道是什么要紧的事。 静安寺的茶并不名贵,但天气炎热,好茶也比不上这能临时解渴的普通茶水。 重照喝了一杯,觉得有一丝丝甘甜,喉中清爽无比,又不觉喝了一杯。 春困秋乏夏打盹,重照闭了闭眼,想着普心方丈怎么还没过来,还特意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原先的小沙弥却都不见了。 他忽然觉察出一丝不对劲的意味来。 重照走出门,往大殿走去,然而佛寺后院偏僻,大路没有,小路无数,重照一时间被绕晕了,找不到方向,他终于无法忽视一个重要的问题。 他以为是天气炎热而导致的身体燥热,然而并不是。 重照未经情事却也算是大人了,很快明白了过来,扭头便往后院赶。 他想要一口井,想要冷水,越冷越好。 他心神慌乱,注意力大半用在压制身体的异样,双腿发软,身上的衣服仿佛有千斤般沉重,几乎压得他无法喘息,懵懂中重照闯进了一座死气沉沉的别院。 重照一头扑向院子里的井口,连身边的黑影都毫无察觉。 迈上台阶的时候他腿一软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重照疼的神智清醒了一瞬间,感觉自己勐然被人拉入了一个怀抱,耳边炸开许长延暴怒的声音:「你发什么疯!」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有点晚了抱歉呀,卡这里是…… 长延:正牌攻登场 明天……不,明天没有车 第17章 首尊使大人一个冷眼扫过来,九龙卫使冷汗一冒,赶紧夹紧尾巴,贴着墙壁熘出去了。 偏僻的别院顿时安静地仿佛没有人气,因为长久不住,泛着死气沉沉的阴寒。 第21页 长延方才听了九龙卫使的通报,说国公家的小公子突然闯进来,仿佛失了神智一般不顾刀剑阻拦,进门就往深井口冲过去。 长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赶过来时,就听到那人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磕得还挺重。 长延把人揽在怀里,手心贴着薄薄的衣料,都能感觉到异于常人的偏高体温。 重照咬着牙,一只手撑着凉沁沁的石板,一只手捏着许长延的衣袍,因为膝盖处疼的发抖,他的手指指骨仿佛使劲了全部的力气,都微微泛着青白色。 长延捏着他的脖子,目光落在他侧身扭曲的姿势,和泛红的脸颊,便觉察出了问题。 长延把人抱起,走回别院,只是别院荒僻多年无人居住,连个软塌都没有。长延把人放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转身出门去找被衾,铺在床铺上。 重照侧卧着,头髮散乱铺在枕头上,他一口咬在自己手臂上来压抑呻吟声,身体难受到要发疯,他不自觉地蹭着身下的被衾,好让自己好过一些。 长延忽然把他托起,把他咬出血痕的手臂拿了出来,重照微微喘了口气,忽然抓着他的手,微微捏紧,断断续续地说:「你若敢……若敢……」 明明前世还破罐子破摔地去对方跟前献身求对方救自己家族一马,转头此时却装作冰清玉洁守身如玉是为了哪般? 长延按住他的手臂,忽然对门外高喊了一句话。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大夫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他的脚步有些虚浮,神色有些慌乱,盖因为他刚刚还在静安寺下的医馆里给人看病,一转头就被这些天杀的九龙卫拎着衣领给提了上来。 老大夫聪明无比,眼观鼻鼻观心地给重照诊脉,一脸凝重地说:「情况有些不妙……」 长延被重照蹭得有些冒火,声音不怎么平稳:「快说。」 老大夫说:「这催情药本就是烈性药,况且服用过多,拖延的时间越长,这情形……老夫是解不了,就算硬解,也得用勐药,怕是要伤这位小公子的身子。而且我看这公子脉象……有些古怪,体质阴寒,内火旺盛,不利之兆啊!」 长延问:「你是说……解不了?」 老大夫肯定说:「没错。这药药性过于霸道。只能疏解,无法压制。若是硬要压制,怕是有后顾之忧,导致身体阴阳失衡,无法挽回。」 长延眼中冰冷阴寒,这样下流的东西,究竟是谁要害重照! 长延让九龙卫把人送回去,把怀里的人的脸按在胸口,九龙卫使通通跑出了别院,窝在草丛里放风。 重照唿吸急促,眼角甚至渗出了泪水,脸颊泛红,神情隐忍而难以自抑,眉眼都是情动的神色。 长延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而重照几乎是他求而不得的十年来的执念,顿时气血上涌,一冲动就抱着人压在床上。 重照一阵晕眩,没忍住一声呻吟从嘴角溢出。 长延唿吸一顿,把下巴抵在他肩膀上,一字一顿地说:「我没什么不敢的,想来唯一不敢的就是动你,你若是要恨我,那便恨我一辈子。」 他隐忍十数年,连前世大婚都未曾碰过,后来更是不敢做到最后,此时终于无法放手。 凭什么呢?前世他精心谋划,最终还是一场大火断了个干干净净。 长延狠狠吻上那干燥泛白的唇。 …… …… 凌晨,月牙淡得仿佛要消失。 重照慢慢地睁开眼,被有些厚重的被子压的几乎难以唿吸。 装饰极简,不是他的卧房,是许长延的。 重照侧身撑着手臂要坐起,却因为腰部以下几乎没有感觉,又跌了回去。 他看着手臂上的青紫,昨日的记忆一点点回笼。中了催情药的他神智并不清楚,但并非完全没有意识,只是无法控制自己,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自己的本能和他人的引导。 那么,许长延人呢? 许府他住过,这是许长延的风格,那他人呢! 吃完就跑,连人也不见,真是无情啊。 重照想要喝水,喉咙发不出声,他挣扎了好一会儿,身体才慢慢恢復知觉。重照慢慢下床站起,才刚刚一抬膝盖,剧烈的疼痛传遍全身,顿时冒出了冷汗。重照一个没抓住,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不止是身后的异样,膝盖昨天在井口的石板上磕得太重,再加上……嗯床事比较激烈,姿势压迫使得旧伤越发严重。重照趴在地上锤了一下地面,脸上的委屈神色一闪即逝。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许长延一下看见里面的情形,差点被吓破了胆:「你在干什么!」 他关门大步走上前,把人从地上捞起,横抱着放在床上,动作轻柔,语气却不怎好,「怎么这么不小心?磕到什么怎么办?难道让我过来时看到你头破血流吗?!你要什么?」 重照下身仿佛被碾压般没有力量,他躲了一下,声音暗哑又低微:「水……」 许长延转头从桌上倒了水,扶着他慢慢喝了一杯。重照神情难得温顺,睫毛微颤,眼底有些青色,脸色微白,眉间都是疲惫之色。 长延默默反省了一下。 因为是第一次,他一开始还是非常小心动作温柔克制,生怕伤到了对方,但在得到重照无意识的回应之后一切就变得彻底失控了。 第22页 后来确实是折腾得狠了,这倒是他的错,但若非对方大胆鲁莽地闯祸,哪里会受这样的委屈? 长延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很正常,心中微微放心了下,说:「我昨夜让人传消息跟国公爷说了,你喝醉了,在新府休息,让他们别担心,你再睡一会儿。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重照摇了摇头,他无法开口,因为刚才的大动作,身后有一种撕裂般的疼痛,膝盖像是骨头碎了一般疼,腰部酸疼,身体仿佛被打碎了重新拼凑而成。 长延亲昵地吻了吻他的额头,「睡吧。」 第18章 重照再醒来的时候,天光正亮。 许长延的卧房总是万年不变的陈设,前世他嫁过来后好歹有些温馨的意味,此刻却是死气沉沉的意味,无端让人觉得冰凉。 重照休息够了,觉得身上好多了,毕竟是底子在,復原也快。 只是他微微扯开里衣,方才没注意,此刻胸前、大腿上都是青紫印记,怕是一时还没法消除。 重照推门让小丫鬟送水过来,洗漱换上衣服,得到了消息的长延赶回来了。 长延说:「先吃点东西,再说正事。」 重照吃了早膳,擦了嘴,说:「昨天换下来的衣服里,应该有个帕子。」他换上的都是新衣服,显然是许长延新买的,别问他为何尺寸合身。 长延出去了一趟,带回来一个白色帕子,上面绣着一株君子兰:「是这个?有什么意义吗?」 重照点了点头,「你先说,你有什么线索?」 长延看了看那块帕子,忽然抬手拍了三下,门外的九龙卫押着一个人上前。 青年人身形偏瘦,整个人用纱幔包裹住,朦胧得看不清容颜,一进门就跪在了地上,行了个大礼。 长延手指在桌上扣了一下,又变成了冷若冰霜无情严酷的首尊使的模样:「让小昭侯看看你的模样。」 青年全身抖了一下,慢慢地起身,举止有些滞涩。重照在军伍三年,猜测对方身上有伤。 青年一一解开带子,纱幔滑落,露出一张与重照有五六分相似的容颜。 重照瞳孔微缩:「你就是——」 青年说:「我真名叫明月,我在南风馆里的倌名就是重照。数日前九龙卫以淫乱污秽为由查封了南风馆,我蒙人搭救,逃脱了一劫。」 重照忽然觉得仿佛被一个惊天阴谋抓住了心脏,几乎无法唿吸,「救你的人?」 明月说:「就是侯爷您的哥哥,李重兴李大人。」 重照捏紧了那块手帕,不敢再继续问下去,生怕问出什么自己无法接受的事。 长延狠心问道:「那你便说说,他为何救你,你又为何会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静安寺后院?」 明月:「小昭侯眉眼长开了,与我不大相像,但我若修眉化妆一番,能与小昭侯有七八分相似,几乎可以以假乱真。那日李大人找到我,让我去静安寺,勾引一个人,还暗中在我茶水里做了手脚。」 重照抖了抖手里的手帕,「他给你的这东西?」 明月说:「正是。但我在去静安寺的半路偷偷熘走了,又因为太过害怕,我只得偷熘回去,这时,我看见了你,一下子便认出了你是谁。」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一下,「高高在上的昭侯侯爷,怎么会有人不认识呢。我便扮作一个小厮,找到了李大人身边的家将,让他们拿着李大人给我的信物,和下了药的茶水,托寺里的人给你送了过来。」 重照勐的站起身,喉咙涌上腥甜,险些当场呕出一口心口血来。 他以为纯良正直的哥哥,居然在背后,拿别人的痛苦和不情愿,换自己的利益。这与官场上那些吃相难看的贪官污吏有何差别? 长延也站起身,用冷硬的声音说:「他原本让你去见谁?」 明月摇头说:「我以为能见到那个人,躲在外头,却看见小昭侯跌跌撞撞跑了出来,拦都拦不住。」后来,跑到了静安寺别院,他当场就被守卫的九龙卫抓包。 重照已经能猜出李重兴打算把明月送给谁了。 长延挥手让九龙卫把人带走,转身按着重照的肩膀让他坐下,慢慢抚摸他的后嵴。 他以为前世的李重兴是罪有应得,哪里能料到这一世还能险些害了他的亲弟弟!万一重照没能跑出来,万一遇上什么不长眼的坏人,后果不堪想像。 重照深深吸了一口气,从震惊和失望中慢慢缓了过来,问:「易宁呢?」 长延说:「我让他传消息给国公府,免得露馅让你爹娘担心。」 重照说:「好,我回对面去。」 长延却拉住了他的胳膊,难得有些犹豫:「昨日……」 重照说:「各取所需,不是吗?昨日是我中计被迫也好,心甘情愿也好,大人也算得偿所愿,那便如此罢了。大人若是再多说一句,我就真的生气了。」 长延不想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逼迫他正视这个问题,以免惹炸重照,对方真的可能炸毛赌气出走。 大半个月哄不回来的那种。 重照在自己衣服上撒了点酒,匆匆摸回了自己的府邸。长延行事周到,还特意找了间屋子,铺上被衾,在屋子里摆放了陈设和用品。 重照摸了摸那个和许府一摸一样的茶壶,听到易宁在门口禀告:「主子,国公爷派人来接您回去。」 第23页 李正业和钟氏是有些惊奇,重照幼年确实无法无天惯了,但底线在一再退让下停止在夜晚必须回府过夜不得留宿的要求上。 从昨晚回来开始,李重兴脸色苍白,神色有一丝紧张忐忑,这样的神情几乎很少见。 重照坐了轿子回来,脚步有些虚浮,举止滞涩,但面色红润,精神还好。 李正业问:「昨日去哪了?」 重照有些慌乱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昨日和许大人叙旧,一时喝多了,没来得及跟爹娘说一声。多亏许大人想的周到,不但把我给送回去,还让易宁来说一声,是孩儿让爹娘担心了。」 钟氏扶着他回屋,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怒意说:「下次莫要再如此胡闹了,害娘担心的晚饭都没吃好,你哥还在全京城到处找你,都急坏了。」 重照真诚地向李重兴道歉:「哥,对不起,是我在静安寺里偶遇许大人,谈得尽兴,便约了下山喝酒,一时喝多了。」 李重兴说:「没事,你可让我好找。我还想问你,为何首尊使大人没把你送回国公府,反而去了你的新府?」 重照笑着摸鼻头,「已经宵禁过去很久,许大人也都醉了,实在不好让他绕远路送我回来,恰好我们在一条街的对门,便一起回去。」 李正业说:「下次让易宁跑一趟,回国公府找辆轿子来接你。」 重照点点头,眼中的微茫显得他仿佛真的大醉一场睡了一整晚还很迷煳似的,钟氏拉着他坐下吃了点东西,重照苦笑着说:「娘,我头还晕着呢,让我再去睡一会儿,等我醒了再来看你。」 第19章 重照接下来三天都有点缓不过来。 他担心那药有问题,特意悄悄去拜访林家太医林飞白,林飞白说:「催情药若是彻底疏解了,那便不会伤身。放心,药性虽然勐烈,但不会有隐患的。」 重照点了点头。 林飞白转身去拿了些药材,说:「我看小侯爷气色不好,这些拿回去吃着,都是温和性的补药,吃不坏的,一日三餐记得要按时服用,不要吃过于阴寒性质的食物。」 重照说:「多谢林大人。」 林飞白说:「小侯爷客气了,上次舍妹承蒙您相救,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你,以后小侯爷若是有事,随时可以叫我。」 重照拿了药材,回国公府。 进门撞见李重琴,重琴问:「哥,你手里提的什么呀?」 重照说:「感染了些风寒,打算喝点药压一压。」 幸亏他家没有通医理之人,不然这包药就露馅了。这几日李重兴旁侧敲击问了他不少那日的事情,重照都以记不清楚为由给煳弄了过去。 李重兴依旧造出晚会忙于公务,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 重照喝着补药,把君子兰的帕子收好,打算找个机会问问这个线索,勐然想起自己的手帕还在许长延手中。那日一时冲动送了出去,回头才想起来是他娘织的,意义颇重,等哪一日问问能不能拿回来。 重照喝完药,照常去大理寺阅卷宗。 京城案件走京兆府,地方案件走刑部,比较复杂的大型案件走九龙卫,大理寺还是很清闲的,重照中午用完膳,去里间软塌睡午觉,正睡得沉,被杜州给推醒了。 杜州说:「我们在河里发现了尸体。」 重照顿时被惊醒了。 两人迅速赶到河边,被打捞上的两具尸体放在岸上,已经盖上了白布。 重照问:「验明死因了吗?总不会是淹死吧?」 仵作一脸为难之色,「禀大人,这两具尸体都是女子,在死之前,头部、肩膀、胸前、背部,大腿及脚踝都遭受到不同程度的重击,只可惜泡得时间太久,痕迹早已经无法分辨,无法肯定因何而死。」 重照问:「既然遭受重击,那这重击是否可能造成死因?」 仵作说:「有可能致命,也有可能不致死。不过这种程度的伤痕,绝对是人为,且不是使用利器留下的伤痕。」 重照说:「像被揍了一顿……那样?」 仵作说:「小侯爷形容的极对。」 杜州过去看了一番,走回重照身边,说:「问了附近,没什么线索,等发布了通告,看看有没有人来认领或是报案。」 若是无人认领,就又将是京城一大悬案。 京城这片土地上鱼龙混杂,大街上皇亲国戚不少见,拱桥下乞丐贩子也成堆,总会有人死的突然,猝不及防,且死因成谜。若是个个追查,京兆府尹岂不是要忙死。 案件移交京兆府,重照和杜州派人跟进,两人带着随从慢慢走回去。 重照问:「京兆府尹大人呢?怎么没见他?」 杜州说:「这几日,九龙卫严查贪污受贿的大臣,京兆府尹就四年前收了点小恩小惠,被请去九龙卫喝茶,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你说这白手起家做官的,我这没成家的就不够用,像是大家族,怎么够花?谁不底下偷摸摸收些贿赂?」 重照生来就荣华富贵,确实是不懂这些。 杜州说:「我就多抱怨几句,你可别跟许大人乱说,我要是被请进去了,我就病倒给你看,让你在大理寺忙死。」 重照笑了笑,「杜兄,我跟你都这交情上了,哪能乱说呢?走,找点吃的去,我有点饿了。」 第24页 还没到晚膳的时间,不过杜州向来吃得多,大理寺供应的饭菜是真不够他吃,跑一趟也饿了,两人就进了家饭馆。 重照说:「我没什么挑嘴的,杜兄比我懂,挑好吃的点吧。」 片刻后,面前摆了一桌吃的。 杜州为人开朗,却是个懂礼节有分寸的,重照不动筷他就能忍着。 他看着菜品双眼放光说:「你看看这,一盘小葱拌豆腐都这么香,这里的菜可好吃了,味道超级棒,来来来多吃点,今晚不喝酒……啊这是我最喜欢的蜜汁红烧肉,肉嫩又香,不过这个比较油腻,你可以尝尝这个,翡翠白玉汤,味道鲜美,回味无穷。」 重照食指大动。不管怎么样,美食不可辜负。 杜州很会吃,能品尝味道详细解说的那种吃,再加上杜州为人幽默,和他相处,是很有趣味的一件事。 除了一点。 重照擦擦嘴,杜州说:「小侯爷,你看这个月俸禄还没发……」 重照说:「没事,当我请你。」 重照吃完就有点犯困,一路走回去都感觉自己在飘。重照告别了杜州,在夜风里等轿子过来。 易宁接了消息,告诉他:「京兆府尹那边说,河中发现女尸案,被九龙卫接下了。」 重照微微挑眉。许长延居然主动去查这个案子,那看来这件事并不简单,联想到当初钱家出事,钱浦与青楼有关,难道那两名丧命的女子是青楼中人? 重照微微垂头,脑袋有点不清醒,还是回去再想,等轿子来了,钻上去倒头就睡。 重照迷迷煳煳地认为,应该是下午没睡好,又吃撑了,才这么犯困。 …… 大雨倾盆,打湿了全身,跪在地上的膝盖已经没有了知觉,水顺着脸往下流,衣服紧紧贴在身上,重照全身冰冷。 他当时差点就撑不下去了。 许长延的房门紧闭,灯光从未亮起,任由他在门外的大雨里跪了一整夜,怎么也求不动那颗冷若顽石的心。 天空传来一声惊雷,重照从梦中惊醒。 外头正在下大雨。 走马观花的场景从脑中一幕幕闪过,他不得不承认,许长延对他影响太大了。尤其是风月之事上。 重照恼火地抓了抓头髮。 为了证明自己在这方面也很有见识和经验,重照挑了他爹娘心情不错的一天,真诚地解释了一番,从大理寺回来后,踏进了京城最大的青楼怡红楼。 第20章 华灯初上,怡红楼门前人流不断。 青楼内多美人,歌声缭绕,扑鼻而来的香粉味。 重照揉了揉发痒的鼻子,默默地把凑上前的小姑娘给推开,「来个最大的包厢,嗯,就中间的那种,其他不要紧。」 看来是有钱又闲的主,老鸨笑的整张脸都皱了,把他领着上楼,「公子可看上了我们家的哪位姑娘?」 重照说:「你们家花魁是谁?把她请过来。」 老鸨说:「哎呀,我这就去给您请去,公子先坐,来人,上酒。」 …… 躲在怡红楼对面的房屋屋檐下的许长延袖手而立,眉头紧皱,对身边的九龙卫使说:「你们说,小侯爷为何要去怡红楼?」 九龙卫使战战兢兢回答:「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人,文人雅士、朝廷大臣都会来青楼,况且小昭侯一个血气方刚、尚未成家的男子。」 长延越听脸色越黑,阴影下倒看不出分毫,周身气质冰冷无比。 血气方刚?尚未成家?重照果然没把他当回事,吃完了扭头就忘,还不记得自己身份有多敏感,跑到青楼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来! 难道他还想着找一个女人过日子吗?长延几乎无法容忍,不是对方喜欢男子还是女子,而是不能容忍重照再去碰其他人。 许长延压抑着满心怒火,如同幽暗中窥探猎物的狼,他回头对九龙卫说:「你们去看看,小昭侯在里面干什么。」 九龙卫:「……」万一发生点不可描述的事怎么办? …… 隔壁那间的声音震的重照觉得自己包厢都快震塌了,他皱皱眉,把手里的果干给放了下来。易宁见他面色不愉,出门对门口的小丫鬟说:「让隔壁间消停会儿,声音都吵着我们了。」 水秀姑娘停下手:「公子可要换首曲子?」 水秀姑娘是怡红楼的头牌,重照花了重金又仗着自己的身份把人请过来,什么都没做,就让人在那儿弹曲子。 重照:「随便,你弹什么好听就弹哪个。」 他目光没在水秀姑娘身上停留片刻,转头就问易宁:「隔壁是何人?」 易宁说:「是一群文人学子,人有点多,主子要是嫌吵,我让人把他们请出去。」 重照摇了摇头,春闱过了挺久,参加科举的学子入京,最近京城里的文人多一些也很正常。重照问了下时辰,估摸这时候陆景胜学完了功课,应该偷摸着跑出来逛青楼了。 每次自己偷偷探查都赔了夫人又折兵,甚至搭上自己,这次怎么说也得小心谨慎了。 过了小片刻,外头果然有人敲门,易宁出去了一趟,回来有点愣,「侯爷,不好了,来人是八皇子殿下。」 衡帝的第八子允河,皇子中最皮的那个,出生的时候被衡帝抱了一下,小皇子就一拳打在他爹脑门上,从此上蹿下跳闹得他娘没省过心,最后被丢出皇宫,直接放养。 第25页 重照把手里的酥饼放了下来,站起身去迎接,都不用他开门,八皇子就自己推门进来了,说:「沈妈说水秀被人请去了,我想看看是谁?难得回来一趟,我们打个商量,把水秀姑娘让给我行不?」 前不久八皇子被他娘塞进鸿胪寺的出使马车,在外头吃沙吹风,让他别再呆在京城,扰得人头疼。 现在回来的第一天,就冲到了风月场所找乐子来了。 重照说:「八殿下,水秀姑娘是在我这儿。这事讲究先来后到,殿下说对不对?」 允河一看里面的场景,再看看重照,道:「你就是父皇亲封的昭侯?」 允河两眼充满了兴趣,侯爷他没少见过,但重照的名号他倒如雷贯耳,国公家那个体质特殊的小公子。当年在青崖学堂里,对方还害他被老师点名批评罚站抄书! 他只是起了玩心顺手捉弄了下那个叫许长延的,害对方磕了下在台阶上摔了一跤,是摔得挺疼,但是孩子谁没摔过两下呢。重照当时就怒了,还让他道歉。 堂堂八皇子,怎么能跟一个没爹没娘出身贫寒的低贱小孩道歉! 第二日课堂小测重照当众揭露了他打小抄。 试问谁没打过小抄带过小纸条!允河理当气壮,被太傅当场抓包,被丢出去罚站抄书。 然而,重照当年考了倒数,成绩惨不忍睹,回家被他爹踹了一脚屁股,也抄书。八皇子幸灾乐祸,便也不跟对方计较了。 允河嘲笑说:「大家都来看看,水秀姑娘在你这儿弹琴呢。坐那么远,水秀来,过来。都半个时辰了,小昭侯莫不是连小手都没摸过吧?」 重照知道八皇子,是个真性情,做事直率言语也直,好话坏话一起说,最擅长落人面子。 他们在说话,不知不觉隔壁间安静了下来,文人学子挤在了过道里,不少是在当日五皇子的宴会上见过李重照能认出他身份的。 一位穿着有些泛旧的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辩驳:「发乎情止乎礼,水秀姑娘弹琴也是名动天下,乐声动人感化心智,若是能欣赏聆听水秀姑娘一曲乐谱,也是值得的。」 重照朝那边看过去,只见青色长衫的男子眉目端正,书生气质。 重照在青崖学堂就没好好学,全是后来被困居许府后院读的书,腹中一点墨水都没有,看见读书人就有好感,说道:「这位兄台说的没错,八殿下整日想着风月之事,难道不觉得庸俗不堪吗?」 士子大多附庸风雅,听这话觉得特别有道理。 允河恼怒道:「行吧行吧,我不要了。」 重照失笑:「没关系,殿下把水秀姑娘带走吧。」 重照转头对刚才那位公子说:「兄台,你叫什么名字?」 青衫公子说:「我姓汪,名子真,来京城赶考。」 汪子真眼神明亮干净,书生气质,看着像是性情纯良之人。 重照很是赞赏,正想约他进来坐坐,问问考科举的事,顺便等等陆景胜。 听了一耳朵的允河纠结了片刻,决定看在对方把水秀姑娘让给他的份上,诚恳地劝说:「哎,我知道那件事,你娘也在催你催得紧,但你也不能因为没法接受女子,喜欢这样的人啊。」 允河走上前,说:「这小子看着挺标緻的,但他不举,你、别考虑他了。」 重照:「……」 如果不是他不想明天一大早被允河他母妃叫入宫,他现在就想打这小兔崽子一巴掌。 这口无遮拦不知天高地厚的,到底是怎么活这么大的。 周围的士子学生顿时大笑,有人笑说:「汪子真,平日里我看你独来独往,以为你与同舍伙伴性格不合,原来有此隐疾哈哈哈哈。」 汪子真脸色一白,允河忙说:「我、我也是听人说的,好心劝你一句,小昭侯,我看你身份尊贵,可、可别这么不自爱啊。」 汪子真忽然朝李重照长拜:「小昭侯,今日是我初见您的风采,汪某没有其他想法,一心为考取功名,衣锦还乡。」 允河接话接得飞快说:「攀上亲了,再考取功名,岂不是两全其美?」 重照额头冒出冷汗,怒道:「你可闭嘴吧!妄加揣测,听信谗言,谁让你不学无术净长了这些恶习?」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岁,重照却像是个长辈似的,允河被吼了一句,瞬间忘了自己的身份,心里有些委屈,说:「本宫好心劝你,你不领情反而骂我,这样怎么有人要你。」 汪子真碍于周围人的流言,已经微红着脸下楼了,重照有心结交,便让易宁回头跟允河这傻子好好说说,等他明天托他娘跟允河母妃提一句,转头就赶紧追了下去。 怡红楼底楼却好似出了事,重照听到了一声「九龙卫」,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拉过去。 九龙卫使站了一排,手按在刀鞘上,神色正经,许长延抓着重照两只手,无比郑重地说:「小侯爷,许某有句话一定要亲自跟你说。」 怡红楼安静了下来,无数人探出脑袋往下望。 许长延一句话砸在挣扎的重照脑门上。 许长延说:「我心悦你,这是真的。」 他的眉眼低垂,神色温柔似水,凤眼专注,重照简直能从眼瞳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重照勐地退后半步,长延却放了他的手,从自己胸口掏出了一块手帕,慢慢地展开来,认真地看着他,「这是你亲手送我的帕子,重照,你一开始就对我有好感了对不对?」 第26页 京城不少女子都把贴身帕子送给思慕之人,以表示心意。 重照已经能听到头顶的尖叫声了,他一开始就不应该把这块帕子送出去,现在咬牙反悔估计转头就拿不回来了。 重照飞快地拿起帕子,说:「许大人真心,我收到了。」 许长延也没等他难堪,把人一拉就扯出了青楼。 外头微风清凉,再没有青楼里的胭脂水粉味,重照冷静了下来,怒道:「许长延,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长延道歉道得飞快:「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重照深吸了一口气。 长延说:「我在外头等着抓陆景胜,对方太狡猾,进了怡红楼就不见了,九龙卫已经进门了,我担心打草惊蛇,这时,我看到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重·百口莫辩·照 允·戏精搞事·河 第21章 重照脸颊上还有淡淡的一层薄红,怒道:「所以你就擅自作主?」 前世当众成亲他也没觉得羞耻,这到了青楼里被长延当众说了句心悦你,重照不得不承认,当时他心跳得很快,确实是很紧张。 明明横跨着前世的恩怨纠纷,这谈情说爱般的暧昧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长延漆黑如墨的眼望着他,说:「你能把手帕还给我吗?」 重照:「它本来就是我的。」 长延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我心上人给我的。」 重照脑门青筋勐跳:「别说了,这事没得商量。你如今是在查陆家,查出来什么没有,难道和河边女尸案有关?」 长延说:「我怀疑陆武时常私下找妓女,又因为有别的癖好,弄出过人命。」 陆武是陆家家主,兵部尚书,陆景胜他亲爹。 重照有些惊讶,京城不乏大臣来青楼寻欢作乐,但使人致死,那是何等兇残,闹出人命,罪责与蓄意杀人无两样了,更何况个数还不止一个。 长延说:「而且我猜测是陆武做东道主,以五皇子的名义,十数年前从钱浦手里拿走了青楼的地契,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而五皇子,恰好可以利用京城里的青楼,套出许许多多秘密。」 他几乎不用怀疑,从前世辛苦搜寻来的证据以及最后的判案,揭露了陆武的所有罪责。 重照说:「那么,找到证据的关键,就在于那些妓子被杀害的地方、抛尸处理的人。」 前世这件事重照从头到尾就未曾参与,实在是不知道。如果许长延所说与事实接近,一旦找到这些,就是铁证,陆武绝对跑不了。 长延眉眼微动,说:「这件事你不要管。」 重照识相地闭嘴没说话,长延不放心地看了好几眼,说:「你有几日没回国公府。」 「王庸好几日没来大理寺,杜州这两日吃坏了肚子在家躺着,我一人忙事务总忙得晚,就在回新府休息了。」重照慢慢地解释。九龙卫手段通天,许长延正蒙衡帝恩宠,这些事他一查便可查出来。 昭侯府确实与大理寺比较近,来往又方便,重照自从静安寺的事后,就对他哥产生了疑心,忽然对这多年来的兄弟情谊有一丝裂痕,以至于见到他哥就觉得不自在。 许长延说:「那我前几日让人敲你门,你怎么不回应我?」 重照想起来了,家将通报过,但他通通回绝了来访,重照回忆了一下时间段,恹恹地说:「我已经睡了。」 长延愣了一下,没想到重照睡这么早,看来是真的累坏了。 长延说:「饿吗?走,我请你去吃饭。」 重照目光微亮,回答得飞快:「走吧走吧。」 已经过了最热闹的时候,醉仙楼里客人鲜少,一楼大厅更是只有寥寥几桌,重照和长延找了个靠窗的雅间坐下,等着上菜。 口水鸡开胃,太白鱼头鲜香四溢,重照微微眯着眼,说:「许大人,不必拘束,来尝一尝。」 重照吃饭并不粗犷,相反,因为本身教养的关系,吃饭的时候慢条斯理,但速度很快,恍然间半个鱼头没了,重照擦了擦嘴角的汤汁。 长延忽然明白了醉仙楼在京城这么受欢迎的原因了,先别说对方的菜品是真的美味,而再怎么忙碌也不能委屈自己的胃,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大臣拿着微薄的俸禄也要来吃上一顿。 长延嘴角微勾,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钱包,笑容顿时僵硬。 出来忙着抓人,鬼知道会遇到这种情况。 九龙卫使眼观鼻鼻观心,俸禄没发,他们也囊中羞涩。兄弟们还想着省钱喝酒呢。 不帮的话记仇的首尊使大人回头扣俸禄怎么办,这个问题太致命了。 重照吃下最后一块鱼片,放下筷子抹嘴,肚子撑的有点微微鼓起,说:「这顿我请,就当是我给许大人赔罪好了。」 大理寺少卿的那点俸禄不少,但在国公府二公子从小生活优渥零花钱就没少过的情况下,也确实不够花,对这一顿饭钱也不在意。 重照今日依然不打算回国公府,慢吞吞地往昭侯府走回去。 长延说:「今天八皇子说了点胡话,明天我会亲禀皇上,你别往心里去。」 重照说:「你亲自去说,皇上会发怒严惩八殿下。不必如此麻烦,明日我就回国公府,跟我娘说一声,让她给八皇子他母妃提两句就行了。」 第27页 他没说的是,若是许长延跟皇帝提,允河必定把这仇记在许长延身上。 九龙卫个个踩在刀刃上过日子,看着风光无限权势滔天,实际上背后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最终又会落个怎样的悲惨的下场。 能少树敌一个就少一个,一旦将来九龙卫失了圣心,也会少两个人踩上两脚。 许长延看他的目光一顿,他的容颜俊美,神色温柔的时候,仿佛夜色里的满天星光都在他眼里。 不得不承认很好看,重照移开视线,说:「听说你近日在严查贪官污吏?」 长延:「对。」 重照:「如果将来我哥犯了大罪,我求你放他一马。」 长延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罪责大小,应由本朝律法而定。」 重照:「那我求你留他一条性命。」 月色下,重照神色平静,甚至没有一丝软弱求饶的意思在里面,甚至态度有几分强硬,一点都不像是在求人的。 长延微微偏过头,侧脸冷漠如同雕塑,他停下脚步等来了轿子,说:「李家有从龙之功,无论李重兴做什么,皇上都不会要他性命。」 重照记得前世李重兴的罪责就是贪污受贿,甚至搭上勾结地方官员,有结党营私的嫌疑。 衡帝这辈子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结党营私。 当年惠帝矫诏篡位,就是柳家狼子野心,结党营私,权倾朝野,扰乱大齐朝纲。 若非李家千里奔回京城,衡帝侥倖逃脱,联结四方,才夺回皇位。 五皇子想要夺嫡,都不敢明面上拉拢官员,也是害怕他爹忌惮。 重照今天睡的有些不安稳,头疼着去了大理寺,惊喜地看见声称病入膏肓的顶头上司王庸回来了。 王庸说:「这几日辛苦你了,今日休息一天,我来处理要务。」 王庸的笑容有点苦涩,九龙卫首尊使警告过了,今天要是还在家躺着偷懒,明日骂他苛刻下属偷懒欺君的奏摺就说不准递到御书房案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庸:我一把老骨头了,我就想躺在家里_(:3」∠)_ 第22章 等杜州回来,重照是彻底成了个清闲富贵人,吃完午膳,坐在软椅上,摸着肚子想,混吃等死,人间乐事。 重照让易宁去打听了下汪子真在何处。 汪子真的确是春闱后入京参加殿试来的,身家清白,家在偏西北的衮州崇阳县,家境贫寒,别说客栈,连学宿都住不起,现在寄居在亲戚家苦读。 重照觉得自己应该亲自去一趟,但想着万一再次惊吓到这位敏感又呆傻的读书人,影响了人家苦读的心境,才是大罪过,便让易宁给他传封道歉信过去,表示诚意。 易宁还说:「汪公子不举的谣言现在是越传越凶了,主子要不要帮忙压一下?」 重照想到在青楼里汪子真没先掩盖自己的隐疾,反倒先自证清白,读书人一股迂腐劲儿,又想到对方的隐疾…… 嗯,怪可怜的。 重照说:「我跑一趟礼部。礼部里有教书的老师,让他们教一教这些士子学学在京城里谨言慎行。」 重照跑了趟礼部,又回了国公府,正巧李重兴不在,跟他娘说了八皇子的事,两全其美,乐滋滋回侯府睡觉。 …… 子时刚过,昭侯府里面安静极了,外头侯府的大门却勐然被拍响了。 夏风微凉,重照就披了件外衣,下人点着灯笼,走到偏厅里。 重照方才睡的正熟,被贸然惊醒,脸色有些苍白,顶着疲倦到门口,敲门的那人非常急切,进门就拉着他的手臂半跪在地,「小侯爷,求你救救海棠。」 重照一下子认出来人正是林飞白,对方的脸色比他还白,额头紧张得都是汗水,衣襟都乱了,甚是狼狈。重照让易宁把人扶起来,林飞白踉跄了一下,大腿好像受了伤,半瘸着跟着他进了屋子。 重照说:「易宁,去拿些医跌打药来。」 柳飞白忙说:「不用,多谢小侯爷。我在出宫前已经自己处理过了。海棠的事比较重要。」 重照问:「海棠怎么了?」 柳飞白又是急促又是害怕说:「海棠失踪了!她今天和韩家小姐一起出去玩,韩小姐说大半个时辰前,海棠被歹徒抓走了……我今日被宫里的事情拖住了,消息也递不进宫里,方才才知道,求求侯爷,救救我家海棠。」 重照眉头一皱,立即让易宁把府里在的家将叫过来,「林大哥,边走边说,先别着急。告诉我是在哪里失踪的。」 林飞白带着他们绕过一条街,他的两条腿伤得很严重,瘸着都没法走路,几乎被易宁半拖着在赶路。 月色照在长街上,他们来到怡红楼附近的街坊,此处多酒楼妓院,鱼龙混杂,很少有百姓在此处居住。 林飞白喘气说:「就是这里了。」 重照环顾一周,找了处隐蔽的位置,让易宁和带来的三位家将往四个方向去搜查。一时半会儿还回不过来,重照扶着林飞白坐下来,不停地安慰他。 林飞白此刻已经冷静下来,说:「小侯爷,我没事,海棠无论遭遇了什么,她都是我最亲的妹妹。」 林家本就不是富贵人家,歹徒不是为了钱而来,而就是为了林海棠这个人。况且韩家小姐都说,对方很有权势,林飞白怀疑很有可能就是陆家!陆家父子最为好色,他们一旦看中了哪家姑娘,仗着权势,都要去调戏一番。 第28页 重照害怕他多想,特意岔开话题:「你这腿究竟是怎么回事?人打的?」 林飞白垂下有些忿恨的眼,说:「今日我在太医院当值,下午的时候皇上急召太医,乃是十二皇子犯了心疾,表状确实是兇险了一些,但心疾确实是无法根治,皇上怪我们这些太医无能,将我们几个都打了几板子,我也耽误了回家时间。」 重照问:「十二皇子有心疾的毛病?」 林飞白说:「没错,十二皇子是早产儿,生下来就带有这个毛病,太医院商量了十多年,也没能找到一个根治的方法,一般只能是吃药撑着、平时小心避免。今日下午,十二皇子就突然无法喘气、面色通红、昏厥过去,只能扎针把人救过来,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会是怎样的结果。」 重照惊讶地微微瞪大眼睛。 允琮竟然患有无法根治的心疾。 三皇子因为双腿残废身有缺陷而无缘皇位,而允琮有这个毛病,将来真的能坐稳皇位吗?衡帝真的能放心吗? 重照微微曲起了手指。 出去寻找线索的四人中易宁最先回来,他带回来了一个灰扑扑的荷包,上面都是脏污,丢在角落里几乎让人注意不到。 林飞白拿过来擦了擦,惊喜地说:「这是海棠的。」 易宁说:「我在怡红楼后院发现的,那里有两个人守着,还提起了明月公子,说他今晚会来。」 但是明月在九龙卫那里,九龙卫守卫森严,人绝对不会丢。 重照拉了拉自己的外衣,他因为走得急,长发披散在身后,干净的脸眉目安静,容色俊秀,他忽然想出了一个计策。 …… 在怡红楼门口两个门房昏昏欲睡之际,一人披着斗篷,白纱遮住了微尖的下巴,眉目轮廓模煳不清,一双眼神仿佛能传情一般有着水润光泽,月色照着他的身姿修长纤细。 门房一愣,「明月公子,快请进。」 怡红楼后院别有洞天,隔着厢房的门,重照都能听见房里淫秽不堪的声音,突然一个人从夜色里冒出来,说:「慢着,来人是谁?」 门房停住脚:「钱老闆,明月公子来了。」 重照脚步停住,看着那人走到院子里,露出钱弘大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重照:放心,我现在武力值还在,一点不慌,甚至感觉很刺激,请让我再皮一次 今天又更晚了_(:3)∠)_ 今天也不该卡在这里_(:3)∠)_ 原谅我吧宝贝们_(:3)∠)_ 第23章 重照眼里的惊讶一闪即逝,又因为夜色掩盖,丝毫瞧不出半分疏漏。 钱弘大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过一个卖身的,也犯得上陆少爷三番五次地请?跟我来吧。」 他将重照带到一个房间里,雾气迷濛,热水都已经准备好。桌上摆着各种玩情趣的小玩意儿,千奇百怪,重照神色一时有些古怪。 重照观察了周围,趁着没人,偷偷摸了出去。四下里一个人都没有,重照沿着长廊,摸到一间透着亮光的房间前,里面似乎砸了个东西,动静还蛮大。 重照听见陆景胜愤怒的声音:「我让你把人埋在河边,不是让你丢到河里去!你说这尸体都被官府发现了怎么办?这事一旦被查出来,我爹都要受到罪责!到时候,你死的绝对比我还惨!」 钱弘大的声音有些细微,「都怪手下的人办事不力,出了这纰漏。陆少爷,老爷今天也在,你不如跟他明说了吧,这事我们兜不住啊。」 陆景胜气得踹他:「你这是让我去找死!我爹要是知道了,那他绝对打断我的腿!」 房间里沉寂了一会儿,只能听见依稀的粗喘,半晌,陆景胜问:「林家那小姑娘弄来了吗?」 重照竖起耳朵,听到里面人说:「到了,已经把人绑起来了,就关在北厢房最末。」 重照立即抽身而退,往北厢房而去,他此番本就是为了救林海棠而来,林海棠的安危比查案更加重要。 重照一直往北走,这边光线更暗,隐约能辨物,他摸到一个房门,微微推开一条缝。 房间里燃烧着一支烛火,林海棠被绑在柱子上,人已经清醒过来了,嘴巴被缠住,发出呜呜的声音。 重照掩门,压低声音说:「别怕,先别慌张,让我先给你解绑。」 重照担心陆景胜也往这边来,一时头顶紧张得冒汗,把林海棠嘴巴里的布巾拿了下来,重照去她身后解开绳索。 林海棠说:「我哥来了吗?太危险了,你先出去,带人来救我。」 绳索脱落,重照搓了搓自己过于使劲而勒出红痕的手,他觉得最近自己皮肤过于敏感,特别容易留下伤痕印记。 重照拉上林海棠,他刚才研究了一下,此处怡红楼后院,那一定有多个门,一个在他刚才进来的南边,东北两处连接着前边,那西边一定还有个供下人进出的门。 他一路奔走,小腿有点泛酸,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响声。 陆景胜带着下人已经发现了异常,在到处搜寻。他们两个继续走,迟早会被发现。 重照把林海棠一推,「一直走,如果能出去就赶紧出去,你哥就在李记布庄,不能就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他转身回头,上了二楼,站在离自己房间的不远处的栏杆旁,探头往下大声说:「陆景胜,你认得我么?」 第29页 长发披散在身后的李家二公子微微侧身,月色照在俊秀的脸上,连嘴角的冷笑和眼中的挑衅都看的一清二楚。 陆景胜惊呆了,顿时跳脚:「他怎么在这里?他怎么在这里!赶紧去抓人啊还愣着干什么?!」 他和钱弘大从两边包抄过去,重照顺手从桌子上拿了根棍子,转身推开房门,打开窗户,爬上了窗沿,探头望了望高度,心一横就跳了下去。 他跟他爹学过武功,毕竟是上过战场的。这个高度绝对不是问题。 双腿落地缓冲,重照正要起身,下腹忽然一阵绞痛,他疼得冷汗冒出,膝盖砸在地上。 草地松软,完全没有伤到,重照来不及多想其他,就往外头奔过去。 就快要到时,重照勐然顿住脚侧身避让,背后凌厉的掌风落空,重照拿着手里的棍子格挡敌人。 陆武从外头赶过来,认出重照的身份,眼中都是漠然之色,「直接杀了。」 重照肩膀上中了一掌,闷哼一声,步伐混乱。 他武功不该如此不济,对方是陆家护卫,他是战场将军,走的都是光明正大的路子,况且他实战经验更多更丰富,而不该频频落下风。 对手也是半信半疑,故意留了一手,以防重照突袭。 重照咬紧牙关,他本可以一搏逃出,但此刻他腹中绞痛,全身难受,没法使出全部力气。 重照退后一大步,半边身子撞在栏杆上,忽然有些绝望。 不该如此大意,不该担心晚了片刻林海棠就会落入他人之手。 这次可不只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恐怕自己都要交代在这里。 重照眨了眨眼睛。 屋顶的黑影一闪,对方的手距离他的脖子还差一寸,就被挡在半路,来人长剑直刺,抬腿就是一踢。 许长延几乎觉得重照是脱力般跌在自己怀里的。 他把人半抱着,看见重照面色惨白,汗水都沾湿了鬓边,双唇几乎没有血色。 长延勾住他的腰的手臂渐渐收紧,眼中都是滔天怒火,「你是不是疯了!龙潭虎穴也敢闯!不知天高地厚,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刚才就差那么一点点……」 重照紧皱着眉头,被他骂了也没有力气还口,他的脸埋在许长延胸前,冷香扑鼻,重照终于挤出一丝微弱的声音,「闭嘴……」 腹中绞痛的感觉异常得清晰,重照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压制,整个人贴着长延慢慢软了下来。 长延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给了九龙卫使一个眼神,一把把人抱起,□□出了院子。 在重照独身闯龙潭虎穴的时候,易宁和林飞白也在忙,易宁忙着去找九龙卫,林飞白在附近的大户借了个小院子。 大户是干净的大户,为了避免出现伤患,他可以及时救治。 他已经把自己妹妹最悲惨的下场给脑补出来了,抬出来的血流成河的,统统都有,没想到跑出来的是个活蹦乱跳只有双脚有勒痕的妹妹。 但是小昭侯却是被横着抱出来的,看样子受了重伤。 林飞白连是谁抱他出来的都没注意,一心扑在重照的伤势上,脸色这么难堪,几乎无法自立行走,看来是重伤。 一把脉,林太医愣了。 重照侧卧曲身,他连手都不敢捂着肚子,生怕长延看出来分毫,嗓音压抑着痛苦又极端冰冷:「许大人,你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包子:我离当场去世只差这么一点点 我:你们别替包子说话,我都知道!你们是不会原谅我的,我自己会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_(:3)∠)_ 我的锅,又更晚了 第24章 许长延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曲起,锐利的目光落在重照脸上,几乎让昭侯爷绷不住冷漠的表情。 林飞白被重照用力捏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说:「小侯爷受了点内伤,我这就给他针灸,大人要避嫌,还是请出去吧。」 外头还有一堆事呢,草菅人命的罪人还在外头不知怎么闹了呢。 许长延没有犹豫多久,转身便走出了房门,脸色阴沉得可怕。 单凭易宁控制不住陆家父子,易宁身份低微,九龙卫群龙无首,陆武更是堂堂尚书,没有皇帝亲口下的诏书,谁敢无凭无据拿下他。 陆武理了理衣襟,怒骂道:「谁准许你么拦住本官的,无凭无据就质疑朝廷命官,天子脚下,谁给你们的胆子?」 两方人僵持不下,今夜巡逻的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缩着脖子,暗中拦着易宁,用眼神劝对方息事宁人。 易宁硬着头皮说:「我们怀疑陆大人玩弄妓子谋害人命,并且抛尸在外。」 陆武冷笑说:「满口胡言,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却污衊朝廷命官,罔顾法纪,副指挥还不把人抓起来?」 「陆大人。」 不远处传来一句低沉的话,外围的九龙卫纷纷给来人让出一条道。 许长延神色淡漠,下巴微抬,俊美的凤眼冰冷如霜,一身深色官服在夜色里将整个人衬托得仿佛地狱而来的修罗恶鬼。 闻风丧胆的九龙卫威名在外,陆武也就敢在他们首尊使不在的时候苟一下而已。 见到许长延,陆武立即就慌了。 但也来不及了。 许长延说:「九龙卫急事从权,陆大人及陆公子有谋害人命的嫌疑,逮捕无需经过皇上下令。来人,把人带回刑房。」 第30页 进了九龙卫刑室,除非真是铮铮傲骨,否则没有问不出来的实话。 况且长延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就等着一鼓作气,扳倒整个陆府。 …… 房间内的所有蜡烛都被点上。 重照被林飞白压住双手,上衣退去,裸露着胸膛,胸口一朵红梅色泽鲜丽。 林飞白扎完最后一根银针,不住地叮嘱:「侯爷,你可千万别乱动,弄歪了针脚可有的疼。」 重照整个人脱力松懈下来,微湿的脑门靠在枕头上,黑髮铺在身下,画面活色生香。林飞白可没有有一丝猥亵之意,一是医者之心,二是若非对方帮忙,林海棠也不会如此顺利逃出来。 林飞白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地开口,「小侯爷,你应该能猜到,我诊脉的结果……」 腹中绞痛彻底平息,重照本就没受伤,从疼痛和慌乱中回过神,方才发现异样时可怕的猜想再度浮现在脑中,脸上的血色顿时消失干净。 重照开口,「你说,我怎么了?」 「你怀孕了。」林飞白实话实说,「差不多一个月吧,方才脉象不稳,情况有些危急,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先别说重照从二楼跳下来,就是撞在柱子上那一下,就已经够兇险了。 林飞白看着重照的脸色,默默地把开头三个月是危险期、绝对不可以做冒险的事情这样劝告的话给咽下去。 重照闭上了眼睛。 全身无力,意识下沉,仿佛重生前面对死亡的无力感,仿佛家族蒙冤在大雨中绝望灰败的心境,他以为重生后可以慢慢想办法,一步一步踏实地稳扎稳打,慢慢地手握权力赢得圣心,能够在关键时刻帮家族一把。 然而,这个孩子却仿佛当头一棒,打的他措手不及。 重照觉得自己根本没法保住他的安危,他甚至还来不及学会正视自己的身份。 况且,就算他把前世的恨全部放下,也只能尽力把长延当作一个同窗过的朋友。更别说为对方孕育一个孩子。 仿佛漂泊在无尽海水里,重照软绵绵地挣扎着,往上看不见亮光,脚下踩不到坚实的土地,被浪花推搡着往前,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溺毙在窒息中。 重照哑声问:「能不要吗?」 林飞白回答:「据我所知,不能。谁也不能保证,拿掉孩子的同时,能够保住你的命。」 重照慢慢地攥紧身下的被子,又忽然放松。 他表情漠然,精神却已经崩溃,迫切地想大叫发泄,但银针扎在身上,又一动都不敢动,压抑得几乎要呕出一口血。 林飞白收了针,去外头把林海棠煎好的药端进来,说:「小侯爷,把药喝了,再好好睡一觉,你这一个月来是不是过于劳累?身体亏损得太厉害。」 他事先在安胎药里加了安眠的药材,对重照的身体没有丝毫损害。 重照神思睏倦,套上了里衣,挨着枕头昏昏欲睡。 但是床铺气息陌生,他睡的极不安稳。 迷煳中有人把他用毯子整个人环住,然后腾空抱了起来,重照被弄得有些恼怒,抬腿踹了一脚。 对方退了一步,撞到了桌子,发出了痛苦的一声闷哼。 声音低沉性感,重照又觉得熟悉又心生喜欢,把头埋在对方脖子里蹭了蹭,不想动了。 天色灰濛濛的,长延步伐平稳,一路把重照送回昭侯府。 长延放手的时候,重照挣扎了一下,又转头把他一推,侧过身抱住了被子,唿唿大睡。 易宁立即把林飞白给的安胎药藏好,送长延出门,见对方没有回对面的府邸,问道:「许大人不回去休息吗?」 「不了,」长延脚步不停,「我去刑室会会陆武。」 时间拖的越久,他就怕五皇子那处反应过来,以至于发生变故。他还要顺便去陆武抛尸的地方去看一眼,等到了凌晨,入宫面见皇帝的时候,他就有足够的证据呈上。 易宁看着九龙卫首尊使披星戴月离去的身影,忽然感觉到一丝养家餬口的沉重责任。 …… 因为夜里睡的太晚,重照起来的时候有些头疼,他看着周围的场景,推开门问:「我怎么又回来了?」 易宁带着林飞白进屋,说:「昨夜许大人送您回来的。」 林飞白把药箱放在桌上,「小侯爷,让臣再给您看看脉象。」 重照挥了挥手,他更关心另外一点,「他没发现吧?」 第25章 林飞白愣了一下,他?谁?发现了什么? 半晌,林太医仿佛被天雷轰顶地意识到:「侯爷,你这孩子,难道是九龙卫首尊使许长延的?!」 重照沉着脸,小口吹着自己的安胎药,不承认也不反驳。 林太医去合上了门,默默地消化了这个事实,有点接受当时重照要把长延赶出去的举措。他当初以为不能让外男知道,结果对方就是孩子父亲! 然而九龙卫首尊使是何人?心狠手辣横行无忌如同修罗恶鬼。昭侯霁月清风家世显赫,怎么可能嫁给对方?难怪不让人知道。 林太医看着重照低垂的眉眼,有些心疼,把带来的卷宗放在桌子上,像个老妈子一样啰嗦:「这里面都写着你不能多吃的,以及一些你需要常吃的,忌口的一定不能碰,特别是酒,千万别做冒险的事,头三个月最为危险,一旦出了事,你自己小命也可能不保。」 第31页 见重照漠然的神色,林飞白有些恼火地说:「小侯爷,你若再如此任性,可就只能告诉钟夫人了。」 重照说:「别告诉我娘。这件事,除了你我,就只有易宁,其他谁也不准说。」 林飞白道:「激了一下你,你别介意,我这人有点直。况且你是海棠的救命恩人,我欠了你恩情。」 重照在嘴里塞了个蜜饯,打算下午再去大理寺。 他昨日确实伤得有点厉害,且不说他跑路,从二楼的高处跳下来,单单是打斗的动作也是非常剧烈,还在柱子上重重的撞了一下,情况兇险不是没有道理的。 林飞白也要收拾东西回太医院,临走时,重照问:「明日林兄是否有空?家母身体有些不好,想请林兄看看。」 林飞白问:「太医院里的姜太医不是一直在给钟夫人看病吗?姜太医医术水平比我高许多。」 但林飞白还是同意了。 重照去了大理寺,晚上回国公府吃饭。 用晚膳的时候,重照不动声色地说:「哥,娘给我们兄妹三个织了一个帕子,你的还在吗?」 李重兴笑了一下,神色没有变化,说:「压箱底了都,我一个男子,用什么手帕。怎么了?」 重照笑道:「没事,我就随口问了一下。我的也找不到了,整理衣物的时候不知塞在了哪里。」 李重琴忙掏出了自己的帕子:「我的在呢,娘亲手织的,你们怎么也不好好保管呢?」 钟氏丝毫没有生气,她一向偏爱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不停地给重照夹菜,「多吃些,最近这么忙,你和你哥都瘦了不少。」 吃过晚膳,重照去书房找李正业。 国公府的书房很大,李正业坐在桌前自己和自己下棋,见重照过来,他挥挥手,让伺候的人都下去。 书房里就只剩他们二人。 李正业脸上皱纹遍布,在战场上歷经风霜的脸在烛火中并不严厉,只是平静淡然,他让重照先坐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问道:「先说,找我有事?」 重照说:「爹,我接下来想搬出去住。」 李正业并不意外,道:「想要我去跟你母亲说?」 重照轻嗯了一声,「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开口。」 李正业说:「你怕你说了,她不同意不开心,对不对?你的心还是太软。」 重照微握紧了拳头,「我觉得这没有关系。」 李正业说:「你长大了,很多决定需要你自己去做,我不拦你。你要搬去昭侯府,理由我自然也可以不问。」 喋血沙场数十载的老将军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不对劲,只是一直伺机躲在暗处,看着他养大的崽子,从未出手干预而已。 毕竟他不能陪着他们一辈子,总是要放手的。他们要学会自己选择。 就像前世,蒙受冤屈后,李正业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不担心倾颓的李家荣耀,不担心战场上的任何一个李家军,而是他护着的妻子和儿女。 重照心疼的厉害,几乎要落下泪来。 李正业温和交待:「今晚好好陪陪你母亲,明日休息一天再走,以后每隔五六天回来一次,京城不大,坐轿子也就大半个时辰。」 重照全部应下。 李正业看了他半晌,忽然说:「我跟皇上一样,一直在看着你们。」 重照愣了一下,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李正业说:「陆家这个案子,姓许的那小子太过心急了些。要把陆家彻底拔除,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重照有点懵:「许长延?」 李正业说:「对,他是惠帝遗腹子,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丞相当年立场就不坚定,对惠帝也是心生怜悯,在皇上夺回皇位对惠帝最恨的时候保下这个孩子,后来皇上就再也没有把这个孩子除掉的心思了。」 丞相把人送到钱家,也是打掩护,保全许长延的性命。 重照不敢置信:「长延……他真的是皇室血脉?」 李正业冷笑道:「若非许长延身上流着的皇家的血,皇上能让他坐稳九龙卫之首的位置?权势滔天不是那么好做的。不过他长那么大,从来没有过界,皇上对他比自己的孩子还亲,对他非常放心。不过,你以后尽量不要与他来往。」 重照问:「为什么?」 李正业看着重照说:「城府太深,手腕太硬,过于铁血无情。若他有心思,皇上的皇子中,没一个将来能控制住他。他是个变数。」 皇上心思难测,丞相这个老狐狸精,更是他一个武将看不透的,这两个大齐权力最大的男人,对惠帝的这个遗腹子,就处在一种模煳不清的态度上。 重照在钟氏房里呆到回去睡觉,钟氏毛病就不见好,重照觉得,甚至上一世的病发还要提前了。 重照说:「我在太医院里有个好朋友,明天请来给母亲看看,好不好?」 钟氏咳嗽不止,重照给她轻轻拍着背,又餵上温水,只是他一向不会照顾人,手脚笨拙,很快钟氏就让他坐一边,让侍女来服饰他。 钟氏喘了口气,「昭侯府里丫鬟数量够了么,再带几个过去吧,都是在府里调教过的,手脚麻利着。」 重照应下,「多谢母亲。」 重照从钟氏那里出来后回房,看到重琴坐在院子里栏杆上,手里拿着簪花拨着玩。 第32页 重照走上前,「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重琴说:「哥,母亲说我亲娘是夜里把我生出来死的,那时候爹是不是不在。」 重照沉默了片刻,「生死由天,沈姨娘在天有灵,看到你活得开心,也会开心的。」 「不一样,」重琴说,「我活的不开心。我出身不高,爹爹和母亲也不喜欢我,他们只会让我嫁给一个普通宦官人家做妻子,相夫教子,普通平淡地过完一生。」 重照愣道:「优渥富足,平淡幸福,不好吗?」 「可我不想要,」重琴忽然在栏杆上站了起来,微微垂眼仰视他,说,「我爱钱财,我想要权力,我不要做男人后院里的女人,什么也不懂,就跟我亲娘,跟着傻子一样,以为爹会来看她。」 重照吓了一跳,有些怒道:「太危险了,你给我下来,下来!」 重琴又坐了下来,神色晦暗不明。 重照气坏了,姑娘家长大了,不好打她脑袋,恼怒道:「是谁在你耳边胡说?这种话能信吗?」 重琴凉凉地说:「爹娘最喜欢二哥了,哥看不出来吗?国公府出了事,爹娘第一时间就会想着保住哥,别让哥受委屈,现在让哥出去建府,脱离干净,不也是这样吗?」 重照一把拎起她的领子,气道:「别胡思乱想,好好去睡觉!」 重琴挣扎了一下,拉住了重照离去的袖子,低声问道:「二哥,我要是做错了事,你会原谅我吗?比以前戏弄了许长延侮辱了对方还要严重的那种。」 重照一愣,把人推进房门,「你是我妹妹,你能给我做什么错事。」 重琴被按住了头,说:「哥,我发现你最近好温柔。」 重照停下了手,「我以前待你不好?」 重琴摇头说:「你以前什么也入不了你的眼,跟街上的混混一样霸道。」 重照回去反思了一下,重琴说的没错,他以前就是那样咋咋唿唿做事随性所欲向来不看别人脸色的小霸王一个。 后来他嫁人之后,学会了内敛,学会了看人脸色,学会了受气和低调沉默。重生后对家人,也不会那样肆无忌惮不把他们喜怒不放心上。 重照记得他以前也没欺负过重琴,只是嫌她太小又是女孩子,不带她玩而已。 一个小姑娘家,跟着一群糙男孩,从京城那头,咋咋唿唿跑到这头,还要脸吗? 至于长延和重琴那件起了冲突的事,确实是重琴太小不懂事,言语上过激,把小长延给气得伤心坏了。 重照不以为意,重琴还没到十六岁,还是个小孩子,现在难免多心。 他回屋准备睡觉。他的房间都已经收拾过了,东西摆放的特别整齐,一些需要用的都放到了箱子里,还有些书和摆设都留着。 书架上有一块地方,放着当年长延留给他的字帖,还有不少长延送他的小玩意儿。 第26章 重照忽然起了兴趣,拿起那字帖翻看了下。 少年字迹与成年后的笔力浑厚相反,清秀潇洒,有着一股令人赞嘆的灵气。 几百来遍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被少年用清秀隽美的字体抄了下来,墨水干涸,重照打开本子的时候,仿佛都能闻到那股悠长的墨水味道,他几乎可以想像,对方坐在案头,垂着头,眉眼安静俊美,耐心无比的样子。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少年的心思青涩而明媚,无奈他的意中人丝毫也未发觉,连翻都没翻过几次。 重照翻到了最后,默默地合上,把册子放在箱子里,明日一起带走。 长延的才华和他的一手字迹一样有灵气。 在青崖学堂里,许长延是最受太傅上官老先生赏识的那个,才思敏捷惊才绝艷,十六岁一篇读史册小记就得到上官太傅的大加赞赏,甚至得到皇上的垂青赞赏,一时名动京城。 在一开始,重照对其关爱有加,一是怜惜,为其出身低微,身世悲惨,二是赏识,为其惊才绝艷,将来必能封侯拜相名垂千古。 那年秋闱后,长延第一,其余才子才能平平,相比之下简直就是勉强入耳,谁都以为他将会是殿试一甲第一,连兴奋过头准备出京的重照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但有个特别牛的同窗,也是很自豪的一件事。 但他怎么也想不通,当年长延怎么就突然和丞相吵架,离京失踪呢? 因为身世吗? 这件事许多细节他还不知道,他爹也不知道,重照躺在床上,思索着该怎么办,如果当年的亲歷者还在世就好了。 还得抽空摸去静安寺一趟。 他睡着了,做了个梦,是少年的时候,给许长延过生辰。 少年长那么大,还没过过生辰,生涩得像个孩童。重照特意请他过来,让府里的厨子做了长寿面给他吃,吃完了,重照又拉着人跑了出去。 那天正好老师有个小测验,大家都累了,他原本想着吃完就让人好好休息,可是重照心思活络,想一出是一出,把人拽出去,跑到河边放花灯。 长延捧着大大的花灯,灯芯处的烛火抖动,照着他微红的脸颊,他眨了眨眼,有些侷促地说:「这、这怎么弄?」 重照说:「把愿望写在上面,放到花灯里,然后把它放到河里。」 小长延看着花灯一点点飘远,非常捨不得地说:「这么漂亮,不应该带回家放在屋子里吗?」 第33页 「这怎么能放屋子里,太亮了。」重照拉着他的手,「还早,去戏台那里坐一会儿。」 重照问他:「等学完了课程,成人了,你是不是要去考科举,入翰林院?当官,然后一路往上爬。」 小长延眼睛晶亮地看着他,「当然。」做了官有了权力,能改善生活,他才有底气表明自己的心意。 他就像一个偷了糖的孩子,认准了甜甜的东西,不怀好意地暗中窥探,什么时候把他们偷偷抓牢在手心,再也不放走。 封侯拜相名垂青史?没考虑过。 重照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诚心赞嘆:「是个成大器的。」比起一心只想偷跑出去的他,长延根正苗红,思想觉悟特别好。 戏曲唱了没多久,重照感觉自己肩膀一沉,小长延靠着他,睡着了。 重照也曾背过他回家,也曾毫无保留的信任过他。 天光大亮,重照掀开被子洗漱。他今日请了林飞白过来,端水的丫鬟说:「夫人请您过去用早膳,还让我跟二公子说一声,小姐昨夜似乎没睡好,早晨怎么也不肯起来,怎么哄都哄不过来。」 重照先去见了钟氏,钟氏拉着他坐下,「先吃点早饭。」 重照有点饿,双眼发直,盯着桌上的早点,问:「重琴呢?」 钟氏递给他筷子:「还没起来,最近总是无缘无故赖床闹脾气,怎么劝都没用。」 重照皱眉起身,「怎么能不吃早饭,我去劝劝她,不能放任她不管。」 钟氏和李正业对重琴一向如此,闹了脾气只要不搞得太厉害,安安静静让人待一会儿就会乖乖回来。就像心里忽然不爽快的小孩子,到头来总会乖乖地找大人求抱抱。 但重琴不是小孩子了,重照觉得,要么严厉要么哄一哄,怎么说也不能把人晾着不管。 等重照到了,重琴已经坐在梳妆檯上抹粉束髮了,小姑娘打扮得特别认真,等重照进门了才注意到他,脸上有一丝惊讶的神色,「哥,你们先去吃,我马上来。」 重照也确实是饿了。他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在国公府坐一会儿,用过午膳,便可回昭侯府。 林飞白在太医院早晨的值班结束后便来了国公府,正好已经过了午膳时间,钟氏打发重琴回去学绣工,嘴里忧愁地说:「重琴这性子,将来给他找个什么样的夫婿才能看好她呢?」 重照去门口接了林飞白,介绍说:「这是林飞白林太医,我请他来给母亲看看病。」 钟氏毛病有了好多年,听来听去都是那几句,早已不在意,她伸出手,说:「难得重照带了朋友过来,林太医可是京城人?家中高堂可在京城?」 林飞白摆了布巾,「我是广陵人,来京城讨个生活,家父家母都已仙逝,祖上都是行医的。」 辈辈行医,家境并不富裕,但身家清白,性子也纯良中正。钟氏瞧他眉目端正,相貌堂堂,举止有度,十分满意。 重照默默地站在她娘身后,觉得他娘看人的目光简直就像是在看女婿。 林飞白神色专注,把脉了半晌,眉头一皱。 丫鬟把钟氏的补汤送了上来,林飞白看了一眼,说:「可否让我瞧瞧夫人的吃食?」 钟氏点点头。 林飞白盛了一小碗,闻了闻,又尝了一口,眉头还是皱着。他放下后又闻了闻一旁的银耳羹,细细尝了一口,神色凝重。 林飞白问:「这汤是谁给加的中药方子?」 钟氏说:「太医院姜太医配的。」 第27章 林飞白手一抖,汤水洒出,他缓慢地说:「里面有一方芝草,性寒,又有人参,大补药,但两者一起服用,不但对身体没有丝毫好处,还有损害。再加上……飞白虽见识短浅,但这个,红色的小颗粒,看似是补血气的药红,但药红入滚水必定膨胀,这分明就是红藤子,乃是一种慢性毒物!」 钟氏眉头一皱,眼中隐有怒火,重照怒道:「谁心思歹毒,竟给母亲下毒!」 林飞白把那碗银耳羹推开,说:「至于这银耳……哎,问题就更大了。」 一旁的侍女扑通一声跪下,打断了林飞白说的话,「夫人少爷饶命,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钟氏主持国公府内务多年,一向宽宥温和,此刻也动怒了,喝道:「把厨房的下人,都叫过来!」 她问自己的贴身侍女,「你把这些送过来的时候,可有经过她人之手?」 侍女说:「是膳房里的徐妈妈亲手盛了端给奴婢的,奴婢端过来的路上,没有其他人碰过。」 钟氏让人把徐妈妈带上来,说:「徐妈,我可怜你孤苦一人无依无靠,让你在国公府干些轻松的活,你恩将仇报,在补汤里放了什么?!你说我该如何罚你?」 徐妈露出惊骇之色,顿时慌乱起来,说:「夫人饶命!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下人陆陆续续地跪在了院子里,重琴听到响动跑了出来,看到这一幕,脸色顿时白了。 钟氏平时心肠软,此刻也是震怒,说:「既然什么都不肯说,每人去领五大板,今晚谁都不准吃饭!」 徐氏吓坏了,看到李重琴,惊恐地说:「我招我招!是小姐!小姐让我这么做的!」 重照往重琴那边看过去。 李重琴慢吞吞走了过来。 徐氏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小姐起先还会亲手给夫人煲补汤,里面的东西都被小姐动过,奴婢什么都没碰!也是小姐威逼利诱我,让我瞒着别说,求求夫人,饶我一条命!」 第34页 重照不敢置信地看着李重琴,「你下的毒?你威逼利诱的下人?也是你……勾结姜太医,让他说母亲身体没有大碍?」 李重琴一张小脸变的惨白,早上的胭脂水粉已经擦去了不少,眼神空洞,露出大梦初醒般绝望灰败的脸。 她终究什么都没说,慢慢地跪了下来。 钟氏气得从家将手里抽过板子,扬手就打在李重琴身上,怒斥道:「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就养出个白眼狼?沈氏当年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生出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国公府怎么就出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重琴重重挨了一下,疼的双眼通红,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等钟氏重重打了两下,才抬起头,冷笑着说:「我亲娘当年难产,不也是拜你所赐吗?你难道还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你怕是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恨不得直接下砒霜,把你毒死!」 钟氏气的捂住胸口,往后大退了一步,重照赶忙上前扶住。 他也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李重琴从小是叛逆了一些,和京城里的其他小姑娘不一样,但私底下居然是这样歹毒的心思。 重照仿佛当头一棒,比之前发现他哥心怀不轨还要吃惊,胸口仿佛堵塞住了一般沉闷难受,他扶着钟氏的双手都有些颤抖。 钟氏悲哀地问:「是谁?跟你说了这些胡话?」 李重琴梗着脖子,倔强着再也不回话了。 重照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说:「易宁,带人彻查整座国公府,凡是屋内私藏毒药和其他禁忌药物,全部遣散出门。带徐氏领罚十鞭,丢出门去。这件事谁也不准外传。」 重照继续说:「把小姐送回房,禁足三日,不得出门。小姐身边的丫鬟小厮,全部遣散出京。」 他叫上林飞白,扶着钟氏下去,让林飞白再给钟氏看看。 林飞白说:「小侯爷不用着急,毒性不深,我开个解毒的方子,每日服用,以后注意调理身体,切莫情绪波动。」 钟氏半靠在床上,她闭了闭眼,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她拉着重照的手,缓慢和疲惫地问:「重琴真的以为是我害死了她亲生母亲吗?」 重照说:「那是有人在私底下说的诛心之言,都是假的。」 钟氏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是诛心之言,她还就真的信了!还在我的吃食里下毒!我算是白养她了!养这么大,她都不能感念一丝养育之恩吗?!」 重照说:「没事了,娘,这件事我告诉爹,我们再把重琴好好教育一遍,她还小,只是不懂事。」 钟氏怒道:「别给我提她的名字!」 重照忙说:「好好好,娘你先睡一会儿。」 重照等李正业回来,李正业和钟氏心中其实都不偏爱这个庶出的女儿,让他爹知道这件事,重琴的处境只会更糟糕。 李正业回来后果然很是生气,直接将李重琴丢进偏院,严加看守管教,禁足一年,不得离开。 李正业怒说:「出了你个不孝女,国公府脸都没了!」 李重琴跪坐在地上,哭得脸都花了。 等重照被他爹送出门,坐上回昭侯府的轿子的时候,白日里一连串的变故才慢慢浮上心头,以为一直温暖着支撑着他的亲情里忽然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震惊、愤怒、不解和失望交结在一起,他踩在断裂的悬崖边,看见漆黑幽深不可捉摸的人心。 他曾以为他们是他最温暖的一个角落,他以为国公府的人永远是一家人,没有背叛,没有伤害,没有嫉妒,他从未用过其他心思揣测过自己的家人。 林飞白也坐在轿子里,等着他缓过来,然而有些话他却不得不说。 重照经过了前世的大悲大喜,已经稳得住不少,平和开口:「林太医有何话说?」 林飞白说:「今天那碗银耳羹里也有问题,里面有一味药,叫阴阳散,并非毒药,只是能打乱人体内阴阳平衡,对身体损害很大,更特殊的是,它和坐胎药的效用十分相似,不同的是,它是给体质特殊的男子服用,以用身体强健来换受孕机会。」 重照仿佛没听明白似的,他眨了眨眼睛,问:「你说什么?」 林飞白肩膀彻底瘫了下来,自暴自弃地说:「你被人下药了,那人想害你,拿你的身体做交易。」 第28章 驾马的车夫将轿子稳稳地停在了昭侯府门前,易宁在后面护送着物品,让人一一把东西送进去摆放好,他站在门口瞧见刚从九龙卫回来的许长延,远远地发自内心崇敬地颔首行礼。 九龙卫首尊使不畏强权为民伸冤,让数个贪官污吏得到报应入狱,大快人心。 小昭侯却在马车上还没下来。 易宁跑过去,林飞白下了马车,伸出手把重照扶了下来。 他的手冰凉地可怕,脸色难看,胸口起伏,仿佛喘气艰难,是个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世的病患。 林飞白摸着他的脉,正要说话,只见重照反握住他的手臂,忽然低头吐了一大口血。 易宁大惊:「二少爷!」连称唿都乱了。 重照整个人一歪,林飞白和易宁忙把他扶住。 重照忽然感觉自己全身力气被抽去,他试图抓住胸口那一丝未凉的热血,却是目光茫然,不知所措。 鲜明的血落在淡色衣襟上,重生不过数月,上一世蒙冤抑郁数年,胸口抑郁挤压,全靠着家族昔日的美满撑着一口气,满心失望不解积压在肺腑,终于在此刻情绪崩溃爆发,几乎将他整个人摧毁殆尽。 第35页 林飞白被拉开,许长延赶了过来,把人抱在怀里,目光落在重照胸口的血色上,手臂收得死紧,语气阴沉,「这是怎么回事!」 林飞白也急得满头大汗,他怎么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虽然一朝被亲人背叛确实让人难以接受,但方才他才看出来,对方似乎情绪抑郁多年,受不得这样的刺激,早知道就不说了,这是个孕夫啊! 许长延把人粗暴地抱起,林飞白大步追过去:「许大人,你慢些,小侯爷身体禁不住!」 许长延的步伐又快又稳,重照的唿吸扑在他脖子上,让他恍惚想起那人在怀里情难自已的模样。 自从重生以来,他几乎已经无法忍受这人在身边离开太久的日子了。 长延动作温柔,把人放在床上,让人半躺在自己怀里,慢慢把弄脏了的外衣解下。 重照并未昏过去,他抬手虚掩了一下,说:「我没事,我只是没力气。」 长延抓着他的手,手心炙热,说:「都吐血了,还只是没事?林飞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飞白诊脉细细看了看,在心里松了口气,虽然是兇险,但年轻人身体底子好,折腾多了也受得住。 林飞白说:「没事没事,小侯爷心结过度,淤血郁结在胸,吐出来了就好,没有大碍的。」 长延皱眉:「国公府发生了什么?」 重照推了他胸膛一下,道:「你们有话出去说,别烦我。」 长延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把人整个环住,忽然抬手解了他的发冠,乌黑的长髮整个散落在肩上。然后他再起身,手放在重照后腰处,另一只手环过他的腿弯,把人轻柔地放在床铺上躺着,拿过薄毯给人盖上,一点都不让重照自己挣扎着动手。 他深色官服还未脱下,衣袖宽大,拂过人脸颊带起一阵混杂着冷香的风,带来些痒意,临了末尾,长延还伸出手亲昵地理了理他散乱了的鬓髮。 重照两只手虚放在肚子上,抬眼仰视着许长延,指尖都仿佛带着温柔,在眼角落下一点凉意。 九龙卫首尊使容色昳丽却不阴柔,动作轻柔周到的时候觉得他仿佛深情满满。 重照闭上眼。等他们出去,关上房门,整个世界暗了下来。 那年李重琴还小,还不会走路,哥哥忙着读书,他上蹿下跳只想着出去玩,一点都不想和这个妹妹呆在一起。 重琴还是软软的包子脸,说话怯怯的,执拗着抓着他的衣角,眼里一包泪花。 重照最怕小姑娘哭,一边抖着拨浪鼓一边哄她。 起先小重琴还会乖乖地松手,等她回过神来他哥又不见了,就再也不相信这个嘴上一套话行动却完全相反的哥哥。 他的妹妹一点点长大,身骨匀称,长得漂亮又可爱,嘟起嘴巴两颊软软的,让人忍不住就想戳一戳。软软的女孩子谁不喜欢,重照每次就忍不住想逗一逗,她会撒娇会生气,但一道歉人就巴巴地回来跟着你,怎么也不会跑,像是忠实的小跟班。 后来她长得亭亭玉立,他发现很多事不能太过逾矩了。 他以为他们没有离心,然而小姑娘心思重了,深了,有自己的主见了,他琢磨不透了。 重照被林飞白餵了药,迷迷煳煳睡了好片刻被饿醒过来。 他把不知什么时候盖上的被子掀开,双脚落在地上,地板凉沁沁的。 夜色已经深了,房间里的蜡烛被一个罩子包住,发出柔和的光,重照站起身,走到桌前去找点点心吃。 他的房间里外两层,他还没走到桌前,外间有人掀开帘子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灯笼,披着外衣,露出许长延的脸。 许长延听到动静过来,他面有倦色,问:「怎么了?」 重照说:「饿了。」 长延转头又出门去了,半晌带回了一碗热的汤,放在桌上。重照见是热食,非常开心,然而闻了味道,皱眉说:「这是什么,一股药味。」 长延说:「林飞白说,你这身体先吃点补汤,受不住别的。」 他目光微垂,落在他的脚上,心脏勐地一跳,忽然提高了音量:「你的鞋呢!」 重照被吓得退后了一步,整个人被他抱了起来放在了床上,许长延半跪着,拿过丢在一边的鞋,给他套上。 九龙卫首尊使的双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重照凉凉的脚底感受到对方手心的温度,他微微缩了一下,被修长的手指一把抓住,挣不动了。 或许是柔和的蜡烛光渲染了一丝暧昧的气氛,鬼使神差地,重照想起了在静安寺的时候,修长的手指游走,挑起他的情动,强硬而霸道。 重照忽然说:「你可以把碗端过来,在床上餵给我喝。」 许长延双手一顿,抬眼看着他,眼眸幽深。 重照被那危险的目光吓了一跳,觉得是对方不情愿,想前世许长延还有点爱洁净,怕是干不出来在床上吃吃喝喝的事。 长延站起身跪在床边,把他整个圈在手臂间,说:「你是在挑战我的耐心吗?」 他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距离近得仿佛稍微一动就能碰到那淡色的唇,青丝滑落在重照的肩膀上,就此纠缠不清。 第29章 重照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他的眼睛睁大,露出警惕而有些慌乱的神色。 长延微微嘆了口气,还是退了回去,束手站在一旁,淡声说:「去把汤喝了,我什么也不做。」 第36页 重照喝完了,说:「我出去小解。」 他乖乖地穿上外衣,带上灯笼,飞快地跑出去。等他回房的时候,许长延已经累的躺在他床铺上睡着了。 九龙卫首尊使这两日为扳倒陆家就没停下好好休息,好不容易回府一趟却看到心上人吐血,急的满头大汗,问清楚了来龙去脉,又无微不至照顾周到,自己也心神俱疲。 重照在床边坐下。 许长延眼睛下一小块青色,眉头微皱,胸口起伏,掀开的里衣漏出一小块白皙而强健的胸膛。 都是人肉做的,谁能百毒不侵?也不能百鍊成钢。 重照心软了,他把人往里推了推,靠着外侧侧躺下来,非常执着地想在两人间空着一段距离。 这个姿势有些不舒服,他不想掉下去,也不想贴着许长延,躺了好一会儿,僵着身子睡着了。 因为国公府的家事,重照一连向王庸请了好几天假,今日毫无例外,又睡晚了。 林飞白说他的身体被阴阳散亏空了,再加上有孕,会有点嗜睡的毛病,但没有大问题,多补补总能补回来,毕竟还年轻。 重照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大腿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给顶着。 他记得自己昨晚怎么睡的,不过滚着滚着两人滚做了一团,许长延睡得正熟,他埋首在重照肩窝里,黑髮微乱,一只手还暧昧地搭在他的腰上,双腿交缠,对方的气息扑面而来,重照整个人都懵了。 唿吸交错,耳鬓厮磨。 重照回过神,恼怒地把那爪子从危险敏感的地方扒拉下来,半掩着自己的肚子,重重地用膝盖顶了他一下:「许长延!」 许长延面容扭曲地睁开眼,疼的龇牙咧嘴,火气旺盛又痛又恨,恨不得拽住眼前的人在脖子上咬一口。 重照丝毫没顾上对方眼里一闪即逝的杀意和暴虐,夺过被子盖住自己,给他一个冷眼:「滚下去。」 怀里的温香软玉说翻脸就翻脸,还有种要把他掀下床的意思,九龙卫首尊使有色心没贼胆,默默地熄灭了所有的怒火,夹着尾巴贴着墙壁熘了。 白白抱着人睡了一晚,许大人心情明媚,甚至差点绷不住冷漠的表情。 刚走出房门,林飞白提着药箱就急匆匆过来了,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许长延怀疑地看着他:「林太医来侯府有何事?」 林飞白看了眼房间紧闭的大门,脑门顿时冒出冷汗,说:「昨日小侯爷情况兇险,微臣心中担忧,于是再来给侯爷看看。」 许长延半信半疑,「去偏厅等吧,他还没起。」 还在睡?还没起?已经日上三竿,打算看完了回家吃午饭的林太医满头大汗急躁不耐地坐在偏厅,却一点也不敢违逆许长延说的话。 最后林飞白被重照宣入房间,林飞白坐在床边,看重照的脸色,还算红润健康,只是气血不足,有些病容和劳累。 看来昨晚人没怎么被折腾。 林飞白关上房门,没诊脉,认真而严肃地说:「小侯爷,你可知怀孕前三个月不可同房?」 重照莫名其妙,「知道啊。」 林飞白怒道:「那你怎么还能让许大人跟你一起睡?是不是他昨晚强迫你的!」 重照:「……」 他的脸色一时间沉了下来,林飞白慌了,他颤抖着手去摸重照的脉,露出的一小截白皙手腕在他眼里都变得无比脆弱易折。 重照被气笑了,「林太医,你想多了。」 林飞白愣住。 重照调整了一下坐姿,「昨晚什么都没有,许大人照顾我累了,在我隔壁下榻而已。多谢林太医关心。」 林飞白羞愧地两颊有点红,「朝堂上都传闻九龙卫首尊使暴虐霸道,无情冷酷,特别喜欢对人用刑逼问,我担心……」 重照垂下眼:「担心他也用在我身上?逼我臣服于他?跪着对他哭泣求饶?」 林飞白一滞,瞪大眼睛看着他。 重照淡定地说:「他不敢,他知道真的用了,我会与他玉石俱焚。」 林飞白在朝廷贵人面前愣成了一个傻子。 重照撑起身,把手移过来,说:「没事少看点话本,给我看看,我有点不舒服。」 林飞白回过神,看过脉象,说:「接下来两天,还是修养比较好。按照我给你的方子喝药,千万不能停,饮食方面特别要注意。对了,查过昭侯府了吗?会不会有对你心思不轨之人?」 重照说:「每个人的身家都亲自查过了,有犯过错的都已严惩不贷。」 林飞白那日见了国公府内乱,也突然明白了大家族里也不平静,还不如他和林海棠两人相依为命,倒是自在快活。 林飞白指了指桌上的食盒,「海棠做了些点心,要我给你送来了,她手艺还不错。对了,她还织了个荷包给你。」 重照却推拒了精美好看的荷包,认真地说:「林兄,你知道的,我不能接受女孩子的心意。」 林飞白说:「我当然知道,海棠也知道,不过她就是做了送你,你收下吧,我知道海棠对你没心思。不过你对你的婚事打算怎么办?三个月之后就会显怀,你在京城,瞒不住的。」 重照摇头:「我还没想好。」 林飞白也看出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林飞白看完了诊,准备告辞,重照说:「林太医不如留下用午膳?」 第37页 林飞白说:「不了,海棠在家等着我呢。」 重照与他告别,「有一个贴心的妹妹真好。」 前世李家落败后,母亲病重,父亲愈发沉默寡言,重照实在是找不到人说话,全靠着和重琴相互打趣安慰支撑下来。 小姑娘爱笑,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起,让人觉得暖洋洋的。 然而他们家无人有官位,家财也在奔走中散尽,在京城里呆不下去,本应当出城回乡种田,偏偏他母亲经不得长途颠簸,无法离京。 当时重照身为李家二公子束手无策,在他面前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把重琴嫁给有权有势的大家族的老爷做妾,二……是嫁了他自己。 第30章 十六岁,姑娘家最好的年纪,重琴情窦初开,还没有找到好的夫家,却要为了保全家族嫁出去。重照觉得绝对不能做那个毁了自己妹妹一生的恶人。 京城里有多少双眼看着他们李家倒台落寞,就等着在猝不及防的时候突然出击,在这个瘦死的骆驼上咬下一大块带血的肉来。 李家再不找个好的靠山,是不行的。 京城里有那种癖好的大官不少,如虎狼般不怀好意地窥伺着,只要国公府放出一点风声,自有大把人来抢他。 重照在抗拒和恐惧中想着,总会到来的。 第二日宫里却传来了消息。 九龙卫首尊使许长延入宫求了道圣旨。重照听闻圣旨的内容后又惊又异,竟然连许长延都对他心怀鬼胎?! 重照气得发抖,他绝对不会嫁给这个害了他们家、还落井下石、无情无义暴虐无常的人! 许长延在最后给了两条承诺,一是正室之位,二是成亲之后不行房。 深秋,重照在院子坐了整整一晚。 然而他嫁了也没能挽回重琴出嫁的结果,还是入选秀女入宫为妃。 就好像一腔热血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虽还未冷却,微末的火星都是无措和不解,仿佛自己张开怀抱想要护着这个人,却发现这人已经迎着风雨往另外一条路上去,就此分道扬镳。 如今想想那番话,难道一切都是重琴自愿的吗?甘愿坐在冷清的后宫里,享受荣华富贵众人敬仰的同时,忍受寂寞孤独和别人的算计吗? 重照想,这样图什么呢? 当今皇上已年老,朝臣们想着延绵皇室子嗣不停往后宫塞人,但皇上真的会去临幸吗?更何况帝后情深,多少女子等得容颜老去又未曾见到皇帝一眼。 图权力,图富贵吗?重照想,应该是这样了。李家确实给不了她。 重照晚上吃了点东西,他爹传消息过来,说他娘身体无碍,他哥说让他回去看看。 重照现在还不能确定是谁对他下了阴阳散,从重琴的反应来看像是不知情,可能这不是她做的。而那日在静安寺,他哥李重兴想让与他相貌极其相似的明月去勾引许鸿义,还暗中下春药,他哥很有嫌疑。 而且,他敢肯定他前世并未被人下阴阳散。 他曾经不是这样会怀疑揣测家人心思的人。 林海棠的手艺确实是不错,做出来的点心入味好吃,就是带的有点多,吃不完又怕坏掉。重照吃了几个,擦了擦手。 晚些的时候杜州过来了一趟,重照让人拿了点去,吩咐易宁,「等会儿许大人回来的时候,让他过来拿一点。」 隔壁有隔壁的好处,许长延刚出现在家门口,昭侯府就知道了。 长延被塞了小半盒点心,失笑说:「小侯爷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随手给点心,以为我还这么好哄?他在哪?我去看看他。」 易宁说:「侯爷已经睡了。」 长延皱了皱眉,让九龙卫把食盒带回去,自己去了趟太医院。 在太医院摸鱼值班的林飞白被人一个问题砸在了脸上,「国公府小姐下毒给嫡母这件事,你究竟给我隐瞒了什么?除了她给钟氏下毒,有没有对重照做过手脚?」 林飞白吓得瓜子都掉了,「许大人冤枉,微臣怎么敢瞒你?小侯爷怒火攻心吐了一口血,有损身体,自然会精神不好,调理好多休息便好。」 许长延不动声色看着别人的时候,目光冰冷淡漠,仿佛天生没有感情似的,仿佛被躲在暗处的野兽窥伺,让人不免害怕。 九龙卫,大齐魏氏皇室最锋利的一把刀,为皇帝紧紧把持在手中,随时收割人命。 而现在,许长延就握着这把刀,听从皇帝的旨意。 林飞白背后直冒冷汗,许长延也看出对方是真心待李重照,并无虚情假意的心思,于是嘆了口气,转身说:「不想说便算了,只希望林太医记着,若是小侯爷将来身体有损,我必定唯你是问。」 林飞白忙行礼送行,等人走了,才擦了擦额头的汗。 太危险了,小昭侯和许长延打交道的时候,岂不是得一忍再忍一退再退非常委屈? 林飞白心疼得不行,但碍于他人微言轻,帮不上什么忙,只是小昭侯在外头受人欺负,国公爷李正业怎么也不管一管? …… 重照美滋滋地睡了一天,神清气爽,心情舒畅。年轻底子就是好,吐血是看着兇险,只要调理够了,照样活蹦乱跳。 杜州在大理寺替他干活,重照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于是今日请他来吃饭以表示谢意。 第38页 杜州欢天喜地地把案件卷宗一扔,前来赴约。 听说昭侯府的厨子是从国公府里带过来的老人,那做出来的饭菜绝对不比皇宫御膳房的差。醉仙楼那是民间的味道,不能和官家的比。 杜州感觉自己都快流口水了。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餐桌上不止他和重照两个,还有凶名在外的九龙卫首尊使。 对方对他的忽然到来很不爽,脸色很难看。 大理寺少卿完全不敢说话。 重照说:「杜兄这两日辛苦了,我不能喝酒,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以表示谢意。」 杜州顶着对面的冷淡目光,忙说:「都是同僚,互帮互助,应该的。」 他飞快地扒拉一碗饭,随即告辞,临走时险些在门槛上绊了一下。 重照回头无奈地看着许长延,「许大人有如凶神恶煞,把我同僚都给吓跑了,我以后再请他来吃饭他不敢怎么办呢?」 许长延一点一点给他挑鱼刺,他的面色一向冷淡,只有在此时眼中才有一丝温柔,「我发现你的口味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重照嘴巴一顿,说:「没有吧,想尝尝新鲜的。」 许长延看着桌上基本没怎么动过的肉类,夹起一块酸萝蔔尝了尝,最后又放下了。 长延问:「这肉很好吃,怎么不吃呢?」 重照说:「太油腻了,我觉得有腥味,你吃不出来吗?」 长延:「没有啊,特别清淡。」 重照一顿,骂道:「要吃就吃,不吃滚。」 第31章 重照真不是个谦谦君子,他四书五经读得乱七八糟,也没写过什么大文章,认字都是为了看兵书。相反,他骨子里天生便是京城贵公子那股横行霸道的劲儿。 看着不爽就出头,有他爹在,捅不破天。 他还没品出自己话里有一股恼羞成怒的味道。 长延却沉默了。 重照不想说就不说,他确实是无可奈何。前世也是这样,李家落败,想要在京城里站稳脚跟不受欺负,只有和亲找个靠山。 重照已经走投无路,只要磨上几天,把人的锐气彻底磨没了,重照必定不会拒绝于他。 但他就是不忍心。 所以他给了两句承诺。 旁人都以为小昭侯在九龙卫首尊使手中饱受屈辱,谁会料到其实是许长延为了对方一退再退,无条件容忍包涵? 重照摸了摸鼻头,觉得自己也过于粗鲁了,说:「我军伍出身,有些鲁莽,首尊大人莫要介意。」 长延说:「你我之间,不用如此生分。今后出门,记得一定要带上易宁,千万不要独自冒险。别再像怡红楼那件事一样,孤身一人遇到危险。」 重照见他提起,问道:「陆家父子害死妓女证据确凿,皇上为何还不判罪?」 长延说:「陆家名下在郊外的山庄里也发现了五具尸体,再加上抛尸在河中的,天子脚下罔顾法纪,害出人命,陆武的官职是绝对保不住的,但……皇上一直在犹豫。」 重照冷笑道:「俗话说一命偿一命,皇上还在犹豫什么?」 长延看着他:「不是皇上在犹豫,是丞相在掣肘。兵部尚书,不是那么好动的。大齐兵权,虽在衡帝手中,但还是分割三份,分别在枢密院枢密使韩永丰,镇国公李正业和兵部尚书陆武中。」 重照皱眉,「那又如何?」 长延道:「丞相乃六部之首,兵部尚书是他手里唯一涉及兵权的人,他自然要想办法保住。」 重照问:「丞相和皇上不合?曾经惠帝矫诏夺位,能成功的很大原因之一是丞相默许,或许在当年惠帝和衡帝的选择之间,丞相是摇摆不定的?」 长延垂下眼,「陆家案,已经曝光在世人眼中,没有迴转的余地,皇上不会轻饶。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重照见他脸色不怎么好,道:「你与丞相大人意见背离,丞相是不是给你施加压力了?」陆家权势不小,九龙卫凭一己之力想要掀翻整个陆家,必定顶着非常大的压力。 长延看着他,他的眼睛年少时澄澈干净,如今幽暗深沉,如够不到的天上星辰。 长延小时候最是敬佩他的义父。 他眼中的丞相大人两袖清风一身正气,为国操劳深谋远虑,殚精竭虑忍辱负重。他曾仰望过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也曾奢望过大齐一人之下的丞相之位。 当时以他的才学和灵气,完全胜任官场新秀之首,足以在将来登足丞相之位。 却毁在了自己的身世上。 一封侯一拜相,长延看着重照,无比惋惜地想,本该是天作之合的。 长延说:「并无,丞相有他自己的眼界。」 重照说:「陆景胜与我也算有些交情,过两日我想去九龙卫看看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逐出京城必不可免。算是我和他最后一面。」 前世陆家没有覆灭得这么快,甚至还在李家案案发的时候落井下石。 长延默许,「可以。直接来便可,我会安排人接待。」 重照第二日抽空去了国公府。 因为发现得及时,钟氏所中红藤子毒并未彻底侵入脏腑,林飞白配的解毒药喝上一段时间即可。 重照回府,见了钟氏,问侍女,「小姐在哪里?」 侍女回答说:「回二少爷,小姐被国公爷关到祠堂里反省,现在还没出来。」 第39页 重照去了祠堂。李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都在里面,祠堂偏僻,地处阴寒之地,推开门,屋内光线昏暗。重照看见重琴跪在中央的蒲团上,一身素淡青衣,头上一根玉簪把头髮简单地束起。 重照进门点了香,祭拜过后,才转过身。 重琴瘦了些,神情憔悴许多,双唇干燥得开裂,她轻声说:「你来干什么?」 重照慢慢地坐下,「为何要下毒害母亲?谁跟你说的是母亲害了沈姨娘?」 重琴目光冷硬,声音不稳,「我亲自问的当年的接生婆,说我娘怀我的时候胎位不正,是钟氏威胁他们暗中让我娘生产的时候多吃些苦头,结果却害死了我娘!」 重照想着前世就是这个迟迟未曾被发现的毒,就恼怒非常,「那接生婆是何人?可有证据?就因为外人两句离间的话,你就信了,还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重琴叫道:「何谓离间!我与钟氏之间从未有过亲近!因为没了母亲,我身份又低微,父亲从来都没正眼看过我,关心过我,京城只知国公家两位公子,从来不知道还有个庶出的小姐!」 重琴说:「我想要权势和钱财,但没有人愿意给我。我就只能靠自己。」 她说完,偏过头,就再也不肯看重照。 重照嘆了口气,「我不会原谅你。」 重琴侧脸冷漠,依旧跪的笔直,「二哥,我很羡慕你。不过可笑的是,作为同样要嫁出国公府的你我,嫡出的你却是一个男子。」 「啪」的一声,重照终于忍不住打了她一巴掌,重琴整个人歪在地上,抬手捂着脸,连嘴角都破了。 重照站起身,「闭嘴。好好在祠堂反省,看爹怎么处置你。再敢任性,国公府不会再站在你这边。」 重琴一句话都说不出,重照下手不轻,脸颊都红肿了,并且她在祠堂受过,不会有人给她送膏药。 重照推门出去,李正业已经站在门口许久,眉眼比刚回京时更加沧桑。 重照:「爹,重琴她……」 李正业打断他:「她性子若能改,国公府虽不能给她大富大贵,但足以优渥体面;若是不能改,听天由命,后果自负。」 「倒是你,」李正业说,「重照,我想问问你的意愿。」 第32章 父子二人往前院走去,李正业说:「我昨日在宫中,听到皇上说起许长延的婚事,问他是否有倾心之人。他说有,你知道他说的是谁吗?」 「是你。」活了半辈子的镇国公眉眼沧桑,似是有十分不敢置信地说,「我万万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心意,所以我想想问问你的态度。你已是大人,这件事由你做主。」 重照一惊,「他跟皇上亲口说的?皇上怎么说?」 李正业说:「皇上笑他眼光独到,其余便没再说。」 重照坚定地说:「我对他没有任何感觉。我不会答应的。绝对不可能。」 不管现在相处和谐融洽,更不必说他们之间发生了肌肤之亲,他们之间横跨着前世的恩怨和失望,他绝不会跟他在一起。 李正业并不在意,九龙卫虽然非同寻常,但毕竟不是正统官职,登不上檯面,他自诩一国大将,名垂千史,私底下还有些瞧不上九龙卫。 重照说:「这事别告诉娘,让她烦心。」 李正业道:「我已暗中警告过姜荣,只是此事涉及家丑,女孩子的名声还是要保住,不能对外宣扬。所以怕是不能治罪姜荣。」 重照点了点头。他第二日打算入宫,因为钟氏也入宫见八皇子的母妃,于是便在国公府睡下,第二日一同入宫。钟氏身子已然好多了,看着气色也好。 重照入宫后先陪着他娘去了长春宫见八皇子的母妃德妃。 德妃和钟氏关系亲近,两人同时大家闺秀出身,打小就有的交情。德妃看着重照感慨万千:「小侯爷如今是越发帅气了,看着小侯爷我就想到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整日想着玩闹,昨天皇上过来,他在我宫里上树抓知了,险些把皇上给气走!」 钟氏说:「蝉鸣烦人,把蝉赶走了,岂不是为皇上分忧?」 德妃恼道:「他没给我闯祸我就放心了。你不知道,几个月前我求皇上把他踢到大周国历练去,结果,他一去就把人家世子给惹恼了!险些追杀追到大齐来!你知道有多恐怖吗?连大周皇帝都过问了这件事!我可怎么跟皇上交代?!」 重照憋着笑,「是惹到了哪位世子?娘娘出口求个情,让皇上让个面子说两句软话不就好了?」 德妃头痛道:「这世子来头不小,叫纪正卿,是大周国国舅爷家的世子。小侯爷可接触过?」 大周国与大齐相邻,大周与大齐不同,大周国外戚当道,皇后娘娘母族权势滔天,其兄弟、也就是国舅爷纪昌手握重兵,国舅府世子,就是纪正卿。 重照随他爹上战场,和纪昌对过一仗。大齐想着打一仗抢点银子给朝廷过冬,李正业父子俩花了好大劲才保住国土。 西蜀之地荒蛮,大周虽然土地广袤,经济却远不如大齐。 重照脸色微变,德妃一时慌了,「我就说吧!那孩子回来就支支吾吾的不肯跟我说这件事,分明是把大人物给惹毛了!等他回来我再打他一顿,来人,八殿下呢?」 小太监立即滚进房间,「娘娘,殿下在校场射箭呢。还、还有十二殿下……」 第40页 德妃惊了,「他什么时候去勾搭的小殿下?他不要命了,小殿下那身子能去校场吗?!」 重照忙说:「娘娘不必心忧,容我去看看便是。」 德妃其次实是冤枉了允河。 十二皇子允琮其实已经不犯病了,养了几日,身体好了,本想去书房看书习字,在半路听到了些杂言碎语,自己去的校场,恰好允河也在而已。 允河并不擅长骑射,而允琮因为身体原因,从来没被教过骑射,一大一小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允琮拉了半天弓也没拉开,小脸蛋上热的冒汗。 允河逗他,「小殿下今日怎么想来校场玩了呀?我们去骑马怎么样?皇兄带你。」 允琮认真地说:「父皇说了,我有病,不能骑马。」 允河看他,「怎么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十二皇子古板又执拗,允河觉得无聊,正要走,重照过来了,顿时回想起自己就在青楼跟他抢了个女人,对方就在他母妃面前告状,害得他被他母妃派人按在长凳上打屁股,在后宫丢尽了颜面! 允河挽袖子,「小昭侯,本宫跟你没完!来,就在这里,我们来打一架。」 重照上前拿了允琮的弓,道:「殿下累了吧,去休息一会儿。」 允琮看着允河说:「八皇兄,此处皇宫,用来打架,成何体统?小心让父皇知道,又斥责你不分轻重。」 重照道:「比射箭如何?」 允河心比天大,爽快地说:「来就来。」 三局过后,八皇子垂头丧气,蔫了,还死要面子,把弓一扔,连句认输也不给,气得走了。 重照的箭术是在战场上实打实练出来的,他虽然前几日病着,拉弓的力气还在。重照说:「来,小殿下,我教你射箭。先是站姿,肩膀伸直,手臂弯曲……」 允琮抬起眼睛,他的个子矮,几乎是仰望着看着重照,重照的神情平和,目光专注,脸颊泛出一点红,眉目如画,微开的衣襟露出白皙的一段脖颈。 允琮第一次觉得一个男人很好看,不同于九龙卫那冷面首尊许长延那种俊美孤绝举世无双,而是有一种耐看的诱人在里头。 「……不过殿下现在还小,力气不够,等长大了,就能拉动弓了。」重照把弓收回,递给小太监,说,「走吧,日头上来了,这里太热,去屋子里凉快凉快。」 他们回天一阁,另一边,刚刚羞恼而去的允河跑到了凉亭下乘凉,刚喝了一杯凉水,外头又走进来一人。 五皇子允漳面无表情地坐下,喝了一杯凉水,允河语气不怎好:「皇宫这么大,你老坐我跟前作甚!我让人备的茶水,谁让你喝了!」 五皇子也不恼,「我猜猜,是被小昭侯给气到了?你身为堂堂皇子,竟然连个不男不女的都比不过?」 允河眉头一皱,「你在胡说什么?」 允漳说:「他不是么,京城内,没有人愿意娶一个大麻烦回家吧?」 第33章 允河羞恼地站起身,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要娶他,难道你要娶他吗?」 五皇子说:「我为什么要?当年你在学堂,处处被他打压,你难道不生气么?我们打个商量,等夜色晚了,他从天一阁出来,你就偷偷把他带到桃林那边。」 允河警惕道:「他能乖乖跟我走?不是,我没事作甚要把他带到桃林那边?」 允漳说:「你不是喜欢作弄人呢?不是讨厌李重照么?桃林里什么人都没有,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打架骂人随你心意。」 允河怒道:「胡说什么,他就不能反抗?人家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我打得过吗?」 允漳说:「不愿意就算了,我走了,你就在这儿把自己气死算了。」 允河忽然开窍了:「我明白了,你们是想设计陷害李重照,这是……借刀杀人!我不会被你们给骗了的。」 允漳忽然笑了一下,「八弟就这么没心没肺地活着也好,不过小心一点,别把自己给坑死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 允河恼怒地把瓷杯摔在了地上。小时候在学堂,他就跟李重照合不来,现在也合不来,他们俩功课都不好,但上官太傅就偏偏喜欢重照多一点儿,两人一起拔了老先生宝贝如命的君子兰,就他被罚了。重照脑子活络人缘好,显得他跟个傻子一样。 允漳出来了却不着急走,外面有个年轻男子站在凉亭旁,笑道:「便是如我说,八皇子不会愿意的,胆子小脑子也不好,找他也没大用。」 允漳冷道:「那你要知道,我既得不到李重照,便要毁了他我才能安心。话说那日静安寺究竟是怎么回事?李重兴忽然反水放走了李重照?你们后来怎么连人也找不到了?」 许鸿义眉头一皱,「能找的都找过了,那日确实没见到人。看李重兴的神情,丢了人确实是不假,他也不知情。」 允漳说:「算了算了,那便把人毁了,国公府要在我手里,不然我不放心。」 「殿下,」许鸿义说,「李正业还在世,李重兴投诚只是个开始,莫要在如此口无遮拦了。况且,你说毁就毁,我那个便宜弟弟,不是那么好惹的。」 他顿住了话头,目光落在凉亭背阴面,压低声音:「谁在那里?」 浓密的灌木丛后,慢慢走出来一个人,神色官服,神情淡漠,眉眼间都是戾气。 第41页 许长延不知站了多久,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冷笑,「五殿下,打架,来不来?」 允漳万万没想到所有的话都被他听了过去,慌乱地退后一步,「来什么来,我是皇子,你不能同我动手!」 许长延却不想与他废话,他给了周围九龙卫一个眼色,上前就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许长延功夫是在江湖学的,剑走偏锋,却招招不留情面,允漳身手远不如他,被揍倒在了地上,随后被一脚踢到了胸口,疼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听到了动静跑下来的允河鼓掌说:「好!」 许鸿义被两个九龙卫拦了一下,道:「暴打皇子,许长延,你不要命了吗?」 许长延漠然地看着捂着肚子疼的脸色发青的允漳,整了整微乱的衣襟,眼中的血丝尽显,冷道:「不服吗?不服有本事起来啊?」 允漳终于喘过了一口气,「我要去告诉父皇,你跟我去面圣!」 …… 天一阁。 重照见允琮一早上都心神不宁,偷偷跑去问童宁,「你今早就跟着殿下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殿下竟然跑去校场?」 童宁说:「回小侯爷,是今日晨起,有几个不长眼的小奴才,在宫里说闲话,被殿下给听去了。」 重照说:「说了什么?」 童宁说:「十二殿下身体不好,不能习武,他们说殿下能文不能武,整个人弱不禁风,不好伺候又娇贵体弱,确实,在殿下那处伺候,万事都得小心,规矩又多,免不了有些抱怨。」 童宁止住了话头,允琮不知何时进了屋子,重照起身,「殿下怎么过来了?」 童宁退了下去,允琮说:「他们说的没错,父皇不让我习武,是因为我身体不好,功课再好也没用。五哥就做的比我好,还很受父皇的赞赏。」 重照说:「殿下,不要多想,你还小,皇上疼爱你。」 允琮难过地说:「他们说我这样患了心疾,随时可能暴毙,将来怎么能继承大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岂不是废人一样?在民间尚且是耻辱,更何况上位者?我颜面都没了。」 重照眉头一皱,「何人在宫内散布的流言?当禀告皇上彻查此事。」 重照立即发现了不对劲,允琮至少是皇上嫡子,皇后娘娘圣宠未衰,除非有人暗中设计陷害,不然怎么会有如此大胆的小奴才恰好在允琮面前说这些闲话? 童宁慌张地跑过来,说:「小侯爷,十二殿下,皇上请你们立即去一趟御书房。听说,五殿下和九龙卫首尊打了一架。」 允漳莫名其妙被外人打成了一个猪头,咬定了许长延突然出手暴打人的罪名,死活不肯松口。 他衣服凌乱,嘴唇破裂,两片脸颊都肿了起来,头髮更是散乱,一点都没有皇子的派头。 相比之下,许长延依旧是官服整齐,一丝不苟,袖子皱了点,眉目冷静,全身上下毫髮无损,甚是端庄。 允漳抱住衡帝的大腿,「父皇,许大人无缘无故就打儿臣,目中无人,欺辱皇子,简直是大逆不道,父皇,起码要罢免官职赶出京城!」 衡帝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有些愤怒,「许长延,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长延跪在地上,冷静地说:「回皇上,五皇子在宫内口出狂言,散播流言,甚至对宗亲皇室之人心怀不轨,心思之歹毒令人髮指,微臣有不请旨直接受理刑讯之权,恰好碰上五殿下,便出手审查而已。」 允漳说:「满口胡言,你这什么鬼话,明明是你记恨在心,非要跟我打架,我不准,你就暴打我。」 许长延看着他,说:「殿下在宫内散布流言,说十二殿下能文不能武,还随时可能暴毙,不堪当大任继承大统,甚至想蛊惑八皇子,令其行不轨之事,逼迫昭侯就范,皇上,臣已找到了证据。」 第34章 殿外,重照跟着允琮进了门,允琮眼睛红红的,像是忍着要哭一样。 衡帝立即就怒了,对五皇子说:「你给我跪下,好好跪下!」 许鸿义背后出了一声冷汗,立即发觉这个圈套,他和允漳都被许长延牵着落入了火坑,许鸿义忙说:「皇上,宫内奴才众多,管不住嘴,难免有喜欢说闲话的,五殿下并非有意……」 许长延冷道:「我抓来了散布谣言的宫人,皇上可要宣召进来确认?」 衡帝把允琮牵过来,低声安慰了几句,宠爱之意非常明显。 重照跪了下来,「陛下,十二殿下自早上就心神不宁,为流言所困扰,陛下明鑑。」 衡帝拉着允琮的小手,瞪着允漳,满脸失望:「把五殿下带下去,禁足三个月,在屋内反省思过。许侍中,你也退下吧。下次再有宫人非议皇子,直接杖杀。」 允琮是衡帝的心头肉,谁也动不得。重照的事他半句也不过问,毕竟是别人的儿子,但对于允漳故意散布诋毁允琮的流言,引起前朝动盪不安,他就不能忍。 衡帝斥责了长延一句,「下次莫要如此粗鲁无状,允漳……给他送点好的跌打药去。」 重照他们三人告退,出了门,重照问允河,「八殿下,大周国的那位世子纪正卿,你到底怎么惹了对方了?」 允河愣了一下,脸上忽然有一丝泛红,道:「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懂!」 重照莫名其妙被他喷了一脸,见他朝长春宫去了,回头对许长延说:「许尊使还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第42页 长延停下脚步,露出一丝城府深沉的算计的笑容来,「一石二鸟,手段下作,登不上檯面,小昭侯见笑了。」 重照又问:「真的是你亲手把五殿下给打了一顿?」 长延露出仍有些红的手背,「自然。」 重照看了一眼,笑了,「感觉不错吧?我早想就这么干了。不过这可真不像你,我以为你以前都是谦谦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那种。」 长延眼眸幽深,「若是次次意难平,怎么都会把人逼疯了。快意恩仇,不好么?」 重照看了他半晌,在这一刻觉得对方和前世一摸一样,是令文武百官闻风丧胆、手段下作城府深沉的奸臣九龙卫首尊。 重照忽然想到对方身上也流着皇室血脉,由此看来,长延自己肯定是知道的,他对自己的身世有什么想法呢。 难道对自己的身世也觉得意难平吗?惠帝之死另有隐情吗?还是长延野心不小,也想要那个皇位?但重照觉得并不,长延不像是对皇位有心思的样子。 重照有点心痒,真想亲口问问他,但又想着两人关系并不亲密,于是忍了下来,岔开了话题,「我很好奇,允河在大周国到底怎么惹了那位纪正卿?」 长延说:「我记得大周国舅爷纪昌也是带兵的武将,曾与你们交手过?」 重照点头,「对,与父亲不相上下,很厉害。」 长延说:「八皇子性子跳脱,当年不和你连上官老先生最宝贝的君子兰都敢拔么?他初到大周国,第一天,也就把纪家少爷最宝贝的五彩瓷马给砸了而已。」 重照:「……」 长延道:「然后他又夸大其词,说能把瓷马给拼好,赖在他们家拼了三天,一次睡着了打翻了烛台,人倒没事,就是后院烧了。」 重照:「……」 长延回想了一下,「那个后院里正好都是放着御用宝贝,大概还有几张绝笔的画作吧,没能救回来,差不多就这样了……哦,听说过段时间大周鸿胪寺派人来交流,增进两国友谊,好像那位纪正卿也会一同来。」 重照沉默了半晌,艰难道:「……那、那就祝八皇子洪福齐天,熬过这一劫吧。」 …… 茶楼顶楼,窗户大开,视野开阔,落下的帘子透过一丝丝夕阳的光辉,茶香飘散。 重照从宫里出来,就来了茶楼,等他哥过来。 他想了许久,觉得有些事还是要坦诚说出来了才行。 李重兴近日在吏部很忙,不只是忙着本职工作,还因为九龙卫到处在抓贪污受贿的官,李重兴自认自己手脚不干净,忙着打补丁销毁证据。 直到太阳都下山了,他才赶到。 重照推了推桌上的两叠点心,「哥,先吃点东西吧。」 李重兴风尘僕僕地坐了下来,腿跑了一天都有些泛酸,神色疲惫,连喝了两杯茶水,才哑声说道:「难为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哥。」 重照握着茶杯的手一顿,气息有些不稳,看着他的眼睛,道:「既然我约你过来,我就实话实说该问就问,静安寺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李重兴盯着他,「静安寺后来……你到底去了哪里?」 重照质问他:「你关心我去了哪里,你布置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出意外?」 「你到底去了哪里?!」李重兴忽然起身抓住了他的手腕,「明月难道在你手里?」 重照微微抬头仰视他,「你让与我有七分肖像的明月……去勾引许鸿义,对不对?又恰好那天我和你一同上山,打乱了你的计划,让你没法全程监督左右。我们又在半途偶遇许鸿义,所以你才慌了?对不对?」 重照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就问你,你是不是起过把我送给别人逼我就范的心思?我的身份敏感,爹又疼爱我,你想拿我去当夺权的筹码?」 李重兴低吼:「我没有!」 重照从胸口把绣着君子兰的帕子拿出来铺放在桌上,李重兴看了一眼,道:「是不是明月跟你胡说了些什么?他就是个下贱的小倌,你什么也别信!」 重照看着他,低声说:「哥,我也曾毫无保留地信任过你。我也不相信事实是如此,我一回想你见到许侍中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小时候你偷偷带我出去玩,就是这种心虚的表情。」 李重兴崩溃地松开了手,把捂着脸,声音低哑:「许鸿义想辅佐五皇子登上储君之位,五皇子才学不怎么好,背景不强,容易做傀儡。我心动了,便投靠了他,一直很顺利,直到你回来了……皇上给了你爵位,又给你官职,他野心很大,又想拿捏着镇国公府……」 第35章 重照全身僵硬又冰冷,不怎么明亮的光线里,他看着李重兴微红的眼,「他对我有不好的心思,于是你便同意了他,连你的亲弟弟的意愿都没过问。」 李重兴说:「我没有!他态度强硬,我没法拒绝,但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我便救下了当时无处藏身的明月,就想用他来代替你。重照,原谅哥哥,不是想害你。」 重照说:「你有过这样的心思,我怎么原谅你?你被权力蒙蔽了双眼,连我们之间的亲情都不顾了,我又为何要原谅你?」 李重兴摇头说:「你不懂,重照,你听我说。皇上想立允琮为太子,但允琮年幼又病弱,皇上能容忍镇国公府暗中把持着兵权吗?他不会那么简单地让国公的爵位落在我头上,甚至……甚至连父亲都会遭到他的猜忌!」 第43页 若是允琮继位,他很可能被削爵夺官,连国公府都不保。 重照道:「那又如何?」 李重兴压低声音,「所以我们必须要有权力,又不能为皇室牵制。而我一定要拿到镇国公的爵位。只要这件事成了,就再也没有人能压制镇国公府,到时候,哥让你天天领兵出去玩,去哪儿都可以,想当什么将军就当什么将军。」 这件事成了,便是许鸿义效仿柳家、以五皇子为傀儡把持朝政成了,到时候他也算其大功臣,封为公爵必不在话下。他不精通文武,但如此便必比国公府祖上任何一人都有建树,都能在史册上留下更长的篇幅。 李重兴一想到将来就异常兴奋,冠冕堂皇地认为自己不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爵位,也是为了国公府的将来,他是李家长子,理应为国公府的将来考虑。 重照觉得他简直是在说天方夜谭,站起身,道:「你想太多了,我去跟他爹说,让他好好管着你,别让你做下无法挽回的事。」 李重兴却忽然拉住了他,堵住他的去路,「不行,不能跟爹说!」 重照看着他,「我不能让你一错再错直到万劫不復。你让开。」 李重兴攥着他的手腕,捏住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重照,你别逼我。」 重照吃痛,皱着眉头,看着他好片刻,突然说,「我问你,你还暗中勾结了西南王,贪污受贿得来的银两都送去了西南王那里,暗度陈仓,囤积粮食和兵马,对吗?」 重照喘了一口气。重生回来后他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还没多喘几口次,被接二连三的事打断,重琴的背叛又突如其来,他养病时才得以细细回想,担忧又无人可以倾诉。又因为事情涉嫌重大,他迟迟不敢问个明白。 西南王桑元甲,大齐唯一的异姓王。祖上军伍出身,勉强认字,代代为将,也算功勋累累,驻守在大齐南境。桑元甲曾做过李正业的部下,领兵之道都是在李正业手下学的。 当年惠帝登基时,追杀在外逃亡的衡帝,衡帝无法,躲到了西南王府中,逃过一劫。因而衡帝登基后感念其恩惠,封为西南王。 南境离京城遥远,做些小动作,京城是一点也察觉不了。 李重兴仗着父亲与其的交情,暗中勾结,囤积了钱财兵马和粮食,为以后做打算。进可谋权篡位,退可作为最后的庇护所,无声无息不易察觉,这么好的方法,自然是许鸿义给他出的点子。 李重兴闻言整个人都变得无比警醒而暴躁,握住重照的手微微收紧,把他整个人重重晃了一下,「你怎么会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重照侧着胳膊撑着墙壁,半边肩膀贴着冰冷的墙壁,不顾手腕上的痛,一只手压在李重兴的肩膀上,兄弟二人仿佛拔河一般较劲着,谁也不肯放过谁。 重照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枉我和爹娘如此信任你!」 前世最大的罪名,不是贪污受贿,而是勾结异姓王,即便没有任何对魏氏江山实质性的威胁,单凭这一条,也足以把李家全家拉下万劫不復的境地。 重照心绪不稳,说:「这件事必须让爹知道,爹知道该怎么办。」 李重兴却忽然把他整个人拉了过来,重照被他翻了个身,双手被拧到背后,重照肩膀一痛,手腕刺痛,被反绑在后。 李重兴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根绳子,把他的手捆住了,重照惊呆了,他拼命挣扎,一脚踹翻了桌台,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你干什么!」 重照话音刚落,被人一脚揣在小腿上,疼的跪了下来,李重兴在他嘴里塞了块干净的白布。 李重兴带来的家将都是他的心腹,他命他们把人按住,说:「重照,是你逼我的。除了我和西南王接头的线人,没有人知道我们正在做的事。不过你放心,你还是我的亲弟弟,我连夜把你送到郊外的庄子去,里面都是我的人,会把你照顾好的。」 「没有人能阻止我要做的事,」他说,「我要权力,无穷无尽至高无上的权力。」 在外侯着的易宁发觉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被直接敲晕放倒。 李重兴让僕人去找茶楼的老闆清场,在绑住重照的双脚的时候,那下人匆匆跑上来,说:「公子,不好了,茶楼里……」 李重兴慌张地说:「茶楼怎么了!」 下人跪在地上:「三皇子在二楼喝茶,听到动静……派人上来问了。」 李重兴想起来了,「三皇子……他不是一向不问世事的吗?直接跟他说不小心摔了东西不就好了吗?」 外头已经传来了敲门声,对方身份尊贵,李重兴只得亲自去跑一趟,一来一回,再加上客套话,已经足够暗中跟在重照身边的两个九龙卫跑去通风报信。 路途有点遥远,只希望素质过硬,长延手里出来的人跑的够快。重照坐在地上挣动了一下手腕,他万万没想到他哥妄念如此深重,真的连软禁他的心思都敢起。 等李重兴回来,重照忽然冷笑问:「哥,你知道在静安寺我后来去哪里了吗?」 李重兴看着他诡异的笑容,扑上来按住他的肩膀,「你真的是被许长延那个杂种给欺负了?」 第36章 李重兴又站起身,握紧拳头,「那个杂种仗着皇上的宠爱,坐着来歷不正的九龙卫首尊的位子,霸道横行,居然还欺负到你的头上来了!当初我们家就不应该对他那么好!」 第44页 重照仰头看着他,李重兴目光落在他脸上,慢慢下移,那一截白皙的脖颈显得脆弱易折,双手被束缚在身后,整个人露出迷茫又无措的表情,即便李重兴对他弟没有任何心思,也不免升起了男人的凌虐欲。 李重兴忽然又想起那阴阳散,立即抓着重照的肩膀,「他真的碰了你?!」 重照也不挣扎,细看下他的神色都是平静的,在此时此刻,他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李重兴一看他瞭然的表情,顿时如遭雷噼。 李重琴被发现的时候他也很震惊生气,怜惜自己亲娘的同时,又在心中对此表示不屑。 女人的手段,小家子气得不得了。 李重兴慢慢地说,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阴阳散……我明明……明明让他们收手了,定是许鸿义在府里安排的眼线做的!」 重照并不想听他的解释。 李重兴却已经被他搞疯魔了,忽然又把他拎起来,只听撕拉一声,重照的外衣被他扯了下来。 重照眼皮勐地一跳,侧过身,「你撕我衣服作甚!」 夏天穿的少,里面就一件薄薄的里衣,外衣一脱,李重兴还想去扒他的里衣,「让我看看,你是不是……」 重照正想着如果他哥把阴阳散这件事给抖出来,他现在就想把人直接打死。外头忽然一箭射来,扬起的风吹起了他的发。李重兴尖叫一声,被箭射中了小臂。 箭头不准,但力度很大,李重兴小臂几乎被贯穿,疼的他冷汗直冒,一下被赶过来的九龙卫给制住。 李重兴状若疯魔:「李重照……」 重照由九龙卫解了绑住的绳子,从他那一眼中读出无数复杂的情绪。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要命的事情,不能让他哥落在九龙卫手里。 许长延手里有他哥勾结异姓王的证据,一旦许长延心中还记恨着他家害死他亲生父皇毁了他一辈子的事,他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时机。 他们家还是摆不脱前世的命运。 许长延没他想的那么多,他仿佛头脑充血,什么都思考不了,满脑子都是重照被绑住、动弹不得无力反抗的样子。 他的眼中血丝慢慢浮现,表情仍旧是盛怒的,看着李重兴的表情仿佛是看着一个死人。 重照正想揉揉酸痛的肩膀,双手忽然被长延给拉过去。 重照道:「疼疼疼,轻点!」 他的皮肤越发敏感了,就绑了一会儿,他还特意小心着没有挣扎反抗,还在手腕上留下两条红红的印子。 长延还动手捏了捏,青色血管跳动。 长延想,连李重兴那样的都能碰,他为何不能碰? 他的脸色完全冷了下来,所有的愤怒都被压进了眼里的血色里,眉眼都是戾气,重照被他重重捏了一下,都感受到了他的暴虐气息。 他突然想起前世自己骂他趋炎附势心狠手辣的时候,翻墙逃跑回国公府的时候,每一次谈不下去自己自暴自弃崩溃的时候,对方也是这副表情。 拿他无可奈何恨不得绑起来关在笼子里、又恨不得全世界都去死的表情,许长延心里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困在意难平里迟迟不肯走出来,最后伪装成一个成熟隐忍的祸国奸臣,实际上骨子里还是敢和所有人一起去死的疯子。 重照知道接下来许长延会不管不顾把李重兴抓走拷问,然后会处置自己,不许自己与对方见面,甚至把他关起来,强制又霸道地替他做决定。 而就在这时,一件带着温度的外衣忽然落在了他的身上。深色官服还透着一股淡淡的冷香。 重照惊了,他愣愣地转头看向许长延。 冷面冷心的九龙卫首尊使的强硬霸道仿佛被生生压抑进了温柔和小心翼翼里,动作笨拙而谨慎,生怕那极好的料子从重照身上滑下来似的。 重照终于发现自从重生开始许长延就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不是前世他刚回京时的冰冷得仿佛陌生人,如今却不停地在他面前出现……甚至是故意地在他身边转悠。此刻还会如此心平气和体贴入微得关心他。 重照来不及细想,反握住许长延的手,「许大人,我只是与我哥闹了点小矛盾,发生了冲突,惊扰到你了,请让我送我哥回国公府。」 李重兴此时却一句话也不吐,实在是手臂上的伤疼的他几乎无法说话。 许长延偏头问他,「虽是亲兄弟,茶楼内斗殴、且欲行不轨,毁坏店家物品,扰乱京都秩序,这些罪名算在谁头上?我还是要把他带回去审讯过,确认事实真相。」 他转身就要让人把李重兴逮捕回去。一旦出门,这茶楼里的事就遮掩不住,重照万分着急,手一伸拉住许长延,说:「等一下,我全程在场,这里还是我包下的,许大人审讯也该审讯我才是。」 许长延幽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从重照的手心传来炙热的温度。 有趣。 许长延犹豫片刻,仿佛等着猎物上钩耐心极佳似的,他挥手让九龙卫把人送回去。重照说:「还有易宁,麻烦把他送回昭侯府,辛苦九龙卫的兄弟们了。」 李重兴临时处理了伤口,忍着疼痛,想要阻止许长延把重照带走,所有的话却被重照给一瞪给咽回去。 警告暗示之意非常明显,冷静下来的李重兴深谙明哲保身,灰熘熘地带着自己的人逃回国公府。 第45页 看着李重兴走了,重照才松了口气。他哥虽然心怀鬼胎,但总归不会害国公府。况且他爹还在国公府坐镇呢。 下楼,重照去拜见三皇子。 三皇子身体残疾,不良于行,常年坐在轮椅上,心境淡泊,总是置身事外,不问世事。 重照说:「多谢三殿下。」 三皇子允劭微微一笑,他的面容清俊,仿佛春风拂面,「小昭侯不必客气,只是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在下不良于行,马车又坏了,可否借小昭侯的马车一用?」 第37章 与不问世事的清净随之而来的,是受到冷落和无视,难为一个皇子,居然马车都会坏掉。 重照想着不能欠下人情,他借马车当是还了方才对方出手过问的人情,便说:「当然可以。」 允劭道:「多谢小昭侯。」 然而重照跨出大门的时候,他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微凉的夜风颳在脸上,小腿被踹的有点疼,整个人有点犯迷煳,小腹也有点不舒服。 许长延看他眉头都皱起来了,转身嘲讽道:「怎么,小昭侯此时又不情愿了?方才还跟本官信誓旦旦的骨气呢?」 重照哼唧哼唧,索性自暴自弃地蹲下来。 许长延吓了一跳,以为他受了暗伤,忙扯住他的胳膊,「你怎么了?!」 重照说:「我脚踝疼,小腿痛,膝盖也痛,脚酸,走不动……」 许长延愣了一下,「有马匹,你不是会骑马吗?」 这个更危险好吗!重照立即把头埋进手臂里,「我还有点困,我怕骑马到一半摔下来……」 牵着马匹的九龙卫使眼观鼻鼻观心,从首尊一开始那着急的样子看,小昭侯吃不了亏。 许长延无奈地看了他半晌,背对着蹲下来,说:「来,我背你。」 等重照攀上许长延的肩膀的时候,他还是有点恍惚,又有点无措,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他又有点想反悔,自己铁骨铮铮将军一个,怎么就能那么小家子气的撒娇打泼呢?太丢脸了吧。 但就是忍不住,奔忙了一天,心里又疲累又失望,重照原本还撑在许长延肩膀上的手慢慢的松懈下来,原本支撑着自己与对方后背隔开一段距离的力度也彻底放松。 许长延忍着喷在脖子上的鼻息,想着自己怎么也就能犯傻想着自己亲手背呢?最不济让重照跟着自己坐着一骑马匹也行啊? 回首尊使府邸的路有点长,背上的小侯爷有点沉。 忽然后背贴上了温暖的胸膛,垂落的手臂亲密无比地勾着他的脖子。 许长延脚步一顿,九龙卫使打了个手势。 睡着了。 原本嫌弃的心情一扫而光,许长延抓着人腿弯的手微微蜷缩。 九龙卫使就看着他们的首尊把人背回府邸,脸色看着还很美妙,不过为什么要转头进自己的府邸?昭侯府不就在对门吗?没听说九龙卫拷问审讯还能在许府进行的啊? 啊不是,睡着了能拷问审讯出个啥。 许长延微微弯腰,把重照放在床上,把人的外衣和鞋袜脱了下来,然后出门让下人送了点温水过来,把重照脸和手擦了擦,丝毫不肯假手于人。 但是许尊使手法不怎么好,重照在睡梦中被毛巾煳了一脸,恼怒地一巴掌拍在首尊使脸上,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 许长延只能慢慢地擦,从下颚到额头,眼角和唇角,一寸一寸地描摹,听见重照在睡梦里哼唧了一下,嘴巴微微嘟起,惹得长延忍不住捏了捏重照的脸。 体重不见少,怎么脸上却瘦了? 他让下人送回了毛巾,给重照盖上被子,走到门口,又停下了脚步。 李重兴无缘无故撕重照的外衣做什么?又为何要莫名其妙绑住重照?撕开衣服是为了要看什么吗? 犹豫许久,许长延自嘲地笑了一下,礼义廉耻这一套,他有脸提吗? 许长延于是又转身进门了,他默默地坐在床边。重照睡着后很安静,仰躺在床上,睡姿很正。 许长延把被子掀开一点,双手一点点解开里衣。 胸口的梅花花瓣依旧艷丽,只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李小将军,胸口硬邦邦的腹肌消失无踪,长延微微俯身,月色透进来,他忍不住用手戳了戳,软软的,触感很好。 堂堂小将军什么时候长了个小肚腩? 除此之外,没什么异常。 重照睡的正沉,一点反应也无,长延捻着衣角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慢慢闭上眼,默念一遍清心咒,赶忙给重照把衣服拉拢。 任谁看见心上人毫无防备地躺在床上,都会按耐不住。 许尊使捂着鼻子,狼狈地从房间里退了出来,恨不得在院子里表演个胸口碎大石发泄旺盛的精力。 一九龙卫从门外进来,半跪着说:「大人,钱弘大方才招了。」 许长延眉眼冷淡:「送人上路。」 九龙卫使应下离去。 许长延双手拢在袖中,眉目波澜不惊。 吴氏早已经死了,听说黄氏也已病入膏肓,她那有些姿色的女儿被富商休弃,过的苦不堪言。幼年在钱家遭遇的一切仿佛淡得要忘却,时隔多年看着钱家衰落直至家破人亡,他心情却也不见好转。 许长延撩起自己的袖子,看着光洁如初没有丝毫伤口的上臂,感觉自己胸口仍旧有些失落。 第46页 他深深地皱眉,怎么才能让同他一样重生回来的重照回心转意呢? 愁得快掉发。 重照根本没想这个,他已经准备好了,许长延要是真的敢向皇上求一旨婚约,万一圣上真的同意,他就敢跟八皇子一样作天作地先把许府烧了,以明决心。 重照醒来的时候许长延已经出门了。屋子是从静安寺回来后住的那一间,重照有点饿,叫人送水过来洗漱,问;「有早膳没有?」 时辰不早了,小丫鬟说:「自然有的,这就给公子送上来。」 重照并不避嫌,许府他比谁都熟,用完早膳,重照想起一茬,便疑惑地问:「你们府里的管家是谁?」 小丫鬟说:「公子是要找宋伯?我给您去请。」 重照微微一愣,许府的管家不是姓周?什么时候又出现个姓宋的?他前世为那姓周的所害,还想趁机在许府给人使绊子,怎么人换了? 新管家宋岭有些发胖、年过半百头髮有些白,看着精神气不错,眼睛特别小,他抬手行礼,重照直接开口问:「我记得许府以前的管家姓周?」 宋伯一愣,道:「公子可是记错了?许府从来没有个管家姓周,自从老爷买下这座院子,都一直是老朽在打理。」 他神情坦然,丝毫不像作伪,重照心里疑惑更甚,他承认自己重生换了个人,怎么感觉许长延跟前世不一样了呢? 第38章 宋伯说:「老爷临走前嘱咐,若是公子醒了,可自行回府。」 重照在贵妃榻上一趟,显得特别无赖,微微偏头看他,「许长延说要审讯我,我没见到他人,怎么敢走?万一回头他以我擅自逃脱涉嫌犯案捉拿我怎么办?我不走,贵府茶水都没有吗?」 宋伯不敢开罪,忙让人上茶,重照喝了一小杯,又说:「府里有热水吧?本侯要洗澡。」 宋伯愣道:「在、在这里?」 重照:「不然在房间外吗?!」 宋伯转头去让人送热水上来,重照说:「都出去吧,不用人伺候了。」 天气仍有些炎热,重照昨日没洗,身上有点黏煳,他飞快地泡了一下,因为下人们要避嫌,只有房间外头守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 重照擦了擦湿透的长髮,推门出去让小丫鬟再让人再换热水来。 等人走了,重照披上外衣,转头找了条隐秘的小路,一路摸到许长延的书房。 许府内没有九龙卫眼线,重照前世为了逃出去费尽心机,上蹿下跳所有地方都躲过了,曾被许长延从假山底下揪出来过。 李重兴与西南王勾结,前世那几乎要了他命的那几封书信,就是由许长延拿出来的。 许长延离京入江湖,学了一身武功不说,还顺道跑了一趟南境,发现了这个惊天秘密,还顺手搞到了来往书信。 重照觉得与他相比,自己在边疆叱咤风云简直是在过家家。 按照前世的判断来看,要紧的东西,许长延一般都会放置在书房,而不是卧房。书房内烧着香,靠阴而建,屋内有点阴寒。 许长延什么态度他是不清楚,先把那要命的来往书信偷走再说。到时候没有证据,等衡帝传唤上西南王问个清楚,怎么也得大半个月,还能拖上一拖。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他来许府干什么?自己把自己洗干净送上门吗? 重照书架上翻找了半天,又去翻照桌案,终于在架子上的一个小匣子里找到了几封信。他只瞧见上面盖了个国公府的私印,便听见门外的脚步声,赶忙往袖口里一塞,躲到案桌底下。 房门吱呀一声又给关上了。许长延一般不让人随意进书房,重照半趴在地上,屏住唿吸等了好片刻,发现没动静,便透过垂落下的宣纸望过去,只看到一双灰色的鞋。 来人悄无声息地停在桌案前,猝不及防就蹲了下来,对上重照惊讶的目光,眼中带着怒火,「胆大包天!我的书房你也敢乱闯?!给我滚出来。」 重照惊得整个人一歪,一头磕到了桌子。 许长延吓了一跳,怕发火又吓着对方,简直要被一腔怒火给憋死,声音都嘶哑了,「你……你别站起来!别撞到!」 许长延大半个身子都挤了进去,把手放在重照头顶,一点点护着他爬了出来。 重照没感觉到怎么疼痛,只是感觉头顶上那手心温度很烫。许尊使着急又生气得想跺脚的表情很扭曲,很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 重照小腿有点酸,一时没能爬起来,长延弯着腰,怒道:「你没事钻到桌子下面去作甚?不是……你没事到我书房做什么?我让你回府,没真想在府里……审讯你,李重照,你在我府里又是吃喝又是洗澡……这事传出去你不要清白了吗?」 生气的许长延有点吓人,眼神愤怒,让重照有种自己要被拎起领子被丢出去的错觉,他鼻子发痒,忽然捂住嘴打了个喷嚏,随即小腿一歪。 许长延这才发现他后背都被湿发染湿了一片。 重照抽了一口气,说:「腿抽、抽了,别别别,你别动有点疼。」 许长延一只手臂绕过他的腋窝,闻言便不敢动,害怕他真的疼坏了,重照勾住他的脖子借力,自己伸手揉了揉小腿,脸色缓了缓。 许长延目光落在重照下垂的眼睑上,对方神色认真,还有被当场抓包的心虚的表情,心中的异样感越发明显。两人间隔着前世恩怨的天堑,对方也知道,为何能对自己放下戒备,还有种……乖顺的依赖感? 第47页 许长延把人扶正了,冷硬道:「去房间,我去给你拿条毛巾。」 重照暗中松了口气,拢紧了袖子。 重照换了件衣服,把头髮擦干,长延进门,把提着的东西放在桌上。 重照在桌边坐下,掀开布袋子看了一眼,道:「梅花香饼?你去静安寺了?」 长延说:「去拜见静安寺方丈,顺道买的,味道不错,尝尝。」 重照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全京城就静安寺寺庙的山脚下有一家店铺,祖传秘方,秘不外传。香味溢满了嘴巴和口鼻,重照眉头一皱,又放下了,「给我睡还给我带好吃的,许尊使,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许长延道:「不然呢,把你捆起来,上九龙卫刑讯伺候?把你捆起来,让你动弹不得,让你哭泣求饶什么都说出来?」 重照皱着眉,脸色顿时有点白。 许长延岔开了话题,「今日镇国公下朝了特意找到我,让我对他的小辈们网开一面。」 重照一愣,他哥跟他爹说了?还是只说了他在许长延手里,没承认自己做的混帐事? 许长延继续说:「难为他堂堂一位国公爷,连皇上都要敬畏几分的大将军,对我客客气气的。我是很惊奇,很想知道,你在茶楼里跟李重兴发生了什么争执?」 重照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又成了以往高高在上的国公府二公子,道:「如果我不说,你难道要对我用刑?」 许长延觉得他仿佛是个小刺猬,柔软和依赖都是假象,一旦越界,就整个人蜷起来,露出尖利的刺,谁也接近不得。 步步后退的许长延无奈道:「李侍郎可不是什么好人,小昭侯当万分警惕才是。对了,易宁好像在外头,看样子还很着急。」 重照拎起梅花香饼的布袋子,道:「记着呢,谨言慎行,本侯将来一定不会让自己有尝试九龙卫刑罚的机会的。」 第39章 跟串门似的,重照神色如常走回了府邸,皱眉:「国公府传消息过来没有?」 易宁说:「大公子被国公爷禁足在家面壁思过,我没收到他的消息,倒是国公爷来问了侯爷好多次。」 重照问:「爹为何让大哥面壁思过?还有别的消息吗?」 易宁想了一下:「这个没提……还有,京城有传言您和许尊使有私情,在许府沐浴焚香共处一室,总之,话本子都出来了。」还是要被封杀的那种。 重照示意他闭嘴。 重照把梅花香饼给易宁分给下人尝尝鲜,回房把袖子里的信纸藏好,让易宁给国公府回消息让爹娘心安。他今日胃口不好,随便吃了点午饭,便带着易宁去大理寺。 陆家的案子了结,许长延和丞相大人暗中较劲,最后许长延更胜一筹,翻出陆武利用官职权力剋扣粮草和军饷来谋取私利的旧帐,两方彻底撕破脸,最后皇上判陆武死罪,陆家其余人沦为奴籍,流放西北。 现在陆家众犯已经迁移至大理寺大牢。 陆家彻底倒台,重照心中的大石放下。陆家和李家一向敌对,李家倒台的时候,陆武还踩上一脚,拿着自己的权势压制李正业在军伍中的人脉,使得国公府险些周转不过来。 陆武甚至伪造镇国公杀俘虏充人头的罪名,给了李家沉痛的一击。 大理寺的地牢阴暗潮湿,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重照掩住口鼻,由衙役带着走过高高的台阶,昏暗的地下室里只有蜡烛的光亮跳动,和狭小的天窗落下一道阳光。 昔日尚书大人衣衫褴褛、落魄不堪,满脸漠然的表情。 重照说:「陆大人此刻一定很疑惑,我与陆大人素不谋面,怎么会过来看你?」 陆武嘲讽道:「数十日前,怡红楼后院,与小昭侯曾见过一面。除此之外,我们素无瓜葛,怎么,小昭侯不会是来看我陆某的笑话的吧?出身堂堂国公府,怎么如此没有涵养?」 重照心平气和,「实话实说,见到你这样,我心情就变好了。至于涵养……小时候我跟大街上我把陆景胜打成猪头,让他再也不敢在我面前跟狗一样叫个不停的时候,你说我会关心涵养吗?」 重照真想说自己霸气侧漏一个顶仨,虽然现在不能把你们打趴下,但以前就能把陆景胜打倒在地。 陆家仗着自己有权有势在京城作威作福已不是一天两天,除去一个就是为京城除去一个祸害。还可以压一压以陆景胜为首的纨绔之风。 陆武的脸扭曲了一下,「小昭侯以为陆家是倒在了姓许的那小子手中?你错了,是皇上猜忌陆家。当年惠帝矫诏篡位,我随丞相保持沉默,陆家上下保持沉默,是以衡帝伺机除去我而已。」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如饿狼般盯着重照,「而且皇上不会放过国公府这个大功臣,他会慢慢地除掉当年的旧人,然后毁掉国公府,一点一点地为十二皇子登基铺路,而我,在下面等着你们。」 地牢角落还躺着死去的老鼠的腐肉,陆武走投无路,在重照面前留下一句诛心之言,即便他不得不承认,李正业的手腕确实是比他高明许多。而那个叫许长延的,下手快准狠,锋芒毕露,又或许是将来难以预测的变数。 重照并不为意,忍着想要吐的噁心感,在回去的路上,远远地望一眼陆景胜。 陆景胜的牢房环境好一些,就是人的状态不怎么好。 第48页 入狱的第二天,在九龙卫的审讯逼供下,陆景胜疯过一次,后来人就变得呆呆傻傻的了。 重照出了门,唿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心道,陆家结束了。 重照以为可以歇口气,想想办法抢救一下他哥,结果接连两日被晨吐搞到虚脱。孕期反应如洪水勐兽般,挡也挡不住。 林飞白来给他细细地看过胎位:「侯爷,胎儿很健康,有反应很正常,别因此厌食不吃,没有营养补充,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重照捏着筷子,咬着酸萝蔔块,林飞白看他吃了点清粥,道:「若是状况仍不见好,怕是得另外想办法。这件事还是不打算告诉国公爷和钟夫人吗?」 重照说:「不。」 林飞白有点发愁,「三个月后就显怀,瞒不住的。」 重照坚定:「我会想办法。」 林飞白最近关于以前重照和长延的事听了个大概,大多都已经失真,于是靠着自己脑补出了一狗血话本,他怀疑国公府嫌弃许尊使出身低所以当年棒打鸳鸯、后来许尊使归来復仇演了一出强制爱、身为天之骄子的二公子左右为难独自产子…… 自从从许府住了一晚后什么流言都私底下传开了,重照咽下最后一块酸萝蔔,吃完抹嘴,元气满满,又是一条好汉。 易宁火急火燎低从外头赶过来,「汪公子……出事了!」 汪子真因为是外地入京赶考,家人都是农户,家境并不富裕,便寄居在京城里的远房亲戚家。那方人家姓郭,男主人叫郭江,妻子马氏,膝下有个双胞胎儿子,上头还有老父母。 重照坐着轿子,在路上把大致情况摸清楚了。 汪子真在郭家生活的并不好,他身上积蓄微末得可怜,汪子真不但需郭家的屋子住,吃喝也得靠郭家,精打细算给了郭家些银两,剩下一点点都不够回去的路费。到时候参加考试还要打点,根本经不起花销。 汪子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读书,处处忍气吞声。郭江每日忙着干活,马氏闲在家里却动了歪心思。 马氏觉得对方有望考上功名,于是暗中在饭菜里给汪子真下了药,把自己最小的妹妹送到了他床上。 体会过那种药的厉害的重照胸口泛起一阵噁心,忍不住干呕了好几下,林飞白拍着他的背,急得满头大汗。 一旦汪子真一朝考上功名,便是飞黄腾达,马氏算盘打得噼啪响。 然而汪子真忍耐力极好,硬是把那女人推开,自己踉跄着跑出房门,一头栽进了郭家后面的池塘。 重照目瞪口呆,「然后他淹死了么?」 易宁摇头,「没有没有!被人给救起来了。」 林飞白说:「希望服用的量少,不然药性发作,泡冷水都不能压制。」 易宁说:「汪公子为了抑制药性,不停往水里沉,都快淹死了,这生死攸关呢药性还能发作?」 林飞白卡壳了,「这看情况而定吧……」 重照在嘴里含了片刻酸话梅,昭侯的轿子直接抬入了郭家大门,就在街坊邻居站在池塘边看笑话之际,一个王公贵族仿佛从天而降,都惊呆了。 重照说:「飞白,去看看汪公子。」 林飞白赶去救人,重照神色冰冷如霜、眼神带着杀气,盯着普通老百姓的的时候,非常具有威慑力。 易宁说:「既见昭侯侯爷,为何不下跪?」 众人大惊,马氏心中暗惊,心道自己的眼光果然很好,汪子真暗地里认识大人物,将来必定有一番作为。 马氏跪着:「民妇给侯爷磕头,见、见到侯爷有些失礼,侯爷恕罪。不知侯爷为何会到民妇这陋舍来了?侯爷是来找我表侄子吗?他他……」 汪子真溺了水,吐得脸色苍白如纸,连路都走不动。 重照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马氏顺水推舟嚎叫道:「大人饶命,你看我这可怜的妹妹,被我这色胆包天的表侄子给碰了,丢了清白,民妇想请大人给她做个主儿。」 林飞白扶着汪子真过来,汪子真一声扑通跪倒在地,读书人的清高和木吶仿佛被现实压弯了,多日来的隐忍爆发,终于抑制不住,「草民汪子真,求小侯爷给我个公道,实乃马氏陷害我,我什么也没做过。」 马氏义正词严地说:「汪子真,我郭家给你吃给你喝还给你房子住,对你已经是厚待非常,你别蹬鼻子上脸,我们这么照顾着你,你还有理了吗?街坊邻居们看看,是不是这样?」 汪子真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我过来的第一天,就给过你们钱。前两日表舅在外面喝酒彻夜不归,是我出去给你把米袋扛了回来,垫付的钱你还没给我,你竟然说……」 读圣贤书长大的汪子真万万没想到竟会遭此污衊,险些没喘上气晕过去。 重照打断道:「这事儿简单,这几天食宿按照京城里最好的客栈的价格来算,本侯替汪公子付了。本侯别的没有,就钱多。」 第40章 被天上掉下来的银子砸了一脸的马氏登时心乱了,脸上冒出了喜色。 重照冷笑道:「那便可以说说别的了?」 汪子真继续说:「马氏给我的饭菜中下春药,逼迫我与其妹苟且,用心之歹毒令人髮指,求小侯爷为我讨个公道。」 马氏脸色发青,她妹妹的清白不要紧,但自己的名声还是要的,便道:「小侯爷,他满口胡言,分明是对我心怀不满,对我妹妹行了不轨之事,还把罪名推脱到民妇身上!」 第49页 重照淡淡道:「是否下药,搜房间一查便知。」 重照让林飞白把汪子真扶到屋内休息,问:「怎么样?」 郭家宅院修建得不错,新砖瓦红墙,连桌椅都是档次不低的红木,重照回想马氏的穿着衣饰,觉得郭家并不那般贫穷,相反,生活还很滋润富足。 汪子真道:「我没事,好多了,多谢侯爷救命之恩。」 重照说:「救命之恩?不敢当。」 汪子真说:「当得,所有读书人都愿意为了清白和名声连性命都不要,这次小侯爷为我申冤,就是保住了我的性命。」 重照说:「以后郭家你是不能呆了,给你钱你怕是也不愿意要,不妨来我府里住着如何?昭侯府足够清净,能让你好好读书。」 汪子真沉默许久,犹豫着不肯答应。 易宁在马氏屋中搜到了催情药粉包,马氏踉跄着进门,跪倒在地,「求大人饶命,放过民妇一马!民妇知错,民妇什么都认!表侄子,替表嫂求个情好不好?」 重照把手中的药包掂了掂,冷笑道:「不追究也行。」 马氏松了口气,却听见重照继续说:「那你把剩下的吃完吧。」 对付这些没有下限的人根本不需要同情,重照根本不想看对方绝望的眼神,把粉末包丢到人面前,直接就走出了大门。 …… 昭侯府环境清幽,汪子真拿着林飞白开的大小去火清心的中药,最后还是跟着重照回了侯府,在偏院找了间干净的屋子住下。 看着汪子真有点侷促的样子,重照难以启齿地提了个要求,「被衾我让下人准备好,就是……我不能跟你一起用餐。」 汪子真说:「我一介白衣,按礼数不能和侯爷在一桌上用膳。」 「不是……」重照话音卡在一半,胸口的噁心劲儿又冒了上来,他咬住了下唇,觉得难堪狼狈,将汪子真推出门去,扶着桌子吐了个昏天暗地。 汪子真被门板砸在脸上,他退后了一小步,听到里面连续不断的干呕的声音、桌椅碰撞的声音,随后是茶杯碎裂的声音。 汪子真忙去找总管兼任大护卫的易宁,易宁听了忙往回赶,道:「放心,主子没事,来人,送汪公子回去,公子若有什么需要,跟丫鬟说一句便可。」 汪子真心中疑惑更甚,心烦意乱,呆坐了一下午。第二天失魂落魄地去找重照。 重照以为他在为郭家的事难过,不料对方却当头来了句,「小侯爷,你是有身孕了吗?」 重照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咳了好几声。 易宁把门关上,汪子真忙说:「侯爷恕罪,若真是如此,我不能住在这儿,平白污了侯爷的清誉,我这就出去找客栈住。」 重照说:「不用不用,我没事。你怎么猜出来的?」 汪子真低头说:「我已经娶妻了,入京赶考前,她就已经有了身孕,故而对有喜敏感一些,不过我妻子来信说她已经生了,母子平安。」 重照沉默了好片刻,反问道:「你不是不举吗?」 汪子真哽了一下:「……那是他们捉弄我的话,侯爷怎么能信?」 重照回忆了下对方说话时轻快的语气,无意间被秀了一脸,没想到对方在家中连美娇娘都有了。 汪子真又认真说:「侯爷放心,我会替你保密。我还想麻烦侯爷一件事。临行前贱内送了我一串手镯,我一时没防马氏的贪念,被她偷走当了,我拿她无可奈何,求侯爷帮我赎回。」 重照说:「明日让易宁同你去一趟当铺……等等你别跪下,汪兄为人霁月清风,我甚是欣赏,我不过尽绵薄之力,汪公子不用如此客气。」 汪子真认真地说:「侯爷,这不一样。侯爷是位高权重家财万贯,帮我这样一两个普通人可以说是容易至极又如同举手之劳,可于我而言是大恩大德当涌泉相报,若是我不感谢,岂不是如同大街上的乞丐被人所施捨?侯爷若是再这么想,置汪某的骨气和尊严于何处?」 重照一愣,搁在椅子把手上的手微微收紧。 他待许长延也是如此,对方会这么想吗? 汪子真继续说:「我还想问,小侯爷今天觉得郭家家境如何?」 重照:「并不贫寒,相反,足够富足。」 汪子真说:「两年前,我表舅,就是郭江,来信跟我爹娘说他们在京城穷困潦倒,打算离京谋生计,却在短短的时间内,拥有了一间宅院……我本不敢怀疑。我表舅他在京城漕运码头做事,大约两年前,升了职,负责检查货物和清点数量,大约在这时,郭家才富起来了。」 重照说:「你怀疑他手脚不干净?」 汪子真说:「数日前我表舅喝醉了回来。我把他扶回去的时候,听到他说,等这条船上的东西送到了,他就金盆洗手,离京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重照问:「去哪里的船?」 「南境,」汪子真说,「直达南境,没有中途停靠点。」 京城通往南境,有一条完整宽阔的水道,速度比陆路快,因此京城与南境的往来物资和消息往往走这条渠道。 重照心里咯噔一声。他哥与西南王密谋的书信,走的就是这条路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镇国公二公子在府里养了个小白脸,姓许,容色俊美无双,凤眸潋滟生姿,苦读十载考功名。 第50页 重·供媳妇读书的好男人·坚决不承认自己是下面那个·照 不行了,谁来阻止我的脑补 第41章 易宁被重照派去漕运码头询问,不过他扑了个空,今日郭江休假,同伴不知他去哪里了,估计是在哪个酒窖里喝酒。 他站在码头好片刻,看不出半分异常,正准备转身离开,一人朝他走了过来,「易宁?你怎么在这里?」 易宁微微颔首,「韩公子。」 韩浩阳微微一笑,道:「我爹有些东西要送到南方的朋友那里去,我给送过来,你怎么在这?重照……小昭侯呢?」 易宁说:「侯爷在府里呢,我奉命来查案。」 韩浩阳:「什么案子?」 易宁苦笑了一下。事关重大,即便韩浩阳少年时和重照关系亲密,他也不敢实话实说,便道:「没什么大事,侯爷接了个小案子,要查点东西。」 韩浩阳也不难为他,「行吧。你们侯爷在府里?我去瞧瞧他去。」 易宁头皮一炸,重照近两日反应严重,不然就亲自过来了,他忙道:「韩公子!我家侯爷他……他染了点小毛病,会传染的那种,您改天再来吧?」 韩浩阳再三被一个侍卫阻扰,脸色已经有些不好了,但也没追究,心情不怎么好的离开了。 易宁准备打道回府,半路却被镇国公府的家将拦住了。 重照早早就让易宁出门,起身后实在用不下早饭,吃了两口又全部吐掉,他皱着眉让人全部拿下去,怎么也不肯动嘴了。 坐着攒了半天力气,重照站起身,走回床头,把那几封信掏了出来。 等拿出来,重照才发觉不对,从信封底抽出一张纸。 纸质分三六九等,重照一摸便知纸质极好,他把那折起来的纸摊开。 许长延的字苍劲有力,有一种带着风骨的美感。 短短几行字,重照看了许久—— 嘉兴一十一年,殁,于许府后院。头七,月色满天,酩酊大醉,于左臂种下一颗相思豆。 同年,流放边关。生死一博,死于战场,时年嘉兴一十五年。 现今嘉兴六年。 信息混乱,一个名字也未出现,但重照忽然间读懂了。嘉兴一十一年,他死的那年,当时就是在许府后院。嘉兴六年就是现在。 重照脑中陡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但结合他自己,这件事好像不那么匪夷所思。 重照把三行字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房门忽然被人大力推开,重照把信件一掩,右手上拿着的纸却被大步走来的人抽去了。 来人勐地把他按在床头的柱子上,身后的大床微微晃动了一下,重照被扯住了领子,背后的疼痛完全是小事,胃中翻滚强烈,重照咬紧牙关。 许长延都不用细看那纸上的字,脑中嗡的一声炸了,原先发现李重兴与西南王勾结的书信被重照偷走时愤怒的心情顿时变了,整个人变得狂燥不堪,满脑子都是当年对方与他决裂的场景。 他们明明是站着对视,他却觉得自己仿佛在仰视对方似的,卑微乞求也换不回迴转的余地。 重照像是踩在他的心上,冰冷而无情地说:「许长延,我恨你一辈子。」 他重生过来的时候是在许府书房,前世他暴虐无常,几乎疯癫,重生回来的时候记忆混乱无法记事,才在纸上写下几行字。 现在重照发现了他也是前世的他,两人关系会变得冷淡僵硬,没有迴转的余地。长延沙哑着声音说:「你都猜到了对不对?全都怪我是不是?是我让你们家破人亡,是我把你关起来让你哪都去不得,是我毁了……你的一辈子。」 「但我就想缠着你,李重照,你逃不过的。」 重照耳边一阵嗡嗡响,方才积攒的力气耗尽,许长延扯着他领口的手松开,改为抓着他的肩膀,用力之大几乎把他的骨头捏碎,重照仿佛濒死的鱼喘过气,「我死后,我爹娘如何了……」 许长延飞快接话:「钟夫人病逝,镇国公离京遁世。」 重照闭了闭眼,仿佛尘埃落定般肯定了所有的猜测,他看着许长延的双眼慢慢恢復清明,看着对方眼中的惊讶,重照抬手无力地推了推他,「但现在我不是你后院里的男妻,不是你想来看一眼便来看一眼、不想来便任由你冷落他人践踏的李重照……」 之前所有的防备和松懈都是源于重照还以为,许长延还是前世那没有彻底变样的许长延,还是少年时,一起坐在学堂里一起吃喝玩乐的许长延,只是知晓了身世的真相对这个丑陋的皇室失望而偏执激愤、阴晴不定的许长延。 竟不知对方还是那个怀着不轨心思、一直想把自己占为己有有着可怕独占欲的许长延。 在前世的事上他们没有丝毫迴转的余地,李重兴险些被对方一手推上断头台,李正业旧案是九龙卫负责查案的,李重琴是被他顺手扔到宫里去的,李家是被他搞垮的。全都是铁证。 重照冷笑问他:「看着我在你面前被你耍得团团转是什么感觉?开心吗?许尊使这么聪明,一定很早就猜出我的问题。接下来,是打算一点一点把我们家搞垮报仇对不对?」 许长延眉头一皱,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说:「你故意到我的府邸,是为了偷你哥的书信?东西在哪里?」 重照反手按住他,轻声问:「李家便如此让你恨之入骨么?」 第51页 许长延恶狠狠地说:「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那晚为什么不直接将你锁在床头,让你永远也跑不掉。」 重照用了全身力气压抑着想要吐的欲望,整个人都轻轻发抖,用一种闲聊般的语气说:「那你知道我会如何选。」 「玉石俱焚,许尊使,我们两个都不会好过。」 许长延死死看着他,重照出身军伍,一生风骨却硬气得厉害,好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刺猬,全身都是碰不得的刺。 许长延勐地松开了手,转身就走,「那就算了,反正……那东西也已经没用了。」 重照抬手撑了一下床头的镂花,被木头扎在了手心。 被九龙卫拦住的易宁眼睁睁看着许尊使黑着脸出来,吓得赶紧跑进去,只看见重照半跪在地上张嘴干呕,面色苍白无比。 易宁去桌上倒了水,把重照扶了起来,重照脱力靠在他身上,半阖着眼,「我没事,你查得如何了?」 易宁说:「郭江失踪了,除此之外,国公府传来消息,说大公子出事了,国公爷已经入宫了。」 重照一愣,「什么事?」 易宁说:「大公子勾结西南王意图谋反,有来往书信为证,皇上暴怒,国公爷已经拿着兵符和国公印入宫向皇上求情了。」 重照站起身:「备轿,入宫。」 李正业得到消息之后,当着前来捉拿李重兴的九龙卫的面,家法处置李重兴,把人打得昏死过去,又亲自拿着国公印章和兵符,入宫面圣。 但是衡帝暴怒,不接见李正业,镇国公跪在大殿门前,已经小半个时辰了。 昭侯府的马车在宫门口被拦下了,侍卫为难地说:「如果没有皇上传诏,侯爷不得入宫。」 可以随意出入宫禁,一是皇帝亲自册封的亲王,二是九龙卫以及朝中丞相那样级别的官员。 等人通报皇帝恩准,来回一趟,怕是得磨上半天。重照微微握紧拳头,脸色苍白。 不过一会儿,后头又上来一辆轿子,重照让车夫避让,那轿子却落了下来,三皇子掀开帘布,说:「小侯爷是要入宫?随本宫一起吧。」 允劭虽未封亲王,却是衡帝亲口给的随意出入皇宫的特权。 重照忙爬上轿子,「多谢三殿下。」 绕道议政殿前,重照远远看见他爹的背影,下了马车,匆匆地走了过去。 跪在地上身板挺直的李正业也没想到他会来,惊讶道:「皇宫重地,你是怎么进来的?!」 重照上前直接跪在地上,「爹若不起来,我就不起。我陪着爹一起跪着。」 李正业气笑了:「胡闹,你跪着能有什么用?」 重照不答,李正业跪着为了自证清白,不过让皇上舒心罢了,他却不能让他爹丢这个脸。他好歹也算府里的男丁,缩在侯府里却让他爹受苦的事,他做不出来。 李正业跪在前头,看不见身后的重照。 暑气未过,正午的太阳毒辣。 重照从早上起来就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什么也没吃,饿的头脑发晕,四肢无力。他咬牙坚持了好片刻,朦胧中感觉易宁离开了,想他该去找谁救命,第一反应就是许长延。 重照自嘲地笑了笑,他的膝盖僵硬又传来阵阵钝痛,他想伸手揉一揉,胸口又有闷痛的感觉,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有个小太监跑了过来,重照看见童宁跪在地上:「小侯爷,来喝点水吧。」 重照摇头,他扶着童宁撑了一会儿,又把人推开了。 重照想,若是他倒了,是不是也可以解了眼前的僵局? 重照眼前一黑,终于撑不住倒下了。 第42章 衡帝在议政殿内烦躁地翻着奏摺,他不是不知道外面的情况,相反,通报的太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了。连李重照来了他都知道。 难道国公府真的不知情?难道真的是有人陷害国公府?但这来往信件上,分明是西南王王印和国公府私印。 证据确凿,他不信都不难。 衡帝站起身,负手在后,心中心绪复杂,好片刻,他说:「算了,让他们都起来……」 他话音刚落,一个小太监跑进来,说:「皇上不好了!小昭侯他晕倒了!」 镇国公二公子昭侯兼任大理寺少卿晕了,是真的晕了,前一刻还跪的腰杆笔直,后一刻在大家猝不及防中,毫无徵兆、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衡帝愣了,这不该啊?才一个时辰都不到,镇国公年过半百头髮花白,依旧眼神清明精神好得不得了,怎么年轻人说晕就晕? 李正业也有点懵圈。 但李正业毕竟也跪了好一会儿,膝盖疼的动弹不得,没来得及接住重照。 火急火燎赶过来的许长延,远远就看见重照跪在地上瘦削的身影,心中又痛又急,又想到方才两人吵架的情形,恨不得让人再多遭些罪,磨一磨这不会服软的性子。 可是他的脚步又走的飞快,连易宁都快追不上了。 还差一截距离的时候,许长延眼睁睁看着人就这么在他面前倒下了,无声无息的,连句话都没吐。周围的人反应不及,他的李重照倒在地上,蜷缩着,整个人仿佛是被折断的青竹。 许长延飞奔过去,把人扶起来,怀里的人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 近日来重照一直遭受家里的打击,这两日孕期反应又剧烈,身上不停地在掉肉。林飞白想尽办法给他补了,但补的完全没有掉的快,相较之下,整个人都快瘦脱了。 第52页 按照林飞白的说法,他就是在拿着自己的身体玩命。 许长延把人抱起来,怒道:「去叫太医!」 周围一群人惊呆了,看着许长延把昭侯抱在怀里,冲进了房屋。 许长延的动作迅勐,易宁刚才就觉得眼前一花,许尊使人就不见了,那速度可以说是当场用了轻功飞过去的。 许长延把人放在东暖阁的矮榻上,重照整个人陷在他怀里,许长延捏着他的手腕,都觉得细得不堪一握,他目光落在重照苍白如纸的脸,和干裂的没有血色的唇上。 一个时辰都没到,大上三十岁的老国公都没晕,状态看着非常棒,可以说是老当益壮,怎么就偏偏李重照晕了? 许长延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传来的刘老太医是个陌生的面孔,他拎着药箱,一路跑过来微微喘着气,看了看重照的面容,「小昭侯面色不好,容老朽搭脉……」 守在一边的易宁顿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整个人慌了,「等一下!」 他一个小侍卫,贸然开口,顿时吸引了许长延,还有进屋的李正业的目光。 易宁背后冒出冷汗,艰难地说:「侯、侯爷体质特殊,怎么、怎么能随便看……」 刘老太医愣了,「这不诊脉,怎么知道究竟是犯了什么病?」 易宁结结巴巴,绝望地闭上眼。 许长延疑惑更甚,怀里的李重照却动了动,他忙低头把耳朵附在他唇角,听到李重照微弱的吐气:「我没事,请林太医来……」 老太医莫名其妙跑了一趟,虽不能把脉,但看了看面相,凭着高超的看病经验,一针见血,说了解决方法:「小侯爷早上可吃了早膳?老朽觉得……小侯爷莫不是饿晕了?」 易宁忙说:「对!侯爷今天什么都没吃,是饿晕了!」 老太医说:「这就对了,先喝点温糖水。」 许长延让人送糖水过来。李正业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外头衡帝传唤,老国公轻哼一声,嘱託易宁好好看着些,才去面见圣上。 当着他的面,拱了他家的白菜,真当国公府做不了主了么! …… 重照昏迷着,他全身不舒服,迷煳中,他感觉有人轻轻地晃了晃他,只是饿的全身提不起力气回应,喉咙火辣辣的疼,一句呻吟都发不出。重照想,让他躺死过去算了。 吃了也是吐出来,平白受了折磨,就让他这么沉睡过去,什么痛苦也没有了。 那人却强硬地把他拉了起来,重照眉头皱紧,感觉自己的牙关被人舔开,一股甜甜的温热的水顺着喉道流入了腹中。 那人哺了好几口过来,动作温柔,重照奇异地没有感觉到难受。到最后餵完了糖水,那人的舌头却不老实的动了动,最后恋恋不捨地含住他的唇上下亲吻,直到他的双唇重新变得水润才罢休。 许长延把碗放下,品了一下嘴巴里的味道,心道,糖水真的很甜。 外头有人敲了敲门,易宁带着林飞白进来了,两人在门口疯狂眨眼对视,最后都无可奈何地闭上嘴巴。林飞白抱着赴死的心态推开门。 他一眼便看到了小昭侯被天杀的许尊使禁锢在怀里的场景。 现在都已经这样了,万一知道了真相…… 林太医把药箱放下,还没上前,却听到许长延说:「小侯爷非要林太医看诊,我倒要看看,林太医有什么高超的本事,能不看脉象,就能看出人的病症是什么的?」 林飞白愣了,「啊?」 许长延把重照的手塞进薄毯里,冷笑道:「小昭侯千金之躯,体质特殊,林太医和刘太医又有什么不一样?自然也不能把脉医治。」 易宁忙跪倒在地,背后冷汗直冒,拿起石头最后还砸了自己的脚。 林飞白说:「不把脉我怎么看病情?!哪个扯犊子说的这玩意儿?」 许长延看了易宁一眼,登时怒了,「把刘太医叫过来,若是谁敢在我面前说谎,我要你项上人头!」 林飞白吓了一跳,易宁抬头给他使了个颜眼色,林飞白虽不知道前因后果,但飞快地反应过来,「许大人恕罪,这件事万万不可以让外人知道!」 许长延脸色微黑,「什么事情,连我都不能知道?」 林飞白却无法应答。许长延微微捏着重照肩膀的手微微收紧,他可以权势滔天,可以在京城翻云覆雨玩弄手腕,他可以扳倒李家逼迫重照嫁给自己,却唯独得不到他,连他全身信任的林飞白都不如,都不能第一时间知道他的秘密。 许长延气得肺腑都快炸了,怀里虚弱的李重照却让他无可奈何,他压抑着怒火把人放下,自己走出了房间,「好好看着,若人有碍,唯你是问。」 房门传来关上的声音,林飞白松了口气。 重照的情况没有想像中的糟糕,刘太医的治病经验丰富,糖水效果很好。 林飞白说:「问题不大,不过还是得好好休养,皇宫重地,得赶紧回去,把今日份的安胎药喝了。」 易宁低声跟他商量,「侯爷昏迷着,这里又是皇宫,这件事我们还得保密,不能让许尊使和国公爷知道。我们两个做不了主,得先让小侯爷醒过来才是。」 林飞白犹豫道:「那行,我施个针,你去外头守着。」 林飞白脱下重照的里衣,对方眼见着掉肉瘦下去,以前圆润的肩膀都没了,嘴上一点血色,脸色还是虚弱的苍白。 第53页 林飞白一根针还是不敢扎下去。 扎针把人强制激醒,对身体不会好,他这样根本不是在帮重照,而是陪着对方,拿自己的身体在做代价。现在重照仗着身体底子撑得住,可以扛一扛,等将来呢?孩子大了,他能熬过生产吗? 现在只是在外头烈日下跪上一个时辰,以后呢?难道要上刀山下火海?不是要人命吗? 林飞白收起药箱,忽然推门出去。 易宁吓了一跳,林飞白问:「许大人呢?」 易宁问:「出了什么事?」 林飞白严肃地说:「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们是在纵容小侯爷的任性。我身为医者,不能眼见着看他再这么胡闹下去,这是要一尸两命的事!」 林飞白找到许长延,请他把重照送回昭侯府。李正业那边他一句话都不敢提,便让易宁去通报一声。 衡帝派人过来关心了几句,林飞白把刘太医的说辞递了上去,带着人回昭侯府。 林飞白以为许长延会严刑拷打他让他说出真相,没想到对方却很平静地应了下来。九龙卫首尊使面容俊美无双,权势滔天,一身深色锦袍,幽深的眼眸里是谁都猜不透的万丈深渊。 许长延只是规矩地把重照抱回了屋子,林飞白觉得自己在他们身边有点尴尬,便道:「我、我去煎药。」 许长延低声应下。 林飞白对这位传说中凶神恶煞的首尊大人还是有点发憷,之前的坚定立场顿时动摇了,他煎完药,回房推门进来。 他动作轻,房门没怎么发出声音,又或许是里面的人专心致志,根本没注意到他。 只见许长延坐在床头,他手里攥着重照的手腕,把重照之前在床头上扎到的木刺一根一根挑出来。 粗心大意的小侯爷,手被扎伤了也不好好处理,木刺都扎在肉里面,握紧手心的时候都不觉得疼吗? 许长延眉眼低垂,神色在晃动的蜡烛下显得温柔无比,他常年握剑的手上有着厚厚的老茧,微微颤抖,就怕一针下去扎歪了把人扎疼了,难为他一个大老爷们做这么细緻的活儿。 林飞白没谈过恋爱,在这一刻却觉得许长延确确实实是把人放在了心尖上。 身形修长的男子把全身心的温柔都压在了伪装的冷漠外表下,此时此刻,对着床上的人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气。 林飞白抖着手险些把药给洒出来。 苦药味瀰漫开来,许长延回过神,让林飞白过来。 「这味怎么这么奇怪?是什么药?」许长延把药碗接过,「他没醒,我餵给他喝,还请林太医出去候着。」 林飞白犹豫了一下,说:「禀许大人,这是安胎药。」 「啪」的一声,药碗跌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许长延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问:「你说……是什么药?」 林飞白低着头,看着药溅开在两人的衣服下摆上。 林飞白跪倒在地,「求许大人开恩。小侯爷他总是不顾着身子胡来,我可以答应他保守秘密,可是在我是他朋友之前,我首先是位医者,病人如此胡来,我不能再由他这么任性下去。」 许长延迟迟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消息仿佛当头一棒,直接把他砸懵了。 许长延发愣了好片刻,才艰难地开口,「你是说……他怀孕了?」 怎么会怀上呢?不,重照的体质是可以的。不过按理说,怀上的机率很小。他和重照只有在静安寺有发生过关系,但绝对不可能是他的……怎么可能会有了呢? 林飞白应了声是,把地上的碎碗捡了起来就告退:「我去再拿一碗。」 许长延看着他离开,才略微回过神智,他走到床边,一时不知是该坐下还是站着,看着床上唿吸轻微的重照,觉得这人消瘦的脸颊刺眼无比。 究竟是哪个不要脸的负心汉?!让重照这般心神憔悴下去,真该千刀万剐。 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许长延心情糟糕,本想不理,结果对方很是执着,敲了好几声,许长延被烦得站起身,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汪子真,他穿着一身青色外袍,布料做工都是上乘,是重照原先只穿过一次,因为不合身了,所以便送给汪子真。汪子真本不愿意白受他恩惠,听说不要就扔掉了才勉强接受。 汪子真一穿淡色衣裳,身上的书生温润气质就非常明显,他本身就相貌英俊,玉树临风,让人不觉吸引过去。 汪子真说:「小侯爷在里面吗?能让我进去看看吗?」 许长延心中警铃大作,竟一时忘了汪子真是谁,见对方相貌上乘,又穿着重照昔日穿过的衣裳,还就住在昭侯侯府里面!甚至与重照关系如此亲密,能够随时过来探望,随意进入重照的卧房! 这是哪里来的野男人!绝对就是他,没跑了! 许长延盯着汪子真的目光越来越危险和兇残,汪子真与九龙卫并没有打过交道,也不认识对方,但对方目光太可怕,汪子真僵笑了一下,退后了一步,「这位公子,你是何人?怎么在小侯爷的……」 许长延缓缓地说:「侯爷今日身体不适,你改日再来。」 汪子真从未入过官场,看不出许长延身上那件贵重至极的衣裳,只当是重照的某个要好的朋友,关切地问起小昭侯,道:「是小侯爷又不舒服吃不下东西了吗?我今日出门带了些葡萄干,这个能开胃,或许能减轻害喜的症状。我这就去拿……」 第54页 汪子真还没转身,就被一股大力扯住了胸口的衣领,他吓了一跳,几乎窒息了一瞬间,面前的陌生男人眼中满是怒火,「是谁给了你熊心豹子胆,让你去碰李重照,他是我的人,你也敢动!」 许长延把汪子真一把推倒在地,说:「来人,把这人带下去,直接阉了!」 汪子真没习过武,摔了个结实,一脸懵圈地问:「等一下,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阉了我?!」 此时,端着药碗的林飞白姗姗来迟,他错愕地看了一眼被九龙卫扣住的汪子真,把药碗给旁边的丫鬟,「许尊使!你这是干什么?!」 许长延怒道:「我不仅要阉了他,我还要将他千刀万剐!」这么对他的李重照,让他的李重照处处受侮辱和牵制,千刀万剐都不能解他的心头之恨! 林飞白忙上前阻止,他就离开了一会儿,这是发生了什么灭门之仇吗? 汪子真愤恨道:「林兄,这是哪里来的疯子,一上来就要打我,还要阉了我!」怎么就这么多人看他那个……那个不顺眼呢! 林飞白拦着许长延:「许大人,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汪兄只是在府里静心读书,准备考功名的,许大人,你冷静下,把话说清楚。」 许长延愣了一下,反问道:「他……叫什么?」 林飞白把汪子真拉起来,说:「这位是汪子真,因为没地方住,小侯爷请他来府里静心读书。你们刚刚是吵架了吗?」 许长延终于从他那混乱的记忆中找到了汪子真这个名字,虽然与前世不大一样,但汪子真这个人确实存在,且前世与重照毫无瓜葛。 许长延艰难地问道:「他和小侯爷……只是朋友?」 汪子真快要崩溃了,「我只是个穷苦的读书人!爹娘在外地种田,家里还有妻儿!你们到底还要怎么怀疑我?!行吧,那我就随你们的愿,我这就回去收拾行李,离开这里!」 林飞白忙要上去解释,却被许长延一把拉了回来,眼见着汪子真被气得走远了,九龙卫原地消失。许长延失魂落魄地问道:「重照的孩子……不是他的?」 「啊?」 许长延松开了手,比他刚重生回来的时候还要迷茫混乱,几乎无法思考的大脑简直要炸开,他忽然转身走回房间,坐在了床尾。 许长延忽然想到一个要命的问题:「孩子多大了?」 林飞白说:「两个月有了。」 两个多月前,正好是静安寺那天。 是他疯魔了,重照位高权重,自己又一身傲骨,除了处处受制于他,没人能逼迫小昭侯做那种事。 许长延闭了闭眼,晕眩似的扶住了床沿。 许长延喃喃道:「男子……即便他体质特殊,机率也是非常低,怎么可能?」明明就静安寺那一次,虽然他做到了最后,但也及时清理了。就是太过激动,没顾得上给重照喝避孕的药,但……怎么会这么巧? 林飞白震惊了,「许大人,你都不敢肯定吗?算了,我觉得我现在说再多的话你也听不下去,那便罢了,先把这安胎药餵给侯爷喝了。」 许长延接过,他又用餵糖水的法子,一点点把药哺过去。 林飞白背对着他们,听着声音,脸色有点发红。 等餵完了,许长延说:「你们出去吧,我在这儿坐一会儿,等他醒过来。」 林飞白一怔,忙劝道:「许大人,前三个月不能同房。」 许长延一愣,微微动了怒:「我知道!我就看一会儿,什么都不做!」他有那么禽兽吗?! 林飞白不可置否,任谁看着心上人无力反抗地躺在床上的样子,谁能把持地住?碍于人家官大权势大,弱小无助的林太医缩回脖子,出门的时候还贴心地把房门关上了。 许长延握着重照的手,看着人安静的睡颜,思绪万千。 重照小时候那么娇气怎么也不肯喝中药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安胎药这么苦,这人是怎么一天有一天不间断地喝下去的? 今天若是他就真的赌气决裂了、真的断了,而不是心软了听了易宁的话就冲进宫里,这人打算怎么办? 小刺猬晕倒在地上,一身尖锐的刺都成了摆设,却露出全身上下最软弱的一块地方,被人看见了,那是多危险的一件事情啊!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为什么不告诉他?宁可自己一个人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也要与他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吗?怎么心就这么狠呢? 许长延此刻已经被滔天情绪淹没,他重重的唿吸,仿佛被激怒了的压抑而不敢爆发的勐兽,花了好长时间才慢慢地平復了情绪。 他又非常地克己守礼的,重照没同意,就不掀开被子看一看重照的肚子,即使在静安寺里他已经看过全部。 许长延几乎心痛得无法唿吸。 他不知坐了多久,心绪复杂,再一次把前世过往慢慢地拿出来梳理回忆,以往每想起一次,都仿佛在那迟迟不肯结疤的血肉上撒盐般凌迟一次。可这次却不同了,仿佛被人轻柔地包扎了伤痕,一点都不疼了。 即便这只小刺猬再拿着刺对着他,他也会死死抱住,绝对不再放手了。 许长延抓着重照的手,双目炯炯有神,一点都不困。 外头的夜色已经降临,昭侯府上下挂上了灯笼,房间里昏暗得只能看见模煳的影子,许长延仿佛浑然不觉,连房间里的蜡烛都没点上。 第55页 重照醒来的时候,险些被床头坐着的黑影给吓死。 一声唿声被他卡在喉咙里,重照险些被自己呛死,他喘了口气,幸亏许长延对他的印象太深,立刻就反应过来。 重照气急败坏压低声音,「咳许尊使你是想吓死本侯吗?!去点根蜡烛。」 许长延一句话都未答,转身点上了蜡烛,屋里变得亮堂了。他又转身去给香炉里加了安息香。 重照看着他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回来,又在床尾坐下了,烛光下的许长延眉目俊美,神色温柔似水,重照却觉得对方全身上下都泛着一丝傻气。 许长延又拉起他的手,看着他,忽然有些紧张地问:「去国公府提亲需要多少聘礼?你想要多大的排场,尽管说,我都能满足。」他得提前算一下从属下手里剋扣多少俸禄才够得上。 重照:「……」难道自己又重生到哪个奇怪的时间了吗? 重照抽回了手,他撑着手臂起身,他现在精神还不错,可以说是状态良好。就是有点饿,但拳打负心汉绝对没问题。 许长延低头,道歉道得飞快:「对不起。」 重照气笑了,「对不起?你跟谁说对不起?」 许长延一言难尽地说:「我不该让你这么辛苦地一个人怀着孩子,你瞒着我的这件事我可以暂时不追究,没料到会让你受这么多苦是我的责任。」 重照整个人一怔,他一把把被子拉上来攥紧,他虽然不敢肯定自己能瞒住多久,但没想到竟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发现的。 马甲掉的猝不及防,还睡过了掉马甲的现场,一醒来还被人缠着问提亲和聘礼! 许长延转身倒了热水,拿了点心,「来,先吃点东西。」 水温正好,重照感觉到热水流入喉咙,忽然想起自己晕过去有人餵自己和很甜的水的场景。 重照把水杯放下,忽然倾身凑到许长延面前,「许尊使,开心吗?怎么脸上一点开心的表情都没有呢?」 许长延目光黏在重照那淡色的唇上,觉得这是一个危险至极的邀请,心魂都被那声音给勾去了。 重照勾唇冷笑道:「许大人,知道我身为男子,却……你是不是觉得很爽很快乐?这是不是很满足你的凌虐欲?比把我关在后院都让你开心?」 许长延回过神,感觉心口有点冰凉,嘶哑着声音说:「你别说了。」 重照平生最不怕的就是激怒别人,他出身不低,拿着镇国公的名号足以在京城横行霸道,说话随性,此时听的许长延咬紧牙关,恨不得上去堵住这人的嘴。 重照拿起一块点心慢慢地吃了,听到许长延说:「那……」 重照抬手按住他的嘴,「你要是再敢提一句提亲,你就给我滚出去。」 「我没要说这个,」许长延温热的唿吸喷在手心,「我想说我要睡在这里。」 重照头皮一炸,「你睡我这儿干嘛?不是,林飞白没警告过你不能同床吗?你再过来我就叫人了!」 许长延刚刚被撩了一下,此刻忍不住想欺负一下人,「林太医说,能同床,但不能做那种事。他还说了,如果你要明天早上舒服点,跟孩子他爹晚上一起睡,就会好了。」 重照:「……」鬼才信嘞! 重照扭头说:「我不要,你去外头睡。」 许长延循循善诱,「你明天早上是不是又要很不舒服?前两日没受够吗?」 重照:「……」 许长延振振有词:「明天你要是又上吐下泻,林太医必定要在你耳边叨叨叨,况且这对孩子也不好。」 重照:「……」 许长延道:「你这么不爱惜自己……」 「行了。」重照恼羞成怒地说,「我跟你多久了,不知道你这点小心思?用得着废话这么多吗?林飞白虽然愿意把这件事告诉你,不是真的承认你是我的谁了,真以为你登堂入室已经可以当正宫娘娘了么?」 许长延沉默了片刻,曾差点连中三元的许尊使莫名觉得正宫娘娘这个词用得不太妥当。 重照问:「我爹呢?皇上没有为难他吧?」 许长延说:「皇上传诏了国公爷,但具体说了什么我没问,但皇上的气是消了,看来此时皇上对国公府还是信任的。」 重照说:「并不会持久,今日是父亲反应得快,才勉强挽回了局面。」 许长延责备地看着他:「你也是胡闹,一声不吭跑过去跪在议政殿前,皇上根本不会看你的面子。你以为你晕倒就能博得他的同情?他当时必定已经动摇了,准备传诏镇国公了。」 重照皱眉说:「难道你让我看着我爹跪在那里然后我当缩头乌龟吗?」 许长延忙摆手,「行行行,你当我什么都没说。今晚先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再查一查,究竟谁才是幕后黑手。」 许长延都这么说了,重照肯定他确实什么都没做,当时那可以做证据的书信在自己手上,幕后黑手到底是怎么拿到证据的? 许长延熄了灯,转过身,忽然听到重照的声音从床里头闷闷地传出来。 「许长延,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么恨我们李家?」 许长延顿了顿,「有很多……但绝对不是你想的那个。」 许长延阖上门,站在走廊里,院子里月色满天。昭侯府昔日曾是一名文官的府邸,院子两边种了很多青竹,风吹过的时候,传来沙沙的声音。 第56页 从天一阁相遇开始,一切就彻底变了。许长延以为只要自己及时收了手,慢慢来,一步一步来,终究会等到重照回心转意,都会变好。但其实并不是。 有更多的危险在暗中等着他,他不能像前世那般不理不睬不为所动。李家经不起未来皇位更替的风雨飘摇,重照更不可能独善其身,他不得不谋一个太平的将来。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现在还没做到过。能做到这般程度,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的义父丞相大人。 …… 林飞白有些忐忑不安地在门口踱步了一杯茶水的时间,易宁疑惑道:「林太医,你怎么站在这儿,不进来吗?小侯爷气色好多了,能吃下不少东西了。」 作为自作主张亲自透露了重照秘密的林飞白有些发憷地摇了摇头,却听到里头重照说:「林太医在外头吧?请进来。」 林飞白深唿一口气,佯装镇定,进门行礼。 重照说:「听说九龙卫有个刑罚,能把人的皮给生剥下来,血淋淋的,感觉很噁心的样子,林太医可曾听说过?」 林飞白弯着腰低着头说:「侯爷恕罪!林某是侯爷朋友之前,还是位医者,对于患者的病情,必须说实话。」 重照放下了手中的勺子,他劳心劳力瞒着所有人,结果还是被信任着的朋友给抖了出来,一瞬间他还是很难过很生气的。 林飞白站了起来,真诚地道歉,「是我自作主张。」 重照看着他:「我和许长延之所以合不来,是因为我也不喜欢他这样,自以为自己能把控一切,替身边的人做选择。我知道林兄一片好意,我也是……不得已才出的下策,没想到会很兇险。」 门口有个人不请自来,登门入室,神态自然,连易宁都拦不住。 许长延在重照对面坐下,「不怪林太医。林太医治病辛苦,先请回吧。」 林飞白如蒙大赦地熘了。 重照站起身,「时辰不早了,我该去大理寺了。」 许长延说:「去大理寺,杜州能告诉你皇宫里的消息么?」 重照坐回了凳子,「宫里如何了?」 许长延眼中好像有一丝笑意,「皇上派人去了南境。明面上说是派钦差大臣去考察当地民情,实际上暗地里是去查案的。」 重照思考了下,「皇上打算对西南王动手了?也对,他连李家都留不得,自然也容不下一个异姓王。」 许长延看着他,「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李重兴这件事,几乎没有迴转的余地。证据确凿,就算我不在其中捣乱或者踩上一脚,皇上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李重兴仕途已经止步于此,能保住一条命,也算是大幸了。 重照眉眼低垂,许长延以为他只是为他哥伤心,劝慰道:「你别难过,我想想办法,让李重兴能留在京城……」 重照摇了摇头,他本就不打算洗白李重兴,只是情绪复杂而已。 许长延说:「不过,镇国公不会这么简单地妥协,我觉得你爹暗中另有布置。」 重照点头:「我隔日回一趟国公府,跟我爹商量一下。」 许长延细细地看着他的眉眼,重照顶不住这赤裸裸的目光,莫名觉得有几分羞耻,忽然想到,如果真如易宁所调查出来的,许长延是惠帝遗腹子是真的,那肚子里的,岂不就是半个皇子?! 许长延没他想那么多,说:「还有件事……暗中递交李重兴勾结西南王证据的人我找到了。」 重照皱眉:「谁?」 作者有话要说:  掉包子get 自带绿帽get 提亲get 看肥肥章,短小作者君翻身了,叉会儿腰.jpg 感谢 江可爱扔了1个地雷 第43章 许长延漆黑的凤眸里看不出一丝感情,仿佛天生凉薄似的,让人无端觉得冰冷。许长延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茶盏上,慢慢地说:「你绝对想不到那是谁,而且我觉得,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重照骂道:「所以你犹豫半天?我什么没经歷过,快说。」 许长延说:「东西是由御史台宋清宋大人递上去的,宋清此人,曾是枢密院韩永丰的幕僚。」 重照微微一愣,握着杯盏的手微微收紧。 许长延继续说:「不过我还没查到韩永丰的蛛丝马迹,也可能是我多言了。」 重照摇了摇头,「我爹与宋清半点恩怨也没有,甚至连面都见不上,宋清能发现这个,才是见了鬼了。」 许长延道:「既然找准了方向,也就好办许多,至少我们知道是谁在暗中想害国公府了。」 重照点了点头,看来就算是掀翻一个陆家还不够,镇国公府家大势大,又是武将名门,树敌不少,居然也跟韩家有所恩怨吗? 重照实在是想不出究竟有什么恩怨。韩永丰为枢密院枢密使,难道这道理和文人相轻一样?对于大齐的相关军务有相反的言论? 重照打了个激灵,「那前世……韩家如何?」 许长延想了想:「我离京之前,韩家还好好的,后来我就没关注过京城形势,便断了消息。」 重照看着他问:「我死……我走之后,你怎么又离京了,你又去哪了?对了,你那封手书上还写了什么来着,我又想不起来了。」 许长延避开他的目光,「什么也没有。」 第57页 许长延索性终结了话题,他站起身带上了佩剑,「是时候去大理寺了,我派两个九龙卫跟着你,以后小心一点。」 重照目光落在他佩剑上的剑穗,是他曾送过对方的一个。 重照回头对易宁说:「送许大人出门。」 重照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当初惊吓太过,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手书上写了什么了,只依稀记得对方四年后也去世了,为什么会去世?又为什么要离京呢? 林飞白又摸了过来,重照皱眉道:「今日不去太医院当值?」 林飞白说:「今日我请了休假,过会儿回去陪海棠,那小妮子净想着读书习字,满口治国安邦圣贤书,女工什么的全学不会。」 重照忽然想起了李重琴,又想着早点回镇国公府,便道:「有空让她过来玩,我看汪子真整天憋在偏院里学坏了,海棠可以过来请教请教。」 林飞白点了点头,想起汪子真,又觉得一言难尽,他废了好大力气才把人劝住,难为这秋闱将近,汪子真怕不是要崩心态? 林飞白说:「对了……侯爷,林某实在看不透你和许尊使,许尊使对你一片痴情,甚至在议政殿前百般相护,连衡帝的脸色都不看就把你抱到东阁卧榻上,为何……」 重照接话说:「为何我就是不喜欢他?每次连犹豫都不犹豫就直接拒绝他?我看着像是不解风情之人?」 林飞白点了点头,「对。」 重照摇了摇头,「你看,这就好比是小孩子想要一件漂亮精美的东西,最后费尽心机得到了那东西,却等到那股新奇劲儿过去之后,就丢在一边,再不想看上一眼。我从未想过和他一起走下去,成亲是更不可能。」 林飞白愣了愣,「为何不试试呢?万一……」 重照打断他:「不,我不想,代价太大了。」 横跨在他们之间的不只是李家的家破人亡,还有许多他始终堪不透的心绪复杂,重照绝对不会去选择重蹈覆辙。 不过李家的事迫在眉睫。 李重兴案爆发当天,李正业就对人用家法处置,李重兴当场被打晕过去,血肉模煳,医诊的姜太医吓了一大跳。 这张牌打得李正业也措手不及,他在书房中皱眉思索究竟是皇上还是丞相的手笔,难为他一武夫,阴谋算计一点都玩不过大齐这两个人,此时也一点都没想到韩家身上。 钟氏让人送了茶水过来,钟氏说:「你看这事儿,怎么搞的,重兴怎么就扯上勾结西南王了呢?」 李正业有些动怒,「你自去问问他,为何就这么想不开!我看他是被权力蒙蔽了双眼,真是胆大包天,连这种心思都敢起。你这个做母亲,儿子就这样带出来的?」 钟氏反驳道:「怎么就怪我了?不是你不好好教导他?你只知道往边关去,连家都不回几次,重兴难道不需要你教?」 李正业从来不为李重兴担忧,李重兴从小才学虽不算优异,但胜在乖巧懂事,从不沾染京城纨绔子弟不学无术欺软怕硬这样的恶习。想来唯一不好的,就是与丞相家的公子结交过密。 那个丞相家的公子,是丞相他亲儿子许鸿义,而不是许长延。李正业和许鸿义没见过几面,但莫名觉得对方和丞相一样,跟个老狐狸精似的,肚子里都是坏水,每天想着算计别人。 但是教育这件事,李正业承认自己不能轻易推卸责任。 到了晚间,重照早早地从大理寺出来,回了国公府。 彼时李重兴正奄奄一息动弹不得地躺在床上,李重琴还在祠堂面壁思过。 许是连下人都知道大公子在外头犯了事,国公府内静悄悄的,和前世的萧瑟竟有几分相似。 让重照欣慰的是,钟氏的病情好转了不少,面色红润,倒显得近日奔波劳碌的重照面色憔悴。李正业饱含深思地看了重照一眼,不容置疑地说:「随我来一趟书房。」 重照跟钟氏道过安,随他父亲去了书房。 房门一关上,重照没想到李正业噼头就问:「你和许长延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有点危险,他晕倒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重照沉默了片刻,谨慎地说:「爹,我和许大人乃是同窗,小时候交情比较好,你也知道的,我常和他玩……」 李正业气得抖鬍子:「交情好?你们交情是好到哪种程度,竟然让他不假手于人亲自抱着你走过议政殿门前,甚至为你传唤太医,还、还……」 还亲自把人揽在怀里,一只手搁在腰间,一只手捏着重照的手腕,亲密无间,那种神态,焦急和担忧,绝对不是作伪,李正业亲眼所见,不由不信。 后来他又被皇上留下了,都来不及把人带回国公府。 李正业沉下脸,说:「你必须给我个交代。婚姻之事,不是儿戏,我都不敢跟你娘说,就怕他气坏了。九龙卫是由皇上私立,看着权力大,实际上比镇国公府还要危险,再加上他那身份敏感……不行不行,这门亲事我绝对不能接受。」 重照:「……」为什么总能说到亲事去? 重照说:「爹,你放心,我有分寸。我有官职侯爵在身,若我自己不同意,能让人家乱来硬来吗?你放心,我能做主。不过你别跟娘说,大哥和小妹已经够让她操心了。」 重照倒了水,亲自递给李正业,道:「大哥的事,爹打算怎么办?」 第58页 李正业失望地说:「他咎由自取,我尽力而为,不然还能如何?」 重照继续问:「爹想过卸甲归田吗?」 李正业神色微微动摇,「李家代代从军,如今挣了个国公之位,说放弃又怎么忍心放弃呢?可世家大族,又哪个能在京都延绵富贵过三代的?我怕不顺应天意,反倒让李家遭受大祸。况且……」 老骥伏枥,尚能志在千里。李重兴罢黜官职,重照又不适合,李家旁支更是凋零。国公府不老,却是已难以传承。 重照说:「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保全李家上下要紧。爹,既然皇上容不下我们,干脆便退一步,离开京城,也好过在这里遭皇上猜疑。」 李正业想了想,「等新帝即位再谋生路吗?十二殿下心性纯善,若能登帝,是大齐之福,但这得等多少年,我怕是都提不动刀了!况且你怎么办,我和你娘走了,你一个人独自呆在京城?我不同意!太危险了。」 重照说:「我有什么好怕的?每天护卫那么多,安全得很。」 李正业不担心他安全,他担心自家白菜被许尊使给拱去了。 李正业便道:「我和你娘走也行,得让我们看到你成亲,男的女的都娶进门。」 重照:「……」 成亲是不可能成亲了,重照说:「我去看看大哥。」 李正业叫住他,「你大哥他在上药,每次上药都嚎得跟猪叫似的。」 重照嘆了口气,说:「那我去看看重琴。」 重琴在祠堂跪了大半个月了,整个人瘦了一圈,重照点了香,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上了香,转身在她面前的蒲团上坐下。 重照看着她忽然变得桀骜不驯的眉眼:「世事难料,王权富贵,如今堪透了么?」 重琴因为多日不说话,说的极慢:「哥,我想入宫。」 第44章 祠堂位于镇国公府深处,四周静悄悄的,几乎无人经过。 缥缈的香火瀰漫,重照把李重琴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重照觉得这个念头荒谬无比,不敢置信地说:「你想参加选秀,成为秀女后入宫?且不说皇上已经年过半百,许久未曾开办选秀大典充实后宫了。帝后如今是琴瑟和鸣,感情深厚,你去当妃子?皇上会宠幸你吗?」 重琴长相和她娘有七八分相似,容颜不算绝色,却是恰到好处的漂亮,即便没有化妆打扮,也有几分清丽脱俗的韵味。 重照想,这是他的妹妹啊,当年趴在他怀里,软软的娇气无比的妹妹啊。 重琴平静地低下头:「我知道不会,但皇上会赏赐我权力,如果可能,我会成为贵妃。李贵妃……听起来非常威风的样子,至于男人……我从来都没有指望过。」 重琴和她娘完全相反,一直认为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从来都没有指望过他们。 重照想,这点倒和他想的差不多。 重琴忽然弯下腰,磕了个头,「哥,我需要向你道个歉。」 重照回过神,神情微冷,「你不应该跟我道歉,你应该去跟娘和爹道歉。」 重琴说:「没有用了,钟夫人早晚要把我丢出镇国公府,爹看在我我娘的面子上留着我。哥,你看,这样的境遇下,我不入宫我还有什么出路?」 重照捏住她的肩膀,看着她说:「爹没有把你做下的事公布于众,姜太医爹也会暗中处理掉,将来嫁人平平淡淡过日子不好吗?非要入宫?」 重琴说:「非要入宫。」 重照手心炙热,重琴忽然发现他哥近日消瘦了不少,不再像当初从战场上归来、那般意气风发仿佛自己就像个小太阳似的模样,率性洒脱,傲气又高贵,那般夺人眼球引人注目。 他仿佛承受着什么压迫似的,两颊都陷下去了,背嵴微弯,骨瘦嶙峋的手上还缠着一块白纱布,胸口的衣领扣得紧紧的,脖颈白皙,喉结微动。 重琴又想起,他哥身份特殊,又是嫡出,光芒万丈,以至于京城只知镇国公府二公子李重照,不知镇国公府庶出之女李重琴。 重琴微微闭眼,听见她的好哥哥慢慢地站起身,然后走出了祠堂。 她缓缓地松开手,里面是一朵粉色的簪花。她记事起第一份生辰之礼,是她的二哥哥送的。她第一次骑马,是她的二哥哥带她骑的。他们还放过风筝,踏过春天最烂漫的花丛,走过长安街最繁华的元宵节。 最后也是她亲手把人推开的。 国公府的小厮轻手把门合上,发不出一点声音。重照站了一会儿,酸麻的小腿渐渐缓和过来了,他微微笑了笑,「跪麻了,大少爷呢?他现在在哪?」 下人恭恭敬敬地说:「小侯爷请随我来。」 重照走得慢吞吞的,他倒没重琴想那么多,从重琴做下下毒的事来,他们之间的情谊已经有了裂缝,从此以后,只挂着血缘关系。就像京城里的那些大家族一样,血缘是唯一的纽带,一旦发生了利益冲突的事,自己都会内斗起来。 李正业亲手上的家法,直接把李重兴当场抽晕过去。如果场面不惨烈,也不能让人不把李重兴带走了。 李重兴去了半条命,脸色惨白地趴在床上,一点也动弹不得。 下人搬了个椅子,重照在他脑门边坐下,看见李重兴掀了掀眼皮。 重照目光扫过他背嵴上的伤口,因为敷上了药草,几乎覆盖了整个背部直至大腿,心道他爹确实是下的重手。 第59页 李重兴吐了口气,「你怎么过来了,外头如何了?」 重照说:「爹去求了情,皇上暂时不追究你了。」 李重兴说:「皇上不会放过西南王。」 重照说:「所以你暗中布置了什么,你可以告诉爹,让爹暗中派人去撤了,一旦钦差大臣发现,铁证如山,国公府和你一起倒台。」 李重兴答应得飞快,「好,我什么都愿意跟爹说,但是我有个要求,在这之前,我想见一眼许鸿义。」 重照质问他:「于是你宁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意相信爹?」 李重兴忍着痛抬起头说:「重照,你别多想,我不是不相信爹。爹他常年领兵在外,京城的事他不懂,一味忍让退步,皇上也不会放过我们,那些对国公府不怀好意的人只会得寸进尺。所以,我们自己必须先採取行动。」 重照看着他,「我不信你,让我去替你通风报信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想让国公府跟你一起完蛋,你就自己去跟爹把事情说明白。」 李重兴赶忙拉住他的手,却最终只拉住了袖子,仓皇地说:「二弟!你别走,你要是不帮我,大哥我可就什么办法也没有了。求你,帮我请许鸿义过来。」 重照转过身,「你为什么这么信他?」 李重兴说:「他是丞相之子,位列门下省,他能接触到大齐中枢,能帮我想到办法。大哥我不想就这么仕途止步,求求你,二弟。」 从在青崖学堂读书起,因为年龄的关系,李重兴不高兴带着他这个顽劣又总惹祸的傻弟弟,总和老谋深算的丞相之子的许鸿义一起。因为年岁相仿,便一同考科举入仕途,只是许鸿义本身心术不正,直接把人给带歪了。 重照狠下心抽出自己的一角,皱眉问:「你当年有本事给我下药,现在连个传消息出去的办法都没有?」 李重兴微怔,一句挽留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怎么也抓不住了。 华灯初上,月色满天。 李正业紧盯着宫里的动静,得知皇上阅完奏摺后便去了皇后那里,才放下心。 钟氏给重照夹肉,重照摆手说:「娘,不吃了,我吃不下了。」 钟氏皱眉,「吃这么点怎么行?这点能吃饱?」 重照不动声色地用手盖住肚子,说:「真的饱了,方才点心吃多了,吃不下别的了,等回去了,我再吃点夜宵。」 钟氏于是放下筷子,「我给你做了件衣服,亲手选的料子,你跟我过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重照方才恹恹的神情立即变得机警起来,他脑门上冒出一滴冷汗,站起身跟上钟氏,说:「娘,我都多大了,你还亲手给我做衣服。秀房这么多手巧的秀女,你累着了自己可怎么办?」 钟氏说:「你爹也有呢。这是为娘的一片心意。」 重照脱了外衣,钟氏看了看他的小肚子,说:「这还真吃撑了?」 重照挺胸收……收不住,只得飞快地套上衣裳,衣服显得有些宽大。 钟氏眉头一皱:「怎么回事?衣服明明是照着你冠礼的时候的尺寸来的,你最近变瘦了这么多?」 重照忙扯着笑说:「夏日穿的少,等秋天到了就正好。我先收起来了,辛苦娘。」 钟氏半信半疑,又转身回头掏了个香味清雅的荷包出来,「你身上什么都没有,带上这个,或许能吸引上哪家小姐。」 京城民风开放,男子也可以带香囊在身上。 重照捏了捏手里做工精緻的金色囊袋,问道:「娘想让我娶个姑娘回家?」 钟氏微微一愣,脸色微变,慢吞吞地说:「你若有心仪的男子,倒也并非不可以,只是对方必须身家清白,对你一心一意,娘只希望你好好的。」 重照:「……」他没敢说他连个男的都不想要。 他和许长延能走到哪一步他从来没想过,重照不敢多想,至少孩子他不会放弃。 重照把香囊塞进袖子里,味道清淡,他倒不觉得难受,带上衣服回昭侯府。他不敢在外头过夜,感觉还是冷清的昭侯府比较让他安心。 重照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路上颠簸得有点难受。 暑夏过去,入夜后天气有点凉,重照下了马车,拢紧了袖子匆匆进门,让易宁把东西收拾好。 片刻后,得知了消息的九龙卫首尊使敲门进来,只见重照脱去了外衣,白色里衣外只披了件披风,坐在软垫上,垂头吹了吹面前的药。 他似乎方才洗过澡,眼中仿佛还带着水汽,脸颊有些泛红,头髮倒是干的,散落了披在肩膀上,宽松的里衣扣紧了衣领,露出后颈一截白。 许长延喉结微动,他慢慢地移开了往下走的视线,等重照招手,才上去坐了下来。 重照正等着药凉一些,见许长延来了,便斜斜一靠问:「许尊使公务忙完了?今日宫里有什么消息没有?」 许长延说:「皇上赦免了五皇子的罪,把人给放出来了。」 重照搓了搓自己发痒的小臂,道:「必定是贵妃娘娘和五皇子母家去求情了,况且咱们这位皇上心大又凉薄,没做下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他倒不会彻底毁了允漳。其他呢?」 许长延道:「皇上早朝没提李重兴的事,后来下朝请了丞相等重臣去了御书房,说了这回事。」 重照手指在小臂上搓来搓去,「大家都怎么认为?」 第60页 许长延道:「几位尚书大人都认为兹事体大,应当查明清楚案情之后再论。枢密院枢密使韩永丰认为一切由皇上定夺。」 「丞相呢?」皇上和丞相,作为大齐中枢权力最大的两个男人,丞相的意见非常重要。 许长延说:「和韩枢密使一样,认为应当由皇上定夺。」 重照烦躁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他与丞相只有几面之缘,还未能说上话的那种,问:「丞相大人该不会也跟我们家有仇吧?他是你义父,你觉得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许长延摇了摇头:「深不可测,不可估量。但我觉得,他并没有害李家的意思。」 重照皱着眉,「我以前也觉得你不会害我家……等一下,你现在还恨我家吗?」 许长延眼眸低垂,「惠帝之死,也不能全算在李家头上,当时镇国公府的立场也丝毫没错。更重要的是……他们只是把我生下来而已,只是血缘纽带,除此之外毫无瓜葛。」 重照看着他的眼睛,许长延那双漂亮的凤眸瞬间暗淡下来,似乎是想起了自己悽惨的身世和在钱家遭遇的一切不公,以至于后来的仕途尽毁委身九龙卫,重照一时也觉得有些揪心。 但,很快,他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淡淡的惋惜和同情顿时一扫而光,重照双眼如炬,倾身问,「许尊使,谁把你生下来的?嗯?惠帝和柳家小姐?」 许长延怔了怔。 药丸,光想着打悽惨人设的牌博取同情,忘了这件要命的事。 重照微微勾唇,一字一顿地问:「说吧,是买通了易宁或是我身边别的什么人,还是特意设了个圈套,引我和易宁掉坑!」 许长延眼中的迷茫一闪而逝,眉头微蹙,露出一丝慌乱紧张来,真像是做了坏事的孩子似的。小时候连个手抄都不敢打、礼义廉耻丝毫都不敢越界的小长延,与此时仿佛有几分重叠了起来。 许长延语调里竟有一丝委屈,说:「是你要查我的身世。」然后他顺水推舟,怎么能算他的错? 重照:「……」他竟无法反驳。 容貌有的时候真的会迷惑人的心神,许长延漆黑如墨的眼睛盯着他的时候,重照就说不出来话了。许长延原本长相俊美得不似凡尘俗人,却丝毫不显阴柔,眉头皱起来的时候,薄唇微抿,显得冷淡又矜傲。 许长延说:「这件事就此揭过行不行?来,先把药喝了。」 重照护住自己的药碗,是凉下来了,道:「这事没完,我这人记仇得很,我一定会记得这件事,将来找机会报復,你最好别被我捏住什么把柄。」 许长延看着他熟练地一大口把安胎药喝光了,微皱着眉拿了个蜜饯糖糕咬了一口,嘴巴鼓鼓的,显得像是个膨胀的小刺猬。 许长延笑了,凤眼里仿佛染了流光溢彩,「我告诉了你我的身世,不就是最大的把柄么?小昭侯,我的命就在你手里呢。」 他的身世敏感,相当于一个火药桶,一旦被心怀鬼胎的人抓着了引线,在京城这片遍布危险的地方,足以引起轰动。 如此看来,许长延确实是把最大的弱点暴露给他了。 重照思索了一会儿,嚼东西的速度慢了下来,道:「那你到底恨我家什么?」 许长延抬手想去揭他嘴角的碎屑,重照微微一躲,用另外一只手去拦,肩头的披风落了下俩,宽松的里衣袖子滑落,许长延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重照吓得蜜饯糖糕都掉了,「你作甚!」 许长延捏住他的手心翻过来,把他的的袖子往上卷,露出小臂里侧的一粒一粒红点。 许长延勐然站起身,推开门叫住易宁,说:「速去请林太医过来!」 重照才想起方才觉得这里有点痒,因为一直和许长延讲话,所以都没在意,重照说:「没事,我没事,你别着急。」 许长延道:「你先坐下别动。你今天有没有吃什么不干净的或是不常吃的东西?」 重照摇头:「没有。」 许长延问:「有没有觉得不舒服?气闷吗?有哪里疼吗?」 重照低了低头,「不,就是腿有点麻。」 许长延怔了怔,无奈地坐在一边给他揉腿。 他的手指修长微凉,拿捏在腿上的时候,又酥麻又舒服,重照偏过头,正好看见许长延低头垂眼、认真又温柔仔细的模样。 重照又想起林飞白跟他说,对方曾在他昏迷的时候给他手心的刺给一一挑走。 没有人能抵御这样说出拒绝的温柔攻势,他也不能,只是不敢沦陷。 大概是许长延下达命令的口气太过急躁,易宁以为出了大事,一路内力轻功把林飞白给提了过来,林太医气喘吁吁,慌忙跑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重照把手伸给他看。 涂了点凉水,红肿的地方并没有变严重,林飞白凝重地看了看,又把过脉,问道:「小侯爷可碰过什么香料吗?」 重照摇了摇头,又忽然想起来,「今天我娘给了我个香囊,易宁,去拿过来。」 林飞白闻了闻,又请示过把囊袋拆开,看过里面的东西,说:「无妨,里面有一味云木香,若是有孕之人身体皮肤敏感,容易过敏发痒而已。没有毒性的,下次不带就好。」 重照身体没什么毛病,林飞白留了段涂抹的药膏,便告退出去了。 第61页 许长延没想到虚惊一场,他以为重照在外头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倒显得他急躁莽撞了,还把林太医火急火燎地从太医院请过来,闹了个大乌龙。 重照自己抹了药膏,感觉清凉舒爽多了,「真是我娘给我的,巧合罢了,他们不知道我的事。我娘还想给我带在身上吸引小姑娘呢,这下倒是没法子了。」 许长延不悦道:「你还想着小姑娘?」又想起重照腰上确实不喜欢带配饰,空荡荡得确实不大好看。 他从胸口把那贴身放着的玉佩拿了出来,塞到李重照手里,道:「那你把这个带上。」 重照捏了捏那带着温度的东西,「这可是我亲手摔过的,你给我,不怕我转头给你扔了?」 许长延态度坚定:「东西给了你,难道我还要收回?给了你便是你的,你随意处置。」 他不容反驳,重照一时不好塞回去,太过失礼,又觉得这玉暖和又光滑,摸着的确很舒服。 重照说:「那我们便继续说,你觉得李家该怎么办?如果我哥被查出与西南王有谋反嫌疑?」 许长延说:「你记得你父亲前世是如何做的么?立即交还兵符和国公印,请求撤去镇国公公爵之位,自请离京归田,散尽家财和家僕。我觉得这丝毫没有差错,皇上念旧恩,不会赶尽杀绝。但是,这个时候,镇国公府又出事了。」 重照回想了一下,「父亲他涉嫌带兵冒进、擅离职守,与大周对战时不顾诏令擅自作主……」 许长延看着他:「这些罪名,都是兵部尚书陆武查出来的,背后是谁的授意你应该能猜到。」 「皇上?」 许长延点头说:「西南王是个什么结局你知道吗?」 重照摇头,「夺去王位,贬为庶民,就此卸甲归田。」 许长延冷笑了一下,「哪有这么简单。西南王曾受教于李正业,学生造反,老师怎么说也有点嫌疑吧?」 重照惊道:「西南王真反了?!」 许长延说:「走投无路,狗急了也会跳墙。南境那队兵兵权并不全在他手里,李重兴的布置被一开始吓坏了的他撤走得差不多了,手中无兵无钱,根本没法反抗皇上的镇压,连点水花都溅不起来,就结束了。」 重照皱眉:「但他确实是反了,起码有了反心,皇上看得一清二楚,对我爹也有了疑心。西南王在南境并没有很大威望,但我爹不同,李家赫赫威名,震慑三境,影响力巨大,皇上不由不疑心。」 许长延点了点头:「没错了,我当时还顺手踩了一脚,结果在大殿上被岳父当着朝堂百官的破口大骂鹰犬走狗。」 重照:「……」 许长延单方面叫起了岳父,想起这位国公爷中气十足的样子还有点后怕。 九龙卫和镇国公府结下的梁子不是一次两次了,李重兴案发后矛盾接连不断,两方人马都曾差点动手,从当时李正业的反应来看,若不是皇上坐镇,他非得把这臭小子的脑袋拿下来当球踢。 从重生以来,许长延终于把过往的记忆回想得清清楚楚,但现在想想也没多大好提及的。 那时候被对身世的仇恨和不甘,对李重照的求而不得和与身俱来的自卑感,都扭曲了他心中的偏执和疯狂,以至于许多类似于同归于尽般的做法几乎毁掉了一切,许长延说:「大约还是我的错。」 重照说:「就这么承认错误不觉得太轻易了吗许尊使大人?不如告诉我,国公府接下来该怎么做?你跟李家还有什么恩怨,说清楚我给你解决,还有你前世最后离京去做什么了?」 许长延道:「李重兴贪污的银两是个窟窿,李家要把它们填上。案件爆发的时候我派人去了南境,不过有两拨人马快了我一步,一方是你爹,一方我怀疑是韩永丰,这次没有陆家从中作梗谎报案情,问题应该不大……」 如今的兵部尚书是个新兴人物,不管谁是谁,只按着本分做事。 重照点了点头,今天看他爹也胸有成竹的样子,略微放下心,「行,那你便说说,跟我家的恩怨?」 作者有话要说:  太晚啦,有逻辑和虫明天再修了,大家晚安 感谢 与客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2500:48:37 江可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2513:05:36 燕子菌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2513:48:56 与客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2613:15:20 千城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8-12-2809:58:53 闲时棋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2814:00:04 漫漫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2819:31:43 江可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2822:00:07 读者「本无心,何有忧」,灌溉营养液+2 读者「啪叽ww」,灌溉营养液+12018-12-2821:24:50 读者「陌陌家的包子」,灌溉营养液+42018-12-2817:25:35 读者「闲时棋子」,灌溉营养液+32018-12-2814:27:18 读者「俍瑄」,灌溉营养液+32018-12-2812:12:20 读者「珋柏不是六百」,灌溉营养液+52018-12-2811:20:07 读者「shiye」,灌溉营养液+202018-12-2509:17:21 读者「灼灼」,灌溉营养液+102018-12-2500:01:48 第45章 九龙卫跟李家不对头吗?京城里都这么认为,九龙卫是皇上手下的走狗,李家是世世代代的忠臣良将,这一比较,不但京城百姓自然向着镇国公府,史官手里那支笔也是。 第62页 但重照觉得许长延不是这样心胸狭隘锱铢必较之人,重照小心翼翼问道:「该不会,我哥欺负你了?」 小长延小时候那么小,无依无靠手无寸铁,长得好看,忍气吞声偏生那一身风骨坚不可摧,一看就是能逗得出乐子的。要不是重照在京城护着他一点,没准人能被人贩子给拐跑。 许长延神色平静,只是喝了口茶水,重照说:「我哥他能有多大事,顶多看你不顺眼,他在京城几乎看谁都不顺眼,眼睛都快挂天上去了……」 许长延看着他,眼眸幽深不可测,沉默不语。 重照惊道:「真是我哥啊?他当年没做什么恶劣的事吧?」 许长延却说:「不是。」 这下重照倒是错愕了,「不是我哥?那还能是谁?我娘都没跟你见过几面,总不会是我妹?重琴那么小的女孩子你难道都躲不过?」 许长延无可奈何地说:「都不是,是你啊。」 重照又惊又怒,「你恨我?竟然是我?我幼时在京城里对你百般相护,你还恨我这还有理了?」 许长延见他愤怒地瞪视他,又是难过又是气闷地说:「你前世把我强娶入府,还把我关起来,什么都不允许我做,冷落我让我受气受委屈,你还有理恨我?你这么怨恨怎么不去造反呢?不行你给我滚出去,我受不了你了。」 重照站起身,想把人给丢出门去,许长延忙按住他,无奈地说:「等一下,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重照扯住他的手臂,「易宁,快进来,帮我把人拖出去!」 重照力气不小,许长延竟被他拖了一步,又不好下重手硬来,转眼便被拉扯到了门口。许长延忍无可忍地说:「你老出现在我面前,处处撩拨我,让我不能一门心思习字读书,红尘万丈都落在了心上,搅得我心烦意乱,李重照,你说我能不怨你吗?」 许长延反手抓住了重照的胳膊,恰好重照转头看他,两人仿佛鼻尖相碰,距离近的仿佛亲密无间。 刚推门进来的易宁:「……」 愣了一秒的侯府总管兼护卫长易宁飞速地关上门,「打扰了!」 十多岁的小长延敏感又脆弱,对钱家以外东西的感知还是一张空白的纸,什么也不懂的他,就这么上了纨绔少爷的贼船。 小长延第一份生辰礼,第一次坐马车,第一次穿上新衣裳第一次在酒楼里吃饭……如果说重琴只是从重照那里感觉到了亲情的温柔,长延却见到了一个世界,把他从灰暗的一隅拉入了万丈红尘,满眼所见繁华,都是这人亲手递上来的。 许长延看着重照的眼睛:「你拔掉老先生的君子兰被罚抄书的时候,求我给你抄书;你偷跑出去看花朝节,是我给你圆的谎;你在游船会上,拉着我的手,带我从甲板的那一头走到最后……」 重照鬓角一滴冷汗,连许长延搁在他腰上的手都没察觉,「那是我怕你掉下河……」 许长延道:「周围有护栏,我还能自己跳下去么?上课的时候你还偷偷朝我看,给我带好吃的点心,问我为什么长这么漂亮好看,问我为什么只长个子不长肉……」 「还问我……将来打算娶妻妾吗?」 许长延肯定无比地说了结论,「这些,都不是你对我有意思?」 神他妈有意思,重照睁大眼睛说:「就算我越了界,那你为何不说清楚些,向我表明这个误会……」 许长延怔了怔,退后一步拉开了距离,「对,这对你来说一直是误会,就我当了真。」 重照皱眉,「什么我一直是误会?」 许长延收回了手,眉眼淡漠,薄唇微抿,情绪十分低落,无比缓慢地说:「你离京前,最后一次过生辰的时候,请了很多人过来……」 重照回想了一下,离京偷跑去边疆前的那一次十七岁生辰,因为就此告别京城,便请了一大堆狐朋狗友过来,好好热闹一番。重照说:「我还给你发了请帖,你根本没过来,你去哪了?」 许长延说:「我不是没登门,只是让你没见到我而已。」 重照愣了,「你见到我了?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许长延又慢慢走近了一步,逼问他说:「我不止见到了你,我还听到你跟你的好朋友们说……说我出身卑贱,并没有真心把我当朋友,相反你觉得我只是非常可怜,非常同情我,就像路边可怜兮兮的流浪狗,顺手捡走了便是……你还说,我就像个可笑的玩物,对不对?」 许长延气势太强,语气冰冷,重照觉得压迫感太强,便踉跄着退后了两步。 许长延掩去眼里的失望之色,「我跟你身份有云泥之差,这无可辩驳,我也承认。但我不敢相信的是,我以为我捧出了一颗心换你真诚公平相待,你不以为意,甚至在心中不屑一顾认为我很可怜可悲而已。」 重照在脑海中搜颳了无数遍,才堪堪回忆起一点蛛丝马迹,陈年旧事已经遥远不可追,只有恍如隔世之感。 重照勐然想起自己在出嫁的那天,曾在许长延面前说过一句话,「许府门槛如此之低,如果不是情非得已,我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许长延蓦地转身,就这么推开门大步出去了。 重照回过神,连他的袖子都拉不住,「许长延,你去哪?你给我站住!许长延!」 许长延步子又急又快,他面色冷然,听到身后易宁说:「小侯爷,当心着脚下!」 第63页 许长延的背影顿住了一瞬,但很快又消失在长廊尽头。 重照被易宁拉住,许长延执意要走,他肯定是追不上,但没想到这件事已经成了对方心中多深的刺,说翻脸就翻脸,说走就走。 重照那时候才十七岁,相貌好家世好,玩得来又机灵敏捷,最是骄傲自满的时候。他爹答应他带他去边疆的时候重照心情是最好的时候,恰逢他过生辰,头脑一热,几乎把京城里差不多年纪的公子都下了请帖。 国公府别院热闹非凡,重照喝了点酒,有点醉,当时韩浩阳不在,他哥也不在,重照被一群人围着,下至十三四岁的小少年,上至弱冠的青年男子。 于是就有人问他,「听闻李二公子和连中二元的那位新秀许公子关系不错,对方出身低微,只是仗着才学好才被丞相收为义子,长得又不像一般男子,李二公子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重照觉得这话不是意思,皱眉说:「弯弯绕绕还是不是男人,要说就说清楚些,别扭!」 一个向来跟着陆景胜的公子说:「二公子出身高贵,怎么能跟低贱之人为伍。二公子难道甘愿自降身份?话说二公子身边的那个座位,不是特意留给许长延的吧?」 重照正想着许长延迟迟不来,落了他的面子,便气道:「当然不是,这能认真?不过是玩玩罢了。人生应当及时行乐,来,喝酒。」 喝酒误事,口不择言,重照当时连想都没多想,也难怪后来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重照之前还特意安排了下人,如果许长延进门就先通报,以免他在国公府起差迟。为何他没有得到消息? 莫不是李重兴在这里从中捣鬼了?让许长延误会了?以至于不辞而别连通报都没说就走了? 重照一时抽不出空解释清楚,九龙卫那处见不到人,大理寺近日也忙,重照因为对政务一知半解,拖拖拉拉一点活儿要做上半天,还得去问杜州这怎么判那怎么理解。 杜州被打断数次后,问:「你字写得好吗?我看过之后给你,你写个『阅』好吗?」 重照思索了一下,「我觉得我的字……应该是当时学堂里最不好的那个。」 杜州默默地闭了嘴,让他把卷宗留下,「您老可去休息吧,这些给我。」 重照笑眯眯:「麻烦杜兄了,下次请你吃饭。」 皇上已经派人去南境过去数日,信件一来一回也该有了,却是没什么大的消息。李正业每日往户部吏部跑,把李重兴欠下的大窟窿填上,不管怎么样,勾结地方官员贪污受贿这个罪名是除不掉了。 许长延自从离开侯府后就失踪了,重照也是三天前才知道对方早已去了南境。 已经快三个月了,重照胃口变好了。南境那边迟迟不来任何消息,京城不少人吊着一颗心,重照也悬着心,收到了消息,比原定提前了两天入宫。 接应的夏老太监说:「秋闱将近,十二殿下压力大,皇后娘娘怕他受不住,特意求皇上请您过来给十二皇子解闷放松。」 重照笑道:「宫里花样这么多,要我这么个莽夫作甚?」 夏老公公笑着说:「小侯爷说的哪里话,是殿下喜欢跟你在一处,来这边,让老奴带你过去。」 到了天一阁,重照忽然问:「怎么不见小太监童宁?」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 江可爱扔了1个地雷 读者「空明晞晞」,灌溉营养液+10读者「微冬」,灌溉营养液+2读者「读者」,灌溉营养液+1读者「啪叽ww」,灌溉营养液+5读者「半片二婷」,灌溉营养液+5读者「燕十」,灌溉营养液+1读者「碗尘」,灌溉营养液+14 第46章 重照前两次都是由童宁带路进来的,这次换了衡帝身边的夏老公公,难免他疑心。夏老公公说:「今日老奴陪着十二殿下来天一阁,十二殿下有心,让老奴来接小侯爷过去。」 拐进了天一阁,重照进屋拜见了十二皇子,小皇子今日穿了件橘色衣裳,腰间带着上好的玉佩,五官与当今皇上有九分相似,面容白皙清秀,十分可爱。 允琮放下书卷,迈着小短腿走下来,「小侯爷快请起,赐座上茶。」 重照道过谢:「夏公公让臣来给殿下解解闷,我这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什么办法来。小殿下是打算参加今年的秋闱吗?」 允琮说:「并非,只是父皇会把卷子和题目给我做。功课我学了不少,却像是在囫囵吞枣,太傅讲课有些听不大懂,怕到时候文章做不出来……」 重照想起做文章就一个头两个大,苦笑,「实不相瞒,我在上官老先生处读书的时候,差点被做文章给愁秃头,殿下问我这个可让我难住了。」 允琮好奇:「小侯爷也在上官老先生那里求过学?」 重照点头,「对啊,老先生古板又严厉,我还被打过板子,主要是因为我太顽劣了。九龙卫首尊使许长延你知道的吧?他是我同窗,写的一手好文章,才学是我们那届顶尖顶尖的,殿下有机会可以请教请教他。」 允琮微微睁大眼睛,「许首尊吗?早有耳闻,就是许大人总是摆着一副冷面孔,我都不敢问他话。听说他当年差点连中三元,是真的吗?」 重照:「是真的啊,嘉兴三年的时候的事了……」 允琮惋惜地说:「怎么后来就没继续参加考试了呢?又为何去了九龙卫呢?」仕途就此止步,不然就是一日看尽长安花、封侯拜相的无上荣光啊。 第64页 重照看着允琮身上精美的绣工的衣裳,束髮的上好的玉冠,柔软舒适的靴子,即便先天不足患有心疾,锦衣玉食长大的少年脸颊依旧红润可爱,眼眸澄澈,不谙世事,显然是被人百般宠爱、百般呵护着。 重照忽然想到,长延和允琮身上流着的,其实都是无上尊贵的皇家血脉。 却因为不同的际遇,最后走了两条截然相反的路。 都是血肉做的,谁能内心平静毫无波澜,而没有一丝意难平的不甘呢? 重照觉得有些心酸和难过,他迟迟无法回答允琮这个问题,只好岔开话题说,「不说这个了,臣有位好朋友正好是要参加今年的秋闱,叫汪子真,才学极好,写得一手好文章。」 允琮微微睁大眼睛,「真的吗?改日带他入宫可以吗?」 夏老公公说:「殿下请示过皇上,皇上恩准,自然就可以了。」 重照想着汪子真在府里都快读傻了的样子,想把人带进宫见见世面也是好的,便点了点头。他让人换了杯白水,疑惑问:「今日怎么不见童宁?」 允琮吃着点心,转头去看夏老公公,「我也记得天一阁有个小太监叫童宁,他人呢?」 夏老公公行礼说:「殿下莫急,童宁犯了事,去慎刑司领罚了。」 重照眉头微皱,「他犯了什么事?」 夏老公公:「这或许与小侯爷您有些渊源,上回议政殿前童宁给您送水的时候,路上冲撞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抓了个错漏,罚他去慎刑司领个板子。」 数日前重照和李正业跪在议政殿前,重照晕过去前,童宁给他送了温水解渴,虽然他当时是婉拒了,但却是对方冒死送来的好意。 重照撩起衣角对着允琮跪下,「小殿下,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允琮走上前扶他,「让我去给童宁求情?夏公公,麻烦你找个可靠的人跑一趟。」 夏公公说:「小侯爷别着急,这皇宫里谁没领过罚?打两下,吃些苦,没准还是好事。我这就派人去请人回来。」 允琮看着夏公公吩咐下去,嘆气道:「我看童宁做事机灵,心性又不错,竟然也受了贵妃的刁难,宫里的奴僕们也真是可怜见的。」 重照走出门,「殿下心思纯善,乃是大齐之福。」 他话音刚落,允琮忽然咳嗽不止,重照忙去倒了水,餵给他喝,又给他拍背。允琮咳得满面通红,喘息不均,突然就晕了过去,重照赶忙让人送到房里,转头去请太医过来。 来的是刘太医,跑的满头大汗,诊了脉又是施针,说:「是犯了老毛病了,问题不大。千万别让殿下受刺激,或是情绪波动。」 重照正坐在允琮旁边,看着小少年瘦削的身板和略带愁容的眉。那边夏公公已经通报过皇上,不过片刻,帝后二人已经声势浩大地赶到了天一阁。 重照赶忙避让退下。天一阁内外围了一层护卫宫女,衡帝在御书房里说着国事就跑过来了,一身早朝上未换下的龙袍熠熠生辉,十分有气势。 衡帝问了他当时的情况,与夏公公说的属实,便没再追问,便让他下去了。 夏公公追上他说:「小侯爷,让老奴送您出宫。」 衡帝必定要在天一阁等允琮好转,皇后也在,他作为外臣自当避让,正转过长廊,重照偏头看到一人正走过天一阁的台阶,进了阁楼。 重照幼年时与这人接触不多,却在前世落魄后去韩家求助时见过几面,重照说:「那位,是不是枢密院枢密使韩大人?」 夏公公停下脚步看了眼,「正是。」 重照回头往天一阁走去,后面夏公公叫他他也未停下,等到了门口,他又被侍卫拦下。 衡帝在里头办公事,他不能贸然闯入。 夏公公追了上来:「您怎么又折回来了?」 重照说:「没事,我在这里等一等。您进去吧,不用管我。」 说完他便认真地开始等,没有一丝急躁和不耐烦,让夏公公内心有几分惊讶。镇国公府二公子的名号传遍京城,当年是比八皇子允河还要皮还要顽劣,此刻却显得成熟稳重又冷静自持,像是经歷过世事风浪的大人了。 这么一比较,倒显得八皇子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夏公公入宫五十年,见过不少大家族蒙难后一落千丈落魄潦倒,威名赫赫的镇国公府此时就陷在谋反的嫌疑中,他原本是不看好的,此时却有些动摇了。 重照没等多久,也就站了小半个时辰,听到里头衡帝宣召。 重照进门,恭恭敬敬地对着衡帝磕了个头,「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衡帝淡淡开口,「朕听闻你在门外,有什么事吗?」 重照说:「小殿下是在臣身边出的事,虽然陛下宽恕大度,但臣心中有愧,又十分担忧,所以想等小殿下好了再走,图个安心。」 衡帝爱屋及乌,允琮是他的心肝宝贝,谁关心允琮他就多一份欣赏,衡帝甚是宽慰地点了点头,「有心了,朕知道了。对了,韩爱卿,来把你刚刚说的对小昭侯复述一遍。」 重照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一步,目光落在韩永丰身上。 韩浩阳和韩永丰长得极像,韩永丰年过六十,精神却不错身体健朗,声音有力,「禀陛下,吏部侍郎李重兴勾结异姓王,意图谋反,危害大齐国土,证据确凿罪无可恕。应当即刻抓捕入狱。」 第65页 重照噗通一声跪了个五体投地,「陛下,臣愿担保大哥绝无谋反之心。」 韩永丰说:「臣有李重兴与西南王来往书信为证,且郭江已经招供,李重兴与西南王密谋勾结,无可辩驳!书信上还有镇国公府私印,臣甚至怀疑镇国公府有二心!请皇上务必把人抓捕入狱,严审不怠!」 衡帝神色淡漠,问:「李重照,你觉得镇国公府有没有反叛不轨之心?」 重照说:「回陛下,我爹戎马一生镇守边疆,所为的便是李家世世代代的清白名声,怎么可能有不轨之心?」 韩永丰说:「禀皇上,嘉兴一年,李正业领兵在外,不顾诏令带兵冒进,擅离职守甚至与当地县官太守不合,动手无理欺压,臣请陛下明察!」 重照微微一怔,这是前世李正业的罪名,几乎无差。前世不同的是,当时兵部尚书陆武拿出了证据。 重照正在想该怎么措辞,门外又有人进来,衡帝忽然站起身,惊讶地说:「允琮,你怎么来了?」 允琮身后还跟着皇后,小少年还有点虚弱,逞强着过来跪在重照前头,「父皇,儿臣想给李家求个情,儿臣相信,李家没有谋反之心。至少昭侯没有,镇国公也没有。父皇教导儿臣,要选贤任能用人不疑,儿臣相信镇国公无罪。」 衡帝让他起来,心中稍慰。原本韩永丰就没有李正业犯罪的证据,如果说他起先对李正业还有几分怀疑,此刻也消了疑心。 衡帝说:「韩爱卿,这事就不要再提了。李重兴卧病在府,等病好了,朕自会派人去带来审讯严问,不会徇私,你先下去吧。」 韩永丰眼中的不甘和怨恨一闪而过,仍有些不死心,外头忽然有人着急闯入,一个护卫跪在地上:「南境传来急报!有贼匪叛乱,西南王身死,钦差大人重伤!」 重照心里一咯噔,转头问:「九龙卫许大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老攻:等一下我马上马上来!!!(你们看到我语气里的急躁了嘛 一日看尽长安花——孟郊《登科后》 感谢读者「招招」营养液+1 第47章 传消息的侍卫一愣,说:「许大人深陷敌窝,生死不明。」 重照眉头紧皱,心中微沉,许长延武功高超,怎么会生死不明? 侍卫说:「敌寇兇残,许大人为了保护钦差大人的安危亲自涉险,一时失去了联繫,不过南境那边已经在抓紧寻人了!」 衡帝说:「传令下去,不论如何都要把人给朕找到!」 重照撑着地站起身,他刚才跪得有点重,小腿抽了一下,重照整个人侧歪了一下,再加上在皇帝面前心里紧张而脸色泛白,从旁人看过去他好像是听到消息承受不住要倒下了,连衡帝都有点动容。 衡帝拍了拍允琮的后背,「去,和皇后娘娘回宫。韩大人也退下吧。重照,你留下。」 重照退后的半只脚顿住,等屋子里的人都退下了,「陛下留臣,是?」 衡帝:「大理寺那边,一切顺利吧?」 重照:「顺利,王大人和杜大人都非常照顾我。」 衡帝笑道:「说来也怪,你好像在哪里都能遇到照拂着你的贵人,小时候李正业就特别疼爱你,后来去了学堂,上官太傅一边管束着你一边又处处容忍你的胡闹。如今国公府正处在风浪口,允琮却很喜欢你、袒护你向朕求情。」 「允琮心善纯良,却不喜向朕提要求,替你们家求情,却是头一份。」 重照忙跪下,「臣受宠若惊。」 衡帝抬手,「不用行这虚礼了,朕年幼和李正业交情好,朕还在你孩童时抱过你,长大了倒是生分了,你跟朕说实话,你觉得长延这个孩子怎么样?」 重照在袖子里捏了捏手心,衡帝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 重照想了下措辞,「许大人才思敏捷又能力出众,臣甚是钦佩。」 衡帝皱眉,「朕不是让你说这些模煳其词的话。」 重照脑门边冒出一滴冷汗,「臣、臣觉得……许大人他是个妙人。」 衡帝愣了一下,随即失笑,「难为你想出这么个词。罢了。长延年少失怙,出身寒门,又几次三番走了岔路,一身才情都落了空,如今又名声狼藉,朕担心他心生怨恨,对朕不满。」 重照脑门上的汗更多了,他微微捏紧了手心,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既知如此,又何必任由人伤心落魄离开京城流落江湖?又将其任为九龙卫之首,逼他站在满朝文武的对立面,惹了一身脏水? 衡帝也不等他回答,继续说:「还有件事,朕必须得听一下你的意见。长延说对你有倾慕之意。朕想了下,虽然算不上门当户对,但情爱之事,两情相悦便是大好事。你心里可有这个想法?」 重照苦笑着说:「陛下,臣还小,对婚嫁之事还没有任何想法。」 衡帝笑道:「你都这个年纪了,风月之事也该了解了。不过你也不用觉得委屈,以你家的门第,想要娶亲也是容易。长延这孩子对你也是一片赤心,朕知道你这孩子最是骄傲自尊,若你真的无意,也别太伤他的心。」 重照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 前世嫁也嫁了,这一世也吃上了,怎么看都是他吃的亏啊? 重照内心非常委屈,回府晚饭过后去逗弄了会备考科举的汪子真,又百无聊赖地去吃糖餵鲤鱼,他坐在栏杆上,目光落在湖面。 第66页 易宁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重照问:「镇国公府有消息?」 易宁说:「皇上想抓大公子入狱,大公子伤口感染,发了烧昏过去了。皇上便作罢。」 重照嘆了口气,「总比在狱中受刑罚说了不该说的话好,还有呢,南境有消息没有?」 易宁说:「西南王死了。」 重照点头,「知道,在宫里听说了,还知道许长延失踪了。」 易宁继续说:「最新传来的消息,许大人中毒且重伤,失血过多毒素已入肺腑,可能……救不回来。」 重照愣了愣,手抖了下,鱼食都落到了池塘里。 易宁担忧地走到他身边,露出担忧之色。 掉落的鱼食引得鲤鱼疯抢,水波荡漾,重照目光停留了好一会儿,慢慢站起身,易宁伸手扶他,被重照推开,「我没事,我还没这么脆弱。」 夏日的暑热退去,天气还没那么凉,重照就穿了件薄薄的衣衫,小腹处露出一个可疑的弧度,他习惯性穿着长袖搁在胸前,遮掩一二。 刚才的惊慌和心痛清晰无比,重照忽然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真心来。 前尘往事算过来,竟然都是他走在前头,他先抛弃的人离开的京城去了边关,也是他先离开的人世。如今许长延却比他先走了一步,重照感觉心口瞬间失落了下来,如同被围困绝望一般完全丧失了任何意志。 重照意识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重照问:「我真的是喜欢许长延吗?」 他的声音轻微,如果不是易宁站的近,几乎轻不可闻。易宁认真看着他,「侯爷,喜不喜欢,这得问你自己的心啊。」 重照摸着自己空落的心,想到自己抑制不住恍惚情绪,从嫁入许府,就已经深陷重围,怎么也逃不脱了。 年幼单纯羞涩胆怯的许长延,才学优异俊美无双的许长延,冷面霸道独断专行的首尊使,克制温柔带着笑的许长延…… 重照闭了闭眼,无奈地嘆了口气,他想起了在许府后院孤寂地生活的时候,每日盼着人能过来看他一眼,见着了却想着……他若去死了,自己也就可以解脱了吧?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他才觉得不可能逃脱的。 重照想,他完了。 重照抽了个空,打算去静安寺静心。 自从上次,重照对这个香火鼎盛之地还有些抵制,报了名号之后,有个陌生的小沙弥走了过来,「是李施主?请稍等,我这就去禀告方丈。」 重照等了小片刻。 那个小沙弥又过来了,笑着说:「方丈有请,施主请随我来。」 重照脚步没动,小沙弥说:「差点忘了,方丈嘱咐,施主可以带上自己的人。李施主请放心,许施主已经再三嘱咐过,寺里不会再让你有差池。」 重照眉头微挑,带上易宁和两位家将,让车夫在山脚等。 小沙弥领着他走了上次不一样的路,越往静安寺深处走,气氛越是静谧,香火味也淡了许多。他们没有去房间,而是来到静安寺后山腰上的小亭子里,重照望过去,见普心一身袈裟,气度出尘,正是本人。 茶水清香,普心屏退了周围的人,诚恳地道歉:「数月前之事,是我监管不周,请小侯爷原谅。」 重照想着那件事追究起来他也讨不着一座寺庙的好,便说:「我问你个问题,你如实答我,我自原谅你。」 普心示意他说下去。 重照问:「柳家小姐在静安寺曾生下过一个男婴,那人就是许长延对不对?我还知道许长延是惠帝遗腹子,你告诉我,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普心露出一丝惊讶之色,「此事乃天机,老衲不理红俗,实在不该妄言……罢了。」 「惠帝矫诏不假,柳家行大逆不道之事,霍乱朝纲。惠帝潘然醒悟后,露出不愿受柳大人摆布的意向,于是柳家小姐就被送入宫,怀上了个孩子。」 重照声音发颤:「他就是这么来的?」 普心面容苍老,露出一丝不忍,「京城出事后,柳家小姐被送到了寺里,我本不愿接受,只是柳家人逃脱追杀十分辛苦,我一时心软,让他们住在后面的别院里。就是那座幽僻的别院,李施主应当去过,数月前许大人便来别院里静心过。」 柳家小姐身为柳家独女,蕙质兰心貌若天仙,本来可以风光嫁人,却暗中被亲爹设计清白尽毁珠胎暗结,心里怨恨非常,几次三番想要打掉这个胎儿。 把人生下来后,柳家小姐即便身体虚弱无比,还将婴儿从产婆手里夺过来要掐死,产婆拼死阻拦,柳家小姐便把婴儿狠狠丢在地上。 普心说:「当时情况兇险,孩子连哭声都没了,丞相大人一度以为孩子救不过来了,没想到,他命这么硬,硬是熬了过来。」 惠帝年幼时相貌英俊,柳家小姐更是美貌非凡,许长延极肖他娘,细看下五官里却有几分和先帝相像。 重照苦笑了一下,道:「怪不得多年前他得知了身世的真相,会和丞相大吵一架,最后愤然离京而去。」 普心说:「惠帝固然有错,只可惜了这刚出生的孩子,带着长辈罪过的烙印,即便手上是清白的,却因为身世遭受了诸多磨难,要不是丞相援手,恐怕连活下来都无比艰难。」 重照收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收紧,仿佛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钝痛感,细细密密地爬遍全身,这几乎是连刀枪棍棒都无法创下的难以治癒的疤痕。 第67页 普心看着他的神色,目光移过他的小腹,幽幽地说:「李施主忧思成疾,许施主执念深重,若有误会,一定要及时说清楚。世间多有有缘无份之事,后悔永远是最痛苦的。」 作者有话要说:  老攻:我又没正脸(╯‵□′)╯︵┻━┻ #自己顶锅盖# #马上甜马上甜# 感谢 读者「啪叽ww」,灌溉营养液+5读者「兔子与怀表」,灌溉营养液+1读者「」,灌溉营养液+1读者「嘉嘉」,灌溉营养液+1读者「髮际线魔鬼」,灌溉营养液+1 第48章 处暑之后,温度就降下来了,重照每日去大理寺都得加件衣裳。今日来了大理寺,早朝已过,他发现杜州早已经到了。 杜州正和人说话,见他过来,忙跑过来:「小侯爷,你知道了吗?」 重照心里一咯噔,「知道什么了?」 杜州说:「皇上立储了!就在刚刚早朝,圣上立了十二皇子为太子,册封五皇子允漳为唐亲王,册封三皇子允劭为文郡王。」 一连册封两位皇子,同时,衡帝大赦天下,连李重兴他都放任不管了,三省六部忙的不可开交,整个朝堂上下都震惊了。 杜州看着重照恹恹的神色,疑惑问:「小侯爷?你怎么回事,这两日一直失魂落魄似的。」 重照坐回位子上,摇头说:「没事,我可能是没睡好。」 杜州坐在他旁边,压低声音说:「我听宫里人说,皇后娘娘身子不大好了,所以才这么着急。皇上本想着等秋闱过后再下决定。」 重照点了点头,杜州关心地问:「你近日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身体不舒服吗?国公府也稳住了,我看每天上朝国公爷气色好的不得了。」 重照看着面前堆叠的卷宗,明明只过去七天,却觉得九龙卫首尊使不在眼前转悠的日子太过漫长了。 他回来后总在侯府门口站一会儿,看看对门许府紧闭的大门,问易宁,「你说许大人怎么还没回来呢?」 重照有时甚至厌恶自己,一开始讨厌人想着以后天天也不要见面,现在不见面了,却觉得整个人都变得难过了。他已经开始适应许长延成为他的生活中的一部分了。 重照问杜州:「杜兄,我有个朋友,他喜欢一个人,但他喜欢的人伤他伤得太深了,你说他该不该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呢?」 杜州没想到话题转得这么快,微微一愣,道:「他喜欢的人对他不好?」 重照想了下,「还、还挺好的。特别温柔,想得也很周到。」 杜州问:「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没有嫁给他的打算?」 重照:「嫁……嫁?也没有,我看他喜欢的人特别主动,特别愿意成亲。」 杜州道:「哦,你那朋友不是男子?没关系啊。一方喜欢一方也愿意成亲,也不像是爹娘不同意的情况,这明显两情相愿啊!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没解开?」 重照结结巴巴地说:「也、也许吧。」 过了午膳时间,重照散步消食完,照例想去里间躺一会儿,外头易宁却来找他。 易宁走进门,神色激动地说:「小侯爷,许大人回京了!」 重照连披风都不拿就往外走,「他现在在哪?」 许长延进城的动静不大,几乎没人注意到他已经回京了。他入城后立即去了皇宫面圣,路上就已经听闻皇上立储的消息,前世便是立允琮为储君,他并没有多惊讶。 交代完了,许长延往宫外走。宫道很长,他一路上负伤奔波到京城,就没好好休息过。他想叫一顶轿子钻进去,可是又想到一旦自己这么做,明日九龙卫使恃宠而骄的奏摺就递到案头了,便消了这个念头。 终于出了宫门,许长延停下了脚步,牵着马匹走来的九龙卫见他皱紧眉头脸色发白,担忧地说:「主子,我去叫辆马车吧。」 许长延强撑着摇了摇头,忍着发疼的伤口,重重喘了口气,「无妨,让我休息一会儿。」 他站着也休息不好,许长延正打算快马直接回府,九龙卫却拉住了他,「主子,小昭侯来接你了!」 易宁下了马车,和九龙卫交涉过,愉快地说:「没问题,正好我们家小侯爷想跟许大人说话,我们也顺路,请许大人上轿子。」 许长延被两人推搡着钻进轿子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轿子里光线昏暗,他坐下的时候眼前有一阵发黑,只觉得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臂。 重照侧着身,目光从他脸上扫过。 许长延容貌必定与他母亲很像,长相俊美却不阴柔,凤眸深沉,剑眉斜飞入鬓。此刻又仿佛多了一丝病态的苍白。他眼底有一片淡淡的乌青,眉间都是睏倦。 重照鼻子敏感,惊道:「你受伤了?」 许长延感觉那双微凉的手解开了他的衣裳,车厢又有些颠簸,那只手弄的他心烦意乱又难受,许长延忍无可忍地一把抓住按了下来,捏了捏对方的手心。 重照把他挪到自己身边,半揽着人,扑鼻而来的是熟悉的冷香,伴随着开裂的伤口的血腥味。重照一只手被他抓住放在怀里,紧紧贴在胸口,重照仿佛能感受到那处有力的心跳声。 许长延靠在他的肩膀上,眼睛紧闭着,面色苍白如纸。重照心口发疼,安抚似的顺了顺他的背,「没事,这就回府了。」 第68页 许长延睫毛颤抖,似乎挣扎了好一会儿,碍不住疲累,靠着睡着了。 他重伤后就一直在操劳南境后事,销毁证据各处安排。随后又急切赶往京城回禀衡帝,一口气都未曾歇下,风尘僕僕满身疲累,此刻终于放松了下来。 到了许府,重照和易宁把人搀扶下马车,放在房间的床上。 重照说:「易宁,去请林太医过来看看他的伤。宋管家,拿块干净的麻布来。」 重照解开许长延的上衣,用麻布又包扎了一下,手法小心,怕又把人的伤口给撕扯到,半抱着人不敢动,等林飞白过来再诊治。 林飞白还没来,许长延半途醒了一会儿,重照餵他喝了杯水。许长延依旧抓着他的手,没力气似的靠在他身上喝了。 等林飞白到了,重照想把他放在床上,许长延却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重照看着怀里的人眼睛是闭着的,微翘的睫毛不住的抖动,恼羞成怒道:「你还要不要面子了?你不要面子我还要,这让林太医看见了怎么办?」 许长延一动不动了。 林飞白进门,略微有些尴尬地行礼。 林飞白诊过脉,神色如常,「操劳过度,再加上受了伤失血未愈,接下来几日多休息便可。」 重照愣愣地问:「没中毒吗?」 林飞白顿了一下,「中毒?没有,中毒还能走到京城?早半路毒发身亡了。」 林飞白又让重照给人把衣服解开,在伤口上抹了金疮药,细緻包扎,自己收拾了药箱,嘱託了一番,又出门了。 林飞白想着古人有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两人定要花时间腻歪了,他还是赶紧走吧。 重照低头注视着许长延,不得不说他长了一副好相貌,像是沉睡的美人,五官俊美而不阴柔,薄唇上一点血色。重照戳了戳坚硬的胸膛,宽肩窄腰,身材有料又性感,对比一下堕落下去的自己,他表示十分羡慕。 重照想了想,开口说:「许长延,我不知道你醒没醒着,但我这些话只说一次,你要是睡着了没听见,也不能怨我啊。之前……我十七岁生辰上,是我喝醉了酒,说了胡话,伤了你的心。我给你道歉,你若是听见我说的了,算我欠你的,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许长延手指微动,蹭了一下他的手心,传来些痒意。 他慢慢睁开眼,还露出一丝刚睡醒的迷茫,眼中带着雾气,转头看着重照。 重照温和开口,「伤口疼不疼,要不要我给你倒点水?」 许长延抬起手,嗓音沙哑,「扶我起来。」 重照把人扶起靠在床头,举止温柔,许长延不动声色:「我刚才听到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重照心知这人又骗人,冷笑一声,说:「许大人,苦肉戏演的不错?」 许长延无辜又委屈:「你出尔反尔。」 重照咬牙:「那你说吧,要我干嘛。」等这事了解了,他再好好算帐。 许长延忽然倾身凑到他面前,琉璃般漂亮的眼睛里映出他的脸,许长延声音透着诱惑的味道,「让我亲亲你。」 他的唿吸滚烫,重照想要后退,后腰却被人给勾住。重照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想推,许长延皱眉:「别动,不然我伤口又要裂开了了。」 重照全身一僵,目光落在那淡色的唇,狭长的凤眸和高挺的鼻樑上。 下一刻,唇上传来柔软细腻的触感,重照睁大眼睛,微闭的牙关被撬开,唇舌湿热而不容拒绝,重照尝到了一丝中药的苦味。许长延按下他的脑袋,动作强硬而充满了占有欲,重照唿吸被他全部夺去,终于忍无可忍,皱着眉头咬了他一口。 许长延拉开了距离,看着那红润起来的唇和牵扯出来的银丝,眼里露出了一丝满意。 重照狼狈地擦了擦嘴角,眼角一层薄红。 许长延道:「小侯爷方才吃了甜糕?真的很甜。」 重照恼羞成怒气急败坏,「你你你许长延,你太过分了!」 许长延忙点头认错,生怕又把人炸毛气走了,道:「好好好都是我得寸进尺,看在我帮你解决南境的事的份上,给我的一点补偿行不行?」 重照冷静下来,沉声问:「南境怎么回事?你受伤是真?中毒呢?」 作者有话要说:  【高亮划重点】 首先向大家说声抱歉,明天开始期末考……(望天)容我……不不不不不断更,只是无法固定更新时间,一周内只能更新一万字(可能还不到……),所以所以真的很抱歉(鞠躬) 不过我1.11就回来啦,给大家加更!肥章! g我就放这里了,完不成我直播吃手机! 感谢 长安扔了1个地雷 读者「橙橙橙」,灌溉营养液+1 读者「萌娜多琪琪」,灌溉营养液+7 读者「痴痴愣愣」,灌溉营养液+10 读者「不知当不当讲就不要讲」,灌溉营养液+1 读者「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我能一直带着它」,灌溉营养液+1 读者「岁月路人33」,灌溉营养液+1 第49章 许长延只挑简洁的说:「南境那边远离京城,民风粗旷,我以钦差大臣无法镇压为由过去帮忙,暗中迷惑钦差大臣的调查,同时销毁李重兴勾结的证据。但是我没想到,有人直接蛊惑了西南王,致使我们发生了冲突。」 第69页 重照皱眉:「贼寇是假的?」 许长延点点头,「西南王此人不够聪明通透,对方利用了他的弱点,诱使他向我们动手。我当时反应不及,让钦差大人发现了一丝蛛丝马迹,不过幸运的是混乱中西南王死了。我便留下,暗中抹去一些痕迹,造成贼寇突袭的假象。」 重照愣了半晌,惊道:「西南王因贼寇而死,这事儿谁都不会信吧!」 许长延眸色深深,微微勾唇道:「你别忘了,西南王桑元甲原先是镇守南境的将领,预防巴蜀侵犯领地。京城人眼里,巴蜀那边是一群没有开化的野蛮之人,但他们最想要的,就是西南王的死。」 南境和平已久,大家都快忘了,桑元甲领兵驻守南境是为了镇压巴蜀蠢蠢欲动的狼子野心,原先并不是在天高皇帝远的边疆跟个土皇帝似的做着异姓王,不管事也不打仗,经常被李重兴忽悠,脑子也不怎么好。 许长延说:「这几年来国土平静,军中风气一片糜烂,也该把这堆蛀虫上的茅草掀开来给皇上看看了。」 重照慢慢地回味,缓缓问道:「于是你把西南王的死归咎在巴蜀的身上?不是,你在巴蜀有什么人?」 权势滔天的九龙卫首尊使明面上得罪着大齐的文武百官,暗地里积累了好大一片人脉和手段,不声不响,就在众人忽略他的时候。 重照想,他能栽两世,不是没有道理的。 许长延说:「放心,我的布置没有大问题。皇上近日在准备十二皇子立储的事,李重兴的事他现在管不着。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会儿。」 他撑起身,眼中带着疲惫之色,又因为一个小小的动作,肩膀和后背上又传来细微疼痛,眼前一阵发黑。 重照压下满腹疑问,轻哼说:「现在知道累了?刚刚亲我把你累坏了吧许尊使大人?」 许长延拉被子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看他,微闭的凤眼微微上挑,「如果可以碰你,我做什么都不累。」 重照差点被自己的一口气给卡死,耳朵上又开始慢慢泛红。 许长延微微凑近他,气息温热,嗓音暗哑,「小侯爷,一起睏觉吗?」 重照微垂着眼眸,落在那凸起精緻的锁骨,里衣下裸露出来的一小片健壮有力的胸膛,他几乎没把法移动身形往后退。 长延挪开了位子,拍拍身边的空位,笑眯眯地说:「来吧,春困秋乏,睡个午觉,大理寺那边也没什么要紧事。」 重照想起自己午觉也没睡,就觉得自己好像也有点犯困,许长延身上的冷香味道极淡,肌肤相碰传来柔软温暖的感觉,房间里的安息香慢慢飘散。重照勐然惊醒,许长延又在挖坑给他跳了。 「你自己抱着被子睡吧。」重照站起身,丢下一句话就狼狈地夺门而去。 凉爽的秋风吹过来,重照站在门口长廊下清醒了好片刻,想起幼年时深夜大雨的那一天把小少年从钱家带过来的夜晚,相貌俊美得不似凡尘,蛊惑得他又心疼又心软。 宋管家远远地走过来,「小侯爷,主子他在里面吗?」 重照回:「他睡了,你别进去了,外头有什么事吗?」 宋管家说:「林太医说他忘了留下样东西,让老奴给主子。」 他从胸口掏出一根软膏,「伤口止血后涂这个,止痛而且还能消除疤痕。」 重照接过来闻了闻,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我去给他放里头,你去忙吧。」 重照转身推门进去,把东西放在柜子上的金疮药旁边,是许长延专门放各种药品膏药的地方,摆满了一个个小格子。 重照一一拿出来看了看,都是些跌打伤药,他入过军务,认识不少,还有几瓶密封的瓶子,看上去比较贵重。 再旁边是一些卷宗文书,重照再往里走,里面摆了不少书籍和画作,角落里有个柜子,里面却摆了些旧东西。 他慢慢蹲下,把一个小格子里面的一个淡青色佩带拿了出来,精美的花纹依旧,也没有落灰,只是带子有些旧了。 重照无比清晰地想起来了。这是长延过生辰的时候,重照给他送的,腰带是京城里最好的秀娘做的,布料和花纹是当时数一数二的流行款式。骚气又华丽的那种。 但是小长延捨不得带,重照还因为他不为何不用自己送的礼物而生气了一下午。天生命贱出身贫寒的少年带不起这个,小长延知道,若是穿了,又要被学堂里唯恐天下不乱的纨绔子弟们捉弄。 最后在重照的极力要求下,小长延才戴了七八天,后来重照贵人多忘事,也不记得他戴没戴下去。 他还送过一个剑穗,也是又华丽又骚气的那种。 可是长延当时根本没佩剑,怕是连个桃木剑也买不起。 重照失笑,他当年不懂事,净送些人家怎么也用不上的东西,还像个心胸狭隘狂妄自大的小孩子,非要对方把自己送的一无是处的礼物当珍宝一样收好。 然而对方确实是收着了。连离京数载,不知在江湖中如何挣扎浮沉,也把东西好好的收着了,从未丢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再统计地雷和营养液啦 第50章 但是后来重照再有钱也没用了。 从钱家离开后,小长延入了丞相府,从此以后衣食不愁,也不用每天去上官太傅那里借书看,看到闭门才恋恋不捨地放下回去。有了丞相的帮助,小长延用上了和大家一样的宣纸毛笔和墨,甚至可以经过允许进入丞相书房看书。 第70页 本来他们就该缘尽于同窗的交情。 但小时候的重照就是个闲不下来的傢伙,他撑着下巴,关注了小长延一整天,发现对方要么在认真听讲要么就是习字和去太傅那里求解答疑惑。 太无趣了,重照想,怎么会有这么无趣的人,他目光就不能在书本上停留超过一刻钟的时间,像长延这样的,是怎么长成这样的? 重照好奇心满满,忍不住就去逗弄一下,搅得看书的少年恨不得抱着书躲到角落里去。 正经端庄的少年正襟危坐,重照斜着身子慢慢凑过去,那时候的许长延身上还没有冷香的味道,气息淡淡的,重照勾唇笑着看他,「丞相大人每天忙于公务,不会拘着你,今晚跟我一起出来玩吧?」 小长延眨巴眼睛,「去哪?」 重照眉头一挑,「青楼快活。」他相貌清俊,眉眼微挑看过来的时候,眼里的神采飞扬。 小长延愣了一下,慌乱地把书本一塞,「我不去。」 重照忙拉住他的手,「哎哎哎你别走呀,我们就去看看,不做别的,你看我这么小,能做些什么?你还比我大一些呢,青楼又不会吃了我,怕什么,就去看看呗?」 小长延觉得两人皮肤相贴的地方开始发烫,「烟花柳巷之地,有什么好看的!况且外头坏人多,谁知道会有什么!」 重照撇过头,「行吧,那我约韩浩阳去。」 这下轮到长延急了,他微微红了脸,声音也不怎么稳,「不行!你……你也不能去那种地方。」 重照转头看他,他大约是不知道该怎么劝阻,眼睛都气得有些泛红,少年的五官精緻一些,皮肤白皙,又因为生活好了不少,脸颊红润健康,唇红齿白,身姿清瘦挺拔,乌髮齐腰,气质文雅。 重照咽了咽口水,心道,这这、这就是美人了吧? 不过重照还是和韩浩阳去了青楼,为了看看民间的姑娘是不是有长延这么漂亮得让他移不开眼。 然后重照悲哀地发现他对青楼里的姑娘一个也没有兴趣。 他以为是自己当时流于庸俗,就喜欢那样姿色艷丽却有骨气的美人,就是九龙卫首尊使那样有一副好皮相、气质不错还有风骨的。 重照把那泛旧了的佩戴放了回去,耐心地把东西摆整齐了,看到下头还有一个小匣子,有锁眼,上面就放了个钥匙。 重照蹲下来,用钥匙打开锁,把手放在上头打开盒子的时候,又放下了。 名不正言不顺的,自己也不是对方的谁,没准将来就又一朝不和一拍两散了,他有什么资格随便动人家的东西? 此刻涵养极好的重照矜持地把钥匙抽了回来,把东西放回原位,走出了两步,又折回了。 他按耐不住好奇心,把匣子拿出来放在桌面上,等许长延醒了再问问他自己能不能看。 重照转身在床头坐了一会儿,也不过大半个时辰,他就又想来看看人了。 长延睡得正沉,一缕黑髮跑到了胸前,他侧着身睡,一动都不动,避开背后和肩膀上的伤口。 重照看着他轻微平静的唿吸,睫毛在眼睑下落下一小块阴影,唇色很淡,想起刚才亲吻的时候对方嘴里的苦药味。 一身冷香,气质冰冷如双,面色常常阴沉如水,以至于没有人愿意触九龙卫这个霉头。骨子里却还是天生的苦,一件一件算过来,这么多年来确实是没值得他快乐的好事发生。 重照给人掖了掖被子,心道自己最近越发多愁善感了起来,起身推门出去了。 许长延一觉睡过申时,他被饿醒,微微动了动,背后传来伤口的疼痛变得明显。 许长延叫人送来热水,洗了把脸,穿上衣裳,「小昭侯呢?」 宋管家说:「侯爷在老爷房里坐了好片刻,现在在厢房里睡着呢。」 许长延皱眉:「厢房那边这么久没人住,打扫干净了没?被子没有发潮吧?换了新被褥了吗?」 宋管家不住地点头,「您放心吧,我都安排妥当了,下人们做事细心着呢。小侯爷是您的心尖上的宝贝,我们怎么敢怠慢呢?」 许长延眉头扭曲了一下,「心尖上……的什么?」 宋管家起皱的脸露出带着深意的笑容,「没什么大事,大人可要去看看小侯爷?」 许长延点了点头,「去把人叫醒。睡太久了,晚上要睡不着。」 不用等人叫,重照自己也被饿醒了,他睡得有点不安稳,再加上过了他平时的午睡时间,睡得有点头疼。 重照迷茫地打了个哈欠,见到了送水来的宋管家,才想起了在许府。 宋管家说:「小侯爷醒了?是不是饿了,留下来吃晚饭吧?」 重照洗了手,「长延让你这么跟我说的?」 宋管家笑道:「没有呢,大人也刚起,府里备了丰盛的晚膳。我瞧着以往大人要么是在九龙卫随便吃些,要么就是在府里一人用餐,真真怪冷清的,侯爷和大人关系好,赏脸吃一顿吧?」 重照愣了愣,「他不常回来吃饭?」 宋管家说:「忙着办大案子的时候,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回来一趟,哪里顾得上吃一顿好的?」 重照沉默了片刻,这没错,前世许长延就是十天大半个月也不回府,重照当他生气了厌恶自己不愿意回来,没想到九龙卫那边也是真的忙碌。 第71页 自己当时还不等人吃饭,自己吃了就让收拾了碗筷,应该让人很寒心吧? 重照点点头,「好,带路吧。」 此时许长延正盯着屏风里头案桌上的镂花褐色匣子沉思,他皱了皱眉,心想又是重照趁他毫不设防的时候在房间里乱摸东西了。 最开始是书房,现在又是卧房,真当许府是他家了? 许长延听到门外通报的声音,让人进来,重照一进门,愣了一下。 许长延绕过案桌想去倒水喝,重照忙大步上前,「你手臂不方便,我给你倒。」 许长延挑了挑眉,听到宋管家说:「大人,晚膳马上就备好了,请小侯爷和大人稍后。」 重照推了推茶盏,「让我蹭一顿晚饭,许大人不介意吧?」 许长延说:「不用客气,我特别欢迎。只是我负伤在身,侯爷能替我倒水,不如餵我吃饭?」 重照:「……」 宋管家弓着背,掩下眼里的一片震惊。 他以为只是自家老爷单相思,看样子进展比他预料中的要快?! 当着外头下人里头宋管家的面,重照想把茶盏煳他脸上。 许长延缩回了越界的想法,道:「宋伯,去把晚膳备上吧,我和小侯爷马上来。他脸皮薄,让下人备完就都下去吧。」 宋管家忙点头,声音轻快,「好嘞!」 等宋管家饱含深意地还把房门合上,重照脸色一黑,冷笑道:「……脸皮薄?餵你吃饭?好啊……」 许长延默默地退后一步,「君子动口不动手,何况我还是伤患。」 重照:「没关系,我把你嘴巴缝上就好。」 许长延闭了闭嘴,重照把案桌上的匣子往前一推,「作为交换,你告诉我这里面是什么,我就不打你。」 许长延沉默了半晌,脸上带着笑的表情消失,冰冷地说:「那你打我吧。」 重照皱了皱眉,他也不能死皮赖脸地问下去,扭头就要走,错身的时候许长延叫住他,「你怎么就这么心狠呢李重照。」 重照顿下脚步,撇开视线,「可我就是想知道你瞒了我多少事,我错过了多少事,当年的旧帐翻不清楚,但我总想着能理顺一点就理顺一点,然后一点一点为你开解,让自己相信当年所有的事你都是身不由己的,好让我承认……」 「承认喜欢你一点都没错啊……」 许长延压在匣子盖上的手一顿,浑身的冰凉的血都仿佛被这句话给燃烧起来,整个人如坠云端,轻飘飘的不知真假。 然而心动的背后仿佛藏着无数的未竟之言,许长延看着重照微垂的眼,忽然明白了这人的复杂心绪。 许长延感觉到自己心脏勐烈的跳动,抑制住激动,慢慢地说:「你还没有认清楚,重照,你对我究竟是愧疚好奇多一些,还是男女之情那般喜欢多一些……比如这个。」 他用钥匙打开锁,把盖子翻开,露出里面一把精緻的匕首,镶嵌在柔软的绒布上。 重照拿起来端详片刻,匕首沉甸甸的,刀锋尖利,把手上纹路细緻,莫名觉得这做工熟悉,惊问道:「这匕首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江可爱扔了1个地雷 读者「」,灌溉营养液+1读者「嘉愿」,灌溉营养液+1读者「wacxk」,灌溉营养液+10读者「夏天的香蕉爱芒果」,灌溉营养液+6读者「?w?明」,灌溉营养液+1读者「三钱热酒」,灌溉营养液+2读者「玄字玖贰」,灌溉营养液+1读者「招招」,灌溉营养液+1读者「啪叽啪叽啪叽」,灌溉营养液+5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1读者「橙橙橙」,灌溉营养液+1 第51章 许长延只看了一眼,道:「就是当年京城外最好的铁匠师傅做的,不过他人现在已经离京养老了……」 重照回想起来,他当年跟人提过自己很喜欢那位铁匠家的做的匕首,只是他爹觉得带在身上太危险,一直不允许。 长延说:「我听说你特别想要,所以特意提前大半年求铁匠师傅打磨了一把,但是我当时把每月义夫给的钱省下来,还是差一截,也不好向义父讨问,于是便去摆摊给人写春联写字……」 长延的字非常漂亮重照是知道的,他轻声问:「冬天吗?」 长延说:「对,冬末的时候,天气还很冷,我担心浪费宣纸和墨水赚不回钱,一点都不敢写错,为了让客人满意,我就赤裸着手在那里写。寒风凛冽,全身都在哆嗦,等天气转暖和了,我钱也赚够了,手上却冻出了疮……」 他写的字漂亮,名气却不大,一天下来赚不了多少,又得处处躲着重照他们,拖拖拉拉这件事做了挺久。 重照也慢慢地回忆起来,「我还笑你不知道保暖,连个汤婆子都不带着……」外头温度低风吹着,汤婆子能撑多久?许长延连点钱都不敢向丞相讨,又怎么能次次带上汤婆子? 许长延继续说:「我拿到东西后,非常满意。满心欢喜地在你生辰那天去你府上,在府门口,我碰见了你哥和韩浩阳,你哥警告我让我离你远一点。他还不让我进门,是韩浩阳给我求了情。」 虽然是韩浩阳求的情,许长延却有种直觉,对方是虚情假意等着看好戏。 匆匆忙忙进门后,阴差阳错听到重照当时跟一群同龄人聊的话。 许长延仿佛被一头浇了冰水,冷彻心扉,又想起李重兴在门口说的话,两人身份有如云泥之别,重照对他也没有丝毫意思,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而已。 第72页 重照瞪大了眼睛,眼神里露出一丝慌乱之色,「我当时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你的话一点都没错,你当时对我没有其他意思也是真的。这我知道。」许长延打断了他,「这段事我一直不想说,是因为我实在不想让你觉得心有同情,可怜我,内疚悔恨和补偿,这都不是我想要的。」 许长延慢慢地走近一步,看着他的眼睛,「我只想知道,你心里对我的感情是不是男女之情,能忍受我碰你?能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地与我走在大街上,承认与我的关系,再不济,也愿意跟我白头偕老?」 他的气息逼近,重照退后一步,已经抵到了桌沿,手里的匕首磕在了桌上。他们的距离有点危险,重照眼睛睁大,嘴巴微张,却是什么都说不出。 不敢承认,更不敢否认。 但仿佛爱意还没有那么深,深到他义无反顾去选择与人结合。 许长延不容他有任何思考,贴了上来,重照感觉两人大腿都碰到了一起,许长延手臂贴在他后背,相碰的地方仿佛变得滚烫起来。 数月前静安寺的胡闹简直是一场大梦,之后便什么感觉也无,到现在才发现,他对许长延的触碰还是有所牴触的。 重照脑中混乱地想,自己能不能忍受对方更进一步,忍受在一起后将来做那种事? 就在他要崩溃的时候,许长延却收回了手,退后两步,「我不逼你,你别有压力。三年我可以等,十年我可以等,反正我疯过一次,除了你,我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重照挪开了一点步子,疑惑道:「什么疯过一次?」 许长延喝了口清茶,「没什么,我有点饿了,走吧,去用膳。」 重照愣了一下,总觉得他撩了一把又把人搁在一边,气得恨不得抬脚踹人,重照一扬手中的东西,「匕首我收下了。」 许长延顿住脚步。 重照把匕首放回匣子捧起来,道:「本来就是要送我的,虽然晚了三年多,我也不嫌弃你这心意来的太晚,你应该知足才是。」 只说半句话就闭嘴,勾得他心痒痒的,这他怎么也得顺点东西回去才解气。 重照路上把东西给易宁拿着,净了手,跟着许长延在饭桌前坐下。院前落着夕阳的余晖,好像起了风,院子里门帘窗帘微微晃动。 许府的碗碟摆放的特别整齐,色香味俱全,重照明显的感觉到自己饿了。 看着重照眼睛发亮,许长延拿起了筷子,「在我这就不用拘礼了,快吃吧。」 各色佳肴的香气传到鼻子里,重照喝了小半碗莲藕炖排骨,肉香而不油腻,莲藕做的也非常软儒好吃,腹中感觉开始发热了一样,重照又咬了口酸辣小白菜,味道够足,生出一股满足感。 重照正打算把他那充满欲望的手伸到许长延门前那翡翠虾皇饺上去,发现对方一直看着自己,就没怎么动过筷子。 重照舔了舔嘴角,对上他带着笑意的凤眼。 许长延问道:「好吃吗?」 重照默不作答,他觉得又是个坑。 许长延神色灰败下来,用伤心难过的语气说:「我为了你想保住国公府而去亲自涉险,受了重伤,惊险万分波折连连,险些丢了命不说,如今却连动个筷子都费力,美食都吃不上,心里有点难受。」 重照也觉得这确实是自己欠下的,于是心虚地搁下筷子,咽了咽口水,「那不吃了吧?」 许长延忙说:「不行不行你怎么能不吃呢?就是我手臂抬不起来,你给我夹菜好不好?我想喝碗排骨汤……小侯爷真是心善。」 许长延捻着小勺子,微微凑上去,小幅度地喝着重照亲手盛的一小碗汤,露出嘴角的得意之色。 重照让外头的下人给摆了双干净的筷子,耐心地给他把菜给送到碗里,还嘱咐了句小心烫嘴。许长延倒是有点惊奇了,难得今天重照没有炸毛。 看着对方碗都满了,重照美滋滋地咬了口虾皇饺,味道鲜美诱人,和以前是一个味道。 菜色虽然不多,但味道还是有些差别,重照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口味换了,还是许长延特意换掉了厨子,就跟那位周管家一样被换掉,换上了宋岭。 重照想起来便问了,「你特意换的新管家宋岭?之前那位周管家呢?」 许长延知道他说的是前世那位周管家,眉头皱紧,「换了便换了,我来了后便随便买了个能力出众的做管事,恰好没遇上而已。」 重照放心不下,多问一句,「身家清白吗?有亲人吗?以前在哪里做事的?人品怎么样?」 许长延转头看着他,「宋伯是得罪了当地的县官逃到京城来的,家里没人了。平日得了空就去街上喝茶看戏,能力倒是不错。」 重照皱眉:「光看能力怎么能行,万一是个吃里扒外对你不怀好意的白眼狼呢?」 许长延道:「怎么可能,也要看他敢不敢,你别多想了。你要是心里不舒服,那你不如直接就在我府里长住,替我管理内务。我这儿没亲眷,活儿比大理寺闲很多,考虑一下吗?」 清净又舒服,只伺候着他一人而已。 许长延转过身,膝盖暧昧地擦过他的大腿,眼里流露出狡黠的笑意,颇有点真心诚意的味道在里头。 重照恼怒地挪后了点身子,气愤道:「内务个鬼,我跟你说正事。前世就是那位周管家勾结外人陷害我,你小心着你府里的人。」 第73页 许长延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眉头皱紧,眼里露出锋芒,「你……知道?」 重照道:「我晕倒……也许是中毒之前,那个叫阿兰的小丫鬟给我送了碗汤,汤里加了东西,昏迷过去前,我听到了周管家在外头和人说的话,故意陷害我。」 许长延拳头紧握,眼神变得冰冷,轻哼了一声,都怪他当时他失察大意,让府里混进了对重照图谋不轨之人,懊恼又生气地说:「我绝对不会再让这些居心叵测的人接近你了!」 重照手按住他的大腿挪开:「好好好,周管家有问题,应该提早提防起来,许府里的人要一一排查,就跟我来昭侯府一样。」 「我都排查过了。」许长延忽然抓住了他的手,「之前就千刀万剐了周管家和阿兰,回来后我又暗中搜罗,把人给赶出了京城。宋伯你也放心,身家清白,人品也不错。」 重照没想到对方其实都考虑到了,愣了愣,想到许长延心细如髮,前世既然能调查清楚,这时自己也会提防着,其实用不着他多操心。 许长延捏着他的手,重照常年握着刀剑的手养了几个月,白嫩修长,摸上去特别软特别舒服,许长延有点心痒,勾得他忍不住摸来摸去。 重照心思却不在这个上面,好奇地问:「我当时是死了的话,那我究竟是怎么死的?中毒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餵 雯子扔了1个地雷 读者「最初不相识,最终不相认」,灌溉营养液+10 读者「雯子」,灌溉营养液+10 读者「只睡不醒」,灌溉营养液+5 读者「踏水过流年」,灌溉营养液+10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修) 这个话题在饭桌上提有点沉重,许长延顿住,眼神移开了些,显然不想回答。 重照加重了语气,「我到底怎么死的,你不可能没查出来。」 许长延低声说:「我连你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重照没听清,转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许长延慢慢地说:「从口供来看,你是中毒,当时后院大火滔天,我赶回来时火势已经被止住,却没能拿到你的遗体,只知你确实是……」 回天乏术,人已经去了。 重照皱眉:「你没能拿到我的遗体?」不会被大火给烧干净了吧? 许长延说:「并非。府里人给我传消息时,岳父……伯父也在场,拼了命地拦着我,我们两个到了许府,他就叫人把你带走了,他态度强硬,情绪不是很好……我当时也没反应过来,等我弄清楚了,李家已经将你放到棺材里去了。」 重照沉默了片刻,许府后院大火,他指不定被烧成了什么样子,许长延没看到也好。 重照回想起那天,两人冷战大半个月,一面都没见上。他的心有些揪起,这么残酷的事,任谁贸然遇到都承受不住。 许长延眼神暗沉,渐渐地回忆起来,「料理了许府,我便立即去李家,伯父却坚决不让我进去,就把我堵在门口,他连老脸都不要了,骂我是负心汉,如何如何亏待你。我全部应下,他还是不让我进去,说我敢进来一步他就跟我拼命,我不敢惹怒他,便在门口一直等。」 许长延握着他的手心满是冰凉的汗水,重照有些哽咽地捏了捏,「你……你没有……」 许长延说:「停灵三天,便是下葬。那时钟夫人在第二天就一病不起了,你去世的消息马上就传了出来,我本来一点都不信,跟着送葬的队伍,一直走到城郊外。神灵在上,死者为大,我万般不信却不敢求证,看着你的灵柩被封存在地下……」 许府被焚毁的偏院重建完毕,许长延找遍了许府,找遍了京城,在寒冬某一日醉得一塌煳涂的时候,丞相大人把他从船楼包厢里揪了出来。 湖上的寒风吹来,许长延酒醒了大半,听到他义父对他说失望至极。 京城又是一年新年,烟花漫天,大街小巷热闹非凡,朝臣休沐,衡帝宴请文武百官,年例赏赐送到每一座府上。 许府大门紧闭,许长延带着简单的行李,往边疆而去。 后面的事,许长延一句话都不敢提,只能说:「后来我死于边疆,醒过来便回到了这里,我起先还不信,觉得这是我在做梦。当时记忆混乱,仿佛是一场经年大梦,我在许府里蹉跎了好几天,才问起你在哪,匆匆赶去了天一阁求证。」 重照又回想起见面时的场景,作为一个豪门里长大的世家公子,险些被门槛给绊倒这件事说出去实在是太丢脸了,又觉得话题沉重,太过伤人心。他眨了眨眼,忙说:「不提了不提了,赶紧吃饭,饭菜都凉了。」 许长延没拿筷子,重照看他神情萎靡,拿着筷子的手在半空顿了半晌,凑上去轻声问,「难道要我餵你吗许尊使大人?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闹了脾气。」 重照嘴角勾起,眉眼弯弯,唇色泛红。许长延回过神,起先还没反应过来,等他要调戏回去的时候,嘴里被塞了大块米饭,话都说不出来了。 等首尊使大人嘴巴得了空,方才的旖旎气氛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桌上的满是凡尘烟火味,许长延说:「今天怎么这么听话,特别有耐心,睡傻了么。」 重照说:「我想宠宠你,不行么。」 他的话音微微上挑,带着勾人的语气,许长延顿时觉得血气上涌,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用暗哑的声音说:「你若再这么调戏我,今晚就别想回去了。」 第74页 重照缩回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思。 吃了个心满意足,重照笑眯眯地擦了嘴,摸了摸撑起的肚子。 近来国公府那边因为要填李重兴贪污受贿的窟窿,府里能用上的银子都花得差不多了,还有些祖上的家当和珍藏品实在不捨得当出去,花销一下子就缩紧起来,重照手里银子不多了,大理寺的俸禄还没发下来,能蹭一顿饭钱就蹭一顿饭。 许长延危险的目光落在他无意用手盖着的肚子上,心思有点飘。 什么时候才能亲自上手摸摸呢…… 重照护得紧,他现在也没亲眼看过。 下人们忙着收拾东西,重照和许长延往院子里走,宋管家上来说,「府里还准备了点心,小侯爷带点过去吧?」 重照犹豫:「又吃又拿,这不好吧?」 许长延说:「我也吃不完,你带点回去,晚上当宵夜吃。府里的厨子是新来的,手艺比醉仙楼的还要好,真的不尝尝?」 重照飞快地点头,必须要带,能多蹭点就蹭点,况且,这不是许长延应该照顾着的嘛。 重照矜持地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在大理寺呆了这么久,三省六部摸了个清楚,连文人挂在口边的成语也会用了,许长延简直拿他这话无可奈何。重照心情舒爽地拎着美食,带上易宁,走上十多步就到了对门的昭侯府。 他远远瞧见一个黑影,正在池塘旁边捧着书在背诵。 重照一拍脑门,「把汪兄给忘了,完了,他不会没吃在等我吧?」 两人走过去,汪子真书背多了,反应都点慢,说是吃了东西,出来消食顺便透透气。 重照让易宁把点心分点给他,「许府送来的糕点,味道不错,汪兄可以尝一尝。」 汪子真面容扭曲了一下,「九龙卫首尊使许大人?」 那日之后,他特意把人的身份给问了出来,搞清楚来龙去脉之后,他恨不得上手写一篇长篇大论斥责这朝廷走狗,再写一本,内心阴暗多妒多疑的祸国奸臣欺压没落倾颓世家可怜心软的小公子,就是林飞白在街道上偷偷摸摸买下来看的那种。 这个想法很危险,保不准哪天九龙卫就上门查封了。 汪子真坚贞不屈地说:「不用,我绝对不吃他们家的东西。」 重照见他态度坚定,便让易宁把东西收回来。 等昭侯府彻底断粮了,汪才子这傲骨怕是要去挖树根吃。 重照问起汪子真入宫这件事,汪子真眼睛明亮,说:「小太子殿下聪明伶俐,虚心好学,心性纯良中正,有明君之相,若能继承大统,是大齐之福。」 重照笑了,「这么快就被小太子给收买了?那就好好考,争取考个状元回来。」 汪子真充满信心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努力的,不辜负你们的期望……对了,在宫里我还见到了丞相大人,他拉着我说了好些话,问了我的家境还问了我的老师。」 重照挑了挑眉,「丞相大人?你觉得他人如何?」 汪子真说:「丞相大人是圣人啊!真的真的非常和蔼可亲,知识渊博,心怀天下,我甚是钦佩,若是将来能及其一只手的高度,我也满足了。」 重照心中微惊,他没想到汪子真会给出这么高的评价。古往今来贤者众多,鲜少有人能称圣,能有圣名的人,不外乎都是影响力巨大且作古已久了。 丞相大人歷任数十载,勤勤恳恳求真务实,为三朝皇帝分忧,作为文官之首,无人不钦佩赞赏,连衡帝也是赏识倚重无比。但……细究起来,虽然功劳数不胜数,但并没有做出什么可以称圣的惊天伟业来。 但汪子真读圣贤书诸多,眼光比他们一般人独特一些,没准丞相是真的有这个本事,在大齐的所有建树可以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像是丞相这样的老一辈的人物,知道许鸿义野心这么大,会有什么想法呢?是不屑一顾还是……以暗中沉默来表示支持? 重照想,改天问问许长延丞相和许鸿义之间的亲疏关系,搞搞清楚才行。最好让丞相管住许鸿义,别老来挑唆他哥。 万事有了开头,就有了下一次。蹭饭蹭多了,总有失手的时候。 许长延因为伤势颇重的缘故,衡帝允准了他在家修养七天,九龙卫那边的事务交由大理寺,王庸和重照他们忙得焦头烂额,回来以此为缘由蹭饭蹭了一顿又一顿。 第三天,许长延伤好的差不多了,重照多留了一会儿,问了些公务上的事儿,许长延耐心给他讲了一番。 这一日重照吃饱喝足出来,易宁满头大汗跑过来,「小侯爷,不好了。」 重照一惊,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易宁语速极快:「国公大人忽然过来了,已经进了侯府大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重照:被抓包是什么体验:) 感谢大家的支持鸭 根据百科记载,乡试,秋季举行,又称秋闱 会试:每三年在京城举行的一次考试,因在春季举行,故又称春闱 是明清时代的科举制度,因为架空及时间安排,把会试写作秋闱,另,文中制度全为胡扯,不可考据,周知 第53章 昭侯府的人都认得主家的家人,况且李正业气势往那儿一站,谁认不出这是赫赫威名的镇国公大人? 第75页 重照此时往回赶肯定是赶不上了,李正业问起他的去向,下人瞒不住,肯定会说实话。 李正业早已发现两人之间有端倪,也早已告诫过重照,重照性子是顽皮了些,但在为人处事上该断得清还是断得很清楚的,绝不会犹豫寡断把人吊在不上不下的当口。若是知道自家儿子一从大理寺回来就往别人家跑,铁定是两人关系到了非同一般的境地没跑了。 更重要的是,府里还有个汪子真。 下人不知道的事,汪子真全知道,这书呆子没准扛不住李正业的威压,什么都给吐出来。 重照额角冒出了一滴冷汗,许长延站在府门里头,问:「我随你过去,解释清楚。如果东窗事发,我就认下。」 重照眉头微皱,「你认下岂不是你占了便宜?」 许长延垂了垂头,好像很有道理? 重照冷漠道:「别想了,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过去?」 许长延反驳:「救命恩人。好歹我在南境帮了你们的大忙,怎么说我也是救下国公府的大功臣?」 许长延跟着重照去了昭侯府,李正业早已听了下人的话,眼神带着怒意,脸色黑的可怕。 他见两人一同过来,脸色又黑了一分。 汪子真站在李正业背后,面色平静,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目光。 重照松了口气,看来汪子真什么都没说。 重照走上前:「爹,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我正好在许兄家里做客,都没来得及赶回来接待爹。」 李正业怒道:「那也能连续三天去人家家里做客?!这是什么交情,能熟络到这种程度?我既然在这里,也把话给讲清楚了,许大人若是对小儿有心意,也不用玩那些年轻人的花样,直接说明白了,我们来断个清楚。」 重照往前走一步,「爹,你别闹了,我和许兄已经把话都说清楚了,把误会也都解开了,许兄是我好兄弟好朋友,千真万确。」 听了这句话,许长延没有半分不满意,他上前克制尊礼地拍了拍重照的肩膀,说:「别着急,国公大人,我们之间可能是有点误会,可以让我和您单独聊一聊吗?顺便我想跟你说一下南境的事。」 李正业锐利的目光落在许长延的身上,这位年轻人气定神闲,身形挺拔修长,只是看着他那比一般男子都要俊美、又有几分形似先帝的容貌,他就有几分心惊、几分疑惑。 李正业点点头,「好。」 重照被拦在了门外。 重照趴在窗户口,也听不到里面在说什么。 里面两位都是武功深厚之人,声音都控制在不大不小范围内,重照懈怠习武已久,只能模模煳煳摸到几个音节。 什么「不必」「客气」「无妨」……完全得不到任何信息。 不过两人也没说多久,重照抓耳挠腮被易宁拉去喝了杯茶,许长延便推了门和李正业出来了。 李正业脸色缓和了很多,许长延嘴角带着和煦礼貌的笑容,让人一看仿佛春风拂面,哪里有半分九龙卫尊使冷淡疏离的模样? 在李正业眼里,这人倒是有几分正人君子的端庄正派的模样,不像是流言中心机深沉的阴冷歹毒小人之辈,心目中的感观都改善了不少。 许长延话也说完了,适可而止恭谨有礼地行了个礼,简洁潇洒地告退离开了。 重照一句话都没说上,指了指,「哎……爹,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李正业见其走的有风骨,甚是满意,又回过神,拉着重照坐下,脸色有点严肃,「这件事我一定得弄清楚,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不然我就告诉你娘去,让你娘做做主。」 重照心里一惊,一旦有关孩子的事,他都打死不认。 李正业继续说:「下人都说你都好几天没在府里用膳了?不是去大理寺吃,就跑去人家家里蹭饭吃,亏得人家念着同窗的交情没嫌弃你。家里是多穷啊都供不起了么?丢不丢我国公府家的脸? 重照:「……」 李正业看着他傻愣的表情,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在大理寺,在公务上若是有什么问题,倒也可以请教请教许大人,莫要烦扰过度。人家也算考过功名,懂的多些。」 重照挤出半句话:「……您怎么跟我娘一样啰嗦了。」 「你娘老在我耳边叨叨叨这些。」李正业说,「那……许长延,我现在瞧着倒不像是什么有心机的坏孩子。你觉得对方如何?」 重照惊呆了,许长延舌灿莲花,就这一杯茶的时间,就把他爹给说服了? 李正业看着他,重照想了半天,竟然在重生以后挑不出大的过错,也就是些小小骗了他的毛病。 李正业看着他有些动摇的表情,说:「此次南境之事,是许大人不负旧恩,还了我们的情,不过他也险些丢了命,人情还的太大……不过这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你有你的选择,我也不多干预。」 李正业想起许长延方才对他说,别把重照逼得太紧,他只是没看清楚,让他多想想,他能等。竟然没想到对方是个痴情种。 不过李正业也告诫过人了,一旦重照在他那里受了半分委屈,他绝对会找机会把人教训一顿,九龙卫有那个特权,镇国公有那个底气。 李正业喝了两杯茶,站起身,重照也站了起来,李正业端详了他半天,「怎么没见你穿你娘做的那件花绿色的衣裳?你什么时候变得穿衣服的习惯?不穿窄袖贴身的衣裳改穿宽袖长袍的了?」 第76页 重照顿了一下,道:「穿着这个舒服,况且我在大理寺,总得穿的像一些。」 李正业不以为意,「随你,不过最近也没见你来校场,有些疏于锻鍊了。武功若是长久不用,便会退化。」校场是个督促自己练习、又能和人约战提升经验的好地方。 重照擦了擦汗,不是他不想去,实在是怕许长延听说了会杀进校场。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抱歉我更晚了 接下来我会保持日更的 感谢 无风扔了1个手榴弹 读者「陆千晟」,灌溉营养液+1 读者「祭你十五年春」,灌溉营养液+5 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1 第54章 李正业低着头,拿起碟子上的蜜饯咬了一口,整张脸都皱起来了,道:「府里的蜜饯怎么这么酸?」 重照起身倒茶,顺势把糕点往上推一推。 李正业却擦了擦手,「明日你休沐吧?你娘进宫见德妃,让你和她一起去,正好明日太子册封大典,你可以远远地瞧着。」 钟氏和德妃关系不错,德妃久居后宫,也不能出去,时常让钟氏过去,相约做女红。重照点点头,记下李正业说的时间,送李正业出门。 入了秋的夜晚有几分寒意,李正业裹了外袍,下人牵了马匹,重照说:「爹,天寒了,以后还是坐马车吧,吹了风病倒了可就不好了。」 李正业上前摸了摸那温顺服帖的骏马的马头,说:「怎么,你嫌我老了骑不动马了,被这点风一吹就倒?我就是忍不住,想骑骑马。」虽然在京城官道上骑马不如走路快,但,他坐在马背上,目光能放到更远的地方,有一种在战场上才有的雄心壮志。 但只要衡帝在位,李正业就不可能被允许回到边境,重掌兵权。 重照说:「过段时间,就是一年一度的秋猎,皇上一定会请爹一同前往,到时候爹定能大展雄风,快马射箭。」 李正业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多休息,多吃点,国公家还没倒呢,倒了你爹我还能委屈了你?」 重照目送着李正业和数位护卫消失在拐角处。夜晚的风有些寒冷,重照裹紧了外衣,对门开了道小门,一个小厮跑过街道,给了重照一个小食盒。 小厮说:「我们家老爷特意让后厨炖着的的老鸡汤,吩咐小的送过来,您赏脸收下吧。」 重照眼中盛了一丝笑意,说:「收了,给我传一声盛情难却过去给你们家老爷。」 易宁接过了食盒,垂着头跟在重照身后。 就隔着一条街宽度的距离,也要让人送特意盛好送过来,说句话也要人中间传过去,走几步到人家屋里坐着吃了再走几步回来不好吗? 易宁万分不解。 老鸡汤炖得很熟,食盒一开,浓郁的香味就飘了出来,重照摸着上头精细的花纹,触感微凉。许长延仿佛不厌其烦似的在外头厚厚地包裹了一层布巾,既保暖也不容易让汤水洒出来,重照几乎可以想像对方偏头耐心认真的模样。 许长延甚至还在里面留了一张小纸条。 在学堂里的时候,小长延死板又固执地从来不肯回重照的小纸条,此时却自己主动留了张小纸条。 重照翻开一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重照又把纸折了起来,「大半个时辰前还见过,这诗可真是又酸又矫情。」 易宁看着他嘴上说着这话,却把东西塞在胸口的衣襟里,嘴角又带着压不住的笑,美滋滋地喝汤吃肉,心里越发不解了。 弄不懂,易宁想,以前主子和九龙卫首尊使站在一起低声说话的时候,他站在旁边总觉得自己多余又手足无措。 他到底是什么毛病? 重照在大理寺摸了几天鱼,也大致摸清楚了南境的事,西南王的死讯已经由皇上证实并且昭告天下派人前去抚恤家人。 许长延在南境的手段远比他透露给李正业的那般残忍粗暴,他直接将知道关键的知情人,比如西南王的一位幕僚和一位姬妾杀了灭口,制造死因和转移兵马粮草花费了他不少精力,有部分书面证据和来往票据并没来得及销毁。 万幸的是,他前世着手调查此事,对西南王藏着的兵马和粮草一清二楚,暗中撤走,让钦差大臣找不到实证。 许长延对李正业说出了兵马和粮草的事,解释说一旦被发现,皇上必定会雷霆之怒,不但李重兴小命不保,谋反的罪名下来,定会株连整个李家。 许长延说,李重兴最无可赦,但他看在重照的份上,救李家,他不想让一人拖累着赫赫威名又清白忠诚的国公府下水。 有理有据,李正业当场便信了。 实际上许长延只是保李家为李重照而已。 他起先只知道怎么以毁灭的方式得到一件物什,以至于怎么都得不到一个人的心,后来才知道如何去爱和宽宥。 比如现在每天一送的补汤,重照都欣然接受。 就是有一点不好,许长延难过又忧愁地想,自从回来伤重那一天的亲吻过后,他连个小手都没摸上。 这日子怎么就越过越回去了呢? 重照早上接到了作坊送来的他定制做的衣裳,腰身宽大,穿着不那么勒紧,款式是今年在士子中流行的,颜色不那么沉重,规矩又正式。 第77页 李正业早已去上早朝,随后等着册封太子的典礼完毕,重照和钟氏直接去后宫,小太子从礼部那边出来后,会先来后宫拜见皇后娘娘,再去金銮殿前行册封礼。 德妃领着钟氏和重照去了皇后那里,小太子面色红润,穿着黄色精美的衣裳,他的眉眼肖似他的父亲,又从小呵护着长大,少了几分阴鸷,多了几分仁善。 皇后娘娘抱着他摸着脑袋,「等会在金銮殿前,可别走错了礼节,该说什么都还记得吗?跟娘再说一遍。」 允琮皱着眉说:「娘,你都让我背过三遍了,老师说,事不过三,我都不紧张,娘你就放心好了,况且儿臣不小心有了疏漏,父皇一定不会怪罪儿臣的。」 皇后欣慰地摸着他的背,「称唿也要记得改,你现在是大齐的太子、一国储君,要有太子的威严。」 允琮点点头,见德妃进门,皇后娘娘才将人从怀里放开。 重照跟着德妃下跪行礼,听到允琮用清亮的少年嗓音说:「重照哥哥?不不不……小侯爷,大家快起来。」 允琮没想到重照能入宫,突然见到故而有些欣喜,问道:「小昭侯是来参加孤的册封大典的吗?」 重照顶着皇后的目光,笑了笑说:「见过太子殿下,臣是随家母过来看望德妃娘娘的,顺便来恭喜太子殿下。」 允琮有些失望,重照说:「册封礼节冗杂繁琐,但应该有随行大臣指导,殿下放宽心,臣会远远看着殿下,一直看着殿下。」 外头童宁受了皇上的指令,允琮只得飞快告别了他们,跟着童宁走了。 童宁自从被允琮从慎刑司里救出来,偶然被皇上看中欣赏,叫去了御书房当值,活清闲而且钱也比之前翻一倍,跑腿跑得更卖力了。 重照辞别了德妃和他娘,去李正业之前跟他所说的门口等着,李正业安排了人过来带他去看册封礼。 远远走过来一队人马,重照赶紧往里边站站。 对方却在他面前停下了,重照听到熟悉的声音带着讶异:「李重照,你在这干吗?!」 冤家路窄,重照没等上片刻,就撞上了经过的五皇子允漳。 允漳满脸狐疑,「你跑到后宫图谋不轨,今天要不是太子册封大典,我……本王一定在父皇面前告你治你的罪!对了,见本王为何不跪?」 重照微微一惊。 允漳咄咄逼人,「本王已是唐亲王,既见亲王,却不下跪行礼。本王要告诉父皇,治你的罪!」 允漳被圣上册封唐亲王,位分比重照高上太多。重照垂着头,只能自认倒霉,犹豫片刻,他是绝不可能拉下脸皮撒泼耍赖的,正要下跪,又走过来一队人马。 「你们在干什么!」 重照半弯着的腿又立即直起来了,看见许长延从那边飞跑过来,喘着气看着他,语调也有些严厉,「怎么回事?」 许长延跑的有点急,他刚才看见李重照的人影被人包围在中间,又见人群中站着允漳,吓了一大跳,以为是允漳逮着机会来欺负重照来了。 重照扯了扯自己被拉住的袖子,道:「我没事。我在这里等我爹,五殿下来的时候我已退后避让,只是忘了给五殿下行礼,五殿下就要我赔罪。」 许长延皱眉,「既然忘了那便忘了,赔什么罪,外人入宫难免会有疏漏,五殿下便是如此心胸狭隘斤斤计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不丢皇室的脸?」 允漳大怒,抬手撸袖子却被下人给拉住,气愤地说道:「许长延,你这是胆大包天!我乃堂堂亲王,你这是用什么口气跟本王说话!你一小小的御前走狗,也能站着跟本王说话?跪下,通通给本王跪下!」 允漳喘着气,瞪着眼看着重照和许长延,他上次在两人面前丢了大颜面,怎么说也得讨回来才行。 而现在他已经是唐亲王,如果换成品阶,亲王算是正一品的官职,几乎与丞相等级相平。在他父皇不在的地方,他就可以做主,当然,只要没了他那伪善虚假的弟弟…… 允漳看着重照冷漠的脸,镇国公的二公子容貌清俊,身形修长,又是体质特殊,如今看他冰冷如霜的脸上半分屈辱的神情也无,让允漳有些心痒。 京城不是没有南风馆,九龙卫查封过一批后,又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头,允漳倒是没体会过男人的滋味,此刻他忽然有了点好奇。 允漳走神了不过一会儿,就听到许长延说:「五殿下,你怕是弄错了一件事。」 允漳愣了一下,「什么事?」 许长延说:「亲王王爵乃正一品,大理寺少卿乃四品上,见殿下无需行礼,殿下身为大齐亲王,却连这都不知道,不觉得要为自己不学无术蠢笨如猪而向皇上告罪吗?」 允漳愣住,他带的人中有两个是科举考上的官,说确实是这样。 允漳气急了,怒骂道:「许……行,那你许长延算个什么东西,九龙卫连个正经编制都没有,甚至连见亲王都不行礼,我倒要让父皇和礼部那些老学究评评理,你目无法纪胆大包天,父皇定会治你的罪!」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又更晚了,肥肥也没怎么肥……好像? 文中官职制度全部不可考据 地雷及营养液明天统计 第55章 允漳满脑子想着治罪,最好把许长延从那个位子上拉扯下来,让这个九龙卫首尊使别再那么风光那么碍眼。 第78页 他这次绝对不会搞错了。至于镇国公家的二公子,他完全可以等镇国公倒台了,再把人弄到手,等到那时候,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重照有些忧心,不是为自己,而是忧心许长延。九龙卫因为歷史遗留问题,在文官官场上更是臭名昭着,只是在皇上重视下有许多特权。看似权势滔天,但好比是在风浪尖口,如履薄冰。 允漳一旦把此事闹大,定会掀起一阵撤裁九龙卫的奏摺上书风波。皇上受到压力,保不准真的会顺势打压九龙卫。 许长延神色沉默,重照内心十分担忧。 允漳心里得意,面上冷笑道:「知道怕了吧?你现在跪下给本王磕三个响头,跟本王道歉,本王就考虑放你一马。」 允漳看着许长延沉默不语,心中窃喜更甚,自己终于找回了场子,让对方难堪了。 他现在是唐亲王,这些人,以后都该跪着求他饶命和怜悯。 他喜不自胜,完全没注意到后头慢慢走来一个人。 允漳被忠心耿耿的幕僚给拉了一下,他转过头,勐然发现身侧三尺外无声无息站了个人,若不是对方面容和煦嘴角带笑,允漳几乎要被吓倒在地。 路过的小太监、九龙卫使和允漳带来的人,都纷纷弯腰低头行礼以示恭敬,只是在来人的示意下不敢发出声音。两边红墙肃立,整个长长的宫道寂静无比。 许长延和重照低头拱手行礼。 虽然这人带着和煦的笑容,但歷经三朝的他毕竟经很老了,原本俊美风流的面容上遍布皱纹。一双眼依然清明,如同大海一般具有包容万象的深度和广度。一身深色官服,罗纹细密,广袖垂立,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 允漳满心的惊喜被震惊的失态所掩盖,他低头慌乱行礼,险些被自己给绊倒。 「见过丞相大人。」 他与丞相虽有尊卑,但他身为皇子,也不敢在这位面前叫板。 歷经三朝,先帝晚年将其提拔至丞相,更受惠帝招揽而婉拒,后还能在衡帝手下担任丞相数十年,作为文武百官之首,辅佐三任帝皇,信任荣宠从未衰减。 就是这数十年朝堂中建立的声望,足以让他站在超出平常人的高度。 丞相没什么架子,他甚至连个小太监都没让跟着,摆摆手让大家都起来,仿佛闲话家常一般说:「没想到竟在此处见着亲王殿下,可真是巧了。」 允漳的满脑子只想着打压九龙卫,只觉得不能错失这么好的机会,执拗着说:「许大人在此处轻蔑本王身份,见了本王,连行礼都没有。丞相大人明鑑,这般目无法纪,应当抓入牢房治罪严惩。」 丞相的背有些弯了,个子也不高,需得微微抬眼去看允漳。他闻言慢慢地往许长延那里走了几步,轻微地嘆了口气,「我这义子,是有点不懂事。」 允漳愣了愣,义子?什么义子? 许长延为官已久,丞相却从未在金銮殿前亲切地称唿人家义子,凡见面就以官职相称,冷淡又疏离,也难怪允漳想不起来。此刻丞相又仿佛是自家长辈护犊子一般,亲昵又偏袒地说自家孩子只是不懂事。 丞相笑着说:「小孩子胡闹,王爷也别气着了。这太子的册封大典就要开始了,容老朽带着长延尽快往金銮殿去,免得耽误了好时辰。」 允漳愣了愣,丞相却有些责备地对许长延说:「还不快跟上来?耽误了时辰,惹了皇上生气,这罪过谁担得起?」 丞相说罢就负手往前走,两边无人敢拦,无人敢应答。 许长延拉起重照追上丞相的背影。 允漳看着他们就这么离开头也没回,他拦也拦不住,气得跺脚,脸都涨红了却又不敢当众骂人,硬生生憋了一肚子火,愤怒地走了。 走过一道门,丞相便往相反的方向去了,重照见到了他爹派来接他的人,许长延放心不下说:「我送你过去。」 重照说:「这次得多谢丞相大人解围。」 许长延回道:「你方才已经跟他说过了。不过你也别太在意,丞相做事随性所欲,他要做的事的道理,旁人摸不透的。宫禁森严,有问题回去再问我。」 时时刻刻想着把人拐回家,恨不得把人按在桌边看着人喝汤,许长延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重照点了点头,憋了片刻,说:「五皇子如今已经被册封为王爷,先别说我们之前就和他有过过节,你方才又得罪惹恼了他,他以后定会给你下绊子穿小鞋。」 许长延冷笑道:「那又如何?他这脑子,也能陷害到我?」 重照无奈地笑了笑,听着他冰冷的语气,想到许长延是皇室血脉,而允漳也是,两人也算是堂兄弟的关系,却跟个仇敌似的见面分外眼红。 在上官太傅学堂里学习的时候,当时也有好几个皇子,四五六七八几位皇子都在,不过六皇子是个痴傻的,大家都以取笑他为乐。皇子们学习平平,与他们相比,许长延才学最佳,但因为不在一处上习课,故而不熟。 但上官太傅对许长延这个门生最是赞赏,总把人挂在嘴巴,皇子们听多了,心里便羡慕嫉妒起来。 五皇子当时连四皇子都不如,六皇子是个痴傻的,相当于他是极差劲的了。现在允漳不过是仗着身份打压着人,想算计到许长延头上,得多活两世才行。 重照好奇问道:「如果丞相没来把你带走,你打算怎么做?若是跟允漳撕破脸,你们二人闹到皇上面前,你占不着道理,必定吃亏。」 第79页 许长延闻言皱起了眉头,宽袖在高台的风中微微浮动,他原本俊美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勾唇嘲讽道:「一旦让皇上听到,五殿下逼迫我让我给他下跪磕头,你觉得皇上的心一定会偏向五殿下?」 重照愣了愣,看着他深不可测的凤眼,读不懂他眼中的深意。 许长延身上流的不是哪个寒门家的血,却是真正的大齐皇室血脉,衡帝心里跟明镜似的,对他可以打压可以冷落,但万不可折辱引人怨恨。衡帝知道了允漳的所作所为,并不会觉得许长延犯了大错。 这里面弯弯绕绕重照摸不清楚,许长延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袖角,「别多想了,都交给我。」 不远处传来飘渺的礼乐的声音,大齐文武百官站立在金銮殿前,天高气爽,气氛肃穆。小太子穿着端庄,稚嫩的小脸蛋上满是严肃的神色,他迈着小腿,走过长长的汉白玉阶。 一国天子萧元衡就站在汉白玉阶的尽头,担忧又欣慰地看着他最喜欢的小皇儿。 风雨数十载,仿佛在这一刻,他所担忧的惧怕的,二十余年前的噩梦,都消失不见,而一切就此尘埃落定。 重照在远处险些站废了双腿。 汉白玉阶很长,允琮走得慢,再加上繁文缛节,外头的典礼就花了一个时辰,等人进去了,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出来,重照动了动泛酸的腿,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 重照斜斜靠着柱子,他这个视角已经看不见允琮的影子了,便回了后宫找钟氏,只坐上一杯茶的时间,童宁忽然传消息过来说,唐亲王气急败坏地去找了皇帝,把许大人给告了。 原本就忧心着这件事的重照立即随童宁赶去了御书房。 允漳正当着六部尚书和丞相的面义正词严地指控许长延漠视朝纲礼法,藐视皇嗣胆大包天。 许长延身板跪得挺直,户部尚书轻轻摇了摇头,九龙卫手段雷厉风行不留人情面,但确实是做了许多对朝廷有益的事,不过看着唐亲王正值荣宠,皇上偏心,这位九龙卫尊使要遭殃了。 衡帝听了允漳的话,果然面色不虞,正要发话,外头通报昭侯来了。 衡帝让人进来,袖手而立的丞相大人忽然好奇地抬眼看过去。 殿内气氛还算平和,重照心里忐忑,衡帝却温和开口:「是重照啊,找朕有何事?」 重照说:「臣想给许大人求个情。」 衡帝微微挑眉,忽然说道:「朕想起来了,王庸多次向朕告病请辞,朕一直没同意。」 重照愣了一下,没想到会说到这个,衡帝到底想说什么? 衡帝目光落在许长延身上,许长延跪姿一动不动,神情冷淡,看得他心里又多了几分怜惜。 毕竟是他亲弟弟的孩子,从小吃尽苦头,长大了跟长辈求个饶撒个娇也不会。 衡帝突然说:「那便由长延暂代大理寺卿一职,以后九龙卫的事,交由副使去办。」 作者有话要说:  众人:??? 重照:??? 许长延:两眼放光.jpg #进化版话本出炉# #我与上司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醒醒,会被抓的# 感谢: 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1 读者「三钱热酒」,灌溉营养液+1 读者「清汤挂麪」,灌溉营养液+1 读者「爱吃蓝蓝路的橘子」,灌溉营养液+1 第56章 不管怎么说,衡帝把这原本清清白白、好不容易从身世中摘干净的孩子给推到了九龙卫的泥潭中,让人委屈巴巴的,还差点被他这一点都不懂宽宥待人的煳涂儿子给欺负侮辱。 眼看着允漳已经是亲王了,许长延还在九龙卫里摸爬滚打,衡帝对这亲侄子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衡帝心里存了补偿怜惜的想法,正好王庸请辞,他无人可用,长延的才学又极好,可以去大理寺干着试试。 但是场中只有衡帝、丞相、许长延自己还有重照知道许长延的身份,而且连许长延都摸不清衡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丞相都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来,大家纷纷都疑惑不解? 明明人家犯了错,怎么还升官了? 最错愕的莫过于允漳,他整张脸都扭曲了,衡帝才想起来,「哦,允漳,你也别生气了。好了,无事便都下去吧,朕要去看看允琮了。」 许长延领命谢恩,带着重照往外走,等周围下人都散尽了,重照压低声音问:「所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许长延道:「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若是允漳告到皇上面前,并不会讨着好吗?」 重照点点头,「对,你说过。然后皇上真的没替他惩治你。这难道跟你……」 许长延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压低声音说:「他是心有愧疚,允漳太猖狂了,于是提拔我来制压允漳的气焰,同时,让我以为他是在补偿我,让我对他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既想着利用我,又想着让我服服帖帖的,这是不可能的。」 许长延转过身,「你今日回国公府是吧,晚些可以来我房里问我。」 重照点头应下,没觉得哪里不对。等他从国公府里吃了晚饭回来,就一头钻进了许府。 长延在房里点了蜡烛,隔着窗纱都能感觉到屋内泛黄的蜡烛光,重照推门进去,许长延正坐在案桌前,一点点阅览卷宗,时不时做点批註。 第80页 许长延放下笔,站起身坐到了一旁的矮桌前,重照在他对面坐下,发现上面还铺了一层柔软的垫子,坐上去很舒服柔软。 重照说:「我看你在上头写字,你是在看什么吗?。」 许长延自嘲般笑了笑,「皇上提拔了我为大理寺卿,我交接过吏部后,明日就得去大理寺了。虽说不用立即上任了,但总归是要先把政务熟悉起来。」 许长延说完,发现重照没说话就看着他,眼神专注,许长延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了?」 重照怀念地说:「没,我就是想到以前在学堂的时候,每次太傅布置小测前,你都会认真习课。而我丢了课本就出门玩耍,等测完了,就抱着你痛哭流涕,考砸了觉得丢脸不敢跟任何一个小伙伴说,却喜欢对着你抱怨。」 重照忍不住露出一丝笑,「你是不是那时候就对我有所企图了?」 许长延笑着说:「谁知道,也许是一见钟情吧?」 少年时有多信任依赖,后来决绝时就有多心狠坚定,若非重来一次的机会,便从此阴阳永隔了。 重照说,「你白日里跟我说的我大致想明白了,皇上又怜惜你宠着你又忌惮你打压你,你也不用担心,大齐立储朝堂平稳,唐亲王和许鸿义两人翻不出大的浪花来。」 许长延:「无妨,我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此番过来,是不是还要问我丞相的事?」 重照睁大眼睛:「你怎么猜到的,丞相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许长延看着他,「没有人能猜透丞相的心思,就像我们皇上一样。丞相都快修成千年狐狸精了。说他做事随性,就是因为摸不透他的喜恶、目的,甚至没人能查出他的出身,他就像个圣人一样,无欲无求,只为大齐天下操劳。」 重照一惊,没想到在许长延这里,也能得到一个丞相是圣人的评价。而且丞相身份之神秘,超出他的意料。 许长延说:「但是许鸿义所谋之事,丞相应该没有暗中参与,也许只是暗中观察。但丞相不像是那般迷恋权力之人,不然不会在惠帝篡位请他来辅佐的时候在家闭门不出。既然看不透,那么我们便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重照问道:「那你觉得,许鸿义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长延凤眸眯起,「是个蠢货。」 「……」 「歷史上,从未有过在太平盛世谋权篡位成功的例子。许鸿义想要权力想疯了,他没那个慢慢往上爬的耐心,也没那个能力。就好比是兵走险招,而他手里连个正经靠谱的兵都没有。」 重照笑了,「你怎么连兵法都懂得这么多?」 「以前钻研过而已。」许长延喝了口茶,移开了目光,「而且五皇子也不傻,不可能就这么愿意做他的傀儡,迟早会分裂内斗,区区小人,不足为惧。」 朝中勾心斗角,各种算计手腕许长延看过无数,人情冷暖更是亲身体会过,许多事情从一开始就已看透。 重照觉得眼前仿佛蒙了一层雾气,朦朦胧胧的,仿佛是灯下看美人,越觉得人俊美非凡,让他不自觉地上前勾起许长延垂在耳边的一丝长发。 重照没注意到许长延喉结微动,只想着,九龙卫首尊使虽凶名传遍京城,但容貌俊美举止风流更是被不少京城小姐听进了心里去,许长延貌美而不阴柔,只让人觉得锋利尖锐,一举一动充满了男子的魅力,更易吸引那些闺阁姑娘的目光。 烛光朦胧,正是下手的好时候。 许长延犹豫着想等重照自己动情了凑上来,这人却只呆傻似的看着自己,许长延忍无可忍拉住人,听到重照抽了一口气。 重照跌坐了回去,「腿麻了麻了,疼疼疼。」 许长延勐然想起林飞白告诫过他,孕期辛苦,不可操劳过度,还不可走太长的路,鞋板一定要软。今天重照从后宫跑到前朝跑了两趟,来回一趟都不短了,更别说走了两便,早已经走的双腿泛酸了。 许长延说:「你别动,我给你揉一揉。」 他的手又白又修长,拿捏的力度适中,重照发出舒服的喟嘆,手臂撑在身下的软垫上,宽松柔软的衣料贴在肚皮上,露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小刺猬终于在他的温柔和信任下摊开了自己最脆弱最柔软的肚皮,许长延目光危险,心思漂移。 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宋管家让下人把补汤送了过来。 重照看着茶水被收走,面前放了一碗鸡汤,面露疑惑:「为什么你总是请我喝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看在我加更的份上,容我来个gg(づ ̄3 ̄)づ 幻燕大大的新文《飞升后我被单身了》 天界近来传出了一个笑话,此次下凡歷劫回来的天帝,竟然带回了来了一个小狐狸精,据说那个小狐狸精跟了天帝整整十世,倒是痴情,天帝念他帮助自己渡劫有功,便赏赐了他一个天上打杂的小神仙的活儿,据说那个小狐狸精还不服气,竟想要做那天后呢。 楚离就是那个流言中的小狐狸精,现在他手上拿着某人「赏赐」的诏书,感觉自己要气疯了。 註:ivi主受慢穿,世界线从最开始相遇写起,文案是后期剧情。 每晚21:00更新 慢穿的世界有 1变态帝王x千年(傻)狐狸精(进行中) 2假装高冷师尊受x徒弟攻 第81页 3嫉妖如仇道士攻x狐狸精受 4性冷淡天下第一美人国师攻x天下第一丑男受 欢迎大家移步收藏~ 第57章 重照连喝三日,虽然味道依然如当初一样美味,但喝多了也会腻啊! 重照把东西一推:「我不想喝,喝腻了。」 长延皱眉:「林太医说,喝这个对你有好处。时辰还不晚,尽早喝了吧。」 重照道:「为什么林太医要我喝这个?」 许长延一愣,有点怀疑自己记错了要紧的事,还是对方失忆了? 许长延诚实地说:「因为你怀孕了。」 四个多月的孩子还不是很明显,衣服一遮便能挡住,也没有很多不舒服的症状,以至于重照不自觉地就把这件事给忘在脑后。 甚至像是逃避这回事似的,把它遗忘在脑海深处,明知存在而不面对。 许长延就简单地说出了事实,连个多余的话也没有。但问题是,在有些人面前,有些事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否则听的人心情就不愉悦了。 重照脸色冷了下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毫无防备地半倚在人家屋里这个举动过于轻浮过于危险了,更何况还与这人有过极为亲密的事。 他窘迫地把腿缩回来,又乖乖地坐正了姿势,拉紧了外衣,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 重照有些生气,但人家说了大实话,他无可辩驳,脸颊泛了点红,「我不喝,你让人备着,我带回去喝。」 许长延眉头皱起来了,「别任性,乖,先喝了。」 重照梗着脖子,推开他的手,语气也有点严厉了,「我不要,我说了我不喝!」 小刺猬缩回了自己的窝,偷偷地把食物扛回去一个人躲着喝,谁也不让看。 洗澡的时候重照戳了戳自己软趴趴的肚子,露出一个凸起的弧度,他仿佛被热水蒸红了脸,忍着羞耻摸了摸,触感温热细腻。 他突然想起白日李正业责备他习武懈怠了,再过一两个月他这件事也瞒不住。 他根本没想好如何跟李正业和钟氏解释,也没有做好大白于天下的准备。如果他不透露许长延的话,那时候会面临什么样的流言蜚语,重照难以想像。 而且他从小就没把自己的体质放在心上,仗着国公府势大作威作福无人敢惹,对自己的认识完全就是男子,难以想像跟个女子一样孕育生产的过程。 怎么办,重照烦乱地挠头,总不能找个人代替自己,然后自个儿逃跑吧?生完再跑回来? 重照摸了摸下巴,感觉这个主意可行。 重照第二天去大理寺报导,今日王庸又告假,这老大人混迹官场四十余年,阅歷丰富心也很大。 杜州抱着重照抱怨,「这么多公务要办,皇上奏摺也不看,我们直接丢给丞相大人吧?」 重照说:「王大人告假,你就辛劳辛劳。」 杜州抱着他的胳膊哭,「告假个屁,王家媳妇生了个胖大儿子,王大人忙着在家含饴弄孙呢,我这一没娶亲没成家的,每日在大理寺累成狗,还拿着这么点俸禄。小侯爷,你说我可怜不?」 门口光线微暗,重照望过去,众人簇拥着一人走进来。 神色官袍,容色俊美,冷淡的目光落在他被杜州抱着的胳膊上。 重照心里一跳,把杜州一把推开。 昨天他跑的太急,不知道有没有把人惹恼,想来还有点心虚,重照小心翼翼地瞅过去。 许长延气场强大地走了过来,下巴微抬:「王大人告假,本尊暂代大理寺卿一职,麻烦杜大人把积聚的奏摺都给我抱过来。」 说罢扭头就走,都没多看重照一眼。 重照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头,帮着杜州整理,随后两人给许长延搬过去。 许长延一封一封拿起来看,时不时做点批註,头也不抬,神色专注。 重照抱着一叠卷宗在旁边呆呆地看,许长延的手握着笔的姿势也很漂亮,字也写的优美好看,偏头认真的样子,深色官袍的袖子垂在桌沿,鬓髮梳理得一丝不苟,鼻樑高挺,下巴白嫩得不似五大三粗的汉子。 堆积了好几天的公务一时间处理不完,许长延埋头干了好片刻,连句话都没跟重照说过。重照一时觉得自己好像受了冷落似的有些难受。 但不是前世那种感觉,就像是「许长延生气了吗为什么不理他他什么都没错啊许长延生什么气」这种复杂的心情。 临了申时末,重照正要去找许长延结伴回去,那人却已经不在大理寺了。 重照问杜州:「许大人呢?」 杜州抬头说:「九龙卫接了案子,他先走了。」 为什么他不知道?重照心情复杂,这人居然什么都不跟他说,就这么走了!重照觉得自己要气炸了。 他气鼓鼓地出了门,发誓再也不理许长延了。 …… 太子大典结束后,六部终于能歇下一口气了。入了秋,天气寒了许多,重照给自己加两件衣服,坐上轿子去国公府探望他爹娘。 李重琴已经从祠堂里被放出来了,只是李正业限制了她的活动,至于李重兴,大病了一场后昨日才好了勉强能下地走路。 原本俏皮可爱的妹妹消失无踪,重琴眼神深邃了许多,面目沉静,让人看不出喜乐。 重琴走到重照面前行礼,淡淡地说:「拜见小侯爷。」 第82页 重照忽然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疏远了不少,重琴做下的事还摆在两人之间,终究是难以回到当初。 重照说:「不用,在家里还是唤我二哥就好。」 重琴说:「不行的,爹娘会说我不懂规矩。」 重照便没再多提。 重琴落后小半步,从后头看着重照身姿拔长的背影。 重照身上挂着侯爵爵位,又靠着出身越级上了大理寺少卿,多少人在心里歆羡无比,重琴也是,羡慕重照的出身和李正业对他的宠爱,好像他在哪里都比人有更好的运气似的。 重照嫡次子出身,永远不会理解她这样迫切往上爬的心情。 但她一定会靠自己的手段上位谋利的,让国公府、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不再小瞧她。 重照闻到了重琴身上浓重的香味,有点难受地走快了些,在路口说:「我去看下大哥,你先去吧。」 李正业把李重兴看得牢牢地,许鸿义连个消息都传不进来,李重兴想必对外界的事情还不是很清楚。 重照进门的时候,李重兴正扶着桌子一点点往前移动,重照见他一晃,忙上前搀扶,「哥!小心点。」 重照扶着他坐下了,李重兴撑着腰,说这家常话说:「今日怎么过来了?都立秋了,回去的时候多加两件衣服。」 重照点点头,「多谢哥关心。」 李重兴垂头看着自己的腿,似乎没什么说的了,道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是时候分道扬镳了。 重照开口,「这数日,发生了很多事。」 李重兴说:「你说吧。」 重照:「皇上册封了五皇子为唐亲王,三皇子为郡王。」 李重兴双目微亮,只要允漳得势,他还有希望。 重照说:「皇帝还册封了十二皇子为太子。」 李重兴眼睛微微睁大,嘴巴张了张,重照说:「千真万确,册封大典数日前就结束了,这件事已经是铁板钉钉谁都搬不动,哥,你还没死心吗?」 李重兴说:「不、不,绝不会……」 重照嘆了口气。他认为,储君必定是允琮,前世是,今世也是。允琮是嫡子,况且帝后情感深厚,前世也由许长延证实,允琮继位,这不会有意外。 重照说:「别执迷不悟了,哥,去跟爹道个歉求他原谅。」 李重兴发出一声低吼,仿佛困兽犹斗:「不!」 李重兴想不通,李正业便打算把人丢到边关,从个小兵做起,上战场杀敌,战死就是他的命,活着就自己挣出一份军功来给所有人看。 然而李正业计划得好,赶不上又有新的变化。 李正业在宫里有自己的人,晚饭过后,宫里的眼线传了消息出来。 韩永丰拿着证据,又向衡帝状告李家有不臣之心。 但是衡帝并没有多在意的样子,把奏摺留下就让人走了。 李正业笑道:「姓韩的这个蠢货,不可能成。」 作者有话要说:  许长延:岳父醒醒,会被打脸的 #你的儿婿还有一章到达现场# #带球跑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今天出门所以更晚啦(*/w\*) 第58章 龙涎香淡淡的味道漂浮在御书房案桌四周,大齐天子负手站在案桌前,韩永丰跪在下面,两人之间一时没有说话,气氛有些严肃,房中的小太监大气也不敢出。 衡帝垂眸看了眼韩永丰呈现的证据。 韩永丰说:「这些,都是从李重兴手中流出来的银子的票据,与李重兴贪污了的那笔银两的数量符合,郭江的供词陛下也看过,都是千真万确,李重兴勾结西南王心怀不轨,这一点不可否认!」 衡帝说:「除郭江外,没有第二个证人?」 韩永丰说:「臣怀疑,是对方发现东窗事发,事先把人都给杀光了。您看西南王,死因更是蹊跷!」 衡帝说:「西南王并非由贼寇杀死,而是为巴蜀的敌人暗中毒杀。这点长延已与朕解释过,朕相信他。」 韩永丰忙说:「陛下!这么一大批银子不可能就这么凭空消失,必定是被西南王换做是兵器粮草和兵马,又为人所暗中藏起来了,此事必须追查到底!」 衡帝问道:「那么韩爱卿,怀疑是谁在朕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做出这样的事来的?」 韩永丰一顿,说:「臣,怀疑是九龙卫之首许长延许大人!」 衡帝皱眉:「你不用提了,九龙卫是朕的一把刀,朕握在手里,不会有意外。朕也相信长延这孩子。」 韩永丰焦急地说:「陛下可以不追究小辈们,那么镇国公呢?」 「嘉兴四年,突厥侵犯大齐北境,镇国公率兵远征,副将好大喜功轻敌冒进我军大败,陛下想将其斩首示众,为李正业所拦阻;嘉兴六年,建威大将军杀犯人充作敌军尸首来骗取军功,也是镇国公求的情。那两位都是李家军出来的,镇国公私心是如此之重!」 「嘉兴一年,大齐和大周两国对峙,我大齐虽然只有三万兵力,但并非不可一搏。李正业却拒绝枢密院当时讨论出来的方案,反而节节败退,致使三座城池落入敌手!不得不投降议和!」 衡帝每听一句,脸色便沉了一分,好片刻才回道:「当时两方悬殊过大,枢密院想拿三万士兵的命去挡住敌人……朕也觉得过于残酷了。」 第83页 韩永丰步步紧逼:「残酷又如何,战场之上,怎么可能没有牺牲?!相反,镇国公屡次违背陛下您的旨令,擅自作主,偏袒嫡系,为人不公不正。现在镇国公在内名扬天下,在外震慑四方,根本不把陛下您放在眼里!」 衡帝脸色冷了下来。 大齐文武之首,文是丞相,武自然是李正业。李正业征战四方,却已名扬大齐震慑边关,名号比他这个皇帝还有用。 大齐百姓甚至认为,只要李正业在,大齐就安安稳稳的。但就像许长延说的,谁能保证这把锋利的长刀,会不会指向皇宫的方向呢? 就算李正业能拍着胸脯说自己是清白的,衡帝会信吗?自然不会的,世上多的是说自己是好人的坏人。 衡帝不信,所以他动摇了。 怀疑的种子早已深埋在心底,韩永丰每说一句,仿佛是助长的肥料,深深扎根在他内心。 衡帝没再问下去,韩永丰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衡帝还在犹豫的时候,又有一件事突然爆发。 大典之后没过几日,小太子突然发病晕厥,太医院忙做了一团。 彼时林海棠正在昭侯府做客,忽然林府传来林飞白回不来的消息。 林飞白若是在太医院值班,也要在凌晨才回府休息,海棠并不在意,去找了重照:「小侯爷,我哥晚上不回来了,这天色也晚了,府里就我一个人,让我住这边好不好?」 重照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道:「行,你去找间合心意的厢房。」 大理寺的俸禄来的快,重照不想见到许长延,在昭侯府摆了一大桌菜,和林海棠汪子真一起吃。海棠话多,餐桌上气氛热烈。 重照问:「今日飞白在太医院值班?怎么不回来呢?」 林海棠说:「并非,府里的人说是宫里的小太子又不好了,哥要在宫里随时候着。」 重照惊道:「允琮又发病了?」 汪子真放下筷子,嘆了口气,「我家那边也有出生就患有心疾体弱的孩子,如果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大多都撑不过十岁,治病还拖累了家庭。」 允琮这个病,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反反覆覆,每次都很幸运地熬过来了。重照前世没多注意,不清楚是不是也是这样,他总觉得过于频繁严重了些,他想去问问许长延,又拉不下脸面主动找人说话。 重照嘴巴里嚼着酸萝蔔,「改日我入宫看看。」 允琮病倒得并不突然,之前太子大典对孩子的压力太大,操劳过度情绪波动起伏,突然在习课的时候喘不过气晕过去也不太意外。再加上入了秋,温度变化比较大,允琮身上还带了点低烧读着书,身子骨本就弱,一下就撑不住了。 重照托太监传了消息,站在后宫院子门口。 等了一会儿,里头的人推着三皇子出来了。 重照忙行礼,允劭眉眼像他性子温婉的娘,五官柔和,嗓音淡淡,「小侯爷怎的来了?」 重照说:「参见王爷,我今日例行来天一阁自省,听闻太子殿下病了,特地来看看。」 允劭说:「有心了,皇上会记得的。不过此刻里面还忙着呢,皇后娘娘发了火,除了太医谁也不让进去,通报的小太监怕是找不到机会,小侯爷还是先回去罢。」 重照犹豫了一下,「我想等等。」 允劭便陪着他在一旁等着:「即便等到了宫禁的时间也没个消息,侯爷也要等下去?」 重照默不作声。 允劭勾了勾唇角,笑容有点淡,「你让本王想到一个人。」 「数年前,我去京城郊外踏青,那天落了雨,避雨的时候,见着一个人,和小侯爷一样,即便没什么希望,也心甘情愿在雨幕下一直等着。」 重照好奇:「谁?」 允劭说:「应该是小侯爷的老相识了吧?是九龙卫许大人。他来郊外的铁匠铺子求一把匕首,站在铺子外头,整个人都淋湿了。侯爷怕是想不起来了,那家铺子的主人祖上是给皇家做兵器的,手艺是一等一的好,年岁大了,接的单子少,别人求也求不来。」 有下人经过时停下来行礼,允劭都摆手让人过去了。 秋风吹起地上的落叶和重照的袖子,他仿佛浑然不觉似的,沉陷在过去中。 允劭耐心地等他回復。 重照轻声问:「他等了多久?」 允劭愣了一下:「我怎知道,雨小了些,我便走了。怎么,最后他后来求到了?」 重照心道没错,但是他没等到。 里头跑出来个小太监,传了衡帝的消息,说让重照先回去,允琮的病情稳定下来了。 允劭说:「你的心意也带到了,走吧,再坚持就惹皇上烦了。本王正好要出宫,你同我一起罢。」 重照点点头。两人走至半路,允劭忽然说,「等一下,本王好像落了东西,得去一趟母妃那里,小侯爷先请。」 重照告辞,出了宫门,易宁已经拉了马车在门口等他。 重照上了马车,掀开帘子要坐下,发现里面坐着个黑影。 黑影动作迅速无比,扑上前捂住了他的口鼻,重照一声惊唿硬生生咽了回去。 眼睛适应了车内的暗度,重照看着面前按住他嘴巴的允河,对方还捏住了他的手臂。这小兔崽子力气不小,压得他手臂疼,还只会蛮力,一点技巧都没有,若他真的反抗早已挣脱开了。 第84页 允河脸上也是震惊的神色,「怎么会是你?我三哥呢?!」 允河放开了他,重照自己找位子坐好,皱眉说:「这是我的马车。」 允河讶异道:「这是你的马车?怎么可能,我之前看过三哥坐过这个式样的马车回过府。」 重照思索了一下,想起了当初在茶楼里他确实是借给允劭自己的车马。重照揉着自己的手腕,面无表情地说:「你要不要下车看看,上面是不是昭侯府的字样?」 允河说:「不要,既然我上了你的马车,你也不能把我赶下去!」 重照:「为什么?」 允河烦躁地说:「明天大齐使团就要入京了,我娘说要揪着我的耳朵当着大家的面给那个纪正卿道歉!我不要,太丢人了!」 重照看出来了:「所以你决定……离宫出走?」 允河抱住他的胳膊,「你不能赶我回去,万一我找不到三哥,我娘又要把我抓回去了。让我跟那个纪正卿道歉,不如杀了我!我绝不会道歉的!」 昭侯府要养的人口也不多,再养一个倒也无妨,只是允河万一真的是偷跑出来,只是德妃娘娘要担心。 重照说:「算了,你想住着就住着罢。如果将来德妃生气,我可不担任何责任。」 允河点点头,「没问题,就让我躲一阵子。」 说罢他看了看重照手腕上被他捏出的红痕,半疑惑地说:「小昭侯,你一武将出身,也太弱了些,怎么连我都打不过?以你的本事,不应该揪着我的领子丢出去吗?难道是我习武有长进了?」 重照冷淡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允河深感寄人篱下的痛苦:「好好好,当我什么都没说。」 重照靠在软垫上,神色冷淡。 车厢微微晃动,重照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允河动作快,他反应更快,下意识护着肚子,避免碰撞。习武之人,最忌讳的是有了软肋。所以允河扑上来的时候,重照最在意的只有避开一切撞击,一动都不敢动,以至于受制于人。 作者有话要说:  原版本:允劭:「应该是侯爷的老相好吧?」 捉虫版本:允劭:「应该是侯爷的老相识吧?」 註: 老相好:旧情人或指相交已久的好友 所以其实我是不用捉这个虫的?陷入沉思ing 我错惹我还是没写到……攻出来,渣作者的话不可信 第59章 御书房里的灯火通明。 夏老公公奉命守在小太子身边,衡帝身边服侍的小宫女送来了醒神汤。整整一天都守在允琮身边,天色已经完全暗了,白日里的奏摺还没看完。 衡帝揉了揉眼角,闭目养神,说:「许爱卿,可有谏言报予朕?」 原本整理奏摺的男子转过身,一张脸在灯光下俊秀端庄,神色恭谨,竟是许鸿义。 许鸿义行了礼,「陛下,皇后娘娘刚才传来消息,说小太子病情好转了,已经睡过去了,请陛下保重龙体,不要过于操劳。」 衡帝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丝疲惫的神色,「那便好,托朕的话,让她也注意身子。」 许鸿义负责帮案桌上的奏摺一一分拣归类,装作无意间提起,「此次小太子发病,可真是有些兇险了,幸好小太子洪福齐天,陛下福泽深厚,什么事都没有。太子年幼,陛下日理万机,一刻不注意着就出了事,等到了以后陛下不能护佑左右,该怎么办呢?」 衡帝脸色一沉,许鸿义忙告罪说:「陛下恕罪,是臣一时口无遮拦。这几日不少大臣递了弹劾镇国公的奏摺,臣看了不少,联想此次小太子命悬一线,觉得甚有道理。」 衡帝问:「你觉得有什么道理?」 许鸿义说:「陛下,小太子,是您的嫡子,是大齐的储君。而镇国公,是您的臣子,李重兴也是您的臣子,李家如日中天,威势直逼东宫。钦天监也认为,陛下嫡子凋零,魏氏皇运衰微,皆是因为李家鹊巢鸠占,怀有二心。」 许鸿义的声音低微,御书房里寂静无声,只迴荡着他的声音。 衡帝脸色彻底黑了下来,手中的毛笔啪的一声被他折断。 夜色幽深,宫墙下走过两道黑影。 许鸿义拢紧了肩膀上的外衣,由小太监把他送出宫门,他看到了熟悉的轿子,爬了进去。 允漳在里面已经等了很久了,「成了么?」 许鸿义回想了下方才衡帝的脸色和盛怒的眼,道:「应该是成了。」 允漳问:「原先与李重兴合作,不是看中了他的野心和权势么?从你的情报来看,他也没有出卖我们,你为何要除掉他?」 许鸿义看着他,眼瞳幽深:「李重兴已经是个废掉的棋子了,难道要等他把我们干的事情捅出来反咬一口吗?李重兴容易掌控,可是国公府的背后是李正业不是李重兴,我们玩不过这个老将军的,还是尽早毁掉比较让人安心。」 …… 秋风渐凉,天气阴沉,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李重照在去大理寺的路上琢磨着今日要不要去主动找许长延。琢磨了半日,重照让易宁去买了朵花来,在轿子里摘了半日的花瓣。 重照瞪着最后一片花瓣,结果是不去。 郁闷地下了马车,重照面对着空着的位子,有些坐立难安的烦躁。 他们之间,难道还不算交心吗?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好朋友翻脸三天也该和好了? 第85页 杜州提着早点进门,道:「侯爷,今日许大人领了命,外出办差了,不过来了。我跟你忙活起来吧,他托人带话给我,若有没法处理的,就留着给他。」 重照一愣,没去生气为什么许长延非要绕圈子带话给杜州而不是他,露出惊讶的神色,说:「他今日居然不在?」 亏他今早还糟蹋了一整朵花! 杜州说:「大齐的使团今日要入京,全城戒严,九龙卫或许去帮忙维持纪律了?你说这大周怎么挑天气不好的今天入京呢?还害得我买个包子都得绕远路,原先早点铺子的老闆娘一大早跑去看那个……传说中风流倜傥的大周世家公子纪什么的。」 重照说:「纪正卿?」 杜州咬了一口包子,「对,就是这个名儿。一大男人取这么秀气的名字,我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你说京城美男子这么多,她犯得着去看邻国的呢?比如小侯爷长相就中正,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再不济看我,人不帅心却善良……」 杜州嘀咕着,重照恹恹地趴回桌子上。 暗中已经做了决定,中午空闲的时候直接去九龙卫找许长延。 然而重照根本没等到中午,就见到了人。 许长延没去迎接什么大周使团,那是鸿胪寺的事,京城的警卫交予御林军,他下朝后被单独宣去了御书房。 衡帝向他下达了一个必须完成的命令。 抓捕李重兴入狱,宣旨禁足李正业,收回兵权及国公府私印。 许长延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衡帝冷峻而充满威势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许长延顿时冒出了一身冷汗。 衡帝已经许久没有下达如此明确的命令了,长到九龙卫快忘了自己本就是皇帝手下的一条没有选择的狗而已。而衡帝这般说的时候,许长延就能感觉到,衡帝这个时候不信任他了。 衡帝知道他钦慕李重照,必定会怀疑他有失公正,暗中袒护李家,所以,此番既是对李家下手,也是试探他是否还当得起冷心冷情、不择手段的九龙卫首尊使,是否还忠心耿耿地愿意当他握在手心的那柄利刀。 心思转了好几个来回,反应不过一顿,许长延便下跪应下:「臣,领旨。」 衡帝的脸色比天空还要阴暗,他说:「即刻便去。」 九龙卫不需要走其他流程,领了旨意便可出宫将人逮捕,李家根本来不及反应。 许长延心里也有点着急。 太子初立,衡帝心情一直不错,怎么突然下令处置李家,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今之计,只有先把人抓了,旨令如实下达。许长延没想到来迴转了一圈,还是跟前世一般,自己带人上门,他心里有些着急,以至于忘了把自己的行踪通知给重照。 重照照常呆在大理寺,一早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慌,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和许长延突然冷淡下来的关系。 直到易宁跑过来说:「不好了,小侯爷,九龙卫奉旨上门逮捕大公子了!」 重照站起身,「我爹呢?」 易宁说:「皇上下旨禁足镇国公,违令则一同抓捕入狱。」 重照往外走,「回府。」 重照让轿子的速度加快了许多,他到府门口的时候,两个九龙卫使左右两边扛了李重兴出来,李正业要出门,被许长延拦了下来。 重照远远望过去,眼前的记忆与前世重叠在了一起。深色官服眉眼冷峻的九龙卫首尊使,高高在上地站在镇国公府门前,神情冰冷如霜,仿佛地狱修罗一般抓走他的两位至亲、把李家推入万劫不復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请记住,我是个甜文爱好者(づ ̄3 ̄)づ 感谢投餵: 读者「兔子与怀表」,灌溉营养液+5 第60章 许长延记得前世他第一次来抓捕李重兴的场景。 前世重照也是因为私自入伍,一念之差不肯服软,失了圣宠,军功一点都没落在头上,幼时的侯爵爵位也没了,手里什么权势也没有,在京城内寸步难行。 许长延那时候正值圣宠,九龙卫风光无限,有些过于自满了。他当时执拗第认为,李正业并非不忠,而是过于愚忠。如果是他,他必定不至于走到君臣相疑的一步。 于是许长延让两个九龙卫制住李重兴,抬头看着李正业半嘲讽着说:「国公爷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今日吧?」 他话说的蛮横无理,李正业堂堂镇国公,还没有被这样乳臭未干的小子骂过,当即怒了道:「小人得道,蒙蔽了圣上的眼睛,以至于像你这般手段下作阴狠之辈都能身居高位!」 许长延内心一点波澜都没有,面上冷笑道:「如此情状,也能证明,是国公爷您一直以来坚信的东西错了。而我,才赢了。」 镇国公府的匾额挂了近百年,歷经风雨而崭新如初,门口的石狮严肃而立,百年荣耀的忠臣良将,高高的国公府门第,被活在最阴暗地狱里的朝廷走狗九龙卫将府门嫡长子给硬生生拖了出来,对于百年名门来说,奇耻大辱,不外乎如此。 李重兴的案子是九龙卫经手的,许长延如实地查,如实地禀告皇帝,没有私藏,没有偏袒,甚至是不嫌事大,在镇国公府头上踩了一脚又一脚。 更别说而后又亲自登门抓捕镇国公本人入狱。 一桩一件,在外人的眼中,也能看出这明显是朝廷走狗在陷害忠良,害的人家破人亡不说,后来又强取人家世家公子,百般折辱。更何况当事人,整个国公府都恨极了当拿去千刀万剐的九龙卫。 第86页 许长延前世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高,过于自以为是,以为把国公府从那个位子上拉下来,才能让重照正眼看见自己,才能让自己配得上他。然而他至始至终都弄错了。 无论想要什么,从来都不是想尽办法毁掉它。 …… 许长延这次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 紧赶慢赶到了镇国公府,许长延先让小太监把皇帝的旨意给读了,又仔细给李正业解释过,再加上之前在昭侯府,他已与李正业长谈过西南王案的兇险之处。 李正业深知对方也是公事公办,怪不得人,他安抚了家人,许长延态度良好,他让人进去带了李重兴出来。 李正业站在府邸门槛内,正眼平视着许长延,语气平平淡淡的:「地牢阴寒,麻烦许大人给我这孽子准备条干燥洁净的被褥。」 许长延道:「国公爷务必不要擅自出府,违逆了圣意,下官也不好交代。」 言下之意便是,衡帝的眼线就在镇国公府附近,一旦李正业有什么小动作,必定引起衡帝怀疑。 李正业犹豫着说:「我那小儿子……」 京城上头的乌云翻滚,街道上的尘埃被颳起的风吹散,许长延说:「您放心,臣会多照顾着些小侯爷的。」 李正业没说话,他的目光忽然移到了远处。 天色阴沉了下来,秋风起来了,吹的人袖子浮动,乌云慢慢凝聚了起来,雨滴忽然从天而降。 重照觉得自己脑门上落了一滴秋雨,瞬间失去了全身的温度,整个人都变得冰凉。 他就站在街口,远远望着九龙卫穿着那件熟悉的深色的官服站立在国公府两侧,刀剑林立,每个人眼里目光冷漠,他也能想像里面发生的场景。 后来那一幅幅场景在每每午夜梦回,成为他每一场噩梦的源头。 …… 重照已经想不起来当时的自己是什么情绪了。 看着他哥被抓走的时候,发现每次都是许长延无情地出现在府门口带来噩耗的时候……以至于后来,他走投无路,受了不知何人的建议,第一次去求许长延,在许府门口枯坐一天一夜。 好像也是入了秋天气微寒的日子,他裹紧了外袍和袖子,为表诚意,他不敢坐在轿子里,吹了一整日寒风。 直到第三日许长延不得不出门,才匆匆见过一面。 重照被九龙卫拦着,根本没说上话。 第四日重照才进了许府大门,他发现从来没有一个府门比许府难进。后来他发现没有一个府门比许府更难出去。 然而他进去了,依然没能见到许长延。 重照心一横,说:「那我就跪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来见我,我就什么时候起来。」 当时许府的管家就姓周,闻言说道:「小公子,你是国公府出身,我们家老爷在朝堂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说要见就见,我们家老爷岂不是太好见了?况且如今国公府犯了事,大家赶着避开还来不及,我家老爷让您进来,还是心软了的。」 重照没说话,后头的易宁看不下去,说:「你一个下人,闲言碎语怎的如此多?」 周管家脸色微沉,说道:「您若有本事,跪房门口去,别跪亭子里,碍着下人打扫。」 重照没说话,自己站起身,正对着许长延的房门跪下了。 天气有些不好,没过多久,下了一场雨。 重照已然记不清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易宁劝过他什么,只记得雨水沾满脸,一个人隔着朦胧的雨幕,举着一把蓝色的伞,慢慢地走到他面前。 重照眨了眨眼帘上的水珠,入目是溅湿了雨水的深色衣摆。 他半句话都说不出,只听到头顶传来那个人冰霜般寒冷的声音,「你回去罢,我是不会帮你的。」 他要走,被重照拉住了衣摆。 他微微皱眉,雨伞边沿的水珠撒了下来,落在重照的脸上,眼神黯淡,容貌清俊,淋湿了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滴落的雨珠顺着脸颊从优美的颈线滑落,没入领口。 许长延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重照记不清后来发生了什么。李重兴勾结西南王的事爆发得太快,以至于国公府手足无措之际,陆武弹劾李正业的奏摺递到了皇帝案头。 损失了李重兴的镇国公府只是少了个继承人,而李正业是镇国公府的顶樑柱,李正业一旦被九龙卫带走,整个国公府就倒了。 重照从大雨中淋湿回来后就一直低烧不见好,在床榻上听到了这个消息,当即惊坐起没穿鞋就跑了出来。 一场秋雨一场寒,只穿了件中衣的他觉得那寒风的冷意不停地往怀里钻。 许长延说:「圣上旨意,带走李正业,查封国公府,所有人都禁止进出。」 重照追上了九龙卫,拦住了许长延,哑着声音问:「许长延,算我再求你一次,放过我家好不好?看在我们的交情上,替我家求一次情?」 许长延一身衣服整洁干净,头顶的鬓髮一点也没有乱,整个人端庄妥帖,他轻飘飘地踩着地面,转过身走上前,定定看了重照片刻,忽然伸手挑起他的下巴,「你在求我?」 许长延的身量比他还高,深色的官服宽大,带来了逼人的压迫感。重照在京城数年,早已被磨尽了战场上的锋芒,心中一时有些畏惧。 第87页 许长延眉眼妖冶,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眼冰冷如霜,让人有如坠冰窖之感。重照感觉对方那冰凉的手指捏的他下巴微疼,他听到许长延轻声说:「李重照,到这个时候,你是不是才正眼看着我?」 许长延语调随即又严厉了许多:「镇国公府对你来说非常重要对不对?为了他,你不应该愿意付出一切吗?所以如果想让我帮你,你不应该哭着跪着求我吗?怎么,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行呢?国公府小少爷?」 太阳当头,重照发着低烧,被迫捏着下巴昂起头,眼前顿时一阵发黑。 许长延撤力时又重重一推,重照双腿发软,支撑不住跪倒在地,手肘撑在地上,被沙砾划出一块血痕。 重照第一次觉得秋天的太阳这么明亮这么毒辣,数十年来坚持着的铮铮傲骨,仿佛在最后一刻卡擦一声被折弯了,所有的尊严被许长延一手剥下丢落在地上,只剩下一个狼狈不堪无能为力死要面子的自己。 他听到头顶许长延冰冷的声音:「当然你若不愿意在大街上丢脸,可以来我府里,跪着哭着求我都可以,哄我开心了没准我真的就答应了。随时恭候。」 九龙卫首尊使冷酷无情地把李正业带走,重照转头便去了许府。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觉得还行? 我觉得不虐啊我真的是甜文爱好者,我什么时候虐过?我明明没虐过? 所有的痛苦都是,没权没势误会敏感遭暗算遭到帝王疑心…… 难受的话留个评论,我发个红包哄哄你,仅限发文后24h内 另:你们要是骂我……我就哭给你们看qaq 第61章 秋雨渐渐大了,重照感觉冷意从脚心蔓延全身,他推开了给他撑起了伞的易宁,什么人都不让靠近。 许长延回过头,脸上的血色尽褪。 他忘了提前跟重照说了。 许长延一时连李重兴都顾不上了,忙追上去,即便重照此时不想见他,他也得上去把人拉住。 天空落了雨,易宁举着雨伞,看着重照冰冷的眼色不敢上前。即便战场肃杀,也没见过自家主子如此冷情淡漠的神色。 许长延拉住李重照的手臂,把人拉到胸前,忽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抵在了脖子上,许长延一口气堵在喉咙口。 那把他亲手送上的精緻锋利的匕首抵在他脖子上,只要握着匕首的手一抖,他命就没了。 重照握着匕首的手指节泛白,眼帘因为落了雨珠而半垂着,轻声说:「放开我,滚远点。」 许长延想去擦擦他脸上的雨水,脖子上一凉,匕首划出了一道血痕。 重照抬眼看他,「再不滚,我就真的杀了你。」 许长延提起的手放了下来,慢慢地退后了半步。小刺猬烈性又心狠,狠起心来是真的连人都敢杀。许长延担忧地看着他,只希望不要伤到他自己。 许长延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小刺猬就这么隔离了所有人,几乎是踉跄着在雨幕里走出了尽头。 重照自然不是自己走回昭侯府的,拐过了弯他泄了气,招手让易宁把轿子叫过来,坐着轿子回昭侯府。 他需要一个足够安静的地方慢慢平復激盪的心情。 易宁把人送回了侯府,回头让人准备了参汤送过来时,重照关了房门,怎么也不让人进来了。易宁小心翼翼地敲了门,说:「侯爷,先喝口参汤罢,小心感染了风寒。」 没有回应。 易宁火急火燎地跑出去,正好许长延也赶过来了,易宁满怀希望地看着他,觉得只要是许大人在就一定能劝抚住重照。许长延却在紧闭的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易宁看着他伸出了手,又退回去三次。 许长延最终退后一步说:「他恨极了我,必不可能想见我。」 易宁急坏了:「许大人,您可别妄自菲薄了。您在南境遇险的时候,侯爷他茶不思饭不想夜不寐,整日担心着您。听说您回来了,立即从大理寺赶过来跟您见面。这几日侯爷觉得你生气了,还问属下怎么哄人开心,您在侯爷心里真的非常重要啊!」 许长延握成拳头的手又抖了抖,「你不懂的……」 他是亲手拿着刀剖开人的心口抢过来的心,不是那人自己心甘情愿的。 易宁崩溃了,「什么懂不懂,大人你莫不是疯魔了,侯爷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如果不是什么感情都没有,会愿意委身于您,怀着您的孩子?!」 许长延这才反应过来这件要紧事,他轻声推开了门,重照坐在软垫上,手肘撑在凭几上,听到了响动,他转了转眼珠子,目光落在面前的匕首上。 许长延忙说:「你别冲动,重照,我不过来,我就在这里。」 他坐在台阶下,背对着重照沉默不语。 重照慢慢地闭上眼睛,微湿的鬓髮贴在脸上,他仿佛是坐地皈依的僧佛,一动不动,脸上也是无欲无求的表情。 许长延帮忙掩盖了西南王案是真的,身上的爵位和官职也是真的,国公府只是软禁,他母亲身体安康,一切都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一切已经与原来不一样了。 重照缓慢地唿吸,许长延静静坐着,看着他发白的脸色,一点点调整情绪。 窗外的秋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外头的天空依旧阴沉,天黑的早了许多,许长延在门口点了支蜡烛。 第88页 九龙卫首尊使的面目沉静,一缕乌黑的髮丝落在肩膀上,灯光下的美人脸仿佛没有瑕疵一般,轮廓上仿佛有一层柔和的光。 重照想起来了,前世他发了低烧后,去了许府,没撑住多久,就晕过去了。许长延没有难为他,把他送进房间,请来大夫,悉心照料。只不过后来等他醒过来了,没告诉他这些而已。 他们大婚之夜,重照准备了诸多法子逃避圆房,然而许长延只问了他一句愿不愿意,就不碰他。只要他不愿,许长延就不会有所强迫。 至此往后,相敬如宾,若非他总是想着逃出去,也不至于总把人惹得频频发怒。不知什么时候,重照不担心许长延把他抓回去大发脾气但又不敢真的动他的模样。 重照知道许长延的变化。 因为身世离奇和从小命运悲惨的缘故,许长延表面端得严谨中正,内心偏执扭曲。面对桌子上摆放着的珍宝而自己拿不到的时候,他在前世直接把那桌子给掀了,所有易碎的珍宝摔了一地,而他把自己的珍宝捡起来一点点拼凑好。 现在他就跟守在自己的珍宝旁边似的,小心翼翼不敢靠近,一身暴虐气息都被压进了隐忍克制的皮囊底下。 重照不敢责怪任何一个人。 重照心口疼到发麻,他身上沾湿了的衣服被体温蒸干了,两条腿已经僵硬了,他动了动。 许长延听到衣料擦过的声音,他转过身,看见他的小刺猬不知何时爬了过来,忽然扑进他的怀里。 重照的脸颊凉凉的,许长延的胸膛却是热的发烫。 许长延手臂收紧,他就知道他的小刺猬看得清楚他的心,能想得通。 重照嗓子暗哑,慢慢地说:「先别担心我,我觉得问题不大。去请林飞白过来,我有点不舒服。」 之前在外头淋了雨,虽然没有全身湿透,但入了秋风寒,重照在屋子里闷了一下午,现在觉得头晕得厉害。 许长延隔着门板通知了外头的易宁,把重照抱了起来,脱去他的外衣,用薄毯把他的小刺猬整个包住,看着他乌黑的眼和发白的脸色说:「怎么样?肚子是不是不舒服?」 重照摇了摇头,他不敢逞强,等林飞白过来看过才能放心。 重照说:「就是有点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许长延无奈地解了毯子,把他整个人抱在怀里,重照把他的脸埋在脖子里。 没过片刻,许长延感觉有什么湿热滚烫的东西舔过他的脖子上的伤口,那湿热的东西还不老实地舔过他的下颌,轻轻地含住他的耳垂。 许长延顿觉气血上涌,全部感官都落在了自己的耳垂上,半晌他偏过头躲开了些,额头青筋微微跳动,「你再这样撩拨,没准今晚我就忍不住了兽性大发办了你。」 重照眼里盛了笑意,勾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嘴角,手碰了碰方才他在许长延脖子上划下的细微伤口,「方才……是我一时疯魔了。」 许长延把他微凉的手捏在手心暖着,「不是你的错,是我前世太混帐,以至于你一时走不出来。我宁可你折磨我,也别伤着自己。」 重照在他手心挠了挠,哑声说:「去给我倒点水来。」他一下午没喝过水,嗓子都快冒烟了。 许长延才想起来,又给他的小刺猬用薄毯子整个包住,去外头拿来了温热的茶水。 重照喝了一杯,原本苍白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许长延心下稍安。 重照把空了的茶碗递给他,许长延接过的时候,重照的手忽然把他反握住,然后慢慢地把两人的距离拉近,重照眉眼弯弯看着他,眼里仿佛盛着漫天星光,「许尊使,你是不是非常想看我哭?我方才差点就要哭了,你亲亲我,说不定我就激动地哭了。」 许长延捏着杯子的手收紧了,他忽然勾住重照的腰把他整个人压在床上,忍无可忍地堵住他淡色的唇,将这人的全部唿吸都通通夺走。他每一次擦过那湿软的唇,手里的人都仿佛害怕般颤慄,双唇因为干裂而渗了点血出来,淡淡的血腥味似乎要把他心底那头暴虐的野兽给勾了出来。 这时,万分焦急担忧好兄弟病情的林飞白、携着忠心耿耿的下属易宁推门而入。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出门,更新比较晚 难受的话留个评论,我发个红包哄哄你,仅限发文后24h内 别让我破产qaq 感谢投餵 雯子扔了1个地雷 读者「雯子」,灌溉营养液+5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1读者「北川」,灌溉营养液+1读者「玄字玖贰」,灌溉营养液+1读者「灵芝_凌之」,灌溉营养液+1 第62章 耳鬓厮磨的两人都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许长延倒抽了一口凉气,唇角被这个受了惊吓小刺猬狠狠咬了一口,疼的他龇牙咧嘴。 他飞快地扯过毯子将两个人噼头盖脸地全部盖住,低头又将他的小刺猬困住,落了个粗暴的深吻。重照气都喘不过来了,为了压抑粗重的喘息和漏出嘴角的呻吟,整个人都在发颤。 两个人紧密贴合,鼻尖都是清淡的冷香,重照忍受着身上人的掠夺,自己也尝到了点血腥味,许长延炙热滚烫的温度和暴虐的气息将他胸腔的血捂得沸腾,整个人仿佛陷入了火炉当中,蒸得面容泛红,眼角挤出了一滴泪。 第89页 许长延不敢真的欺负人,吻了一遍后立即起身,把人抱起来,转头去把门口那两个缩着脖子的鹌鹑揪了进来。 林飞白面无表情地拎着医箱,在看到床头重照泛红的眼角后飞快地移开眼。 重照看着林太医手脚无措地样子,还在自己的手腕上盖了块干净的布巾,又好笑又羞恼。 林飞白垂着头,听到许长延走到他身旁,搭着重照的脉的手忽然一抖。 重照转头对许长延说:「你让易宁去一趟国公府,说我没事,让我爹娘放心。」 许长延担忧地看着他。 重照说:「你呆在这儿有个鬼用,去宫里看看,又是谁对国公府下的手。赶紧滚,我一点事都没有。」 等人走了,重照靠着枕头闭上眼,「我刚刚淋了雨,你看看要不要紧。」 林飞白上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探了脉,问道:「肚子不舒服吗?」 重照摇头,「没有不舒服。」 林飞白说:「没有大碍,只是有点低烧,我开点对孩子没有影响的药材,侯爷喝了后睡一觉,把汗发出来就好。」 重照大大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心头的大石头。 林飞白写了药方让人去抓药,推了门出去,却见到许长延就站在门口,似乎一直没有离开过。 林飞白吓了一跳,听到许长延说:「他怎么样了?」 林飞白这次不怕了,絮絮叨叨说:「许大人放心,小侯爷身子本来就强健,胎儿也健康,小毛病多注意着,不会有大碍。只是以后要尽量避免情绪波动太大。我提醒过多次,怀了孩子后身心敏感,您不能跟他置气,採取强迫手段镇压……」 许长延苦笑了一下,「不是我跟他置气。」 林飞白愣了一下,道:「那便是小侯爷性子跳脱任性。接下来五个月,您知道怀着的人有多辛苦吗?侯爷他要受委屈的,心里要觉着难过的,要是发了脾气,您就纵容着些,多哄哄,要用怀柔手段……」 许长延手放在袖子里,声音有些暗哑,「他一点也不任性,很听话很通透,是我自己不好。」 林飞白:「……」 怎么也弄不明白的林飞白像个操劳过度的老父亲似的嘆了口气,让他们自己看着办,转头找人抓药煎药去了。 重照被灌了药,吃了点东西,窗外夜色已经深了,倒头睡了过去,浑然忘了一件要命的事。 许尊使正在院子里和人大眼瞪小眼,他手里捏着一杯精緻的茶盏,力度大得手指骨都噼里啪啦响,那茶盏里的水都在震。 另一边,穿着常服的允河手里拿着一罐死去的蛐蛐,另外一只手捏着竹竿,嘴里还咬着一块桂花糕,目瞪口呆地缩着脖子。 许长延简直要把手里的茶盏捏碎了。 捡了个汪子真还不够,还把堂堂皇子捡回家,宫里把人都找遍了!连皇上都派人搜寻,找遍了京城都找不到。 重照这把人捡回家的癖好是跟谁学来的,次次还都是男人!万一传出去了还像话吗?! 许长延放下茶盏,「你不能呆在这里,得赶紧回宫里,去德妃那里。」 允河吓得桂花糕都掉了,见九龙卫要来揪他,立刻把手里的东西一扔抱住大树嚎了起来,「你这天杀的九龙卫,又要谋财害命了!本皇子住在这里是得了小昭侯首肯的,你凭什么把我抓回去!」 许长延道:「宫里都在找殿下,殿下住在这里若被圣上发现,圣上一个不高兴,侯爷便是私藏皇子罪名,到时候殿下觉得自己能为他开脱?」 允河紧紧抱住大树,「那便让我去向皇上求个情好了!我死也不会回去的,大周使团今日才入京,我要是回去,父皇必定让我参加宴席,我不要见到那个人!你们九龙卫要是敢动粗,我就撞死在这颗树上!」 跟言官一样中正耿直,他魏允河也算有傲骨的人了。 许长延崩溃,允河嚎的声音大,他怕传到重照房里把人吵醒了,又不敢冒犯皇子,只能忍下心头的恼怒,「你声音轻一点,发嚎像什么样子?!」 允河被这大哥一般的严词厉色给吓得懵了懵,半天回过神,还是压低了声音,「你要是敢把我抓回宫里,我这就嚎得更大声,让小侯爷出来评评理,是不是你无理取闹仗势欺人!」 许长延简直不想理他,转身就走回重照的房里,允河挣脱了九龙卫追了上来,「许大人,这个时间你怎么会在昭侯府?!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九龙卫行使乖张,平时这时候重照都睡下来。重照行事谨慎,断然不会让外人不经允许进他的房间。一看就是这朝廷走狗心怀鬼胎,不是劫财就是劫色。 允河拦住许长延推门的手,神色严厉,「里面是小侯爷的寝室,你一外人,进去做什么?!」 许长延脸色沉了下来,冰冷的凤眼瞧着他,一句一话那严厉的模样像极了他那教训人的父皇,「你看清楚些八殿下,你才是昭侯府的外人,而我是内人。没事滚回你的房间别给小侯爷惹事,自己滚回宫自首最好。」 允河愣了半晌,呆呆地看着许长延进屋了,机智的九龙卫叫来了易宁上前给了允河解释,让下人送他回去休息。 允河还没从那一瞬间奇怪的感觉中回过神来。 刚才许长延震怒的表情和他父皇简直有七八分相似,连五官都有几分相似,只是许长延的容貌更加俊美妖冶,他父皇年轻时的画像更俊秀中正。 第90页 一定是灯笼光昏暗模煳,他又整日担心他父皇会来抓他的缘故。 …… 许长延进门看了眼重照,人睡的很安稳,许长延摸了摸他的头,热度消了。 重照浑然不觉,沉睡的时候眉目安静驯顺,连半点少年人的锋芒也没有了。 许长延替他掖了掖被子。黑夜的时候,他的思绪沉了下来,仿佛满天星辰背后浓稠的黑暗,深的见不到底。 衡帝突然对镇国公府发难,西南王一事是起因,但西南王案暗中交由兵部及京兆府审理,因为李重兴没有被关押入牢拷问的缘故,两边也是你推我我推你。 接下来,因为镇国公位高权重,衡帝会顺理成章地把这件事交由九龙卫审理。 许长延本想着按照已有的证据,把李重兴关押入牢、李正业请来九龙卫喝三天的茶,按照贪污受贿罪论处。 宫里童宁偷偷传消息出来说,是衡帝听信了许鸿义的话,起疑了。许长延又忍不住猜测,再加上近日小太子病情反覆、几次垂危,衡帝早有打压国公府的心思,衡帝把持朝政之时,国公府失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许长延胸口一片寒冷。 国公府倒台,重照身上挂着侯爵官职,迟早为人觊觎。朝堂皇宫那些脏污手段他不是没见过,他是忍受惯了,但断然不能容忍落到他的小刺猬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作者躺平,有机会加更扒_(:3」∠)_ 感谢投餵 江可爱扔了1个地雷 读者「无忧」,灌溉营养液+1读者「与客」,灌溉营养液+10 读者「玄字玖贰」,灌溉营养液+1读者「啪叽啪叽啪叽」,灌溉营养液+5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2读者「特别帅的司同君」,灌溉营养液+1读者「杏子」,灌溉营养液+5 第63章 重照醒来的时候,外头天已经大亮了。一场秋雨一场寒,今日又比昨日冷上几分。 他昨晚睡得沉,被子捂得紧,一晚上发了汗,早晨起来的时候衣服都黏在身上了。重照皱着眉掀开被子,他微微咳了两声,听到隔壁传来脚步声,想必是服侍的下人过来了。 重照透过窗户看了眼天色,他这一觉睡的太久了些,睡的腰酸背痛,喉咙干得发疼,肚子也饿得发疼。重照撑着手臂起来,又因为饿的发晕而跌回了枕头上。 他闭眼捱过那阵眼前的发黑,撑着床铺的手肘却忽然被人握住,来人微凉的手绕过他的臂弯,扶着他靠在床上。 昭侯府里没一个下人敢如此大胆对主家做出如此亲昵之举,况且重照又因为自己体质特殊,向来不喜小厮近身,来人手指修长有力平稳,力气比他这个男人还要大。 重照捻起许长延垂在胸前的一缕髮丝,嗓音暗哑,「许大人如此周到贴心,不妨就让我收入房中,日日服侍我如何?」 许长延一只手仍轻轻放在他腰上,温热的唿吸扑在他的头顶,应答如流地说:「你若愿意风风光光地娶,我倒便嫁了。日日服侍你,绝没有怨言。」 嘴上说这嫁娶,放在重照腰侧的手不老实地摸着重照敏感的腰部,他的手指微凉,重照躲了一下,把他手揪出来按住。 这动作有点大,重照嗓子干涩嘴里发苦,连续咳了两声。 许长延脸色微沉,出门让人送了东西过来,给重照送了杯水,重照以为是白水,喝完了说,「竟然是糖水?」 许长延给他递了热毛巾擦:「林太医说,昨日的药喝了之后嘴里便一直发苦,所以准备了热的糖水解苦又润喉,不过也不可以多喝,要坏牙齿的。」 许长延又给他递了热毛巾和清粥,丝毫不假手于人,重照的脸被毛巾上的热气蒸得微红,吃着米粥填肚子,味道清香,忽然感受到某种强烈的凡尘烟火气息。 无数寻常百姓家的夫妻,应该就是这般,妻子早上端热水服侍丈夫,然后送人出门去种农田吧?耕农织布,重照也曾行军走过朴实的大齐村庄,泱泱一片麦田,孩童嬉闹,妇女在水边浣洗衣裳,其乐融融。 重照第一次这般歆羡起这样平淡悠闲的生活,觉得自己仿佛是那率领雄兵的一国大将,一身军功和荣耀,偶然遇到了个美人,忽然就这么想放下一切过起小日子来。 「美人」给他拿来了干净的里衣,重照说:「我想洗澡。」捂了一晚的被子,全身上下都是汗臭味。 许长延说:「你昨日才着了凉,烧退了,万一洗澡又着凉了怎么办?」 重照哼哼唧唧,还没嫁进门,媳妇就管到自己头上来了,这他怎么能容忍?! 重照恢復了力气,自己下了床套上外套,吩咐人准备热水,「你去问林太医,林太医说不行我就不洗。」 许长延转过身,真的派人去问林飞白了。 然而林飞白入宫诊病,九龙卫便是再手段通天,一时半会儿也见不着人。许长延折回来,深知拗不过重照,大费周章让人烧了炭火,蒸的屋子里燥热如回到了夏天,才允许重照脱衣服下水。 隔着幽黄色的屏风,高高的窗透过外头的光,在屏风上印出一个颀长匀称的身形来。重照因为常年习武,身体柔韧却不脆弱,不同于粗犷武夫的白皙皮肤下,藏着男性的力量和爆发力。 许长延呆呆地看着里头的人出了水,胳膊细长,手腕简直要比貌美如花的女子还要细,双腿笔直修长,白玉般的足踩在软垫上,背对着屏风,露出两瓣漂亮的蝴蝶骨。 第91页 许长延想起来了,在静安寺的时候,他曾抚摸过那精緻又脆弱的蝴蝶骨,在上面落下一个又一个依恋不舍的亲吻。 除此之外,重照一出水就拉了毛巾围住,什么也瞧不见了。 许长延忙快步走出,坐在案桌前默背静心咒。 重照洗完澡,神清气爽,拿了块糕点咬在嘴里,见许长延在外面屋子的案头看卷宗,上去坐了下来瞧了瞧,「你这是把公务搬到我家里来了?圣上可有处置我哥?」 许长延转头看他,重照因为刚洗过澡,脸蛋红扑扑的,穿着一身白衣,腰带结的松,连带整件衣服都显得松松垮垮的,半靠着凭几,眉眼慵懒。 许长延眼瞳幽深:「皇上只让九龙卫和刑部着手严查,同时,枢密院也介入了此事。」 重照道:「韩永丰?」 许长延说:「他曾在宫里屡次对皇上说起对镇国公的不利之言,只是皇上当时对镇国公府还十分放心,并没有回应他。」 重照道:「但是皇上心中早有怀疑,这些都不过是导火索。只是导火索多了,让炸药桶炸得更快了。我搞不懂,韩家与我家也有恩怨?不对,应该说韩永丰也与我爹有恩怨?不像啊,前世韩家并未出手陷害过。」 甚至在他上门求韩浩阳的时候,韩永丰还在朝堂上替李正业求过情。 许长延看着他的眼,「没错,韩家前一世明面上没出手,背后却借着陆家的手推波助澜,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前世韩永丰因着陆武这个倒霉鬼挡在前头,所以我们未曾注意到。」 「更重要的是,我那位便宜大哥,也屡次想对你、对镇国公府下手。」 重照一愣,「许鸿义?」 许长延点头,「门下侍中,能侍奉皇上身边,若是想搞点小动作,我们避无可避。不过好在西南王那边的证据不足,韩永丰再怎么能耐,最多也只能翻旧帐罢了。」 重照道:「我爹在战场上耿直,坚定了的事情也不愿改变,数十年来和皇上的矛盾也不少,就这旧帐,连带皇上这猜忌心,就够他喝一壶了。」 许长延道:「再不济,便是辞官回乡。前世那般兇险都过来了,总不会丢了性命。」 重照点点头,忽然皱眉踢他的腿:「怎么你们家一个两个,都对我心怀不轨?难道我像个香饽饽吗?」 许长延感到重照的脚丫子蹭着他的腿,态度亲昵无比,完全是全身心信任放松的模样。 许长延深吸了一口气。 再忍就不是男人了。 许长延抓住他的脚腕,半跪在地欺身而上,手落在重照身侧,「你总是招蜂引蝶,我也头痛得很。」 重照缩回了脚丫子,按住许长延的肩膀,「谁招蜂引蝶了?我什么时候招蜂引蝶过?」 许长延道:「原先昭侯府有个汪子真,害得本尊险些不能与自己的孩子相认。现在又藏了个魏允河,本尊还以为你有了新欢,嫌弃本尊不能满足你,为此很是伤心难过,几乎一夜都难以入眠。」 他眼袋下有一圈青色,像是昨晚真的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 重照暗骂了一声,八皇子那冒失的傢伙,他以为给个蛐蛐玩再给点吃的就能让人乖乖呆在屋里,哪料到每日昭侯府上下乱窜,撞破了人也不知道遮掩。 许长延沉下了脸色,见他眼睛闪躲,生气道:「私藏皇子可是大罪?重照,你是嫌你家身上的罪过还不够多?还不足以引起皇上发怒,治你们僭越冒犯?」 重照被他噼头盖脸骂了一通,见他抬手,以为他要打,吓得缩了脖子。 许长延却只是把手落在他嘴边擦去嘴角的糕点碎末,眼里仿佛落了点无可奈何的温柔,「你这样做事冒失,没个分寸,没了我,可怎么在京城活上二十年?你说,我是不是要生气?此事我能为你遮掩过去,你却不长记性,以后再犯怎么办?」 许长延凝眉思考了一会儿:「不如打顿屁股如何?」 重照整个人往后一退,这么大还被人打屁股,先说要不要脸了这也太令人羞耻了吧? 许长延抓住了他的脚裸,重照退无可退,忽然急中生智,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别打我,我给你看看宝宝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我一定上肥章哼哼 感谢投餵 读者「白砂糖」,灌溉营养液+1读者「碗尘」,灌溉营养液+7 第64章 许长延把人揽在怀里,让重照靠着自己。 重照微微偏过头,恨不得回头抽自己一巴掌。 说出口的话不能反悔,这有关男人的尊严。 他后背靠在许长延宽阔坚硬的胸膛上,许长延双手环抱过他的腰,仿佛整个人都陷在他的怀里,这种完全陷落的依赖感让重照不适地皱起眉头,全身都变得僵硬起来。 已经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脱去了外衣后,小腹有明显的凸起,摸起来温热柔软,很难相信里面真的有个小生命。 许长延整个人都呆住了。 比起之前知道这件事的冲击,直面见到和触感更加直白和更有刺激性。 许长延以为如果耗尽一生,只要能得到重照的心,他便满足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惊喜,他几乎要喜不自胜地落下泪来。 许长延低头,发现怀里重照的脸色变得煞白,一摸手也凉得僵硬。 第92页 小刺猬露出全身上下最错弱致命的地方,几乎搭上了身家性命,紧张地一动都不敢动。 许长延忙收回手,把人扶起来,自己半跪在床上,给他把衣服穿戴好,「都穿好,别受凉了。」 重照松了口气,自己将衣服裹紧了,动作僵硬,有些不自在。他垂着头,一言不发。 许长延眼神微暗。静安寺说出来就是一场意乱晴迷的胡闹,重照从小到大对自己的认知都是男子一方,尚且不能忍受自己如同女子一样依赖接受男人占有,更何况是受孕。 许长延抽身下床。一步一步慢慢来,总有一天能成功把人拐回家的。 …… 九龙卫把李重兴抓来后,因为大周使团入京,衡帝又没空闲料理李家的事,忙着和大周国使团周旋。 两国接洽,场面甚是和谐。但一旦两方谈崩,最后便只能靠武力解决。 大齐位靠东南沿海,物产富饶,而大周内陆高山诸多,土地贫瘠,民不饱腹,又同受突厥侵犯边境,环境不如大齐安逸。此番大周使团过来,也明面上是为了商量两国贸易来往事宜,暗地里是来要钱来的。 衡帝对大齐边界各国一向採取怀柔的政策,能不打架就不打,和和睦睦相处,不过他本人抠门得很,邻国也沾不着大齐半点的好。 兵强马壮的大周国一怒,没准就干脆撕破脸攻打上门,直接抢了就跑。 因此常年镇守着西北边疆、成为大周绝不敢招惹的将帅的李正业名望才如此之大。 大周使团和大齐鸿胪寺官员在宴会上大展身手舌战群雄之际,重照正在家里吃橘子。大理寺里堆了一堆事,衡帝来不及处理,丞相告了假,把事都推给了大理寺卿,也就是许长延。 重照说:「我怎么感觉,许大人每天都跟在处理政务似的一样忙?」 身后的易宁说:「皇上器重,丞相赏识,忙些是正常的吧。」 重照觉得有点不对劲。衡帝下令让许长延暂代大理寺卿已经很不正常了,即便许长延昔日考试曾连中二元,但终究是没能参加过殿试,比像王庸这样正经进士出身、为官经验丰富还差着许多。 他还看过丞相让人送来的奏摺,上面所涉及的内容,已经不在大理寺卿管辖范围之内。 大理寺因为丞相的存在,职权被压制地很小,况且后来王庸也是有事跑个腿、无事嗑瓜子,大理寺变成京城最清闲颓败的部门,以至于衡帝放心重照这样走后门的进来了。 现在丞相放权给大理寺卿,做得顺水推舟,没人在意,重照总觉得古怪。不过也许因为他就是大理寺少卿的缘故,对大理寺内忽然变得严谨认真的办公氛围比较敏感。 重照猜测说:「也许是丞相在歷练长延,将来小太子登基,也好让长延多辅佐着些?」 他这个解释很有道理,毕竟许长延能力出众,身后半点根基也没有,是辅佐小太子比较好的人选。 重照剥了个橘子塞进嘴里,橘子味酸,他吃着却觉得爽口。重照想起来了,问道:「八殿下呢?这个小兔崽子,昨天被九龙卫给抓到了吧?」 易宁愣了下,「昨日……许大人很生气。」 重照面无表情,最后他牺牲色相把人给哄回来了。 易宁说:「然后,他把八殿下五花大绑,给捆起来丢房里去了。」 重照捏着橘子的手顿住,「真……绑了?」 易宁:「绑了。深更半夜的,八殿下嚎得跟猪叫似的,许大人威胁说,要是他再敢发出声音,他就把人丢到鸿胪寺里去。不过这法子真不错,八殿下顿时被吓得跟个鹌鹑似的不敢闹了。」 重照表情变了变,心道九龙卫手段果然心狠手辣。 重照说:「给他解绑了罢,好好安抚。」 易宁说:「可是……许大人说的没错。大周使团此次前来另有所图,有可能明日就回去,也有可能一个月都不回去。即便德妃娘娘知道此事,咱也不能把人一直藏在家吧?」 重照摆手:「不用担心。他就是一时觉得新奇罢了,等他觉得无聊了,自己回滚回宫请罪的。」 易宁问:「那要是皇上怪罪到昭侯府,可怎么办?」 重照皱眉,衡帝的心思他猜不透,重照说:「德妃娘娘重情,不会看着不管。而且我看八殿下,也像是个真性情的,就当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重照吃完了橘子,擦了擦手站起身穿外衣,「走,去镇国公府。」 那日秋雨,他忽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虽然后来传了消息回去,他爹也让他回去一趟让他娘安心。 昭侯府的马车走过街道,和大周使团打了个照面后又分道扬镳,重掀开了帘子,「鸿胪寺的轿子里坐的是谁?」 易宁说:「是大周使团的纪正卿纪大人。」 重照眉毛微挑。 大周与大齐不同,大周外戚当道,这个「外戚」便是纪家。纪家手握重兵,纪家家主纪昌乃大周国国舅爷,是当朝皇后的亲弟弟。而大周皇帝,向来很听皇后的话。 纪正卿作为纪家嫡长子,名正言顺的国舅府世子,天之骄子出身,又文武双全相貌英俊,在大周都城极受追捧。 魏允河能惹到人家头上去,没在大周被偷偷灭口,都是人家涵养好。 在战场上重照曾跟着李正业跟纪昌有过几面之缘,对方的领军作战水平,确实不在他爹之下。此番纪正卿过来,必定是心怀抱负,要么是心中另有所图为了金钱利益,要么是来大齐朝堂大放光彩为了名声。 第93页 重照又有些忧心了。大齐虽然说也是人才济济,但总觉得,少了个和纪正卿一般优异出众的天才。大齐的皇家子弟和富家子弟,更是稍显平庸了。 …… 李重兴被抓走,国公府内气氛沉重。重照去见了他娘。李正业在书房自己给自己下棋静心,听闻重照来了,还要拉着他一起下。 重照苦笑着说:「爹,你知道我不会这个。」 李正业说:「爹也不会,所以这不是拉着你一起练吗?下棋可以让人静心,让人多思考少说话。丞相那老匹夫装深沉几十年了,说的话我就觉得这个靠谱些。」 丞相下棋水平极高,李正业从来没在他手里走过二十个来回,每次输了摔了棋盘,回国公府继续练。 重照随手落了个棋子,「什么多思考少说话,不就是谨言慎行嘛。丞相怕不是在警告你,乖乖呆在国公府,别想着造反。」 李正业闻言脸色一沉,棋子一丢。 重照忙说:「儿子胡言乱语,爹别生气。」 李正业说:「不,你说的挺对。皇上疑心李家不假,你爹也看得出来,并非不是不寒心,只是心中早有预料。」 「十几年前,惠帝矫诏篡位,难以服众,我从千里之外赶回来辅佐皇上登基。并非是相信衡帝是个怎样贤德爱民的皇帝,而是先帝遗诏,所立皇帝的确是他魏元衡这个儿子。」 重照问道:「这如何确定,万一诏书是假的呢?」 李正业说:「丞相给我传的亲笔密信,也是他给我指明的方向。我跟丞相明面上水火不容,不过也确实是,我看不惯他,但不妨碍我信他。大齐最大的两份权力,一份在皇帝手中,一份在丞相手中。如果朝堂里没个丞相坐镇,只有韩永丰这样的货色,我敢在边疆给他们卖命?」 「丞相把持着文官力量,出于对江山的考量,他不会让朝堂内部胡来搞死我。我也从来没信过衡帝,听他的话,我还不如去跳崖自杀。」 重照惊呆了,他听了半晌,慢吞吞地回道:「丞相真厉害……」 李正业双眼微眯:「活了三朝的老狐狸,能不精么。要是他想除掉我,我早死在边疆了,用得着等到回京?」 连他爹都对丞相有如此高的评价,重照几乎有些理解汪子真对丞相乃圣人的判断了。 重照问道:「那我们家岂不是高枕无忧了?」 李正业又有些头痛,压低了声音,「坏就坏在你哥做得煳涂事,让我也有点担心了。我觉得此次我们还是尽快採取行动。」 重照愣愣地看着他:「什么行动?造反逼宫?」 李正业抬手捶了下他的脑袋,「你小时候就想着爬皇上肩膀上去,难道真的要骑到皇室头上去?收起你愚蠢的想法,我见那许大人聪慧通透,一样吃的大米饭,怎么比你聪明多了?」 重照委屈巴巴:「那怎么办?」 李正业说:「皇上罚了我禁足,你过两日带着国公府印和我的奏摺入宫,请求皇上褫夺李家镇国公爵位罢。」 作者有话要说:  重照:等一下,总有一天,我要骑到皇室头上去,信我jpg 感谢投餵 雯子扔了1个地雷 读者「雯子」,灌溉营养液+10读者「招招」,灌溉营养液+1读者「只睡不醒」,灌溉营养液+5读者「库房保管员」,灌溉营养液+1读者「啪叽啪叽啪叽」,灌溉营养液+5读者「溱洧」,灌溉营养液+1读者「朝菌」,灌溉营养液+3 第65章 李府府门口的「镇国公府」匾额高高挂起,每日由下人清扫,半点灰尘也堆积不起来。数十年过来,还像最初那般气派,彰显着国公府百年来的荣耀。 一旦由皇上褫夺国公爵位,李家的百年荣光毁于一旦,从此往后李家后辈也将白手起家,成为和无数白衣平民一样的出身。 重照记得前世国公府倒台,镇国公府匾额被取下的场景。整座国公府的大门都显得黯然无光,门口的石狮都变得灰扑扑的。 李正业说:「我想了挺久,也看开了。江山总有更优秀的年轻人出现,李家门楣也不可能永远辉煌下去,你哥是毁了李家倒了我也没有其他怨言。若是能断了皇上的疑心,保住李家合族上下平安,那便罢了。」 重照懂他爹的苦心。 李正业话音里染了点落寞,「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常年在外头打仗,大半辈子都没好好陪着你娘,这空下来了,倒能好好陪着她了。」 衡帝对李家的忌惮由来已久,将李正业封为镇国公不久后,便将他的权力架空。一旦李正业回京就收回军权,以至于李正业一堂堂镇国公,离了战场,手中就没有任何实权。 而钟氏虽是大家闺秀出身,娘家却是已经衰落的书香门第,多年前已搬出京城归隐江湖了。 那时候也是皇上一纸诏书给素不相识的两人赐婚,经过长时间的磨合妥协后,两人依旧琴瑟和鸣,像老夫老妻一般过着平淡如常的小日子。 重照说:「明日我就入宫,请皇上褫夺爵位。」 李正业回头翻了翻,把私印和数十年前的圣旨给拿了出来给他,「圣旨是数年前封国公府的诏书,皇上念旧,必定会同意了。」 重照郑重地接过,「好。」 李正业说:「我还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倒也不着急。我现在老煳涂了,想起来了就跟你说。」 第94页 重照看着他:「您说。」 李正业道:「我看那大周国的纪正卿嚣张得很,过几日秋猎,你去骑马露两手,让他看看,大齐不是只有唐亲王那样处处平庸只想着歪门邪道的草包。」 此次秋猎,因为大周使团入京,大周人也很荣幸地被衡帝邀请参与。纪正卿在两国接洽的宴会上扬言大齐内没有同龄人能比过他的骑射,少年意气风发锋芒毕露。 而秋猎最传统的就是比骑射,谁马骑得快,射下的猎物多,谁就是胜利者。 重照的脸色微变,答应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这个请求,他还真不能答应。 站着射箭无妨,骑马过于激烈,林太医明令禁止不行。重照自己也不敢冒险。 他现在仍旧不敢告知爹娘,一时竟然找不到藉口拒绝。 好在李正业只是略微一提,门口有下人通报说是钟氏请他们过去,李正业看了眼天色,说:「差不多快用膳了,你去找你母亲罢。」 …… 第二日一大早,重照一步一跪直至金銮殿,在门前呈上镇国公府私印及崭新如初的封爵圣旨,衡帝往他手中一看,脸色顿时变化。 金銮殿殿堂宽阔,地面一尘不染,烛台林立,器具无不精美奢华。 重照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殿内迴荡:「不肖子李重照代父李正业,求请陛下褫夺镇国公爵,家父愿离开朝堂卸甲归田。」 他一言既出,四周譁然。 重照不为所动,他一动不动地趴跪在地,跪过数十白玉阶的膝盖疼的发酸,他慢慢地深唿吸,怕情绪过于紧张影响到孩子。重照觉得自己可能有点逞强了,心里有些急切地等皇帝降下准确的圣旨,赶紧回去找林飞白。 衡帝心里也有些动容,偏偏这个时候韩永丰带着一批枢密院和兵部吵了起来,重照听了两句,心有些寒。 朝堂之上发生争吵必不可免,衡帝本打算听来看看,但韩永丰没说两句,许长延带着大理寺和一群史官怼回来了。 重照听到前面忽然有人笑了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陛下,既是李大人想开了,那便允了吧,这般吵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小昭侯怕是要跪废了腿。」 重照没想到丞相也会出手帮忙,他跪着领了圣旨,起身的时候正撑着自己的膝盖,忽然有人伸过一双有力的手,把他拉了起来。 重照闻着熟悉的冷香味道,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他顺势一倒扑进许长延怀里,把人拉扯地半跪在地,自己勾着人的肩膀,做出一时无力起身摔倒的模样。 重照借着宽大的袖袍的遮掩,隔着朝堂数百人的目光,安抚似的捏了捏许长延的手心,示意他自己没事。 重照用慌乱的语气说:「皇上恕罪,臣近日腿疼的厉害,一时失礼冒犯了。」 衡帝担忧地慰问了他几句,重照说没事,只道:「七日后秋猎,臣怕是无缘了,陛下恕罪。」 衡帝挥挥手,说:「下去好好养身子,秋猎以后还有机会。」 许长延搀扶着重照,送他出门了。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兵部尚书满脸疑惑地转头对户部尚书说:「你有没有感觉,小昭侯和许大人举止亲密地过分了?」 户部尚书是个暴脾气:「关你屁事。人家是少年同窗读书的交情。」 兵部尚书转回头,本想着问重照和丞相又有什么交情,方才丞相居然都为重照开口替人求情了,不是说文武不和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早朝照就继续,那边许长延扶着重照出了殿门,重照卸了力,索性靠在许长延身上。许长延先是生气想斥责,又见人被吓得脸色苍白而担心,整个人的表情都扭曲了。 许长延压低声音道:「你又在胡来了!罢了……是不是不舒服了?」 重照皱眉揉了揉膝盖,道:「大概是经不起折腾了,我现在觉得疼得厉害。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不是连站都站不起来,方才是吓唬人的,我只是不想参加秋猎。」 许长延扶着他在台阶上坐下,一点点给他揉着,「你要是不想参加,便跟我说一声罢了,我给你把名单上的名字划去便好。最不济便装病,何至于在殿堂内装腔作势?」他嘴上教训着人,好似当时脸色都变了的不是他似的。 重照露出一丝笑:「这不是为了更真实,博取皇上同情么?皇上之前猜忌我们是因为李家太强,我装弱小可怜,他就不会怀疑计较了。」 许长延半跪在台阶上,视线上正好与他持平,重照笑起来的时候和幼年一摸一样,眼里仿佛都有暖意。 许长延鬼使神差地抬手颳了刮他的鼻子,「可真是个机灵鬼。」 许长延的手指微凉,重照被这毫无徵兆的动作吓了一跳,眨巴了好几下眼睛。 许长延赶忙收回手。两人一时谁都没说话。 这个动作过于亲昵了。小的时候,也只有重照对小长延做过,此时此刻,大庭广众森严深宫内,这一动作又仿佛带着无比的暧昧。 重照愣了半晌,忽然伸手捏了捏许长延的鼻子,他们小时候就喜欢这样捏人脸部的小动作,小孩子的皮肤捏起来细腻又柔软,只是长大了不大玩了。 重照笑着说:「许大人,越来越没规矩了?这可是在皇宫里。罢了,我该走了,免得耽误你回去给皇上办事。」 许长延忙起身,隔着宽大的袖袍的遮掩抓着他的手,「等下,我送你出宫。」 第95页 …… 嘉兴七年秋,衡帝下令褫夺镇国公公爵一位,远镇国公李正业贬为庶民。长子李重兴贪污受贿勾结外官,废除官职贬为庶民,流放边关做苦力。 李家次嫡子李重照,保留昭侯侯爵和大理寺少卿一职。 前面,是衡帝对李家的惩罚和警告,留下李重照,也是为了留有迴转的余地。 尘埃落定后,韩永丰忙活了好几月,到头来却发现李家虽然没了公爵没了兵权,却还有昭侯府倚靠,还有衡帝怀疑猜忌之后的同情怜悯,和天下的名声和无数学士的夸赞。 更可疑的是,九龙卫好像对李家人特别客气。 李家事尘埃落定,重照又搞定了秋猎,一时间仿佛全身轻松,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娘在全京城物色适嫁女子。 李家虽没了公爵位,农田商铺都还在,每年还有一笔可观的入帐,足以供李家两代人吃穿不愁了。 李正业和钟氏丢了世家名门的包袱,跟无数平常家的夫妻一样,开开心心地给自家儿子挑媳妇。 在昭侯府喝茶的重照听后喷了一口水,「这个时候,应该来个所谓的虎落平阳被犬欺吧?然后我就娶不到姑娘了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餵 读者「兔子与怀表」,灌溉营养液+10读者「白砂糖」,灌溉营养液+1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1 第66章 事实证明,重照的想法大错特错。 不少人家的姑娘都被钟氏给嫌弃了。不是嫌人家瘦弱不适宜生养,太过丰腴吃得太多,就是面相不善不是个好姑娘,或者是无才无德不是良配。 媒婆搞不清楚她是怎么看出个面相来的,只抱怨要求也太高了些。 钟氏辩解说:「我们家是没了爵位,但地主家总是算的上的吧?往后家产大部分总是要归重照的。况且我家儿子有出息相貌好,又是个侯爵,现在还在大理寺做大官呢!你看看这些姑娘,四书五经不会念,女红做不好,内务也不会管理,我能看上吗?」 亲娘在外头,总能把自己儿子吹上天。 重照赶紧把他娘从户部主事彭大人家里给拉扯出来,临了彭大人还给他道歉,重照看到彭大人擦着冷汗说:「小侯爷,令堂所言有理,我回去定会好好教导小女。」 重照和钟氏回了李府,钟氏说:「彭家的那位姑娘姿色倒是不错,却只知道吃,也太丰腴了些。」 钟氏上下打量了一番重照,微微皱眉:「我看你吃的也多,小肚子都起来了。」 重照忙用袖子遮掩着,送钟氏回屋,「您可别操心我的婚事了,我不着急呢。」 钟氏闻言生气,「过了新年,你都二十一了,为娘我怎么不操心?这些事你老不往心里去,总是一拖再拖。大理寺卿王大人都抱上孙子了,他儿子也才二十一岁。你爹和我羡慕得不得了。」 到了主屋,钟氏坐下伤心掩面:「家里人丁也不兴旺。你哥身上又背着罪名,万不可去祸害了女孩子家。我和你爹现在都在为你考虑,为娘给你把着选媳妇的关,挑个贤良淑德的好姑娘,你怎么不走点心呢?」 重照感觉自己眼皮跳动,钟氏叨叨不绝:「除此之外,你还得为你爹和我考虑对不对?总不能让我们两个孤独终老罢?我们两个就想看着你快快乐乐地结婚生子,搞定终身大事,你说我说的是不是有理?」 钟氏拉着重照在自己身边坐下,手掌温柔地拍着他的肩膀,说的生动鲜活,重照险些就信了。 他有些忧愁地皱眉,他爹娘可不可以要崽子不要他爹? 如果他们一家人直接跑路,找个山清水秀淳朴的地方过日子,小崽子也有了,岂不是非常完美? 重照制止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他趁着钟氏喝水的间隙,问:「怎么没见爹?」 钟氏说:「他入宫了。」 重照微愣:「他入宫作甚?」 李正业无官一身轻,每日逗鸟下棋听曲看戏,今日突然想起要入宫去了,除了通报等的时间久也没受什么波折。 他入宫,是为了两件事,一是恳求皇上让李重兴留在京城过完年再走,二是愁他儿子的婚事。 李重照是李家出来的,身上又挂着侯爵,若是衡帝仁厚宽宥,或许就给了李重照嫁娶的自由,若是衡帝另有所图,因为重照体质的缘故,把他当作权力的附属品。 因此,李正业求衡帝若是将来赐婚,一定要事先问过重照的意见。 重照听了来龙去脉,惊道:「爹他一庶民,皇上怎么会恩准?」 钟氏没说话,外头回来的李正业已经进门了,他快步走进屋子里,「我都听到了,你爹我还有其他的法子呢,皇上已经恩准了。你看,我给你把圣旨带回来了,你拿回府里去,以后皇帝要是硬塞给你你不满意,就把这玩意儿丢他脸上去。」 重照:「……」 祥云瑞鹤,富丽堂皇,打开圣旨,上头还有传国玉玺盖下的章。 李正业笑眯眯地喝过了水往里屋去,重照把圣旨塞给他娘,追上去关住门,「爹,圣上真的恩准……先别说我的婚事,他居然同意让哥在家留到元宵后再走?」 李正业脱下外袍挂起来,道:「如果我真是个普通老百姓,他还真不会同意。我没了爵位,依然是数十年前一路扶持他登帝的李家主帅。登基那天他给了我和丞相两人口谕,将来君臣如何,都可以答应我们一人一件事。」 第96页 「衡帝多疑,却最要面子,他见不得史册上留下对自己不好的名声。口谕下了就没有反悔的道理。为父求了情,将来无论如何,京城里也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重照愣了愣,也想起来自己无法离开京城这回事。 李正业道:「对了,皇上恩准之后,他又跟我提了,说你与九龙卫许大人纠缠不清,可有此事?」 重照回过神道:「什么纠缠不清?」 李正业道:「皇上都说了,你们在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在大理寺内举止亲密!重照,为父是个开明的人,你若是真想找个男子我也不拦你。但你举止放荡,若是做下出格的事,丢了我们家的脸我可就要生气了。」 重照默了半晌,出门把他亲娘请来了,问道:「那你们觉得……许长延如何?」 …… 昭侯府下午送来的秋菊,被晚上回来的侯府主人给退回去了。 黄黄的一片,放在院子里,重照总觉得碍眼。 入夜了,秋风把院子里的落叶卷了起来,许长延风尘僕僕地进了侯府大门,引路的下人说重照正在洗澡,许长延便脱了外衣,在外间的书房等。 案桌上放了几张请帖,许长延好奇地拿过来一看,脸色微沉。 重照把自己擦干净费了点时间,他知道许长延在外头,着急着套上里衣,裹着毯子就出去了,「这么晚了你还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许长延正拿着那几张请帖细细观摩。 许长延踱步走过来,幽幽地说:「工部尚书次子,郑平侯长子,安山伯三子……不错,都是京城世家子弟里算是比较有名望有才华的一辈……」 许长延走到重照跟前,凑近了看他,「邀你明日去画舫喝酒、或者是茶楼听曲?不错,都是男女幽会之地,小侯爷,我这两日忙得很,抽不出时间看你,你是独守空房寂寞难耐……」 重照忍无可忍地按住他的嘴巴,「胡说八道什么,我娘硬塞给我的,我本来就没打算去。」 许长延见他拿过那几封红色帖子丢进了火炉里,心里顿时十分舒畅满意。 重照问:「先说正事,你这么晚过来,是有要紧事?」 许长延说:「小太子病重,秋猎取消了。皇上心忧允琮病情,打算三日后前往静安寺替小太子祈福,还把三日后的秋闱延期了。」 重照微愣,衡帝心忧嫡子也是合理之中。 重照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入秋以来,允琮……十二皇子的病情反覆得厉害?」 许长延凤眼幽深,「更准确来说,是册封太子之后……皇上每日给太医院施压,暗中寻找天下有本事的大夫,只是,太医院商量至今也没想出个彻底解决的办法,民间更是希望渺茫。宫中更有传言,小太子生下来,就註定活不过十八岁。」 重照道:「小太子……应该不会有事吧?前世,允琮安然活过了十八岁,对不对?」 许长延说:「前世的事,都是不作数的。」 他走过蜡烛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风,落在房门上的黑影也开始晃动起来,仿佛面前的朝堂格局,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许长延说:「三日后静安寺祈福,我会和皇上一同去,你来吗?」 重照笑问道:「我一个外臣,也有资格过去吗?」 许长延道:「无妨,你有侯爵在身,官位也不低,与小太子更是有忘年交的交情,皇上会同意的。」 重照点头:「那便好。我倒是真心希望允琮能好起来。他心性纯良仁慈,又聪慧通透,就是性子软了些,年纪小,长大后应该会是个英明的君主吧?」 许长延抬手把玩着他落在肩膀上的发,重照洗过澡后,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屋门紧闭的屋子因为水雾而有些朦胧。 许长延目光落在重照露在衣领外的一截白嫩的脖颈,「你爹娘是不是催着你成亲了?」 重照偏着头,「对。我爹娘想让我先成了家,以免以后有人心思打到我头上来,原本我娘给我说了好几位不错的姑娘家,后来又偷偷给我塞了那几张帖子……」 许长延捏着他小臂的手勐然收紧,「你要是真的去见那些人,我就……就……」 许长延突然卡住了话音,重照侧过身,嘴角扬起,勾住他的下巴说:「你就把我关在府里,或者把我锁在床头……你以前不干过这事么?」 前世重照总想着跑出许府,他身上有武功,普通房间根本困不住他。某一次重照又跑出去,许长延翻遍了京城,就是找不到人,不眠不休一天一夜,担心这人被五皇子党给抓去受委屈,就在他要去找五皇子的时候,九龙卫终于在国公府周围把人给揪出来了。 许长延回去就把人给用链条锁在了床上…… 不过也没发生什么不可描述的事,重照反抗得厉害,他六个时辰后就把钥匙送来了。 重照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安排自己,许长延深知此道,他一边强硬霸道不容拒绝,一边怂得小心翼翼生怕真的把关系搞得一团乱。 只是最后还是他没能得到人的心罢了。 灯光暗黄,重照的手忽然在他手心勾了勾,「许大人,回回神。」 许长延转过头,看他微微笑着说:「你大可把心放下,许大人貌美非凡文武双全,我眼里也瞧不上别人了。」 第97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餵: 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1 第67章 许长延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梦中。 重照说:「我跟我爹娘提了啊,我对你很有好感,他们说不反对成亲对象是个男人,而且他们对你印象还很不错。但是我有个要求,到时候昭侯府向你提亲,要你嫁与我……」 烛光暗黄,许长延抓住落在他下巴的手,用嘴堵住了他絮絮叨叨的声音。 许长延先是嘴唇相贴,却不停留,他慢慢地舔舐,让重照勾住自己的脖子。重照瞪着他闭上了那双漂亮的凤眼,唇上触感柔软细腻,下一刻,湿热发烫的东西撬开他的牙关。 「闭上眼,别乱动。」许长延按住他下意识推拒的手。 冰凉丝滑般的外衣落了下来,重照觉得自己的脸颊发烫,整个人仿佛都烧了起来。 胸口忽然有些凉意,重照感觉自己胸前的衣襟勐然被许长延扯开了,露出一片鲜活的梅花花瓣,许长延俯身抱住了他,两人紧密相贴,湿热滚烫的唇顺着悠长的脖子往下而去。 他低头亲吻那颜色鲜艷的胎记,细细舔吮,辗转啮咬,坚硬牙齿的触碰带来的快感让重照睁大了眼睛。 他因为受孕的身体本就敏感,欲望也从来没有减弱,很快就有了感觉,难以控制自己迎合的反应。许长延凤眸微眯,眼里仿佛有星辉的明亮。 重照气息不稳:「你想做什么。」 许长延吻了吻他的眼,「做让你快乐的事。」 话音上挑,他眼里似乎带了点笑意,手里的动作也变得急切热烈起来。重照被他困在手臂之间动弹不得,完全失态地勾着他的脖子,发出难耐地喘息声。 许长延看着手里的人长发散落,眼睛里布着水雾,露出情动的神色,肌肤仿佛染了桃花般浅色的红。 他想起在静安寺,重照也是这般失了智完全陷落沉溺的模样,他一时清醒一时疯魔,濒临失控。 许长延勐地把人抱起放在床上,目光落在那明显鼓起的小腹上,难以想像里面竟然有着属于他们二人的血脉。 那时候这人全身上下都有着他的痕迹。许长延热血上涌,他垂下头,反覆舔吮重照泛红的唇。 …… 这日晚上,许府宋管家没能接到他们老爷回府。 第二日四更天的时候,宋管家尽职尽责,直接跑去了昭侯府叫他们老爷起来上早朝,和易宁两人在房门口大眼瞪小眼,愣是不敢敲门。 竟然是侯府主人家的主屋。 磨蹭到了五更天,房门被人打开了,许长延披散着长发,手里拿着外衣,做了个让他们息声的手势,「无妨,我等会儿直接去见皇上。」 易宁和宋管家迎着他去隔壁洗漱,易宁说:「我给您上早膳吧?」 许长延把头髮束起,露出耳侧的红色抓痕,他道:「好。」见人出了门又叫住他,「不必了。我先去大理寺了,你让后厨把早膳准备的清淡些,若是小侯爷早上起来发脾气,避着些,让他别气着自己,我回来再处理。」 易宁:「……」 忠心耿耿的老实人易宁被这句话闹心闹得一早上都心思不宁。 这种内心担忧关切和跟被秀了一脸的感觉相互交杂,让他的心情复杂。 与许长延嘱咐地不同,重照起来的时候面色很平静,没发火也没脾气,和往常一样心绪平和,举止流畅。就是脖子上有个明显的红色痕迹。 易宁纠结了半晌,「侯爷,要给你去请林太医吗?不过林太医最近很忙,请不到人,我们找个嘴巴严的太医,给您看看吧?」 重照:「……」 这小子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东西了? 易宁说:「许大人说你早上起来要发脾气,让我们顺着你的意,等他回来处理。」 重照:「……」 脸色有些沉下来的重照为自己正名:「本侯我是那么娇气的人吗?」 说变脸就变脸,易宁忙说:「您不是,当然不是了,我这不是瞎说么,您别忘心里去。」 重照:「……」 八成是许长延出门的时候逗了逗死脑筋的易宁,他待下人本就不会随意发脾气,况且这听起来怎么跟昨日他被许长延狠狠欺负了似的。 昨晚两人是情不自禁滚在一处,重照也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欲望。他也不是静安寺那次被下了药什么都不记得,记忆一清二楚,一厢情愿也没什么可以指摘的。 许长延也没做到最后,就是把他的鼓起的肚子摸了个遍,末了还被他调笑。 被小刺猬恼羞成怒地在耳朵下边留下了抓痕。 易宁端着盘子看着他家主子就这么神游了,他等了好半晌,忽然有小厮跑来禀告事情。易宁出去了一趟,又跑回来,「小侯爷,是宫里的童宁公公,给您送东西。」 重照套上衣服,「还不快把人请进来。」 重照没想到童宁会过来,童宁后来跟去服侍着小太子,以至于他一时以为允琮出事了,慌忙把童宁引进来,童宁却摆手说:「多谢小侯爷,小的就不进去了。」 重照问道:「是小太子让你来找的我?」 童宁把一个小盒子递给他,说道:「这是太子让我送来的,都是些小玩意儿,太子说让您拿进屋子里去看,上不得台面。」 第98页 重照双手接过,「殿下为何要送我这个?」 童宁说:「小太子在病中听说国公府糟了难,心里很是为你担忧。小太子不止一次跟小的说起过,您是个重情的人,家族蒙冤,心里会难过伤心。他帮不上什么忙,这些都是他精心做的东西,希望您看了能心情好些。」 重照愣了愣,才意识到允琮是在关心自己。他不过每月抽三日入宫陪着他玩陪着他聊天胡闹,这小傢伙重病缠身,也在心里惦记着他,惦记着他会因为国公府蒙难而不是失势而伤心。 似乎那冰冷的皇宫里好像也有了点人情味似的,重照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笑了笑,「多谢公公跑一趟,易宁,拿些赏银来。」 童宁忙说:「侯爷,这万万不可……」 重照说:「我近日也入不得宫,你拿着银子,在宫里被人揪了小错也好打发过去。就当是我给你的赏赐,你替我给小太子带几句感谢过去,让他好好休养。」 童宁领了话告辞,重照回房好奇地把盒子打开。 允琮没送什么奇怪的东西,是他们出去玩的时候摘下的花,被夹在一本医书里做了签子,还有重照教他编的纸鹤,木头做的小鸟,上面还画了一个笑脸。 少年的心思都很笨拙,重照记得那天他说:「在外头,叠六十六只小纸鹤送给对方,对方就会感受到你的心意,就会变得开心了。」 然后小少年就记在了心里,比他的治国齐家策论还记得深刻。 作者有话要说:  看在我加更的份上,容我来个gg(づ ̄3 ̄)づ 是小西瓜吧《少侠,你的袖子掉了!》 文案:一代武林盟主沐临枫,英年早逝。 重活一世,沐临枫发誓不再娶妻。 偶然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欲潇洒离去,竟被那「百无一用」的小书生纠缠。 他向来不喜书生,身轻体弱说瞎话。 谁知此书生并非此书生,缠着缠着就习惯了… 许玉树:「少侠,你的袖子掉了!!!」 沐临枫:「不,是你的袖子!」 ------------- 意外穿越到前世,许玉树表示有点小忧伤。 因为有人扛着刀子逼他去勾引传说中的武林盟主。 相传这位武林盟主凶神恶煞、不近人情,还是个暴力狂!!! 这.... 有点困难。 软萌书生vs腹黑少侠 欢迎移步收藏~ 第68章 重照想,他何德何能,让小太子如此惦念着他。 中午从大理寺回来的许长延看见重照正在对一只木鸟发呆,他走上前,重照抬头问道:「我能不能入宫看看小太子?」 许长延随手拿起那木鸟拨弄了一下:「怕是不行。是殿下托人送来的?」 重照:「嗯。」 许长延道:「宫禁森严,况且皇上近日仿佛跟惊弓之鸟似的,有些疑神疑鬼,以往服侍在小太子身边的宫人都换了一批。我送你入宫容易,让你去见小太子可就难了。」 重照不死心,「一点办法都没有?」 许长延抓过手握在手心里慢慢地揉捏,「你要是不嫌麻烦,我明日带你入宫一趟。能不能见着,就看你运气了。」 重照皱眉道:「宫里是发生了什么了吗?」 许长延手一顿,慢慢地说:「后宫的事我无权介入,只是在宫里偶然听了点闲言碎语。太子册封大典前后三日,太子状态非常好,第四日却心疾爆发,就此一病不起。太医院研究了十余日,后来在东宫寝殿里的香炉里,找到了残余的虞美人粉。」 「粉末量几乎是微乎其微,然而小太子本就体弱,经不得刺激。吸食虞美人粉会给他的身体带来一定的伤害。这件事后,皇上震怒,原先服侍的下人全部被拖去慎刑司,东宫上下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重照惊异说:「竟然会有这样的事?」 许长延道:「前朝勾心斗角,后宫也不例外。当今皇后自己也不是个心怀宽大仁善可亲的,后宫踩低捧高的风气向来严重,里面的嫔妃,能有几个手里是干净的?帝王后宫向来牵扯到东宫太子,里头的阴谋诡计防不胜防。」 重照真心实意地感嘆道:「那可真是可怕啊。不过允琮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依然是性情纯真善良……」 重照目光落在许长延的脸上,默默止住了话头。 这人也有着与他血脉相反的悲惨幼年。允琮背后有帝后呵护着宠爱着,许长延却一直是孑然一身,辗转流离,甚至屡次有性命之忧。 沉迷摸手的许长延忽然被重照按住了手臂,这人捏住他的脖子在脸颊上亲了亲,亲完了就躲开。 许长延被柔软的触感给亲愣了好半晌,转头看着罪魁祸首露出笑容,许大人顿时心花怒放,「嗯?你是想来白日宣淫?」 小刺猬噼头落了个爪子印。 这件事,想都不要想。 …… 长长的宫道上驶过昭侯府的马车,由九龙卫把人引进去后不多久,又来了辆亲王马车。 亲王入宫不需要禀告皇帝。唐亲王下了马车,带着自己的侍女随从,就这么进去了,守门的护卫低着头,也没注意到唐亲王贴身丫鬟已经换了个人。 唐亲王没有目的地似的,先去金銮殿绕了一圈,又去了后宫,绕过御花园,最后才去了自己母妃的寝宫。 第99页 魏允漳把贴身丫鬟带到了后院的小亭子里,让下人退下,自己倒了两杯水,笑道:「坐吧。皇宫繁华幽深,我只带你转了一小圈,看到的不过是恢弘一角而已,你觉得如何?」 小丫鬟做了下来,微微抬起了头,露出化了妆的李重琴的脸,她还是十六七岁姑娘俏丽的模样,眼神却已暗沉,表情还是窥见新视界的新奇和神往,「我觉得……我愿倾尽一切,换取入宫的荣华富贵。」 魏允漳看着她脸颊微红,调笑道:「入了后宫可不只是荣华富贵,还有勾心斗角。不过……你可以考虑成为我的王妃,一样可以拥有荣华富贵。」 李重琴眼睛微微睁大,不敢置信地说:「可以吗?」 魏允漳看着她露出爱慕之意的眼,笑了笑起身,看着亭子外的秋菊盛开,「当然不可以。李家现在什么都不是了,你也只是个庶女,根本不配当本王的王妃。」 李重琴怔了怔,眼底的难过之色后露出了点恨意。 虽然是庶女出身,但好在出身名门望族,现在李家的爵位都给弄没了,让别人更加瞧不起她了。李重琴愤恨地想,都怪她那没出息的爹和大哥。 魏允漳继续说:「你想要荣华富贵,入宫是最好的办法,不然以你庶女出身,即便养在正室下,又不能改变什么。爹不疼娘不在,最后定会被安排嫁给一个普通官宦人家做妾室,相夫教子到老。入宫对你来说,是最好的办法。」 李重琴问道:「皇上已近七年未曾选秀女入后宫,我该怎么进呢?」 魏允漳说:「这不是你操心的事,我来解决。回去后好好学女红刺绣,或是弹琴跳舞,等日后入了宫,就能引起皇上注意了。」 魏允漳交代完,带着她出宫回府。在拐弯口李重琴要往反方向李家去时,允漳叫住了她,吩咐道:「回去告诉你哥,让他宽下心,只要我没死,一切都还有希望。若是有事,我自会找他。」 唐王府马车过去许久,宫门口的侍卫才见到九龙卫首尊带着小昭侯出来了。 重照果然没能见到允琮,只能托许长延把他娘做的一些好吃的糕点送进去,在外头坐着等了好一会儿,只能回来了。 许长延劝道:「太医院最近都忙着想解决法子呢,你也别太担心了,等小太子病好了,就能去看了。现在皇上担心得紧,不让外人进去瞧,也是应该的。你没看见文郡王也在那儿呢。」 重照点了点头,他前世学会了情绪不外露,也怕自己情绪不好伤害孩子,只能迅速调整心情,道:「过两日静安寺祈福,我也要去。」 许长延沉迷捏手,闻言点了点头。 静安寺位于京城郊外,虽然还在京城的范围内,但天子出游,带着一干王公贵族,安全极为重要。许长延从大理寺回来,又抽空去找了御林军统领程英杰讨论路上的安全部署。 九龙卫为作为天子直属机构,必要时刻可以扮演各种角色,既可查案办案又可替天子保驾护航,权力大压力也大。 许长延和程统领深夜讨论完回去,路上撞见义父丞相大人,远远地行了礼。 丞相大人撩开帘子,只冲他轻轻点了点头,一言不发便走远了。 许长延也是沉默,看着他的马车隐没在夜色中。 最初丞相把他领回来后,许长延就发现,丞相其实是个话不多的老人,很多时候他只是沉默着看着他露出慈祥的笑。后来他发现丞相是对他的独子许鸿义,也是不假辞色的,根本不像个普通人家的父亲。当然这也可能与丞相妻子早逝有关。 很多时候,丞相就这样从黑暗中出现,又在黑暗中消失,永远孤身一人,带着巨大的秘密。 …… 天子列队浩浩荡荡地走过京城官道,大齐旗帜一直通往静安寺去。 重照的马车跟在皇亲国戚后,低调地几乎让人注意不到。 静安寺早清散了平民百姓,寺中挂上旗帜,天子列队停在山底下,衡帝下马徒步走至静安寺山门。天子带头,众人也只得跟在后头爬阶梯。 还好静安寺所在的山坡只是个小山丘,阶梯不多,年近六十的衡帝爬一半休息一会儿,也能爬上去了,也给重照喘了口气。 重照不敢走得快,只能跟在一群老头子后面,他态度随和,和一群人聊得还挺好,问起怎么回事,重照就说前几天摔到了脚,一走路就有点疼。 工部尚书忙说:「我这膝盖也是,一走路就疼,老了也有这些毛病。我看我们就走慢这些罢,静安寺也容不下这么多人,大家也是在外头按顺序进去点香祈福,慢这些不要紧。」 他们也真就慢慢的走,列队拉得老长。等重照终于气喘吁吁地爬上去,他坐下来打算歇一口气,里头忽然传来兵器撞击的声音,寺门大开,御林军护着王公贵族跑了出来。 为首的人仿佛唯恐天下不乱:「不好啦!陛下遇刺!」 寺庙的门不大,被慌乱的人流堵住了,重照进不去,他四周望了望,让易宁揪两个御林军护身,转头上了对面的阁楼。 刺客突然发难的时候,帝后正跪在屋内的蒲团上,点香祈福,程统领带着十个御林军护卫在柱子后。 蒙面刺客不少,当时在帝后身边的御林军不多,豁出性命把两人安全护送出去,又遭到数量不少的蒙面刺客包围,程英杰守着帝后二人步步后退。 第100页 许长延带着九龙卫从外突进,他亲自涉险,一步一剑,走得江湖狠戾的法子,招招致命。 但蒙面刺客好像知道他是谁一样,把他死死围困在中间,就是不让他去救帝后。 王公贵族惨遭无妄之灾,纷纷往后退,外边守着的副将带着御林军刚冲进门,两路人马冲突,御林军速度减缓,受了惊的贵人发出尖叫声。 许长延恼怒至极,御林军赶得及,程英杰那边守不住多久,而且刺客包围,帝后围困在中间,从外突破极难。 许长延皱眉思索,抬手又杀了一人,这时,他听到皇后尖锐的惊叫声。 许长延转过头,程英杰被刺客围困之际,一个蒙面刺客已经将长剑往衡帝刺去。 衡帝早点也曾习武,经歷过在马背上的战场生活,只是年岁老去,手中也没有防守的兵器,他睁大眼睛看着往胸口刺来的剑尖。 许长延只知已经来不及,却还是扑了过去。 千钧一髮之际,他耳边擦过一支箭羽,直刺入刺客胸口,一箭毙命。 而后第二箭来了,衡帝身后的刺客倒地。 程英杰错愕地往箭羽破空而带来的风声方向看去。 战场狼烟,策马疾行,一箭破霜雪、定干坤。李小将军的箭术,便是敌军统帅,也得避让三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餵: 读者「雯子」,灌溉营养液+10读者「白砂糖」,灌溉营养液+1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1读者「啪叽啪叽啪叽」,灌溉营养液+5读者「其球菌」,灌溉营养液+3 第69章 而后三箭连发,解了许长延被围困的局面。 许长延上前和御林军统领程英杰一前一后护卫着帝后,等御林军把场面控制住,蒙面刺客深知大势已去,纷纷咬碎牙槽中的毒药自尽。 完不成任务就自杀,许长延眉头微皱,这是江湖死士一贯的套路。买主买的是人的命,为了不暴露买主的身份,无论失败成功,任务终结后死士必须死。 九龙卫清点场中的尸体,程英杰带着受惊的帝后和受伤的人进屋,里面有静安寺里懂些医术的沙弥。 静安寺普心方丈走出了门,低声说了一句佛语。 一个九龙卫使走到许长延身前,说:「首尊大人,无一活口。」 许长延也在一一检查刺客尸首,佛寺内院里一片狼藉,他内心有点烦躁,问道:「陛下和皇后呢?」 九龙卫使说:「程统领在里头看着,皇后娘娘受了轻伤,不过皇上受了惊吓,说要请您进去他才安心。」 许长延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刺客都死了,皇上还担心什么呢?」 九龙卫使愣住了答不上来。 后头有人说道:「皇上或是觉得你进去守着,能感觉更安心一点。」 许长延勐然转过身,重照带着易宁走了进来,他的步伐很稳很慢,目光落在地上的尸首,「可惜了,若是我能用武,怎么也能抓一两个活口,留下来拷问出他们幕后的人。」 许长延抓住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我刚想出去找你。」 大庭广众不说,一干九龙卫的眼神往这边瞟着,重照抽回手,讪笑道:「劳烦许大人挂怀,我这不是没事吗。」 重照的脸色仍然苍白,他许久不拉弓射箭,更别说当时衡帝在刺客中间,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误伤,重照自己也压力巨大,他到现在手臂都有些颤抖。 许长延再度握住他发凉的手,给了个「你满口谎话我一点都不信」的警告眼神,「回头再跟你算帐,先跟我去里面给皇上请罪。」 重照疑惑道:「为何我要去请罪?」 许长延压低声音,「小侯爷,对面阁楼二层栏杆,五支箭无一落空,你这百发百中的射箭本事,是跟令尊学的吧?放眼大齐,几乎是无人能敌。」 重照摸了摸脑袋,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大人谬赞。」 许长延温和的脸色却冷了下来,语气也有点凶,「少给我卖乖。你可知,即便是在战场上,把剑刃移向主君所在的方向,无论是什么心思,都要论罪重罚。无论你的本意如何,你方才箭矢所朝方向的范围内,依旧有皇上,对不对?」 重照笑容敛去,脸色又白了下来。 即便他箭术如何高超,他的手有多稳,衡帝依然在他箭矢所射范围内。而军法中,无论如何兇险,士兵是绝对不可以把自己的武器朝向主君的方向。若是严厉点算,这可以上升到谋逆大罪。 李家代代忠心,只是对朝堂律法实在是不够敏感。 许长延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说:「都这么大了,怎么活过来的。跟我去请个罪,免得以后有人抓昭侯府错漏。」 他放软了语气,就像斥责完一个小孩子,担心伤了人家的心,又拿了个糖果弯腰哄着,哄完了再给人把犯的错事给担了下来,活像个溺爱孩子的长辈。 重照看着许长延走入寺门挺拔颀长的背影,忽然在这京城的风云里重燃了一份信心。 他的许大人能打架又能看奏摺,聪明绝顶又细心周全,天底下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 重照请了罪,衡帝受他射箭保命,便说功过相抵,不计较了,回头又赞许了重照的箭术优秀。 重照都虚心接受了,而后他点了香给允琮祈了福,便出去休息了。 第101页 衡帝让许长延呆在自己身边,看着重照的背影道:「李家这位小公子倒是性情纯善的,也难怪你喜欢。」 许长延低头没说话。 皇后在里头看诊,衡帝坐在外头,眉眼苍老,声音暗哑:「只可惜他这体质特殊,註定与战场无缘……你这孩子,怎么不说话呢?」 许长延仍旧没有回应,他低垂着眉眼,已经走神了。 程英杰转身一瞥,看见了对面阁楼上李小将军的风采,他也看见了。 秋风将重照的袖袍吹起,他的手指修长,手臂很稳,嵴背笔直。他的眼亮的仿佛夜空里的明星,带着锐利的眼神,嘴角上扬,仿佛有不可一世的骄傲锋芒,让人不敢直视。 重照原本就是这样骄傲的人。 许长延想,就是这些人压断了重照骄傲的嵴樑,也包括他自己。 …… 汪子真原本雄心壮志地准备着秋闱,可皇帝一声令下,秋闱延期了。 扛着被子回昭侯府的汪子真往床上一倒,睡了个午觉,睡醒了给他妻子写家信。写完后,他把信封贴好,出门交给昭侯府下人,打算继续回去温书,回来的路上遇到魏允河。 八殿下自从上次被许长延教训过后,服帖收敛了一阵子,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被连番打压的允河也已经从一国皇子混成了……街头纨绔子弟。 允河勾住汪子真的肩膀,热情地把人拽着走,「汪兄,你看这秋闱都推迟了,你再温书也厌烦了,不妨陪我去喝酒。」 汪子真忙摆手,允河不容他拒绝,直接把人拽出了门。 允河出门前自己化了妆,又让头髮披散下来,就像个江湖来的贵公子。汪子真是天生儒生气质,允河让他背着个书篓,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一家酒楼。 允河叫了个包厢。汪子真起先还有些拘束,被允河按着灌了好几杯酒,才渐渐放开。 他们两个同为被重照捡回府的,两人之间地位相差太大,性格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汪子真喜静,允河爱闹跳脱,根本相处不来,但或许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彼此之间很有信任感。 汪子真临近秋闱,自己的压力也大,寒窗苦读十余载的光阴,都压在了秋闱上。他不敢辜负家中父母妻儿的期望,又觉得不能辜负自己花费的时间,压力越积越多,更不敢对一起来赶考的朋友倾诉,怕把别人也给打击到。 汪子真情绪有点崩溃,他话不多,允河在旁边滔滔不绝地说话,他就一个劲儿喝酒。 允河也不停给他倒酒,「汪兄,今夜不醉不归!」 汪子真就这么醉得迷迷煳煳了,感觉自己仿佛活在梦里,思考变得慢了。 允河凑在他耳边,也有些醉了,说道:「汪兄,我知道最近你情绪紧张,所以我带你来放松放松。一直呆在昭侯府里也不好,会把人憋坏的。更重要的是,你每天看着小侯爷和那姓许的亲亲我我,你不觉得难受吗?」 汪子真听了个大概,脑子一团煳涂,道:「有什么难受的,小侯爷和许大人是一对神仙眷侣好不好?」 允河愣了,「他、他们还神仙眷侣?」不是天天幽会的小情人吗? 汪子真道:「对啊。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侯爷会喜欢九龙卫许大人这样人面兽心的。」 允河清醒了点,汪子真一醉话倒多了,慢吞吞地说:「侯爷是个不错的好人,他眼里无尊卑贵贱,性子也没传闻中那么霸道。所以我挺替侯爷担心的,你说他体质特殊还招惹了九龙卫首尊使这样阴险的人物,还怀了孩子,就等于上了贼船不能反悔了。万一以后那位许大人做出让他伤心了的事可怎么办呢……」 汪子真迷迷煳煳地说着,他醉的眼睛朦胧,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允河仿佛惊天霹雳般震惊的表情。 允河把汪子正拽起来,把他的酒杯夺过来放在桌上,质疑道:「汪兄,你喝醉了,已经在胡言乱语了。」 汪子真恼怒地推开他,「你才喝醉了呢。我记忆最清楚了,我们家那边,我背书是最厉害的,过目不忘……我绝对不会记错……」 最后一个话音落地,他倒在桌上,睡过去了。 允河看着满桌凌乱,觉得脑壳疼。 他以为是牡丹花下的风流话本,没想到已经是街头上要被九龙卫严查的黄色话本。 他呆愣了好片刻,打开窗吹了一会儿冷风清醒,勐地从位子上跳起来,丢下汪子真就跑。 九龙卫手段歹毒,而且躲在黑暗里无孔不入,没准这时候九龙卫首尊大人已经知道了他知道了这个秘密,要过来杀他灭口了。 允河冲出酒楼,没有目的地跑了一会儿,被上桥的台阶绊了一下,就撞进一个人怀里。 湖上的夜风吹着他不甚清醒的脑子,因为喝酒的缘故,允河脸上泛着潮红,唿吸都是热的,他扑进这人怀里的时候,只觉得凉爽舒适。 来人却一个手提着,把人丢进湖面上的船舫里。 允河被撞了一下,昏睡的头脑清醒过来了,他睁开眼,又勐地往外跑。 他跑的毫无章法,被人抓了回来,允河惊惧地看着这人给自己双手绑上了绳子,嚎道:「纪正卿!你要做什么,不许把我绑起来!」 纪小世子微微一笑,「八殿下,我是来算帐的。我家那几幅大师绝笔的画作,我珍藏的宝物,还有你屡次戏弄我,这些都是。如果你付出的代价不能让我满意,我没准一个失手,就把你丢下船了。」 第102页 魏允河浑身颤抖,求生欲强烈,「等一下,我我我我可以跟你说个秘密!」 纪正卿低头看着他惊恐又迷茫的眼睛,「什么秘密?」 魏允河说:「小昭侯和九龙卫尊使有姦情!他们连孩子都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长延:我已经扛着刀在过来的路上了 感谢投餵: 读者「特别帅的司同君」,灌溉营养液+1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1读者「爱吃蓝蓝路的橘子」,灌溉营养液+1 第70章 纪正卿一时间无法理解他所说的话,所以他沉默着看了允河一会儿。这人满身酒气,眼睛里一点清明的神采都没有,纪正卿都怀疑这人魔怔了。 外头有人打扰,他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允河头垂下来,已经睡着了。 他微微凑近,拨了拨允河的眼皮,又拍了拍他滚烫的脸颊,允河毫无所动,看来是真的喝醉了。 醉了的人的话,应该是不作数的吧? 纪正卿把虚挂在允河手腕上的绳子给抽了出来,把人扶起来放在矮榻上躺着。这人喝酒喝多了,尽会胡思乱想,这可是在大齐国土天子脚下,私绑皇子乃是大罪,他一大周人岂不是不要命了。 允河似乎撒完了酒疯,睡的沉,脸蛋红扑扑的,唇也是鲜红。 纪正卿拍了拍他的脸,心想这人可真是天底下最没心没肺的了。 他走了出去,湖面上微凉的风吹在面颊上,他容貌生的好看,惹得周围京城女子纷纷回头看过来。 纪正卿却半垂着头靠在船的栏杆上,看着发黑的湖面沉思。 他来大齐,除了解决两国联谊,顺便和大齐皇帝商讨两国贸易交流的事,还想着来看一看原镇国公府的模样。可惜在他入京第一天,李家便倒了。 他父亲纪昌与李家家主李正业乃是战场上的对手,纪正卿从小便听起父亲对这位运筹帷幄又忠心耿耿的原镇国公的评价,也听闻过李家那位小公子的闲言碎语。 李家小公子李重照,生下来左胸有一片艷红的梅花花瓣印记,体质特殊,能以男子之身受孕。纪正卿以前以为这只是传闻,大齐开国皇帝就有位男后,生下来的孩子聪明伶俐,子孙后辈比常人要优异许多。 再加上纪正卿听闻这位小公子和九龙卫首尊使牵扯不清,甚至住上了对门发生了各种风月话本,一时间他也摸不准允河说的话是不是个真相了。 但大齐王公贵族之间的恩爱情仇,于他又没什么大的关系,但纪正卿觉得这件事,还得暗地下弄清楚。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着手打听调查,一件大事就在京城爆发了。 ……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落了两天秋雨后,天气忽然降了温,重照出了大理寺,被刮过来的冷风吹了个全身哆嗦。 他坐着轿子回府,跟易宁交代说:「天气冷了,问问汪子真和允河那边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厚被子和火炉都要备起来了,这些千万不能落下。」 易宁点头,重照又问道:「海棠那边也是,这小姑娘在府里住了好几日了。」 易宁说:「有三日了。她说林太医已经小半个月没怎么回府了,属下给林太医送过饭,太医院那边人手紧张,整日整日地翻典籍找治疗心疾的法子,整个愁云惨澹的压力也大。」 重照面色有些担忧,易宁掀开帘子,他知道重照在担心什么,但皇上已经下令在大齐四处寻找能人异士,只是还没什么好消息。宫里那边风声紧,没人敢多说闲话,以至于外头不清楚小太子现在的病情究竟如何了。 自帝后上静安寺为小太子祈福后,允琮的病也没见很快好转起来。 重照回了自己的屋子,小丫鬟们把透进寒风的窗户给关上,送来热水和热茶,便自觉出了屋子。 重照不让人近身,除了易宁大总管,昭侯府的下人都知道。 而且大家都发现了,对门的许府主人,九龙卫首尊使,一直来过夜留宿。只是因为事务多,许长延都是夜色深了之后才回来,到了就扣昭侯府的门,也不回自己的府邸。 重照也习以为常。今日许长延过来的时候,道路两旁和往常一样寂静,昭侯府里没有亲眷,下人们都去歇息了,很是安静。 许长延进门脱了外衣挂在架子上,重照正坐在案前写着什么。 重照的字并不怎么好看,他正专心致志地在描摹字帖练字,许长延一看,笑道:「能得小侯爷青睐,看来我这数十年的字没白练。」 重照见他过来,日常问一句:「宫里没有什么大事吧?」 许长延道:「近日没有。」 重照点头,他已经写完了,把东西收拾了放好,说:「走,给我揉揉腿。」 许长延说:「去床上吧,下面太凉了。」 重照眉头微挑,没有拒绝,乖乖走到床上躺平。 许长延先揉他的脚底,然后揉他的小腿。那日去静安寺走的路太多,重照回来就一直觉得脚底和小腿酸痛,后来去大理寺路上一直乘坐轿子,情况好转了不少。 重照半靠着枕头看兵书,忽然感觉许长延把自己的腿抬了起来,自己爬上了床,把他的小腿放在自己大腿上轻轻地敲打。 许长延看他,「这样有没有更舒服点?」 重照看着他微亮的眼,点了点头。 第103页 然而敲着敲着,九龙卫首尊使那正经的皮囊就包不住了,露出底下色胆包天的一面。 重照忍无可忍地放下兵书,撑起身按住他的手,「许大人,你这手怎么这么不老实呢?都摸到我大腿根上来了?」 重照躺得活色生香毫无防备,首尊使大人克制隐忍到现在也是不容易。他翻身按住人落了个深吻,咬住他的唇说:「小侯爷,是你默认让我上了床,我给你揉腿,怎么也得讨点好处?」 许长延嘴上调笑着,手下却顾忌着这人的感受,一点都不敢委屈到。重照抽了他束髮的玉簪,乌黑长髮落满肩,灯光下的美人也是同样的令人痴迷。 气氛融洽得很,情至深处,两人理所当然地滚做了一团。等重照反应过来,他已经如同案板上的刺猬剥光了皮待宰,重照一爪子打在欺压太甚的许大人脑门上:「我要在上面!」 许长延手里的动作一顿,凤眸微眯,声音暗沉沙哑:「你确定?」 重照觉得自己的将军气概不能在床上落了下风,作为男人说出口的话也不能反悔,肯定地说:「我确定,让我在上面!」 夜更深了,整个昭侯府寂静了下来,打更的人的声音远远飘过来,除此之外,听不见一点声音了。 昭侯府主屋屋内就留了一盏发着暗黄的光的蜡烛,床上的帷帐被放了下来。淡得几乎不可闻的安神香快烧尽的时候,蜡烛也燃尽了,屋子里暗了下来,帷帐里却时不时传出带着哭腔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彼时重照已经累的睁不开眼了,他一点都不想讨论男人尊严的问题,也不想管把他整个人锢在怀里的许长延,他只想睡觉。 许长延看着怀里人安静温顺的睡颜,亲了亲微红的眼尾,心满意足地抱着人睡了。 他没睡多久,房间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怀里的人动了动,重照被惊醒了,有些恼怒地用沙哑的声音说:「有人……」 许长延困极了,他打了个哈欠,很快意识到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他事先嘱咐了易宁九龙卫有事上门,如果事情不大便等他一早处理,不会轻易敲重照屋子的门。 许长延低头亲了亲重照的额头,「没事,你先睡着。」 重照感觉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床,他又累又乏,又闭上眼,睡着了。 …… 丑时,九龙卫副使忽然登门昭侯府,直接找上了易宁,易宁接了消息,直接去敲了重照房间的门。 许长延出门听了消息,他脸色剧变,转头对易宁说:「小侯爷累了,让他好好休息,先别跟他提。明天早膳准备些清淡的,让他在府里休息,别去大理寺了。」 许长延交代完,匆匆洗了把冷水脸换上官服,直接上马疾行入宫了。 寅时,大臣们裹紧外袍站在金銮殿前的寒风中,就是等不来上早朝的衡帝。 卯时,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从东宫传了出来。 嘉兴七年深秋,大齐太子薨世,大齐国丧,举国哀痛。京城城墙上下,挂上了白色丧幡。 …… 秋闱再度延期,各地呈上的奏摺堆叠成小山,大周使团住在鸿胪寺里头,入宫也找不着大齐天子。 消息确认之后,皇后娘娘直接晕了过去,衡帝瞪大眼睛,当场喷了口血出来,就此病倒了。 巳时的时候,丞相从皇上寝宫出来了,开始着手处理政务,不同的是,他带上了九龙卫首尊使。 枢密院韩永丰质问:「九龙卫怎么能干涉内政?」 丞相面色依然平静,态度强硬,淡淡回道:「许大人如今是大理寺卿了,有权协助本相处理内务,韩大人,你若无事,可以回去了。」 跟在丞相后头的许长延内心也很是疑惑,面上装作波澜不惊。 丞相特意绕了路,带他换了身大理寺卿的三品官服,让他坐在自己旁边,协助处理事务。皇帝病中交代大齐一应事务由丞相做主,丞相却把许长延带在了自己身边。 许长延看着面前都是递交天子的奏摺,惶恐受惊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丞相大人,这不可以,本官只是……」 「我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丞相深邃的眼看着他,「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必须果断做出对我们最有利的选择。」 许长延愣了,「什么?」 丞相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泰山般的重,「大齐内忧外患,你发现了吗?大周使团虎视眈眈,本国太子忽然崩逝。我受先帝之命,此生为大齐鞠躬尽瘁,在必要时候,我也会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许长延活了两世,在此刻仿佛懵懂的幼儿望着他, 「于我来说,陛下子嗣凋零,江山无优秀的储君继承。于你来说,一旦唐亲王上位,你还能在京城里以一己之力,保下昭侯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餵: 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1读者「wacxk」,灌溉营养液+10读者「不吃蟹黄堡的蟹老闆」,灌溉营养液+1 第71章 嘉兴七年深秋,大齐天子密诏太子薨,追封怀明太子,罢朝十五日,禁礼乐丝竹声。皇宫内丧幡高挂,宫人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文武百官照旧去做所司之职,有事就递交奏摺给丞相,丞相会带着许长延一同处理。 七日后,文武百官入宫,跪在怀明太子灵柩面前。从哀痛中慢慢缓和过来的衡帝从病榻上起来了,带着满是病容的苍老的脸,站在嫡子的灵柩面前,慢慢地抚摸着。 第104页 皇后娘娘病入膏肓,也已经难以起身了。 诸位皇子站在前头。众人都穿着一身白色丧服,神色哀痛。只有唐亲王过来的时候嘴角还带着讥讽的笑,眼中的神色一片冰冷的漠然。 后头传来一阵骚动,众人望过去,是大周使团的纪正卿穿了丧服,祭拜怀明太子。因为众人疑心他别有心思,以至于没有注意到,为何连昭侯府都来人了。 重照状态还算不错,神色平静,和一旁的外臣一样面带悲容,只是脸色苍白,浮现死灰般的绝望之色。 …… 太子薨了的消息递到昭侯府,他一开始也不信,一定要入宫去亲眼看看,被易宁拉住。 重照想起凌晨许长延忽然离开了的事,他质问易宁,易宁便实话实说了。 从最开始的震惊以至于不敢相信,到最后千真万确不得不信的时候,重照感觉自己的心反而沉下来了,沉到深渊般不可知的黑暗里去,沉到漫天寒风霜雪比边疆还要残酷的冬天里去了。 他慢慢地坐了下来,用力唿吸,一边告诫自己情绪不能波动,一边又觉得难过得难以自抑,情绪几番濒临崩溃。 重照跟失了魂一般,隐约感觉易宁在一旁叫自己,他转过头去听,听到易宁说:「小侯爷,你冷静点,别冲动,想想……许大人,对,许大人会担心你,你要是出了事,许大人会更难受……」 重照坐在软垫上,背靠着凭几,整个人很是颓然。 他跨世而来,看清人心,委曲求全自以为终于改变了点前世的轨迹,让家族不再蒙受不可挽回的灾难,也在京城有了一点立足之地。虽然他所在处境依然兇险,但这一打击却仿佛当头一棒,几乎敲碎了所有安稳美满的表象。 万幸的是,林飞白终于从太医院那个噩梦般的地方给放出来了。 太医院没能将怀明太子的心疾治癒,甚至连命都救不回,衡帝原本动怒了要赐死所有太医,幸而丞相赶来制止了这一泄愤般的暴君行为。 从太医院狼狈而回的林飞白很崩溃,他数日没洗澡,衣服都快臭了。林家供不起下人,他直接来了昭侯府见他亲妹。 林飞白进了门就跟易宁说:「太医院就不是人干的差事!差点就回不来了不说,我这几天过的根本不是人的日子!吃的比猪惨,睡的比狗晚,每天查典籍看的头痛,还得忍受皇帝时不时发火骂人!」 「太医院都是废物又怎么了!小太子那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根本就治不好,陛下根本就是强人所难,让人去做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 易宁快哭了,「林太医,你可快去看看侯爷罢。侯爷跟失了魂一样,劝都劝不动,许大人也不在,我就盼着你过来呢。」 林飞白:「麻烦先给我准备个热水洗澡,我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臭,这样去见小侯爷也太失礼了。」 易宁:「我这就叫人送热水过来!」 林飞白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劝重照,重照是个重情的人,他和太子亲近,太子忽然薨了任谁都接受不了。他想了想,只有把孩子给搬出来说理。重照在这件事上很听医嘱,绝对不会让自己情绪过于难过的。 林飞白去见了重照,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侯爷,让我给您把把脉吧?」 重照却没伸出手,他的双眼依旧如死灰般静寂,只是动了动脖子,对向林飞白,「太子走时,痛不痛苦?」 林飞白愣了愣,「臣在太医院只是个后辈,排在末尾,站在屋外,连小太子的脸都没见着。」 重照又问:「他走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遗愿?」 林飞白不知该怎么回答了,他连面都没见着,自然是不知道太子在当时有没有说过话了。 当时他在屋外和一干太医候着,也只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在里头,帝后也在里头。屋外还站着一干嫔妃和皇子。外头的人根本不清楚里头发生了什么,太子薨了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重照说:「小太子应该没什么遗愿好说,若说他有什么想说的话,约莫就是此生辜负了皇上和皇后的期望,未能尽孝。他总是这样喜欢责备自己,把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他活得很累,即便帝后宠着,也不敢放肆,背负着责任和期望,不敢做自己喜欢的事。」 林飞白愣了,「喜、喜欢的事?」 重照:「小殿下他喜欢看医书,你没发现吗?」 林飞白想了想,好像太子状态好能坐起来的时候,经常问看诊的太医脉象症状方面的问题,显得很有兴趣。林飞白以为是小孩子好奇。 重照说:「小殿下就是这样心怀怜悯伶俐乖巧的孩子,他将来可能做不了一代雄主,但一定会是个好人。」 但是好人不长寿。允琮依赖他信任他,不过仅仅因为能从他手里得到父母太傅那里都得不到的自由和关照罢了。 林飞白沉默了片刻,说:「小侯爷,若是在心底愤恨不满,却只对我说,是不行的,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来,让我给你把脉,你想想你的孩子,你这个状态和情绪是不行的,对你身体伤害太大了。」 …… 怀明太子灵柩前,站着乌泱泱一群王公贵族,纪正卿也看不见前头,他此次过来主要是看看大齐朝堂上的风向。 太子薨了,以后大齐储君该落在何人头上?在场不少人暗地里也关心着这个问题。 第105页 不过纪正卿没探听出什么口风来,却看到一件有趣的事。 李家小公子状态好像不是很好,丧礼到一半忽然被九龙卫首尊使给带走了。许长延面色凛然,还有点动怒。 纪正卿亲眼看见两人藏在袖袍下交叠暧昧的手。而且在他的特意观察下,小昭侯肚子是跟一般人不同,隆起的弧度很是可疑。虽然有厚厚的秋衣遮掩,但看起来就像是怀了五个多月了一样。 纪正卿不动声色地移开眼,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 重照站在后排,没过两个时辰就被许长延给揪走了。许长延带他到暖阁里关上门,握住他手搓着,「手这么凉,累不累?」 重照动了动微麻的腿,露出一个笑,「不累,你放心,我就待到丧礼结束。」 许长延搓了搓他的手,又揉他冰凉的脸颊。重照知道他心里担心,便没反抗,任他捏了好一会儿。 重照说:「你放一百个心好了。等丧礼结束了,我就跟着大家一起出宫。我现在低调又谨慎,出不了事。易宁在外头接我呢,林太医也在,你就安心忙宫里的事。」 许长延低头亲了亲他,「乖乖在府等我。」 因为前世重照在许府不怎么愉快的记忆,现在都是许长延来昭侯府睡。幸运的是两家就在对门,距离近,旁人也疑心不了。昭侯府原先是一文官的宅子,庭院布置雅致,环境清幽,住着让人觉得放松。 太子丧礼结束后,重照便不能留下来了,他跟着百官一同往外走,路上跟大周使团的纪正卿打了个照面。 第72章 纪正卿长了副好相貌,世家公子身量也高,身形挺拔修长。他的五官比一般人要深邃些,偏偏一生文雅气质。与许长延冷冰冰的俊美不同,纪正卿嘴角带着笑,面目亲和,半点没有贵公子的倨傲矜贵。 从重照第一眼看来,这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两人拱手行礼,纪正卿道:「久闻小侯爷大名。只是这几日事情不断,也没能亲自登门拜访,没想到今日怀民太子丧礼,能遇上小侯爷。」 重照笑了笑。他特意往人群中挤,就为了不那么显眼,这傢伙还能把他揪出来,说是巧遇才见鬼了。 重照说:「久仰纪大人之名。本侯武将出身,大周纪家也是闻名天下的武将世家,说话就不必学文官那套弯弯绕绕了吧?」 纪正卿嘴角温和的笑一僵,脸上也带了点冷意。他与重照两人并排往前走,纪正卿说:「我曾在边境遇到过小侯爷。侯爷一箭破霜雪定干坤的气势,我也亲眼看过。」 重照挑了挑眉,大齐大周边境冲突不断,他也曾上马握枪亲临险境,见到他不算意外。 纪正卿继续说:「数日前天子往静安寺祈福,天子遇刺,小侯爷百步穿杨,连出五箭无一落空,解救天子于危难之中。可惜我未曾亲眼见到。」 重照道:「大人谬赞,不过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纪正卿道:「不过京城界内,天子居然遇刺,真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重照闻言放慢了脚步,「纪大人这样意有所指,难道此事与大周有关?」 纪正卿愣了愣,忙告罪:「小侯爷,这可不能胡言乱语。大周诚心诚意与贵国修两国之好,万不敢做出这样天理难容的事,这不是与我国出使的初衷相悖?」 重照盯了他半晌,冷道:「不论是不是你们大周做的,我爹虽然降了职,但也还活着,更何况有我。将来若是大周侵犯我国边境,我照样能从京城赶至边疆,将你们赶回老巢。」 他下巴微抬,仍旧是双手拢放在胸前,平静的模样,眼里却是睥睨万里的飞扬神采。纪正卿想起当初也是在战场上,偶然看见的一眼,疾驰的白马飞过的一片衣角。 他沉思了下,原本心里的主张有些动摇了。 大齐表面混乱弱势,其实有一股强韧的几乎不可折断的力量潜伏着,也许大齐并不像他父亲所说的会就此如夕阳般衰落下去。 重照见他思考许久,道:「遇刺一事皇上会派人暗中调查。清者自清,大周若与此事全无关系,自当放心。」 纪正卿笑了笑。两人在长廊上停下了步子,隔着栏杆望着下面石阶,一大群官员簇拥着一人走来,那人眉眼俊朗,微扬着头,嘴上滔滔不绝说着什么,像是在高谈阔论。 纪正卿眯起眼,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官员们簇拥着唐亲王往议政殿去了。 纪正卿道:「唐亲王殿下文武双全,又是皇上膝下健全的皇子中最年长的。唐亲王在文官中名声也高,母妃出身高贵,而其他皇子与他相比,就显得逊色了。」 纪正卿的语气很轻,语调很淡,像是在闲话家常一样。重照假装没听见其中的意有所指,又想起许长延在说话的时候,九龙卫首尊使淡漠如冰霜的脸和低沉冷静的嗓音,典型的长着一张高冷的美人脸,却是一身狂拽霸道的气势。 不过若是像这纪正卿一样长着张俊脸,露出桃花一样的笑的话,绝对会引得京城女子扑进怀里去,那还是不要了。 纪正卿等了半日没等到回应,无奈地说:「若是李家还是堂堂镇国公府,接下来该如何抉择?唐亲王,对李家来说,显然不是良主。」 重照没回答,只说:「那对大周呢?一位平庸的敌国皇帝,显然是一件幸事吧?」 第106页 纪正卿苦笑道:「侯爷可别吓我了,这件事大周可不敢说半句话。不过我还是想提一提,我看唐亲王这位的人品,实在不值得我信任。况且……本官觉得他就是一草包。」 重照一愣,随即笑了。 纪正卿也笑了笑,嘴角的笑很快消失,脸色倒很快冷了下来。他冷峻的脸色下,神情带了几分倨傲,那几分因为深色官服而显得老练稳重变成了难以掩饰的贵气和骄傲。大周纪家独子,原本也就是和重照一样出身正统世家的贵公子。 天边的太阳落了下来,纪正卿放眼大齐皇宫,忽然萌生一个可怕的念头。看似不可挡的唐亲王上位的情势下,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呢? …… 数日后怀明太子下葬,重照平静地跟着出了城门,见到了小太监童宁。童宁现在跟在夏老公公身边做事,权力高了不少,见了重照拜了拜,「侯爷节哀。」 重照感慨道:「殿下走的真是突然。」 童宁压低声音说:「小侯爷,太医院一致说是心疾爆发所致。当时皇上皇后一步不离,连皇上一向倚重的门下侍中许鸿义大人都进不得门,应该没有人有胆子害小太子。奴才也算近身服侍,但……并没有看出来异样。」 重照点了点头。不由他担心多想,多少双眼睛盯着大齐储君之位,想在这里头动手脚的人太多了。 童宁也看不出来,九龙卫在后宫也束手束脚查不了太多。更重要的是,连皇帝皇后都没察觉到问题。 重照把葬礼队伍送到了京城门口就回来了,来接他的是九龙卫副使,姓龚。龚副使说:「今日许尊使在丞相那处忙,让我来护送小侯爷回府。」 重照皱眉,「他在丞相那里?做什么?」 龚副使一愣,「臣不知,怎么,许尊使没对侯爷说吗?」 重照摇了摇头。自从怀明太子薨后,许长延就变得更忙碌了,连大理寺都见不到他的人。重照以为他在九龙卫里忙,没想到在丞相那里。 …… 深夜,许长延才从宫里出来,摸进了昭侯府。他原本打算去偏房睡的,却发现重照屋子里的灯还亮着,便推了门进去。 这几日他总在宫里忙到深夜,他事先告诉过重照自己晚回来,让重照先早点休息。重照睡得早,每天他回来后屋子里也都熄灯了。但今日屋子里留了灯,就很有可能是重照还没睡,还有事情要跟他说。 重照正拿着一本兵书坐在床上翻,闻言放下看了过来。 许长延皱眉:「怎么还不歇息?」 他走到床前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重照往里给他挪了挪地方,许长延一顿,便坐下了。他目光落在重照脸上,因为怀明太子的噩耗,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又给消下去了,除了脱去衣服后明显隆起的腹部,重照全身上下一点肉都没长。 重照也看着他说:「我原以为你不会再有什么瞒着我的。」 许长延目光一凝,凤眸睁大。 重照说:「你这几日既不在大理寺,也不在九龙卫,你在哪里?是丞相和你一同,在宫里批阅奏摺,是吗?」 许长延艰难地移开眼,点头道:「是。」 重照说:「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许长延没有回答,重照就继续问了下去:「是你觉得我没有必要知道,把我当金丝雀一样圈养了起来,还是我们之间的情谊,还没有深到你掏心掏肺的程度?嗯?许大人?」 重照撑起身上前,伸手将他的下巴捏住,又被许长延握住手指。 许长延委婉道:「没跟你说,是因为不想让这件事增添你的忧虑了。京城形势瞬息万变,你情绪不好会伤身。此事惊险万分,我不想让你涉险。」 重照声音有些冷,「所以,你还是想把我困成一只金丝雀对不对?只不过前世是你强取豪夺,今世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走进鸟笼来的。昭侯府这样安静清幽的地方,我也没什么靠山,被你养在这里,大着肚子瞒天过海。你真自私啊许大人。」 许长延眉头一皱,脸色微黑,握着他的手微微收紧,声音都严厉了,「你在说什么胡话!」 重照抽回手,垂头丧气躺回床上,隆起的腹部一览无余,自嘲笑道:「像个女人一样发脾气,生气胡言乱语无理取闹,很可笑对不对?」 许长延愣了愣,重照的想法有点古怪,他勐地从林飞白诸多的一大串注意事项中想出了缘由。 他忙上前把人揽在怀里,揉着头,「没有没有,是你在胡思乱想。小侯爷撒娇是可爱。是夫君我这几日冷落了小侯爷,过两日歇下来了,日日陪伴左右绝不食言。」 重照脸颊蹭着他柔软的布料,身为一个汉子,简直像小孩子似的被娘亲抱进怀里哄,他有些哭笑不得地推开他,半晌疑惑道:「夫君?」 许长延眨巴眨巴眼,有些困惑。 他实在摸不准孕中重照的脾气。这个词语有什么问题吗? 总之迁就要紧,许长延忙道:「行行行,未成婚前不能这么叫,都听你的罢。」 …… 重照用凝重的视线盯了他半晌,「丞相忽然倚重你,是因为你的身世吗?」 许长延点了点头,他感觉到两人相握的手微微收紧了。 大齐皇子凋零,如今这位皇帝的各个兄弟们,也没有足够优秀的子嗣。相比之下,唐亲王似乎是唯一的选择。但谁也没注意到,还有个流落在外、更为优异的皇室正统血脉。 第107页 重照看着他说:「我相信你可以。」 他顿了顿,继续道:「以前是你觉得配不上我,不配站到我身边,拼了命的要把我从高位上拉下来……现在我却觉得……是我要不配站在你身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餵(づ ̄3 ̄)づ 酒酿小圆子扔了1个地雷 雯子扔了1个地雷 雯子扔了1个地雷 读者「啪叽啪叽啪叽」,灌溉营养液+5读者「爱吃蓝蓝路的橘子」,灌溉营养液+1读者「月心」,灌溉营养液+10读者「离莫」,灌溉营养液+10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1读者「三钱热酒」,灌溉营养液+1 第73章 上下求索三十余年,仿佛冰天寒风里裹紧外衣的朝圣者,终于走到了心中的圣地。 许长延感觉自己凉透了的血在这一刻又被捂热了,近乎疯狂般想着,能得重照这般信赖,若是败了,他也能亲手毁了这骯脏的大齐皇室,带着人远走江湖,做个寻常百姓人家。 许长延摇头说:「没有配不配,只要是喜欢的人,什么都是好的,看着总是欢喜。」 首尊使大人开窍后似乎总是无意识撩人,重照喉结微动,道:「胡说八道吧你,许大人可一点都不好,比一般女子还善妒又小肚鸡肠,记仇得厉害。哎,你摸哪儿呢,手放下来,我跟你说正经事。」 重照把他摸在腰上的手扯了下来,就觉得塞哪里都不好,只好紧紧扣住手腕捂在肚皮上,道:「我还有个问题。丞相一向中立,他为何不选唐亲王而选你?莫非就是因为他与你关系亲厚?」 唐亲王虽才学一般,三脚猫武功也没上过战场,但毕竟是正统皇子出身,四肢健全又在朝堂上很有几分威望。不出意外,是下一任储君的最佳人选。 而许长延是样样都好,但九龙卫早已臭名昭着、文武百官深恶痛绝不说,最大的问题是,许长延的出身。 皇子一出生会由礼部记载在册,没有记名就会很麻烦。也就是说,即便有人相信许长延的身份,唐亲王一派还有可能因为这个而不承认许长延的身份,从而抵制他上位。 许长延摇头说:「我说过,谁也摸不透他的心思,也看不懂他的安排。丞相是大齐最奇怪的谜团。我虽然后来入住丞相府,但仍旧与丞相关系疏离。我年轻时在青崖读书,上官太傅对我青睐有加,都比丞相与我更亲厚。」 重照愣道:「丞相是你义父,而且我瞧着丞相是那种和蔼的人,应该给了你许多关爱才是。」 许长延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他是长辈,供我吃穿,但不是我一个,还有他的亲生儿子许鸿义。丞相看着和蔼,实际上,谁都没走进他的心里去。」 重照问道:「你怎么知道?你怎么这么确定?」 许长延却不回答了。 重照抓住他的胳膊,摸着他硬邦邦的胸膛,嚷道:「你再这样话只说一半,我又要发脾气了!我要无理取闹一哭二闹了!」 许长延从未见过如此无理取闹的李重照,简直不知所措了,「你、你别闹。」 重照停下了孟浪的动作,他也有点不好意思,虽然两人该做的都做过,但这显然不是说正经事的时候该做的。 许长延坐了下来,「谁也摸不准丞相的想法。今世他想扶持我走上那个位子,但前世……他放弃了我。」 虽然不亲厚,但丞相毕竟是以义父的身份出现在许长延前数十年的生命里,供他吃穿暖饱,是个和蔼仁慈的长辈。放弃这个词,不该随意用在血脉相连的亲人之间,仿佛过于严重,一刀两断永不相见的那种。 重照难以想像许长延经歷了他的死后,还要被唯一的亲人给放弃的感受,他心口微疼,继续听他讲。 「其实说来也怪我,你死之后……我是疯了,有点不正常,总想做点疯狂的事。丞相许是真的担心我犯下无法挽回的罪,把我丢到了边疆,就是大周和大齐连接的边境。我在那个你呆过的地方不断想起你,终于有一天,我受不了了。」 许长延的眼中浮现出血丝,他的神情冷如冰霜,仿佛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我收拢了西南王逃逸的军队,带上驻守的守军,突然袭击大周城池,趁其不备夺下三城之后,我遇上了纪昌。纪昌所带的人不多,我使计将其歼灭了,一时之间所向披靡。」 重照惊呆了,「纪昌死于你手?」 许长延道:「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他不是我亲手所杀,我只一路带兵往前沖,不管其他。大周反应过来,派来了一支雄狮,领兵的是纪正卿。我实在打不过,节节败退,城池也被收回了,直至从断崖跌落,我回来了。」 重照愣了半晌,吶吶问道:「你为何要贸然去打大周?当时不是两国修好了吗?」 许长延移开了眼,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冷酷无情又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我对大齐皇室深恶痛绝,丞相把我赶出京城,使我不能为你报仇。况且,我失去你后,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了。既然如此,就不妨直接挑起战火、毁了大齐干净。」 他的声音低沉轻微,在静悄悄的房间里仿佛带着千斤般的重量,连蜡烛都不敢跳动了。重照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先质疑了一个问题,「你想毁掉大齐皇室,你不能自己带兵回去攻打吗?」 亲自手刃仇敌,岂不是更痛快? 第108页 许长延面容一僵,声音软了下来,忽然带了点委屈,「我……我打不过京城周围的守兵。」 北有彪骑大将军十万雄狮,东边还有正在训练的二十万将士,京城内三万精兵,过来的路上还有三重拦阻,攻克这些对许长延一时组建起来的杂牌军难度是太大。 重照:「……」 许长延说:「当时大周对大齐虎视眈眈,就想找个由头挑起战火。我就顺水推舟,大概就像是飞蛾扑火,只要达到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我本来就不是个好人。」 只是后来他仿佛是个傀儡,即便毁了这个深恶痛绝的大齐皇室,也并不能在他心中掀起任何波澜。 许长延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醉酒那夜,他自残似的在手臂上种下一颗相思豆,只是没多大用处罢了。再多的相思,也寄託不来那个人。 许长延沉默了下来,似乎已经说尽,一颗千疮百孔的真心剖得情真意切明明白白,比凌迟还要刻骨铭心,他没什么好说的了。 重照张了张嘴,似乎千言万语梗在喉咙口,又被他咽了回去。 有的时候,连言语都会变得苍白。 重照上前亲了亲他的嘴角,「放心吧,再也不会走上那条路了。永远不会,我向你保证。」 他摸了摸许长延的头,问道:「我们说些别的,你知道丞相该怎么把你扶持上位吗?」 许长延幽深的眼望过来:「不知道。我问他,他说,一切自有天机。」 …… 比天机更快到来的,是京城的流言。 前朝惠帝的旧事再度翻出来,仍旧是一段扑朔迷离的皇宫秘闻。这次又传开了新的流言。大致是当今皇上亲手杀死了他的亲弟弟魏元熙,他弟弟本不该至死,临死前诅咒衡帝子嗣活不下来。 如今皇子凋零,也是因为衡帝造下杀孽,遭了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  许宝宝:媳妇我真的打不过qaq 第74章 流言在京城沸沸扬扬地传开了,终于传进了皇宫,传到了衡帝耳中。 衡帝在金銮殿上发了一顿火,骂完了直接罢朝回宫,把事务都丢给丞相处理。 自从嫡子过世,衡帝大病一场,这位年过半百的皇帝的面容越发苍老了,眼角皱纹遍布,精美的龙袍下罩着的就是一空壳子。 夏老公公搀扶着衡帝在寝殿的矮榻上躺下,又送来软软的毯子盖上,衡帝发出一声嘆息,「这人老了,做什么都累了。」 夏老公公说:「陛下不是老了,是累了。近日诸事繁杂,陛下有些力不从心,也是正常的。」 衡帝道:「朕看丞相身子骨都健朗得很,不过近日他总拉着长延一同批奏摺,朕总觉得这一举过于鲁莽出格了。长延是个好孩子,朕不想让他卷到京城这个风波来。比如这一次,这传的都是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 夏老公公低着头倒水,没有答话。 衡帝知道他不敢应答,自顾自说:「竟然说朕子嗣凋零,是因为惠帝枉死诅咒朕……朕从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人竟然敢污衊朕,朕一定要让九龙卫给朕查清楚,将罪魁祸首斩首示众!」 夏老公公忙劝他消消气。 衡帝喝了茶,又将茶盏丢在地上,碎了一地。 夏老公公忙说:「陛下,既是谣言,那就是信不得的。若是陛下为此气坏了身子,才是不值得。臣跟您说说唐亲王。流言传出来那会儿,唐亲王也听说了,殿下在府门口义正词严地说,本王活蹦乱跳,定是有人居心叵测乱传谣言。」 「陛下您看,唐亲王活得好好的,还有八殿下啊,最小的,还有十三殿下,十三殿下虽然年幼,但健康可爱,您都抱过呢。」 衡帝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但很快又被愁容取代,「朕虽然子嗣众多,很多却比朕先离开。老大老二都未满十岁就死了,老三残疾,老四病逝,老六痴傻呆笨,老七不学无术,终年流连烟花柳巷。」 衡帝慢慢地回忆着:「老八……老八不提了,只想着玩乐放纵,把江山交给他怕是要被他玩没了。老九老十没了,十一生母是婢女出身、身份低贱,十三都十岁了还背不全三字经,也是不成大器的。如此看来,朕当得子嗣凋零的名。」 夏老公公低垂着头,没敢应答,心中有些无奈,也有些嘲讽的意味。 衡帝虽然对皇后情感深厚,却对其他妃子一样滥情,皇后是个善妒的。这么多嫡子次子中,并非没有聪明伶俐可担大任的,最后却一个都没能保下来,后宫争宠造成如此后果,衡帝难道一点都不打算好好检讨自己么? 唐亲王在自己府门口怒骂传流言的罪魁祸首,还说了一句话,「本王还不信了,父皇这么多皇子有事,怎么本王就一点事儿都没有呢!啊?难道说,是有人心怀鬼胎相对本王下手了?」 王府管家忙拉回自家王爷,说了一句话:「殿下,这种话说不得,万一就应验了呢?」 唐亲王吓了一跳,脸色一白,关上大门,回了屋子了。 这个笑话也在京城传开了。 但故事传多了,人们明面上就不大爱提起了,衡帝也慢慢从痛失嫡子的悲痛中缓和过来。他本就是个薄情的皇帝,从不记得别人的好。 又一次早朝,礼部尚书见皇帝面色红润明显好转的模样,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准备好的奏摺,「启禀陛下,如今已数年未曾广选秀女、充实后宫,臣恳请陛下,选秀女入宫以绵延皇室血脉。」 第109页 衡帝面色一沉,将案桌上的奏摺全部推翻在地,「什么狗屁东西!朕与皇后伉俪情深,皇后乃是朕的妻子,如今嫡子方逝,就让朕充实后宫延绵子嗣,岂不是将朕置于无情无义之地!让史书、让后世如何看待朕!」 衡帝骂了一通,奏摺倒了一地,他怒然起身,罢朝回宫了。 然而请求让衡帝选秀女入宫的奏摺,还是像雪花似的落到了御书房的案头。 衡帝气得病倒,太医院又忙做了一团,夏老公公出了寝殿合上门,见到殿外一直站着一位年轻人。 不过短短数日,九龙卫首尊使大人身上的阴鸷狠戾的气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敢轻视的贵气和沉淀下来的沉稳内敛,五官俊美依旧,凤眸深邃如潭。 夏老公公忙上前说:「许大人,陛下休息了,您改日再来罢。」 许长延道:「无妨,我只是顺道过来慰问陛下龙体的,陛下无事,那我便告退了。这几日陛下病情反覆,有劳夏公公操心了。」 「大人可折煞老奴了。」夏老公公忙让童宁送他出去,远远看着九龙卫首尊使大人挺拔修长的背影,深色官服下,仿佛潜藏着蓄势待发的雄狮。 夏老公公在衡帝身边服侍,见过这个年轻人的能力和手腕,比朝中年过半百的重臣更老练周到,虽没有参加殿试,但有连中二元的名声传开,一身才学也是受上官太傅亲口赞扬过的。 夏老公公想,只可惜出身寒门不值得一提。 …… 京城形势诡谲多变,大家都心思各异,只有重照似乎好像什么都不会影响到他似的。他每日按例在大理寺报到,力所能及地处理完许长延安排给他的事,就回府休息,连韩浩阳请他去画舫都不去了。 重照小时候很会玩,故而韩浩阳有些吃惊,上门造访请人,也被重照婉拒了。 重照抱着毯子说:「我都成年了,也不好向我爹娘要钱。你瞧我每日养家餬口累的很,韩少爷可就放过我罢。」 韩浩阳尴尬地摸了摸鼻头,道:「我知道你爹娘管得紧,但现在趁着还没有成家,应当及时行乐才是。你小时候很贊同这个,常带着我们玩,我和小伙伴都念叨着你。这几日船舫上可热闹了,我跟你讲,青楼里的头牌姑娘……」 重照微垂着头,靠着凭几,闭着眼都快睡着了。 韩浩阳沉默地盯了他好一会儿,便只得起身告辞,「你若是想来,便到我家府上跟我说一声。」 重照拢紧了衣袍,不动声色地点头,让易宁送客人出门。 易宁送了人回来,搀扶着重照起身,嘆道:「韩少爷的话,您可千万别听心里去。您这身子愈发重了,出一趟家门许大人都担心得紧,万不能去船舫青楼。」 重照笑了笑,「你不用啰嗦,我不会听韩浩阳的。不说这个,我心里还有点怀疑。」 易宁想了想,说:「您是怀疑,韩少爷跟李家的案子有关?」 重照说:「韩家家主,他的亲爹枢密院枢密使韩永丰,暗中收集我爹数十年来的疏漏错处,联合朝中大官弹劾我爹。我不由不对韩家人保有一份怀疑。韩浩阳一直以来都是个花花公子,无意仕途,看似不会与这些有牵扯,但我不敢信他。」 「更重要的是,我要是去了,许大人怕是要扛着大刀杀过来了。走吧,为了不被圈养在笼子里,去李家宅子,看看我爹娘。」 李正业被褫夺爵位后倒是看得很开,也没觉得有多难以接受,每日照常听曲看戏下棋品茶,顺带关心氏族里的农田和商铺,以及和钟氏操心重照的婚事。 不过自从允琮出事后,李正业和钟氏登门探望,发现重照因为这个病倒而缠绵病榻神情恹恹,就不拿婚事让他烦心了。 重照过去,是为了让他们安心的。 只是他肚子现在挺明显的,重照皱眉思索,只好给自己加了件斗篷遮掩。 就说受了风寒,吹不得风。 还没准备好暴露,重照绞尽脑汁,只想出个装脆弱的法子来,不过也实在有损颜面。但重照也不顾忌着颜面这种东西。脸面这玩意儿,将来肯定是要丢的,早晚要丢,不如先保全秘密。 李家宅子里,李正业得了一把上好的剑在端详,刚好重照进门,他转过头,以为是哪家的闺女回来了。 戎马三十余年的李大将军实在摸不清楚这嫁闺女的错觉是哪里来的,他搁下剑走上前,重照行了礼,扯了扯斗篷,闷闷地说:「前几日受了风寒,病刚好,林大夫非说不能受风,我就把斗篷披上了。」 钟氏得了消息赶了出来,拉着重照往里走,「夜里风大也冷,是该多穿些。照儿过来,尝尝为娘做的点心。咦?怎么没见你带姓许的那孩子过来?」 重照被点心噎了一下,「长延吗?今日九龙卫他当值。」 李正业轻哼一声:「那小兔崽子,若老夫还在官场上,定要他吃个苦头、领教领教老夫的威风!」 重照亲口承认两人有意的时候,李正业还没当回事,钟氏倒是很欢喜。等重照走了,李正业冷静下来后,就回过味来了。 从议政殿前重照昏迷,种种迹象,这心机深沉的姓许的浑小子,绝对是故意安排的!他家重照单纯任性,战场上下来的重情又仗义,绝对是被骗了! 重照坐了下来,手搁在胸前,宽大的袖子正好拿作遮掩,他笑道:「我已经决定了,到时候由昭侯府下聘,给您娶媳妇,您想怎么调教就怎么调教。」 第110页 重照话音刚落,外头跑来一个下人,站在门口说:「老爷,小侯爷,宫里头传来消息,说是陛下同意了广选秀女的提案!」 重照擦了擦手,走出门,「此消息可是真的?陛下同意,皇后娘娘没反对?!」 僕人跪了下来,答了几句话,重照没在听。 他的目光移开了,重琴慢慢地走过来跪在地上,「求爹娘答应……答应女儿参加选秀入宫!」 作者有话要说:  长延:嗯?调教? 今天没有加更辽,摸摸大家,我会努力的! 感谢投餵(づ ̄3 ̄)づ 江可爱扔了1个地雷 读者「啪叽啪叽啪叽」,灌溉营养液+5读者「白砂糖」,灌溉营养液+1读者「离莫」,灌溉营养液+23读者「时宜」,灌溉营养液+3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1 第75章 重照忽然想起在祠堂里,重琴就对他说,她想入宫。 秀女入宫,一般都是为了家族的或是自己的荣华富贵。在李家还是镇国公府的时候,重琴就存了入宫的心思。如今李家失势,重琴的地位再次跌落,入宫的想法更加强烈了。 没等李正业和钟氏发话,重照就说:「李重琴……你可想清楚了?当今陛下绝不是你的良人……」 李重琴抬起头,她的眉眼长开了,秀丽文雅,化了淡淡的妆,有几分清丽脱俗的韵味。重琴说:「我想了很久,家里情势不好,爹娘也总操心着家里的钱财和哥的事,还不如让我入了宫,没准能为家里争回一个荣华富贵。」 「而且,这时候,再也不会有人说我李重琴,是仗着李家的威势和地位。」 重照闭了嘴。 皇后善妒,即便衡帝委曲求全向百官上书妥协、同意让秀女入宫,可这一批入宫的秀女能在皇后的管制下上位的能有几个?况且衡帝年老,如何能延绵子嗣? 这个时候劝不住的,李重琴不会听。重照皱了眉,转身离开了。 钟氏看了李正业一眼,也回了屋子。重琴做下的事她至今也心有余悸,早已与人情分耗尽了。 李正业深邃的眼望过来,「既然你如此坚定,那便去吧。只是你记着,李家无权无势,在宫中无论遭到什么,李家都不会给你帮助。同样,我也不强求你回报些什么。」 李重琴跪地磕了个头,然后回了自己的屋子,却看见重照站在她的屋门口。 李重琴有些惊讶道:「哥,你怎么在这?」 重照看着她:「你不是冲动的小孩子,贸然入宫,没有李家靠山,你只会被吃的骨头渣都不剩。实话告诉我,你牵了谁的线?」 重琴愣了愣,忽然笑了。不是没人看出她的心思,只是李正业和钟氏对她失望透顶,连问都不想问了。 重琴说:「是唐亲王的,他跟我说,在后宫里,贵妃会护着我。所以我还有些信心,保命是没问题的。」 重照上前一步,声音有些冷而严肃,「怀明太子薨世不过半个月,唐亲王便已经如日中天了,所以你攀上他你觉得很得意是不是?」 「不只是得意,是事实。」外头一人慢慢撑着竹竿,半瘸着腿走过来了,「终有一天,我会向爹娘证明,从一开始,我的站位和选择就没有错。」 李重兴一条腿走路不顺,步伐有些慢,他说话的声音没怎么变,衣裳虽不如原先的光鲜亮丽,口气却依然不小。 李重兴自信满满地说:「现在你也看见了,五殿下受到器重,皇上除了他别无选择,我摆脱罪名重回大齐朝堂指日可待!」 重照……重照无话可说,他拂了袖子就转身走了。 党派之争向来残酷激烈,亲身下场无论输赢最后总会牵连出事。要不是李正业回京之后把控家族大权,又及时制止了李重兴的行为,家里早不知要被他带到怎样兇险的地步了。官场上的明哲保身机智善变,李重兴半分也没学到。 重照对自己这两位至亲之人,已经是万分无奈了。 他快步走过长廊,拐过一道弯,李正业正站在拐角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似乎在凝目深思。 李正业对重照比划了一下,示意他噤声。 重照被吓了一跳,他闭了嘴,跟着李正业往外走,问道:「爹,你都听见了?」 李正业道:「听见了。」 重照说:「大哥和妹妹他们……」 李正业打断他,「这是他们自己选的路。不过你也看到了,他们想的总是过于浅薄。若是唐亲王真的得势,皇上为何没有让他开始着手学习处理政务,学习治理家国天下?你觉得呢?」 重照一愣,思索道:「许是陛下痛失嫡子后,还没有缓过神来。」 李正业笑道:「也许是这样,也或许是他根本没这个意思。但无论如何,丞相已经在布棋了。在大家还在观望朝堂上的风向的时候,丞相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定。那么你呢,你并不比重琴和重兴更高明。」 重照怔住了,「这怎么讲?」 李正业看着他,眼神深沉,道:「你比他们还蠢,还没看到点好处,你就把自己给彻底搭进去出不来了。争储这件事,走错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復。别看丞相选了许长延,他这个人谁也摸不透,没准是在逗你玩,一转头就能把你踢进死牢房里去了。」 重照停下了脚步,李正业仿佛从他眼里看到了久违的年轻人蓬勃的朝气。 第111页 重照说:「我信他。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断,我也相信长延。可能爹你觉得,既然身处朝堂,明哲保身要紧,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也不想后退。」 原以为大儿子就够激进莽撞了,还有个小儿子更加义无反顾,李家家主李正业皱着眉头,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神色。 李正业实话实说:「出了事,我保不住你。」 重照点了点头,面色平静,这不是在意料之外。李正业保不住重琴,是实话,以李家的人脉势力,也保不住他。 李家后厨做了一大桌好菜,难得一家人齐聚,大家面上都祥和平静,不想在此时提起那些揪心事,一顿饭吃的平和愉快。 重照吃了饭并不打算住下来,和他娘告别了后出了院门,被李重兴拦了下来。 易宁也停下了脚步,重照问道:「哥,有事?」 李重兴道:「二弟,我们家就你一个人在官场上,哥知道你人微言轻,不喜欢参合这些事。但哥跟你啰嗦几句,若是你愿意为唐亲王尽绵薄之力,哥很乐意为你牵线搭桥,哥保证不会让你做很困难复杂的事。」 重照扭头就走,李重兴却忽然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重照,你难道以为自己安安分分做着大理寺少卿和昭侯,对其他不争不抢,就可以避开一切,你身份特殊,他们不会轻饶放过……当然我这个他们不是……」 重照低声打断他,「够了。」 李重兴充满希望地看着他,重照却一言不发就离开了。 李重兴被易宁拦住,追不上去,心里直嘆气。他这兄弟,怎么不开窍呢,之前支持怀明太子,唐亲王就对他心生不满了。如今形势如此分明,更不需要犹豫才是。偏偏他这弟弟,似乎胸无大志打算就这么碌碌无为,仗着侯爵老本混吃等死吗? …… 那边李重琴忙着入宫,李重兴忙着找人诊治自己的腿,昭侯府这边汪子真准备着秋闱。被一而再再而三推延的秋闱终于被抬上了日程,万千读书学子往京城贡院而去,易宁扛着棉被衣物,送汪子真过去。 重照事先为汪子真打点过,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汪子真年轻力壮大男人,身上半点毛病也没有,怎么也能捱过三天。而且因为秋闱延期的缘故,天气冷的厉害,礼部广发通告,会在各处布置暖炉和送上热食。 许长延百忙之中慰问了礼部,礼部尚书听闻了丞相的意思,忙说:「老臣明白明白,丞相关心考生们,臣也应当体恤考生们的需求,一定能保证他们考试的时候舒舒服服的。」 考试轰轰烈烈地发生了,汪子真仿佛被监禁一样关了进去没过一天,又一件事情,在京城爆发了。 彼时重照正在大理寺喝茶,出去办案的杜州风风火火地跑回来,大力拍了拍重照的肩膀,「我的小侯爷,不好啦,九龙卫首尊使大人又到了风浪尖口啦!」 重照忙放下茶杯,「到底怎么了?」 杜州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大家私底下都传,九龙卫的许大人是皇帝的私生子吗?当然这件事不大可能是真的。」 重照心里一咯噔,道:「没错,然后呢?」 杜州道:「你绝对不会相信,这许大人虽然不是皇帝陛下的私生子,却是前朝那个矫诏篡位的皇帝……叫惠帝的遗腹子!」 重照皱眉问道,「是谁传的谣言?」 杜州道:「这已经不是谣言啦。有个老妇人,亲自到宫门口,正巧许大人出来,老妇人亲口说的,许大人是他们家小姐和惠帝生下的孩子,她还亲眼看过呢!千真万确,我特意问了当时一同出来的工部侍郎,他证明当时那个妇人,是这么说的。」 重照问道:「那这个妇人,是不是姓戚,而这个小姐,是柳家的那位千金大小姐对不对?」 杜州睁大眼睛道:「你怎么知道?」 重照问道:「后来这妇人去哪里了?」 杜州说:「被丞相接走了。老妇人还把柳家的情形说得一清二楚,像真是当年柳家府里的故人,还说当时柳家小姐逃难,逃到静安寺把孩子生了下来。如果认为她说的是假话,可以找静安寺普心方丈证实。」 重照眉头一皱,连普心都被摆出来,是谁设的圈套? 杜州继续说:「当然了,我原本是不信的。但问题就在,九龙卫许大人跟皇上的五官真的有几分相像,而且皇上这么信任他,重用他,宠爱呵护有加。更奇怪的是,丞相把他带在左右,允许他干涉大齐政务中心。试问一个外臣,怎么可能做到这样?」 外头小厮进来传了消息,易宁说许长延回来了,让重照回去一趟。 重照出了大理寺的门,易宁已经拉着马车过来了,重照出了门,才发现后头站着一个人,容色俊美无双,凤眸潋滟生姿。 重照走上前,许长延嘴角带着笑,重照问:「你怎么来了?」 许长延拉了他的手:「走罢,我来接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餵(づ ̄3 ̄)づ letitia扔了1个地雷 雯子扔了1个地雷 雯子扔了1个地雷 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1 第76章 昭侯府的马车缓缓地在官道上走过,易宁原先坐在前面半靠着车门,走到半路忍无可忍地跳下车,在后头跟着了。 第112页 自从允琮忽然去世后,重照受了打击,两人就没怎么亲热过。 车厢紧闭,两人又是紧贴着身子坐着,低声说了两句话,许长延勾唇一笑,凑过去亲了亲重照的唇,重照按住他的头,在紧密贴合的柔软里伸出舌头,轻易就挑开对方的牙关,上下舔舐,不过很快就被许长延镇压。 车外人声鼎沸,车帘随着风透过一点微光,即便重照知道外头一点也看不见,但幽闭的环境里仿佛生出了些刺激和冒险,暧昧的呻吟被重照生生压抑着,嘴边还是漏了些难以自抑喘息,许长延将他嘴角带出的银丝一一舔去,重照脸颊却忽然泛了红。 两人鼻尖相碰,许长延的气息温热,重照沉在那双漂亮的凤眸里,听见这人说:「按照话本里写的,夫妻之间小别胜新婚,接下来,小侯爷应当情难自已纠缠着本官不放……」 重照勾起嘴角,「然后夫君说,你这个小妖精,要把本侯榨干才罢休。」 许长延:「……」嗯?哪里不对? 重照敛了笑容,给自己调整了个舒适的坐姿,垂头懒懒地问道:「说正事要紧,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老妇人去宫门口堵你,这老人是那位戚老婆婆么?」 许长延见车厢椅座狭窄,重照坐着腰疼,便揽着人抱在自己怀里,「没错。是我小瞧丞相了,他忽然把人带走,又忽然散播了我的身世。这几日他在宫里行走都带着我,有意无意让我接触到了大齐最顶端的权力,引起不少眼尖的老狐狸的注意。」 许长延嘆了口气,「所以他是觉得我歷练够了,现在让我亲自下场了。」 重照皱眉道:「那会有人暗中生恨,不顾一切对你不利,比如说派死士刺杀你吗?」 许长延看着他忽然暗淡的眼,「你在担心我吗?」 重照自己撑起了身,「我把自己都压在了你这边,你输了,我最惨不过是殉你而去……」 他最后一个字话头还没落下,许长延就再度堵住了他的嘴,收在身侧的手臂慢慢勒紧。他的动作霸道粗糙,将重照整个人圈进怀里动弹不得,带着暴虐气息的吻疯狂地掠夺,将柔软的唇反覆舔舐啃咬。 重照后脑门抵着冷硬的车板,耳边是清晰的外头吆喝声和车轮滚过的声音,他近乎求饶地轻吟了一声,许长延却依旧不依不饶,重照忍无可忍张嘴咬在他唇角。 重照这一下咬的有点狠,许长延尝到了血腥味,他放开了人,面色稍沉,「你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 喘过一口气,重照闭着眼忍过一阵晕眩,揪住许长延的肩膀怒说:「你要压到我肚子了!」 许长延吓了一跳,紧张地伸手去摸他的肚子,被重照一爪子拍开。 到了昭侯府的大门,马车停了下来,易宁撩开帘子,重照面色不虞地握着车沿下来,也不用人搀扶,自己便走进门回房。 易宁看着两人好像有些冷峻的气氛,再看看自家小侯爷,嘴唇有些红肿。易宁懂了,定是许大人过于孟浪放荡,他抽空得想想办法。京城虽然民风开放,但大庭广众之下,总的避讳着些。 重照进了屋,摆手让下人都下去,自己脱了斗篷和外衣挂在屏风上。 天气凉了后,衣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身上套,重照仗着衣服穿得多遮掩身形,其实脱了衣服,肚子就非常明显了。 快满六个月了,重照近期已经感觉到了明显的变化,腹部变大,身体也觉得沉重,脚趾肿胀,有时还会有腰痛腿酸。一个月前他就感觉到了胎儿的存在,最近却感觉胎儿的运动越来越频繁了。 许长延去取了两盘小点心,推了房门进去,就看见重照靠在凭几上,手放在肚子上慢慢地抚摸。 许长延走过去,放软了声音,「晚膳还没准备好,你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我给你揉揉腿。」 重照点了点头,道:「我没事,昨晚可能没睡好,提不起精神。」 许长延垂头轻轻敲着腿,回想了一下,「你前两日回李家后过来,状态就不怎么好,怎么,李家有什么事?」 他敲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抬起头,看见重照似乎愣了神,瞳孔都失焦了,抱着肚子在那发呆。 许长延看着他神游天外的模样,上前揉了揉他的脑袋,「小侯爷,回回神,你这是睏乏了吗?」 重照抬头看了看他,目光又落了下去,轻声嘟囔,「孩子在动,我……我有点怕。」 许长延看了眼他全神贯注感受着的模样,又因为面对新奇事物的复杂心绪而变得有些苍白的脸色。许长延亲了亲他的额头,握住他的一只手,看着他的眼,「别怕,这是正常的。让我看看好不好?」 重照闻言解开了衣襟,撩起了衣服,露出膨大的腹部。他里面的衣服都是信得过的作坊秘密接了单子赶工出来的,贴身舒适,重要的是不会勒着肚子。 许长延心疼地厉害,他低头亲了亲,把人揽在怀里,一点点落下细密的亲吻。 京城里的形势兇险,重照怀着孩子已经很辛苦了,他却让他一直分神担忧,「方才也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你原谅我好不好?若是以后我再乱来,你就推开我好不好?」 重照仰头亲了亲许长延的下巴,许长延落下的吻带着温柔细緻的情意,让他有些受不了。 重照说:「别亲了,现在不合适。林太医来看过了,一切都很好,我就是还没有准备好,它来得太突然了。」 第113页 许长延捏着他的手勐地收紧,感觉心里头微微刺痛。 他又想到静安寺了,确实是他的错。重照当时中了药意乱情迷难以控制,可偏偏他克制不住自己要了人,明知重照的体质特殊,又把东西留在他体内。无论哪一步他当时及时住手,也不至于现在让人吃苦。 许长延眼神微暗,帮重照把衣服穿好,「没关系,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一点儿事。走,先去吃晚饭,今天我有空,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前几日宫里的事实在是多,许长延一直抽不出时间来。他每日处理事务熬到深夜,太晚了还会直接夜宿宫中,一整日连重照的面都见不着。 难得有了空,许长延便来找重照,陪他吃完了晚饭,两人便一同在小园子里散步。 重照停在池塘边,说道:「汪子真去了秋闱,平日里这个时间,他该在这里背书了。我有时看他边背书边走路,总担心他一个不小心掉池塘里去了。我觉得考科举要考中就很难了,你怎么连中二元的?当年你怎么这么厉害呢。」 汪子真终于去考试了,昭侯府少了个男人,许长延心情也非常好,笑道:「我读书水平高,你武功高强,不是扯平了吗?」 重照道:「胡说吧你,你就不会武功了?收起你那套扮猪吃虎。」 许长延又想起一个人,心情又不好了,「八殿下呢?」 重照道:「之前有一回,允河和汪子真出去喝酒被抓到,允河就露馅了,自己回宫请罪,皇上焦头烂额顾不上,他就跟个没事人一样,不知跑去哪里玩了。」 昭侯府这下清净了,重照眼里一个野男人都看不到,许长延心情明媚,把人抱在怀里亲了又亲,说:「今天就让我伺候你洗澡,好不好。」 第77章 深秋天寒,屋子里烧了一盆火炉,重照热乎乎地抱着毯子坐在床头,由许长延半跪着将头髮擦干。 小刺猬用毯子把整个人都裹住了,只露出一个脑袋,咕噜咕噜转着眼睛。 许长延也洗了澡,为了顾着重照,他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只松垮着披了件寝衣,腰带落在两侧,一边肩膀的衣服滑了下来,露出半边结实的胸膛和隐没在衣物中的流畅线条。 重照盯着看了好半天,露出羡慕的神色,「等我……等我生完,我也要练一副你这样的身材。」 他原先的身材也很漂亮,就是现在变形了。 重照摸了摸软软的肚子,又去摸许长延硬邦邦的胸口,捏了捏他有力的上臂,顺着漂亮的线条滑下来。他的手有些凉,许长延起先任由他动作,到后来那又凉又滑的手摸到了后头,许长延皱着眉把毛巾放下,把这伺机揩油的手揪出来。 许长延吻了吻重照的额头,嘴里在警告,「别闹我,先去把药喝了。」 重照垂了头慢慢下了床,他长发垂落在肩膀,发尖仍是湿的,在背后晕开湿痕。 许长延喝了口凉茶水,说:「今天我就处理了一件事,所以回来得早。不过这件事你一定有兴趣。」 重照问:「是什么?」 许长延道:「西北大雪,大周那边又闹雪灾了,原本就土地贫瘠物产匮乏,现在就更严重了,地方劫匪更加猖狂,饥寒交迫的百姓已经做出了疯狂的事了。大周使团得了消息,不得已做了退步。」 重照说:「不是两国公平贸易合作么?」 许长延道:「我们不缺物资,江南富饶,京城更是有重兵把守,除了皇室里的一堆骯脏事,大齐的国力勉强压过大周。只是雪灾来势汹汹,再这么僵持下去,大周主君压不住地方的反抗了。」 重照点点头,「那大周给了什么好处?」 许长延道:「两座城池,白银三十万两,这是大周使团副使焦大人应下的。纪正卿还没有点头。」 重照惊道:「正使是谁?」 许长延:「纪正卿啊。」 重照垂着头,许长延道:「江山代有人才出。我见他走的时候的神色,完全没有挫败的神色。我觉得他是拿不出任何筹码来了,但他很淡然很平静,甚至有几分运筹帷幄的模样,让我自己差点动摇了。」 重照皱眉想了一会儿,他又把药碗放下了,「我……」 许长延揉他的眉,「别皱起来,有话直接说。」 重照说:「我有点心慌,我感觉会出事。」 李家那边风平浪静,皇宫是个大染缸,许长延却依然安然无恙,但他总觉得会出事。 重照又摇了摇头,「也可能是我太敏感了。以后你上朝来迴路上,别仗着自己功夫好,多带几个九龙卫。你的身世被抖出来,相当于打了五皇子一个大巴掌,唐亲王可不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主,极有可能做出疯狂之举。」 许长延道:「没这么快,他现在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像我这样未被礼部记载在册的皇室血脉,在他眼里应该跟野种差不多。」 重照道:「你别这么说。」 许长延:「这是事实。皇上不承认,我就还什么都不是。」 重照转头看他,「不过皇上怎么可能同意你,你又不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 许长延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来,「我当然不是他的儿子。但是传闻帝后如何情深,现在皇上不也因为百官上书,不得不答应广选秀女入宫?一位帝皇,一旦他不够强大,处于弱势,他就会妥协。况且衡帝他老了。」 第114页 文武百官能逼皇帝后退选秀,许长延隐隐觉得,丞相也能逼衡帝承认自己的身份,即便他一点都不清楚这该如何做。 重照挠了挠脑袋,深感复杂难辨,但似乎很有道理。 说起选秀,重照便想起李重琴,他微微嘆了口气,许长延忽然对他的耳朵很有兴趣,捏在手里把玩着,道:「这是怎么了,有不开心的事?」 重照说:「我妹妹……她入宫了。」 许长延回忆了一下,「李重琴?」 重照点点头,「是她,前世是你带她入宫,入宫前一晚,她还跟我哭诉过。」 许长延看着他,「她跟你说什么了?」 这件事有点久远了,以至于重照一时都想不起来了,他回忆了一下,道:「她说是你逼她入宫的。」 许长延脸色一沉,重照道:「所以……她是在骗我。是她贪图荣华富贵,想入宫夺权争宠,却反过来骗我。」 许长延按住了他的嘴,「别想了,为了她伤神,不值得。」 重照把他的手拿了下来,「憋在心里更不好,让我随便说说吧。我之前从未想到她的心思能这么重,又如此渴求荣华富贵,一心想要往上爬。你知道吗,之前,她甚至在我生母补药中下慢性毒,这也是后来导致我母亲重病的缘由,我竟然这时候才知道……」 许长延目光顿时锐利起来,「她有没有对你不利?」 他的目光包含杀意和戾气,温文尔雅是他的表象,嫉恶如仇和霸道专横才是原来的他。 重照摇头,「这倒没有。」 许长延容色微冷,「要是她敢,即便你有多恨我,我都会去亲手杀了她。」 许长延表情凝重,重照说:「你别老想着打打杀杀,我只是觉得我的大哥,和我这妹妹,都过于贪图荣华富贵了,他们有点贪心,我哥想保全家族外,还想拥有生杀大权。当然没能实现了。」 许长延把那小巧粉嫩的耳垂捏在指腹,「那你想要什么?」 重照沉默了片刻,道:「原本我只想着,快马奔驰,战场风霜,后来我有点贪心了。」 「如果能比肩,那就再好不过了。」 许长延顿了顿,勐然垂头亲吻,把人双手反绑在后,搂着重照的腰身把人往床上带。 屋子里的蒸汽散得差不多了,火炉灭了,原本的暖意正在凉下来。重照在半途丢了鞋子,脚底踩在凉沁沁的地板上,脸上却仿佛是春风拂过,带了点桃花粉般的红。 寝衣半褪,露出小半个圆润白皙的肩头,许长延一只手撑着自己,小心着不碰到身下人的肚子,他沿着额头亲了下来,湿润的舌舔舐过颤抖的睫毛,嗓音低沉暗哑,「本来,我不打算让你太累的……」 帷帐被拉了下来,重照瞥见外头的光,一句让他灭了蜡烛的话卡在喉咙里,硬生生扭转成羞恼的喘息:「你……轻点!」 …… 大齐六部尚书、大理寺卿、国子监,凡能接触大齐权力中枢的,都知道,当朝丞相是比皇帝办公还要勤勤恳恳。 深夜宫禁都下了,丞相处理完奏摺,跟着提灯的小太监去暖阁休息,忽然皇上有请,丞相听后面色不变,对着有些紧张侷促的小太监点点头。 小太监对着这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深深一拜。 丞相悠悠地走进帝王的寝宫。衡帝没有宿在后宫的妃子那儿,正躺在龙床上低声咳嗽,一个小太监送来了铺着软垫的椅子,丞相告谢,便撩起了官服坐下。 衡帝摆了摆手,示意侍奉的宫女下人都退下。 等厚重的房门合上,龙涎香仿佛都变得浓郁了,空气凝重起来,衡帝靠在床头,他的语气不带一丝波澜:「子斋,是朕错了么?」 三朝元老,文官之首,在大齐最为德高望重的丞相大人,并非没有名字,只是除了代代帝皇,没有人有那个资格,与他平辈相称。 丞相没有即刻回答,若是别人,此时没准就吓得跪倒在地,而丞相是在等,衡帝还没说完。 衡帝暴怒的声音勐然在整个寝殿炸开:「魏元熙他矫诏篡位,纵容外臣祸乱朝纲,你说如此大错,难道不该死吗?」 他将手里的茶盏丢了出去,双手攀着床沿,仿佛是垂老的雄狮,看着自己的领地发出低吼。 丞相依然平静地半垂着头,碎裂的茶盏贱出的水有几滴落在了他的衣摆上。 衡帝满是血丝的眼看着他,「惠帝的流言……长延的身世,都是你做的?朕做错了什么,要你如此抉择?」 丞相抬起了眼,浑浊的眼盯着他,「陛下,金銮殿前的血迹是被您处理干净了,却不代表这件事没有发生过。您亲手刺死了自己的亲弟弟,即便他跪着哀求着哭着向您求饶,您依然如此狠心势必赶尽杀绝,宁可错杀也不错放……您都不记得了吗?」 丞相偏过头,露出一个讪笑,「也对,都这么多年了,臣都这么老了,您贵人多忘事,也是正常。让臣给您好好回忆。」 衡帝脸色慢慢变得苍白,眼神变得惊恐,「你闭嘴,你别说话!」 丞相继续道:「您逃不掉的。您的亲弟弟是您亲手杀的,我记得此事除了我,还有前礼部尚书陆武、枢密院韩永丰知道,当然,您瞒住了李正业那个对您真正忠心耿耿的老匹夫。不过最后也是您亲手夺了他的爵位。这看来,您真不是个仁慈的君主。」 第115页 衡帝唿吸沉重,不停地摇头,「朕没有!」 丞相话音很轻,「史书自会评判您的功过。当然,您是个要面子的皇帝,所以臣愿意为陛下分忧,由此想了个好办法,掩去您这一污点,陛下想不想听上一听?」 衡帝看着他没说话,丞相面不改色,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说下去了,「让臣给您背这个千古罪名,魏元熙是由臣亲手毒杀的,与您完全无关。」 丞相的面目依然平淡,衡帝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用沙哑的声音说:「你为了什么?」 好似鱼儿上钩,丞相一字一顿:「许长延,这个孩子的命,您永远别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餵(づ ̄3 ̄)づ 江可爱扔了1个地雷 读者「鹤起白洲」,灌溉营养液+10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1读者「兔子与怀表」,灌溉营养液+16 第78章 清晨天边微亮,千里江山仿佛裹着一层微光,山峰起伏。大齐处于大陆东南端,纪正卿站在摘星楼高处,眯着眼看着与大周塞北完全不同的景色。 副使焦大人战战兢兢地立在后头。 纪正卿道:「大齐的形势,真是超出我的意料。」 焦大人问道:「您以为是怎样的呢?」 纪正卿道:「原先大齐怀明太子薨后,虽唐亲王没什么真才实学,但是唯一的选择,最后不过是傀儡皇帝权臣当道。以至于我不看好大齐的未来。如今,却冒出个皇帝亲弟弟的遗腹子,当朝丞相还重视非常,格局,就不一样了。」 焦大人问道:「哪里不一样了?」 纪正卿笑道:「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在有两个选择了。我原本想妥协了,现在,我想赌一把第二个。父亲总说我小心谨慎,我现在却觉得很有趣,赌一把也无妨。」 焦大人一头雾水,「您要做什么呢?」 纪正卿笑眯眯地说:「当然是推波助澜……不,京城形势已经很乱了,我们可以再放个炸药包。」 焦大人懵了:「什、什么?」 纪正卿深深看了他一眼,「焦大人,两座城池的代价,大周绝对不会给。」 焦大人一愣,被那饱含深意的冰冷的目光给慑住,背后冒出一层薄汗。他立即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是穷根究底问了不该问的,二是擅自作主同意了大齐许长延的提议。 阅歷丰富的焦大人忙低着头告罪。大周外戚当道,纪家,就是那个外戚,他可一点都不敢跟纪家独子叫板,完全是大齐那个叫许长延的气势太过于嚣张了。 …… 酉时未到,深秋里天气暗得早,一小厮拿着药包走到了李府的后门,看到一妇人也站在那里,身后两个小厮手里都拿着新做好的衣裳。 跑得气喘吁吁地男子模样中正,是在京城药材铺子里干活的伙计,他惊讶道:「秋姨,你怎么也在这?」 叫秋姨的妇人是京城口碑比较好的绣房的管事,闻言转过身,「你看,我这不给大老爷送东西来了。他们还偏偏说我送错了……这原本富贵人家里的水可真深,哎,不说了。」 等了片刻,后门跑出一个下人,年纪不大,急得快哭了,「秋妈妈,你们家绣房的衣服,是不是送错地方了?」 伙计提了提手里的药材,「我也是来送东西的。」 下人问:「你送的是什么?」 伙计道:「药材啊。有人到铺子里花了钱,让帮忙抓了药送过来。」 下人一头雾水:「咱们这里没有要这些啊。」 后头走来一个年长些的管事,道:「两位先进门罢,老爷夫人有请。」 老爷夫人自然是李正业和钟氏,他们把绣房的秋姨和药材铺的伙计客客气气地请到偏厅。钟氏说:「把衣服拿上来,给我看看。」 钟氏把那衣服翻了两遍,脸色不大好看,「送错地方了吧,我们家没有待孕的姑娘。」 李正业在府里找了位往年学过药理的老人,把药材包打开给他看,老人闻了闻,又细细看了半晌,说道:「老朽有些不大确定,这是安胎药吧?」 李正业生气道:「这是谁玩的戏弄人的把戏?」 …… 唐王府府内,魏允漳发了一通脾气,将瓷器摔了一地,房间里丫鬟下人跪了一地,魏允漳怒道:「你们这些废物!站在这里,碍本王的眼!」 门口走来了一年轻人,穿着大齐朝服,清亮的声音远远传来,「殿下何必如此生气!」 许鸿义跨进门槛,对跪了一地的人说:「都下去吧。」 他转头把门关上,允漳瘫坐在地上,咬牙切齿地说:「没想到吧?我们原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会半途杀出个程咬金。你这个好弟弟,来头可真大,你怎么不在当初,就直接顺手弄死了呢?」 许鸿义面无表情道:「我是不待见他,不过见他金榜无名,沦为朝廷走狗,如同掉进了臭水沟里,以至于我放松警惕了。」 允漳冷笑,「对,但谁能料到,他现在爬到我们头上来了!他现在是惠帝遗腹子!正统皇室血脉,甚至被三朝元老丞相大人亲自带在身边,悉心指导,作为继承人培养!他很可能威胁我的地位,我们的大业完了!」 许鸿义摇头,「殿下,你已经是亲王了,你难道还没有自知之明吗?」 允漳一愣,怒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第116页 许鸿义看着他道:「他真的是惠帝遗腹子又如何,皇上认可了吗?礼部造册登记了吗?究竟谁能继承大统,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事。皇上属意谁,那就是谁。如今只是流言纷纷,您怎么就站不稳跟脚了呢?」 允漳怔了怔,忽然有些失落,「可是父皇好像不怎么喜欢我,他……他原先好像更宠许长延那个杂种!」 许鸿义平静道:「那又如何?您才是皇上的亲生儿子,他犯得着要把自己夺过来的江山,给他亲手杀死的弟弟的儿子呢?」 允漳闻言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许鸿义凝重道:「这些你放宽心,要记着,我们不能自己乱了阵脚。我另外还有件事,要跟你说。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值不值得追究,最近京城几方势力纠缠,我有些看不清了。」 允漳点了点头让他说下去,许鸿义却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李家的小公子,大理寺少卿……」 允漳不耐道:「李重照,他又怎么了?」 许鸿义闭了闭眼,「京城里传疯了,他……他怀孕了。」 允漳的表情空白了一秒,许久不说话,为了缓解尴尬的氛围,许鸿义慌忙补救,「我还没来得及调查是谁传出来的。流言传得凶,已经洗不清了。李家二老亲自造访了药材铺和绣房,据李重兴传来的消息,连贴身侍卫易宁都被抓了回来,是真的。」 允漳一时间不知该骂爹还是骂娘,他卡了半日,艰难地问道:「那……谁的?」 许鸿义此时也有些承受不住,原本风度翩翩心机深沉的许侍中被折腾地心累无比,他也坐在地上,丧气道:「这他娘的……鬼知道。」 …… 暮色染上了皇宫暗红色的围墙,九龙卫首尊使大人的衣角翻飞,副使紧跟其后,满目焦急,「尊使,你看现在怎么办?这分明是有人合谋传出来的谣言,不然怎么可能止不住,李家二老也不配合,非要查出真相来……」 许长延面色有些沉,他刚从宫里疾步走出,气息不稳,唿吸沉重,「马匹备下了吗?」 副使重重点头,许长延跨上马,副使正要跟上,一人在后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许大人,许大人!等一下……」 林飞白提着药箱停在马匹前,「让臣跟大人一同去。」 副使只能把自己的马让给他,问许长延,「您去哪?」 许长延掉转马头,道:「今晚别睡了,把幕后黑手给我揪出来。我去认罪。」 太阳已经沉了下去,只留微弱的余晖,温度立刻冷了下来。马匹在官道上飞速奔驰,凛冽的风将许长延的斗篷吹得猎猎作响,他勐地想起从南境回来,满身尘土,疲惫不堪,但前方总能支撑着他,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焦急、担忧、愤怒、不解,和隐秘的一点激动兴奋,都比不上他的一片归心似箭。 许长延马技太好,一骑绝尘,扫清路上的所有障碍。林飞白一路顺畅无阻,就是太过刺激,在李府门口下马的时候,发现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李家虽没了爵位,但好歹是将门世家,李正业早把府邸附近处理得干干净净,没半个小人。 林飞白却见许长延停在了李府门口,竟然不敢进去,林飞白走上前,「大人,小侯爷在里面呢。」 许长延看着李府匾额,道:「我太急了,没想清楚。李家二老不偏心,重照吃不到苦头,顶多认个错。」 林飞白道:「那您不进去吗?」 许长延露出一丝懊恼的神色:「我聘礼还没准备好,也没来得及向皇上赐婚。」 林飞白:「……」这一脸沉重的表情原来是这样的吗? 就像许长延说的,李家二老是真的生气,李家极重名声,一直是京城官宦人家的楷模,当初李重琴做下的大逆不道的事被瞒了下来,也是因为考虑到女孩子家的名声,家里暗中惩戒了。李重照直接把李家低调的窗户纸给捅破了,成了家家饭后茶余的谈资。 李正业简直要气炸,长子意图造反,么女谋害嫡母,表面看着孝顺恭谨的次子……竟然未婚先孕! 李正业忽然觉得自己需要请人来给李家看看风水,不,直接搬出京城住算了。 钟氏也是又惊又怒,但重照从大理寺被「请」回李府,在祠堂跪了小半个时辰后,钟氏就心疼地不得了,当即忍不住把人带回房里,餵吃餵喝,填饱肚子,反过来哄人。 李正业背着手走来走去,堂堂一大将军骂也骂了,罚……罚也不忍心罚,深感作为父亲的威名扫地,必须得树威才行,便让人再请李重照过来。 拖了小半盏茶的时间,钟氏才拉着李重照走过来。他的衣服穿得好好的,半垂着头,手搁在肚子前面,如果不是早知道,几乎难以看出分毫。 或许是经歷了许多,重照从一开始的惊诧,转而平静的淡然,俊秀的面目甚至有一丝冷意,让李正业恍惚以为自己是虐待子女的偏心长辈。 重照走到他跟前,老老实实地跪下,听到李正业似乎嘆了口气,仿佛沧桑的老父亲一般说:「罢了,告诉我,是哪个野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还是这样吧……求轻拍qaq 感谢投餵(づ ̄3 ̄)づ 读者「月心」,灌溉营养液+20读者「鹤起白洲」,灌溉营养液+1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5 第117页 第79章 重照的眉头微挑。 大街上卖的风月话本极多,也有闺房女子私通外男的隐秘话本,因为人们对禁忌之事总有种探知的好奇和兴奋,故而暗地里也有人买了去看。 李正业俯视着看他。他可以偏袒他自己的儿子,不过若是那个男人欺负了他儿子却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他虽然没了官职,也有门路去狠狠教训对方。 重照正要说话,外头跑来了一个小厮,站在高高的门槛弓着腰通报:「老爷,九龙卫首尊使大人要见您,他已经在门外等了。」 李正业听清楚了,他愣了一下,念道:「许长延?」 小厮点点头。 重照皱眉。 李正业想到了这个名字,顿时醍醐灌顶般醒悟了,他都不需要再问,看重照的反应就知道肯定没跑了! 李正业震惊之外又仿佛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他踱步了个来回,又想到个要命的事,震惊的神色上又出现了怒火,脸色变幻莫测。李正业勐地抽出长鞭。 鞭子是战场李正业自己的武器,鞭子上带着倒钩,尖利无比。 重照吓了一跳,连忙弯腰背身护住肚子,那长鞭却只在他身侧的地板上狠狠砸了一下,就落在了一旁。 李正业气得几乎发抖,「很好……很有出息,这绝对是李家族谱上最有出息的一件事,李重照,很有本事。成亲还没成不说,直接怀了皇嗣,你可真是头一个!」 长鞭抽出的声音传到了门外,许长延已经进门,没等通报就闯进了大厅。他刚一冒出个头,经歷过喋血战场的老将军余威犹在,一个怒吼砸到脑门上:「你别进来,给老夫跪在门口!」 许长延正要跨过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气势微敛,恭恭谨谨地跪了下来,目光却从一旁的鞭子上移过,落在前头重照的身上。衣服完整,背嵴很直,脸色因为受惊有些苍白,除此之外都看着很好,许长延想着李正业是不敢真打,略微放下了悬着的心。 重照偏头沖他眨了下眼睛,甚至在背后给他比了个嘲笑的手势。 像是在学堂里,趁着太傅从面前走过,重照在背后给他偷偷传小纸条的场景。 李正业背手而立,也不是恨铁不成钢,他这儿子是太成钢了,太出息了。出息到以后出了事,他豁出命都兜不住人的性命。 千言万语闷在心口,李正业却只说了一句话,「你怎么老闯祸?」 重照藏在衣服下的手微微收紧,他数年都未曾听到这句话,仿佛是恍如隔世,自己还是幼年的时候闯了大祸,被李正业发现的时候,怒不可遏的时候就这么质问他,责罚完了转头又给他兜住。 兜了近二十年,李正业自认一直在勤勉当个好家主好父亲,让小辈免于风霜雨雪,护佑安然长大。 重照弯下腰,忽然伸手撑了一下自己。 这个动作有些大,钟氏和许长延都慌了,钟氏道:「算了算了,重照先起来。」 许长延起身走上前,将人扶起来。他手紧紧握住重照的,臂弯相贴,另外一只手自然地揽着他的腰,带着不容拒绝和宣告主权似的霸道。 重照只是一时腿麻,他捏了捏许长延的手示意没事,却把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了人身上,缓解小腿的酸痛,嘴里认真地承认说:「爹,娘,对不起,我错了。」 李正业一点也不相信他真的认错,幼年闯的祸不少,每次闯祸了就乖乖认错,认完了就继续犯。 重照有些慌乱,他爹好像真的特别生气,哄骗也没用,他站直了身体,求助地看了许长延一眼。 许长延说:「李将军,我兜得住。我向您保证,刀山火海,重照一点事都不会有。此处人多眼杂,让晚辈跟您细细说清楚好不好?」 许长延态度谦和,他主动站在了晚辈的角度上,半点不提自己的官爵和身世,只想先从两家成亲的问题上开始讨论,心平气和地商量是最有效的处理办法。 站在一旁背着医药箱的林飞白看到了许长延的眼神,忙上前一步道:「李将军,小侯爷和许大人情真意切,相互扶持,我作为旁观者,看在眼里,又是感动又是歆羡……」 李正业冷眼扫过来。 林飞白立即调整自己的角色,「我看小侯爷步子虚浮面色苍白,定是不舒服,李将军,还是让小侯爷回房容在下好好看一看。」 钟氏忙点头,拉着重照往外走。 许长延留了下来,等重照背影望不见了,他解开斗篷,背嵴很直,容色依然俊美无双,原本谦和的眼却变成了锐利如刀,又是那个朝堂上权势滔天心狠手辣的九龙卫使。 许长延道:「伯父,来谈谈吧?」 …… 重照回的是以前自己的房间,下人每天都打扫,没什么灰尘。 林飞白要给他诊脉,重照说:「林兄,我刚刚都是装的,真的一点事都没有,也没不舒服,就不用看了。」 钟氏道:「还是看看吧。你爹硬拉着你让药材铺的老大夫给你诊脉,又罚你跪着,折腾了几个时辰,有了毛病,有的时候你自己也注意不到。对了,把衣服解开,林大夫是信得过的,正好让林大夫看看胎儿。」 重照眉头一皱,他犹豫了会儿,看了看林飞白,林飞白说:「小侯爷,总是要看的。」 现在不看,将来胎儿月份大一点,就是必须看了。 第118页 重照起身脱了外衣,躺在矮榻上,把上衣撩起来。林飞白低头诊脉看胎位,重照穿着衣服有点痕迹,脱了衣服就特别明显,腹部膨隆,身材变形。 钟氏看了看,忽然背过身,时不时拿手帕擦脸。 林飞白各处按了按又揉了揉,道:「许大人还挺尽心,把你们两个养的挺壮实,我看是没什么大问题,还是那些,补汤要喝,药也别落下。」 林飞白低头写了点东西,重照问:「你在写什么呢?」 林飞白说:「男子怀孕的案例少之又少,医药书上几乎罕见,我想把你记下来,放心,我不会指明你是谁。而且记录下来与女子做比较,以后可以做参考。你要是觉得膈应,去跟许大人说,是他同意了的。」 重照挑了挑眉,「不用,我信他的安排都好。」 林飞白莫名被秀了一脸,收拾了东西出门,「我去后厨交代你的饮食问题。」 他合上了门,重照半披着外衣,走到他娘面前。钟氏眼睛红红的,白绢花的手帕紧紧攥在手里。 重照抹了抹她眼角的泪,「娘,你哭什么呢。我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吗?」 钟氏哽咽着把手放在他肚子上,说:「我生过两个孩子,知道这有多辛苦。怀胎十月,身体有各种不适。特别是有你的时候,害喜把娘折磨得什么都吃不下,硬生生瘦了老大一圈。等月份大了,腰酸背痛,生孩子的时候会更疼,你……你受得住吗?」 重照由钟氏揉着他的脸,勾唇笑道:「我真的不会有事。娘,我是斩将杀敌威风凛凛的将军,这点小疼不碍事。」 钟氏无奈地嘆了口气:「你以前多骄傲啊,怎么会突然……当时一定很受打击,怎么不跟娘说?嗯?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跟家里说?」 重照侧身倒了杯水给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怕你们承受不住。当时我也很乱,幸亏后来长延发现了,我还有林飞白易宁,他们处处照顾着我。」 钟氏擦了擦眼泪,认真地看他,「那你告诉我,就这么喜欢许长延这个孩子?娘不提他的身世背景,我就问你的真心?成为夫妻,同塌而寝,日日相见也不厌?」 重照看着她,没说话,点了点头。 钟氏问道:「他若负你呢?」 重照道:「我不是女儿家,不要什么清白。若是负我,我就提刀砍了。再不济,爹这么宠爱我,我狠不下心,爹也能砍,还有娘这么喜欢我宠我,我有什么好担心呢?」 钟氏笑了笑,「那你可真是有持无恐了。」 重照也露出了一丝笑,他把衣服套上,带着他娘先去吃饭。李正业和许长延仍在谈,看他们应该是要谈好久,重照并不打算打扰。 许长延有本事,一口气把岳父拿下,没本事,那就被岳父打一顿露个可怜,岳父消气了,也就没事了。 重照剥着虾,一脸毫无担忧的模样。 李正业虽然生气,他原先以为只是在谈婚论嫁,但没想到已经生米煮成熟饭,那种白菜被猪拱了捏着鼻子也得认的恼火感让他有些暴躁。 李正业没问其他,就问:「你能给重照什么?」 许长延思考了一瞬。 李正业步步紧逼,「你身世曲折,惠帝遗腹子,说是皇室血脉,却没有被正名。如今大齐夺嫡之争愈演愈烈,五皇子虎视眈眈,很有可能陷重照于危难之中。如果你能搏一把登上帝位,如何能保证不后宫三千独宠我儿?如果你失败了,亡命天涯又该如何?」 许长延皱起了眉,他现在的确不能给重照一个安稳的环境,和一个明确的承诺。 李正业看得一清二楚,不说服他,他自然不能同意婚事。 他当然可以立即脱身,离开京城的漩涡,和重照隐居世外和睦平静。但这绝对不是重照想要的。 许长延说:「实不相瞒,我从不认为我的身世是问题。伯父应该也是。我的命是他的,如果不能独宠他一人,以后让他提刀砍了我便是。」 顿了顿,他继续说:「古有金屋藏娇,他要自由要策马奔腾要任意翱翔,我要给他一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统计投雷及营养液啦 非常感谢大家支持笔芯 第80章 李家后院,李重兴拄着他那根拐杖,满脸怒火地看着面前阻拦他的家僕。这两位举着刀的都曾是跟着李正业上过战场的兵士,硬是李重兴如何威吓怒骂都巍然不动如泰山。 李重兴手里的拐杖都举起来要打人了,「我可是李家的大少爷,你们凭什么能阻拦我!我要亲自去见我爹!」 家僕说:「老爷亲口吩咐,让大少爷在后院休息,不能去前厅。」 李重兴要去推推不动,抓着拐杖踉跄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前院发生了什么,他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弟弟可真是给李家长脸了。李重兴一开始也不信,他知道重照有多抵制这回事。之前他怎么也不肯答应许鸿义他们,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一旦这么做,李重照绝对会恨他一辈子。 他自以为自己是顾忌着了那点血脉相连的感情,高尚无私,护佑着自己的亲弟弟,而这人却百般拒绝他的橄榄枝,还做出这样有辱家门的事。 李重兴想出去,探听他这个好弟弟到底爬上了哪个男人的床。 李重兴问道:「那小姐呢,重琴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 第119页 家僕说:「老爷也吩咐,小姐也在屋子里,不能出门。」 李重兴道:「那这样吧,你们带我去看小姐,我去看看我妹妹总可以吧?」 家僕对视一眼,李重琴住在更偏僻清冷的后院,离前厅更远,给人放行也可以。反正李重兴双腿跑不起来,若人跑了他们也能抓住。 李重兴见他们一点头,便自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往李重琴那边走。李重兴的腿已经在康復中了,过了年基本就可以恢復了。他一路走的挺顺畅,让丫鬟通报了后,推门去见李重琴。 李重琴正在梳妆檯前,李重兴愤怒地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发出咚咚的声响,他语气不怎么好,「你二哥的事你不知道吗?还有闲情逸緻在这里梳妆打扮?」 李重琴在脸上擦了擦胭脂水粉,又做了好看的髮髻,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簪子。浓妆下的脸美貌非凡,看不出表情,她转头说:「我当然知道。说实话,我一开始很吃惊。二哥不是那样的人。」 李重兴轻哼了一生,李重琴道:「但后来我懂了点。二哥做事还是那么莽撞没有分寸。你知道,他肚子里的是谁的吗?」 李重兴盯着她,面露探究,李重琴嘴角带了点讽刺的笑,面目顿时有几分扭曲,「那位九龙卫首尊使许长延的。我让贴身丫鬟偷偷跑出去听来的,应该是没错了。」 李重兴惊愕得仿佛呆了,李重琴继续道:「小时候二哥就跟此人关系好,好到能穿一条裤子,那时候我就生气二哥偏心这人。不过之前有传闻说许长延这人是惠帝遗腹子,半真半假谁也不敢信,如果是真的,那二哥肚子里的岂不是皇嗣?」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入宫求荣华富贵,不就是靠的怀上皇子吗?她前脚还没踏进皇宫的门,他哥怎么就爆出事情来了? 李重兴怔了好片刻才从惊诧中缓和过来,半晌,他缓缓地说道:「许长延是个什么东西,那些话都是谣言,信不得,你看皇上对此事可有表过态?他终究是姓许而不是姓魏,登不上檯面,你入了宫,去帮贵妃娘娘,完成五殿下的春秋大业,荣华富贵少不了。」 李重琴轻蔑一笑,「皇上不表态,那并不代表他没听见,听见了他却不澄清,却任由流言传开,还放任许长延不管,你不觉得奇怪吗?」 …… 当然奇怪,不只李重琴觉得奇怪。流言纷纷,衡帝不是听不见,造谣皇室,按理说是个君王都要发怒了。衡帝在朝堂上,说起此事,只一句「清者自清」轻飘飘地过去了。 盖因为丞相同他答应过,百年后丞相替他担杀死亲弟的罪名,他不动许长延。 衡帝很快被第二个消息给惊到了。 李家已经不是官宦人家了,所以这个消息传到宫里比较慢,几乎和九龙卫首尊使大人请旨赐婚的奏摺差不多到。 衡帝看了许长延写的奏摺,又确认了消息,脸色变了又变。他挥手让人先下去了,对服侍在身侧的夏老公公说:「你说这荒谬不荒谬?朕这辈子子嗣凋零是没错,嫡子一个都没保住。朕这早已过世的弟弟,却留了个儿子,子孙延绵。」 夏老公公不动声色,背后却冒出了一身冷汗。他笑了笑,慢慢地说:「陛下。莫要多想。许大人这孩子您也是看着长大的,您待他如亲子一般,如今他成家立业有望,您该开心才是。」 衡帝轻哼了声,目光落在那封字迹优美的奏摺上。许长延写字内敛圆润,很是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许长延奏摺能递上来,那一定是经过了李正业的点头了的。衡帝道:「开朝始祖皇帝就是立了男后,生下来的孩子个个聪明伶俐睿智非凡,长延能有这气运,朕倒是有几分歆羡了。」 和皇后琴瑟和鸣的是他,极要面子清白又软弱妥协了的也是他,现在又说小辈们的酸话,夏老公公满头冷汗,半句也接不下了。 衡帝写了个阅字,把奏摺一丢,「去,拿去给丞相瞧一瞧。」 夏老公公拿了出门让童宁给暖阁里的丞相送过去。彼时丞相正准备出门,他接过奏摺翻了翻,露出一个笑,「给我放在桌子上去。」 童宁一愣接过,他从没见过丞相露出这样明媚真诚的笑,在阳光下这个老人仿佛也多了几分暖意和烟火气息。 等童宁转过身,却见丞相还站在暖阁的廊檐下,双手收在袖子里,他鬼使神差地问:「丞相大人,您怎么还在这儿呢?」 丞相转头看了看他,他的眼睛半眯着,笑道:「我晒会儿太阳,这里很暖和。今天我太开心了,忍不住想歇一歇,你要是愿意,就陪我这个老不死的站一会儿。不会很久,我就要去礼部给会试正榜覆审去了。」 …… 天子专属机构九龙卫居然出了七八个人,官服长剑护送着一辆侯府马车,慢悠悠地在京城官道上走过。 许长延以权谋私谋得很开心,他坐在马车里,重照因为有点累,靠在他怀里打着瞌睡。许长延低头就可以亲吻他的额头,看着怀里的人的睡颜,他深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抱得美人归。 就算是被岳父噼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也是无所畏惧了。 原先李家二老要留他们住一晚,却被重照拒绝了,四个人一起吃了饭,重照便拉着他告辞回来了。许长延心里有些疑惑,虽然昭侯府也同样安全清净,但李家毕竟是重照一直生活的地方,怎么心里头如此戒备? 第120页 深夜温度降了许多,他们回来得挺晚。快到昭侯府的时候,许长延把人叫醒了,「要出去了醒醒,别冻着,把斗篷披上。」 许长延让人在马车里清醒点了,才落轿扶着人下车。他怕贸然吹冷风,重照会受寒。 重照被寒风激得更清醒了些,笑着抓住斗篷,「我现在可清醒了,许大人,我还可以跟你背兵书。」 等回房了,重照喝了碗热乎乎的补汤,就昏昏欲睡地抱着许长延的腰,「今天不洗澡了,老爷我好累。许小妾,给老爷我宽衣解带泡脚擦手伺候睡觉。」 许长延:「……」 肚皮柔软,肌肤相碰温热的气息透过来,许长延险些压不住火气,他调笑着咬了咬重照的耳朵,「好,我带你回床上,伺候你。」 重照浑然不觉,迷迷煳煳地被人给带到了床上,紧接着毫无反抗地被亲了好多下,重照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引狼入室。 然而刺激扛不住睡意,许长延刚抓住人的脚踝,再去看,这人已经闭眼睡着了,嘴巴微张,睡的毫无防备。 许大人沉默着放下了细白的脚踝,把睡成死鱼的人在床上放正了,认命地拿来热水擦手擦脚,然后自己去洗了个澡,再回来抱着人睡。 李正业同意了婚事,他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绞尽脑汁想了想,觉得大概主要是因为他没有逃避退缩,也没有过于莽撞霸道。 他无父无母,缺少公正爱护。李正业看到的,是一个理智清醒的年轻人和他平等地讨论婚事,无关轰轰烈烈的风花雪月,只是平静到深处的矢志不渝。若是可以,白头偕老,如果不成,好聚好散。 李正业首肯后,许长延便立即写了封奏摺托人递上去了,迫不及待之心非常明显,以至于出门的时候岳父大人脸色又不怎么好。 不过许大人心情明媚。 眼下只有一个比较大的问题。 隔日,重照起身的时候,看见某人正愁眉苦脸地坐在案桌前翻帐本。 重照凑过去:「这是哪家的帐本?许府?你让宋管家给送过来的么?」 许长延凝眉点了点头,重照伸手去揉他的脸,「怎么回事,许府帐本有问题么?这支出收入不是很清楚么?」 许长延痛定思痛,「我算了算许府这一年的收入,和我这几年的积蓄,按照给镇国公府的规格下聘礼还勉强够,就是不够请媒婆,置办新房,对了,还要定制礼服婚服……」 重照:「……」 他刚想一巴掌拍上去让他清醒清醒,门外就传来一阵尖叫声。 重照和许长延冲出门去,这尖叫不怎么惨烈,反而透着欣喜若狂。 汪子真似乎也是刚从床上下来,披了件松垮的外衣,跑掉了一只鞋子,头髮乱糟糟的,他兴高采烈地从前院跑过,「我中啦!我中啦!」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笔芯 雯子扔了1个地雷 23413193扔了1个地雷 读者「阿罗」,灌溉营养液+6读者「啪叽啪叽啪叽」,灌溉营养液+6读者「憨豆是只熊」,灌溉营养液+10读者「衍杳之」,灌溉营养液+1读者「无法自拔」,灌溉营养液+20读者「鹤起白洲」,灌溉营养液+2读者「白砂糖」,灌溉营养液+1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1读者「月心」,灌溉营养液+12读者「爱吃蓝蓝路的橘子」,灌溉营养液+1读者「絑蛛腐色」,灌溉营养液+5读者「阿罗」,灌溉营养液+20读者「鹤起白洲」,灌溉营养液+5读者「玄字玖贰」,灌溉营养液+1读者「1234」,灌溉营养液+10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5 第81章 今天是会试放榜的日子。 许长延上前一步把重照护在身后,谨防汪子真喜不自胜上来冲撞了人。重照真心实意地担忧问道:「汪兄不会就这么疯掉了吧。我听传闻中,不少汪兄这样的,考中了后因为太开心就疯掉了。」 许长延沉默了一下,「疯掉的话,我让九龙卫使把他打一顿,他就能安静了。」 重照对他的暴力做法不可置否,「分明是你小肚鸡肠,看汪兄不顺眼。」 汪子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他知道许长延的官职身份。九龙卫威慑下,他很快恢復了镇静,远远地朝两人拜了拜,回屋收拾自己,看样子是想去给家里人写信。 许长延说:「我查过汪子真,他身家清白,师从高人,是可塑之才。」 重照道:「那我看人的眼光应当是一直不错的。我一眼便觉得汪子真是个纯良中正的好学生。又比如十多年前就看中了你,虽然你最后是长歪了,有点小小的可惜。」 小时候的小长延温良恭俭,寡言少语,半点不会做下出格的事,连摸小手这样的肢体接触都不敢。 许长延眉头一挑,半搂着他,微垂着头,目光落在重照柔软的唇上,欲碰不碰。 他的气息凑得很近,外头还有下人经过,重照皱眉退后一步。 许长延向前一步,步步紧逼,温热的气息扑在他面上,「是本尊长歪了。本尊变得霸道冷酷暴虐无道,本尊肆意妄为仗势欺人,本尊强取豪夺欺辱忠臣良将之后。本尊甚至想把你娶进后院藏起来,让你眼里都只能看到本尊一人。」 重照步步后退,许长延整个身形笼罩了他,声音暗沉。直至被一路牵引着抵在了书架上退无可退,他看见许长延低了头,他顿时感觉自己心跳的极快,简直像个看见梦中情人的小姑娘。 第121页 许长延身形压下来,却只克制温柔地在额头上轻轻印了个吻。 许长延松开了他,整理了下衣襟,声音微哑,「时辰不早了,我要入宫,你也得去大理寺。让九龙卫跟着你,无论做什么都别一个人,知道吗?」 重照点了点头,万事小心,他自己也知道。 他们该料理另外一件事了。 从昨天事情被捅出来后,几方人马开始追查流言的源头。重照让易宁去查了药材铺和绣房,九龙卫追查京城各处茶馆酒楼,人流比较大的地方。对方手段高明,中间走了好几个线人,通通是隐姓埋名拿钱办事。 许长延先一步把人给揪出来了。 他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好在鸿胪寺,和大周使团接洽。 许长延面色微变,将协议条约拿起来慢慢撕了,说道:「焦大人,贵国不但半点诚意也没有,还搅弄得本国京都风风雨雨。这让我怎么放心与你们签订协议,我看贵国还是另寻他路吧。」 焦大人吓了一跳,方才还谈的好好的,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许长延扭头要走,焦大人心慌地追上去,「许大人!许大人若心有不满,不妨和我们正使谈谈,相信贵国和我们合作,会获得更多的好处的。」 许长延转过身,脸色不怎么好,「那么,纪正卿在哪?」 …… 重照打死也不会想到,像往常一样回府后,会看到堂堂八殿下正捧着荆条,满脸歉意地站在院子里,和满脸灰败的汪子真如同吓坏了的鹌鹑一般缩着脖子,站在院子里等他。 重照心里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九龙卫御下严厉,他在昭侯府也处处小心,这两傢伙倒好,先把事情给抖出去了。 汪子真经歷了中榜的欣喜若狂,而后是一系列的震惊和后悔,大悲大喜体会了个遍,整个人都快废了。不,一旦这件事被九龙卫那位知道,他也差不多可以废了。 允河真心实意地道歉,「小侯爷,这次、这次真的是我错了!母妃说,古有负荆请罪,你看,我给你把荆条拿来了,你抽死我吧!」 重照:「……」 重照纠正他,「陛下没有判罪,我抽死皇子,岂不是大逆不道?殿下陷我于不孝外还要陷我于不忠不义?」 允河瞳孔微缩,好像是这么个理? 重照看他露出了慌乱的神色,道:「不管我惩罚你什么,终究不是对的,我不是你长辈对不对?德妃娘娘是要你向我来道歉求个原谅,不是让我真的打死你。」 允河抬头看他,「那你原谅我了吗?」 重照微笑:「当然没有。」 允河:「……」 汪子真感觉有点腿软,这件事他和允河有过在先,只能任人宰割。于江湖道义来讲,他泄密负义在先,就算是被重照给打残废他都没有异议。 汪子真道:「小侯爷,您对我有大恩大德,我……我还忘恩负义,真的是罪该万死了。您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直到您原谅满意为止,行不行?」 他说的比允河还有些道理,允河忙点头。 重照摇头嘆道:「这个时候,你们不应该立即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把这件事给泄漏出去的吗?」 这件事起源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主要是两个醉鬼,和一个心机叵测的邻国使者。 汪子真说:「我是真的喝醉了,醒来后已经被酒楼的人给送回来了。只是我真的忘了喝醉了的时候说了什么胡话。我对天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有弄虚作假,出门我就被噼死!」 允河低头认错:「我没忘,我……我去找了纪正卿,威胁他不能说出去,他反悔了!」 重照不怎么关心他俩平日里的去向,以至于那天只是听说两人出门,便没有在意太多。他皱眉想了一会儿,转头看着允河,目光深沉。 允河瑟缩着退后了一下。明明年纪相差不大,他总觉得对方像是活得比自己久、更沉稳一点呢? 重照摸着下巴。 如果纪正卿站在大周的角度上,走的这步棋只会激怒许长延,败坏好感和合作的诚意。那纪正卿是为了什么呢? 现在把允河卖给他换两座城池要不要? 重照点了点头,说:「不论什么理,我都不能真打死你们。你们认错,就当欠我个人情,要是之后翻脸不认人,无论你们在哪,我都会让长延把你们揪出来打一顿。」 外头易宁通报,「汪进士,你的同窗朋友来找你了。说晚上好像有宴席,请你一同去。」 会使结束,有高中的,也有落榜的。落榜的伤心落泪,中了的人自然兴高采烈,还一起办了宴席庆祝。 重照见汪子真眼神微亮,忙点头笑说:「汪进士,那就快去吧。」 虽然汪子真不是会元,但天底下能考中进士已然不易。重照说:「八殿下,你也别哭丧着脸了。快走吧,马上长延要回来了,我担心他见了你是真的要打断你的双手双脚。」 九龙卫凶名在外,允河擦了擦微红的眼,立即爬起来熘了。 他知道自己是真的闯了大祸,小时候不懂事,就喜欢看人吃瘪难堪的样子。后来长大了,魏允河知道,玩笑不能开这么大。都怪他自己太蠢又太笨,总是被人算计利用。 允河出了门,德妃派来保护他的侍卫忙跟了上来,允河自己走了两步,转身怒道:「别跟着我,我要一个人静静!」 第122页 说罢他跑开了,不知道跑了多久,等他停下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了一个陌生的巷子里,前头什么人都没有。允河转过身,身后一个人走了过来。 来人五官英俊,一身深色官服,却是文雅的气质,嘴角仿佛带着笑,眼眸深邃,气势平易近人,是纪正卿往这边走过来。 允河想起来,咸阳大街上,人流如潮,这人骑马缓慢经过,相貌英俊温柔带笑的模样。 风流倜傥的八殿下当时就想,是个比闺房女子还要温婉体贴的美人。 结果是包着谦谦君子皮子的黑心郎。 人走近了,允河说:「纪世子是来看我笑话的对不对?如果你又是来取笑我为乐,现在也看到了,那便可以走了。」 纪正卿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他其实私底下不是个话多的人,因为家族原因,总是要与各色王公贵族虚与委蛇,练就了一副圆润随和的外表。 但别人不说话,允河自己也能说下去,「我是不是特别蠢,什么都做不好。五哥品行如此之差,朝堂上支持他的声音却比我多得多,父皇立储君都想不起我来。我就像个笑话一样,被你吓了吓,就能把小侯爷最重要的秘密给说出来。」 纪正卿点点头:「对,你蠢,还不开窍。」 允河上手要打他,奈何武艺不精,反被压制在墙壁上,他挣扎了一下,纪正卿说:「别乱动。其实你不用为了泄密而过于愧疚。」 允河抬眼看他。 纪正卿微微向后退了点:「这件事瞒不长久的,迟早会被爆出来。不过我们有错在先,道歉没错,但你不用为此要死要活。」 允河恼道:「谁他娘要死要活了!」 纪正卿忽然抬手勾去他眼角的泪,笑了笑,「这件事由你而起,最后由我做下。许长延想要夺位,这事不过是推波助澜,把他的身世风波再次摆上檯面。昭侯背后站着万千将府侯门,逼他们早些看清楚去站位。」 他摊了摊手,又无奈又痛惜地说:「为了助许长延一力,我还当了这个冤大头,被逼骗走了好多钱,答应了好多不平等的条约,还答应他帮他揪出一个一直潜伏着的敌人,你说,我是不是该讨点其他的好处?」 允河看着他明亮的双眼,又往后退了退抵到了墙上。 万万没想到,人前正人君子的纪正卿抬手掂起了他的下巴,调笑道:「真可爱。怪不得五殿下每次都调笑我,真的很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我马上要炸毛了# #准备准备,和亲去吧# 感谢投餵(づ ̄3 ̄)づ 笙殿扔了1个地雷 读者「阿罗」,灌溉营养液+5读者「库房保管员」,灌溉营养液+1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1读者「踏水过流年」,灌溉营养液+1 第82章 赐婚圣旨由丞相亲手拟定,他本人似乎对这件事甚是满意,常年深沉的眼里带着年轻人一般的活力和希望,连面色都健康红润了许多。 又一日早朝,圣上颁旨赐婚,甚至还赠了庆礼,规格堪比一位亲王皇子。 朝堂上的大臣们心中惊异,不过这都是丞相的安排,衡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言官也不说话,他们便也不敢有微词。 本来,许长延是打算尽快将这件事办成。虽然说重照不必像女子一样顾忌着清白名声,但他不想再拖延,显得失礼又没有诚意,而且他也想尽快把人绑在身边,在全天下面前打上自己的烙印。 然而事情总是接踵而至。 大周正使纪正卿上奏,本国查出了个逆臣,在家里头发现了好几封密信及神秘信物,发现来自于大齐枢密院枢密使韩永丰。他怀疑,两人相隔万里的书信中有所密谋勾结。 逆臣姓屠名光赫,在大周也是个将军,祖上挂着爵位。屠家在大齐没怎么被人说起过,对方军伍出身,文化不高,暗中与大周最大的世家纪家有点仇怨在里头。 纪正卿给出的好处,就是把这人掀出来。许长延要用他扳倒韩家。 韩永丰原本镇定自若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错愕慌乱的神色。 纪正卿将来往书信的证据拿了出来。 韩永丰感觉到衡帝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带着审视的、探究的、怀疑的冰冷的目光,就像当初他用离间计破坏衡帝和李正业之间的信任的时候,忽然的猝不及防,其实心中早已经有了预判。 风水轮流转,衡帝让九龙卫严查此事。 纪正卿归位,丞相又站出来了。他平日里没什么事要禀奏,这次却破天荒地跟个御史一样写了奏摺,呈了上去,跪地道:「禀皇上,臣前两日去礼部复查会试试卷,发现在正榜中,有些文章做得奇差,而有些远超学子自己本身应该有的水平。」 丞相抬起头,大殿内他的声音一清二楚,「故而臣怀疑,有人弄虚作假,是在会试中行舞弊偷窃得来的结果。」 …… 汪子真一连吃了两天宴席,第三天吃到一半,神情恹恹地回来了。 彼时重照终于将李家二老给送走。 自从他有孕被知道后,钟氏每天都跑来看他,各种点心煲汤看着他喝下去,还兴致高昂地去买了上好的丝绸锦缎,准备给小孙子做新衣裳。 至于为什么是小孙子,钟氏表示,女人的感觉就是这样。 重照无话可说。赐婚的圣旨下来,许长延那边由义父丞相大人亲自接洽谈话,这事差不多定了。李正业一时满心宽慰,一时又忧心忡忡,他说:「这可是个皇嗣啊,生下来的是个皇嗣啊……」 第123页 李家祖上就没出过半个贵妃皇后,不然也是纪家那样的镇国外戚。 重照没李正业想那么多,他把人送走了,回来看见汪子真回来了,道:「今日宴席怎么这么早?」要么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高中后请客,要么是几个同乡一起聚餐,不过汪子真一般会比较晚回来。 汪子真道:「是郑平侯家里最小的那位公子请的客,只是吃到一半,九龙卫忽然来抓人了。」 汪子真跟着重照进了书房,重照和往常一样练字习书,他要是对这些一窍不通,以后怎么教导孩子? 闻言,重照愣了一下,「他是不是犯了什么错,九龙卫没道理说抓人就抓人。」 汪子真说:「是的,那位公子在会试中买了出题官泄漏的题目,提前请人做了文章背了抄上去的。另外还有定远伯的大孙子也是,还有安山伯家的公子,是直接让改卷的拿了卷子出来放在正榜卷子里的。」 重照放下了茶杯,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科举舞弊,可不是闹着玩的。」 汪子真有些绝望:「是真的,九龙卫副使说的,当时席上好些人都被抓了,说是犯了舞弊偷窃。我以为我也要被抓走了,副使说名单里没我。」 朝廷腐败,科举舞弊都是私底下的秘密。起坏心思想走捷径的年年都有,只是现在临近年底,六部繁忙,今年又是国丧,为何一下子要查科举舞弊案了? 重照想问清楚,外头易宁敲了门。 易宁说:「门口来了个轿子,是韩家韩浩阳,说要见侯爷。」 重照愣了一下,「见我,什么事?」 易宁说:「韩公子没说,他就说要见您,他还说,如果您不放心,他可以不带一个随从,一个人进来跟您见面。」 韩浩阳自己会些三脚猫,武功并不高超。重照本来心里就有怀疑他这位老朋友,便有些好奇,让韩浩阳单独进来。 重照小时候在学堂里头,总是和韩浩阳玩。对方是世家公子,出身高贵,两人又都是不学无术,耽于玩乐,重照顽劣调皮,韩浩阳也是,所以玩得来。 后来,重照远走边关,韩浩阳沉溺于烟花柳巷。再后来,李家倒台,重照登门求助,韩浩阳也尽力帮了。 现在重照才慢慢理通,韩浩阳是帮了,点个头,替他说个情,可是说情,只会让衡帝产生李家与朝中重臣有所结党勾结的痕迹,只会更坏。 韩浩阳在外头一直是个花花公子,在京城贵公子里人缘最好。他相貌长得英俊,舌灿莲花左右逢源,常年穿着亮色衣裳,腰间挂着剔透的玉佩,走进来的时候,仿佛带起了一阵风。 韩浩阳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他们像个老朋友一般打了声招唿,重照让他坐下上了茶。 韩浩阳目光落在他肚子上,忽然噤了声。 重照微皱着眉,拿过毯子遮住,道:「韩公子,你过来怕不只是喝茶吧?有什么事情便直说吧。」 韩浩阳微微咳嗽了两下,移开了视线,看到重照探究质疑的眼神,才想起自己是过来做什么的。他脸色微沉,目光冷了下来,「早朝的事,你还不知道了么?」 难道早朝上就发生了科举舞弊案? 韩浩阳沉声说:「今日早朝,那位大周正使纪正卿,污衊我爹勾结大周逆臣屠光赫,在来往密信中勾结谋害原镇国公李正业。」 嘉兴二年,李正业所率领十万大军在粮草断绝大雪封山的情况下,被泄漏了绝密军情,被屠光赫所带领的大周军队伏击重创,齐军溃不成军,大败而退。这是屠光赫最胜利的一场战斗,由此屠家成了大周纪家之下的第二世家。 重照不知道这回事,李正业也不知道,韩浩阳做的隐秘,要不是纪正卿先端了整个屠家,几乎永远不会为人知晓。 许长延没回来,重照不敢相信任何人,他说:「那韩公子应当去伸冤,去京兆府才是。」 韩浩阳说:「我想请你帮我替我爹求个情。」 重照反问:「令尊在朝堂上咄咄逼人,口口声声说我爹结党营私意图造反,甚至呈上伪造的谋反证据,韩公子,你说我凭什么要帮你。而且如果事情确实如此,我爹险些命丧边关,我是不是该恨你?」 他们原先只是共同玩乐享乐的关系,难为重照把前世的希望都放在这个真正心中没有一丝挂念情义的傢伙身上。重照深吸了口气,是他前世太单纯,认为这个人是真的在帮他。 韩浩阳道:「我曾劝过我爹,让他收手。你知道我爹为何如此恨李家么?恨到不惜勾结敌国,使出浑身解数和丑陋的手段,也要把李家摧垮么?」 重照露出了一丝好奇之色。 韩浩阳说:「数十年前惠帝矫诏,丞相闭门不出,我爹却是沉默不语,他担心自己在当时所做的,皇上会以为他在默许惠帝夺权篡位。而李家却是助他登基的大功臣,我爹每天胆战心惊会被别人一句话构陷,让衡帝除掉韩家。」 「他在心里头,妒嫉李家妒嫉得快要疯了。」韩浩阳缓慢地说。 重照捏了捏手心,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 许长延联合纪正卿出手,韩家猝不及防绝不可能再翻身。 韩浩阳说:「我原本以为李家倒台,你会失魂落魄,却没想到爬上了许长延的床。这个傢伙真是深藏不露,让我很是吃惊。不过小侯爷,容在下以最后朋友的身份多嘴一句,你就肯定他对你情根深种了么,他真的不是好奇,来玩玩你么?」 第124页 他的语气仿佛是地痞流氓,重照抬眼看他,目光锐利,「滚。」 韩浩阳不死心,「反正我们之间没有半分情义,不如来赌一赌,韩家倒了,还有唐亲王。你攀附许长延,我相信陛下绝不会让他登基。我们赌谁才能活到最后。」 重照冰冷的眼看着他,不带一丝波澜,他没有动,说:「我赌我能赢。易宁,把韩公子五花大绑,丢到门外去。」 重照不允许有人亵渎感情,用那样调戏的语气,他已经豁出去了一颗真心。 大约已经两次了。 如果不是为了不让人诟病许长延的名声,他恨不得直接将人丢出去再打一顿。听韩浩阳的口气,韩家也要完了,很让重照觉得出了口气。只是韩浩阳背后还有唐亲王,让他不得不忌惮一些。 许长延进门的时候,闻到了一阵饭香,他有些疲惫。宋管家迎他进门,笑说:「小侯爷在里面,特意等您回来吃饭呢。」 许长延一愣,没有废话,只是步伐快了些。重照果然坐在饭桌前,虽然是在等他,手里却捧着一碗汤在小口喝着。 像是弥补了前世的遗憾,怎么见面亲近都不够。重照尽力晚些上菜,许长延也尽量早些回府,只是为了一起吃一顿晚膳,如同平常千万家一样。 只是,为什么汪进士也会在? 作者有话要说:  汪汪汪 感谢投餵(づ ̄3 ̄)づ 读者「阿罗」,灌溉营养液+5读者「踏水过流年」,灌溉营养液+1读者「库房保管员」,灌溉营养液+1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1 第83章 御书房。 衡帝面色黑的可怕,他留下来商议政事的重臣已经离开了,他疲惫地坐回了龙椅上,揉了揉发疼的眉心,身体像是被打了一样各处都疼。自从最小的嫡子过世,他大病一场,越发觉得处处力不从心了。 衡帝方才发过一通火,此刻平静了些,有密探上来通报了消息,说:「唐亲王府得了消息,王爷火急火燎地找来了许鸿义许侍中。但两人似乎吵了一架,王爷最后发了大脾气又在砸东西了。」 衡帝轻哼了一声,许鸿义是魏允漳的人,他倒是看出来了。只是他这自以为最年长最该有出息的儿子却一点都不持重聪慧,反而遇事慌乱又没有眼界,让他很是失望。 密探又说:「另外,枢密院那边,枢密使韩永丰已经被九龙卫扣押下来了,正在严审当中。我们发现韩永丰的儿子韩浩阳暗中偷偷去了唐亲王府,又大摇大摆去了昭侯府,只是似乎和昭侯爷产生了矛盾,最后被五花大绑丢出来摔得有些惨。」 夏老公公没忍住笑了,衡帝冷眼扫过来,他忙憋住笑。 衡帝倒没有生气,道:「你这个老东西,也想欺瞒着朕了?」 夏公公低眉顺眼着笑说:「奴才只是觉得小昭侯才是真性情,一颗赤子之心倒是从未变过。」 衡帝嘆了口气,目光不知落在了何处,「许鸿义,韩永丰,允漳……他们合起伙来揣测朕的心思,欺骗朕,别以为朕不知道。朕看得最清楚,他们利用朕扳倒国公府,另有所图。科举舞弊、勾结敌国,这些朕不可宽恕。」 最后,衡帝幽幽地说:「允漳……朕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呢?」 偌大的屋子里,无人敢应,无人敢答,他活成了孤家寡人。 …… 昭侯府内,天色昏暗,有些寒冷。 汪进士在这一刻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生命的威胁。 强烈的求生欲使他立即从椅子上站起,跟重照告了别。许长延这才注意到他只是来跟重照说事的,并没有和人一起吃饭。 重照招唿了许长延坐下来,「汪兄家里人来信说,已经卖了房子,打算搬来京城住了。他近日在找合适的宅院,年前他家里人应该能到。」 重照给许长延摆了碗筷,凑上去捻了一缕髮丝,「所以,为什么还这么大的醋味呢?」 下人都退出了门,还将房门贴心地合上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门口蜡烛的光因为透过的风而微微颤抖。门内身影交叠,许长延微微俯身,一边攥紧的重照的手腕,一边按着他的头,将柔软的唇含在嘴里反覆啮咬吮吸。 重照已经掌握了技巧,许长延不敢真的压制住他,他伸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对方的冷香扑鼻而来。一吻而毕,重照推了推他,「先吃饭吧,不然菜都要凉了。」 天气转寒,温度到了夜间就极冷,把热菜端到屋子里吃都冷得快。 许长延吃饭时气质绝佳,丝毫不显失礼莽撞,虽然是在钱家长大,但后来被接入丞相府后曾学过宫廷礼仪。 他不说话的时候面色偏冷,有一张高不可攀的美人脸。在审讯犯人的时候像是心狠手辣的毒蝎美人。面对重照的时候,漆黑如墨的凤眼露出一点温柔神色和深情,连那高挺的鼻樑、薄而淡的唇的弧线都柔和了一般。 许长延在饭桌上基本不说话,他咽下嘴里的东西,转头逮住一直盯着他的小刺猬,「怎么一直看着我?」 重照笑眯眯,没多说,让他赶紧吃。 他以前认为自己就是喜欢许长延这样,容色昳丽绝艷,气质绝佳又一身铁骨铮铮,后来才发现,是因为许长延对他影响太深了,以至于他迷恋至今,从未觉得腻烦。 或许前世是恨过、失望不甘伤心,矛盾激烈不可调和,可是现在不一样。 第125页 重照敢赌,在面对韩浩阳的质问的时候,他甚至都不需要犹豫,赌人情根深种不可分离。最不济,再赔上一颗真心,事不过三,没有来世没有后悔。 许长延压下了心里头的疑惑。两人和睦地吃完了晚饭,又在院子里逛圈消食。 重照说:「今天是不是发现科举考试的时候有人作弊了?」 外头的消息重照也有渠道知道,许长延并不意外,「对,丞相亲自在朝堂上指责出来的。他还列出了有所嫌疑的名单,九龙卫副使去抓的人。都是些平时文章做的一般,却能排进正榜的人,还有些涉及了泄题买题,这个比较复杂。」 考官泄题是比较大的罪责,重照眉头一皱,「案子这么大?」 许长延道:「每次科举乡试会试都有人在里头做小动作。这次又恰好京城是这个形势,想要巴结唐亲王的人不少,想成为唐亲王夺嫡最大的助力。会试造假和透题,把唐亲王的党羽带入朝堂,是个完美的方法。」 重照惊道:「科举舞弊是大罪,他们疯了么?」 许长延摊手道:「这么多年来,谁都没查过会试,这些人胆子就大了。谁会知道今年丞相会忽然出手清查了呢?」 重照问道:「都查出来哪些人了?」 许长延回忆了一下,「礼部侍郎盛鞍,御史薛康平,这两个是考官,把最后的正榜卷子和副榜调换了。还有定远伯等人涉及泄题偷题买题,其中官员相互勾结,错综复杂,我估计能牵连出好大一批唐亲王的党羽。」 重照咧嘴露出快意的笑,「唐亲王怕是气得又要砸东西了吧?」 转念一想,重照问道:「又是丞相在给你铺路么?」 许长延侧过身。这是一片竹林,入了冬,竹子依旧翠绿。他负手而站的时候,身形修长挺拔,深色官服下摆与地面相平,显得人很有几分睥睨和凌人的气势。 摆平唐亲王在文官群体中的一切势力和影响,让其激怒天下文人学子,扭转大齐文武百官对他的所有好感,丞相一出手就是无法挽回的狠招。 科举舞弊案爆发的时候,许长延才真正意识到,那个神秘至极无人能猜透心思的老人是真的准备把他往那个至尊的位子上推,义无反顾决然无比的,比当初把他轰出京城赶往边关还要坚定。 而且衡帝大怒,但没有办法挽回。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儿子带上这个污点,也会由史官的笔记录下来,一辈子洗不干净。他一定会觉得,自己的储君不该有这样耻辱在身上,过于丑陋,给皇室蒙羞。 重照看着他忽然凝重的脸色和忽然沉默下来,心里也肯定了,他也把手放在两侧,一时间天地之间仿佛只有竹林的声音。 重照打破了安静,「然后呢,会试并不公正,天气大寒,结果还作数吗?不作数的话,考生们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汪子真也很关心,特意请重照帮忙问一问。许长延说:「等把案子查清楚了,会有重考。如果有考生盘缠不够,礼部已经安排食宿免费申请。不过会试光是拖就拖了两次,这次还黄了,真的很折磨人了,怕是会激起怨言。」 朝廷内部腐败,民怨载道,不只有夺嫡,京城还有更多的危险潜伏。 重照看他神思有点飘,本想说说韩浩阳,便罢了,只问道:「易宁还打听到,枢密院韩永丰勾结大周逆臣屠光赫,在嘉兴二年陷害我爹?」 许长延摸了摸他的头安抚他,「这件事你先别生气,韩永丰狡猾奸诈又胆大包天,暗中联络了当时率领大周军队的屠光赫,泄漏行军机密来害你爹。不过最后没事,伯父命大,都过去了。」 重照点点头,「我知道。」 许长延蓦地有些心疼,小刺猬一身刺,张牙舞抓顽劣不堪,实际上比旁人更能坚忍潜伏,必要时候乖巧懂事,一点也不闹。 重照说:「所以,这是你和纪正卿达成的交易?」 许长延点头,「这案子足以扳倒韩家了,也算是为伯父蒙冤报仇了。」 重照微微一怔。是为李正业报仇,为李家忠国报君的百年清誉,不是为名为利,为李重兴或是其他人。 重照不知该说什么表达谢意,他们已经不需要说感谢了。 他只能上去抱人,又因为身高和肚子的原因,伸开手臂等人来抱抱。 两大案子爆发,京城会更不安全,许长延有点不放心,「明天,你不要去大理寺了。我给你请假,你就在府里休息。」 他话里有话,假期很长,自然会长到重照彻底把孩子生下来后才能结束。重照愣了一下,勾唇笑道:「你终于忍不住,想把我关起来了么?」 他嘴角带着笑,无端有凉薄的意味,眼里却是冰冷,让许长延想起在前世做下的混帐事。他神色有点慌乱,忙道:「不是!我没那个意思……」 重照继续说:「这样的话,大街小巷的摊头又要传新话本了。今天杜州就给我说了个,冷面復仇隐忍潜伏霸道皇子和善良的忠臣良将之后纯情小侯爷,细看还真有那么点味道。要不我跟你说说也行,我看写的人很有才华……」 「……」 许长延眼角抽搐,「我明日让副使跑一趟,去街上把它们都封禁了。」 虽然是私底下偷偷贩卖,要不是杜州这人涉猎广泛,重照几乎猜不到。即便不是用他们的名字,也让人觉得怪异不舒服。 第126页 重照笑了一下,拉着人的手心捏着,许长延的手心很软很热,五指却是骨节分明修长笔直,上面还有些粗糙的茧子,摸起来很有感觉。 重照说:「那便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长延:两眼放光 #小黑屋# #醒醒,真的会被抓的#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笔芯 雯子扔了1个地雷 雯子扔了1个地雷 读者「雯子」,灌溉营养液+2读者「月满天」,灌溉营养液+30读者「阿罗」,灌溉营养液+2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1 第84章 说起纪正卿和许长延达成的交易,重照自然想起了允河和汪子真来请罪的事。他心里虽然生气,但醉酒说胡话连他也不能避免。他要是以前的暴脾气,能把人揪到九龙卫上酷刑、磨掉半条命都可能。 重照洗了澡,穿着松垮的里衣,抱着被子由许长延给他剪指甲,说:「汪子真和允河跟我说了……是他们泄漏的秘密,我没责罚他们,我是不是太仁慈了?」 许长延垂着眼,他长发披散在肩膀上,垂着头,目光一动不动,手指握着重照的脚踝,不答反问:「你生气么?若是憋着气,你把他们打得半死我也能给你兜住,别气坏了自己就好。」 重照道:「纪正卿暴露了这件事是真的在助你一臂之力,还是我的存在会对你产生不好的影响?」 许长延道:「不会,不论是不是在帮我,我都不会介意你是什么样子。」 重照闭了会儿嘴,又道:「我们跟大周的条约,没吃亏吧?」 许长延怔了怔,低头认真算了算,肯定道:「放心,没吃亏。要是吃亏,我们还可以拿允河给抵回来。」 重照眉头微挑,没有细问。 事实没有,端倪似乎有点。一国皇子和邻国世子,八竿子打不着一起去,居然能有这么深的渊源,没有问题谁也不信。况且重照预感纪正卿不像是与他们作对。 重照垂着头磕了一会儿松子,不知在想什么,又问道:「所以我做任何事你都能给我兜住?」 许长延没有抬眼,「只要你别捅破了天,不过我能给你补上一补便算了,不能我怕就只能带你跑。」 重照道:「为何要带我跑,我因为犯了大罪被处死,你为我殉情如何?」 许长延磨平了指甲,吹了吹,神色自若,几乎没有犹豫的思考便说:「你为何要死,我为何要殉情?」 重照说:「我犯了十恶不赦的大错啊,你又是喜欢我的人,话本里不都这么写?」 许长延抬起了头:「我是个自私的人,要是真的喜欢你,我就会拼了命的保下你,势必要与你白头偕老的。殉情这种万般无奈的路我以后不会再选。」 许长延说完了起身,他乌黑柔顺的长髮垂在身后,松垮的寝衣露出结实的胸膛,容色依旧俊美,神色平静柔和。凤眼专注认真的时候,让外人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朝堂上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九龙卫首尊使。 重照问道:「对了,你当初是怎么认出我的来着?不是,你是怎么知道我也回来的来着?」 许长延想了一下,回道:「有一日唐亲王宴请京城子弟,你在席宴上喝醉了酒,抱着我的腰求我……」 重照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那么回事,他问道:「是我自己抱着你乱说话了?」 许长延露出一丝笑,「嗯,是说了些话。然后我就猜出来了。」 重照盯着他的脸,许长延这么聪明仅凭一点蛛丝马迹就可以感觉出不对,猜出来他倒不意外,重点是他说什么了? 重照问了,许长延顿了顿,道:「也没什么,就些私房话。」 重照:「……我们当时水火不容,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我能跟你说私房话?好吧,那说了什么私房话?」 许长延沉默了一下:「嗯……你就求我对你这样那样。」 重照:「……」 他当时一定是喝煳涂了。 许长延见他有几分窘迫和羞恼,忍不住上床抓着人亲了又亲,在人被亲的意乱神迷的时候凑在耳边道:「你喝醉的时候,有多浪你知道吗?」 他声音带着一丝暗哑,又露出慵懒的神色,凤眼里仿佛有满天星辰,让重照一时被迷惑的神魂颠倒,以至于当他意识到这人说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被按在了床上压制得动弹不得了。 …… 九龙卫地牢深处,一般用来关押朝廷重臣王子皇孙。 无边的寂静中,大门忽然被人从外打开,一道明亮的光照射进来。刺眼的光芒中,来人披着斗篷,身形修长,慢慢地走过阶梯,来到了牢房前。 韩永丰带着手铐,从牢房内抬起浑浊苍老的眼。 九龙卫一左一右,许长延的手依旧藏在袖子里,他微垂着头,天窗上漏下的光照不清他的脸。他的脸藏在阴影中,让人分辨不清脸色,只有那轻微而幽幽的声音在牢房里响起,「韩大人,你还不认罪吗?」 韩永丰转过头,声音冰冷,「许大人既已经设计陷害于我,伪造的证据都已经呈上给陛下,何必过来假惺惺问我。是来看我笑话吧?」 许长延道:「勾结敌国统帅,截断本国将士的粮草,泄漏重要军情,坑害数万将士生命。这一系列的,足以让陛下下令将你斩首示众,甚至牵连韩氏一族。」 第127页 韩永丰没有反驳,冷笑道:「许大人为了扳倒我花了不少心思啊,甚至与大周把持朝政的纪家合作,废了不少精力吧?许大人这样做,是为了给倒了的李家报仇么?还是想激怒我这样支持唐王的大臣?」 许长延冷道:「与你无关。」 韩永丰道:「你以为彻底根除唐亲王的势力,就可以让皇上承认你,让你认祖归宗了么?皇上恨死了你的亲生父亲。在他心里,你始终还是个孽种,不该存活于世的孽种!得到了李家的青睐又怎么样,昭侯侯爵,入不了皇上的眼。」 他忽然沖了上来,抓住铁桿,道:「韩家与许府联姻如何?我家小女,贤良淑德知书达理,绝对不比一个硬邦邦的男人差的。只要你保下我,我就带着韩家投靠你,在夺嫡中支持你,绝不反悔!」 许长延纹丝不动,面色依旧阴沉如水:「若不是陆家倒台,你是不是就打算与原兵部尚书陆武联姻了?」 韩永丰一愣。 许长延道:「韩大人,你还没意识到么。我跟你有深仇大恨,怎么可能跟仇家合作呢?况且你当初在惠帝矫诏篡位的时候保持默许,皇上早已疑心,没人救得了你。你还暗中嫉恨原镇国公府,千方百计要害死原镇国公,你良心无愧么?」 许长延转过身,黑色斗篷微动,韩永丰伸出手都未能碰到那上好丝绸的衣裳。人已经走出了好几步,许长延对属下说:「严刑逼供,让他亲自在罪状书上按手指印。」 …… 早朝过后,许长延照例跟在丞相身后。他们两个关系并不亲近,完全不像是义父子,又不像一般关系的同僚。 出了金銮殿的门,许长延发现丞相停下了脚步,他一抬头,发现纪正卿站在前头,转身瞧着他,意图非常明显。 丞相转身对他说:「纪大人看来是在等你,像是有话要跟你谈,那我便先过去了。」 许长延行了个礼,「恭送丞相大人。」 等丞相走远了,纪正卿走了过来,比了个手势,两人一同往清净的官道上走。纪正卿道:「许大人身兼数职,既是九龙卫首尊使,又是大理寺卿,带本官四处走走,瞻仰大齐皇宫,应该不违规吧?」 许长延道:「当然不违规。纪大人乃大齐贵客,请大人领略大齐的皇宫威仪,自是应当的。」 两人相互客套两个来回,终于将各处的眼线甩脱了,来了处清净的地方。纪正卿道:「今天我才意识到,丞相是真的在帮你。大齐丞相一直是我非常敬畏的人,他能帮你,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不过这样的话,我们的胜算很大。」 许长延道:「丞相……是你敬畏的人?」 纪正卿:「每个人都有弱点,有煳涂不通透的时候,而丞相他就像是一个完人,换书上所说,是一个圣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也摸不准。」 许长延并未在这个话题停留,「此番屠光赫的事情,辛苦纪家了。」 纪正卿:「我父亲早就准备对威胁我家的屠家下手了。贸易通商的事,还得麻烦许大人。此番大雪压境,西北边已经撑不住了。如果不是因为情况紧急,我也不会赌一把,选择与你合作。」 大齐两党,许长延当时情况并不让人看好,纪正卿并没有全然的把握。 他们走进了御花园,许长延打算过了繁闹的后宫再细说。远远来了新进宫的嫔妃,他们两人却都没有把一点目光落在个个身材曼妙花容月貌的新晋嫔妃上,而那些年轻貌美又初入皇宫的妃嫔们却望了过来。 他们身高相仿,相貌上乘,很是能吸引人的目光,更何况并排站在一起。一人容貌昳丽却冷若冰霜,一人五官深邃却气质平和,明明有天上地下的差别,却一样夺目,引得妃子们频频回头。 一个妃子痴迷的目光落在许长延身上,旁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回神,那是九龙卫许大人,几乎不入后宫的,都没见过。」 一旁的李重琴转过头去看,面露惊异。 许长延已经不是原来九龙卫那个冷面煞星的首尊使、从地狱中来的恶煞魔鬼。他往人前一站,一样的气宇轩昂玉树临风。因为俊美的容貌更加出色,剑眉星目,相貌气度不比任何一个皇子差。 恰好许长延抬起头,他没有笑,眼中仿佛凝结了冰霜,他的面部线条坚毅,鼻樑高挺,薄唇色泽极淡,气质却与阴柔搭不上边,持重克制的外表下仿佛压制着阴鸷暴虐的气息,和上位者的淡漠冷峻。 纪正卿却转过了头,对他说:「泄漏小昭侯的秘密是我之过,若是小侯爷心有不满,我愿亲自登门赔罪。」 许长延道:「这怎么讲?」 纪正卿笑了一下,却不是对他笑,「允河……八殿下为此很是自责烦恼,我不想他为此愧疚一辈子,于是便大胆求个原谅,如果不行,我可以为这件事担责。」 作者有话要说:  长延:这个狗粮我不吃,请让我回家抱媳妇谢谢 啊啊啊啊啊今天有点晚辽qaq除夕太兴奋辽吃大餐收红包,就是辛辛苦苦沾到的花花卡没抽到心好痛,给大家个么么哒除夕快乐鸭 顺便祝大家新年暴富诸事顺利~ 感谢投餵(づ ̄3 ̄)づ 江可爱扔了1个地雷 笙殿扔了1个地雷 阿罗扔了1个地雷 漫漫扔了1个地雷 读者「啪叽啪叽啪叽」,灌溉营养液+35读者「阿罗」,灌溉营养液+1读者「清汤挂麪」,灌溉营养液+1读者「玄字玖贰」,灌溉营养液+1读者「笙殿」,灌溉营养液+3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1 第128页 第85章 许长延在外时常是不笑的,端着冷若冰霜的美人脸,让人一眼便觉得这人难以相处。 纪正卿与他相反,他外表看来很容易说话,让人觉得很有好感,只有接触了才发现这人心窝子比谁都黑。 两个城府深深的人倒很能聊。 纪正卿说:「我就先恭喜许大人抱得美人归,大齐皇帝亲自赐婚,真是无上荣幸,成亲当日可一定要请在下喝杯喜酒。许大人,哎,你等等我。」 李重琴歆羡的目光直到人影消失了还没有缓过来。 她当然清楚唐亲王的计划,送她入宫给她庇佑,是把她当作他们的一个重要的棋子,必要时刻会被利用捨弃的。如果说当初她有一点倾慕唐亲王,现在也已冷却下来了。 在后宫中争宠并不容易,几乎是踩在刀尖上行走的事。要不是贵妃还算守信用,救了她两次,她早已被丢出宫门或死在慎刑司了。 如果当初她奋不顾身选的不是唐亲王,而是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九龙卫首尊使呢?会不会,衡帝赐婚,被送祝福的不是她那个二哥哥了? 李重琴摇了摇头,把这个危险的想法从脑中甩去。 她要相信,唐亲王一定可以成为储君,登上帝位。 后宫远离前朝,在后宫住着的妃子宛如温室中的花朵娇养着的时候,御书房里头,人前威风凛凛的唐亲王,正面色灰败,瘫坐在地,抱着生父的大腿哭的双眼通红,说好的皇室的面子他是一点都不要了。 五皇子生母贵妃娘娘跪在御前,哭道:「陛下,漳儿是被冤枉的,定是那些小人记恨在心,设计陷害漳儿……」 衡帝神情愤怒,被魏允漳一抱一哭,心软了点,恨铁不成钢地说:「无知妇人,胡说八道。什么小人,丞相大人亲自监察的科举舞弊案,全天下眼睁睁看着,能有半分诬赖了人不成?」 衡帝恼怒地将允漳踹开,「科举舞弊结党营私,勾结韩家陷害忠臣,这罪名条条框框清清楚楚。让朕帮忙遮掩,传出去史书怎么写?朕瞎了眼吗?」 贵妃连滚带爬地上前,她的妆花了些,把允漳拉到衡帝面前。她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您看看。这是您唯一健全的成年皇子,他最听您的话了,是您亲生的儿子。」 贵妃保养得好,又只生了允漳一个孩子,身材依旧曼妙有形,姿容艷丽,比起劳心劳力因大悲大痛而憔悴的皇后美上太多,衡帝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恰好,贵妃的话又戳中了衡帝心头最大的顾虑。 魏允漳,是他唯一成年的健全皇子。八皇子顽劣不可考虑,十一皇子出身卑贱年龄又小,更别提十三皇子,他不可能再等数十年让他们成年,他没得选了。 大齐江山到底该由何人继承? 他是绝对,绝对不会容忍丞相辅佐魏元熙那个反贼的孽种登上这个帝位的,绝对不可能! …… 林海棠过来的时候,重照正在侯府院子门口晒太阳嗑松子,闻言起了身,一本正经地坐好。 海棠提着点心食盒,「侯爷,我给您带了点心过来。醉仙楼打包带来的,趁热吃。」 躺椅旁边放了个小桌子,重照让她放在桌子上。 食盒打开,糕点还是热的,重照尝了尝,确实是醉仙楼的味道。他因为不好出门,也时常让许长延从醉仙楼打包吃的带回来。林海棠过来也是顺路,顺便借书回去看。 汪子真会试前看的书都在昭侯府没带走,一直存着,还有重照自己的存书。 重照没什么架子,让人坐下,「先别急着去借书,留下先一起吃两个。」 林海棠露出一个笑,道过谢,撩起裙摆便坐下。她性子直率,脑袋瓜机灵又记性好,对醉仙楼吃过一次的菜品印象很深,能跟重照说上许多有关美食方面的经验,简直和杜州一样津津乐道。 只是杜州在大理寺忙着为大齐鞠躬尽瘁呢。 林海棠说了半日,忽然住了嘴,面带疑惑和探究地看着重照。 重照发觉她没声音了,疑惑地抬头,看见她专註明亮的眼和因为风吹而微红的脸颊。 女孩子清香而充满活力的气息萦绕在身边,像是以前的李重琴,调皮可爱又活泼,让人忍不住想逗一逗,又想好好宠爱她让她开心。 重照向后退了退,道:「怎么了?忽然不说话。」 林海棠似乎觉得有些羞耻,她拿出绢布擦了手,微微低头咬了咬下唇。 重照皱起眉,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语气有些严厉:「有事便说就是,是不是在外头闯祸了?不敢跟你哥说,怕他打你骂你?」 林海棠忙摇头否认。半晌她抬起头,脸颊微红,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和渴望,「小、小侯爷,重照哥哥,能不能让我摸摸你的肚皮?」 「……」 易宁勐地一惊,在心里给这耿直的小姑娘比了个大拇指。 昭侯府下人都不敢瞧一眼的,连易宁这样贴身侍卫都得没仔细瞧过。以往许大人来了,两人房门紧闭,下人都在远处站着侯着的。小昭侯面子极薄,大家都看出来了。况且许大人妒心重,窥探小侯爷的肚皮那可是不要命的事了。 林海棠见重照的脸色顿时变黑,脸颊两侧似乎也有些发红,一时被她吓住了,没有回答。林海棠忙摆手,「对、对不起,是我妄言了,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第129页 重照动了动,回过神,亮出肚皮的事,绝对没可能。 感觉就跟小刺猬露出最脆弱的地方一样。 林海棠见他面色如常了,继续问道:「那、那小侯爷,宝宝会乱动吗?会真的踢你吗?」 重照脸色又变了,脸上的红色深了些。他莫名想起昨晚有明显胎动的时候,因为月份大了,外头也能感觉到。许长延兴奋激动,抱着他的肚子磨蹭了半天。 帐暖香红气氛正好,险些把两人的火气都给蹭出来。 林海棠意识到自己失言,又忙着补救,「对不起我又失言了。小侯爷原谅我好不好。我爹娘去得早,都是哥哥拉扯我长大的。不知道有娘亲……不不不做娘亲是怎么样的……不不不算了我就是好奇。」 她感觉自己在越摹越黑,重照失笑,便不计较,道:「罢了,你去后边看看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书。中意的跟宋管家报备一声,便带走好了。」 林海棠点了点头,又露出笑来,「我要是个男子,也能考功名。为家里挣钱,这样哥哥就不会那么辛劳。去太医院,还得去药铺里给人看诊拿钱。」 林府就林飞白撑着,日子清苦,重照也知道。但人好好过着,林飞白不愿接受重照的接济,靠着本事另外赚些钱,一直是他坚定不移的事,重照也知道。 重照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毛绒绒的。 林海棠怔了怔。李重照虽不如许长延那般俊美,长得却是能欺骗京城闺房女子无数的脸,清俊帅气,剑眉星目,鼻樑高挺,皮肤白皙,又是出身世家品行端正,身上带着军功和侯爵。不管体质如何,京城里的追求者不会少。 能为救她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独自一人承担身孕的压力,面对家族蒙难忍辱负重……林小姑娘内心的感动崇拜已经如滔滔江水般流淌了。 重照说:「即便不能以男子之身考取功名,学这些将来也会很有用处。放心,你哥哥能看着你长大快乐,他也很开心。你将来,对他报恩,还做一家人,就好了。」 没有隔阂、没有算计、没有险恶用心和自以为对他好。 林海棠似乎在这一刻捉住了什么,她感觉头顶上温暖宽厚的手掌离开了,有些失落。 易宁出门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拿了两个请帖。 林海棠告退离开了,重照接过请帖看了看,易宁说:「是上官大人回京了,过三日要办手眼通天请客,宴请了很多人,有些是同朝为官,有些是他的门生。」 不只是重照一人,许长延的请帖也在其中。 重照离开京城前上官太傅便已经辞官隐退,如今是被丞相请来,主持会试复试,借用他的名声和威望,表示朝廷公平公正考核天下学子的态度。以此来压制民间对大齐朝堂的不满,把整件事归罪于唐亲王的身上。 丞相总是能办的处处周到,要出手便是迅雷不及掩耳一击必杀之势。 上官察由此回来,恰逢六十大大寿,便顺便办了,自然也是用来提高声势。 易宁说:「那您是去还是不去?」 重照收了请帖,神色淡淡,「上官先生曾是我老师,我自然要去的。到时候还得备一份赠礼,送什么好呢?」 易宁面露担忧:「您身子重,不便出行。许大人到时候一定会去,您让大人给您把赠礼送去,不就行了吗?」 重照摇头看他,「不行。上官老先生请的的是门生和同僚,若是当初的李小将军,不去便罢了。可我身上挂着爵位,不久前还在京城里出尽了风头,此时不去,岂不是拂了他的面子?」 「况且,我藏的也够久了,每天藉故经过昭侯府的人都快伸长了脖子探进来看了。不可能一直躲在昭侯府不出门的。」 …… 上官察手里有本册子,记着每年青崖学堂入学读书的学子。按照名册上的人,还在京城的,基本都发了请帖。 寿宴在晚上,下午过了大半,府邸门前就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上官家的府邸院子极大,大家凑在一起说话,却时不时有人转头朝大门口看去。 上官察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甚是疑惑:「他们都在看什么呢?」 旁边一老人说道:「他们是都在等,你昔日那个好学生,原镇国公府二公子,现在的小昭侯兼大理寺少卿李重照李小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餵(づ ̄3 ̄)づ 七个小中也扔了1个地雷 笙殿扔了1个手榴弹 阿罗扔了1个地雷 读者「阿罗」,灌溉营养液+6读者「笙殿」,灌溉营养液+7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1读者「爱吃蓝蓝路的橘子」,灌溉营养液+1读者「小小」,灌溉营养液+1读者「白砂糖」,灌溉营养液+1 第86章 这个头衔有点长,前头一系列称号上官察都不知道,他只注意到了最后一个名字。 他教过的学生太多,即便隐退后,看着顺眼便收在门下随手指导也很多。所以许多门生他都早已经忘得彻底。 李重照他却记得。 和当今八皇子一起,把他心爱的君子兰说拔就拔的那个调皮捣蛋的傢伙,能把他活活气晕过去闯祸打架能一天激怒他三回。他还三番五次地招惹上官察最喜欢最得意的学生许长延,差一点,不,就是把人带坏了。 上官察顿时想起了他在外头收到的一条条消息。从许长延连中二元,从许长延忽然离京,从其性情大变、李重照回京,到李家蒙冤倒台,唐亲王上位和诡谲的身世风波,京城一直不是个安稳平静的地方。 第130页 上官察沉迷于做学问,因为阅歷,也通晓世事。他露出了一丝怀念的神色,转而又变为怒意:「李重照这个小兔崽子我记着呢,老夫险些被他气死又活过来。半点知识没学到,还把老夫的好学生给带坏了,你说我哪能忘了呢?」 大家这才想起来,小时候的李家二公子性情很是顽劣,都说本性难移,长大后应该也差不多吧? 上官察动了怒,似乎真的有些生气,众人也不好驳了面子,便识趣地不再说起这回事了。 片刻后,上官察起身接了个消息,便以疲乏为由回屋休息了。 上官家的府邸开了道小门,下人恭恭敬敬地把人迎进来,九龙卫使的深色官服透着生人勿进的气场,紧紧跟随在主子两边。 上官察转过身,迎面走来的人穿着深色衣裳,锦缎透着厚重的气息,眉目与幼年的精緻秀气不同,更加冷峻和成熟稳重,举止之间已经有着上位者的气度和从容。 上官察眉头微挑,心道不愧是自己当年最得意的学生,不比任何一个正统皇子差。 许长延收敛了冰冷的神色,垂着头恭敬地行礼。 他弯了腰,露出身后的人。 上官察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 重照面色不变,他往前走了两步,弯腰行礼。面前的老先生满头华发,前世离京后便再也没有见过,此时见了仿佛已经过去很久。 上官察露出惊诧的眼神,唿吸一滞,神色微变,道:「无妨,都坐、坐吧。」 传言传得沸沸扬扬,皇帝的赐婚诏书都下来了,上官察自然知道消息。只是老人家虽然阅歷丰富,却没见过男子如妇女般大腹便便的模样,更何况当事人还是他昔日的学生,让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许长延搀扶着重照的手臂坐下,姿态亲昵,暗示之意特别明显。 他自己却没坐,只道:「前头宾客应该是等着急了,我过去露个脸。」 说完,许长延告退,带着九龙卫的人把送来的珍贵山水画和典籍送去前厅,和一大堆赠礼摆放在一起。 房间里头,重照心平气和地开口说:「老先生应该知道了,皇上为我和长延赐婚的事。」 上官察目光微微躲闪了一下。 重照继续道:「我此番和长延一起过来,是诚心想感谢您,当年的师生之情。」 上官察让人上茶,语调淡淡:「教书育人是老夫的本分,也是我喜欢的事。长延没能在官场上有所建树,我也觉得非常可惜。当然,我也知道丞相的深意,如果像我心中所想一般,他能一展宏图,老夫能收他为学生,也是值了。」 德高望重的学问家,哪能比得上史书上响噹噹的的帝王之师? 重照笑了一下,「我之前在学堂里顽劣调皮,让您在我身上浪费了不少精力,希望您能原谅。」 他微垂了头,再没说话。之前的诸多事情都是年少无知,况且去日已久,说完之后,就没什么好说的。前世重照后来就没再见过他的老师,直到后来才明白对方教书育人的苦心,只是他们走完全相反的道路,他说三十六计,老师说四书五经。 幼年的天真叛逆离他已经太过遥远了,隔了两世,重照自己都模煳不清了。差生和好学生有天壤之别,没准上官察已经忘了他做的事。 上官察盯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悠悠说道:「那些我是都不计较了,要是一件件数你在我学堂里头犯下的事,我得被气死好几回。你能有现在这地位,做先生的我心里头也很欣慰。回京之后,就像心里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说起这个……你知道,长延这孩子,性子最倔强执拗。他决定了的事,谁也劝不回来。他小的时候,丞相严苛,与他并不亲厚,他与我关系倒更近一些。某一天晚上,他问我,喜欢一个男人,是不是有病。」 重照勐地抬头看他。 上官察摸了摸鬍子:「老夫我着实吓了一跳。他那时心慌意乱,我让他镇定,问他是不是男女之情,他说是。他还说你一点都没发觉,他不敢跟你说,怕你生气就此一刀两断不相往来。我当时就觉得你们不能成。」 重照听他说下去,「长延不是个会好好对待感情的人。我看得出来,他鲜少与人交流,对世间的一切都有一种寡淡的疏离,无悲无喜目空一切到极致,跟他的义父有一种惊人的相似。而你虽然重情重义,但决然不是为了旁人的感情停下自己脚步的人。」 他看得一清二楚。四年前重照从军入伍离京,即便许长延表明心迹,也不会拦住他离去的步伐。 坏就坏在许长延本身的性格和身世上,离奇的身世仿佛是火药的引信,一点燃就会使他心底的叛逆不甘,演化成阴鸷和暴虐的不顾一切。 然后是背道而驰,谁也看不见谁的真心,谁也不知道是从哪个节点上,一切都错了。 上官察说:「不过现在还是很令人欣慰的,我也不知道其中走了多少曲折的路,你就当最后听我这个老匹夫啰嗦一句。长延是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换句话说,将来好聚好散,你可以另外找人过日子,但长延不行。」 他会活不下去。 重照默默接上了这句话。世人都觉得好像是他牺牲得多,出身血脉和身份地位,以至于身孕子嗣,其实许长延给的一点也不少。 重照掩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收紧。 第131页 「不过,」上官察微微咳嗽了一声,「老夫我还是非常欣慰,长延能达成心愿,你也心甘情愿,你们二人也很登对。以后成亲了别忘了请我喝杯喜酒。」 …… 宴席开始后,许长延拉着重照坐在一个角落里头。 重照被他遮掩得严实,旁人伸长了脖子想端着酒杯上去瞧个新鲜,愣是被九龙卫首尊使的冷眼给吓了回去。 许长延正跟重照凑在一起低声说话,不知怎么进来的纪正卿想逗逗魏允河,对方正一脸不爽地喝闷酒,纪正卿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头。汪子真也来了,做为桌子上唯一的白衣,他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又来了个新客人。 上官察作为寿星坐在里头,外头都是些年轻学子。有个年轻人似乎是喝高了,被人推了一把,举着酒杯身体一歪,撞到了身后的人。 烈酒洒了一身,轮椅被撞了一下,魏允劭皱着眉,看着面前无礼粗蛮的人。 酒杯落在地上发出声响,众人一惊,魏允劭身后的家僕怒道:「粗鄙无礼的小人,撞到我家王爷,还不下跪道歉!」 喝醉了酒的年轻人是真的吓了一跳,忙从地上爬起来。不过他神智不大清醒,疑惑地问旁人:「这是谁?能在上官老先生的寿宴上胡乱囔囔?」 家僕喝道:「此乃皇上亲封的文郡王!」 宴席上的众人都纷纷望过来,上官家的管事的也跑了过来道歉。 魏允劭的眉眼像他娘,清秀温和,微垂眼睑的时候让人觉得很好拿捏。也是,唐亲王如日中天,大家似乎都忘了这个三皇子的存在,在皇上册封唐亲王的时候,仿佛只是顺便册封了文郡王。 像是施捨怜悯、体谅他中规中矩近活着三十余年一样。 上官察德高望重,魏允劭想着不好在寿宴上闹起来,佛了老先生的面子,便摇摇头对后头的家僕说:「罢了,带本王去里头换件衣裳。」 家僕瞪眼看了下那个冒失的年轻人,愤恨地推着王爷的轮椅往前走。 那年轻人是京中富家子弟,正好处在叛逆的年纪,又自视甚高且醉的煳涂,被这么一瞪,登时冒火,甩开扶着他的人去拽轮椅:「不就是个破郡王爷,在皇宫里头有名无份,连个实权也没有,软弱窝囊还是个残废,这也能配上当王爷?!」 他的话尖酸刻薄。魏允劭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放在把手上修长的手指收紧,从后头望去,他的背嵴忽然僵硬。 但没有半分的错,只是把大家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而已。但有些真相是不能说的,说出来就是戳人心窝子大大落了人面子。 年轻人被好朋友拽住还想去掰那轮椅,道:「拦我干什么,就是个泥塑王爷,小爷我可是当今贵妃娘娘的娘家人,我可不怕!有本事,你来打我呀。」 他话音刚落,就勐地被人揪出。他发出一声尖叫,右手被人当场利落地卸了下来。 众人忙如潮水般避开,九龙卫使面色肃穆。 重照慢吞吞地走过来,微抬着下巴,冷笑看着地上喊疼的年轻人,声音冰冷,「贵妃娘娘又如何?你是哪里来的狗屁东西,也敢压到正统皇室头上了么?就凭冲撞皇子出言不逊这点,龚副使,麻烦你把他带回九龙卫刑房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餵(づ ̄3 ̄)づ 雯子扔了1个地雷 阿罗扔了1个地雷 阿罗扔了1个地雷 七个小中也扔了1个地雷 读者「小小」,灌溉营养液+1读者「清汤挂麪」,灌溉营养液+1读者「阿罗」,灌溉营养液+2读者「阿罗」,灌溉营养液+2读者「特别帅的司同君」,灌溉营养液+1读者「月心」,灌溉营养液+5 第87章 重照自己心里都觉得自己与上官察有缘。小时候在学堂的时候,他就与老先生斗智斗勇就是不想学,闹事倒是常客。特别是在老先生在的场合闹事。 众人被他嚣张的气焰惊得后退。 年轻人右手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疼的脸都白了,酒也醒了。 他听到头顶的冷淡而不可一世的声音说:「哪只手拿酒杯就卸了哪只手。对了,你还说没人敢打你,我倒挺想让人打你一顿,不过让九龙卫的兄弟打架太过屈才,还是九龙卫大牢走一趟吧,保管让你生不如死。」 年轻人抱住自己脱了臼的胳膊,露出绝望之色。 他是唐亲王生母贵妃娘家的旁系,狐假虎威自命不凡故而猖狂。此刻冷静下来了,才意识到自己一身白衣没有功名,面前这位才是真正的出身正统,他想拿关系压人,对方也能拿实力和权势压得他毫无喘息之力。 众人也反应过来,细碎的言语渐渐响起来,异样的目光落在重照身上。 重照微垂着头,嘆道:「我约莫是太无聊了,解释这么多作甚。龚大人,把人拖下去罢。」 魏允劭抬起头,目光落在重照身上。 家族的衰落没能压弯他的背嵴,众人落在他膨隆的腹部上的怪异目光也没有使他羞愤恼怒,他出身正统王公贵族的嫡系,侯爵因为他的军功而正名,身上还有大理寺少卿的职位,骄傲明媚、光明磊落。 被酒水浇透了的衣裳紧贴在身上,原先那冰凉的血仿佛又热了起来。 难怪大家都喜欢漂亮、温暖、让人心情舒适的东西,也难怪传闻中冷面煞星般的九龙卫首尊使在面对这人时眼神才会变得柔软温和。 第132页 他忽然觉得那膨隆的腹部很是碍眼。 允劭原先皱着的眉舒展开,紧抿的薄唇勾起,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小侯爷,麻烦您能领我去房间换件衣裳吗?」 重照愣了愣。人也解决了,他也该走人了,便顺着他的话点了头,跟允劭去了厢房。 允劭自己没带衣服,借了上官家里差不多身量的男子的衣裳,只不过不如皇子衣服那般高贵华丽。上官家在京城也是大家族,不管怎么说得罪了皇子,管事的急得满头大汗,不住道歉。 允劭说:「无妨,我没事,也不是你们的错,麻烦通报一声,让上官老先生放下心。小侯爷不如去隔壁坐一会儿,那儿清净又舒服,宴席上杂乱嘈杂,危险又让人觉得不自在。」 重照觉得有道理,而且外头大家想必都在说他,他也不想出去,便和易宁去了隔壁。 许长延去给上官察敬酒,再加上官场上的应酬他无法拒绝,重照懒得和他一起,以至于许长延没法时时陪在重照左右,只留了易宁和九龙卫使贴身护卫。 重照在宴席上就吃饱了,在屋子里坐了会儿就觉得犯困,便闭眼养神。没过多久,易宁进来说,文郡王求见。 重照问:「有没有说找我什么事?」 易宁摇头。 重照有些不想见。虽然说前世和魏允劭没有交集,但比方说他以为前世和韩浩阳是朋友,结果对方心里却没把他当朋友,还试图诛心离间他和许长延的关系。他虽然心志坚定,但总有人说指责质疑的话,心里多少也觉得不舒服。 但他找不到理由推脱。 易宁又出去了一趟,回来说:「文郡王说,他有办法,对付唐亲王。」 重照目光望过来,「请他进来。」 允劭换了的衣裳是深蓝色,因为衣服颜色衬托,他原先清秀的五官都变得浓墨重彩起来。在以前他出现时总是低眉顺目低调无言,总让人忽略了,现在仔细一看,允劭相貌堂堂,除了双腿残废,品行端正聪慧通透,比唐亲王好上太多。 「小侯爷,不用见礼,快请坐。」 重照让人送上茶水,让易宁在门外侯着,一时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允劭的眼原先是温润可亲的,不笑的时候,重照能看出与许长延几乎同出一辙的、皇家子弟的冷淡矜贵。 允劭说:「方才在外头……多谢小侯爷替我出气。」 重照道:「王爷不用客气。况且这是在上官老先生的寿宴上,我不出面,老先生也会给您做主的。」 三皇子魏允劭被册封文郡王后,依然如往常一般平易近人,一点王爷的架子都没有,连衡帝都快忘了他还有这么个儿子。就是做父亲自己都快忘记了,旁人看在眼里,故而才会对他如此大不敬。 而衡帝忘了,一是因为三皇子本身就不是喜欢争抢却喜好淡泊的人,二是魏允劭双腿残疾不良于行,文不可科举入仕,武不可上马征战,就此废了,母家势力微薄娘亲又是软弱的性子,故而在大齐皇室中处于任人打压的弱势。 如果不是双腿残疾的缘故,文郡王不会眼巴巴等了近三十年,才等来一个郡王的名号。也不会围困在皇宫一隅,无法施展才华和抱负。 想到了这些,重照眼里都带了些同情和惋惜。 允劭眉头微皱,他以前习惯了自己处于弱势,习惯于低眉顺目低调沉默。在面对重照怜惜的目光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重照开门见山:「闲话我就不多说了。王爷方才说,你有办法对付唐亲王?」 允劭:「许长延乃惠帝遗腹子,丞相承认,父皇默认,大家都摸不准什么意思。我斗胆一猜,许大人想要争储,不过他遗腹子的身份究竟是不是真的?」 重照:「你想让我亲口承认?」 允劭道:「没错。」 重照点头,「是真的。」 允劭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他目光掠过重照坚定的眼神,半句质疑都说不出。 惠帝遗腹子,也是皇嗣。这里面,能牵扯出很多事情,其中的弯弯绕绕他都不敢深想。 允劭忽然沉默,重照等他接受了,才说道:「王爷,此事过于匪夷所思,还希望王爷帮我保守秘密。」 「应该的。」允劭露出一个笑,「小侯爷为人光明磊落仗义重情,我非常想结交为好友。我年幼时也曾想过快马奔驰在草原上拉弓射鵰,只可惜后来出了变故,双腿落下残疾,再没能站起来。小侯爷昔日能策马,如今怀着身孕困在狭小的院落里,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吧?」 重照看着他深邃的眼,目光敏锐警惕。 他要是再挑拨他和长延的关系,他就出声让易宁把人赶出去。 文郡王如同往常一般坐在轮椅中,修长白皙的手平放在铺着一层薄毯的膝盖上,原先那低调平和的气势却陡然不见了,替代的是不可捉摸的深沉和仿佛深渊尽头紧闭大门里泄出的一丝不甘和愤恨。 重照想起来了,「小的时候,王爷是能跑能跳的。臣还记得,您带我们这些小孩子骑过马打过猎。皇上还称赞过您,有大将的雄风和兄长的成熟稳重。」 允劭黝黑的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没错。大臣们说我前途无量。后来,在马场赛马的时候,我从马匹上摔下来,摔断了腿,就此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第133页 重照仿佛从被轮椅禁锢着的身躯下,看见咆哮的、不甘的、有滔天愤怒的魂。 重照惊道:「你是被人陷害落马的?!」 因为年龄的差距,重照幼年与三皇子接触不多,只知道对方在马场骑马的时候,骏马忽然不受控制。人摔断了腿,后来没能治好,就只能残废一辈子。 在这之后,竟然也是别人设计陷害的吗?如此歹毒的手段,对方也能对一个孩子下得去手? 不过当时文郡王作为三皇子,前头两位嫡子都没了的情况下、最大的皇子,让皇上和众臣赞不绝口、风头无两的时候,五皇子和他母妃嫉恨得眼都红了呢? 重照勐地站起身,愤怒压抑在胸口,他张了嘴,却什么都说不出。 他可以像方才一样仗势护着人,但这不一样,这已经是经年的伤痛和无法挽回的结果。 允劭担心道:「小侯爷,你冷静些。小心、小心你的孩子。」 重照问道:「这件事当初没能查下去?现在呢,哪个马场,马夫何人?马匹本身有没有什么病症,这些都没有继续查吗?」 允劭道:「马场原先是韩家的,事发后转手了好几家,现在在我手里。做手脚的人是贵妃娘家的旁系,后来喝醉了酒摔河里淹死了。他妻子儿女跑了,现在已经被我找回来了,我问了许久,他们的口供可以作证。」 重照露出一丝惊讶之色,「你怀疑韩永丰也有嫌疑?」 允劭垂眼道:「韩家在惠帝之变时态度暧昧,之后屹立不倒,我怀疑他之前投靠了惠帝,之后投靠了贵妃,也就是唐亲王生母。这件事,他一定是中间人。要不是韩永丰勾结敌国被抓入九龙卫牢房,仅凭我的能耐和两个人的口供,我掀不起花浪来。」 重照皱眉,「那必须要从韩永丰嘴里套出话来。」 韩永丰承认后,写成口供递交给衡帝,就有机会为这件事翻案。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重照转过身,是许长延问了人找过来了。他进门先脱斗篷,说:「外头忽然下了雨,宴席也快结束了,重照……」 他顿住了话语,因为看见房间里,站着李重照,坐着文郡王。 重照和允劭相隔距离不近,许长延警惕心强,当即眉头一皱,快步走上前拉住重照的手。 允劭忙说:「许大人,本王是来找小侯爷说正事的。」 重照忙安抚妒心猜忌心过重的某人。 允劭说:「十三年前,在韩家的平安马场里有一场赛马,本王失足落马摔断了腿。许大人,你想争储,我想翻案,不妨合作两人得利?」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还构思了下新文……嗯,欢迎大家点进专栏收藏我的新文仙侠古耽《灰飞烟灭后我恋爱了》 文案也可以点进查看,大概是双向暗恋的故事 感谢投餵(づ ̄3 ̄)づ 阿罗扔了1个地雷 读者「wacxk」,灌溉营养液+10读者「沈别离」,灌溉营养液+1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1读者「清汤挂麪」,灌溉营养液+1读者「踏水过流年」,灌溉营养液+1读者「阿罗」,灌溉营养液+2 第88章 一场小雨过后,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屋外温度骤降。 许长延不知从何处取来斗篷,把重照从外头结实得裹了起来,大概因为衣服太厚,重照膨起的腹部倒不太明显了。 重照裹紧毛茸茸的斗篷,愤怒地扬起自己的爪子,不满地嘟囔道:「你把我裹成一个球了都!你这样让我怎么好意思出去见人!」他可是威风凛凛的李家小将军,不能被裹得跟个小胖墩一样! 许长延忙安抚他,「放心,打着伞坐轿子,没人能认出你来。别受风着凉了,你身体要紧。」 重照顿时泄了气,任由许长延拉着他跨出门。 文郡王的马车停在门口,允劭撩开窗帘,目光慢慢扫过躲在帽兜下重照的脸,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后会有期。」 重照道:「王爷慢走。」 允劭思索了一下,「许大人和小侯爷成亲的时候,可千万别忘了给本王请帖。喜酒,本王是一定要喝的。」 许长延走上前,凤眸微眯,「王爷放心,请帖一定会送到府上。」 允劭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放下了帘子,吩咐车夫出发。 …… 晚上的时候重照被欺负得特别惨,他侧卧在床上,眼角带着一层薄红,声音沙哑,抬起满是痕迹的手臂推了推身上的人,「我要喝水。」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在外头从来没有的一点柔软甜腻的尾音,许长延险些被他一嗓子给叫硬了。 许长延起身去倒了温水,把人扶起来餵了下去。 重照终于从余韵中恢復了点力气,用愠怒的眼神瞪他。许长延有点心虚,快到林飞白说的后三个月了,他本不该碰的。他忍不住亲了亲这人发红的耳垂,「你为文郡王出头,还和他单独呆在一间屋子里,你说,我该不该嫉妒得发狂。」 重照轻咳了一下,「你疯魔了,我跟文郡王如此清白,而且文郡王他又不喜欢男人。」 许长延眼神微暗,「你是看不出来,我看得分明,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重照懒得跟他计较,按住他不老实的手,眼睛半合着,已经困得睁不开了。 许长延便不再闹他,灭了蜡烛,拉了被子,餍足地抱着人睡下了。 第134页 …… 按照文郡王给出的指点,许长延严审了韩永丰。九龙卫刑房里的刑罚残酷无比,韩永丰根本受不了,许长延又告诉他韩家大势已去击溃他的心理防线,很快就求饶说出实情。 拿到了口供,许长延备好奏摺。 早朝的时候,衡帝问起审讯地如何,许长延便把口供和奏摺一併呈上,将枢密使韩永丰勾结敌国密谋不轨说了一番。衡帝面上夸赞了两句。 许长延神态宠辱不惊,语调平静道:「除此之外,韩永丰还交代了他所犯下的其他罪责。比如这条,十三年前,韩家所持有的平安马场有一场赛马,陛下应该记得,在那场赛马中,三皇子文郡王失足落马致使双腿残废。」 衡帝皱起了眉头,心里似乎有些不好的预感,说道:「经年旧事了,允劭也已经不计较了。这事便不要提了。」 丞相站出来,道:「陛下,既然是韩永丰的口供,不妨听上一听。」 许长延不等衡帝点头,就说道:「韩永丰指认说乃是唐亲王和贵妃娘娘暗中作祟,花钱请人做了手脚,给了文郡王一匹患有狂躁症的劣马,致使王爷从马匹上摔落!文郡王命大,只残废了双腿,却从此不良于行!陛下,此事涉嫌重大,臣恳请陛下立案重审!」 衡帝站起身,脸色剧变。 户部尚书徐大人随即出列说道:「陛下,兹事体大,臣认为应即刻立案重审,若真有冤屈,可以还文郡王一个公道和安心,若并无此事,也可以证明唐亲王乃是清白的。」 户部尚书徐大人是个急性子暴脾气的老臣,却是朝堂上的风向标。大家忙跟着他弯腰请衡帝立案严审。 衡帝看了眼背嵴笔直的许长延和不动声色不发一言的丞相,面色颓然地坐了回去。 他老了,在政事上越发觉得力不从心,丞相和许长延明面上没有结党的意图,实际上收拢了很大一堆势力。科举舞弊案后,唐亲王的人被除掉一大半,已经对抗不过了。 大势已去,不仅是对唐亲王,还有对老皇帝他自己。 …… 入了冬,京城气温骤降,昭侯府内枯木一片,连原本碧绿的竹子都枯了。 重照抱着手炉,拥着被子缩在矮榻上。他出门去郊外走了一趟,不知怎么回来就染了风寒,一晚上捂着被子出了一身热汗。 许长延正亲力亲为地换新被寝,丫鬟都在给他打下手。 重照回来感觉到不舒服的时候,就立即告诉了许长延。许长延摸了摸他脑门和手心,没觉得烫,但还是差人立即去请林飞白。 林飞白开了对胎儿无害的药剂让重照服用。晚上盖的严实出了一身热汗,醒来的时候重照倒是好多了,就是懒懒地没什么力气。 许长延问他有没有不舒服,重照摇摇头,躺下眯着眼,神情恹恹。 许长延在他脚底塞了个热乎的汤婆子,让他休息,转身去找了林飞白。 林飞白正皱着眉头翻书,一边还在翻看以往的记录。他将重照的反应、症状记载在册子上,与正常妇女怀孕对照,来准备和调养,但他一直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 重照服用过阴阳散。 阴阳散功效和坐胎药一样,只是适用于体质特殊的男子而已,但是存在对身体有损害的物质。冬天寒冷,如果那有害的东西使得重照体质变弱,那问题可就大了。 林飞白顿时对自己的医术也没有把握了。 林飞白问道:「近期小侯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许长延想了一下,「他总觉得很累,近期觉得腰背酸疼,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下身总是冰冷。易宁也告诉我,他每天都频繁上茅厕。」 林飞白松了口气,道:「暂时还是正常的。还是让他多走动,别因为身子重就一直躺着,那是不行的。一定要记得保暖。」 林飞白又嘱託了几件事,许长延听得认真,一一记下。 林飞白最后说道:「还有,最后三个多月了,千万不要再行房,不然小侯爷会觉得更吃力。另外,我想让太医院的前辈帮忙看看小侯爷的状况,他们学识比我们渊博,懂得比我更多。特别是最后,生产的时候。」 许长延和林飞白讨论了挺久,重照眯了一会儿就醒了。他让易宁进来扶着他去了趟茅厕,进房门的时候,许长延正好发现他不在打算出去找他。 重照穿的厚实,披着斗篷,鼻子红红的,脸色却苍白憔悴。他因为腹部沉重的缘故,一只手下意识托在肚子上,走路也变得慢吞吞的。和当初那个意气风发潇洒肆意的李小将军,几乎不是同一个人。 林飞白是大夫,许长延简洁一说他便能明白。实际上他还有许多没有细说,因为孕后期,重照双脚开始浮肿,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是因为腰背疼的厉害,频繁地去茅厕,每天都有痉挛疲乏和难受的感觉,许长延几乎不能想像这滋味。 许长延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这一刻尖锐地疼了一下。 重照勐地打了个喷嚏,许长延忙把他从吹风的房门口拉进来,按在软软的矮榻上躺好。 重照动了动,给自己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林兄离开了么?」 长延:「他回去了。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好多了?林飞白说没有大碍,再喝两碗药就能好了。」 重照目光微滞,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如今的自己也是得靠着汤药过日子了,不光是治疗风寒的药汤,还有安胎的补汤,重照喝的快要吐了。 第135页 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轻轻笑了一下,显得特别温顺听话。 许长延无奈地摸了摸他柔软的头髮,每次对方惹了事就露出这幅知错就改的表情。许长延问道:「说吧,你这次出去,是和谁一起的?」 重照低头:「是文郡王。」 长延:「……」 九龙卫首尊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一定要平静下来,骂人也不能骂自己的李重照。 重照又动了动,露出自己腰间一直佩戴着的青色玉佩,是上辈子长延送给他他摔了两次的那个玉佩。许长延目光一垂,眉头微挑。 衡帝赐婚之后,重照就一直把这东西带在身上了,许长延看见了就感觉自己独占了这个人,心里非常满意,顿时消气了。 许长延突发奇想:「那我给你的那个匕首呢?」 重照面色一顿。 许长延又惊又怒,「这你也给带在身上了?这得多危险,不是,你觉得你会去什么地方遇到什么危险?带这个东西不用来防身,你还想用来观赏展览吗?」 重照立即把袖子里许长延送给他的匕首掏了出来,乖乖上交。匕首外表精緻,其实里面锋利无比削铁如泥,重照本是武将,带着就是为了防身御敌。 许长延气坏了,能让他遇到什么危险用得着自己防御?! 重照忙起来给他沏了杯茶水,随手就是一句安慰人的话,「你放心,接下来我就好好呆在府里安心养胎,好不好?」 许长延闻言更心疼了,重照以往不会说这样服软的话,他也不是会服软的性子。 重照看他脸色变了又变,但好歹不是生气了,吊着的心略微放下了些,问道:「那我们便说正事吧。」 许长延点点头,「成亲前的聘礼我已经备好了,先下聘,等来年开春了我就娶你入门。重照,我此生都不会半分亏待你。」 重照:「……」 他要说的正经事,似乎不是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又准时了! 感谢投餵(づ ̄3 ̄)づ 阿罗扔了1个地雷 读者「清汤挂麪」,灌溉营养液+1读者「沈别离」,灌溉营养液+2读者「夜雪蓝」,灌溉营养液+5读者「阿罗」,灌溉营养液+1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1 第89章 重照迎着许长延的眼,对方眼神柔和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似乎不好说些煞风景的话伤人家的心。 许长延像是真的在自责,继续说道:「你不要觉得委屈了。」 重照艰难又尴尬不失礼貌地笑了一下。许长延见了这寡淡的笑容更加心疼了,忙把人拥在怀里抱着揉捏了好一会儿。重照趁机把手放在他怀里捂一捂。 半晌,他推了推人,「好了,我没觉得委屈,也没觉得你现在哪里亏待我了。我是想问你正事,文郡王的事你查的如何了?别吃醋,吃醋就给我滚出门去。」 长延:「……」 他摸了摸鼻头,恢復了正常神色,只留眼底的一点深情和专注,「案子没能经过大理寺,被刑部接手了。不过刑部尚书不是那边的人,办事公正严谨。我把线索证人移交给他,九龙卫跟进,他会好好查案的。」 重照道:「如果查出来真的是唐亲王害了文郡王,那便是手足相残谋害皇嗣的大罪了,皇上真的不会偏心,下令惩治唐亲王吗?这毕竟是他手底下唯一健全又足够年长成熟的皇子了。」 许长延神色凝重道:「应该是不够的。魏允劭的腿是真的废了,衡帝除了五皇子魏允漳,没有其他的储君候选了,他没得选择。」 重照皱眉,「如果这不能彻底除去魏允漳,我们该怎么办?」 许长延抬眼看他,「所以,只有这一把火,完全是不够的。」 他的眉眼漂亮,凤眼漆黑如墨,带着夜空般的深邃渺远,又如深渊般不可捉摸,重照几乎要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重照:「还有什么火还没放出来吗?」 许长延:「当今皇上最看重的是自己的面子和名声,而后是血脉子嗣。他最不能容忍的是结党营私意图造反,然后是手足相残。比方说,嫡子怀明太子的死,是他心底一道线。」 重照一头雾水,「这跟允琮有什么关系?」 许长延:「查案的时候,九龙卫在唐王王府里头发现了虞美人粉使用的痕迹。你还记得吗?允琮病中,因为吸食了虞美人粉而忽然发病变重了。」 重照睁大眼睛,放在椅子上的手勐然攥紧,「那极有可能是他……」 许长延摇了摇头,「魏允琮是皇后的命,是衡帝心头的宝贝。我和丞相商量过,一致觉得怀明太子的死,确实不是魏允漳做的。那份虞美人粉后来查出来是不小心被混入的。魏允漳用不着为了这个,冒着被亲生父亲质疑被皇后恨死的风险。」 重照抿了抿唇,许长延揽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怀里,轻声安慰他,「没有人有这个胆子陷害怀明太子,谁都没有意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你私底下也查过,太子他确实是因为心疾体弱而去了的。」 重照查不到,九龙卫慎刑司都查不出来,当朝皇后也曾疯了似的追查,查不出一点为人陷害的痕迹。无数状况都说明,怀明太子真的是因为体质脆弱心疾爆发而薨了。 许长延说:「但是衡帝猜忌心太重,诛心离间之言不光他们会,我们也能用。」 第136页 …… 事情先从后宫开始爆发。 那时李重琴正好去贵妃娘娘的寝宫请安,皇后忽然带人闯进,见了贵妃就掏出一把匕首就刺了上去,丫鬟们吓得忙上前阻拦。 李重琴被推搡着摔了一跤。她狼狈地爬起来的时候,看见皇后披散着头髮,真的宛如一个疯子,举着刀逢人就砍,一点一国之母的礼仪风度都没有了,嘴里嚷着:「我要砍死你这个贱人!你和你那孽种害死了允琮,你这个贱人!」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最后衡帝赶了过来。 他刚刚从早朝上下来,满心疲惫。 皇后扔了匕首,脸颊消瘦神色憔悴不堪,一点胭脂水粉都没加,岁月的苍老在她脸上能看得一清二楚。皇后指着贵妃说:「皇上,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妃子,你的好儿子。谋害你其他的子嗣,残害人命不成便致人残疾,他们甚至还谋害嫡子!」 衡帝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极了。 皇后态度坚定,面容扭曲,「五皇子魏允漳陷害兄长已经成为事实,陛下,臣妾恳请陛下将其由九龙卫捉拿,好好严审,臣妾怀疑他陷害了您的嫡子允琮啊!」 贵妃被划伤手臂,忙上前卖惨求饶。 衡帝头疼的快要炸开,心头乱成一团,他挥袖怒道:「都给朕闭嘴!」 他勐地转身离开,刚走出房门,勐地就栽了下去。 寒气汹涌残酷地从北方而来,大齐皇帝再一次病倒了,并且一病不起,大齐朝政大权一时落到了丞相手中。 丞相却以天气寒冷不宜操劳为由,轻飘飘地把生杀定夺大权丢给了许长延。 同时,唐亲王被刑部押入大牢。缘由是勾结逆臣陷害兄长。 当文郡王将当年的证据和证人带到刑部,亲自上朝与唐亲王残余党羽据理力争的时候,他的态度强硬不容反驳,凡是有反对的声音都被他驳斥得哑口无言,仿佛原来那个低眉顺目文弱可欺的文郡王是不存在过。 第二天,新圣旨颁布,文郡王监国,许长延辅佐。 许长延的身份还没有得到承认,贸然监国只会得来非议。丞相一进一退,让文郡王着手监国,许长延暂避锋芒。魏允劭深知自己与皇位无缘,倒也没有太多意见,便挂着监国的名号,实际上权力已经转交给许长延。 而丞相,年纪大了就在翰林院调教新入仕的科举官员。 魏允劭只在早朝上露面,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谈吐之间落落大方,眼界和才华不可指摘。众人在同情之余,也感慨这样一个有才华有魄力的年轻人。甚至有些许长延搞不定的事,他轻飘飘地一句指点便能让人觉得眼前一亮柳暗花明。 某一日魏允劭出宫回府,顺路帮许长延给重照带话去了昭侯府。 来昭侯府照顾重照的钟氏对这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非常有好感,道:「时间不早了,王爷留在侯府里吃个午饭吧。」 允劭犹豫了一会儿,道:「那我就却之不恭,麻烦伯母了。」 重照以前坐在院门口逗鹦鹉,只是现在天气冷了。他抱着暖炉躲回了屋子里,手里剥着松子吃,躺的非常祥和安静。 李正业时常过来拉他下棋,今日出门听戏曲去了,重照终于得以清净,膝盖上放了本书随手翻一翻。 钟氏过来找他,「文郡王过来了,你要出去走一走吗?」 重照顿了半晌,搁下手里的松子,「就来。」 前不久汪子真过了殿试中了状元,他的家人也来了京城,在隔壁条街找了间合适大小的宅院买下住了。重照又出资给汪子真办了宴席,只是自己没有出面。 钟氏很喜欢汪子真的妻子马氏,经常让人抱着孩子过来玩。小孩子粉雕玉琢特别可爱,让钟氏很是喜欢。汪子真父母如今在街上买了商铺开店,做了点小生意。 重照站在允劭身侧,远远地看着钟氏抱着不满一年的小孩子,嘴角带着笑。 允劭抬头看他,看到重照眼底里的一点期待的柔软的神色。 曾经李家还是堂堂镇国公府,李正业还是名镇大齐的肱骨将帅,李家二公子李重照还是那般意气风发潇洒肆意。允劭远远地看到过,这个明亮张扬的少年,仿佛是一只小刺猬,全身带着刺和耀眼的光芒。 他原先以为这人锋芒太过、骄傲自负,终会摔得头破血流吃个大亏,而后若是心志够强便可能东山再起。 但是允劭不会料到会是如今的状况。 有鸿鹄之志也能拥有那样柔软细腻的感情吗? 他隐忍潜伏十数年,直至现在反转局面为自己正名,若是他愿意与许长延那个所谓惠帝遗腹子一争也是有机会。只是他心境淡泊,对名利权钱实在没兴趣。 如果能早一点遇到这个人就好了。 重照已经回过神,垂头问他,「汪子真去了翰林院,不知道表现如何。我看马氏这个姑娘挺好的,温良贤淑,又很会照顾人的样子。」 允劭道:「丞相收了他做门生,汪大人能受到丞相指导,必定前途无量。」 重照心中微惊,汪子真居然能被丞相赏识? 允劭说:「丞相是个摸不透的人,你们与其把赌注压在他身上,不如先剷除其他敌人。比如丞相亲子许鸿义。科举舞弊案和韩家勾结案都没能把他扳倒,说明这人很有能力和手腕。你可以跟许尊使说一声,让他万分小心此人。」 第137页 重照点了点头,许鸿义是五皇子党,只是他们一直抓不住他的错漏。在不能把人一击致命彻底击败的情况下,许长延都不敢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就比如此次他们对五皇子魏允漳下的手,许长延都没能把握,能给人治罪到什么程度。五皇子极有可能再度翻身 想到这个,重照安慰道:「文王殿下,事情已经真相大白,往事就不要再郁结在心,把握将来要紧。」 允劭一愣,笑道:「我双腿残废,既不可科举入仕,也不可上马征战,此生只能当个闲散王爷罢了。况且如今四海昇平,大齐和大周结宜,朝中新秀官员无数人才济济,我这个半路没读过几本书的,还是给他们让让路,自己也活得轻松些。」 重照诚心实意:「殿下心胸豁达,在下钦佩。」 允劭意有所指:「本王也很钦佩,小侯爷能义无反顾陪着许尊使走这条兇险至极的路,能忍受外面的人的指指点点……」 他还没说完,一个九龙卫使着急地跑进来,「禀告两位主子,刑部传来消息,皇后娘娘暗中派人给五皇子用酷刑,现在他人已经快……快不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餵(づ ̄3 ̄)づ 月心扔了1个地雷 江可爱扔了1个地雷 阿罗扔了1个地雷 雯子扔了1个地雷 读者「雯子」,灌溉营养液+1读者「阿罗」,灌溉营养液+1读者「1234」,灌溉营养液+26读者「沈别离」,灌溉营养液+2读者「特别帅的司同君」,灌溉营养液+1读者「wacxk」,灌溉营养液+14 第90章 后宫开始乱的时候,李重琴原本打算躲在屋里头两耳不闻窗外事。 然而后宫就这么大,丫鬟很快就把消息给她传了过来,「娘娘不好了,宫里头闹起来了。贵妃娘娘去找了皇后娘娘打起来了。」 李重琴疑惑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贴身丫鬟回道:「刑部传来消息说,皇后娘娘派人暗中给唐亲王上酷刑,唐亲王被折磨的只剩一口气了。贵妃娘娘听了……」 这下李重琴也坐不住了,她露出惊讶的神色:「你说什么?!」 丫鬟急得快哭了,「唐亲王快不行了!贵妃娘娘气昏了,提着刀去永寿宫找皇后娘娘了!娘娘你快去劝劝吧!这可是要闹出人命来了都……」 李重琴脑子里乱乱的,又问道:「你说唐亲王到底怎么了?」 丫鬟哭丧道:「王爷他在牢房里受了酷刑,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煳,被发现后抬出来时只剩一口气了。现在太医们正在抢救。查出来说是皇后娘娘心生怨恨,暗中派人去给王爷上的酷刑。」 李重琴闭眼跌回了座椅上,深吸了口气,让丫鬟扶着她起来,「走,我们立即去永寿宫。」 永寿宫毕竟是皇后的寝宫,贵妃没能闯进来,就被人制止住了。只是一群宫女太监,女人疯起来是不讲道理的,一时制止不住疯魔了的贵妃。 衡帝在太医院等着太医给允漳治伤,夏老公公跑过来调解,险些被贵妃一刀挥过来噼到脑袋。 夏老公公惊魂未定地扶着童宁的手臂,「吓死咱家了,这这这贵妃是疯了吗?」 贵妃髮髻凌乱,抬手指着面前阻拦他的太监宫女,怒道:「你们这些贱婢,都给我闪开,不然本宫就一个一个砍死你们。然后再去把皇后砍了。」 她双目染上赤红,神情癫狂,「要是漳儿撑不下来,我就把皇后这个贱人,一点点剁碎了!」 夏公公忙劝道:「娘娘,你快把刀放下来。拿着多危险,唐亲王殿下要是醒了看到你这样会很担心……」 贵妃举着刀向他扬了以下,夏公公忙退后三步,看到她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用丧心病狂的语气说:「要是漳儿没了,我让你们都不得好死!」 眼看着贵妃要往屋子里沖,御林军终于赶到,採取暴力手段将人制服。 李重琴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贵妃衣裳凌乱被御林军制服在地的场景。她吓得面色惨白,看着以往高高在上整洁貌美的贵妃,变成如今泼妇一般疯癫的模样,整个人都懵了。 下人扶着病重的皇后从永寿宫屋门口走出来,皇后不施粉黛,一张脸也十分苍老憔悴。她慢慢地蹲了下来,和贵妃平视,露出一个悽惨的笑,「我告诉了我的人,让他们直接把人往死里折腾。被抬出来的时候,你知道是什么场景吗?」 「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肋骨胸骨被敲碎,鲜血横流,对了,我还让人砍了他的手指,用荆条抽他用长棍打他。在那么深那么黑的地牢深处,没有知道没有人去救他……」 贵妃勐地挣脱开御林军的压制,发出怒吼向前扑过去,又被抓了回来。 皇后死死盯着她,看见她眼底的恨意,「谁让你的宝贝儿子,害死我的嫡子!我那么可爱又听话的琮儿,被你们狠心害死了!」 宫门口一阵骚动,众人纷纷给突然到来的衡帝让开道路。 衡帝病中惊闻三儿子出了事,当即赶去了刑部,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太医院,精神莫名其妙好多了。 他推开旁人的搀扶,自己快步走到皇后面前,反手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衡帝痛心疾首,「你这个毒妇!允漳与允琮的死毫无干系,你也下的出手让人往死里去打?!」 第138页 皇后倒在地上,鲜血从嘴角流出。她慢慢地爬了起来,仰头看着这个她曾豁出性命去支持的夫君,「允琮死了嫡子没了,所以你便千方百计护着他们?!就因为允琮没了,唐亲王是你唯一健全的年长的皇子,连他们陷害嫡子都不追究了吗?」 衡帝气得手都在发抖。 皇后扯住他的龙袍下摆,一字一顿地说:「允琮不能登基,那就谁也别想登上皇位,谁都别想。」 衡帝发出粗重的喘息,深情震怒阴冷,忽然抬脚勐地踹在她胸口,拂袖而去。 宫女惊叫:「娘娘,娘娘你怎么吐血了?!」 衡帝没有再回头。 当年惠帝篡位柳家掌权,他被满天下追杀逃亡的时候,是皇后一路护持着他,甚至险些为了他而死。 但登基后,这个女人就彻底变了。学会了争宠,学会了玩手段欺压其他妃子,甚至下毒手害死其他妃嫔腹中的胎儿。是她自己坏事做尽,被天道惩罚,导致嫡子一个都没保住,难道要怪他吗? 李重琴紧挨着墙壁,面色苍白地看着皇后吐血,在地上爬不起来,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 皇后病入膏肓,贵妃被禁足,衡帝再度病倒不省人事。 童宁把皇宫里的情况传来了昭侯府,重照把传信的纸条慢慢烧了,说道:「后宫乱了。所以你们是去挑拨的皇后?暗示是允漳害死的允琮。」 许长延正给他剥橘子皮,「我只是买通了下人,让人在皇后耳边说了几句闲话。后来丞相亲自去见了皇后,皇后当天就动手了。」 重照皱眉:「丞相说了什么?」 许长延道:「没有人知道。不过丞相做的的确没错。这件事要做绝,就要下一剂勐药。如果这件事皇上一心软放过了唐亲王,我们要面对的肯定是他们疯狂的打压和报復。」 许长延有些心惊。丞相果然还是那个丞相。前世怕他发疯毁了大齐京城就能一脚把他踹去了边疆,今生能为了他扫清障碍对皇室用最毒的离间计,关键时刻狠绝致命,让人不得不敬畏。 不过,丞相为何能为他做到如此呢?如果是因为他身上流着的惠帝的那点血脉,那前世为何直接毁了他? 门外传来敲门声。 易宁走了进来,跪地说道:「太医院传来消息,五皇子被救回来了。就是双腿废了,以后站不起来,手指头缺了几个,接下来需要卧床休养半年。」 重照道:「此事,是不是干得太缺德了?」 许长延把剥好的橘子肉递给他:「不缺德,人没死,却废了腿,算是补偿了当年贵妃挑唆而对文郡王做下的错事。母债子偿,天经地义。」 重照点点头,「他们当初能毁了文郡王的一生,现在如此,也是罪有应得。」 许长延转头又将干果放在他面前,然后去给他把丢落在一地的书册捡起来。 重照做事随性,看兵书看完了一本丢一本,也不知道好好整理,也不怕将来一脚踩着摔到了自己。许尊使劳心劳力,对重照的事也不假手于人,简直跟个老妈子一样到处操心。 许长延说:「皇后娘娘不是个仁慈的主,童宁跟我唠叨,前几年皇上的孩子好几个没保住,很多都是皇后暗中设计陷害。皇后自己没能积下阴德,做梦都想着让自己生出来的孩子登上皇位。自己妒心重玩弄手腕,以至于后宫戾气如此之重。」 重照微微嘆了口气。 后宫也乱了,衡帝也病倒了,如今可真的是子嗣凋零日薄西山的结果了。 重照嘴里咬着汁水清甜的橘子肉,转头看许首尊使的盛世美颜。 许长延与大齐魏氏的样貌有几分相似,只是因为生母柳家小姐柳妙语当年是京城第一美人,长得真真是如花似玉美若天仙。许长延继承了他生母一部分的美,五官俊美非凡,旁人又慑于他霸道冷酷的气质,故而往往会忽略他和魏氏几分相似的长相。 许长延继续说:「不过这位皇后也真是心狠,是存了心要把魏允漳打死,还当着衡帝的面说怀明太子死了,就谁也不准登上皇位。这丑态毕露,简直是直接往衡帝脸上扇耳光,把皇室的脸面丢尽了。」 重照嘆道:「当个皇后真难。」 许长延手一顿。 重照继续道:「实际上,我也是个善妒的主,而且我忍耐力不怎么好。许大人将来若是有三妻四妾,别说踏进门,我一得到消息我就提刀砍过去了。哎我这暴脾气将来肯定做不好那什么……一国之母?」 许长延:「……」 一国之母,定位非常明确。 许大人心里头很是高兴满意,巴不得这人这样想。 重照忧愁地瘫着肚子,小宝宝好像恼怒地踢了他一脚。 许长延道:「日后我为你空置后宫,凤印你拿,后宫都归你管,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重照莫名其妙:「就我一个,我管谁去我?」 他抬眼去看许长延,对方眼带笑意地看着他,重照顿时意识到上套了,咬牙道:「谁他娘就高兴去后宫当皇后了!」 许长延勾唇笑了,上前揽着他的腰,给他按摩。 他的手指修长,力度适中,又是林飞白和一干太医院老前辈研究出来的按摩手法。重照眼睛半眯着,嘴角勾起,顿时发出舒服的喟嘆,亮出软软的肚皮。 第139页 战场上歷练出来的铁血杀伐气息直接餵了狗,昔日横行霸道张扬无忌的李小将军彻底堕落了,还能被捏的高兴了用脑袋蹭蹭人的手心。 按摩了一定时间,许长延低头落下一个深吻,摸了摸软乎乎的脑袋,「好了,晚上再给你涂抹药膏。起来走走,马上要用晚膳了。伯父伯母也过来了,你去前厅打声招唿。」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把更新放存稿箱忘了设置时间也是没谁了_(:3」∠)_ 感谢投餵(づ ̄3 ̄)づ 江可爱扔了1个地雷 阿罗扔了1个地雷 读者「阿罗」,灌溉营养液+2读者「逍简」,灌溉营养液+2读者「沈别离」,灌溉营养液+2 第91章 自从重照暴露后,钟氏拉着李正业过来吃饭的频率更加频繁了。 李家二老在昭侯府吃饭的时候,许长延按理必须得在餐桌上露个面。前不久钟氏建议重照回李家,一是她照顾着方便,二是重照对李家也更为熟悉。不过重照没同意,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许长延还真的生怕钟氏把重照拐回李家。倒也不是担心重照在李家受委屈,他就是怕自己一回来,无论是许府还是昭侯府主屋,都是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好不容易追到手的人,说走就走,许尊使真的会疯的。 许长延觉得自己其实是个极为自私的人,无论怎么样都要把自己的人绑在身边,看的牢牢的。 但汪子真和允河已经离开昭侯府了,侯府里头也没什么李家家眷,冷清得很。先别说重照觉得无趣,万一将来出了什么事,他也怕没人照应得上。 昭侯府的晚膳还是照着重照的口味来做的。重照口味有点变了,钟氏和李正业吃的并不多。 在外头二老倒不问重照和许长延的私密事,只是说些闲话。比如说朝中哪两位大臣家里结亲了,原大理寺卿王庸的宝贝孙子满一周岁的喜宴,又比如最近办了两次折磨死人的会试。 会试拖拖拉拉折腾了近两个月,最后定了下来了,衡帝因为病倒连个殿试也没来得及办。上官察和考官们研究了三天,排了榜单名次,上官察亲自定的状元汪子真。 礼部公布的当日,汪大人连吃三碗饭,在昭侯府喝的烂醉如泥。 最后连站都站不稳了,他还拿着酒杯跟重照说:「小侯爷,你和京城那些虚与委蛇的大臣不一样。你给我宅子住,还替我打点,是真心把汪某当好朋友看待!你现在身体原因不能喝酒,我就不敬你了。您的大恩大德,汪某不会忘的!」 「若是将来许大人欺负你了,你跟我说一声。我汪某就是豁出身家性命,荣华富贵和官职统统不要了,也会给你出气,给你狠狠揍这个负心汉!」 他拿着酒杯比划了两下,冷不丁被椅脚拽倒,一个头晕目眩栽到了地上。 重照哭笑不得,让易宁拖人下去休息。 第二天汪子真在城门口欢天喜地地接来了家里人,被媳妇手里的胖大儿子给砸懵了。汪大人事业家庭双收,开心的几乎合不拢嘴。 晚膳上想起这件事,李正业也夸了句:「汪子真这人倒是出乎大家意料,竟然能得个状元。接下来就看他待人接物如何,若是和他的文章做的一样好,将来也是个能人。」 许长延道:「汪大人做的文章是义父和上官老先生亲眼看过的,比较参加会试的所有考生,提为榜首名副其实。况且汪大人的实力本就不可小瞧,我查过,他师承高人,先生是民间很有声望学识渊博的一位大师。」 李正业锐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慢慢地点头,「江山代有才人出,若是你能成,这些人将来可能会是你的肱骨之臣。」 许长延低头受教:「晚辈谨记。」 吃个饭仍旧被长辈说道,重照坐在许长延旁边,不动声色地低头吃菜,落了个清闲自在。 李正业嫌弃地看了他好几眼。 重照忙抬头问道:「今天爹娘过来,那哥呢?他在家吗?」 李正业闻言轻哼道:「他险些把我们家带进火坑里去,我正罚他在祠堂里跪着自省呢。」 要不是最先发现了端倪,又因为西南王案,让李重兴栽了个大大的跟头,现在没准被唐亲王利用得万劫不復了。 钟氏神情落寞,道:「你哥腿好些了,就是唐亲王出事的消息传过来,他闹着要出门去求证,说我们是在骗他。让他去祠堂清醒清醒也好,以免以后又出了错漏,连累到你。」 李正业微微嘆了口气,「饭桌上,不提这个孽子。」 重照吃菜的速度慢了下来,一时心情复杂,他顾念着旧情,他哥和他小妹做出的事却让他很是介怀。 许长延把手放在桌子底下,伸过来捏了捏他的手心。 微凉的手指骨节分明,有节奏而力度适中地揉捏,仿佛轻微的触碰就能让人感觉到有人在身边一直无条件地支持着自己。 重照回头看了看他,许长延的神色板正严肃,一身冷峻暴虐的气息被迫收敛成中正恭谨,眉梢都感觉柔和了许多,漂亮的凤眼漆黑深邃极了。 李正业轻咳了一下。 桌底下牵手他是没看到,眉来眼去他倒是注意到了。 爹娘在面前,这副你情我浓的成何体统? 李正业又想起一回事,先问:「你们打算何时成婚呢?」 第140页 许长延神情收敛,道:「我担心重照身体熬不住,我打算再等上一等。等来年开春,就马上成亲。至于成亲的日子……我已经跟钦天监提了,让他们算出个黄道吉日来。」 下聘的礼都已经确认,婚约两家都已经定下。李正业看许长延是个成熟稳重的,况且对这门婚事,丞相都已经确认点头了,应该是跑不了。 李正业瞧一眼自家儿子平静无波的脸,这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看来是已经被人吃的死死的了。李大将军又冒出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来。 许长延微垂着眼睑。 王公贵族嫁娶也就那样,敲锣打鼓京城满街走一趟,花轿盖头……这重照怕是不愿意,那便免了,然后是各种俗礼和宴会。这一套走下来,是有点累,不过不是不能成。 但许长延只想再等等。 等他正名,等他足够强大,等一场更盛大的成亲礼。 他想让这人嫁给清清白白的他,到了这紧要关头,他还想再贪心一点。 李正业和钟氏各自心里头也有考量。 许长延这人心思重城府深,从品行上来说并非良人。但若是能对重照一心一意地好,这倒也不算个大问题。丞相能在朝堂上大力支持,做人应该不会太坏,起码心里头有一条绝对的底线。 不能随随便便就让宠在心尖的小儿子就这么出门,必须的把关严格,把一切负心的可能性都掐灭在源头。 两家人都深思熟虑,只有重照心大的很,该吃吃该喝喝,仿佛一切事不关己。 最后大家在吃点心,他在喝汤。 从初期到现在,重照喝过不知道多少碗补养汤了。 自从林飞白调养过后,钟氏现在身子也好了,不需要汤药续命了。 重照盯着面前的鸽子汤,微微下咽了口水,喝的快要吐了就是这种感觉。 李正业和钟氏吃完了正在瞧他,重照实在不想喝,便道:「有点撑了,我去走走再来喝行不行?」 钟氏道:「也行,娘陪你。」 四人起身,许长延道:「伯父,正好有件事我想请教你,我们去书房吧?」 许长延也没什么重要的事要请教,他想问问当年惠帝的事。时间过去太久,老人们都讳莫如深,许长延在丞相的管束下半分也大听不到,当年的真相都模煳不清了。 李正业说:「你要知道,惠帝矫诏篡位的时候,我并不在京城。是几百里外赶回来接了皇上,杀回京城去的。」 许长延问:「当年的事情我大致知道,明面上是惠帝大逆不道夺了兄长的皇位,实际上是柳家专权把控朝政,惠帝只是傀儡。只是当时那么多大臣明眼看着,丞相已经在位数年,作为文官之首,他的态度究竟是什么?」 李正业回忆了一下,「柳家势大,京城里头的三万兵马以及御林军八千精兵的主帅都是柳家人。柳尚书手段阴邪,惯会以人血亲为要挟。当时因此惨死了好几个大臣。韩永丰记得吧?他当时默许柳家胡作非为。而丞相……」 「惠帝登基当日,就派人上门恭请丞相入朝,依旧做丞相,以礼相待。丞相却闭门不见,态度强硬。」 许长延愣了一下,「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李正业点点头,「对。」 「我征战在外,时常不在京都。但我也听说,惠帝年少聪慧,乖巧可爱。长大了更是聪明伶俐,纯真良善,只是因为是先帝最小的一个孩子,故而过于溺爱了些。后来谁也不知道,会做出这样疯狂的选择。」 许长延给他倒了杯茶水。 烟雾蒸腾,李正业一点点地回忆。 「我不记得了哪一年了,丞相说过,惠帝于他有大恩。未能把人护住,是他对不起先帝,更对不起惠帝。」 韩永丰沉默是默许,丞相沉默是万般无可奈何。 许长延从浓稠的黑暗里头抓住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大恩?」 李正业更多也不知道了。 聊了片刻,李正业和钟氏便要回去了。他们二人一般不在昭侯府住,好在路途也不太远,坐着娇子也轻松,两位老人不嫌麻烦。 重照裹了斗篷,给爹娘送行。 长街漫漫,华灯初上,冬日夜晚的京城也很漂亮。 外头画舫游船,货摊商铺正是热闹的时候,出去玩的心思蠢蠢欲动。 许长延却道:「补汤喝了没有?」 重照面不改色,「喝了。」 许长延看着他眼巴巴的样子,心里好笑,道:「想出去玩?」 两人在大门里头,避开了颳风口。许长延忽然转了个身,用身体挡住众人的视线,按住重照的头,吻住那在灯光下发亮润泽的唇。 重照也没有反抗,甚至讨好地乖乖张开嘴,卖力地去吮吸对方的唇舌。 许长延却很快退了出来,有些恼怒道:「你又没好好喝补汤是不是!」 铁骨铮铮的李小将军脖子一缩。 药丸,被抓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餵(づ ̄3 ̄)づ 阿罗扔了1个地雷 读者「兔子与怀表」,灌溉营养液+25读者「只睡不醒」,灌溉营养液+5读者「啊哈哈哈哈哈」,灌溉营养液+20读者「阿罗」,灌溉营养液+6读者「逍简」,灌溉营养液+2读者「玄字玖贰」,灌溉营养液+1读者「沈别离」,灌溉营养液+2 第141页 第92章 重照双唇微抿,因为小时候闯祸多,此刻露馅也不慌乱,神色如常,很是端得住。 但许长延就知道他撒谎了。 眼神闪躲,目光游移,活像小刺猬干了坏事。 许长延拎着小刺猬回房,重照深感面子不保奋力挣扎,「我都喝的快吐了!许长延你快放开手,话说我明明喝了汤你别空口诬陷我!」 许长延半抱半拖着人进了屋子,房门一关,把人抵在墙上,沉声道:「方才餐桌上你最后吃了块桂花糕,你以为我没尝出来?」 重照毫不示弱回瞪他:「我一天没喝又怎样!」 许长延态度坚定不容反驳:「不行,林飞白交代一天都不能落下。重照,你别那么任性。我去让后厨准备新的给你端上来,你待在这里别走,离开一步房门我打断你的腿!」 重照:「……」 犹如一只泄了气的小刺猬瘫回了矮榻上。 出去玩计划泡汤不说,还被抓了包。 赔了夫人又折兵,总之损失惨重。 在这之前重照一直很尊医嘱,林飞白说的话他都听,毕竟他这情况自己都害怕,听大夫的总是没错的。 许长延也很担心他,九龙卫一直牢牢护卫着昭侯府,半点么蛾子都不让进来,京城的腥风血雨一直沾染不到这安静幽美的宅子。每天奏摺看到深夜,许长延也会回来看他一眼,确认情况很好才睡下。 重照拍拍脸颊。 身为一个大男人,一定要先学会在媳妇面前让步。 他们两个从某种意义上都是说一不二的人,换作往常,重照说不就不,估计就吵起来了。但至少得有一个人退一步。 身为家里的顶樑柱,要学会大度和忍耐。媳妇每天操持家务已经很累了,不能把人惹发怒了。 房门被打开了,某「媳妇」黑着脸让丫鬟把补汤端进来了。 重照对着补汤还是有些不适,他慢慢地挪动了下屁股,低头道歉,「我错了。」 许长延坐了下来,愣了愣。 他习惯强势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刚才来的路上还担心自己偏于命令性的口气让人心里不舒服。 重照因为体质的原因处于弱势。 实际上,对方应该和自己在一样的高度,有自己的个性和想法。 重照抬起头看他了,他的容貌清秀,皮肤因为常年在屋中修养而显得白嫩,漆黑的眼仿佛带着小动物一般的狡黠灵动。 许长延被这委屈而无辜的神色折腾的缴械投降了。 「那罢了,今日你就喝半碗罢。」 一心软,原则就餵了狗。 重照在家里头练字,顺便和李正业下棋,把棋技练了个无比精湛,字体练的不止好看了。 许长延把重照的字帖拿出来一看,有点懵了,和自己简直一摸一样。 许长延笑了,「你这字原本就勉强能看,这是和我练的一摸一样,是打算以后做什么坏事吗?」 重照只是纯粹练字,没想那么多,细究下来,这倒是个好主意。 重照挑眉,「假传圣旨,极好。」 许长延勾着他的腰亲吻,「以下犯上,该死。」 他们相互搂抱着,许长延因为顾忌着不要压到重照的肚子,各处受制,被重照反客为主,拖拉着带了一路。 忽然一个东西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两人停下脚步,许长延去捡。 是那枚许长延送给她的玉佩,刻着他们的名字。 摔了一下,上面出现一个裂缝。 重照拿过来擦了又擦,确定是摔出来裂了一条缝。 许长延皱眉,想拿过来塞进袖子里,「碎了的玉不吉利,你还是别带着了。」 前世这块玉碎了好几次,结局也不怎么好,今生得到了人,他觉得也不需要用身外之物来寄託感情。 重照却按下了他的手,「玉裂了定是为了挡灾。况且我在府里头,能出什么危险。你以前不是要死要活为了让我收下你这东西?我现在拿着它就想起许尊使狂拽酷炫的霸道神情,怎么,许尊使脸皮薄,不想认了?」 两人靠的极尽,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重照适时撩一把,功成身退跑的贼熘:「我去吩咐下人备水,我想洗澡了。」 洗完澡的小刺猬被乖乖地按在床上,许尊使特别大度地没有欺负他,还手把手给他抹膏药。 肚子下面冒出了一点点妊娠纹,不是很多,但许长延每晚都很细緻地抹上去除的药膏。 某人一边涂一边很不老实,碍于林飞白多次强调,也只是揩了个油就作罢。 夜色深深,屋内只留了一盏微弱的烛火,打更的声音从远远地传过来,昭侯府落了锁,渐渐安静了。 许长延心满意足地抱着人,睡熟了。 他白日里冷若冰霜,气势冷峻霸道,只有在夜晚睡熟并且防备最弱的时候,流露出幼年时那点一无所有却妄想把人死死扣在怀里的兇残劲和占有欲。 重照起先不习惯和他一起睡的时候,还半夜把人给推开过。 月色照进来,他睁开了眼,许长延似乎睡的沉,他调整了下姿势,许长延没有醒。 他眼袋上有淡淡的青色痕迹,重照知道他也很累。每一天早朝都是他的战场,面对朝堂上的冷嘲热讽明枪暗箭一样不轻松。他还要和丞相一同处理衡帝堆积下来成山的奏摺,生怕走错了一步连累他万劫不復,仿佛是在刀尖上行走。 第142页 重照亲了亲他的嘴角,闭上眼睡觉。 清晨第一声鸡啼过后,许长延迷煳中听到身侧的人起来了。 他还没彻底清醒过来,重照安抚地轻拍了两下他身上的被子,似乎低声说:「没事……你睡……」 许长延却掀开被子撑起身。 重照已经下床套了鞋,只见他一个起身,又勐地栽了下去。 许长延吓清醒了,扑上去拉他,「李重照!」 重照只是一时不察,他仿佛有所预料似的,只是跌倒跪了下去,拿手腕撑了下地面。 许长延把人拉起来放在床上,按住他上上下下检查,「你这是在做什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怎么这么莽撞?你是要把我吓死吗?」 重照眯着的眼微微睁开,方才的晕眩缓和过来,他笑了笑,「我没事,我只是想去茅厕。」 许长延见他还很急的样子,忙披上衣服,带人去茅厕。 许长延真的被被刚才重照直直摔下去的样子给吓住了,立即让易宁去叫林飞白来。林飞白还在林府睡大觉,从被窝里出来随便收拾了下就赶过来了。 林太医身负重任,看了一番,道:「没问题,很正常,胎儿也很健康。此时天色还早,小侯爷再去休息片刻。」 许长延在床边守了一会儿,重照似乎安心睡着了,唿吸平稳。 他已经在快了,只不过还要再等等。 许长延掖了掖被窝,和林飞白一同出去了。 林飞白说:「起床时小侯爷会觉得头晕目眩四肢无力,动作太大从床上跌落。小侯爷本就体质好,又年轻,不妨事,不过还是要多注意,如果摔倒,养得再好也要出事。」 许长延神色凝重道:「林大夫,我有个不情之请。」 …… 林海棠欢快地提着食盒,易宁招唿着车夫把东西扛进来。 重照正在门口搬着小凳子琢磨一盘复杂的棋局。父子俩棋艺协同并进,充满了求知慾。 林海棠说:「小侯爷,这是我途径醉仙楼给你带的,新品菜马蹄糕,很好吃的,你来尝一尝。味道清甜,吃多了也不腻。」 自从许长延和林飞白商量过后,林飞白就决定在昭侯府住下,除了去太医院便时时刻刻看着重照。林海棠也过来了,不过小姑娘心思活络。她以往得空常去街头给人看铺子赚钱,现在和汪子真的妻子马氏关系不错,常去帮忙打理商铺。 重照起身,一挑眉,「哟,海棠来了?」 林海棠把食盒放下,由丫鬟们拿去把东西热了端出来。 林海棠恭恭敬敬行了礼,「以后我和哥哥住下,还要叨扰小侯爷了呢。」 重照摆摆手,「我们都什么关系了,你还这么说,我可不习惯了。」 林海棠笑了一下,搬了小凳子坐下,两人研究了下棋局的解法,林海棠忽然说:「对了,小侯爷知不知道,八殿下遇刺的事?」 重照愣道:「遇刺?」 林海棠道:「对啊,我今天在醉仙楼听到的。听说先是大周正使纪大人出手帮忙抵御刺客,后来御林军及时赶来,救了人。」 重照让下人不用把糕点茶水端出来了,道:「我们去看看。」 易宁上前,重照说:「跟长延说一声。」 大齐都知道,衡帝膝下皇子中,八皇子是最没有可能登基的。因为从小八皇子最不学无术,跟纨绔子弟没啥两样。衡帝就算是从魏氏旁系找个人来,也不会把江山交到他手上。 绝对会亡得更快。 从衡帝遇刺,到魏允河遇刺,京城虽然乱,但天子脚下,两次遇刺不可能那么巧落在皇室头上。 重照问道:「除了这个,还传出来什么谣言没有?」 林海棠一脸懵。 九龙卫暗中潜伏保护,昭侯府的轿子悄无声息地落在八皇子母家的府邸,魏允河平时就住在这里。 重照由人引着进门,魏允河正在发脾气训斥下人,「谁让你们大嘴巴出去乱说话的,现在满京城都知道我,大齐堂堂八殿下被人追杀了!」 重照望过去,魏允河不知是气的发抖还是吓出来的,他哆嗦道:「是想让全天下都知道,父皇子嗣凋零,现在五哥出了事,就要轮到我,好证实这个传言对不对?」 允河见到重照,露出有些惊恐的神色,「他们接下来,是不是要对我下手了?」 屋子里头传来一声嘆息。 重照转过头,看见纪正卿从里头走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餵(づ ̄3 ̄)づ 江可爱扔了1个地雷 读者「逍简」,灌溉营养液+2读者「踏水过流年」,灌溉营养液+1读者「鹤起白洲」,灌溉营养液+1 第93章 两国邦交,协议签订,大周使团三日后便将启程离开。 昨日夜晚,他和魏允河在一起,后来两人有了点矛盾,允河骂咧咧地走了。他身边带着七个家将护卫。 就是回去的路上,他们经过偏僻无人的路口,遇上的刺客。那处白日里是商贩推着车子来卖东西的开阔地带,四周没什么人,一到晚上就寂静无比。 多亏纪正卿不放心,出门跟过来了。 他武功不弱,护着人一路退让,等来了御林军。 魏允河被吓坏了。大齐皇帝子嗣凋零,膝下的皇子要么保不住,要么残废了,仿佛是诅咒一般萦绕在人的心头。 第143页 如今五皇子都废了,排下来,健全的皇子中,最年长的也就是允河了。 纪正卿见重照过来,便带了人到一边厢房,安排了人送魏允河入宫。 德妃娘娘在宫里头急得都快疯了。 纪正卿让人送了茶水,道:「这间宅子是八殿下母家的,小侯爷不急,就坐下多喝两杯茶。」 重照推了茶水,「不用,我说两句话就走。八殿下遇刺,刺客依旧是没有证据证明身份,而且最后全部自缢而死的江湖死士?」 纪正卿点头:「我亲自去查过,他们身上并无私物,佩剑服饰统一,江湖死士就这么几家,平日里私下交易,谁也不知道谁。透露了消息就是砸自家的招牌。要从尸体身上查,很难。」 重照道:「大家都是明白人,惠帝诅咒皇子养不活长不大,都只是传闻。八殿下没有道理受到威胁。」 纪正卿神色凝重,「我怀疑是我那边的人。」 「纪家看似是大周外戚之首,我父亲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周第一人。但,私底下树敌也很多。八殿下来大周的时候,我曾借他之手,挡过几招,只是他不知道我承了这份情。现在许大人让他打理两国贸易商行。」 重照看他,「你被打碎的五彩瓷马和被烧了的后院……」 纪正卿道:「后院里放的都是御用宝贝,被烧了的那几张绝笔画作乃是我国皇帝所赠。他在里头放了让人断子绝孙的香料,我不敢扔,多亏他给我烧了。」 外戚当道,皇权被严重削弱,于是在赏赐里头放了毒药断了纪家血脉,百年之后皇室依旧能够安稳掌权。 重照惊了。 纪正卿嘴角勾出一个笑:「又蠢又冒失,不过多亏他单纯,我随便说两句他就乖乖地照做,倒是给我解决了不少麻烦。」 重照已经起身。 他该走了。 这里不需要待了。 …… 林飞白来了后,开始和宋管家一起处理昭侯府内务。 宋管家去将家境复杂模煳的下人都辞退了,好生抚恤一番,留下一些家境干净的,把他们的家里人都送去京城外李家的庄子上。贵精不贵多,保证不能出事。 林飞白检查了后厨,凡是重照不能吃的都强调连昭侯府的门都不能入,将一些不能吃的和马蹄糕一起扔了。 昭侯府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京城的氛围也变得紧张,衡帝下了道圣旨,责令唐亲王回府休养生息,贵妃和皇后禁足在寝宫,没有准许不得出门。 贵妃气得想去把传圣旨的太监给咬死。 得知魏允漳废了,凉薄无比的衡帝轻飘飘的一张圣旨就过去了,没有补偿怜惜,因为这个皇子也没有任何价值了。 和他当年放弃三皇子一样。 随着唐亲王府失势而来,韩永丰终于被判死刑,韩家诸人贬为庶民,逐出京城。 韩浩阳来敲过几次昭侯府的门,不过消息没传到重照耳朵里,九龙卫就抓了人丢出三条街外。 一连倒了陆韩两个百年大家,再加上科举案倒了数十个有品级的官,大齐朝堂上下几乎被肃清,少了不少人,又到了年底,各处都忙疯了。 只是监国的魏允劭很闲,闲得他一下午都可以陪着重照喝茶。 他下棋本事很高,可以给重照不少指点,和他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是个很有风趣讲话幽默气质随和的人。 重照笑道:「殿下可是监国的身份,总是这样跑出来,朝堂上会有不满的声音吧?」 外头易宁敲了门,允劭笑着没说话。 易宁给了重照一份单子,「这是给您报备的。宋管家已经记载在册子上了,炭炉和炭火数量,以及屋内的毛毯绵被,都是最新的,还有特意为您准备的狐裘……」 重照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不用这么事无巨细地告诉他。 允劭笑说:「天气越来越冷了,小侯爷是要注意保暖着。」 重照看他,「殿下心愿已了,十三年前的案子也已经彻查清楚,还殿下一个公道,我看殿下气色都好多了。只是殿下难道没有埋怨过,这结果来得太晚?」 允劭放下了手中的茶,倾身过去。他长得和衡帝有几分相像,天生高挺的鼻樑,淡色薄唇,瘦削的侧脸,只是眼睛远不如许长延漂亮,使得整张脸不如那般出众亮眼。 笑起来的时候,他的神色仿佛活了过来, 「在这个世间,总有些人是真心实意、坦坦荡荡地活着的。特别是后宫里,如果不是这样,我当初就不可能活下来。我素来相信因果报应,做了什么错事,终将得到报应。」 允劭忽然将手指落在重照心口,「每当我想起这些的时候,被凉透的血包裹的心才慢慢回暖过来。不过小侯爷天之骄子,生来就是富贵命,自小被爹娘宠着,一帆风顺,大概难以理解。」 他的手指修长,指腹轻轻落在柔软的衣料上,手臂跨过一整个桌子,若不是神色柔和,重照几乎要以为他图谋不轨。 重照不动声色往后退了退,允劭也收回手。 重照夸道:「殿下可莫要取笑我不学无术。殿下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却遭此磨难而心志不变,才值得我学习。」 允劭笑了一下,「你怎知我心志不变。」 他只是嘴角勾起,笑意半分未达眼睛,双瞳如潭水般幽深难辨,眼底却是魏氏皇室那如出一辙的冰冷算计神色。 第144页 身份地位已经处于弱势,三皇子能带着他母妃在偌大的皇宫活下来,表面的低眉顺目后也有足够强的手腕和本事支持。他人的欺辱轻蔑都还只是小事,甚至有下人趁势欺负作乱。允劭足够狠,曾把偷他母妃饰品换钱的小丫鬟直接打死。 许长延身边还有重照,但是魏允劭什么都没有。 允劭说:「你怎知我未曾想过毁掉一切,未曾对同胞兄弟生父恨之入骨,未曾想夺位争储把那些对我冷嘲热讽的人踩在脚下?崩溃的时候我也想直接一把火把这丑陋的皇宫焚烧殆尽。」 重照被这一连串问题给问懵了。 允劭盯着他的眼问:「史上若有皇帝身有残疾,我也早去夺位。与你未婚夫斗个你死我活,把这些人的人命全部作为棋子放上棋盘,只为了报復和仇恨,你觉得如何?」 重照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残忍。」 允劭笑了一下,「可之前对我不残忍吗?」 重照:「你不会因为之前没有先例,而不去争夺皇位。」 允劭却没什失落的表情,他和许长延一样情绪内敛善于伪装。重照还可凭藉熟悉琢磨许长延的心思,却对允劭半点看不透。 「当然,藉口罢了。」 只是先来后到,之前没有足够的实力,现在不想了而已。 允劭依旧是眉眼平和的模样,他握茶的手都极稳,方才仿佛只是在讨论下棋而已,温润的眼眸依旧成熟稳重,淡淡地看了重照一眼,「替我提醒许大人一句,他太急了。万事不可操之过急。」 …… 虽然是操之过急了点,但如今唐亲王犯事,文郡王不理朝政,许长延一时风头无两。他虽小时候在钱家饱受折磨,却自幼在上官察手下接受严苛的教育,在丞相府也未把武功落下。又经歷两世,思维方式和待人接物,都颇受赞扬。 文官倒了一大片,和李家成亲的消息传出来,武将们半句否决的话也说不出。 连李正业那个护犊子的老将军都把亲儿子嫁了,对方一定是丧心病狂无比了,少惹为妙,保持中立。 温度一降再降,衡帝拥着厚厚的狐裘,伸手哄着炭炉,夏老公公带宫女把热汤端上来。 衡帝接过热乎乎的玉碗,「这天冷了,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撑不住了。今日丞相上朝了么?」 夏公公道:「没呢,这几日太冷了,丞相都是直接去的暖阁。不过三殿下每日早起上朝,尽心尽力地监国,为您分忧呢。」 衡帝道:「老三这孩子自小就懂事,只可惜了那腿……罢。不过近日实际上是长延在掌权吧?有丞相站在他身后,朕的朝堂,就快变成他的了!」 夏公公忙让他消气,没过多久,有人通报,丞相来了。 衡帝半阖着眼点头。 丞相恭敬行礼,「今日陛下气色果然好了很多。」 衡帝冷哼道:「你是巴不得这是朕迴光返照吧?」 丞相使了个眼色,夏公公忙带着下人都退下去了。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气氛静悄悄的。 丞相:「陛下这是在说什么话,臣走着累,就想聊一会。陛下还不知道吧?这磨了十天半个月,唐亲王终于有胆子坐着轮椅出来了,当天就找了文郡王麻烦。陛下,你想知道你这亲儿子是怎么骂人欺负人的吗?」 丞相没等接话,又道:「罢了,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总之是把皇室的颜面给丢尽了。兄弟阋墙,你死我活,你说这好好的大家都是血亲,何必……」 衡帝打断了他,眼神冰冷,「是你挑唆朕的皇后,诬陷允漳涉嫌谋害嫡子,才会让朕落得如此境地……你这次过来,终于是想逼迫朕,承认那个孽种的身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餵(づ ̄3 ̄)づ 雯子扔了1个地雷 读者「衍杳之」,灌溉营养液+10读者「逍简」,灌溉营养液+2读者「踏水过流年」,灌溉营养液+1读者「雯子」,灌溉营养液+1读者「沈别离」,灌溉营养液+2 第94章 丞相愣了愣,忽然勾唇露出笑,像是在嘲讽老皇帝还没有完全煳涂。 丞相幽幽道:「陛下,你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没有笑,很是正经,像极了每一年朝堂上勤勤恳恳忠君忠国的一国丞相。而且他也在说实话。 宫殿里屋门紧闭,只有蜡烛的光和炭炉里的火。 安静无比,只有衡帝那粗重的喘息声,从他那起伏的胸膛和饱经摧残的喉管,帝王的不甘和暴怒,却透着行将就木的衰弱和无力。 兄弟阋墙,丞相压迫,许长延手握重权,衡帝活成了个孤家寡人,连半个忠心于他的人都找不到了。 他忽然低头剧烈地咳嗽,连血都咳了出来。 赶紧来的宫女大惊失色,丞相面色漠然无动于衷。 丞相起身,道:「长延是个好孩子,不会赶尽杀绝,你的血脉,自然可以留一些。况且,选贤与能,你能让位给贤人,也能在史书上博一个宽仁大度好皇帝的名声。」 丞相站了片刻,众人把衡帝扶起来放在床上,叫来太医,丞相要走,忽然听到龙床上传来苍老沙哑而虚弱的声音:「等一下……那件事,还作数吗?」 衡帝此人极其重视羽毛,他看不得自己在史书上留下任何污点,他要清白要贤明要做好夫君好皇帝。他就是这样贪心凉薄、是个俗不可耐的凡人。 第145页 丞相道:「当然。」 他听见旁边的宫女说衡帝又晕了过去,宫殿外头太监太医沖了进来。 丞相却闲庭散步似的往外走,一切于他并不相干似的。喧嚣和沉静对比鲜明。 那件事,自然是他给衡帝担谋杀亲弟的罪名。 惠帝死于他手,终究会在史册上被诟病。他为了大齐魏氏的将来,选择贤明的君主,辅佐其上位,暗中一杯毒酒,将众叛亲离罪无可赦又年幼无知的惠帝送上了黄泉。 天衣无缝,完全解释得通。 …… 衡帝再度一病不起的消息从皇宫里头传出来,随之而来的,是唐亲王府封禁,以及他对诸皇子将来的安排,拿封地的封地,啥也没有的就一座宅院的也有。 像是六皇子活了二十余年还是个背不全三字经的傻子,就只能呆在京城苟活。 但唯独没有对储君的明确安排。 某一天静安寺的普心方丈忽然入宫面圣,隔日就传出衡帝属意让侄子许长延继承大统。 之前大家心里或多或少有这点猜测,现在风声一传出来,登时就坐不住了。 虽然同是皇室血脉,但亲弟的儿子哪有自己的儿子亲,更何况还是衡帝亲手害死人家的生父,不怕人怀恨在心伺机报復了吗? 那时重照正和钟氏去后宫见德妃。李家爵位没了,钟氏一介妇孺,德妃召见,只能由重照陪着去一趟。 德妃幽居深宫,绞尽脑汁才保下八皇子健全的身体和机灵的头脑。她知道后宫那些手段,那些心怀鬼胎的妇人,狠起来不只夺人性命,比如贵妃设计让三皇子落马残疾,甚至还会下毒,让幼儿变得痴傻呆笨,比如六皇子。 听闻允河遇刺,她担惊受怕几日没睡好,当着下人就把允河抱在怀里直哄:「娘的心肝宝贝啊……」 宫道漫长,重照和钟氏从偏门进去。入了冬,再加上诸事频发,后宫里气氛萧索,三千佳丽都不见有嫔妃出来散步说笑,连宫女太监都是低着头忙着赶路,半点大气都不敢出。 假山亭榭相隔,枝桠空荡荡地挂在半空,杂草枯黄,常青树上的叶片似乎还带着早晨的霜露。重照跟着童宁往长春宫,步伐都比较慢。 童宁笑说:「长春宫里头有数十棵梅花,每次盛开的时候都非常好看。不过现在天气寒冷,怕是要到开年才会开花了。」 重照带着钟氏进了长春宫。 德妃露出了笑,招唿他们坐下,「这小侯爷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忌口没有,侯爷平时在侯府吃什么便与我说,小姨我让下人给你准备。」 重照笑了笑,「姨娘客气了,给我杯热茶就好。」 允河在旁说道:「对了,我在后宫看到许大人了,好像是皇后娘娘传召了他。」 …… 许长延原本在暖阁和丞相批奏摺。衡帝病重昏迷,朝中一应事务由他和丞相代理。 皇后娘娘差人来传信,说要亲自见他。 自从皇后暗中派人把五皇子折磨了半死残废之后,衡帝直接禁足了皇后,只是翁氏背后势力不小,他一时不敢降罪。 许长延心中疑惑,但还是起身去了永寿宫。 衡帝子嗣凋零主要是后宫不合,最主要的是这位内心善妒的皇后暗中玩弄手腕,把整个后宫搞得乌烟瘴气。 等他上任了就好,后宫肯定安安静静的。 快到永寿宫,周围的宫女太监多了起来,纷纷停下脚步弯腰低头。流言在宫里头传的比外头还快,这些挣扎在底层的宫女太监比上头的人看的还清楚,谁倒台了谁受宠掌权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 虽然还没有明确的圣旨颁布,但这位,将来会是大齐未来的储君。 许长延对四周偷偷瞄过来的视线视而不见,似乎毫无感觉似的。 他身形挺拔修长,面容俊美却不阴柔,只是眉眼间冷若冰霜,眼神里带着漠然的神采,仿佛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气质让人无端觉得敬畏。 太监通报了,许长延跨过门槛。 寝殿里的薰香浓郁,炭炉烧的旺,倒是很暖和。皇后半倚着枕头,苍老的眉眼淡淡地扫过来。 许长延行了礼,也不坐,只是垂眸听训。 皇后手腕上套着一串佛珠,目光上下审视着面前滴水不漏的年轻人,道:「先恭喜许大人。隐忍低调二十年,不声不响地找了个好靠山,把自己送上了这个至尊之位。可真是有本事呢。」 许长延面色不变,道:「娘娘可折煞我了。娘娘谋划二十余年,却连一个嫡子都没能保住,才是真正的有本事。」 皇后面色一黑,银牙一咬,眼中冒出怒火。 但她随即想到了什么,怒火被压了下去,她道:「许大人翅膀硬了,本宫怪罪不的了。本宫和皇上几十年过来了,也不知道丞相用了什么手段,让他改了主意立你为储。不过你到底是罪人之子,风声透出来,外头不满的想折断你的大有人在。」 许长延道:「娘娘到底想说什么?」 皇后笑道:「翁氏百年大族,比李家好上太多。况且李家因为代代征战沙场,到原镇国公,就只剩下他一个后嗣,如今已经呈现了衰落的颓势,迟早会血脉断绝。翁氏在文武两方都有建树,在朝中根基稳定,若你需要,一定能鼎力支持。」 皇后姓翁,如她所说,翁氏百年大家,是京城排名靠前的世家大族,在朝堂上的势力不小。 第146页 许长延明白她意思了,露出一丝好奇的神色,勾唇道:「条件呢?」 皇后道:「我侄女,翁若婷,貌美如花蕙质兰心,从小就受到严格的教育,大家闺秀出身高贵。若你能娶为正室,对你的声名和争储的势力,一定大有裨益。」 许长延面色没变,极淡的双唇微抿,让人无端觉得冰冷。 许长延冰冷的目光落在病入膏肓还在为家族争势的皇后身上,那苍老泛黄的面容让他无端觉得噁心,「我不会答应。」 皇后目光锐利,「皇上还在犹豫,这就说明,他一念之差或许就会一刀直接砍了你。只要你答应我,我已经让翁家备好了嫁妆,三天内婚事必成。到时候我会让我爹领着他手下的大臣上书,我也会为你说话,皇上一定会下旨封你为储君。」 许长延垂了头,暗黄的蜡烛光下,看不清神色,他说:「既是正妻,将来便会是皇后。」 皇后感觉他动摇了,心下放松,「你明白就好。翁若婷这孩子本宫自小看在眼里,定能做一个大气端庄的好皇后,你如果非要李家二公子,作为男妻也不是没有先例。」 许长延觉得自己可以走了。 他真的转过身就走。 皇后急了,勐地叫住他:「许长延,你要知道,你孤身一人单枪匹马没有丞相的帮助你就什么都不是。那些大臣背后势力牵连,要是团结一致阻拦你登上帝位也很容易。到时候,你扛不住他们,被逼让步,会把事情给搞砸的。」 许长延停下脚步看她,「那又如何。」 他露出一丝冷笑,「我什么都不是,您又算什么东西。皇上想杀我,百官想骂我逼迫我,不过是帝位,大不了我直接掀了棋盘,谁也拿不到,您要赌吗?您敢赌吗?要是不敢,就在宫里呆着,我心情好,就留着你们的命。」 他走出了闷热的寝殿,外头寒风吹来,吹散了点心中的怒火。 一想到还要回暖阁批奏摺,许长延心里就有点烦躁郁闷。 他眉头皱着,脸色愈发地冷,气息也变得暴怒难辨,吓得领路的小太监都不敢回头。 等小太监发觉脚步声没了回头,后面没人了。 挺拔修长的人影还在永寿宫门外,小太监低头走得急,没发现强角落里还站着一声不吭来得李家二公子。 小太监忙跑了回去,就见冷面如恶煞般的许尊使忽然就拉起人家的手搓了搓,垂头说话,虽然面色依旧冰冷,但眼底都是温柔,方才的暴虐气息收敛,语气轻柔地不像话。 小太监才想起来两人的关系。 圣上已经给二人赐婚,关系名正言顺。 然后光天化日当着后头一群宫女太监的面,许长延勾着人的腰,低头吻住那冰凉而干涩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重照:等一下,不能一言不合就—— 感谢投餵(づ ̄3 ̄)づ 读者「逍简」,灌溉营养液+2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1读者「往事,过往」,灌溉营养液+1 第95章 许长延的动作突如其来,重照毫无防备,瞬息被他长驱而入。 宫女太监们看呆了,又忙着掩面低头。 重照被他遮得严实,旁人看不清细节,只能看见许长延宽大的袖袍、微弯的背嵴和低垂的脖颈。他完完全全地把人遮在胸前,暗示警告之意非常明显。 光天化日,许长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可不敢把小刺猬给惹毛了,压了心中的邪火,就放过了人,把人牵走了。 等出了后宫,重照面色微红,神色正经,反拉住许长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宫红墙黛瓦,映衬着灰暗的天空,许长延身形修长,转身双目凝视着人的时候很有气势和压迫感。他一只手放在背后,脸色微沉,整个人都变得冰冷起来,「皇后请我过去,是想逼迫我娶翁氏女为妻,不然她就要让翁氏背后的势力压我。」 重照眉头一皱。皇后能做到这个位子,自然拉扯着背后的家族壮大,翁氏在朝堂上有一定影响力。 重照:「如果她真的如此压你,丞相也挡不住……」 许长延盯着他的眼:「没这个可能。他们想拿皇位绑住我,但我不是为了皇位,一直以来,我都是为了你。」 为了在京城给他留一席之地,为了将来能更好地给他无所限制的自由和更多的选择。 重照微微瞪大了眼睛,心脏仿佛变得滚烫,一腔热血从未寒冷。 虽然说许长延有掀翻棋局的勇气和魄力,但各方势力看他上位,总是暗示明示着半巴结半威胁的,让人很是厌烦。 重照在路上冥思苦想,回去和李正业商量了好半日。 入了夜,许长延拉紧了斗篷,上轿子急行回府,却在门口被易宁拦下来了。 易宁道:「我们家侯爷说,成亲前夫妻是不能见面的。许大人,你回府看一眼便明白了。」 许长延一头雾水地回了许府,推开的卧房的门,入眼就看见那件大红喜服,黑边金绣,针脚细密,艷丽鲜活的颜色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许长延怔怔地上前摸了摸,柔顺丝滑般的布料从手中滑过。 李府也曾备着一套喜服。 第二日天蒙蒙亮,迎亲的队伍从李家大门出来,一路敲锣打鼓,在京城八个大门转了一圈,惊醒无数梦中百姓。百姓纷纷探出头来观赏。红衣似火,棕色骏马高大威勐,队伍拖得老长,远远地往许府去了。 第147页 寒冬的风冷的刺骨,迎亲的队伍却仿佛是萧索的冬日里最艷丽的一把火,像是火药爆炸似的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这哪家成亲啊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过?」 「我问了队伍里的一个汉子,说是李家,就是原来那个镇国公府!」 「他们家还有哪个公子要成亲?娶谁啊?」 「说娶的是九龙卫那位不能说的大人啊……」 李家下仆将一个又一个聘礼盒子抬进了许府,许长延站在门口,还觉得有些恍惚,直到重照过来牵了他的手,拉着他往昭侯府去。 重照说:「我不能骑马,可惜京城百姓不能看到我这个帅气的新郎了。时间太赶,没来得及请亲朋好友,你莫要觉得委屈。」 许长延只觉得惊喜和茫然。特别是在进了昭侯府,看到李家二老和他的义父丞相大人。 重照带着他行了三拜成亲礼。 许长延恍惚拉着他的手,重照说:「迎亲队伍在京城八个城门都绕过了一遍,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了。许大人,你已经嫁入昭侯府了。」 男方下聘,虽然另一方是男子,穿着男子喜服,但聘礼入了门,一方也已经点头,更重要的是,拜过皇天后土,拜过高堂,拜过双方,三拜礼成…… 重照笑眯眯地说:「许大人,你现在不能反悔了。全京城都知道你嫁给我了,谁都不能把自家闺女许配给你,你是我的了。」 …… 仿佛是大梦一场,许长延抱着人醒来的第二天,就想通了来龙去脉。他悄悄地爬起来坐在床头,把人揽在怀里。柔顺的黑髮微乱,重照闭着眼睡的很沉。 倒不是昨晚睡得晚,而是重照操劳了一整天,真的是累了。 许长延抱着人,不敢去摸肚子,生怕胎儿乱动把人吵醒,看了好一会儿重照的眉眼,嘴角都带着莫名其妙的笑,又忍不住去亲吻,从额头到双唇,从眉眼到髮丝,仿佛稀世珍宝。 重照睡梦中就觉得有什么湿软温热的东西在脸上舔来舔去,他眉头微动,伸出手一巴掌拍在许长延的脸上。 许大人没有生气,欢喜地把人抱起来。屋子里的炭炉烧的旺,很是暖和舒适。 重照揉眼:「什么时辰了?」 许长延看了眼天色,估算了一个时间,问:「饿了吗,我给你去叫些吃的过来。」 重照点点头,打了个哈欠,他神色依旧带着几分迷茫,眼睛半眯着,白日里清醒的李小将军总有几分高冷和锐利,却在醒来的时候乖巧柔软的不像话。 他昨天忙的累,虽然是做来给全京城看的,但依旧费心劳神,让他险些撑不住。 许长延抱着人揉,力度不大不小,简直要把怀里的人揉化了融进血脉里去,「你是怎么想到的?」 重照笑眯眯:「我的东西,我当然要看的牢牢的,谁也不能窥觑。你夫君我英俊潇洒足智多谋,区区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吹牛吹上天,小侯爷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没过会儿又怂了。 拜堂成亲可不是说着玩儿的,第二天全京城的王公贵族反应过来,虽然没能收到请帖,婚礼办的仓促,但也明白了昭侯府深意,把赠礼像潮水一样送过来了。 昭侯府门口瞬间被淹没了,要不是宋管家年老稳重主持着场面,易宁就要被逼疯了。 重照先是去见了李家二老,敬了茶水。 李正业道:「毕竟是成亲,还是要见过双方父母,许大人爹娘不在,照儿便去一趟丞相府拜见丞相大人罢。」 李正业心情复杂,他和丞相明面上暗地里也互看不顺眼数十年了,文武不合,如今却成了亲家,他至今也有点恍惚。 小辈喜欢,就由着小辈来。况且这次是李家娶亲,丞相府嫁出来的人,怎么看都是他更胜一筹。更何况人家还是个皇嗣,李正业算来算去,这波不吃亏。 李正业和钟氏在李家接待客人,重照和许长延做轿子去丞相府。 重照怂怂地抱着热乎乎的手炉,问道:「丞相是一人住在丞相府吗?」 许长延点头,「是的。丞相府就他一个人,他没有女眷,孤寡老人一个。放心,他不是那种尖酸刻薄的长辈。」 重照深吸了两口气,临危不乱随机应变他最擅长,都是幼年无数次闯祸养成的经验。 半路上九龙卫过来传了消息,「那天尊使走后,皇后娘娘呕血不止,太医都说数十年操劳焦虑担忧难安,又为了生下嫡子耗尽心血,气血两亏,他们已经无力回天了。」 许长延神色如常,目光甚至是淡漠的,「成亲的消息可传到宫里了?」 九龙卫使回:「宫里头传遍了,皇上很是震怒,说您……」 许长延好奇问道:「说我什么了?」 九龙卫使道:「说、说您身为堂堂男子,受了聘礼也罢了,竟然还嫁入连个爵位都没有的人家,把事情闹的这么大,丢尽了皇室子嗣的面子……」 衡帝又是震惊煳涂又是生气,这都要给人证明身份分封储君了,忽然就嫁人了。 试问,储君嫁人,哪本史册上记载过这样的事,真是太荒唐了!也难怪他在议政殿里头气的跺脚。 许长延摆摆手,还问了些朝堂上的事,便让他下去了。 重照勾唇笑了笑,「能把许大人娶进门,我可真是占了大便宜。」 第148页 许长延转身压着他索要了一个吻,道:「昨天,你可真的是把我给弄煳涂了,就这么被你这个小机灵鬼给奸计得逞,这是骗婚还是强娶?嗯?」 丞相府和昭侯府隔了数条街,白日里路上人多,马车又走得慢,好长时间才到了府门口。门口的狮子好像清洗过一遍似的,崭新如初,府门口站着家将守门,丞相府的匾额饱经风霜,染着一层灰。 重照下了马车,深吸了口气,「车里头太闷了,走了一路让我难受。」 许长延让人拉下去通通风,重照不愿意让他搂着,两人便在袖子下牵着手,由跑出来接待的下人领着进门。 许长延道:「成年后我便搬出来住了。我在丞相府有个小院子,院子前有个小池塘,冬天了没什么好看的景色,不过有几棵海棠花,不知道是否还活着了。」 他停下了脚步,一个人从里头走出来,两方人在大门口碰了个面。 许鸿义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 为了魏允漳的事,他四处奔波绞尽脑汁,想尽办法去解决。然而他还是太嫩了,丞相在上头死死压着,他找不到任何办法给五皇子洗白。 五皇子被皇后折磨得性命垂危的时候他还在想办法,等五皇子双腿残废、衡帝禁足令下来,他才意识到他们完了。 精心谋划十数年,摧毁只是在一朝一夕之间。 他能不恨吗?他恨不得直接提刀把人杀了。 许长延面色冰冷。许鸿义自小羡慕嫉妒他才华出众为上官太傅赏识,暗中多次给他下绊子。他又很善于伪装躲藏,两次大案,一点关于他的蛛丝马迹都没抓到。 许鸿义冷道:「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在你来府里的第一天,直接把你掐死。」 重照嗤笑道:「许侍中,既样样不如人,还敢站在大家面前丢丞相府的脸,我都替你觉得羞耻。」 作者有话要说:  渣作者:这么甜的小侯爷请给我来一打 看了眼大纲,差不多后期啦,成亲册封和包子我都会尽快安排上的orz 给勤奋的作者一个鼓励吧,我的下一本仙侠古耽《灰飞烟灭后我恋爱了》欢迎大家点进专栏收藏鸭 感谢投餵(づ ̄3 ̄)づ 读者「朝菌」,灌溉营养液+1读者「苑芝」,灌溉营养液+1读者「雯子」,灌溉营养液+1读者「特别帅的司同君」,灌溉营养液+1读者「月心」,灌溉营养液+8读者「清汤挂麪」,灌溉营养液+1读者「踏水过流年」,灌溉营养液+1 第96章 许鸿义脸色黑了下来,落在重照身上的目光也带着兇狠和怨毒。 许长延皱着眉上前把人挡在身后,冷道:「许大人现在实物缠身忙的焦头烂额,还有心情站在丞相府门口说闲话,是嫌自己还不够自身难保吗?」 丞相府的管家出来了,劝了劝,几人也不来口舌之争,相看两厌,各自走了。 重照说:「困兽犹斗,不用在意。」 许长延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重照疑惑道:「许鸿义是丞相血脉至亲,他不可能看着人就这么万劫不復,他愿意助你已经是不可思议。你说,丞相打算拿许鸿义怎么办?」 许长延道:「我幼年在丞相府的时候,其实没怎么见过丞相和许鸿义亲近,两个关系远得根本不像是父子。以至于他打算扶持我上位的时候我内心是不敢相信的。因为他知道许鸿义背地里一直为魏允漳做事。」 他们二人到了书房,下人前去通报,许长延闭了嘴。 书房门被推开,汪子真抱着一叠奏摺走了出来。 汪子真弯腰道:「许大人,小侯爷,太巧了,我刚给丞相送奏摺过来。」 许长延道:「送奏摺过来让小太监跑个腿便好,劳烦汪大人亲自过来……宫里没什么事吧?」 汪子真忙摇头,「我就是在暖阁里代批奏摺的时候有几个地方不太明白,再加上没事闲着,特意过来请教丞相大人。听闻许大人和小侯爷成亲了,汪某回去就送上贺礼,在此恭贺二位百年好合,恭贺小侯爷抱得美人归。」 「美人」脸色有点黑,冰寒似的目光仿佛利剑戳穿了面前的人。 汪子真抱紧奏摺抖了一下,「时辰不早了,我还要赶回宫里去,就先告辞了。」 重照好笑着拉了下许长延,「美人,走吧。」 …… 丞相府清静,又因为没有亲眷的缘故,显得过于冷清了。 丞相独来独往,连个亲人也没有,大家只知他姓许,先帝时期破格提拔为丞相,因为才能出众眼光独到受到重用,直至今日声望不减。 许长延和重照行礼敬酒,丞相笑的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了一团,他道:「起来吧起来吧,小侯爷先请坐。昨日侯爷找我,可把老夫吓了一跳。现在事也成了,长延这孩子老夫也交出去了,你们和美圆满,老夫心里也甚是安慰。」 丞相嘴角带着笑容,眼神也是温柔和蔼的,让人如沐春风,简直跟朝堂上那个话不多神秘莫测的丞相大人是两个人。 重照一抬头,对上丞相的目光。 他一时有些窘迫地想移开,丞相却大大方方道:「李小公子小时候,本相也是见过的。那个时候小侯爷就和我家长延很亲近,看来是早有的姻缘。客套话老夫便不多说了,今日我让后厨备了好菜,你们留下来吃一顿吧。」 第149页 重照犹疑地看了许长延一眼,丞相道:「放心,我事先请示过林太医,小侯爷也是能吃的。」 丞相很是和气,就像个平常人家的老人。廊檐下放着一个老人椅,挂着学舌的鹦鹉,放着棋盘案桌,可见其平时也就下下棋逗逗鹦鹉。 只不过有三点不一样。丞相府的藏书丰富,比上官家还多,在全京城排第二,自然皇宫排第一,源于丞相这人特别喜欢收藏书籍。除此之外,丞相对茶叶非常挑剔,新鲜和口感方面要求非常严格。 其三,丞相府拥有京城最繁盛的花园,丞相本人爱种花,平日里会自己亲手浇水施肥除虫养护。 许长延带着重照转了丞相府,领着他去了小时候住的院子。 院子很久没人住,下人每隔三天过来打扫一次,屋子里没有灰尘,东西因为陈旧而显得色泽暗淡。 床铺上的没有东西,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床板架子,还有桌子椅子、烛架香炉,外头摆放着案桌书架…… 房间不大,设施齐全,比在钱家的时候,小长延住在下人屋子里好多了。 重照几乎可以想像那个少年在静谧的屋子里读书习字的模样,坐姿端正,面色肃穆,神情认真。 观赏喜欢的人小时候的房间布置让人有一种探秘般的好奇的兴奋。 重照往里走了两步,被灰尘呛了几声,被许长延给拉出来了。 许长延道:「只是一个空壳子了,没什么好看的了。离开京城之前,我就把里面的东西整理出来,必要的我都带着,有些难以割捨的我就寄存,不能带的我都烧了。」 重照微愣,「烧了?」 许长延回忆了一下,「你每年上元节送我一个花儿灯,端午送我木制的龙舟,七夕送我喜鹊木鸟,中元节戴面具扮鬼吓我,中秋送的月饼食盒……都是些攒下来的,好些都坏了,占地方太多,我也没那个闲钱拿去寄存,就狠心烧了。」 重照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你原本是不是不打算回京了?」 京城于这人并无牵挂,又不敢去边疆找他。许长延曾是不想回京,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畅游山水歷经人间百态,愁苦付诸一杯酒,活得潇洒肆意。 许长延摇了摇头,「就这么放手,我是不甘心的。」 许长延带着他在丞相府四处转转,用过了午膳,丞相忽然说道:「宫里送来了点奏摺,我有点累,长延,你去帮我看一看。哎,重照就留下来吧。批奏摺这活又累又无趣,何必让小侯爷过去受累,来陪我这个老头子说说话。」 重照有些惶恐。 不只是见了不熟悉的人的迷茫,还有种拐了对方千辛万苦拉扯大的崽子的不安。许长延是人家费尽心思辅佐上位的储君,却被他这么一搅和给嫁了人。 丞相带着他去了里屋,下人知道他不喜欢有人在身边,都退下去了。 丞相随手在香炉里撒了一把香,「李正业在家活得自在么?」 重照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家父身体健朗,在家看戏听曲,生活惬意。」 丞相笑了一下,「李大将军素来心大得很,西南王的案子出来的时候我都为你们捏了把汗,要不是长延他四处给你们兜底,皇上不会轻饶。你那哥哥做事太不稳重,心比天高贪心不足。」 丞相拨了拨炭炉,在一旁坐了下来烤手,神情自若,气势平常。 「不过老夫倒觉得挺惊奇的。我原以为长延这样的心性,不会做劳心劳力的事,既不是为了李重兴,也不会为了这件事会牵连你而去做这样的事。当然我也以为你们不会有结果,现在看来是我看走眼了。」 重照眉头一皱,目光陡然敏锐起来,语气不善道:「丞相大人,何出此言?」 丞相笑了笑,「并无恶意,只是跟你闲叙而已。」 重照原本有些愤愤的火气顿时被他温吞的语气和柔和的表情给消除了。 他爹对这位丞相大人合不来是很有道理的。 说话太累,说不过又谈不拢,能指望坐一起好好聊两杯茶的时间?不可能的。 重照耐心道:「还请大人明言。」 丞相:「我并非倚老卖老,故作高深的话不提,以后还有很长的路,需要你们自己走。如果在这条路上,你能和长延这孩子相互扶持,我心里也会很欣慰。」 重照一头雾水:「您……」 丞相道:「我辅佐过三位主上,对我赏识赞许,实际上,忠国不忠君,一直是我自己秉持着的信念。所以现在衡帝子嗣中没有能担起治理大齐江山这个责任的,我便大胆选择了长延这个孩子。」 重照读过的圣贤书不多,忠国不忠君对他来说,是他还远远没有达到的思想高度。 怪不得汪子真与其高谈阔论一番觉得对方像圣人。 丞相:「说出来我都觉得有点惊奇,他跟小时候不太一样了。」 重照愣了愣,「长延?」 丞相道:「像换了个人似的。当年他知道身世后与我争执,随后离开京城,我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惋惜。我没有把惠帝唯一的遗腹子教导好,也没有给他一个前途无量的未来。」 重照问道:「您和惠帝当年……」 丞相幽深的眼看着他,忽然轻轻笑了下,「你心里肯定很是疑惑我和惠帝之间的关系?魏元熙是先帝极其宠爱的小儿子,我当年只是先帝手下的小人物,落魄潦倒卑贱至极,承了他的情而已。」 第150页 「他原先只是一个至善纯良的好孩子,只是自小被娇惯坏了,分不清轻重,闯下的的祸有点大。」 重照露出了一丝苦笑,矫诏篡位只是闯祸,险些搭上了大齐江山,宰相肚里能撑船不是虚的。 丞相忽然沉默了一会,慈祥的老人身上忽然出现了一抹难以忽视的、悲伤自责的气息。 纵然到了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地位,纵然名誉天下家财万贯,还是没有办法在混乱之中保住一个人的性命。 重照静静地等他缓和过来。 「除了这些之外,我选择长延这孩子,还因为他足够出色,文韬武略不说,手腕和眼界一样不差。更重要的是,他足够明理公正,还明白什么叫爱和宽宥。」 丞相和缓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重照勐然想起魏允劭跟他说的,总有人真心实意、坦坦荡荡的活着,为了某些东西能豁出去一切。 他们都在为了自己的一片赤子心而活。 …… 许长延批完了奏摺。 数量不多,加上他训练的熟了,速度很快。 他坐了一会儿,打算等一会儿再去见重照。 他喝了杯茶水,丞相就推门过来了。 他略微翻了翻奏摺,照例检查,露出满意的神情,忽然道:「先说正事。西南王旧部、以及李重兴贪污的钱,私养的士兵和囤积的粮草,是不是在你手里?」 许长延微惊,丞相继续道:「鸿义他在查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餵(づ ̄3 ̄)づ 江可爱扔了1个地雷 读者「逍简」,灌溉营养液+2读者「时宜」,灌溉营养液+5读者「朝菌」,灌溉营养液+1 第97章 三皇子倒台,许鸿义手忙脚乱慌了一阵。 乱了阵脚之后,许鸿义不愧混迹官场,很快就冷静下来,想出了解决方法。三皇子他实在保不住了,这个他没法子。 但他绝对不能让许长延得到这个储君的位子! 只要把许长延拉扯下来,再撑一段时日,衡帝膝下还有年幼的皇子,大不了再培养一个出来当作傀儡。 许鸿义绞尽脑汁,梳理了近日的事情,九龙卫的出身可以泼上洗不掉的脏水,但并不影响什么。他随即盯上了西南王案,那一起原本他以为会给李家扣上谋逆罪名的案子,在许长延的办理下只变成了勾结外臣以公谋私的贪污案。 许长延经过丞相的提醒,脸色微变。 他已经在风浪尖口,万一被查出私藏兵马粮草,还是朝廷逆犯残余,罪名扣的大,就是谋逆。 许长延神色凝重说:「多谢义父提醒。」 丞相只是点拨两句。他带了这么久的人,手把手教会了朝堂上的技巧秘诀,也该让人自己担起重任了。 …… 重照只是眯了一会儿养神,他想到一回事,便头脑清醒睡不着了。 许长延身份是被戚老婆婆捅出来的,据他们推测,是丞相指使。丞相还把戚老婆婆带回来了,那人是在丞相府吗? 易宁接触过这位老婆婆,虽然当时是许长延故意泄漏的机密。重照对爱人的身世充满了好奇心,想亲自问问这个老人。 重照问了丞相府管家,管家吓了一跳,忙去通知丞相大人。 丞相笑眯眯:「既然小侯爷好奇,便去看看罢。」 戚姥是服侍过当年的柳家小姐柳妙语,也就是长延生母的人。她年岁已经大了,作为柳家当年仅存活下来的人,保留着柳家被血洗、仓皇逃亡的噩梦般的回忆。 她年纪大了,一张脸皱纹遍布,头花发白,身材臃肿,两眼无神。 重照进来的时候,她趴在桌子上,正在努力把珠子串成线,嘴唇似乎在不断抖动。 「小姐,老奴给您把珠子串上,您穿的漂漂亮亮的,就像个小仙女一样。您是京城第一美人,外人都夸您美若天仙。您琴棋书画又样样精通,谁不喜欢您宠爱您?」 话说到一半,她又回忆起被柳妙语踢打的情景,那个端庄优雅的女孩发疯了控诉自己被糟蹋的经歷,戚姥全身都在发抖,「小姐,老爷设计你,皇上临幸却不承认,您是被骗了啊,现在孩子都大了,您不想要他也不成了。什么,您想要带着孩子一头撞死吗……」 重照惊呆了,他半护着肚子后退一步。 许长延被人这么当面说,能不心凉心寒心生怨怼吗? 丫鬟上前在老太太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您醒醒,李家的小侯爷来了!」 戚姥神游天外的思绪飘回来了,仿佛一个漫长的过程,她眼神里才有了光彩,目光落在了重照身上,「李家?」 「是当初那个想要杀掉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斩草除根的李家吗?」 重照额头冒出了一丝冷汗。这个老人看似煳涂了,方才那句话说的时候眼神却是清明的。 她说的是实话。 重照止住丫鬟,自己上前盯着老人的眼问:「你家小姐叫柳妙语,怀了惠帝的孩子,是一个叫李正业的要杀掉它,对吗?」 戚姥道:「是啊。小姐肚子里的是孽种,留下来只会祸害他人,不该活下来的。只是敌人还没有杀过来,被丞相大人带走了。」 重照觉得自己没什么必要问下去了。 他爹当初并不知道许长延的存在,柳妙语为下人蛊惑,如惊弓之鸟,把所有的怨恨不甘委屈羞耻发泄在腹中的胎儿上。一方是对他恨之入骨的血脉至亲,一方是利益牵制的李家屠刀,任谁都接受不了,以至于后来的性情大变。 第151页 重照顿觉冰凉,捏紧了袖子里被他捂热的玉佩。 这些都不重要了。 …… 两人在丞相府歇息了好一会儿,冬天太阳沉得快,外头温度又降了许多,许长延便和重照手拉手准备回去了。 丞相意味深长地看着重照:「王庸那老傢伙抱了孙子,整天找各种理由不来上朝,私下里找我喝茶总是各种炫耀,老夫心里头这个叫难受。」 重照:「……」 可能以后要和李正业这个傻将军争一个外孙了。 只是希望将来孩子的脑袋瓜别随了李家人。 丞相大人深谋远虑。 …… 许长延把原先西南王案残留的人都处理了,不愿意留的都抚恤遣散,剩下有才能本事归顺的,换了身份后归入官府编制。 临近年关,朝堂上下忙疯了,许鸿义心急如焚,眼看着风声越来越紧,却想不出半点法子阻挠许长延登上储君位子。 京城落了场雪,还未能压住李家娶亲的消息。娶男子不是奇闻逸事,娶一个可能是皇嗣的男妻却是绝世罕见。 用李正业的话说,就是重照都给李家长脸了。 屋外冰天雪地,屋内温暖如春,易宁穿着厚厚的袄子,把李家二老迎进屋子里。重照上前给人塞暖手炉,道:「这天冷的,爹娘就不用每隔三天来看我了。万一路上马车打滑出了什么意外,我不得很担心?」 丫鬟们端上热茶,李正业道:「不妨事,车夫是个老手,十几年了也没见出过事。」 钟氏道:「家里忙,娘脱不开身,总不能让你来李府。」 到了年底,他们花了时间精力去经营的农田商铺开始结算入帐,钟氏每天都在看帐本精打细算。 家里有个皇室媳妇,以后还有个皇嗣,养起来压力有点大。 重照知道对方的意思,哭笑不得。 至少在京城有营生。况且这样适当忙碌,钟氏身子骨倒硬朗了,也算很有益处。 屋子里烧着的是最好的炭火,用最柔软保暖的棉被,食材用的也是最新鲜最有营养的,林飞白严格把控,许长延要绝对保证昭侯府不出一点差错。 重照照常和父母用完饭,陪他们坐一会儿,然后送他们出门。 每一天每一刻,随着越来越浓郁的年味而热闹起来。 某一日天气晴朗,堆积的雪变成了冰,重照拉紧了狐裘,脑袋所在毛绒绒的兜帽里,哈着气走到屋门口。 易宁正在挂红灯笼,攀着木梯,低头说道:「小侯爷,外头太冷了,别吹风着凉了。」 重照亮晶晶地眉眼望过去,说了声不冷。 易宁便没多说,只问道:「侯爷,你看这灯笼位置挂的合适吗?」 重照瞄了几眼,道:「你这个挂的太高了,应该再低一点,不然都不对称了。」 昭侯府拨了银两,去外头买了喜庆的大红灯笼和春联,给廊檐和门框上布置了,显得非常具有活气。 …… 过年前最后一日早朝,大臣们面露欣喜,今日结束,就是连续好几日的休假,心情好的大臣们都纷纷上前给许长延行礼,弄的许长延甚是受宠若惊。 都过年了,争权夺势的也都歇歇了吧,大家都忙了一年了,太累了,不想陪着玩了。 丞相笑眯眯,面容慈祥,完全就是深藏不露的高人模样。 毕竟最后一日,难保皇上会有什么赏赐不能错过,所以告假的大臣不多,连皇子都来的挺整齐。文郡王、唐亲王还有几位低调的皇子都来了。 魏允劭坐在轮椅上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听到后头有宫人说闲话。 「后宫里头皇后娘娘又病重了,这一天天地身子差下去,连太医都说不好了。」 「我倒听太监们说,怕是要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都没见皇上过来看一眼……」 「最近陛下去哪个嫔妃宫里待过?连贵妃娘娘那边都没去了……」 卧病在床在早朝上没出现过几次的衡帝坐上龙椅,百官站立两侧,皇子在前,随即行跪拜大礼。 衡帝抬手,他的面容比以往更苍老虚弱了,眼神里都是疲惫。许长延和魏允劭站在中间,许长延将今年各部总结奏摺呈上,衡帝看后,如往常一般露出赞许的神色。 说完了正事,衡帝照例表示辛苦百官,新的一年加油,分发赏赐和交代春节的京城安全问题。 接下来该结束了吧? 站累了的文武百官如是想。 衡帝却道:「朕还有一件要事,要跟众爱卿说。」 众人只得耐下心来,洗耳恭听。 衡帝站起身,「是朕愚钝大意,让朕的好弟弟的遗腹子流落在外数十年,直至今日,朕才知晓他的身份,长延,好孩子,站到中间来。」 许长延面露惊色,又随即收敛,显得平静从容,走到大殿中央跪下。 衡帝道:「元熙年幼,当时皇宫又经战火纷乱,一时丢失了一位重要的皇嗣。长延,你是朕的亲弟弟魏元熙的亲生儿子。」 许长延正在琢磨该怎么表示自己的惶恐惊惧。 后头就有一个官员站出来了:「陛下,皇子出生都会由礼部造册记载收录保管。您怎么能如此笃定,许大人就是皇室血脉呢!万一是小人霍乱圣听挑唆捏造,陛下,莫要被小人蒙蔽了!」 第152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餵(づ ̄3 ̄)づ 读者「苑芝」,灌溉营养液+1读者「逍简」,灌溉营养液+2读者「特别帅的司同君」,灌溉营养液+1 第98章 接下来,该是上证据证明的时候了。 许长延余光望过去,丞相一脸笃定显得无比从容淡定。 唐亲王党派准备立即反扑,此时,衡帝给了身旁太监一个眼色。夏公公大声道:「宣静安寺,普心方丈!」 衡帝摆手道:「普心方丈不必行礼。朕想问你,二十三年前,我的弟弟魏元熙曾在静安寺留下自己的亲生骨肉,就是长延这孩子,是不是?」 普心道:「没错,老衲亲眼所见,也有当年皇宫旧物作证。况且西天神佛在上,老衲不敢有半分撒谎隐瞒。」 衡帝佯装微怒:「那为何一直隐瞒着朕!」 普心一时没有答话,百官站立噤声,也被衡帝一时愤怒的语调给吓住了。 好像有点那么回事。装的还挺像。 许长延低着头不搭话。 衡帝只好自顾自接下:「长延年幼失孤失怙,自小流离失所无人关怀爱护。作为元熙的兄长,朕心中甚至自疚惭愧。在此将长延名字纳入皇室子孙,册封凌亲王,来补偿这么多年朕过失。」 后头官员问道:「陛下为何没能早些寻回呢!」 早先不认现在认,又在立储的风浪尖口,没点么蛾子谁能信啊。 若是衡帝解释,那就是逼迫他直接立储。 但他现在还不想直接把路走死了,有时候帝王能跟街头的摊贩一样无赖。 他一犹豫,百官就开始质疑,唐亲王党的人是敏锐的,一下子就发现了这个致命弱点,咬住不放。眼看着衡帝被逼得都不想认亲了,丞相巍然不动。 礼部尚书实诚指明问题:「陛下,出生何地何时、生母何人,有何人在场证明。这些,都是要记录在册的。」 普心道:「老衲可以作证,静安寺满天神佛也可以。」 这时,众人发现翘首以盼的丞相大人动了。 他又带上了那份温暖如春的笑容,连目光都是柔和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看到丞相走到中间,一撩袍子就跪下了。 「陛下,臣有罪。」 衡帝眯着眼望过来,神色里有一丝解脱。 丞相:「臣也可以为许大人身份作证。二十三年前,皇宫大火,惠帝逝世,官宦女在静安寺产下一名男婴,就是惠帝遗腹子,臣当时就在场中。同样,也是臣隐瞒不报,致使陛下与幼弟之子错过二十余年。」 「臣受先帝遗诏,拥立陛下为主君。陛下与惠帝亲为兄弟,知道陛下心中会有所顾虑,恐因此而导致江山不稳危害大齐社稷根基,故而狠下心暗中给惠帝下毒致死,隐瞒其遗腹子身份不报……」 许长延整个人都懵住了。 衡帝亲手杀的魏元熙没错,丞相是在顶罪。 衡帝此人最重自己好皇帝的名声,力求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完美君主的形象,为此可以各种死皮赖脸。唯有残害兄弟这个罪名,他洗不清。 现在他拿这个,跟丞相做交换。 许长延顿觉一股冰凉的感觉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丞相欺君犯上谋害皇族,故革去官职押入天牢,节后再审……」 …… 丞相摊上大罪名倒台和许长延被册封王爷的消息一起从宫里头传出来,瞬间传遍了大街小巷,也传到了王公贵族的耳朵里。 许长延身份得到承认,京城再一度变天。 京城冬日的天空灰濛濛的,暗沉地可怕。许长延嘆着气从里头走出来,后头唐亲王已经气得快把椅把手给咬断了。唐亲王原本还想哭着求一求他的好父皇,被人一句回府自省给怼出来了。 文郡王的侍从推着人上来,文郡王幽幽道:「恭喜许大人……不,凌王殿下。」 文郡王恭喜完,吃了一大惊的大臣们也纷纷上前恭喜,毕竟朝中关系错综复杂,对上位了的人,总免不了要来巴结。 唐亲王气得脸都绿了。 许长延却神色淡淡,依旧是宠辱不惊的模样。他站在大殿前、数百白玉阶上,面容俊美无双,身形颀长挺拔,极淡的薄唇微抿,一身上位者的气势严肃沉静,无端让人觉得冰冷敬畏。 许鸿义不怕死地拦住他,「你究竟给我爹喝了什么迷魂汤,让他为了你牺牲自己的命!」 许长延半是嘲讽道:「是丞相大人为了天下苍生迫不得已做出牺牲自己的选择,倒是每个人都如你一样,大齐天下才真正要完了。他才是圣人,你什么都不是。」 许长延忙着去关押丞相的牢房打点,懒得与他废话。临走的时候,还重重的撞了下他的肩膀。 …… 消息传到昭侯府,连李正业都大吃一惊。 重照很是镇定,「事情必有蹊跷,等长延回来解释。」 钟氏担忧道:「照儿,娘觉得这件事还是太过兇险了。咱们去乡下找个地方凑活着过日子算了。」钟氏的这件事指的是夺嫡,她一个后院妇人,一时被朝堂上瞬息万变难以预料的形势给吓坏了。 李正业道:「你带重照跑什么,李家的子孙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风小雨都受不住以后怎么做大事?」 他转而又道:「丞相那老匹夫精明地跟个狐狸似的,不用担心他的安危。况且长延这孩子权势地位拿到手了,如今衡帝卧病在床,朝中最有实力的就是他,岂不就是只手遮天,要给他义父想想办法还不容易得很?」 第153页 李正业不愧是在官场上混过的,脑子转得快,一下子稳定了军心。 许长延很快回来给他们说了事情原委,李正业怔住良久,才道:「原来我当初在外头拼命厮杀,里面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本想怪罪他们阴谋诡计都不带我玩,但想想,老夫应该算是这一批老臣中善终的,挺欣慰的。」 重照:「……」 心很大,也足够有运气。 太晚了,李正业便和钟氏留宿昭侯府,重照安顿了他们回房。许长延才看完奏摺,安排了年前的各项事务。 许长延道:「今天大殿上的事都听说了?」 重照道:「听说了,凌王殿下?」 重照故意把尾音勾起,许长延耳朵微红,「丞相为了我顶替了罪名,衡帝顺理成章把我封为王爷,就等春节过后,有什么契机让他决定储君了。」 重照拨了拨炭炉。 他却还没有日子熬到头尘埃落定的感觉,反而一直觉得心慌慌的。 重照:「押入九龙卫大牢,你给丞相安排妥了吗?」 许长延点点头。 重照:「纪正卿带着大周使团回去了,我听说他不放心允河安危,所以你拨给了允河八个九龙卫。虽然他们是你手把手带出来的,武功高强,但你自己身边的防卫怎么办?」 许长延不以为意,「龚副使跟着我呢。」 他垂头冥思苦想,重照纳闷地盯着他看了半天,拍拍他的脑袋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许长延眉头微皱,这几日他一直心不在焉,重照心里很是疑惑。 重照面容严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许长延也不瞒他,「我在给你想你的生辰礼物,我手上有一把珍藏的好弓,和一把锋利的剑,还有一匹汗血宝马……」 该送什么,才能讨心上人喜欢呢? 比批奏摺还烦。 重照:「……」 重照循循善诱,「你记得十五岁那年我怎么陪你过元宵节的吗?」 许长延认真回忆了一下,「你包了京城大湖上最豪华的一条游船,带我上去熘达了一圈。」 重照步步紧逼:「只是熘达了吗?」 许长延沉默了。 还有啥,不可能发生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啊? 重照道:「我还陪着你吃了大餐,一桌特别丰富的宴席,还请了歌姬舞女,请你看了湖面上的灯展,买了花灯,最重要的是我陪着你……」 许长延瞭然,「行,我给你包下整个湖面上的船舫。」 重照:「……」 怕是批奏摺批傻了,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最重要的是陪伴的人啊,其他都只是陪衬而已。 …… 春节说来就来。大年三十的夜晚,街道上冷清了下来,屋外冰寒屋内烛火明亮而热闹。重照下午就给有家眷的下人放了假,其余守在昭侯府的都送了吃食和赏赐。 重照和许长延中午去了李府吃饭,和李重琴和他爹娘一起。 李重兴颓废丧气了许多,整个人都变得寡言少语了。 李正业说:「让他去战场上歷练歷练。战场是个好地方,能找回斗志。」 春节一过,李重兴就要发配边疆。李重琴在后宫生死未卜,好在皇后重病贵妃倒台,后宫也消停了不少。 主屋里头烧着炭炉,屋内暖唿唿的。重照洗了澡半躺在床上,目光落在上方,由许长延给他涂抹药膏。 许长延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力度适中,摸起来很有感觉。气氛旖旎,重照想到了某些画面,脸颊微红。 许长延觉得好笑:「这就害羞了?你以前还给我束过发拉过我的手,还给我送过衣裳,啊,小侯爷怎么知道本王的尺寸的呢?这件事真的值得调查一下。」 「……」 重照回想了一下,他当初好像真的干过这些事。 许长延在他面前坐下,「当初我那么小那么可怜,你怎么就一眼看中我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餵(づ ̄3 ̄)づ 读者「特别帅的司同君」,灌溉营养液+1读者「玄字玖贰」,灌溉营养液+1 第99章 夜色降临,屋内的光线是蜡烛泛黄的亮光,四周静谧,连下人踩在雪地上的扑簌声都消失了。 重照仰起头,他们距离极近,能看清许长延漆黑如墨的凤眸里小小的自己。许长延偏过头,露出稜角分明的侧脸,高挺的鼻樑,淡色的薄唇,和凤眸里令人惊艷的一点流光溢彩。 往下看去,凸起的喉结微动,半掩着的松垮里衣下露出一截白皙的锁骨,宽肩细腰,肤如凝脂。 书中有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重照读书不多,却莫名想起这句话。多少人愿为了美色一掷千金,他为了美色怀个孩子有什么不对!一时爬床不是自愿,但好像没亏。 青丝落在肩头,重照几乎被人无形中的美色撩拨得无法唿吸,半晌才说:「王爷拥有京城最好看的相貌。」 话一出口,重照勐然想起了京城酒楼里,歌姬抱着琵琶,对包间里饮酒的男子露出无比妩媚倾慕的眼神、说出露骨的话:「王爷的相貌在京城是一等一的好。」 顿时遭到许大人反击式的勐亲。 重照忙告饶,得了便宜还不满意的许长延斥责道:「肤浅!」再好看,也只是皮相而已。 第154页 心上人总是看不透他心里那一腔炙热的爱意,让人很头痛。 重照忙道:「不不不,还有其他。王爷特别有才华。在学堂里,我读书不行,就特别欣赏那种有才华饱读经书学富五车之人。我当年觉得以你的能耐必定封侯拜相,虽然是和目标有点不一样,不过是进步了一点点,这说明我的眼光很是不错……」 夜色沉了,许长延照例抱着人睡觉,屋外的烟火还未停歇,不时传来爆裂的声响。 …… 大年初二,衡帝病情好了不少,能下榻走路了,便在晚上,宫里办了宴席,照例请王公贵族吃一顿晚宴。 许长延自然要去的,重照也紧跟在他身后,坐在第一个位子的副桌。 主桌自然是给许长延的。 作为凌王殿下名义上的夫君,坐在此处,光明正大坦坦荡荡。重照的锐利的眼神扫过去,看看谁敢有异议! 虽然显眼,但前排视线真的很不错。 大齐朝堂人才济济重臣繁多,便是李正业耀眼的军功和李家的门楣撑着,重照跟在李正业身后,在这种宴席上也只能坐到中间。 席上的王公贵族太多,多多少少和皇室有了姻亲关系,几代在朝为大官更是不少,重照也是沾了许长延的光,才得以坐在这里。 虽然视野是好了,但离龙椅实在太近。 衡帝由太监搀扶着上来,一眼看到下位的李重照,差点再度气晕过去。 纵容和男妻成亲,还把人带到这种要紧的宴会上来,生怕旁人不知道你娶了个男妻吗? 这也太丢皇家颜面的!衡帝心中懊恼,他原先看着李家二公子像是正经人家的好公子,怎么……怎么长大了竟然喜欢男子! 重照无辜地喝茶,喝了好几杯,许长延还皱眉回头,「少喝些,免得等会儿要去如厕。」 他虽皱着眉,语调冰冷而带着严厉,眼底却是一片宠溺的温柔神色。在旁人眼中,昔日九龙卫首尊使如今权势滔天的凌王,总是面色冰冷眼神淡漠,带着上位者的威压气势,雷厉风行果决淡然。 重照便放下了茶蛊,也不动桌上的菜。他觉得味道有点咸了,不喜欢。 等宴席前头的跳舞助兴过去后,话题就不自觉的往正事上去了。大家趁着老皇帝还清醒着,想多套一点话出来,比如立储,如果真的是许长延的话,那残废了的唐亲王怎么处置? 毕竟是别人的儿子,万一人怀恨在心,把衡帝的几个儿子全部斩尽杀绝怎么办? …… 重照听了半晌觉得累,许长延便让他去暖阁休息。 片刻后一个小太监忽然跑过来,传旨请李重照去见衡帝。 小太监说:「陛下有些乏累,从宴席上回来了,请昭侯过去见上一面。」 重照微愣,皇帝的旨意他不敢推辞,便请了小太监通融,带上了易宁。半路上遇见童宁,童宁忙上前迎接,道:「侯爷放心,陛下只是请您过去说闲话。」 重照压低声音,「我跟他……还有什么闲话好说?」 童宁道:「如今您和凌王殿下已经结为夫妻了,陛下作为长辈心里好奇着呢,自然要过问一二。侯爷大可以放心。」 去寝殿的路上重照遇到了两个官员,品级都不高,其中一个还有些面熟,是上次五皇子办宴会上遇见的一个叫罗商的读书人。 罗商年纪不大,沉稳地低头行了礼。 重照道:「我记得你,在庆和园的宴席上。」 罗商露出一丝惊喜的神色,他喝了点酒,一时话多了起来,「区区不才,侯爷竟还记得在下。苦读十载,如今终于成为一名京官,多亏丞相和许大人竭力侦查舞弊案,才让我有这个机会考中了。」 重照:「你之前落榜了?」 罗商沉痛地点点头,「唐亲王为了权势地位,他的党羽为了钱财私利,让好端端的科举变成了夺权谋财的工具,对有真才实学的读书人太过于不公平。丞相和凌王对我们都有大恩大德吶!」 只可惜他势单力薄,看着丞相入狱,凌王独自一人支撑,又帮不上忙。 重照拍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好好干,总会成为受倚重的良臣。」 前方还是充满希望的。老人的不断离开,就是为了年轻一辈更好更快地承担。 重照忽然想起李正业跟他说过的。 他一直看着他们。李正业是,丞相也是。 重照踏入了皇帝寝宫,易宁破例在殿内等候。寝宫里头灯火通明,衡帝或许是回来不久,不断发出轻微的咳嗽,还穿着龙袍,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重照跪地请安,正要磕头,衡帝道:「不必了,快起来罢。」 重照由小太监扶起身,抬头大大方方地看着衡帝。正巧衡帝也在注视着他,目光深邃,面目因为遍布皱纹而显得有几分呆滞。 重照感觉衡帝的目光像是审视一般,让他觉得有些难受。片刻后衡帝发话了,「昭侯府娶亲的事朕就当你们开的玩笑,下次不许如此莽撞了。立储后长延会办新的成亲礼,之前的便不算回事的了。」 重照眉头微皱,却没反驳。 衡帝:「虽说这在大齐并非没有先例,开国先祖就能立过男后。不过先祖有勇有谋魄力眼界都很高,我看长延能力还不够。」 重照:「陛下到底想说什么?」 第155页 衡帝看着他,「后宫不可能只有你一人,平常人家也有三妻四妾,朕抵抗不住百官上书选秀的压力,他也一样。朕就是想给你一个忠告。若是将来他选择牺牲你,让你受委屈,那也都是正常的。」 重照脸色顿时冷了下来,转身就要走。 衡帝忙叫住他,「李重照!你小的时候,朕也曾抱过你带你玩耍过的,朕也不曾亏待过你!如今朕只是告诉晚辈一个忠告罢了。」 重照头也不回,「那都是过去了陛下,您也是。」 衡帝险些被他的话气得咳断气。 很显然重照没有相信,选秀入宫只是衡帝太过好面子、自己本身就是大猪蹄子善变虚伪。至于忠告既然是忠告,他自然可以不听。 他相信许长延不会那样,一颗赤子之心从未改变,刚好把衡帝逼得无法反驳。 …… 重照连着好几日都在琢磨孩子的名字。 如何取一个听起来就饱含深意又优雅的名字?李小将军把自己泡在书房里翻遍了半架书册,绞尽脑汁想出了七八个备选,当晚就被许长延以不下三条的理由否决了。 重照自暴自弃地瘫在床上:「起名这回事,还是靠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丞相和惠帝真的是忘年交好朋友,澄清! 爱你们鸭(づ ̄3 ̄)づ 读者「特别帅的司同君」,灌溉营养液+1读者「大天使长」,灌溉营养液+1读者「雯子」,灌溉营养液+3读者「逍简」,灌溉营养液+2 第100章 对于孩子的名字的问题,许长延表示等生下来再说。 初一到初三歇了三日,而后就忙起来了。许长延自从封王后就名正言顺地监国,虽然是春节,各地方递上来的奏摺也不见少。倒因为今年灾情比较严重,再加上衡帝积压的大齐内部矛盾,一点点地暴露出来。 允劭却闲下来了,看着许长延焦头烂额,幸灾乐祸道:「当皇帝啊,真是个劳碌命。这我听说大周的那位纪正卿又来了,找凌王商量事情,我看他一上午忙不过来了。」 临近重照生辰,他给重照送了把非常漂亮的牛角弓,制作精良。重照一拿起来便觉得是个非常宝贵的东西,忙道:「殿下,这太贵重了。」 允劭道:「运气好得来的宝贝,你收着吧。我留着也是神兵蒙尘,白白废了一把好弓,在你手里才能发挥它最大的用处。」 他嘴角带着温和的笑,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文郡王气质平和儒雅,总让人觉得舒适,不像许长延那样带着尖锐逼人的压迫感。 允劭:「昔日静安寺前侯爷百步穿杨,解了皇上被围困的危难,可惜本王未能亲眼见到侯爷的风姿。这把弓,为了本王和大齐,也请侯爷务必收下。」 重照:「为了你?」 允劭自嘲地笑了一下:「本王自幼残疾,一身报国从军的热血无处安放。比如总是侵扰大齐北境的突厥人,只能仰仗侯爷这样的人,上马征战,为大齐效力了。」 重照顿时心感惋惜,忙让易宁去膳房多备些吃食招待,留允劭下来吃饭。 许长延给他送的生辰礼是一块暖玉。 他心里还惦记着碎玉不详。再加上原先那块玉佩因为前世今生,积攒的含义太过于沉重,他想买一块更好更珍贵的让重照带着。 重照打开礼盒的时候有点懵。 极为名贵的和田暖玉被雕刻成兔子的模样,匍匐在地,长长的耳朵紧贴在背上,栩栩如生纯白无暇。重照拿了起来,托在手心把玩,光滑细腻,油润亮泽,手感温润,实乃玉中上品。 原先那块玉佩颜色较显青色,因为摔出了纹路,摸着不如原来细腻。而这块兔子玉,白的剔透,又做工精緻细腻温润,摸起来特别舒服。 好玉养人,送人玉器,越是与人关系越亲近的,送的玉就更好,也更能表明自己的心意。许长延的玉不是凡品,重照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搜寻来的好玉。 重照就拿在手里玩了一下午。晚间的时候有九龙卫来报,说许长延被宫里的皇帝给拖住了,晚上不能和他一起用膳了,要晚些回来。 明日重照生辰,重照也没多惊讶。他让人备着夜宵和热水。宫里头没什么吃的,许长延回来必定会觉得腹中飢饿。然后自己捧着一本游记,坐在案桌前等人回来。 没想到这一等等到了他照例上床休息时间,也没等到人。 重照派九龙卫出去探询消息,算算时间,宫门还没有落锁。就算落锁了,许长延凭自己的身份也可以出来,不存在在宫中留宿的情况。 他派出的九龙卫出门没多久,昭侯府的大门忽然被剧烈地敲响了。 门房立即从床上滚下来,去把小门打开。 九龙卫龚副使嘶哑急切的嗓音仿佛炸药般炸裂,「快请林太医!凌王受伤了!」 门房吓了一跳,借着灯笼的光,九龙卫穿着的那身深色衣服和标志却是非常眼熟,他忙让开了身。 深冬的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门房看不清染血的衣服,只能闻到空气里那股浓烈的血腥味、深重的喘息和凌乱的脚步声。 里头易宁得了消息,立即飞奔出来。 龚副使却带着人一路往后院去,易宁刚想问清楚,被后头的纪正卿给一把拉住。 纪正卿简洁道:「回来的路上遭遇刺客偷袭,凌王受了重伤,已经耽搁不起了,速去请林太医!」 第156页 易宁一时露出了疑惑,凌王是谁? 下一刻他脑中轰的一声反应过来了,仿佛做梦一般他转头去敲响林飞白的屋子,顿时觉得天都塌了。 觉得天都塌了的不止他一个。 许长延原本约了纪正卿谈事,却因为皇帝找他拖了时间,两人便打算边走边说。就是从出宫到回府的半路上遇到了刺客。 许长延身边就带了一名九龙卫和龚副使,刺客却有数十人。幸亏纪正卿武功不弱,一时间还能勉强抵抗,然而还是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 纪正卿迅速吩咐了易宁,忙去追龚副使。他和龚副使一样,先是经歷了一场兇险至极的战斗,又提气一路轻功把人带回来,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额头上都是汗。 大周第一外戚纪家看似表面分光,暗地里被大周皇室多方势力忌惮,恨不得联起手来将其除去。纪正卿从小生活在阴谋诡计中,遇到这种情况倒是冷静许多。 刺客的目标是许长延,从手法上来看,是老练的江湖死士,一旦接了任务就不顾一切完成任务的那种。纪正卿抽身去找禁军过来解围,然而最后因为龚副使被人发现弱点,许长延反倒过来救他性命,自己却被利剑刺中小腹。 纪正卿当即给他绑住止血,知道这伤等不及,但因为天黑难辨,又怕刺客潜伏,扛了人就来昭侯府求救。 回宫太远,附近药铺都已经关门,而林太医就住在昭侯府。 然而他忘了件要命的事——重照也在昭侯府。 消息有的时候传的也快,重照从主屋赶过来比林飞白还要快,谁也拦不住他的脚步。 他还没了解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却仿佛有所预感似的,脚步不停地赶过来。就好像他看到那块落在地上有了裂缝的玉佩的时候,心里仿佛咯噔一下,总觉得有什么意外来临。 重照将纪正卿推开。许长延重伤昏迷,不知是疼晕过去还是流血过多虚弱而晕,脸色苍白如纸,面上的血污而更加触目惊心,嘴唇却是不正常地发紫。重照将人揽过来,把染血的衣服撕裂。被绑紧的伤口渗出的血已经变得暗沉。 纪正卿皱眉:「剑上淬了毒?!」 宋管家让人送了热水和干净的毛巾上来,重照托着全身浴满献血的人,因为许长延背后的一道大伤口,他淡青色衣襟上也染红了。重照握着对方冰凉的手,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鼻尖,他把耳朵贴到许长延脸上,才能感受到那细不可察的唿吸。 他觉得世间都远离了,纪正卿理智的怒吼,宋管家惊慌的声音,连龚副使捂着伤口无比自责忏悔的言语,他通通都听不见了。 他的世界里只有冰冷苍白而俊美无双的脸,紧闭的凤眸,凉透的手微弱的唿吸,和满身的血。 只剩下一个彻底失去这个人的念头。 碎玉挡灾不是意外,灾难不是应在他身上,而是应在许长延身上。 子嗣凋零的诅咒不只是落在衡帝头上,而是整个魏氏皇族。 他对争储原本的信誓旦旦仿佛是个笑话,直到此刻才发现代价是他不能承受的。 但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悔恨为何不多安排些九龙卫护卫已经来不及。 直到林飞白过来,语气很兇很严厉地对他说:「小侯爷,你振作些,许大人伤势还没有严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重照仿佛在无边黑暗里看到一束光,原本空洞的眼神带了一丝神采。 他挣扎着使出最后的力气扑向林飞白,恳求他务必把人救过来。 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重伤的许长延,和救活许长延的希望。重照晕眩得几乎踉跄跌倒,被纪正卿一把抱起来强行拉到一边,「小侯爷,你冷静些,林太医会尽力救治!」 他几乎无从下手地揽着人的肩膀,小心地避开膨隆的腹部,看见重照血色尽失的脸和苍白的唇。重照从他手臂里跌下去,半跪在地上捂着肚子大口喘气,因为过于惊慌失措的大脑慢慢地恢復理智。 神思和那人的命一样在鬼门关游离了一圈,仿佛凝滞的血液再度开始循环,他又活过来了。 林飞白说:「剑伤不深,没有刺中要害,止血也很及时……」 纪正卿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他把赌注都压在了许长延身上,若是人死了,他就必输无疑。大周对纪家恨极了的王公贵族和朝臣势必勐烈反击,将纪家拉下台。 林飞白说的轻松,然而伤势只是不让人丢了性命,还是非常严重。 他却冷静到理智。 本职的冷静负责占了上风,嘴里给宋管家下达有效准确的命令,双手平稳丝毫不颤抖地清理敷药包扎,又飞快地找到解毒药给许长延餵了下去。 许长延中途仿佛有点意识,微弱地说了句没事,就又晕过去了。 林飞白擦去额角的汗,把染血的毛巾丢到脸盆里,「剑上有毒,若能熬过醒来,就没事,若不能……」 重照脸上的血色瞬间又没了。 林飞白忙摆手:「放心,许……凌王殿下心性坚韧,醒过来的可能性很大!」 过了小半个时辰,许长延唇上的青紫色退去。林飞白松了口气,仿佛解脱般跌坐在地上,这时才体会到兇险和后怕。 还好他在太医院任职,经歷过允琮心疾爆发的治疗的考验,血脉中治病救人的天性和后天培养的反应能力在这一刻完美的爆发,多年来钻研医术似乎也是值得了。 第157页 他很快又爬起来去看重照。 他怕重照因为这个情绪起伏太大,动胎气而早产。 重照坐在许长延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床上的人,沉睡着安静的侧脸。 他眼里看着的仿佛整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又更晚辽qaq不说了前十发红包 感谢投餵(づ ̄3 ̄)づ 读者「燕子菌」,灌溉营养液+10读者「逍简」,灌溉营养液+2读者「shiye」,灌溉营养液+18读者「玄字玖贰」,灌溉营养液+1 第101章 林飞白探了他的脉,心里头松了口气,「我当时看见你的眼神和表情,还以为许大人真的当场毙命了,真的感觉天都塌了。」 他又劝道:「人没事了,侯爷去休息一会儿。」 他忙着处理,一下子时间都过去了两三个时辰,外头夜色浓稠,已经快到寅时了。 他怕重照先是情绪大起大落,又熬夜伤神,虽然说现在情况还算稳定,但气息不稳,看着让人心里为他担忧。一旦重照撑不住也倒下了,那昭侯府可就真的要乱了。 蜡烛光下重照面色苍白,唇上血色褪尽,有些干裂,眼睑投下一小块阴影,透着近乎绝望的空洞。 他坐了一壶茶的时间,许长延中途醒来了,无数算计手腕在脑海中漂浮,昏迷前有关刺客刺杀事件所有可能的猜测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他最后却只来得及让重照好好休息,注意自己,不要担心他。 重照整个人又仿佛活了过来,漆黑的双瞳微微转动。 林飞白餵了碗药,探了许长延的脉,检查了一番,道:「没事,毒解了。接下来好好调理,养好伤口,清去残余毒素,就好了。」 林飞白交代完了,小心翼翼去看重照的神情。 重照的神情在许长延伤势稳定下来后就冷静下来了,一开始的震惊和崩溃仿佛只是个虚弱伪装的假象。 他气息有些凌乱,近乎理智到严苛地对易宁和宋岭说:「宋伯,你带九龙卫封锁昭侯府上下,今日在府内过夜的人一个都不准出去,在这个院子经过的人全部请到前厅。易宁,你照应府门口,若是等会儿有人上门,一律回绝,告诉他们凌王殿下并无大碍。」 封锁消息,稳定军心。无论谁在暗中偷袭,他们不能因为自乱阵脚而处于下风。 重照回头去看纪正卿,「纪大人,当时你去找了禁军前来救援,程统领来了吗?」 纪正卿道:「程大人来后,刺客阵脚大乱,我让程大人带着部分禁军去追查刺客了。」 重照道:「我跟这位将军并无交情,麻烦大人辛苦一些,帮我查一下这件事。」 纪正卿也不觉得麻烦,他眉眼微微挑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了。 他武功不低,因为许长延特许通行,出入限制不大。这次刺客精心准备的偷袭没有成功,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没有意料到纪正卿会随行,更没意料到对方还是个武功高手。 这位他下了赌注的未来储君又欠了他个好大的人情。 到时候该怎么讨回来好呢? …… 易宁跟了许长延大半年,也学会了点套路。 凌王遇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辰时刚过,易宁就拦下了好几批大臣。这活有点尴尬也不好做,但他有法子,和凌王一样,摆着冰冷的脸色,回话越短越简洁越好。 只是他脸摆的又臭又像是面瘫。 但有人易宁他拦不住。 李家二老听闻了消息,也飞速赶了过来。 彼时重照觉得肚子疼,找来林飞白扎了针,整个人被激出了一身汗,面色也难看。 钟氏到底是深闺妇人,管理李家的产业看看帐本还行,遇到这么兇险的状况,顿时吓怕了。她上前抱着重照,摸他的额头,「你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还吓出了汗?你没受伤吧?」 李正业去看了许长延,也面带后怕之色。 钟氏小心地避开重照的肚子,把人拉扯着坐下,「不行,这太危险了。长延这孩子自己有武功保护,还受了这么重的伤。照儿怀着身孕呢,出了事怎么办?不行,今日就随娘出京,住到外边去,远离京城这趟浑水。」 钟氏把重照拉起来,给他套上衣服,招唿丫鬟去收拾行李。 重照柔声劝道:「娘,逃避是不行的。」 李正业道:「重照说的没错。一旦照儿离开,身受重伤的凌王哪里能主持大局,没有了主心骨,迟早会一败涂地。因此,重照留下,局面会好太多。」 钟氏哽咽道:「这储君哪有这么好当的?那些心思恶毒的坏人就是想害死你们,自己得不到储君位子,就想尽办法让别人也拿不到!当今陛下子嗣都凋零成这样了,子孙后代不能健康长大,迟早要绝,照儿,随娘走吧。」 重照原本温顺平和的眉眼陡然变得锐利起来,「魏氏子嗣没有绝,再不济,我肚子还有一个呢。」 钟氏无法反驳又有点生气,像是孩子不懂她的疼惜劝诫的那种生气。 重照说:「先别说长延已经被飞白救过来了,丞相拿了自己的性命和史书上的名声给我们铺路,我若逃避,那可就全白费了。」 李正业此时却支持他,他拉过妻子,道:「李家男儿,有什么怕的!」 外头传来敲门声,易宁又带了个拦不住的人上来了。 第158页 来人穿着袈裟,双眼无比明亮,步履稳健地跟随在易宁身后,他慈眉善目,和颜悦色,气质平和的像是普通人。 李正业忙颔首:「普心方丈怎么忽然上门了?」 普心:「听闻凌王殿下遇刺,子斋不放心,特意托我来看看。」 子斋,是被夺职入狱的丞相的字。 林飞白医术不凡,许长延虽然还在昏睡,但伤势缓和了过来。普心看了看,没什么可挑剔的。他合掌说了句我佛慈悲,转头对重照说:「凌王殿下的安危,就交给昭侯爷了。」 他们出了屋子,普心神色凝重道:「京中各方势力都对昭侯府盯得紧,老衲进出不方便,请侯爷替我给凌王带两句话。」 重照气质沉稳地点头。 普心:「八皇子所遇刺客来自大周,皇上和凌王所遇刺客却是同一批人。」 数十日前,衡帝出京上静安寺为怀明太子祈福,也遇到过刺客。 「还有子斋让我带话,凌王出手,不用顾忌着他那愚蠢儿子。」 等重照把人送走,他身体疲惫却睡意全无,回想着他说的这句话。 大家都知道,许鸿义是丞相亲子,是从丞相府出来的。任谁都疑惑丞相不支持许鸿义支持的三皇子,转而去支持许长延,完全不像是正儿八经的亲父子。 但两人一直都没在明面上撕破脸,谁也搞不清是个什么原因。 普心这句话,是在暗示刺客与许鸿义有关吗? 重照让家将把这句话给正在查案的纪正卿捎去,安排李家二老去后院住下。 他到底城府不够深,一时间也不能想到太多。 过了午膳,衡帝派了人过来,是礼部尚书史大人。史尚书为人板正顽固,只按照规矩办事,不说假话,也不会给人通融,一同来的还有太医院刘老太医。 重照不得不出门迎接,按照衡帝的口谕,让刘老太医给许长延把脉。 刘太医道:「伤势处理得及时,看着严重,伤不到身体底子。听闻林太医一直在昭侯府,他小小年纪却也医术高明,老夫是信任的。按照他开的药方服用五日,好生修养,便万无一失了。」 重照:「多谢太医。林兄昨日熬了一晚,此刻正在休息。」 刘太医说的话,会被按规矩办事的史尚书一字不落地传到衡帝耳中。 刘太医忽然道:「臣看小侯爷气色不好,容臣把一下脉吧?」 重照愣了一下,眼里的目光带了警惕和防备。 只是看他气色不好想给他看看,还是另有所图? 刘太医很执着地把医药箱放在一旁,把干净的帕子拿了出来,等候在他身旁。 重照伸出了手腕。刘太医在朝中并没有站队,况且他的脉象与常人相同,除了有孕,并无奇异之处。 刘太医把脉片刻,神色忽然凝重,「小侯爷,你这是胎儿不稳的脉象。你不觉得肚子有点疼吗?」 重照看着他如临大敌的面色,愣着点了点头。 林飞白还给他看过,说是完全没有危险啊。他休息了会儿,也觉得好多了。 史大人也凑过来了听。 刘太医正经道:「必是昨夜小侯爷情绪起伏大,又撞上了血光之灾,动了点胎气。老夫给你开一剂安胎药,照例服用三日,每日请林太医来给您诊治。」 他迅速写了三行字,压在桌子上。 史大人道:「刘太医,现在是已经动了胎气,若是让小侯爷再赶路去皇宫,怕是对胎儿不利,恐怕会发生危险吧?」 重照:「……」 刘太医神色严肃地点头,「没错。」 重照算是弄明白了,是衡帝想请他入宫。 他危难地说:「是皇上召我入宫吗?二位大人,我确实有些身体不适,只是难以启齿。然而皇上的旨意我不敢拒绝,我担心路上颠簸折腾会出点什么危险……」 史大人忙道:「侯爷莫急,侯爷在府中好生修养。本官必定会将此事如实禀告给皇上。」 重照拱手:「多谢史大人理解。」 他将二人送出去,关上门,坐在许长延床边。这人还在昏睡,因为失血过多的唇苍白干裂,容颜带着一层病态的美。他以一己之力承担着夺位路上风霜雨雪的背嵴上被刺破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让重照的心莫名就揪起来了。 他把那块玉兔放在这人冰凉的手里,只是他的手也一样毫无温度。 重照想通了。 衡帝派刘太医来,救治为虚,探听虚实才是真。在毫无信任可言的皇宫里,衡帝甚至想趁着许长延不备之际,把重照接入宫中软禁,作为将来条件交换的棋子。 多亏刘太医临时倒戈,以他体弱为由无力支撑到入宫劝皇帝放弃。 一旦重照出事,许长延醒过来一刀砍了他都可能。衡帝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不知这位老太医是出于什么初衷,但却是在最后帮了他。 丞相入狱,许长延遇刺,所有的担子落在重照肩上。还好现在是过春节,百官放假不用上朝,政事也不多,局面不会反转得太快。 不用上朝,只要靠稳住昭侯府来稳住事态就好了。重照拍了拍脸颊,他多撑一撑,让许长延养伤三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餵(づ ̄3 ̄)づ 读者「往事,过往」,灌溉营养液+1读者「wacxk」,灌溉营养液+10读者「鹤起白洲」,灌溉营养液+1 第159页 读者「月心」,灌溉营养液+10 第102章 过了整整一日,许长延精神好多了,不再无意识地昏迷,能坐起来清醒地说话了。 只是他身子虚,听完了外头的消息,没交代几句,伤口泛疼精神萎靡,又需要休息了。 重照每日给他餵汤药,餵完了他的喝自己的,吊着一口气每日精神抖擞地端坐在昭侯府。过年了,凌王的牌面要撑住,虽然昭侯府里头总是漂浮着苦涩的药味。 用前来探望的允河的说法,他们就像两个药罐子,时时刻刻泡在药汤里。 纪正卿忙把人推出门,看见重照搁在枕头边上的兔子状暖玉,道:「凌王殿下拿到手的好玉,竟然雕成了这个,是送给你的吗?」 重照惊道:「大周的玉?」 纪正卿道:「西南边有个地方盛产玉石,不过因为是上好的暖玉,数量稀少,所以极为珍贵。每年只有三块进贡皇室,我好不容易剩下这么块完整的,还没有被雕琢,被他抢去了。」 原来是要送给心上人。 那冷面九龙卫首尊冰霜般的严酷下的铁血柔情简直要骚断腿。 纪正卿一声不吭地跟着允河出去了。 …… 第二日,魏允劭上门。 易宁特意请示了重照。多日相处下来,重照已经和允劭建立了君子之交,成了推心置腹的好友。 允劭进门道:「此时宫里头还没什么异动,想必凌王没有性命之忧吧?」 重照点点头,允劭说:「小侯爷神色疲惫,眼神却是冷静,想必是凌王伤势稳妥了。」 重照嘴角带着笑,他因为不常晒太阳而肤色显得白皙,宽大和厚实的衣裳套在身上,衬着俊秀的脸好像瘦了一圈,「这两日,也多谢殿下在外头帮长延走动了。」 年底春节,官员间相互走动,里头的门道非常多而复杂,但对将来一年很有好处,因此是非常必要的。 允劭道:「无妨,主要是汪大人出了大力,本王语言笨拙,只有这显贵的身份摆在这儿装样子。汪大人是丞相培养出来辅佐凌王的,学识渊博,稍加歷练,将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科举状元,既然能被上官察选为榜首,必然是不差的。 允劭笑道:「让程英杰从唐王府查一查刺客这件事。凌王刚出事的时候,消息传到唐王府,允漳听后高兴了一整日。当然现在汪子真在朝中护持着凌王,允漳又气得险些把牙齿咬碎。」 今天是个好天气,不像前两日光线阴沉晦暗,反倒明亮温暖极了。 允劭说:「日头不错,侯爷一同出来晒晒太阳,好比闷在屋里,坏了心情。」 重照畏冷,屋里头烧着火炉,很暖和,不过时间太久也不好。再加上自从长延遇刺后他心情便一直低沉焦虑,对身体也非常不好。 重照起身,随他一起出去。 下人恭谨地给他们开门,里屋的林飞白忽然跑出来,惊喜地说:「小侯爷,殿下醒过来了!」 魏允劭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一时间都分不清这「殿下」说的是何人。他转过头,看见近日来越发沉闷低落的李家小公子,像是深陷京城中的官场皇室的泥团,形象变得无趣苍白,再无昔日的锋芒。却在此时,仿佛冰霜铺满的高原上,一朵清冷的花朵绽放。 重照回过头,眼底都是温和的笑意,神采一时鲜活起来,「我过去瞧瞧。」 他随林飞白去了里屋,出身世家熟记礼仪数月的重照一时连给身后的郡王爷回话都给忘记了,身形敏捷迅速地活像是小刺猬见着了自己喜欢的主人家。 魏允劭才明白过来,心情抑郁全是因为某人。晒太阳放松,外人怎么做,都是没用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掩去了眼底所有的神色,依旧是云淡风轻翩翩君子的模样。 …… 三日后,许长延伤势好了七八分,当即带上九龙卫,和纪正卿搜集来的证据,敲响了门下侍中许鸿义府邸的门。 许鸿义原先狡辩反抗,要求刑部介入此事。 许长延冷笑了一下,「许侍中,本王已经跟皇上请旨。你的罪名不只是谋害皇嗣,还有谋害天子。静安寺的刺客,也是你暗地里安排的吧?」 许鸿义原本镇静的表情忽然有一丝崩裂,像是被真正握住了把柄,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衡帝这人太过自私,能冷血冷酷地让自己的亲儿子受委屈十余年,自己受到了一点危险,比如说静安寺遇刺,他一旦抓到兇手,必定会立即处死赶尽杀绝。 许长延原先就想动许鸿义了,但顾忌着许鸿义是丞相亲生儿子,他迟迟不忍心下手让老人家心灰意冷。 许长延当机立断,直接让九龙卫上酷刑,留着命和全尸,把人往死里折腾。 两个时辰后,许长延和两名九龙卫,带着满身的血腥味,从刑房里走出来。 许长延面色苍白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嗓音冷硬而沙哑,对外头的人道:「给人处理一下,别让他死了。」 他直接去了九龙卫里的书房,找来了笔纸,写好奏摺,附上带着血迹的罪状书,让龚副使送去宫中。 自从之前遇刺,许长延帮龚副使挡下致命一击、自己反而受了重伤后,龚副使内心的尊敬忠诚仿佛是滔滔黄河,事必躬亲一丝不苟,丝毫不敢懈怠。 第160页 许长延交代道:「务必亲手送入皇上手中,不行的话,也要亲手交给童宁或是夏公公。」 龚副使点头应下,看他揉着伤口,忙道:「殿下忙累了,早些回府吧。」 许长延道:「给我安排顶轿子,回昭侯府。」 他伤势好了七八分,身体却还没有恢復,精力不足,在轿子上休息了一会儿,精神好了点才进门。 彼时天色晚了,膳房已经将晚膳准备好了,许长延道:「把晚膳送到房间里来。小侯爷呢?」 宋管家道:「小侯爷在屋里头休息,好像是累坏了,都睡了一个多时辰了。」 许长延眉头皱起来了,「林太医来看过了没?」 宋管家道:「看过了,说没有大碍,脉象稳着呢。」 许长延推门进去,重照却已经醒过来了,自己爬起来去桌上倒水喝。 许长延忙上前给他倒了水,拉他回床上窝着,用半是责备的语气说:「怎么不叫个下人过来服侍?起来也不把衣服穿多一些,受了凉生病了怎么办?」 重照喝了热水,立即抱紧了被子,露出几日来因担惊受怕而更加瘦削的脸,「不冷,屋里还烧着火炉呢,特别暖和。我身体这么好,倒杯水,自己来好了。」 许长延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从被窝里把他的双手揪了出来,有点凉凉的,手腕比几个月前静安寺握在手里还要细,更显得脆弱易碎。 除了日渐沉重的腹部,几个月来他精心把人养出来的那点肉给全掉没了。许长延一时难过地心都快碎了,把人紧紧抱在怀里,手放在这人单薄的背嵴上。 是他晚来一步,是他太过大意…… 重照已经猜出他自责的念头,语言太过苍白,只好支起身回抱过去,再凑上去亲一亲作为安抚。 两人多日未曾亲热,许长延循着怀里的人温热的唇,慢慢地咬住了啃噬,探入口中一点点探索掠夺。 两人紧紧地簇拥在一起,气息交错,温热的皮肤触感只隔着柔软的衣料,心跳声仿佛都融合在一起。许长延力度大的仿佛要将人拆吃入腹,一时无法吞咽的银丝从嘴角滑落,重照被半推半就地压到床头,几乎喘不过气来时才推了下人。 许长延勐地抽身,重照见他面色忽然发白,慌道:「我是不是碰到你伤口了?」 他刚才一时没注意,重力按到了许长延的腹部,那里有个伤口。 许长延起身离开,「没事,刚好我要重新包扎。」 重照起身去穿衣裳,许长延已经给自己包扎好了。重照说:「今日去抓许鸿义,应该很顺利吧?」 许长延道:「唐王党羽只剩下些残兵败将了,不足为惧。只是没想到许鸿义会不顾一切地派刺客刺杀我。这一招对他来说风险太大,胜了就直接反转局势,败了也是一踏涂地。」 重照:「太危险了,他拿自己的一切来赌,值得吗?」 许长延道:「他跟你哥一样,是为了权力不顾一切的人。而我跟你也是在拿一切在赌。」 重照觉得不可理喻:「丧心病狂,丞相为何不拦着些?前世丞相在我走之后发现你有异常,就把你赶出京城,现在怎么就这么任由许鸿义为非作歹兴风作浪?」 许长延眼瞳深邃:「许鸿义不是丞相亲生的。」 重照傻了,「啊?」 许长延:「许鸿义挨不住刑罚对我说的,他查出来,丞相和他的生母并不相识,他只是丞相从外头抱来的。丞相府没有女眷,丞相也一直都未曾近过女色。」 丞相和许鸿义的关系一直晦暗不清,原来两人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吗? 重照惊呆了。 许长延道:「他还招供了静安寺衡帝遇刺一事,也是他做的。那时候他太心急了,允琮活不长久,只要衡帝一死,皇位必定落在允漳身上,他把允漳作为傀儡自己掌权的目标很快就能实现。」 只是安排并不周全,最后被重照搅黄了。 膳房送来的晚饭摆上了桌,许长延摸了摸他柔软的发,「别皱眉别多想,先去用晚膳,在府里好好休息。现在我在了,这些都交给我。」 三日后,衡帝判许鸿义死罪,三日后行刑。 许鸿义入九龙卫大牢和他名义上的亲生父亲见了最后一面,出来时失魂落魄,万般悔恨和执念都付灰烬,只剩下冬日里茫茫的一片雪。 春节过后,百官上任,前一天夜晚,宫里头童宁忽然跑过来传旨。小太监跑的气喘吁吁地,嗓音尖锐:「皇后娘娘崩了!」 许长延淡定如山:「那又如何?」 童宁快急死了:「圣上在定夺储君之位,急召您入宫呢!」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有好几位读者宝贝猜到不是亲生的,给你们点个赞 另,丞相和惠帝只是朋友啊朋友,澄清! 感谢投餵(づ ̄3 ̄)づ 雯子扔了1个地雷 读者「明沉——」,灌溉营养液+5读者「白砂糖」,灌溉营养液+1读者「雯子」,灌溉营养液+5读者「啊哈哈哈哈哈」,灌溉营养液+10读者「江可爱」,灌溉营养液+1 第103章 皇后翁氏崩逝这一年,大齐改年号为中兴。 中兴一年,衡帝感念子嗣凋零,江山后继无人,故而封惠帝遗腹子魏长延为太子,继承储君之位,着太子监国。 苍老的皇帝听着夏公公用尖锐的嗓音将圣旨一字不落念出来的时候,浑浊的目光落在了殿前那位沉稳有度、穿着深色官服的年轻人身上。 第161页 容色俊美无双,墨色微浓,狭长的凤眸光芒内敛,一身不可冒犯的倨傲清贵的气势,面色荣辱不惊平静淡然。 衡帝从来没想过选定这个人为储君,即便这个年轻人比他膝下的所有皇子都要优秀。 要不是丞相一手推动,决然没有可能让许长延上位。 衡帝绝不承认自己错了,他只是在最后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 太子监国,礼部效率极快,七日后就准备好了太子大典,风风火火地办了。 许长延倒不着急这个。他办完太子大典第三日,名正言顺地入主东宫,趁着众人猝不及防之际,将李家小将军抬进宫来了。 等李家二老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过了皇宫正南门,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李正业站在宫门口瞪着眼,「这小子速度也太快了些。」 钟氏道:「人是从正南门走的,那可是正统皇后才能坐着轿子、风风光光走过的门啊,许家这小子没亏待我们家重照,人家心思可是认真的啊。」 她一直以来还是改不了口,许长延换了身份,改姓为魏,继任储君,钟氏却习惯性把人当做许家那小子,丝毫没觉得这样犯了大忌讳。 李正业不理他,马不停蹄地赶去东宫。 成亲大礼却被许长延表面上悄无声息暗地里却红红火火地办起来了,请饿都是关系亲近的官员。其中不乏去年科举入仕的有才干的能人,这些都是丞相和上官察亲子挑选来作为他的班底的。 这消息一传入宫中,衡帝险些被气吐血。 许长延终将会娶男妻这件事衡帝已经勉强接受了,但从正南门把人抬进宫中这个消息,让衡帝病中惊坐起,要把人叫过来质问一番。 正统皇后是要走正南门抬进来的,从正南门抬进来的,一定是明明白白记载在史册上当朝天子的正室皇后。就好比是太子大典走过百官面前,走过钦天监的观礼台,走过数百阶的汉白玉阶。 君权神授,官权君授,这些礼仪的背后是天赐和认为的统一认可,代表身份的象徵和有着皇家尊严的无上荣光。许长延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是在给重照正室皇后的礼遇。 最终衡帝心有余而力不足,四肢无力心很疲惫的躺回了床。 让年轻人闹去吧,总不能把魏氏江山也给闹没了。 重照就这么被抬入了东宫,一路畅通无阻,悄无声息而光明正大。他掀开布帘的时候,远远就看见许长延一袭朱红色的外袍,宽肩细腰峨冠博带,丰神俊朗眉目俊美深邃。他负手而立,眉眼一弯就仿佛繁星落满江山。 童宁跟在重照半步后,压低声音说道:「咱们这位殿下可真是京城最俊俏的人了,侯爷,让小的扶您过去吧。」 重照却没动。 童宁疑惑地抬头。 年轻的储君嘴角带笑,眼底神色温柔,正健步如飞地朝他们走过来。在晚风中掀起的衣角翩飞,比亘古不变的朱红色阑干还要好看。 礼先成,消息却慢慢传出去,这两人把先斩后奏的法子用得极为熟练。只是皇后丧期,一切从简,也没有礼乐丝竹,仪式静穆得隆重沉厚,却明明白白地昭告了天下人,太子认真坚定的态度,太子正室的身份不容反驳。 …… 年后开春,衡帝将魏允漳贬为郡王,由六部协助下旨给各个王爷封地,让几位受封的王爷前往封地。其中主要是唐郡王和文郡王,八皇子母妃求衡帝把允河留在京城多陪她一会儿,还有几位皇子要么痴傻呆笨,要么过于年幼,都没有资格得到封地。 衡帝最后一个愿望,就是保住他自己的血脉。只能给他们一定的权力,能不能自保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许长延也表示若是能两厢相安无事,那他必然能留人一条性命。 然而三年后,魏允漳抑郁去世,母族倾颓,再也掀不起一点风浪来。 两位王爷出发去封地的那天,李重兴恰好也离京,流放边疆。 重照跟着爹娘送别的李重兴。哥两没说上几句话,只是临别前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看见远方的千山万水,和淡薄了的血脉亲情。 而后重照去送魏允劭。文郡王带上了他的母妃,只说了句珍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坐着马车道别离去了。 重照莫名觉得那一眼饱含无尽的深意,让他完全琢磨不透。 小半个月后,春寒料峭,寒梅开了一片又一片,重照每日出去游荡就能看见梅花胜景,开的如火如荼。童宁说:「宫里的梅花是京城里最好看的。」 重照摘了支梅花拿在手中把玩,面容清冷,「太子殿下今日在御书房么?」 童宁回:「在的,殿下说,午膳会过来和您一起用。」 重照一直住在东宫,偶尔在许长延很忙的时候回昭侯府,那时李家二老会过来看他。他们也会去九龙卫刑房看丞相。 九龙卫使们特意给丞相准备了个单独干净又干燥没有异味的牢房,在床铺上放了柔软的棉被,每日送好茶好菜,还在正中间摆了个小火炉,用的是京城里最好的松香炭。要是人心情不好了,他们还能乔装打扮带人出去逛街。 李正业第一次过来,丞相正抱着汤婆子自顾自下棋,手侧还摆了个小火炉,李正业惊呆了,「丞相大人这日子过得还挺舒坦,不如直接找个替身来,自己去外头逍遥,多干脆啊。」 第162页 丞相抬头道:「实不相瞒,我正有此意。」 李正业:「……」 丞相伸手在棋盘上轻轻敲击了下,「进来,陪我下棋。」 当然,最后是连输三局。李正业约战明日,明日又输就再明日。 重照赏完了梅花,正要回东宫,不远处宫道上忽然跑过几个小太监,似乎很远的地方传来悽厉尖锐的喊声—— 「陛下,驾崩——」 中兴一年春,衡帝驾崩,太子守丧三日后登基,授李家小公子金册凤印,大赦天下。 与此同时,一杯毒酒从宫中被衡帝心腹带了出来,递到了九龙卫牢房里的丞相面前。 四周蜡烛燃烧,光线明亮,丞相却抬头朝头顶透过日光的天窗看去,试图听见外头的丧声。片刻,他穿着粗布衣裳转过身,露出瞭然的神色,幽幽问了句,「陛下去了吧?」 中兴一年,发生了太多事。 除帝后驾崩、丞相服毒而死和太子即位册封男后,大周与大齐的贸易合作计划由两方谈拢,八皇子魏允河作为使臣前往大周监督,负责大齐在大周贸易周转的全部事宜。 虽然国丧未过、百废待兴,新帝勤勤恳恳选贤与能,颇有一番明君气象。原先心惊胆战会遇到一个病秧子或是一个昏庸无能的君主的大臣们也松了口气。 虽然这个主君面色如冰霜般寒冷,甚至有些方面显得冷酷无情,但处理政事起来公平公正又效率极高,看着很靠谱。 大臣们要求不高,只要皇帝靠谱,现在的状况比预计好上太多。一代名师的上官察甚至预测本朝或许能将大齐推向开国皇帝当年天下大治的盛况。 只不过新皇没那个魄力和高远志向,他每天勤勤恳恳地批阅奏摺只想早点回宫抱心上人,一到膳食时间,再有琐事烦他,他就要变脸色了。 不过许长延早朝上的勤,大臣们已经心怀甚慰,很满足了。 这一日早朝,新任丞相一职的汪子真正在滔滔不绝地上报开春南方涝灾险情,外头忽然传来骚动,侍卫们拦着一个要闯进来的小太监,小太监好像吓坏了,着急地在大喊陛下。 只是他距离皇帝太远,根本听不清。 童宁是真急了,他原本可以通过夏老公公传报给皇帝,或是通过皇后的名号让侍卫放行。一时脑袋瓜没转过弯来,他一拍脑门,撕心裂肺地喊道:「陛下,皇后娘娘出大事啦!」 许长延这回听见了。 文武百官就见平常冷峻矜持的新帝勐地从皇位上跳起来,连句话也不留就推开一旁的太监,健步如飞恨不得运起轻功地消失了。 被贸然打断的汪子真转头问人什么事,童宁知道自己这次急煳涂了办错了事,委屈地快哭出来,道:「皇后……小侯爷跌了一跤动了胎气,易宁侍卫已经请来林太医,太医说,就要生产了!」 许长延在路上了解了情况。 这日重照照常出来散步,易宁和童宁一路紧跟,半点差错也不绝不会有。 然而总有意外。 他们在上台阶的时候,旁侧有条河流。河流岸边光秃秃的,忽然传来嗦嗦的声音,重照就转过头看,看到一个披头散髮身穿破旧不堪的粗布衣裳的女人,伸出苍白纤细的手腕,正在从河里头爬上岸。 虽然光天化日,但碍于场面过于突然,重照即便见过大场面,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又在抬脚走台阶,被重重地绊了一下。还好易宁机灵,把人扶住了没摔下去。 易宁对暴怒的皇帝解释说:「陛下,那女人是冷宫里跑出来的妃嫔,从内河里游出来的。」 许长延的声音冷硬如石头,「清理冷宫,废妃一律处死。」 就像清理后宫一样,愿意的他安排出宫,不愿意的一杯毒酒,下葬衡帝陵墓,只尊了八皇子母妃为太妃。 许长延推开所有阻挠他的人,掀开帘布,直接进了里屋去看重照,下人们将热水和毛巾送来,见到新帝又忙着避让。 许长延来得很快,重照疼的还不是很厉害,正躺在床上听林飞白啰嗦生产过程,让他有个心理准备。重照见许长延来了,还有余力露出惊讶的表情,「怎么过来了?不是在早朝吗?」 许长延去抓他的手,担忧道:「我过来陪你。」 重照嗤笑道:「陪什么陪,李家小霸王怕过什么没有?不就是个生孩子,在战场上又不是没有受过伤,一点疼算什么。」 俗话说话不可乱说,「小霸王」连句解释也没有就被疼痛给打败了。无法阻挡的宫缩阵痛袭来,重照疼的面色发白,面上冒出了汗水,不过一会儿,整个人都汗淋淋的。 一开始许长延还能鼓励他,很快自己就坚持不住了对林飞白大吼道:「朕让太医院琢磨了这么久的办法,难道就让人这么疼着?!」 林飞白道:「陛下,这个过程谁都要熬过来,避免不了的。」 许长延又抓着人的手坐下了。 林飞白出去端了碗补汤来给重照餵下,对许长延说:「陛下,您把人抱起来。对,小侯爷用蹲着的姿势……陛下,您再加把力啊!」 许长延自己的手都在抖,他仿佛比重照还要紧张,素来矜贵倨傲的皇帝好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般露出惊慌的神色。他环过重照的腋下把人抱起来,让人倚靠在自己的胸前,头垂在自己肩膀上。 第163页 「呃!」 重照整个人天旋地转,撕裂般的疼痛几乎让他崩溃。 重照抱紧了许长延,质地冰滑做工精细的龙袍被他捏在指间,捏出一条条摺痕。在疼痛间隙他用低微颤抖的声音说:「陛下,臣会染脏你的龙袍的。」 「不要紧,」年轻的帝王箍着的手更紧了些,斩钉截铁地说,「我永远都不会放手的。」 朕还要带你看锦绣山河、苍茫大漠,朕已经拼尽全力为你扫清这个世间所有的障碍,往后天地,都是朕给你自由的囚笼。 作者有话要说:  (后续)春日里明亮的日光照进了屋子。 李家二老已经出现在了屋外头,钟氏慌张地要进去,易宁迎出来:「陛下已经进去了,林太医说一切都好。」 他话音刚落,里头就传来重照鬼哭狼嚎的吼声。 …… 重照上半身陷.落在长延怀里,他手里紧紧抓着许长延的龙袍,因为力度过大,指节发白,龙袍上落下一道褶皱。每次阵痛来袭,重照都狠狠地掐在许长延后背,为自己忍受疼痛而发泄情绪。 他自幼习武,力道也不小,使尽了力掐还是让人很疼的。 许长延却近乎包容地温柔抚摸他僵硬绷紧的背嵴,一点怨色都没有,只是心疼和着急。 他让太医院想了三个月的生产计划,到头来怎么还是让人自然生产!不得疼死人吗?! 林飞白很委屈,他和太医院刚被怀明太子治不好的心疾给折腾的怀疑人生险些掉脑袋,现在圣上又让他琢磨个不疼的生孩子办法,他可做不到啊! 这届太医院可被质疑惨了,连续得罪了两任皇帝,刘老太医都心灰意冷地想辞官回家养老了。 重照本就疼的厉害,许长延比他还紧张焦躁,抱着他还不安分,身体乱动,还不客气地在吼林飞白,搞得重照更加难受了。 小刺猬一把巴掌砸在了年轻帝皇的脸上。 重照趁着疼痛缓和下来的间隙说:「给我找块毛巾……唔!」 每次重照疼的时候,都抱的特别紧,这简直跟小刺猬在床上的本能反应一摸一样。 龙心大悦,许长延按住他的头,「咬朕。」 重照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像是炸了毛的刺猬,伸出锋利的爪子到处乱抓伤人。 他整个人湿淋淋的,汗水都浸透了鬓髮,面色苍白无比。 重照疼得崩溃,许长延心急如焚,恨不得当个暴君将太医院通通判死罪斩首。 林飞白高度紧张,也在不停擦汗。 阴阳散能在最初改变重照生理,提高受孕可能性,会是在最后付出代价吗?它的副作用,会是生产困难吗? 一个半时辰后,重照筋疲力尽地跪在了床上,他几乎要脱力晕过去,连嗓子都喊哑了。 他重重喘了口气,腹部里传来的下坠感比以往更加强烈,重照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喊声,最后一个音被卡在了喉咙里。他承受这整个人仿佛被利剑从中间噼开的剧烈疼痛,脖颈上的青筋爆出,面目都狰狞了,整个人像是即将被折断的弓。 林飞白惊喜地说:「看到头了!小侯爷,再加把劲!」 重照抱住了许长延,小刺猬锋利地爪子挠着龙袍,他张口咬住许长延的肩膀。 许长延被他掐得头皮发麻,所有的安抚在此时都变得没有重量,怀里的躯体近乎痉挛地颤抖,他甚至能感受到腹部的耸动,仿佛生命在运动挣扎的鲜活,许长延一时不知该抱紧他,还是放松一些。 他把重照按在自己肩窝处,重照双腿大张,那个被羊水包裹、全身皮肤泛红的婴儿从他下身一点点显露出全貌,最后被林飞白牢牢托在手里。 「是个健壮的小皇子!」 许长延满心欢喜,重照却脱力瘫软在了他怀里。 许长延面上血色顿时吓没了,他慌张地将人放稳在床上,「林太医,快来看看!」 林飞白探了脉,在重照下身塞了团干净的毛巾,「昏睡过去了,暂时没有大碍。陛下看着人,万一出现流血,立即叫臣。」 许长延点头,拿来湿热的毛巾,一点点为重照擦去身上的血污。 年轻的帝王神色温柔又近乎虔诚。 半个时辰后,重照被推醒了,他全身无力,饿的发慌,还有点疼。 许长延扶着他起来如厕,又给他餵了碗淡得跟白水一样的粥,亲力亲为,丝毫不假手于人。宫女都谨小慎微地站在一旁。 林飞白给他们把小皇子给抱了过来。 重照嗓音暗哑:「可累坏我了,快让我看看……」 他忽然愣了:「怎么这么丑?」皱巴巴的还红红的,说好的五官分明深邃轮廓呢,头上就几根黄毛,是他们的孩子吗? 小皇子跟亲爹的第一眼就被严重嫌弃,无奈地在人臂弯里吐了个口水泡泡。 许长延无奈地说:「等以后长开就好了,会很俊俏好看的。」 不管怎么样,自己生的丑儿子,哭着也要认下。 重照问:「你想好名字了吗?」 「魏珉。」许长延说,「是朕的小太子。」 -完- …… 啰啰嗦嗦: 珉:只是美玉的意思,作者我也是很懒了orz 正南门这个事,不记得从哪本书上看到的,大概只记得这些,应该没错扒orz 第164页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 作者专栏求收藏(づ ̄3 ̄)づ 感谢投餵: 读者「明沉——」,灌溉营养液+10读者「逍简」,灌溉营养液+2 第104章 丞相他有个名字,只是之前因为家族受累配不得有个名字,后来又稀里煳涂身居高位,也无人有资格称唿他姓名。 他姓许,单名一个隰字,字子斋。 原来的姓他已经不大想提了。他出身一个世家大族,以前的事也模煳不清了,约莫是这样。他幼时在外游歷江湖,不常来京城里的嫡系家族。在他大约二十岁的时候,京城里的嫡系家族犯了大事,被诛九族,连累了他爹娘和兄妹。 出门求学的他因此逃过了一劫。 他满心愤恨问官无门,胆大包天地去了京城,又被人坑了,就这么净了身,入了皇宫。 十五年寒窗苦读都付作流水罢了,在毫无依仗能吃人的后宫,许子斋连自己姓名都不敢提,每天过得都是猪狗不如的日子。 他还没得及调查清楚爹娘的死因,还没来得及为他们伸冤,自己就被毫无希望的黑暗和人性丑陋自私给打败了。 皇宫这潭水深得可怕,能在里头出人头地的能有几个? 某一日许子斋被相斗的妃嫔污衊送错了花盆,他送去的花盆里埋了有毒的香块,意图谋害主子,被要求拖入慎刑司吃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下来,能让人活活疼死过去。 许子斋伏跪在地上,在后宫的整整两年将他的背嵴彻底压弯,心中没有恐惧,只是满目怆然,心知命丧于此,此生无力能为爹娘雪冤。此时撞死在大殿上,都要比被打死更有骨气。 他骨子里还没有被后宫那服低做小的奴性给浸染。 就在这时,一人走近了。 那位小主子身上穿的好似珍贵的挂饰太多,以至于一走路就叮噹作响,隔着老远便传来了声音。 许子斋闭上眼,觉得青天白日下这声响简直是索命来的。 一只小手却压在了他颤抖的肩膀上,他听到身侧传来孩童清脆的声音:「佟妃娘娘,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佟妃声音都软了,「小殿下,这贱奴犯了错,臣妾这让人拖下去领罚呢。殿下快收了手,这奴才碰了手要脏的。」 小殿下睁大眼睛看着她,「这个小太监很好的,他种的花特别好看。」 春日里的阳光明亮,不过五六岁的小男孩露出一个温软干净的笑,「既然这人娘娘不要了,那便让人来我宫里给我照看漂亮的小花花。」 …… 魏元熙是元帝最小的儿子,他出生的时候,元帝已经四十五岁了。 魏元熙出生后,后宫里就再也没有小皇嗣出生,元帝喜欢这个最小的儿子喜欢的不得了。魏元熙长得很像元帝,又继承了他貌美如花的娘的精緻五官,粉雕玉琢乖巧可爱,惹得元帝宠爱他得不得了。 魏元熙在后宫里行事无所顾虑,但他年纪小,只喜好玩乐,要保下许子斋的命就是举手之劳。 许子斋便跟着这位小主子,跟了整整七年。 七年里,他摸清了这位小主子的全部喜好,也屡次劝过魏元熙,不要仗着元帝的宠爱,过于肆无忌惮耽于玩乐,要做个温良恭俭让的好儿臣。 作者有话要说:  (后续)七年里,他摸清了这位小主子的全部喜好,也屡次劝过魏元熙,不要仗着元帝的宠爱,过于肆无忌惮耽于玩乐,要做个温良恭俭让的好儿臣。 最重要的是,他在这七年里歷经艰辛,终于给爹娘翻了案。 …… 许子斋还记得那天,元帝发现了他的身份,请他来御书房,他那时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元帝却说:「在朕的身边隐忍潜伏九载,朕心惊,也很赞赏。」 许子斋跪地告罪。 元帝说:「不过也是朕冤枉了你爹娘的清白。朕恩准你,直接免了科举,给你一个新身份,直接入仕为官为朕效力。不过从此往后,就为大齐鞠躬尽瘁,不得有其他心思。如何?」 许子斋睁大眼睛。 他求学十余载,不就是为了入仕为官证明自己吗? 光宗耀祖却难,如果不答应,他这一身本事学问就全部付诸东流,青年时的雄心抱负仿佛又回到了胸腔中,许子斋脑中嗡嗡作响,看见自己跪拜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用颤抖的嗓音说:「臣……谢主隆恩。」 …… 多年后回头看,他从这里就与魏元熙分道扬镳。曾经费尽心机劝诫那个少年明理懂事又处处护佑着那人不沾染宫中污秽淫乱的邪念,在这一刻都被抛弃在脑后。 许子斋在一步一步往上爬,偶尔停下来怀念被万千宠爱长大的魏元熙,虽然顽劣了些,但在宫中对他百般照顾袒护。他又无比担忧地觉得,对方没吃过苦,将来有什么万一,可该怎么办。 从来顺风顺水的魏元熙,仿佛在纯金打造的笼子里长大,懵懂天真的仿若幼童,即便对元帝说想要星星,他爹都会想办法给他建一座大齐最高的摘星楼。 出身和环境决定了他应当被宠着,不能承担半点风雨。 许子斋只希望元帝活得再久一些,能再护佑着魏元熙久一些。 …… 然后又是整整五年,许子斋被破格晋升为丞相,引来官场中不少质疑和中伤,他自己应付得焦头烂额。 第165页 官场更迭太快,旧家族没落,柳家上位,最终权倾朝野,一时风头无两。 许子斋本来不以为意。 柳家迟早会被元帝用制衡手段削弱势力。 然而没想到这一天还没来,元帝自己先驾崩了。 …… 在众人猝不及防之际,柳家控制了京城,突然辅佐魏元熙登基。 许子斋在早朝上怒不可遏,气得瞪眼看着跟玩闹似的穿着明黄龙袍的魏元熙,跪地说:「殿下万万不可!治国□□不是闹着玩的事!殿下,他不是你小时候过家家的游戏,您只是不懂事,被小人蒙蔽了对不对?」 他试图把魏元熙篡夺皇位的罪名化小,只是被小人当作了傀儡蒙蔽了双眼,这些都不是他本意要做的。 魏元熙却说:「这皇位皇兄能做得,我为何不能做?朕要做大齐的皇帝!」 柳尚书笑说:「丞相大人,先帝身前最宠爱陛下,陛下想要什么,先帝自然就给什么,况且先帝遗诏在此,由不得自己尚且名不正言不顺的丞相大人站出来说理。」 百官已被柳家势力惊得不敢反驳,许子斋惶然站起身,满心惊慌,想着如果拦不住眼下这情况,魏元熙迟早会被这群野心勃勃的狡诈小人给骗的往万劫不復而去。 他背后已被冷汗浸湿,睁大眼睛看着魏元熙,用悽厉的声音说:「殿下,他们都是在骗您,他们都是坏人,脸上画了好人的面具而已。您还记得先帝说的吗,忠言逆耳利于行,不要相信他们啊殿下!」 许子斋在赌,赌魏元熙还记得他这个小太监,赌魏元熙还敬重爱护他的父皇。 果然,坐在龙椅上的魏元熙表情有所松动了,他露出了一丝迷茫委屈的神色,好似每次惹了父皇母妃生气,那种做错事的委屈自责,连牙齿都要咬在下唇上了。 这时候他就要转身向那个总能给他无尽安慰和温暖的小太监怀里求摸头抱抱了。 许子斋最了解他的每一个表情了,当即伸出手往前走一步。 柳尚书狠戾的嗓音却炸了出来,「御林军何在!丞相大人出言不逊侮辱天子,将丞相绑起来关入大牢!」 许子斋被制止住手脚,被拉扯出大殿的时候,目光落在魏元熙身上。魏元熙侧头听了柳尚书一番话,便再也不肯回应他的眼神。 那天天色阴沉的可怕,许子斋满心仓皇,半点也没有对方信错了佞臣的生气愤怒,而是自己错失了对方最关键的五年、又在此时,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 押入大牢的半路,新帝传来了旨意——送丞相回府,然后软禁。 许子斋急中生智拿到了真正的遗诏,当时朝中势力大半沦陷,他只能先暗中联繫了李正业,让人把逃亡的魏元衡带来。那武将做事向来不分利益,只受天子诏书差遣。 许子斋暗中奔走,慢慢收拢朝中还保持中立的官员,几次险些落入柳家之手。 然后是李正业结集四方,率先率兵入城。 许子斋又想尽办法去保住魏元熙的命,隔开柳家试图杀人灭口的尖刃,将人妥当的安排在一个暖阁中。 …… 许子斋赶过来的时候,魏元熙满目惊慌地躲在角落里,屋子里什么人都没有。 许子斋上前将人抱在怀里,仿佛还是五年前他摸着小主子的脑袋的时候。魏元熙与旁人的不同,大概在于对方从来都没把他当做一个随意打骂轻贱的奴僕,还将他牢牢护在羽翼下。 许子斋抱紧了这人单薄颤抖的身躯,魏元熙轻声说:「小殿下不做皇上了,小殿下不羡慕嫉妒哥哥们了。小殿下不想让大家死去,小殿下只想让大家和大齐都好好的。」 许子斋闻言一怔,顿时心疼的不得了。 魏元熙其实还是个孩子,因为过于宠溺而从小学习的知识和经歷的事都太少太少,故而一不小心被柳家蒙蔽,走上了岔路。 许子斋安慰:「殿下不要怕,臣带你离开这里,给你住大房子,还给你种最漂亮的花抓漂亮的蝴蝶,陪你斗蛐蛐养兔子,陪你上街放花灯看马戏吃糖葫芦……」 魏元熙怔怔地望着他,「真的吗?可我做错了这么多,皇兄会赐我死罪。可我不想死,我认错。教书先生给皇兄打板子,元熙也认错。」 许子斋认真地说:「都是真的。殿下还认得臣吧?臣现在厉害了,臣来保护你。」 …… 然而他又食言了。 静安寺传来消息,说柳家那位大小姐生产了。许子斋安排了人将魏元熙送走,自己却去了静安寺。 魏元衡不会容下这个孩子,他必须早一步先到。 就这么一段错开的时间,不过短短的一个时辰,魏元衡找到了他的胞弟,又将人抓了回去,任人如何道歉认错,也是一杯毒酒。 真正的帝王家从来都不讲情义,哪怕是血脉至亲。 …… 歷经三朝的丞相大人此生的悔恨都落在了这两大致命错误上,到最后,他都没能问清楚,魏元熙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 …… -完- …… 旧事丞相的番外到这里就结束了 这是按照大纲设定的前事 不圆满,很多遗憾,很憋屈,所以在正文中没有多提 惠帝(魏元熙)只是个傲娇的小孩子,他什么都想要,又天真蠢笨得可怕 第166页 丞相他一心想洗刷冤屈实现抱负,但是没有背景处处受制,又受到魏元熙最大的善意 然而他们心底都怀着当初最真挚的情谊 只是这样 所以你们自己脑补扒orz 脑补总是最美好的23333 所以其实长延拿的是龙傲天剧本啊丞相是他最大的金手指 …… 我明天就甜回来了你们相信我啊orz明天就是帝后婚后生活和包子日常了! 感谢地雷及营养液,名单另外安排么么啾 第105章 魏珉出生后的两年里受尽了他爹和父皇的宠爱。 后来他爹身子恢復了,又往北境去了。魏珉从此深受他那不喜形于色满面深沉严肃的父皇的迫害,每日跟着先生读书,有空还要锻鍊身体,空闲玩乐都有点小心翼翼的。 魏珉还觉得他父皇一直不怎么开心,大概因为他爹离京三个月了的缘故。 太医院的林叔叔就一直捏他的脸,说:「你看你爹把你落在这,你父皇都把你养成什么样了?深沉什么的也是你能玩的吗?」 魏珉委屈,他爹还不回来,他也不想说话和露出笑容了。 林飞白看着沉默寡言的小太子忧心忡忡。小太子这么长下去,极有可能变成第二个他父皇。 …… 中兴一年,小太子出生,父子平安。 然而,重照当时的状态并不是特别好。 阴阳散里夹着有毒性的药草,再加上十月怀胎,这期间发生过太多猝不及防的事,重照就算身体底子好也挨不住这样的亏空,产后身体虚弱,一下子就爆发出来。 他开始手脚冰冷,厌食嗜睡,随着伤口感染髮炎后发了低烧,精神气一下子就掏空了。春日温暖的大阳天,重照裹着厚实的被褥,在床上昏睡,双手双脚还是发凉的。 许长延在知道阴阳散的来龙去脉后,寒冷如冰刃的目光落在林飞白身上。林飞白都被吓得跪倒在地,觉得这眉间带着阴鸷厉色的君主就是当场一剑刺死了他,也是可能的。 许长延转头快步往御书房里去,他要去下旨,赐死李家长子李重兴,让人死在边疆都不足以消弭对重照留下的伤害。 然后他在半路上停下了脚步。 他孤身奋勇坐到这个皇位上,不是为了再给重照的家族补上一份脏水的。 皇后母族式微无妨,家族不合,会为人质疑揣度皇后德行不正、出身不良。 许长延暗中派人去边疆看紧李重兴,李重兴似乎改过自新,确实未曾逃跑和起别的心思,任劳任怨挣军功。 不幸的是,半年后李重兴在战场上中了流矢而死,马革裹尸,算是为国捐躯,葬入李家祖坟。 许长延随后让人暗中给冷宫的废妃李重琴一杯毒酒,以侧妃身份风光葬入衡帝陵墓,算是随先帝而去。 两人先后去世,重照闻讯,面色平静,似乎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到底是死得其所。 …… 许长延后来找遍天下有名的神医,用重金买来最好的药材补养,又费尽心力地把人按在京城,养了两年终于把人养好了。 结果一朝突厥侵犯北境,闲的长草的当朝皇后撒丫子就领兵跑了。 跑得一路绝尘非常干脆,对帝王「请」皇后回宫的诏书,都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回绝。 许长延气得想亲自去北境,奈何太子才两岁多,朝纲初定,他要真离开,汪子真能一头撞死在大殿柱子上。 皇后一跑就是三个月,连每天早朝,大臣们都发现他们的陛下面目严肃心情暴躁,看起来很不好惹,于是大臣们连吵架都不敢吵,说话都是和声细语,就怕触怒龙颜。 还好在中秋佳节之际,李家小公子、昭侯兼任当朝皇后,终于回京了! 消息一出来之际,许长延就招唿礼部,「给朕准备婚礼。」 「朕要立即跟皇后大婚。」 礼部尚书一脸错愕。 年轻的帝王说:「朕还欠昭侯一个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朕要补一场盛大的婚宴,还要昭告天下,大赦天下。」 之前先帝丧期,成亲走得急。一生只娶一人的皇帝一定要再正式补一场盛世婚宴,不算亏待人家,也不算亏待了自己。 礼部尚书一言难尽地领命去了。 只要皇帝勤政为民,不劳民伤财昏庸无道,老老实实,这点胡闹,就随他去罢。 满城树枝上挂满了红绸,迎亲队伍从皇宫正门出来,皇后乘坐的凤辇高大宽敞,纱帐半拢,朦胧不清。数十里红妆铺满,仿佛天边最艷丽的晚霞。 价值不菲的聘礼送到了李府,李家二老被请入了宫中。 重照路上原本还为了究竟该怎么哄人不生气不恼怒而苦恼。盯着面前的大红喜服,他只能心甘情愿地穿上,把自己再嫁一次。 重照于是先回了李府,回自己屋子换衣服。 他看了眼床上做工精细的衣服,让下人先下去了,自己褪下了盔甲。 他微垂着头,后头却覆上来一个人,勐地按住他的嘴,将他的手反扣在身后,紧紧压制在怀里。 重照撞入一个男人硬邦邦的胸膛,身后的人还比他高上一些,胸膛宽阔,气息凛然,下巴抵在他肩膀上。 重照半边肩膀被压在门板上,反而轻笑了一下,伸出湿热的舌舔了下对方的手心。 第167页 对方勐地收回手,重照没转头,「陛下,新婚夫夫在成亲前,是不能见面的。」 「你闭上眼睛。」许长延说,「怎么认出我的?」 重照听话闭眼,道:「我们晚上才能见面,陛下怎么可能忍得住这三个时辰不见我。陛下过来暗中私会,要被发现了,也不怕……嘶。」 许长延把他眼睛蒙住,眸色微沉,低头落了个深吻。 重照在外三个月,有了点不同。在京城里的两年,被他养的白白嫩嫩,肤若凝脂,唇红齿白,活脱脱一俊俏的郎君。 去了趟边关,眉眼却带了英气和沙场上的喋血气息,一举一动都带着禁慾的清冷气质,眼神锐利,只是锁骨处的肌肤还是如以往那般白嫩。 腰也细了,身段柔韧。 重照气得要咬他:「可以了!别太过分!」 许长延调笑道:「不舒.服吗?在军营里,肯定不会有这样的待遇吧?」 一炷香的时间后,下人们终于把他们家侯爷给迎出来了。 就是面色薄红,步伐有些不稳。 重照表面维持笑容,随意套上了喜服。 不用穿那么规整,到了宫里,迟早会被扒掉的。 年轻的帝王憋了整整三个月,恨不得哪日偷熘到北境把人亲自抓回来。眼看着如今猎物落入被他精心布置的陷阱里,他却一点都不着急了。 重照本就心怀内疚,不敢反抗,也不想反抗,任由他去。 许长延一点点清算,「皇后在北境整整三个月,无视朕的诏令,还不回朕的家书……三纲五常是什么,先生教过,你现在背给我听。」 重照不答。 许长延继续说:「那朕告诉你,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三纲中你犯了几处?」 重照浑身一震。 许长延仿佛嘆了口气,「朕是不是该弄得狠些让你长长记性?」 重照忙求饶,「两处,是两处!陛下,您放过我罢……」 许长延动作微顿,却露出一个得逞的坏笑来,带着月辉的夜色下,他的容颜一如既往的俊美,凤眸微眯,眼里带着令人沉醉的深邃。 曾经失去对方后,悲痛欲绝,做下许多错事。 但好在得到上天眷顾,能够重来一世。 所有都在一念之差似的。 许长延说:「重照……我觉得以前的事就跟一场梦一样。」 重照笑了,「那陛下就忘了它。而我在这里,不是梦。」 须臾数十年,无论遇到过什么,仿佛都不太重要了。只有面前的人想好好捧在手心里。 …… 淡黄色纱幔笼罩,里头若隐若现,看不清分毫。 直到了午时,重照才醒过来。 他也没叫人,自己坐了片刻,拥着毯子,打着哈欠走出里屋。 身上虽然酸乏,但也不至于到柔弱不堪走不动路的地步。毕竟他被长延养了两年,身体早就恢復得挺好。 转过屏风,重照顿住脚步,那边坐着个三岁大的小孩子,小脸蛋粉雕玉琢的,白白嫩嫩的,一身厚重锦衣,精緻极了。 重照惊喜道:「珉儿?」 小魏珉听到声音抬头,脸上顿时如花一般露出笑容,朝重照扑过来,「爹爹!」 重照蹲下把人抱在怀里揉了好一番,肥肥的包子脸触感令人着迷,小孩子跟没骨头似的,摸着好软好舒服。 重照问:「在这里等了多久了?也不叫爹爹,自己呆着多无聊啊。」 从小就被太傅们夸赞沉稳有度天资过人的小魏珉委屈地一撇嘴,「父皇不让,说……爹爹要休息。大糰子好想爹爹,父皇凶大糰子,大糰子好桑心啊。」 重照又把人抱在怀里心疼地揉了一番,「不伤心了不伤心了,爹爹也很想你,给你报仇,教训你父皇好不好?我们先去用午膳好不好,爹爹好饿了。」 …… 小魏珉长相跟许长延和重照小时候都很大差别,倒像极了许长延亲生父亲魏元熙孩童时期的模样。 重照和他爹娘原先看不出来像谁,后来原丞相大人偷偷入了宫,才分辨出来。 丞相假死后仍旧住在京城,老人家秉持「大隐隐于市」的高人信念,每天出门爬山拜佛买菜看戏样样不落,许长延每日让暗卫盯着,也好出了事给人兜底。 其实丞相是因为捨不得小魏珉,每隔五日都入宫来看望一次。 李正业因为身份光明正大,每天都可入宫看望,以至于小魏珉功夫突飞勐进,爬走跳跑样样不落,经义却背不全一篇。 丞相痛心疾首,却每每在教育小太子的时候,小包子嘴巴一瘪,眼里一泡泪,他就心软了。 重照也恨铁不成钢,宠成了他的性子,以后嚷嚷着征战四方上阵御敌怎么办?!谁来继承这大齐江山?! 然后他往了边疆一趟,魏珉性子硬生生被他父皇扭转成了年幼持重沉稳有度。 现在他一回来,魏珉又恢復了活泼调皮,像以前刚出生一样,特别喜欢粘着他。 小魏珉大大的眼睛看着他爹,看起来委屈极了,「爹爹还会走吗?」 重照忙放下他手里的清粥,把人拉到怀里来,「不会走了,爹爹陪着珉儿。」 小魏珉甜甜道:「我要快快长大。爹爹去哪,我就去哪。」 重照:「……」他还打算等小魏珉长大了,能担事了,就和许长延一起出去游山玩水,或是看塞外风情呢。 第168页 …… 自从跟大周合作,西北平定,西南和东南边有世代忠心的武将镇守,那些都是跟原镇国公一样目光高远能担大事的老人。而北境,深受突厥侵扰,半年前北境告急,重照才率兵去平定战乱。 许长延下朝回来用午膳,重照喝过清粥,就坐在一旁看着他和魏珉一起吃。 小孩子吃得慢,又容易走神,非要重照餵。重照餵一口,小魏珉就有十句话怼回来,把他逼到耐心全无。 许长延笑了:「等会回东宫,把老师今日讲的东西背一遍,我过会儿来考查。」 小魏珉如遭雷噼,奶音崩溃:「儿臣早上习书,等会过半个时辰要午睡,然后去练武场,父皇,你连这点时间都不给儿臣和爹爹了吗?」 重照:「……」 他可算是明白小魏珉是怎么被他父皇给压迫了。 在亲爹的庇护下,小魏珉下午的习武取消,抱着重照一起午睡。秋风送爽,京城的天气舒适极了。 年轻的帝王在御书房咬牙切齿的批奏摺。 当晚清风殿里的声音又未停歇,第二日重照再次睡过了午时。 今日的昭侯也在安心地当皇后。 连皇上都慈眉善目宽仁大度了不少呢。 …… 过了年,突厥铁骑又出现在北境城池周围,骚扰百姓,弄的怨.声载道。 加急令火速传到了京城,许长延召集百官商量出战事宜,北边一直是大齐的祸乱之地,多少君主,都无法彻底解决。 汪子真说:「现下只能镇压,不能退步,而后加固城池,添加驻军,震慑数年。」 既然要打架,问题还在于,谁出战。 重照抱着小魏珉,看了半晌地图,说:「此战,我还是得去一趟。」 许长延想都未想,「不行!」 重照道:「武将镇守四方,眼下朝局方定,大齐将才稀缺。易宁只是副将,此次让他做主帅,率领五万大军,就算突厥只有一万人,他也不能万无一失全部歼灭,相反……」 重照眯起眼,那明灭了十数年的张扬轻狂的神采又出现在他的脸上,「我能。」 汪子真沉思片刻:「倒也并无不可。」 重照哄了小魏珉半天,又在深夜跟许长延定了一系列的不平等条约,才让他点头。 …… 三日后,大军潇潇洒洒地离开了。 站在城墙上的年轻帝王的心情,简直可以用「风萧萧兮易水寒」形容。 半个月后,前方忽然传信李小将军先行回京,易宁暂代主将,领兵歼敌。皇帝下旨问原因,重照回家书,只说——不想去了。 重照硬是坐着轿子在路上拖拖拉拉走了十五天。 一回皇宫,他倒头就睡了。 许长延正在和汪子真商议南方涝灾的赈灾事宜,接到消息的时候,人已经自己回了皇宫,许长延忙终止了讨论,火急火燎赶去清风殿。 重照正抱着被子睡得沉。穿着一件中衣,整个人缩成一团,神情却是柔和的。 原本这人花了十五天回到京城,许长延还在担心他的小刺猬不愿意回来了。 嫌深宫无趣,嫌皇后之位委屈了他,嫌他爱着他,却给了他一个囚笼。 但只要愿意回来,许长延总是高兴的。 重照很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了,又放松了心绪,没发觉床边的人。 他一路虽然坐的轿子,颠簸却是难免不了,躺久了还腰酸背痛,时常需要停下休息,一路过来也不轻松。 许长延坐了没一会儿,又起身出去,想叫个小太监给他把奏摺抱过来,他在隔壁案桌上批。 出了门,林飞白却带着一个端着药碗的小宫女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下了学堂的小魏珉。 许是两年前阴阳散的记忆太过深刻,又觉得方才重照的脸色苍白眉带疲惫,许长延顿时紧张,「重照怎么了?哪里又犯病了吗?」 林飞白一愣,忽然觉得场景有些似曾相识,「陛下,这是安胎药。」 作者有话要说:  【高亮:终章(103章)更新包子后续,在作者有话说中,刷新章节查看,这次绝不卡在那里让人萎了!】 *哪个机智的小宝贝在评论里猜中过阴阳散的问题的,给你个大大的表扬mua~ *过了把带球跑的瘾,好爽jpg *【小剧场】得知皇后又怀上后: 允河:你生这么多,国库养的起吗? 纪正卿:想当个干爹,进贡多少银子都可以,皇后你看行吗? *纪正卿和魏允河的容我缓缓!不过超出篇幅了,不会详细啦 *【感谢名单】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mua~ 江可爱扔了1个地雷 漫漫扔了1个地雷 啊哈哈哈哈哈扔了1个地雷 江可爱扔了1个地雷 读者「如苏」,灌溉营养液+18读者「风绪」,灌溉营养液+10读者「啊哈哈哈哈哈」,灌溉营养液+10读者「往事,过往」,灌溉营养液+1读者「大天使长」,灌溉营养液+1读者「夜合」,灌溉营养液+4读者「」,灌溉营养液+3读者「髮际线魔鬼」,灌溉营养液+5读者「玄字玖贰」,灌溉营养液+1读者「祭你十五年春」,灌溉营养液+5读者「月心」,灌溉营养液+12读者「sharon」,灌溉营养液+10 第106章 纪正卿一出生就站在旁人穷尽一生都抵达不到的高度。 第169页 大周国外戚当道,纪家权倾朝野,家主纪昌在大周政治上的话语权,不比皇帝低。更重要的是,他手握大周东北及西南两边的兵权,大周边疆二十万精兵,几乎是军力的一半,直属国舅爷纪昌。 纪昌的爷爷,是闻名天下的学者,比大齐上官家族还要有名望。他的长女,是大周皇帝的皇后。 纪正卿,生来就是富贵双全的命,但因为父亲自小严厉的缘故,他没能长成一个纨绔子弟,反而有着不同于年纪的持重沉稳君子端方。 就像暗地里对纪家恨之入骨的人的想法一样,纪家这面容清俊嘴角含笑的俊俏贵公子,表面上恭谨有度温润如玉,私底下实际上城府深沉心黑的跟煤炭一样,手段狠辣果决,实在不是个好人。 京城多少富贵人家的闺房小姐被他的容貌举止给吸引得移不开眼,包括后来咸阳城大街上魏允河的一眼惊艷。然而纪正卿对他狂热的爱慕者,也只是毫不失礼地表示,忙于政事、无心谈婚论嫁。 纪正卿良善温和的伪装假象并非与生俱来。 他三岁的时候,在皇宫里,险些被仇恨纪家的太后给毒死。后来他爹用计给了那太后一尺白绫。 他五岁的时候被二皇子在天寒地冻里推入河流,发了烧,险些就此痴傻。 七岁时被人贩子拐去。 十二岁过年被火药炸伤…… …… 纪家位高权重,仇家也不少。 纪正卿能在京城里安全长大,他爹处处小心,也幸亏他自己懂事机警。 原先的他以为仇恨他们家的,只有文武大臣王公贵族。 而大周皇帝,他的姑父,一直是无比宠爱偏心他的。 大周皇帝是个好皇帝,勤勤恳恳,既不昏庸残暴也不沉迷美色,看着很让人放心。 然而他沉迷道术,一生追求长生之术。身体不太好。看着是明显的短命面相。 …… 纪正卿二十二岁时,从他姑父二十岁送给他的山水画中发现了一种能够散发在空气中的断子绝孙药。 皇帝是喜欢懂事乖巧的纪家小公子,也给了不亚于皇子的宠爱。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背后露出的忌惮和怀疑的目光。 纪家在大周朝堂上和仇家的周旋里,被皇帝暗中推动着。大周皇帝不傻也不蠢,他甚至聪明无比,把制衡之术玩得非常漂亮。 一方让纪家人继续为大周卖命,自己给予恩宠,一方让纪家仇敌不留痕迹地打压纪家,两方制衡,他坐稳大周江山。 王室之间从来没有温情可言,利益才是联结的纽带。 让人断子绝孙是比杀人灭口还要恶毒的诅咒,表面宽仁大度的皇帝从小到大宠爱着纪正卿,给予不输于皇子的荣宠,背后却不啻给予最残忍绝情的算计。 仿佛最后一点温柔相待都已消失,纪正卿面上温良恭俭让,与皇帝关系亲近,实际上处处提防小心,并且开始谋算自己的退路。 …… 在谋算自己的退路前,先处理皇帝钦赐的山水画,并且不能让皇帝意识到他知道了秘密。 还有那个珍贵沉重的五彩马,里头可能藏有祸患,纪正卿也不敢动。 帝王和臣子之间的信任脆弱不堪一击,一旦撕破脸,两败俱伤不说,收到危害更多的还是大周天下。 在纪正卿头痛的时候,敌国来了个可爱调皮又喜欢惹事的皇子,叫魏允河。 …… 魏允河母亲娘家势力不低,故而他自小被护得周全,从小到大除了在京城一霸李家小公子那边频频栽跟头,便顺风顺水没怎么遇上过不太好的事。 他跟着鸿胪寺的使团来大周,本意只是来玩的。 只是一不小心玩脱了而已。 其实这主要也怪他的性子。他坐在鸿胪寺一堆老大臣当中,不过半杯茶的时间就觉得烦了,要他怎么安安静静地在咸阳、这个繁华的异国都城,乖乖地只看看,不玩点乐子出来呢? 咸阳都城上令人惊艷的一眼,魏允河将坐在马背上相貌俊秀温柔端庄的异国世子记在了心底,然后风风火火地把人打听清楚,亲自上门去纪府拜会。 他爹、大齐衡帝从来不管他,他母妃在宫中为他担惊受怕,只想着让他健健康康地长大免于皇后和贵妃的毒手,对魏允河将来的婚事倒是看得极轻。 这也是魏允河得以自由地流连花街柳巷的原因。 他喜欢美人。在这一点上,他与跟自己八字不合的李重照很是相似。 就是喜欢的美人类型是完全相反的。 重照喜欢九龙卫首尊使那样气息冷峻、容色艷丽的。 而魏允河喜欢含蓄内敛、温柔可人的那种。 至于对方是个男子……魏允河从小到大做出的荒唐事不少,虽然也是由于皇宫里的形势所逼,若是真觉得噁心,抽身而退就好。 于是魏允河去了纪昌大寿的宴席,进了纪府。 只是没见到美人,自己却喝醉了酒跟人玩掷骰子还连输三局。 魏允河气急了,到一旁去坐着醒酒。他酒量不好,宴席还没结束,他喝了醒酒汤,倒也没到神志不清的地步。 迷煳里他看到纪正卿的背影一闪而过,魏允河偷偷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内屋,就在魏允河躲在帘布后面探头探脑的时候,纪正卿已经闪身到了他身后,冰冷淡漠的眼落在他身上,声音是冷酷的,「你鬼鬼祟祟,跑到我屋子来做什么?」 第170页 魏允河吓得往后跳起来,他袖子勐地一甩,带到了一旁的那只五彩瓷马。 「啪」的一声,五彩瓷马落在地上砸的粉碎。 「……」 魏允河就这么把面子丢到了异国他乡,也是这么在对方怀有心思的诱导下,决定在纪府拼碎片。 结果是烧了人家大半个院子。 院子里的基本上都是大周皇帝钦赐纪正卿的宝贝,魏允河犯了大错,纪正卿却上朝澄清,替他担了所有罪责。 大周皇帝还很生气。毕竟御赐之物,都是需要谨慎保存的,一旦损坏就是对皇威的蔑视和大不敬。 纪正卿代魏允河受了过,皇帝宽恕,也就十几个大板子,卧床小半个月。 内心悔恨的泪水哐哐直流的八殿下连人的面都不敢见,仓皇而逃,跑回了大齐,并且为此事颓废抑郁了好几个月。 他从小到大,没什么事能做成的。 李重照能上马御敌,他却跟怀明太子一样,拥有不同于自己身份的爱好,却什么都不能做。 小允琮喜欢医书,他给小太子带过去几本,他对经商有点兴趣,只是一个皇子去经商,会被天下人耻笑。 魏允河顿时丧气极了,一头窜错门窜进了昭侯府,颓废了好几日。 京城风云诡谲多变,怀明太子身死,惠帝遗腹子的流言,他眼前却清明了,于他而言,只有两条路,要么在京城被暗中操控的手利用致死,要么就是痴痴傻傻跟他的六哥一样,当个无用的闲散王爷。 他没有听从德妃让他出京往江南庄子上躲避潜伏的危险的安排,他只是觉得,连李重照这样兇险的境地都敢在京城住下,那他也敢。 他也要看看大齐皇室究竟骯脏成什么样,他逃避了二十余年,凭着这一口不甘心的气决定不能再这么退避下去。 直到遭到刺杀那一晚,刀光剑影献血横飞,人命在这一刻变得廉价无比,魏允河才知道真有人愿意为了利益而屡次打破底线。 素来没心没肺地魏允河手脚冰凉,一时连躲避也做不到。 皇家护卫不堪一击,还好纪正卿与他同行。纪正卿的武功是他爹从小逼着他学会的,只是要在混乱中保住他们二人还是很吃力的。 等他们安然回到府里,纪正卿脱力地将魏允河放下,让他去找热水毛巾来。 纪正卿掏出一直被着的解毒丸服下,解了衣服包扎不停流血的伤口。 魏允河闻着扑鼻而来的血腥味,想到方才战场上凌厉果决的杀人手法、面色和九龙卫那个冷面首尊一样的阴冷残酷,如今纪正卿却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气息短促。 魏允河早已知道这人表面的君子如玉是伪装的,心狠手辣起来不输任何一个人。却还是在那样兇险的环境里救下他,自己却受了伤。 他还是难过地问道:「纪世子,为何要不顾性命来救我?」 纪正卿道:「我没有不顾性命救你啊,我这是在自保。你没发现,我这也是在自保。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们两个都活着,比我全须全尾地逃出来,有价值多了。」 纪正卿头脑冷静,一下就看出利益最大化。魏允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懊恼道:「又是我拖累了你,都是我的错,你还是离我远远地比较好吧!」 纪正卿:「……」 昭侯来了一趟,又离开了。 纪正卿找到魏允河,觉得有些事该说清楚。 魏允河却冷冷地看着他,「纪世子找我,又想设计让我做些什么傻事?你诓骗我待在你府里,借我之手烧坏了院子,你以为我自己查不出来?我只是查到的晚了点而已!」 「这些你利用我图谋什么我不想知道,如今大齐子嗣凋零皇子遇险的诅咒应验,我这边危险,你还是离我远一些吧!」 纪正卿无奈地看着他,「那些都是假的,哪里有因为一个皇子凋零这样荒唐的诅咒而让人丧命的?那些刺杀我们的死士,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大周的人,准确来说,是我家的敌人。」 魏允河勐地抬起头看他。 衡帝膝下几个皇子长相都极好,魏允河更是面容英俊,鼻樑高挺,皮肤白皙,眼睛明亮,嘴角微微上挑,似乎总是在笑的样子。 从最初的利用、觉得有趣,到同时遇险不自觉地把人牢牢护在身边,纪世子自以为断子绝孙之后、只能自己一人孤独终老、而日渐湮灭情爱的心,此刻却仿佛潭水一样微微晃动了起来。 纪正卿把之前摔瓷马烧名画的事解释清楚了。虽然把魏允河气得哇哇大叫,但等到他说自己无力绵延纪家香火后,允河用极其复杂而同情的眼神看了他一下。 纪正卿:「……」 允河说:「放心,我不会就此嫌弃你的。虽然跟太监是没什么两样了,但兄弟我承认你还是个男人。这次救命之恩,虽然祸根在你家的仇人,本皇子也是个明理的人,也得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纪正卿嘴角勾起,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救命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八殿下,两国贸易通道,缺乏一人主管负责,你可有兴趣?」 …… 而后五年,纪正卿借用大齐新皇的支持,辅佐皇后生下的、只有七岁的小皇子,一路登基,过继纪氏旁系子弟在他名下。 同时魏允河通过两国贸易交流,造福了不少百姓,商业復兴了一把,他由此也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正面有用的伟岸形象,功成身退。 第171页 某一日两人入宫辞别,重照正头痛地带着小皇子读书。 魏允河稳重了不少,看着重照露出一个鄙视的笑:「羡慕吗?我可比你自由快乐多了,李小将军,混到最后还是在后宫带孩子,是不是很闷呀?我跟你讲啊,我现在每天出去玩,游山玩水,还可以看大漠边疆,看最野的美人,看落日山河……」 看到许长延过来,而纪正卿没跟过来,允河继续笑道:「还有件事我必须暗示一下。在床上,我可跟小侯爷不一样了,正卿他小时中了计,不能延绵子嗣,不过我也不在意,我在床上会照顾好他。」 许长延:「……」 重照咬牙切齿地听他叨逼叨完,然后暗中偷偷找了纪正卿。 重照:「我听允河说他在大漠遇上个最野的美人。」 纪正卿:「……」 重照:「他还说他是上面那个。」 纪正卿:??? 当晚,八王爷府里的主屋。 「唔我没说我喜欢比较野的美人,我也没说你中了断子绝孙……啊……药就不行了……」 哭泣求饶声断断续续,到天微微亮才渐渐平息。 于是,出京浪迹江湖的计划又推迟一天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菜鸡互啄 两败俱伤 感谢投餵(づ ̄3 ̄)づ 读者「清汤挂麪」,灌溉营养液+1读者「大天使长」,灌溉营养液+1 第107章 因为从小生长在钱家,无父无母,后来虽然归入丞相府,丞相也是凉薄看破红尘的性子,许长延对人之间的感情,几乎是一片寂静的空白,只有一层无比微薄的纽带来感知,那就是李重照。 但是他很快意识到,李重照并不属于他一人,李重照的目光落在他身边其他人上并不比他少,李重照甚至与他爹娘、兄长和亲妹更为亲近。 于是许长延的感情割裂为两种,一种是对其他人,近乎漠然置身事外、只为寻求利益最大化和按照规矩办事的残酷,一种是对李重照,扭曲的占有欲和莫名其妙的亲近想法。 李家与西南王勾结的案子由他接手,他当时不以为意,扳倒李家,更利于九龙卫立威提升自己的地位,也利于当今圣上坐稳皇位扶持年幼的储君。 许长延只是单纯地立功,单纯地做对自己利益最大的事。甚至按照李家倒台倾颓,李重照的身份掉到比他不如,让寒门出身的他与人的婚事更门当户对,也是他所考虑的利益之一。 然而他忘了感情的纽带联繫,李重照会因为自己的至亲蒙难而恨他。 重照两次祈求,简直是他内心的坍塌,许长延却毫无察觉。 李家在京城寻找庇护是非常突然的一个消息。许长延毫不意外有此状况,他便顺应着抛出了橄榄枝。 顾及着重照的面子,他还给予了大度的让步,若对方不允许他不强求,由李家下聘提亲,且聘娶为正室。 收到回应之后,便是请媒婆,确定良辰吉日,准备聘礼,下聘,迎亲、成亲礼和喜宴。 入眼都是喜庆的大红色,因为都是男款的喜服,重照俊秀的脸被艷丽的大红色衬托得越发出彩,皮肤白皙,眼睛明亮而眉间带着点倦色,嘴角却是带着点稳重温和的笑。 许长延心里明白,重照出身世家大族,教养礼仪从小耳濡目染,宁可打架也不撒泼,故而即便心中如何委屈不甘,面上也顾及着所有人的面子。 成亲怎么风风光光就怎么办,觥筹交错,他们站在一起,真像一对值得祝福的新人。 半途重照醉了,许长延让人送他回去,自己招待了宾客离开,才回了房。 重照正侧躺在床上,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层不正常的潮红色,眉头紧皱,嘴唇微翕,唿吸急促沉重。 这幅模样像是病了。 许长延忙上前推醒他,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滚烫。 重照又是醉晕了又是发烧,睡意一过,全身难受地蜷了起来,难受地趴着床沿。 许长延让下人去叫大夫,又亲自扶着人餵醒酒汤。只是重照醉的厉害,一口也喝不下,连带着酒席上喝下的烈酒都吐了出来。 异味传来,许长延眉头半点没皱,一点点给人把脸擦干净,又抱着人去了隔壁干净的床榻。 酒宴上重照没怎么吃东西,就直接被灌了一杯又一杯敬来的酒,保持着李家的门楣依然光辉,再加上前几日就有发烧的症状。一时间病来如山倒,就此神智不清,连着胃部火烧火燎得疼。 所以他对于这段记忆,后来是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他整个人胸口疼的蜷缩起来,喝什么都吐出来,药丸咽不下去。最后还是许长延抱着他餵了点甘甜的糖水。 重照没感觉到糖水抚慰了火烧般空荡荡的胃,只感觉有人在咬着他的唇,上下舔舐侵占,带着点缱绻不明的暧昧和暗示意味。 重照抬手微微使力推,「许、许长延,你答应过,如果我不愿意,就不做那种事……」 许长延松开手,拖着他平躺睡下了。 夜间的时候,他每隔一段时间都把重照额头上的湿毛巾再次打湿,直到天微微亮,重照烧退了,许长延叫来了热水,给人擦脸擦手。 重照睡得正熟,脸色微白,眼睑下一点青色。 许长延第一次这么近地抱着人,看着这人毫无防备、甚至是处于弱势地躺在身边。他们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连心脏贴得都那么近。 第172页 许长延脱了重照的衣服,露出日渐消瘦的躯体。 他又拿了温热的毛巾把人身上的汗擦去,又换上新的。 幼时抱着人睡觉看见的那一眼鲜红色的梅花花瓣依旧明显地印在白皙的胸膛上,仿佛是深刻的烙印,色泽艷丽得仿佛重照穿着一身大红喜服,诱人得让人欢喜。 许长延最终却还是合上衣领,给人掖了被子。 扳倒李家,是他的理智判断下最有利的一件事。 不顾重照的意愿而用强逼迫人就范,在他那微薄得近乎荒芜的感情里,是不可能选择的一条方法。 许长延只坐在床沿看着人的睡颜。 安静温顺的,淡色的唇微微张开的,看着懂事明理,不爽的时候,会扬起爪子拍向惹了自己的傢伙,就像个不好相与的小刺猬。 就好像一条善妒又阴险的恶龙终于偷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宝贝,于是把宝贝藏在自己的金库里,怎么把玩观赏都不够。带着点隐秘的窃喜和近数十年来都未曾体会过的满足,许长延寡淡而微薄的感情世界里,仿佛又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 许长延留下了重照从李府带来的丫鬟,丫鬟受宠若惊。 许长延走到门口,又交待说:「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后来西南王案平息,两人关系和暖,许长延也在重照的接触下一点点感知什么是爱意。 只是他全身气息还没能染上那点人情味,后院大火,直接带走了他世界里唯一一件也是最珍贵的宝贝。 从此以后,世界坍塌,那点与外界的微弱感情羁绊,在这一刻全部断裂了。 …… 嘉兴一十一年,重照头七。酩酊大醉,他在左臂种下一枚相思豆,鲜血流了满手,他却一点都感知不到疼。 嘉兴一十五年,许长延率领大齐突袭大周边境,以机巧夺取数座城池,被纪家军逼到悬崖身死,尸骨无存。 史书上只记下嘉兴年九龙卫横行霸道压迫忠臣良将的恶行,却没能给他们留下只言片语。 作者有话要说:  中兴十六年,魏珉和汪子真批完了一天的奏摺,面带郁色地坐在御书房里。 「孤要写一封家书,让爹爹回来。父皇和爹爹说是出去微服私访,可纪叔和八皇叔给孤的信中,说他们在游山玩水!五个月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近身服侍的童宁忙转头凑过来。 太子愤愤地说:「孤要写封信让父皇带爹爹回来,说是皇帝微服私访太子监国,他们分明是出去玩不带孤,还让孤给他们操劳国事!」 外头传来一声脆音,是三皇子:「大哥,你还在里面吗?快出来陪我玩。」 魏珉脸色更黑了,「还让孤给带孩子!老三才七岁!」 兄弟之间和睦无比,半点嫌隙也没有,因为父皇和爹娘不在,只能抱团取暖。 只有在重照面前争宠的时候,魏珉才想做一回逆臣「弒父弒弟」。 童宁说:「殿下,您的信都寄出去好几封了,皇上不是让您稍安勿躁在京城好生歷练吗?还说您措辞矫情,像个小孩子似的。」 魏珉说:「是被父皇截去了,孤是给爹寄的。不行,我的鸽子总能被父皇抓住……」 年轻的太子殿下痛定思痛,道:「给孤把林叔的鸽子抓来,孤要寄给爹,告诉他……告诉他孤在京城病得快要死了!爹心软,一定会立即飞奔回来的!」 番外结束,本文正式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