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悚学院[穿书]》 第1页 [gl百合] 《惊悚学院(穿书)》作者:颜昭晗【完结+番外】 文案 外表沙雕实则腹黑的少女x禁慾系外冷内热的夫人 陶乐思穿成了恐怖小说《惊悚学院》里的炮灰角色。 该小说讲述在欧洲一所闹鬼为主教学为辅的音乐学院里,所有的师生都被女巫以种种方式献祭给恶魔,最终结局全灭。 陶乐思的心情基本是崩溃的。 为了生存,她决定先攻略boss……不是,先跟boss搞好关系。 大boss兼学院校长的希尔达夫人气质高冷,神秘寡言,与隐藏在学院中的恶魔有不为人知的交易。 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这位如女神般高贵的夫人亲手为陶乐思戴上冰雪凝成的皇冠,在她面前匍匐唿唤:「我的女神,我乞求你的觉醒,给我以鞭笞,给我以垂怜。」 陶乐思一脸懵逼:「夫人,我们进展是不是太快了?」 * 1、涉及到的神话体系都是作者瞎编的 2、地名之类的也是作者瞎编的 3、涉及到一些艺术领域的专业知识可能有纰漏,欢迎指出 内容标籤: 恐怖 西方罗曼 穿书 魔法幻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陶乐思(桃乐丝) ┃ 配角:希尔达,索莎娜 ┃ 其它:年下 一句话简介:今晚的学校也不闹妖 立意:真爱方可超越山海时空,超越恐惧的界限 第1章 我穿进了《惊悚学院》 「放眼望去,祭坛之下,一片血腥,横七竖八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 索莎娜按住汩汩流血的腹部,她感觉到鲜血和她的生命一併流失着。但是她仍然费劲地站立着,试图从祭坛下这些尸体中分辨出昔日她所熟悉的同学和老师的脸。 桃乐丝、凯萨琳、汉娜、艾米莉亚,这些索莎娜的朋友,这些正值青春年少的美丽女孩们,她们的脸色或是青黑或是苍白,横尸血海,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索莎娜的目光微微一转,祭坛一旁,她的老师,也是这所学校的校长,希尔达·斯坦女士,靠着石墙站立僵死,如一根盐柱。即使死亡降临,她也依然保持挺拔优雅的身姿。 为什么……为什么仪式会失败……她们做了这么多努力,每一样祭品都已精心挑选过,为什么当女神终于降临,却没有赐予她们欢欣的奖赏,而是血腥的屠杀…… 索莎娜咳出了一口血,抬起眼睛,她的所见,将成为她这一生所看到的最后一幕。就在祭坛不远处,在那深红色的天鹅绒帘幕前,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一个真正的恶魔,那就是她们所要召唤出的女神,一个恶魔般的邪神—— 黑暗女神,赫卡忒。 end。」 陶乐思捧书皱眉,当她看到这个「end」的时候,感觉自己受到了一百万点的暴击。 end了?为什么end了?这怎么就end了? 所有的主要人物全都死翘翘,小说就结束了吗? 她不甘心地把书往后又翻了几页,期待后面还能有什么番外或者作者的只言片语,类似于「还有第二部 ,敬请期待」之类的。然而书后面就只有图书在版编目数据了,整个故事在人物团灭之后,就戛然而止。 陶乐思把书翻到封底,看着大大的「定价:38元」的字样,不由哀嚎了一声。 「我居然原价买了一本乐色小说!」 简而言之,几天前陶乐思逛街的时候,路过一家书店,看到书店正在展销一本恐怖小说,《惊悚学院》。 该书是近年来恐怖小说新秀s·b·艾斯比先生的最新作品,封面精美,设计诱人,而且腰封上赫然写着一位已故的恐怖大师近日来也鼎力推荐这部小说……好吧,这就已经足够恐怖了。 于是被虚假宣传蛊惑的陶乐思,掏钱买下了这部小说。 故事基本上比较老套,讲述了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左右,欧洲一座规模很小的音乐学院中发生的事情。 学院表面上负责教学,只有器乐演奏和舞蹈两个专业。女主索莎娜就是舞蹈系的学生,她的好朋友桃乐丝则是钢琴系的学生。然而这所学校中暗潮汹涌,似乎有一个看不见的恶魔潜藏在学院每一个角落中。 学生一个一个地失踪、死亡,而教工们对此却态度异常冷漠。当索莎娜拉着好朋友桃乐丝试图调查学生失踪的事情时,学院校长希尔达女士出面,百般阻挠她们。 故事的前半段,陶乐思对这个跟自己同名的桃乐丝还挺有好感的。桃乐丝敏锐又聪颖,很多关键线索都是她首先发现的。很快,索莎娜和桃乐丝通过调查得出结论,这座学院中所有的教职工都是女巫,她们的头领就是校长希尔达。 希尔达的目的,是通过源源不断的鲜血献祭,唤醒她们所崇拜的女神,赫卡忒。而此时赫卡忒正在深渊中沉睡。 作者特别指出,这个赫卡忒并非完全是古希腊神话中的黑夜女神,作为女巫所崇拜的神灵,应当是某种邪神。 随后,因为调查出了太多涉密内容,桃乐丝被校长希尔达灭了口,并且将她的尸体藏在学院下的密室之中。 尽管希尔达算是个反派,但陶乐思还挺喜欢她的,她总觉得希尔达十分神秘,而且具有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作为桃乐丝和希尔达的双担,陶乐思感觉有点难过。 接下来情节急转直下。女巫们感受到赫卡忒即将醒过来,于是急功近利地开始了祭祀仪式,杀死了所有的学生,已经死的也把尸体堆过来,唯独没有杀女主索莎娜。这倒不是由于索莎娜的主角光环,而是女巫们希望赫卡忒附身于索莎娜,从而得以降临人间。 第2页 在祭祀仪式上,赫卡忒终于出现了。那是一个黑色的、面容可怖、不可名状的、看起来就不像女神、非常克系的邪神形象。随后,女神麻熘杀了祭坛上所有的人,包括祭品和信徒,包括信徒头子希尔达,索莎娜也在恐惧之中等待女神的死亡降临于她。全书结束。 现在也不用纠结双担的问题了,反正人全死了。 陶乐思捧着书,有一种要把这书撇进垃圾桶的冲动,不过想想也是自己花钱买的,于是便赋予了它从今以后盖泡面的神圣职能。 陶乐思上网在某读书app上搜了一下《惊悚学院》的评价,果然骂声一片,点赞数最多的就是「结局报社,不知所云」,陶乐思也不由自主地点了一个贊。 就在陶乐思快乐地点了一杯奶茶,准备忘记这部让她受到严重伤害的小说时,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来了条信息。陶乐思点开一看,是那个读书app上,一个陌生人发来的私信。 艾斯比:感谢您对我作品的支持!作为回报,系统自动抽中您前去我《惊悚学院》中进行一次沉浸式剧情体验!因为您比较喜欢角色桃乐丝,所以您将获得【桃乐丝】皮肤! 陶乐思:? 艾斯比:十分钟之后,您的奇幻之旅就将要开始了,请您做好准备! 陶乐思:td 陶乐思起初没当一回事,以为是系统抓取关键字精准投放的gg。不一会儿,她听到自家门被咚咚敲响,门外一个声音说:「您点的奶茶,给您挂到门把手上了!」 「这么快?」陶乐思起身,准备去拿奶茶,忽然眼前一黑,身体径直倒了下去。 她再度恢復意识的时候,感觉到有人正搀扶着她的胳膊,一个温柔但是陌生的女声在她耳边说:「桃乐丝,你没事吧?是低血糖吗?需要我去替你给尤迪特先生请个假吗?」 陶乐思首先感觉到的就是,这个女孩说的不是中文。但是很奇怪,她能够非常清晰地了解女孩话语中每一个单词、每一个元音和辅音的含义,也完全能够理解女孩想要表达的意思。 陶乐思脑海中突然滴滴响了两声,出现了一个电子音,带着十分阴间的声效。 「您好,桃乐丝小姐。恭喜您现在穿入了惊悚学院的世界,您现在是学院钢琴系学生桃乐丝·恩格尔,您的目标是:在召唤出赫卡忒女神之后,依然能够生存下去。现在是早上八点钟,你们正准备去上课。扶着您的这位就是您的朋友,索莎娜小姐。」 陶乐思:「那你是谁?」 电子音说:「我是艾斯比,您在这个世界的智能小助手。」 陶乐思眨了眨眼睛,慢慢的,她的视力恢復了正常,能够看清楚眼前的事物。 阴暗的、狭长的走廊。 这是她第一眼所看到的。她正处于一条走廊中,两侧都是房间,没有一点光,这里应当是小说里学院的宿舍楼。由于光线昏暗,这里看起来更加陈旧,散发出一股潮湿的味儿。走廊尽头有一扇狭长的窗子,窗前拉着晾衣绳,搭着几件衣物。 在索莎娜的搀扶下,陶乐思站起身,顺便打量了一下索莎娜。 索莎娜长相和小说里描述得一样,典型的欧洲姑娘,年龄二十上下,身材瘦削颀长,脸颊和鼻樑有点雀斑。头髮是浅金色的,颜色浅得几乎像是银白色。她穿着朴素,并不算非常惊艷,不过看起来让人很舒服。 「我没事,可能就是有点头晕。」陶乐思站起身。 她发现她脱口而出的也不是中文。 「您好,您现在说的是英语,」艾斯比在她的脑海中回答,「另外,根据原着设定,您还会说德语,还会少量的法语和西班牙语。」 「桃乐丝?」索莎娜说,「你的脸色不太好。」 「没关系,」陶乐思勉强对索莎娜挤出一个微笑,「你先去上课,好吗?我迟到一会儿没关系的。」 索莎娜有点担心地看了她一眼,不过还是一路小跑着离开了,脚步声在走廊和楼梯间迴响。大概她真的要迟到了。 整条黑乎乎的走廊里,现在就剩陶乐思一个人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盘算着怎么把这个艾斯比揪出来暴打一顿。 「您好,与其想如何暴打我,您不应该先考虑怎么活下来吗?在这个世界死亡的话,就是真的死亡哦,不会再回到现实世界的。」艾斯比适时地说。 陶乐思稍微冷静了一下。艾斯比好像说得有点道理。 「现在故事情节发展到什么地步了?」陶乐思冷冷地问。 「您的同学兼室友安娜塔西亚刚刚失踪了两天,不过学院里大多数人还不知道。」艾斯比回答。 陶乐思略一思忖,这个情节大概位于小说刚开篇不久。 这座音乐学院,全名叫做「康拉德音乐艺术学院「,规模非常小,小到超出了陶乐思的认知,学校的教学体系也很简单,只分专业,不分年级,也没有什么绩点、学分、考核之类的,学生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说是学校,更像是艺术团体。 全学院教职工,加上宿管阿姨和食堂打饭大妈,也就二十来人,学生大概只有三五十人。学院的经济来源主要是于平时的演出,而且以舞蹈系人数最多。器乐系学生少得可怜,其中钢琴系只有两个学生,一个是桃乐丝,另一个就是安娜塔西亚。 安娜塔西亚在原着中开篇后不久,就交了一个男友,两人相爱那叫一个感天动地难捨难分,最后直接私奔了。但事实真相是,安娜塔西亚失踪后不久,就死在学院的密室之中,且死状惨不忍睹。 第3页 安娜塔西亚本来和桃乐丝住在一个房间中,她失踪后,桃乐丝由于害怕,搬进了索莎娜的房间,两人的友谊也就此升温。 「其实要想生存也很简单,」陶乐思想着,「这帮女巫只能在学院里杀人,我直接收拾细软逃出去,一路逃回中国,我又会英语又会德语,简直是不可多得的语言学人才,去找个翻译之类的工作,岂不美哉?」 「您可千万别这么想,桃乐丝小姐,」艾斯比说,「本书的设定是,只要逃出学院,都会被残酷万分地杀死。想想安娜塔西亚,想想艾米莉亚。想逃?笑死,根本逃不走。」 陶乐思现在真的是觉得艾斯比讨厌了。真的、真的,非常讨厌。 第2章 校长说放学后小卖铺见 可能因为已经开始早课了,走廊里空空荡荡的,只有陶乐思一个人站在那里思考人生。 墙上挂着一面裂了缝、脏兮兮的镜子。陶乐思走过去,看着镜中的自己。 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子,有着棕色深邃的眼睛,苍白的脸色和又黑又长的头髮,穿着过时的、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衣和条纹背带长裙,长相还跟陶乐思有几分相似,看起来就很像那种恐怖小说的受害者。 陶乐思深吸了一口气,看小说看个热闹是一回事,真的成为其中一个人物又是另外一回事,如何要在赫卡忒现世之后仍然能生存下去,目前看起来根本不可能。 也许考虑尝试端一把沖|锋枪把全校人员都突突了? 「您看要不要先去上课?毕竟现在整个专业就剩你一个人了,翘课不太好吧。」艾斯比及时提示道。 陶乐思觉得艾斯比虽然很艾斯比,但是这话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走廊地面上躺着一个硬纸壳做的文件夹,封面上用钢笔写着花体的「dorothy」,应该是刚才陶乐思头晕的时候掉落的。 她俯身将夹子捡起来翻来,里面有几页曲谱,边角已经被翻得捲起来了。陶乐思看了看曲谱,应该是选自车尔尼740练习曲,还有一首是斯卡拉蒂的奏鸣曲。 谱面看起来……还挺难的…… 陶乐思虽然学过一点点钢琴,但水平也就差不多到个小汤三。作为桃乐丝,既然在学校里专门学钢琴,怎么说演奏水平也得达到个钢琴系本科水平吧…… 「不是吧不是吧,居然还有人穿进恐怖小说之后不担心生存问题,而是担心正主的业务能力,」艾斯比说,「不过你放心,你现在已经拥有了桃乐丝的钢琴水平,放心大胆去吧。」 这座音乐学院有两座楼,颇有包浩斯建筑的风格,从外观上来看,都灰扑扑的,毫不起眼。临街的一座楼负责教学,后面一座稍微小一点的楼作为学生宿舍,中间有一块空地,矗立着一座干涸的喷泉,喷泉中央的雕塑已是锈迹斑斑。实际上,学院地下还有一座巨大的密室,其中布局横七竖八,犹如迷宫。密室中央是一个祭坛,就是最终召唤出女神赫卡忒的地方。 陶乐思快步穿过学院中间的空地,从教学楼后门走进去。 一层是舞蹈系的练舞室,练舞室的大门上镶着透明的玻璃,陶乐思看到里面十来个穿着练功服的学生正在拉伸练习,一位穿着黑色长裙的夫人在学生中走来走去,一一与她们打着招唿。 「……凯萨琳,早上好,你的脚腕扭伤好点了吗……早上好,汉娜,我亲爱的……早,索莎娜……」 陶乐思盯着那个黑衣服的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好像突然无法挪开目光一般。 黑衣夫人个子很高,身材瘦削颀长,头髮在脑后挽成了一个髮髻,长裙领子一直拉到她的下巴,裙摆垂到脚踝。当她行走的时候,容易让人联想到鹤一类飘逸的鸟类,但当她站定了,又像是一尊雕塑。 「您好,那位是校长,希尔达·斯坦,您称唿她希尔达或者斯坦夫人都行。」艾斯比解释道。 小说里写道,希尔达原先就是一个舞者,因此对学校里的舞蹈系也付出了很多心血,甚至经常亲自教学。所以,学院里舞蹈系的学生相对都刻苦一些,至于器乐演奏系,只分成了管乐、弦乐、钢琴三个粗糙的大块,学生基本都是放羊状态。 希尔达在练舞室中转了一圈,就退到房间的角落里。好像是感受到了陶乐思的目光,她突然转过身,与陶乐思隔着门上的透明玻璃对视。 希尔达夫人显然已经不年轻了,岁月在她的脸庞上刻下了明显的痕迹,却并不曾减损她的美丽。她脖颈修长,面容骨骼明晰,沉静、超脱,没有喜怒,也没有感情。 当她深色的眼睛看向陶乐思的时候,似乎能够将陶乐思完全看穿。陶乐思匆忙移开目光,转过头快步穿过走廊。 她并不害怕希尔达·斯坦,她甚至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种更浓厚的兴趣,比她在看书的时候感觉还要强烈得多。 琴房在二楼。陶乐思推门进去的时候,钢琴教师尤迪特先生正站在琴房窗前,一边举着菸斗吸菸一边等她。他是个有两撇小鬍子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很和蔼。 「你迟到了,桃乐丝。安娜还是没有消息吗?」 「我不太清楚,先生,她已经两天没回来了,」陶乐思说,「我想她是跟她的男朋友跑了。」 「就是那个捲菸厂的小伙子?」尤迪特先生说,收起了菸斗,「好吧,这件事我会和校长说的。我们先来上课,现在只剩下你一个学生了。你上回弹得还不够好,这回我要求你把每一个音符都弹正确,然后加速。我们就从车尔尼第31首开始,好吗?」 第4页 陶乐思开始弹琴。她发现自己弹奏起来也没有十分困难,看来原主桃乐丝的钢琴水平应当尚可。 起初,尤迪特先生还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打着节拍。打着打着就没声了,陶乐思弹完一曲回头,琴房里空空如也,尤迪特先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看来少了一个学生,教师也就无心教学了。 陶乐思从钢琴凳上起身,走到窗前,向外凝视着。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学院外面的道路。道路对面是一座大厦,彻底遮住了所有的视线。 她隐隐能够听到楼下舞蹈练功房传来的音乐声和打着拍子的声音。小说的主人公实际上是索莎娜,因此小说里对练舞房和舞蹈系的描写比较多。按照小说里的设定,练舞一般是用磁带和录音机伴奏的,学校也聘请了一位伴奏老师,伴奏一般一个星期只来一两回。现在从楼下隐隐传来录音机音乐的声音。 就陶乐思听到的来说,她觉得这首音乐特别现代,不像是芭蕾舞之类的配乐。舞蹈系该不会是教学街舞或者现代舞的吧……不过看年代设定,街舞应该不太可能…… 陶乐思站在窗前,看着街景出神。 学校临着一条马路,路上空空荡荡的,一大早天色就阴沉得可怕,街上很萧条,偶尔有几个行人匆匆地走过去。 陶乐思从玻璃窗的反光中看到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影,她以为是尤迪特先生回来了,一转身,却惊讶地看到穿着黑裙的希尔达·斯坦站在门口。 「我让尤迪特先生先离开一会儿,因为我想跟你谈谈。」希尔达说着走进来,在钢琴凳上坐下,面对着陶乐思。 陶乐思倚着窗台,没有说话。 「我想跟你谈谈安娜塔西亚的事情,」希尔达说,「她已经失踪两天了。」 「我认为她是跟她新交的男朋友私奔了。」陶乐思说。 希尔达摇了摇头:「我想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回来了。钢琴系现在只剩下你一个学生了,我希望你能留在学校里。」 陶乐思没有说话。 希尔达的气质比她所想像得更加强势一些,尽管她的语气很温和,就好像是在随意聊天,但陶乐思觉得能够不被对方无声震慑住,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你在害怕?」希尔达问。 「不,我没有害怕。」陶乐思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陶乐思忽然问道:「夫人,如果可能的话,安娜……也许能活着?」 希尔达微微挑了挑眉毛,显出惊讶地神情。她从衣服口袋中拿出一支香菸,放在唇边点燃,吹出一口烟。 这帮人怎么都这么喜欢抽菸…… 但是希尔达吸菸的样子十分优雅,她举起烟的动作幅度很小,轻轻将烟雾吹出来时,就像是戴了一层烟雾的面纱,她隔着烟雾打量着陶乐思,又若有所思。 「亲爱的,我也希望安娜能一切都好。男人并不是随时都能靠得住,」她修长的手指间夹着菸捲,「我希望她能把钢琴学好,当然,你也一样。当你学会一门技术的时候,你会发现,依靠自己比依靠男人容易得多。」 陶乐思点点头。 希尔达站起身,向琴房外走去,但是突然又停住了脚步。 「我最近在排练一支舞蹈。音乐是全新的,没有录音。我需要一个可靠的钢伴,梅耶先生不能每天都来,尤迪特先生的演奏又不能达到我的要求。我本来希望安娜来为我伴奏,但她却跑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够试试。」 「我认为尤迪特先生无法胜任的话,可能我也不能达到您的要求。」陶乐思说。 希尔达摊了摊手:「尤迪特先生没有我需要的感觉,因为他是男性,他弹起琴就像是木匠在做体力活。我认为你应当有所不同。今天晚饭后,在楼下的练舞室,占用一点点你的时间。」 她拉开琴房的门出去了,几乎听不到她的脚步声。 陶乐思站在窗前,有点反应不上来。 「她刚才说的意思,就是我理解的意思吧?」她问艾斯比。 「大概就是那个意思吧,」艾斯比说,「放学后小卖铺见。」 第3章 她是安娜塔西亚,但不完全是 按照小说设定,舞蹈系学生的练习日程相对辛苦一点,进程也很紧,器乐系简直就是休闲模式。希尔达走后,尤迪特先生一直是神隐状态,于是陶乐思一边摸鱼,一边想要理清楚目前的千头万绪。 理清楚的方式,就是不停地烦艾斯比。 「原着中没有希尔达要求桃乐丝给舞蹈伴奏的情节,可不可以理解为,因为我的出现,所以故事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您不要太高估自己的作用好吗?原着中没有描写不等于情节就不存在啊。」艾斯比说。 但是,莫名的,陶乐思却对校长放学后小卖铺见的邀请感到有一点期待。 她真的对希尔达很感兴趣。 回到宿舍房间后,陶乐思开始仔细地翻找起桃乐丝的衣物行李。 因为学生稀少,所以宿舍资源相对比较充裕,一般是一到两个学生住一间房子。屋子面积不大,摆着两张单人床,有点像是宾馆的标准间,只是屋子显得很旧,墙上斑驳剥落的地方被学生用海报遮挡了起来。 桃乐丝和安娜塔西亚住在一间宿舍。安娜塔西亚的床只剩下光秃秃的床垫,地上散落着几张废纸,床头柜上扔着几个用完的化妆品瓶子,看起来已经是收拾细软跑路了。陶乐思翻了翻桃乐丝的行李箱,她发现,桃乐丝真的是很简朴。 第5页 衣服大多都是旧衣服,连一条稍微样式时髦点的裙子都找不出来,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化妆品。 陶乐思找到了桃乐丝的钱包,一张一张数着里面的钱币。虽然还不太了解这个世界的物价水平,但看样子,桃乐丝也不算非常穷,毕竟是学艺术的。 周末一定要去给自己置办行头。 不过希尔达夫人看起来也总是穿着朴素,如果桃乐丝穿得跟朵花儿一样,站在希尔达身边,就会显得有点奇怪。 「那个……」艾斯比的声音头一次显得犹豫,「那个,您,该不会是,想要攻略希尔达·斯坦吧?」 「攻略?」陶乐思感到有点奇怪,「可以攻略吗?难道我不能攻略她?」 「可以倒是可以,反正您只要能在赫卡忒降临还能活就行,」艾斯比说,「就是,哎,您的口味好像有点怪,我以为您会试着攻略索莎娜或者汉娜之类的。」 「就你话多。」陶乐思很不高兴。 安娜塔西亚走的时候很匆忙,还有一些杂物没有来得及处理,秉持不管住什么地方都要把这里弄干净的原则,陶乐思将房间打扫了一下。 在安娜的床下,陶乐思扫出来了一个已经拆开的信封,里面有一张皱巴巴的信纸。她展开纸,看到几行潦草的字迹: 亲爱的安娜: 捲菸厂派我去法兰克福出差,为期大概一个多月。这段时间希望你一切都好,如果你还是神经紧张,睡不好觉,总认为你的老师同学都是女巫,你可以来捲菸厂找玛利亚,她也许可以在职工宿舍给你找一张床位。 爱你的,亨利 落款日期是三天之前。 陶乐思看完信,小心地将信纸原样塞回信封,放到安娜床头柜的抽屉里。 安娜的男朋友去外地出差,安娜也是知情的。所以,安娜应该不是和亨利私奔。她跑哪去了? 「她跑哪去了?」陶乐思问艾斯比。 「我怎么知道?」艾斯比对陶乐思的问题很不耐烦。 晚饭后,天色马上就黑了,空气中瀰漫着又闷又湿的气味,可能快要下雨了。 陶乐思早早就来到了练舞室。希尔达还没有来,房间里灯亮着,空空荡荡的。 小说里多次描述过这个练舞室,地面上铺设着已经褪色的木地板,一面墙上镶满了巨大的镜子,镜前立着压腿的横杆。不过现在这些镜子都被深红色的天鹅绒帘子遮挡着。大厅上空悬挂着白炽灯,角落里放着一架看起来很旧的立式钢琴。 陶乐思走到钢琴前,推开了琴盖。 她低头看着黑白的琴键,突然想要弹点什么。可能是即将与希尔达单独相处,令她感到有点紧张。 她演奏起巴达捷夫斯卡的钢琴小品《少女的祈祷》前八小节。钢琴虽然旧了,但音准还行。第八小节结束时,陶乐思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停止了演奏,空气中只剩下优美的乐曲轻柔的余韵。 她回过头,希尔达已无声无息地站在她的身后,手中拿着几张纸。她还穿着白天那件活像法袍的黑色长裙,但头髮散开了,柔顺地披在肩头。 「晚上好,夫人。」陶乐思说。 「晚上好,亲爱的。」希尔达走过来,将那几张纸铺开摆在谱架上。 「你的琴声太生硬了,这是你一贯的缺点,」希尔达说,「听起来不像少女的祈祷,像少女的控诉。不过,我正需要这样的感觉。」 陶乐思翻看着谱架上的谱子,她很懵逼。 谱面非常、非常简单。右手主旋律和左手的伴奏部分全是单音,没有一个和弦。再仔细看,旋律似乎根本就不能称之为旋律,左手的伴奏也完全和右手形成不和谐音程,感觉演奏下来和脸滚键盘制造的噪音没什么区别,脸滚键盘起码还能滚出和弦和琶音。 这份谱子除了谱号和调号,再没有标记,没有任何强弱和踏板记号,感觉就是一个人在五线谱上胡涂了一番,再画上小节线。总之感觉,非常的……极简,且先锋。 「我不明白。」陶乐思看着曲谱。 「太简单了?」希尔达问。 「不,是不够和谐。」 希尔达摊开手,解释道:「我想要的是不和谐。我的舞蹈不是芭蕾,而是痛苦,还有挣扎。舞蹈本身是骨骼和血肉,而伴奏是灵魂。我喜欢你琴声中的冷硬的感觉,这让我感觉,你,桃乐丝,好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是桃乐丝了。」 陶乐思震惊地抬起头,看着希尔达。 「她发现了?」陶乐思悄悄在内心问艾斯比。 「应该没有,不过希尔达作为这些女巫的头领,肯定比一般人要敏锐。您最好悠着点。」艾斯比说。 陶乐思稍微稳定了一下心神,看着眼前的谱子,决定开始自我发挥。 谱子很简单,视奏完全没有问题。她起先决定弹得快速、轻柔,营造出一种巴洛克的氛围。但很快她发现,噪音就是噪音,巴洛克风格的噪音也一样。大概是这些音符的排列太过随机,整首曲子听起来,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 「不,不,速度太快了,慢一点。」希尔达叫停。她将一只手搭在陶乐思右侧的肩膀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陶乐思马上就觉得右手变得沉重了起来。 陶乐思降低速度,将曲子又弹了一遍。她能够准确弹出来每一个音符,她还能再加大一些难度,比如用八度演奏右手,把左手伴奏全部改成和弦,也能即兴来一段华彩,但这些都不是希尔达所需要的。 第6页 陶乐思弹了一遍又一遍,不时调整着速度和强弱。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希尔达说:「今天就先到这里吧。辛苦你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但是,听她的意思,好像还不十分满意,陶乐思似乎并没有完全表现出她想要的感觉。 ……搞毛线啊。 陶乐思从楼里出来的时候,天全黑了,雨下得很大,哗哗往下落着。对面宿舍楼的窗口大多亮着灯,但是这座教学楼的窗口已经都暗了下来。陶乐思回头看了看,练舞室的灯已经关了,整个一层黑洞洞的,希尔达夫人已不知所踪。 她低下头,冒雨向着宿舍楼跑了过去。 穿书的头一天,陶乐思觉得很累,身心俱疲。 她回到宿舍,顾不上和索莎娜串门或者和艾斯比聊天,洗洗就睡了。睡到半夜,她迷迷煳煳地醒了过来,窗外的雨还在下,除了雨水敲打窗台和玻璃的声音,她的背后还有动静,好像是有人在房间中翻找什么。 谁会半夜潜入她的房间?是小偷吗?这破学校安保也太差了吧。 陶乐思翻了个身,借着窗外路灯的光亮,她看到一个满头鬈髮、身材苗条的女孩,穿着一件白睡衣,睡衣上缀着大片深色的图案,赤着脚,正背对她在安娜的床铺那里翻来翻去,像在找东西。 「这是安娜塔西亚吗?」陶乐思问艾斯比。 艾斯比的电子音不存在睡眼朦胧或者疲惫一说,永远都是那种带着阴间音效的电子音。 「您好,是安娜塔西亚,但不完全是。」 「什么叫是,但不完全是?」陶乐思懵逼。 安娜塔西亚跪在地上,手伸向床底找来找去。陶乐思想,她不会是在找亨利写给她的那封信吧? 「安娜,」陶乐思坐起身,开口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听到陶乐思的声音,安娜缓缓站起身,但是却没有回头,依然背对着陶乐思。 陶乐思忽然觉得不对劲。 她之前一直觉得安娜是背对着她,因为她只能看到一头长捲髮。但是现在她突然发现,安娜其实是「面对」着她的——她缓缓地朝陶乐思伸出双手,又收回手,伸向自己的脖颈。但是,安娜的后脑勺却始终对着陶乐思。 这种情景,陶乐思只在恐怖电影里见过。 刚才陶乐思一直认为是安娜睡衣上图案的神色痕迹,其实是大片的血迹,看血迹的形状,应该是喉咙被割开之后喷涌而出的鲜血将睡衣染上了颜色。 安娜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颈部,她的脖颈处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她似乎正要努力将自己的头转过来。 「卧槽!」陶乐思大叫一声。 第4章 好友的同床共枕 现在陶乐思明白艾斯比「是安娜塔西亚,但不完全是」的意思了。 安娜塔西亚的鬼魂,不完全是安娜塔西亚。大概就这种说法。 随着陶乐思大叫一声,她勐地抽搐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室内黑暗一片。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着,刚才的事情只是南柯一梦。 陶乐思喘着粗气坐起身,打开了窗头的檯灯。暖黄的灯光洒满不大的房间,一切如常,安娜的床铺那边也只剩下空荡荡的床垫,没有头拧到后背浑身鲜血的女鬼。陶乐思摸了摸额头,发现自己居然出了不少冷汗。 她走下床,准备给自己倒一杯水,但是刚走两步,就愣住了。 宿舍房间的地板铺设着深红色的细条木地板,由于时间久了,颜色有些发暗,但是水渍和污迹在地板上会很显眼。 陶乐思清楚地看到,地上有一行水淋淋、赤脚的足迹。看足迹的大小,应该属于一名成年女子。这行足迹向门外延伸而去,门却紧关着。 刚才在睡梦中,安娜塔西亚就是赤着脚,而且此时外面正在下雨。她离开了吗?她有没有找到那封信? 陶乐思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信封还好好躺在抽屉里。 可是地下的湿足迹,却那么显眼。一定是有人赤脚进来过,然后又走出去了。 「这是闹鬼了吗?」陶乐思紧张地问艾斯比。 「大概是吧,」艾斯比听起来也有点紧张,不过他阴间特效的电子音让此时的气氛更加恐怖,「不过在学校里闹鬼也很正常吧。」 陶乐思从抽屉里翻出一把手电筒,跟随着湿脚印走到门口,握住门把手,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听,没有什么动静。她一咬牙,打开了房门。 一阵带着雨水气息的冷风从门外吹了进来,陶乐思打了一个寒战。 宿舍的走廊并不是完全的黑暗,楼梯尽头有一盏小灯泡执着地亮着,带来些许光亮。 凌晨时分,学生都在酣睡。走廊里空无一人。 陶乐思打开手电筒,照向地面。果然,那行湿足迹又朝着楼梯间延伸过去了。安娜要去哪里?陶乐思梦中所见是真实的吗?她此时到底是人是鬼? 陶乐思低头看着地板,沿着足迹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她低着头,专注地寻找脚印。或许是因为太过专注,她产生了某种臆想,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安娜塔西亚披头散髮,面无表情,穿着满是血迹的睡裙,身上滴着水,缓慢地从宿舍走廊穿梭而过。 当陶乐思跟随脚印路过一扇宿舍门时,那扇门突然开了,一个女生探出头来。这点动静差点把陶乐思当场给送走,但也就是这么一惊扰,陶乐思一下子就从幻想中清醒了过来。 第7页 「你怎么了,桃乐丝?你做噩梦了吗?」那个女生用担忧惊恐的语气问。 陶乐思低头看了看宿舍走廊的地板,全然是干燥的,那行湿足迹不见了。 她又转过头,看着这个打扰到她的女生,正是原着女主索莎娜。 陶乐思冷静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关系,我刚才只是觉得有人进到我屋子里了,所以我出来看看。」 「天哪,你的脸色好苍白,你一定是做噩梦了。」索莎娜伸手一把把陶乐思拉到她的房间里,差点把陶乐思拽一个跟头。不愧是学舞蹈的,力气超级大。 「今天晚上你在我这里睡吧。」索莎娜自顾自地说着,她走到床前躺了下来,又往一侧挪了挪,给陶乐思让出一块地方,抻开毯子,留给陶乐思。 陶乐思无法可想,也在床上躺了下来,索莎娜将一条胳膊搭在她身上。她的唿吸均匀,听起来让陶乐思很安心。 她和希尔达完全不同。希尔达年长而深邃,像是一尊隐藏在层层黑纱之后的大理石神像;而索莎娜所带来的感觉却如一阵年轻而温暖的风。 「小时候,我做了噩梦,就跑到我姐姐的房间里,让她陪着我睡。」索莎娜低声对陶乐思说。 「我没有姐妹,所以做了噩梦之后,我会找我妈妈。她总会很耐心地安慰我,给我讲故事。她喜欢绿野仙踪的故事,所以我就叫陶乐思。」陶乐思说,她说的不是小说中的桃乐丝,而是她自己,陶乐思。 陶乐思的名字确实来自于绿野仙踪的女主角dorothy,这是她母亲起的名字。她和母亲的感情一直都很好,但是陶乐思上大学后,母亲不幸罹患癌症去世了。 大学毕业后,陶乐思在外地找了一份工作,离开了父亲。她和父亲的关系很淡薄,仿佛除了血缘,他们之间就再没有可连繫的纽带了。 母亲的去世给陶乐思的打击相当大,以至于她认为自己的余生都难以走出悲痛的阴影。 然而,在这样的雨夜,在这个奇幻的世界,在这座充斥着黑暗的学院,她又如何把这些话讲给来自于异国的索莎娜? 她只能很轻很轻地嘆息了一声,那声嘆息旋即就被窗外的雨声所盖住了。 索莎娜听到了她的嘆息。她以为陶乐思还在因为噩梦的事情害怕,便提议道:「你搬到我的房间吧,或者我搬到你那里去也行。明天我给宿舍管理员佩蒂尔小姐说一声,她一定不会反对的。」 索莎娜的房间比陶乐思的略小一些,只摆了一张床。原着中,安娜出事后,桃乐丝出于害怕(尽管没有描写,但原着的桃乐丝一定也是做了怪梦),便搬到了索莎娜的房间里。 看起来,桃乐丝搬到索莎娜的房间之后,一直到桃乐丝被灭口,两人搞不好都同床共枕。 陶乐思拒绝了。 「安娜也许哪一天厌倦了她的男朋友,就会回来。如果她发现我已经搬走或者你搬了进来,一定会很生气的。」陶乐思找了个藉口。不过她其实明白,安娜塔西亚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好吧,如果你再做噩梦的话,欢迎你来我这里。」索莎娜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失望,不过她也没有再坚持。 「晚安,苏。」陶乐思叫着原着中索莎娜的暱称。她感到倦意渐渐来袭,除了脑中那个煞风景的艾斯比非要在这个时候彰显一下存在感。 「您好,桃乐丝,如果您要攻略人物,我的真诚建议您攻略索莎娜。您看她青春靓丽,心地善良,攻略难度也不大,您真的不打算试试吗?」 「滚,睡觉。」陶乐思在心中恶狠狠地念道。 这一晚上,就这样安然无恙地度了过去。 第二天,又是陶乐思可以愉快摸鱼的一天。 她上课刻意迟到了几分钟,为了能够在路过一楼练舞室的时候,隔着门上的玻璃看一眼和学生打招唿的希尔达。 希尔达今天还穿着那件黑色的连衣长裙,也许换了一件衣服,反正都是黑色的,从脖颈到脚踝都遮得严严实实,陶乐思发现自己很难想像希尔达穿时装是什么样子。 赶在希尔达转身发现陶乐思在暗中观察之前,陶乐思就匆忙地跑上了楼。 二楼琴房之中,尤迪特先生正在抽着菸斗等待陶乐思,他对陶乐思接连两天迟到有些不满。 「看来你在缺了一位室友的同时,也失去了早上的闹钟。」他自以为幽默地说。 「我很抱歉,先生,」陶乐思将钢琴谱夹放在琴架上,「但是昨天晚上安娜回来了。」 她说这话时一直盯着尤迪特先生。不出所料,她从尤迪特先生的脸上捕捉到一点惊慌的神情。 「她回来了?那么她今天为什么没有来上课?」尤迪特先生吸了一口烟,尖锐地问。 「安娜回来了一趟,一直在房间里找东西。她穿着睡衣,赤着脚,看起来是从外面淋雨进来的。我问她怎么回事,她没有回答我,又打开门走了,再也没有回来。」陶乐思说。 她依然盯着尤迪特。对方用力吸了一口烟,搞得琴房里都是烟味。他的喉结在急促地上下滚动,好像是想要努力辩解一些什么。 「桃乐丝,你一定是做了噩梦。」终于,他说道。 「也许是我在做梦。」 陶乐思不再纠缠这件事。她在钢琴前坐下来,又开始与车尔尼740第31首搏斗,在琴声的间隙,她能够听到身后钢琴教师不安的脚步,在地板上踱来踱去。 第8页 这所学校里的教职工,不是女巫,就是女巫的拥趸。像是尤迪特先生,还有几位男性教职工,都忠诚地听从这群女巫的每一个命令。 尤迪特不算是这些人中地位非常高的,但他应该对安娜的失踪知情。看来一定是出于某些原因,导致这群女巫认为非要杀了安娜不可。 难道是安娜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秘密…… 除此之外,陶乐思试探的这些话,尤迪特一定会分毫不差地汇报给希尔达。 陶乐思一边完美地在琴键上演绎出快速琶音,一边扯出一个有点得意的微笑。 她现在就已经开始期待,晚饭后和希尔达的伴奏练习了。 「哇,我现在发现您也是有点恐怖的。」艾斯比对陶乐思说。 第5章 校长的单独训练 下午的时候,还没有打上课铃,华格纳女士把陶乐思叫到了二楼的教师办公室。 华格纳女士是一个又高又胖、慈眉善目的妇人。虽然这所学院没有严格的副校长这个职务,但华格纳女士应该就算是学院的副院长了。希尔达主要抓学院教学,华格纳就负责其他各种后勤杂事。 与希尔达不同,华格纳总是打扮得很花哨,她喜欢各种颜色鲜艷的衣服,平时与他人说话的时候,也都是笑眯眯的。不过根据原着描写,这是一个心肠非常冷酷的女人,虔诚地信奉着赫卡忒,渴求赫卡忒对她这个狂热信徒的一切奖赏。对于谋杀学生进行献祭这件事,她向来都很热衷。 不过现在看来,她对陶乐思还是维持着友善的表象。 「我听尤迪特先生说,昨天晚上,你看到安娜回来了?」华格纳女士和善地笑道。 陶乐思说:「大概是我做了噩梦。」 华格纳女士露出同情的神情:「一定是安娜离开后,你的压力太大。如果你总是做噩梦的话,不如搬到别的女孩的房间里,她们说不定会照顾你。」 陶乐思浅浅笑了起来:「谢谢你,夫人。但是我一个人住完全没问题。」 华格纳夫人并不强求陶乐思非要和索莎娜或者其他哪个女孩住在一起,她只是以关心陶乐思为藉口,想要试探陶乐思究竟知道多少学院里的秘密。 而陶乐思要求单独住在安娜的房间里,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 现在,学院中的女巫当务之急是挑选一个在赫卡忒降临时适合附身的女孩,她们在安娜塔西亚、索莎娜、艾米莉亚、桃乐丝、凯萨琳几名女孩之间摇摆不定。 赫卡忒是一位挑剔的女神,作为她所降临的容器的女孩,必须青春、美貌、纯洁,并且狂信。如果赫卡忒对降临时附身的容器有什么不满意,或是认为用于血祭的祭品太过微薄,就会降临严酷的惩罚。在原着的结尾,仪式失败,赫卡忒屠杀了所有的师生,估计就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很有可能是索莎娜没有达到「狂信」的程度。 白天时,雨已经停了,地面几乎都已经干燥了。但是刚刚入夜,雨却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陶乐思照样早早就来到了教学楼二楼的琴房,不过她有点惊讶的是,希尔达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我希望您没有等太久,夫人。」陶乐思说。 「你可以叫我希尔达,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你晚上的时间而跟我这么生疏。」希尔达站在钢琴旁边,点了一支烟,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陶乐思发现希尔达在看她的时候总是在微笑,但那种微笑像是全知全能的年长者看着三岁稚儿,带有包容与哄诱的笑。这提醒着陶乐思,她和希尔达实际站在不平等的陆地两端。 原着之中,最后女巫们挑选索莎娜用来承接赫卡忒的神临是无奈之举,因为她们挑选的其他女孩死的死,疯的疯,最终只剩下了索莎娜。陶乐思坐在钢琴前的时候还在想,如果桃乐丝没有被灭口,在为赫卡忒挑选女孩的时候,希尔达会坚持选她吗? 她的手指抚上琴键,希尔达却突然说:「不,我们先不弹我的这首曲子。」 陶乐思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我们先练一些其他的,稍微放松一点。弹一首圆舞曲。」 「什么样的圆舞曲?」陶乐思问。 「什么样的都可以,遵循你的内心和你的第一反应。」 陶乐思略一思忖,她开始弹奏萧邦的降e大调华丽大圆舞曲。这首曲子的速度很快,她的手指快速在琴键上跑动着,无暇顾及其他,但是第二主题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希尔达夫人那冷冷的声音就打断了她。 「现在,来一首小步舞曲。」 陶乐思停止了演奏,她稍微喘了口气,决定弹奏一首简单点的乐曲。她选择了贝多芬的g大调小步舞曲。这首曲子不难,也好听。刚弹完第一小段,希尔达又打断了。 「迴旋曲。」 陶乐思开始弹奏杜舍克着名的小奏鸣曲中的第二乐章迴旋曲,旋律动听且轻快。在她弹完第一个完整的乐段的时候,希尔达说:「进行曲。」 陶乐思愣了一下,她居然没有马上就想到大名鼎鼎的《土耳其进行曲》,不过很快她就弹奏起舒伯特的《军队进行曲》。 几个小节结束后,希尔达说:「浪漫。」 陶乐思抬起头,看着希尔达:「什么?」 希尔达手指间夹着燃烧的香菸,菸灰已经结出长长一段,她却没有将之抖落。她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完全是一副严厉的中年女教师的模样,她那双因为骨骼明晰所以显得大得出奇的眼睛正盯着陶乐思,却并不显得咄咄逼人。 第9页 「弹一首你认为浪漫的曲子,不用介意体裁或是主题,也不用介意作曲者的意图,只要是你这么认为就好。现在开始,浪漫。」 陶乐思怀疑希尔达今天晚上的目的是考察她的曲谱储备量。她稍微思索了一下,弹起李斯特的《爱之梦》。 这大概是李斯特的钢琴作品中最简单的一首,也是陶乐思最喜欢的一首,不仅旋律优美,用来概括「浪漫」二字也分外恰当。刚弹完两个乐句,希尔达又说:「轻盈。」 陶乐思双手从琴键上抬起,悬停片刻,落下去的时候,正是柴可夫斯基《胡桃夹子组曲》中的《糖果仙子之舞》。 琴声轻盈,像雪花飘落。但是,主旋律部分的动机只出现了第一遍,希尔达就说:「静谧。」 陶乐思结束一个乐句末尾的音符,立即无缝衔接贝多芬《月光奏鸣曲》中的第一乐章。 左手弹奏出的旋律低沉优美,如低低的歌声,直到希尔达的声音将她打断。 「压迫。」 陶乐思其实觉得所谓的压迫是一个非常抽象的词彙,怎样的乐曲算是压迫?不过她的反应很快,只略微思考,她就开始弹奏普罗科菲耶夫的《骑士之舞》。左手一个又一个的和弦重重敲下去,希尔达紧接着说:「革命。」 陶乐思的左手立刻朝琴键左侧寻找正确的键位,右手一连串快速的琶音,一扫《骑士之舞》颇具压迫感的节奏,她开始弹奏萧邦的《革命练习曲》。 这首曲子难度很大,她练得其实不是很好。不过此时此刻,她觉得这些都并不重要,哪怕右手弹了很多错音。她明明是一个在钢琴上演奏的弹琴者,但她却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舞者,用手指代替肢体在黑白的琴键上舞动,而希尔达的手中,正握着操纵她的线绳。 这样特殊的弹琴的方式让陶乐思无暇思考,可是莫名的,她的思绪又朝着遥远的地方飘飞而去。她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自己的家,每当想到这些事情,她的内心就充盈一种甜蜜而苦痛的感觉。 「死亡。」希尔达说。 陶乐思开始弹奏圣桑的《天鹅》。没有大提琴,她的右手准确地弹出了每一个音符。 「战争。」希尔达又说。 陶乐思一时不知道哪一首曲子是直接恰当表现战争的,不过她想起来电影《钢琴家》中,犹太钢琴家给德国军官弹奏了萧邦第一叙事曲,于是她也开始弹奏这首曲子。 希尔达这回停顿得时间格外长,陶乐思感觉自己把这首曲子都演奏一多半了,希尔达才说道:「怀念。」 陶乐思停顿了一下,她想了一会儿,可能只有几秒左右,在这仿佛是被悬停起来的时间中,琴房只剩下一片寂静,窗外的雨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陶乐思甚至觉得自己能够听到希尔达唿吸的声音。 她弹奏起萧士塔高维奇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在这首协奏曲的开头,左右手完全弹奏出了相同的旋律,只是间隔一个八度而已。希尔达听了很久,她开始在琴房的地板上踱步,陶乐思难以判断她此时的心情是放松还是紧张。当她抬起头时,她只能看到钢琴后面的镜子被天鹅绒幕布盖得严严实实。 她希望镜子没有被盖住,这样她就能看到希尔达夫人的一举一动了。 过了很久,希尔达才说:「好了,现在,弹你自己。」 钢琴的声音骤然安静了下来。陶乐思坐在琴凳上,平视着面前放曲谱的架子,久久没有动作。希尔达为什么要说「弹你自己」?要知道,陶乐思是钢琴系的学生,但不是作曲系的学生,她自己并没有作品,又如何「弹你自己」? 突然间,有一种奇妙的情绪闯入了陶乐思的心扉。 她想到了她的母亲,已经永远离她而去的母亲。 在母亲去世之后,为了逃避现实,陶乐思玩了很多电脑游戏,在类似于《地狱边境》《寂静岭》这样的游戏之中,主角为了追寻他们的亲人,歷经千辛万苦。 如果此时此刻就是一场游戏,那么在结局的时候,疲惫的陶乐思是否也能见到她的母亲? 她低下头,专注地盯着已经发黄的钢琴键盘,以免希尔达看到她眼中的泪水。 陶乐思开始弹奏一首母亲经常给她唱的儿歌,《鲁冰花》。 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因为原装的桃乐丝并没有听过这首歌,所以演奏的时候,起先旋律和伴奏和弦都十分简洁,随着歌曲的进程,和弦渐渐充盈了起来。她将旋律反覆了很多很多遍,希尔达也就安静地站在一旁,一遍又一遍地听着。 终于,希尔达说:「好了,桃乐丝。」 陶乐思停了下来。希尔达停顿片刻,然后说道:「桃乐丝,现在,你再来试试我的这首曲子。」 陶乐思将内心那种奇异的感情压制了下去。她接过曲谱,马上就弹奏了起来。她不认为自己刚才在弹了那么多曲子之后,再弹这首简单至极的曲子,还能有多大的进步。 第6章 餐桌上的玫瑰赤霞珠 陶乐思深吸了一口气,她感到有点累,还有一种没有休息好之后的眩晕感。 「没关系,没关系的,」希尔达说,她快步从钢琴旁边走到陶乐思的身后,双手张开,轻轻地按住陶乐思的太阳穴,「放轻松。」 第10页 她的动作很轻,陶乐思也不觉得难受。希尔达站在自己的身后,后背能感觉到一点对方身上的暖意。陶乐思能够闻到希尔达身上淡淡的香味。 希尔达这样的生活作风,不太像是会日常使用香水的。这股香味,更像是菸草、香皂或是某种薰香。 希尔达按着陶乐思的脸侧,几秒钟后,她就离开了。陶乐思也没什么特殊的感觉,毕竟希尔达不是清凉油,她本身不具备提神醒脑的作用。 陶乐思看着谱架上的谱子,开始了弹奏。 依然是诡异、跳跃、难听的旋律,依然是像不懂乐理的人所写出的伴奏。 陶乐思一个小节一个小节弹着,希尔达站在钢琴旁边,紧紧盯着她,好像陶乐思不是在弹琴,而是在钢琴旁边跳舞。 蓦的,她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古怪、扭曲、陌生的画面。 光线昏暗的室内,像是教堂,又像是祭坛。火把熊熊燃烧着,在中央的高台之上,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对着黑乎乎的房顶痉挛地举起双手,好像在祈求什么一般;祭台之下有许多面目不清的人,簇拥着这名女子,也仰着头望向她。 这样的场景,令陶乐思想要发疯。 「怎么回事?」她在内心询问着,或许她无意识地把这句话呢喃了出来,「艾斯比,这是怎么回事?」 桃乐丝难道有癔症吗? 原着里并没有提及桃乐丝有什么精神疾病,相反,她在学校中展开的一系列调查行动,并险些发现真相的行为说明她逻辑缜密,精神正常。 不过根据艾斯比的理论,原着里没有写并不等于不存在。 「强,再强一点!」希尔达的声音勐地将陶乐思从幻境中唤醒。她身体打了个寒颤,好像出了冷汗,又清醒了过来。 曲子只弹了一半。她又直起腰,在谱子上找到自己刚才弹到的位置,继续往下演奏。 越是往下演奏,她就觉得越难受。 这不是因为曲子难听所造成的精神污染,而是躯体上实实在在的噁心感,就好像每一个音符实际都敲击在她的胃里,而不是钢弦上一般。 她想要停下演奏,但又惊恐地发现,她停不下来。 她的手不受自己控制,连带身体也不受控制。她还在弹奏,还在机械地按下一个个黑键或是白键;她只能弹奏,却无法停止这旋律,无法从钢琴前逃开。 当最后一个音重重落下,陶乐思看到乐谱结尾处的休止符,不由重重吐出一口气。刚才不知不觉出了一身汗,衣服都湿透了。 随之袭来的,是强烈的反胃感。 陶乐思说了句「抱歉」,就从钢琴前凳上匆忙站起来,拔腿跑出了练舞室。 幸亏练舞室旁边就有卫生间,不然她可能会在希尔达面前毫无形象地吐到地板上,过后还要打扫卫生,很没面子。 陶乐思冲进卫生间,弯腰对着马桶哇哇大吐,直把晚饭全都吐了出来,还干呕了几声,才觉得好受多了。 她扶着瓷砖墙面,缓了一会儿,走到盥洗池前,打开水龙头,洗了洗脸。 脑海中,艾斯比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哎呀,桃乐丝,您可要注意别乱吃东西把肠胃吃坏了。」 「你妈的,为什么,」陶乐思很生气,「刚才我弹琴的时候,你死哪去了?」 「我在聆听您的精彩演奏。」艾斯比说。 听到陶乐思脑海中发出的愤怒咆哮,艾斯比赶紧说:「不是的,刚才呢,希尔达正在对您施以法术,我也不好打断是不是。」 「法术?」陶乐思一愣。 「希尔达是女巫,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您更加地信奉赫卡忒女神,才能够自愿地迎接赫卡忒。」 「可是我没有感觉我比昨天更加信奉赫卡忒啊?」陶乐思莫名其妙。 她洗了洗脸,觉得好受多了。她直起腰,看着一眼镜子中的自己。 苍白的脸上挂着水珠,被打湿的头髮贴在脸颊上,鼻头和嘴唇都是通红的,看起来很狼狈。更让她狼狈的是,她从镜子里看到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陶乐思转过身:「希尔达。」 为什么希尔达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希尔达走到那面前,伸手握住陶乐思湿漉漉的手腕。她的手指修长且有力,陶乐思的手腕能够感受到希尔达身上的力量:坚韧、果断、温暖。 「你好一点了吗?」希尔达问她。 「没事了,」陶乐思摇摇头,希尔达很快又放开了她,向后退了一步,让陶乐思觉得希尔达此时应该也是在她身上捣鼓什么法术,「我一般弹琴的时候……不会这样的。」 「可能是你累了。或者是晚上吃的东西不合适。」希尔达善解人意地说。 陶乐思想赶紧从厕所里熘出去,但是希尔达仍然颇有压迫感地站在她面前,而且还挡着厕所的门。 「你饿了吗?你刚才把食物都吐出去了。」希尔达说。 ——真奇怪,校长夫人居然和陶乐思在厕所里讨论吃饭的事情。 不过,那种反胃噁心的感觉已经无影无踪,速度之快,令人惊讶。取而代之的,是陶乐思感到腹中空空荡荡。 「嗯。」她点了点头。 「韦伯先生(厨子)已经休息了,如果将他叫起来,他肯定会很生气,」希尔达说,「我可以请你在镇上的餐厅吃饭,有一家很晚才打烊。现在,你可以去换一件衣服。」 第11页 陶乐思现在很方。 头一次跟希尔达出去吃(约)饭(会),她该穿点什么? 「您就穿老掉牙的过时衣服就行,」艾斯比愉快地给她出主意,「桃乐丝就是这样的好清纯好不做作的人设。」 陶乐思没理他。 她翻箱倒柜,才从桃乐丝的衣服里找出一件稍微能穿得出去的连衣裙。她决定,这个周末,无论如何,都要去买衣服。 希尔达和陶乐思步行去那家餐厅。餐厅不远,只需要穿过两条街。 吃饭时,希尔达换了一件深红色的连衣长裙,除了颜色,几乎和她那件黑色裙子一模一样。陶乐思怀疑希尔达买衣服都是去专柜买下一款衣服所有的颜色。 她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彼此之间没有交谈。雨已经停了,路上有少量的积水,瀰漫着冷雾。道路上偶尔有一辆小轿车行驶过去,看不到一个行人。陶乐思裹紧身上的外套,感到了夜的寒意。 小说原着中极少描写学院外的世界,学院之中就自成一个天地。现在陶乐思连这所学院处于哪个国家、哪个城市都不知道。学院中很多人都说德语,看起来像在德国,但很多教职工的姓氏又是典型的法国姓,而且他们大多数也会英语。 陶乐思留意着路上或许有路牌之类的东西标註着她所在城镇的名字,但是一无所获。 希尔达所说的餐厅是一家义大利餐厅,果真还没有打烊。而且其中的侍者显然认识希尔达,热情地招唿着她们。 两人在角落里落座。可能是比较晚了,客人寥寥无几,餐厅里很安静。希尔达点了通心粉、起司牛排和凉菜。然后她问陶乐思:「你能喝酒吗?」 陶乐思笑道:「老师问学生能不能喝酒,总觉得不太像话。」 希尔达也笑了:「明天就是周末,可以放松一下。」 她对侍者低声说了几句,侍者离开了。过了一会儿,一一将她们点的菜端上来,随后又拿来两个高脚杯,在里面斟上如宝石般艷红的酒。 「玫瑰赤霞珠,」希尔达对陶乐思说,「赤霞珠是法国一种葡萄的名称,用这种葡萄所酿成的葡萄酒十分美味,在其中加入玫瑰的风味,就是玫瑰赤霞珠了。」 她们碰了一次杯。陶乐思没有尝出这种酒有什么特别离奇之处,些许一点淡淡的玫瑰味,也被这样神秘寒冷的夜色所沖淡了。 也许对于她来说,这一顿饭,喝酒并不是重点。 「您以前是个舞者吗?」陶乐思一边切割着盘子里的牛排,一边问道。 「没错。我创立康拉德艺术学院的时候,本来是只有舞蹈系,」希尔达用叉子卷着淋过酱汁的义大利面,「但是其他创始人并非舞蹈专业的,他们也各自创立了其他专业。」 「我猜测,您曾经并非是学习现代舞的。」陶乐思又问道。 希尔达始终盯着陶乐思,就好像她只要把目光稍微偏离片刻,陶乐思就会变身一样。 终于,希尔达喝了一口杯中的酒,然后告诉陶乐思:「我曾经是学习芭蕾舞的。」 陶乐思没有说话,她一边看着希尔达,一边专心地吃着自己那一份义大利面。这一家饭店做得味道还不错,蒜蓉和芝士的香味都恰到好处,她开始觉得自己应该从衣物购置的经费了抽出一点再来这里大吃一顿。 「但是,我学习芭蕾舞并不是那么顺利,」希尔达端起高脚杯,喝了一口红酒,陶乐思觉得她的动作很像优雅的女吸血鬼喝着杯中的鲜血,「我很努力地去训练,却始终没有……那种感觉,你能明白吗?」 陶乐思点了点头。 「我不是跳芭蕾舞的料。我的老师说我跳舞时永远身体前倾,肩膀僵硬,像老鹰那样虎视眈眈。我的动作永远充满了愤怒的力量,当我穿上足尖鞋时,就像一个战士拿到了他的枪,仿佛对一切都怀着仇恨。这在我跳《天鹅湖》和《胡桃夹子》的时候,成了一场灾难。」 希尔达说着,闭上了眼睛,沉默了片刻。 陶乐思还在跟自己盘中的佳肴搏斗着,但她依然望向希尔达,盯着她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也许我在跳卡门或者葛蓓莉亚时能稍微好一点,不过,这远远不够……因此,我不是一个合格的芭蕾舞者,于是我转向了充满力量的现代舞。」 第7章 索莎娜对于鲜血的渴望 希尔达说到这里时,两人又沉默了下来,一言不发,只偶尔能听到餐盘轻碰的声响。 终于,希尔达想要重新掌控餐桌上的气氛,于是她主动发问。 「今天,在弹琴的时候,当你开始弹奏你自己时,你所想的是什么?」 陶乐思又喝了一口酒。可能是牛排比较香的缘故,她现在觉得玫瑰赤霞珠也变得好喝了起来,果真有微酸的玫瑰味在舌尖荡漾开。 「我当时所想的……我的第一反应,是母亲。」 「是你在家乡的母亲,你的生母?」希尔达马上问。 「不仅仅如此,还有其他的……」陶乐思斟酌着词句,「其他的,温柔、强大,有着母亲力量的女性。」 希尔达笑了,她点起了一根烟。隔着烟雾和餐桌望着陶乐思。 「我感觉你变得不大一样了,好像是换了一个人。」希尔达说。 「也许只是我近期状态有所调整,」陶乐思回答,「这样,我可以为你的新舞蹈做伴奏吗?不仅是排练的时候,还包括在正式演出的时候。」 第12页 希尔达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将烟雾吹了出来,她看着陶乐思,面无表情。在餐厅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瞳孔是深黑色的,玫瑰赤霞珠在酒杯中,像是盛着半杯鲜血。 「当然。」 其实陶乐思更想问的是,这样,你们在挑选祭品的时候,能不能大发慈悲放过我? 只是现在还不是问这些事情的时候。 由于喝了酒的缘故,陶乐思当天晚上睡得很不好,一直在做噩梦。她梦见了赫卡忒,那是一个拥有三张脸的怪物,看向三个不同的方向,每一张脸都冰冷惨白,面带血污。其中一张脸看着陶乐思,她的手中拿着一条蛇,她伸出手臂,将蛇递给陶乐思。 陶乐思吓得扭头就跑。她醒过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她意识到今天是周末,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天亮之后,陶乐思起床,刻意忘掉昨天晚上的噩梦,准备按照原计划去逛街购物,最起码要把桃乐丝打扮起来,不能天天穿戴像个勤工俭学的土妞。 索莎娜跑进她的房间,问她有什么安排,随后就兴沖沖地决定和陶乐思一起去逛街。 她们走在街道上,天一亮,又是个雨过天晴的好天气,陶乐思觉得这个城镇比前一天晚上要阳间多了,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远处还能看到工厂的烟囱。索莎娜说,那个工厂就是捲菸厂。 总而言之,陶乐思觉得这里像是八十年代德国、奥地利或是瑞士的一座小型城市,不过她的人文地理知识基本都还给老师了,难以判断这到底是哪个城市。 她们手挽手走在路上,陶乐思说:「希尔达夫人希望我能给她的新舞蹈当伴奏。」 索莎娜听起来很高兴:「我听她提到过,她说她的舞蹈音乐只有钢琴,没有贝斯,也没有鼓。如果是你来伴奏,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就可以一起上课了。」 她们去百货商场,陶乐思买了一大堆衣服,连索莎娜都被陶乐思的大手笔惊呆了,开始怀疑陶乐思是不是最近结交了男朋友。 从百货商场离开的时候,又路过一家小裁缝店。陶乐思忽然看到在店铺的橱窗里,假人模特身上套着一件裁剪精緻的毛衣裙,是发暗的苹果绿色。裙子尺码较大,适合身材高大的人穿着,或许正因为如此,这件裙子大概在那里已经陈列很久了。 陶乐思不由驻足。她不适合这件裙子,对于她而言,裙子太老气、也太大了一点。可是她觉得,希尔达穿这样的衣服一定很好看。 「你在看什么呢,桃乐丝?」索莎娜问。 正在这时,街对面传来一阵争吵声,好像是两个人因为什么发生了冲突,打了起来;索莎娜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陶乐思连忙走进那家小店里,掏钱买下了这条绿色的裙子,等到她抱着装裙子的纸袋从店里走出来时,发现索莎娜还在望着路对面,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不过很快,她又镇定了下来,面露一种古怪的神情。 不仅是索莎娜,街边的行人也都驻足下来,看着马路对面,显得惊慌不安。 陶乐思望过去,看到刚才打架的人一个已经躺下了,地上是大片大片的血迹,另外一个人手里提着刀,呆呆站在一旁,像是已经傻了。 陶乐思推了推索莎娜的胳膊,低声问:「杀人了?」 索莎娜回过神,抓住陶乐思的胳膊,快步走开,一边走一边说:「我们回去吧。」 这座城市不大,像街头喋血的案件,可不是天天都能发生的。晚上吃饭的时候,学院里的师生都在餐桌上议论这件事。 陶乐思端着餐盘,看到索莎娜正一个人坐在餐桌的角落里发愣,她面前的盘子里空无一物。她走过去,在索莎娜身边坐下。 「怎么了,苏?」陶乐思问道,「是不是被今天的事情吓到了?」 索莎娜脸色苍白,白得都快和她的头髮一个颜色了。她摇了摇头,看着心不在焉。 「不,不是的,桃乐丝,我今天在看到那个死者身上流出来很多血之后,我突然感觉……突然感觉,好像我很喜欢那些血,而且我感觉,很满足,就像饱饱地吃了一顿自己最喜欢的食物,甚至还想要更多,渴望更多的血……这时候你过来叫我,我才回过神,我意识到是杀人,一个人死了,可是我却对那些血……」 「别说了,苏,」陶乐思打断了索莎娜,「你只是压力太大了,你把恐惧当成了渴望。」 她虽然这样安慰索莎娜,但她仍然感到不安。 女神赫卡忒,这位学院所供奉的邪神,最喜爱的祭品就是鲜血。 索莎娜莫名其妙对鲜血有所渴望,难道是赫卡忒降临的前兆?或者是说,索莎娜这时候已经对赫卡忒有所感应了? 「我该怎么办?如果在赫卡忒降临之前,还没有逃出这个学院,最终也会挂掉的。」陶乐思忧心忡忡地对艾斯比说。 艾斯比幸灾乐祸:「您继续攻略希尔达呀,说不定她一高兴就能放你一条生路呢。」 ……陶乐思真是第一次见这么讨厌又没用的随身系统。 真的,她开始认真考虑拎一把重机|枪把全校师生突突了的可能性,早知道今天就不买衣服,而是去买军|火了。 在陶乐思的劝说下,索莎娜草草吃了几口饭,陶乐思将她送回了房间休息,看索莎娜的脸色稍为好了一点,她走出索莎娜的房间,却感到有些茫然。 第13页 她不想这么块就回到房间里上床睡觉,毕竟在这个破地方也没有睡前玩手机这种娱乐项目,但她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陶乐思知道学院地下有一个巨大的密室,密室中央就是祭坛,而且原着中也交代了进入密室的方法。也许陶乐思应该熘到祭坛做一些布置,类似于贴满「大力弘扬马克思主义学风」之类的标语,说不定赫卡忒一怒之下就不会降临了。 不过,根据设定,这么做好像也没什么用,毕竟赫卡忒是神,根本就不会在意降临场所的装修情况。 想着想着,陶乐思居然走到了教学楼里。 一楼的练舞室亮着灯,陶乐思悄悄地走到门前的玻璃,侧身朝里面望去—— 希尔达站在练舞室的中央,低垂着头。她的长髮散开,遮住了她的脸。此情此景,让陶乐思忽然想到了那天晚上还魂的安娜塔西亚。她仔细地又看了看,确认希尔达的头和身体都处于正常状态,脑袋也没有扭转一百八十度。 突然,希尔达抬起了手臂。她开始了舞蹈。 希尔达穿着的裙子并不适合跳舞时穿着,如果陶乐思穿着这样的裙子跳舞,绝对能把自己绊死。但是希尔达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她身上那件宽袍大袖的裙子反倒成了一件表演的道具,随着她的动作,或是遮掩,或是飘飞。 不过平心而论,即使陶乐思戴着对希尔达的滤镜,也这支舞蹈没有什么美感。在她看来,好像是希尔达在拼命地挣扎,从某种控制她的力量之中徒劳地想要挣脱出来,又像是某种祭祀仪式,疯狂的信徒手舞足蹈,迎接着她的神灵降临。 陶乐思只感觉到不安。 终于,希尔达停止了她的舞蹈,她又安静地站在练舞室中间的地板上,垂着头,动作与舞蹈开始之前一样。 从陶乐思这里望去,正好能够看到练舞室的窗户。此时此刻,一轮巨大的圆月悬在夜空之中,不知道是月食即将到来,还是窗户玻璃是有颜色的,那轮月亮显出一种可怖的红色。 陶乐思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沉重得像是巨兽所发出来的,一声一声朝着这里逼近,仿佛每一步都踩在陶乐思的心脏上。她急忙回过头去看,身后走廊空空荡荡,从室内透出来的灯光所照不到的黑暗处,不知还隐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 这时候,希尔达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那阵脚步声立刻就消失了。 「你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陶乐思说:「我不想打扰你。」 她这么说着,推门走了进去。 第8章 一步之遥 希尔达将长发拢了拢,重新在脑后盘了起来。她看着陶乐思,轻声问道:「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陶乐思说:「脚步声,像野兽一样的脚步声。」 希尔达轻轻嘆了口气。她走到窗前,双手搭在窗台上,向外望去。 陶乐思以为希尔达接下来会解释一下这个脚步声是怎么回事,但是希尔达却问道:「你刚才看到我的舞蹈,你有什么感觉?」 陶乐思说:「和它的伴奏一样,令人感到很不舒服。」 希尔达仰头看向月亮,她的衣领在刚才跳舞的时候有点凌乱,此时向下滑了一点,显出优美而修长的脖颈。她说:「你给了我灵感,我决定重新命名这支舞蹈,就叫做mother。」 「不,」陶乐思马上说,「这不是母亲的感觉,它更像是祭祀。」 希尔达转过身,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陶乐思:「桃乐丝,在你看来,艺术是美、和谐和愉悦吗?」 陶乐思毫不犹豫地回答:「没错。」 希尔达一摊手,微微摇了摇头:「不,艺术必须要摒弃的就是美,就像我们在说母亲的时候,总会想到甜蜜的关怀,实际上,母亲所带来的,还有痛苦和终生无法弥补的创伤。」 陶乐思微微张开嘴,想要反驳希尔达,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忽然意识到,或许这个mother不仅仅是母亲的意思,还有可能是指「母神」。 也许沿用原着中「赫卡忒女神」(goddess hecate)并不十分准确,这群女巫供奉的神,应当被称之为「赫卡忒母亲」(mother hecate)。 一直沉默着的艾斯比开麦:「反正赫卡忒只是她们所崇拜的一个邪神,叫女神还是母神区别很大吗?你是在低估我的专业水平吗?」 陶乐思没有理艾斯比,只是专心看着希尔达。 「我会和尤迪特先生谈一谈。下周一,你上午为舞蹈伴奏,下午再上钢琴课,」希尔达说,「也许你的学业要加重一点。」 「当然没有问题,」陶乐思说,「我可以全天都为舞蹈伴奏。」 「为什么?」希尔达轻声问,「你对舞蹈感兴趣吗?」 陶乐思摇摇头:「我只是对你的舞蹈感兴趣。」 她说得如此坦率,以至于希尔达稍微挑起一边眉毛。过了一会儿,希尔达开口的时候,陶乐思以为她要撵自己回宿舍休息,但是希尔达却说:「我带你跳一支舞,好吗?」 ……情况貌似不太对劲。 希尔达这算是撩自己吗? 其实,穿进这本小说之后,陶乐思攻略希尔达并非深思熟虑的结果,而纯属心血来潮。她看书的时候就很喜欢原着的希尔达,见到真人后觉得更有魅力;再说希尔达是女巫头子,攻略了她应该还有福利,不是,能够提升生存率;艾斯比又稍稍进行煽风点火,陶乐思就马上决定下手。 第14页 现在希尔达发出这个邀请,陶乐思倒有点不知所措了。她想起自己买的毛线长裙,想起索莎娜将她拉到房间中的手,想起那首《鲁冰花》。 此时此刻,绝对不能怂。 陶乐思点了点头:「但是我没有接受过舞蹈训练,可能会——」 希尔达已经径直走到练舞室的录音机旁边,在一大堆音乐磁带中翻找了片刻,找出来其中一张磁带,放到录音机磁带仓里。然后她来到陶乐思面前,两人离得很近,陶乐思能够看清楚她衣服上布料织物的纹路。 她真的非常高挑,几乎比陶乐思高出了半个头。而且她很瘦,仿佛在衣物遮掩下的,只有一具充满力量的骨骼。 「现在,握住我的手,另一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跟上我的节奏。这是一首探戈,你可以在心里数着拍子。」希尔达说。 陶乐思笨手笨脚地照做。她决定一会儿不管跳成什么样子,都不能踩到希尔达的脚或者把她撞翻,更不能笑场。不然真的就太没面子了。 她握住了对方的手,感觉到希尔达手中的力度。 「这是一首阿根廷舞曲,名字叫做por una cabeza。跟上旋律——一、二,一、二。」希尔达说。 陶乐思起先没有听懂曲目叫什么名字,但是当音乐响起来的时候,听到熟悉的前奏,她恍然大悟,原来是《一步之遥》,眼下的这一幕,不就是电影《闻香识女人》中的名场面吗? 希尔达牵着她的手,另一手则轻轻搭在她的腰上,随着旋律或进或退。 陶乐思的脑中一片混乱。 像希尔达·斯坦这样严肃、严厉且神秘的夫人,就算是单独辅导一位没有任何舞蹈功底的学生跳舞,也应该是先来个压腿拉伸之类的舞蹈劝退大套餐,直到陶乐思在压腿杆前哭爹喊娘发誓这辈子都不踏入这间练舞室半步为止。 可是为什么,希尔达要带着她跳一首浪漫的探戈? 而且为什么,陶乐思要跳女步?因为她身高不够吗? 艾斯比终于在这个时候说话了:「那个呢,您也不用想太多,她也许只是借用这个机会,给您再使点什么法术,让您更加信奉赫卡忒。」 陶乐思不信奉赫卡忒,她只是不明白希尔达的用意。 她的下巴挨着希尔达的肩膀。她感受着希尔达的体温,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类似于肥皂的香味,那是一种发苦的味道,与甘甜或是脂粉毫无关系。 希尔达拉着她的手,在这间练舞室的中心,在录音机播放出来音质不佳的音乐之中,引导她转身,晃动着腰肢,旋转。陶乐思每一个下腰都做得很僵硬,活像是她的腰成了一块钢板,当向后倾身再起身时,她都得控制着自己才让动作看起来不会像要给希尔达一个头槌。 但是,随着音乐层次的丰富,尽管她的动作还是糟糕透顶,她的内心却产生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或许她能够在自保的前提下,拯救希尔达,将希尔达从赫卡忒邪恶黑暗的羽翼之中拯救出来。 她该如何做? 陶乐思觉得自己在这首探戈中的表现十分侷促、笨拙,远远不如电影《闻香识女人》中的唐娜,毕竟她只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钢专生。 不过乐观一点想,好歹在这一首曲子结束之后,她没有踩到希尔达的脚,也没有把希尔达撞翻,更没有把头槌砸到希尔达鼻子上。随着曲子结束,录音机自动停止了播放。希尔达松开了她的手,她站在希尔达的面前,内心仍然被层层疑云所笼罩着。 希尔达的嘴角噙了一丝笑意,她后退半步看着陶乐思,两人相隔一步之遥。然后,希尔达用很轻的声音问她:「你不是桃乐丝·恩格尔,对吧?」 陶乐思回宿舍的时候,是一路狂奔回去的。 寒冷的空气从她耳边唿啸而过,她以冲刺的速度跑过空地中央的喷泉,脚步声重重踩在宿舍楼梯上,惹得一层餐厅中几个正在排练的男生探过头来查看。 宿舍条件比较艰苦,每一层只有两个公共卫生间。陶乐思闯进其中一个卫生间,冲到盥洗池前,打开水龙头开始洗脸。 冰冷的水扑到发烫的面颊上,陶乐思觉得砰砰跳着的心脏勉强能够平復一点。但是她还是觉得自己不够冷静,于是又左右开弓开始抽自己大耳刮子。 在练舞室中,跳完那支并不完美的一步之遥,希尔达问她:「你不是桃乐丝,对吧?」 陶乐思在白色的灯光下看着希尔达。希尔达已经不年轻了,而且她太瘦了,以至于能够看得出她面孔骨骼的轮廓。她也因此显得眼睛过大,嘴唇也不够丰满,但是她仍然很美,如同她诠释艺术的方式,一种奇特的、并非甜蜜的美丽,像是精灵的宝物,像是来自外星的馈赠,终究不会在世间驻留。 彼时,陶乐思回答道:「如果我不是桃乐丝·恩格尔,您会如何打算呢?」 希尔达则以一声嘆息作为回答:「如果你不是她,你真的不应该来这里。」 「说得好像我愿意来这里一样。」陶乐思用力关掉水龙头,一手按着湿淋淋的额头,用中文喃喃自语。 「您知道您是什么时候露馅的吗?」艾斯比高兴地对陶乐思说,「在您和她在练舞室弹琴的时候,您用中文嘀咕了几句。希尔达虽然听不懂中文,但她知道那是另外一种语言,于是她开始怀疑您不是原装的桃乐丝了。」 第15页 「现在她确实发现我不是原装桃乐丝了,」陶乐思苦恼地说,「那她会怎么办?把我撵出学校?我是不是就能达成逃出生天的成就了?」 艾斯比来没来得及说话,卫生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陶乐思以为是哪个女生内急,催她赶紧滚出来,就说:「对不起,我马上出来。」 门外响起了索莎娜的声音:「桃乐丝,你没事吧?」 陶乐思连忙打开门。索莎娜穿着丝绸晨衣站在卫生间外面,担忧地看着她。 「我晚上想要找你,但是你不在房间里。刚才我听见你一路跑回来,就冲到卫生间里,我很担心你——」 「我没事,只是洗了把脸而已。」陶乐思对索莎娜展开一个笑容。 按照索莎娜刚才的描述,怎么都像是陶乐思闹肚子的表现吧?为什么索莎娜会显得这么恐慌? 「我……有件事,我要告诉你,」索莎娜紧张地左右看了看,确定走廊里没有其他人之后,才低声说,「我刚才看到了安娜塔西亚,我怀疑她已经出事了。」 第9章 信封上的地图 索莎娜拉着陶乐思的手,把她拽回陶乐思的房间里。 「我晚上去你的房间里找你,但是你不在房间里,门也没有锁,我就坐在椅子上等你,」索莎娜指了指房间里的椅子,「我坐在那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索莎娜说,她大概睡着了几分钟,忽然听到有人推开门进来了。她以为陶乐思回来了,抬起头一看,进来的人居然是失踪好几天的安娜塔西亚。 安娜塔西亚穿着睡衣,头髮蓬乱盖在面前。她没有理会索莎娜,而是迳自在床边翻来找去。陶乐思在那张空床垫上放了些纸袋子,她将纸袋子翻得哗啦哗啦响。 索莎娜问道:「安娜,你这些天都去哪了?」 安娜没有回答,却只是重复地嘀咕着一句话。 「信封呢?信封呢?……信封放在哪里了?」 索莎娜觉得不太对劲,她想要站起身,安娜却忽然停下来,站直了身体。索莎娜看到安娜的睡衣前襟,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迹。她一惊之下坐起了身,发觉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房间里空空如也。 陶乐思坐在床边,沉默不语。 安娜找的是「信封」,而不是「信」,为什么? 「我本来以为只是做了个噩梦,」索莎娜说,「但是我看到你放在安娜床上的纸袋子真的被翻乱了。」 陶乐思看了看那堆纸袋子。从商场买完东西后,她把包装袋整理到一起,暂时堆放在安娜的床上,现在确实被翻得有些凌乱。 陶乐思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找到了亨利寄给安娜的信。 「安娜走后,我打扫卫生的时候,在安娜床下发现了这封信,但是听你的意思,安娜找的好像不是信,而是信封。」 陶乐思将信纸从信封中抽了出来,将信封翻来倒去地看。 信封看起来就是最为普通的样式,用厚牛皮纸裁成,正面贴着邮票,用潦草的字迹写着康拉德音乐学院的地址,除此之外,没有做任何特殊记号。 「这种信封可以翻过来。」索莎娜突然说。 「什么?」陶乐思不解。 但是索莎娜看起来好像有点激动。她如宝石般蓝色的眼睛灼灼发亮,她把几乎是银色的长髮甩到脑后,从陶乐思手中接过信封。 「这种信封可以拆看,反向再折起来,用胶水粘好,这样就能使用两次了,」索莎娜说,「如果你给别人寄信用这种信封,回信的时候他还可以再用这个信封。」 说话间,她从陶乐思的抽屉里翻出一把裁纸刀,麻利地裁开信封中缝位置,将信纸展开摊平,翻了过来。 信封的另外一面,赫然是一幅用钢笔画出来的地图,地图上端大大地写了三个数字「667」,另外还用钢笔潦草地标註了几个点,比如「练舞室」「华格纳夫人的房间」之类。 陶乐思看了看地图,心里一沉。 这是原着中所描写的,进入学院下方密室的方法。 安娜进入了密室,所以她被学校老师发现,随后被灭口了? 索莎娜也看着信封上的地图,过了一会儿,她说道:「桃乐丝,她们……她们说得对,学院底下确实有一个迷宫。」 这个传闻,陶乐思在原着中也看到过。学院学生之间一直流传着一种类似于米诺斯迷宫的传说,内容大致是说学院底下有迷宫,迷宫中还有个怪物,凡是进入的人就再没有办法出来了。 安娜看起来应该是误打误撞进了迷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索莎娜此刻反倒兴奋了起来。她对陶乐思说:「我想去迷宫里看看,说不定安娜就在那里,时不时还出来一下,跟大家开开玩笑。明天是周天,老师都不在,我们一起去吧。拜託了,桃乐丝,你陪我一起去看看。」 陶乐思现在怀疑索莎娜不太聪明。 不过可能这就是女主角光环。其他不管,莽就是了,反正作为女主也总能存活到最后。 问题是,她可不是女主角,她是个炮灰角色,她随时有可能会被希尔达灭口。 呃……不过目前情况看来,希尔达在与她共舞一曲《一步之遥》之后,仍然会毫不犹豫地杀她灭口吗? 陶乐思问艾斯比:「原着有没有设定,比如说地下密室一进就死?」 第16页 艾斯比说:「您好,没有的哦。地下密室就是地下室而已,这些老师也经常进去的。」 如果没有什么危险的话,去密室看看也好,说不定还能提前熟悉一下祭坛环境,获取更多关于赫卡忒的线索。 艾斯比及时提醒:「但是密室里面真的有怪物哦,是一个恶魔,真的会杀人放血的那种恶魔哦。不然您认为为什么看到的安娜塔西亚是那个样子,行为艺术吗?」 索莎娜见陶乐思没有说话,她以为陶乐思在犹豫,伸手轻抚陶乐思的脸侧,将她垂在额前的头髮拂到耳后。 「你怎么了,朵拉?」索莎娜问,「不会有事的,我们只去看看,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我们马上就走。」 陶乐思点点头:「好。」 正如索莎娜所说,星期天一大早,学校宿舍里面空空荡荡,老师和学生都走得七七八八。索莎娜告诉陶乐思,这里很多师生都住在附近的村镇,每到周末,就会回家去。也有些人会选择提前一晚离开,去附近的城市採购或游玩。 她们从宿舍楼走出来,熘进了教学楼里。 教学楼一共有五层,一楼用作练舞室,二楼是钢琴琴房和老师的办公室以及休息室,三楼是弦乐系的琴房教室(索莎娜说经常能听到三楼传来痛苦的拉锯声音),四层则希尔达夫人的房间,五层则被一扇铁制栅栏门锁着,里面也是黑乎乎的,不知道其中在搞什么飞机。 按照信封上的地图指引,两人走到了四层。入眼是一个很小的门厅,地上铺着破旧的地毯,眼前一扇雕花木门紧紧关着。 门厅中有一扇窗子,陶乐思走过去,从窗前向下张望。 楼下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对面大厦前站着一个头戴软毡帽的女孩,脚边放着一个行李箱。 索莎娜叫了陶乐思一声,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她果然没有锁门!快过来。」 「她没有锁门?她不会还在学校里吧?」陶乐思担心地问。 「没关系,她周天不在学校里,但是她不会锁门,因为会有人过来打扫卫生。快,我们赶在打扫卫生的人进来,把钥匙偷走。」 索莎娜所说的钥匙,就是指五层栅栏门的钥匙。 原着中,索莎娜和桃乐丝也曾悄悄熘进过希尔达的房间,偷走了五层的钥匙,并设法进入到密室之中。不过她们这么做只是误打误撞,而非是从安娜塔西亚的信封上获得线索。 原着的一些剧情,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希尔达的房间里铺着黑色的地毯,上面有着红色菱形格的图案。她的房间布置朴素,壁纸已经发旧,挂着几幅抽象装饰画。在沙发的扶手上堆着一些资料,好像是一些学生的简歷。陶乐思只匆匆扫了一眼,没有细看。毕竟她们是来偷钥匙,不是来参观校长房间的。 两人不费多少力气就从希尔达抽屉里找到了五楼的钥匙,然后两人嘻嘻哈哈说笑着,但是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有了钥匙,五楼的栅栏门被轻而易举地打开。走廊里没有窗子,四处都黑乎乎的。不过还好,陶乐思提前准备好了手电筒。 五楼走廊没有任何装修,粗看简直就是一个兽洞。两人往前走了几步,一侧墙壁上出现了一扇小门。 索莎娜有点害怕,躲到了陶乐思身后。 陶乐思小心地推开门,里面是一间很小的房间,没有灯,靠着手电筒的一点光才能够勉强照明。房间上下左右都铺设着木板。木板不是一整块的,而是分割成许多不规则的小块,好像是七巧板拼出来的东西。 「安娜在信封上画的地图好像是标註了,要先进去沿着墙边走六步,然后转身向房间中央再走六步,再转身……」索莎娜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信封,仔细地看着。 作为看过原着的陶乐思,要找出这个房间里的机关暗门并不困难。她只是有点犹豫,现在是进入密室,连带让索莎娜也知晓真相的好时候吗? 索莎娜如果知道了学院里的恐怖真相,估计会连夜收拾东西走人,就像安娜塔西亚一样。可是艾斯比又说,设定是只要逃出学院,就都得死。 陶乐思不希望索莎娜死。不仅因为索莎娜是她的朋友,对她真挚且热情,而且就算索莎娜死,选择其他女孩作为赫卡忒的容器,仪式难免还会失败,陶乐思和希尔达也会死。 正在她思忖的时候,忽然听到「咔哒」一声,原来是索莎娜已经按照安娜留在信封上的指点走到一面墙边,叩动贴在墙面上的一块木板。随着一阵嘎吱嘎吱齿轮和链条运转的声音,陶乐思举起手电照向声响发出的位置,只见房间角落的地板向两侧分开,赫然出现了一个向下的通道。 两个女孩走过去,凑到洞口前,里面一片漆黑,手电筒的光线十分有限,只能看清楚洞口周围大概是用砖块和水泥砌起来的,井壁上安装着爬梯,不知通到多深的地底。站在洞口,能够感受到其中阵阵冷风吹到脸上。 「这是……这就是迷宫入口吗?」索莎娜惊唿。 「我想是的。」陶乐思点点头,沉声说。 地下密室的入口设置在五楼,通道是一个通风井,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过这群女巫向来也是行事诡谲,之所以把通道修建称这个样子,大概是在有外来力量侵入时,地下室中的人可以及时做出反应。 第17页 陶乐思正在为这种种不合理之事寻找着合理的理由,索莎娜已经捲起衣袖,将裙摆撩起掖在腰间,然后她说:「桃乐丝,我们下去看看。」 第10章 赫卡忒的轮|盘 陶乐思一直搞不懂一个因果关系,到底是因为莽才能当女主,还是因为当了女主才有资本莽。 眼看索莎娜已经顺着爬梯慢慢爬下去了,陶乐思别无他法,只好把手电筒别在腰间,手脚并用地沿着爬梯小心地下去。 竖井的形状是直上直下的,爬梯两级之间设置的高度也很合理。毕竟教职工中有些人年龄较大,如果在赶赴祭祀的路上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尽管爬梯难度不大,也依然无法缓解这条通道的压抑气氛,摇晃的手电光束更是平添几分恐怖。陶乐思觉得自己的视角就跟玩《生化危机》之类的游戏一样。索莎娜在她的下方,她好像并不是非常害怕,而且爬得飞快,不愧是体能超棒的舞蹈生。 「索莎娜,你还好吗?」陶乐思问道。她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入口,但是只能看到无穷无尽的黑暗。 「坚持一下,桃乐丝,我感觉快要到了!」索莎娜气喘吁吁地说,「我觉得这里有点熟悉,我好像、好像在梦里来过这个地方!」 这条竖井一般的通道约长二十来米,直直通入地底去。两人大概爬了十来分钟,终于站到了坚实的地面上。 陶乐思举高手中的电筒,四处照了照。这又是一条狭长的通道,只通往一个方向。通道四壁粗糙,像是匆匆挖掘出来的。她凑近看了看墙壁,石壁上悬挂着烛台,不过此时都没有点燃,每一个烛台下面都摆放着个台子,上面有一件或是瓷器或是金属的艺术品,不过那些艺术品都很抽象,在昏暗的光线下,陶乐思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其中一件瓷器,她觉得很像扭曲在一起的肢体;另外一件黄铜艺术品像是一颗眼珠。总而言之,看起来都很抽象,而且让人不舒服。 索莎娜从口袋里找出一个打火机,将烛台上的蜡烛点燃。陶乐思起初还没搞明白索莎娜是哪来的打火机,后来她回忆起原着情节,后期由于女巫不停地蛊惑索莎娜,给她很大的心理暗示,造成她压力较大,于是开始抽菸。 火光亮了起来,周遭一下子就看得清楚多了。眼前这条走廊实际上并不长,不过在这又黑又狭窄的地方,就显得像直通入冥界。 走廊两侧摆着奇形怪状、令人看了就不舒服的种种工艺收藏品,陶乐思凑近了去看,只见这件瓷器的底座上有一个类似于圆环套圆环的图案,下面还刻着一个名字,「hecate」。 「这是赫卡忒的标志,黑暗女神赫卡忒,也是道路、魔法和鬼魂的女神,」索莎娜凑过来,看着那个图案说,「一般会把赫卡忒的标志放在三岔路口,你看这个标志里面也分出来了三个圆环的部分,叫做赫卡忒的轮|盘。」 「但是为什么这里会有赫卡忒的标志?」索莎娜自言自语,「难道她们信奉的是赫卡忒?不对,赫卡忒是神话里的,她们要信奉希腊神话人物,为什么不信奉艺术神雅典娜?」 这时,两人听到了一种沉重的脚步声,好像是从走廊最深处传来的,脚步声在来回踱着,旋即又消失了。 两个人停下了研究艺术品,索莎娜脸色苍白地看了陶乐思一眼。 「你听到了脚步声吗?」她低声说,「我在梦中经常能听到!」 陶乐思问随身携带的艾斯比:「我这一趟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吗?会挂吗?」 艾斯比说:「应该不会。」 陶乐思追问:「那脚步声又是什么东西?是不是传说中地下迷宫的恶魔?」 艾斯比说:「无可奉告。」 陶乐思大怒:「妈的,你平时没事的废话一句叠一句,怎么这种紧张时刻你就惜字如金,要你何用?」 索莎娜把耳朵贴到墙壁上,静静听了一会儿,然后她对陶乐思说:「好像没有声音了。桃乐丝,我们再往前走走看看吧。」 两人手拉着手,拿着手电,一步步往前挪着,彼此能够听到唿吸和心跳的声音。陶乐思感觉到,索莎娜的手心里都是冷汗。 走到烛台光线辐射的范围之外,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三条黑漆漆的走廊,通向三个不同的方向。 陶乐思和索莎娜对视了一眼。 原着中介绍过,这三个岔道通向了三个地方,一个是祭坛,一个是杀人的刑房,一个是那个恶魔的巢穴。 问题是,陶乐思已经忘了这三个方向怎么区分了…… 「哈喽。」陶乐思跟艾斯比打招唿。 艾斯比不吭声。看来这厮是刚才让陶乐思气着了,这会儿故意装聋作哑。 「走这里。」索莎娜突然指着右边的那条岔道,笃定地说。 「为什么?」陶乐思疑惑,如果能走到祭坛自然是最安全的,走到刑房……估计会比较受视觉刺激,走到恶魔的巢穴,两个人今天应该就交待到这了。 「我在梦里……我跟着安娜,我看着她一直顺着一条道路在走,她最后走到了这里。」索莎娜说,她的脸色苍白,眼神游移,语气却十分肯定。 陶乐思想了想。 地下室的恶魔是受希尔达控制的,或者说,至少听希尔达的话;凭藉一曲《一步之遥》的感情,也许就算跟那个恶魔脸碰脸,希尔达也不会那么干脆利落就杀了她。反正她现在也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不如就听索莎娜的。 第18页 于是,两人就依然手牵着手,朝右侧的道路走去。 这条走廊更为狭窄压抑,而且陶乐思感觉手电的光线也没有刚才那么亮,可能快要没电了。 走了几分钟,陶乐思看到在手电筒光线所能及的边缘,隐约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在这种恐怖、森冷、寂静的气氛之中,突然出现一个人影估计是最为骇人的了。 「那里好像有个人。」她小声对索莎娜说。 索莎娜此时看起来很是坚定,她抓紧了陶乐思的手,往前快步走了几步,直到那个人影完全出现在手电筒的光线范围内了。索莎娜说:「那是安娜塔西亚。」 安娜呆呆地站在黑暗中,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走得近了些,两人便都能够看清楚:安娜被钉在一个架子上,两臂垂下,脖子上有一个巨大的创口,鲜血沾满了她白色的睡衣。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发黑,但是,她好像还没有死,她的眼睛正盯着两人,嘴唇翕动着。 索莎娜险些尖叫起来,陶乐思赶紧扑上去捂住她的嘴巴,使索莎娜只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唿。 正在此时,手电筒的光线闪了闪,熄灭了。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忽然又传来了那种黑暗的脚步声。 两人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索莎娜紧紧地抱住陶乐思的腰,她的唿吸扑在陶乐思的脖颈上。陶乐思一手仍然握着手电筒,一手抓住索莎娜的手臂,她甚至能听到索莎娜急促的心跳声。 「不要出声。」索莎娜附在陶乐思耳边,用几乎如耳语般的声音说道。 脚步声越发逼近了,好像已经和两人近在咫尺。陶乐思绷紧了神经,已经做好要和一个看不见的恶魔肉搏的准备。 然而,这脚步声忽然又停了下来,黑暗之中只剩下一片静寂。 陶乐思屏住唿吸,除了索莎娜的唿吸声,她什么都听不见。 索莎娜空出来的手用力地攥住她握住手电筒的那只手,好像跟她有仇一样,指尖深深陷入了陶乐思手背的皮肉中。陶乐思觉得有点疼,却不敢甩开,她怕制造出更大的动静,将那个怪物吸引过来。 寂静。漆黑。压抑。危险在逼近。 脚步声没有再响起,如同是凭空消失在黑暗稀薄的空气中一样。两人也没有再听到其他什么奇怪的动静。但是陶乐思却敏锐地感觉到,索莎娜有些不对劲。 她的唿吸越来越急促,好像她正在忍受什么折磨。她的下巴用力抵住陶乐思的肩膀,陶乐思几乎能听到索莎娜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你怎么了,索莎娜?你还好吗?」陶乐思用很轻的声音问。 索莎娜依然紧抓着她的手,用一种低沉嘶哑的声音说:「blood……」 陶乐思内心一惊,她用力挣开索莎娜,拍了两下手电筒。 手电筒的光晃晃悠悠又亮了起来,只是光线比刚才显得昏暗了很多。 索莎娜脸色惨白,双眼血红,头髮凌乱地贴在脸上。她双手捂着嘴,浑身都在哆嗦。 「b……blood……」索莎娜断断续续用一种嘶哑的声音说。她的眼中流露出惊慌,她惶急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但仍然阻止不了这句话从她的喉咙中说出来。 艾斯比终于说话了:「桃乐丝,马上带她离开这里。不然她会疯掉的!」 陶乐思当机立断,上前拽住索莎娜的胳膊,也不顾还有什么黑暗中的恶魔,立刻原路往外奔跑。 「走!」陶乐思说,「马上走!」 索莎娜怔了一下,被陶乐思拖着,跌跌撞撞朝着她们来的地方跑去。陶乐思一边跑一边担忧,该不会是赫卡忒提前降临,附身在索莎娜身上了? 两人跑到了岔路口,索莎娜忽然停住了脚步。 「没事了……没事了,桃乐丝,」她喘着气说,虚弱地弯下了腰,「我没事了。」 陶乐思回过头,看着冷汗涔涔,仿佛大病初癒的索莎娜。 索莎娜走上前,抱住陶乐思的肩膀,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啜泣了起来。 第11章 来自女巫的慰藉 「就……就在刚才,脚步声消失的时候,我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好像悄悄熘到我的身体里去了……我一下子就变得不是我自己,而是被另外一个东西取而代之……」索莎娜断断续续地说。她抓着陶乐思的手臂,她的手凉得吓人。 「先出去,一切都出去再说。」陶乐思果断地拉着索莎娜,快步向通道出口竖井那里走去。 她担忧地看了看手电筒,光线一明一暗,闪得跟摩斯密码一样,不知道能不能撑过那道漫长的竖井。不过索莎娜随身携带打火机,也许还能再撑一段路。 「我、我很害怕……在那个时候,我突然闻到了安娜身上的气味,血腥味……」索莎娜一边走,一边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说,「我觉得那味道很好闻,我渴望它,还想要更多……但我的意识好像还有一些残存的理智,我知道那不对头、不正常,我拼命地想要克制这种感觉……」 「好了,没事了,苏。这一定是你看到安娜的……尸体之后,无法接受,所以产生了幻觉。」陶乐思安慰着索莎娜,不过她觉得自己的话索莎娜根本就听不进去。 「我用力地掐着你,直到感觉把你掐出了血,我已经闻到了你的血腥味,可是那个时候,我突然就清醒了过来,我又成了我自己。」索莎娜难过地说。 第19页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了竖井那里。甬道中的烛台仍然亮着,火光摇曳。 「索莎娜,你先上去。你能上去吗?」陶乐思说。 索莎娜点点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她抓住最近的一层铁栏杆,奋力地开始往上爬。 陶乐思也开始向上攀爬。在离开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烛火无法照到的黑暗之中,仿佛浮现了一个怪物的轮廓,那个怪物有三张脸,分别看向三个方向。 陶乐思不敢再细看,她连忙也抓住爬梯,跟随着索莎娜向上攀爬。 手电筒的灯光越来越暗,这条路仿佛长到不见尽头。 索莎娜用忧伤的语气说:「桃乐丝,我们都看到了,安娜已经死了,对不对?」 「脖子上那么大的伤口,肯定已经死了,」陶乐思说,「可是我看到她好像还在动。」 索莎娜发出了一声抽泣,也不知道是恐惧还是难过:「我们出去之后,是不是应该报警?」 陶乐思没有说话。其实在原着里,两人在发现学生的尸体后,曾经报过警,当然,根据恐怖小说里警察都没用定律,警察来学院排查了几次,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两个人往上爬的速度要快得多,赶在手电筒还有最后一丝光芒之前,终于爬到了五层的那个小房间里。 「今天发生的事情,先谁都不要说,」陶乐思对索莎娜说,「我们还不太能搞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们不能就这么暴露。」 索莎娜显出费解的神色,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对陶乐思伸出左手小指:「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我们拉勾。」 两人拉了拉勾,陶乐思感到索莎娜有时候太过情绪化和孩子气,不过作为她这个年纪而言,好像很正常。而且因为索莎娜颜值比较高,陶乐思也不觉得讨厌。 「你先回去,换身衣服,休息一下。我把钥匙再放回校长的房间里,最好别让她发现钥匙不见了。」陶乐思说。 两个人分头行动。陶乐思将五层的栅栏门锁好,小心地熘到了四层,仔细地听了听门里的动静,确认希尔达的房间里没有人,将钥匙放回抽屉。她准备再悄悄离开,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但她看到沙发扶手上堆着的一沓资料时,她突然又起了好奇心。 她翻了翻那些资料,好像都是学生的简歷,最上面的一张正是她——桃乐丝·恩格尔的简歷,在空白处用钢笔潦草地写满了「她是谁?」 陶乐思返回宿舍的时候,感觉心情有点沉重,不过不是因为希尔达的「她是谁」而沉重。希尔达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这并不是坏事。 她知道索莎娜想要找她谈地下密室中的事情,可是她不想谈。她拿了换洗的衣服,谎称自己想要去洗一个澡。可是她躲到浴室之后,又迟迟没有打开水龙头。 艾斯比这个时候忽然跟她说话了:「您好。」 陶乐思正经地回答:「在地下密室里,你的表现令我大失所望,我认为我们有必要绝交五分钟。」 艾斯比说:「不是的,请您原谅,刚才是我突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陶乐思哼了一声,拧开花洒:「重要的事情就是你是个艾斯比。」 艾斯比沉吟着,电子音也显得断断续续:「我之前一直以为,赫卡忒是三位一体的女神,但是现在……也许……让我确认一下吧,等我确认了,就告诉你真相。」 陶乐思匆匆忙忙洗了个澡,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 索莎娜一直想要来找陶乐思谈谈,陶乐思觉得一旦被索莎娜缠上,自己恐怕到明天早上都无法脱身。于是晚饭后,她挟了厚厚一本乐谱,假装是一个非常刻苦的钢专生,跑到教学楼二楼的琴房去练琴了。 她倒不是讨厌索莎娜,而是她觉得自己应该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一想整件事情。 索莎娜又一次表现出对鲜血不可抑制的渴望。难道赫卡忒已经选中了她?可是原着中,赫卡忒降临到索莎娜身上之后,反而大肆屠杀了所有的人,不太像是对索莎娜这具容器满意的样子。 陶乐思随便翻开一本小奏鸣曲集,开始照着谱子演奏。 这时候,她觉得右手手背有点疼,低头一看,好傢伙,三四个月牙形状的血印,应该是在密室中被索莎娜用指甲掐伤的。 说来也奇怪,索莎娜在密室中感到了对鲜血的极度渴望,但是在陶乐思受伤流血之后,索莎娜却又冷静了下来。这又是怎么回事?陶乐思是清凉油体质?还是跟希尔达曾经对陶乐思施过巫术有关吗? 正在这时,陶乐思听到身后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弹莫扎特。」 陶乐思瞥了一眼自己所演奏的曲目题目,莫扎特奏鸣曲k279。 她回过头,看到希尔达正站在琴房门口望着她。她好像是刚赶路回来,穿着一件纯黑的大衣,里面还是她那件长长的连衣裙。 「我只是在练琴,」陶乐思说着,笑起来,她站起身,走向希尔达,「所以弹谁的曲子并不重要,巴赫,或者斯特拉文斯基,都是一样的。」 她忽然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感到沉重了。因为——实际上,关于学院里的种种怪事还有闹鬼什么的,她并不想和索莎娜谈,她更愿意去跟希尔达谈,哪怕两人之间需要无数的试探、交锋与彼此的提防。 第20页 「桃乐丝不是一个非常用功的学生。」希尔达说着,将大衣脱下来,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她走向陶乐思但是在琴房的中央,她却又停住了脚步。 「或许是,但我只想要给你做好伴奏。」陶乐思说。 希尔达没有马上说话,她似乎想要从衣服口袋里去掏香菸,但她终究没有这么做。 「你不会离开吧,桃乐丝?」希尔达忽然问。 陶乐思微笑了:「当然,夫人。我一直都在这里。」 希尔达看着她。陶乐思觉得,希尔达的神情或许有一丝痛苦……但这痛苦又从何而来呢? 陶乐思主动发问:「您去了哪里,希尔达?」 希尔达回答道:「我乘坐火车去了莱兹郊外的雷曼庄园。在中世纪时,那里传言是一座吸血鬼的庄园,但是现在已经对外开放。周末时,我经常会去那里。」 陶乐思客套了一句:「那听起来很棒。」 希尔达又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下个星期我们可以一起去。」 ……这是怎么回事? 希尔达是在约她吗? 会不会进展有点快? 陶乐思点点头:「如果不麻烦您的话。」 希尔达垂下眼睑,她突然问道:「你的手背怎么回事?」 陶乐思抬起手看了看,手背上几个指甲血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她说:「不小心弄伤的。」 希尔达说:「你是学钢琴的,不会留指甲。这不是你自己弄伤的。」 陶乐思没有说话,她看着希尔达。希尔达那双大大的眼睛凝望着她,眼睛下浮现出几道细纹。陶乐思觉得也许希尔达早就看透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已经了解她和索莎娜是如何偷到钥匙来到地下密室之中,但是—— 希尔达走上前,轻轻握起陶乐思带着伤的右手,凑到唇边,轻轻在伤口上落下一吻。 陶乐思睁大了眼睛。 这回她就真不知道希尔达这是什么操作了。 手背上的皮肤传来一阵阵麻痒的感觉。希尔达放开了她的手,陶乐思就连忙将手背伸到眼前仔细打量着。 离谱的事情发生了:她手背上已经结了痂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癒合,直到只剩下几道浅浅的红色印子。 「这……」陶乐思惊讶地看着手背,又抬起头看着希尔达。 希尔达还是那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只是嘴角好像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们通常把这叫做,来自女巫的慰藉。」希尔达告诉她。 陶乐思的眼睛依然看着希尔达,然后她将右手举到唇边,在方才希尔达亲吻过的地方,用嘴唇摩挲着那一寸皮肤,带着缱绻的深情。 「您是说,您是女巫,对吗,夫人?」她用耳语一般的声音问。 希尔达的神情变得诧异、以至于无措起来,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她转身离开了这间琴房。 第12章 校长的舞蹈课堂 翌日,是周一。 也是陶乐思第一次放弃钢琴课,为舞蹈课伴奏的日子。 陶乐思早早就到了练舞室,然后在钢琴旁边徘徊,好像是她只要远离钢琴达一米以上,就会被当场击毙一样。 华格纳女士也来了。她颇为亲热地握住陶乐思的手,热情地说:「我很高兴你能来,斯坦夫人一直想要一个优秀的钢琴伴奏,你能胜任这个位置,真是太好了。你跟尤迪特先生说过了吗……哦,没关系,没关系的,斯坦夫人会对他解释……」 上课时间将到,舞蹈系的学生们陆陆续续也都来了。学院太小了,他们都认识陶乐思,对于一个钢琴系的学生出现在练舞室里感到惊讶。有的学生善意地提醒陶乐思走错了教室,有的则认为陶乐思可能转专业到了舞蹈系,并且为陶乐思上舞蹈课穿着不适合跳舞的衬衫和束腰半裙而感到疑惑。 对此,陶乐思统统报以礼貌的微笑。 开玩笑,她这身衣服可是周六去购物的时候才买回来的,明明就非常衬桃乐丝本尊文艺中带点憨憨的气质。这帮人不懂欣赏就罢了,还敢质疑陶乐思的审美? 原着中,因为女主索莎娜就是舞蹈系的学生,所以大多数稍微重要一点的角色也都是舞蹈系的,陶乐思在心中默默记着她们的脸,凯萨琳、艾米莉亚、汉娜、贝拉……还有几个男生,看着都挺面熟,不过陶乐思叫不出来他们的名字。毕竟在原着之中,男生都是比较没有姓名的存在。 索莎娜赶在第一遍铃响之前几秒才跑进练舞室。她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太好,只瞟了钢琴旁边的陶乐思一眼,就独自走到角落,在压腿杆旁开始做拉伸练习。 希尔达推门进来的时候,聚成堆闲聊谈笑的学生立刻全鸦雀无声。 她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捲起一阵风,裙摆随着她的动作翻涌。她径直走到钢琴旁,抓起了陶乐思的手,面向着舞蹈系学生。 「我想你们对她应该都不陌生,钢琴系,桃乐丝·恩格尔。我和她的老师商量过,从今天起,我们在排练新舞蹈的时候,她来负责伴奏。」 学生们有的鼓了鼓掌,有的沖陶乐思点点头。陶乐思看了索莎娜一眼,她仍然站在角落里,带着一种冷漠的神情,好像她并不认识陶乐思,也不关心陶乐思是谁一样。 「好了,那我们就开始吧。」希尔达说着,瞥了陶乐思一眼,那是一种无声的命令。陶乐思马上在钢琴前坐好,准备一切听从希尔达指挥。 第21页 舞蹈系实际上是有专门的舞蹈老师,但是如果希尔达出现在教室里,舞蹈老师差不多就形同虚设,沦为一个莫得感情的数节拍机器。纠正动作,排练队形,编舞,这些基本都是希尔达一手负责。 陶乐思还在努力找着希尔达给她单独训练的那天晚上,弹奏这首极其难听的伴奏时的感觉。但是她刚弹了开头几个小节,就被希尔达打断了,她开始额外纠正几个学生的动作;又重新开始弹,不到两个小节,又被喊停,她继续挨个纠正着舞蹈的动作。 「手肘抬高,亲爱的——还有你,凯萨琳,头向后仰,手肘再高一点……」 如果不是希尔达,估计这一顿操作下来,陶乐思早就不耐烦了。不过既然现在是希尔达的训练时间……她就打算只当一个听话的录音机二号。 这样练了一两个小时之后,希尔达终于对舞蹈开头排练的动作满意了。 就在这时,随着什么东西倒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有学生惊叫起来。陶乐思抬起头,看到有一个女生倒在地板上,痛苦地抽搐着,好像突发了什么疾病。她那头浅色的、近乎于银白色的头髮随着她的动作散开在地上,仿佛是一种有了生命的怪物。 陶乐思认出这个倒下的女生是索莎娜,她连忙跑到索莎娜身边,在地板上跪下来,看着索莎娜在地板上挣扎、抽搐。 索莎娜的眼睛变成了纯黑的颜色。而就在今天之前,陶乐思还记得索莎娜有一双湛蓝如宝石般的瞳孔。索莎娜嘴唇翕动,一张一合之间,她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只有断断续续的音节,像是自喉咙最深处发出的呻|吟。陶乐思却觉得,她完全能够听懂索莎娜想要说什么。 「blood。」 鲜血。 陶乐思看了看自己的手背,被索莎娜掐出来的指印已经癒合了。她以为索莎娜癫痫犯了,正要运用自己的急救知识,将手指塞到索莎娜嘴里防止她咬到舌头,希尔达却在一旁阻止了她。 「桃乐丝,别碰她。」 学生们围着痛苦的索莎娜,不知所措,窃窃私语。 希尔达蹲在地上,扶住索莎娜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然后双手按着索莎娜的太阳穴。慢慢地,索莎娜好像平静了下来,她眨了眨眼睛,头髮遮挡住了她的脸。当她的手指能够自如活动,拂开遮挡脸颊的头髮时,她的眼睛已经恢復了原本美丽的蓝色。 「索莎娜,亲爱的,你感觉好点了吗?」希尔达弯下腰,耐心且温柔地问道,「需要给你叫个医生吗?」 「对……对不起,我没事了,」索莎娜小声说,「我只是今天……今天有点……有点感觉生病了。」 「没有关系,索莎娜,这很正常,」希尔达依然用温柔的语气说,然后抬起头,随便点了一个女孩子的名字,「汉娜,请你把她送回房间吧。然后麻烦你给佩蒂特小姐说一声,给索莎娜准备一个热水袋。」 一个穿着黑色练舞服的女孩走过来,搀扶起索莎娜,两人慢慢走出了练舞室。陶乐思站起身,她感觉到希尔达正在看她,但是她却没有回应希尔达的视线。 「刚才,希尔达一直在对索莎娜施加法术,」艾斯比悄声对陶乐思说,「有点过火了,所以索莎娜的身体受不了。」 「为什么?」陶乐思问艾斯比。 「希尔达也许希望赫卡忒女神能够选中索莎娜,所以她需要给索莎娜更多的暗示和神启。」艾斯比回答。 「为什么?」陶乐思继续追问。 艾斯比没有回答。但是陶乐思知道答案。 ——希尔达希望女神赫卡忒能够挑中索莎娜,而不是桃乐丝,她希望她的那些女巫同伙也能够认为,索莎娜是比桃乐丝更适合作为赫卡忒容器的女孩。她想保护桃乐丝·恩格尔,或者说,她想保护陶乐思。 上午十一点半,希尔达宣布,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大家可以回去休息了。 学生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华格纳夫人和舞蹈老师也离开了。陶乐思磨磨蹭蹭地整理着乐谱,留到了最后,直到整个教室里只剩她和希尔达。 陶乐思合上她那个破旧的硬纸壳谱夹,看着希尔达。 「我觉得,也许您把索莎娜逼得太狠了。」陶乐思说。 希尔达本来已经转过身,慢慢朝舞蹈教室门口走去,听到陶乐思的话,她勐地回过头。 「你明白多少?」希尔达温和地问她,「当然,我想要告诉你所有的事情,可是我只是担心——」 「那么,夫人,」陶乐思把谱夹扔到钢琴凳上,她走到希尔达面前,与希尔达挨得极近,她能够看清楚希尔达额头前垂下来的每一根髮丝,「我要如何做,才能使你不必担心?」 彼此的互相试探,已经心知肚明,却又迟迟不能挑破那一层纸。希尔达察觉到陶乐思并非桃乐丝,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两人必须对此三缄其口。 希尔达犹豫了一会儿,她将一只手搭在了陶乐思的肩膀上。 属于舞者的,修长有力,但已不再年轻光洁的手。 希尔达说:「你的伴奏还需要训练。你的琴声缺少一种信念。」 陶乐思说:「我不明白。」 本来这首曲子就是极简主义的风格,技巧上没有什么难度,而希尔达所说的「信念」,又是一种十分玄乎的东西。 第22页 希尔达解释:「在你的琴声之中,我认为仍然缺乏信仰。你有信仰吗?」 陶乐思说:「当然有。」 「你信仰什么?」希尔达问,「你也许出生在德勒斯登,你信仰上帝,信奉佛教,或者是……」 「我信仰共产主义,主张无产阶级的社会革命。」陶乐思说。 希尔达摊开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然后她问道:「你是社会主义者?」 陶乐思本来想说她是共产主义接班人,但是她一时没有想到这个词彙用德语怎么说,于是就点了点头:「但我认为那不重要,夫人。」 希尔达没有说什么,只有脑海中艾斯比惊讶的诘问:「我的天,桃乐丝,您在胡说什么呢。」 陶乐思没有理会艾斯比。虽然她对希尔达这么说,但她心里总有种担心。 希尔达是关于邪恶的女神赫卡忒的狂信者,她或许会因此反感无神论者的陶乐思。 出乎意料的,希尔达却对她笑了起来。她习惯性地去摸香菸,但是她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陶乐思,因此她迟迟没有点燃手中的烟。 「那真的很好,」希尔达说,「你知道,我出生在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从我记事起,我就总是在搬家,到处都是废墟,到处都在重建,我上学之后……」 她却又停住了话头,将目光投向窗外。时间已经是深秋了,中午时的阳光像是长了脚,在教室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我期望今天晚上,还能在这里见到你。我们可以继续进行伴奏训练。」希尔达对她说。 「当然,夫人。」 「我说过,你可以叫我希尔达。」 陶乐思唇角勾起笑容:「晚上见,希尔达。」 第13章 克劳迪娅·里德 下午的时候,陶乐思跑到索莎娜的房间去看望她。 汉娜和佩蒂尔小姐还在她的房间中照顾她。汉娜说,索莎娜回到房间之后就开始发烧、昏睡、说胡话,不过佩蒂尔小姐说那很正常,只要睡一觉就好了。 陶乐思在索莎娜的床边坐下来,看着索莎娜闭着眼睛,银色长髮落在深红色的枕巾上,像是在血泊之中开出的一朵银白色、形状诡异的花。 在《惊悚学院》原着之中,大部分篇幅都在讲述索莎娜所做的噩梦。梦境之中,都是很邪典、很精神污染的画面和情节,一看就跟女巫、巫术、神秘主义之类有关。比如陶乐思梦到的三头怪物,索莎娜有时候也会梦到。 她现在还在做梦吗? 这样想着,陶乐思轻轻握住索莎娜搭在被子上的手,她觉得索莎娜手很冰。 也许周天的时候,真的不该跟她一起去学院地下的密室。 正在这时,索莎娜微微睁开眼睛。 「朵拉,是你吗?」她低声问。 「对,是我,」陶乐思轻轻拨开索莎娜额头上被汗水浸湿的头髮,「你感觉怎么样,苏?」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想起周六那天我们逛街时,我看中的那条项鍊,」索莎娜又闭上眼睛,喃喃地说,「我不算多么喜欢,所以我就没有买。可是这个时候,我总是会想到它。我一闭上眼睛,它的模样就会出现在我的眼前。」 「她神智不清,」汉娜在一旁插嘴,「总在说什么项鍊、吊坠盒之类的,一中午都在念叨这个。」 陶乐思想了起来。上周六,她和索莎娜去逛街时,在路边一家专门卖旧货的小店,索莎娜注意到柜檯中一条银项鍊。项鍊配了一个挂坠盒,挂坠盒上有一个马头的图案,索莎娜端详了这条半天,但是并没有将它买下来。 也许她生病的时候,突发奇想又想要这条项鍊。 陶乐思回到自己的房间,穿好外套,拿起了曲谱夹。她站在房间中踌躇了一下,又抓起钱包。 她知道下午的课已经开始了。尤迪特先生发现她翘课之后,应该会很生气,但是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她想要替索莎娜把那条项鍊买下来。 陶乐思觉得自己此时对索莎娜的感情,更多是同情,出于对一位精神饱受摧残,年龄和自己妹妹相仿的恐怖小说女主角的同情。 陶乐思快步穿过两条街,又来到那家旧货店面前。 一个头戴软毡帽,手里拎着皮箱的女孩推开旧货店破破烂烂的门,走了出来。她长得很好看,对着陶乐思嫣然一笑,随后与她擦肩而过。陶乐思站住脚步,回头看着那个女孩片刻,她觉得这个女孩好像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陶乐思走到店里,直奔玻璃柜檯前,但是那条项鍊已经不见了。 「真是不巧,小姐,」旧货店的老闆一边抽着菸斗一边粗鲁地回答她,「已经有客人把它买走了,就是刚才出门的那位小姐。」 陶乐思有点失望地从旧货店走出来,垂头丧气地朝康拉德音乐学院走去,同时在心里编造着要跟尤迪特扯什么谎才能合理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无故消失一个小时。 就在这时,她听到有个陌生的女人在叫她:「桃乐丝。」 陶乐思回过头,发现正是刚才那个戴着软毡帽,买走项鍊的女孩。她提着箱子,款款朝陶乐思走过来,这时候陶乐思发现这个女孩在黑色的帽子下有着一头红髮,编成了辫子,绕在脑后,红得像燃烧的火焰,她的嘴唇也涂得血红,明艷令人不敢逼视。 「你认识我吗?」陶乐思问。 第23页 「你拿着的册子上写着你的名字。」女孩说,陶乐思低头一看,曲谱夹还夹在她的手肘间,封皮上花体字的「dorothy」正好显露在外。 「我叫克劳迪娅,」女孩说,「克劳迪娅·里德,我来自苏格兰。」 「桃乐丝·恩格尔。请问你有何贵干?」 克劳迪娅伸手从她的大衣口袋中摸出一个东西,举到陶乐思面前,正是那条带挂坠盒的项鍊。挂坠盒呈现一种暗淡的银色,随着一条细细的项鍊来回摇晃着,上面马头的图案已经磨损得不清晰了。 「你想要这条项鍊,对吗?」克劳迪娅问。 「你怎么知道?」 「我从店里走出来后,在门口听到了你和老闆的对话。」克劳迪娅笑了笑。 她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但陶乐思总觉得怪怪的。 陶乐思从口袋里拿出钱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把这条项鍊买下来,我可以多付——」 克劳迪娅笑着摇摇头:「你喜欢它,我会把它送给你。」 这是什么情况? 原着中没说这个地方的路人个个都是活雷锋吧? 「不,不,我会付给你钱的,」陶乐思坚持,「我不是一定要……」 不等她说完话,克劳迪娅走上前,将项鍊戴到了陶乐思的脖子上。在那一瞬间,她挨得太近了,陶乐思都能看到她脸上没有被粉底遮住的雀斑,闻到她身上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这是什么情况? 「我知道,你不是要买这条项鍊,而是要将它送给某人,」克劳迪娅为陶乐思戴好项鍊,退开一步端详着,笑道,「那么它的代价,这个人自然会付给我。」 陶乐思非常懵逼,她觉得克劳迪娅说的话每一个词语她都能听懂,但是连起来就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她悄悄问艾斯比:「这个克劳迪娅,原着里出现过吗?」 艾斯比沉吟道:「出现过。出现了一次,是个路人。」 看到陶乐思不知所措的样子,克劳迪娅笑了笑,上前很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朝着学院的方向走去。 「走吧,你是不是上课已经迟到了?」她说。 等等,她为什么知道陶乐思是学生? 不过陶乐思机智地闭上嘴没有多问,她估计就算问了,克劳迪娅的回答无非也是从陶乐思拿着的曲谱夹中推断出了她的祖宗十八代。 「我住在格雷厄姆宾馆,就在康拉德音乐学院的对面,离你不远的,对吧?我平时靠画画为生,这次来这里,也是为了寻找一些特殊的风景,进行写生。对了,我就住在667房间,你没事可以来找我。」克劳迪娅说。 ……总觉得这个克劳迪娅不太对头。 陶乐思想把这个克劳迪娅甩掉,同时还想赶紧把项鍊从脖子上摘下来,却一时又找不出来好的脱身藉口。 两人走到离学院很近的地方时,路边摆放着一把长椅。克劳迪娅停住了脚步,她转过头,对陶乐思说:「我为你画一幅肖像画吧。就在这里,几分钟的速写。」 「什么?」陶乐思皱起眉头。 克劳迪娅却已经将箱子放到地上,弯腰打开。里面都是一些绘画的工具,克劳迪娅熟稔地从中取出一个速写本和两只铅笔。 「好了,坐到那里,亲爱的,」克劳迪娅将陶乐思按在长椅上,退开几步,在一旁建筑物下的台阶坐下来,把速写本放在膝头,「看着那个方向,不要直接看着我——好的。」 她用铅笔在纸上涂涂画画,时不时抬头看陶乐思一眼。 陶乐思真的是懵逼透顶。 克劳迪娅为什么这么自来熟?她有什么目的,或者有什么诉求? 克劳迪娅的姓氏里德是个常见的苏格兰地区姓氏,她那如火一般的红头髮和她的圆润的面颊,都是典型的凯尔特人。 而据陶乐思所知,凯尔特人有其自己的达纳神话,并不流行信奉希腊神话中的女神。 另外,克劳迪娅的气质似乎也十分特殊,她不太像那种典型的英国人;而且,她对陶乐思过分亲昵的动作也只是让陶乐思迷惑,却并未太反感。 克劳迪娅住在学院对面的宾馆之中,偏偏还住在667房间中,难免太过巧合。 因为,在五层的小房间中发现暗门的顺序正是:先走进房间贴着墙直行六步,左转直行六步到房间中央,再左转直行七步。 艾斯比轻轻地问陶乐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真的是巧合吗?」 「你整天神神叨叨的,到底有什么结论?」陶乐思很不耐烦。 「也许之前我的猜测错了,」艾斯比很装逼地说,「也许你活下来并不是困难的事情。」 陶乐思心里一沉。她几乎都快要忘了原着中她是死在希尔达手上的。 为了驱散这种突如其来难受的心情,陶乐思又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在西方文化中,666是魔鬼的数字,777则是上帝的数字,667就显得有点……混搭。 这样胡思乱想了十来分钟,克劳迪娅从速写本上抬起头,笑道:「好了。」 她撕掉这一页纸,递给陶乐思。陶乐思低头看了看,纸张大概十六开大小,她侧身坐在长椅上,凝视远方的肖像。铅笔的线条简洁,勾勒出陶乐思的轮廓看起来也像个人。克劳迪娅并未细化她的衣服细节,却将那条项鍊着重地画了出来。说不上好不好看,毕竟陶乐思也不是美术专业的,无法判断这幅画水平到底怎么样。 第24页 「……谢谢。」陶乐思说。 她只能这么说,为了那条带挂坠盒的项鍊,为了这幅小小的肖像速写。 第14章 夜的钢琴曲 陶乐思一路狂奔回到学院。刚才这一路耽搁了将近一个小时,不知道编造点什么理由才能让尤迪特先生息怒。 刚冲到教学楼的一楼大厅,陶乐思险些和从楼梯上颠着碎步下来的华格纳女士撞个满怀。 「桃乐丝!」华格纳女士惊讶地说,「亲爱的,我正在找你,我必须得遗憾地通知你,尤迪特先生不小心摔伤了,这两天都没有办法给你上课。我可以帮你协调,让施瓦茨先生暂时给你代课。」 「没关系,华格纳女士,」陶乐思尽量做出轻松的样子,她一只手揣在外套的口袋里,那里面有一张折起来的纸,是克劳迪娅送她的肖像画,还有那条旧了的项鍊,指尖触碰到它时,感觉像是摸到了一条蛇,「斯坦夫人希望我能给她的舞蹈伴奏……没关系的。」 华格纳女士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用德语叽里哌啦说了一大串,但陶乐思心不在焉,完全没有听进去。等华格纳女士终于说完了,从她身边匆匆忙忙走了过去。陶乐思四下看了看,学生们都在上课,走廊和楼梯上空无一人,三楼教室传来长号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如同大象哀嚎一般,还跑调。 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宿舍楼狂奔而去。 索莎娜的房间中,只有佩蒂尔小姐在照顾她,汉娜已经去上舞蹈课了。索莎娜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不过唿吸均匀,脸色看起来也比中午时好了一点。 「我留下来看着她吧,小姐,」陶乐思对佩蒂尔小姐说,「尤迪特先生受伤了,我下午没课。」 佩蒂尔小姐求之不得,她赶紧起身离开,回到她的房间里去看爱情小说了。 陶乐思在索莎娜的床边坐下,探了探索莎娜的额头,已经不烫了。于是她开始想着学校地下密室中的种种事情。 如果那天在密室中,不是索莎娜突然的反常,也许她们应该再往刑房深处去看一看。或许还能发现更多关于这帮女巫和赫卡忒的线索。 目前的线索来看,索莎娜无疑是受到女巫们暗示最多的,也一定是赫卡忒降临的最佳人选。那么问题就来了,最终的祭祀,为什么会失败? 「……朵拉?」索莎娜依然闭着眼睛,但是轻轻在唿唤她。 「我在这里,苏。」陶乐思凑到索莎娜的脑袋旁边。 索莎娜睁开眼睛,虚弱地看了她一眼。 陶乐思的唿吸一滞,索莎娜眼睛此时是黑色的。索莎娜在受到赫卡忒的影响,对鲜血体现出渴望时,眼睛的颜色总会变深。 但是索莎娜显得很平静,也没有再念念叨叨blood。 「你看,」陶乐思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拿出那条项鍊,举到索莎娜面前,「你看。」 索莎娜的脸上绽开一个美丽的笑容,她伸出双手,像是捧住一件珍宝一样轻轻捧住那个挂坠盒,然后将挂坠盒放在脸侧,轻轻摩挲着。 「我的姐妹,」索莎娜低声说,「我感觉到了,我的姐妹,她已经来了。」 姐妹?索莎娜的姐妹? 陶乐思很不明白。 索莎娜的确是有一个姐姐,但这个姐姐在原着里并没有出场过,好像已经移民美国嫁人定居了,绝对不是克劳迪娅。克劳迪娅是典型的苏格兰高地人,索莎娜却是日耳曼少女的长相,两人连人种都不大一样,不可能是姐妹吧…… 索莎娜仰躺着,将挂坠盒举到面前仔细端详,指尖抚摸着盒子上马头的图案。过了很久,她半阖上眼睛,脸上带着微笑,轻声对陶乐思说:「桃乐丝,我的姐妹,谢谢你。」 好嘛,陶乐思也成姐妹了。看来索莎娜真的是烧煳涂了。 索莎娜把项鍊放到枕边,又珍视地看了它一眼之后,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陶乐思在索莎娜的房间里着实无事可做,又不敢贸然离开这里去逛大街,万一索莎娜的病情有什么情况呢。 她现在非常怀念手机,非常、非常怀念有手机的世界。 她在索莎娜的房间中无聊得来回踱步,但是房间就那么大,来回几步路就走完了。就在她决定做几个伏地挺身的时候,她伸手到口袋中,感觉摸到了一张纸。 克劳迪娅给她画的速写。 陶乐思走到窗前,展开了那张纸。 她睁大了眼睛。 克劳迪娅画好速写交给她时,陶乐思瞥了一眼,那只是一张普通的速写肖像,也许有点粗糙,但这都不影响陶乐思将它判断为一张「照着桃乐丝画出来的速写」。 然而,此时此刻,这张画变了。纸张上,分明是一个面目可憎的女鬼。女鬼披头散髮,面部模煳不清。她脖子上戴着的项鍊,在画面中,也成了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陶乐思颠来倒去把画面看了好几遍,确认这不是她的错觉。 陶乐思心慌意乱地把画揉成一团,想要扔到索莎娜房间中的垃圾桶里,又怕被索莎娜捡到,只好揣回了口袋里。 她想要抽空去格雷厄姆酒店找克劳迪娅谈谈,也许这就是克劳迪娅为她画速写的目的。 陶乐思在窗前坐了一两个小时,差不多到下午五点的时候,索莎娜又醒了,她看起来有点虚弱,不过精神好多了,而且眼睛也恢復了湛蓝。 第25页 陶乐思倒了一杯水端过去。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累的梦,」索莎娜说,她喝了一口水,「和以前一样,断断续续的画面,怪物,女鬼,一群看不清脸的人在跳一个奇怪的舞。」 「你感觉好点了吗?」陶乐思问。 「好多了,谢谢,」索莎娜说,她一伸手,摸到了枕边的项鍊。她带着一脸嫌弃的神情拎起挂坠盒,皱着眉头说,「天哪,这是什么东西,太丑了,是佩蒂尔小姐落在这里的吗?」 陶乐思默默地接过挂坠盒,没有说话。 吃过晚饭后,陶乐思帮索莎娜又量了一次体温。索莎娜已经完全退烧,看起来精神状态也好多了。她抓着陶乐思的手,絮絮叨叨地开始闲聊,诉说她做的各种噩梦,还有那天在地下密室的见闻。 陶乐思看看手錶,时间差不多了。她找了个藉口,说自己要去琴房练琴,就脚底抹油熘之大吉。 她赶到教学楼一层练舞室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希尔达正站在钢琴旁,一只手扶着钢琴,另一手夹着菸捲,在香菸的烟雾中,她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晚上好,希尔达。」陶乐思说。 「索莎娜怎么样了?」希尔达问。 「下午五点的时候退烧了,吃了一点东西,还在休息。」陶乐思说,她走到钢琴前坐下,低头看着发黄的琴键。 「那我们就进入正题吧,」希尔达说,掐灭了手中的香菸,「但是,先别着急——你需要放松一下。弹一首浪漫的钢琴小品,让我能够听到你、听到你的灵魂——的作品。」 陶乐思喜欢希尔达说「听到你」这个短语时的语气,她同样觉得这句话十分耐人寻味。 如何才能听到她? 陶乐思本来考虑弹奏一首德彪西或者孟德尔颂的抒情小品,类似于《亚麻色头髮的少女》或者《无字歌》中某首,后来她又打算弹一首脍炙人口的曲子,诸如贝多芬《献给爱丽丝》或是萧邦《降e大调夜曲》,但是她也否决了;于是她打算从某首奏鸣曲中挑出一个慢板或广板的乐章,只是就在她的手腕抬起,手指落到琴键上时,她又改变了主意。 她弹响的,是一首现代钢琴作品,石进《夜的钢琴曲》中最为出名的一首,第五首。 陶乐思弹得很慢,又很轻。好像她按下的不是琴键,而是羽毛。 除了必要的和弦,她没有多加一个装饰音,没有任何炫技的琶音,她的琴声像流水一般流淌在这夜里的琴房。她沉浸在这旋律中,甚至没有去注意站在一旁的希尔达。 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无辜人士,陶乐思知晓旁人所不知道的秘密,也洞悉自己的结局。她知道自己过来肯定不是为了提升琴技,因此在弹琴的时候,总有一种浮躁的情绪蕴藏在琴声深处。 仿佛在希尔达的注视下,陶乐思才能够潜心地弹一首她所喜爱的曲子。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陶乐思轻轻抬起手,松开了延音踏板。她抬起头,看着站在钢琴旁边的希尔达,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做了一个虚幻的梦。 希尔达说:「陶乐思,这就是你自己,对吗?」 陶乐思看着空荡荡的谱架,点了点头。 「我没有听过这旋律,」希尔达说,「但是它很优美。我猜想,如果这旋律,或是这音乐动机有主题的话,一定是与夜晚有关的。」 陶乐思说:「没错。」 希尔达走过来,在钢琴凳上与陶乐思并肩坐着,陶乐思连忙朝一边让了让。希尔达握住陶乐思放在琴键上的右手,轻轻摩挲着每一根手指的指尖。 希尔达的触摸与索莎娜亲昵的动作含义不同,但细细想来,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懂。不过她这样的动作,让陶乐思感到有些侷促。 弹钢琴的手,通常不是很好看。剪得比指尖更短的指甲,触键处布着薄茧,指头也不够纤细优美。 「你还依然保留着一颗干净的心,」希尔达说,「但是,为什么,我又能听到你灵魂中的苦痛?告诉我,桃乐丝,为什么,要让我听到这些?」 第15章 我爱她的伤痕 陶乐思并不很介意希尔达说了什么、问了什么。 尽管希尔达在说这话时语气深沉,好像她确实被此疑问所始终纠缠,但归根结底,文艺类的文学作品或电影中,也常会出现这样的台词。 只是,陶乐思始料未及的,她的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一幅画面:一位女神,面容模煳不清,她身着白色的长袍,有着黑色披散着的长髮,戴着一顶发出银色寒光的王冠。她的双手捧起一条蛇,朝某个方向递过去。 陶乐思因为这幅臆想出来,又像是精神错乱导致出现在面前的画面而失神,直到希尔达起身离开琴凳,她才回过神。 「刚才希尔达在对我使用巫术吗?」陶乐思问艾斯比。 「没有的,桃乐丝,」艾斯比非常正直地回答。 「桃乐丝,」希尔达问她,「为什么你要学钢琴,而不是舞蹈?」 陶乐思抬起头,看着希尔达。 「你知道,如果想要专业学习舞蹈或者器乐的话,从很小的时候就要开始学——而我的父母在我五岁那年替我做了决定,他们觉得我学习钢琴可能会更好。事情就这样了,其他的可能性也只是可能性。但是我并不后悔,舞蹈和音乐是分不开的,所以我还能坐在这里。」陶乐思说。 第26页 她的眼眶发热,不过不是因为想哭。在看着希尔达的时候,她觉得内心好像充斥一种奇妙的情绪,她享受这种情绪,却又能够感到危险逼近,这种情绪必将伤害到她。 「那么你觉得,舞蹈和音乐,应当如何类比它们?」希尔达还是那样冷淡的神情,陶乐思无法从她的表情判断她的想法,「是线条和色彩?是灵魂和肉|体?是亚当和夏娃?」 「是姐妹,」陶乐思轻轻说,她依然望着希尔达,不曾有丝毫挪开自己的目光,「舞蹈和音乐,它们是姐妹。」 希尔达停顿了片刻,难以看出她对陶乐思的回答是否满意。然后说:「那么,再试试这首伴奏吧。」 陶乐思离开练舞室的时候,已经是快晚上九点了。 希尔达与她互道晚安后,就消失在黑漆漆的楼梯上,陶乐思走入夜色之中,思忖着如果此时正在下暴雨,希尔达是否会邀请陶乐思去她的房间里避雨。 应该,不会的。 陶乐思推开宿舍门的时候,发现索莎娜正坐在安娜空着的床垫上,显然是等了她很久。 「索莎娜,」陶乐思有点吃惊,「你身体好点了吗?怎么还不休息?」 「我没什么,」索莎娜忧郁地说,「我只是担心你。」 陶乐思走到索莎娜身边坐下来,索莎娜自然而然就握住了陶乐思的手。 「我一直怀疑,那些老师,那些夫人,是不是用什么在威胁你,你是钢琴系的学生,没有必要给舞蹈系伴奏,」索莎娜说,「今天艾米莉亚告诉我,她偷偷跑到练舞室,结果看到你独自一个人在练舞室的钢琴那里弹琴,好像着了魔一样。」 陶乐思正想开口解释,她不是「独自一个人」在弹琴,那么大一个希尔达夫人还站在钢琴旁边呢。但是话到嘴边,她却闭上了嘴。 原着中,像希尔达这种级别的女巫,是可以使人产生幻觉的,而且貌似还是个aoe技能,可以使一定空间中的人员产生集体幻觉。 也就是说,在单独辅导陶乐思弹琴的时候,希尔达还给教室周边施加了一些巫术,以免被人看到她正在单独辅导陶乐思。 可陶乐思和她在练舞室里是干正事谈业务的啊,又不是谈恋爱,为什么不让别人看到?她是在防学生,还是在防那些老师,比如华格纳夫人? 最后,陶乐思只能勉强甩开这重重疑窦,对索莎娜展露一个笑容。 「没什么,你不要担心,一切都正常。」 第二天,练习继续。 索莎娜的状态看起来还不错,每一个舞蹈动作都能达到希尔达的要求;其他的学生表现同样还不错——还不错指的是,没有突然间就晕倒抽搐,起码能好端端地跳上一两个小时。 当然,比起费劲的抬腿、伸臂、变换队形的舞蹈生们,陶乐思作为一个人形录音机,还是比较轻松的。 十一点多,希尔达宣布大家可以回去休息了,随后她自己率先转过身离开了练舞室,好像稍微晚走一步,就会被陶乐思纠缠上一样。 陶乐思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我要怎样才能攻略希尔达?」陶乐思问艾斯比。 「我只是人工智慧,又不是恋爱顾问,」艾斯比不出所料,也说不出什么人话,「可是攻略她,首先要爱她,您爱希尔达吗,桃乐丝?」 陶乐思沉默了一会儿。 你爱她吗,桃乐丝?你爱这个如黑雾一般神秘冰冷的年长女子吗?除了舞蹈和巫术,你对她几乎一无所知。 「爱。」陶乐思说。 「爱由三要素构成:激情、亲密、承诺,」艾斯比孜孜不倦地教诲着,「只有激情,缺乏亲密和承诺的爱是肤浅的迷恋,就像你现在一样。告诉我,你究竟爱她什么?爱她的长相,她的身材,她的谈吐,她的气质,还是她所能够带给你的好处?」 陶乐思不知道艾斯比怎么也像希尔达那样,喜欢给她抛出一大串带排比的疑问句。但是她还是认真地思索了片刻。 最终,陶乐思说:「我爱她的伤痕。」 这样又比较平淡地度过了两三天。希尔达继续对陶乐思进行了两次额外训练后,告诉陶乐思,现在她已经差不多抓住了《mother 》这支舞蹈中大致的感觉,不需要再进行晚上的培训了。 陶乐思有点失望,不过她没有说什么。一方面是希尔达说得有道理,本来这首伴奏就很简单,练上几回就能背谱,另一方面陶乐思也不想再接受这首曲子的精神污染了。 星期五那天,陶乐思想起上周末希尔达曾邀请她,周末一起去临近城镇的庄园去,于是内心充满了期待。 大清早,天气就是阴沉沉的,可能要下雨。 上午的舞蹈课一切如常。但是还不到九点的时候,练舞室外面的大厅里传来一阵用德语叫骂的声音,好像是个男人正在那里大喊大叫,索莎娜隐约能听到「安娜」「失踪」「女巫」之类的词彙。 几个学生停下了动作,疑惑地相互看看。陶乐思从钢琴上抬起头,她发现索莎娜和艾米莉亚正躲在角落里交头接耳。 这两天,也许是因为陶乐思的心不在焉,索莎娜好像和艾米莉亚的友谊突然间开始升温。陶乐思担心索莎娜会把那天她们偷偷熘到学校下面的密室的事情告诉艾米莉亚,不过既然索莎娜和她拉过勾,应该会保守秘密的。 第27页 华格纳女士急急忙忙地从练舞室中出去了,不到一分钟,她就返回来,笑着对不安的学生们说:「没事了,是一个喝醉的小伙子跑错了地方,韦伯先生和梅耶先生已经把他赶走了。」 希尔达则拍了拍手:「好了,姑娘们和小伙们,注意力集中,我们继续——从头再来一遍,桃乐丝,开始,从第一个动作开始——一、二、三、四。」 这样,一阵小小的骚乱就平息了下来。 十一点多下课之后,陶乐思回到宿舍,准备挑一下和希尔达外出的衣服。她刚一推开门,就看到有一个人影正在她的房间里,把陶乐思吓了一跳。 她还以为是索莎娜来找她说话,但定睛一看,这个在她房间中的人,居然是个小伙子。他穿着工装风衣,头髮乱蓬蓬的,坐在安娜那张空床铺上,神情阴鸷。 「你是桃乐丝·恩格尔吧,我听安娜提到过你,」小伙子站起身,向陶乐思伸出手,「我是亨利·米勒,安娜的男朋友。」 「你是怎么进来的?」陶乐思很惊讶。 亨利虽然整个人都风尘僕僕乱糟糟的,不过看起来还有点理智,不然陶乐思可能当场就喊人了。 「想了点办法,混进来的,」亨利说,「我在大厅里,那帮巫婆们把我撵了出去……我没有办法冷静,安娜失踪了,就在学校里失踪了,我找不到她。」 陶乐思有点讶异。根据亨利之前写给安娜的信,亨利去法兰克福出差,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有人给我寄来了一封信,说安娜失踪了。但是没有落款,是你寄来的吗?」亨利问,他从脏兮兮的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已经被揉皱的信封,递给陶乐思。 陶乐思摇摇头。但是当她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时,她心里一沉。她很熟悉那字迹,那是索莎娜的字。 索莎娜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管是谁寄来的信,安娜到底去哪了……她有没有给你说过,她会去哪?」亨利急切地问。 陶乐思说:「她失踪之前,一直告诉我们她去找你了,她急急忙忙收拾东西,连招唿都没有打就走了。」 亨利焦躁地在房间中来回踱步,时而走到窗前,向外张望。 「那时候我已经出差了,她知道我出差了。她一定是想逃走,在那之前,她就经常跟我说,这座学校有问题。」 第16章 亨利之死 面对现在这种情况,陶乐思感到自己也很懵逼。 如果不是看亨利又是伤心着急又是激动,陶乐思真的很想叫佩蒂尔小姐过来,把亨利请出去。 同时她还觉得,索莎娜的行事作风确实不是她所欣赏的那一款,索莎娜真的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莽劲。她跟索莎娜噹噹朋友还行,再深入接触恐怕能把她气死。 亨利神情痛苦地说:「安娜一直对我说学校里有问题,老师们是女巫,她们催眠她,让她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她还说,学校地下有一座迷宫,她在那里面看到了一个像狼人一样的怪物,可我却认为她是精神过敏……」 陶乐思知道安娜所说的都是真的,但是看亨利的精神状态并不很稳定,也不敢说什么刺激他的话。 不过,安娜说地下迷宫里的怪物是狼人……吗?她曾经听到过的沉重脚步声,难道是狼人? 「也许你应该跟负责人谈谈,」陶乐思小心地说,「或者报警。」 「我会的,」亨利气沖沖地走到门前,用力打开门,「我这就去警局,如果你也什么都不知道的话……」 亨利的话音还没落,突然就失声了,好像被人勐然截住了话头。陶乐思站在房间中,只能看到亨利的背影。随后,亨利又惊又喜地说:「安娜?你怎么在这里?」 他快步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说:「傻姑娘,你跑哪去了?我都担心死了,这一定是恶作剧,对吧?」 亨利的脚步声在走廊逐渐远去,陶乐思连忙追了出去。 走廊里除了亨利的背影之外,别无他物。 亨利却快步朝着楼梯走去,还跟空气不停地说话。 「哦,安娜,我得严肃地告诉你:我真的不喜欢这样的恶作剧,下次我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他有说有笑,时不时还停顿片刻,好像真的在跟一个陶乐思看不到的安娜塔西亚热情交谈一般。他快步走下了楼,陶乐思急忙跟了上去。 亨利的脚步飞快。陶乐思才走到宿舍楼的门口,他就已经穿过了学院中央的空地,穿过了教学楼。等到陶乐思追到教学楼外面的马路上时,亨利已经不知所踪。 大街上冷冷清清,远处有几个行人,亨利不在其中。陶乐思又抬起头看着街道对面六层高的大厦,这是一座宾馆,叫做格雷厄姆酒店。这座城镇死气沉沉,好像也没有外来旅客,所以酒店常年都是门可罗雀。 此时,酒店除了六层的一扇窗户开着,其他所有窗户都紧紧关着。她盯着六层的那扇窗户。有一个女人从窗口探出头来,陶乐思看不清她的脸,但她那头披散的、红色的长髮在阴沉的天空下好像火焰一般燃烧。 是克劳迪娅·里德。 周一与克劳迪娅道别之后,陶乐思一直没有去拜访过克劳迪娅。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想着去拜访她。 但是为什么这么碰巧,克劳迪娅会刚好这时候从窗口探出头? 第28页 她往前走着,她想要穿过马路,走到格雷厄姆酒店的大堂前,或者哪怕只是走到马路上,再抬头看个究竟。 此时此刻,陶乐思的思绪暂时被克劳迪娅吸引住了,她不自觉的往前走着,以至于她身后忽然响起一声重物坠地的巨响,她感觉脚下站着的地面都轻微一抖时,她还没有意识过来是发生了什么。 有女人尖叫的声音响起。 陶乐思回过头,看到就在她身后,与她间隔大约两米的地方,亨利俯趴在地面,一滩小小的血泊从他的头部处缓缓蔓延开来。 陶乐思愣在原地。她站着,不知所措。人群围了过来,有一双手搀扶住了她的手臂。陶乐思转过头,看到克劳迪娅平静的脸。 「这人跳楼了……就在康拉德学院的楼顶,我站在窗口,看得清清楚楚。」克劳迪娅在陶乐思耳边低声说,她温柔但是不容抗拒地拽着陶乐思,让她离亨利的尸体再远一点。 围观的人群渐渐多了起来。格雷厄姆酒店大堂中的侍应生都跑了出来,从康拉德学院中也跑匆忙走出来好几个老师,有华格纳女士、佩蒂尔小姐,还有施瓦茨先生,但是其中没有希尔达。 「我们不要再看这些了,」克劳迪娅还抓着陶乐思的手臂,「去我的房间里,喝杯热茶,你会感觉好点了。」 「不。」陶乐思坚决的摇了摇头,她挣开了克劳迪娅的手,但是并没有直视克劳迪娅的眼睛,「不,谢谢你,克劳迪娅……但是我必须回去了。」 因为学院突然死了一个人,尽管死者并非学院的师生,而且是莫名其妙就跑到教学楼四层——亨利没有五层的钥匙,他只能从四层的窗口——一跃而下,学院下午还是停课了,所有学生都被赶回了宿舍,一律不准外出。 陶乐思在索莎娜的房间里没有找到她,最后是在杂物间里才找到正坐在一大堆扫帚和纸箱中间啜泣的索莎娜。 「是我……是我害死了亨利……」索莎娜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说,她的眼眶和鼻头都红红的,模样很惹人怜爱,「我给他写了一封信……寄到了法兰克福,我以为他会做什么……他会报、报警,或者至少过来……和斯坦夫人谈谈……」 「苏,亲爱的,我有一点没有搞明白,」陶乐思耐心地问,「亨利只在信里解释他去了法兰克福出差,并没有说他具体要去哪里,你是如何填写地址的?要知道法兰克福是一个大城市。」 「在、在我做梦的时候……安娜告诉我的,是法兰克福一座酒店的地址,我知道安娜已经死了,可是……那天我们也见到了,她好像还能活动,还能跟我们说话……」索莎娜越哭越伤心,陶乐思只能从她的泣音中提取一些有用信息,「我想着反正也是梦,就填了梦中的地址寄过去,没有想到亨利真的收到了……」 陶乐思很无奈。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攻略索莎娜了吧?」陶乐思对艾斯比说,「这种队友,太难带了。」 艾斯比说:「但你不觉得她很可爱吗?」 陶乐思拍了拍索莎娜的肩膀,然后拥抱住她。索莎娜及时地用袖子抹了抹脸,避免把鼻涕眼泪都蹭到陶乐思的衣服上,这让陶乐思对她又多了一点好感。 「你不要自责了,苏,这不怪你。」陶乐思安慰。 「这座学院里面有问题,我们都看到了,」索莎娜止住了眼泪,又冷静下来,「我觉得我们继续留下去,可能下场会像安娜和亨利那样,我们得想办法逃走。」 「桃乐丝,注意了哦桃乐丝,」艾斯比阴测测地提醒,「这是一道送命题,设定是只要逃出学院,就会死哦。」 「不,现在还不是逃的时候,」陶乐思说,「如果这些老师真的是神通广大的女巫,我们发现了她们的秘密再逃走,我们的下场会比安娜和亨利还惨。我们必须要等待,寻找合适的时机。」 她觉得自己这番理由有点牵强,不过索莎娜显然是听进去了,她点点头,蓝色的眼睛里,已经一点眼泪都没有了。 亨利的意外死亡,除了造成索莎娜情绪崩溃和女生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不安的议论了很长时间之外,还让警察上门调查了足足一下午,根据原着设定,当然是什么都查不出来,只认定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小伙子绝望自杀。 另外,此事还对陶乐思的一项切身利益造成了影响。 那天晚上,佩蒂尔小姐敲开了陶乐思房间的门,给她传了个校长希尔达的口信:晚上八点钟,练舞室见。 陶乐思以为又要排练新曲子了,按时到练舞室之后。希尔达告诉她,因为有人突然在学院死亡,造成了不太好的影响,登门拜访的警察和记者着实难以应付,所以周末去庄园度假的计划取消,顺延到下一周。 陶乐思十分失望,但是又不敢将这种情绪流露出来。 「那真的是很遗憾,夫人。」她说。 「你是指取消这次行程?」希尔达问。 「不,我是说那个死去的小伙子。」 希尔达摊开手,她好像轻嘆了口气,又像是只是流露出一种无奈的情绪:「今天真的很危险,桃乐丝,你站在那里,那个小伙子从楼上跳下来时,就落在你身后不远的地方。如果不是你往前走了几步,他就会砸中你。」 「所以,学院里真的有问题,对不对?」陶乐思嘴唇翕动着,轻声问。 第29页 看希尔达的表情,她一定是问了个蠢问题。 「当你在钢琴上弹奏mother的时候,当你看到那些学生身上发生的事情时,你却来问我,学院里是不是有问题?」希尔达温和地反问。 陶乐思在琴凳前坐下,钢琴的盖子是合上的,她看着那已经显得陈旧的木板颜色。 「你明白我想要问的是什么,我只是一个学院里的学生,和安娜她们一样。」 希尔达久久地望着她,没有说话。她的左手有好几次不自然地动了一下,好像是要从衣服口袋里去取香菸,但是她克制住了。 终于,希尔达说:「桃乐丝,留在学院里,不要离开。」 第17章 三位一体、三岔路、三相神 陶乐思在宿舍的床上辗转反侧,一会儿竖着躺,一会儿横着躺,一会儿斜着躺。 安娜的床铺空荡荡的,陶乐思刻意翻了个身,不用去看安娜的那张床。她眼前总是浮现出安娜浑身是血,还有亨利摔在马路上的画面。 「我总觉得我需要做点什么,再这样下去,再一个一个地死人可不成。」陶乐思对艾斯比说。 「您现在终于意识到该干这事儿了啊,」艾斯比说着风凉话,「您终于不打算攻略谈恋爱了啊。」 「希尔达还不愿意告诉我太多事情,也许我应该和她有信息交换,」陶乐思将双手垫在头下,「那么,我下一步又该做什么?」 「明天是周末,去找克劳迪娅谈谈吧,」艾斯比建议道,「我现在对她很感兴趣。」 陶乐思想了想,虽然艾斯比经常夹带私货,但他说得也有道理。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宿舍楼中大多数人还在酣睡,陶乐思就起床了。她赶在警察调查亨利的死亡事件之前就从学院熘出去,穿过马路,推开了格雷厄姆酒店那扇颇有罗曼式建筑风格的门。 酒店大堂里,只亮着一盏枝形吊灯,一个侍应生正在柜檯后面打瞌睡。陶乐思猜测克劳迪娅可能还在睡觉,于是决定在大厅稍微等待片刻。就在这时候,她听到有人在叫她。 「朵拉——你的暱称是朵拉吧,桃乐丝?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陶乐思回过头,发现克劳迪娅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后。她的睡衣外面套着一件浅蓝色的晨衣,红髮垂在衣服上,好像是在缎子上怒放的某种不祥之花。 「你怎么在这里?」陶乐思很惊讶。 「我知道你今天要来,所以早早就在这里等着你——天啊,你真的是来太早了,」克劳迪娅掩住嘴,打了个哈欠,她抓起陶乐思的手臂,带着她走向电梯,「我一会儿会让酒店把早餐送到房间里,我们去我的房间里吧。」 酒店电梯还是老式带着伸缩栅栏门的样式,铁栅栏门关上后,缓缓地上升着。 这种狭小封闭的场所令两人之间的气氛显得有点尴尬。链条嘎吱嘎吱地响,陶乐思想说点什么,哪怕是聊聊天气之类的闲话也好。 克劳迪娅却先开口了:「朵拉,我知道你想要和我谈什么,这些天我找了一些资料,放在我的房间里,也许会对你有用。」 陶乐思很懵逼,她怎么知道克劳迪娅为什么知道陶乐思想要知道什么? 艾斯比说:「桃乐丝,禁止套娃哦。」 电梯到了六楼,克劳迪娅领着陶乐思来到她的房间中。 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不太像一个画家的房间,最起码颜料、笔刷之类的工具都整整齐齐摆放着。窗户边支着一个画架,桌子上堆了一些书和本子,还有一些没有完成的线稿。陶乐思看了看那些线稿内容,大致都是女子,各种各样的——从披着头纱的圣母,到深巷中吸菸的流莺。 克劳迪娅优雅地在窗前的圈椅上坐下来,对陶乐思做了一个「自便」的手势。 「上次你给我画的速写,在我回去看它的时候,画面却变了,」陶乐思翻看着克劳迪娅的画稿,「变成了一个女鬼的脸。」 「我画的是我所见。」克劳迪娅说。 「包括圣母?」陶乐思看着手中的圣母像铅笔稿。画面中的圣母长相古典温婉,但不知道是不是眼睛画得太过随意,显得眼神空洞。 克劳迪娅只是报以意义不明的微笑。 「如果我是你,」她说,「我会先打开那个笔记本看看。」 桌角摆着一个封面做工十分精美、有着烫金装饰的笔记本。陶乐思打开本子,第一页用钢笔摘抄了一些内容: 「赫卡忒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一位女神。她是流星女神与泰坦之神的女儿。 赫卡忒掌管夜晚、魔法、道路、鬼魂。在罗马神话中,赫卡忒又被混淆为月亮女神黛安娜。 赫卡忒象徵世界的阴暗面。」 陶乐思震惊地抬起头,看着克劳迪娅。 虽然康拉德音乐学院中的学生都知道学院里闹鬼,还有恶魔什么的之类,但他们都不知道这所谓的恶魔是借赫卡忒名义的邪神。陶乐思知道赫卡忒,是因为她是个穿书的;索莎娜知道赫卡忒,是因为她曾经在地下密室的装饰品上看到赫卡忒的名字。 而克劳迪娅,作为一个异乡人,她为什么又知道这些? 「你怎么——你到底是——」 「你可以继续往后看。」克劳迪娅说。 陶乐思将笔记翻到了第二页。 「赫卡忒是一位三相女神。她有着三具身体,她的神像被摆放在三岔路口,她的眼睛能够看向每一个方向。中间的女神两手持着火炬,两侧的女神如她的羽翼,只有一手持火炬。 第30页 当化为凡人时,赫卡忒作为一个整体会变成三个能够独立区分的个体,她们通常是三位女子,或者年轻或者年老,或者美丽或者丑陋。 赫卡忒的三位个体有不同的动物作为代表,分别是:狼、蛇和马。 不足以理解一位神的构成,正是凡人唿唤神的降临时最容易犯下的错误。」 陶乐思看着这段话,又思索了一会儿。 克劳迪娅的字迹清晰整洁,甚至还有点类似于衡水体,加上陶乐思现在有外语加持,所以读起来并不费劲,只是她又想到了一些曾经的暗示,或者是说,神谕。她想到了梦中见到的那个有三个头的怪物,怪物向她递来了一条蛇。 「我明白了,我曾经的猜测是错误的,但是我现在完全明白了。」艾斯比对陶乐思说。 「我也明白了。」陶乐思说。 克劳迪娅坐在椅子上,目光紧紧盯着陶乐思,就好像狩猎的勐兽正在盯着她的猎物。与希尔达的凝视不同,克劳迪娅的目光极具侵略性,好像稍有一个不留神,下一秒她就会活吃了陶乐思一样。 「我终于明白仪式为什么会失败了。」艾斯比小声说。 陶乐思和艾斯比同时说:「赫卡忒不是一位,而是三位。」 这就是仪式失败的原因。在原着之中,三位赫卡忒女神降临,但是只有索莎娜一具容器,于是才引得女神大怒,屠杀了所有人。 这么说,在女神降临的仪式上,准备上三个女孩,岂不就万事大吉?康拉德学院虽然学生不多,但是找三个年轻健康的女孩还是很容易的。陶乐思顿时感觉自己掌握了存活密码,心情一下子好多了。 克劳迪娅站起身,从陶乐思的手中拿过了笔记本。 「我还不太清楚你究竟明白了多少,」克劳迪娅说,「但是从你的表情去看,我的笔记应该对你有用。」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敲响了,原来是酒店送来了早餐。 早餐是夹着抹着蜂蜜的黑面包,还有一点奶酪,搭配一杯黑咖啡。克劳迪娅把餐盘放在陶乐思面前,热情地邀请她一起吃。 陶乐思本身对西餐不是很反感,但是穿过来这两个星期,天天都是这样的饭,她觉得自己快疯了。 她吃得很少,嚼了几口面包,倒是把咖啡都喝了。 「我现在不明白的是,」陶乐思对克劳迪娅说,「这些都是康拉德学院的秘密,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受一种力量的感召来到这里的。」克劳迪娅说。 陶乐思抬起头,想要问一句「你没开玩笑吧」,但是看着克劳迪娅严肃的神情,赶紧闭麦。 「我是凯尔特的女儿,我们全家都信奉岛屿基督教,非常虔诚,」克劳迪娅说,不经意地拨了拨她那头如火般鲜红的长髮,「但是我从小就能感受到一些不同的唿唤,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信徒,我的父母为此非常失望。但是,这也是最终我会来到这里的原因。」 克劳迪娅走到窗前,眺望着灰扑扑的康拉德学院的教学楼。 「当我来到这里时,我明白了,一定是这里。赫卡忒的信徒就聚集在这里,这就是我应该来的地方。但是尴尬的是,我没有办法进入校园,这是一座音乐学院,而我是学习美术的。所以我在它的对面住下来,我已经住了很多天,我一直在等待那一天。」 「那一天?」 「三位赫卡忒女神汇合的那一天。」克劳迪娅很坚定地说。 陶乐思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灌下去的一大杯黑咖啡效果立竿见影,她现在觉得很兴奋,甚至有点兴奋过头,想要下楼跑个两圈。 「也许你应该去和学院的负责人谈一下你的结论,你一定是他们正在寻找的人。」陶乐思建议。 克劳迪娅有着年轻美貌的身体,而且信奉着赫卡忒,是一个合适的用作赫卡忒女神降临的容器,简直打着灯笼都难找。 「不,」克劳迪娅摇了摇头,「那一天来临,神会亲自来找我的,我不需要去找什么人,我不需要与祂的信徒去谈。」 陶乐思想像着,红头髮的克劳迪娅和希尔达面对面,坐在义大利餐厅里一张桌子的两端,她们谈论着关于甘愿献身于女神的种种事宜,那样的场景一定十分古怪。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多?」陶乐思问,「这是一个秘密的供奉,即使是学院的老师,也不希望更多人知道赫卡忒。」 克劳迪娅从窗前转过身,望着陶乐思微笑。她的目光变得很柔和,好像她突然得知,陶乐思是她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 「我们是同类。」克劳迪娅轻声说。 第18章 约克郡布丁和牧羊人馅饼 陶乐思从酒店里出来的时候,并没有马上返回学院。 她沿着街道,开始漫无目的地瞎逛。 克劳迪娅说,她和陶乐思是同类。言下之意是,陶乐思应该有着和她相同的信仰。 不,并非如此。 陶乐思并不信奉赫卡忒、上帝之类的,克劳迪娅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她穿过了两条街道,远远看了一眼她曾和希尔达共进晚餐的义大利餐厅,又绕了过去。 城镇中心有一个小公园,尽管是周末,此时此刻也显得很是萧条。陶乐思走在草坪小径上,找了一张长椅坐下来。 天色很是阴沉,从昨天到今天一直都是阴天,但是没有下雨。此刻风已经凉了,还带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第31页 「如果说克劳迪娅也是一具适合赫卡忒降临的容器,为什么在原着中,这些女巫没有选择她?」陶乐思问艾斯比。 「这帮女巫是一个秘密的团体,又不是整天拿着大喇叭跑到大街上招募信徒,」艾斯比解释道,「所以她们做事情尽量低调,宁愿选择自己的学生,也不愿意冒险去找一个来歷不明的人。」 「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希尔达真的成功召唤出赫卡忒,她会向她的女神索要怎样的奖赏?」陶乐思喃喃地说。 「您打算把你从克劳迪娅那里得来的结论告诉希尔达吗?」艾斯比问,「让她做好准备,至少要物色三个合适的女孩儿。」 「不,不会的,」陶乐思否决道,她已经有了主意,「我不是希尔达的宗教顾问,我也不是她的助手。我会按照我自己的想法,一步一步来。至于她自己的仪式,让她自己琢磨去。」 艾斯比说:「您这个样子,我真的很想再给您加几项根本就没法完成的任务呢。」 陶乐思说:「您这个样子,我真的很想抽您呢。」 忽然,一滴冰冷的水滴落到了陶乐思的面颊上,她抬头看看,下雨了。水泥路面上布了星星点点的水滴印。 「这场雨会下大的,您最好还是找个地方避雨。」艾斯比提醒。 陶乐思站起身,准备返回学院去吃午饭。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从公园出来时,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街道上本来就没有几个行人,此刻都行色匆匆地从街头跑过去。 陶乐思一只胳膊横在额头上挡雨,小跑着穿过建筑物的房檐。 在路过一座建筑物时,陶乐思稍稍停顿住脚步。 这里是城镇里的警察局,陶乐思不知道在这个国家像这种治安派出机构应该怎么称唿,不过说是警察局总没错。 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女人推开警察局的玻璃大门,她戴着一条棕色的长围巾,抬头看了看雨幕,打开随身携带的雨伞,走入雨中。 陶乐思快步追了上去。 「夫人!」她叫道,「希尔达!」 黑衣女人转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桃乐丝,你怎么在这里?」 希尔达裹在黑色的外衣之下,更显得苍白与憔悴。在夜晚的琴房中,希尔达像是一个女巫,一个不死的精灵,一个外星来客,但是此时此刻,在白天,在「活人的世界」,希尔达却看起来只是步履匆忙的中年妇女。 陶乐思笑起来,雨水打湿了她的脸颊和头髮。 「我只是出来走一走,路过这里,」她说着,跑到希尔达的伞底下,希尔达就自然而然地将伞向她倾去一点,「然后看见了你。没什么事吧?」 「因为那个小伙子从康拉德的楼上跳下来,所以我需要接受一些询问。」希尔达轻描淡写地说。不过陶乐思觉得,事情或许并不仅仅是「接受一些询问」那么简单。 「您没事吧?」陶乐思问。 希尔达摇了摇头。她看了陶乐思一眼,开口问道:「你怎么了,桃乐丝?你看起来脸色很苍白,而且在发抖。」 陶乐思确实感到头晕,但她觉得头晕的原因并不是希尔达被警察叫走配合调查,而是早上在克劳迪娅房间里喝了黑咖啡导致的低血糖。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叫你过来,警局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陶乐思有点语无伦次,「如果他们找藉口羁押你或者逮捕你,如果……」 「桃乐丝,」希尔达将空着的那只手搭在陶乐思肩膀上,「男性看到女人组成一个小团体的时候总会大惊小怪,他们认为是这些女人在做一些恐怖的勾当,最终会导致死亡和厄运。」 「我知道,最终这就成了猎巫的由来。」陶乐思说。 「康拉德学院在这座城镇的居民眼里,是一所怪胎的学校,学校里有女巫,有恶魔,有可怕的舞蹈,就是没有正常的艺术,」希尔达说,她们在雨中慢慢走着,希尔达打着伞,因为她比陶乐思要高,「我已经习惯了这样,但是很多学生没有习惯。我支持她们在离开学校后,仍然追求自己所喜爱的艺术形式。」 「他们没有把你怎么样吧?」陶乐思担心地问。「他们」指的是那些警察。 希尔达摇摇头,脸上浮现出笑意:「桃乐丝,被审判的,向来都是无辜的女性;而真正的女巫,必不被审判。你是想要当女巫,还是当无辜清白的女性?」 「我只想要做我自己,」陶乐思咳了一声,她觉得迎面吹过来夹杂着雨丝的风很冷,「如果你被逮捕了,我会冒充外国人去大使馆寻求帮助,我会到处寻找报社为你声援,我会聘请律师帮你打官司……这就是我能做到的。」 希尔达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但陶乐思觉得她那双大眼睛里依然含着笑意。她伸手,拉住了陶乐思的手。 如果是索莎娜做这样的动作,很容易理解为一种同伴之间的亲昵,但希尔达这样做——好吧,希尔达只是牵着她,走过一条有车辆嗖嗖穿行而且绝对不会礼让行人的危险马路。 「你说过你是社会主义者,是的,我相信这一点——哦,亲爱的,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我饿了。」陶乐思说。 「对不起,我都忘了,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而我还一直在想着我自己的事情,」希尔达说,在走过马路后,她依然没有松开陶乐思的手,「附近有一家咖啡厅,我们可以去那里吃。中午的时候,这一家会供应正宗的英国菜。」 第32页 理论上来说,陶乐思听到「正宗的英国菜」这几个字之后应该就饱了。 不过她确实很饿,还有点低血糖,现在应该连仰望星空派都能连带盘子吃下去。于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跟着希尔达。 咖啡馆中十分暖和,各种菜品的香气和香菸的气息氤氲在一起,在窗子上凝成了一层水雾。 希尔达和陶乐思在角落里坐下来,她点了约克郡布丁和牧羊人馅饼作为主食。 菜端上来的时候,希尔达告诉陶乐思,这两样菜实际上都不是它们字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牧羊人馅饼是土豆泥盖在牛肉馅料上面烤制出来的,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馅饼;约克郡布丁则是形状类似于窝窝头的软面包配上烤牛肉,也与法餐中鸡蛋焦糖制成的布丁大相迳庭。希尔达评价英国人也像他们的特色菜一样,总会在起名字的时候耍点小花招,不够坦率。 高热量高碳水的食物让陶乐思感觉舒服多了,她一边忙着吃,一边听希尔达和她谈论英国人。她想起来克劳迪娅也是英国人,毕竟苏格兰还没有独立。 克劳迪娅是个非典型的英国人,她足够坦率,甚至坦率得有点故弄玄虚了。 陶乐思期望希尔达能和她再谈一谈别的事情,尤其是关于赫卡忒、或者安娜塔西亚的事情。但希尔达只是一边吃着盘子里的食物,一边和陶乐思闲聊一些无关的话题。 餐后,侍者将餐具收走,端上来了咖啡。希尔达坐在桌边,点起一根烟。 很多食客都已经离开了,咖啡馆内此时安静了许多,窗外的雨哗啦啦地下着。 「索莎娜最近的状态很糟糕,安娜塔西亚的事情给她的打击很大,她一直在怀疑着什么,」她希尔达说,烟雾升腾而起,像是她的面纱,用以遮掩自己,或者是用来观察着陶乐思,「我只是希望她不要因为崩溃或者别的什么离开学校。」 希尔达在与陶乐思对话的时候,往往会吸菸。一开始陶乐思认为是希尔达菸瘾很大,但是后来她发现,这是希尔达掩饰她内心紧张或是惊慌的一种方式。飘渺消散的烟雾是她的武器,也是她的盾牌。 「这并不取决于我,希尔达。」陶乐思说。 「不,恰恰相反,」希尔达说,「如果你不离开学校,索莎娜就不会离开学校。」 「我当然不会离开学校。」这句话,陶乐思几乎是毫不犹豫就说了出来,「我之前已经说过。如果需要我承诺,我会承诺的。」 她低头看了看杯中的咖啡,掺了奶和方糖,呈现一种微微粘稠的淡棕色。但是今天早上在克劳迪娅的房间里喝了过量的咖啡后,她近半年估计都不想再和咖啡了。 「那就好,」希尔达轻轻吐出一口烟,她好像还要说什么,但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化成一声嘆息,「那就好。」 第19章 艾米莉亚的消失与再现 陶乐思和希尔达返回学院的时候,雨已经小多了。 希尔达回到在教学楼四层的房间,陶乐思也回到了宿舍。 周六的午后,又下着雨无法外出,宿舍楼里闹哄哄的。几个女生在宿舍楼一层的餐厅里排练芭蕾舞剧,还有个女生在大声喊「艾米莉亚,你跑哪去了」,声音在走廊间迴荡着。 陶乐思上了楼,先推开索莎娜房间的门看了看,索莎娜不在房间里。 她又来到自己的房间。午饭吃得很饱,令她昏昏欲睡。她准备先睡一觉,然后下午去琴房再练练琴。 康拉德音乐学院与其说是艺术类本科院校,倒更像是职业技能培训学校,学业上的压力很小,又缺乏绩点之类的考核方式。这一个星期来,先是校长要求她给舞蹈伴奏,再是钢琴老师出了意外,陶乐思相当于放了一周的羊。 不管怎么说,还是不能荒废了琴技,最起码要能配得上希尔达的舞蹈。这一次的配乐虽然简单,下一回说不定难度就飈上超技练习曲了。 陶乐思回到房间后,发现好像有人进来过,自己的东西有被动过的痕迹。 住在宿舍的女生平时都不锁房间门。大家相互熟稔,房间中一般也不会有什么贵重物品。大家有时候相互借用一些诸如捲髮筒、吹风机之类的东西,要是物品主人暂时不在,也就随手拿走了,过后再归还。 但是陶乐思看了看自己的东西,好像只少了手电筒,其他的生活用品都好好地放在原处。 她心里一动,连忙走到安娜的床头柜拉开抽屉,那封信不见了。 陶乐思现在一个脑袋n个大。 索莎娜又去了地下密室吗? 如果是她独自去了密室,在地下密室发疯了,该怎么办?而且更可怕的是,她去密室必定要从希尔达的房间中偷钥匙,希尔达现在已经回来了。按照原着的剧情走向,如果撞个正着,希尔达绝对会杀了索莎娜灭口的…… 陶乐思犹豫了片刻,她决定先去教学楼看看情况,说不定事情还没有想像得那么糟糕。 陶乐思刚打开房门,就险些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正是索莎娜。 索莎娜穿着练舞服,满头大汗,用手当做扇子不停地扇着风。 「好热,我们刚才在楼下排练,你看到了吗?现代芭蕾,没有正统的芭蕾舞难度那么大,不过也很好看,」索莎娜快活地说,像一阵风一样卷到陶乐思的房间里,「可是艾米莉亚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我们到处都找不到她。」 第33页 「索莎娜,」陶乐思严肃地说,「安娜的信封和我的手电筒都不见了。」 索莎娜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过了一会儿,她小声地说:「有人把信封偷走了?」 陶乐思点点头,她思忖一会儿说:「我怀疑是艾米莉亚干的。」 她怀疑艾米莉亚倒不是凭空猜测,因为在原着之中,艾米莉亚就是这样非要把一切事情都搞个水落石出的人设。她一旦发现学校里面有异常情况,又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踪、死亡,就非要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为此不惜偷听老师们谈话或者偷窃文书之类。 索莎娜显出忧心忡忡的样子:「她难道也到密室中去了?我觉得也许不会……我的意思是,她的胆量或许并没有那么大。」 陶乐思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看着窗外。雨还在下着,没有要停的意思。 「信封是艾米莉亚拿走了吗?」陶乐思问艾斯比。 「您好,那并不重要,也不会影响最终的结果。」艾斯比很深沉地说。 「我觉得你最近有点飘了,什么用都不顶,还天天说风凉话。」陶乐思很生气。 「我只是在思考一项哲学问题。」艾斯比说。 索莎娜回到她的房间中换衣服去了,陶乐思决定暂时装作不知道信封不见了的事情。理论上来说,信封也不是她的,而是安娜塔西亚的,她擅自拆开就已经做得不对了,所以艾米莉亚拿走貌似也……没那么罪大恶极? 陶乐思下午去琴房练琴的时候特意熘到教学楼的五层去看了一眼,发现铁栅栏门还好好地锁着。 也许信封丢了是巧合,手电筒是哪个女生拿走去翻找衣柜最内层的东西去了,艾米莉亚失踪是因为她出校和别人约会了。 陶乐思在琴房逗留了两三个小时,她在弹琴的时候一直想着希尔达站在钢琴旁边的样子。 琴房的钢琴是贝希斯坦的,无论是音色、音准或是触感都比楼下练舞室的那台古董琴好得多,那台琴好像是从二手店买回来又被翻新过的一般,连什么牌子都不知道。可是似乎只有在那样的一台破琴上,才能更容易地演绎出《mother》的感觉。 她练完了车尔尼和斯卡拉蒂,感到室内光线很暗,抬起头才发现天已经快要黑了,雨小了一些,但是还没有停。 晚饭后,陶乐思回到房间中。没有手机的夜晚显得非常难熬,不过还好她从桃乐丝的柜子里翻出来了几本书,应该都是桃乐丝之前购买的流行小说。为了打发时间,陶乐思打开一本名叫《我的表亲瑞秋》的小说看了起来。 雨声淅淅沥沥,大概能下一夜。 陶乐思正看得出神,房间里的灯闪了两下,熄灭了,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陶乐思想要去找手电筒,不过她想起来手电筒已经不知道被谁拿走了。 她摸着黑走到宿舍走廊里,她发现是整栋楼都停电了,女生们纷纷从房间中出来,聚在走廊里议论纷纷。 「我正在吹头髮,」有个女生很不满地说,「你瞧,头髮还在滴着水。」 「姑娘们,姑娘们,」佩蒂尔小姐穿着样式老掉牙的长睡衣,手里端着一个烛台,从走廊尽头她的房间中走出来,挥舞着一只手试图吸引女生们的注意,「我想只是保险丝烧断了,我已经给电工打过电话,请你们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如果需要蜡烛——」 她的话头勐地被截住,她看向走廊的另外一端,那里正连着楼梯间。 女生们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顿时鸦雀无声。 自楼梯间那里,有一个人,打着光线昏暗的手电筒,迈着古怪、机械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是艾米莉亚。 艾米莉亚脸色青白,神情呆滞,连眼神都直勾勾的,好像换了个人一样。她一手拿着手电,另外一只手抓着一个信封,跛着脚,从黑暗的走廊彼端缓缓而来,像是祭品走向即将吞噬她的神,又像是麻木不仁的教徒走向将要埋葬她的深渊。 「艾米,你怎么了?」有个女生问道。 艾米莉亚没有回答,脚步也没有半点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陶乐思感觉到了,艾米莉亚正在盯着她。 艾米莉亚走到聚在一起的女生之中,人群自动为她让开了一条道。 她走到了陶乐思的面前,动作僵硬地伸开手,将手电筒和信封都扔到了陶乐思的脚下,咣当一声,声音并不大,但是走廊里太过安静,这一声像惊雷一般。每一个女生都伸长脖子看着她们,带着不安和不解的表情。 其中主要原因是,艾米莉亚现在的状态不太像活人,至少不像是一个正常、健康的人。 手电筒在地上弹了一下,不过并没有熄灭,看来质量还不错。 随后,艾米莉亚抬起手,啪的给了陶乐思一个耳光。 由于她的动作过分僵硬,她的这一巴掌对于陶乐思而言根本就没什么感觉,好像艾米莉亚只是努力做出了这个动作,至于要给陶乐思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就有心无力了。 「女巫!」艾米莉亚说,她的声音听起来也很奇怪,好像声带受了伤一样,「女巫的帮凶!」 勐的一股力量将陶乐思向后拉去,差点把陶乐思拽脱臼,一个人影闪到她的面前——是索莎娜。 索莎娜将陶乐思挡在身后,怒气沖沖地质问艾米莉亚:「你疯了吗,艾米莉亚?」 第34页 艾米莉亚没有再说话,怨毒地盯了她们两人一眼,转过身,迈着她那种缓慢的、有如提线木偶般的步伐,回到了她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好了,好了,姑娘们,闹得差不多了,回你们的房间——」佩蒂尔小姐这时候好像刚刚睡醒一般,又重新开始挥舞起手臂,把女生们往她们的房间里驱赶。 索莎娜弯腰捡起了信封和手电筒,拉着陶乐思回到了她的房间。 「你没事吧?」索莎娜关上门,把手电筒打开,放在桌子上,一点点光亮只能照亮房间中家具的轮廓。她站在陶乐思面前,与陶乐思挨得很近,她伸手抚摸着陶乐思的脸侧。 「没事,艾米莉亚不太对劲。」陶乐思说。 「她已经去过密室了吗?」索莎娜低声问。 「不好说,如果她去了怪物的巢穴,她肯定没法活着回来。」陶乐思想了想,说。 「朵拉,我真的有点害怕。」索莎娜嘆了口气,她拥抱住陶乐思,将下巴放在陶乐思的肩膀上,又重重地嘆息着。 半个小时之后,电来了。不过索莎娜没有返回她的房间,她提出晚上要和陶乐思一起睡。陶乐思答应了,因为索莎娜看起来真的有点吓坏了。 在此期间,还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与艾米莉亚住同一个房间的凯萨琳过来敲门,告诉了她们一个消息:艾米莉亚回到房间后,就把她所有的东西收拾到箱子里,看来准备冒雨连夜离开学校了。当然,无论凯萨琳向艾米莉亚询问什么,艾米莉亚都一言不发。 所以凯萨琳特地来问问另一个懵逼的当事人陶乐思,艾米莉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显而易见,陶乐思知道的不比凯萨琳多。 索莎娜不耐烦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把凯萨琳从房间里推出去,然后当着她的面重重把房门关上了。 「这样就省事多了。」索莎娜说。 第20章 希尔达的担忧 索莎娜和陶乐思挤在一张床上,安娜的床铺空荡荡的,但陶乐思却觉得好像有人一直站在那张床的床垫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们。 「我希望艾米莉亚只是喝醉了,说不定明天早上就一切都恢復了正常,她提着箱子又回来了,向你道歉。」索莎娜对陶乐思说。她的声音比窗外的雨还要低。 「我觉得不太可能。」陶乐思郁闷地说,她眯起眼睛,看着安娜的床铺。在暗淡的床头灯光下,好像真的有一个女人正站在安娜的床上,半垂着头,直勾勾瞪视着陶乐思。 但是当陶乐思睁大眼睛时,那个人影又不见了。 「我说,我这个房间,是不是闹鬼?」终于,陶乐思没有忍住,问艾斯比。 「您好,是这样的,不仅您这个房间闹鬼,整个学校都闹鬼呢。」艾斯比说。 陶乐思闭上眼睛,她感觉到身旁索莎娜的体温。两人盖着同一张被子,她能闻到索莎娜使用的那种类似于苹果花香味的古龙水。 索莎娜才是标准的恐怖小说中的女主角,单纯得近乎没有任何秘密,面对迫害时挣扎、尖叫、扭曲、崩溃,再没有别的反击力量。 如果桃乐丝最终没有死,希尔达还会坚持挑选索莎娜作为迎接赫卡忒的容器吗? 「晚安,朵拉。」索莎娜闭上眼睛,轻声说。 「晚安,苏。」陶乐思稍微欠身,关掉了床头灯,整个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陶乐思确实在雨声和索莎娜的古龙水味道中睡着了,但是她很快就被一种咯吱咯吱的动静给吵醒了。是雨声?还是老鼠?她睁开眼睛,感觉到床铺的另外一边是空的,索莎娜不见了。 陶乐思急忙坐起身,拧亮了床头灯。 暖黄的灯光洒满室内,陶乐思看到索莎娜正背对着她,坐在安娜的床上,手里正捧着一个什么东西连啃带吮,吃得很香的样子。从陶乐思这个角度来看,索莎娜貌似是在啃鸭脖。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这个地方也没有鸭脖。 「索莎娜,你在干什么呢?」陶乐思问。 索莎娜转过头,她的脸上、下巴上全都是血,睡衣前襟也沾满了鲜血。但她并没有受伤,血来自于她手中捧着的一个血煳煳、圆形的东西——艾米莉亚的头颅。 陶乐思呆住了。索莎娜放下手中艾米莉亚的头,伸出舌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的血迹,直直看着陶乐思。索莎娜的眼睛是黑色的,神情流露出一种近似野兽的兇狠。 在发出一声尖叫之前,陶乐思的脑中首先蹦出来一个念头:这是真的吗? 会不会又是噩梦? 随着这个想法,陶乐思忽然睁开了眼睛。室内有亮光,能够看清楚安娜那张空床,还有桌子、柜子之类的家具;雨点打在玻璃窗上,伴随着风声。身旁的索莎娜还沉浸在梦乡中,发出均匀的唿吸声。 陶乐思起先以为天亮了,后来她发现是床头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奇怪,她记得睡前明明把床头灯关了的。 陶乐思害怕吵醒索莎娜,轻手轻脚地爬起床,准备把灯关掉。 在灯光下,她看了一眼熟睡的索莎娜,忽然发现索莎娜的脸颊和脖子上有很多已经干涸的血点。 此时此刻,陶乐思觉得她很难分清楚现实或者虚幻,但她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陶乐思在睡衣外面套上晨衣,关了床头灯,随手拿起手电筒,从宿舍里走了出去。 第35页 这会儿其实并不是很晚,大概午夜十二点多,有的宿舍房间紧闭着的门后还隐约能听到女生的谈笑声,被雨声遮盖住了。 「您要去哪,桃乐丝?」艾斯比问她,「厕所不在这个方向。」 「我去找希尔达……额,谈谈。」陶乐思说,不过她也不是很有底气。 「您找希尔达谈什么?她会因为您做了噩梦安慰您吗?」艾斯比冷笑道。 刚一出宿舍楼的大门,陶乐思就后悔了。 室外太冷了。寒冷的秋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打湿了她的晨衣前襟和头髮。如此凄风苦雨的夜晚,比艾斯比的风凉话还要冷。 明天绝对会降温,冬天将要来临。 陶乐思咬紧牙关,快步跑入雨夜中。 教学楼的后门一般夜间不会落锁,毕竟也没有外人从这里出入。陶乐思推开门,走进教学楼中。 一层到三层没有开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陶乐思打开手电筒,光圈晃晃悠悠地在破旧的走廊和楼梯之间晃动,让她觉得自己特别像是恐怖冒险类游戏中的主人公。 她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希尔达应该已经睡下了,如果陶乐思敲门把她吵醒,她会不会很生气地让陶乐思滚蛋?或者索性把陶乐思从四层的窗子丢下去,就像亨利那样在街边摔断每一根骨头……不过希尔达应该不会这么做的,毕竟听她的口气,她不想再去一次警局接受询问。 走到四楼那扇雕花木门前,陶乐思关掉了手电筒,趴在木门上倾听了一会儿。 房间里有人说话。听声音,是希尔达和华格纳女士。 「你了解我的担忧,」希尔达说,语气冷静、不容置疑,「从我个人情感上来说,我不希望使用舞蹈系的女孩,毕竟她们都是我所带出来的学生。」 「当然,当然,话又说回来了,」华格纳女士还是那样甜腻的嗓音,「桃乐丝也许是比索莎娜、凯萨琳、汉娜都更要好的人选,我们用她来迎接母神的到来是最好的。以前我们挑选的是安娜塔西亚,不是吗?但既然安娜出了这种不幸的事……」 「不,桃乐丝并不合适,」希尔达的语气如公正无私的法官,听不出来一点波动,陶乐思努力想从她的话语中捕捉到一丝柔情的痕迹,但是从声音来说,陶乐思并不觉得她有什么个人感情蕴含其中,「桃乐丝的气质与赫卡忒女神有很大的差异,女神不会对这具容器满意的。」 「女神不会挑剔到去挑选女孩的性格,她是个疯丫头或者是别的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华格纳女士不满地说,「说实在的,你这样袒护桃乐丝,又取消了她的钢琴课,会让人觉得你是故意不让这个女孩献祭。我们中间已经有人议论这件事了。」 希尔达稍微提高了嗓门:「我对赫卡忒母神的奉献从来没有私心,随便别人怎么议论。」 华格纳女士还想说什么,但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楼上响起,于是房间中的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陶乐思也抬起头,惊恐地听着。脚步声像是从五楼尽头朝着楼梯走来,一步步逼近那扇锁起来的栅栏门。 按理来说,一个吨位较大的成年人重重地走路,虽然会有脚步声,但也不至于这么沉重。这样的脚步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怪兽——狼人。 停顿了一会儿,华格纳女士说:「看来艾米莉亚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我得先走了,晚安,斯坦夫人。」 门把手被转动了起来,华格纳女士眼看就要推开门走出来了—— 陶乐思觉得自己二十来年里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敏捷过,无论是反应,还是肢体动作。 四层除了希尔达的房间,没有任何柜子、杂物间之类的空间可以藏身。当然陶乐思也可以选择推开窗子跳出去,但是她肯定会死。 她在门把旋转被压到底之前,想都没想,转身就沿着黑暗的楼梯向五楼跑去。 怪物的脚步声越发地靠近栅栏门了,如果陶乐思冲上去,势必会与那东西隔着栅栏来个面对面;但是再往楼下跑也来不及了,华格纳女士已经从希尔达的房间里走了出来。陶乐思宁可与黑暗中的怪物来个肉搏,也不想对着华格纳女士绞尽脑汁编造一些「我梦游了,当我醒来时已经在这里」之类的烂藉口。 陶乐思心一横,捂住嘴巴,踮着脚尖冲上了五楼。 怪物的脚步声消失了。 栅栏门好端端地锁着。门后的走廊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不过应该没有潜藏什么狼人之类,寂静得好像是一段已经被废弃的通道。 陶乐思蹲在栅栏门前,等待了许久,大约有十来分钟,她觉得腿都已经蹲麻了,没有任何怪事发生。 她像做贼一样,悄悄地又从楼梯熘到了四层,敲了敲希尔达房间雕花的木门。 门内传来希尔达不耐烦的声音:「我已经说过,今天我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门勐地被打开,当希尔达看清楚站在门口的是陶乐思时,愣了一下。 「桃乐丝,你来干什么?你的衣服怎么是湿的……淋雨了吗?」 陶乐思抬头看着希尔达,微笑着摇摇头。 「我做了噩梦,夫人。」 希尔达显得有些意外,但是她还是把门边让开:「进来吧。」 希尔达的房间和上回陶乐思悄悄熘进来时摆设没有什么区别,不过上次她和索莎娜是来偷钥匙的,自然顾不上仔细打量室内的装潢。 第36页 但是这回,她是光明正大进来的。 室内有一股温暖的气味,混合了菸草和某种香料的香味,闻起来有种异域的风情。 她在沙发上坐下来,希尔达走到书桌旁边,看着陶乐思。 她还穿着那件黑色的长裙,头髮散开着,披在肩头。但是陶乐思仔细去看,却发现希尔达的这条裙子的领子略低一些,显露出希尔达修长优美的颈项。难道希尔达的睡衣也是这种风格的吗…… 「康拉德的学生大多会做噩梦。」希尔达说。 「我已经不害怕了。」陶乐思说着,脱下身上的晨衣。肩膀和前襟被雨淋湿了,潮气渗入了丝绸织物中。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希尔达问。 「我只是觉得……我必须要见你。」陶乐思态度随意地说,用自己的晨衣擦了擦头髮。 第21章 与克劳迪娅合作? 希尔达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檯灯,光线昏暗,但是此时此刻,却显得暧昧。 听到陶乐思这样直白的回答,希尔达稍微抬起一边眉毛,她很快转身走到自己的卧室里,就在陶乐思重新整理晨衣,把它盖到膝盖上时,希尔达又从卧室里出来,递给她一块毛巾。 「你可以擦擦你的头髮。」 陶乐思看着希尔达,显出一个微笑:「谢谢。」 希尔达走到书桌后面坐下来,她随手开始翻看一本书,哗啦啦翻过几页,又把书扣到桌面上,拿起了另外一本书。 「你想谈谈吗?」希尔达一边看着书,一边问。 陶乐思擦着头髮的手稍微停顿了一下:「谈什么?」 「随便什么你想谈的。」希尔达说。 陶乐思有种感觉,如果在这时候,在这个飘洒着深秋冷雨的深夜里,她询问希尔达关于女孩们纷纷失踪和死亡的真相,还有献祭之类的事情,希尔达说不定会对她说真话。可是陶乐思并不想要知道这些,这些事情她从原着里面已经了解得足够多了。 「不,我没有什么想谈的。」陶乐思思忖了半天,轻声说。 希尔达没有再追问。她垂下眼睛,把注意力集中到手中捧着的书上。 陶乐思暂时不想说话,她静静看着灯下的希尔达,现在她觉得这时候的希尔达显得恬静而普通,像是一个年华已逝的女子正在追忆她的往昔,与巫术、谋杀、恶魔没有任何关系。 这样的希尔达依然很美,摄人心魄的美。 她是否在希尔达身上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影子? 她是否曾经设想过浅尝辄止而最终造成了难以自拔? 或者她只是在希尔达身上寻找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之中最为诱惑与美好的存在? 陶乐思闭上眼睛,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步之遥》的旋律。前进,后退,旋转,远离,靠近,拥抱,分离。 她将毛巾垫在下巴下面,仿佛是希尔达温暖有力的手在托着她的脸颊;晨衣捲成了一团,拥抱在怀中。她向沙发的一侧倒去,舒服地枕在柔软的沙发扶手上。 陶乐思起先是打算一会儿就走,体面地和希尔达道晚安,回到自己那张被索莎娜占据了半壁江山的床上继续睡觉,继续做梦。 但是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脖子有点酸痛,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希尔达的沙发上,怀里紧紧抱着被揉得皱巴巴的晨衣,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盖了一床毯子。 陶乐思坐起身,揉了揉眼睛。 天好像是刚亮。晨光熹微,雨已经停了,天色仍然是灰濛濛的,似乎没有要放晴的意思。希尔达的房间中一片静谧,空无一人,她卧室的房间门关着,她大概还在睡梦之中。 陶乐思坐起身,小心地把毯子叠好,放在沙发上,然后套上晨衣,穿上鞋子,打开那扇雕花的木门熘走了,感觉自己特别像是个偷情的,天一亮就得灰熘熘地从情妇家里滚蛋。 她回到自己的宿舍房间中。索莎娜还躺在她的床上,没有醒来。借着渐渐放亮的天光,她看了看索莎娜的脸,那些午夜时看到的血点已经无影无踪。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到底是谁在做梦?又是什么时候在做梦? 陶乐思觉得自己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看看小说。她坐到桌前,拿起前一天晚上只看了一半的小说,又读了起来。 太阳升了起来,陶乐思看完了小说,索莎娜才醒了过来。 「天哪,我昨晚真的没睡好,」她伸了个懒腰,「你早就起来了,对吗,朵拉?我一直做梦,好像是我雇了一个杀手,杀了一个人,那个杀手非常听从我的命令,可我却很害怕。他杀了人,把血递给我,我一边感到害怕,一边喝了很多血。」 这一天是周天,依然不上课。陶乐思准备整理一下内务,洗洗衣服,再好好地睡一觉。 她正在水房里把湿淋淋的晨衣搭到晾衣架上,就听到佩蒂尔小姐从她的房间里探头出来叫陶乐思:「亲爱的桃乐丝,你的姐姐打电话过来,要和你通话。」 宿舍楼里面只有一部电话,就在佩蒂尔小姐的房间里。如果哪位学生的家人或者朋友打电话来了,一般是佩蒂尔小姐接听,然后再把学生叫过来接电话。 不过现在陶乐思很懵。 原着里从来没有提到过桃乐丝是否有兄弟姐妹,也许她真的有姐姐,但是从遥远的家乡给她打电话是几个意思?此陶乐思并非彼桃乐丝,估计说上几句话就会露馅的吧…… 第37页 「您就放心大胆地去接。」艾斯比懒洋洋地说。 「桃乐丝,亲爱的?」佩蒂尔小姐催促,「快去接电话吧,你的姐姐正等着呢。」 好吧,她相信她能应付的。陶乐思在衣服上蹭了蹭手,走到佩蒂尔小姐的房间里,拿起电话。 「hello?」她说。 「朵拉,我是克劳迪娅,」电话那头是克劳迪娅慵懒的声音,「我想跟你谈一谈。」 「谈一谈?现在?」陶乐思皱起眉头,也没顾得上计较克劳迪娅什么时候成了她的便宜姐姐。 「不,中午我们在格雷厄姆酒店的大堂里见,我们可以共进午餐。他们会在星期天的中午供应正宗的中国菜。」克劳迪娅说。 「正宗的中国菜」对陶乐思的诱惑力可比什么「学院地下密室中恶魔的秘密」大多了。 中午,陶乐思编了一个「想去书店买普罗科菲耶夫的作品集」的藉口摆脱了索莎娜,按时来到了格雷厄姆酒店的餐厅中。可能是周日的缘故,餐厅中人很多,几乎每张餐桌前都有人。 不过陶乐思能够很轻易地找到克劳迪娅,因为她的那头红髮在人群中着实显眼。 陶乐思走到克劳迪娅对面坐下来,脱下身上的大衣,搭到椅背上。她在大衣里面穿着一件米色的毛呢连衣长裙,克劳迪娅笑着打量她,好像是对她的这身衣服十分欣赏一样。 「没必要直入正题,」克劳迪娅笑了笑,「重要的是,我想和你吃一顿饭。」 过了一会儿,侍应生端上来菜品,当陶乐思发现所谓的「正宗中国菜」原来是左宗棠鸡、李鸿章杂烩和炒面三明治等在中国基本吃不到的异域菜品时,她开始后悔和克劳迪娅坐在一张桌子前了。 「我听说,学校里发生了奇怪的事情。」克劳迪娅试着使用筷子,但是很快就放弃了,拿起了刀叉,「愿意跟我说说吗?」 「我不明白什么叫奇怪。」陶乐思说。 她眯着眼睛看向餐厅的窗子,从那里能够看到康拉德学院灰扑扑的教学楼。 「又有女生离开了学校,昨晚下大雨时,提着箱子从学校里走了出来。她站在马路边上拦计程车,但是一辆车都没有拦到。我在窗前进行室外写生时,看到了这一幕。」克劳迪娅说。 「也许是艾米莉亚的状态不好。」陶乐思并不想多说。 「她站在路边等了很久,没有一辆车经过,」克劳迪娅说,「最后,她提起箱子,朝着街道的一个方向走过去,很快就看不到她的人影了。」 陶乐思没有说话。 两个人安静了吃了一会儿,只能听到周围桌上客人谈笑的声音,还有偶尔杯盘轻碰的声响。 主菜吃完之后,侍应生又端上来了冰淇淋。克劳迪娅拿起勺子,忽然问道:「朵拉,你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吗?」 「什么?」陶乐思一时没有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过,想要成为一个领袖、一个神,你站在最高的高处,所有的人对你俯首,听从你一切的命令……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任何忤逆你的人,都会被最残酷的方式处死。你想要这样吗?」 陶乐思愣了片刻。 克劳迪娅变得有些激动,好像她对于谈论这样的话题十分感兴趣。她坐直了身体,一大勺冰淇淋在她的勺子中摇摇欲坠,奶油融化,沿着勺子柄缓慢地滴落盘中,她却丝毫没有在意。 「我想要这样……我渴望这种场景,做梦都想。你想吗?桃乐丝,你想吗?」 陶乐思摇了摇头,她觉得克劳迪娅可能精神有点不正常。 克劳迪娅低下头,看了看勺中快要融化的冰淇淋,吃了一口,好像冷静了下来。 「好吧,朵拉,实际上我今天和你见面,只是想要问你,你是否愿意和我合作?」 陶乐思也尝了一口冰淇淋,又凉又甜的香草冰淇淋,似乎掺了一些海盐,带着淡淡的咸味,比刚才那道味道诡异的左宗棠鸡好吃多了。 「我不明白,」陶乐思说,「我要怎样跟你合作?哪些方面的合作?」 「赫卡忒母亲,」克劳迪娅用勺子在空中划了一个圈,「不管那些女巫有怎样的计划,赫卡忒母亲迟早会来到这个世上。我们相互合作,取得赫卡忒的力量,我们就能够站到高处,拥有全世界的,数不胜数的信徒,然后发号施令。」 陶乐思笑了。 「不,我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它们太虚幻了,我会觉得不够真实的。」 克劳迪娅放下勺子,用餐巾擦了擦嘴。 「我能够理解你的感受,桃乐丝,」她说,紧紧盯着陶乐思,这个时候陶乐思发现,也许比她那头火红的头髮更能吸引人注意的,是她翠绿且深沉的眼睛,「我乐意和你合作,即使现在的你拒绝——但是如果你将来愿意了,667的房间将永远为你敞开。」 第22章 西西里舞曲和绿宝石 陶乐思回到学校之后,依然没有想明白克劳迪娅的这顿免费午餐是什么意思。 克劳迪娅确实不太正常,但是陶乐思现在才发现她比自己想像得更不正常。 星期天一过,又是星期一。 陶乐思还是和往常一样,早上给舞蹈系伴奏,下午上钢琴课。 星期一上课时,艾米莉亚没有按时出现在舞蹈教室。和她同房间的凯萨琳说,周六那天晚上,艾米莉亚收拾了东西离开了学校,估计是不会再出现了。 第38页 康拉德学院不大,流言蜚语倒是传得飞快。很快大多数人都知道周六晚上发生的事情,艾米莉亚突然打了陶乐思一个巴掌,并且斥责她是「女巫」,之后艾米莉亚就失踪了。 当陶乐思走进练舞室的时候,原本会跟她打招唿的女生纷纷离远了,然后聚成一堆,看着她窃窃私语;当陶乐思在宿舍走廊时,擦肩而过的同学也会自动地避开她,好像陶乐思身上有什么传染病一样。 「这帮人不会真的以为是我杀了艾米莉亚吧?」陶乐思问艾斯比。 「说不定呢。」艾斯比闷闷不乐地回復。 索莎娜对这些女生的反应嗤之以鼻。 「她们都不知道独立思考而已,」索莎娜仰起头,甩了甩银色的长髮,拉着陶乐思的手臂,从沉默地、目光带着防备的女生中间穿过去,「别理她们。」 对于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来说,被同伴们猜疑、独立也许确实是件很令人难过的事情,但是对于陶乐思而言——这都不是事儿。 陶乐思目前只关心两件事,一是如何能够在最终的仪式中生存下来,二是怎样才能攻略希尔达。而这两件事都很没头绪。 一上午沉闷的舞蹈课终于结束了;下午和尤迪特先生的钢琴课又很难熬。 尤迪特先生拄着拐杖出现在教室里,先发表了一通关于康拉德学院药丸之类的言论,然后又说陶乐思应该尝试一些规模较大的曲子,并甩过来一份谱子。陶乐思一看,是格里格的a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 陶乐思从第一个乐章的快板开始,一个小节一个小节地抠。先分开手练,再合到一起去。练了一两个小时之后,尤迪特先生安静得出奇,陶乐思回头一看,好傢伙,他趴到另外一架钢琴上睡着了。 初冬已经来临,天黑得很快。下午下课之后,陶乐思匆忙返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发现自己的房门上被贴了一张纸,上面用红笔写了一个大大的「witch」。 陶乐思对此视而不见。像这种初级的、几乎都算友好的校园霸凌,对于陶乐思而言,完全不疼不痒。 她回到房间里,收拾了一下东西,夹着那个硬纸壳的谱夹,趁着夜色又来到教学楼。 康拉德学院的校风应该……不怎么爱学习。天一黑,教学楼里就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大多数学生会选择晚上在宿舍里消磨时光,或者去城镇中闲逛。 路过一楼的练舞室时,陶乐思看到里面灯亮着,她从门上的玻璃往里看了一眼。 希尔达独自站在练舞室的木地板上,微微仰着头,好像正在思忖什么事情。 陶乐思推开门,希尔达看向她,没有说话;陶乐思也就同样缄默着。 过了一会儿,希尔达终于开口道:「你不想跟我说点什么吗?」 陶乐思说:「本来有很多话要说,但是现在全都忘了。」 希尔达笑了,她缓慢地在练舞室中央来回踱着步,顺手点燃一支烟:「我以为你要和我倾诉,关于那些女孩子如何排挤你的事情。」 陶乐思摇摇头,她走到钢琴前,抚摸着陈旧发黄的琴键,轻声说:「这种事不会影响到我。也许我只是想要向你提出要求。我想要看你跳一支舞。」 她还在低头看着琴键,好像能从黑白的琴键间看出来什么致富密码一样。不过她能感觉到,希尔达正在盯着她。 陶乐思觉得希尔达应该会拒绝,而且会很严肃地说一些「我半月板损伤/我脚扭了/我风湿病犯了/我腿断了」之类的原因。但希尔达很快走到了墙边的纸篓前,把菸蒂丢了进去。然后她走到窗前,拉上了窗帘,又将镜子前垂着的天鹅绒帘子拉开。 「你来随便弹一首曲子吧。」希尔达说。 陶乐思在钢琴前坐定,她不知道应该弹些什么。 「我今天听到你开始练新曲子了,a小调钢琴变奏,对吗?开头的和弦你弹得像是一个笨重的芭蕾舞男演员在跳跃。」希尔达说。 陶乐思抿起嘴笑了。她想到了要弹什么,她的触键很轻,好像是生怕打扰了这样的夜色,左手模仿竖琴音色重复的三拍子伴奏像是温柔的流水。 弗雷的《西西里舞曲》,他为戏剧《佩利亚与梅丽桑德》所做的舞曲。这首曲子一般是由大提琴所演奏的,但是当钢琴来演奏时,又格外有一种深沉蕴含其中, 「绿宝石。」希尔达说。 「什么?」陶乐思抬起头。 钢琴摆放的位置背对着希尔达,不过镜子上的帘幕被拉开了,当她抬起头时,就能从镜中看到希尔达的身影。 「巴兰钦所编舞的芭蕾舞剧《珠宝》,在其中的《绿宝石》部分,这首曲子作为其中的西西里变奏,具有法国浪漫主义的风格。」 陶乐思从开头又开始弹奏,她从镜子中看到希尔达稍微伸开双臂,伴随着柔美的旋律,踮起脚尖,舞动着手臂。 她跳的不是现代舞,而是芭蕾。 她盘起来的头髮随着她的动作散开,垂落在肩头,随着她的动作,飘飞起舞。 对于舞蹈,陶乐思完全是个外行,她难以评价希尔达究竟跳得是好还是不好。但她只是觉得,希尔达的肢体充满了力量,她那身黑色的衣服也大大减损了在旋转时的美感,她好像并不适合这样的曲子。 陶乐思从镜中看着希尔达。她没有非常专注地演奏,就像希尔达跳起这支舞时,更多的动作都是即兴发挥。她们并非练习、表演,或竞赛,而只是享受着相处的时光。 第39页 陶乐思太过专注地看着镜子中希尔达的身影,以至于按错了键,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打断了整首曲子。她停止了演奏,坐在钢琴前发怔。 希尔达缓缓放下抬起的手臂,然后走到钢琴旁边,低头看着陶乐思。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选这首曲子,但确实让我想到了一些曾经的事情。」 陶乐思停下了眼睛,她抬头与希尔达对视,带着笑意。 「我希望时间能够再过得快一点,让这个星期赶紧过去。」陶乐思说。 「为什么?」 「我还记得关于去莱兹的雷曼庄园的邀约,我期待周末的到来。」 希尔达稍微一摊手:「可是我和你不一样,我希望时间能够再慢一点。」 陶乐思收敛了笑容。她望着希尔达的眼睛,那双近于全黑的眼睛,好像蕴藏了所有深渊之中的秘密,在灯光线打量着,带着一点点绿色,与克劳迪娅翠绿的眼睛是如此不同。 她没有问希尔达为什么会这么说,因为她知道——希尔达并不希望祭祀之日的到来。 从陶乐思偷听到华格纳女士和希尔达的谈话来看,华格纳实际上主张用陶乐思作为赫卡忒的容器,希尔达对此表示反对,但却无法提出更强有力的理由。 陶乐思顶着风回宿舍的路上,一直在逼问艾斯比。 「如果说,我是说如果,赫卡忒降临到三个女孩身上,我就在这三个女孩之中,我会死吗?」 「大概不会吧。」艾斯比说。 「如果仪式成功了,是不是赫卡忒这个女神就完全替代了我?我自己的,属于我的意识还存在吗?」 「大概不会吧。」艾斯比说。 「你是要改名复读机吗?」陶乐思很生气。 「大概不会吧。」艾斯比復读。 陶乐思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门上贴着的「witch」的纸条不见了。她推开门,发现索莎娜正坐在她的房间里,眼睛红红的,脸颊上有一道伤口。 「我的天哪,你怎么了,苏?」陶乐思连忙扔下手中的谱夹,跑过去在索莎娜面前蹲下去,握住索莎娜的手。 「我和凯萨琳打了一架,」索莎娜说,「是她在你的门上贴了纸条,我警告她,你不是女巫,如果她再这个样子……」 陶乐思在内心嘆息了一声。 在原着之中,桃乐丝死后,索莎娜一定非常难过吧。 「苏,没关系的,我并不介意,你不用为了我讨回公道什么的,」陶乐思主动拥抱住索莎娜,抚摸着她的披散着的长髮,感觉像在抚摸一条毛髮顺滑的阿富汗犬,「谢谢你,但是我不希望你受伤。」 「朵拉,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对吧?」索莎娜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说。 「当然,我们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陶乐思耐心地安慰着。 「那你一定要相信我,艾米莉亚的事情,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我没有给她信封,也没有跟她说过地下迷宫的事情。」索莎娜说。 这句话说得陶乐思有点奇怪。 她确实怀疑过索莎娜曾经向艾米莉亚透露过什么,所以艾米莉亚偷了安娜的信封和她的手电筒,去了密室。但是索莎娜却特意把这件事说出来,总让她感到可疑。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苏。」最终,陶乐思说道。 第23章 天降篡改他人记忆的能力 那天晚上,陶乐思又做梦了。 因为在练舞室里和希尔达谈过芭蕾舞剧《珠宝》,她起先果真梦到了很多珠宝,钻石、祖母绿、琥珀、珍珠、红宝石,它们堆在一座神殿的地板上,熠熠生辉。一转眼,神殿开始崩塌,光线转暗,那些宝石也失去了光彩。陶乐思定睛一看,哪里是珠宝,是一堆一堆绞缠在一起、五彩斑斓的毒蛇。 她吓得转身就跑,从神殿的一条走廊里,又跑到了另外一个大殿。那里光线昏暗,她看到索莎娜站在其中,银白的长髮上戴着一顶美丽的红色王冠。在她的身旁,默立着一个巨大的怪兽,不过怪兽隐没在阴影之中,看不太清楚。 「凯萨琳·克莱曼,她伤害了你,对吗?」索莎娜对她说,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一具苍白的死尸出现在大殿黑色的地砖上,正是陶乐思的同学凯萨琳。她的脖颈、腹部、大腿有好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血液顺着地砖缝隙缓缓朝着索莎娜流去,眼看就要流干了全身的血。 在梦中,索莎娜出现在陶乐思面前,与她几乎脸贴着脸。陶乐思发现索莎娜戴着的王冠是荆棘所编织而成,上面缠绕、悬挂着人的内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陶乐思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天刚蒙蒙亮,天空是淡灰色的,窗户玻璃上凝了一层水汽。索莎娜挤在床铺的另外一边,好像睡得不是很安稳。 「昨晚真够受的,又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早晨洗漱时,索莎娜对陶乐思说,她转头确认了一下附近没有人,随后悄声说,「我梦见我吸干了凯萨琳的血。」 「那只是一个噩梦而已,」陶乐思安慰道,「别理凯萨琳了,她要是再往我的门上贴witch的纸条,我们就去买油漆在她的门上写一个大大的bitch好吗?」 两人按时来到了练舞室。陶乐思无视女生们戒备或是敌意的目光,径直走到钢琴前坐下。这时候,她看到了人群中的凯萨琳,她觉得凯萨琳脸色很不好。 第40页 一个上午的舞蹈课很快就结束了。希尔达对学生们的舞蹈进展表示满意,同时关心了一下凯萨琳的身体状况,然后就提前下课了。 陶乐思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和索莎娜一起去吃饭,有几个女生已经从练舞室走了出去,忽然听到有个女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马上,尖叫声就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陶乐思和索莎娜跑到练舞室门口,挤开围到一起的人群,朝外看去。 练舞室外面是一条走廊,走廊连着教学楼的大厅。大厅中央,不知何时被人放置了一把椅子,上面坐着一个女孩,正是前两天冒雨离开学校的艾米莉亚。她垂着头,好像睡着了一般。但她的衣服上沾满了发黑的血液,证明她早已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 陶乐思讶异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她发现,在艾米莉亚血迹斑驳的衣服上,闪着一点银色的光。一条项鍊戴在她的脖子上,项鍊下方坠着一个旧挂坠盒,上面有一个马头的图案。 她往前又挤了几步,还想要再看得清楚一点,华格纳女士已经快步走来,从身体挡住了学生们的视线。 「现在,都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姑娘们,先生们,还有你,汉斯·舒尔茨,立刻转身回去——」 这事儿不是离谱,而是相当离谱。 「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艾米莉亚凶多吉少,但是她的尸体怎么会出现在学院的大厅?」陶乐思第n次逼问艾斯比。 原着中,艾米莉亚逃离了学校,因此被女巫们处死。她的尸体一直藏在密室的刑房之中,用以最终的祭祀。原着中可并没有艾米莉亚的尸体从大厅里冒出来的桥段。 「桃乐丝,ball ball您不要再问了,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哪里出问题了,我也不明白哪里出差错了,您就当我死机了成吗?」艾斯比的声音很沮丧,听得出他大概真的也是懵的。 接下来,只要陶乐思向艾斯比提问,艾斯比就开始唱《电脑死机之歌》。 下午的课全部暂停了,学校暂时被封锁,来了许多警察,学生们被要求全部呆在自己的房间中,没有批准不得出门。两名警官挨个和女生们谈话,询问艾米莉亚的失踪前后的相关情况。 陶乐思在自己的房间里坐立不安。 安娜的失踪和亨利的死已经让希尔达接受了一次调查,这回艾米莉亚可是直接死在学校大厅,不管怎么样,作为康拉德的校长,都够希尔达喝上一壶。 但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不对劲。 女巫们做事一直隐秘诡谲,在召唤出赫卡忒母神之前,她们最重要的是隐蔽起来、保护自己。把尸体扔到大厅里是□□的行为,不是女巫。 难道是女巫内部已经分裂了,有的女巫看不惯希尔达的所作所为,希望能够引起警方的注意,逮捕希尔达,好让自己当老大? 从这个思路来说,华格纳女士的嫌疑就很大了。不过这不合理,华格纳女士也是女巫中的骨干成员,学院的秘密被完全大白天下之后,她不仅捞不到更多的好处,还可以跟希尔达去当狱友。 艾米莉亚尸体上的那条项鍊……那个挂坠盒……陶乐思提醒着自己。 索莎娜发烧的时候,曾经一直惦记着这条在旧货店里看到的项鍊。陶乐思想要为她买下来,却被克劳迪娅先一步买走,然后克劳迪娅把项鍊送给了陶乐思。 当索莎娜退烧之后,她又完全不记得这条项鍊了,之后陶乐思就随便把项鍊放到了自己房间的抽屉里,再没有留意过。鑑于她很少锁宿舍门,而且安娜的信封也被艾米莉亚拿走过,所以项鍊被哪个女生顺走,应该不奇怪。 挂坠盒出现在艾米莉亚的尸体上,就很奇怪了。 陶乐思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想要拿起一本小说看,但完全看不进去。过了几分钟,两名警官敲门进来。 大概是有学生已经向他们反映过艾米莉亚离开学校前和陶乐思发生过冲突,所以警察询问陶乐思问得格外仔细。 陶乐思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着警察的问题,一边思索着艾米莉亚的尸体突然出现是怎么回事,谁又是始作俑者。 把尸体放在教学楼大厅里的人目的很清楚,就是制造混乱。如果这一切事情都可以不发生,此人的目的岂不就落空了? 当然,陶乐思只是这样想想而已,但当她冒出「这一切都可以不发生」的念头时,忽然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这一切可以不发生……即使发生了,也能够被改变……人的记忆可以被篡改,许多人的记忆也可以同时篡改……集体幻觉……宗教,祭祀仪式…… 陶乐思陷入这种无意义的假设之中,无法自控,甚至感觉自己不能把注意力集中在警察的问话中。她仿佛看到眼前有光影在闪动,噩梦中的画面重现,盘踞在一起的五彩斑斓的蛇,还有那个三头的怪物。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坐在陶乐思对面的两名警察的态度突然从严肃变为和蔼,速度之快,跟川剧变脸一样。一直皱着眉头在本子上记录的那位警察面容舒展开了,而另一名警察则傻笑了起来,好像是被催眠了。 「没错,恩格尔小姐,这些都一定是一场误会。关于有人恶作剧,把假人摆放在学校大厅里这件事,我们会查清楚的。很抱歉耽误你的时间,我们需要再跟负责人谈谈。」其中一名警察说。 第41页 说罢,两名警察起身,匆匆离开了她的房间。 陶乐思彻底懵了。 快到晚饭时间,学校里已经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关于白天的风波,现在学生中间一致认同的版本是:不知道是谁,把一具时装店里的假人模特套了一件旧衣服,还洒了些红颜料冒充血迹,放在学院大厅里。老师们误以为是死尸,报了警之后才发现是一场误会。 所有的学生对此都深信不疑,丝毫不曾怀疑他们的记忆被篡改过。毕竟,恶作剧比篡改记忆听起来要合理得多。 陶乐思没有去吃晚饭,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躺在床上,反反覆覆地思索着。 「我到底做了什么?」 唱了一天死机之歌的艾斯比终于活了过来:「桃乐丝小姐,这不是很好理解吗?您改掉了全校学生和警察的记忆,让一场骇人听闻的兇杀案变成了一场吓唬人的恶作剧。」 「可是我为什么能改掉别人的记忆?这不是个恐怖小说吗?原着中桃乐丝就有这样的能力吗?」 陶乐思正在质问艾斯比,她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她以为是索莎娜,欠了欠身准备起床,结果却惊讶地发现,进来的人是希尔达。 希尔达面色疲惫。她还穿着那身黑裙子,走进来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 之前一直只有陶乐思去找希尔达的份,希尔达可从来没有主动来找过陶乐思。 天色黑了,两个人都没有去开灯,任由夜色一点一点吞噬这个房间。陶乐思依然躺在床上,希尔达走到她的床边坐下来,望向窗外。夜晚也是雾蒙蒙的,远处的建筑光亮有一点透进来,陶乐思抬起眼睛,只能看到希尔达身影的轮廓。 「今天,」在逐渐坠入黑夜的沉默之中,希尔达终于开口了,「今天的事情,谢谢你。」 第24章 期待已久的雷曼庄园之旅 「我不知道我当时干了什么。」陶乐思的将头在枕头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角度, 望着希尔达。 希尔达挪了一下位置,更加靠近陶乐思。 「使人产生幻觉是女巫惯用的手段,但这次你能让这么多的人都产生幻觉, 你的能量让我感到吃惊。」她说着, 将手掌轻轻搭在陶乐思的额头上,但并没有接触到皮肤, 陶乐思觉得希尔达很像在给她传授神功。 「我也是女巫吗?」陶乐思问。 原着中的桃乐丝虽然有时候也会产生惊人的直觉, 但没有这次这么夸张。 「是的,而且是天赋非常罕见的那种。」希尔达用一种很柔和的语气说,她将手按在陶乐思额头上。 陶乐思闭上眼睛想要感受希尔达无法通过语言想要转达给她的一切,但她的额头只能感觉到一点希尔达手心的温度。随即而来的是一种渴望,她希望能握住这双手,亲吻那已经有了细纹的手背, 还有修长有力的手指。 不过她很快又冷静下来了。打住, 她心想, 现在是在学校,不适合谈恋爱。 「是谁把艾米莉亚的尸体放在那里的?」陶乐思问。 希尔达摇了摇头。 「事情已经过去了, 」她说, 轻轻地将手抽离开, 「告诉我,你现在,想到了什么?」 天完全黑了, 室内也沉浸在黑暗之中。陶乐思看向微微发亮的窗口,她扪心自问, 想到了什么? 希尔达的黑裙, 她的舞蹈, 索莎娜的眼泪, 克劳迪娅的红髮……还有一些更久远,更早的事情……在她是陶乐思的那个世界里,在她的童年,她有着美好记忆的时刻…… 「妈妈。」她轻声说。 陶乐思说的是中文。 但是希尔达能听懂。全世界关于妈妈的发音都想去相差不远。 她回望着陶乐思。她大概也想到了什么,或许是关于女神,或许是关于她年轻时的事情。 希尔达离开陶乐思的房间时,陶乐思还在凝视着窗口,她觉得从窗口透进来的光,像一滴巨大的泪光。 这场风波平息之后,又照常上课。 陶乐思时不时还在琢磨到底是谁把艾米莉亚的尸体搬到了学校大厅里,不过希尔达并不希望将此事查清楚,以免招来更大的麻烦。 事实上,陶乐思内心已经有了嫌疑人选,那就是克劳迪娅。毕竟,那条挂坠盒项鍊出现得实在有点过分巧合。不过上课、练琴这些事情一忙起来,她就顾不上去格雷厄姆酒店找克劳迪娅谈了。 还有一点,陶乐思觉得自己跟克劳迪娅根本就不熟,跑到人家房间里,开口就问「上午好,你是不是把一具埋在学校地下秘密基地的女孩尸体搬到学校大厅里」,估计会被附近的疯人院给带走。 上课的这几天,陶乐思发现凯萨琳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神情也显得无比憔悴。尤其是周五那天,当她好不容易完成《mother》中一个大跳动作之后,忽然晕倒在地上。 希尔达指派了两个女生把凯萨琳搀扶回房间。陶乐思坐在钢琴前抬起头,发现希尔达既没有去看昏迷的凯萨琳,也没有与她对视,而是看向练舞室的某一个角落。顺着她的目光,陶乐思看到索莎娜正站在那个角落里,一脸受到惊吓的神情。 吃晚饭的时候,陶乐思还能听到附近女生在议论凯萨琳的事情。 「她的脸白得吓人……」一个女孩说,「佩蒂尔小姐打电话叫来了医生,医生说她只是贫血,太虚弱了。」 第42页 「我猜凯蒂肯定是得了什么病。她平时身体一直很好。」另一个女孩说。 坐在陶乐思身旁的索莎娜推开餐盘,怏怏不乐。 「怎么了,苏?」陶乐思小声问。 索莎娜起先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她才用耳语一般的声音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凯萨琳的样子,我觉得好像跟我有关系……她越是苍白消瘦,我就越是满足,像是刚刚饱餐了一顿……」 吃完饭后,索莎娜先回了房间,陶乐思围着校园中间的喷泉雕塑瞎转。 落叶随着深秋的风慌里慌张地在空地上打着转,陶乐思将手藏在大衣的口袋里。她一直在室外晃悠到天色完全黑了,才又熘回教学楼。 一楼的练舞室灯全都关着。陶乐思上了四楼,先趴在雕花木门上听了听动静。 果不其然,其中传来了华格纳女士的声音:「最近学校里发生的事情真的很奇怪,对于我们而言也很奇怪。我认为有必要让祭祀仪式提前进行。」 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陶乐思对这个声音不太熟,好像是大提琴教师。 「我们到底有没有挑选好用哪个女孩作为容器?要知道我们绝对不能失败。」 陶乐思一听,觉得不太对劲,这该不会是教职员工在开会吧? 华格纳女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是索莎娜就是桃乐丝。我比较倾向于使用桃乐丝,你们认为呢?」 希尔达的终于说话了,声音冷硬、漠然:「我认为索莎娜更好一点。」 「我们要尽快决定,」又一个女老师说,「这是最重要的。」 另外一个人插嘴:「凯萨琳现在也生病了。我认为有人在盗取我们的祭品,这件事如果不查清,就贸然进行祭祀仪式,会有更多危险。」 陶乐思听了一会儿,为了避免上回险些在希尔达门口和华格纳打个照面的尴尬局面,她蹑手蹑脚地又下了楼,来到二楼的琴房之中,坐在黑暗中等待着。 现在她也无法确定,事情接下来会怎么发展。 赫卡忒降临的时候,需要三个女孩作为容器,老师们目前很有可能挑中索莎娜或者陶乐思。克劳迪娅是自愿的,估计仪式一开始,她就会赶过来,而且跑得比香港记者还快。但是少了一个容器,赫卡忒仍然可能发怒,因而开展一场屠杀。 不,也许事情并没有这么复杂。赫卡忒女神只有一位,女神们选中了错误的容器,仅此而已。 「到底是怎么回事,艾斯比?」陶乐思问道。 艾斯比立刻接话:「我不知道。要是什么事我都知道,还要你有什么用。」 陶乐思想打他。 她在黑暗的琴房中等待了一会儿,女教师们大概已经结束了会议。陶乐思听到她们一边小声交谈着,一边沿着楼梯走下去了。她多等了几分钟,才返回四层,敲了敲门。 希尔达说:「请进吧,桃乐丝。」 陶乐思推开门,笑了起来:「你知道是我?」 希尔达披着头髮,肩上斜斜地搭着一条羊毛披肩。她一只手夹着烟,室内烟雾缭绕,应该是刚才开会的人没少抽菸。 「当然,」希尔达说,「我还记得之前跟你约好的事情,我们明天一起去莱兹的雷曼庄园。」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去看陶乐思,而是随意地在房间中整理东西。陶乐思倚靠着门框,她觉得希尔达这样披散长长的头髮,穿着样式早就过时三十年的衣服的样子很美,很快她又在想,不知道刚才老师们开会商讨出什么结果没有。 「我一般会选择搭乘火车去,」希尔达说,「不过明天我们需要走早一点,最好别让你们朋友们发现你提着包外出游玩。」 「没问题,夫人。」陶乐思说。 「但是第一班到莱兹的火车早上九点才会经过这里,」希尔达用一种校长的口吻安排着,「那太晚了。所以明天我会开车去。我们七点在学院门口见。」 陶乐思回到宿舍的时候很想跳舞,跳《自由飞翔》之类的。 她无比期待明天的到来,她感觉自从穿进了这个鬼地方,从来就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过。 「哇,桃乐丝,您的开心还挺廉价呢。」艾斯比酸熘熘地说着风凉话。 陶乐思心情很好,懒得跟艾斯比计较。她开始收拾东西,把明天可能会用到的衣物塞入桃乐丝那个已经有些磨损的帆布旅行包里。她从抽屉里翻出来一件还包装完好的衣服,发现那是她上上周末和索莎娜去逛街时,买下的那件暗绿色的毛衣裙。 她小心地将裙子也放入旅行包中。 翌日,陶乐思赶在天亮之前就在康拉德学院的门口等候。街上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空气又湿又冷,一层雾瀰漫在路面上。 不多时,一辆黑色的老式大众甲壳虫在陶乐思身边停了下来。 「早,希尔达。」陶乐思拉开车门,坐上了车。 「早,桃乐丝。昨晚休息好了吗?」 希尔达还是穿着黑色的大衣,不过围了一条驼色的围巾。她熟练地操作着挡杆,甲壳虫在并不十分平坦的马路上行驶着。 「我到现在还不愿意相信我居然可以和你一起度过一个周末。」陶乐思坐在副驾上说。她转头看着希尔达,她开车的时候望着挡风玻璃之外,神情专注,与她在纠正学生的舞蹈动作时没有什么不同。 第43页 「我也觉得惊讶,」希尔达说,「学生们似乎不喜欢我。我是说,他们好像害怕我。」 「学生们都会害怕严厉的老师。」陶乐思说。 「可是你不害怕。」 「大概我和别人不太一样吧。」陶乐思随口说。 希尔达驶出了城镇,天全然亮了。她开到了郊外的一片山坡上,山坡上的草已经全然变黄了,只有其间立着的几棵柏树仍然是翠绿的。陶乐思望着道路远处,在浓重的云雾之中,隐约能看到群山的影子,山顶覆盖着皑皑白雪。那里会是阿尔卑斯山吗? 陶乐思还想再看看清楚,又是一阵乌云飘过来,天色暗了下来。 「阴天了。」希尔达说。 她们在九点多的时候抵达了莱兹城镇。希尔达将车停在路边,去咖啡厅里买了三明治和咖啡。两个人坐在车里吃完了这顿不算丰盛的早餐,希尔达又发动了汽车,朝莱兹郊外的雷曼庄园驶去。 第25章 哦嚯,第一次表白被拒绝了 希尔达还没有把车开出莱兹城区, 天上就开始滴落雨点。看来她之前所说的「阴天了」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事实是不仅阴天了,而且还下雨。 她将车停到雷曼庄园前时, 雨下大了。 庄园立在悬崖之上, 悬崖之下就是海滩,风景宜人, 就像是女作家杜穆里埃的小说《蝴蝶梦》中所描写的曼德雷庄园。阴雨天时, 从道路下方向上望去,更有一种骇人的气势。 「过去这里住着的人姓雷曼,传说他们一家都是从英格兰那边来的,很多人说他们是吸血鬼,」希尔达说,她和陶乐思冒雨步行通过去往庄园的石质台阶, 「到了最后一代, 雷曼家已经没有多少钱了。他们的小儿子据说和鲁道夫王子是朋友。一战时, 他逃到了国外,之后再没有音讯, 可能死在了列支敦斯登。二战之后, 这里就对外开放了。」 尽管是个周六, 不过不知道是因为她们来得太早了,还是因为天气欠佳,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陶乐思恍恍惚惚地觉得, 仿佛希尔达成了这个庄园的主人。 庄园保留了英国都铎王朝的建筑风格,在庄园前的花园中, 有一个灌木所修建而成的迷宫, 样子有点像《闪灵》里面的那种, 不过规模没有那么大。快到冬天了, 灌木呈现一种深青绿的颜色。 这时候,雨下得大了起来。两人走到迷宫里。灌木有一人多高,陶乐思一进去就晕头转向。好在希尔达对此应该很熟悉了,她带着陶乐思在雨中从迷宫的通道中穿梭,在每一个岔路都准确的选对了方向。 「这种迷宫实际上是维多利亚时代庄园的装饰,用来向客人炫耀和打发时间。」希尔达说。她的步伐很快,陶乐思需要小跑才能跟得上。她那身黑衣让她显得更像一直在这座庄园中徘徊,存活于上个世纪(指19世纪)的幽灵,而陶乐思的牛仔裤和灯芯绒外套让她觉得自己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 灌木迷宫的规模并不大,几分钟之后,两人就走了出去。随后希尔达带着陶乐思到室内避雨,并参观了庄园中的图书馆、收藏室、卧室、酒窖之类的地方。这里虽然极力想要模仿出英国皇家精緻生活的风格,但不少地方还能看出德式建筑的痕迹。 陶乐思摘下了被淋湿的报童帽,一边盯着藏品室中展览的雕塑和绘画作品,想着学院下方的迷宫,还有通道中所展示的艺术品,是否与此也具有相同的意味? 不过她没有什么美术鑑赏能力,也许让克劳迪娅过来,还能发表出一些有营养的观点。但陶乐思并不觉得无聊,她只是觉得自己能够通过这种方式,触碰到平时触不可及的,希尔达的另外一面。 参观过庄园地上建筑部分后,她们又来到了地下的酒窖。酒窖一半沉入地下,光线昏暗,只有高到几乎与天花板平齐的窗子透下来一点光,站在其中隐隐能听到窗外的雨声。 「我不喜欢这里,这里又黑又闷,」希尔达说,「但是每次来到这里时,我都会在这里逗留几个小时。」 「为什么?」陶乐思问,「如果你不喜欢这里,应该会赶紧离开这里才对。」 「我们都不喜欢尘土,但最终覆盖我们尸骨的,还是尘土。」希尔达说,「我以前的一位朋友经常会这么说。」 陶乐思不太容易能够想像到希尔达会有什么密友,她向来是独来独往的。也许在她年轻时,也曾有过快活而甜蜜的时光。 酒窖旁边还有一间房子,过去是储藏室,现在被改成了现代餐厅。此时没有什么顾客,希尔达带着陶乐思在其中落座。 餐厅提供法国菜,希尔达点了马赛鱼汤和法式烩土豆。鱼汤上得很快,侍应生先是把汤盛到两人面前的浅盘中,陶乐思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一般,还有点腥味;随后侍应生又端上了鱼料,红色的汤中有鱼肉、青口、大虾之类,当作风味特异的海鲜大杂烩还不错。 「我并不太喜欢法餐,」希尔达说,「不过我喜欢吃法餐时的氛围。」 「浪漫?」陶乐思问。 「不,是虚幻。」 陶乐思没有明白希尔达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今天是个晴天,我们下午可以去花园里消磨时间,」希尔达继续说,「可惜今天下雨。但是没关系,吃完饭后,我们可以喝一点酒。」 陶乐思本来以为所谓的「喝一点酒」是吃饭时喝的半杯佐餐用的葡萄酒。但是在吃完甜点,侍应生将餐盘都收走之后,希尔达低声嘱咐了几句。过了一会儿,又一个戴着领结的侍应生走了过来,手中托盘上有一瓶颜色和质地看起来都很像风油精的酒,还有两个加了冰的杯子。 第44页 「苦艾酒。」希尔达说。 喝苦艾酒的工序有点复杂:侍者将一个黄铜酒匙放置在杯口上,在酒匙中加入一块方糖,从方糖上方,将绿色如宝石般的酒液注入杯中。之后,他又在方糖上点火。洒了酒的方糖很容易就燃烧了起来,侍者又拿来一个冰水壶,从方糖上方向杯中滴入冰水。 绿色的苦艾酒随即变得浑浊起来,呈现出另外一种淡绿的奇特颜色。 作为高度酒,苦艾酒入口似乎并没有陶乐思想像得那么难以接受,不过确实有一股风油精的味。 希尔达点起一支烟,拿着烟的手端起酒杯,她盯着陶乐思,然后喝下了一口酒。 「酒精比艺术来得更让人着迷。」她说。 陶乐思喝下了一整杯苦艾酒,起初她没什么特别的感受,还觉得自己的酒量棒棒哒,挺牛逼的。过了一会儿,她觉得好像胃中有股热气向上沖入脑门,周围的世界开始变得混乱不清。 希尔达看着她,似乎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她对于一些生活琐事的看法,但陶乐思完全没有听进去。 她咳嗽了一声,坐直了身体。 「夫人。」她说。 如果这时候希尔达选择打断她,继续说一些别的话题,可能陶乐思会就此闭嘴,在她的肝脏分解完毕刚才喝下去的酒精之前,绝对不多说半句废话。 可是希尔达却不说话了,她看着陶乐思,等待陶乐思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我想要离开学校,」陶乐思说,她紧紧盯着希尔达,生怕漏掉希尔达脸上任意一个微小的表情,「我离开学校,是因为如果这样,就能一直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艾斯比痛苦地呻|吟道:「桃乐丝,您老是嫌弃索莎娜特别莽撞,我看您比她还莽得多。您可别是喝点小酒就忘了您姓什么,只依稀记得您老爸姓陶吧?」 陶乐思没有理会艾斯比,她现在觉得连艾斯比的声音,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时间和空间,忽然安静了下来。附近的餐桌上客人在谈笑,侍应生在交谈,他们的声音,被外面的雨声遮盖。在这个区域之内,陶乐思只能看到希尔达,她的注意力也完全集中在希尔达的身上。 希尔达稍微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她手中的香菸在燃烧着,菸灰结出很长一段。 「桃乐丝,也许是你今天喝得有点多,」她终于说话了,带着一种意味不明的微笑,「但是,你要知道,我和你并不是一类人。」 希尔达总是这样冷静。陶乐思感觉自己的酒醒了一半。 「我们在政治上的观点,我们关于艺术的看法,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方面,都是不同的,」希尔达说,「我必须承认我一直被你所吸引,我无法不对你产生好奇心。但本质上,我们并不一样,也不可能一直在一起。如果我和你在一起,这会害了你,从良心的角度出发,我必须要说『不』。」 「哦嚯,你被拒绝了。」艾斯比幸灾乐祸地说。 陶乐思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苦艾酒在她的舌尖仍然残存苦味。 她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的苦艾酒已经喝光了,希尔达的那杯酒才喝了一半不到……原来这种酒不是一口闷的啊? 她颓然地垂下头:「我还想再喝一杯。」 希尔达当然没有再给陶乐思点一杯酒,毕竟陶乐思醉酒之后的德性她已经见识过了。她向侍者要了一杯加盐的番茄汁,让陶乐思喝下去解解酒。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你不太能喝烈酒。」希尔达说。但是她在说这话时的态度是轻松的,她并没有因为陶乐思的表白而感到受了冒犯,相反她好像还有一点愉快。当她吸了一口烟,将烟雾轻轻吐出来的时候,在烟雾笼罩的面纱之后,她的神情却又带着痛苦。 过了大概一两个小时,陶乐思觉得自己好了一点,最起码大脑和小脑能协调到一起去了。外面的雨依然没有停,两人走到庄园一层的走廊,看着窗外的雨如帘幕一般落入灌木的迷宫中。 『没想到今天会下雨,而且下个没完。」希尔达说着,在窗前一把圈椅上坐下来。 「只是这样,我就觉得很好。」陶乐思说。 她还是很介意自己刚才冒冒失失就表白的事情,并暗自决定今天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锻鍊酒量,最起码把希尔达喝趴下之前,自己绝对不能醉。 「我以前住的地方就在莱兹,」希尔达忽然说,「你愿意陪我回去看看吗?」 第26章 安德烈斯故居 「你过去住的地方?」陶乐思问。 「没错, 就在莱兹城镇里面,我结婚之后就搬到那里去住了。」希尔达说。 陶乐思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猜想过希尔达结婚的模样, 她也无法想像年轻的希尔达穿着婚纱、手捧玫瑰的样子, 尽管那一定很美;她也很难构想出希尔达围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场景。 原着中从来没有提及过希尔达·斯坦的过去。 不过从希尔达的年龄可以推断,她出生的时候, 战争刚刚结束, 城市还在一片废墟之中;在她的童年和青年时代,又经歷了德国分裂、德意志之秋一系列社会的动盪。她从一开始就热爱舞蹈吗?她是否也曾经深深爱着她的丈夫,甚至可能有一两个孩子? 两人冒雨走到庄园的花园里。刚才喝酒的时候,陶乐思觉得周身发热,而现在走到室外的冷雨之中,又觉得很冷。当身上的汗都凉透后, 她觉得酒也醒了很多。 第45页 希尔达发动汽车的时候, 陶乐思明显感到她有些心不在焉。 莱兹距离雷曼庄园不远, 希尔达十分钟就将车停到了一座看起来十分破旧的公寓楼下。 「就是这里了,」她说, 「在他死后, 一直没有人住进来。不过平时, 我也不会来到这里。我想里面可能有点脏……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他?」陶乐思问,「您的丈夫?」 「爱德华·安德烈斯,比我大一岁, 有一半法国的血统,所以说话时总有口音。」希尔达说, 她下了车, 在公寓楼下站了一会儿, 她仰起头, 显出形状优美的颈项。她安静地立在夜雨之中,如垂死前怀念着往昔的天鹅。 她的丈夫姓安德烈斯,但是希尔达姓斯坦,应当是结婚之后,她仍然保留着父姓。 陶乐思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握住了希尔达的手。 那双手因为淋了雨,所以显得冰冷。但是在温暖之处,这双手也会重新拥有温度。 希尔达的手指在陶乐思的掌心轻轻动了一下。她显得有点不自然,却没有甩开陶乐思。 「我们上楼吧。」她说。 她和丈夫过去住在公寓楼的三层,是走廊最尽头的一间房子,门上的油漆已经剥落。希尔达在衣服口袋里翻找了半天,找到了一把钥匙,打开了房门。 一股灰尘的味道铺面而来。室内不大,布局大抵与一般家庭相仿,只是所有的家具上都蒙了白布。在白布的褶皱处,已经落满了灰尘。当希尔达打开灯,让灯光照亮室内时,白布覆盖的家具好像是一具具裹了尸布奇形怪状的尸体,更添一种凄凉。 「我们是在1968年结婚的,」希尔达说,「那时候我还在柏林的一家舞团里工作。68年的夏天,我休假的时候回到了莱兹,遇到了爱德华。当时他是一家公司里的会计。」 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看着这座镇子一般的城市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雨雾中,乌云在远处的地平线聚集。 「实际上,我那时候还太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爱情、或者是婚姻。爱德华很真诚,我没有时间多想。我们走在莱兹的街头,从最东边一直走到最西边。那里有一片树林,种满了椴木。在一棵树下,他突然单膝下跪向我求婚。我拒绝了他,但是他没有放弃。我休假结束后,他甚至和我一起去了柏林舞团中,他在那找了一份打扫卫生的工作,舞剧散场之后,他留下来清扫客人们扔下的烟盒和汽水瓶子。我被他感动了,于是我从舞团里辞了职,我们回到莱兹就结婚了。」 墙上挂着一幅照片,玻璃相框已经被灰尘所蒙住了。陶乐思走过去,擦了擦镜面,看到相框中是年轻时的希尔达和一个捲髮男人穿着结婚礼服的合照。照片中希尔达穿着过时的婚纱,怀中捧着鲜花,她在对镜头微笑,但同时显出一种茫然的神情,好像她还没有弄明白髮生了什么,又将会发生什么。而照片中,那个男人还没有希尔达个头高,他揽着希尔达的肩膀。 陶乐思往往会将揽住肩膀理解为一种保护,不过现在,她却觉得这种动作似乎更像是宣告占有,希尔达的丈夫,曾经拥有过她。 陶乐思又走到希尔达的身旁,但是并没有和她并肩站在一起,而是在她的身后,越过她的肩膀,与她一同看着骯脏的玻璃外面的雨。 她在想,希尔达结婚之前就信奉赫卡忒,还是丧偶之后才信奉的这位女神? 「结婚之后不久,我们的矛盾就逐渐显现出来了。我想要继续跳舞,我想要有自己的舞团。但是爱德华希望我能够留在家里煮饭,他还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孩子,就像他所有的姐妹那样……有一天,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他冲出了家门,一直到天黑,都没有再回来。他跑过一条马路的时候太急了,被一辆飞驰而过的卡车压断了脖子。那是1970年的事,我们结婚还不到两年。」 希尔达说话的时候没有什么剧烈的情感起伏,即使是在说到「压断」这样残忍的词彙时,也没有丝毫犹豫。 「我很抱歉听到这些。」陶乐思说。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希尔达说,她望着窗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爱德华死后,我想过很多次,我应该去哪里,或者我应该做什么。也许我搞砸了,而我只是想要弥补这一切。我离开了莱兹,来到了康拉德。我在那里有了其他的朋友,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在那之后,我所信仰的……神,就是我的爱人,舞蹈是我们的孩子,康拉德是我的家,我已经不再需要其他的了。」 「不,希尔达,」陶乐思说,她抬头看着希尔达,渴望能从希尔达的脸上看到一丝与她往常所不同的表情,「你对丈夫的愧疚仍然在困扰着你。」 希尔达摇摇头,她的表情冰冷得像铁:「桃乐丝,我很喜欢你,我不希望你受到什么伤害,像安娜或艾米莉亚那样。所以我必须要警告你,你需要听从我的安排。」 艾斯比及时地出声提醒:「桃乐丝,注意了,她的建议可能真的能让你的存活概率大大提升。」 陶乐思脸上浮出一点微笑,从玻璃窗的倒影来看,她笑得很难看,比哭还要难看。 「那么,校长夫人,我应该怎么做呢?」 希尔达转过身,她们在窗前对视着。陶乐思能够感觉到希尔达的紧张。她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吸了起来。 第46页 「我希望你能留在莱兹,留在这座房子里,」希尔达一手拿着烟,轻轻摊开手臂,「你在这里很安全,学校里的其他老师不会在这个地方找到你,一直到圣诞节后,我会——」 「不。」陶乐思的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决。 希尔达挑了挑眉毛,艾斯比发出「啊——」这样失望的声音。 「我不是在囚禁你,我只是想保护你。」希尔达试图解释。 陶乐思走上前一步。现在她和希尔达离得很近了,她伸出手,拢住了希尔达的双手。菸灰掉落在陶乐思的手臂上,有一点烫,陶乐思没有退缩。 「我知道,」陶乐思依然紧紧盯着希尔达,「但是就像是您对我的保护,我也想要对您有所保护。即使是只能陪伴着你,看着你,一直到最后一刻。」 希尔达微微张开嘴,她显然还想说些什么,但是陶乐思的话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儿,她放弃了重新组织语言,微微低下头,将菸头扔到地板上,用脚踩灭。 「耽误了不少时间,」她说,「我们走吧,该回学院了。」 下楼的时候,陶乐思觉得希尔达心事重重的,好像状态不太好。 「你还好吗?」陶乐思关心地问。 「她当然不好,」艾斯比嘀嘀咕咕地抱怨,「曾经有一个能够存活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没有珍惜,你说什么你要陪着她,我不知道下次等到这样的机会还要等多久,保守估计还要再等一万年……」 「如果你累了的话,我可以来开车。」陶乐思没有理会艾斯比,又说。 希尔达瞥了陶乐思一眼,神色有些复杂,不过总结起来,大致可以归类为「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穿书之前,由于工作需要,陶乐思经常会出外勤,她的驾驶技术自然不在话下。再加上这种欧洲城镇地广人稀,道路虽然狭窄,但是车辆和行人都不太多,何况她还没有开过这么炫酷的老式甲壳虫。陶乐思一路熟练地加减档、变道,汽车飞驰在山谷之间的公路上。 在陶乐思第二次弯道漂移之后,希尔达终于脸色不善地开口了:「桃乐丝,你开慢一点。」 陶乐思比原定时间早将近半个小时将车子停到了康拉德学院的门口。天色已经有些擦黑,细雨从天空中飘落,街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陶乐思熄了火,转头看着希尔达。看她的表情,估计她再也不会允许陶乐思摸方向盘一下。 「对了,希尔达,我很开心今天能和你一起出去,」陶乐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从汽车后排把旅行包拽了过来,拉开拉链,「我有一件礼物想要给你。」 她从包里掏出那件绿色的毛衣,递了过去。 希尔达带着疑惑的神情打开毛衣的包装,很明显,怔了一下。不过她马上又展露一个笑容:「谢谢你,桃乐丝,我喜欢这件礼物。」 她把毛衣凑到唇边,低头轻吻了一下。 「你的丈夫也会给你买衣服吗?」陶乐思问。 「那已经快过去二十年了,那个年代和现在不一样。」希尔达回答道。但是她终于笑了起来,也许这是她今天一整天,最为轻松的一个笑容。 第27章 克劳迪娅的惊人启示 在学院的教学楼里, 陶乐思和希尔达相互道别。陶乐思目送着她黑色的身影走上楼梯,消失在旋转处。 陶乐思回到宿舍之后,忽然感到了铺天盖地而来的疲惫。这个时候, 她的那杯苦艾酒才彻底被分解成了水和二氧化碳, 她很清醒,也很沮丧。 她没有去找索莎娜, 而是躺在床上, 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是个周天。一大早,陶乐思刚睁开眼睛,就发现雨停了,窗外瀰漫着浓雾。 陶乐思起床后,先是敲了敲索莎娜的房门,没有人应答;她推开门, 房间是空的, 被褥整整齐齐叠放在床上, 不知道是索莎娜彻夜未归,还是一大早就走了。 这个时代没有手机, 所以也没办法联繫索莎娜。她想去别的女孩那里打听一下, 结果迎面碰上从盥洗室里飘飘悠悠走出来的凯萨琳。凯萨琳脸色白得吓人, 脸颊瘦到眼睛都凸了出来。她怨恨地扫了一眼陶乐思,沿着走廊的墙壁慢慢走远。 陶乐思想起来自己好像已经被女生们孤立了,只好作罢。 她百无聊赖地回到房间里, 瘫在床上看小说,并且对于小说中的一句话很有感触, 「我一直在想, 我能给她什么。她拥有家产, 有钱, 有珠宝。她还拥有我的思想、我的身体,以及我的心」。 陶乐思并不意外希尔达会拒绝她。诚然,她们并不相同,而且相当不同。但陶乐思扪心自问,她又能给予希尔达什么?一次伴奏,或者一件毛衣?一次警察和学生的集体失忆?除此之外,她还能给希尔达什么?希尔达不缺乏伴奏,也不缺毛衣,她自己就是女巫,当然更不缺让别人失忆的能力。 艾斯比说:「桃乐丝,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陶乐思冷冷地说:「那就别讲。」 艾斯比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说风凉话的机会:「别的女主穿进恐怖小说都会想办法找方法苟下去,或者抱大腿。您却想着怎么谈恋爱,怎么追求恋爱双方精神上的平等,真不愧是你。」 陶乐思更加冷地说:「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一直到午饭之后,索莎娜还没有回来,陶乐思开始有些担心了。 第47页 索莎娜该不会是逃出学校,或者又跑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迷宫去了吧? 陶乐思越想越不安,于是熘到了教学楼,悄无声息摸上五楼,看到栅栏门好好地锁着,不像是有人进入其中。 找了一圈,一无所获的陶乐思回到房间中,讶异地发现她的房中多了一点东西:桌子上放着一条沾了血的项鍊,项鍊上悬挂着一个有马头图案的挂坠盒。 挂坠盒下面,压着一张纸条,陶乐思打开纸条,上面用铅笔潦草地写着一句话:想知道你的朋友在哪,速来见我。c.r. 陶乐思开始还没弄懂这两个字母是什么意思,后来一想,原来是克劳迪娅名字的缩写。 上一周,艾米莉亚的事情过后,陶乐思就想去找克劳迪娅谈谈,但是她忙着和希尔达周(恋)旋(爱),把这件事给忘了。 陶乐思穿过马路,刚准备推开格雷厄姆酒店大堂的玻璃门,两个侍应生就帮她把门拉开,深深对着她鞠躬:「下午好,恩格尔小姐。里德小姐已经在六层恭候您多时了。」 不仅如此,当陶乐思走到酒店大堂之后,所有的侍应生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对陶乐思鞠躬问好。一个侍应生冲上来,替陶乐思拿过她手中重约0.5kg的提包,好像怕陶乐思多拿一秒就会被累死一样。另外两名侍应生一边在前躬身将陶乐思引至电梯前,仿佛陶乐思已经罹患一种悲伤的病症,不仅傻,还瞎。 陶乐思恍惚以为自己进了海底捞……海底捞都没有这么夸张好吗! 上回和克劳迪娅在这家酒店吃饭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子,难道是克劳迪娅在酒店住了太久,已经开通了酒店的超级vip? 这种过度殷勤的服务地狱一直持续到陶乐思被三个帅气的服务生小哥簇拥着下了电梯,走到667房间前为止。 一个侍应生替陶乐思敲了敲门,克劳迪娅打开了门,高冷地对押送陶乐思的帅哥们说:「你们可以走了。」 「你在干什么?」陶乐思一进克劳迪娅的房间就赶紧关上门,生怕那些侍应生又窜进来八抬大轿给她抬走,「你在搞什么鬼?」 克劳迪娅走到窗前的圈椅上坐下,交握双手,望向陶乐思。她那头红髮编成了辫子,盘在脑后,像是围绕着头颅盛放的玫瑰花朵。 「你喜欢这样吗?」克劳迪娅问,「当你走进来,万众瞩目。所有的人都在看你,都殷勤地向你问好,渴望为你服务,为你做点事情,哪怕只是崇拜地看着你。你的每一个微笑都能令他们感到满足。你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吗?」 「不喜欢,」陶乐思干脆地说,「索莎娜在哪里?」 「你不用担心索莎娜,她很安全,」克劳迪娅说,「我只是想和你谈谈关于你的事情。」 陶乐思想跳起来给克劳迪娅一个头槌。她来这里就是为了知道索莎娜去了哪里,而克劳迪娅却还要跟她废话什么她的事情。 好吧,在问到索莎娜的下落之前,最好还是不要惹怒克劳迪娅。 她拉过来一把椅子,在克劳迪娅对面坐下来。这时候,她注意到窗边的画板上有一幅没有完成的画作,已经上了颜色,一个漆黑的女神,站在红色的祭坛上,身旁有一匹体型较小、毛色雪白的马。 女神只有一个大致色块涂抹出来的形象,还没有五官。她伸开的双手各自拿着什么东西,左手拿着的像是马桶搋子,右手拿着的像是马桶刷子。 「赫卡忒女神,三个形象其中之一,」克劳迪娅注意到陶乐思打量那幅画的目光,解释道,「以一匹母马作为神使,她一手持火炬,一手持一把匕首,象徵女神的权威。」 「哦……呃,画得不错。」陶乐思说。 「比起这个,我更想和你谈谈在那个可怜女孩的尸体被发现之后,你对警察和其他学生做的事情。」克劳迪娅身体前倾,目光紧盯着陶乐思。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我只是……我只是担心更多的人受到伤害。突然间,就成了那个样子。校长找我谈过,但是她没有给我答案。」陶乐思说。 「她当然无法给你答案。她太普通了,和所有的信徒一样,在女神的眼中,无非是蝼蚁而已。」克劳迪娅说。 「不,她不普通。」陶乐思有点恼火。 「我不跟你争辩这个,」克劳迪娅站起身,快步走向陶乐思,伸出双手捧住陶乐思的脸,「天哪,朵拉,我亲爱的朵拉,你还没有意识到吗?你还没有发现吗?」 陶乐思很茫然。她觉得克劳迪娅这样抓着她的脑袋令她有些不舒服,但是她却无法挣脱,被迫与那双翠绿的眼眸所对视着。 「我把艾米莉亚的尸体从地下带到大厅里,就是为了试探你——你没有让我失望,可是为什么你还这样一无所知?」 「是你杀了艾米莉亚?」陶乐思马上问。 克劳迪娅甩开陶乐思,转身快步走到窗前,显出很失望的样子。 「我明白了,」陶乐思高兴地说,「你感应到了赫卡忒女神,对不对?赫卡忒女神已经降临到了你的身上,现在你就是女神!」 是的,如果这样的话,原着中仪式失败的原因就很清楚了:女神选中的容器根本就不是索莎娜,而是克劳迪娅。当女巫们试图让一个错误的容器戴上女神的王冠时,引发了女神滔天的怒火。 「没这么简单,」说这话的不是克劳迪娅,而是艾斯比,「我大概能够猜测到仪式失败的一些原因,但绝对不是像你所想的这么简单。如果赫卡忒真的是一位三相神,女神当然不止克劳迪娅一位,祂选中的容器也不止一个女孩。」 第48页 克劳迪娅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嘆了出来,好像在克制着把陶乐思从六层窗口丢下去的冲动。 「不错,你说得不错,我就是赫卡忒女神,」她说,不过用的是一种「谁信谁傻逼」的语气,「而你,桃乐丝·恩格尔,你也是赫卡忒女神。」 她说的话很惊人,陶乐思根本就不相信。虽然陶乐思是穿过来的,但也清楚桃乐丝·恩格尔并非女神,否则在原着中也不会被希尔达手起刀落杀掉。 但克劳迪娅说不定真的和女神存在某一类关系。毕竟,作为一个校外人士,能够把藏在校内的尸体放到学校大厅里,多少也有点特异功能,外加精神不正常。 「我不是女神,」陶乐思立刻说,「我是无神论者,马克思主义忠诚信奉者,坚定实践者,社会主义接班人。」 克劳迪娅看起来除了那句「我不是女神」之外,所有的话都没有听懂,但她还试图耐心地诱导着陶乐思。 「女巫们的能力是雕虫小技,在她们所信奉的神灵面前不值一提。她们也许可以更改一两个人的记忆,但是能够在一瞬间改变这么多人的记忆,只有赫卡忒女神可以做到,」克劳迪娅说,「朵拉,你就是女神,你是赫卡忒女神的三分之一,正如我也是她的三分之一。」 「那……还有三分之一的女神呢?」陶乐思茫然地问,「是索莎娜吗?或者是别人?话说回来……索莎娜在哪里?我来你这里,就想知道这件事。」 第28章 女巫们的最终结论 陶乐思从格雷厄姆酒店走出来的时候, 跟艾斯比发生着激烈的争吵,甚至没顾得上注意殷勤将她送出去,恨不得把她抬出去的帅气侍应生小哥哥们。 「我仍然对女神有三位存疑, 」陶乐思说, 「女神只有一位,她有精神疾病, 还会挑选自己的容器, 现在她挑选了克劳迪娅,这很简单。我应该通知希尔达,把克劳迪娅请到学校里,给她弄个长生牌位再弄个龛供起来。」 「不,女神也许真的有三位,所以原着中仪式失败了, 因为容器不够, 」艾斯比也很激动, 「你不要用你的固有思维来揣测欧洲的宗教体系。」 「如果桃乐丝真的是女神,希尔达怎么能杀得了她?那是弒神。」。 「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赫卡忒降临的时候才杀了所有人。」 「信徒怎么可能弒神, 无论是从能力还是考虑后果, 希尔达都不可能做出弒神这种事情。」 「但是这种事情仍然有可能发生,弒神又不是独此一家,校长之前又不知道桃乐丝就是赫卡忒, 她杀桃乐丝纯粹就是灭口。」 「你就是想掩饰你小说写得是一坨翔吧?」陶乐思怒不可遏。 两个人讨论得不亦乐乎,陶乐思蹬蹬蹬跑上宿舍楼的楼梯, 忽然发现索莎娜房间的门半开着。 从克劳迪娅的667房间离开的时候, 克劳迪娅告诉陶乐思:「索莎娜没有出什么意外。她好端端地在她的房间里。」 陶乐思望着克劳迪娅许久, 她本来想要放上一两句类似于「如果索莎娜出了什么事, 我就把你头拧下来」之类的狠话。但是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匆忙地从克劳迪娅的房间中走了出来,马上就遭遇了侍应生们热情过头的欢送。 陶乐思推开索莎娜房间的门,发现索莎娜穿着外出时的衣服,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 「朵拉,」她快活地说,「我今天和汉娜一起去了镇上,我们还在那里过了一夜!天哪,我之前没有跟你说,你一定担心坏了吧?」 陶乐思摇了摇头,并且对索莎娜编造了一个这两天她一直在练琴读书的谎言,以保持住她特别爱学习爱生活的人设。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还在琢磨克劳迪娅对她所说的事情。 陶乐思并不相信自己是女神。原因很简单,传说中的赫卡忒能够唿风唤雨,大肆杀戮。而现在的陶乐思除了弹弹钢琴之外,并没有什么神通。就连上一次篡改了警察和师生的记忆,都像是一场意外。哪有这么狼狈的女神? 然而,克劳迪娅德说法也不全然无懈可击。 假设赫卡忒果真将自己切成了三片,一片是克劳迪娅,一片是桃乐丝,剩下的一片会是谁?克劳迪娅之前给她看过笔记,里面记载凡人形态的赫卡忒,「她们通常是三位女子,或者年轻或者年老,或者美丽或者丑陋」。也就是说,什么人都有可能。 「会是希尔达吗?」陶乐思想,「如果赫卡忒的第三部 分是希尔达,她在原着中能杀得了桃乐丝也就可以理解了。」 陶乐思回忆了一遍原着中,桃乐丝领便当的剧情: 「桃乐丝急匆匆地推开了房间的门,她需要通知索莎娜,问题就出在学校地下密室,出在校长斯坦夫人身上—— 房间中,已经有一个人静立在窗前等待着。 桃乐丝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人正是校长,希尔达·斯坦。 「夫人……」她又惊又疑。 校长从来不会出现在学生的房间里。如今校长夫人却在这里等候着她,说明她和索莎娜的所作所为已经被老师们察觉了。 该怎么办? 桃乐丝知道自己此时转身就跑的后果。她甚至能够想像得到自己的悲惨下场。 但是,至少,如果这样做能够保护索莎娜,就不会让这些女巫的阴谋能够得逞。 第49页 如果能够保护索莎娜…… 这就是桃乐丝最终的念头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校长夫人一言不发地抬起手臂,然后她感觉到头颅上遭受了重击,仿佛一双手用力扼住了她的脖颈。她试图伸手去拽住自己的脖子,但随后就失去了力气,倒在了地上。生命在迅速流失,只是一瞬间,她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希尔达·斯坦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桃乐丝,然后快步从房间中走了出去。至于桃乐丝的尸体,宿舍管理员佩蒂尔小姐会帮她处理的。 她走过桃乐丝的尸体时,又看了一眼,目光在桃乐丝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上驻留片刻之后,就大步穿过阴暗潮湿的宿舍走廊,再没有回头。」 回忆原着情节让陶乐思感觉很受伤,因为原着之中,桃乐丝的箭头都是和索莎娜相互咻咻咻发射得有来有回,至于希尔达的箭头……好像原着中她根本就没有箭头,除了对赫卡忒女神的忠诚信仰。 一想到原着,陶乐思就更加觉得意难平了。她甚至有种感觉,也许希尔达并非对她有多么真实的好感,什么共舞、出游、进餐之类的浪漫桥段无非是为了蛊惑她自愿献身给赫卡忒。 「恭喜您终于进入了自我怀疑的阶段!」艾斯比幸灾乐祸地说,「您现在换攻略目标还来得及,我觉得索莎娜真的很不错……」 陶乐思没有顾得上跟艾斯比抬槓。她看了看窗外,天已经快要黑了。她从床上爬起来,稍微捯饬了一下,决定去跟希尔达谈一谈。 她来到教学楼的四层,先是趴到雕花木门上听了听,里面没有动静;然后小心地敲了敲门,也没人应答。她试着转了一下房门把手,门没有锁。 陶乐思打开门,熘了进去。 起居室里,文件和杂物都摆放得很乱,好像这几天希尔达根本就没空整理内务。陶乐思又走到了卧室,这里比她的宿舍好像也大不了多少,房间中间有一张床,垂着长长的帐幔,有点像是电影里中世纪贵族的那种床。卧室墙边摆着雕花衣柜,既笨重又华丽,也像是上个世纪的古董。 陶乐思参观了一番希尔达的房间,准备离开这里时,忽然听到门外有好几个女人在说话。 「……今天晚上,必须要把这事定下来……」这是华格纳女士的声音。 淦,她们今天晚上是不是还要在希尔达的房间里开教职工大会?这会怎么天天都开?还有完没完了? 此时陶乐思再从房门冲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她四处看了看,拉开了一旁古董柜子的大门,躲了进去。 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每次来找希尔达,都搞得像是偷情一样,最后竟然还要沦落到躲在柜子里的地步。 大衣柜里挂着希尔达的衣服,黑乎乎的,散发着一股薰香混合羊毛呢子的味道。 顾不得多想,陶乐思听到外面雕花木门被打开,若干个女人边谈着话走了进来。 「仪式可以向后推迟,但是今天必须要敲定使用哪个女孩作为容器。接下来,我们要给予这个女孩足够的暗示,否则她的信仰不足,母神不会满意的。」华格纳继续说。 「尤迪特没来吗?」希尔达的声音。 「他身体不舒服,不用管他,」华格纳很不耐烦,「这种事情,他的意见不足以左右母神的决定。」 又一个老师说:「安娜和艾米莉亚都已经遇到了不幸,看来我们只能从索莎娜、桃乐丝、凯萨琳、汉娜之间挑选了。」 「你们难道没有注意到吗,可怜的凯萨琳状态越来越不好,」佩蒂尔小姐说,「好像有一个吸血鬼每天都在吸她的血一样,我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 「有人在盗取年轻女孩的血液,盗取我们的祭品!」一个愤怒的男子声音。 「好了,冷静一点,韦伯先生,」华格纳女士马上说道,「我们之前已经有了大致的打算,从索莎娜和桃乐丝中间挑选一位。这两个女孩都很合适。」 「我认为桃乐丝会更好。这个女孩很有天赋,」另一个陶乐思不太熟悉的女教师说,「那天艾米莉亚的事情发生后,希尔达说,是桃乐丝篡改了警察们的记忆,所以我们避免了很多麻烦。对吗,希尔达?」 「没错,我是这样说过,」希尔达沉静的声音响起,陶乐思甚至能够想像得到她一边吸菸,一边说话的神态。她抓紧身旁的一件厚毛呢大衣,感觉像是正在拥抱着希尔达,「但桃乐丝只是个普通的女孩,赫卡忒向来不会滥予信徒力量,所以我相信,桃乐丝一定是另有信仰,她的力量,来自于其他的神。」 「有道理,我也觉得桃乐丝信奉一些奇怪的神,反正不可能是赫卡忒。」佩蒂尔小姐说。 「挑选索莎娜自然也不错,但是我们只要稍微给予索莎娜一点点暗示,她就有些承受不了。」华格纳女士听起来有些动摇。 「关于暗示索莎娜,我们可以慢慢来,」希尔达说,「这总比我们将希望全部寄託给一个异教徒要好。」 「我贊成使用索莎娜,而不是桃乐丝,」一个老师附和,「而且,我们必须尽快确认桃乐丝的能力是否来自于其他的神,毕竟把异教徒留在学校实在太危险了。」 经过一番混乱的讨论,女巫们终于决定,选择索莎娜作为赫卡忒降临的容器,桃乐丝是备用容器,而且桃乐丝如果敢搞出事来,格杀勿论。 第50页 「看来你忙活了一整,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艾斯比阴阳怪气地说。 「难道她们选择我作为容器,就是有改变吗?」陶乐思很难过地反问道。 第29章 「谢谢你,帮我出柜」 陶乐思在衣柜里呆了一会儿, 觉得柜子里十分沉闷。 老师们商议完毕就各自离开了,陶乐思听到她们一边说着话一边离开房间,随后, 房间就恢復了一片寂静。 人都已经走了吗?要不要从柜子里出来?看起来柜子里有点缺氧, 如果不赶紧出去的话,有可能会—— 陶乐思还在犹豫, 忽然, 柜子的门被拉开了。陶乐思一只手还抓着希尔达挂起来的一件大衣维持平衡,与满脸惊讶的希尔达对视着。 「你……」陶乐思从来没有见过希尔达这般惊讶的模样,她的眼睛瞪得很大,胸膛轻微起伏着,「你……在这里干什么?」 陶乐思无地自容,非常尴尬, 无话可说, 面红耳赤, 如坐针毡,恨不得世界现在就毁灭, 恨不得一头撞死好离开这美丽的二次元世界。 「我, 那个啥, 晚上好,」她想要调动脸上的肌肉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 帮我出柜。」 五分钟之后,希尔达看起来平静了一点, 又恢復了她平时冰冷高傲的样子。她站在书桌前, 点了一支烟, 一只手夹着烟匆忙洗了一口, 另一手将火柴抖灭。 陶乐思站在卧室门口,倚着门框。她知道眼下的情况十分奇怪,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觉得希尔达吸菸的样子极美,站在烟雾之中,如一个孤独的艺术家,而不像尤迪特先生吸菸只会让她想打开排风扇,也不是索莎娜吸菸的样子只像一个背着家长偷偷干坏事的小女孩。 「你全都听到了,对吗?」良久的沉默之后,希尔达终于问。 「是,我都听到了,」陶乐思说,「我知道你们在讨论什么,你们想要做什么。」 希尔达马上说道:「我可以向你解释——」 「不,」陶乐思摇摇头,「您不用向我解释这件事。」 又是一阵难堪的安静。陶乐思看着希尔达一口接着一口的吸菸,让香菸的烟雾将她完全包裹了起来。她没有去看陶乐思,神情捉摸不定。 「但我希望您能告诉我,」陶乐思说,「您能不能告诉我,在我知道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为什么不杀了我?」 希尔达转头,震惊地看了陶乐思一眼。她坐到了书桌前的椅子上,又将目光从陶乐思的身上移开了。 「是的,我有许多理由可以杀了你,就像对安娜,或者艾米莉亚那样。你已经知道得太多了,你是个社会主义者,可是你却能弹出那样的曲子……你还是个女巫。」 「我不是女巫,我只是一直被你所吸引。」陶乐思走到希尔达面前,一手扶着桌面,顺势在桌子上坐下,居高临下看着希尔达。 「我没有什么值得吸引你的。」希尔达说。她的烟快要抽完了,陶乐思能够感受到,她的盔甲也就快要卸掉。 「不,你有。你不仅有,而且你很清楚,」陶乐思说,稍微弯下腰,离希尔达更近了一些,「可是我想要知道,你为什么不杀我。我想,也许,你对我也有一些不一样的感觉,对不对?」 希尔达用力将菸蒂在桌面上按灭,木质的桌面留下了一个椭圆形的烫斑。 「天哪,桃乐丝,我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蠢。我遇到上一个像你这么蠢的人,已经是十几年前了。」 艾斯比半死不活地在陶乐思的脑中开麦:「天哪,桃乐丝,我觉得您挺蠢的。」 陶乐思笑了,她倾身,距离希尔达越来越近。尽管这个姿势让她的腰椎很难受,而且只要稍微没有把握好平衡,她就可能滑跪到希尔达面前,或者直接来个干脆的前空翻。 可是她不在乎。 她距离希尔达太近了,她能够看得清希尔达脸上的细纹,眼中的光,已经不十分饱满的、颤抖着的嘴唇。 「不,」希尔达忽然开口了,语气中带些慌乱,「不,我只信奉我的神灵,我的女神,我的母亲……」 「你还来得及推开我。」陶乐思低声说,闭上眼睛,「我们之间的距离还有十公分,不是吗?」 时间仿佛凝滞了,星空在天空中旋转、低垂。在很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叫桃乐丝的女孩被她的校长杀死,有一个叫陶乐思的女孩因为买到了辣鸡小说而哀嚎。 玫瑰赤霞珠的味道。稀释了的苦艾酒的味道。《鲁冰花》和《西西里变奏》,一步之遥和绿宝石。 她也许等待了几秒钟,也许等待了几个世纪。她感觉到有一双手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像是一曲浪漫探戈起始的动作,随后或前进或后退,旋转,裙裾飞扬。 陶乐思凑近了希尔达,她将嘴唇轻轻印在希尔达的额头上。香菸的气味包裹了她,这间屋子沉闷而昏暗,整所学校也死气沉沉的,可是唯有希尔达却坐在她的面前,陶乐思能感受到那件如女巫袍服般的黑裙之下的温暖。 她的嘴唇沿着对方高挺的鼻樑下移,并明显感觉到了希尔达的慌乱。 终于,她将嘴唇贴到了希尔达的嘴唇上。柔软的、干燥的。陶乐思睁开了眼睛。 希尔达的眼睛是闭上了,她的睫毛不安翕动着,在脸颊上投下青色的阴影。气氛恰到好处,爱神与死神迈着相同的步伐。她们是姐妹,是舞者与伴奏,是舞蹈和音乐。 第51页 忽然,希尔达推开了陶乐思。陶乐思赶紧抓住桌子的边缘稳住了身体,才没有一个跟头从桌子上摔下来。 希尔达站了起来,起先的无措之后,她很快就恢復了冷漠的模样。她重新点了一支烟,将这支烟作为她的盾牌,再一次对着陶乐思竖起。 「对不起,但我不能这么做。我是校长,你是学生——」 「你已经猜到了我并非桃乐丝·恩格尔,我们没必要非要在乎这些,我也可以离开学校。」陶乐思有点无奈地说。她现在才察觉到她的心脏砰砰跳得很厉害。 「——而且我有我的女神,我已经发誓将我的灵魂献给她,我有女神和舞蹈就已经足够了。」 好吧,这就无解了。 「你已经听到我和其他同事谈论的事情,」希尔达转身往卧室走去,冷冷地说,「如果你还想活下去的话,记得不要到处乱说,管住你的好奇心。现在,我要休息了,回你的房间去。」 陶乐思轻声嘆了口气。其实现在无论说什么,谈情说爱或者是讨论赫卡忒降临的事情,好像都只会让气氛更加尴尬。 「知道了,boss。」陶乐思最终只能说出这么一句,然后转身,赶在希尔达决定要杀了她之前,离开了希尔达的房间。 刚刚走出那扇雕花木门,陶乐思就感觉到一阵从敞开的窗子吹来的冷风,冷得她打了个寒噤,好像是一场幻梦刚刚醒来。 「我这算是攻略她了吗?」陶乐思问艾斯比。 「您这革命尚未成功,仍然需要努力呀。」艾斯比说。 「那么,我能活下来吗?」 陶乐思这句话像是问艾斯比,又像是在问她自己。她忽然想到了克劳迪娅的话,克劳迪娅说她也是一位赫卡忒女神,而希尔达只忠于赫卡忒。如果只有这种方法可以让希尔达爱上她,陶乐思宁愿自己是女神。 可是她无法想像自称是赫卡忒的克劳迪娅与希尔达接吻。假如她看到这样的场景,可能会冲上去当场把克劳迪娅nen死。 陶乐思快步的沿着楼梯开始往下跑,推开教学楼的后门就朝宿舍跑去,感觉到风从她的耳旁唿唿吹过去。她的脸颊在寒冷的夜风中发烫,那种感觉有点像是发烧了,只是内心的激动无法平復。 她推开自己房间的门,不出所料,索莎娜正坐在她的房间里等待着她。 「你去哪了,朵拉?」索莎娜关切地走上前,将手背贴在陶乐思的脸上,「你的脸好红,生病了吗?」 「没什么,刚才在外面散了散步,可能有点热。」陶乐思稍微偏开脸,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再与其他人有身体接触了,即使是好朋友之间的亲昵。 「凯萨琳的状态很不好。」索莎娜有些难过地说。 「也许她生病了,应该给她家里人打电话把她接走。」陶乐思说。 凯萨琳因为艾米莉亚的事情一直认为陶乐思有问题,而且总是对她有一种敌意。不过在此之前,陶乐思的心思不在应付同学之间的矛盾方面,所以从未介意过。 「黛西给佩蒂尔小姐说过了。佩蒂尔小姐说,她已经给凯萨琳的家人打了电话,他的家人要从伯尔尼赶过来,需要一些时间。」 索莎娜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一会儿动静,确定附近没有人在窃听她们,之后小心地将门锁好。 「我不知道凯萨琳得了什么病,她们都说是贫血。可是我觉得也许这一切和我有关系,我每天晚上都做梦,梦见我很渴,这时候有一个白头髮的男僕给我端上来一个银杯子,我喝着里面的水,喝了很多很多,这时候我觉得味道不太对,再一看,杯子里面都是血。」索莎娜不安地说。 「那只是噩梦,你不要多想。」陶乐思虽然这样安慰着,但她完全能够理解索莎娜的担心。 她甚至能够猜想到,女巫通过某种手段,用凯萨琳的鲜血启发索莎娜,使她能够对赫卡忒女神多一些虔诚。 不,事实或许并非如此。在陶乐思躲在希尔达的衣柜所窃听的内容中,女巫们提到的「有人盗取我们的祭品」,假如凯萨琳的鲜血是祭品,难道是索莎娜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偷取了凯萨琳的血液? 第30章 一股邪恶而神圣的力量 周一, 舞蹈课堂继续。 希尔达加大了舞蹈生的训练强度,因为期末考试快要到了。除了最近排练的《mother》之外,希尔达还新增了许多比较基础的舞蹈训练。 这些基础性的训练使用录音机播放音乐即可, 无需陶乐思当一个莫得感情的伴奏机器。于是每逢这种情况, 尤迪特先生就会下楼,把陶乐思薅到楼上去练琴。 陶乐思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人间疾苦:在为生存和爱情备受煎熬的同时, 居然还要准备期末考试? 艾斯比幸灾乐祸地说:「早知道学业才能让你感觉到痛苦, 就该把你空降到衡水中学。」 作为一个管理比较宽松的学院,期末考试难度也不大。陶乐思记得在原着中,钢琴系的期末考试内容是:抽选大小调两组的音阶、琶音以及和弦,演奏一首练习曲和一首乐曲。原着中的桃乐丝练习曲选择的是德彪西12首练习曲中第一首,乐曲选择的是萧邦的降d大调圆舞曲「小狗」。 但是这两首曲子,陶乐思一直练得不尽如人意。 两首都是触键轻盈、技巧丰富的曲子, 不仅需要大量的练习, 还需要对曲子有充分的理解。但尤迪特先生评价陶乐思总是「只把谱子弹了下来, 实际上灵魂全都丢了。」 第52页 陶乐思为此心烦意乱。桃乐丝·恩格尔是一个敏锐细腻、又有些忧郁的文艺青年,而陶乐思完全就是个沙雕。桃乐丝所能演绎出来的感觉, 陶乐思不一定能够完美展现。 陶乐思练了一天琴, 被尤迪特先生骂了一天, 搞得她心情很不好。吃完晚饭后,陶乐思又独自回到了二楼琴房开始练琴。她越练越烦躁,索性站起身, 走到窗前,推开了窗, 让初冬的冷风唿唿吹进来。 要不, 干脆换曲子算了……整点什么斯特拉文斯基之类的上台哐当哐当一通乱敲, 或者格拉斯之类的极简主义风格练习曲一直重复同一动机到老师们全部睡着, 估计很快就会被撵出学校。 设定是逃出学校就会惨死,被撵出学校应该没有这么悽惨吧…… 圣诞节距离现在只有两个月了,仪式的时间也不太远了。 而除了克劳迪娅提供的一些线索外,陶乐思对于原着中仪式失败的原因还是毫无头绪。 艾斯比得出了最终的结论:「无论怎么样,你必须要跟克劳迪娅好好谈一谈。」 陶乐思很懵逼:「难道是要我说服克劳迪娅,让她代替索莎娜成为赫卡忒的容器吗?」 艾斯比说:「并非如此。事实上是,你可能要和克劳迪娅合作。」 陶乐思刚想说她只想和精神正常的人合作时,克劳迪娅显然不在精神正常的范畴之中,便听到了楼下练舞室有一些动静,好像是录音机正在播放一首练习舞曲,隐隐还能听到打拍子的声音。 哪个可怜的舞蹈生这时候还在练习? 陶乐思蹑手蹑脚地走下了楼,隔着练舞室门上的玻璃往里看了一眼。 希尔达正在练舞室中,跟随音乐的旋律打着拍子。而在教室中央,随着拍子舞蹈的,正是因为身体过分虚弱而无法正常上课的凯萨琳。 眼前这一幕,诡异得像是梦境。 凯萨琳的眼神空洞,脸色惨白,随着希尔达的节奏,肢体僵硬地舞动着,动作毫无美感,好像一具提线木偶,掌握在技巧并不高超的木偶师手中。 陶乐思看了一会儿,她惊讶地发现,景象微妙地发生了变化: 白炽灯苍白的灯光变得血红,凯萨琳站在红色的灯光下,木地板上,一道道鲜血顺着木板的纹路,犹如一条条血的溪流,从凯萨琳身上流出来,流向四面八方。 陶乐思仔细地看了看,不,那些血流并非从凯萨琳身上流出,而是从周遭流回凯萨琳身上。 随着血的回流,凯萨琳的脸色渐渐开始变得红润起来,动作也恢復了优美而柔软。 陶乐思在门外看得目瞪口呆,这是希尔达在给凯萨琳……补血吗? 她想要救凯萨琳? 希尔达侧过头,目光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正在门外暗中观察的陶乐思。然后,她的嘴角牵起一丝笑意。 陶乐思已经知道希尔达是女巫,所以希尔达也不介意陶乐思看到她现在的模样。 忽然,白炽灯管啪的一声爆裂开,玻璃破碎的声响把陶乐思吓了一跳。 走廊的灯同时灭了,只余一片黑暗。但是,在练舞室之中,那种诡异的红色光线仍然亮着,不知是哪里而来的光源。 楼上,沉重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像是快步地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似乎马上就会下楼。这脚步声陶乐思并不陌生,在黑暗走廊里,也在地下密室中出现过。除了脚步声,她似乎还能够听到那个怪物发出咆哮。 一股气流向四面八方涌去,如同从凯萨琳身上吹出来的狂风,令人难以招架。陶乐思被这莫名的风吹得站立不稳,甚至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她用手掌挡住直吹到脸的风,朝练舞室中望去。借着血红的灯光,陶乐思看到凯萨琳身体周遭的血在飞快流逝,她很快就像一具失去了牵线的木偶,倒在地上,从她身上流淌出大量的鲜血,又从木地板的缝隙中飞快渗了下去。 而一旁的希尔达仿佛刚被海啸冲击过一样,跌坐在地,头髮散开,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希尔达!」陶乐思推开练舞室的门沖了进去。她知道希尔达在进行某种女巫的仪式,而且这个仪式中间出了些差错,她贸然闯进去,或许会有危险发生,但是她不在意那么多。 陶乐思在希尔达身旁蹲了下来,抓住希尔达的肩膀,将她扶了起来。 希尔达披散的长髮蹭在陶乐思的脖颈上,陶乐思感觉到衣服布料之下,对方身体的紧张。她一边试图让希尔达依靠住自己,一边四处张望着,想要在血红的光线中发现某个正逐渐朝着她们逼近的怪物。 她感觉到某种危险在逼近,但却又难以概括这种危险的形态:是空气、是光影、还是bgm。 脚步声从楼梯上踏了下来,朝着这间练舞室逼近。陶乐思仿佛听到有一个沉痛的声音在质问着她:「你怎么能伤害你的姐妹?」 然而,红色的光连带脚步声忽然一同消失了。陶乐思以为自己瞎了,她用力眨了两下眼睛,一切又已恢復了平常的模样。 练舞室中,白炽灯依然亮着,走廊里的灯光与往常没有丝毫区别,地板上也没有任何血迹。凯萨琳倒在地上,看起来苍白而病弱。 如果不是希尔达还坐在地上,与她挨在一起,陶乐思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希尔达轻嘆了口气,从地板上捡起掉落的发卡,然后站起来,不着痕迹地离陶乐思远了一点。她将发卡衔在嘴里,重新把头髮盘好,再用发卡固定住。 第53页 「刚才发生了什么?」在陶乐思等待希尔达整理头髮的这段安静而古怪的时间之内,她悄声问艾斯比。 「出现了某种神迹。」艾斯比的措辞十分小心。 「赫卡忒出现了?」陶乐思马上追问。 「……我还不能确定。不排除还会有其他的神迹。」艾斯比更加小心地说。 希尔达终于将头髮重新整齐地盘在了脑后,整理好了衣服,又恢復了冷若冰霜且严厉的女校长的模样。 「刚才出了一点意外,」她摊开手,试图对陶乐思解释,「但是我并不想要伤害凯萨琳。」 「我能看得出来。」陶乐思说。 「只是中途被打断了,那是一种我无法控制的力量,是一股邪恶而神圣的力量。」希尔达说。她走近了陶乐思,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陶乐思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放在自己的心口。 「那么,是你所信奉的女神的力量吗?她为什么要阻止你救凯萨琳?」陶乐思问。 希尔达显出犹豫的神色,她想要说些什么,告诉陶乐思一些关于这所学院所潜藏最深的秘密,可是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她快步地走到了凯萨琳的面前,双手举到胸前,好像是做了一个什么手势,凯萨琳就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牵引着站起来,朝着练舞室外面走去。 「我得让凯萨琳先回到宿舍,不然会让别人怀疑的。」希尔达说。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看着凯萨琳迈着僵硬的步伐从练舞室走到走廊外,陶乐思感觉她正在躲避自己的目光。 直到凯萨琳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黑暗的走廊之中了,希尔达才转过身,看着陶乐思。 「我听见你一直在练德彪西和萧邦,对不对?」 「没错,但是我弹不好,」陶乐思说,「尤迪特先生对我很不满意。」 「你没有必要一定选择练习这些,」希尔达说,「你只需要演奏你自己就足够了。」 「我不太明白,夫人,」陶乐思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道,「我不明白,什么叫做演奏我自己。」 希尔达望着陶乐思,目光好像直接看到了她的心里。陶乐思想起了很多琐事,类似于床底还有没有洗的衣物,或者是周末要抽时间和克劳迪娅谈一谈赫卡忒的事情。 「弹奏你所想的,仅此而已。」最终,希尔达说。 第31章 「不和我合作,你将会后悔」 by克劳迪娅 陶乐思顶着初冬的冷风回到宿舍之中。她的房间中空空荡荡, 索莎娜没有在那里等待着她。 室内十分昏暗。但是陶乐思没有打开灯,而是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待天色渐渐黑了下去, 仿佛所有的事物逐渐沉入深海之中。 「您真的该和克劳迪娅谈一谈, 桃乐丝。」艾斯比小心地提醒道。 陶乐思勐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就朝着门外跑去, 反倒把艾斯比吓了一跳。 「我只是那么建议一下……」艾斯比试图辩解。 但是陶乐思已经冲出了宿舍楼, 又穿过教学楼,直接狂奔到马路对面的格雷厄姆酒店去了。 陶乐思本来还担心酒店中和上回一样,从天而降一群热情过分的侍应生,但不知道是不是比较晚了,她推开酒店大堂的门,只有枝形吊灯寂寞地亮着, 从大堂一直到电梯之中, 都空无一人。 此时已经是夜间快十点了, 克劳迪娅很可能已经睡了。 陶乐思来到六层,走到走廊的尽头, 敲响了667的房门。 门立刻就开了, 速度之快令陶乐思怀疑, 克劳迪娅可能是一直守在门后,就等着陶乐思来访。 「你终于来了,朵拉, 」克劳迪娅伸手把陶乐思拉到房间里,笑着说, 「我等待的时间比我想像得要稍微长一点, 但是不管怎么样, 你终于来了。」 克劳迪娅依然穿着她的外衣, 美丽的红髮盘了起来,不像是马上要上床睡觉的模样。 「你知道我要来吗?」陶乐思走到椅子前坐下,问道。 「我当然知道。其实你在前几天就应该过来问我,但是我相信你在忙着其他事,我的姐妹。」克劳迪娅说。 她走到窗前,将盖在她的画架上的布掀开。 画架上挂着一幅克劳迪娅新近完成的作品。依然是女神和神秘主义的题材,背景用大块的红色和黑色所涂抹,在画面的中央,是一位端坐着的女神,她头戴银白色的皇冠,一手拿着火炬,另一手盘着一条蛇。在她的脚下,无数五彩斑斓的毒蛇正盘踞成一团。 女神的神情冷淡,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陶乐思的错觉,她的面容和桃乐丝·恩格尔十分相似。 「上一次,我看到你的画作,女神的身旁是一匹马,她手中拿着马桶……不是,火炬和匕首。」陶乐思说。 「这是赫卡忒女神的另一形态,她一手持一把火炬,另一手持一条蛇,象徵着女神作为人的情感,」克劳迪娅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陶乐思,「朵拉,我的桃乐丝,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迟钝。难道你还没有明白过来吗?这个形态,这个女神,这个赫卡忒的三分之一——那就是你。」 陶乐思张开嘴,已经打算进行反驳了——但是她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噩梦,一位满身血污、周身苍白的女人将一条蛇递给她,在破败的神殿之中,满地都是缠绕着的毒蛇。 第54页 「我不明白。」陶乐思喃喃地说。 克劳迪娅坐在宾馆房间的梳妆镜前,对着镜子,将头髮上的饰物取下,让她的红髮垂下来,对着镜子缓慢梳理着她如火焰般燃烧的长髮。她的动作令陶乐思莫名想起了练舞室中,希尔达整理自己头髮的模样。 诚然,克劳迪娅比希尔达要年轻,她的红髮和绿眼睛的颜色都是如此鲜艷,让陶乐思感受到一种直观的冲击,但她却无法忘记希尔达站在钢琴旁边,站在白炽灯下瘦削高挑的身影。 「你是赫卡忒女神的三分之一,正如我也是她的三分之一,赫卡忒由三位女神所组成:权力,人性,本能,」克劳迪娅整理好了头髮,转过身面对着陶乐思,「不然,作为一个普通的学生,在艾米莉亚的事件里,你以为你为什么能够修改他人的记忆?」 陶乐思无话可说。 克劳迪娅继续说道:「赫卡忒的信徒往往认为赫卡忒是在深渊之中沉睡,她们的唿唤使赫卡忒觉醒,所以赫卡忒才会降临到某一个女孩身上——那是大错特错。从一开始,赫卡忒就会降生到一个合适的女孩身上,在她成人之后的若干年,因为某些仪式,赫卡忒得以觉醒。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 在赫卡忒觉醒之前,桃乐丝·恩格尔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她不具备赫卡忒的神力,所以她会被希尔达轻易杀死。 「那么,你是如何觉醒的?你什么时候发现你是女神,又什么时候发现我也是?」陶乐思问。 克劳迪娅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一言难尽,还是她根本就不想说。 艾斯比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说话了:「桃乐丝,也许之前,一直是我搞错了。赫卡忒女神是三相神,一共有三位。但女巫们只为她准备了一具容器,所以赫卡忒女神才会发怒,杀了所有人。」 「如果我真的是赫卡忒女神的三分之一,」陶乐思这句话既是对艾斯比说,又是对克劳迪娅说,「为什么除了那次篡改警察的记忆,我没有体现出任何其他的能力?」 「因为你还没有完全觉醒,我亲爱的。」克劳迪娅说。 「因为你不仅没有觉醒,你还不肯相信你是女神的三分之一,我亲爱的。」艾斯比说。 陶乐思十分茫然。 克劳迪娅披散着一头长长的红髮,走到陶乐思面前,双手捧起陶乐思的脸:「当你还没有意识到你是赫卡忒女神的时候,我这样提示你,你只会觉得荒谬。只有在一场祭祀之中,合适的祭品使你女神的灵魂终究觉醒,你才是赫卡忒女神。」 陶乐思琢磨了一会儿,又问道:「如你所说,赫卡忒是一个三相神,一个是你,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是谁呢?」 「我怀疑是你的那个朋友,应该是叫做索莎娜吧,」克劳迪娅微笑着说道,「但是现在我并十分肯定。」 她说着,又离开了陶乐思,走到窗前,将画架上的画小心地取下来。在那幅画之后,还有另外一幅画,同样是站在黑暗中的女神,她的身旁有一头巨大的白色的狼,她的双手都持有火炬。 「这代表了女神的本能,」克劳迪娅说,「杀戮、对于祭品的渴望,就像普通人对于吃饱穿暖,对于性的渴望,她嗜血而残暴,是我最不愿意打交道的类型。她的双手都拿着火炬,我们站在她的身旁,犹如她的双翼。」 「呃……这个,看起来真还错。」陶乐思说。 「那么,朵拉,请你告诉我,你愿意和我合作吗?」克劳迪娅端详着她面前的画作,问道。 「我要如何和你合作?」陶乐思问。 「我渴望权力,渴望被所有人所景仰和惧怕,」克劳迪娅说,她转身快步走到陶乐思面前,伸手抚摸着陶乐思的侧脸,「你作为赫卡忒所具有的人性,应该更能理解我的心情,所以我需要你能够帮助我,我希望你能留在我的身边。」 陶乐思避开了克劳迪娅,从椅子上站起身,朝着房间门口走去:「抱歉,克劳迪娅。我建议你还是找赫卡忒的另外三分之一谈合作。我对权力没有兴趣,我所想要的,只是活下去,然后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 她打开了房间门,径直走了出去。 克劳迪娅追了上来:「桃乐丝!」 陶乐思站住脚步,回过头。 克劳迪娅站在酒店的走廊中,在昏暗的灯光和深色的地毯映衬下,她的红髮和绿眼睛显得她好像是一个美丽的怪物。 「如果你不和我合作,你将会后悔,」她说,用最温柔的语气说,「但我宽宏大量,只要你想要和我合作,我依然会宽容你。」 陶乐思怔了一下。克劳迪娅已经回到房间里,关上了门。门上镶着的铜牌,「667」三个数字,在灯光下闪着不详的光芒。 陶乐思一路小跑回到了学院,她觉得自己的头很疼,像要爆炸了一般。整座城镇又黑又冷,从建筑物的窗口透出来的光就好像是来自于夜空中遥远的星系。 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跑到了索莎娜的房间里,一打开门,连招唿都没有打,甩掉脚上的鞋,一头栽到在床上。 坐在梳妆镜前的索莎娜吓了一跳:「天哪,朵拉,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陶乐思将脸埋到枕头里,没有说话。索莎娜关掉了房间里的灯,在陶乐思身旁躺了下来,伸手揽住了陶乐思。 第55页 「睡吧,」她低声说,「睡一觉起来,一切就好了。」 陶乐思本来并没有想在索莎娜的房间中过夜,她只想稍微休息一下,等她理清了克劳迪娅所说的巨大的信息量,她就会爬起来麻熘滚出索莎娜的房间。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她居然睡着了。 陶乐思又做了梦。倾颓的神殿,满地的色彩斑澜的毒蛇。她茫然地徘徊其中,看到希尔达的身影从神殿的尽头一闪而过,她赶紧追上去,但是那黑色的身影始终距离她有一段距离,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追上。 一匹美丽的白马奔跑到她的身边,克劳迪娅端坐在马背上,对她伸出手:「朵拉,如果你愿意和我合作,我就让你骑到马上去追她。」 陶乐思犹豫了片刻,她发现这匹马好像是假的,造型犹如克洛伊木马。她几乎要去拉住克劳迪娅的手了,忽然,索莎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梦境:「醒醒,桃乐丝,快迟到了!」 陶乐思病中垂死惊坐起,天光已经大亮,索莎娜已经在一旁急匆匆地穿衣服。 陶乐思不怕迟尤迪特先生的钢琴课,但是她怕迟了希尔达的课。她不希望给希尔达留下一个怠惰的印象。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看,如果实在难受,就别去了。」索莎娜说。 陶乐思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愣住了。 索莎娜的眼睛,是纯黑色的。 第32章 希尔达与恶魔的交易 陶乐思慢慢的从床上下来, 抓起大衣套在睡衣的外面,看着索莎娜。 当索莎娜被女巫的力量影响时,她那双湛蓝像蓝宝石一般的眼睛就会变成黑色, 随后会表现出对鲜血极度的渴望。 「我先去教室啦!」索莎娜说, 像一阵风一样跑出房间,连门都没有关。 陶乐思看了看窗外, 惊讶地发现窗外突然变得一片漆黑。 难道是她还在做梦?她伸手掐了掐大腿, 不疼,但也没有从梦中醒来。 宿舍的门半敞着,走廊里也是一片漆黑。陶乐思小心地推开门走了出去,她发现外面不再是宿舍的走廊,而是地下密室从竖井下去之后那条逼仄的通道。 「这是怎么回事?」陶乐思问艾斯比。 艾斯比没有吱声,大概是已经死了。 陶乐思不知所措, 她四下里看了看, 忽然发现走廊一侧尽头有一个黑影闪过, 正是希尔达。 陶乐思连忙追了上去。希尔达穿着她平常穿的那身黑裙,脚步无声, 飞快地朝密室身处走去。陶乐思努力想要追上她, 但距离希尔达始终有一段距离。 「希尔达, 你要去哪里?」她气喘吁吁地问。 希尔达好像没有听见,继续朝前走去。 在通道的三岔口,她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左边的道路。陶乐思连忙跟上去。左边的道路有可能是通往祭坛, 中间有若干处分岔,希尔达轻车熟路地左转右拐, 终于, 陶乐思跟随着她, 看到了传说中的祭坛。 与小说原着末尾处所描写得一致, 祭坛像是一个小型的报告厅,装潢朴素粗犷,石壁上镶嵌着的火把正在燃烧着,不过尚不足以照亮此处巨大的空间。祭坛中央呈一个陷下去圆形,圆形上另外有高台,大概是女神最终降临之处。周围有台阶可以通向中间。 希尔达飘然走到祭坛中央,在高台前跪了下来。陶乐思连忙跟了上去。 祭坛中好像瀰漫着雾气,即使是近在咫尺的景物,也无法看清楚。但是,随着希尔达跪在高台前,高台上好像隐约出现了一个白影,似人非人,像立在台上,又像悬在空中。每当陶乐思想要看清楚这个影子,就会吹过来一阵雾气,遮挡住她的视线。 就在这时,那个白影说话了。 「你想要什么?」 这声音好像一个嗓音嘶哑的女人,而且陶乐思觉得还有点耳熟。 是索莎娜!索莎娜在眼睛变黑,用嘶哑的语调不断重复「blood」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声音。不过此时听起来,这个声音要冷静得多,因此更加显得不近人情。 陶乐思冲到高台前,想要确定台上的人或者东西究竟是什么形态的索莎娜。 这时候,希尔达说:「我想要与您交易。」 怪物版索莎娜又问:「你所求为何?你用什么来换?」 希尔达说:「我将用我的鲜血,换取桃乐丝·恩格尔得以安全地离开学校,她并不信仰您,但我请求您能够怜悯她。」 陶乐思愣住了。她暂时没有顾得上爬到高台上去一窥雾中白影的容貌,而是转头望着希尔达。 她撩起左臂的衣袖,右手拿起一把小刀,朝着手腕划去。 「不,希尔达,不要!」陶乐思出声阻止。 但是没有人能够听到她,也没有人能看到她,她就像是徘徊在祭坛中的雾气。 鲜血从希尔达的手臂上汩汩流出,伤口很深,在希尔顿瘦削苍白的手臂上,显得触目惊心。 她的血并没有流淌到地上,而是顺着雾气向上飘起,如同红色的丝线,汇入那个白影之中。 「我一直渴望品尝你的鲜血,我渴望你,」白影说,「你知道,凯萨琳的事情,我还在生你的气。」 「请原谅我,母神,」希尔达马上说道,「我以为是有人在盗取我们供奉给您的祭品——」 忽然一股劲风擦着陶乐思的脸颊掠了过去,陶乐思回过头,看到希尔达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所击中一般,身体向后飞起,而后重重摔在石头地面。她的头髮散开了,但是,她的鲜血依然在空气中漂浮,源源不断输送到雾中。 第56页 陶乐思想要冲到希尔达身旁将她扶起来,但是对于希尔达而言,她此刻如同空气;于是陶乐思决定冲到高台上,一窥那个白影的真实面目同时,顺便再和它来个真人快打。 她并不费多少力气就攀爬上了高台。浓雾吹到陶乐思面前,希尔达的鲜血在周遭飘飞着,她觉得鲜血的味道十分甘甜可口,但是当她一想到希尔达手腕上的伤口时,她就不觉得美味了。就在她准备拂开面前的雾气时,高台上的白影忽然消失了。 陶乐思转过头,发现白影不知何时瞬移到希尔达面前。 在陶乐思看来,白影在迷雾中,有着身躯和四肢,确实像一个人,不过十分壮硕巨大,至少比索莎娜要大上两号。 白影怪物弯下腰,托起希尔达的下巴,迫使希尔达抬头看着它。 「看着我。」白影说。 希尔达扬起脖颈,好像是在与白影对视,但她的目光又好像越过了那个怪物,直直正站在高台上发怔地陶乐思。 希尔达明显正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母神,希望您能够考虑我的乞求。」 陶乐思并不知道这个怪物最终有没有答应希尔达。当她试图一个勐虎下山再从高台上跳下去时,她却忽然醒了过来。 她躺在床上,眼前的是已经显旧的天花板。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索莎娜的房间中,一缕阳光从窗户照了进来。她吭哧吭哧地坐了起来,心想这下子肯定是迟到了。 一旁的床头柜上放着闹钟,她看了一眼……怎么才四点多? 原来是下午四点。 陶乐思抱着头痛苦地想了一会儿,她刚才真的是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中梦吗?今天翘了整整一天的课,不知道索莎娜有没有帮她请假…… 「下午好,桃乐丝女神。您终于醒了。」艾斯比说,他连对于陶乐思的称唿都换了。 「好好说话。」陶乐思没什么好气。 「您难道没有梦到另外一位女神吗?」艾斯比问。 「我梦到了,一个藏在雾里的巨人症患者,」陶乐思刚一下床,就感觉到一阵难耐的眩晕,大概是一天水米未进的缘故,她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中找的吃的东西,「希尔达想要跟她交易……我不知道我所梦到的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或者只是我的臆想。」 艾斯比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如果我告诉你,你梦到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的呢?」 陶乐思扶着墙挪回了自己的房间,从抽屉里翻出一包嘉云水果糖,往嘴里丢了一颗,坐在床边思索着。 「如果那些事情是真实发生的,我要想办法锤那个白色的怪物一顿。」 「克劳迪娅说得不错,也许您必须和她合作。」艾斯比说。 陶乐思现在不想谈这件事,她觉得晚上无论如何都要见希尔达,哪怕教职工们还要开大会,她也会躲在柜子里当列席人员。 五点下课之后,索莎娜回来了,练舞练得满头大汗。她一回来,顾不上换衣服,就到处找陶乐思。 「朵拉,你没事吧?」她急促地问,她的眼睛完全是湛蓝的颜色,没有任何异常,「今天早上的时候,我怎么都叫不醒你,你不舒服吗?」 「没什么,可能是昨天晚上有点累了。」陶乐思说。 「我看快迟到了,我只好先去上课了,顺便替你给尤迪特先生和校长请了假——钢琴系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这真的太糟糕了,对不对?」 「谢谢你,苏,」陶乐思看着索莎娜,她在这个世界里最好的朋友怎么看都只是一个热情又略带神经质的普通女生,和噩梦中白色的怪物无论如何都联繫不到一起,「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我好饿。」 吃完饭的陶乐思又满血復活了,并且决定先去琴房练上一两个小时的琴,再趁着夜深人静月黑风高去找希尔达。 「我看你就是不想去找克劳迪娅。」艾斯比嘆息。 陶乐思拿着曲谱夹来到琴房中。她思索了很久,虽然原着中桃乐丝期末考试选的曲子是德彪西和萧邦,但陶乐思如果无论如何都找不出相应的感觉,还不如换一首作品。 经过思忖,她决定把练习曲更换为李斯特《超技练习曲》中的第一首前奏曲。这首曲子难度比起超技中其他的曲子,诸如马捷帕、鬼火、狩猎之类要简单许多,不过也很适合用来炫技,只需要把琶音一点点抠好就行。 将练习曲定下来后,乐曲要换成哪一首,陶乐思暂时没有想好。 尤迪特先生是个俄派音乐家的拥趸,如果陶乐思选柴可夫斯基、强力集团、普罗科菲耶夫或者萧士塔高维奇的曲子,尤迪特先生估计会很高兴,但同时高标准严要求陶乐思到她哭天抢地请求赫卡忒宰了她带她离开这个有俄国音乐家的世界。 要不干脆选一首现代风格的曲子算了,谁要说她弹得不好谁就是不懂艺术…… 练琴的过程并没有陶乐思想像得那么顺利。她一直在琢磨希尔达和地下密室的事情,无法心无旁骛地练习,而且三楼不断传来锯木头和大象放屁的声音,原来是中提琴和圆号的学生也在刻苦练习,这些干扰弄得陶乐思很烦。 眼看时间到了八点多,陶乐思悄悄关掉琴房的灯,又熘上了四楼。 第33章 一起去兜兜风吧&暗夜华尔兹 陶乐思在雕花木门前侧耳倾听了片刻, 门内一片寂静,没有教职工大会,也没有希尔达和华格纳女士的夜话。 第57页 她敲了敲门。等待了半分钟, 门打开了。希尔达头髮还整齐地盘着, 肩上搭着一条披肩,有点疲惫的模样。 「桃乐丝?」她说, 侧过身让陶乐思进去, 「今天听索莎娜说你不舒服,怎么回事?」 「没什么,睡一觉就好了。」陶乐思说。她瞟向希尔达的左手手腕,那里被黑色的袖子盖得严严实实。 「你想要跟我谈什么?」希尔达说着,随意地走到书桌后坐下,拿起一本书翻阅了起来。 伴着她的动作, 她的袖子往下掉了一点。陶乐思走过去, 紧紧盯着她的手腕。 希尔达注意到了陶乐思的目光, 正要将自己的袖子拉好,陶乐思已经抢上前一步。宽大的书桌和桌面上的书籍磁带隔绝了两人。陶乐思直接踏上桌子, 跪到桌面上, 顺便当个桌面清理大师把那些碍事的书本扫到地上。 书本落在地毯上, 没有一点声音。 陶乐思居高临下地抓住了希尔达的左手,希尔达惊讶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陶乐思。 估计从来没有一个学生敢在她的面前帮她清理桌面, 也没有一个学生会这样跪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抓着她的手不放。 希尔达的左手手腕处有一道新鲜的疤。尽管已经癒合, 但是证明这里曾经存在过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希尔达具有使伤痕癒合的能力, 但是她无法完全消除疤痕。 陶乐思看着这道疤, 她觉得眼眶发胀, 像是要流泪一般。她知道,今天白天的梦中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在这个陌生而冰冷的世界中,有一个人,试图与恶魔交易,为了能够保护她。 希尔达用力地想要将手抽回来,但陶乐思攥得很紧。 「桃乐丝,放手。」希尔达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恼火。 陶乐思将希尔达的手腕贴到自己的侧脸,轻轻摩挲着。 「你不会吝啬你应当付出的代价,」她轻声说,盯着希尔达的双眼,「可是,你是否得到你所应得的?」 她的脸颊贴着希尔达的手腕,感觉到对方皮肤细腻微凉的触感。她与希尔达对视,那双幽深的绿眸仿佛是深不见底的潭水。希尔达起先还想试图抽回手,但渐渐的,她不再挣扎,任由陶乐思就这样握着她的手。 「桃乐丝。」希尔达低低嘆息了一声。 如果我真的是女神,陶乐思想,就请展现出神迹,让希尔达的伤疤恢復如初。 半分钟之后,陶乐思终于松开了希尔达的手腕,无事发生。 伤疤还是伤疤,希尔达的神情也从迷茫和无措变为一种礼貌的困惑。 陶乐思感到很尴尬,也很恼火。 更令人尴尬的是,刚才当桌面清理带师时有多潇洒,现在重新把地上的书本杂物归位就有多狼狈,而且在希尔达的监工下,一点都不能马虎。 「也许希尔达已经和赫卡忒的使者做了交易,」艾斯比说,「她用自己的鲜血换取你的安全,我认为你应该向她道谢,然后从学校里逃走。」 「不,」陶乐思一边从地毯上捡着书,一边斩钉截铁地说,「希尔达为我而牺牲,我不能就这样接受。假设我是三女神之一,谁敢接受希尔达的血,我就把谁揍得见血。」 「如果你不是女神之一呢?」艾斯比冷冷地问。 「那我也不能不管希尔达。」 好不容易把地毯和桌面都收拾妥当了。陶乐思拍拍手上的灰尘,无奈地准备向希尔达道晚安然后滚蛋,希尔达却突然问道:「你想出去兜兜风吗?」 她从抽屉里找出了车钥匙,对陶乐思说:「夜间开车会有一种不太一样的感觉。年轻的时候,我喜欢开着车,一直开出镇子,在郊外和山路上行驶,感觉就像是要到达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希尔达把她的甲壳虫停在学院外面的路旁。陶乐思说:「我来开车吧。」 希尔达思忖了片刻,她把钥匙交给了陶乐思然后走到副驾驶,拉开了车门。 「保证安全的情况下,拜託尽量开快一点。」她说。 既然希尔达都这么说了,陶乐思就没有理由不把车开到飞起。她在穿过第一条街的时候,就已经从一档加到了五档,甲壳虫的灯光划破了黑夜,飞快地从城镇中疾驰而出,开到了郊外的树林之中。 这里本来就地广人稀,尤其此时已是深夜,路上一辆车、一个行人都没有。陶乐思踩着油门,她感觉到自己仿佛要驾驶着这辆老式的大众轿车,一直开到世界的尽头。汽车速度越飙越快,六十、八十,接近一百。 车子上所有的车窗都已经被摇了下来。冬天的冷风灌入车厢,希尔达解开了她的头髮,任狂风将她的头髮吹乱。她们像是都感觉不到冷一般,风吹动着一切能够被吹动的东西。陶乐思偶尔瞥一眼希尔达,她仰起头,闭着眼睛,好像是在感受狂风迎面吹拂的寒意。 在陶乐思的印象中,希尔达的装束与谈吐都像是一个清教徒,一个修女,完美契合一座沉闷的音乐学院女主人的形象,但是此时,她突然意识到,希尔达或许也有年轻而狂放的时候,那时她的眼睛会闪动美丽的光彩,嘴唇丰满和红润。 汽车一路飞驰到山下。在山谷中的开阔处,希尔达说:「停下来吧,桃乐丝,太晚了,我们不上山了。」 陶乐思减档,踩下剎车,将车停到路边。 希尔达的头髮已经被完全吹乱,垂在肩头;陶乐思估计自己也被吹得像梅超风一样。她们坐在车上,彼此对视着。汽车大灯撕破了山中的黑暗,照出前方一隅空间,仅属于她们的空间。 第58页 「刚才兜风,让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我还在柏林,在舞团中,」希尔达说,她从衣服中想要找烟,但是没有找到,于是作罢,「舞团中有一些时髦的女孩,她们带着我去了一间舞厅。」 她说着,脸上浮现出一点苦涩的笑意。 「我第一次去那种地方,灯光昏暗暧昧,所有的人挤在舞池中,音响震耳欲聋,每个人都随着音乐的节奏胡乱摇摆着,没有章法,随意地更换着舞伴。一个人拉着我的手,很快就换成了下一个人,身体贴在一起,迷醉又疯狂。我以为我喜欢那样……终于,深夜,我和我的朋友们从那里出来了,我回到了舞团中,我看到了爱德华,他正在费力地打扫着卫生,努力弯着腰,从一排座位底下扫出来破碎的汽水瓶和香菸纸……我忽然就心软了,同时产生了一种对爱德华的愧疚。」 陶乐思没有说话,她只安静地看着希尔达,等待她继续往下说。 希尔达看了看车窗之外,汽车灯照射不到的范围一片漆黑,这一夜不是晴夜,天空中无星无月,连半点朦胧的山影都无法看清。 「我们下车跳一支舞吧。」希尔达说。 说起来,这种提议挺好笑的。在冬夜中,山上的冷风嗖嗖往下刮着。公路上空无一人,也没有经过的车辆,唯一的光源就是车子的灯光,也没有音乐。 两人下了车,站在马路的中央。 「还是跳探戈吗?」陶乐思问。 希尔达想了想:「不,华尔兹。我数着拍子,你握住我的手,另外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在我前进的时候后退,在我后退的时候前进,跟上我的节奏——一、二、三,一、二、三。」 陶乐思大致知道标准舞的华尔兹舞步,所以并不太费劲就跟上了希尔达的节奏。她们随着节拍的旋转、摇摆、移动。 起先是希尔达占据着主动的位置,但是渐渐的,陶乐思感到自己的身体舒展开了,而希尔达的身体距离她太近,陶乐思能够听到她的唿吸声,在冷风之中,她的唿吸温暖而真实。 在一个应当下腰的动作时,陶乐思温柔地朝希尔达倾身而去,随后,她松开了希尔达的手,拥住了她的腰。 希尔达比她想像得要瘦。在希尔达面前,她的身高并不占据优势,但是藉助着刚才的舞蹈动作,在希尔达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之前,陶乐思已经低头,吻住了希尔达的唇。 冰冷,柔软,冷淡得像某种香料,又柔情得像缎子。除了冬夜的寒冷,陶乐思并没有尝到更多的味道。 她已经做好准备,如果希尔达勐地将她推开,她可以顺势来一个后空翻连带托马斯迴旋保持住平衡。 可是希尔达没有推开她。 希尔达直起腰,她的双臂同样拥抱住陶乐思,这回是她占了上风,低头回应着陶乐思。 在寒风之中,希尔达的一切都是温暖的。 但是她们很快就又分开了。汽车灯光下,陶乐思看到希尔达的面颊上布着一抹近乎病态的嫣红。她将目光转向一旁无尽的黑暗,伸手抹了抹嘴唇。 「你到底是谁?」希尔达用低到近乎听不清的声音问。 「我是桃乐丝,do-ro-thy,」陶乐思缓慢地念出每一个音节,「世界上有无数的桃乐丝,我也是其中一个桃乐丝,如此而已。」 希尔达再度走近陶乐思,她似乎想要拥抱陶乐思,但是出于某种顾虑,她终究还是没有伸出手。 「桃乐丝,你又是从哪里来?」 「很远的地方,很久之后。」陶乐思看着希尔达苍白的脸,和被风吹乱的头髮,微笑着说道。 第34章 哦嚯,夜不归宿被抓包了 在陶乐思把车子开回学院的路上,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窗户也关了起来,否则再像刚才那样吹下去,非吹出毛病来。 陶乐思没有飙车, 规规矩矩地把开着车, 趁着变道看后视镜的功夫,会偶尔侧头看希尔达一眼。希尔达坐在副驾上, 目光一直望着窗外。 她在想什么? 她和祭坛上的怪物的交易, 是否达成了一致? 陶乐思希望这段道路能够再长一些,她十分珍视与希尔达独处的时间。但是最终,她只能无奈地把车在学院旁的路边上停好。 她与希尔达道了晚安,就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倒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睡了一会儿, 陶乐思迷迷煳煳地醒过来, 听到走廊里好像有女生在低声谈笑。 「不要害怕, 来加入我们吧,」其中一个女生说, 「大家迟早都会加入我们的。」 陶乐思翻了个身, 准备继续睡, 但又睡不着了。她觉得这个女生的声音好像有点耳熟——这是艾米莉亚的声音! 可艾米莉亚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陶乐思马上从床上跳下来,赤脚走到房门边,仔细倾听着走廊中的动静。 「我还是很害怕。」另外一个女生带着哭腔。这是凯萨琳的声音。 不, 就在前两天,凯萨琳被她在瑞士伯尔尼的家人接走养病了, 她已经离开了学校, 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但是离开学校, 就会死。 「哦, 不要害怕,凯蒂,」第三个女孩说,她的声音有点陌生。陶乐思猜测,这一定是安娜塔西亚的声音,「我会带你去我们那里。那里很安全,没有人能够伤害你,那位女士会照顾你的。」 第59页 陶乐思将门推开了一个缝隙,向外张望。 走廊里瀰漫着冷雾,远处有三个女孩的身影正缓慢朝着楼梯走去。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中间个子稍微高一些的女孩,中间那人正是凯萨琳。 她们的双脚好像悬在地面上方,被雾气所遮盖,这看起来她们像是飘过去的一样。 在即将走到楼梯前,凯萨琳回头看了一眼。陶乐思觉得她正在看自己。凯萨琳的脸颊瘦得可怕,没有一丝血色,她的神情悲伤而怨恨,与陶乐思对视之后,凯萨琳的表情又变成一种哀求,走廊中迴荡着女孩隐约哭喊的声音。 「救救我,母神!救救我……」 三个身影在走廊尽头凭空消失了。陶乐思冲出了宿舍门,一直追到楼梯前,她四处看了看,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破旧的走廊和楼梯,昏暗摇曳的灯光,她觉得这座宿舍楼和地下密室实际上也相去不远。 「如果你是女神赫卡忒,」艾斯比突然问陶乐思,「你想要做什么?」 陶乐思看着又长又黑的走廊。夜深人静时,这里总像是要开始闹鬼一般。先是安娜,然后是艾米莉亚,接下来是凯萨琳……索莎娜一直精神紧张,那根弦在紧紧绷着……还有一个人愿意为了陶乐思而和恶魔交易,为了能让她安全离开学校…… 「……什么也不做。」最终,陶乐思回答。 第二天,陶乐思依旧心神不宁。 《mother》的排练已经接近尾声,陶乐思给舞蹈系学生伴奏的时间越来越少,上课的时候,她基本还是呆在二楼琴房里和李斯特搏斗着。 尤迪特先生对于陶乐思擅自就把期末准备的练习曲换成李斯特感到很不满,不过「因为琶音弹得凌乱可以掩盖你更严重的不足,那就先这样吧」。 一上午高强度的练习让陶乐思暂时没有多想,甚至当尤迪特先生终于同意陶乐思在饿死之前去吃午餐之后,她经过练舞室时,也没有往里看一眼希尔达的身影。 午休时,克劳迪娅又把电话打到了宿舍。佩蒂尔小姐因为这通电话打扰到她看爱情小说而很没有好气,不过好歹还是扔下了书,叫陶乐思去接电话。 「我想和你晚上见一面,我们就在格雷厄姆酒店吃晚饭,好吗?」 上次和克劳迪娅谈过话之后,陶乐思一直想找时间和她再好好聊一下人生。择日不如撞日,克劳迪娅既然已经邀请,陶乐思也就欣然答应了。 她又度过了一个被李斯特和尤迪特先生双重吊打的痛苦下午,赶在五点多下课后,回到房间里匆忙换了身衣服,穿过马路来到了格雷厄姆酒店。 陶乐思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她一推开门就会被一群热情过头的侍应生们团团围住,结果没想到酒店大堂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餐厅就在大堂旁边,同样也是空荡荡的。克劳迪娅正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前,红色的长髮编成辫子垂在肩头。 「我想你不喜欢上次那样所有人都簇拥着你,」克劳迪娅说,「所以我把他们都打发走了。这里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可以慢慢谈。」 一个侍应生走过来,一声不响地端来了头盘鱼子酱和鸡尾杯,斟了两杯开胃酒。 「你要谈什么?」等侍应生转身走远了,陶乐思才问。 「我们先随意聊聊,你不用那么紧张,」克劳迪娅很随意地拿起餐叉,「不如就聊聊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送给你的速写?」 「那幅速写,我回去再看的时候,画上的人物变成了一个怪物。」陶乐思说。 「哦,朵拉,你还没有明白,」克劳迪娅遗憾地摇了摇头,「等你真正属于女神的灵魂觉醒了,你就会发现这幅画的玄妙之处。」 「我要如何才能觉醒?」陶乐思问。 在此之前,陶乐思在被告知「你是女神」的时候,基本都持嗤之以鼻的态度。但是在梦中看到希尔达在与恶魔进行交易,陶乐思忽然开始渴望力量,渴望拥有能与神格对抗的能力。 她想要保护希尔达,正如希尔达试图保护她。 「我也不太清楚,三位女神,三种情况各不相同,」克劳迪娅说,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杯中如琥珀色的酒液,「对于我而言,从小我就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所召唤,终于,我跟随着这种力量招来了这里,并且意识到,我的信徒在这里,我是祂,我是赫卡忒。我的神使是一匹白色的母马,它牵引我来到了这里。」 「神使?」陶乐思问。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解释得更准确一些,大致可以理解为你的伙伴,你的僕从,你的灵魂外在化。你的神使是一条蛇。」 「那么我要不要去找一条蛇咬一下我?」陶乐思十分茫然。 克劳迪娅笑了。侍应生这时候又无声地走来,撤下她们吃完的餐盘,端上来餐前浓汤和作为副菜的海鲜酥盒。 「虽然我还不清楚你如何才能甦醒作为女神的神格,但是我乐意去帮你寻找方法,」克劳迪娅说,「作为回报,我的条件是,你需要和我合作,你要留在我身边。」 「这个条件我很难接受。」陶乐思说。 「你还有时间考虑,我不强求。」克劳迪娅说。 诚然,当女神很爽,但是一想到每天给克劳迪娅鞍前马后当狗腿子,说不定还要捎上希尔达,陶乐思就觉得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 第60页 副菜吃完后,侍者又端上来主菜,同时换了一种佐餐酒,是一种味道莫名发苦的白葡萄酒。克劳迪娅说这种酒的名字时用了一个陶乐思没有听懂的法语词彙,不过陶乐思猜测这种酒肯定很贵。 「第三位女神,如果是索莎娜,她要如何觉醒?」陶乐思又问,「你为什么不愿意和她合作?而是选择我?」 克劳迪娅显出一种厌恶的神色。 「她的神格是狼,只有嗜血的本能,不会思考,也没有脑子。只要有鲜血作为祭品就好。她会毁了我的大事。我想要征服一座城市,而她只想喝干所有人的血。」 陶乐思喝下了一口酒,没有说话,她不知道是不是该为克劳迪娅将她划分到「不是那么没脑子」阵营而感到荣幸。 主菜的酒喝完了,侍者端上来了餐后甜品,又端上了一杯口味清甜的利口酒。 陶乐思真觉得自己今天喝得有点多,她的头开始变得又沉重又迟钝,克劳迪娅开始对她讲起来她故乡的一些事情,陶乐思听着,但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饭后,克劳迪娅关切地看着她:「朵拉,你看起来很累了,不如就去我的房间休息一下吧。」 她搀扶着陶乐思,带她上了电梯。接下来的事情陶乐思有点记不清,好像是她一进克劳迪娅的房间里,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现在她庆幸自己虽然酒量不行,但是酒品还不错,最起码醉酒之后没有在克劳迪娅面前胡说八道,或者连唱带跳。 陶乐思醒过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她很没形象地躺在克劳迪娅的床上,克劳迪娅穿着晨衣,蜷缩在窗前的圈椅上,红髮遮住了她的脸,陶乐思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她小心地从床上爬起来,用力揉了揉脸。然后她从克劳迪娅的房间走出去,离开了酒店。 外面下雪了,空气又潮又冷,细碎的雪花从阴沉的天空缓慢飘落。 陶乐思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很难看,头髮蓬乱,面容憔悴,身上还有股酒气混合着海鲜拼盘的味道。她需要回到宿舍里好好洗把脸,然后换件衣服。 这时候,她听到身后克劳迪娅在叫她:「朵拉!」 陶乐思回过头,克劳迪娅还穿着她的丝绸晨衣,从酒店大门里追出来。 「你的包忘拿了,天哪,下雪了,真冷,是不是……」她走到陶乐思面前,将提包递给她,亲昵地撩了撩陶乐思翘起来的额发。 陶乐思目送着克劳迪娅又回到酒店之中,然后她转过头,准备赶在上课之前将自己拾掇一番。然而她看到马路对面,在学院的大门玻璃之后,一袭黑衣的希尔达正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第35章 不是吧夫人,这也能吃醋? 陶乐思被惊得停住了脚步。她站在路边, 任由雪花飘舞,落在她的面颊上。 她没有看错,在康拉德学院教学楼的玻璃门之后, 真的是希尔达站在那里。她披散着头髮, 穿着她黑色的长裙,一手拿着披肩, 另一手夹着香菸, 大概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了。 不等陶乐思穿过马路,她就转过身,身影消失在玻璃之后黑暗的教学楼大厅中。 我靠我靠我靠,希尔达该不会是误会什么了? 艾斯比幸灾乐祸地说:「您瞧瞧,you see see,您夜不归宿, 一大早从酒店里出来, 衣冠不整, 头髮凌乱,然后身后又追出来了一个穿着睡衣的美女跟您亲密互动, 要是这都不误会, 可能就有点问题了。」 陶乐思内心喷涌而出一箩筐的脏话。艾斯比赶紧又说:「不过您也不用想太多, 说不定她就是想站在那里抽颗烟,可能根本就没有看到您呢。」 陶乐思匆忙跑回学校,跑到宿舍里, 洗漱整理了一番,又喷了点香水, 确认自己收拾齐整了, 身上没有酒味, 才抓起她的曲谱夹去上课。 路过教学楼一层的练舞室时, 陶乐思隔着门上的玻璃往里看了一眼,希尔达正穿梭在上课的学生之间,一一和他们打着招唿。 陶乐思在门口踯躅了一下。希尔达此前已经告诉她,在期末之前,让她好好练习钢琴准备考试,舞蹈系学生们的伴奏可以由录音机解决。她现在没有理由推开这扇门,当然更不可能当着一堆学生的面冲进去抓起希尔达的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一定要听我解释」。她又不是尔康。 陶乐思唉声嘆气地来到二楼琴房中,开始接受李斯特的毒打。 不知道是不是她喷的香水太过浓郁,尤迪特先生正上着课,忽然就鼻炎犯了。于是他立刻消失在琴房中,留下陶乐思一个人继续摸鱼。 陶乐思此时心烦意乱,不仅是因为女神觉醒、恶魔献祭之类的破事,还有和希尔达的这点琐事。她摸不清楚希尔达的想法。曾经她觉得希尔达是女巫,是狂信者,是女神的僕从,是女仙,她是不会因为凡人的感情而受困,但是现在想想,或许并非如此。可是她不会直言她感到嫉妒,她永远是冷静且超脱的。 好烦,真的好烦。 陶乐思负气地合上了曲谱夹。她不想再练超技练习曲了,她想要弹一点别的什么东西,类似于《铁窗泪》《愁啊愁》《十不该》之类的。 她开始翻看堆在钢琴盖上的谱子。这些谱子有新近印刷的,也有估计直接可以扔到垃圾场里的古董。翻来翻去,她又惊又喜地发现,她在一本现代音乐曲集中找到了编配之后卡洛斯·葛代尔《一步之遥》的钢琴独奏谱。 第61页 陶乐思将谱子放在谱架上,抬起手腕,再轻轻地落了下去。 谱面并不十分困难,以陶乐思的水平,完全可以做到视奏。 练了两遍,感觉通顺之后,陶乐思踩下了延音踏板。她沉浸在着音乐中,就像是沉浸在和希尔达共舞的回忆之中。尤其是在从大调转小调的部份,陶乐思即兴添加了许多和弦和琶音,当又一遍主题动机结束后,她坐在钢琴前,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直跳。 她从钢琴盖板的倒影看到,希尔达正站在她的身后。陶乐思笑起来,她知道希尔达走路向来是没有声音的。 「我想你是能听到我的。」陶乐思说。 她从琴凳前站起身,走向希尔达。希尔达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表情。 「今天早上的事情……你所看到的,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陶乐思在距离希尔达一米的地方站住脚步。 希尔达挑起一边眉毛,没有说话,好像等待着陶乐思的解释。 「那是克劳迪娅,我最近认识的一个朋友。她是个美术生,我们聊了聊天,昨天她请我在格雷厄姆酒店吃晚饭,席间我喝了一杯威士忌,一杯白葡萄酒,一杯利口酒,然后我有点头晕,她说让我去她的房间休息一下,我就睡着了,醒过来已经是今天早上……」 ……从希尔达的表情来看,陶乐思应该是越抹越黑了。 「不,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桃乐丝,」希尔达终于说话了,她的语气温和而忧伤,几乎是耳语一般,「你应该有朋友,有你的生活。一旦你的钢琴水平达到一定程度,你就该要离开这里了。」 陶乐思无话可说,她轻嘆了一口气:「希尔达……」 希尔达却转身离开了琴房。陶乐思看着她穿着黑色长裙的背影,一时无言。 她宁愿希尔达抓着她的肩膀一通勐摇,或者对她大喊「我不听我不听,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也不愿看到希尔达这样平静地离开琴房。 艾斯比终于开麦了:「桃乐丝,她有勇气保护你,但是没有勇气爱你。」 晚上的时候,索莎娜非要拉着桃乐丝一块去看她新买的时装杂志。陶乐思心不在焉地翻着杂志的铜版纸彩页,她觉得那些模特的服装以现代的眼光来看居然还有点时髦,看来时尚的确是一个轮迴。 除此之外,索莎娜还絮絮叨叨地对陶乐思讲述她最近做的种种噩梦,梦的内容越来越离谱,她说她梦见了一个狼人,还梦见了许许多多的血淹没了一个神殿,她漂浮在血海之中。 好不容易捱到九点,索莎娜也说累了,陶乐思便从她的房间里出来,在宿舍走廊里徘徊片刻,终于还是下了楼,朝教学楼走去。 她径直来到四层,先听了听门里的动静,很好,没有教职工大会;她敲了敲门,却始终没有人开门。陶乐思试着转了转门把手,发现门被锁上了。 希尔达会去哪里? 不知道怎么想的,陶乐思又蹑手蹑脚地熘上了五楼,眼前的景象令她十分吃惊:紧锁住五层的铁栅栏门被打开了。栅栏之后的走廊空荡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死一般静寂。 「希尔达会去地下密室吗?」陶乐思问艾斯比。 「您好,桃乐丝,有可能的哦,」艾斯比说,「如果她和恶魔的交易没有成功,她极有可能再次去找恶魔。」 「那个恶魔,是不是就是索莎娜的神使?」陶乐思想。 「有可能。」艾斯比很公事公办地说。 陶乐思踌躇了一会儿,她来到了一层练舞室,那里放着一盏手提式备用光源,这种备用光源外观像一个电瓶,虽然很沉重,但光线要比手电筒的灯光亮多了,是学校以备上课时停电而准备的。 拿了备用光源后,陶乐思又返回到五层走廊,从打开的栅栏门中钻了进去。 上一次和索莎娜来到这里探秘不一样。走廊依旧还是同样的逼仄昏暗,看起来像个藏污纳垢的烂尾楼,可如果索莎娜在这里,就会叽叽喳喳地说些废话,陶乐思就不会紧张了。 来到那扇小门前,陶乐思根据667的脚步很快找到了机关,打开密室的入口,顺着铁梯小心地往下爬。 备用光源挂在胳膊上,感觉十分沉重。光晕晃动着,眼前的景物被照射得非常明亮,但是稍微远一点,光所不能及之处也因此显得更加黑暗。没有索莎娜说些加油打气的废话,陶乐思更加觉得这条竖井道阻且长。 终于,她看到了地面,于是抓稳扶梯,轻轻一跃,跳到了地上。 地下通道之中,那些令人不舒服的工艺品还摆放在原位,墙上挂着燃烧的火把。陶乐思把备用光源关掉,沿着通道走了几步,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个地下密室跟迷宫一样,她完全不知道怎么走。梦中虽然跟着希尔达走过一次,但那时候她也是稀里煳涂的,早就把路线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你认识路吗?」陶乐思无奈地问艾斯比。 「桃乐丝,您好,我只是一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智能小助手,我不是地图。」艾斯比语气非常官方地说。 陶乐思正在考虑干脆不管不顾硬闯的时候,忽然发现,在她前方的黑暗中,幽幽地漂浮起两盏红色的小灯,好像是并排飞行的两只红色的萤火虫。 萤火虫上下摇摆了一番,定定地停在黑暗里。陶乐思往前走了两步,萤火虫马上就朝着一边的黑暗中前进。陶乐思明白过来,它们是给她带路的。 第62页 但是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哪里会有萤火虫?而且它们该不会把陶乐思带到迷子地去吧…… 萤火虫见陶乐思不动,又停了下来。陶乐思心一横,在这里裹足不前也不是办法,不如跟上去看一看,反正希尔达此时应该也在密室之中,她应该可以hold住大局。 萤火虫朝前飞得很快,而且始终在光源之外的一点距离游弋着,陶乐思一路要小跑才能跟上。不过越跑她心里疑窦越重,这两只萤火虫的……队形,也太一致了,它们俩虽然时而飞高时而飞低,但始终都保持着相同的平行距离。 在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之后,萤火虫在前方停了下来。陶乐思举着光源追上去。 这回她终于看清楚了,给她领路的哪里是什么萤火虫,而是一条巨大的蛇,大蛇的两只眼睛如灯泡一样发出红色的光,难怪陶乐思会以为是两只萤火虫。 第36章 「就将你当成我的唯一的私心」by希尔达 那条大蛇比陶乐思在动物园里看到过的任何一条大蟒蛇都要巨大, 头上还有一个冠,模样看着十分骇人。陶乐思本来挺怕蛇的,但是她觉得眼前这条蛇并没有恶意。 大蛇吐了吐信子, 忽然如闪电一般蜿蜒到黑暗中, 消失不见了。速度之快,陶乐思还以为是这条大蛇开了个任意门熘了。 她举着灯又往前走了几步, 光线照到了走廊的尽头, 那里正是陶乐思在梦中所见到的祭坛的大门。 陶乐思屏住唿吸,走了过去。大门是石制的,看起来非常沉重,上面雕刻着种种关于赫卡忒的标志与赫卡忒希腊语的名字。陶乐思没有指望能够打开这扇门,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只轻轻在门上一推, 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大门就打开了。 如梦中一般, 祭坛之中瀰漫着浓雾。黑衣瘦削的希尔达跪在祭坛中央凹陷处的高台前,而在高台之上, 有一个巨大的白色身影, 被雾气遮挡着, 尽管陶乐思举高了手中的光源,也无法看清楚雾气之后的身影模样。 希尔达回过头,她看到了陶乐思, 惊恐地倒抽了一口气。 「不,母神!」她马上转头向那个巨型白影说道, 「求求您, 不要伤害——」 希尔达的声音戛然而止, 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掐住了喉咙, 很快,她的身体便瘫软倒了下去。陶乐思看向那个白色的身影,隔着浓雾,白色的身影也像是在与她对视着,她甚至能够感受到这个怪物掩藏在雾气之后、灼人的目光。 随后,白色身影从高台上走了下来,伴随浓雾,还有那种陶乐思时常会听到的沉重的脚步声。 赫卡忒女神本能的象徵,神使是一匹白色的狼——狼人。 狼人在祭台之下,身体慢慢伏了下去。 陶乐思起先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甚至想到野兽在发起进攻之前好像会有一个趴低身体的动作,不过陶乐思很快就意识到,这个白色的狼人怪物——在对她行礼。 真是好有礼貌的怪物啊。 怪兽还没有站起身,浓雾便已经消失了,白色的怪物也随之消失。祭坛中除了布置比较阴暗诡异,再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东西。陶乐思借着光源的光线,看到在祭坛中央黑色的地板上,希尔达正倒在那里,生死未卜。 陶乐思三步并作两步从石阶上跳了下去,跑到希尔达的身边。 希尔达脸色苍白,头髮散乱,但是她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好像只是昏厥过去了。 「希尔达,」陶乐思轻轻将希尔达扶起来,让她的头倚靠在自己怀里,「希尔达,醒醒。」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应急光源放到地上,跪坐下来,让希尔达能够枕在她的大腿上。她一手环过希尔达的脖颈,感觉到她脖子上血管在跳动。她空闲下来的那只手抚摸着希尔达的脸,体会着手指之下,对方皮肤的柔软和温度。 「希尔达。」陶乐思说,这个名字几乎是像从她的口中嘆息而出的。 希尔达的眼皮动了动,她睁开眼睛。 当她意识到现在的处境时,几乎是挣扎着从陶乐思的怀抱中坐起来,她甚至试图扬起一只手,陶乐思不明白她的这个动作到底是想要摸出香菸,还是想要给陶乐思一巴掌。 「你……你真的胆子太大了,我没有想到……」希尔达身体在轻微战慄,「你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没有理由……」 「你曾经施加给我的巫术,还有你所给我传达的梦中,我能感受到,而我愿意去接受,」陶乐思说,地板太冷了,她觉得自己膝盖有点发疼,「我晚上只是想去找你,但是你不在房间里,而五层的锁又被打开了。」 希尔达四处看了看,好像是在寻找那个白色狼人的踪迹。 「它已经离开了。」陶乐思说。 「你没有受伤吧?」希尔达问。 陶乐思摇了摇头:「我很好。我只是担心你。」 希尔达从地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揉皱的衣襟,深吸了几口气,勉力恢復了平静冷淡的模样。 「你总是能感受得到很多,你很敏锐,也很有天赋,」希尔达说,「华格纳女士想要挑选你作为容器,是有道理的。」 「但是你主张用索莎娜。」陶乐思马上接话。 希尔达走到备用光源前,弯腰捡起了光源,四处照了照,确定在祭坛周遭没有什么潜藏着的危险。然后她说:「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第63页 陶乐思知道希尔达大半夜跑到祭坛中的目的。一定是上次在与恶魔交易的时候,恶魔没有允诺她所要求的事项,于是她再度来这里与恶魔讨价还价。但是陶乐思的出现,使得她的艰辛谈判破裂了。 如果希尔达脾气再暴躁一点,估计会当场给陶乐思一个过肩摔带组合拳再踏上一万只脚。可是她只是提着陶乐思所带来的光源,缓慢地走到石阶上,然后站在那里等待陶乐思跟上来。 「我以为你会解释什么。」陶乐思说。 「应该是我在等待你的解释,」希尔达说,「我可没有告诉你怎么来到这个地方。」 陶乐思没有说话,两人一同走出了祭坛,又走到密室中弯曲的通道中。 「索莎娜是一个很有天赋的舞蹈学生,」希尔达忽然说,「如果还能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我不希望将她推出去。」 「你可以选择我。」陶乐思道。 希尔达停顿了一下。 「是的,和索莎娜比起来,你确实是个更好的选择。可是如果被神所选中,你的本身就会不復存在。神灵选中一个凡人,有助于她的灵魂脱离躯体,但我们都知道那样的结果,就是死亡。」 两人又不说话了。她们转过了几个转弯,陶乐思试图和希尔达并排走着,不过希尔达总是刻意将陶乐思甩开半步,走在她的前方,她黑色的衣裙随着动作在她身后飘拂摆动。 终于,希尔达又开口了:「我对于神的奉献没有私心,我本不该在意其他,但是你却出现了,桃乐丝。神启从来没有告诉我应该怎样做,我不知道你是诱惑,是考验,还是解脱。不管怎么样,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就将你当成我唯一的私心。如果我的神会因此而惩罚我,我也毫无怨言。」 她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放缓脚步,好像她稍微停顿下来,就会失去再多说一个字的勇气。而她每一个词语都说得清晰而笃定,就像是在教授舞蹈课的要点。 在一瞬间,陶乐思几乎都要张开嘴,告诉希尔达「我是女神的三分之一」了。可是她没有说出来,因为目前在她的身上,还没有展现出令人信服的神迹。如果她说「那个住在格雷厄姆酒店红头髮的克劳迪娅说我是赫卡忒三相之一,我很厉害的」,可能会让希尔达对她的智商产生怀疑。 一直到从那段长长的竖井爬出去,她们都没有再交谈。 希尔达爬竖井扶梯的速度飞快,让陶乐思不禁感慨学舞蹈的原来都这么厉害。 等到希尔达将五层的铁栅栏门重新锁好,两人回到了希尔达的房间之后,希尔达说道:「这件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会帮你尽快离开学校。」 「离开学校?」陶乐思问,「为什么?」 「为了你的安全,但是你最好不要擅自行动,」希尔达冷冷地说,一边解下系在肩膀上的披肩,顺手整理着头髮,「你应该知道安娜的下场。」 「我不想离开你。」陶乐思马上说。 希尔达手上的动作停顿下来,她回过头看着陶乐思,脸上浮现出一点吃惊的神情,她那双因为瘦而显得非常大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 「我不想离开你,哪怕我知道这个地方有危险。」陶乐思补充道。 「桃乐丝,天哪,你知道你这话意味着什么吗,」希尔达快步走到陶乐思面前,与陶乐思的距离很近,「你会死,你很有可能会死,而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我不在乎。」陶乐思抬起头,凝视着希尔达。 艾斯比半死不活地在陶乐思的意识中呻|吟:「我也没想到会是这种走向,我以为您会为了求生不择手段,结果发展到现在,您直接是不怕死了?」 希尔达又退了两步,离陶乐思稍微远了一点。她慢慢踱步,走到沙发前,颓然地坐下来,好像十分疲惫。过了一会儿,她从口袋中拿出烟盒,摸了一支烟点了起来。 有了烟雾的协助,她仿佛又鼓起了勇气。 「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神的注视之下,白天有上帝,晚上有母神,」她说,「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任何一个角落都有眼睛。」 「事情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陶乐思快步走到希尔达身边,在她面前的地毯上跪下来,握住她的双手,「我可以再想想办法。」 虽然她这么说,但是她除了去找克劳迪娅问东问西之外,根本就想不到什么靠谱的方案。 希尔达吸完了一支烟,将菸蒂丢到沙发扶手上的菸灰缸里。 「也许还有办法,只要祭祀仪式还没有来临,就来得及,」她轻轻从陶乐思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站起身,走到卧室之中,「如果你觉得太晚了,你就在沙发上过夜吧。」 第37章 期末考试的乐曲大杂烩 那天晚上, 陶乐思是在校长房间的沙发上过的夜。 她早上五点多就醒了过来,小心地掀开希尔达给她盖着的毯子,凝视了一会儿窗外飘着雪、还没有完全亮的低垂天空。 她穿好外套, 准备回自己的宿舍中。身后的卧室门打开了, 希尔达穿着真丝睡衣站在门口,散着头髮, 睡眼惺忪地看着陶乐思。 「桃乐丝, 」她低声说,语气也带着倦意,不復冷淡,「早安。」 说完,她又砰的一声关上了卧室门,留在陶乐思站在她的沙发前发愣。 第64页 伴随着各种艰辛训练, 期末考试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尤迪特先生对陶乐思的钢琴水平已经绝望了。他认同陶乐思选择超技第一首作为考核的练习曲, 但由于陶乐思一直对于考核的乐曲曲目选择举棋不定, 他只能无奈地说:「你就随便弹弹吧。莫扎特k297也行,贝多芬f大调小奏鸣曲也行, 学校不会因为这个把你撵出去的。」 期末考试安排在十一月的下旬。这个时候, 城镇中通常会很冷, 天色阴沉沉的,雪花从天空中飘落。 陶乐思的日程被排得满满的。白天练琴,休息时间倾听索莎娜的噩梦和她种种精神紧张的臆想, 有时候还要抽时间去格雷厄姆酒店见克劳迪娅。 克劳迪娅对于如何唤醒陶乐思的神格这件事十分感兴趣,她尝试了各种方法, 比如给陶乐思朗读关于赫卡忒的种种事迹, 或者讲述她所受到的启示, 还有那些关于赫卡忒的梦境, 但换来的都是陶乐思茫然如智障的神情。克劳迪娅甚至试图让陶乐思饮下自己的鲜血,被陶乐思厉声喝止。 「你可能是认错人了,我并非赫卡忒。」在又一次失败的尝试后,陶乐思对克劳迪娅说。 「神是不会错的。」克劳迪娅坚定地说。 根据原着中的情节,期末考试之后不久,学校就放假了,这时候距离圣诞节还有一个月。大多数学生们离开了学校,返回他们的家里,但实际上,当仪式开始的时候,这些学生又出现在在了祭坛上——以尸体或者是失去自主意识的傀儡形式。 赫卡忒的生日在11月25日,正好比圣诞节早一个月。也许女巫们将这个日子作为赫卡忒的生日,正是赋予其一种早于耶稣,早于上帝,早于公元前的含义。 而在这段时间里,希尔达就仿佛是铁了心要避免与陶乐思产生任何可能的纠缠。她经常会消失一到两天,再度出现时,脸上总带着疲惫的神色。 期末考试那天终于到了。 根据学院的安排,期末考试与其说是考核,不如说更带有一种表演性质的艺术晚会:一台大三角钢琴被搬到了临时充作礼堂的教学楼大厅,周围空地上分散安排着许多座位,方便考试时其他学生、教职工甚至凑热闹的行人围观。最前方摆放着条桌,老师们像评委一样对学生的表现进行考核。 第一天是器乐系进行考试。上午弦乐,下午管乐和钢琴。时间安排得不太合理,管乐考核浪费了大量的时间,无奈只好将唯一的钢琴学生陶乐思的考核放在了晚饭之后。 轮到陶乐思考试,她坐到钢琴前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天上飘着细碎的雪花,在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街道上分外冷清。但是大厅里气氛倒是很热闹,灯光昏暗,围观的人群却兴致很高。 考试时使用的这架钢琴,是一架舒密尔三角琴,陶乐思平时没有见过,应该是被妥善存放在某个地方。 她先弹完了音阶、琶音以及和弦练习,然后是李斯特超级练习曲的第一首。钢琴的音色和音准都非常好,触键也得心应手。陶乐思自我感觉发挥得还行,弹完练习曲之后,接下来就是乐曲。 陶乐思稍微停顿了一下,她从钢琴前侧过头,看着离她不远处坐成一排的老师。希尔达坐在正中央,她今天换了一件衣服,是一件深紫的长裙,同样严严实实地从脖颈一直罩到脚踝。她正在专注地看着陶乐思,却没有想到陶乐思此时转过了头,她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微微低下头,假装在手中的册子上记录什么。 陶乐思深吸了一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键盘上,轻轻抬起双手,落到键盘上。 《一步之遥》。 探戈。如同初见,彼此的试探,接近,远离,在舞池中旋转,或真或假地交谈,惊鸿一瞥,失之交臂。陶乐思演奏的时候,她侧头去看希尔达,看着对方闪着光的眼睛。 希尔达曾经带着她在练舞室中跳起了这支曲子,陶乐思跳得很不好,但是她无法忘怀这旋律。 在曲子只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陶乐思结束了一个乐句,马上又换了一首曲子。 《夜的钢琴曲五》。 柔声倾诉,互诉衷肠。寂静的夜,下雨的夜,希尔达说她曾经听到了陶乐思的苦痛。她的痛楚,连同她的柔情,在皮肤上抚摸摩挲。陶乐思触键犹如抚摸,她看着距离她不远的希尔达,她的神情安静中似乎有着战慄。 曲子还没有弹完,陶乐思又换了曲目,这回是《西西里舞曲》。 绿宝石。宝石一般色彩斑澜的毒蛇在身体上缠绕,绸缎在身下蜿蜒。寒风和夜色忽然升温,如流水般充斥了所有的空间,封锁住了退路。陶乐思不再去看键盘,她侧头,专注地盯着希尔达的眼睛,其他老师,其他学生,她都不再在意。 希尔达或许也在回应着她,用她的眼神,用她作为女巫的巫术,用她们的连结,温柔地对陶乐思呢喃她所听不懂的咒语。 气温越发升高,暧昧在两人之间的对视之间流淌。陶乐思缓慢地将头转向了钢琴。她稍微停了一下,手腕抬高,随后又勐烈地落了下去。 贝多芬《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 不同于这首奏鸣曲第一乐章的含蓄深沉,第三乐章开头一连串快速的琶音宛如澎湃袭来的海水,带着愤怒和倾诉,反覆将她的思绪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纠缠、哀求,绸缎被捲成了一团。陶乐思的肩膀在耸动,手指灵活,击键准确。她抬起手,又重重地落下去,仿佛是一次又一次发动着进攻。海浪无休无止拍打着悬崖,在悬崖之上的古堡中,她在迷宫中奋力奔跑,狂风暴雨骤然来袭…… 第65页 这一段的演奏难度较大,陶乐思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乐曲之中了。她没有去看希尔达,现在她也不用去看希尔达了,她甚至能够想像得到希尔达长发散落在枕上时,蕴含着暴风的乌云将她们托举至更高,一直高到了云端之上,听得到风的怒号。 陶乐思换了曲子。科萨科夫《野蜂飞舞》。 这支曲子很多时候被用来炫技,但是陶乐思却喜爱其中快速流淌而下的半音音阶。她如同黄蜂一般,在空中飞得很快,在阳光下奔跑着,她所感受到的只有肌肤触感火辣所带来的疼痛与快乐,甜蜜而血腥,一次又一次,前进,后退,站起,躺下,光影在面前旋转,眼前时而黑暗一片,时而流光溢彩。 「我没有喝醉,我很清醒。」她想。 「我爱她。」她又想。 终于,陶乐思转过头,看了一眼希尔达。 希尔达不知何时已经点起了一支烟,但是她好像根本就顾不上去吸菸。她另外一只手紧紧攥着桌布,手背上青筋毕现。她在紧张,与陶乐思一样紧张;她也感到某种欢愉,堕落所带来的欢愉。 这一首曲子全速弹下来很短,陶乐思略微喘息了一下,马上又开始了一首舒缓而略带忧伤的亨德尔g小调帕萨卡格利亚。 在暴雨与阳光中飞行之后,缓慢降落在一片虚无的空地。痛苦如影所形,孤单的时光像风一般从指尖流淌而过。她疲惫地躺在温暖的臂弯之中,床帏垂在她的眼前;而陶乐思只想看到那个人的眼睛,无需言语,能够在人海之中,或者隔着练舞室的玻璃,再看她一眼就好…… 她转过头,所有的观众鸦雀无声,不知道是真的在欣赏她的美妙音乐,还是被她选曲的随意性给惊呆了。希尔达依然端坐着,从灯光下,陶乐思看到她的胸膛在微微上下起伏着,她的眼睛闪着水光,不知道是因为激动,或者是一点点迸发而出的泪花。她抿着嘴,几乎是要用牙齿咬紧嘴唇了。 陶乐思再次换了一首曲子。这回是一首爵士风格的钢琴曲,是电影《海上钢琴师》中斗琴桥段中出现的一支曲子,名叫《the crave》。这首曲子似乎有玩世不恭的气质,还掺杂许多切分、大跨度之类的爵士钢琴技巧,但是陶乐思却又能感觉自己听到了其中的沉重,轻盈的脚步,沉重而疲乏的灵魂。 女神缓缓向天上升去,信徒们的血染红了整条河流。而陶乐思不在意这些,她不想要这些,她只记得一瞬间曾经有过的,永恆的渴望。 作为艺术学校的考试,选择爵士乐未免显得有些轻佻。但是这曲演奏完后,陶乐思站在钢琴旁鞠躬示意,听众们还是很给她面子地鼓了鼓掌。 陶乐思闪耀着某种光芒的眼睛直直盯着希尔达,当她鼓起勇气抬起头与陶乐思对视的时候,她似乎动了动嘴唇,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她终究还是再度移开目光,显出一种疲惫与茫然共存的神色。 第38章 晚安,桃乐丝 陶乐思在考试中的创意选曲令她赢得了尤迪特先生的一顿臭骂。 「如果不是斯坦女士说你很有天赋, 钢琴系又只剩下你一个学生,你早就被撵出学校了,」尤迪特先生气唿唿地挥舞着他手中的菸斗, 「你应该去酒吧里找份工作, 或者在拉斯维加斯大道上像个小丑一样表演。」 对此,陶乐思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考试结束后, 陶乐思回到了房间里, 她觉得有点累,脑袋里空空如也,貌似是正处于一种贤者时间的状态。 她换了睡衣,倒在床上,也没有开灯,就在黑暗中躺着。 门咔哒一声被打开了, 希尔达走了进来。 「收拾东西, 我们走。」她说。但是她的声音在发抖, 这让她听起来也不是那么坚定地要求陶乐思滚出学校,滚得越远越好。 「为什么要走?」陶乐思从床上坐起来, 倚靠着床头, 「明天是舞蹈系考试, 我还要为mother伴奏,这是你的心血,对吗?」 「我想要你活下来, 而那个舞蹈,已经无关紧要了。」她说着, 在安娜的空床垫上坐下来, 声音里透露出疲惫。 「如果我离开了, 你将会更加为难, 华格纳女士会质问你,其他老师会怀疑你,」陶乐思在室内的黑暗中摇了摇头,她看向窗子,雪花飘落着,堆积在窗台上,「我不会走,我还要留在这里,直到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 希尔达不说话了。她坐在安娜的床上,陶乐思听得到黑夜之中她的唿吸声。天完全黑下来了,她看不见希尔达的身体,只能凭藉着自己的感觉,用自己的意识,仿佛她突然生出一对神奇触角一样,在黑暗中抚摸她身体的轮廓—— 「我……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请你都告诉我。」希尔达站起身,显然她努力想要说什么,可是过了许久,她也只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希尔达,」陶乐思从床上下来,在黑暗的房间里凭藉着感觉找到希尔达的位置,然后伸开手臂拥抱住她,「希尔达,求你了,不要推开我,让我就这样抱着你,再多一会儿。」 希尔达没有说话。她好像在陶乐思的头顶很轻地嘆息了一声,然后,她也回拥住了陶乐思。 她的个头比陶乐思要高,陶乐思刚好能够埋到她的颈窝里。她贪婪地唿吸着希尔达身上的气味,香菸、薰香、旧书、雾气、森林、河流,她将侧脸贴到希尔顿胸前,感受到在她的衣物和皮肤下血液在血管流动。 第66页 现在,她似乎可以从某种程度上理解索莎娜的神使狼人对于希尔达血液的渴望。但是她并不想伤害希尔达,她也不想撕开希尔达的血管,畅饮其中的鲜血。 「这几天,不要离开学校太远,不要和可疑的人打交道,不要和别人发生冲突,不要把你发现的事情告诉别人。听明白了吗,桃乐丝?」希尔达附在陶乐思耳边说道,用一种忧伤的语气。 「我知道了。」陶乐思说。 希尔达放开陶乐思,她在黑暗中凝望陶乐思。窗外雪花安静地飘着,暖气发出嘶嘶的声音。偶尔有风颳过来,窗户上的玻璃咯吱咯吱地响。 希尔达想要说些什么,陶乐思感觉到指尖之下她肌肉的紧张。最终,希尔达却只轻声地说:「晚安,桃乐丝。我——晚安。」 第二天,是舞蹈系学生的期末考试。上午集体舞蹈,下午单独舞蹈。在跳《mother》的时候,陶乐思被薅上台当伴奏。 考试结果令人满意。这也是陶乐思第一次看到这支舞蹈的全貌。 她知道这首舞蹈无论是音乐还是编舞都非常现代,尤其是对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而言,更是无比先锋。舞蹈演员们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祭祀,将一个看不见的神灵高高地举到头顶——但还不够高,于是几名演员托举着一名演员,做出搭建高塔,想要继续攀登的意象。很快,被托举的演员假装摔落下来,展现出挣扎、痛苦和死亡。 由于伴奏简单,所以陶乐思能够一边弹琴一边观察着每一个舞者。她发现所有演员都神情呆滞、严肃,乃至于令人不舒服,不过这可能是编舞需要;她还注意到,索莎娜的眼睛好像变成了黑色,不过距离太远,也看不真切。 好在这支舞并不长,几分钟之后,陶乐思完成任务,就相当于没什么事了。 舞蹈系的所有学生考完试,已经是到晚上了。索莎娜心情很不好,她在下午的单人舞蹈测试中失误了,摔了一跤,感觉到十分社死。 陶乐思安慰了她一通,索莎娜又高兴了起来。她说她已经订好了去美国的飞机票,她要做一次长途旅行,先去美国的姐姐家中,然后赶在圣诞前再回到她的家乡。于是,她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和陶乐思闲聊,她要去收拾行李了。 索莎娜走后,陶乐思去了格雷厄姆酒店的667层,她现在已经对这个地方轻车熟路了。克劳迪娅知道陶乐思不喜欢侍应生过分热情的招待,所以当陶乐思出现在酒店里时,所有人都会神奇地人间蒸发掉。 陶乐思不知道克劳迪娅是用什么方法统治这间酒店的,利用催眠术、记忆篡改还是金钱什么的。但她知道,克劳迪娅总是欢迎她的到来。 「这两天你们的期末表演我都去看了。」克劳迪娅说。 窗前的画架上挂着克劳迪娅新画的画作,一个巨大的马桶搋子。但是克劳迪娅说那就是赫卡忒手持的火炬。 「你觉得今天早上的舞蹈怎么样?那时希尔达亲自编舞的,以祭祀赫卡忒母神为主题。」陶乐思说。 克劳迪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浅薄的凡人,肤浅的舞蹈。你居然会被这样浅薄的供奉所取悦?」 眼看陶乐思就要因为爱豆名誉受损而手撕克劳迪娅,克劳迪娅却又慢悠悠地说:「可是昨天晚上你的表演,却非常有意思。」 「我的钢琴教师因为这事把我骂得狗血淋头。」陶乐思说。 「因为他听不懂,他尽管信奉赫卡忒,但是他从来都不明白母神的内心,」克劳迪娅说,「她不明白母神意味着什么,保护着什么,惩罚着什么。」 「但是我觉得非常有意思的是,你的琴声所体现的,」克劳迪娅的手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圈,指向了陶乐思,「在你的琴声中,凡人只能听到你在炫技,或者是犹豫,或者是发神经。可是作为最了解你的姐妹,我听得出来,你在做|爱。」 陶乐思沉默了一会儿,她觉得老脸有点红。 「你不用说得这么直白。」 「我只是不能理解,」克劳迪娅提高了声音,「为什么会是和那个凡人?她很虔诚,但是也很愚蠢。她不知道母神有三位,她也不知道你和索莎娜都是母神。」 「人类无法窥探神的秘密是正常的,不是愚蠢。」陶乐思反驳道。 「你居然爱上了凡人,」克劳迪娅看起来有些痛心疾首,「难以理解,就像我难以理解索莎娜为什么那么执着于祭品。」 克劳迪娅嘆了口气,走到窗前,垂首望着六层之下的街道,如火般的红髮披散在她的肩背上。过了一会儿,克劳迪娅冷漠地说:「你需要尽快觉醒,你要具有女神的能力才行。否则在祭祀那一天,你可能会遭受重创。」 「那一天你会出现在祭坛吗?」陶乐思问。 「我热爱权力,而不是将我的神像托举至更高的虚无供奉,我不喜欢被血污和死尸玷污的地方,所以我不会出现在祭坛上。」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大约是幻觉,陶乐思看到克劳迪娅的后背忽然扬起一对火红的羽翼,红得如同她的头髮。羽翼转瞬消失,克劳迪娅的模样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陶乐思觉得克劳迪娅作为女神之一,实在是高傲而虚伪,虽然说着她讨厌鲜血,但是她若身居高位,又岂会不踏着无数尸骸。而没有这些她所看不起的凡人,她又如何能够享受到权力。这种人应该接受一番彻底的社会主义改造。 第67页 她开始不喜欢克劳迪娅了,不过克劳迪娅估计也不怎么喜欢她。 陶乐思深夜走出格雷厄姆酒店的之前特意暗中观察了一番,确定希尔达没有在康拉德的大门附近徘徊,才返回到学校之中。 宿舍楼里面洋溢着一种期末考完试大家轻松而放飞的气氛,不过这些事情都跟陶乐思无关。她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中,捂上被子睡大觉,索莎娜却又敲门进来了。 「一直在下雪,我听说航班会被取消!太糟糕了。」她抱怨着。 「苏,我有个问题,」陶乐思忽然说道,「我想问你,啊,你不要介意,我只是随便一问……打个比方,假设说,你有一个男朋友,但是我也喜欢这个男人,我只是打个比方,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把他让给我?」 索莎娜怔住了,她在檯灯下呆呆地看着陶乐思,美丽的银色头髮松松垮垮盘在脑后,湛蓝的眼睛显出一种迷茫,好像她因为这个问题而无比迷惑。 过了很久,索莎娜展露出微笑:「只是一个男人而已,朵拉,我当然会让给你,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就这样。天哪,你是在怀疑我吗?」 第39章 祭祀仪式前夕 从期末考试结束, 到十一月二十五日祭祀仪式开始的那天,大约还有三五天的时间。 这几天对于陶乐思而言,十分难熬。 同学们一个又一个提着箱子离开了学校。他们有的人回家, 有的人去旅游, 也有的人可能打算这一次离开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期末考试之后的第三天, 天色难得放晴, 太阳出来了,照得街边的积雪熠熠生辉。索莎娜在这一天离开了学校。 「我在圣诞节之后就会回来,朵拉,」她在学院门口和陶乐思道别,亲吻着陶乐思的侧脸,「我会从华盛顿州给你带回来很多好东西的, 我的姐姐就住在莱西。」 「祝你一路玩得愉快, 苏。」陶乐思虽然这么说, 但是她知道,索莎娜根本不可能玩得愉快。 如果她还能活下来的话, 下一次和索莎娜见面, 就应该是在学校地下的祭坛之中。 索莎娜走后, 当天晚上,由于大多数学生已经回家了,宿舍楼里面几乎已经是空空荡荡的。 晚上九点多, 陶乐思百无聊赖地坐在房间里看着已经快被翻烂的爱情小说,隐约听到走廊里好像传来有人唱戏的声音, 令她想到了恐怖电影《山村老尸》中楚人美唱戏的桥段, 十分瘆人。 不过等到她推开门查看之后, 发现是佩蒂尔小姐在她的房间里用收音机在听歌剧。 陶乐思犹豫了一会儿, 她在睡衣外面披上了一件大衣,又走入了冷风之中。 大晴天意味着昼夜温差格外大,晚上就特别冷。风从衣领灌进去,又侵蚀着她衣着单薄的双腿。陶乐思一路狂奔过教学楼中间的空地,一路冲到了教学楼的四层。 那扇雕花木门没有关,而是敞开了一条缝隙,好像正等待着陶乐思将她推开一样。 陶乐思小心地把门推开,探头看了看,室内没有人。檯灯正开着,暖黄的灯光洒满整个房间。 陶乐思怀疑希尔达可能这时候在卧室里,否则她不会不关门。她正在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忽然听到身后希尔达的声音:「桃乐丝?你在这里干什么?」 陶乐思回过头,看到希尔达穿着她曾经送给她的那件暗苹果绿色的毛衣,肩膀上搭着披肩,手里捧着一个水壶。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但是比希尔达当面把陶乐思从衣柜里揪出来还不那么尴尬一点。 「我想要来找你,但是你不在房间里。」陶乐思说。 「楼上停水了,我猜是水箱的水压不够,或者是水管被冻住了,」希尔达说,她看了看陶乐思在大衣的衣领下露出睡衣的花边和缎带,「你穿得太少了——还是进去吧。」 陶乐思走到希尔达的房间里,踩着柔软的地毯,心里充斥一种甜蜜而悲哀的感觉。她脱下自己的大衣,搭在沙发扶手上。 希尔达跟随她走进来,仔细地将房门锁好。随后她就没有再去管陶乐思,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索莎娜去美国了,」陶乐思说,她仍然站在沙发前,低头研究地毯上菱形的图案,「其他同学,汉娜、黛安娜、贝拉,也都走了。」 「考完试了,她们应该回家。你为什么不回家?」希尔达并没有抬头,好像书里的内容着实非常能够吸引她。 陶乐思想了一下,她并没有坐下来。 「我没有家。」 希尔达从书本上抬起头,挑了挑眉毛。 「入学登记表上,我记得你家地址是在德勒斯登的易北河迈森——」 「这里就是我的家。」陶乐思说。 希尔达放下手中的书本,在灯下端详着陶乐思的脸。很显然她想到了一些什么,例如陶乐思并非桃乐丝,而是一个侵占了桃乐丝身体的神秘恶灵,或者她只是察觉到,在这样寒冷萧瑟的夜里,一种奇怪的气氛,犹如暖气的热气一般,开始在室内蔓延。 她吸了一口气,忽然张口说着毫无关系的话题:「我认为你应该再多穿一件衣服,房间里有点冷。」 陶乐思没有说话,她的目光紧盯着希尔达的一举一动。 希尔达没有失态,也没有为了掩饰而开始一些轻松愉悦的话题。但是陶乐思能够感受到她的紧张,为了将要发生的事情而紧张。 第68页 「那个日子,很快就要到了,对不对?」陶乐思问道。 希尔达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她向卧室走去。 「你还有最后的机会离开学校,桃乐丝,」她走到卧室里,站在门框边,随时准备将卧室门关上,「我得警告你,这不是开玩笑,我并不希望你发生任何——」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陶乐思已经快步走到了卧室门前,挡住了门,阻止希尔达将门关上。 「我知道我的命运,你不用为我担心,你该为你自己担心!」陶乐思低声、但是咬牙切齿地说。她的语气和表情一定很兇狠,因为希尔达流露出一种讶异,并且受到惊吓的神情。而在此之前,她绝对想像不到希尔达的脸上会有这样的表情。 但是陶乐思并没有因此而停止诘问。 「你曾经很多次嘱咐我,不要离开学校。没错,我非常听你的,我没有离开学校。现在,该轮到你告诉我,为什么又让我离开这里?因为怕我受到伤害,对不对?那么告诉我,夫人,为什么你害怕我受到伤害?」 为什么你害怕我受到伤害? 艾斯比有气无力地在陶乐思的意识里发出抗议:「桃乐丝小姐,您他妈是疯了吗?」 希尔达没有说话,她暗绿色的眼睛睁得很大,望着陶乐思,那双眼睛明显也和艾斯比发出一样的质问—— 你疯了吗? 陶乐思觉得自己没有疯。她没有喝酒,没有吃错药,她知道,她想听到的那句话,或许希尔达永远都不会亲口告诉她—— 「因为我爱你。」 于是,不等希尔达回答,陶乐思伸手抓住希尔达的披肩,迫使她低下头,然后她踮起脚尖,抬头近乎狂乱地吻她。希尔达抓住她的手臂,试图将她推开,但是她的推拒是无力的。陶乐思紧紧拥抱着她,好像她一松手,希尔达就会如同黑雾中的幻影一般消失不见。 希尔达的身后就是她的床榻。洛可可式的床帐垂下来,编织的毯子揉成了一团。陶乐思将希尔达推倒在床上,她的头髮随着她的动作而散开,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桃乐丝……」希尔达明显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她显得慌乱,同时不知所措。 希尔达仰躺在床上,陶乐思跪在她的身边,依然抓着希尔达纤瘦而充满力量的手臂,她垂下头,细碎的吻从额头蜿蜒而下,到鼻樑,到嘴唇,到下巴,到脖颈。 她手忙脚乱地解开希尔达肩膀上的披肩,扔到了一旁。她自己的睡衣领口从肩膀上掉下去了一半,一种奇异的气氛在房间中,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汤锅来。 「桃乐丝,我的天哪,桃乐丝,」希尔达像是在嘆息,「你究竟是怎么了。」 陶乐思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好像被一种从未有过,汹涌来袭的渴望所攫住了。她初尝甜头,而还想要更多。 她试图帮助希尔达脱下她身上的毛衣,希尔达突然挣扎着坐起身:「等一下,桃乐丝。」 她伸手,关掉了床头的灯,让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玻璃窗之外,雪花开始飘落,一片一片从深蓝色的天幕中落下来,像是遗失在人间的灵魂。 没有人看着她们。上帝看不到,赫卡忒也看不到。这是在寒冷的冬天里,唯一安全的孤岛。 希尔达再没有说话,她似乎下定了决心,不发出半点声音,她抿紧了嘴唇,唿吸声越发沉重起来,仿佛是在风暴之中,也要极力保守着最终的秘密。 陶乐思不再说话。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急躁,但是她无法克制。 陶乐思并不害怕,也不觉得冷。但与其说是快乐,或许更多的,是感到一种几乎要透骨而出的悲伤。 她要被赫卡忒所杀死吗?她要离开希尔达了吗? 在黑暗的卧室中,在层叠的帷幔和被褥之间,陶乐思感受到温暖与柔情,她的手指接触的是柔软的皮肤,她依偎在甜蜜的怀抱之中,但是她的灵魂却像是漂浮游弋至寒冷的空中,她在那里看到了一个黑色的、不可名状的女神形象。 这就是原着中,出现在祭坛之下的邪神。 陶乐思走到了女神面前,内心一片平静,像是在看着自己镜中的倒影。黑色的女神伸开手,将她从云端推了下去。陶乐思坠入一团头髮之中,感觉到这堆头髮缠绕着她,将她向着很深的海底之中拖去。 陶乐思忽然醒了过来。 她躺在希尔达的床上,天刚蒙蒙亮,透过窗子,看到灰色的天空,雪花仍然在飘落。希尔达侧身躺在床的一端,好像还在熟睡之中。陶乐思枕着她散落的长髮,难怪她会一直梦到一堆头髮。 陶乐思坐起身,感觉如同大醉一场之后,头很疼,身上也疼得好像是被揍了一顿一样。 她抓起扔到床下的睡衣套上,又再度看了希尔达一眼。 希尔达在睡梦中微微蹙着眉,与她平时冷淡疏离的模样似乎没有什么不同。陶乐思安静地凝视了她片刻,然后在不打扰到希尔达的情况下,尽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第40章 最后的晚餐 事已至此, 既无法挽回,也不能回头。 陶乐思走到楼下,推开门, 迎面而来的风雪吹得她一个趔趄。她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太冷了,比艾斯比的心还要冷。 「您好, 桃乐丝小姐, 您这样说我就太不公平了,」艾斯比抗议,「我一直都在积极地给您出着主意,好让您能生存下去。结果您居然沉迷于谈恋爱,还怪我?」 第69页 「到了那一天,我真的能活下来吗?」陶乐思像是在问艾斯比, 又像是在问自己, 「如果我不能活下来, 希尔达又是否能够活下来?」 这一天,是十一月二十四日。 白天的时候, 陶乐思去格雷厄姆酒店的667房间找克劳迪娅。 她刚一进门, 克劳迪娅就皱起了眉头:「你身上有那个女人的气味。」 陶乐思耸着鼻子闻了闻, 什么味道都没有闻到。 「作为神明,应该有信徒,哪怕他们盲目或者愚蠢, 」克劳迪娅说,她走到陶乐思面前, 一手搭在陶乐思的肩膀上, 「但是你不可被信徒迷住了。」 「我现在依然没有发现丝毫我是女神的痕迹。」陶乐思说。 克劳迪娅耸了耸肩:「也许你是比较觉醒比较迟的那一类, 这种事不能着急——」 「可是她们明天就会举行仪式。」陶乐思说, 她倒也不想着急,好好享受和希尔达相处的时光。但是如果到了明天,她还不能展现出作为女神的修为,仍然有可能会死。 克劳迪娅看着陶乐思,神情高深莫测。陶乐思发现她从来都没有搞懂克劳迪娅。这个红髮的女孩像一个遥远而陌生的神,蒙着迷雾一般的面纱。不像索莎娜那样,至少还能给陶乐思带点亲切感。 克劳迪娅走到陶乐思面前,双手捧起她的脸,用一种悲悯的神情看着她:「不用担心,我的姐妹,不用担心。」 这一天下午的时候,宿舍楼里面的学生几乎全都已经离开了学校,只有一两个男生留了下来,但是陶乐思跟他们不熟,所以也不打算串门或者联谊。她独自一人在房间里不安地来回踱步,每隔一会儿就对着墙壁或者家具来一通降龙十八掌,试图让自己女神的灵魂觉醒,能够发射出动感光波之类的。 当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快到黄昏的时候,陶乐思冒着雪来到街上的食品杂货店,买了一瓶雷司令葡萄酒和一大块黑面包,准备回去借酒浇愁。 就在她盘腿坐在床上,准备开始对瓶吹把自己灌醉的时候,门把手咔哒被转动起来,随后,希尔达推开门走了进来,没有一点脚步声。 「你打算一个人就这样在这里喝酒吗?」希尔达瞥了一眼陶乐思手中的酒瓶。 「我想不到应该做其他什么事情。」陶乐思说。 希尔达走到陶乐思的床边,在床沿上坐下来。 「去拿两个杯子。」她说。 「什么?」陶乐思皱起眉头。 「拿两个杯子过来,你总不会直接用瓶子喝酒吧。」希尔达说。 陶乐思下床,在自己的房间里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酒杯,无奈只好到索莎娜的房间里拿了两个杯子。 她各自在杯里斟了半杯葡萄酒,希尔达伸手接过一杯,依然坐在床沿,也没有和陶乐思碰杯,就举起杯子,像喝水那样慢慢地喝着。 陶乐思不知道希尔达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找她。明天,祭祀仪式就将开始,她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忙,她为什么会出现这里和陶乐思喝酒?难道她是想让陶乐思为她昨晚的事情负责? 「你这里有吃的吗?」希尔达喝了几口酒,问道,「桃乐丝,你真是个傻瓜,你什么都没有吃,就开始喝酒。」 「我买的面包。」陶乐思说。 两人就这样吃着面包喝酒,大约喝了两三杯。冬天时天黑得很早,但黄昏却被无限拉长了。雪片在这一片凄清的傍晚飞着,陶乐思却觉得浑身发热,周身冒汗,脑袋发蒙。 她该不会一不小心买到了高度数的酒吧…… 「我曾经读过圣经约翰福音的部分,耶稣给他的门徒喝葡萄酒,吃饼,说酒和饼是他的血肉,并且说,『凡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就有永生在他们里面,末日我会叫他们復活』。那么我们如今,又是在喝谁的血,吃谁的肉呢?」陶乐思问道。 希尔达在床边,转头看着陶乐思。醉眼朦胧之中,陶乐思无法准确地判断希尔达的神情是高兴还是难过,她觉得希尔达的那双眼睛仿佛装下了宇宙中的所有,又仿佛什么都无法容纳。 「桃乐丝,今天晚上将会是你最后的机会。我知道,你不想离开学校,但是对于现在来说,你还能反悔。」 陶乐思斜倚在床头,她杯中的酒已经空了,她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过酒瓶,又把杯子斟满。希尔达的目光紧紧跟随她的动作,但是没有阻止她。 「我不会后悔,」陶乐思醉醺醺地说,她现在已经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喝醉了,还是盼望着自己尽快醉倒,「我不会离开你。」 希尔达轻轻嘆了口气,她低下头,看着杯子中的酒,不知她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欢欣还是失望。很快,她也把杯中的酒一口气喝完了。 陶乐思数不清她喝了几杯,她醉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厉害,她眼前的景物如同一个星系一般飞快地旋转,当她再次拿过瓶子,想要倒酒的时候,却发现瓶子已经空了。 「不要再喝了,你今晚已经喝了太多了。」希尔达说。 陶乐思将杯子放到一边,她坐起身,跪在床上,扳住希尔达的肩膀,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她又如愿以偿尝到了葡萄酒的味道。 耶稣用五饼二鱼餵饱五千个人,陶乐思感到仿佛仅仅是希尔达递来的一杯葡萄酒,就让她沉醉在最深的梦乡之中,再也不会醒过来。 第70页 但是,过量的酒精终究还是让陶乐思失去了力气。她放开希尔达,倒在床上,趴在希尔达的膝头。 「不要离开我,」陶乐思含混不清地说着,「不要推开我,不要拒绝我。」 「我知道,」她听到希尔达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我会竭我所能,但是我也……只能,如此。」 陶乐思攥紧了手中希尔达的衣服,仿佛是抓住全部的救命稻草。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又像是正在观看一齣电影中的片段。她梦到了自己的同学们,贝拉、汉娜、黛安娜,她们有的人穿着外衣,有的人却只穿着睡衣,有的人手中还拎着箱子,他们排成队,走在一条黑色的走廊中,每个人都带着迷茫的表情,好像他们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将要去哪里。 走在这支奇异的队伍最前面的是安娜塔西亚、艾米莉亚和凯萨琳,走在最后面的人是索莎娜。索莎娜的表情不同于其他学生的空洞,她显得很惊慌,好像并没有做好准备接受眼前的这一切,但是却无法拒绝。 陶乐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但是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独自一人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空了的红酒瓶和两个酒杯。 她走到窗前,看着窗外仍然在飘落的雪,还有城镇中雪中灰色的建筑物。这是十一月二十五日,祭祀发生的那一天。 就好像是提前已经商量好,学校里忽然变得空无一人,就连佩蒂尔小姐的房间都是空的。陶乐思在宿舍楼和教学楼里分别都转了一圈,所有的教职工都像原地蒸发了一样。当然,陶乐思也没有找到希尔达。 「如果我现在跑路了,会发生什么?」陶乐思问艾斯比。 「你可以从安娜塔西亚、艾米莉亚或者凯萨琳的死法中间挑一种你喜欢的,」艾斯比阴测测地说,「不过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一步,建议你就还是别折腾了吧。你是无法抗拒即将到来的命运的。」 午饭陶乐思是在格雷厄姆酒店解决的,当然,克劳迪娅请客。克劳迪娅说了和艾斯比相似的话,你是无法拒绝即将到来的命运的。 陶乐思在房间里看了一下午的书,直到晚上,天完全黑透之后,依然无事发生。这着实让陶乐思有点奇怪,难道是祭祀时间随着剧情的变化,也发生了某些变化?还是这帮女巫发生了什么意外? 就在她坐立不安,胡思乱想的时候,檯灯闪烁了两下,熄灭了。 可能是因为电压系统不太稳定,这段时间里,停电是家常便饭。一般来说,都是因为保险丝烧断了,只需要打开宿舍楼下的配电箱检查一番,然后更换保险丝就好了。 陶乐思拿起手电筒,披上大衣走到楼下。 她并非对于电力工程熟稔,或者有自信能够换好保险丝,她只是想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如果再一个人呆在这安静得能够见鬼的环境里,非要疯掉不可。 室外的积雪几乎到脚踝。陶乐思艰难地跋涉到配电箱前,打开了盖子,用手电筒查看其中的情况。 配电箱里面的配件积了厚厚一层灰,她正在查看其中的情况,忽然听到周遭有点异响,像是用人正踩在雪上,慢慢得接近着她。 陶乐思连忙抬起头,用手电筒在周遭乱晃。 脚步声又消失了。 她惊疑不定,又低头看向雪地。这时候,她清楚地看到,分明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但是雪地上却出现了一行足迹。 她还没有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觉得头上重重地挨了一下,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第41章 这场拖拖拉拉的祭祀仪式终于开始了! 陶乐思梦见自己走在神殿的走廊之中, 脚下密密麻麻是游走着、五彩斑斓的毒蛇。有人在神殿中唿唤着她,声音带着渴望与狂热。 「母神!母神——」 陶乐思加快脚步,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狂奔而去。她终于来到了神殿中。她看到神殿之中, 高高的宝座之上, 索莎娜正坐在那里,她的脸被雾气遮挡住了。在她的脚下, 匍匐着许多身穿黑衣的女人, 她们唿唤着mother,渴求地向索莎娜伸出双手,试图触摸索莎娜的裙裾。 陶乐思醒了过来。她眼前一片漆黑,浑身都疼,好像刚才她保持着一个不舒服的姿势躺了很久。 她吭哧吭哧地挪了一下位置,发现自己好像一直躺在一个人身上, 而她的身上貌似还叠了一个人, 难怪那么难受。 「醒了?」艾斯比说道, 听不出悲喜,「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我现在在哪?」陶乐思坐起身。她还穿着大衣, 伸手摸了摸口袋, 还不错, 手电筒在口袋里。 「这里应该是地下密室的刑房。随后会有人把你们带到祭坛中去,」艾斯比絮絮叨叨,「不是我说, 当时您真的应该听希尔达的,从学校里跑出去, 她会想办法保护你的。you see see you, 现在这种情况——」 陶乐思打开手电筒, 照了照周围环境。 这是一间大约十平方左右的小房间, 整体都像是用石头砌成的,没有家具和窗子,只有墙上一扇紧锁的铁门。 冰冷的地面上,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一些人,仔细看,都是学校里的学生。除了陶乐思所有人都昏迷不醒,甚至有人面色青白,大约已是凶多吉少。刚才压在陶乐思身上的那个人,是小提琴系的玛格丽特,而她则压着舞蹈系的汉娜。 第71页 玛格丽特还微微有气,而汉娜已经探不到鼻息了。陶乐思用手电扫来扫去,在这群学生中,没有索莎娜的身影。 陶乐思正在观察周遭情况,忽然听到铁门被推开的声响,她赶紧关掉手电筒,倒在地上装死。 来人是副校长华格纳女士和宿舍管理员佩蒂尔小姐。她们手里举着提灯,都穿着一件类似于摄魂怪一样的黑袍子,头上戴着一个兜帽。 「时间到了。该把这些小东西带到祭坛了,」华格纳女士说,「我想斯坦夫人那边,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佩蒂尔小姐站在门口,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口中念念有词了几句话,忽然,倒在地上的学生们纷纷站了起来,只是动作僵硬,神情呆滞。 「您最好混到他们中间,桃乐丝。」艾斯比小声提醒。 扮成殭尸虽然不是陶乐思的强项,但此时佩蒂尔和华格纳应该没有过分注意她。这些学生站了起来,迈着沉重的脚步,列成一排,从铁门慢慢地走了出去。 陶乐思跟在玛格丽特身后,她实际上很紧张,生怕佩蒂尔和华格纳察觉到她还有自主意识。在与站在门口的两名学校教师擦肩而过时,她低下头,让长长的头髮遮挡住自己的脸。 华格纳女士脸上已经没有了她惯常会堆出来的那种甜腻的笑容,取而代之是一种狠戾。她挨个巡查着每一名学生,像是一个眼光毒辣的流水线工人,正试图从一堆产品中挑出那个不合格品。她同样用这样的目光盯着陶乐思,但是万幸的是,陶乐思还是矇混过关,从铁门走了出去。 等到最后一个学生也离开了房间,陶乐思听到身后铁门哐的一声,又被关上了。这支丧尸一般古怪的队伍由提着灯的佩蒂尔小姐引路,走在蜿蜒狭窄的通道之中,一开始陶乐思还试图记住他们通过的每一个岔道和转弯,后来发现她根本就记不住。 这样跟随着队伍在暗道中走了一段时间后,陶乐思终于看到了祭坛前那扇熟悉的石制大门。 佩蒂尔小姐打开了门,领着学生们走入其中,并将学生带到了祭坛中央高台处的旁边。仿佛是一道无声的命令,所有学生忽然都跪了下来。陶乐思也连忙跪下来,并暗自希望没有人发现她的动作慢了半拍。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里。 上一次在祭坛中,希尔达正在和恶魔进行交易,那时候,这里黑得可以沖洗胶捲,还瀰漫着诡异的冷雾;但是现在,石壁上挂着许多熊熊燃烧着的火把,整个祭坛灯火辉煌。 陶乐思悄悄打量着四周。她发现,高台之上有一个宝座,索莎娜穿着一件类似于古希腊女神的白色束腰长裙一样的服装,坐在宝座上。她好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控制住,端正地坐在那里,但是看起来非常茫然,不知所措,仿佛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在高台的周围,有许多穿着如华格纳夫人一样黑袍的人正在来回走动、忙碌。他们就是这所学校里的教职工了。陶乐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偷偷在黑袍信徒中间寻找着希尔达的身影。这并不困难,因为希尔达身材高挑,即使身穿黑袍,在一众教师之中,也鹤立鸡群。 她不断地朝着陶乐思和其他学生这个方向看过来,脸上频频现出担忧的神色。 但是最终,她还是在高台下站定,抬头仰视着索莎娜。她将两手交握胸前,手背上,青筋毕现。 「我的女神,」她唿唤着,「在您的诞辰之日,我斗胆恳求您的现身。我们已经为您备好了绝佳的容器,上好的祭品。」 随着她的声音,其他老师也纷纷站住了脚步,做出了同样的祈祷姿势。有人唱起了颂歌一样的曲调,那调子跟《mother》居然十分相似,不过唱词陶乐思一个字都听不懂,大概是希腊语。 陶乐思在冰冷的地板上跪得有点久依譁郑俪,她的膝盖很疼,而且头也很疼,好像要炸开了一样。 颂歌结束,众人又开始唿喊起女神赫卡忒的名字。至此,所有的仪式流程,与原着中所描写的都是一致的。 然后,根据原着的描写,黑色的、邪神模样的赫卡忒女神忽然降临,杀死了所有的人…… 陶乐思真后悔没有在仪式开始前再好好和克劳迪娅谈一谈,最起码在碰到这种情况时,她还能出来救个场,如果—— 她没有再想下去,她只觉得自己头很疼,好像自己身体中有什么东西正唿之欲出。她努力地掐住自己的手臂,以至于当她注意到高台上的情景时,才讶异地发现,祭坛中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雾气,而在高台上,出现了一个白色的怪物。 由于火把映照的缘故,所以祭坛内的能见度并没有那么低,所以她也得以一窥那个白色怪物的真面目。 ——一个类似于狼人的巨大怪兽,周身披着银白色的皮毛,身躯四肢与狼无异,但是有一张惨白肿胀的人脸。比起原着中的黑色怪物,它的模样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大概可以直接用作各种恐怖类游戏里最终boss的建模。它站在索莎娜的身旁,如死人一般的脸上浮现一种狰狞的神情,满是渴望。 「blood。」狼人用低沉、嘶哑的声音说。 一个穿着黑袍的教师马上举起双手,向高台之上递过去了什么东西。陶乐思定睛去看,好像是艾米莉亚的头颅。 白色的怪物接过头颅,它看着索莎娜。 第72页 索莎娜还是那样迷茫的神情,但是她轻轻摇了摇头。 白色怪物随手将头颅抛到了高台之下,头颅在地上弹了几下,滚到了一边。陶乐思皱起眉头,她看到那些穿着黑袍的教师相互交换眼神。 女神已经降临。女神同时在渴望着祭品。 「blood。」白色的怪物再次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陶乐思的错觉,她感觉这个怪物语气中有一些不耐烦。 华格纳女士连忙站起身,从一旁跪着的学生之中拉过来一个人。陶乐思认出了这个学生,是舞蹈系的学生汉斯·舒尔茨。他此时脸色发白,双眼紧闭,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希尔达转过头,问道:「汉斯·舒尔茨,你是自愿献身母神吗?」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陶乐思知道,汉斯一直是希尔达所欣赏的学生,他的肢体十分有力量,在集体舞蹈之中,托举之类的动作,通常都是他完成得最好。 汉斯还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也没有回答。 一阵雾气瀰漫过去,白色狼人从高台上消失,下一秒就出现在汉斯面前。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汉斯的喉咙就被撕开,鲜血溅得祭台上四处都是,宛如绽开的一朵形状奇异的花。狼人凑上去,贪婪地跪在血泊之中,吸食着汉斯的血液。 陶乐思看了看高台上的索莎娜。她双手搭在宝座的扶手上,闭上眼睛,仰起头,脸上显出陶醉的模样。 汉斯的尸体倒在地上,他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但是已经毫无生气。 高台上的索莎娜说话了:「更多,我还想要更多。」 华格纳女士忙不迭地又从学生之中拽出来了一个女生,是贝拉。 「请尝尝这个女孩的血液,母神,」她满脸堆着笑,「她来自于巴尔干半岛,请您尝尝。」 「伊莎贝拉·怀特,」希尔达问,「你是自愿——」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白色的狼人已经扑了上去,如同对待汉斯一般,再度撕开了贝拉的喉咙。血花四溅,将黑色台子的底座溅成了红色。陶乐思抬头看向高台之上的索莎娜,她仰着头,嘴唇微微张开,脸上的神情此时甚至称得上迷乱,陶乐思怀疑她嗑了药。 「我得做点什么,」陶乐思对艾斯比说,「这样下去,一直死人可不行。」 「你都见识了原着里尸横遍野的景象,现在这只是个开始。」艾斯比凝重地说。 第42章 桃乐丝·恩格尔是异教徒,是女神,是圣人,是恶魔 随着贝拉的鲜血被白色狼人吞食殆尽, 她失去了血色的尸体倒在地上,被两名教师搬到了一旁。这些身着黑袍的老师们围住高台上的索莎娜,仰着脸, 伸出双手, 显出渴望而热切的神情,与陶乐思噩梦中所见的场景别无二致。 火把与遍地的鲜血映得他们的眼睛灼灼发亮。陶乐思看到, 只有希尔达在其中显出不安的模样。她的目光不断朝着学生这边望过来。陶乐思想, 她是在担心自己吗?还是只是怕事情会发展到超出控制? 「更多,更多。」索莎娜半阖上眼睛,她难耐地用手攥住胸前衣服的布料,那一句「more」的尾音如咒语般,在黑色的祭坛内久久不散,狼人也随之发出焦躁的咆哮。 「请尝尝这个, 母神。」华格纳马上从学生中又拉出来了一个女孩。 这一回, 不等希尔达再问是否自愿, 狼人已经冲上去,从女孩的喉咙一直撕开到胸膛。鲜血喷涌而出, 几乎要灼伤陶乐思的眼睛, 血腥味在这石头的祭坛之内, 久久挥散不去。陶乐思的头很疼,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她的脑袋里钻出来一样。 高台上的索莎娜深深吸了一口气,呈现出一种餍足的神情。此时, 她银白色的头髮上,赫然出现了一顶红色的皇冠。陶乐思定睛去看, 那顶皇冠竟然是火焰所组成的, 火苗如血般鲜红, 在她的头顶灼烧。 「她的脑袋怎么会变成一个天然气灶?」陶乐思大感惊奇。 「天然气的火是蓝色的。」艾斯比没好气地说。 信徒对于索莎娜终于变成了一个天然气灶, 不,头顶出现了火焰的王冠十分振奋,大概王冠的加冕,意味着女神已经成功地降临。他们向着索莎娜伸出手,开始有节奏地唿唤着:「母神——赫卡忒!母神——赫卡忒!」 索莎娜闭上眼睛,剧烈地喘息着。过了一会儿,她平静下来,优雅地抬了抬手,示意信徒们安静。 「更多,我要更多的血液,我要更加纯净的血液。」她低声说。 华格纳女士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她走到挤成一团的学生中,拽着陶乐思的胳膊,粗暴地将她拖到高台之前。 「我至高无上的母神,」她说,「这位是桃乐丝·恩格尔,是索莎娜的朋友,她的血液,您一定会满意——」 「不,」希尔达打断了华格纳的话,她快步走了过来,拦在华格纳和陶乐思之间,「桃乐丝·恩格尔是异教徒。」 她转过身,面对着索莎娜,她的语气很坚定,没有恐惧,也没有颤抖:「至高无上的母神,这个女孩是异教徒,她的鲜血无法让您满意。」 「桃乐丝是不是异教徒你应该最清楚,斯坦夫人,」华格纳女士反驳道,「我看您是故意不想让母神尝尝她的血液,因为你对于母神有私心。」 陶乐思不再伪装成被控制的模样了。她抬起眼睛,看着希尔达。 第73页 华格纳正在偷眼瞟着高台上索莎娜的反应,而希尔达却转过头,看向了陶乐思。她们对视,陶乐思仿佛能看到她眼中的悲伤和泪光。 「安静!」索莎娜说。她的声音很轻,眼睛半闭着,好像没有完全睡醒一样,并没有什么威慑力。不过高台下的狼人咆哮一声,顿时华格纳和希尔达都不再说话了。 「你在保护你的学生,这很感人,」索莎娜垂头打量希尔达,她的眼睛看起来仍然没有完全睁开,「而我一直对你的血很有兴趣,那正是我所要品尝的美味。」 随着她的声音轻轻落下,狼人朝着希尔达看过去,它甚至都还没有动手,希尔达便怔住了。好像有那么几秒钟,她都无法动弹。随后,她慌乱地伸手抓向自己的脖颈。 由于希尔达穿着黑色的长袍,陶乐思一时还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很快,陶乐思就看清楚了,血从希尔达的指缝之间汩汩流出,滴落在地面和衣服上。 「不,索莎娜!」陶乐思马上冲到希尔达身边,用身体挡住希尔达,她抬头怒视索莎娜,「索莎娜,你不能伤害她,你难道忘了,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事吗?」 索莎娜睁开了眼睛,她从宝座上站起来,垂头看着陶乐思。她没有表情,眼神空洞,火焰的王冠依然在她银色的头髮上燃烧着,映照出她纯黑的瞳孔。 狼人静默地站立在高台之下,它也许认出了陶乐思——它一定认出来了,它曾经对陶乐思行过礼。 华格纳女士冲上前,想要把竟胆敢阻止女神享用新鲜血液的陶乐思拉到一边,但是她的动作却僵在了半空中,好像是一种无形的力量阻挡住了她。 「桃乐丝,」索莎娜轻轻说,「我的姐妹。」 陶乐思周围的教师倒抽冷气的声音,他们开始交头接耳,彼此交换着震惊。是的,他们犯了极大的错误,他们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赫卡忒女神不止一位。 赫卡忒女神凡托生至人间成为一名女性,这位女性天生就是女神。当她体内的女神未曾觉醒,她就茫茫人海中的普通女子,一旦女神的灵魂觉醒,她就拥有了赫卡忒三分之一的神力。 对于赫卡忒而言,根本不存在降临、或是容器一说。赫卡忒女神一直在人间,仅此而已。 原着之中,女巫们搞错了基本的方向,概括而言,方向错了,准备得越充分越反|动,她们甚至犯下了一个无法原谅的大错:杀死了尚未觉醒的女神之一桃乐丝·恩格尔,造成了仪式的失败。赫卡忒女神的三分之一真身怀着无与伦比的愤怒之火现身,杀死了祭坛上所有的人,包括她的姐妹——索莎娜。 或许那时候索莎娜还作为女神还没有觉醒,或许是愤怒的赫卡忒力量太过强大,总之,所有的这一切,造成了陶乐思所看到的那本坑爹小说的最终结尾。 当把这一切都想通之后,陶乐思轻轻地嘆出了一口气,然后她看向了希尔达。 希尔达脖颈的鲜血还在往外流着,她失去了力气,慢慢地跪倒在地上,匍匐在地上。一条鲜血的小溪自她的身下形成,流向了高台。高台上的女神索莎娜一边垂头凝视陶乐思,一边享受着希尔达的鲜血。 祭祀仪式失败的谜题已经解开,而陶乐思现在所搞不懂的是,她究竟要如何使自己身上属于女神的神力觉醒。她渴望具有女神的能力,能够结束这一场仪式,让索莎娜带着她的白色狼人麻熘滚蛋。 「不要这样做,索莎娜,」陶乐思说,「我请求你,不要伤害她。」 索莎娜还在低头望着陶乐思。 石壁上镶嵌的火把熊熊燃烧着。陶乐思觉得很热,她脱下大衣,扔到了一旁。 「你想要她?」索莎娜问道。 「对。」陶乐思坚定地说。 「我也想要她。」索莎娜的声音越发低沉起来。 陶乐思走到希尔达身边,跪下来,看着从她指缝之间流出的鲜血。她也伸出手,试图为希尔达按压住伤口。她感觉到温热的血流淌过她的掌心,闻到希尔达血液的甘美。 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的,陶乐思咽下一口口水。 高台上的索莎娜冷眼注视着这一切,她的表情木然而残忍,陶乐思觉得那个学舞蹈的小姑娘索莎娜,是绝对不会有这样的神情。狼人安静地站在高台下,索莎娜一手轻轻在身前抬起,但始终没有放下。陶乐思知道,只要她放下这只手,就是向狼人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在这短暂又漫长的一秒钟内,陶乐思再度看了一眼希尔达,看着她苍白的脸,还有脸上细密布着的汗珠。她的嘴唇微微张着,却一个字都说出来,像是恳求,又像是道别。 仿佛被一颗子弹突然击中了心脏。疼痛和鲜血都是逐渐蔓延开来,连带无数的记忆和怀念。陶乐思莫名想起她坐在琴房的钢琴前,窗外是似乎永远不会停下来的夜雨,而希尔达站在钢琴旁边,凝望着她,像是在找寻无解的答案。 陶乐思觉得眼前好像变得模煳了一下,又再度清晰。很快,她的面颊感到了一点冰凉。她落泪了。 就在这时,女巫之间忽然产生了一阵骚动,好像是她们忽然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一般。 陶乐思转过头,就在祭坛的另外一端,在悬挂着的深红色天鹅绒帷幕之下,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如同原着中所描写的,黑色、面容可怖、肢体瘦长扭曲的——很克系的女神形象。在女神的脚下,盘踞着一条巨蛇,比陶乐思所见过的一切蟒蛇都要巨大,它的头上有一顶白色的冠,两只眼睛像红色的灯泡一样闪闪发亮。 第74页 陶乐思站起身,泪珠依然挂在她的脸颊上,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点微笑。 大蛇蜿蜒前行,朝陶乐思这个方向游走过来。而那个黑色的女神速度更快,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冲到了陶乐思的面前,随后消失不见。 陶乐思感觉好像是被一位年长和蔼的女性拥抱了一下,她的头痛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是夜空中所有璀璨的银河倾倒在了她的身上,她觉得身体好像飘飞而起,长发在风中飞舞,她看到了光影涌动,宇宙的广袤……陶乐思很快就意识到她还站在有着血与火的祭坛中,不过此时,她觉得身上很暖和,充满了勇气。 她转过头,看了看希尔达。 希尔达还跪在地上,她脖子上已经不流血了。她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陶乐思,除了脸色苍白,她看起来并无大碍。 大蛇游到了陶乐思面前,像眼镜蛇那般竖起了颈子。这回,陶乐思看清楚了,大蛇头上的冠是一顶银色的王冠,与索莎娜头上的火焰不同,这顶王冠是冰雪所凝成的,一根根冰棱犹如利剑一般指向天空。 「这是我的冠冕,我作为赫卡忒的冠冕,」陶乐思说,然后她望向希尔达,「liebling(亲爱的),请你为我加冕。」 第43章 信徒之血+神之泪=女神们打起来了! 空气安静而沉闷, 雾气在祭坛之中涌动,火把燃烧发出噼啪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陶乐思和索莎娜, 没有人敢说话, 也没有人说话。 在这一片可怖的静寂中,希尔达终于支撑着身体, 站了起来。 她的身姿依然挺拔优雅, 她的脖子上有一道伤口,但此时鲜血已经不再涌出。她走到大蛇前,大蛇微微低下头,让希尔达双手将冰雪的王冠从它的头上取下。 希尔达捧起王冠,来到陶乐思面前,陶乐思与她对视着。 在这之前, 她们有过很多次对视。在钢琴旁, 在练舞室中, 她们以校长和学生的身份对视;在庄园的餐厅里,她们以一种奇特的朋友身份对视;在希尔达卧室垂下来的沉重的床帐之内, 她们又是以秘密的、只可存活一夜的情人身份对视。 但是现在, 她们是神与信徒彼此对视。 希尔达的脸颊上溅了一点血, 不过她神情平静,眼睛深邃。她高高地举起王冠,陶乐思低下头, 双手交握于胸前,让这顶冠冕能够顺利地戴到她的头上, 如约瑟芬接受拿破崙的加冕。她觉得头顶好像是被罩上一顶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帽子。 「母神……」希尔达语气带着一种柔情, 喃喃地唿唤。 对于陶乐思而言, 被希尔达称作mother, 这种感觉真的十分古怪。不过根据现在的形势,也不适合她纠正希尔达的称唿。 希尔达缓缓地跪了下来,信徒也在她的身后,面向陶乐思跪下。希尔达低下头,亲吻陶乐思的手背,又伏下了身体,亲吻陶乐思睡衣的裙角和脚背。 「我的女神,我的生命,请你给我以垂怜……」希尔达喃喃地说,声音微弱而含煳,几乎听不清楚。 陶乐思知道这是一种礼节,或者是仪式所必须的环节,但是她仍然感觉到有几分不自在。她宁愿自己去亲吻希尔达的手背和裙角,也不愿意这样看着希尔达跪在她面前,用从未有过的虔诚神情面对她,脖子上带着伤。 她伸出手,抓着希尔达的手臂,将她搀扶起来。 「请你在一旁等待,」陶乐思用低得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之后,我会治癒你。」 她站直了身体,抬头看向高台上的索莎娜,王冠在她的头髮上熠熠闪烁着冷光。 「你死了吗?」陶乐思问艾斯比。 艾斯比恭谨地回答:「回女神,小的还活着。」 「我该怎么办?我要如何结束这场闹剧?」陶乐思问道。她环视四周,感觉着冰冷的王冠沉甸甸压着她的头髮。女巫们沉默而渴慕地望向她和索莎娜,像是在等待着某一位女神下一步指令,火光映亮了一张张神态狂热的脸。 「与其说结束闹剧,不如尽量避免和索莎娜产生冲突。你们同样都是赫卡忒的三分之一,如果你和索莎娜打起来,只能两败俱伤。」艾斯比说道。 陶乐思并不太明白艾斯比的意思。 索莎娜飘然从高台上落了下来,简直就像开了个瞬移出现在陶乐思面前,两人面对面而立,红色的火焰在银白的头髮上燃烧,白色的霜雪在乌黑的头髮上凝结。不过陶乐思稍微有点不爽的是,索莎娜穿着礼服,而她却穿着睡衣,衣服上还沾了许多鲜血。 下次再碰到这种情况,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至少要撸个全妆……不,也许也没有下一次了。 索莎娜站在陶乐思面前,眼神空洞,神情茫然,仿佛是一座女神的大理石雕像,与平时她的模样大相迳庭。根据克劳迪娅的说法,索莎娜代表了赫卡忒的本能,难道这种本能,对于鲜血的渴望,已经完全侵蚀了索莎娜本身的神智? 「我的姐妹,欢迎你的到来,」索莎娜说道,那个狼人来到索莎娜的身边,也做出恭敬的姿态,「今天的盛宴,是我期待许久的,我乐意和你分享。」 她侧头看向狼人,无需吩咐,作为索莎娜的神使,狼人就已经领会了她的意图。 它冲到祭品之中,拖出了一个学生,是汉娜。 陶乐思穿过来之后,除了索莎娜,和学校里的学生大多都没有打过什么交道,但是相对而言,和汉娜还算是关系不错的。此时汉娜穿着一件长风衣,脸色发青,双眼紧闭,一只手近乎痉挛般的提着一个行李箱,看起来已经没有了生气。她一定是正在赶回家的火车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出现在了这里。 第75页 「我的姐妹,这具祭品,你会喜欢的。」索莎娜说,她的眼睛又半闭了起来,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 巨蛇在陶乐思身边盘踞了下来,一动不动,红色的眼睛像灯泡一般骇人。 狼人见状,立刻又从学生之中拖出来了一个女生,索莎娜虽然眼睛此时是闭着的,但陶乐思能够感觉到,索莎娜非常不耐烦。 巨蛇依然一动不动。 「你到底要什么,桃乐丝?」索莎娜低声问,她的眼睛仍然闭着,以至于陶乐思怀疑索莎娜是不是掀开眼皮就要收钱,「这里的鲜血,本来都应当是我的。男性,女性,年轻的,年老的,生者,死者,他们的血,都是属于我的。我已经愿意慷慨地分给你两个年轻的女孩,你到底要什么,我的姐妹?」 「我只要希尔达·斯坦,我要的是完全的她,你不能伤害她。」陶乐思坚定地说。 索莎娜勐地张开眼睛,她美丽的脸上浮现出怒容。 「我渴望品尝她的鲜血,桃乐丝。」索莎娜说。 「我渴望她的灵魂。」陶乐思毫不退让,巨蛇游走到陶乐思的面前,再度竖起颈子,吐着信子,摆出进攻的架势。 「至高无上的母神,请你们不要为此而争论,」在这气氛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位女教师忽然说道,「这里有这么多的年轻女孩,她们的血液足够你们享用了——」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索莎娜只轻轻一抬手,那名女巫勐然失声,倒在了地上,她的脖颈上不知道何时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鲜血喷涌而出,又如下雨一般纷纷落下,教师们挤在一起,试图躲避这阵血雨。 狼人扑了上去,吞噬着女教师的血液。站在陶乐思面前的索莎娜微微仰起头,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陶醉的神情。 「这里有这么多的血,你难道还不够满足吗?」陶乐思问道。 「我渴望她的血液。」索莎娜说。 陶乐思与索莎娜对峙着。这时,陶乐思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华格纳女士正提起长袍,好像是避免血沾到衣物下摆,她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接近着希尔达,然后忽然从长袍下摸出了一把短刀,刺向了希尔达。 她的动作也许很快,但是陶乐思的神使巨蛇速度更快,电光火石的一剎那间,华格纳手中的刀咣当落地,而大蛇已经缠绕在她的周身逐渐绞紧,陶乐思似乎能听到她身体内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母神,救……救我……」华格纳女士从喉咙中挤出来几个字,她的眼球被蛇勒得突出来,面部扭曲着,努力朝着索莎娜伸出一只手,「我……永远……忠于您……救……」 索莎娜冷冷地瞥了华格纳一眼,没有动作。大蛇继续绞紧,随着一声骨骼爆裂的脆响,华格纳的手和头都垂了下去。 大蛇松开了华格纳女士,留下她软塌塌的尸体,倒在黑色的石质地面上。 「你的信徒很虔诚,愿意为了你而得罪我。」陶乐思平静地对索莎娜说,她转过身,面向着女巫们,看着那一张张兜帽之下的脸,大蛇在她的身旁游走逡巡。 「还有谁想要为了她而挑战我的,现在正是尝试的时间。」陶乐思说道。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弹。恐惧在人群之间蔓延。 「看来,我的姐妹,你为此不惜与我争斗。」索莎娜说,她开始绕着高台,缓慢地迈动步伐,狼人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她。 「不,桃乐丝,母神,不要这样。」希尔达出声阻止,她一只手还按着脖颈,另外一只手伸出,像是试图拉住陶乐思。 「请你退后一点,夫人。」陶乐思对希尔达说,大蛇绕着陶乐思游走,时不时朝着索莎娜的狼人竖起身体,吐出信子,呈现出骇人的模样。 索莎娜完全睁开了眼睛,空洞的黑色瞳仁盯着陶乐思,银髮在她的脑后飘拂。 「我只要希尔达·斯坦,」陶乐思说,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除此之外,我并不想与你发生冲突,索莎娜。你知道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 索莎娜不再说话。她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下一秒钟,她又自半空中浮现,身影周遭黑雾瀰漫翻涌,而地面上,狼人和巨蛇已经缠斗成了一团。 陶乐思闭上眼睛,她的身影也随即出现在祭坛的半空中,与索莎娜在黑雾之中面对着面,站立于虚空之中。红色与白色的王冠都在闪烁着,显出一种灿烂而不详的光芒。 脚下,有信徒尖叫起来,想要从祭坛中逃出去,索莎娜微微一抬手,那个要逃走的人突然脖子喷涌出许多鲜血,随即倒在了地上。 「我一直想要问你,苏,」陶乐思在黑雾之中,用很轻的声音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发现你就是赫卡忒女神的?」 「在很早之前,比我所想像得还要更早。也许在我来到学院,第一次做噩梦之后,我就意识到了什么。」索莎娜说着,低下头。在下方,祭坛的高台之前,狼人和巨蛇还在打斗,彼此都受了伤,也没有哪一方占到什么便宜。狼人在巨蛇身上抓出了好几道伤口,陶乐思感觉到身体有些疼痛;巨蛇紧紧缠绕着狼人,索莎娜的唿吸看起来也急促了起来。 「朵拉,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你是女神的?」索莎娜又问。 「就在刚才,」陶乐思说,黑雾瀰漫在眼前,她几乎看不清索莎娜的脸,「因为希尔达的鲜血,我流出了眼泪。于是我的祭品已经足够丰厚,我的灵魂得以觉醒。苏,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希尔达对我有多么重要。」 第76页 第44章 你们不要再打辣,要打去练舞室打 在说这番话时, 陶乐思想到了很多。她想起了中世纪庄园里灌木的迷宫,想起了站在深夜马路边上迎着寒风的华尔兹,想起了又湿又凉的亲吻, 如何随着体温升高逐渐变得火热, 想起了温暖的床帏,随着欢欣高飞的灵魂。陶乐思不知道索莎娜会不会被她的话所打动, 但是索莎娜的脸上还是一片木然神色, 无悲无喜。 觉醒了女神的灵魂的索莎娜,俨然已经成为另外一个人,如同邪神般,无情且贪婪。但是陶乐思觉得她自己的性格好像并没有因为具备了女神的神力而发生任何变化,或许和陶乐思代表着赫卡忒的人性有关系。 她感到自己依然能够去爱,同样有勇气去战斗, 她仍然会因为琐事而愉悦或是心烦, 当她在检索宇宙星辰, 或是时空流逝时,她同样还有着人类的情感。 「信徒会有很多, 真正的神明不会缺乏信徒的。也许你会遇到比希尔达·斯坦更适合你的人。」索莎娜轻声对陶乐思说。 「你应该知道我的立场, 苏, 所以你也明白我的答案。」陶乐思淡淡地说。她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是她的心情却越发沉重。 在她们的头顶,就是祭坛的穹顶;而脚下, 黑雾翻滚,其中掺杂着一些血雾。 陶乐思垂头, 神色凝重地望着祭坛中狼人与巨蛇的缠斗。而每当狼人要落到下风时, 索莎娜都会抬手一指, 随机选取一名幸运观众割喉, 汲取这人的血液。她头上的火焰王冠越发红艷,光线几乎要灼伤陶乐思的眼睛。 渐渐的,陶乐思感觉到吃力,她分明站在云端上一动不动,却好像刚跑完了一个八百米,气喘吁吁不说,还要尽量在索莎娜面前做出不那么费劲的样子。 这不公平,不带索莎娜这样,边打边加血的! 陶乐思皱起眉头。索莎娜能够通过人的鲜血补充她的神力,陶乐思又该如何补充属于她的神力? 女神的本能是渴望鲜血,女神的人性则与普通人差不多,会哭、会笑、会生气、会嫉妒,渴望爱,也渴望温暖。但是这些又如何能够给陶乐思以鼓舞,帮助她赢得与索莎娜的这场争斗? 「我要怎样才能加血?」陶乐思赶紧谘询艾斯比。 「就像正常人那样。吃饭、喝水,补充葡萄糖和维他命,」艾斯比说,「生病了就吃药,受伤了就去医院,在爱和被爱中满足,就这样。」 「……操。」陶乐思真的忍不住飙了脏话。 她低头看了看祭坛,试图在女巫之中寻找希尔达的身影。但是黑雾浓重,信徒们又都穿着黑色的长袍和兜帽,她无法分辨出哪个是希尔达。她咬紧牙,只要她还在这里,只要那顶冰雪的王冠还在她的头顶,只要她还是赫卡忒的三分之一,索莎娜就绝对不会伤害希尔达。 「最先放弃的将会是你。」索莎娜说。 「你杀掉所有的人之后,就再没有鲜血供你享用了。」陶乐思说,并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如索莎娜一般淡漠,藐视苍生。 「我的姐妹,你不必逞强。」索莎娜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令人不寒而慄的笑意。 与此同时,陶乐思忽然感觉到胸口剧痛,她低下头,看到狼人将那条巨蛇扯成了两段,而她的胸口,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伤口,鲜血溢出,染红了睡衣前襟。 巨蛇在地上挣扎,断掉的半截身体扭曲着,又慢慢与它原先的身体拼合到一起。但是陶乐思已经受了伤,再这样争斗下去,她不会占什么便宜的。 要不要拉着希尔达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陶乐思开始构想三十六计走为上的可能性,虽然会很没面子,但是总比一直耗在这里要好。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什么东西落到了陶乐思和索莎娜之间,但没有从黑雾之上掉落下去,而像是具有生命一般,悬在两人的中间,发出淡淡的光满。陶乐思伸手接过那个东西。 一个旧的挂坠盒,上面有一个马头的图案,带着一条细细的、发黑的银质项鍊。 「克劳迪娅……」陶乐思喃喃地说。 下一秒钟,陶乐思和索莎娜又同时从半空中落了下来,站在坚实的地面上。 祭坛沉重的石头大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个女孩站在门口。她有一头披散着的、火红的长髮,仿佛是盛开的花朵。她没有神使陪伴,只是孤零零地站在台阶上,翠绿的眼睛望向祭坛中鲜血横流、尸体满地的狼藉,显出一种不屑而高傲的神情。 「你们不要再争斗了。桃乐丝,索莎娜。」克劳迪娅说。不知道是不是陶乐思的幻觉,她看到克劳迪娅的身后突然张开了一双红色的羽翼,像是某种大鸟的翅膀,又转瞬消失。 巨蛇与狼人分开了。巨蛇吐了吐信子,游到陶乐思身后。陶乐思伸手摸着蛇的头顶,感到手心冰冷的触感。她有点眩晕,可能是因为索莎娜造成的伤口,也可能是低血糖。 「这件事到此为止,索莎娜,你已经伤害到了桃乐丝。」克劳迪娅对索莎娜说道,语气中带有一种不可辩驳的威严,「你喝了足够多的血,应该到此为止。至于你们争夺这个女人的事情,改日再说。」 索莎娜显然想把克劳迪娅和陶乐思一起打包揍了,不过她很可能此时已经是有心无力,再也揍不动克劳迪娅了。她转身看着迷雾中的狼人。随着一阵黑雾升起,当雾气散去时,狼人无影无踪,她银色长髮上的那顶火焰王冠也消失不见了。 第77页 陶乐思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索莎娜,确认她不会再发起攻击之中,她轻轻闭上了眼睛。巨蛇消失了,她头上的冰雪王冠也消失了。她站在祭坛中,睡衣上满是斑斑血迹。而当她回过头时,看到满地的鲜血和尸体,几个倖存者呆立着,像是被眼前的变故惊住了。 陶乐思看到希尔达仍然站在高台旁边,仿佛是从血泊之中开出的一朵黑色、高挑的花朵。她将双手攥在胸前,手背和手腕在黑色的布料上显得格外苍白。 陶乐思很想走到希尔达的身旁,告诉她,没事了,至少暂时是没事了,她想看看希尔达脖子上的伤口,用女神的抚慰治癒她。不过由于克劳迪娅和索莎娜还在这里,陶乐思至少还得做出一点女神威严的样子。 「这里需要收拾一下,」克劳迪娅环视了一番祭坛内的狼藉,皱了皱眉,「不过现在还不用着急。」 索莎娜明显非常不高兴,不过她也能看出来,克劳迪娅是向着陶乐思的,如果她再度发难,可能会遭到两位女神的联手攻击。 于是索莎娜带着愠色说道:「尸体和血液,我会想办法。」 「很好,」克劳迪娅点了点头,「我们还要需要修改在场倖存者的记忆。这个镇子太小,我不想弄得满城风雨,我才好不容易在格雷厄姆给我弄了一个舒服的窝。」 陶乐思听着克劳迪娅在说话,她和索莎娜打斗的时候,可能是由于肾上腺素飙升,她并不觉得非常疲倦,但是在这个时候,她却无比疲乏,好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甚至她觉得连站着都能睡着。 「桃乐丝,你还好吗?」克劳迪娅看向了陶乐思,「请你修改这里所有人的记忆。死者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生者,清醒过来的学生还在他们应该在的地方。没有祭祀,也没有鲜血。但是你不用着急,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和治疗。」 「我知道了,」陶乐思说,「失陪了。」 她走到高台前,拉住希尔达的手臂,径直带着她走出了祭坛的石门。索莎娜和克劳迪娅都在看着她,但是神色各异。陶乐思不在意那么多,她胸口的伤痕一跳一跳地疼着。她只想找一个地方倒头睡一觉。 她抓着希尔达的手。对方的手腕又细又凉,用一只手就能圈紧。她听到希尔达在她身后急促的唿吸声,很明显希尔达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努力想要跟随上陶乐思的脚步。 「桃乐丝!」克劳迪娅从祭坛中追了出来。 陶乐思回过头。 「你要去哪里?」克劳迪娅没有去看希尔达,而是径直跑到陶乐思面前,低声问道。 「我想找个地方睡觉。」陶乐思说。 「天哪,你受伤了,」克劳迪娅试图去拉起陶乐思的手,但陶乐思还紧紧攥着希尔达的手臂,于是她只能作罢,「你和我去酒店。我会想办法治疗你的。你需要休息。」 接下来的事情陶乐思记得不是很清楚,她也无法完全回想起来自己是如何走过这地下迷宫无数个岔道。她的脑袋很蒙,像是喝了酒一样,连同身体也沉沉地下坠了下去。 仿佛是走在云上,黑色的云,远处的天空也是铅灰色的。有一个女神的身影立在云上远处,陶乐思走了过去,那个女神的形象在她眼中不断变幻着,时而是祭坛上的黑色邪神,时而是希尔达,时而是索莎娜,时而是她的母亲。当陶乐思终于接近她的时候,她走过来,在陶乐思额头上落下一吻。 「该醒来了。是时候了,dorothy。」她说。 第45章 来自女神的慰藉 陶乐思时常会产生一种幻想, 如果有一天她的生活发生剧变,她在一个又一个身体和心灵的打击之下昏倒,当她醒过来的时候, 应该会勐地坐起来, 连哭带无能狂怒的咆哮:「我的xx呢!」(xx等同于孩子/财产/情人/债务人等等) 然而这一切都并没有发生。 陶乐思躺在大而软和的床上,盯着床帐的顶端愣了好一会儿。 她不熟悉这张床, 也不熟悉这个的房间, 她甚至没有力气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她躺了一会儿,渐渐想起来今天之前发生的事情,随后吭哧吭哧、费劲地从床上爬起来。 她还穿着那件染了血的睡衣。克劳迪娅显然不会那么好心地帮她换衣服。不过在床脚凳上,放着一套可供换洗的衣服。 这个房间并不是克劳迪娅的667号,不过应当也是格雷厄姆酒店中的某间客房。 陶乐思走到窗前,拉开了天鹅绒的窗帘。 天正亮着, 不知道是几点。康拉德学院灰扑扑的教学楼映入眼中。大雪纷纷扬扬从天空中飘落, 好像要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裹尸布之下。她回过头, 借着窗外的光线仔细看着这个房间。房间大而豪华,墙上挂着克拉姆斯柯依的复制作品。这里可能是格雷厄姆酒店的顶级套房。但是此时, 房内只有她一个人, 希尔达不知道在哪里。 陶乐思来到卫生间里, 打开淋浴头。 温热的水铺洒到洁白的瓷砖上,室内升腾起一阵雾气,蒙住了镜子和不锈钢的洁具。陶乐思用酒店里的带着一股奇怪香味的香皂用力搓洗身上的血迹。 胸口的伤痕已经癒合, 只留下一道浅淡的痕迹。女神具有治癒的能力,得到女神恩赐的女巫也会有这样的能力。 这么说以后就不用太担心战损的问题了, 反正睡一觉就能解决个七七八八。 第78页 陶乐思心情好了一点。她沖完澡, 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打开房间门走出去。 这时, 她才发现自己所在的房间房号是666,原来和克劳迪娅是邻居。 她敲了敲667的房门,门马上就开了,好像根本就没锁。克劳迪娅正坐在窗前,面对着窗外的雪,用一支铅笔在画板上涂抹什么。 「你好点了吗,朵拉?」她没有回头,而是用温和的语气问道。 「好多了,谢谢,」陶乐思说,她走到克劳迪娅的身后,研究了半天都没看出来她在画什么东西,不过她也不敢问,以免克劳迪娅认为她没文化,「希尔达在哪里?」 「你是说那个女人?」克劳迪娅头也没抬,「她让我告诉你不要担心她,她已经回学校了。」 如果陶乐思现在不是女神,要时时维持威严的形象,她肯定开始跳脚大骂。 「索莎娜还在学校里,她为什么要回去?」陶乐思焦躁地说,她马上转身准备离开这里,「而且索莎娜很有可能会伤害她。」 「桃乐丝,」克劳迪娅放下手中的铅笔站起身,「你现在还很虚弱,你需要吃东西。我会让人把吃的送到你房间——」 「我会把希尔达带来一起吃的。」陶乐思打开门走了出去。 虽然陶乐思还不太清楚女神化的索莎娜性格是怎样的,但既然她坚持要品尝希尔达的血液,必定就不会这样善罢甘休。 想到这里时,陶乐思心头蹿起了无名火。 希尔达已经不年轻了,她遭受过创伤,容颜也并非倾国倾城,索莎娜为什么偏偏要揪着她不放?她的血液对于索莎娜而言,又是怎样的珍馐美味? 陶乐思推开酒店的玻璃门,迎面而来的寒风差点把她邪神的原型给吹出来。好冷。 她跑过马路,闯进康拉德学院的大门。整个学校里静悄悄的,一片死寂,连半个鬼影都见不到。 对于一个放假的学校来说,这样似乎也正常。至少没有什么残肢断臂的景象出现在大厅里。 陶乐思看了看四周,然后慢慢踩着楼梯,走到了四楼。 难得的,她心里有些犹豫。 在此之前,无论是她做了噩梦,喝多了酒,或者只是心血来潮,当她推开四楼那扇雕花大门时,她只是希尔达的学生,所以她能轻松地说出「夫人,日安」。 然而现在…… 陶乐思推开了四层的门。 室内有些乱,希尔达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将一些东西打包扔到一个箱子里。她还穿着她惯常穿着的那件黑色长连衣裙,一手夹着烟,头髮乱糟糟地挽了起来。当她看到站在门口的陶乐思时,她明显有点发愣。 陶乐思呆立在门前,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露出微笑,还是摆出女神高冷的面孔。所以她只是呆立在那里,装成一件门框的附属装饰物,并且觉得自己特别傻。 「哦,」希尔达轻轻说道,她快步走到书桌前,将菸蒂丢到菸灰缸里,「母神。」 陶乐思很想喷出一口老血。 她知道希尔达是虔诚信奉着赫卡忒女神的,她也知道这些女巫管赫卡忒称作「母亲」,但是被比她年长许多的希尔达叫做「mother」,那种感觉,真的……特别奇怪。 「拜託了,夫人,请叫我桃乐丝吧,还像以前那样。」她说。 希尔达看着站在门口的陶乐思,嘴角噙起一丝笑意。 「我也许要离开学校了,在发生这种事情之后,」她说,珍视地看着属于她的这个房间,「但是,我想请求你,在抹去其他人关于昨晚的记忆时,不要抹去我的记忆。我还想留着关于我们的记忆,这是你对我的馈赠。」 「你要去哪里?」陶乐思问。 如果希尔达回答她要回到丈夫的房子/去四处流浪/去柏林打工/出家当修女,陶乐思可能当场会把学校给炸了。 希尔达却笑了,她走到陶乐思面前,两人挨得很近,陶乐思能够看清楚她衣领之下脖子的伤口。 「我当然是要追随你,我的女神。我是你虔诚的信徒,一直都是。」她说。 陶乐思马上就觉得这间学校还挺可爱的,一点都不想炸它了。 「我们去对面的酒店里,克劳迪娅说会让人把早饭送到房间里,」陶乐思说,「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其他的事情都不着急。现在对我而言,这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希尔达答应了。陶乐思有种感觉,希尔达不会拒绝她,信徒不会拒绝神。 陶乐思觉得很开心,同时还有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是一直担忧已久的考试终于结束了,轻松与空虚也就随之而来。 她和希尔达一同走到了室外的风雪之中。 「现在,我完成了任务,」陶乐思对艾斯比说,「祭祀仪式结束了,我活下来了。」 艾斯比用一种非常正经的声音说:「您好,桃乐丝小姐,恭喜您完成了第一个任务。接下来系统将给您分配第二个任务——」 「——我***。」陶乐思说。 「——第二个任务是,您既然已经是女神了,您必须维护属于女神的荣光。」艾斯比说。 陶乐思很懵:「维护女神的荣光?我应该怎么做?」 艾斯比说:「最终解释权归本系统所有。」 「桃乐丝?」希尔达在推开酒店玻璃门时看了一眼陶乐思,「你好像有心事。」 第79页 「没什么,一切都很好。」陶乐思赶紧挤出了一个微笑。 她们乘坐电梯来到了六层,当陶乐思推开666的房门时,发现房间已经被酒店里如幽灵一般的工作人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扫过了,餐盘放在桌子上,杯中的咖啡还在冒着热气。 「克劳迪娅将这里都安排得很好。」陶乐思说。 「克劳迪娅,是那个红头髮的女孩?」希尔达说道,「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她,我不能明白为什么会是她……」 陶乐思确实有点饿。根据艾斯比的说法,女神也需要进食碳水化合物,索莎娜除外。她坐到桌前,拿起了一块华夫饼。 「因为你们还不足以理解女神的全部,就试图想要唿唤她。」陶乐思说。 希尔达摊开双手,似乎想要解释,不过可能意识到陶乐思的身份已是今非昔比,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吃完饭后,陶乐思觉得好多了,就连之前的一点空虚也无影无踪。 「我也许该回去了……继续收拾东西。」希尔达说,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陶乐思拦住了她。 「请等一下。」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陶乐思在面对希尔达的时候,总觉得同样是在对着一尊女神像,即使是欢乐,也是在神圣殿堂中所获得的。但是现在,又有所不同。 她伸手,拉下了希尔达的衣领。 索莎娜所造成的伤痕已经癒合结痂,但看起来依然狰狞。 「桃乐丝……」希尔达看起来有点慌张。陶乐思的动作很坚决,她往后退了几步,再无路可退,坐到了床的边沿。 「这道伤口,是我的姐妹所造成的,是作为惩罚。在你们还没有意识到女神究竟是谁的时候,就贸然打扰她。」陶乐思轻抚着那形状狰狞可怕的伤痕,感觉到力量从指尖流泻而出,如同她在钢琴上演奏最为温柔的曲子。 希尔达的脸色苍白。 「但是你始终想要保护我,我明白,」陶乐思继续说,「为了保护桃乐丝·恩格尔,一个普通的女孩,你宁愿欺骗你所信仰的神。所以,我赦免你,而且必须要给你以奖励。」 伤口在陶乐思的触摸之下慢慢癒合。第一遍抚摸,血痂消失了,留下了一道蜿蜒的伤疤;第二遍抚摸,伤疤淡化,留下了浅淡的痕迹;随后,陶乐思低下头,她轻轻揽住希尔达的肩膀,将吻印在希尔达的脖颈上。 第46章 「我说过,你迟早会和我合作」by克劳迪娅 希尔达的嘴唇动了动, 她显然想要唿唤女神|的名讳,但是出于种种考量,终究还是保持了沉默。 陶乐思的牙齿与脖颈处的皮肤厮磨, 她感觉到皮肤下血管的跳动, 但是她的动作又极为小心,仿佛怕惊扰到潜藏的空气中的灵魂一般。 这既不是亲吻, 也不是撕咬。在陶乐思看来, 这似乎更加接近于一种野兽般的亲昵行为。赫卡忒,陶乐思心里想,也是一个以三种野兽代替她的女神而已。 终于,陶乐思站直了身体,她低下头,望着希尔达的脖颈。 白皙修长的颈项一如往常, 没有伤痕, 也没有留下可怖的疤。 希尔达伸手, 触摸着她脖子上的皮肤。她的手指自下颌向下轻轻游移过去,拂过喉管, 在锁骨上略微驻留后, 她将手放了下去。当希尔达抬起头看向桃乐丝的时候, 表情中带着惊喜与敬畏,事实上,陶乐思更喜欢她面对钢琴系学生桃乐丝时的神态。 不过这种事情, 还是不能强求。 「谢谢你……桃乐丝。」希尔达说。 「这是神应当赐予信徒的,你不必道谢。」陶乐思说。她觉得刚才希尔达抚摸脖颈的动作十分诱人, 但是她不好意思说「你可以再把刚才的动作做一遍吗」, 那样有损她作为女神的威严形象。 希尔达垂下头。窗外雪花大片飘落着, 室内很暖和, 玻璃窗上凝结着水汽。她有些无措,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如果陶乐思这时候打发她去学校里收拾行李,她可能瞬间就会消失。 于是,陶乐思又说道:「为了你,我得罪了我的两个姐妹。克劳迪娅并不在意,但是索莎娜不会善罢甘休的。」 希尔达抬起头,她与陶乐思对视,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我愿意再次献祭,用我的鲜血和——」 「哦,天哪,我不是这个意思,」陶乐思在床边坐下来,和希尔达并肩坐在一起,「为了你,我愿意得罪她们,我怎么可能让你献祭。」 「在祭坛上的时候,你受伤了。」希尔达说,语气黯然。 陶乐思想说要不是在祭坛上,索莎娜那个挂比边打还能边加血,她应该可以做到把索莎娜按在地上摩擦。不过为了不让希尔达对她信奉的女神滤镜那么快就碎掉,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已经没事了,」陶乐思说,「只要你在这里,女巫的慰藉就始终能够治癒我。」 希尔达看着她,随后便挪开了目光。她的面颊上浮现出一抹绯红的颜色,如玫瑰花瓣一般点缀在颧骨上。不过陶乐思不确定这是由于她刚才一番话所造成的羞赧,还是由于肺结核所造成的病态表现——应该是前者。 「你不用在意那么多,」陶乐思自顾自地说,「无论如何,我都会庇护你,那就是我所能做的全部。」 希尔达垂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舞蹈家的手,修长、瘦削,骨骼和血管明晰。陶乐思看着这一切,忍不住伸出手,伸到希尔达的膝头,握住了她的手。 第80页 如记忆中一般,希尔达的手充满着力量,此时却显得冰冷。陶乐思的手指穿过了希尔达的指缝,十指相扣。 她有的时候还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混乱,她没有办法更准确地给予自己一个定位:是赫卡忒女神,还是普通的女孩桃乐丝。 「我宁愿还是那个钢琴系的学生,」陶乐思说,「只要你喜欢这样,只要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 希尔达转头看着她,脸上挤出一丝微笑:「你已经是赫卡忒,这一切,就无法像恢復到往常了。」 陶乐思说:「在我还是学生的时候,你无法告诉我,你爱我,因为我们彼此的身份。不过,至少在现在,你能更加坦率一点。」 希尔达看着她,犹豫的神色一闪而过,她主动靠近陶乐思,吻上了她的嘴唇。 快到中午的时候,陶乐思独自敲开了667的房门,与克劳迪娅交谈关于康拉德学院和赫卡忒的事情,除此之外,她还要忙于修改昨晚那场祭祀仪式中参与者的记忆。总而言之,最近这一段时间,她估计会比较忙。 仪式之后,索莎娜就神隐了。不过克劳迪娅和陶乐思一致认为,索莎娜应该还隐藏在学校里。毕竟,错综复杂的地下迷宫是一个极佳的容身之地,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我以为你的恋爱还会多谈一会儿。我嘱咐酒店里的人不要去打扰你们。」克劳迪娅一边说一边整理着她的画具。 「我不能让希尔达独自回到学校里,索莎娜还在那里。如果她回到学校,就太危险了。」陶乐思说。 克劳迪娅对着天花板翻了一个白眼。 「你要知道,你这位亲爱的希尔达身上的秘密很可能比你想像得更多。她如何创办了这所学院,地下迷宫又是从何而来。索莎娜的神使,那个狼人,一直都存在于学院,希尔达又是如何与它相处的。我还是建议你多花一点时间陪伴她,聊聊这些事情,也许你就不会那么迷恋她了。」克劳迪娅把她所有的画笔装到了一个木头箱子里,然后看着陶乐思。 「如果能把潜在的威胁解决掉,我会有更多时间去做这些事。」陶乐思说,她望向窗外,雪花飘飞到玻璃上,被室内的温度慢慢融化掉,像是驻留在玻璃上的眼泪。 陶乐思作为赫卡忒女神的三分之一,差不多在神格即将觉醒的时候,才遇到了自己神使,那条红眼睛的大蛇。但是学校里的狼人应该是一直存在着,它在地下密室中有栖身之地,甚至还愿意听从女巫的命令杀害学生。而起初的索莎娜却对这个狼人一无所知。这其中,是否还有什么陶乐思所不知道的秘密? 希尔达和狼人是否还存在什么交易? 神格觉醒之前的陶乐思,如果产生这一类怀疑,难免会疑神疑鬼地难过好一阵子。但是现在的陶乐思已经不同于以往,无论希尔达对其他的神承诺了什么,既然她现在是属于陶乐思的信徒,那么希尔达对于其他神祇的承诺就统统无效,这就叫做另起炉灶。 「我要除掉索莎娜,」陶乐思在说这话时有些犹豫,她忽然想起和索莎娜挤在一张床上度过的夜晚,还有那些和索莎娜手牵手走过马路,一同去上课的往事,索莎娜曾经为了她斥责艾米莉亚和凯萨琳,而她现在却不得不和索莎娜站在对立的两端,「如果索莎娜还在这里,希尔达就会有危险。」 克劳迪娅转过头看了陶乐思一眼,她翠绿的眼睛冷冰冰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朵拉?你是要杀死一个神,杀死你的姐妹。」 陶乐思站起身,抱着手臂走到窗前,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她唿出来的气在玻璃上凝成了白雾。 「如果我完成不了系统布置的任务,会怎么样?」陶乐思无声地与艾斯比交流着。 「您如果无法完成任务,就会接受惩罚,」艾斯比愉快地说,「拿眼下的情况说,如果您无法保护好希尔达,她就会死。索莎娜毕竟已经觊觎她的血很久了,您总不能一直盯着希尔达不放。」 陶乐思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事情必须到这种地步,她只能付出应当的代价。 「克劳蒂,难道你不想这样吗,难道比起我,你更愿意和索莎娜合作?」她从窗前转过身,面对着克劳迪娅,问道。 克劳迪娅盯着陶乐思,陶乐思也回望过来。克劳迪娅如火般红色的长髮披散在肩头, 「你应该知道,」克劳迪娅慢慢地说,「如果要杀死索莎娜,凭藉你或者凭藉我是不够的,必须要我们合作才行。」 陶乐思琢磨着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克劳迪娅也在望着她,目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高深莫测。 「我们最终还是要合作,对吗?」陶乐思轻声问道。 「女神的三分之一总是显得很渺小,但女神的三分之二却是强大的,」克劳迪娅缓缓踱步到窗前,与陶乐思并肩立着,看着窗外的雪,「如果你一定要除掉索莎娜,必须我们二人合作。我之前已经说过,你迟早会和我合作。」 陶乐思轻轻嘆息了一声。 「为了希尔达,我愿意与你合作。但是为了希尔达,我们的合作迟早也会破裂,」陶乐思说,「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克劳迪娅看着她,估计是在努力抑制着跳起来打爆陶乐思狗头的冲动。 大约过了一两分钟,克劳迪娅才说道:「至少现在,我们还是能够合作的,对不对?」 第81页 快中午的时候,雪停了。克劳迪娅主张在格雷厄姆酒店边吃边再谈谈对付索莎娜的细节,不过陶乐思坚持她要和希尔达再好好谈一下,克劳迪娅在场会破坏气氛,从餐厅里卷了两个三明治又钻到666房间里了。 克劳迪娅很生气,但是她努力保持着平和。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们需要尽快谈一谈,」她说,「格雷厄姆不是安全屋,索莎娜随时会来到这里。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的希尔达忽然横尸此处,不要怪我。」 第47章 假面舞会之下的真相 中午之后, 雪停了,风将树梢上的积雪吹落,天气越发阴沉了。 陶乐思回到了666房间里。比起克劳迪娅整洁雅致的667, 这个房间更像是临时布置出来的套房, 尽管装潢豪华,一切看起来都是簇新的, 陶乐思却更愿意住在她那间破旧狭小还闹鬼的宿舍里。 修改学院中倖存师生的记忆时, 陶乐思需要把自己和索莎娜的存在完全抹去,这样学校里的师生继续学习、生活,完全会不记得世界上曾经存在索莎娜和桃乐丝。 至于希尔达,陶乐思当然可以让她回到康拉德学院里继续投入舞蹈教学事业中,继续发展她先锋的现代舞,可是陶乐思不想这么做。她希望希尔达能一直留在她身边, 再说索莎娜潜藏在学校中, 仍然会对希尔达造成威胁。 而这些考量, 她并没有告诉过希尔达。当她站在希尔达面前的时候,她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钢琴系学生, 她唯一能够打动希尔达的, 就是她的琴声。 午饭后, 希尔达提出她想回到学院里继续收拾她的行李。既然准备离开学校,她在四层雕花木门之后的房间内,仍有一些想要带走的珍藏品, 她希望能和与陶乐思有关的记忆一同妥善保存。 「索莎娜一定还在学校的某个角落游荡,无论是她, 还是她的狼人, 都是你所无法对付的, 」陶乐思说, 「不过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学校。」 学院还处于寒假期间,空无一人,一切都静悄悄的。积雪盖满了教学楼和宿舍楼之间的空地,在喷泉的雕塑上堆积成了古怪的形状。 两人来到四层希尔达的房间里,希尔达又开始整理她的那些书本和衣服,陶乐思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抱着胳膊在窗前晃来晃去。 在陶乐思的印象中,希尔达总是显出一种独有的优雅,且不慌不忙,但是那种优雅又从来不带脂粉气,显出一种舞蹈家的干练,陶乐思很难见到她这样在乱七八糟堆放的物品中整理的模样。 「我在70年代的时候买了太多的黑胶唱片,」希尔达将一个木箱子搬到了桌子上,「那时候康拉德刚刚成立,我独自一人来到这里,住在英格丽的家里,她有一台唱片机,我想现在还能使用。」 她拉下角落里一件家具罩着的绒布,原来是一台看起来已经是老古董的大喇叭留声机。 「英格丽?」陶乐思从希尔达的话中捕捉到一个女人的名字。 「啊,准确地说,英格丽·康拉德。康拉德这两座楼,包括中间的喷泉,都是她的私人财产……我那时候买了很多黑胶唱片,还有拜託朋友从美国带回来的。但是七十年代的时候,磁带出现了……很快,它就代替了唱片机和钢琴伴奏……」 希尔达弯腰,从唱片中挑选出来了一张,放到留声机上,将唱针放在胶片上。 音乐响了起来。哈恰图良《假面舞会组曲》中的第一首,圆舞曲。这首曲子并非全然的德奥圆舞曲风格,陶乐思一直都很喜欢这支曲子。 「您喜欢高加索地区的音乐风格吗?」陶乐思问道,「据我所知,尤迪特先生也喜欢俄国的作曲家。」 「康拉德的教师大多喜欢他们。」希尔达说。 她从留声机前转过身,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般,她沉默了。陶乐思快步走过去,站在希尔达的面前,握住她的手。 「不要吸菸,」她说,「看着我。」 希尔达垂下眼眸,她望向陶乐思,用教师对于学生的目光,用信徒对于女神的目光。 音乐旋律还在继续着。陶乐思忽然笑了起来:「多美的旋律,适合用来跳舞。」 这回是她占据了上风,她牵引着希尔达,伸臂,前进,旋转。 「你听,每一个大二度或者是小二度的音程,你都要做出相应的动作,这是对乐曲的回应,」希尔达轻轻说,「你要用你的肢体作为一种乐器。舞蹈是无声的,灵魂也是。」 在两人凌乱的舞步中,陶乐思渐渐牵引着希尔达离开了她将要收拾的书本和唱片,她们来到了卧室之中。 随着乐曲的进程,希尔达的脸上显出一点慌乱无措。她的瞳仁此刻显得很大,几乎要占据了整个眼珠一般。但是她不能拒绝她的女神。 随着圆舞曲中一个重音落下,陶乐思在希尔达的肩膀上轻轻一推,她仰面倒在了床上。陶乐思甩掉了鞋子,跪坐到床上,居高临下望着希尔达。 隔着黑色的衣裙,希尔达的胸膛急促地上下起伏着。但是她的脸色还是苍白而冷静的,她看着陶乐思,喃喃地说道:「我的女神,我的赫卡忒……」 她说的不是mother,而是goddess。幸好是这样,不然陶乐思有可能会感到兴致全无。 陶乐思弯下腰,吻住了希尔达的嘴唇。她的头髮垂到了希尔达的脸上,仿佛是一座细密柔软的牢笼,将希尔达完全困在其中。希尔达闭上了眼睛,旋律前进着,陶乐思的眼睛却仍然睁开。 第82页 她看着眼前、躺在她身下的这张脸,已经不年轻、也已度过了最美丽的时刻。但是比起带着露珠盛放的玫瑰,陶乐思永远最爱经歷过霜雪的那一朵。 她的吻细碎地流连在希尔达的侧脸和脖颈。她的一只手按住希尔达的额头,作为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女神,她轻而易举地就能够看到希尔达的记忆。 那时候的希尔达大约刚过二十五岁的生日,仍然很年轻。她的丈夫刚刚去世,她提着行李箱孤身来到了这个镇子上。当她在街头站住,抬头看着路牌时,额发被风吹乱了,神情忧郁。她在这里遇到了一个金髮的女人。 这女人是个打扮入时的贵妇,捲髮如同黄金一般美丽,希尔达在之后的十几年再也没有见到过这般美丽的金髮。在希尔达的记忆中,她周身最为鲜明的颜色永远是她的红唇和金髮。 她叫英格丽·康拉德,有一个在瑞典做生意,永远不会露面的丈夫、有两座楼和无数钞票。她与希尔达坐在餐桌两端谈笑时,夹着香菸的手指上戴着昂贵宝石戒指,她侧头微笑,浅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希尔达。 然后她收留了希尔达,并慷慨地为康拉德学院提供了场地和经费。她欣赏希尔达的舞蹈,她们成为了朋友,她总是管希尔达叫「希莱丽娅」。在周末时,英格丽会开车带着希尔达来到雷曼庄园度假,她们会在那里共进午餐,当然,是法餐。 「我喜欢法餐餐桌上虚幻的氛围。」英格丽说,烟雾从她鲜红欲滴的唇间喷出。 「如何界定虚幻?」不到三十岁的希尔达问。 「像尘土覆盖我们的尸骨。」英格丽轻轻吹出一口烟雾。 陶乐思的意识又回到了眼前。圆舞曲的旋律结束了,随着最后一声鼓点,音乐的余韵仿佛还飘散在房间之内。窗外,天色阴沉,好像又开始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陶乐思帮着希尔达扯下她身上那件黑色的连衣裙,裙子被扔到床铺的一角,好像是某种黑色大鸟展开的羽翼。陶乐思俯身下去,她将头埋在希尔达的颈侧,感受着她的唿吸,她血管的跳动,还有她身上香菸和薰香的气息。 在很早之前,陶乐思就爱上她了。索莎娜说,她作为女神,所觉醒的时间比她想像得早,或许陶乐思爱上希尔达也比她所以为的更早。 留声机开始播放《假面舞会》中的第二首曲子,夜曲。 陶乐思的亲吻在希尔达的下巴徘徊,顺着脖颈到已经癒合的伤口,再到锁骨,再到胸前。小提琴演奏的主旋律优美如流水般缠绵悱恻,却又带着一丝悲伤,像是将陶乐思的心也悬挂在半空之中。 她说不出话,她没有悲喜,也没有表情。 她是女神,是赫卡忒的三相之一,她比她的两个姐妹都更富有情感。 信徒供奉给赫卡忒的除了鲜血,还有肉|体。 交|媾与舞蹈相似,本有着其娱乐的目的,但是此刻,与祭祀仪式混同,难以辨别。而陶乐思身处这漩涡之中,又是如此冷静。 陶乐思继续阅览着希尔达的回忆,关于她从未提及的英格丽·康拉德。 英格丽告诉了希尔达关于康拉德两座楼之下的秘密,包括那个密室,还有关于强大的赫卡忒母神的一切,这位女巫的庇护者……陶乐思终于明白,希尔达是在丧偶之后,才信奉赫卡忒的。 她想要继续探寻英格丽·康拉德的去处。如果这位金髮贵妇还活着,应该也有五十多岁了。她或许已经离世了,或许离开了德国,不会再回来。 但是现在陶乐思已经无法专心去在希尔达的记忆中寻找相关的线索了。她感到体温在上升,快感和渴望攫取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冷静随着欢乐而逐渐消散。她已经不在意这些往事了,她不在意英格丽是如何启蒙希尔达去信仰赫卡忒的,因为她有全然的自信,她就是希尔达所信仰的神。 与上一回在这间卧室里发生的事情不同。这次天还亮着,从窗口透进来的光冷硬而凛冽,如同这个地方的冬天。她能够轻而易举就看到希尔达的身体,这具已不年轻的身体依然瘦削而有力,仿佛是在对抗着岁月的洗礼。凡人的青春是短暂的,而神祇却得以永生。 「你依然信仰我吗?」意乱情迷之间,陶乐思抚摸着希尔达的脸颊。她觉得自己能够将希尔达的脸完全握在掌心之内。 「我信仰您,自始至终都如此,我的女神,我的桃乐丝。」希尔达闭上眼睛,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望着陶乐思微笑。 夜曲的旋律结束,留声机安静了下来,陶乐思仿佛能听到风从建筑物顶端吹过去的声音。她看着希尔达的笑容,内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神祇终于因为供品而得到满足了,于是回到黑暗的深渊之下,再度沉睡一段时间。 第48章 英格丽的幻影 陶乐思醒过来的时候, 黄昏已经接近了尾声,房间里一片昏暗。她独自躺在希尔达卧室的床上,从窗口望出去, 雪已经停了, 天空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灰橘色。卧室外面隐约能听到希尔达收拾东西的声音。 陶乐思捡起扔在床边、皱巴巴的外衣套上,尽量不弄出一点动静, 赤着脚下床, 走到门口,一边从门缝里向外窥视,一边试图把衣服前襟装饰的蕾丝花边抚平。 希尔达还在外间收拾着她的东西。她一手夹着烟,时不时会盯着某件物品出神,显得心不在焉。当她走过圈椅的时候,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只手撑住额头, 吸了一口烟, 随后望着烟雾出神。 第83页 就在这时候,陶乐思听到走廊里似乎传来一种声音——她难以描述, 与其说是声音, 不如说一种气流。作为普通人的陶乐思, 肯定是听不到这种声音的,但作为女神,她却能敏锐地感觉到。 是索莎娜。 索莎娜还在学校里。她察觉到了希尔达的存在, 于是便出现了。 陶乐思皱起眉头。克劳迪娅已经要求两人休战,索莎娜这会儿又想干什么?打架吗? 「您真是当了女神就忘了我这个忠实的伙伴, 」艾斯比赶紧彰显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虽然目前为止, 我这边还无法估算您和索莎娜具体的武力值, 但是如果真的打起来,她应该不会占什么便宜的……」 陶乐思没有理艾斯比,她还在观察希尔达。 希尔达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她抬起头,带着疑惑的神情紧闭的房门望去。 「请过来吧,来我这里,」陶乐思听到一个很低的声音在走廊尽头徘徊唿唤,隔着雕花木门,显得有些模煳。那是一个慵懒、陌生的女声,说话时有一点北欧的口音,「到我这里来,希莱丽娅。」 希尔达犹豫了一会儿,她将香菸丢到菸灰缸里,站起身朝门外走去。在她抓住门把手,准备拉开门的时候,她像是又想到什么,回过头往黑乎乎的卧室里看了一眼。 陶乐思及时地闪避到门框边,避免被希尔达看到她和她衣服上桀骜不驯的蕾丝花边。 门外,那个声音又在催促了:「过来吧,希莱丽娅,我一直都很想念你。」 希尔达终于拉开了房门,走到黑暗的走廊中去了,她的脚步没有一点声音。 随着雕花木门咣当一声合上,陶乐思从卧室中缓缓走了出来。她已经放弃了和衣服上的蕾丝搏斗,神色冰冷,面无表情。 索莎娜是女神之一,擅长使人产生幻觉——陶乐思和克劳迪娅都能够做到这一点。索莎娜使用这种幻觉蛊惑希尔达,并不出陶乐思的意料。她只比较在意的是,幻觉中的那个女人是谁? 陶乐思在希尔达的沙发上舒舒服服地坐下,将双手交握在膝头。在赫卡忒女神的能力完全觉醒之后,她并不需要走出门,就能够感知到走廊中发生的一切: 声音是从五层传来的。希尔达慢慢地走上了五层的楼梯,那扇铁栅栏门已经打开了。栅栏门之后的走廊透出来一点光,在光的尽头,站着一个身穿天蓝色西服套装、金髮、美丽的女人。她侧身面对着希尔达,随后转过头,对希尔达微笑起来,挥了挥手。 希尔达僵住了。她停下脚步,驻足不前。陶乐思望着希尔达的表情,感觉自己很像是在用第三视角玩游戏。她努力想要分析希尔达的微表情,但却一无所获。 「过来,希莱丽娅,」金髮女人催促道,「在这十年间,难道你从来没有思念过我?」 希尔达大概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她没有说话,转过身离开了。 陶乐思走到木门前,拉开了那扇雕花的木门,站到了黑暗的走廊中。这时候,天色几乎完全黑了,从四层的窗户向外望去,对面格雷厄姆酒店的窗口全都没有亮着灯。她站到窗前,微微扬起头,看着窗外的天空。 陶乐思同时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在希尔达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她看到希尔达顺着楼梯匆忙来到四层,但是她眼前并不是熟悉的两扇合起来的雕花木门,而又是五层的景象。金髮女人站得离铁栅栏门近了一些。从近来看,她其实也没有那么美丽。她的脸呈现一种不自然的惨白,手指枯瘦。 希尔达愣了一下,她马上转身,又沿着黑乎乎的楼梯往下走。她的速度很快,当她下了一截楼梯之后,发现所在之处依然是五层的走廊,她明显有些慌了。金髮女人再度靠近栅栏门一点,几乎离栅栏只有两三米。她的金髮不再美丽,而变得枯藁,她的脸上也呈现出衰败的模样。 「希莱丽娅,你知道我不是真实的,对吗?」她用一种悲哀的语调问。 希尔达没有回应。作为女巫,她能够区分真实与幻觉,但她无法打破其中的平衡。她的头髮散了下来,髮丝垂在脸侧,唿吸也急促了起来,一抹近乎病态的红晕浮现在她的脸颊和鼻尖。 她立即转身离开了,顺着楼梯快步走了下去,那里仍然通向五层的走廊。这回,金髮女人已经站在了栅栏门边上。她的面部已经发黑皲裂,双眼处是两个黑洞,周身都是干涸发黑的血迹,活脱脱是欧美恐怖片里最常见的女鬼造型。 「英格丽。」希尔达终于叫出了她的名字,声音颤抖。 她不再试图沿着楼梯逃跑,她一手扶住墙,缓缓往后退。 「我回来了,希莱丽娅,你不高兴吗,你不开心吗?」金髮女人,不,金髮女鬼用嘶哑的嗓音问道,她的神情逐渐狰狞了起来,「你难道没有在地下密室里发现那具棺材吗?为什么你不肯再看我一眼?」 希尔达手足无措,她想要说什么,但是张开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她转过头,几乎是不顾一切、跌跌撞撞地从楼梯上沖了下去。 这一回,她仍然来到了五层的走廊。但是铁栅栏门关了起来,英格丽的身影也消失了。希尔达惶惑地四处张望了一番,然后她转过头—— 女鬼就在她的身后,紧紧地挨着她,脸几乎和她的脸贴到了一起。 希尔达发出一声惊唿,不过随即她就把这声唿喊咽了下去。她下意识地朝后退去,后背撞到了栅栏门上。 第84页 陶乐思的手攥成了拳,她可以轻而易举就打破困扰希尔达的幻觉,但现在她还没有这么做,直到——陶乐思听到了希尔达在唿唤她的名字。 「桃乐丝!」 音节仓促、慌张,带着绝望和祈求,以至于末尾的音化作喉咙中的一声咕哝。 下一秒钟,女鬼消失了,五层的栅栏门也消失了。陶乐思依然站在四层的走廊里,看着希尔达狼狈地跌坐在楼梯上,她走了过去,衣襟上的蕾丝难看地翘了起来,但是她脸上带着女神的怜悯与骄矜。 她朝着希尔达伸出手,希尔达抬头凝视她,头髮散乱,额头上布满了汗珠。过了一会儿,希尔达握住了她的手,冰冷、有力的手。陶乐思拉着她,让她站起身。 希尔达站在那里。她低下头,头髮凌乱地垂在她的额前,她像是犹豫了一会儿,才走上前,拥抱住陶乐思的肩膀,深深嘆息了一声。 「你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永远可以唿唤我的名字,我就会出现。」陶乐思也拥住了她。 希尔达的个子非常高挑,足足比陶乐思高出了半头。但是当她低着头,将脸贴在陶乐思肩膀上时,陶乐思却莫名有种怜惜的感觉。 这种感情究竟属于人,还是属于神? 「谢谢你,」希尔达对她说,「谢谢你,女神。」 「不,不要叫我女神,」陶乐思说,她的手指穿过希尔达的长髮,轻轻落到她的脖颈上,「据说,海上有一位女神,渔民们出海遇到风暴,如果唿唤海神,她就会梳妆打扮完毕才出现,但如果唿唤她的名字,她就会披散着头髮出现。我希望你也能唿唤我的名字。」 「桃乐丝,」希尔达说,「我刚才看到了一位我以前的朋友。」 「我知道,英格丽·康拉德,你叫出了她的名字,」陶乐思温和地说,「但是刚才你所看到的是幻觉,是索莎娜给你造成的幻觉。她一直想要伤害你,当时你应该唿唤我。」 陶乐思正准备再发表一些有关信仰与爱情的真知灼见,突然,希尔达的房间中,电话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陶乐思抬起头愣了一下,随后她转过身,走到希尔达的房间里,拿起书桌上那个老式拨号盘电话的听筒。 「你他——,不,你在干什么?」电话那头传来克劳迪娅咬牙切齿的声音,陶乐思听得出来,她努力地把那个f开头的词彙咽了回去。 「我在学校里收拾东西。」陶乐思说。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必须要谈谈,」克劳迪娅恢復了冷冰冰的语气,「你得赶紧回酒店里,我们要商量一下……杀死索莎娜的细节。」 她挂了电话。陶乐思环视了一下四周,一切都很安全。索莎娜已经离开了,因为索莎娜不想与她正面冲突。不过陶乐思有种感觉,那句「kill shoshana」还在空气中飘荡,而索莎娜迟早能够听到。 「桃乐丝,怎么了?」希尔达走进房间,两只手按在胸口,不安地问。 陶乐思扔下话筒,回过头对希尔达展露了一个笑容:「没什么。我们走吧。」 第49章 我们需要一点希尔达的血 陶乐思在格雷厄姆酒店的餐厅里找到了克劳迪娅。克劳迪娅满脸愠色, 正对着面前空空如也的餐盘生闷气。 餐厅里灯光昏暗,除了克劳迪娅之外,空无一人。这个红头髮的姑娘坐在靠窗的一张餐桌前, 显然等待了陶乐思很长一段时间。 「你在这里等了很久?」陶乐思随手把外套搭在椅子靠背上, 拉开克劳迪娅对面的椅子坐下来。 「我从中午就开始等你。」克劳迪娅每个字都像是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和希尔达回学校收拾东西了。」 「从中午一直收拾到晚上?」克劳迪娅没好气地问。 一个身着黑色燕尾服的侍者走来,端来了两盘茄汁义大利面。红色的酱汁浇在面上, 像鲜血一般。 陶乐思抬头看了一眼这位侍者, 他神情木然,脸色发青,动作僵硬,不太像是活人,大约是被什么邪术所控制住了。陶乐思又瞥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克劳迪娅,美丽妖艷, 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邪气。 她决定吃完饭后好好揽镜自照一下, 看看自己是不是自从神格觉醒后, 容貌上也发生了什么变化。 在克劳迪娅的怒气值上升到顶点之前,陶乐思解释道:「我中间睡了一觉。大概睡了三个小时吧。」 陶乐思拿起叉子, 开始吃盘子中的意面。这时候克劳迪娅正瞪着陶乐思, 陶乐思想, 如果她胆敢透露有关「睡觉」任何、哪怕一个字的细节,克劳迪娅绝对会把满满一盘意面泼到她的脸上。 「我想要跟你谈谈有关索莎娜的事情,」克劳迪娅调整了一下心态, 脸上挤出点笑容,「我们必须要合作, 你明白的, 毫无保留地合作。」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把索莎娜约出来, 打个群架?」陶乐思问。 如果打架过程中, 索莎娜没有时刻加血的技能,陶乐思还是挺有把握能胖揍她的。 只是……那个为了她和凯萨琳打架、斥责艾米莉亚的索莎娜的脸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索莎娜曾经将她当作最好的朋友,而如今陶乐思却在和另外一个人商量如何才能对付她,陶乐思还是感到有一点难受。 「没有那么简单,」克劳迪娅说,「不过作为姐妹,我不想用太过残忍的手段。」 第85页 「你有什么打算?」陶乐思吃了一口面。面条上淋的番茄酱掺杂着肉末,有种怪异的酸涩味道,很容易就让陶乐思联想到她正在咀嚼某种内脏。 「女神是有弱点的,比如索莎娜,她嗜好血液,我们只需要在她的祭品之中掺入一些对她有害的物质。」 「你是说下毒?」陶乐思问。 「差不多吧,随便你怎么说,」克劳迪娅拨了拨垂到耳旁的头髮,「我所构想的是,我们需要做两件事。第一件事寻找对女神来说致命的东西。据说,混沌之神卡俄斯的草药能够毒害诸神,不过我还没有验证这种说法。」 陶乐思大感惊奇,她第一次听说卡俄斯的名字。 侍者又走了上来,端上来两份甜点。 「不好意思,先生,」陶乐思笑眯眯地抬起头对侍者说,「可以给666房间也送过去一份晚餐吗?」 「这种事情我会解决!」不等侍者回应,克劳迪娅不耐烦地说道,同时用指节不客气地敲着桌面,「我不可能饿着你,也不会饿到你的情人。」 侍者微微鞠了一躬,转身离开;陶乐思被克劳迪娅的气势震慑住,暂时什么都不敢说,乖乖地吃着甜点。 「就像我刚才说过的,第一件事情是寻找对于索莎娜而言有害的物质,这个我会尽量想办法;第二件事,我们必须要想办法让索莎娜喝下这掺了剧毒的血液,而不会让她产生怀疑。」 陶乐思内心隐隐有种不安。的确,是她先提出的想要做掉索莎娜,但是克劳迪娅现在的样子,会不会显得有点……太过积极了?好像她比陶乐思更加急切地要杀死索莎娜。 甜点是黑森林蛋糕,齁甜齁甜的,在让陶乐思担忧会罹患糖尿病的同时,也想起了自己的惨澹命运。 「所以,也许必须要你的情人做出一点牺牲,我需要一点她的血液,这也是对于索莎娜而言诱惑力最大的。」克劳迪娅说。 「多少血?」陶乐思咽下去一口蛋糕,「多于一毫升就免谈。」 「桃乐丝!」克劳迪娅生起气来,她放下手中的叉子,怒视陶乐思,「我在和你谈正事!」 「我之所以答应和你合作,除掉索莎娜,是因为她会威胁到希尔达,我所想要保护的只有希尔达,」陶乐思把盛着黑森林蛋糕的盘子推到一边,她已经开始想要结束这顿晚餐了,「如果我和你的合作,必须要伤害希尔达的话,我宁愿取消这次合作。」 克劳迪娅坐在餐桌对面,在餐厅昏暗的吊灯光线下,她的脸色看起来很难看。 终于,克劳迪娅可能意识到陶乐思是个一根筋的主,于是她咳嗽了一声,说道:「很好。我尽量只取希尔达一点点血液好吗?不会让你的情人贫血或者脱水的……我只是想要让索莎娜愿意喝下这些掺了剧毒的血液。」 「听着,」陶乐思说,「通常来说,女神是无情的,但是对于我而言,我在意希尔达,我不可能任由任何一个人伤害她,哪怕这个人是我的姐妹。」 克劳迪娅隔着餐桌久久凝望着她,神情高深莫测。陶乐思难以判断她的表情内涵究竟是「今晚就鲨了你」,还是「爱情多么伟大」。 陶乐思结束了晚餐,和克劳迪娅一同乘坐吱嘎作响的电梯上了楼。 「我真的无法理解,」在电梯上,克劳迪娅说,「你为什么会在意一个凡人。」 「因为你从未爱上过任何一个人。」陶乐思回答。 事实上,这个问题,对于陶乐思而言,也难以给出更加漂亮的回答。 为什么会在意她? 换言之,为什么会爱她? 也许是在看原着小说的时候就爱上了她。可是陶乐思阅览小说无数,爱上的人物也无数,希尔达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也许是因为那一首首曲子,那一支支舞。她们能够通过艺术的媒介无声交流,这就已经足够了。 也许是因为在祭坛上,希尔达那悲伤的眼神,和她眼中的泪。 陶乐思推开宾馆666的房门时,还在胡思乱想着诸如此类的问题。 希尔达穿着她那身深色的连衣裙,坐在窗前的一把椅子上。她一边看着窗外夜色渐深的景象,一边吸着烟,房间里瀰漫着一股淡淡的烟味。看到陶乐思打开门,她回过头,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很意外,像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全部的命运一般,将菸头丢入窗台上的菸灰缸之中。 」你晚上吃过饭了吗?」陶乐思问道。并且她决定,如果克劳迪娅饿到了希尔达,她就会立刻冲到667房间手撕克劳迪娅。 「吃过了,当然,」希尔达说,「有一个饭店里的小伙子把丰盛的晚餐送到了这个房间。虽然我总觉得这个小伙子怪怪的,就像是被什么控制了一样……」 「很好。」陶乐思说,她失去了一个揍克劳迪娅的理由。 希尔达坐到了床上。这个房间里,床自然是巨大的,但是只有一张床,这也意味着陶乐思在脱掉外套之后,必须要走到希尔达面前,一手扶着床柱,低头俯视她。 「你还好吗?」她问,「你的脸色很苍白。」 「我向来都是这样的。」希尔达说。 陶乐思在希尔达身旁坐下,她想起刚才克劳迪娅说过的话,关于杀死索莎娜的同时,还需要希尔达作为诱饵。她为此感到一阵疲惫。于是她仰躺着倒在床上,用一只手臂挡住了她的脸。 第86页 「我最在意的只有你,」陶乐思喃喃地说,「无论如何,无论怎样,我只在意你。」 希尔达从床上站起来,在房间中来回踱步,然后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陶乐思把手臂从脸上拿下来,她依然躺在床上,看着希尔达。 希尔达站在窗前,很明显她想要说什么,她的手臂一次又一次摊开,但是每一次将要说出话的时候,她却又摇了摇头。 终于,希尔达说道:「天啊,桃乐丝,当然了,我爱你,为什么你总要问蠢问题?」 「作为女神而爱吗?」陶乐思追问。 希尔达低下头,她思忖了一会儿,直到陶乐思已经坐起身,专注地等待着她的回答时,希尔达才说:「我爱的依然是你,桃乐丝,无论你只是个普通的女孩,还是赫卡忒女神。」 陶乐思或许对克劳迪娅有很多不满之处,但是她非常满意的一点就是,克劳迪娅安排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这样她就免去了被希尔达赶到别的地方去睡觉的窘境。 夜已经深了。陶乐思躺在床上,看着坐在床边的希尔达。 「你在害怕我?」陶乐思问道。 希尔达摇了摇头,她转过头,看着陶乐思。 「我并没有害怕你。只是……直到这个时候,我仍然无法接受,那个在琴房中,为我弹琴的女孩,她成了我的女神。」 第50章 缺失小提琴的小步舞曲 陶乐思去卫生间里洗了把脸, 然后抬起头,看向盥洗池上方悬挂的镜子。她的脸上挂着水珠,脸颊发红, 不过无论如何, 都不像是立在云端的女神。 索莎娜在神格觉醒后,整个人明显带有一种无生命感, 仿佛从一具有血有肉的人, 成了一尊神像。可是陶乐思左右端详着镜中的自己,觉得她并没有什么和以前明显的变化。 她走到房间中,在床的一侧躺下来,和希尔达并肩躺着,看向缀有巴洛克式图案的床帐顶。 床铺很大,她和希尔达之间隔了一段距离。陶乐思把手放在后脑勺, 枕着自己的胳膊, 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神使, 那条大蛇,正在学校地下暗无天日的迷宫之中来回游走。 她想要和希尔达再谈谈关于英格丽·康拉德的事情。作为女神, 她能够轻易探取希尔达的意识, 从她的记忆中, 得知关于这个姓康拉德的女人的种种。 但是她想亲口听希尔达讲述,就像在那个下雨的午后,希尔达告诉陶乐思她年轻时那场失败的婚姻。 不过, 在陶乐思开口之前,希尔达忽然说道:「桃乐丝, 我觉得克劳迪娅好像有问题。」 陶乐思侧过头, 看着希尔达, 她仰躺在舒适柔软的枕头上, 头髮散开,身形瘦削而美丽。 陶乐思指了指自己的头:「你是说她这里有问题?」 「不,」希尔达说,「在看到她的时候,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和我面对你,或者索莎娜时很不一样。」 「克劳迪娅代表女神的权力和威严,这种形象与一般的神不太相同,也许你会有这样的感觉。」陶乐思说。 「不,不仅仅如此,」希尔达摇了摇头,「面对你或者索莎娜的时候,我作为忠实的信徒,知道你们就是赫卡忒母神。在看到索莎娜的时候,我很害怕,担心神的惩罚,而看到你的时候,我又会心安。可是在看到克劳迪娅的时候,我知道她的身份必定是特殊的,但我却没有这种……像面对你或者索莎娜时的感觉。」 陶乐思有点惊讶,她坐起身:「你是说,克劳迪娅是个冒牌货?」 「这只是我的感觉,」希尔达说,「本来我不应该说起这个。」 「不,这没什么,」陶乐思重新躺回枕头上,「我……我会留意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桃乐丝,没有神会向信徒道谢。」希尔达转过头。 陶乐思含混地回答了一声,她在思索有关克劳迪娅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发表一些关于「神爱信徒就会道谢」之类的精妙言论。 在陶乐思神格觉醒之前,得到关于赫卡忒的种种信息,除了原着,就是克劳迪娅所告知她的。克劳迪娅是第一个对她说,她是赫卡忒的三分之一。 但是如果非要往「克劳迪娅是个冒牌货」这个角度去思索,克劳迪娅确实也有不对劲的地方。 在祭坛上,陶乐思和索莎娜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克劳迪娅出现了,她的头上没有王冠,她的身边也没有那匹作为神使的白马。索莎娜的神使狼人她已经多次见过,她也有那条大蛇,但是她并没有见过克劳迪娅的神使。 在以前某一次的梦中,陶乐思见过克劳迪娅骑着一匹白马,不过当她走近去看,发现那匹马是假的。 陶乐思问艾斯比:「难道说,除了赫卡忒,还有别的神吗?」 艾斯比说:「别的神自然是有,相互之间也有争斗的。我只是搞不懂,冒充女神有什么好处?如果被正主逮到,她难道还能有好果子吃?」 陶乐思心烦意乱。 「你不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那只是我一些个人的感觉。」希尔达说,她主动伸过手,握住陶乐思放在身侧的手。 「不,那都没有关系,」陶乐思反握住希尔达的手,希尔达的手很暖和,她觉得分外安心,「你知道,我会保护你。」 夜深了。虽然不再飘雪,但是风却大了起来,带着一种啸音,从街道上吹了过去,积雪被冻硬了,在夜色下闪着暗淡的冷光。 第87页 陶乐思看了看身边的希尔达,她应该已经睡熟了,正在均匀唿吸着。 她小心地坐起身,打开床头的檯灯,将光线调到最暗。她又看了一眼希尔达,她在梦中依然微微皱着眉头。 陶乐思走到窗前坐下来,将窗帘拉开了一道缝隙,伸手抹去玻璃窗上的水汽,看着窗外陷入一片黑暗中的城镇。 在她的意识中,她的神使,那条巨大的蛇正在这一片漆黑之中懒洋洋地吐着信子,准备听从她的差遣。 隔壁,667的房间,房门忽然无声地打开了。陶乐思没有回头,她依然面对着玻璃窗,表情也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 「跟着克劳迪娅。」陶乐思对着神使下了命令。 大蛇游走在黑暗之中,它的身影隐没于冰雪与黑暗。陶乐思闭上眼睛,她看到了她的神使所见。 克劳迪娅乘坐电梯下楼之后,径直走出了酒店大门。她在头上裹着一块头巾,遮挡住她的红髮。陶乐思原本以为她会去马路对面的康拉德学院,但是她却沿着街道的一侧疾行。她的速度快得惊人,很快她就走到了城镇之外,来到了郊外积雪的山坡上。 她的长靴踏到雪上,没有留下半个脚印。她就像是黑夜中的幽灵,身形飘忽,如此看来,又是多么完美契合赫卡忒女神的形象。 山坡顶上有一座教堂,应该是天主教堂。这座教堂年头很久了,战时遭到了轰炸,七十年代才重新得以修缮。 克劳迪娅有如鬼魅一般,走入了教堂的大门。从那哥德式圆拱形瘦长的窗户望进去,里面一片漆黑。就在这时,教堂的钟敲响了三下,声音清亮,顺着积雪的山坡传出去很远,回声在夜色中飘荡,慢慢消失。 凌晨三点,万籁俱寂。 陶乐思的神使巨蛇在教堂外的雪地上徘徊,与陶乐思一样,它也同样感到大惑不解。 克劳迪娅皈依了上帝?不是吧,作为女神,居然还能另有信仰? 不过陶乐思转念一想,自己一直自诩为社会主义接班人,好像也不是很有立场质疑克劳迪娅的所作所为。 「不用进入教堂了,回来吧,」陶乐思吩咐大蛇,「如果克劳迪娅果真有什么不对劲的,也必然不会在这一次暴露。」 她站起身,神色凝重,她想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但又怕吵醒了正在熟睡的希尔达。她悄然地离开了房间,径直下了楼。 酒店的餐厅里,吊灯正亮着,但光线非常昏暗。在餐厅中央,摆放着一架三角钢琴。陶乐思坐到钢琴前,打开琴盖。思忖了一会儿,她的手指落到琴键上,流泻而出的旋律是莫扎特e小调钢琴小提琴奏鸣曲的第二乐章,tempo di minuetto(小步舞曲)。没有小提琴,陶乐思只是用钢琴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忧伤的主旋律。 女神降临仪式之后,也许还发生了更多的事情。但陶乐思一直忙于跟希尔达腻腻歪歪,居然忽略了这些事。 索莎娜躲在学校里闭门不出,克劳迪娅显然内心也打着小算盘。陶乐思第一次见相处这么……和谐的三相神。她是这三位女神之中唯一暴露出弱点的,她的弱点就是希尔达。索莎娜和克劳迪娅都知道这一点,因此成了她们要挟,或者说好听一点,与陶乐思合作的筹码。 陶乐思想起希尔达曾经在地下密室中,乞求白色的狼人放过自己时的情景,她完全理解那时候希尔达的想法,也因此感到十分心疼。 作为学生和作为女神,陶乐思所需要承担的完全不同。 陶乐思停下了演奏,她抬起头,看向一旁。 希尔达正散着头髮,穿着酒店里提供的浅蓝色睡衣,坐在吧檯旁边,一边吸着烟,一边望向陶乐思。 「你什么时候来的?」陶乐思问。 「刚才,我睡得很浅,你不在房间里,我想你可能在这里。」她微笑着说,将菸蒂丢到面前的菸灰缸里。 「我睡不着。」陶乐思低下头,看了看在灯下闪着光亮色泽的琴键。 「你的琴声有点烦躁,但是还不足够忧伤。」希尔达说。 陶乐思从钢琴旁站起来,快步走到希尔达面前。她的脚步很重,睡衣下摆飘拂在身后,她走到希尔达面前,捧起她的脸,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上。 「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没有睡好。」陶乐思又说。 「不,我喜欢听你弹琴,」希尔达说,「你在琴房练琴的时候,我在练舞室总是能够听到。那时,我会想像你弹琴的样子,皱眉,发呆,抬手,踩踏板,调整座位,这些仿佛让我看到了一支舞蹈。」 陶乐思回忆了一下自己弹琴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弹琴时的肢体语言或许没有那么优美,应该和郎朗有一拼,以后应该多注意一下。 她放开希尔达,往后退了两步,倚靠在吧檯上。窗外夜色沉寂,积雪的反光照在玻璃上,克劳迪娅应该还在教堂中,没有回来。 「你喜欢这里吗?」陶乐思问。 希尔达几乎是立刻就回答道:「不喜欢。」 陶乐思说:「如果你不喜欢这里,我会和克劳迪娅谈,我们离开这里,另外再找一个地方。我想总会有能容得下我们的去处。」 第51章 地下迷宫中的白马和女人幻象 在昏暗的餐厅灯光下, 希尔达凝视着陶乐思,一道细纹浮现在她的前额。 第88页 「克劳迪娅不会让你离开的,」希尔达说, 「她希望你能留在这里。」 「我们只有相互利用的关系。」陶乐思说。 希尔达与陶乐思对视, 彼此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时间像是被拉长,又像是凝固住了。半分钟后, 希尔达挪开了目光, 她很自然地看了看吧檯周围,随后拿过来半瓶威士忌和两个玻璃杯。 「喝一点?」她问。 陶乐思点点头。 实际上陶乐思真的很不喜欢威士忌的味道,那总是会让她无端地联想到带着焦味的煤油。但是这个时间,这种地方,她不能要求太高。陶乐思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酒精立竿见影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她的思绪好像开始向上飘飞, 世界是眩晕而美妙的。 看起来, 哪怕是成为了女神,酒量都没有得到长进…… 希尔达在吧檯后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轻轻摇晃着酒杯中一点点琥珀色的酒液。 「那天, 在学校里, 我又看到了英格丽·康拉德。」希尔达忽然说道。 「她现在在哪?」陶乐思问。 「失踪了。大概十年前……有一天,她就忽然不见了。她的手包、首饰、皮草、汽车都好端端的,但是她不见了, 再也没有回来过,我报了警, 也在报纸上刊登了寻人启事……没有任何结果, 」希尔达说, 她仿佛也有几分醉意, 当她抬起眼睛看向陶乐思时,隐约可见她二十岁时的风华,「您是全知全能的女神,也许您会知道她去了哪里。」 陶乐思不知道。 她只知道人如果失踪了十年以上,要么隐姓埋名,要么凶多吉少。英格丽的情况很像是后者。 可是当她看着希尔达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诚然,她是女神的三分之一,她可以不费多少力气就能调查到任何一个人的下落。但她为什么要调查英格丽·康拉德?那是一个属于过去的人,与爱德华·安德烈斯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必将被所有人遗忘。 希尔达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只香菸衔在唇间,另外一手拿出打火机,修长的手指转动着砂轮,迸出火星—— 陶乐思把杯子推到一旁,她一手将打火机从希尔达的手中拿过来,另一手夺过了她的烟。她倾身越过吧檯,亲吻着希尔达的嘴角,感觉到威士忌苦涩的酒味在唇齿之间蔓延。 被抢走了香菸的希尔达没有任何抗拒,她近乎于温顺地将双手放在吧檯上,闭上了眼睛。 陶乐思的意识朦胧,但神志还很清楚。 喝完酒之后,大约是凌晨四点多,寒气丝丝透过酒店的玻璃门渗了进来。两人又上楼回到房间里睡了一会儿。一直到这个时候,克劳迪娅都没有回来。 深夜的教堂有这么好玩吗? 第二天一早,陶乐思就敲响了隔壁667的房门,向克劳迪娅阐述她经过仔细思索之后的决定。 「你在说什么?你要离开这里?」克劳迪娅看着陶乐思,一脸不可置信。 「我只是想要去附近走走,并没有打算私奔,」陶乐思说,摊了摊手,「你知道,我现在还没有什么作为女神的感觉,一直待在酒店里会觉得很闷。」 她预感克劳迪娅会拒绝,会用苏格兰口音的英语嘟嘟囔囔抱怨,但克劳迪娅只是走到窗前,坐在椅子上,转头望向外面阴冷的天空。 「索莎娜渴望血液,」她说,「你一直把希尔达保护得很好,索莎娜可能就得另外想办法了。」 「另外想办法?」 「她需要血液。城镇中有人,就会有血液。」克劳迪娅说。 陶乐思明白了克劳迪娅的意思。她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667房间。 目前而言,她还是无法离开这座不大的城镇。只要索莎娜作为女神的本能还存在,她和克劳迪娅就会被连结到一起。 在学校的时候,索莎娜就开始杀人。安娜、艾米莉亚,还有凯萨琳,但是现在,索莎娜真正觉醒女神灵魂之后,她是否会彻底沦为一个邪神,为了得到更多人的血而大开杀戒? 陶乐思回到666房间,希尔达不在房间里。 陶乐思已经嘱咐过希尔达,如果她想要出去散步,随时可以出去,她会派她的神使跟随着希尔达。只是她觉得像这种下过雪、又阴又冷的天气,出去散步也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她在房间里晃悠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的日程计划里出现了三个待办事项: 一,去克劳迪娅昨晚去过的教堂中调查 二,去学院地下和索莎娜交(打)谈(架) 三,调查英格丽·康拉德的下落 思忖了许久,陶乐思嘆了口气,对艾斯比说道:「我真的只想瘫着。」 艾斯比说:「瘫吧,你瘫我瘫大家瘫,世界就会很美好。」 陶乐思从床上弹跳起来,义正词严地说:「瘫着是不行的,毕竟这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也有损我作为女神威严高贵的形象。」 她穿上大衣,走出酒店,踩着积雪来到对面的学院之中。 现在,对于陶乐思而言,进入地下密室已经没有丝毫的难度。即使没有钥匙,五层上了锁的栅栏门也拦不住她。 这是神格觉醒之后,陶乐思第一次来到地下密室中。 再度走在熟悉的黑暗通道里,陶乐思闭上眼睛,试图寻觅其中索莎娜的气息,但是除了能够感受到一点那个狼人微弱的气息之外,陶乐思一无所获。 第89页 通常来说,如果她的神使巨蛇还在的话,她应该能够更迅速地摸清楚这座地下迷宫中都存在着什么怪物。不过既然神使已经借给希尔达当保镖了,那就只能依靠她自己进行地图探索。 那个狼人的气息有点微弱,好像是正在某个角落里沉睡,或者是受了伤。而整个地下迷宫之中,像是有另外一种无声的召唤,唿唤着陶乐思前往。 陶乐思在黑暗中步伐飞快。她闭上眼睛,更加敏锐地察觉到每一缕空气的涌动,感觉到亡魂的怨气仍残存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迷宫之中。 索莎娜今天不在这里,地下没有她的气息,陶乐思也不想去找那个狼人。她和神使没有什么好谈的。 疾走一段路后,陶乐思感觉自己来到了一处稍大的窟室之中,她睁开了眼睛,周遭一片黑暗。 她从口袋中找出了凌晨时没收的希尔达的打火机点着,借着一点火光观察周围。 这里应该是所谓恶魔的巢穴。但是作为恶魔的狼人此时并不在地下,大概跟索莎娜出门逛街了。 恶魔的巢穴并非是规整的三室两厅之类的布局,而宛如蚁巢一般,一间窟室连着一间窟室,如果没有嚮导,就很容易困死在里面。 而陶乐思目前所在的这间窟室,大概是所有巢穴中最深的一间。周遭都是坚硬的花岗岩,又潮又冷,地面上满是泥泞,空气仿佛也已凝滞其中。 「我怎么会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陶乐思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难道是有什么东西在这里唿唤着我?是亡魂?是神启?」 「也可能是您突然犯病。」艾斯比愉悦地回答道。 她转过头,正准备原路返回,忽然,她借着打火机微弱的光亮,看到在这间窟室入口处,出现了一匹白马,它安静地站在黑暗之中,像是一尊雕塑。 「克劳迪娅?」陶乐思轻声、疑惑地问道。 她走过去,发现那匹白马好像受了伤,一行血从它的眼中流了出来。 「克劳迪娅,是你吗?」陶乐思又问,她伸出手,想要触摸这匹马,随后,马消失了,陶乐思所见的只是幻象。 陶乐思十分不解,打火机已经变得烫手,她把火熄灭,世界又陷入一团黑暗之中。 那匹马并没有给陶乐思带来什么非常奇异的感觉,甚至她觉得刚才出现的形象,只是全息影像而已。 「克劳迪娅?」陶乐思在黑暗中又问了一遍,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道,「你不是克劳迪娅,对吗?」 遥远的黑暗通道之中,传来一声女人幽幽的嘆息。像是饱含着悲哀的哭泣,又像是风从洞穴中吹过去的怪声。 陶乐思皱起了眉头。 居然有人敢在她面前装神弄鬼? 她重新举起打火机,打出了火苗。 一个女人的幻象正站在她的面前,距离她的脸不到十公分。 女人金色的捲髮乱蓬蓬的,脸上有伤,身上也满是血迹,眼睛忧伤地望向远处。而她的身影,如同雾气所组成的一般,飘忽不定。 「英格丽·康拉德?」陶乐思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伸出手,试图触碰眼前的幻象。英格丽的身形随即如同那匹白马一般消失,散落空气之中,只剩下几乎令人窒息的黑暗。 陶乐思又转过头,英格丽方才一直望着的方向,是一面石壁,陶乐思走过去,见那里的岩石好像稍微被打磨了一下,在一人多高处,镌刻了一个十字架的图案。图案很精緻,一横一纵,边缘略微加宽,镂空的图形中间好像还有装饰的条纹。雕刻家显然具有一定美术功底。 陶乐思盯着那个十字架,愣了很久,直到打火机发烫,将她的手指烧灼了一下,她才匆忙熄灭了火苗。 康拉德学院的地下迷宫,本该属于赫卡忒的隐居场所,换言之,完完全全是黑暗女神赫卡忒的地盘。 赫卡忒的标志,之前陶乐思和索莎娜已经见过,是那个三层的圆环套圆环的轮|盘。十字架是一般被认为是基督教的标志,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而这个标志,和英格丽·康拉德的幻影,是否存在着什么关系? 第52章 「我们也可以谈谈合作。」by索莎娜 陶乐思默默记下了她现在所处的位置, 随后她准备通知自己的神使把希尔达送回酒店之后,来到这里支援,顺便给她捎来个手电筒。她觉得这个十字架和英格丽的幻象背后应该还有更值得深掘的东西。 但是从神使巨蛇那边向她传递而来的情绪, 却是焦虑和紧张并存。 「出什么事了吗?」陶乐思暗自心惊。 索莎娜。神使如是告知。 一听到这个名字, 陶乐思顾不上再去探寻什么十字架符号之后的秘密,连忙拔腿就往迷宫外跑。 迷宫的底层有积水, 她踩到水里, 脚步声在黑暗的走廊中迴荡着,听起来好像是有另外一个怨魂在跟随着她。女人的嘆息徘徊在她的耳边,仿佛要告诉她什么惊人的秘密。 如今,脱离了□□凡胎,成为女神的陶乐思并不害怕黑暗与迫人的气氛,她只是觉得疑惑。 这个十字架, 是否与克劳迪娅半夜去的教堂有关系? 陶乐思所在的这个城镇本身宗教底蕴就比较深厚, 大多数居民也都信奉天主教或者新教, 十字架可以说并不是罕见的意象。但出现在母神赫卡忒的地下迷宫最深处,就显得分外可疑。再加上英格丽十年前莫名的失踪, 还有她的幻影, 都让本已经慢慢解开的谜团又扑朔迷离了起来。 第90页 「你怎么看?」陶乐思问艾斯比。 艾斯比说:「一般来说, 基督教徒将母神赫卡忒视为异端或者邪神,也许母神的信徒将十字架的图案镌刻在地下最深处,是一种对抗或者蔑视。」 「那个十字架会是谁刻下来的?」陶乐思想, 「英格丽吗?不,她是赫卡忒忠实的信徒, 希尔达就是被她带到坑里的……」 「您能不能不要把信徒皈依于您说成带到坑里?」艾斯比纠正道。 「差不多就这个意思, 不用在意这种细节。」陶乐思说。 在和艾斯比废话的功夫, 陶乐思已经离开了地下密室, 沿着神使所给予的提示寻找过去。 她的神使巨蛇一直在跟随希尔达。希尔达也并没有走远,就在城镇中的公园里。道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清扫了一部分,堆在路边,但草坪和绿地上依然是白雪皑皑。 公园的门口停了一辆警车,拉着警戒线,附近聚集了很多人,一个胖胖的警察正在维持秩序,避免围观的人群冲过警戒线。 「肯定是恶魔干的!是开膛手,是吸血鬼!」一个男子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随后他又用粗俗的德语咒骂了起来,警察嚷嚷着「退后,退后」,乱成一团。 陶乐思四处看了看,发现希尔达正坐在离公园不远处街边的一张长椅上,她抓着大衣的领口,直直望向喧闹的人群,显得紧张而苍白。 陶乐思走过去,长椅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过了,于是便在她身边坐下。 「出什么事了?」陶乐思问。 「死了一个人,是捲菸厂的工人,昨晚在附近的酒吧里喝酒,被人发现死在公园里。喉咙像是被野兽撕开,血流得到处都是。今天被人发现尸体后,警察刚刚到来不久。」希尔达说,她揪着衣领的手放了下来,不经意地挨住陶乐思的手。 陶乐思将手心覆盖在希尔达的手指上。希尔达没有戴手套,她的手在冷风之中是冰凉的,但陶乐思的手心却很暖和,充满了女神的热忱与柔情。 「索莎娜干的?」陶乐思问了一句废话。 「看起来是。但是很奇怪,死者的血并没有被吸干。」 「索莎娜可能挑食,」陶乐思说,「克劳迪娅告诉过我,索莎娜只渴望鲜血,没有什么脑子,她忘了处理尸体,这会给她带来麻烦。」陶乐思说。 「但是,刚才我见到了索莎娜。」希尔达说。 陶乐思有点吃惊,她侧头看了希尔达一眼。希尔达脸色苍白,但神情平静。 「她打扮得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学生,穿着她平时穿着的大衣和裙子,从道路的一边走过来,像你这样,坐在了我的身边,」希尔达说,陶乐思握紧了希尔达的手指,示意她继续往下说,「她看起来有点憔悴,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她这样坐在这里,过了几分钟,她对我说,她知道你的神使就在这附近,但她还会再来找我的。说完之后,她站起身就走了。」 难怪在地下密室的时候,陶乐思能够感觉到神使巨蛇的紧张情绪,它一定是以为索莎娜是来当街抢人,寻衅滋事的。 「索莎娜可能是疯了。」陶乐思低声说。 通常而言,本能是排斥理智的。所谓三相的女神,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意识大致可以划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三个部分,索莎娜很明显代表了其中的本我,意味最为原始的欲|望,首当其冲的就是飢饿。 「也许我不该出来散步。」希尔达说。 「不,这不怪你。」陶乐思马上回应道。 长椅上太冷了,眼看远处的警察还在勘察现场,陶乐思握着希尔达的手站起身。 「我们离开这里吧。」她说。 「可是我不想回格雷厄姆酒店,」希尔达说,「我知道那里很豪华,克劳迪娅一直招待得很好。但我不喜欢她。」 「我明白,我也不喜欢她,」陶乐思耐心地低声说,「我们就随便走走好吗?如果你累了,我们可以回学校里。」 她的语气可能有点过分肉麻了,艾斯比在她的意识中发出大声呕吐的声音。陶乐思没有理艾斯比,她看着希尔达,希尔达的耳尖下颌线附近有点泛红,不过陶乐思怀疑这是冻的。 两个人踩着街边咯吱咯吱作响的积雪,一直朝着镇外走去。希尔达几次试图想小心翼翼地把手从陶乐思的手中抽出去,但陶乐思一直握得很紧。渐渐的,她感觉到希尔达的手心出了一点汗。 「关于学院地下的迷宫,你了解多少?」陶乐思忽然问。 希尔达斟酌了一下,告诉陶乐思:「我熟悉祭坛和刑房的附近,但是那个恶魔的巢穴对于我们而言,也算是半个禁地,所以我很少涉足那里。」 原来女巫们也管女神神使的居所叫做「恶魔的巢穴」,好吧,她们可能之前真的没有搞清楚女神和神使之间的关系…… 两个人越走越远,远离了道路两旁的楼房和商铺,远处是起伏的山坡,被雪所覆盖,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出柔和的曲线。 「那么,有可能会有虔诚的基督徒涉足地下密室,并且留下基督的记号吗?」陶乐思想着地下深处的十字架,问道。 「不可能,」希尔达马上说,「能够来到密室中的人,不是母神的信徒,就是母神的祭品。」 两人沿着有雪的道路往前又走了一段,天上又开始飘下细雪,冷风迎面吹来。 第91页 「我们回去吧。」陶乐思说。 但是在她们转过身之前,在道路彼端出现了一个身影,她穿着样式朴素的大衣,浅到近乎是银白色的长髮在寒风中飞舞,她的脸色很差,隐约透着青绿色,活像中毒了一般。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朵拉。」索莎娜率先说道。 陶乐思握紧了希尔达的手,看着索莎娜,没有说话。 她的神使巨蛇一直跟随着她们,这个地方地处荒郊野岭,也无人可供索莎娜加血。如果打起来的话应该不会吃亏。 不过陶乐思并没有感觉到索莎娜的神使狼人在附近。 「朵拉,」索莎娜又说道,她迎着风雪走近了一些,神情茫然,眼睛是纯黑的颜色,「你要去哪里?」 陶乐思往前挪了一步,将希尔达挡在自己身后。 「今天天气好,随便散散步。」陶乐思说。 雪下得更加急了,很快在陶乐思的肩头积了一层。 「克劳迪娅对你说了什么,那个红头髮的女人?」索莎娜问。 陶乐思在雪中静默地立着,没有回答。 「我以为我们还能回到像以前那样,朵拉,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索莎娜语气悲哀,「可是你却为了克劳迪娅这个可疑的女人,和别人一同对付我。」 「我还没有开始对付你,苏,不要瞎说。」陶乐思说。 「你愿意和我谈谈合作的事情吗?我们可以做一场交易。」索莎娜微微扬起头,银色的头髮垂在她的后背上,随着风飘拂着,就好像具有生命一般。 「你要交易什么?」陶乐思问道。 「我可以放过她,我不需要她的血了。但是我们需要联手杀死克劳迪娅。」索莎娜的目光越过陶乐思的肩头,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希尔达,又转而凝视陶乐思的眼睛。 陶乐思有点吃惊。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克劳迪娅拉拢陶乐思,索莎娜也要来拉拢陶乐思?那么,索莎娜和克劳迪娅该不会也私下商量着要共同做掉陶乐思吧? 雪还在下着。陶乐思想要赶紧结束这场谈话,但并不是因为她不耐烦,而是她担心会把希尔达冻坏了。 「不,我并不会参与这一类的交易。」最终,陶乐思说。 索莎娜踌躇了一下。她看起来还要再劝说几句,不过陶乐思的态度很坚决。最终,索莎娜只是怨恨地又看了她一眼,转身沿着狭窄、积雪的道路离开了。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大雪漫天的道路尽头。 陶乐思终于回过头,面对着希尔达。 希尔达垂眸,目光温柔。她没有立刻开口去询问,而是伸手为陶乐思掸去头顶和肩头的雪花。她的动作比飘落的雪更加轻。 「你不必为了我,和谁合作或者和谁不合作。」她说。 陶乐思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陶乐思说,「我知道我要想办法维持作为女神的荣誉,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就像我学习了钢琴,而没有学习舞蹈。我曾经认为一切都是一场梦,我可以随心所欲,但是现在,我开始有了顾虑。」 「我知道。」希尔达缓慢地说。 陶乐思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要说,如果把她心中所有的话在这里全部倾泻出来,估计能一直说到明年。风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天色越发阴沉。她看着希尔达,突然笑了起来:「我们回去吧。」 第53章 卡俄斯之泪 陶乐思知道为什么索莎娜会突然拦住她谈联手做掉克劳迪娅的事情。 索莎娜最近肯定碰上了什么不小的麻烦。当她突然出现在郊区道路上的时候, 连神使都没有跟随她,有可能那匹狼人也去处理索莎娜所遇到的麻烦事了。 一般来说,索莎娜的麻烦应该都是克劳迪娅所造成的。克劳迪娅之前主张毒杀索莎娜, 难道她已经找到了足以制约索莎娜的药物? 「我们要去哪?」在顶着风雪往回走的时候, 希尔达忽然问。 「你的脸色不太好看,」陶乐思说,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她带着希尔达来到了镇上的义大利餐厅。希尔达第一次领陶乐思在学校外吃饭的时候, 就是去了这家餐厅。 「看来你喜欢这家餐厅菜品的味道。」落座之后,希尔达说。 天已经黑了下来,雪片纷纷扬扬地从天穹上飘落下来,但是餐厅里面却是温暖而暧昧的。窗户上凝结的水汽隔绝了窗外凄冷的风景,让一切都变得如同梦一般。 陶乐思微笑着说:「我已经不会在意饮食的可口与否。因为你曾经和我在这里吃饭,所以我会一直记住这里。」 侍者端上来了前菜和汤, 同时将餐桌上的烛台点燃。蜡烛的火苗跳动着, 显出几分浪漫。 希尔达也笑了。也许和年龄有关系, 她并不擅长表达羞涩的情绪,但即使她偶尔流露出惊讶或者慌张, 陶乐思就觉得已经足够。 「我在地下密室中发现了一些线索, 」陶乐思一边吃着盘中的食物, 一边告诉希尔达,「我有必要再去一趟,确认一下。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 「当然可以, 女神。」希尔达说。 「你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很像女神吗?」陶乐思往嘴里塞了一勺土豆泥。女神应该是不会这么没形象地吃东西,不, 女神应该是不会吃东西的。 希尔达低下头笑了, 她拿出一支烟, 衔在嘴边点燃, 吸了一口。 第92页 「桃乐丝,你无论以怎样的面貌出现,你都是我的小女神。」 陶乐思莫名觉得希尔达在说「my little goddess」这个词语莫名动人,当然,出于维持一个女神威严形象的需要,她不可能腆着脸要求希尔达把这句话多重复几遍。 「地下密室的线索或许有关基督教,」陶乐思说,「还和英格丽·康拉德有关。」 希尔达的神情僵了一下,她大概有几秒钟的时间没有任何动作,任由手中的香菸燃烧着。 「她应该已经死了,」在片刻的停顿后,希尔达吸了一口烟,说道,「如果她还活着,她一定会找到学校。」 「也许她并没有死。」陶乐思说。 在地下密室中,她看到的是英格丽的幻象,而非亡魂。亡魂或者是幻影,陶乐思还是能够分清楚的。 希尔达挑了一下眉毛,她的神色显得有点不太自然。 陶乐思怀疑希尔达和英格丽发生过什么,金髮美艷的艺术资助人与她所资助的年轻舞者,正适合作为一个故事的开头,尽管可能是类似于希尔达和她亡夫那样仓促开头,又戛然而止的故事。陶乐思低下头,假装对面前的餐盘特别感兴趣,实际上,她的心里开始升起一股无法遏制的嫉妒。 不,很快理智就让陶乐思冷静了下来。嫉妒是没有意义的。希尔达也年轻过,她应该拥有一段没有陶乐思参与的过去。 主菜吃完后,侍者端上来了甜品。 在陶乐思甜品餐盘的小勺下,压着一张纸条。 陶乐思展开纸条,上面是用铅笔潦草写的一行字:饭后,速来格雷厄姆见我。c.r. 克劳迪娅有的时候真的很煞风景,陶乐思暗骂了一句。 「克劳迪娅要和我谈话,也许她有事情要告诉我,」陶乐思说,「我现在有些后悔和她合作了,尤其是她还有可能是个冒牌货。」 「那不重要,任何人、任何神都有可能会被矇骗,」希尔达用很温柔的语气说,「重要的是,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有几件事情需要验证。然后在那之后,我会做我应该做的。」陶乐思说。 她踏着风雪推开格雷厄姆酒店的玻璃门时,克劳迪娅正在大堂中来回踱步,看到陶乐思,连忙亲热地拉起她的手臂。 「下雪了,很冷,对不对?」她说,「下午很热闹,公园里死了一个人,镇子不大,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你想找我谈什么?」陶乐思问。 「关于能够杀死索莎娜的毒|药,我已经找到了。」克劳迪娅高兴地说。 陶乐思很惊讶,没想到克劳迪娅的效率这么高。 克劳迪娅举起手中一个如安瓿般大小的玻璃瓶,其中盛着少半瓶浅蓝色的液体,像是稀释了的硫酸铜溶液。 「卡俄斯之泪。」克劳迪娅说。 卡俄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原始神,并非是毒|药制作专家。至于他的眼泪是否有毒,或者是某种剧毒之物借用了他的名讳命名,就不得而知了。 难道凌晨三点克劳迪娅跑到郊外的教堂是为了寻找这什么卡俄斯之泪?不过也不对劲,卡俄斯是希腊神话的神祇,克劳迪娅恐怕在天主教堂里是找不到和祂有关的东西…… 「你能确定它绝对有效吗?」陶乐思问。 「哦,当然。我今天已经证实了。」克劳迪娅听起来很兴奋。 根据她的说法,她弄来这种药之后,立刻就去了城里的酒吧。那里有一个刚刚失恋的小伙子正倚靠在吧檯边,彻夜借酒浇愁。作为女神,克劳迪娅不费吹灰之力就让那个小伙子喝下了一滴卡俄斯之泪,药物融入了他的血液之中。 卡俄斯之泪对于诸神而言是剧毒,但对于人类却没有什么害处。当天夜里,飢饿的索莎娜和她的神使狼人来到城镇街道上,试图寻觅落单的行人时,在公园中发现了一个醉醺醺的小伙子。 狼人扑上去,撕开了小伙子的喉咙,掺了卡俄斯之泪的鲜血被索莎娜喝下去了一点。 她立刻发现了血有问题。但是卡俄斯之泪已经汇入了她的身体,尽管微量,却对她造成了伤害。而她的神使狼人则可能遭受到更大的创伤。所以陶乐思在地下密室的时候,感受到狼人的气息微弱,而在郊外的雪地上,陶乐思遇到索莎娜的时候,她的神使也没有跟随。 这一切足以说明,卡俄斯之泪是可以杀死索莎娜的。然而问题就是,索莎娜作为女神之一,对于毒物十分敏感,如何才能让她服下足以致死的卡俄斯之泪? 陶乐思听完了克劳迪娅的汇报,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地说:「如果你给那个可怜的小伙子灌下一加仑的毒|药,说不定索莎娜刚一咬破他的皮肤就会被毒死。」 克劳迪娅很生气:「桃乐丝,卡俄斯之泪不是那么容易就获得的。」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想法?」陶乐思问。 克劳迪娅小心地把卡俄斯之泪收好,然后看着陶乐思。 也许是被「克劳迪娅并非真正的女神,她是个冒牌的」这种想法先入为主所干扰,陶乐思感觉到克劳迪娅的后背出现了一对鲜红的羽翼。 赫卡忒是没有羽翼的。 希腊诸神中,有翅膀的神也寥寥无几,通常来说,背着大翅膀的,往往是天界的天使编制,比如天使长加百列和米迦勒。 但陶乐思和这些天使并没有交集,也不打算招惹他们。大家不是一个神话体系,画风不同,也没必要打交道。 第93页 天使长,十字架……地下密室最深处的十字架图案……白马和女人的幻影…… 克劳迪娅的话打断了陶乐思的胡思乱想:「朵拉,你应该知道你要干什么。就像我们之前商议好的,我需要希尔达的血,这是索莎娜所喜爱的东西,足以诱惑她喝下更多的卡俄斯之泪。你必须尽快为我去取来希尔达的血。」 陶乐思琢磨了一会儿,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什么时候需要?」她问。 「最迟后天。你要知道,多拖延一天,索莎娜就会杀更多的人。我相信你也不想看到这一点。」 只剩下一天的时间,在这一天的时间里,陶乐思必须搞清楚所有的事。 「需要多少血?」陶乐思又问。 「能够盛满酒杯,大约二百毫升,对于一个健康的成年人来说,这个量还可以接受。我说过,我不会让她脱水的。」克劳迪娅说。 「我知道了。」陶乐思说道,转身离开。 在她拉动酒店大堂的玻璃门时,克劳迪娅叫住了她。 「朵拉!」 陶乐思回过头,在酒店大堂昏暗的吊灯下,克劳迪娅的绿眼睛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 「朵拉,在杀死索莎娜之后,也许我们可以尝试重新了解?」克劳迪娅轻声问道,「也许我们也可以成为朋友?」 陶乐思没有说话,她拉开门,走入室外的风雪之中。 「您想要和她成为朋友吗,桃乐丝小姐?」艾斯比问道。 「不想。」陶乐思用力地踩过脚下的积雪。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克劳迪娅是什么人,是基因突变的女神也好,是冒充女神的天使也好,试图利用她,必定要被陶乐思再狠狠地锤回去。 「你想要干什么?」艾斯比的语气变得警觉起来,「你不要乱来,不要试图挑起事端。」 「你就等着看热闹吧。」陶乐思说。 第54章 英格丽·康拉德的石棺与十字架 陶乐思穿过马路, 回到了学院中,径直走上四层,来到希尔达的房间里。 希尔达正坐在窗前的椅子上, 望着窗外的飞雪, 手指间夹着香菸。行李箱放在地上,仍然是摊开的。这几天她总是说自己要收拾学校里的东西, 但是又什么都没有收拾, 那些书和衣服还乱糟糟地堆在外面。 陶乐思知道她不想离开这座学校。也许是这里承载了她太多的回忆,关于她自己,关于母神赫卡忒,也关于英格丽·康拉德;而且她也把这里当成了家。 「我要去地下密室,」陶乐思说,「你这里有手电筒吗?」 「现在去那里?」希尔达将菸头在大理石的窗台上按灭, 站起身走向了陶乐思, 「为什么?」 「我在那里发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东西, 我有必要亲自去看看。」陶乐思说。 希尔达在房间里找出了一支手电筒,递给陶乐思。陶乐思在接过手电筒时, 手指故意在希尔达手背上拂了过去。 「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吗?」陶乐思问。 希尔达望着她, 神色依然是冷淡的, 但好像突然间就忘了怎么说话一样——过了足足有半分钟,她才摊开手,说道:「如果这是你的吩咐, 我当然会和你一起去,母神。」 陶乐思跳脚:「拜託了, 希尔达, 不要叫我mother, 那样太奇怪了。如果你下次再这样叫, 我会给你惩罚,我真的会这么做的。」 希尔达捡起沙发扶手上的披肩,搭在身上,轻轻笑了起来,仿佛是因为陶乐思跳脚实在少见,为了能看到陶乐思这个样子,即使接受惩罚也是值得的。 陶乐思已经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来到这个黑暗压抑的地下密室了。 在三岔口处,她特意停顿了一下,她感觉到狼人依然在密室中,但是索莎娜不在这里。 今天索莎娜和陶乐思谈合作失败后,就朝着郊外的方向顶着风雪走远了,陶乐思不知道她会去哪。该不会是去找外援了? 索莎娜还能找来什么样的外援? 「你会害怕黑暗吗?」陶乐思问希尔达。 「以前会害怕,但是现在已经不怕了。」希尔达告诉她。 陶乐思握住了希尔达的手,闭上了眼睛。她在地下黑暗的通道之中穿行,她感受着那个女人幻影所出现的地方。在更深的黑暗深处,沿着奇形怪状的洞窟一层一层走下去,仿佛是要直达地狱一般—— 希尔达的手出了一点汗,手心冰凉。她的唿吸粗重了起来。她很紧张。 「你不用担心,我会保障你的安全。」陶乐思说。 「不,我只是……」希尔达欲言又止,「没什么。」 她们走到了地下深处的积水之中,陶乐思睁开眼睛,她的神使大蛇正在通道前方蜿蜒前去,有神使和希尔达的陪伴,陶乐思觉得很安心。 终于,陶乐思来到了白天所见到的白马和英格丽幻影的地方。她打开了手电筒。 手电筒的光芒比打火机要亮多了,她能够很清楚地看清楚整个房间的全貌。 这里大致被开凿出了一个空间,但是十分粗糙,顶端被修饰成了一个大致的拱形,墙壁和地面都很不平整。 陶乐思绕着其中走了一圈,她发现墙壁上除了十字架的图案之外,在周遭的花岗岩石壁上,还雕刻了一些其他的符号,诸如基督的符号黑耳,还有一些希腊文的单词。 第94页 终于,她又在那个巨大的十字架符号之前驻足。 「我在梦中来到过这里。」希尔达忽然说。 陶乐思回过头看着她,她脸色苍白,冷汗涔涔。但是她尽力使自己保持冷静,她甚至努力地向四处观察,就像是要将梦中的情境和这里做出对比一般。 陶乐思能够感受到希尔达的情绪。与其说希尔达在恐惧,不如说是——悲伤。 「梦中,是英格丽·康拉德带你来到了这里?」陶乐思问。 她抚摸着石壁上雕凿的十字架图案,坚硬而冰冷的石头此时像有了温度,又像是一尊巨大的史前生物,血肉在希尔达的触摸下轻轻跳动。 「她失踪之后,我梦见在这个地方看到了她的尸体,在一口石棺之内……但是这时候,她忽然从石棺中坐了起来,用力把我推开,她警告我立刻远离这里,永远不要到这里来,不要去调查,也不要去寻找。但是1980年之后,这样的梦我就不太做了。」 希尔达说着,从衣服里拿出香菸和火柴盒,但是每当她划亮一根火柴,还没有来得及点燃香菸,就像有人在她身旁吹气一样,将火苗吹灭了。 黑暗的深处,传来了一声女人幽幽的嘆息。 陶乐思又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墙壁上的十字架上。 英格丽·康拉德。 这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英格丽貌美且富裕,她拥有两座楼,这没有什么出奇。但是在两座楼之下,却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下迷宫,赫卡忒的殿堂。她在1970年时挑中了一个年轻的寡妇,一个在艺术上四处碰壁的舞者,而这个舞者后来成了赫卡忒信徒们的领袖。 「原来是这样。」陶乐思喃喃道。 她将手指放在十字架图案的顶端,鲜血从她的指尖流出,顺着凿刻而出的纹路,缓缓流了下来。 当她的鲜血终于流到十字架的底端时,整个地下暗室忽然轰隆隆地摇晃了起来,就像发生了剧烈地震一样,灰尘和碎石哗啦啦往下掉。在黑暗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声,和她含混不清的咒骂。 神使大蛇被这种动静所惊吓到,吐了吐信子,摆着尾巴消失在黑暗中。遥远的地方,索莎娜的神使狼人发出痛苦的咆哮。 「过来。」陶乐思没有回头,低声对希尔达说。 希尔达看了看四周,快步走了过来。陶乐思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带到自己怀里。 如果她的身高能比希尔达高一点,可能场景会更浪漫一些,她可以用自己的手臂为希尔达挡住被震落下来的砂石,让自己的怀抱成为希尔达全然的安全所在。 随着摇晃的愈发加剧,十字架下的地面,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陶乐思仍然拽着希尔达,一边观察裂缝离开的走向,一边往安全的地方移动,一边还要维持着平衡,避免两个人同时摔到。 当这阵摇晃终于停止的时候,陶乐思将终于放开了希尔达。她举起手电筒,对着地上那道巨大的裂缝。 裂缝之下是无尽的深渊,一具六边形的石棺被嵌在其中,距离地面大约半米左右。陶乐思蹲下来,借着手电筒的光线,她发现棺盖上嵌着一个铭牌,上面有一个名字。 ingrid conrad 1936-1975 名字上被用红笔打了一个巨大的叉。随着时间的流逝,铭牌上的金属边缘已经生锈,连同那个红色的叉也已经斑驳了起来。 陶乐思抬起头,看了看站在她身旁,脸色惨白的希尔达。 「如果你难以接受,我会让我的神使带你离开这里。」 希尔达攥紧了肩膀上的披肩,很坚决地说:「不,我要看着这一切。」 陶乐思涂抹在十字架上的血还在流淌,就像是已经有了生命一样,顺着地面继续流淌着,一直渗入裂缝之中,落到石制的棺盖上。 陶乐思站起身,她面向黑暗的出口,脸上显出了微笑。 一匹美丽的白马不知何时出现在黑暗中,一直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在它的身上,有一层淡淡的光,就像是雪地反射出月光的颜色。陶乐思的神使大蛇无声无息地游了过去,白马对着蛇微微垂头,屈了一下前蹄。 白马走到了裂缝前,低头被嵌在花岗岩之下的石棺。 「英格丽,我可以这样称唿你吗?」陶乐思问道。 白马微微颔首。它的身影一动不动,但是它的声音却能无比清楚地传递到陶乐思的心底。 「只有你的鲜血可以解除封印,只有你才能够释放我。」 陶乐思将手电筒放在地上,伸手接触那冰冷的棺盖。 如同魔法一般,沉重的石棺棺盖在陶乐思的手指之下就像是塑料泡沫一般轻,陶乐思轻而易举就打开了棺盖,石头棺盖掉落缝隙之下无尽的深渊之中,久久都没有传来坠地的回声。 石棺中躺着一具女人的尸体,眼睛紧闭,脸上皮肉干瘪塌陷,如同覆盖了一层灰色的霜雪,一切都是惨白的,乍一看好像一具骷髅。女人的双手交叉于胸前,心口处插着一个十字架,她的两手虎口相对,固定住了十字架。 希尔达在一旁倒吸了一口冷气。 「英格丽。她真的在这里。」她低声说。 陶乐思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赫卡忒女神真正的三相之一,并非克劳迪娅·里德,而是英格丽·康拉德,她被封印在学院地下最深处的石棺之中,而克劳迪娅冒充了她的身份。 第95页 但是,谁又能够封印一个来自黑暗深渊之中的女神,将十字架刺入她的心脏? 白马在一旁发出一声嘶鸣。陶乐思伸手探入棺中,抓住了那个十字架,稍微用力,从女人的手中抽了出来。 第55章 红翼天使乌利尔 陶乐思抓着那个冰冷的十字架, 好像是拔出了一把利剑。她低下头去端详这件法器。突然之间,仿佛是无数的星辰从陶乐思的手心之中绽放开来,又像是尘土自指尖散开, 十字架消失在陶乐思的手中, 光芒照亮了整个地下空间,如无声的烟花, 旋即熄灭。像是一滴溶液滴入水中, 转瞬就消散无踪,只在她的手心留下冰冷的触感。 一旁的白马打了个响鼻。 希尔达走到陶乐思的身边,在裂缝前跪下来。她望着深渊石棺之中的女人,双手绞在身前。陶乐思偷偷地瞥着希尔达,但是她无法解读对方眼神之中的内容,是温柔, 还是期待。希尔达低声地说:「英格丽……」 石棺中的女人尸体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她青黑的皮肤逐渐变得充盈丰满, 直至面色如生, 头髮也由干枯苍白变得充满了光泽,如同金子一般堆在头颅的周围。她那双交叉于胸前, 枯瘪干瘦的手缓缓落到了身侧, 亦缓慢地恢復了活人的模样。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绝代佳人, 一个电影明星,由于疲惫,在这道黑色的裂缝之中睡着了。 终于, 与希尔达回忆中模样别无二致的英格丽·康拉德睁开了眼睛,年龄大约四十上下, 面容艷丽, 但是神色疲惫。当她费劲地转过脸, 看到陶乐思的时候, 表情中并没有显出任何意外。 「我的姐妹,我的理智,我猜到就是你,」她说,声音嘶哑,语气却十分动人,她艰难地将一只手举到面前,端详着自己纤细优美的手指,「只要你的一滴血,就足以拯救我。」 「是谁把十字架刺入了你的心脏?」陶乐思问道,「那个有着红色羽翼的神灵又是谁?」 英格丽没有回答。她望向石棺之外无限的黑暗,然后看到了一旁的希尔达。 「哦,希莱丽娅,我亲爱的,我的小兔子,」英格丽喃喃地用法语说,「你还在这里等着我,对不对?」 原着之中的桃乐丝会一点法语,所以陶乐思听懂了这句话。 希尔达没有说话,她跪在地上,手指紧抓石裂缝的边缘,带着复杂的神色望向英格丽。她苍白的嘴唇稍微张开了一点,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陶乐思觉得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劲。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中,十字架已经消失了。还好是这样,如果十字架依然在她手中的话,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抄起来再捅向这个棺中的活死人。 「我的姐妹,」英格丽转了转她的眼睛,重新看着陶乐思,「我沉睡得太久,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復。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晚一些我们再见面吧。现在,请留下我和我的神使独自在这里。」 「你得尽快,」陶乐思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威严而无情,「那个冒充你的人已经决定杀死我们当中的另外一个了。」 陶乐思站起身,又用一种不容抗拒的态度拉着希尔达的手臂,带着她离开了这里。 走在地下密室蜿蜒黑暗的路上,陶乐思一直心事重重。 英格丽才是真正的第三位女神,由白马所代表的那一位,赫卡忒的权力,赫卡忒的超我……克劳迪娅又是谁?她知晓这么多有关赫卡忒女神的事情,必然是有备而来。她的目的又是什么?逐一击破三位女神,然后彻底消灭赫卡忒吗? 在希腊神话中,赫卡忒并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敌,因此陶乐思认为,或许要去克劳迪娅半夜去过的那座教堂中调查一下。 而克劳迪娅所制定杀死索莎娜的计划,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成功。 陶乐思心中盘算着,在黑暗的地下迷宫中行进飞快。希尔达被她拉着,一路跟随她小跑。终于,在跑到爬梯下方的时候,陶乐思感觉她已经恢復了冷静。 她放开希尔达的手,转身面对她。 「如你所见,英格丽被封印在那个地方。」她说。 希尔达看着陶乐思。因为刚才地下那阵摇晃的动静,她的脸有点脏,头髮上也沾了很多尘土,整个人看起来都是灰头土脸的。可是她的眼睛依然闪烁着光芒,她看着陶乐思,神情无比平静:「我知道,我的女神,是您释放了她,我很感激——」 「不,你知道我所想要听到的并不是感谢,」陶乐思打断了她,「索莎娜和克劳迪娅都是我的敌人。我宁愿孤军奋战,也不愿意与任何一方合作。」 陶乐思还想要说点什么。 她想告诉希尔达,她与克劳迪娅合作是因为克劳迪娅能够短暂地保护希尔达,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和克劳迪娅的合作也中将走向破裂。 她还想说,如果不是为了争夺希尔达,她也没有必要和索莎娜发生冲突。 可是这些话,陶乐思什么都说不上来。她像是突然失语了,甚至连一个类似于「听着」「我想说」「那么」之类的无意义短语都说不出来。 陶乐思走到希尔达面前,伸开双手,将希尔达整个拥在怀中。她将脸贴在希尔达的胸前,闻到了她衣服上一点类似于樟脑的气味。她深深嗅着希尔达身上的气息,慢慢的,才感觉到剧烈跳动的心脏平缓了下来。 第96页 「你要知道的,夫人,」陶乐思低声地,以近乎央求的语气说,「我需要的不是信徒,不是姐妹,不是神力,我只要你。」 希尔达在陶乐思头顶嘆息了一声,将手搭到了陶乐思的后背上。 两人离开地下密室的时候,夜已经深了。陶乐思没有回格雷厄姆酒店,而是和希尔达一同在她的房中度过了一夜。 陶乐思只睡了三四个小时,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雪片从夜幕之中飘落下来,显得分外凄冷。陶乐思侧躺了一会儿,抓着盖在身上的毯子。她的脑子很清醒,也不觉得累。 理论上,女神不需要休息。 她翻了一个身,伸手将蜷在床铺另外一边的希尔达拥在怀中。 「我要出去一趟办点事情,你在这里等着我好吗?我把那条蛇留下来陪你。」她轻轻在希尔达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希尔达还没有睡醒,在窗外朦胧的光线下,希尔达的脸色看起来很憔悴,大约又做了什么噩梦。她迷迷煳煳地应了一声。 陶乐思大步流星走在城镇积了雪的街道上,衣摆在她身后飘拂着。 「克劳迪娅要求今天晚上拿到希尔达的血,您打算怎么做?」艾斯比问,「不过我认为希尔达不会拒绝您的。」 「不,我不会这么做。就算要杀索莎娜,她也只能由我杀死。」陶乐思说。 她走到了郊外的山坡上时,天色已经亮了。克劳迪娅半夜拜访的教堂矗立在山坡的高处,尖顶上的十字架落满了积雪。 这一天不是弥撒日,这时候还很早。教堂里异常安静,一个人都没有。陶乐思推门走进去,摘下落满雪花的帽子,缓缓穿过教堂大厅,两侧的长椅都是空空荡荡的,她的脚步声落在地板上,在空旷的殿堂之中迴荡。 陶乐思一直走到了圣坛的位置,她站在十字架下面,抬起头,望向教堂拱形的穹顶。 穹顶上,有着天顶壁画,画作所展现的是圣经题材,应当是上帝降下硫磺火,覆灭索多玛与蛾摩拉城的情景。虽然远不如西斯廷大教堂的壁画精美壮观,但也足够震撼人心。陶乐思仰头看着这幅画作,在画中,一位天使的形象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位天使的身影在米迦勒大天使身旁,祂满面怒容,手持一把鲜红的、覆盖着火焰的十字剑,身后有一对鲜红的羽翼。陶乐思观察了一下,是六翼天使,祂应当在天界有着相当尊崇的位置。 陶乐思出神地看着这个天使的形象,直到身后一个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的女士,您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吧?」 陶乐思回过头,她身后站着一位穿着罗马领西装的年轻神父,红髮,面容俊美。 「壁画中,这位红翼的天使是谁?」陶乐思问道,又仰头看着穹顶上的壁画。 「祂是大天使乌利尔,是炽天使,我的女士。」红髮神父告知她。 天使是没有性别的,祂可以化作任何一个男人或女人的形象。克劳迪娅会是天使乌利尔的化身吗? 陶乐思还想再询问几句关于这位天使的事迹,但她转过头之后,神父已经无影无踪了。 从陶乐思所掌握的宗教故事和神话故事来看,乌利尔和赫卡忒应该没有发生过什么冲突,会是祂封印了英格丽,又化身成克劳迪娅接近她,再试图杀死索莎娜吗? 「我以为能苟下来就行,没想到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陶乐思颓然地对艾斯比说。 「您要知道,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艾斯比非常高兴地回应,好像陶乐思的不高兴就是他最大的高兴,「您现在是女神,怎么说也得有个神来跟您作对才行吧?」 陶乐思在返回学院的时候路过了一家小诊所。她走进去,接待的护士告诉她看病需要提前预约。陶乐思告知护士,她并非来看病的。她只是想要抽二百毫升的血,为了搞行为艺术。 接待护士瞪着陶乐思,就像看到了一头刚从侏罗纪公园里跑出来的恐龙,然后她把手放在电话话筒上,威胁陶乐思再不离开她就要报警了。 陶乐思换了两三家诊所,都遭遇了相同的待遇。不过她在第三家诊所里买了一支五十毫升的玻璃针筒。 「您是想用自己的血代替希尔达的血?」艾斯比问。 「不然我跑这么多医院干什么?」陶乐思揣着针筒,暴躁地说,「行为艺术吗?」 第56章 女神抽血迷惑行为大赏 陶乐思推开教学楼四层校长房间的门时, 室内乌烟瘴气,烟燻火燎,陶乐思差点以为刚才发生了火灾。 希尔达披散着头髮, 坐在书桌前。桌上放着一个菸灰缸, 里面的菸头堆成了一座小山。她手指间仍然夹着香菸,烟雾裊裊上升, 她的披肩落到了手臂上, 而她却一直望着某个角落出神。 「怎么回事?」陶乐思皱了皱眉,感受到一种窒息,「你到底吸了多少烟?你这样不行,我得没收你所有的烟。」 她走到希尔达身边,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烟,大步走到窗前, 推开窗户, 让室外冰冷的风灌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吗?」陶乐思问, 「你以前不会这样吸菸的。」 希尔达摇了摇头,她把披肩拉回肩膀上。 「这些烟大多不是我吸的, 是英格丽。」 陶乐思怔了一下, 赶紧环视四周, 仿佛那个在深渊中沉睡多年的英格丽潜藏在窗帘后或者柜子中,并迟迟不肯出柜一样。 第97页 「她既然能从地底下爬出来,看起来已经恢復得差不多了。」陶乐思发现英格丽确实没有躲在房间里之后, 为了掩饰尴尬,轻咳了一声。 的确, 直到1975年的时候, 英格丽还是这两座楼的女主人。这个房间, 包括这些美丽的古董家具, 很有可能都是她的财产。她来到这里时,会用一种女王的派头对所有人发号施令,而并不需要像陶乐思那样需要躲在五层的栅栏门前,或者钻到衣柜里。 「英格丽的身体现在还很虚弱,」希尔达说,「在与我谈话之后,说她需要休息,就离开了。」 身体虚弱还吸这么多烟,搞不懂这位女神。 陶乐思并不想在希尔达面前表露出嫉妒的情绪。作为女神,她应该是宽宏大量、善于放下过去的正能量楷模。但是她无法不对英格丽和希尔达的过往产生好奇,她也很想知道英格丽与希尔达谈了些什么。 最重要的是,英格丽的出现,让陶乐思产生了一种极大的危机感。 英格丽也是赫卡忒三相之一,而且她与希尔达交往的时间更久。她给予了希尔达信仰、钱财,还有一个培养舞蹈学生的梦想。更何况,英格丽遇上了希尔达最美丽的时光。 「今天晚上,我必须要揭露克劳迪娅的真正面目。」陶乐思压下种种乱七八糟的想法说。她从口袋里摸出了她刚买的玻璃针筒,举在眼前凝视着。 「您已经有计划了吗,我的女神?」希尔达走到玻璃窗的另外一端,与陶乐思隔了两三米对视着。 陶乐思可以探寻到希尔达的记忆,但是她不想这么做,她一点都不想知道在她去教堂的时候,金髮的英格丽是如何坐在房间里,怎样用最优雅的动作吸着香菸,和希尔达讨论着这十几年之间发生的事情,或者更多未成年人不宜的话题,如果真的有的话。 「克劳迪娅需要你的鲜血,引诱索莎娜喝下剧毒的药,」陶乐思说,「但我不会给她你的血。」 陶乐思将袖子撩起来,另外一手举起针筒,借着窗外的光,仔细观察自己的静脉血管,回忆在医院抽血的时候,护士的种种操作。 「桃乐丝,」希尔达快步走过来,她抓住了陶乐思的手腕,阻止她把针头勐地怼到胳膊上,「你打算给她你的血吗?」 希尔达的手心温暖而干燥。陶乐思抬起头,对着希尔达笑了起来:「我的血液能让索莎娜冷静下来,让她人性的一面復甦。她就会知道,她应该做什么。」 希尔达脸上的震惊神情仍然没有消褪下去。陶乐思想要告诉她,她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当志愿者献过血,区区二百毫升的血,根本就不在话下,没有必要为她担心,她是全知全能的黑暗女神,她理应为了她所爱的人做出牺牲。 但是陶乐思很快就意识到了希尔达神情所要表达的含义—— 她怀疑陶乐思好像不太聪明。 「桃乐丝……」希尔达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劝阻的话,陶乐思已经高高举起了针筒,重重对着她瞄准的一根青色的静脉血管扎了上去。 疼。 仿佛针头正中神经,让她如受重创。 疼得像艾斯比那一句句恶言恶语。 陶乐思惨叫一声,声音堪比二哈嚎叫,把希尔达也吓了一跳。 叫完了,陶乐思略微镇静下来,忍着臂弯的疼痛,缓慢地拉动针筒芯杆,她感到手臂穿刺处一阵剧痛,但是一滴血都没有抽出来。 大概没有扎入静脉中,或者是直接将静脉扎穿了。 她龇牙咧嘴,小心翼翼地将针头又从皮肤中拔了出来,伤口马上溢出了一个血珠,距离200毫升的血量大概还差199.9毫升。 希尔达被逗乐了,尽管她只是轻轻抿起了嘴,很快又垂下眼睛。 希尔达很少会这样笑。她还是校长的时候,也会对学生或者她的同事笑,但陶乐思认为那只是出于与他人和这个世界构成联繫的手段;她也曾对着桃乐丝温柔地微笑,而那是为了安抚一个因为她而生出种种负面情绪的女神。 「血不是这样抽的。」希尔达说,她拿过来一块手帕,为陶乐思擦去手臂上的血迹,然后垂下头,嘴唇印到了陶乐思静脉的伤口上。 「我去医院,他们以为我疯了,把我赶了出来。」陶乐思随手把玻璃针筒放到了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希尔达双手捧着她的手肘,轻吻她的臂弯时的模样。 如果能够让希尔达笑起来,尽管那个笑容转瞬即逝,陶乐思觉得被注射器狠狠扎一下也是值得的。 片刻后,希尔达抬起了头,陶乐思臂弯的针眼已经消失无踪,只有皮肤下显出一点淡淡的青色。陶乐思看到希尔达的嘴唇上沾了一点点她的血,非常少,就像是花瓣的轻吻。 她伸手,双臂搭在希尔达的肩膀上,使她低下了头,陶乐思扬起脸,亲吻着希尔达的嘴唇,舌尖舐去那一点点血迹。 窗户开着,冷风带着雪花涌了进来,吹拂着两人的头髮。陶乐思的动作温柔却不容抗拒,如同女神的恳求。她推着希尔达,让她靠在窗台上。希尔达仰起头,陶乐思的亲吻便掠过她的下巴,一直到脖颈,到被衣领所严实覆盖住的锁骨。 「桃乐丝,不要现在……」希尔达喘息着,她试图从窗前站稳身体,但陶乐思在她的耳边轻声呢喃。 「不要抗拒我。」 对于信徒而言,神谕高于一切。 第98页 陶乐思一手按着希尔达的后颈,另外一手拉上了天鹅绒的窗帘。风将窗帘又卷了起来,有几片雪花飘落到陶乐思的手臂上,旋即被这火热的温度所融化。 「向我宣誓,你忠诚于我,只忠诚于我。」陶乐思附在希尔达的耳边轻声说。 「我忠诚于您,女神。」希尔达的喘息变得急促了起来。她显然并不想说出太多话,以□□露出更多的失态。 陶乐思攥着希尔达的胳膊,将她从窗前拉起来,随后两人一同跌坐到一旁的沙发上。陶乐思翻了个身,用膝盖制止住希尔达的挣扎,她垂下头,双手捧住希尔达的脸,她的头髮垂下来,落在希尔达的脸上,又与希尔达的长髮纠缠在一起。 「赫卡忒女神一共有三位,你向我发誓,你只忠于我,而不会忠于其他两位。」陶乐思附在希尔达的耳廓边上轻声地说,故意很重地吐出气息。 希尔达深吸了一口气,她微微张开嘴,眼神显出一种茫然,但是什么都没有说。陶乐思感觉到了希尔达的犹豫。 陶乐思的动作略微停顿一下。她感觉到自己臂弯被注射针所刺中的部分隐隐泛疼,但她相信那是心理作用。她撩了撩自己乱了的头髮,站起身,准备离开。 希尔达拽住了她的衣袖。陶乐思回过头,希尔达衣领散乱,盘起来的头髮落在肩头,她缓慢 却坚决地拉着陶乐思,直到陶乐思转身,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跪下来,两人的脸挨得极近。希尔达凑过去,吻了吻陶乐思的唇角。 「我的女神,我的桃乐丝,我发誓,我只效忠于你一人,如果你需要——」 她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陶乐思已经拥抱住她,用宛如暴风骤雨一般的亲吻回应着一切。 世界沉没于黑暗,上帝降下硫磺火雨淹没了索多玛城,这一幕被忠诚地记录于教堂的天顶画。黑暗的深渊,深渊的裂缝于地下蜿蜒,如曾经陶乐思裂开在胸前的伤痕。在陶乐思的意识之中,所有的星辰都在飞速旋转,无声爆炸,留下璀璨且不可磨灭的光影。 英格丽、索莎娜、克劳迪娅……她们的姓名,或者是身份,对于陶乐思而言,都已经不再重要。爱德华·安德烈斯曾经将手臂搭在希尔达的肩膀上,那一幕在玻璃相框里缓慢地氧化发霉,至少在现在,陶乐思有着希尔达的全部,她的名字、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她的忠诚。 「我爱你,我的信徒,」陶乐思俯了下去,她的身体与希尔达的身体紧紧贴合,仿佛要将对方吞噬殆尽,融化她所有的骨血,「我将给你奖励,神至高无上的奖励……」 窗外的雪停了,风吹过来,将房檐上的积雪吹落了一点。 陶乐思从沙发上坐起来,从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一件一件套好。 她现在十分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做梦,还是清醒。希尔达躺在沙发上睡熟了。陶乐思从卧室里抱来一床毯子,小心地盖在她的身上。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希尔达的书柜前,从里面找出来一个带软木塞的锥形瓶。她把瓶子放到桌面上,将手放到距离瓶口约十公分的地方。 瓶子里出现了一点血,慢慢变得多起来;大约过了半分钟,陶乐思收回了手,此时瓶中的鲜血,应当已经足够二百毫升了。 第57章 我将杀死所有来自黑暗深渊的神 冬天时的城镇, 黄昏总是很长。 雪停了之后,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之后露出了一点脸,在房顶和路面上的积雪中, 照射出橙黄色的光。然而连那种光都是冷的, 好像是冰凉的金属的颜色。 陶乐思一直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翻看着手中的书, 那瓶盛装着二百毫升血液的锥形瓶被她放在一旁的矮桌上, 陶乐思试着对这瓶血施展了一个法术,让它不会凝固。 她听到身后传来了一点动静,回过头,发现希尔达已经醒了过来。她坐起身,让毯子滑落到腿上。希尔达依然看着陶乐思,拨了拨散开的长髮, 然后将头髮拢了起来。这时候的她看起来并不憔悴, 也不疲惫, 相反,陶乐思甚至觉得能够从这张经歷过岁月摧残的面庞上看到她少女时的模样。 陶乐思将手中的袖珍本小说举到面前, 啪的一声合上, 随后揣入口袋里。 「我要去见克劳迪娅, 」陶乐思说,「今晚我将要揭开她的真面目。」 「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吗?」希尔达问。她随手抓起一件陶乐思的外衣,披到肩膀上。这件衣服对于她来说可能有点小了, 但是陶乐思觉得她看起来依然分外美丽。 「不,你不用去, 我希望你在这里等我, 」陶乐思说, 「我自己可以解决。」 希尔达没有说话, 她的眼睛之中闪动着美丽的光芒,显然她有些犹豫。 曾经陶乐思认为索莎娜那双蓝色如宝石一般的眼睛是世界上最美的眼睛,但她现在却觉得希尔达深绿的瞳孔却蕴含了她所迷恋的所有深海和宇宙。 「我不会有事的,」她快步走到沙发前,在地毯上跪下来,握住希尔达的双手,「我是女神,你见证过,也为我加冕过。我不会有事的。」 希尔达低下头看她,过了许久,她轻轻伸手,抚摸陶乐思的头髮。 天色刚刚擦黑,陶乐思带着装血的锥形瓶、一条围巾和与希尔达温存过之后的愉悦,在康拉德学院门口的路灯杆下,等待克劳迪娅。 第99页 克劳迪娅按时赴约。她穿着大衣,红髮编成了辫子盘起来,脸颊和鼻尖都被冻得通红,一盏提灯挂在她的手腕上。她一边走,一边将手掌拢在嘴边哈气。 「你已经拿到了她的血?」克劳迪娅问。 陶乐思拿出锥形瓶晃了晃。深红色的血液黏附在玻璃瓶壁上。 「我没有量杯,不太确定是否正好二百毫升。」她故作轻松地说。 克劳迪娅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是抑制着焦急的心情,还是想揍陶乐思的冲动,但是最终她只是说道:「很好,朵拉,你做得很好。我们现在就去地下密室的祭坛,索莎娜之前中过毒,她一定会回到那里。」 陶乐思没有说什么,她还不想这么快就让克劳迪娅察觉出端倪。 两个人沉默着,一前一后,沿着楼梯又走到了教学楼上,直到五层,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之间迴响。在路过四层的雕花木门时,陶乐思有点紧张,生怕希尔达会忽然打开门,探出头看到这古怪的一幕。但是她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仅凭她的力量,能够对付大天使乌利尔吗? 乌利尔如何无声无息地封印了作为女神三分之一的英格丽·康拉德? 克劳迪娅和乌利尔是什么关系,她会是乌利尔在人间的化身吗? 两人从五层的通道来到了地下密室的通道之中。克劳迪娅行走的速度很快,她一直走在陶乐思的前方,好像稍微停顿一下陶乐思就会后悔一样。陶乐思跟着她,与她始终距离一两米,她都觉得自己能够听到克劳迪娅的唿吸声。 「你太激动了。」陶乐思跟在克劳迪娅的身后,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 「今天,我们必须成功。」克劳迪娅说。 陶乐思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整个地下密室中的气流。索莎娜密室的某个角落里,和她的神使狼人在一起,郁郁寡欢,病恹恹的,在渴望鲜血的同时,对于鲜血中所蕴含的剧毒还有一种怨恨。 「克劳蒂,」陶乐思忽然说,「我还没有见过你的神使。那会是一匹漂亮的马吗?」 克劳迪娅行进的脚步略微顿了一下,但是很快,在道路前方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浮现出一匹白马的形象,与陶乐思释放出石棺中的英格丽时出现的白马形象一致,它甩开四蹄,奔跑在灯光所能照射到的边缘。 陶乐思的神使巨蛇在光明之外的黑暗中游走,它看清楚了克劳迪娅的白马。 那是一匹假的马,是木马。神使告诉陶乐思。 终于,两人来到了祭坛紧闭的石门之前。克劳迪娅伸手,推开了沉重的门。就在她推开门的剎那,红色的双翼再度在她的后背浮现。 不过这一回,陶乐思看得很清楚,克劳迪娅的羽翼虽然是红色,但她并没有六翼。 她并非大天使乌利尔。 祭坛之中一片漆黑。克劳迪娅轻拍了一下手,墙壁上镶嵌的所有火把都燃烧了起来,将整座祭坛照亮。 上回陶乐思离开这里的时候,祭坛上满是鲜血和尸体。那时候,索莎娜承诺她会打扫这里。看来她兑现了诺言,起码现在,祭坛上除了地面上一些可疑的黑色痕迹之外,一切都很干净。 陶乐思将锥形瓶递给克劳迪娅,克劳迪娅端详了片刻,微微摇晃着其中的血液。随后,她拿出装有卡俄斯之泪的小瓶子,将淡蓝色的剧毒尽数倾入其中。 「朵拉,其实我一直想要问你,」克劳迪娅一边调配着她的血液特饮,一边问道,「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 陶乐思想了一会儿,她开始走到空空如也的祭坛之中,绕着高台开始踱步。 「爱一个人大概是一种充实的感觉。在你冷的时候,饿的时候,或者伤心的时候,当你看到她,你就会觉得没有那么冷,没有那么饿,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那么,神灵的爱,和人类的爱,也是相同的吗?」她扔掉手中空了的小瓶子,小心地端着盛满血的锥形瓶,向高台走去。 「没有任何区别。」陶乐思说。 克劳迪娅的身影缓缓向上升起,直到落到高台之上。她将锥形瓶中的血液尽数倾倒在了高台上。二百毫升的血倒在地上根本就没有多少,很快就顺着石头的缝隙渗了下去,一滴血从石台边缘缓缓流淌了下来。 「索莎娜闻到血液的气味,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出现在这里,喝下这献给她的祭品。」克劳迪娅说。她立在高台之上,身姿优美,犹如持剑的雅典娜。若非陶乐思事前进行了一些调查,恐怕会对克劳迪娅女神的身份深信不疑。 两个人安静地在祭坛内等待着。火把燃烧着,火焰噼啪作响。除此之外,整个世界无比寂静,没有一点声音。 陶乐思等得有些无聊,她从口袋里拿出来从希尔达房间顺出来的袖珍本小说,开始翻阅。 她足足看完了小说中的两个章节,在此期间,克劳迪娅的神情由端庄变得焦急,又变得不耐,之后逐渐开始疑惑了起来。 「你确定这些血是希尔达·斯坦的血吗,朵拉?」她问。 在她抛出这样的怀疑时,陶乐思感受到一丝愤怒——但是,这愤怒并非是她的。这种愤怒的情绪向火焰一样燃烧着,又像是无法阻挡的潮水,朝着祭坛奔涌而来。 来自索莎娜的愤怒。 冷静的、具有人性的索莎娜。她在地下疾行,接近祭坛。 第100页 陶乐思合上小说,妥善地将它放回衣服口袋之内。然后,她抬起头,看着克劳迪娅。 「不,这不是希尔达的血。这是我的血。」 克劳迪娅的脸庞扭曲了起来——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生气,一股巨大的力量咣的撞开了祭坛的石门,凛冽的,带着一股腥气的狂风,宛如神祇带着狂怒讨伐冒犯祂的敌人。这阵风吹得陶乐思一瞬间几乎站立不稳。 陶乐思转过头,尽量让自己的神情显得严肃,最起码不要面带笑容。 祭坛之中黑雾瀰漫,索莎娜漂浮在黑雾之中,她的脸色发青,双眼依然闭着。在她银色的头髮上,火焰皇冠正在熊熊燃烧着,这一切让她看起来都像是一个形貌古怪的女鬼。 「你居然敢算计赫卡忒女神,你竟敢利用桃乐丝毒杀我。」索莎娜用一种很轻、近乎于飘渺的语气说道,「你将会用死亡来弥补你的所作所为。」 她摊开双手,做出一个近乎于基督受难的动作。在她双手的手心,浮现出两团燃烧跳跃着的火焰,与她头上的火焰王冠一道,美丽而诡异。 站在高台上的克劳迪娅神色很难看。她看了看索莎娜,又恶狠狠地瞪视着陶乐思。在她的后背上,骤然扬起巨大的红色羽翼,在空中摇摆,她红色的长髮也随即散开,随着气流而飘飞着。她向一侧伸出右手,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把鲜红色的十字剑。 「你是如何发现了我的破绽?」她低下头,问陶乐思。 「你的伪装可以矇骗神,但是凡人才能够看出端倪,」陶乐思说,「你向来忽视凡人,所以这会成为你最大的失误。」 克劳迪娅咬着牙笑了笑,连带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的力量来源于父亲乌利尔。我将以天父的名义,杀死所有来自于黑暗深渊的神。」 第58章 熊孩子被群殴,于是叫来了熊家长 陶乐思暂时没有出手, 她退到祭坛边缘的深红色天鹅绒幕布之下,抱起双臂观看着眼前的一切。 索莎娜面对克劳迪娅时看起来很生气,非常生气。 陶乐思见过索莎娜与艾米莉亚争辩时气鼓鼓的样子, 也见过她成为女神后, 因为与陶乐思争抢希尔达而呈现出恼火的神情,但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愤怒恐怖的模样, 她头顶王冠上的火焰有如鲜红的花冠, 花瓣扭曲成种种骇人的形态,仿佛她的周身都燃烧着熊熊烈火。 她的身体自黑雾中漂浮起来,和克劳迪娅面对面于空中伫立。 「你到底是谁?」索莎娜问。 「我是天使长乌利尔之子,克劳迪娅。」她说着,高高举起手中鲜红、遍布着火焰的十字剑,朝索莎娜刺了过来。 经过上回和索莎娜的斗殴, 陶乐思发现, 神祇之间打架向来比较喜欢站着桩, 相互发射光波。毕竟打得拳拳到肉酣畅淋漓,以至于演变为扯头髮打耳光, 都有损于女神或是天使的形象。 面对克劳迪娅的剑锋, 索莎娜并没有躲闪。紧接着, 所有的光都消失了,世界归于原始混沌的黑暗。 陶乐思在黑暗中屏息,过了不知多久, 可能几秒钟,也可能几个小时, 所有的光又回来了, 索莎娜和克劳迪娅依然漂浮在空中, 相互对峙。 克劳迪娅的红色翅膀摆动着, 她的脸上显出一种志得意满的微笑;而索莎娜的一侧脸颊上有一道伤口,血从其中缓慢渗了出来。 索莎娜的神使狼人中了毒,所以无法出战,这导致索莎娜的战斗力大打折扣。 不等索莎娜喘口气,克劳迪娅再度一手举起十字剑,摆了一个类似于西洋剑中直刺进攻的姿势。索莎娜张开双臂,一堵火墙横亘在两人面前,挡住了克劳迪娅的进攻。伴随着剑尖的挥舞,火焰熄灭了,索莎娜的身体向后飘飞了几步,才站定下来,喘着粗气。 现场没有幸运群众可供她加血,索莎娜续航能力不足的缺点就彻底暴露了。 索莎娜睁开双眼,怒目瞪视克劳迪娅,银白色的头髮向后飞起,在火焰王冠的照射下,闪着奇异的光芒。虽然她现在看起来很像是印度神话中女神的愤怒相,非常有气势,但陶乐思知道索莎娜撑不了多久。 「你很快就会死在我的剑下,尽管我想用更温和的方式消灭你,但现在这种情况,我必须让这把剑染血,」克劳迪娅举起剑,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无论如何,我都会得到天父的嘉奖,我会再现祂在十年前完成的神迹。」 「想要杀死我,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索莎娜咬着牙,每一个字都说得有些艰难。 陶乐思意识到,如果放任克劳迪娅杀死、或者是封印,总之不管是以什么形式,使索莎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对于她而言,都是纵虎驱狼。 索莎娜觊觎希尔达,陶乐思还能够保护她;如果她被乌利尔和克劳迪娅消灭了,谁又能来保护希尔达? 「我觉得英格丽·康拉德可以。」艾斯比高高兴兴地说。 如果艾斯比有实体,陶乐思应该已经把它揍成了量子态。 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出手替索莎娜解围。 艾斯比对陶乐思说:「桃乐丝小姐,您要好好想想,您确定要对付克劳迪娅吗?您要知道,索莎娜现在是您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您坐山观虎斗,并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不,我和索莎娜是人民内部矛盾,」陶乐思说,「克劳迪娅是大天使乌利尔的员工,这是阶级矛盾。我们要学会抓主要矛盾。」 第101页 「……让您当个女神是不是有点屈才了。」艾斯比有气无力地回应。 陶乐思微微低下头,将双手交握胸前,如同那时在这里接受希尔达的加冕。温柔缱绻的情绪席捲了她,但又如梦境一般,使她很快就醒了过来。 陶乐思的头髮飘飞起来,她的头顶浮现了冰雪的王冠,巨蛇在她脚边盘踞。她睁开眼睛,缓慢漂浮在半空中,风从耳边掠了过去。她知道女神打架喜欢站桩,于是谨慎地选择合适的站位,与索莎娜和克劳迪娅之间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她看着克劳迪娅的红髮,还有她在身后微微扇动着的、红色的双翼。 作为女神的陶乐思,代表了赫卡忒的人性,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理智与冷静。 克劳迪娅的神情并没有很意外。显然,在她发现陶乐思将诱饵中希尔达的血液替换成陶乐思的血之后,她就意识到,陶乐思也不是什么上佳的合作对象。 「你也要一起对付我吗,朵拉?」克劳迪娅用一种轻松的语调问。 「如果你和大天使乌利尔没有什么关系,我本来不想这么做的。」陶乐思说。 「那是我的立场。」 「我知道,」陶乐思说,她的双手仍然放在胸前,她能够触摸到自己心脏的跳动,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正在防御,「所以这也是我的立场。」 下一秒钟,霜雪从三人之间捲地狂飞而起,连带祭坛之内火把的火焰都被吹得飘摇不定。白色霜风有如龙捲一般,将高台上倾洒的鲜血凝固成冰,形成锋利如刀的形状,顺着这阵狂风高高飘扬,卷向了克劳迪娅。 血中混合着剧毒卡俄斯之泪,对于克劳迪娅而言,其危害也应当不容小觑。她挥舞着手中红色的十字剑,将这阵狂风挡住。 在她应付陶乐思的攻击时,索莎娜再度扬起漫天火焰。这一回,火焰没有出现在祭台中央,而是直接就从克劳迪娅的羽翼边缘开始燃烧,就好像她的翅膀刚被人淋了汽油,又扔了一根火柴一样。陶乐思造成的狂风毫无疑问让火焰烧得更旺。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焦煳味,像烧羽毛的气味。 「你——」克劳迪娅的神色显出惊慌。她试图扑灭自己翅膀上的火焰,但徒劳无功。 当她意识到在面对索莎娜和陶乐思两名女神的联手攻击是占不到便宜的时候,她向一阵风一般冲过陶乐思霜雪的龙捲风,甚至不顾被剧毒的血液所凝成的冰剑划破皮肤,试图从祭坛的石门逃出去。 石门沉重地关着。克劳迪娅举起十字剑勐击石头,火星四溅,但是门仍然没有开启。 「你进来的时候顺手把门反锁了?」陶乐思侧过头,问索莎娜。对方脸上的伤痕在她苍白到近乎惨白的面颊上触目惊心。 索莎娜面色凝重,她望着翅膀仍然在燃烧,试图推开祭坛大门的克劳迪娅,冷冷地说:「没有。」 当然,这两扇石门也不存在反锁的机关,陶乐思也很难想像索莎娜卷挟着愤怒之火冲进来时,还能顺便拿一把u型锁把石门给锁了。 克劳迪娅转过身,背对着石门。她的翅膀边缘显现出黑色被灼烧过的痕迹,她脸色铁青,将十字架举在面前,手在微微发抖。 天鹅绒帘幕下,出现了一匹白马的影子,马背上端坐着一个姿容艷丽的金髮女人,身穿麻布衣服,头戴金银宝石的王冠,如古代欧洲女人一般侧骑在马的一边。如果是一般人,这种打扮难免会显得有些滑稽,但或许是女人的气场太过强大,使她看起来全然符合一位神秘的女人形象。 在她的身边,还有一匹白马,与女人所骑着的白马一比,那匹马显得拙劣而粗糙,赫然是一匹木制的马。 「我相信这是你的。」金髮女人开口说道,她指着那匹木马,嗓音沙哑而慵懒。 克劳迪娅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的脸色开始发青,不知道是因为被混合卡俄斯之泪的冰棱划伤导致了中毒,还是被气的。 「你感觉好一点了吗?」陶乐思假装很关切地望着英格丽,假装更关切地询问。 「我已经好多了,谢谢你,chere。」英格丽凝视着陶乐思。 陶乐思有种感觉,尽管英格丽才刚刚从深渊之中甦醒,她已经对陶乐思和希尔达的这点破事瞭若指掌。陶乐思不合时宜地产生了隐秘的渴望,她希望英格丽能够了解更多,了解希尔达是如何在陶乐思的琴声中起舞,了解陶乐思如何托举着两人,直到云端。她无意展现隐私,但她希望英格丽能够知道。 索莎娜站在一旁,她对叙旧和寒暄之类没有兴趣。她闭上了眼睛,脸颊上的伤口缓慢地癒合着。 克劳迪娅跪了下来,她收敛起翅膀,她翅膀边缘的羽毛仍然被火焰灼烧着。 「father,」她唿唤着,「father,拯救你的羔羊。」 风忽然变了。 陶乐思捲起的冷风像是失去了力气,慢慢平息下来。空气变得暖和,一道金光出现在祭坛的高台上方,好像太阳升起来了一样。 三位女神同时抬起头,看向高台上出现的、沐浴于金色光芒之中的不速之客,或者说,天使。 炽天使,乌利尔。 陶乐思内心有些惊讶,这个天使,赫然就是那天她在教堂所见到的那位红髮神父。 第59章 熊家长带着熊孩子跑了 红髮神父, 或是说炽天使乌利尔,仍然穿着那身可笑的、带着罗马领的西装,端正地立在高台上, 神情漠然。 第102页 不过, 陶乐思很快发现,实际上乌利尔也是飘在空中的。祂的脚尖朝下, 如芭蕾舞演员一般显出形状优美的脚背, 而并未触及到地面。祂张开的鲜红色六翼令祂悬于半空之中,神情如宗教画中所有的天使一样,安详且宁静。 「我本不该现身于黑暗的所在。但有信仰者唿唤了,我就会出现。」 祂在说这话时,始终盯着陶乐思,让陶乐思有种错觉, 这话实际上是对她所说的。 莫名其妙, 乃至于匪夷所思。 克劳迪娅显然比陶乐思要激动多了。她收敛起还在着火的翅膀, 面向乌利尔跪了下来,发出一声近乎于啜泣的声音:「father, 我就知道……我知道, 您仍然会宽恕我。」 乌利尔微微抬起一只手, 好像是对克劳迪娅的回应,使她安静下来。但是,祂的目光仍然望向陶乐思, 带着一种探寻的神色。 陶乐思觉得自己很难判断出乌利尔的性别,尽管祂身着男士西装, 但陶乐思觉得祂时而像一位英气高挑的女性, 时而又像一位纤细柔美的男子。就连通过声音, 都无法断定其性别。 天使是没有性别的。 「我想不明白你做这些事情的理由。」终于, 陶乐思说道。 乌利尔并没有马上回答她。祂向身体一侧伸开的手臂轻轻落下,克劳迪娅翅膀边缘灼烧着的火焰马上就熄灭了。 克劳迪娅将手中的十字剑放在地面上,那把鲜红的剑即刻消失。她敛起受创的翅膀,垂下头红色的长髮遮住了她的脸颊。 「感谢您,父亲。」她低声道。 陶乐思挪开眼神,她重新打量着自己新的姐妹:英格丽已经从马背上跳下来,赤脚站在祭坛冰冷粗糙的地面上,望着高台中央的天使,显出惊讶的神色,好像她也没有料到乌利尔真的会出现这里;索莎娜站立于黑雾之中,闭上了眼睛,如同沉睡的女神那般,安详而平静地飘浮在半空的黑雾之中。 乌利尔的目光依次从三位女神的脸上掠过去,祂的目光在陶乐思脸上停留了格外长的一段时间,让陶乐思险些以为是自己的脸上有花。 「三位女神都在这里,曾经我以为,这代表黑暗将要吞噬整个世界,」祂低声说,「但是,天父还没有降下硫磺火,地面没有摇动,火山也没有爆发……天父断然不可能有错,难道,是我错了吗?」 陶乐思并不想跟这个大天使废话,她将双手再度拢在身前,试图重新旋转起带着冰刀霜剑的狂风,但是乌利尔只是再度稍稍抬起了手,她就感到身上压力顿增,像有座无形的大山压住了她,那些风也就偃旗息鼓,只将陶乐思的衣襟轻轻吹拂了起来。 「我为所发生的这一切感到抱歉,赫卡忒。」乌利尔说。祂的身影连带那道金光一同消失了。黑暗的祭坛之中,火把还在噼啪燃烧着,空气滞闷而温暖。下一秒钟,乌利尔出现在克劳迪娅身旁,两人并肩站立。 两人有着相同的红髮与相同鲜红的羽翼,当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与其说是像父女,不如说更像是所有立在天界中,蔑视着黑暗深渊的众神。乌利尔伸手揽住克劳迪娅的肩膀,随后两人的身影消散于黑暗,如同溶质瞬间崩解消散于溶剂之中。速度之快,陶乐思认为天使可能全都具有瞬移的技能。 「我以为这傢伙至少会解释一点什么。」陶乐思懵逼地对艾斯比说。 「对于天界的天使来说,能说出『对不起』这个词彙,已经非常罕见了。」艾斯比语气听起来十分凝重,仿佛刚才乌利尔说的不是「对不起」,而是「今晚就鲨了你」。 陶乐思看了看索莎娜,又看了看英格丽,这两人仍立在原处,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空气中充斥着令人尴尬的沉闷。 不过很快陶乐思就发现了破解这种尴尬最佳的方法: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会是别人;如果别人都不跑路,她就先跑为敬。 陶乐思放下交叉胸前的双手。于是,她头上的冰霜皇冠消失了,她缓缓地从半空中落在了地上,立在瀰漫着的黑雾之间。 今天晚上也许发生了很多事,但是一切都还算在陶乐思的预料之中。克劳迪娅应当是乌利尔手下职阶较低的天使。她冒充英格丽,冒充赫卡忒的三分之一,显然是受乌利尔所指使的。天界的天使一只在谨慎地维持光明与黑暗的某种平衡,随着英格丽的甦醒,这种平衡被打破了。现在,乌利尔带着克劳迪娅离开,也并不代表所有的事情就这样了结。 乌利尔如果一定要消灭赫卡忒女神,祂必将採用其他手段。 陶乐思大步流星地朝着祭坛大门走去。这一回,石制的大门不再像被u型锁反锁了一般无法推开,她轻而易举就打开了门。那条神使大蛇紧随着她,红色的眼睛如小灯泡一般在黑暗中闪烁着。 「请等一下,桃乐丝。」英格丽叫住她。 陶乐思站住脚步,回过了头。她保持沉默,但是心里却并非如表面一般平静。 她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面对英格丽·康拉德,这个希尔达曾经的朋友、贊助人,这座学校的所有人。 从作为赫卡忒女神三分之一的立场而言,陶乐思打破英格丽的封印是必然,但是每当她一想起英格丽和希尔达有一段不明不白的过去,她就觉得也许这个决定并非完全正确。 陶乐思此时的心情很不好。 第103页 女神的灵魂觉醒之后,陶乐思获得了一条作为神使的巨蛇,一顶可以乘凉的皇冠,还有着薛丁格的神力。除此之外,在她的内心中,什么都没有发生改变。她仍然有着人类的思想与情绪,她开心、满足、难过、嫉妒,受着多巴胺和催产素的控制,即使是在目睹了种种神迹之后,她的所思所想,都是人,而非神祇。 「我在深渊中已经沉睡了许多年,也许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适应现在的世界,」她微笑着对陶乐思说,「在我沉睡深渊的那一年,你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住在遥远的地方。但是现在,你来到了这里,而且已经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对不对?你要知道,在那个时候,乌利尔将我封印在你看到我的地方,我以为我只会沉睡几个小时,或者几天。可是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居然已经过去了十年……不过还好,还不算太晚,希莱丽娅仍然在这里等待着我,那真是太好了。」 「她留在这里是为了维持住这座学校,而不是为了你。」陶乐思冷冷地说。 索莎娜还在这里,陶乐思已经在索莎娜面前失态过了,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对着英格丽失态。 英格丽含笑看着她,那种表情分明就是「我知道你在撒谎,但是为了维持你可怜的自尊心,我暂时不打算戳破你的谎言」。 陶乐思很想朝英格丽那张美丽且颇具成熟风韵的脸上来一套组合拳,不过她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艾斯比愉快地在陶乐思意识里补了一刀:「您好,桃乐丝小姐,您想想看,在今年的十一月二十五日之前,希尔达为什么要执着于进行仪式?」 这句话在陶乐思脑中盘旋迴盪,像是一个房间中不断传来的回音。她快步地从祭坛之中跑了出去。她的身上没有携带任何光源,她在黑暗中奔跑,如同游走于幻觉或是梦境。 她穿过黑暗的通道,爬上了竖井,冲下楼梯,哐当一声推开四层的那扇雕花木门。动作之重,简直像土匪在打劫。 希尔达的房间内,光线昏暗。书桌上亮着一盏檯灯,希尔达正在桌后,捧着一本书发呆。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放下了手中的书。 「桃乐丝,」她问,「你还好吗?」 陶乐思没有说话,她用力扯下自己大衣系在腰间的衣带,费力地将大衣脱下来,扔到地毯上。 希尔达从书桌后站起身,走向了她。她察觉出了陶乐思的异样。 「你到底是怎么——」 不等她说完,陶乐思已经抢步到希尔达的面前,伸手搂住她的脖颈,抬头去吻她的下巴和脖颈。 「桃乐丝,你先告诉我——」比起慌乱,希尔达表现出更多的是讶异,她试图伸手去推开陶乐思,但是她的抗拒是软弱的。陶乐思抬起头,吻上了希尔达的嘴唇,使她所有来不及说出的言语都化作这冬夜之中的沉默,溺死在喉咙之中。 陶乐思闭上眼睛,她的眼前好像仍然有金光照耀,仿佛天使乌利尔的光芒将她灼伤,或是英格丽的金髮令她感到刺眼。她攥着希尔达的肩膀,当她的嘴唇和舌尖触及到希尔达的皮肤时,她感觉到自己慢慢平静下来,好像是阵痛终于得到了纾解。 「没事了,陶乐思,已经没事了。」希尔达将陶乐思拥在怀中,低头吻着她的额头。陶乐思将侧脸贴在希尔达的胸前,过了很久,她平静下来了,她拥住希尔达的肩膀,将脸完全埋入了她的衣服里。 「让我再这样抱着你一会儿,」陶乐思咕哝着,「天啊,我希望时间永远停留现在。」 第60章 je taime 「桃乐丝, 听我说,」希尔达一手轻轻拨着陶乐思垂在脸边的头髮,她低下头, 额头几乎和陶乐思相抵, 用一种哄诱小孩的语气说到,「听我说, 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你太累了, 这让你的脸色看起来非常糟糕。你需要的是休息,好好睡一觉。」 陶乐思其实很想逞强地说,她不累,女神不需要休息,她不仅精神百倍,还能大闹天宫, 根本停不下来。 可是希尔达说得没错, 她感到疲惫和睡意向她席捲而来, 或许比起在希尔达脸上啃来啃去,她更需要的是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沉沉入眠。 「真的, 亲爱的, 你现在必须休息。」希尔达拉着陶乐思的手, 两人一同走到卧室之中。 陶乐思倒在床上,希尔达在床边坐下来,将床头灯调到一个合适的亮度。 「你希望我关掉灯吗?」希尔达问。 「不, 就这个样子……就很好。」陶乐思说。 她暂时什么都不去想,她将乌利尔和克劳迪娅鲜红的翅膀, 英格丽金色的头髮, 还有索莎娜黑色的瞳仁, 这些色彩鲜明的事物用意识挤压进一个很小的角落。现在, 所有占据她的心绪的,只有眼前昏暗的灯光,还有包裹在黑色如隐修女衣裙下的希尔达。 「我想喝水。」陶乐思说。 希尔达起身去给陶乐思倒水,但是陶乐思发现她端过来的水是直接从水龙头里接出来的凉水。 「我想喝热水。」陶乐思又说。 「你要喝茶吗?」希尔达挑起一边眉毛,她从陶乐思的手中拿过水杯,并没有丝毫愠色。 「不,我只是想喝热水,我喜欢喝热水。」 「我去找热水壶。」希尔达说道,走出了卧室。陶乐思抱着枕头,听见希尔达在外间走来走去忙碌的动静,她感觉到内心比刚才要平静多了。 第104页 「从现在开始,不准跟我说话,更不准煞风景,」陶乐思特别警告艾斯比,「你说一个字,我打你五亿下。我要好好享受这个时刻。」 「啊,我死了。」艾斯比回答。 总之,在花费了一点时间后,陶乐思终于如愿以偿喝上了热水。喝完水,她倒回床上,静静在灯下看着坐在床边的希尔达。房间里电压不稳,灯光时明时暗,伴随着光影变化,陶乐思觉得希尔达有时候美得摄人心魄,像是神情冷淡的水泽仙女,或是精灵,有时候又憔悴而苍白,如一个饱经风霜的哀愁的妇女。 为什么会爱她? 因为某种不知缘由的迷恋?因为若干次酒精所催化的衷心?因为信徒与神灵之间天然的相互吸引? 陶乐思没有答案。 「如果影响你睡觉了,我会把灯关掉。」希尔达转过头,看着陶乐思,柔声地说。 「不,这样的光刚刚好,」陶乐思说,「夫人,为我读一点什么吧。小说,或者是诗歌,什么都好,也许这样我会更快入睡。」 希尔达微笑了起来,她探过身,伸手拂了拂陶乐思额前的碎发,瘦削的手指轻轻从陶乐思发烫的皮肤上掠过去,好像是飞鸟的羽翼斜斜划过水面。 「我的女神,你是想听我读英语的诗歌,还是德语的诗歌?」她问。 「法语,」陶乐思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听你念法语。」 根据原着的设定,桃乐丝·恩格尔会一点法语,但是并不太好。如果希尔达用法语朗诵,陶乐思应当无法完全听懂。 「请慢一些读,夫人,」陶乐思说,「我喜欢听你发出的每一个音节。」 希尔达被陶乐思使唤来使唤去,却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她站起身,从梳妆檯上找到了一本小册子,翻开其中的一页,低声朗读了起来。 陶乐思侧过身,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听着希尔达用比她通常更加低一些的声音,与一种平和的语气,念起一首法语小诗,每一次停顿、每一个唿气声,都让陶乐思感受到希尔达某种的魅力,隐藏在黑夜之中,只能被她一人所察觉到的魅力。 陶乐思并不太能够理解这首诗的含义,毕竟她也不是为了练习法语听力。她只偶尔能够捕捉一些mon、partais之类简单的单词,感觉这是一首浪漫的抒情小诗。 正是由于无法全然了解这首诗歌,希尔达的声音成了一种催眠的魔咒。陶乐思感觉到甜蜜的疲惫再度来袭,她闭上了眼睛,也许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也许还稍微依譁郑俪迟了一会儿。 希尔达低声念完了这首诗的最后一句,她的尾音悄然落下,比雪花落到地面更为轻盈。但是这句话,陶乐思听得无比清晰。 je taime 我爱你。 陶乐思梦见了下雪的天空。她的身体向上飘飞而去,一直飞到了云上,她踩着深灰的云团,迷茫地看着四周无尽的虚空。 艾斯比的话浮现在她的意识中:「在今年的十一月二十五日之前,希尔达为什么要进行仪式?」 陶乐思开始在云上奔跑,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她知道答案,在艾斯比第一次如此提问的时候,陶乐思马上就意识到了答案。 ——因为进行了仪式,赫卡忒就会降临。 ——当赫卡忒降临,希尔达有可能再度见到英格丽,在那个时候,希尔达已经意识到英格丽和赫卡忒存在着某种关系。 ——所以,当学校的地下密室出现了神使狼人之后,希尔达意识到,该进行仪式了,时间已经到了。 陶乐思从云端坠落,她勐地醒了过来。 卧室里黑乎乎的,一点光线从没有拉好的窗帘缝隙中透了进来。床上只有她一个人,紧闭的房门外,隐约传来女人谈话的声音。 陶乐思赤脚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日光倾泻而入。在下了很多天雪之后,天气终于晴了,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冷,路面上的积雪被冻得硬邦邦的。 陶乐思这时候脑袋清醒多了,她看了看桌子上的闹钟,上午十点。 她大概睡了十三个小时。经过充足的休息之后,现在陶乐思感觉很好。 卧室外,传来希尔达和一个女人交谈的声音。 「我知道这些事情……但是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希尔达的语气平静。 「我不是单纯来跟你叙旧的,希莱丽娅,我虽然沉睡了十年,但是这十年对我而言,就像是一秒钟一样。世界变了,我还没有变,也许我们还能回到以前的日子,就像1970年那样。」 这个声音,属于英格丽·该死的·康拉德。 陶乐思准备破门而出,拎着英格丽的领子让她滚出去。但是她侧头看了一眼梳妆镜中自己的尊荣,她发现自己看起来非常狼狈,头髮乱了,衣领也是皱巴巴的,尤其是脸上还带着一种像智障一般愚蠢的神情。 这些让陶乐思冷静了下来,而且她还想到,这座学校实际上英格丽的财产,英格丽才应该是揪着自己的领子把她扔出去的那个。 陶乐思挪到门边,发挥了她的传统艺能:贴墙偷听。 「英格,你听我说,」希尔达说,陶乐思听到火柴划在磷纸上嗤的一声轻响,她又开始抽菸了,「对于我而言,十年足够发生太多的事情了。」 不知道是否察觉到陶乐思正在窥听,英格丽突然低声地用法语说了些什么,陶乐思一个字都没有听懂。随后,她就听到外间雕花木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室内恢復了安静。 第105页 陶乐思很懵。 她赶紧推开了卧室门,发现房间内已经空了,只剩下空气中瀰漫着的淡淡烟味,证明她们刚才在这里交谈过。 这俩人到底用法语商量了什么?居然就这么给跑了? 陶乐思不愿承认自己在嫉妒英格丽,并且因此而产生了一种不安全的感觉。她将这种情绪统统归结为不爽。 沙发旁边的矮几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希尔达的字迹。 桃乐丝:我和英格丽去警局对面的咖啡馆共进午餐,你醒来之后如果没有吃饭,请速过来。 陶乐思拿着纸条,愣了半天。她不想和英格丽一起吃饭,当然她更不想看着希尔达和英格丽一起吃饭。 她火速洗漱了一番,然后坐在希尔达的化妆桌前,研究着她的化妆品。 陶乐思在穿书之前当了好几年的社畜,对于自己的化妆技术还是比较自信的。不过自从来到这个鬼地方,她倒很少认真地捯饬过化妆品之类的。 希尔达梳妆檯上化妆品很多,比陶乐思想像得还要多。 陶乐思几乎从来没有见过希尔达化妆,连同她的唇色,始终都是浅淡的,有点干燥。不过在她的抽屉里,却整整齐齐排列着许多口红,色号一应俱全。 不过这倒没什么难以理解的,毕竟希尔达曾经是舞蹈演员,化妆也属于工作内容的一部分。虽然八十年代的化妆品可能妆效和质地都不是那么理想,但是这难不倒今天誓要在餐厅里艷压英格丽的陶乐思。 一段时间后,陶乐思顶着一副自认为还不错的冬日限量氛围感妆容,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希尔达所说的咖啡厅,陶乐思并不陌生。希尔达曾经请她在那里吃过牧羊人馅饼和约克郡布丁。陶乐思踩着已经被冻实了的积雪来到餐厅前,隔着临街的玻璃窗,向里面张望着。 希尔达和英格丽正坐在餐厅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前,彼此没有交谈,手里各自夹着一支烟。希尔达低头翻阅着一本杂志,她们面前的盘子都是空的,就好像她们坐在那里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第61章 难以想像的修罗场 陶乐思推开咖啡厅的门走了进去, 迳自走向了那张角落里的桌子。 两个女人都抬起头看着她,陶乐思拉开椅子坐下来,脱下外套。 「你今天很漂亮, 朵拉。」英格丽说, 她吸了一口烟,烟雾从她的红唇之间缓慢地吐出。 「谢谢。」陶乐思说, 勉强对英格丽微笑一下。她回忆着在她看过的电影中, 风情万种、气场强大的女人是如何游刃有余地应付这种场合的,但是她的脑中一片空白。那种感觉就像是在考场上,越是紧张,想起来的沙雕歌词就会越多,紧张的情绪在一点点攀升。 「你休息好了吗?」希尔达从杂志中抬起头,温和地问她。陶乐思期待她看到自己精心撸出来的妆容后, 眼中至少会闪过一丝惊艷什么的, 然而很遗憾, 这些并没有发生。 「好多了,谢谢。」陶乐思对希尔达点点头。她难以想像这个如此冷淡地坐在桌边阅览杂志的女人, 昨晚会在床边, 用法语告诉她「我爱你」。 然后气氛就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尴尬。 陶乐思在与希尔达单独相处地时候总是觉得能够轻易寻找到自己的位置, 换言之,她相信自己能够掌控气氛,能够完全吸引住希尔达的注意力。但是当金髮的英格丽杵在这里时, 她就觉得自己这项特长神秘地消失了。 英格丽接着刚才闲聊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她从希尔达浏览的杂志说起,开始谈论最近流行的时装样式, 并抨击其「看起来像战前的人才会穿的那种」。陶乐思低头看着杯中盛着的开胃酒, 酒水表面浮着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泡沫, 她拿起勺子, 将这些泡沫一一戳破。 侍者端上来了炸鱼薯条和约克郡布丁,陶乐思很感谢这位侍者,至少现在给她找到了一点事情做。 陶乐思吃了几口之后,抬起头,发现希尔达和英格丽仍然坐在那里,吸着烟,没有动刀叉。 这俩人是要辟谷成仙吗? 「你与我所想像得一样。」英格丽对她说。 「抱歉?」陶乐思用餐巾擦了擦嘴,小心地尽量不蹭花口红。 「一开始,我是指,在1975年之前,我没有很明确地意识到我就是赫卡忒,」英格丽说,「我发现了地下密室,发现了种种神迹。我知道母神的存在,不过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原来我就是她。太可惜了,有点迟,乌利尔找到了我,祂说祂感到抱歉,但必须要那么做。」 「你一人的力量不足以对抗这位天使?」陶乐思问,她谨慎了看了看自己的那杯酒,没有去碰。 「我们三个之中,任何单独一人的力量都不够,因为我们是一个整体。」英格丽说, 「你要去找那个天使復仇?」陶乐思追问。 「不,亲爱的。我所想的,与其说是復仇,不如说是重新让黑暗降临在大地上。上帝和天使们所惧怕的,并非黑暗,而是女神的力量无比强大,超出了他们的掌控——他们管这种情况称作,打破了平衡。」 英格丽是个天生的演讲家,她说话的时候,语气诱人,词彙丰富,总能让听众继续聆听下去。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陶乐思的目光却一直望着希尔达。希尔达苍白而瘦削,端正地坐在桌子一端,目光透过香菸的烟雾,像是看向了宇宙的尽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第106页 实际上,陶乐思还挺想谘询一下希尔达的意见,她想听一下希尔达对这些破事有什么心得体会。但是在英格丽面前,她又觉得自己实在无法开口。 「我们三个人很难合作,」陶乐思说,「否则克劳迪娅不会冒充了你那么久,才露出破绽。」 「我明白,」英格丽吸了一口烟,金髮垂在她的脸颊边,形成了一个非常优雅的弧度,「但是既然我们现在都在这个镇子里,我认为还有尝试的必要。」 「索莎娜难以和你谈拢。」陶乐思说。 「因为你所能给的条件非常有限,而我不同。」英格丽笑着说道。她的语气非常温和,如朋友之间寒暄聊天,陶乐思觉得她分明在讽刺自己。 她再度看了一眼希尔达。希尔达低着头,右手放在叉子上,好像根本没有听两人的交谈。 陶乐思决定开始反击了。她问:「你能给索莎娜什么?」 英格丽将菸捲从唇边移开,夹着烟的手指同时支撑着她优美的下颌。她说道:「希莱丽娅的血。不需要太多,只需要几滴,索莎娜就会愿意听从于我。」 陶乐思说:「如果是我,我不会给别人半滴她的血。」 希尔达略微从杂志上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也没有说话。 英格丽笑出了声,好像是被陶乐思这话逗乐了。她朝陶乐思举起酒杯;但陶乐思没有动,也没有去碰手边的伴餐酒,于是英格丽又将酒杯凑到了唇边。 「如果我无法说服索莎娜,至少你是愿意和我合作的?」英格丽又问道。 「不,」陶乐思非常坚决地说,「我不会和任何人合作,包括你、索莎娜,或者是天使。」 英格丽收敛了笑容,她偏头疑惑地看了希尔达一眼,又看着陶乐思,仿佛是在电光石火之间,陶乐思就和希尔达达成了某种共识一样。 但是希尔达依然只是低头翻阅着杂志,把陶乐思撇到一边饱受没有炖烂的牛肉和英格丽的双重折磨。 盘子中的土豆散发出阵阵热气,旁边餐桌上的顾客在谈笑,整间餐厅都像是处在带着炖牛肉味与烟味混合、潮热的蒸汽之中。 午饭的气氛沉闷而滞涩,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尴尬。英国菜着实不对陶乐思的胃口,她草草了扒了几口饭,甚至连饭后咖啡还没有端上来,她就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衣服,含含混混说了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落荒而逃。 陶乐思不想在那个地方呆下去,也不愿意再和英格丽周旋,或者谈论什么乱七八糟的、关于赫卡忒女神的事情。她知道自己这样仓皇离开后,英格丽一定会对希尔达嘲笑自己,讽刺她的惊慌失措。可是陶乐思已经不在乎那么多了。 她快步走在街道的积雪上,却不知道应该要去哪。克劳迪娅已经离开了格雷厄姆酒店,而学院地下的索莎娜,面对陶乐思的突然拜访,估计也只会赏她一个「滚」字。 「就让希尔达自己选择吧,」陶乐思自暴自弃地想,「如果她觉得英格丽比我更好的话,我也会尊重她的选择,我会买张回中国的机票,我又会英语又会德语,在国内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找一份翻译的工作,岂不美哉。」 「我建议您不要一碰到什么事情就想回国,桃乐丝小姐,」艾斯比阴测测地说,「您真的觉得英格丽不会对希尔达做些什么吗?」 陶乐思垂头丧气:「我就是那么想想而已。」 她沿着道路一直往郊外走去,太阳照射在她的身上,可是陶乐思觉得全身都是冷的,而且她还发现自己中午没有吃饱。 陶乐思在郊外的山坡下站住了脚步,抬起头,看着远处建筑的尖顶,还有上面红色的十字架。她居然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郊外的教堂。 冷风吹过来,陶乐思闭上眼睛。现在她冷静多了,她觉得自己刚才在和英格丽的交锋中没有正常发挥,但是不要紧,她还没有输到丢盔弃甲的地步。 下一步,她应该准备返回学校,与希尔达单独好好谈一谈。 陶乐思睁开眼睛,惊讶得发现一个人正站在她面前,与她挨得很近。祂有着一头红髮,身穿罗马领黑色西装,神情漠然。 「你有心事,我的女士。」乌利尔说道。 ……听祂的语气,这位炽天使好像不是过来找她打架的。 「对于天使而言,应该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烦恼。」陶乐思说,她绕开乌利尔,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里,女士?」乌利尔追上去,和陶乐思并肩走在落满白雪的郊外小径上。 「我只是想随便走走,」陶乐思说,「你没有别的事情做吗?」 「当然不,女士,」乌利尔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也许可以去更远一点的地方。」 「你有车吗?」陶乐思问。 乌利尔脸上浮现出微笑。陶乐思看着祂,心里感觉很奇怪。乌利尔沉默的时候,模样近似俊秀的青年男子,但是当祂笑起来,却又像少女一般。 「不,天使巡游天界,不需要车。」祂说着,拉住陶乐思的手。 狂风从耳旁刮过,吹得陶乐思一时无法睁开眼睛。她觉得温暖的阳光与刺骨的寒风一同倾斜在身上,好像是在做过山车,又像是在飞机的机翼上,随着气流起飞。 当陶乐思终于让唿吸平稳下来,睁开眼睛时,她发现自己正急速在雪白的云团上前行。乌利尔张开鲜红的六翼,祂依然拉着陶乐思的手。祂身上的黑色西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天使那身随着狂风飘扬起来的白色长袍,在宗教绘画中最常见的那种。 第107页 第62章 难以想像的误会 「你的衣服呢?」陶乐思大声问乌利尔。这主要是因为乌利尔那身黑西装看起来价格不菲, 她担心一会儿乌利尔会让她赔衣服。 但是由于他们正顶着风,所以她的声音立即就被风所吹散了,乌利尔应该什么都没有听见。 终于, 乌利尔停了下来。祂收敛了双翅, 在云上站了下来,垂目望向脚下。周围如陶乐思的梦境一般, 白雾迷濛, 光线很不明亮,什么都看不清楚。 「还需要再等待一会儿,我的女士。」乌利尔说。 陶乐思向四周看了看,天穹之上,是无边的广袤空间,她睁大了眼睛, 极目向远方望去, 云层外, 恆星所无法照射到的空间,皆是黑暗之中的宇宙。 这样的场景, 莫名令陶乐思感到孤独而寒冷, 几欲发疯。为了驱散这种感觉, 陶乐思开始对着乌利尔没话找话。 「你想要报復我吗?因为克劳迪娅的事情,而你的计划失败了。」陶乐思问。 「哦,天父, 您在说什么,我的女士, 」乌利尔嘆息了一声, 转头看着陶乐思, 红色捲髮在祂的额前拂动, 「我不会报復你,也不应该报復你。克劳迪娅被贪念吞噬,她犯了大错,理应受到天父的惩罚。」 「她忠诚地执行你的命令,为什么你还要惩罚她?」陶乐思说。 「我授意克劳迪娅充当了赫卡忒中代表权力的角色。但是权力蒙蔽了她的双眼,她陷入了这种渴望之中,甚至于不听从我的命令。她占据了一家酒店,享受奢华的生活,欺骗了我的信徒,她将自己真正当作了黑暗女神,而非耶和华忠诚的子女。所以,我的女士,您最终指控她是个冒牌货,我不仅不会怨恨,相反我必须得感激您。」 乌利尔的逻辑好像很奇怪,但又无懈可击,很符合那种莫得感情压榨员工的万恶资本家的画风。 陶乐思眺望着远处,云雾汇集,似乎有一点淡淡的光芒浮现上来,又恍惚得如同梦境。 「那么,十年前,为什么你要将英格丽封印在石棺之中?」 「那是天父的命令,我无权过问,」乌利尔很耐心地解释道,「或许天父认为,黑暗女神的聚首,会使得世界的平衡被打破,因此,我必须封印其中一位女神,以削弱赫卡忒所代表的黑暗、魔法与幽冥的力量。但是如今,星辰依旧运转着,光明与黑暗分割世界,十年前,我的所作所为,难道全然正确吗?」 乌利尔陷入了自我纠结的状态。陶乐思抬起头,看着远处如城墙一般厚厚的云。 好像是云层上破开了无数的孔洞,无数金光照射而出,在雾气中形成一道道光束的通道,像是权杖,又像是利剑。一个半球形的天体浮现在远处的云层之间,呈现一种淡淡的金属色泽,整个空间都这颗星球的光芒所照亮了。 「这是金星,金星维纳斯,」乌利尔说,「这颗星体的光芒来自于太阳。」 「这样的景象很美。」陶乐思说。 乌利尔侧过头看着她,表情耐人寻味。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会对付谁,会封印我吗?」陶乐思仍然观赏着金星,问道。 「如果三名女神之间无法达到平衡,黑暗就依然在深渊中沉睡,封印与否,意义并不大。」乌利尔说道,祂鲜红色的翅膀消失了,祂又恢復了神父的模样,穿着黑色的西装,走在云上。 「那么,您又有什么打算吗,我的女士?」乌利尔问。 「我不知道,」陶乐思不太确定地说,「也许我会离开这里。我不太喜欢这个地方,我想要离开。」 「您代表着人性,我的女士,而上帝向来是偏爱人类的,」乌利尔温和地说,「您一定能够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陶乐思很想用她贫瘠的宗教神话知识反驳乌利尔,黑暗女神的所作所为不需要上帝认可,可是她说不出话。 也许是在云层中看到金星升起,这种壮美的景象使她的内心产生了一些变化,一瞬间之中,她想不起来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两个人走在云层之中。陶乐思觉得那颗美丽的星体离她很近,只需要稍微走上几步就能接近,但是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那颗星还是遥遥挂在触不可及的地方。 「那么,作为具有人类情感的神,或许你能够为我解释疑惑,」乌利尔忽然又开口了,「告诉我,赫卡忒的三分之一,爱上平凡的人类,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陶乐思想了一会儿,她看着灿烂无比的金星维纳斯,这里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也看不到其他星辰,金星反射太阳的光芒,就足以照亮他们所在的空间。 一瞬间,无数的思绪像潮水一般涌入陶乐思的心头。夜雨,雪花,祭台,火把,鲜血,琴键。温热的皮肤,潮乎乎的吻,还有散在枕间的头髮。 「当我爱上那个人的时候,我就和这个世界产生了联繫,」陶乐思慢慢地说,「像是喝下去甜美的毒酒,心甘情愿。我比任何时候都像是人了,得意忘形,又嫉妒到发疯,七宗罪全部犯了一遍。但是我愿意如此。我仍然爱着这个世界,也爱她。」 乌利尔不说话了,在金星那奇异的光芒映照下,祂的脸庞显出一种如神明般惊人的圣洁。 「我们回去吧,我的女士,时间已经不早了——还有,您今天的打扮,真的非常美丽。」终于,乌利尔说。 第108页 陶乐思点点头。她想了起来自己还要去找希尔达谈一谈,她会告诉希尔达,她想要离开这里,当然,带着希尔达一道。她会去另外找一个舒适的地方住下来,索莎娜不可能一直追杀她到天涯海角的。 乌利尔握住陶乐思的手,他们从云上飞了下去,在空气中急速地滑行,让陶乐思再度体会了一把坐过山车的感觉。 当陶乐思终于在地面上站稳之后,她发现自己还在小镇的街道上,而且就站在学校的面前,灰扑扑的楼体上,还有一些积雪。当她抬起头,仰望这座教学楼的时候,恍如隔世。 乌利尔礼貌地与她道别,随后沿着道路一边匆忙离开,祂穿着黑色西装的身影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陶乐思走上了教学楼的四层。她仍然在构思与希尔达的谈话用什么作为开场白,究竟是「我与天使谈了谈黑暗和爱,感到灵魂得到了升华」,还是「很抱歉中午的时候匆忙离席,但是我真的觉得我食物中毒了」。 她推开了那两扇雕花木门。希尔达正抱着双臂站在窗前,低头凝望窗外的街道。听到身后的动静,她并没有回头。陶乐思环顾了一番室内,谢天谢地,英格丽不在。 「我回来了。」陶乐思说。 「我刚才在窗户看到,你是和那个天使,那个叫乌利尔的天使,一起回来的?」希尔达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你怎么了,夫人?」陶乐思察觉到希尔达的情绪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她快步穿过房间,走到希尔达身后,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感觉到布料之下希尔达紧绷的肌肉。 「你和乌利尔达成了什么交易对吗?祂答应带给你什么好处?」希尔达问道,她缓慢地转过身,陶乐思惊讶地发现,希尔达正在发抖,一滴眼泪从她那睁得大大的眼睛里落了出来,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你在说什么,希尔达?」陶乐思目瞪口呆。 「我知道,我猜测,你想要让乌利尔再次封印英格丽,对不对?我能感觉到你对她的敌意,可是,桃乐丝,我的女神,我发誓过忠于你,我无法改变你的决定,我——」希尔达费力地说着,同时更加费劲地打着手势,好像担心陶乐思突然之间失聪了一般。 我靠。陶乐思在内心感嘆了一声。 原来是误会。 而且还是近乎于可笑的误会。 陶乐思不再多说什么了,她走上前,伸手捧住希尔达的脸,扬起头,吻了上去。 脸颊。鼻樑。嘴唇,仍然沾着泪的、湿漉漉的睫毛。乌云之外的宇宙,维纳斯与阿芙洛狄忒的光芒,从海中升起的泡沫。陶乐思吻过希尔达那滴泪流淌过的地方,她尝到了一点咸味,还有很淡的脂粉味。 「我没有和乌利尔达成协议,也没有和祂交易,我只是和祂散了散步,」陶乐思贴近希尔达的耳朵,轻声说道,「我说过,我不会和任何人合作。我讨厌英格丽,但我不会指使天使再度封印她。」 希尔达垂下头,将脸贴在陶乐思的肩膀上,她轻轻嘆了口气。 陶乐思拥着希尔达,仿佛她又嗅到了咖啡厅之中,那种沉闷的空气和菸草的味道。她抚着希尔达的长髮,又看着窗外的天空,晚霞映照在玻璃上,显出美丽而冰冷的橘色光芒。 「请你相信我,希尔达,」陶乐思低声说,「我会做好这些事情的,请你相信你的女神,好吗?」 希尔达从陶乐思的怀中抬起头,她的表情已经恢復了冷静,那滴落下的泪早已无影无踪。 「我的女神,我的桃乐丝,」她说,「我当然相信你。」 第63章 一场说跑路就跑路的旅行 自从英格丽出现之后, 陶乐思就开始考虑一件事情:是否要离开这里? 毕竟穿书过来之后,陶乐思几乎就没有离开过城镇,最多去附近的莱兹转一转。她的一切活动, 都围绕着这座见鬼的学校。 起初, 她因为和克劳迪娅、索莎娜同时周旋,导致无暇去思考这些事情。但是现在, 这些事暂时告一段落, 她就觉得并不是非留在这里不可。 而且如果继续在小镇里停留,肉眼可见各种各样的破事会层出不清,索莎娜,英格丽,乌利尔,随便抓出来一个人, 都够陶乐思喝上一壶的。 陶乐思虚心地请教艾斯比:「我记得你说过, 设定是离开学校, 就会死得非常惨。那么现在,这个设定对我而言, 还有效吗?」 艾斯比有气无力地说:「无效了, 您现在已经是女神了, 别说离开学校,就算离开地球,和太阳肩并肩都不会死。」 得到艾斯比这个回答之后, 陶乐思就开心多了。 英格丽从漫长的沉睡中被打破封印,在短暂地恢復之后, 她已经可以如正常人一般生活了。显然, 不论是从法理上来说, 还是从她个人意愿而言, 她都想要住在教学楼四层校长的房间中。 陶乐思炸了,她差点把整座学校都炸了。 于是,为了不使康拉德学院这凝结了希尔达心血和英格丽财产的两座楼毁于一旦,陶乐思要求希尔达和她搬出去住。 希尔达同意了。毋宁说,她必须同意,她没有权利拒绝她的神。但英格丽显然就这个安排很不满意,她脸色阴沉地夹着菸捲,站在房间里,活像包租婆一般看着希尔达走来走去地打包她的行李。 「我改变主意了,」英格丽忽然说道,她掐灭了手中的烟,「我宁可自己住得差一点,也不愿意看到希莱丽娅奔波。好吧,我不住在这里,我会去宿舍楼里给我找一个房间。」 第109页 「英格,你不要这么说,」希尔达说,将手中的衣服放进手提箱里,「我们一直住在你这个地方,而且你也没有向我要房租。」 「希莱丽娅,我得告诉你,这个地方当然是你的,是你和我共有的,为了你的那个创办舞蹈学院的梦想,对吗?就像是我们的女儿一样——」 陶乐思抱着胳膊站在窗前,一直尽职尽责地假装自己只是室内的一件装饰品。听到了英格丽的话,她对着天花板翻了一个白眼。 她想起来在和克劳迪娅打交道的时候,每当谈论起和希尔达有关的事情,克劳迪娅都会忍不住翻白眼,现在陶乐思大概能够理解她的感受了。而且和英格丽比起来,陶乐思显然更加怀念克劳迪娅。 英格丽还在不停地吸菸,同时说着一些善解人意、茶里茶气的话。诸如她真的不愿意让希尔达感到为难,但是客观事实要求她们彼此都做出一点牺牲。陶乐思听着,觉得这个「客观事实」应该就是在指她了。 呵,幼稚。 陶乐思转身从四层的房间中走出来,径直走到二层的琴房中。 祭祀仪式之后,她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当然也没有弹过琴。钢琴的盖子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灰。陶乐思推开琴盖,指尖抚摸着中央c,感觉到像是在抚摸着希尔达的手指。 她可以用她作为女神的能力轻而易举探听到英格丽此时正在和希尔达交谈着什么,英格丽又会用怎样的警句格言中伤她;而她的神使,那条大蛇,懒懒地在黑暗中游曳,等待听从着她的命令。可是陶乐思什么都不想做。 她不想把时间花费在争风吃醋上,可是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嫉妒。 陶乐思将手放在琴键上,思忖了片刻,她开始弹奏巴达捷芙斯卡《少女的祈祷》。她和希尔达的初见,她弹奏着这个曲子,希尔达说,陶乐思弹出的不是少女的祈祷,而是少女的控诉。因为琴声中的冷硬,她从来都弹不好那些轻柔而情感丰富的作品。 英格丽与希尔达相识至少五年的时间,而她自己和希尔达相处不过短短两个月。她能够穿越生死和黑夜,撷下新月作为头顶的装饰,但是她如何能够打破时间的界限? 曾经她轻狂无比,充满了自信。她自己就是女神,所以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将希尔达从她的身边夺走,但是她没有想到英格丽居然是个女神之一、希尔达的故友、金主外加此地房产业主,外加美貌惊人的叠buff怪。 陶乐思勐地停顿了演奏。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弹奏《少女的祈祷》,如今不是少女,况且也不需要祈祷。 她换了一首曲子,萧邦的a小调圆舞曲。她心不在焉,加上有一段时间没有练过琴了,右手弹得稀烂,如果尤迪特先生在这里,大概会把菸斗在陶乐思头上敲碎。但是陶乐思很快又想到,她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到尤迪特先生了。 陶乐思弹了一半就弹不下去了,状态不好是一方面,主要原因是她忘了谱子。 陶乐思回过头,希尔达不知道何时站在琴房中,好像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她走路时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你听起来心烦意乱。」她说。 陶乐思低头研究着键盘,好像是她第一次见这玩意儿,感觉特别新奇一样。 「是因为英格丽吗?」她又问。 陶乐思从琴凳上站起身,她走到希尔达面前,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走吧。」她说。 希尔达挑起了一边眉毛:「去哪里?英格丽已经答应不会住在四层了,她会搬到佩蒂尔小姐的房间里。」 陶乐思摇摇头:「不,我的意思是——我们私奔吧。不,也不是私奔的意思,我就是说,我们可以一起去走一走,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向南去奥地利、义大利,向西去法国,或者索性北上去丹麦。我们开着车就可以,现在就走,我一个小时都不想多等。等我们出去一段时间后,当厌倦了这种生活时,我们就回来。」 希尔达睁大了眼睛,嘴唇也微张着,神情好像是在询问陶乐思是否疯了。可是陶乐思用热切而期盼的神情看着她,终究,她还是点了点头。 「我当然会顺从你,我的女神。」 希尔达说她要收拾一下东西,就转身离开了琴房。陶乐思看到窗台上放了一盒烟,可能是之前哪个老师遗忘在这里的。她走过去,抽出一支捲菸,衔在唇间,模仿着希尔达点菸的样子,将它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这是陶乐思所吸下的第一口一手烟。她转过头,看着玻璃窗中自己的影子,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这是狂喜落幕之后的空虚:希尔达仍然信仰着她,她就依然还是女神。 仿佛灵魂正在被用力撕扯,幸福与欢欣在彼此纠缠着。而陶乐思夹着菸捲、映照在玻璃上的样子,令她感到无比陌生,然后—— ——然后她就被呛到了,呛得泪流满面。差点把肺给咳了出来。 总之,在稍微等待了一段时间后,陶乐思帮着希尔达把行李箱搬到了那辆甲壳虫的后备箱里。 「英格丽已经知道这件事吗?」陶乐思一边发动汽车,一边问道。 「我没有见到英格丽,我想她正在佩蒂尔小姐的房间里收拾行李。我给她留了字条,以免她担心。」希尔达说。 陶乐思嗯了一声,将车开到了城镇街道上。 第110页 「你的包里有钱吗?」陶乐思问,因为她刚刚发现油表的指针显示,油箱里汽油不多了。 「你不用担心。」希尔达说。她的语气很平静,这让陶乐思开始有点心虚,她宁愿希尔达斥责她这是心血来潮,是胡闹,也不愿意希尔达就这样完全接受她的一切安排,没有反驳,没有质疑,甚至没有多追问一句。 希尔达会对别人也这样吗?在冷淡而疏离的外表下,她一直在渴求着一种安全感。而她的渴求是如此沉重而珍贵,甚至让本来只怀着轻佻的,想要谈一场不太寻常的恋爱作为目的的陶乐思感到沉重和愧疚。 路上积了雪,再一上冻,几乎都是冰。陶乐思不敢飙车,她挂着低档,甲壳虫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行驶着。 「你可以一直向南开。这两天天气不好,可能会慢一点,但是最多三五天,我们就能翻过阿尔卑斯山,到达罗马。」希尔达说。 「你想要去罗马吗?」陶乐思问。 「当然。」希尔达轻声回答。 路面结冰,陶乐思的时速始终维持在四十左右。夜已经深了,这一晚是晴夜,深蓝如缎子般的天空中满是繁星。她安静地开着车,偶尔换档,希尔达坐在副驾上,始终没有说话。 陶乐思趁着看右侧后视镜的功夫,瞥了一眼希尔达。 希尔达斜倚在副驾驶座位上,安静地闭上眼睛,看起来已经睡着了。陶乐思将车开出了城镇,她在郊外找到了一家加油站。给车子加油的时候,她下了车,走到副驾的窗外,隔着玻璃打量着睡熟的希尔达。 希尔达在睡着的时候总会微微皱起眉头,好像睡得不太安稳一样。夜里冷得令人发抖,陶乐思裹紧了大衣,加油站的员工在寒风中一边跺脚取暖一边操作油枪。陶乐思又转头看向远处深蓝色的夜空,头一次,内心产生了一种怪异而平静的感觉。 她不再烦心索莎娜的事情了,她也没有嫉妒英格丽。她希望自己能够就这样守着希尔达,安静地看着她,作为能够保护她的羽翼,就已经足够了。 第64章 女神的浪漫幻象 陶乐思在天快要亮的时候将车停了下来。 她们已经开入了一片山谷之中。天气虽然冷, 但由于这两天都是晴天,积雪正在融化,路面湿漉漉的。远处山顶覆盖着皑皑白雪, 道路两侧的草地上, 积雪正在慢慢融化,在雪被之下显露出来的草和灌木居然还是绿色的, 大约是冷季型草。陶乐思眯起眼睛向地平线望去, 云团正在汇集。 路边没有路牌或者界碑,陶乐思也不知道自己开到了哪里。但是她根据希尔达的意愿一直往南开车,也许也不一定非要到罗马,她只是想逃离那个随手一抓就能抓到女神或者天使、气氛沉闷、卧虎藏龙的小镇…… 陶乐思将车停放在路边,探手从车座后面扯过来一条毯子,轻轻盖到希尔达的身上。 希尔达还在睡着, 她的脸倚靠在车座旁边, 这个姿势大概不怎么舒服, 但是她一定很累了,她在梦中也皱着眉头。 陶乐思轻手轻脚地打开车门, 下了车。 迎面而来的冷风让她打了个哆嗦, 但是她现在头脑很清醒。她顺着积水的道路慢慢朝前走着, 好像是所有的山风和积雪都吹涌到了她的心里。 陶乐思迎向朝阳的方向,仰起脸,闭上了眼睛, 她感受到了来自于神的欢欣。 等到陶乐思返回到车内的时候,希尔达已经醒了。她身上仍然披着毯子, 头髮全都散开了, 随着微风在脸侧飘拂。她正站在后备箱旁边, 在其中翻来找去。 「我在包里装了饼干, 」她抬起头,凝视着陶乐思,「你要吃一点吗?」 在朝阳的辉光下,希尔达的脸被映照得极美,那些皮肤上细纹或瑕疵之处,被阳光全部抹消殆尽,她的神情如此温和而宁静,如果陶乐思笃信基督教,可能会想到「如同圣母」之类的比喻。无论如何,此时的陶乐思屏住了唿吸。 「不用了,」陶乐思挪开了目光,轻声说,「我可以用煤油炉烧一点水,然后我想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神使巨蛇在冰冷潮湿的草地上游走,陶乐思要眯着眼睛才能看到它的身影。她握住希尔达的手,十指相扣。 希尔达的手比她还要温暖一些,手心干燥,陶乐思握住她的手时,能够感觉到她手指的力量。 她们走在路基下、积雪的草地上。路很难走,衣服下摆被打湿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桃乐丝?」希尔达问。 桃乐丝站住脚步,转身,她来到希尔达面前,伸手抚摸着希尔达的侧脸。 「我不太清楚你是否会喜欢……但是我仍然竭尽全力……如果你能开心的话……」她喃喃地说。 她踮起脚尖,吻住了希尔达的嘴唇。 她尝到了类似于焦糖和奶油的甜味,大概是刚才饼干的味道。她的舌尖仔细勾勒着希尔达嘴唇的形状,她拉着希尔达的衣领,迫使她低下头,能够让这个吻更加深入。风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被山所挡住,乌云聚在头顶,旋即又被狂风吹散。 「闭上眼睛。」在这个吻的间隙,她喘着气说,随后又抓住希尔达的肩膀,侧过头,紧紧拥抱住希尔达。 云在天空中散开又重聚,大蛇围着陶乐思盘旋。希尔达闭着眼睛,像是交出了她所有的信任与戒备。 第111页 当两个人终于分开的时候,周围的环境变了。 公路消失了。两个人正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四处都是积雪,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远处的山影在蓝天映衬下,显出浅灰的色泽。山坡下方是一片冰湖,冰面如淡蓝色的镜子,寒光凛冽。 希尔达环视四周,显出惊讶的神情。 「你喜欢这里吗?」陶乐思问。 希尔达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太冷了。虽然很美,但这一切都看起来太冷了。」她说。 「我明白了,」陶乐思说,她伸手拂过希尔达的眼睛:「请你闭上眼睛,夫人。」 希尔达的睫毛划过陶乐思的掌心,她的内心产生一种无法言说感觉,像是酒神的狂喜,又像是特洛伊王子帕里斯所埋下的祸端。 满山积雪瞬间消融。荒芜的山地上,绽放出万株桃花,远远看去,像是浮在空中的绯云。冰湖消融成一潭春水,碧波荡漾。空气变得和暖,微风轻拂而过,带来些花木的暖香。几片桃花花瓣飞来,轻轻落在两人的头髮和衣服上。 陶乐思放开了手,希尔达睁开眼睛,她似乎已经猜测到面前会是这样的景象,因此并没有显得十分讶异。她只是微笑起来,看着红云一般的花海,还有花海下如绿宝石一般的水潭,随后,她侧过头,看向陶乐思。 「我的女神,这是您所营造出来的幻觉,对吗?」 「是的,的确是幻觉,」陶乐思说,「但我觉得这样挺美的……就这个样子,只有你和我,我觉得很满足。」 「那么,这是你所想像中的浪漫,对吗?」希尔达又问道,她走到一棵桃花树下,抬头看着满树的繁花,「谢谢你,我的桃乐丝,你终于让我看到了你的内心。」 「与其说是我的内心,不如说是我对于浪漫的想像。」陶乐思说。 这样的场景,耗费了陶乐思不少关于浪漫情境的想像力,她努力回忆着她看过的影视作品中所有浪漫的布景,最终弄成了这个样子,也算差强人意。 「你的浪漫想像令我感觉到吃惊,」希尔达转身走向陶乐思,在距离陶乐思很近的地方停下来,摊开手,「我以为女神的浪漫会与夜晚、新月、原始祭祀有关,但是这样的景象,比我所能想像到的更加美丽……桃乐丝,我的女神,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陶乐思抬起眼睛,凝望希尔达深绿的双眼。 「人类产生于上帝的泥土,赫卡忒是流星女神的女儿。可是,桃乐丝,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希尔达说着,她似乎有些难过,她抬起头,仰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花瓣纷纷扬扬飘落,恰如一场红雨。 「我之前说过,我来自于很远的地方,很久以后。」陶乐思说。 「这些开花的树真美,我只在照片中见到过,」希尔达继续说道,「在你的身上,我发现世界比我原本所想像的更大,我很庆幸我还没有衰老到无法去看,去听,我也很庆幸我在这个时候遇到你,没有太早,也没有太晚。所以……谢谢你,我的女神。」 她垂下头,主动亲吻陶乐思的额头和面颊。陶乐思难以判断希尔达的亲吻是出于信徒的身份还是情人的身份,但无论如何,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冰湖逐渐消失了,随后消失的是万丛红霞般的桃花树。她们还站在山坡下,太阳已经升了起来公路上的积雪融化,湿漉漉地反着光。 「我和英格丽的事情,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陶乐思再度发动汽车的时候,希尔达忽然说。 陶乐思松离合太着急了,车子熄火,她重新打着了火。 「你知道我不喜欢她,我讨厌她胜过讨厌克劳迪娅。」陶乐思说。 「我知道,可是实际上,和你一样,我也无法把英格丽和女神联繫到一起,」希尔达望着车窗外,飞速向后掠过的风景,「爱德华死后,我决定离开我们的房子,离开莱兹。之后,我遇到了英格丽。」 「嗯。」陶乐思应了一声,仍然在专心地开着车。不过英格丽现在离她们十万八千里远,所以陶乐思听到她的名字,也没有那么ptsd。 「爱德华致力于让我成为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不过英格丽不同,她知道我想要什么,想要舞蹈学院,想要培养更多的舞者,她都会支持我。无论怎样说,我必须要感谢她。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康拉德,你也不会入学,我们就不会相见。」 「这不怪你,希尔达,」陶乐思终于说道,「遇到合适的人,那个时候,就是合适的时候。我很感谢在那个时候你遇到了她,虽然我也不知道感谢谁——感谢上帝?还是感谢命运?听起来都有点奇怪。」 希尔达不说话了。可能是因为晴天,太阳一直灿烂照射在道路上,汽车里温度升高了一点。马路上偶尔经过几辆车,一切都是明亮而清晰的,与黑夜女神、深渊或者是祭祀没有丝毫关系。 太阳的光线有些刺眼,陶乐思侧头看了一眼希尔达,好傢伙,她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副墨镜,戴到了脸上,画风突然就变得奇怪了起来。她想再偷偷看上几眼希尔达戴墨镜的样子,不过又怕不专注开车引发事故。 陶乐思赶在中午的时候将车开到了一个小镇,两人找到了一家提供午餐的小咖啡厅。她点了三明治和咖啡。 希尔达一直走进室内,才摘下了墨镜。她那身女巫长袍一样的衣服,搭配样式过时的墨镜,看起来有点可笑。 第112页 「阳光很刺眼,」她说,「难道你没有戴墨镜的习惯吗?」 陶乐思望着她,摇了摇头。 希尔达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她看着陶乐思微笑,眼睛微微眯起来,形成了一个美丽的弧度。 「据说,深色虹膜的人可能没有那么惧怕光线,就像深渊一样,总是能够吸收所有的光。」她说。 第65章 盘山公路与汽车旅馆 吃完午饭之后, 陶乐思还在想着希尔达说过的话。希尔达说深渊能够吸收所有的光……所以在希尔达看来,她原来是深渊某种象徵吗…… 陶乐思一直向南开着车。方向并不难以确定,因为一整天都是晴天, 太阳总是能够清楚地为她指明方向。 车轮飞快地行驶过水泥路面, 沿着盘山公路上了山,又下山, 然后又上山, 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 「我以为你会跟我再说说和英格丽有关的事情。」陶乐思右手握在方向盘上,左手搭在摇下来的车窗上,头髮被风吹得飘拂起来。 「我想你不喜欢听。」希尔达说。 「为什么?」 「我知道你讨厌她,每当我提起她的时候,你总会下意识地摆出戒备的神色。」希尔达说。 陶乐思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她庆幸希尔达正戴着墨镜,这样她就不用揣测希尔达目光中的深意。 「因为我在乎你, 」陶乐思轻嘆了一口气, 「你知道我在乎你, 我也在乎你的过去。所以我不喜欢英格丽。」 希尔达微微垂下头,没有说话。她沉默了很久, 陶乐思在这种沉闷的气氛中开着车, 窗外带着霜雪冰冷气味的风吹着她的头髮, 一侧是悬崖,从悬崖的彼端能够看到更远处青绿色的山峰,道路延伸无边无际。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是我我下定决心摆脱和我前夫有关的一切,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希尔达嘆了口气, 终于打破了车内的静寂。她的声音很小, 陶乐思不得不将车窗玻璃摇了上去, 以免希尔达的声音完全被风吹散了。 「就像你所得知的一样, 我刚来到那个地方时,人生地不熟,也没有钱。是英格丽收留了我,然后她问我想要做什么,我说想要开一家舞蹈学校,于是她就出钱,资助我,帮助我,才有了现在的康拉德。也是她引导我开始信仰赫卡忒的。 「你要知道,那时候还是70年代,夜间生活总是非常沉闷,尤其是在这样小城镇之中,没有娱乐,没有舞厅,没有影院,没有剧院,没有流行音乐,没有家庭生活,神启和艺术就是最好填补这种空虚的方式,我们成为了最好的朋友……就是这样。 「1980年左右的时候,有一天,她突然失踪了,我去了一趟舞蹈教室,回来的时候,她不在房间里。从此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她的朋友很多,鱼龙混杂,既没有留下信,也没有任何线索,除了梦境。在梦里,她警告我,永远不要去寻找她,也不要调查她的下落。」 希尔达一口气说了很多,刚开始的时候,她说得很困难,每一句话,她都要仔细思索一番才能说出来。但是后来,她就顺畅多了,一句接着一句说,几乎不给陶乐思询问的机会。 「那么,你在与地下室索莎娜的神使交易时,是否提及过想要寻找英格丽?」陶乐思问。 希尔达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没有。我知道和神交易的结果,我也许承受不住这种代价。再说那时候……那个狼人让我感觉到害怕。」 「可是你为了我的安危和它交易。」陶乐思说。她缓慢地打了一把方向,汽车顺利地行驶过一段巨大的弯路。 「因为在那个时候,我很在意你。我预感我会死,即使能够成功召唤出女神,我也可能会死。但我不希望你出事。」 车内一时寂静无言。 陶乐思从未想到希尔达身上所具有的自毁倾向。作为女神,究竟是救赎了她,还是把她的自毁发扬光大了?她想不明白。 「在地下密室中发现英格丽之前,你都不知道她就是赫卡忒,对不对?」陶乐思问。 「我能够猜测出她和赫卡忒女神存在某种联繫,但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她就会是赫卡忒的三分之一,就像我也没有想过你是赫卡忒一样。」希尔达低声说,她摘掉了墨镜。陶乐思侧头看了她一眼,她觉得希尔达的眼睛在闪闪发亮,或许是蕴含了泪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利剑一样刺伤了她的心。 陶乐思勐地踩下了剎车,惯性将两个人都狠狠晃了一下。她将车停在马路中间,扯下了安全带,身体向副驾探去,揽住了希尔达的肩膀,吻上了她的嘴唇。 希尔达伸手,抱住陶乐思的脖颈,回应着她。她很少会这样主动,仿佛是路上的阳光融化了她周身的冰雪,又或者是在这个空无一人的马路上,临着悬崖与天空,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到她们,也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干扰她们。 陶乐思跪在座位上,低头掠夺着希尔达的唿吸。她感到自己的肋骨被两人中间的汽车档杆硌得生疼。她的手指伸入希尔达的长髮之中,长发像是纠缠住她的网,将她困在希尔达的目光之中。 「我在乎你的过去,因为我在意你,」陶乐思低声对希尔达说,她抚摸着希尔达脸侧的轮廓,凝望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完完全全镌刻在记忆之中,「我爱你。」 「可是我不会在意你的过去,女神,我的桃乐丝,」希尔达再度主动地吻上了她,「因为我同样爱你。」 第113页 「不要叫我女神,至少是现在,至少在今天,我们就像在祭祀之前一样……」陶乐思喃喃地说。 在内心最深处,陶乐思一直很介意她实际上是赫卡忒三分之一的身份。她总觉得希尔达对她的百依百顺,是因为她无法抗拒女神。曾经陶乐思享受着这种爱,就像心安理得享用信徒的供奉一样,但是如今,她却又渴望更多,她渴望希尔达爱的是桃乐丝·恩格尔,是陶乐思,而非赫卡忒。 幸亏现在是冬天,道路上没有什么车,所以这个吻能够持续更长的时间,一直到被挡了路的后车疯狂按喇叭催促为止。 陶乐思再度发动了汽车,她的头髮全都乱了,衣领也皱巴巴的。她不在意朝着什么方向开车,她只觉得驱使着自己的灵魂向天空之中游曳,脱离自己的躯壳,脱离这陌生的国度。 傍晚时,她们又来到了一个小镇。希尔达说这里是德国和奥地利交界的某个镇子,名字长而拗口。陶乐思找了一家汽车旅馆,将车停在旅馆的院子里。 此时并非是旅游的季节,旅馆中空荡而冷清。旅馆老闆坐在柜檯后面看着电视,头都懒得抬一下。陶乐思从他那里拿了钥匙,与希尔达一起来到二楼的房间。 房间狭小,附带着卫生间。陶乐思沖了个澡,换上希尔达的睡衣(因为她说走就走的时候没有带自己的行李),坐在窗前望着外面夜色中的城镇。这个镇子很荒凉,入夜之后,灯火也是稀稀落落的。 希尔达也去卫生间里洗澡了。陶乐思在房间里一会儿站,一会儿坐,一会儿躺,一会儿来回踱步,一会儿低头沉思,一会儿拿大顶。她说不上自己是心烦意乱,还是心满意足,就好像是女神的内核正在逐渐侵蚀她的理智,但是由于女神也是冷静的,所以她就感受到一种撕裂般的痛苦。 希尔达终于从卫生间里出来了。陶乐思马上瞬移过去,揽住了希尔达的腰,啃咬着她的脖颈与下巴。房间里太过狭小,两人一同倒在了宽大柔软的床铺上,陶乐思顺手关了房间的灯,使一切都处于黑暗中。 「你今天很累了,」希尔达低声说,「你开了一天车。」 「不,女神不会疲惫——虽然偶尔会有点累,但现在还不累。」陶乐思回应,她在黑暗中摸索着希尔达浴袍的衣带。 「——我的头髮还湿着。」 「不管。」 陶乐思翻身,将希尔达压在身下。她试图贴着希尔达的脖子,结果脸果然煳到了对方的头髮上,湿淋淋煳了一脸的水。 「这种地方隔音很不好,会被隔壁听见——」 「不管,」陶乐思说,「这里除了我们,又没有别人住在这里。」 希尔达嘆了口气,听得出来她很无奈。 「如果你觉得这里条件太差,我可以带你来到让你更舒服的地方,」陶乐思说,「凡尔赛的宫殿,法老的寝宫,洛杉矶的顶级酒店……海滩、草地、温泉、坟墓,只要你想,我都可以——」 「天哪,桃乐丝,坟墓是怎么回事,」希尔达又嘆了口气,她微微抬起身体,亲吻了一下陶乐思的下巴,「不要再制造幻觉了,我只想确定你是真实的。」 陶乐思不再说话,她挪了一下位置,拥抱住希尔达,两人深深陷入床垫和被褥之中。希尔达的肢体瘦而充满了力量,但是希尔达从来没有反抗过她,她在颤抖,但不是因为害怕,陶乐思仍然能感觉到她惊人的生命力。 从某种程度上,陶乐思大概能够理解索莎娜对于希尔达鲜血的渴望。在这样的夜晚,在骯脏、狭小,却又温暖的旅馆房间之中,陶乐思感受到女神的狂喜,飞扬到云端之中,然后化作暴雨,再度倾向了大地。 第66章 凌晨时乌利尔携酒来访 陶乐思醒过来的时候, 看了一眼床头放着的闹钟,凌晨四点。 她觉得又闷又热,房间里的暖气发出嘶嘶的声音, 令人难以入睡。 身旁的希尔达睡得很熟, 头髮遮住了她的脸。她一只手搭在被子上,骨骼分明、瘦削的手。陶乐思想要亲吻她一下, 但是她怕重手重脚, 吵醒了对方。 她起身,披上希尔达的睡衣,小心地踩着嘎吱作响的楼梯走到了楼下。 楼下的灯亮着,老闆已经不知所踪。陶乐思在餐桌前坐下来,她看到一旁的矮柜上放着一个录音机,于是走过去, 按下了播放按钮。 录音机里传来一阵熟悉的音乐前奏, 是美国歌手贝蒂·希金斯在1982年演唱的歌曲《卡萨布兰卡》。虽然这首歌会被陶乐思扔到怀旧系列的歌单里, 但是就此时此刻而言,绝对是一首新近的流行金曲。 听着这首歌, 陶乐思想到了许多有关公路、电影院、炎夏夜晚、月光之类的场景, 她曾经以为那些事情都距离她无比遥远, 而她的命运註定是死在一间阴森湿冷的学校里,但是现在,她觉得仍然有许多事情可以尝试。 陶乐思把声音旋钮调到最小, 站在矮柜前听了一会儿。一回过头,发现刚才还空空如也的餐桌后面不知何时端坐着一个人, 吓得她差点蹦起来。幸亏身为女神的骄矜与冷静让她没有原地起飞, 而且她还很快发现这人是老熟人。 炽天使乌利尔。 「你怎么在这里?」陶乐思十分惊讶。 「我的女士, 我是天使, 虽然无法比肩万能的主,但在凡人的领域,我无所不能。」乌利尔说着,祂一手搭在桌子上,两只手指来回轻敲着桌面。手指修长优雅到令人嫉妒,这厮肯定不是弹钢琴的,陶乐思心想。 第114页 「那么你来这里也是为了度假吗?」陶乐思关掉了录音机。 「不,我没有这么轻松,我的女士,」乌利尔说,祂忽然变魔术一样从衣服里掏出来了两个玻璃杯和半瓶酒,「但是我很乐意在黎明之前有一两个小时的放松。要喝一杯吗,我的女士?」 陶乐思点点头。她在桌子对面坐下,望着灯下乌利尔的脸和祂那与克劳迪娅宛如从同一位tony那里染出来的红髮——奇怪,这个时候,她觉得乌利尔肯定是个女子,只是刻意扮作男人的样子。 天使也能喝酒吗?陶乐思虽然这么想,但是她没有问出来。 「你的这件睡衣很好看,我的女士。」乌利尔隔着桌子,将酒杯朝陶乐思推了过去。 「希尔达的。」陶乐思说。 乌利尔没有说话,祂开始喝酒。陶乐思和祂碰了一次杯,然后她发现这是她最讨厌的威士忌。不过这样沉闷的夜晚,酒精聊胜于无。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来这里,」陶乐思说,「我是为了逃避那些事情才跑出来,来到这里的。」 乌利尔说:「我是想要警告你。」 陶乐思抬起眼睛,在灯下看着乌利尔。即使喝了酒,祂的神情依然严肃,脸色苍白如大理石一般。 陶乐思没有说话,手指摩挲着凝结出水珠的玻璃杯边缘,等待乌利尔继续往下说。 「赫卡忒的三位女神陆续已经觉醒,这是灾难,也是福祉,是深渊上升,是天界下沉,」乌利尔缓慢地说道,「但是其中一位女神开始作恶,屠杀平民,因此天父必将降下责罚。」 陶乐思一怔:「你说什么呢?我这两天都在忙着开车,我没有杀人。」 「当然,我知道杀人者不是你,我的女士,」乌利尔说,他将一份折起来的报纸推过桌子,递给陶乐思,「但是总该是你的姐妹。」 陶乐思打开报纸,原来是莱兹当地的报纸,发行日期是前一天。再一看,嚯,好傢伙,头版头条赫然是她所在的小镇中发生了骇人听闻的杀人案,住在近郊的某先生一家被人发现死在血泊之中,只有三岁的小女儿倖存下来,但由于年幼外加过度惊吓,无法提供出有效的线索。死者家的墙壁上被用鲜血画出赫卡忒轮|盘的图样,目前警方还正在调查。 「这不可能是索莎娜干的。」陶乐思合上报纸,说道。 「她是三位女神中最兇残嗜血的一位,为什么不可能是她?」乌利尔温和地问。 「她杀人是为了血,她需要血作为补给,而非为了杀人而杀人,」陶乐思将报纸隔着桌子又给乌利尔推了回去,「杀了人,任由他们的血流一地,又在墙上画符号,这种幼稚的手法,无论如何都不像是索莎娜所为。而且,拜克劳迪娅所赐,索莎娜最近中了毒。」 「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我的女士。天父是铁面无私的,祂能够洞察一切真相。」乌利尔又喝下了一口酒。 陶乐思喝了酒,觉得脑袋有点蒙蒙的。报纸上报导的兇杀案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兇杀案,除了墙壁上出现赫卡忒的图案令人有点费解。 但这也并不代表,人就是她们三人之一所杀的。陶乐思见过索莎娜杀人,也了解索莎娜的杀人风格,总不能把所有的黑锅都扣到她们头上吧? 陶乐思仰起脖子,将杯中的酒全部喝光。会不会是英格丽干的? 以陶乐思对英格丽粗浅的了解,英格丽也不像能够干出这种事的人。毕竟,对于热爱权力的神而言,滥杀无辜,制造恐怖是大忌。 她刚刚放下杯子,乌利尔马上就拿起酒瓶,又给她斟上酒。 「多喝一点吧,我的女士,」乌利尔给自己的杯中也倒满了,祂的酒瓶里,酒液似乎一点都没有少,「今天夜里,算是我的放松时间,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告知你这件事,也不是为了与你为敌。」 陶乐思没有说话。她看着灯光下乌利尔的袖口,祂依然穿着祂那身罗马领的西装,袖口干净平整,显出手腕上的手錶,而且陶乐思还发现乌利尔的手錶是百达翡丽的,想不到这天使这么有钱…… 「在三位女神之中,我最不愿意就是与你发生冲突,甚至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我们能够拥有不错的私交,」乌利尔说,祂的语气一如既往平静,带着神父特有的怜悯意味,以至于陶乐思搞不清楚,祂究竟是真挚的,还是只拿自己开涮,「如果天父不会反对,如果您也愿意,我的女士。」 「我没有什么朋友,索莎娜成为女神之后,就再也不是我的朋友了,」陶乐思摇头,「我也不会和他人合作。」 「上帝啊,我的女士,朋友是不需要合作,不需要交易的。作为朋友,一切的付出与给予都能带来天父赐予的快乐。我以为你深谙凡人的爱,会比我能更清楚地了解这一点。」乌利尔长嘆了一口气,大约情绪有点激动,祂的声音变得gay里gay气。 陶乐思喝下去一口酒,现在她不觉得威士忌难喝了,反正她已经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了,她陷入了思索自己是否喝多了的自我怀疑状态。 乌利尔站起身,缓慢地踱到了窗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东边已经有一点亮了。也许天快亮了,我该走了。」 陶乐思抬起头,乌利尔的后背张开了鲜红的羽翼,随后祂的身影瞬间消失在这间狭小破旧的旅馆前厅之中了。 第115页 陶乐思上楼返回房间的时候,脑袋一直是晕的。她摸索到床前,然后就一头栽到,感觉自己出了很多汗,不过她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陶乐思感到额头有一点凉意。她睁开眼睛,窗外的太阳已经高高悬在空中,希尔达坐在床沿,用一块湿毛巾轻轻擦拭着她的额头和脸颊。 看到陶乐思醒来之后,希尔达并没有像陶乐思所想的那样显出笑容,而依然阴沉着面孔,一下又一下擦拭着陶乐思的脸,像是在用抹布擦桌子。 「已经到中午了吗?」陶乐思低声问,嗓音嘶哑,而且头还有点疼。 作为女神,居然还能宿醉,这简直不科学。 「是下午,」希尔达冷冷地纠正,「你昨天半夜就跑出去,天快亮的时候,满身酒气地跑回来,倒在床上,我还以为你梦游了。」 「昨天晚上,我见到了大天使乌利尔,我们一起喝了两杯。」陶乐思说,同时有点心虚地看着希尔达,毕竟这个理由怎么听都像是喝醉之后瞎编的。 「也许应该有人告诉你,你的酒量真的很差,桃乐丝。」 「我大概能够意识到,」陶乐思费劲地从床上坐起来,「但是我的酒量应该比我想像得还要差。」 希尔达皱起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可能是她意识到对信仰的女神横眉冷对是一种不怎么恭敬的行为。 「这位天使为什么要找你?」她用一种比刚才柔和一点的语气问,「我们毕竟都已经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陶乐思犹豫了一下,她决定告诉希尔达实话。 「有人在镇子上杀了人,」陶乐思说,「乌利尔怀疑是我的姐妹做的。」 第67章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用你的母语所念出来的名字 希尔达并没有显出很意外的神情。她走到狭小的窗前, 隔着脏兮兮的玻璃向外看着,阳光正好,灰尘在空气中飘舞。 「那么,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女神?」希尔达问,「将这段旅途继续下去, 或者是返程?」 陶乐思挪到床边, 呆坐了一会儿。一种空虚的感觉席捲了她。 「我不知道。」她说。 「乌利尔没有告诉你,你应该怎么做吗?」 陶乐思回想着昨晚和乌利尔交谈过的内容,她感到威士忌的味道仍然迴荡在唇齿之间。她真的不喜欢那种味道。 「祂也许只是警告我,让我小心一点。」 「你天天都在被警告。」希尔达站在窗前抱起胳膊。 「希尔达,我的夫人,」陶乐思抬起头看着她, 「你不高兴, 对不对?」 显而易见这是个愚蠢的问题, 并且成功让希尔达表现出怀疑她智商的神情。 「我当然不高兴。我在担心你,也许这在你看来是可笑。你是女神, 是赫卡忒的三分之一, 我的担心自然是多余的。」 「夫人, 听我说,」陶乐思站起身,她走到希尔达面前, 伸手捧住她的脸,无比认真地看着她, 「你为我担心, 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我不会再深更半夜去跟乌利尔喝酒, 请你原谅我, 好吗?」 「作为凡人,没有责怪神的权利。」希尔达低声说。不过陶乐思觉得她的语气或许也没那么认真,换句话说——她在闹脾气。 陶乐思拥抱住希尔达,连同她的胳膊一起紧紧抱在怀中。这个动作实际上很像幼稚的撒娇,可是她不在意。 「夫人,在我面前,你是神,就像我所被告知的,我是神,是赫卡忒。可是你,希尔达,你是女神额头上的新月。」 陶乐思在说到「额头的新月」时忽然想到了包拯包大人,但是她觉得现在的气氛根本就不适合笑出来。 「那是我的奢望,我不应该奢望神对我的承诺,」希尔达说,她握住了陶乐思放在她脸上的手指,像舞蹈包裹住音乐,形成混沌而黏煳的状态,「但是你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 希尔达从来没有跟陶乐思闹过脾气。这大概是头一回,也是以一种隐秘而温和的方式。 陶乐思时而觉得庆幸,至少希尔达不会对她大喊大叫连摔带砸,或者直接把陶乐思从窗口扔出去,时而又感到难过,她希望希尔达能够更加坦率地说出关于她的种种,而非把这些秘密掩埋在地下密室的最深处。 两人去镇上的餐厅吃过午饭,餐厅里摆放着一块巨大的、形状如巨型车轮一般的奶酪,暗黄色,看起来沉甸甸的。 厨师走来走去地忙碌着,他将奶酪用一种特殊的刮刀刮下来一点,形状类似于削铅笔的碎屑,洒在刚煮好的通心粉上。 「瑞士的车轮奶酪。」希尔达说。 「我知道,我在——」陶乐思差点说出来「我在tik tok上刷到过」,不过还是闭上了嘴。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回去吗?」两人走出餐厅时,阳光直直地朝着她们倾洒下来。希尔达戴上了墨镜,侧头问她。她穿了一件黑色丝绸的衬衫和亚麻裤子,打扮还有点时髦,最起码不再是隐修女的模样了。 陶乐思想到了乌利尔的话,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安。 小镇上发生的血案,与其说是神祇疯了,掠夺血液,毋宁说更像是某些变态杀人狂借用了神灵的名字制造恐怖。 但是,女神赫卡忒是一个流传与女巫之间的秘密信仰,这个杀人狂又是如何知晓她的?学校里的女巫们,除了希尔达,都已经被陶乐思抹除了记忆。难道还有知情的漏网之鱼? 第116页 「再往远处走走吧,」陶乐思说,「直到我做好准备,可以面对镇子里发生的一切。」 她发动了车子,汽车在烈日下行驶着。阳光虽然很好,但天气并不热,冰雪融化时带着一股古怪的气味。 「在英格丽醒来之后,你没有和英格丽谈一谈吗?」陶乐思一边开车,一边问道。 「没有什么可谈的,」希尔达说,「关于赫卡忒的秘密,你早知道,秘密之所以永远是秘密,就是因为我无法了解,无从刺探。」 「我是指,谈谈关于你们的事情。」陶乐思小心地措辞。 希尔达转头,隔着墨镜看了陶乐思一眼。 「那也没有什么可谈的,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年,」希尔达说,「对于一个普通的人来说,十年太长了。」 陶乐思开着车,行驶在山路上。两边是栽种着某种青绿色灌木的山坡,远处是层叠的山影,还有云彩。 这样的场景刚开始看觉得很美,但是时间一长,陶乐思就觉得有点审美疲劳。 「你喜欢沙漠吗,希尔达?」陶乐思忽然问。 希尔达侧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车窗之外的景色逐渐发生变化。两侧的山崖变成了形状的沙丘,广袤的戈壁沙漠无边无际,阳光照射下来,反射着强烈的光线。 车辆从沙丘之间穿行,随后戈壁滩消失了,车子又驶入了一处风景秀美的山谷,两侧山峰怪石嶙峋,高耸入云,河流从道路边流淌而过。 景色又发生了变化,像是乘坐着飞机穿过云层,在云海之上疾驰,云团形成种种奇异的形象,像人,又像是异兽;忽然间,她们又从云上坠入了深海,汽车划开海水,如摩西分开红海,驶入暗无天日的水面之下。 陶乐思不知道希尔达是否因为这些景象而感到震撼,反正她自己是玩得挺嗨的。她构想着一个又一个场景,让幻觉代替世界上所有的欢乐。 最后,她将车挂上了一档,减下了速度。 她开入了一个小城市之中,这个小城像是九十年代北方任何一个以工业作为依託的城市,自行车在道路边行驶着,路旁的供销社和店铺林立,刚刚放学的学生背着单肩包打闹着,一边结伴往家走。 陶乐思睁大了眼睛,就在道路尽头,在下班匆忙赶回家的工人的人潮之中,有一个女人的背影,她穿着朴素,步履匆忙,走了几步路之后,又回头遥望,好像看到了什么。 「妈妈……」陶乐思在内心里喃喃地唿唤。 她踩了一脚油门,想要追上那个女人的背影。挂了一档的车速度根本跑不起来,发动机发出巨大的咆哮声。街道的景色正在逐渐变得暗淡,像是正在褪色的回忆。 接着,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街巷、人群、母亲的背影。陶乐思将车停在路边,太阳冷冷地悬挂在半空中,将光毫无保留,也没有感情地照射像整个大地。右手边一块德语的路牌告诉她,她刚从离开的小镇开出来不远。 她坐在驾驶座上,出了好一会儿神,直到希尔达的声音将她唤醒。 希尔达说的是德语,陶乐思反应了好一阵子才意识过来希尔达话语的含义。 「感谢你,陶乐思,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些奇观。更重要的是,谢谢你愿意让我了解你。」 陶乐思摇了摇头:「不,制造这些幻象对我而言并非难事,这也能够轻易被人所破解。而我只是将我的想像,展示给你看。」 「看着我,陶乐思,」希尔达伸过手,轻轻抚摸着陶乐思的侧脸,让陶乐思转过头和她对视着,「看着我。」 希尔达摘下了她的墨镜,在阳光下,她的虹膜呈现出一种奇妙的绿色,深邃如湖泊一般。 「我看到了你的内心,我曾经一直在想,你究竟从哪里来,是否和普通人一样,有着童年和烦恼。但是你不止一次让我疑问,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你就像是一个忽然降临到桃乐丝·恩格尔身上受伤的灵魂,像是从宇宙之初都存在一样。我的女神,我的信仰,在刚才,我看到了那座城镇,那不再是你的想像,而是你的记忆……那是一座陌生的城市,街边的牌子上是我所看不懂的文字,路边的行人长着亚洲人的面孔,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现在,我终于明白你所说的,你从很远的地方,很早以前来是什么意思了。我不知道应该感谢谁,感谢你来到我的面前,还是感谢某一位神会如此安排。」 陶乐思没有说话。她感受到一种喜悦与宁静涌上了心头,这时候她大概能够明白宗教之中所描述的那种受得赦罪解脱的狂喜。 希尔达爱她,并非她是女神,也非她是钢琴系的学生桃乐丝·恩格尔,而因为她是陶乐思。 「我想知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希尔达轻声说。 「我是桃乐丝。」陶乐思说。 「我想知道,你用你的母语念出来的你的名字,会是什么样子的。我想听你念出来。」 陶乐思沉默了一会儿,她用中文将她的名字一个字又一个字念了出来,她每一个音节都念得很慢。希尔达皱起眉头,试图想跟着她一块叫出她的名字,但只是发出了几个可笑的音节。 最后,希尔达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陶乐思微笑。 「我的女神,」她说道,「你的名字就像是咒语。我所能称唿你的,还是桃乐丝。」 第117页 第68章 打死乌利尔 陶乐思赶在天黑之前将车又开到了一个小镇, 避免了两人不得不在车上过夜的窘境。 陶乐思不知道是她随心所欲选择的路线有问题,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据说这一路会路过慕尼黑等大城市, 但是她一路所见的, 都是荒凉的山路,还有散落山谷之中的小城。 这应该是她们说走就走跑出来的第三天。兴奋的感觉慢慢消逝,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 在陶乐思看来, 希尔达不像是会随着她四处流浪,自由飞翔的那种人。她的灵魂始终都在害怕漂泊和受伤。 「我该怎么办?我又该去哪里?」陶乐思带着一种迷茫,问艾斯比。 「您还记得有我的存在啊,我真是倍感荣幸呢,女神,」艾斯比冷冷地说, 「我还以为您私奔的这几天把我和您的脑子一块都给忘了呢。」 「也许我们该回去了。」陶乐思坐在汽车宾馆的床垫上, 嘆息着说。 汽车宾馆在小镇郊外, 旁边是一个加油站,灯光彻夜亮着, 将她们的房间玻璃照亮了一半。陶乐思试图拉上窗帘, 但她发现窗帘的滑轨坏了。 「我们甚至还没有到义大利的境内。」希尔达说。 「我现在突然不知道这一趟旅行的意义了, 」陶乐思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也许我们最终还是要回去。」 「乌利尔的警告让你害怕了,对不对?」希尔达问。她坐在床沿上, 头髮散了下来,穿着丝绸的上衣。好像这几天她都没有试图将头髮盘起来。 在陶乐思看来, 希尔达这样的打扮自然也很美。她总是很美, 无论她穿着女巫的长袍还是时装。她的苍白、瘦削, 还有她深藏于心的力量, 都让陶乐思感觉到深深的着迷。 「我所感到的不是害怕,」陶乐思说,「而是一种焦虑。虽然这种感觉经常伴随着害怕而出现。」 夜色渐渐深了。陶乐思去了房间的浴室,她发现这间浴室比她所想像得要更大,应当是另外一间浴室所改造的,还放着一个有裂缝的浴缸。 她打开莲蓬头,微凉的水流洒落在身上。她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夫人,」她突然冲着浴室外面喊道,「请你帮我拿一下衣服,好吗?」 过了半分钟,浴室的门被打开了一点,希尔达一手拿着陶乐思的衣服递进来。 陶乐思沾满了水的手反手抓住了希尔达纤细的手腕,将她拖到了浴室里。 她的力气很大,希尔达猝不及防,被她拽了一个踉跄。浴室里地板上有水,希尔达滑了一跤,顺势倒在陶乐思的怀中。 「桃乐丝!」希尔达有点惊慌。她手中的衣服掉到了地上,慢慢地吸水变湿。 花洒中的温水还在持续地淋下来,希尔达的丝绸衬衫贴着陶乐思的身体,湿漉漉挂在身上。她因为羞恼和蒸汽而变红的脸颊在昏黄的灯光下,犹如电影胶片一半带着虚幻的质感。 「我时常会想着做一点疯狂的事情,」陶乐思低声说,她淋湿的手指去解开希尔达衣服的扣子,但由于被水所淋湿的缘故,这么做并不太容易,「实际上,我做出来的事情也没有那么疯狂,就像恶作剧一样,点到为止。」 「这很疯狂,足够疯狂了,我的桃乐丝。」希尔达摇了摇头。花洒的水淋到了她的头髮上,又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像是一道道从脸上流淌而下的眼泪。 陶乐思抬起头,吻着希尔达的下巴。 「尽管疯狂,但是仍然可以尝试,」她低声说,「你和你的丈夫一定没有这样做过,对吗?」 希尔达的脸几乎一直红到了耳朵。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陶乐思感觉到淋浴头喷洒而下的水正在逐渐升温。 「爱德华是个正人君子,桃乐丝,」希尔达说,她被淋湿的手抚摸着陶乐思的脸,两人身体紧紧挨在一起,因为水的催化而更加温暖,「换言之,他也是个你们会认为无趣的人。」 「那么和英格丽呢?在十年前,在你刚来到学院的时候。」 希尔达的身体在桃乐丝怀中僵了一下。 「没有,桃乐丝,什么都没有。」 她低下头,恰到好处地奉送上作为祭品的双唇,品尝过生活苦楚的嘴唇。陶乐思与她唇舌纠缠着,感觉那倾泻而下的水,像是令人陶醉的甘霖,又像是上帝的硫磺火。 就在这时,陶乐思感到自己的脑中响起了一个尖利的声音,类似于某种铃声,又像是刀片挂在黑板上的刺耳声音,让她整个人都一激灵,马上从情浓之中清醒了过来。 乌利尔。陶乐思立刻凭藉女神的直觉意识到,乌利尔想要跟她谈谈,而且祂很着急。 陶乐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并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随随便便就把人家的旅馆炸了是一种有损女神威严的行为。 可以等我半个小时吗? 陶乐思试着与乌利尔沟通。 乌利尔传递来一种焦灼不安的情绪,陶乐思甚至能听到祂翅膀拍动着的声音。 不行。乌利尔回答。我要见你。现在。 陶乐思再度嘆了一口气,她伸手关掉了花洒。 「怎么了?」希尔达低声问她。她的黑色丝绸衬衣刚刚褪下一半,吸满了水,沉甸甸挂在她苍白的肩头,她的锁骨呈现出一种锋利的线条。 「乌利尔要见我,说有重要的事情,我……天啊,我在做什么,真的对不起。」她伸手捧起自己的头髮,用力拧了拧。 第118页 陶乐思感觉糟糕透了。 就算被希尔达从柜子里揪出来,或者是被希尔达发现她去了格雷厄姆酒店里夜不归宿,再或者是她从希尔达和英格丽面前落荒而逃,她都没有感觉到这么狼狈。 「希尔达一定会怪我的。」陶乐思自暴自弃地想。 「你可以不理乌利尔,你为什么还要把希尔达撇在浴室,出去见乌利尔?」艾斯比兴高采烈地问。 为什么还要去见乌利尔? 陶乐思觉得自己一时间很难想清楚这个问题,但是答案必定是与索莎娜、英格丽这些她的便宜姐妹有关系。 陶乐思走出汽车旅馆时满腹怨气,并且暗自决定,如果乌利尔将要告知她的事情无关紧要,她就当场把乌利尔的头拧下来。 这一晚并非晴夜,空中无星无月。旅馆附近时一片黑暗的荒野,一旁汽车加油站的灯光只能照亮一片有限的区域。像这种夜晚,正适合发生一点兇杀案,诸如杀死一个天使之类。 乌利尔站在加油站的灯光所能照到之处的边缘,恰恰立在光明与黑暗的边界上。祂没有再穿那件罗马领的西装,而是穿了一件米色的长风衣。而且当陶乐思走近之后,她发现这件风衣好像还是女式的。 「你到底有什么事?你知不知道我正忙着?」陶乐思在离乌利尔大概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下脚步站定,满脸愠色。 乌利尔还是一脸平静。 「我的女士,与其说您正忙着,不如说您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你有什么事?」陶乐思火冒三丈。 「索莎娜在小镇中大开杀戒。我的同事,大天使米迦勒已经注意到了此事,如果我不能给予妥善的处理,祂将会插手。」 「我不明白为什么天使要充当警察的角色,」陶乐思很不耐烦,「但是,那又能怎样?就算米迦勒出手,又会有怎样的后果?」 「你还不明白事情的重要性,我的女士,」乌利尔轻嘆了一口气,「米迦勒不会像我这样,和你心平气和地站在一家加油站外面这样谈话。祂很有可能不择手段,直接将三位女神全部封印,毕竟,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对吗?」 「那么,你是想要提醒我?」陶乐思问。 「除此之外,或许也许……算是我的请求,」乌利尔说,祂看起来很诚恳,红色的捲髮落在面前,那件女式的风衣让祂看起来并不像是个女装大佬,反倒显得十分好看,「桃乐丝,请你回去吧,回到小镇里,也许只有你能够使索莎娜清醒过来。如果她再这样杀人,迟早会出大事。」 陶乐思微微皱起了眉头:「难道你无法对付索莎娜吗?十年前,你将英格丽封印在学校的地下密室之中,难道现在你无法再封印索莎娜?」 乌利尔显出一点痛苦的神情。 「我的女士,你要明白,黑暗之中的女神力量是非常强大的,仅凭我自己是难以对付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的。而十年前,我之所以能够封印英格丽,是因为天父赐予我了力量,我这样做了,并且成功了。但是由于我的私心,天父又剥夺了我的力量。」 「为什么?」陶乐思问。 乌利尔缓慢地摇头:「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我的女士。」 陶乐思回到旅馆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推开房间门时,会从里面飞出来一个玻璃杯/水壶/鞋子/垃圾桶之类地把她砸出去的准备,而且她也随时预备好了滑跪。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房间里一片漆黑,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第69章 我陶汉三又回来啦 陶乐思站在黑暗的房间中, 她往墙壁上摸索了一阵子,找到灯绳一拉,灯亮了, 室内没有人。 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种无助、焦虑、仿佛天塌下来了一样的绝望心情迅速席捲了她,就像黑暗吞噬大地一般。她忽然想起上大学的时候, 有一天下课后, 她接到了父亲的电话,父亲说:「你妈不行了,现在在医院。」 那时的陶乐思完全愣在了原地,所有的光,所有的声音,连同她自己的唿吸, 都像是潮水一般迅速朝着一个如黑洞般的深渊退去。她站着, 过了很久, 她意识到世界仍然在正常运转着,但是她已经无法正常生活了。 但现在的陶乐思已今非昔比, 这种可怕的情绪并没有完全吞噬她的神志。她只是在原地愣了几秒钟, 就退出房间, 她看到在走廊尽头的窗前,希尔达正站在那里,她的目光从脏兮兮的玻璃望了出去, 陶乐思只能看到她高挑纤瘦的背影。 陶乐思走过去,她发现希尔达正在吸菸, 她一手拿着烟, 一手拿着菸灰缸。烟雾缥缈而上, 她的眼神冷峻, 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冰冷得就像是在原着中杀死桃乐丝·恩格尔的刽子手。 无论如何,陶乐思都无法想像这个希尔达和那个在浴室中与她在温暖的水流下拥吻的希尔达会是同一个人。 「乌利尔和你说什么了?」希尔达问到,对着窗户玻璃轻轻吐出了一口烟。 「祂希望我能尽快回去,大概是因为索莎娜疯了,杀了太多人,已经引起了其他大天使的注意。」 希尔达皱起眉头。 「索莎娜疯了?」 「之前由于克劳迪娅的设计,她中了毒。然后她就躲了起来慢慢休养,也许这种毒真的十分棘手,所以她需要大量的鲜血补充。」 第119页 陶乐思虽然这么说,但她对乌利尔的话仍然存疑。 按照乌利尔的说法,索莎娜杀了人喝了血也就作罢,为什么死者都是血流遍地?她还要把赫卡忒的标志画到显眼的位置?陶乐思觉得这种行为有点类似于武松血溅鸳鸯楼之后,在墙上写「杀人者打虎武松也」,有点……奇怪。 索莎娜需要血,根据报纸报导和乌利尔的说法综合研判,兇杀现场最不缺的就是血。兇手根本就不是为了这些祭品的鲜血而来。 「可是我刚才见到了索莎娜的神使,那个狼人,」希尔达说,「在你离开之后,我听到你在走廊里唿唤我的名字,于是我走出了房间,顺着声音一直走到这里。这时我发现,那个狼人的脸就在玻璃后面。你知道,我认识这个狼人,所以当时我并没有非常害怕,只是觉得意外——我走过去,发现它的脸色发黑,像中了毒一样。这时候它看到了我,对我说话。」 陶乐思吓了一跳。想不到在她和乌利尔交谈并且琢磨暴打乌利尔的时候,索莎娜竟然也莅临此处。幸亏她没有伤害希尔达,不然陶乐思可能会当场让她见识一下什么叫社会主义塑料姐妹情。 「它说了什么?」陶乐思问。 「它说,救救索莎娜。」希尔达手中的烟吸完了,她将菸头在菸灰缸中摁灭,正准备再拿出来一支烟的时候,陶乐思握住了她的手,将烟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 「我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希尔达垂头望着陶乐思,那表情就好像是她们还在学校里的时候,陶乐思告诉她「我期末考试的选曲打算选择萧邦」一样。 「你要回去吗?」希尔达问。 陶乐思沉默了一下,她说:「对不起。」 希尔达挑起一边眉毛:「为什么要道歉,桃乐丝?」 「我想要带你出来,是为了逃避那个鬼地方那种气氛,还有英格丽……可是我们现在又要回去了。」 「天啊,桃乐丝,不要道歉,你不需要道歉,」希尔达把菸灰缸放在窗台上,快步走上前捧起了陶乐思的脸,「你是我的神,我乐意听从你的安排,无论何时,无论怎样。」 陶乐思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向远方张望。镇子上的灯火稀稀拉拉的,像是在漆黑的天幕中点缀的几颗星。 希尔达被她打发回房间收拾行李了,她打算现在就出发。但是现在,她却觉得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和疲惫所席捲。 她从希尔达手中夺下来的香菸还在她的手里,她拿着宾馆里的火柴将香菸点着,放在唇边,吸了一口。 上一次抽菸,她差点咳成一个艾斯比;但是这一回,她感觉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她的神使,那条大蛇正在附近的黑暗之中逡巡,寻找着索莎娜的狼人的踪迹。 狼人倒是没有找到,大蛇钻入旅馆老闆的房间时,发现傍晚她们入住时还好好的旅馆老闆倒在地板上,已经成为了一具苍白的尸体,血液全部消失殆尽。 陶乐思猜测,这应该是索莎娜的神使狼人顺手为之的。 不管怎么说,索莎娜杀人的风格正是如此,目的明确,直奔主题,并非为了制造恐怖,也不会刻意遮掩什么,仿佛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真神,只为满足自己,而对于人类没有丝毫怜悯。 那么,既然索莎娜的神使在这里,她本人又会在哪里?为什么她又要神使向希尔达传递「救救我」? 陶乐思意识到小镇上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这种事情要比她和乌利尔所设想的都更要复杂。想不到她开车都已经跑到了边境,还要必须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几分钟之后,她堪堪吸完了一支烟,同时感到抽菸的滋味或许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她以后说不定也会和希尔达一样成为烟不离手的大烟枪。这时,希尔达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来到走廊里催促她。 「我们走吧。」陶乐思将香菸在玻璃上按灭。她觉得她们最好在旅馆老闆的尸体被别人发现之前离开,以免碰上不必要的麻烦。 希尔达穿着大衣,提着箱子站在房间门口,远远地望向她,她看到了陶乐思正在抽菸,她什么都没有说,她的脸隐藏在灯光所照不到的昏暗之中,陶乐思无法看到她的表情。 「我开车的时候,你可以睡觉,你需要休息,夫人。」陶乐思说,她发动了汽车,在公路上来了一个漂亮的转弯,向北边的方向行驶。 「不,你一个在夜里开车太累了。」希尔达说。 「我是神,我不仅不会累,而且我还能够超越时间和空间。」陶乐思笑起来,她摇下了一点窗户,头髮在又湿又冷的风中飞舞着。她开车的速度很快,所有的风景在夜间沉默,又快速地向身后退去。 其实,这几天虽然陶乐思一直在开车,但是她并没有开出去多远,她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希尔达调情,还有炫耀她的那些特技。 她忽然觉得自己其实连谈恋爱都非常幼稚。幸亏对方是希尔达,一个即使年逾四十也纯粹如水晶的女人,如果是英格丽,她应该会被嘲笑得当场自裁。 希尔达显然是不想就这样在副驾驶座上睡大觉,她试图和陶乐思闲聊,但陶乐思陷入了「我谈恋爱很幼稚」「我连私奔都无法成功」和「小镇上的事情如果不能搞定,麻烦肯定接踵而至」的低落情绪之中,很少会回应她的话题。 第120页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时间已经进入了后半夜,陶乐思抬起头,看到了北方夜空之中的北极星,遥远而明亮。她朝着那个方向疾驰着。 希尔达不再说话。陶乐思侧头看了她一眼,她已经蜷缩在座位上睡着了,头埋在她的大衣领子里,长发披在她的肩头。陶乐思稍微减慢了速度,她脱下了外衣,轻轻搭在希尔达的身上。 为了避免车里太冷,陶乐思将车窗全部都摇了上去。山风唿唿地吹了下来,像是全部都吹入陶乐思的心里一样。 女神不会感到疲惫,也不会累,包括开夜车的时候。而且正如她所说,她的神力能够改变时间和空间,使路途缩短。 陶乐思赶在黎明之前,终于将甲壳虫驶入了那个倒霉的小镇,停到了熟悉而沉闷的康拉德学院前。 她踩下了剎车,打开车门,走下了车,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向东方张望着。 太阳堪堪跃出了地平线,但是冬天清晨的阳光抚摸在脸上,令她感觉并没有什么温度。 希尔达醒了过来,她也走下了车,来到陶乐思身边。 「我居然已经回来了,就像是梦,就像是你又展现了神迹一样。」 「对不起,我还是带你回来了。」陶乐思说。 「不,桃乐丝,我说过,你不必对我道歉,」希尔达低下头,握住陶乐思交握着的双手,「这三天的记忆,我将会永远珍藏。」 小镇上的温度比她们所到的南方市镇要寒冷很多。两人推开学院的玻璃门走进去之后,陶乐思尴尬地发现英格丽正在大厅里的沙发上正襟危坐,手指间夹着一支烟,好像一直在等待着她们一样。 「所以……你们回来了,」她抬起美丽的眼睛,冷冷瞥了一眼陶乐思,「我只是收拾个东西的功夫,你们就不见了,一觉醒来,你们又回来了。」 「这里太闷了,出去散散心,」陶乐思说,并尽量显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如果不是乌利尔一路追过去,告诉我,小镇出了事,我是不会回来的。我之所以回来,是出于被迫成为赫卡忒的责任,所以,说话客气点,我的姐妹。」 第70章 奇怪的酒店 英格丽站起身, 她走到陶乐思面前,浅色的眼珠冷冷瞥了陶乐思一眼,眼神颇有压迫感, 好像她下一秒就会暴打陶乐思一顿。 但是她什么都没说, 就从陶乐思面前离开了,转而走到希尔达面前。两个人拥吻了一下。 陶乐思知道这是一种法国人见面打招唿的方式, 所以她并没有很介意, 真的没有介意。 「希莱丽娅,你还好吗?」英格丽用一种怜爱的眼神看着希尔达。 「我当然很好,我很多年都没有这样出去散心了,英格。」希尔达说。 「我明白你的心情,我的小兔子,这么多年, 你独自支撑着这个地方, 我能够理解你的辛苦。」 陶乐思一边翻白眼一边听着两人的谈话。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车里, 而是应该在车底,于是她径直走上了五楼, 来到了那扇始终被紧锁的铁门之后。 她相信有必要找索莎娜谈谈。 但出乎意料的是, 当陶乐思来到地下迷宫之后, 她丝毫没有感受到索莎娜的气息。 她漫无目的地在地下迷宫中游荡着,从空荡荡的刑房走到祭坛,一切都是空的, 瀰漫着诡异的黑雾,索莎娜并不在这里, 她的神使狼人同样也不在这里。 陶乐思推开的祭坛沉重的石门, 走上祭坛的高台, 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 仰着头,望向地下无穷的黑暗。过了一会儿,她坐下来,但是坐得很难受,于是她又侧躺了下来。 女神很少会感到疲惫,但依然也有累的时候,尤其是像陶乐思这样一直没有什么作为神明觉悟的女神。 她躺在坚硬冰冷的高台上睡着了,而且做了很多梦。她梦见祭台下围着很多狂热的信徒,她们个个身材高大,手持火炬,身形隐藏在黑色的兜帽之下。陶乐思突然发现,每一个兜帽之下,都是狼人的脸。 「救救我!」所有狼人都在向着她唿唤,火炬的光照亮了每一张扭曲可怕的脸。 「索莎娜在哪里?」她问狼人。 所有的信徒忽然都消失了。场景转换,陶乐思发现她站在一个巨大的牢笼前,牢笼仿佛浮在云端,远处各色的行星漂浮云中。日出的金光被巨大的铁条所分割,而那灿烂无比的光芒映照得铁笼的栅栏好像是尚未凝固的铁水一般。 牢笼中,有一个跪在地上的女人,她有着一头红髮,还有残缺不全的鲜红色翅膀。 「克劳迪娅?」陶乐思轻声说。 你最近看起来混得不太行啊?这句风凉话,陶乐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克劳迪娅抬起头,她看着索莎娜。她苍白的脸颊上,伤痕比她翠绿的眼睛与雀斑更惹人注目。很快,她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陶乐思惊讶地发现克劳迪娅的模样变了,她变成了索莎娜。 索莎娜扑到牢笼的边上,伸手抓住铁栏杆,她的眼睛变成了湛蓝的颜色,她满脸都是惊惶,她对着陶乐思大声唿喊,但是她的身影和身体都在云上快速地向后退去,直到消失不见。 陶乐思突然醒了过来,她的眼前是无法区分现实与幻境的无穷黑暗。陶乐思仍然躺在地上,轻轻抬起手,让石壁上的火把燃烧起来,带来一点亮光。 第121页 她的头脑清醒,梦中的一切都歷歷在目。 也许只有女神才能够在此处安然地睡着,然后从梦中获得神启。 她的神使大蛇围着高台悠闲地转着圈。陶乐思坐起身,低头看着她的神使。 巨蛇身上的花纹色彩斑斓,两个红色的眼珠像是两盏小灯泡。这条蛇的模样总让她想到无数堆积在尘土中的宝石,想起那些她和希尔达彼此试探或进或退的时光。 「去小镇中每一个发生过杀人案的地方去看看,也许会有有趣的发现,」陶乐思吩咐神使道,「至于我,我会和英格丽谈谈。」 如果说陶乐思列出她目前最不想做的事情,第一件事大概是与希尔达分离,但是这种可能性总会被她充分发挥主观能动降低到零;第二件事就是单独和英格丽谈话,即使是谈业务。 不过,一刻钟之后,陶乐思还是非常不情愿地在学校中找到了英格丽。她正赖在希尔达的房间里,同时把希尔达的房间里弄得到处都是烟味,就好像她刚刚接到可靠情报,只要她离开希尔达的房间,就立刻会被发疯了的索莎娜伏击一样。 希尔达正在卧室里整理东西,陶乐思与希尔达在外间交谈。陶乐思觉得这样就很好,如果她和英格丽不小心打了起来,希尔达也许还能过来劝架。 「索莎娜不在地下密室。」陶乐思对英格丽说。 「在你们离开后的第二天,索莎娜就失踪了,」英格丽不耐烦地说,仿佛她并不想谈这一类话题,「然后,小镇里接连发生了好几起兇杀案。甚至从最近的城市里都调来了警察,专门为了查这些案子。」 「你认为是索莎娜做的吗?」陶乐思问。 英格丽摇了摇头:「不,我没有试图判断这些,换句话说,我根本就不关心。」 「你是赫卡忒的三分之一,」陶乐思对英格丽德态度感到很吃惊,「如果索莎娜出事,我想我们应该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我乐意看到索莎娜让乌利尔感到焦头烂额,所以,这件事情,我并不想管。」英格丽走到窗前,喷出了一口烟雾。 「乌利尔说过,米迦勒有可能会插手这件事。我们都是赫卡忒的三分之一,如果米迦勒认为这件事是赫卡忒所作所为,厄运最终也会降临到我们的头上。」陶乐思说。 「这太可笑了,」英格丽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你是我们三个中最自由主义的一个,你居然会想维护赫卡忒的荣耀?」 「乌利尔警告过我。」陶乐思强压住火。她不介意和英格丽打一架,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和乌利尔有联繫?」英格丽马上问道。 「虽然我和乌利尔有联繫,但是现在而言这并不重要,」陶乐思说,「重要的是,我认为现在这个在小镇上杀人的,并不是索莎娜。」 英格丽不说话了,她看向窗外,一口又一口地吸着烟。 「我仍然拒绝去插手这件事。」最终,英格丽说。 陶乐思满心都是遇到的全是猪队友的愤懑,而且她觉得说不定索莎娜和英格丽也是这么想的。 她甚至没有和希尔达打招唿,就恼怒地从四层房间里走了出来,飞快地沿着楼梯跑了下去。 当陶乐思来到大街上的时候,冷风迎面吹来,她的鼻尖和脸颊上感到一点冰凉。她抬起头,原来已经下雪了。 她曾和希尔达一起来到南方的时候,她觉得那里还是暖和的,仿佛仍有秋天的余韵。但是这个北方的小镇已经进入了深冬。 英格丽一定在房间中对希尔达说她的坏话。好吧,就让她去说吧,陶乐思恨恨地想,英格丽最好还能探知一下希尔达的记忆,这样她就会知道希尔达和陶乐思是如何在狭小的汽车旅馆的床铺上相拥,又如何在浴室的水雾下亲吻。 她一边想,一边穿过了马路,推开格雷厄姆酒店的玻璃门。 克劳迪娅被乌利尔带走之后,根据乌利尔的说法,克劳迪娅应该会接受天使的某种惩罚,因为她犯下了贪婪的罪。她离开了酒店,这间酒店应当恢復了往日的生意兴隆才对。 然而出乎陶乐思的意料,整间酒店里依然静悄悄,死气沉沉的。陶乐思走到餐厅里,所有的餐桌上都落了一层灰尘。 陶乐思又走到电梯前,电梯仍然在正常运行着,她乘坐电梯来到了六层。 格雷厄姆的电梯依然保留着老式栅栏门的样式,在轿厢里能够看到电梯外的景象。就在栅栏门缓慢合上的剎那,陶乐思看到空荡的酒店大堂中央出现了一个人影,一个高大的、浑身红色的恶魔,像是伫立在酒店中央的雕塑。 陶乐思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看得仍然不是很真切,于是她立刻按了下一层的按键,想要让电梯停下来。但不知道这个电梯是不是真的老了,电梯并没有停下来,而是载着她缓缓来到了六层。 六层的走廊一如往常,布置奢华,走廊地面上铺设着红毯。陶乐思左右看了看,她走向了667房间。 房门没有锁,她只轻轻一推,门就打开了。 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克劳迪娅的画板还放在窗前,上面夹着一幅被揉皱后又展开平整的画纸,是克劳迪娅曾经为她画的速写。 陶乐思走过去,看着那幅画面。 依然是她的画像,线条虽然简洁却传神,胸前挂着克劳迪娅的挂坠盒。 第122页 曾经陶乐思在看到这幅画的时候,画面变成了一个狰狞女鬼的模样,那时她的女神灵魂尚未觉醒,所以便惊慌地把画揉成一团,不知道扔掉了哪里。但是现在,画面依然是它最初的样子。 陶乐思低头看着这幅画,仿佛还能感受到克劳迪娅的唿吸,能够听到她的笑声。就在这时候,她感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接近她。 第71章 七宗罪、撒旦和愤怒的乌利尔 这种靠近她的声音很轻, 像手指从缎子上轻轻拂过。在陶乐思意识到的时候,几乎已经到达她的身后,而在这之前, 她竟丝毫都没有察觉到。 她这一惊, 险些现出女神的真身。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来者不是敌人, 而是她的神使。 大概是大厅里瞥到那个红色的恶魔, 令她心里不安,居然过分疑神疑鬼。 大蛇在地上蜿蜒游走,在游到房间角落时,悄无声息地消失。房间地板上,留下一样红色的东西,陶乐思走过去, 俯身捡起来, 是一片红色的羽毛, 羽枝排列细密而整齐,边缘有一点烧黑的痕迹。 之前她让神使去城镇发生兇杀案的地方去看看, 而神使给她带回了这样东西。 灼烧过的红色羽毛。是克劳迪娅。 难道这些兇杀案都是克劳迪娅做的, 嫁祸赫卡忒? 克劳迪娅完全有这个能力, 而且从艾米莉亚的事件就可以看出,克劳迪娅喜欢制造恐怖,也喜欢搞出大新闻。比起英格丽, 她更符合权力的具象化。 「但问题在于,乌利尔之前已经带走了克劳迪娅, 克劳迪娅现在应该被关禁闭才对。难道祂和克劳迪娅是一伙的?」陶乐思盯着手中的羽毛思索。 「桃乐丝小姐, 天使虽然可能迂腐, 但手段不至于这么极端。」艾斯比提醒道。 「我回来之后, 还没有去见乌利尔,也许现在是时候了。」陶乐思说。 她转身走出房间,顺手关上了门。就在关门的一剎那,她回头瞥了一眼,在窗前的画架前,克劳迪娅正低头站在那里,身后鲜红的翅膀遮挡住了窗户。她微微抬起头,满是鲜血的脸上,浮现一个诡异的微笑,与陶乐思在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陶乐思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她往电梯的方向走了几步,又路过666房间的门口。 在那场祭祀仪式之后,陶乐思和希尔达曾经在这里短暂地居住过几天。因为希尔达讨厌这酒店,后来她们又回到了学校里。在这之后,陶乐思不知道666房间是否入住了其他客人……但应该可能性不大。 此时,666的房门半敞着,而刚才陶乐思经过这里时,所有的房门分明都紧闭着。 她慢慢地贴墙走过去。房间里飘出来一股熟悉的气味,像是希尔达身上那种薰香混合一点樟脑的味道,令她觉得很舒服。 陶乐思从敞开的房门向里望去。床上挂着纱一般的床帐,希尔达坐在床帐之中,她依然穿着她的黑裙,但是好像领口低了很多,裙摆短了很多,裸|露的皮肤不再是苍白的颜色,而是散发一种淡淡的光泽;头髮也貌似刚在tony gay理髮店那里烫了个梨花卷顺带还做了软化,柔顺地披在肩头。她转过脸,看向门口一脸懵逼的陶乐思。 陶乐思发现这个希尔达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化了个全妆,红唇欲滴,眉眼如画,她对着陶乐思显出一个微笑,陶乐思可以确定,她是永远不可能看到这个形态的希尔达。 风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带着暖意和花香,撩起了床帐,遮挡在希尔达的面前,她像是离陶乐思很远;但床帐随即又像拂在了陶乐思的脸上,希尔达站在她的面前,伸出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陶乐思哐一声把门关上,所有的幻觉都消失了。 这他妈就离谱,她是进盘丝洞了吗? 她走过665房间的时候,房门像是安装了自动感应系统,忽然敞开了一半,从里面飘出另外一种香味——食物的芬芳,高热量的、经过精緻烹饪的碳水化合物的香气。 陶乐思从门缝探头望去。这间客房俨然是一个饭店包厢,里面没有床铺,只有一张巨大的桌子,上面摆着无数美食,都在散发诱人的香气,看起来新鲜而美味。陶乐思几乎有种冲动,她想要走进去,走到这张桌子旁边大快朵颐。 她哐的又把这扇门也关上了。 像游戏关卡一般,下一扇房门又缓缓打开。其中灯火辉煌,华美的波斯地毯上堆着小山一般的金银珠宝,流光溢彩,仿佛能够灼伤人的眼睛,比陶乐思神使大蛇身上的花纹还要美丽诱人。陶乐思本来对于珠宝没有什么那种世俗的欲|望,不过房间中这如电影场景般的恶龙洞穴,令她觉得心率有点加速。 这他妈没完没了了是吧? 「等等,桃乐丝小姐,」艾斯比忽然紧张地提醒道,「这是七宗罪的考验,您已经经歷过色|欲、暴食、贪婪,现在您所面临的是暴怒的考验,您不能功亏一篑。」 「我凭什么要被考验?」陶乐思觉得自己真的很暴怒,「不管是谁在这里捣鬼,我只想让他体验社会主义暴怒的铁拳。」 她交握双手,走廊两侧所有房间的门忽然全部被打开,又重重地被全部关上,巨响久久地迴荡在走廊之中。陶乐思仍然握着双手,指甲几乎要陷入肉里,幸亏作为钢专生,她的指甲总是剪得很短,倒不至于掐伤自己。 第123页 仿佛有一股力量,一种她难以形容的力量与她抗衡着,令她压力陡增。 这股力量,并非如女神那般来自黑暗深渊,但也不是天使的神力,陶乐思能够感受到它的宏大与邪恶,甚至她能够感受到,看不见的烈火正贴着她的脸颊灼烧。这种感觉如毒气般蔓延开来,源源不断地从墙壁、从地板、从空气中钻出来,腐蚀着她。 「请让我来解决这个,我的女士。」陶乐思忽然听到身后一个温和的声音,同时感到有一阵温暖的光,似穿透了酒店走廊低矮的天花板,照射着她。 陶乐思转过头,乌利尔出现在走廊的尽头,像是悬浮在半空之中,穿着祂那身罗马式白色长袍,红色羽翼出现在背后。祂的手中持一把金色的十字剑,仿佛阳光折射其上。 陶乐思松开了紧握的双手,她发现自己的额头竟然全都是汗。 乌利尔挥动十字剑,金色光芒照亮了整条走廊,随后又消失无踪。墙壁上贴着淡雅壁纸的花卉图案忽然全部都变成了狰狞的血红色。而在长长走廊的隐没于黑暗的另外一端,虚空之中,浮现出了一个红色影像,是一个公羊的头颅,有着长长、捲曲的羊角,在羊头之后,有着五汤锅芒星的标志。 「这是撒旦的标志。」艾斯比小声地告诉陶乐思。 陶乐思真的很懵。 「所以这是天使他们的阶级内部矛盾,对吧?」 「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好听,但,您已经被卷进去了,大概是阶级之间的矛盾吧。」艾斯比幸灾乐祸地说。 就在陶乐思和艾斯比讨论的时候,乌利尔再度扬起了剑,但是祂的每一次凌厉攻击都好像打到了棉花上,没有任何光波特效,也没有对走廊已经对面的撒旦标志造成任何伤害,看起来很像是武打剧绿幕拍摄现场。 与此相对比的是,乌利尔的神情越来越凝重,以至于愤怒。终于,在祂非常费力地对着面前的空气刺出一剑之后,空气陡然发生变化,走廊壁纸上的红色消失了,撒旦的羊头标志也消失了。酒店走廊又恢復的往昔的模样。 陶乐思四处查看了一番,没发现任何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她转过头,乌利尔又变成了西装罗马领的俊秀青年,祂扶着一侧的墙壁,吃力地咳嗽了几声。 「你没事吧?」陶乐思快步走过去。 「我还好,我的女士,」乌利尔勉强对她笑笑,「如你所见,刚才是位老熟人了,撒旦。」 「撒旦为什么会过来凑热闹?」陶乐思问。 乌利尔轻轻摇摇头,嘆了口气。 「是谁降下硫磺火?又是谁从云上堕落?」 陶乐思茫然道:「不是我。」 乌利尔走到陶乐思面前,低下头,目光温柔而慈悲地看着她。 「撒旦出现在这座城镇,绝非偶然,他必定是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来的,所以,我的女士,您必须要小心。」 祂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刷刷在上面写了一行字,撕下来递给陶乐思。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您可以用这个在教堂里找到我。我很高兴看到您回来了,如果您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我。」 祂低下头,在陶乐思一边脸颊上轻吻了一下。 看来亲吻脸颊确实是一种相见和道别的礼仪……她也许不应该太过介意英格丽和希尔达见面时的亲吻…… 「我现在就有事找你,」陶乐思说,她拿出了那支红色的羽毛,递给乌利尔,「我的神使在最近发生兇杀案的房间里找到的,也许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乌利尔皱起眉,显出疑惑的神色。随即,祂的神情开始扭曲,以至于最后表情几乎是愤怒了。 「克劳迪娅!」祂咬着牙,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我没有说一定就是克劳迪娅做下这些事情的意思。」陶乐思赶紧说。乌利尔愤怒的模样有点恐怖,她有点担心祂一会儿会现场发疯。 乌利尔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祂的神色恢復如常。 「抱歉,我的女士,但我必须要确认一件事——还有,记得给我打电话。」留下这句话后,陶乐思感觉到眼前红影一闪,乌利尔瞬间就消失了。 陶乐思满腹疑虑地从酒店里离开,好在这一路没有发生任何怪事。外面的雪堪堪下大,她穿过马路,看到在对面的学院中,希尔达正在玻璃门之后等待着她。 第72章 神灵甜蜜而苦痛的家园 在看到希尔达的瞬间, 陶乐思觉得自己刚才种种疑惑、懵逼、恐惧之类的情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心情变好的速度之快,连陶乐思自己都觉得诧异。 这才是希尔达,苍白、瘦削、被完全包裹在黑衣之下的希尔达, 而不是酒店房间里浓妆艷抹的妖怪。 陶乐思推开了玻璃门, 室内的热气席捲了她,她感觉到头髮上的霜雪融化, 成为挂在发梢的水珠。 「你去了哪里?」希尔达问道。 「我去了对面的酒店, 在那里碰到一些不太寻常的事情。」 两个人走上了楼梯,陶乐思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番,当然略去了撒旦在六层走廊的七宗罪考验,毕竟陶乐思觉得「我看到你穿着堪比维多利亚的秘密一样的睡衣坐在床上还特别找村口王师傅烫了头」十分难以启齿。 第124页 希尔达微微皱起眉头。 她们在四层的雕花木门前站定了脚步。天气阴沉,光线很暗,希尔达一半脸隐藏在阴影中, 陶乐思无法完全看到她的神情。 「乌利尔最近会着手处理撒旦的事情, 对不对?」她轻声说, 「这样,祂就不会去找英格丽的麻烦了。」 「也顾不上找我的麻烦了, 夫人, 」陶乐思说, 「我希望您能总是把我的名字放在名单的最前面。」 希尔达浅淡地微笑了一下,但笑容转瞬消失,她又恢復了冷淡的模样。 她的房间里暖和而凌乱, 令人感到舒适。英格丽不在房间里,希尔达说她回宿舍楼休息了, 谢天谢地。 陶乐思在地毯上走来走去, 琢磨自从得知自己成为女神之后, 自己做的这么多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 又让她得到了什么。但是想来想去,只有一团乱麻。 她长嘆了一口气,跌坐在沙发上,呈现一种葛优瘫的形态。 希尔达走过来,在沙发前跪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比陶乐思的手要大,可以将陶乐思的手包裹起来,像是躲进了一个温暖的避风港。希尔达低下头,认真地端详陶乐思的手,用指尖摩挲着陶乐思并不非常修长优美、布着薄茧的指尖。 「你看起来心情很不好,桃乐丝。」她低声说。 「我只是突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陶乐思回答。她低头看着希尔达的头顶,在那棕黑色的髮丝之中,是否会夹杂一两根白髮?但是室内光线太过昏暗,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那么,你想得到什么,桃乐丝?」希尔达问她。 陶乐思愣住了。她想要得到什么?是希望,是爱情,是归宿?她想不明白,于是她望着窗外飞舞的雪花发愣,然后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希尔达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回答。她站起身,在陶乐思身边坐下来,仍然握着陶乐思的手。 「年轻的时候,我和你一样,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追求什么,一切事物都是笼统又虚幻的,」她垂下眼睛,神情温柔且疲惫,「我想要当一名明星舞者,想要让我编的舞蹈登上更大的舞台,想要找一个我爱的人,我们一起去海边度假。但是很多年过去了,这些事情,我或许短暂拥有过,然后我又都失去了。」 陶乐思倒下,枕在希尔达的大腿上,她调整了一下,使自己的姿势能够更加舒服,随后安静地听着希尔达继续说下去。 「后来——也许太迟了,也许还有没有那么迟,我终于明白了,我所要的,无非是一种安全,那是我最缺乏的东西。」 陶乐思嗯了一声,她攥住希尔达裙子的布料,那大概是一种棉毛混纺的织物,粗糙而柔软,令陶乐思觉得很舒服。 「我曾经渴望一个不会被摧毁的房子。我小的时候,我的母亲就担心战争会再度爆发,我们住的地方会被摧毁。她每天都在担心地看着天空,怕轰炸机会出现在城镇的上空。她什么都害怕,怕苏联人,怕美国人,怕新的一天,因为任何一天都有可能发生战争……后来,我离开了家,去了柏林,又去了莱兹……那时候我以为这种安全可以从爱德华,或者英格丽那里获得,但是都没有,他们最终还是离开了我……」 陶乐思坐起来,她跨坐到希尔达的腿上,伸手捧起希尔达的脸。 「我知道,我能明白,夫人,」她说着,将额头贴到希尔达的额头上,「那么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有感觉吗?你会觉得安全吗?」 希尔达看着陶乐思,神情平静。这种凝望也许只有一秒钟,也许持续了一生一世。 终于,希尔达说:「是的,我的女神,和你在一起,我感觉正在被庇护。」 陶乐思说:「我希望能够永远如此,我想要一直保护你。」 希尔达微笑起来,她的笑容似乎有着苦涩的味道。但是很快,她就抬起头,主动亲吻陶乐思的嘴角。 陶乐思报以更加热烈的回应。她想……唯有如此,女神并非沉湎肉|欲,这只是女神托生至凡间,观察人间的方式而已。撒旦之所以无法蛊惑她,因为撒旦无法明白这一点。 希尔达一直很顺从,好像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打算拒绝陶乐思,就像信徒永远无法拒绝神一般。 「我的王冠,我的新月,」陶乐思轻轻亲吻着希尔达的鬓边和眼角,「我的眼睛,我的灵魂……失去了你,我就失去了所有。」 沙发很旧了,但是柔软且舒服,每一次用力,陶乐思感觉到一种被缠绕、包裹、坠落的时候,都能听到沙发里面的弹簧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她会感到快乐吗? 陶乐思闭上眼睛,窗外寒风凛冽,雪花纷飞。室内的温度很高,暖气烧着,香菸的气味仍然在房间里沉淀。 陶乐思向来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她相信自己的技术很差。但是希尔达从来没有对此表示过不满,甚至她很少会发出声音,无论是喘息还是呻|吟。仿佛能够得到神明的垂怜,对她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陶乐思再度扪心自问,希尔达真的感到快乐吗?在她糟糕的技术下,希尔达的隐忍是否是一种类似于宗教中赎罪的行为? 她试图探寻希尔达的思想,但是,马上,她的感知就被一种黏煳的温柔的快乐所彻底包围。希尔达所感受到的,是来自于恩赐的感激,与莫名的,极淡的伤感。 第125页 快乐是恩赐,痛苦亦是恩赐。陶乐思在她看来,像是一个诞生于蛮荒之地的神祇,在风中唿啸而过,她带来降水和丰饶,也带来屠杀和血腥。但是她爱陶乐思,这种爱带着一种血液的味道,像爱着甜蜜而苦痛的家园。 结束之后,陶乐思披上一件衬衣,去浴室里沖了个澡。她现在心情很平静,甚至有一点疲惫。 她从浴室里走出来,希尔达正蜷在沙发上,睡得正熟。她赤|裸的双脚从黑色的衣物中显露出来。陶乐思走过去,动作很轻地展开搭在沙发靠背上的毯子,盖到了她的身上。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天色暗了下来,雪仍然在下着,好像永远都不会停。 陶乐思走到书桌前坐下,拿起希尔达房间里的电话,按照乌利尔给她留的号码,拨打了过去。 电话通了,但是那头一直没有人接。 陶乐思挂了电话,拨动拨号转盘,又打了一遍。 这一次,电话那头响了几声之后,被接了起来。 「你好……这里是,嗯,桃乐丝·恩格尔,」陶乐思说,「我想要找神父乌利尔。」 电话那头没有说话,只有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你好?」陶乐思又问了一遍。 「你好,朵拉。」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尖利的女人的声音,陶乐思顿时觉得后背汗毛倒竖。 虽然这个声音听起来很古怪,就像使用了什么变声器一样,音效比艾斯比的声音还要阴间,但陶乐思觉得这声音并不陌生。 「克劳迪娅?」陶乐思讶异道。 「是我,我回来了。很久不见了,你想念我吗,朵拉?」克劳迪娅怪腔怪调地说,听得陶乐思浑身难受。 「我不怎么想你,克劳蒂,」陶乐思说,「乌利尔在吗?我希望我能和祂说几句话。」 「我想,祂永远都不会接你的电话了。」克劳迪娅用一种低沉、古怪的声音说。 陶乐思忽然感到了不安,不仅是因为乌利尔,也是因为她自己。 「你把乌利尔怎么样了?镇子里的兇杀案是你做的吗?」 「你可以亲自过来,我渴望见你,朵拉。」克劳迪娅说。 「等等,你是不是——」陶乐思还没有说完,电话那头就已经挂上了。陶乐思再度拨号过去,再也没有人接电话。 陶乐思缓慢放下手中的话筒,在无比困惑的同时,感到还有一种危险的脚步正在逐渐逼近她。 她回过头看了看在沙发上熟睡着的希尔达,犹豫着自己究竟要不要亲自去教堂看看是怎么回事。但那会是个圈套吗?会不会是乌利尔和克劳迪娅联手制造的陷阱,为了能够封印作为女神之一的陶乐思? 她走到沙发前,小心翼翼地挤着希尔达坐下来,将脸埋在手掌心。 第73章 教堂、管风琴,撒旦的克劳迪娅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大概有一刻来钟,陶乐思四处游走的神使大蛇给她传来了消息。索莎娜不见了,连带她的神使狼人都不知所踪。 陶乐思感到身后的希尔达好像起来了, 她听到布料摩挲的声音, 然后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 「你在难受……为什么,桃乐丝?」希尔达问她。 「我刚给乌利尔打了个电话, 祂好像失联了。」陶乐思说, 琢磨着刚才克劳迪娅所说的弦外之音。 希尔达轻轻嘆了口气。她坐起身,扳过陶乐思的脸,在她的嘴唇上轻吻了一下。 「桃乐丝,我觉得,有的时候我们虽然在一起,但是我们的心间隔很远。」她说着, 从背后揽住陶乐思, 一只瘦削的手臂从陶乐思肩膀上垂下来。 陶乐思抓住她搭在自己身前的手, 低头在将希尔达的手背放在唇边。 「我只是想把眼前的事情解决完,这样就能避免我们被伤害或是被迫分离, 然后我们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尝试其他方式的生活, 」陶乐思说,「可是,我发现眼前的事情根本解决不完。先是祭祀仪式, 然后是索莎娜,再是克劳迪娅和英格丽, 还有乌利尔……我解决了一个麻烦, 就会有更多的麻烦在等待我。」 「这是正常的, 桃乐丝, 人生也是这样,」希尔达说,她的头髮垂到陶乐思的肩膀上,发梢蹭着陶乐思的皮肤,有一点痒,「重要的是,你想要做什么,你想要得到什么。」 「你会支持我吗?」陶乐思很轻地问,「也许我做了错误的选择,但那不是我的本意,可是,夫人,你愿意一直支持我吗?」 希尔达说:「你是我的神,桃乐丝,我当然愿意。」 陶乐思低下头,再度吻着她手中握着的希尔达的手:「夫人,信徒的仰慕,就是神力量的来源。」 「那么,我的女神,你是否愿意告诉我,你想要做什么?」希尔达问。 想要做什么? 陶乐思想起在祭祀仪式开始之前,艾斯比问她,如果她真的是赫卡忒女神,她想要做什么。 那时候,陶乐思回答,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想做。 「我需要做完所有的事,才能够做到,什么也不做。」陶乐思喃喃地说。 入夜之后,雪停了,风越发冷了起来。陶乐思裹上围巾,踏过教学楼和宿舍楼之间厚厚的积雪,去佩蒂尔小姐的房间中找英格丽。 陶乐思一直认为,英格丽属于非常注重外在打扮的类型,居住的地方也一定会奢华优雅。但是在英格丽临时居住的房间里,布置简陋,家具物事都像是刚出土不久的。 第126页 「我很惊讶你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陶乐思四处看了看,她发现电灯没有开,房间里照明全靠烛台上的蜡烛。 英格丽脸色平和地站在窗前抽菸:「你到底有什么事?」 「乌利尔失踪了,可能和撒旦有关系。」陶乐思说。 英格丽大笑起来,她仰起头,笑了很长一段时间,陶乐思站在房间中央,耐心地等她笑完。 「桃乐丝,你是个傻瓜,」英格丽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她扶着窗框,像是一个不留神就会笑到满地打滚一样,「天使和撒旦是天生的仇敌,但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选择帮助天使或者恶魔任何一方?」 「索莎娜失踪了,而你在十年前被乌利尔关在地下的棺材里,」陶乐思冷静地说,「如果我认为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大可以现在就带着希尔达出去找点乐子,就像我之前所做的那样。但是,如果厄运突然降临,我希望我还能够做点什么,不用眼睁睁看着我被打垮。」 英格丽没有说话,笑意也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她用浅色的、冷冰冰的眼睛盯着陶乐思。 与索莎娜不同,英格丽无论是作为人,或者作为神,都显得更加深不可测,但是,陶乐思并不打算将英格丽划分进敌人的阵营。 「我想去郊外的天主教堂看看。」陶乐思又补充道。 英格丽思忖了片刻,她把手中的菸蒂丢入菸灰缸,然后又重新拿起一支烟,凑到烛台上点燃。 「我现在有点理解为什么希莱丽娅会喜欢你,不过也只是有点理解而已,」英格丽轻轻吹出一口烟雾,「我会让我的神使跟随着你,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危险,我会知道的。」 「如果我遇上危险,你会过来帮我吗?」陶乐思不太有把握地问。 英格丽冷笑道:「我会开一瓶香槟作为庆祝。」 ……行吧。 有的时候,陶乐思觉得英格丽还挺像是一个超然物外的高人。她被乌利尔封印了十年,再度被唤醒之后,所想的居然不是报仇,而是避世。 不过女神是具有多重复杂性格的,尤其是英格丽这样象徵权力的女神,大概冲上去就抽乌利尔大耳刮子不太符合她的人设。 陶乐思走在城镇结了冰的道路上,天色慢慢黑了下来,远处的房顶烟囱裊裊地升起炊烟,一切看起来都有种异样的荒凉。 她很快就走到了郊外的天主教堂前,从夜色中看,山坡上这座瘦长的建筑犹如巨大的怪物,蛰伏在黑暗中,积雪在路灯下反射着淡淡的光。 英格丽的白马悄无声息跟随着陶乐思。与索莎娜和陶乐思的神使相比,英格丽的白马模样最为好看,也最不吓人。它像是一道白色的云彩,轻巧地在逐渐沉降而下的黑色中穿梭。 陶乐思走进教堂,其中光线昏暗,空无一人。她沿着两侧摆放长椅的走廊缓缓往前走着,除了太安静、太暗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常。 陶乐思走到天顶画下方,抬头看着头顶的壁画。但是光线太过昏暗,她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 就在这时,教堂之中,勐然响起了管风琴的声音。 管风琴规模巨大,在设计教堂时就将其音管纳入建筑图纸,声音无比洪亮,甚至能传遍整个城镇,产生宗教的神圣感觉。陶乐思被这管风琴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慌忙地转过身。 演奏者弹奏的是孟德尔颂所做戏剧《仲夏夜之梦》中着名的《婚礼进行曲》,一般来说,如果在教堂中举办婚礼,新人步出教堂时,琴师会用管风琴演奏这支进行曲。 但是在空无一人的教堂中听到这首曲子,陶乐思只觉得诡异。另外,她觉得诡异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琴师的演奏水平实在太差了。错音不断,节奏混乱,如果婚礼上出现了这首曲子,琴师大概会被认为是来故意捣乱的,可能离被炒不远了。 陶乐思走向了演奏台。一个女人坐在那里,背对着陶乐思,陶乐思只能看到她披散在肩背的一头红髮。 「克劳迪娅?」陶乐思轻声问道。 管风琴的声音戛然而止。女人依然坐在琴凳上,缓缓地转过头。 陶乐思仍然记得克劳迪娅凯尔特人的长相,绿眼睛、圆脸,脸颊上点缀着雀斑。但是眼前这人,陶乐思分明直到她是克劳迪娅,但她的面容全毁,脸上遍布深一道浅一道狰狞的伤口,血煳满了她的脸,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真正的恶魔。 在克劳迪娅的身后,撒旦红色羊头的标志,起先这标志只有脸盆大小,随后慢慢变大,直到几乎充满整个教堂空间,像是一团光雾,又像是电脑合成的特效,将周遭一切都照射得像镀了一层诡异的红光。 「克劳蒂……」陶乐思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发抖,「你和撒旦做了交易?」 她的话音未落,便有一阵带着硫磺和焦油的风贴着脸颊掠过去,好像是有人向她掷来了一块烧红的炭火。 陶乐思连忙后退了几步,面前克劳迪娅的身影消失了。 教堂所有的门窗噼里啪啦全部关了起来,室内温度骤然升高,宛如一个突然运行起来的烤箱。 陶乐思握紧双手,她的头上出现了冰雪王冠,霜雪捲地而起,但是遇到了烈烈的焚风,那些冰晶雪花瞬间融化,升腾起白烟。 陶乐思又后退了几步,她现在几乎退到教堂前厅的位置去了,并且察觉到不妙。 第127页 这种来自于地狱中烈火般的力量太过强大,她感到难以招架。 虽然早就预料到这一趟可能会遇到危险,但陶乐思没想到会这么危险。 克劳迪娅居然和撒旦做了交易,获得了撒旦的力量,难怪乌利尔会那么生气……现在乌利尔又在哪里?该不会被撒旦宰了吧? 大蛇和白马的影像在虚空中浮现出来。白马朝着教堂的大门狂奔,试图撞开门,但是那扇大门纹丝不动;巨蛇向某个方向蹿去,它所攻击的地方,空气中飘散着的火星组成了撒旦的标志,又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热风卷着地面,将长椅吹得乱七八糟,陶乐思顺着气流飘飞而起,她有点用力过勐,脑袋差点撞上穹顶的壁画。 她轻巧地落到穹顶一旁施工时留下的脚手架上。壁画就在她脑袋的一侧,画面上,满脸怒容的乌利尔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热风形成了一个龙捲,裹挟着教堂中的杂物,又冲着她飞速袭来。陶乐思身体一转,堪堪避了过去。但是这阵风中夹杂着类似于碎玻璃之类的东西,将她的手背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疼痛并不足以使她完全清醒,她甚至有点方了。她看了一眼壁画之中的乌利尔,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乌利尔的神情,比之原先的愤怒,不如说更像是惊慌。 「我要交代在这里了吗?」她想。 「您好,桃乐丝小姐,这是完全有可能的,」艾斯比兴高采烈地说,「您死了,希尔达就会再度失去一个安全的庇护所哦。」 希尔达。 她不能让英格丽就这样开香槟庆祝。 陶乐思深吸了一口气。 希尔达。 信徒的仰慕,就是神力量的来源。 希尔达。 陶乐思相信,她还能再度找到方法,哪怕仅仅是为了与希尔达再见一次。 她能够做到。在祭祀的时候,她就能够做到,这一次,她也可以。 第74章 克劳迪娅(已黑化) 陶乐思再度交握起双手, 飞雪从地面卷扬起来,与撒旦携带着火星与刺鼻焦油气味的旋风相互抗衡着。她侧过头,又看了一眼, 发现壁画之中, 天使乌利尔的神色又发生了变化。 祂愤怒的神色平復了下来,蓝色的眼珠像是正凝望着陶乐思, 在灰尘与颜料的堆积之下, 显出一种异样的担忧。 陶乐思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着壁画之中乌利尔的面庞。 她感觉到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人的面颊,触感温暖而柔软。陶乐思略微吃惊地抬起了眼睛,教堂里光线忽然又变成了一片昏暗,她无法看清楚壁画中的每一个人物。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唰的一声, 无数火焰从她的脚下向上蹿飞, 陶乐思的头髮被烈风捲起, 她伸出手臂,遮挡住扑面而来的火焰, 她甚至听到了自己和英格丽的神使在火焰中发出痛苦的哀嚎。 陶乐思从脚手架上跃下, 火焰灼烧着她的面颊。她焦急地望向火焰, 她的眼睛被灼烧得发烫,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化作淡蓝色的冰晶, 落到火中,转瞬被焚化。 「为什么?」陶乐思无声地询问。 「我恨乌利尔, 我恨这个世界, 」一个怨恨的声音从火焰中传出来, 又像是从陶乐思心底响起来的, 那是克劳迪娅的声音,作为对她的回答,「人性皆有弱点,我忠诚地执行着乌利尔的命令,得到的却是指责和惩罚……这不公平,不公平!」 陶乐思嘆了口气。 如果不是因为这里实在太热,她再撒把孜然就能变成烤女神,她其实还挺愿意坐下来和克劳迪娅谈谈关于职场pua以及平衡好傻逼领导和自己生活的问题。 「索莎娜在哪里?」 陶乐思又问,「你把索莎娜怎么样了?」 脚下的火焰涌动着,火焰扭曲成种种形状,有时候像是动物,有时候又像是鬼怪。当陶乐思问出「索莎娜在哪里」的时候,火焰变成了一副可怖的笑脸,眉眼嘴唇都是由火焰构成,呈现出种种可怕的笑容。 克劳迪娅没有回答她。 「你要杀了我吗?」陶乐思再度发问。 「不,我只是想要让你和索莎娜相逢,」克劳迪娅说,火焰在陶乐思的脚下张开血盆大口,「仅此而已,不要害怕,朵拉。」 陶乐思的长处是制造幻觉,而非灭火。浓烟滚滚,呛入肺中,周身皮肤都被火焰烤得发烫。她甚至感觉到自己头顶的冰霜王冠都正在融化,王冠融化并非化作水,而是形成一种类似于内脏和血液般粘稠的质感,从头髮上流淌而下。 不过,作为女神,陶乐思距离去见马克思应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火焰灼烧的痛苦,她能够完全感知,陶乐思并非擅长忍耐痛苦的人,她皱紧眉头,尝试一次又一次捲起带着冰雪的风,但毫无裨益。 更重要的是,现在陶乐思无法判断撒旦在哪里躲着,就算输出,也没有明确的方向。正当她琢磨着要不要直接冲到烈火之中,把两个神使从火海中拽出来的时候,火势却突然变小了。 陶乐思稳了一下身形,又在一旁的脚手架上站定。 教堂下方的火势越来越小,好像有一支无形的消防队正在这里疯狂灭火。陶乐思轻飘飘地又落到了地面上,她看到一个身影自熊熊烈火之后走了过来,火光照亮了祂完美无瑕的脸庞,如同电影里的镜头。 第128页 乌利尔红色的捲髮被热风吹得向上飘扬起来,鲜红的羽翼从祂背后展开,祂的翅膀比陶乐思所见过要更大,以至于陶乐思觉得祂保持翅膀张开的状态走出门会被卡住,再加上祂脸上冰冷的怒容,使祂看起来像一只始祖鸟。 祂抬起一只手,手中出现了金光灿烂的十字剑,剑锋上的光晕逐渐扩大,像是从地平线跃出的朝阳,光芒映亮了整个教堂,而地面的火势随之熄灭。 教堂中摆放的椅子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满地都是杂物,好像刚被洪水席捲过一般,不过没有灼烧的痕迹。 乌利尔对陶乐思轻轻颔首。 陶乐思注意到,乌利尔没有穿祂的黑西装,也没有穿白色的天使服,而且穿着一件紫白相间的长袍,也许这是属于祂的战袍。 「我的女士,很抱歉将你卷了进来。」祂说,「上帝赐予我解决这件事的能力和责任,请你在一旁稍候,我将解救你的姐妹。」 陶乐思退到一边。大蛇与白马随之来到了她的身旁,隐没在散发焦煳气味、潮湿的空气之中。 她现在感到很累,吸了n多燃烧废气的肺在隐隐作痛,皮肤上被碎片划伤的地方在缓慢癒合,同时给她带来痛苦。她四处看了看,在管风琴的演奏台前,面目全非的克劳迪娅站在那里,她的双翼完全张开了。 「克劳迪娅,迷途的羔羊,你已经堕落太久了,」乌利尔说,「你曾受膏上帝,而你背叛了祂。克劳迪娅,这一回,我无法再宽恕你。」 「你无法战胜地狱的力量,」克劳迪娅说,「你无法战胜撒旦——」 乌利尔挥动光剑,光芒比陶乐思任何一次所见都要辉煌,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像是海啸袭来,天地崩裂,自四面八方形成气流,沖向了克劳迪娅。 祂的力量来自于上帝耶和华,无穷无尽,无从抵挡。 克劳迪娅毫无惧色,撒旦的标志再度浮现于半空之中,像一面五芒星形状的盾牌,挡住了乌利尔的光芒。 教堂所有的玻璃窗哗啦一声,全部爆裂,陶乐思在周身捲起气流,避免被碎玻璃划伤。 现在的情况就是很混乱,非常混乱。 陶乐思在一旁观战,身体正在缓慢恢復,伤口在渐渐癒合,只留下血痕和浅淡的伤疤。她看着教堂之中乌利尔和撒旦附身的克劳迪娅打得你来我往,后悔没有在衣服口袋里揣一把瓜子,现在就可以边看边嗑。 「您看着要不要趁乱熘走?」艾斯比出声。 「不,我挺喜欢看热闹的。而且,我至少要知道索莎娜在哪里,克劳迪娅究竟把她怎么了。」陶乐思说。 在光芒与火焰激烈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与气流,差点把陶乐思一块连椅子都掀翻。乌利尔的身影又出现了,祂落到了教堂十字架的前面,紫色的长袍随风飘拂起来,从祂的神色来看,她很可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你吞噬了黑暗女神。」乌利尔沉声道。 陶乐思勐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蛇和白马出现在她的身侧。 「索莎娜……」她喃喃地说。 她无法感受到索莎娜的气息。当她闭上眼睛,从克劳迪娅身上所传达给她的,只有地狱之中无尽的火焰、硫磺与焦油。 「我吞噬了三分之一的黑暗女神,这个女神孱弱,但是疯狂,」克劳迪娅说,她时而是她自己的声音,时而又变成一个男人嘶哑的声音,「我还将要吞噬其他所有黑暗的女神,我将要重新降临人间,令人类再一次被逐出伊甸园——」 「乌利尔,」陶乐思忽然说道,她的声音比她所想像得要更冷静,「索莎娜曾经中毒了,是卡俄斯之泪。」 乌利尔转过头,看了陶乐思一眼。祂的怒容在看到陶乐思的瞬间平和下来,取而代之是一种温柔而怜悯的神情。 「我知道了,我的女士。」 乌利尔的六翼张开,祂飞到了半空中,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十字剑。光芒像四面八方飞散而去,又在地面收拢。 地面浮现出撒旦五芒星的标志,同时传出一声类似于野兽般的嚎叫,好像乌利尔的攻击确实伤害到了它。 大量的火焰伴随着狂风从地上爆燃,碎玻璃渣被卷到了半空中。 这一回,陶乐思感觉到了一点索莎娜的气息,十分微弱,像是一个垂死之人,连带她的狼人一同,好像正在火焰之中苦苦挣扎着,对着陶乐思发出瘆人的哭喊。 索莎娜需要冷静。 陶乐思伸开手,冰棱从她的掌心浮现,如刀一般锋利。她毫不犹豫,拿起冰刀往手腕上狠狠化了一刀,鲜血涌出来,化作一道细细的红线,飘飞到空气之中。 好疼。 比起上次用针管抽血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后她想起来,她其实不用造成外伤就能得到血的。 乌利尔手中的十字剑光芒渐盛,甚至将祂的翅膀、衣服和脸庞都映照成了惨白色。陶乐思感到了刺眼,用没有受伤的一只手遮挡住眼睛。 所有的光都开始旋转,陶乐思恍惚间以为自己进入了迪厅,只是彩灯被全部替换成了氙气灯,她的眼前一片交替的影像,什么都无法看清楚。她的血越流越多,在唤醒索莎娜的神志同时,也在净化着她。 只有陶乐思的血能够唤醒沉睡的英格丽。 只有陶乐思的血能够拯救索莎娜。 第129页 她们是姐妹,作为托生凡人的神祇,同样来自于黑暗的深渊。 火焰焚烧着,一个黑色如恶鬼般的身影,伴随着无数亡灵的哭嚎,从火焰之中迅速消散。 乌利尔从上帝那里获得的力量足够强大,因此撒旦离开了。 陶乐思站在风中,她听着耳旁唿啸的狂风,她的血源源不断为索莎娜受创的灵魂作为供给。直到风渐渐平息,陶乐思听到有一个女孩在她的耳旁,对她说道:「谢谢你。」 那是索莎娜的声音。不是女神灵魂觉醒之后的索莎娜,而是那个学舞蹈的女孩索莎娜。她用忧伤、轻柔的声音对陶乐思说,danke。 陶乐思失去了意识,她的身体,连同她的所有,都沉沉地坠落到深渊中去了。 第75章 天使的云上宫殿 陶乐思梦见自己漂浮在云雾之上, 云团潮湿、柔软、冰冷,有时候会遮挡自己的视线,有时候随着风将她推到很远的地方。 一个周身白色、四肢细长扭曲的女神, 端正立在远处的云上。她的脚下匍匐着一头巨狼, 看起来就像是一尊现代主义风格的雕像。 陶乐思走过去,雾气遮挡住了那个女神的脸, 但是陶乐思对她无比熟悉。 「索莎娜。」她说。 女神低头凝望她, 身体也像是浓雾与星辰所组成的。她声音漠然:「我不再是索莎娜了。」 「你要离开了?」陶乐思问。 「因为被撒旦所吞噬的缘故,我的容器和灵魂都受到了很大的损害,这是不得已的选择。」女神说。 「下回见到你,我还需要等多久?」陶乐思问。 女神思忖着。她白色躯体像雾一般多变,在风中形成不同的形态。 「我不太清楚,我的姐妹, 我将重新托生人间, 选择另外一个女孩……但是, 总有一天,我们还会见面的。」 「那么, 你是否还有怨恨?」陶乐思低声问。 「什么是怨恨?又要如何怨恨?我的姐妹, 在神无穷的生命之中, 这只是一段永恆的逝去。」 陶乐思伸出手,想要触碰这个周身白色的神——赫卡忒的三分之一,代表女神的本能, 神使是狼人的女神,但是梦已经结束, 她突然醒了过来。 她发现自己果然安睡在云海中, 身处一个像是建立在云上的宫殿里, 日月星辰排列穹顶, 周遭稀稀拉拉地立着雄伟的罗马式立柱,四处白雾瀰漫,好像这个地方刚被倾泻了一千万吨干冰。但是她仿佛沐浴在温和的阳光之下,身上暖和且舒服,与克劳迪娅互殴造成的伤痕已经尽数癒合。 陶乐思吭哧吭哧坐起身,茫然地四处张望。 她睡着的床是一整个巨大的蚌壳,比她见过的所有蚌加起来还要大,色泽美丽去珍珠,散发着莹润的光彩,色彩奇异的巴洛克珍珠是床头的装饰。如果把这个蚌扛回去,她应该就发财了。 这个鬼地方,不会是天堂吧? 黑暗女神死了以后也会上天堂吗? 陶乐思走到离她最近的一根罗马柱前,向更远的地方望去,但是她所能看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云,没有其他建筑物,也没有明显的道路和界标。 「这是什么地方?」陶乐思问艾斯比。 「我不知道。」艾斯比说。 「我的第二个任务是否完成,我是否维护了女神的荣光?」陶乐思像是在问艾斯比,又像是在问自己。 艾斯比沉默不语,以至于陶乐思认为艾斯比可能已经死了。 陶乐思站在云雾之中思索了很久很久的人生,她时而大彻大悟,时而觉得脑袋里一片浆煳。她发现在自我反省的过程之中,她不止一次想到了希尔达。希尔达还会在学校里,说不定很担心她,可是她现在却无法与她所熟知的世界建立任何联繫。 陶乐思的内心里蓦然升起一阵恐慌。 英格丽说过,她以为自己在石棺中只沉睡了一秒钟,但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陶乐思感到自己已经沉睡了很久,世界该不会已经沧海桑田,希尔达作为凡人的寿命也已经走到了尽头? 正当陶乐思胡思乱想的时候,她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差点把她惊得跳了起来。 「我的女士,您好点了吗?」 陶乐思回过头,红髮的炽天使乌利尔立在她的身后,祂已经换上了白色的长袍和凉鞋,雍容而威严。 「这是哪里?」陶乐思问。 「这里是我的宫殿,我的女士。在与撒旦的战役之中,您非常勇敢,帮了我很大的忙。您受了伤,我就将您带到了这里。」乌利尔平静地回答道。 从近处看,乌利尔的面庞完美无瑕,祂比任何一尊技艺精妙的雕塑作品都要俊秀,在祂的身上,陶乐思能够完全感受得到神的光辉,因此映衬得她自己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我现在想要离开,时间已经不早了。」陶乐思说。 「不,我的女士,我认为您应该有权利知道真相。」乌利尔回答。 陶乐思一怔:「真相?」 「当时,我在学校地下祭坛中将克劳迪娅带走之后,我将她关在这里。但是,我疏忽了,她与索莎娜又进行了交易——她欺骗了索莎娜,她答应为索莎娜解毒,并允诺给索莎娜更多的血液。之后,她吞噬了索莎娜,将黑暗的力量据为己有。而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我的同事米迦勒那里,忽略了这里发生的事情。总而言之,克劳迪娅挣脱了我的牢笼,重新回到小镇上,冒充着索莎娜和黑暗女神,犯下累累罪行。」 第130页 乌利尔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朝前方走着。陶乐思连忙跟上,与祂并肩前行。她发现云雾下面是铺设着大理石的地板,这里像是一座宫殿的遗址。 「克劳迪娅的堕落,她的灵魂吸引了撒旦的注意。撒旦从地狱的火焰中而来,就如同它惯常所会做的那样,蛊惑了克劳迪娅,让这座不大的镇子受到了魔鬼的玷污。但是,由于克劳迪娅吞噬了索莎娜,所以事情变得复杂了起来。索莎娜的意识虽然在地狱之中,仍然发出悲恸的声音。」 乌利尔说话的时候,陶乐思一直在琢磨,「吞噬」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概念,而索莎娜为什么又会转而与克劳迪娅合作。也许克劳迪娅答应了她什么好处,也许克劳迪娅特别擅长欺骗他人。随着索莎娜的离开,这一切都已经不得而知了。 「那么这件事,最终会如何处理?」 「我的同事米迦勒已经接手了这件事,我的女士,请您放心,我想祂一定会妥善地处置克劳迪娅。比起这个,我的女士,我现在更愿意谈谈关于您的事情。」 乌利尔放缓了脚步,祂停驻在原地,雾气从祂匀称优美的脚踝飘散而去。 「撒旦曾经用七宗罪考验过您,我的女士,」乌利尔含着笑,「但是您完全经受住了考验,这说明您有着美好的品质,这正是我所一直在寻找的。」 「我不明白。」陶乐思说。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已经走得离那些罗马立柱很远了,但是这个云上的宫殿却仍然没有尽头,星辰在头顶闪耀,如同缀在深蓝色缎子上闪亮的宝石。眼前的光线明亮,仿佛有一盏无形的聚光灯始终对着他们一样,陶乐思能够看清楚乌利尔每一根红色的髮丝。 「我观察黑暗女神很久了。女神脱胎于原始与野蛮,如同诞生于狄俄尼索斯的酒杯之中,她们像宁芙仙女一样美丽而轻浮。坦率地说,她们总是品行不端,或者贪婪、或者浅薄,或者恋慕权势,或者耽迷美色。我曾经以为您也是其中之一,我的女士,请您原谅我。但是我现在知道,我的认知是错误的,您的品行高洁,与您的姐妹是如此不同。」乌利尔的语气很真诚,以至于陶乐思一时无法判断祂所说的肺腑之言,还是只是在冷嘲热讽她社会主义接班人的身份。 「不,我不值得你的这些评价,」思索了片刻后,陶乐思开口道,「现在,我只想回去。比起神的冠冕,我得到一个普通人的爱。」 乌利尔望着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对不起,我的女士,」祂说,「我必须将你留在这里,上帝会欣赏你的纯洁无暇。你会得到真正的救赎,天堂的大门将向您敞开。我的女士,这是无上的殊荣。」 「你应该知道,天使,那些不是我所需要的,」陶乐思摇头,「我现在所想的一切只有离开这里,你不能强迫他人。」 乌利尔没有回答。一阵风吹过来,带来了大量的雾气,陶乐思顿时就像白内障一样,什么都看不清。当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看清楚眼前的景物时,她发现自己又站在罗马柱和贝壳床前,乌利尔已经不知所踪,天地无比广袤,连同这座半成品的宫殿,只像无尽宇宙中一颗灰尘。 陶乐思靠着一根立柱,感到莫名其妙。 乌利尔这是在干什么?而且听祂的暗示,祂这么做好像还是上帝的授意?这都是哪跟哪啊…… 她的神使大蛇从雾中游到了她的脚下,吐了吐信子。 你能察觉到这个地方的边界吗?陶乐思询问她的神使。 神使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陶乐思有点不甘心,她沿着一个方向快步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唿唿的风声从耳旁掠过,星辰为她指引着方向,但是这个云上的宫殿却始终没有尽头。脚下是大理石地板和飘荡的雾,头顶就是无尽宇宙。 陶乐思伸出手,想要感受着气流的涌动,或者是其他哪怕是非常细微的提示。 但是什么都没有。她无法寻找到离开这里的道路,也不能判断出这座宫殿的边际。陶乐思嘆了口气,乌利尔住在这个地方,大概真的能够实现每天从八百平米的大床上醒过来,早上从卧室去卫生间需要开车结果还把膀胱憋炸了,祂宫殿的保姆和保安谈恋爱因为异地恋而分手吧。 这里像是完全被隔绝了,所有的魔法,所有女神的力量,都不能发挥其作用。 「换而言之,您现在是蹲号子,桃乐丝小姐。」艾斯比突然活了过来,幸灾乐祸地说。 「可是我为什么要蹲号子?」陶乐思很难过地说,「我什么都没有做错。」 「您爱上了希尔达。一个女人,一个凡人。为了这个人,您自认为您是有罪的。」艾斯比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 「我只是嘴上那么客气一点而已,」陶乐思很生气,「我不认为我有罪。我爱她,我愿意大大方方地对所有人说,我爱她。」 第76章 信徒的唿唤与拯救 陶乐思没有戴手錶, 所以她不能推测出自己在乌利尔的宫邸之中究竟逗留了多久。 头顶星辰升起又落下,像是錶盘一般旋转着,但是在这座宫殿中, 光线始终都是一种柔和的明亮色泽, 一看就很高级的样子。 陶乐思在贝壳床上坐下来,嘆了口气。 她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就好像上午还在莫名其妙生着英格丽的气, 下午事情就发生了无法想像的变故。 第131页 「我该怎么办?」她问艾斯比。 「也许是天使在削弱赫卡忒的力量, 也许是上帝真的挑中了你,需要对你进行政审和考察,谁知道呢。」艾斯比懒洋洋地回答。 陶乐思越来越发现艾斯比欠揍了,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把艾斯比连带乌利尔打包揍了。 她躺下来,任由云雾温柔地飘散过来, 覆盖在她的身上。 也许希尔达已经老了, 甚至已经不在了。等到她回到人世间, 说不定会惊讶地发现已经建国100周年,老态龙钟已过百岁的希尔达坐在轮椅上, 老眼昏花地看着陶乐思, 开口就问「你是谁啊」。 陶乐思不知道自己应该哭还是应该笑。她回想起希尔达曾经在黑暗的公路上握住她的手, 两人没有音乐的寒风□□舞,或者是她们坐在闷热的车里,疾驰在阳光照射的山路上, 再或者是黑雾笼罩的祭坛,鲜血喷洒而出, 冰霜在陶乐思的头髮上闪烁着微光, 所有的场景都是如此清晰, 每一幕都仿佛发生在昨天。 现在, 她有时间可以去好好想一想自己对希尔达的感情了。 「亲密、激情和承诺的条件都已经具备,我确实很爱她。」陶乐思对艾斯比说。 「桃乐丝小姐,您仍然爱她的伤痕吗?」艾斯比问。 「我爱她的伤痕,我还爱她的所有。我相信她也是爱我的,」陶乐思说,「所以,我不再因为英格丽而焦虑,就像我也不会怀疑自己会被乌利尔拉拢一样。」 「如果您能够这样想,您就依然能够维持女神的荣光。」艾斯比说道。 据说在一个非常安静的地方呆得太久,人就会产生幻听和幻觉,然后会逐渐疯掉,这个过程对于女神而言,可能会更加漫长一些,因此也显得更加残忍。现在,陶乐思就好像听到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在唿唤她的名字。 「桃乐丝,桃乐丝。」那个声音是这样唿唤的。 陶乐思坐起身,仔细聆听着,判断这个声音的来源。它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来,远到了宇宙之外,又像近在咫尺,仿佛有人贴着陶乐思的耳朵唿唤。 陶乐思四处看了看,荒凉而美丽的宫殿,充盈着神圣的气息,像是上帝亲手建造的教堂。没有人能够站在这里大唿小叫。 但是,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了一阵风,风里带着陶乐思所熟悉的味道。薰香、陈旧的家具、落了灰尘的钢琴、随风拂动的床帐。 随着这阵风,陶乐思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不是dorothy,而是陶,乐,思。用陶乐思的母语,每一个字都认真而艰难地念了出来,发音并不标准,好像是三个没有意义的音节。但陶乐思知道,这是她的信徒,她的希尔达,她所爱着的人,在唿唤她的名字。 陶乐思曾经告诉过希尔达,当信徒唿唤□□字时,神就会出现。 宫殿的光线变得昏暗起来,那些日月星辰都逐渐失去了颜色。陶乐思看到眼前的云雾散开,而宫殿似乎正在急速缩小,她沿着云雾散开的地方向前走去,终于走到了宫殿的边缘。 整座宫殿如同是漂浮在黑暗的宇宙之上,像是黑绸子上别着的珍珠白色的胸针。陶乐思低头看了看脚下,只有无尽的深渊。 黑暗女神来自于深渊,母亲也来自于深渊,从太古的混沌之中,诞生了一切。那时候没有光,没有水,没有忧虑,也没有痛苦。深渊中的黑暗是她所来之处,也是她应当去的地方。 陶乐思闭上眼睛,纵身从宫殿边缘跃了下去。 星辰旋转,时间流逝。她如同悬浮黑暗,又像坠落深渊。陶乐思的内心感到很平静,她的心底一直在迴荡着一段旋律,但是她说不清楚这支旋律是从何而来,只觉得它温柔如水。旋律始终在流淌着,未曾改变过。 她睁开了眼睛。 她还站在熟悉的街头,站在学院教学楼的楼下,眼前,玻璃门上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汽。夜大概已经很深了,街头一个人都没有,不远处,一盏路灯孤单地亮着,雪花纷纷扬扬飘洒而下。 此时距离陶乐思去郊外的教堂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不过季节仍然是冬天,所有的建筑和景物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说明过去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月。谢天谢地,希尔达没有老死,陶乐思仍然属于这个时空之中。 陶乐思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学校玻璃门,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顺着楼梯走上去,一直走到四楼前,她听到雕花木门之内,好像有人在说话,同时还有阵阵烟味从门缝中飘了出来,让陶乐思开始构思以后要不要在这个房间里安装一个抽油烟机。 「也许桃乐丝不会回来了。」这是英格丽的声音。 「不,她会回来。」希尔达的声音很轻,带着疲惫,但是态度十分坚定。 「我仍然不太明白,希莱丽娅,我甚至无法想像,你是真的喜欢她吗?你喜欢那个小女孩?」 英格丽的话问完,室内久久地陷入一种安静。陶乐思站在门外,安静地倾听着室内发生的一切,就像曾经在下着雨的秋夜里,她同样站在这里,倾听希尔达和华格纳女士的争论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希尔达终于开口说话了。 「是的,英格,我真的很喜欢她,我爱她,即使她不是赫卡忒,不是女神,我也爱她。而当我意识到我爱她的时候,已经有一点晚了——但是我很幸运,她还没有离开我。我们相识的时间太短了,只有几个月,但神迹的展现通常只会有几秒钟,就是这样短短的时间内,我的心神被完全占领。我曾经以为这一切都非常复杂,但当我回想起来,却无比简单。就是这样的,英格,我爱她,我无法拒绝她所说出来的每一句话。」 第132页 室内一片安静,陶乐思站在门外,仿佛能够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 「希莱丽娅,如果这真的是你的决定的,我只是觉得……好吧,你要知道,她现在有可能会被乌利尔封印,和我一样,也许十几年,或者二十几年才会被发现,被打破封印……在这中间漫长的岁月里,希莱丽娅,也许你可以尝试重新爱上我,也许我们还有可能。」 又过了很久,陶乐思觉得自己腿站麻了,才听到了希尔达的声音。 「对不起,英格,我已经无法再爱上其他人了。如果她不会再回来了,我依然会活下去,过完这一生,但是我不再需要依靠任何人给我安全。她曾经给我的记忆,就已经足够。」 陶乐思没有再听下去了。她转身离开了四楼,她尽量克制着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以免被房间中的人听到。当她缓缓走到一片黑暗的三层时,她发现自己居然有一点发抖。 陶乐思勉强走到了二层的琴房。她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找到了钢琴的位置,然后推开琴盖,抚摸着黑白的琴键。 室内太黑,并不足以让她看清楚键盘。但是陶乐思能够凭藉着感觉,判断出每一个音名所对应的键。 她的手指落了下去。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在演奏什么。 右手是主旋律,左手是伴奏。琶音,和弦。没有炫技的华彩,也没有复杂的和声。她的眼眶发涨,但是内心却出乎意料地平静。 乌利尔判断错了。陶乐思根本就不是上帝所挑选的人,她是黑暗女神赫卡忒,她是她自己,仅此而已。 雪花在窗外静静飘落,在窗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对面的酒店每一个窗口都是黑的,好像还没有完全从撒旦的统治之下恢復过来。 陶乐思不知道弹了多久,她感觉到身后有人,于是她停止了演奏,坐在琴凳上,垂下眼睛,看着琴键和她的手指。 「你回来了。」希尔达对她说。 陶乐思站起身,转过了头。 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因此她能够看到希尔达站在琴房门口的身体轮廓。高挑、瘦削,像某种鸟类,又像是离群索居的女巫。 「我回来了。」她说。 她朝着希尔达走过去,然后在距离希尔达大概半米的地方站住了。 「我遇到了一点事情……但是,暂时已经处理完了,不需要担心……」陶乐思说,她还想要说很多事情,她想要讲述一下乌利尔在云上的宫殿,或者是希尔达的唿唤,但是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组织语言,因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希尔达往前走了一步,她主动伸开手,拥抱住陶乐思,她的怀抱比想像中更加温暖。 「我的女神,我唿唤了你,而你出现了,」她说着,轻轻地将吻落在陶乐思的脸侧,「你终于回来了。」 「我离开了大约多久?」陶乐思问。 「整整四天,我的女神,」希尔达说,轻抚着陶乐思垂下来的头髮,「我一直很担心你。但是现在,你回来了,这就足够了。」 四天,和她们私奔的时间一样。陶乐思轻轻嘆了一口气,她揽住希尔达的腰,伸手用力攥紧对方的衣服,然后在她的怀中闭上眼睛,像是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刚刚被惊醒,而路灯仍孤寂地在雪地上伫立着,夜色尚未结束。 第77章 尾声 陶乐思站在学院的楼下, 仰起头看着康拉德学院灰扑扑的教学楼。 圣诞节已经过了,雪停了,天气又干又冷。在颳了几天风之后, 太阳终于出来, 一月份中旬的阳光尚不足以驱散寒冬的冷意,但是在阳光下站得久了, 依然有一些融融的暖意。 陶乐思走上台阶, 推开了教学楼的玻璃门。 远处教堂的钟隐约能够听到敲了八声,到了早上上课的时间,学生们陆陆续续地从宿舍楼走了过来,穿过教学楼的大厅,来到各自的教室。由于寒假刚刚结束,学生们显然还不太能够进入学习的状态。女生们有说有笑, 挽着手从陶乐思身边走过去, 有几个学生特意多看了她几眼。 陶乐思站在大厅中间, 她依然记得这些女生,能够叫出她们的名字, 但是她们已经不记得有一个名叫桃乐丝·恩格尔的学生, 曾经在这所学校里存在过。 一个提着琴盒的女生走过陶乐思的身边, 是小提琴系的玛格丽特。她一直看着陶乐思,欲言又止。 玛格丽特走到楼梯前,准备上楼, 她忽然侧过头,对陶乐思打了个招唿:「嗨, 你好。」 「你好。」陶乐思也对着她点头微笑。 「你是新来的学生吗?」她不太有把握地问,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陶乐思依然对着她微笑, 摇了摇头。 上课铃响了, 一位先生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他一手拿着手杖,另外一手捻着嘴唇上的小鬍子。他看到陶乐思之后,很明显愣了一下,随后皱了皱眉头,挪开目光。但是在他匆忙穿过大厅的时候,他又悄悄看了陶乐思好几眼。 终于,在他走上楼梯之前,他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你是新来的学生吗?我有种感觉,你一定是学钢琴的。」 「不,先生,」陶乐思说,「我不是这里的学生。我只是想来找一个人。」 尤迪特先生看着她,似乎对她不是新来的钢琴系学生感到有点遗憾,但他还是从楼梯处离开了。 第133页 舞蹈系的学生们已经基本来齐了,她们在练舞室里一一和舞蹈教师打着招唿,在压腿杆前做拉伸练习。经过那场祭祀仪式的消耗之后,学生少了很多,不过这些倖存的学生们有说有笑,好像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曾经发生过什么。她们只是休了个假,过了圣诞,然后又回来上学。同学们没有离开的,她们都按时返校了。 仅此而已。 铃声响第二遍的时候,有一个女孩气喘吁吁地推开教学楼的门,沖了过来。 她有着一头浅金色的长髮,颜色浅得几乎是银白色,皮肤苍白,还有一双湛蓝如宝石般的眸子。 她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双软底布鞋,显然索莎娜上课迟到已经成为了一种传统艺能。 看到陶乐思的时候,索莎娜放慢了脚步。她睁大眼睛看着陶乐思,微微皱起眉头,同时显出困惑的神情,好像她在努力地回忆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是否在哪里见过一样。 在与陶乐思擦肩而过的时候,索莎娜站住脚步。她的眉头仍然没有展开,蓝色的眼睛里流露着茫然。 「你好,」陶乐思主动跟她打招唿,「已经上课了。」 「可是……我好像……好像……」索莎娜喃喃自语着,「我好像认识你,我记得你,甚至我觉得,我们有可能曾经关系非常好。但是我完全想不起来你的名字……」 「那没有关系,也许我们在梦中确实见过,」陶乐思微笑着说,「但是那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接下来的日子,索莎娜。」 索莎娜看着她。 「你知道我的名字,可我却想不起来你的名字。」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那样会更好。」陶乐思说,她望向那双蓝色的眼睛,除了迷茫,她看不到其他神情。 在祭祀仪式之前,她和索莎娜也曾在教室外或者宿舍中这样对视,那时她们往往是在交流自己新发现的学校中什么惊人的秘密,或者只是分享一些女孩之间的事情。 「你到底是谁?」索莎娜轻声问,她又靠近了陶乐思一些,好像是试图通过数清楚陶乐思脸上毛孔数量的方式帮助她想起那段失落的记忆。 舞蹈老师推开练舞室的门,探出头:「索莎娜,难道你没有听到上课铃声吗?该上课了,现在可不是和朋友聊天的时候。」 「抱歉,小姐。」索莎娜说着,匆匆忙忙地跑向练舞室,但她依然不忘回头打量着陶乐思。 陶乐思用口型对着索莎娜的背影无声说道:「再见了,索莎娜。」 赫卡忒的女神灵魂已经彻底脱离了索莎娜,也许会再游荡一段时间,然后选择托生到这个世界。但那应该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索莎娜终于彻底摆脱了赫卡忒,对于她而言,也许这不是一件坏事。 陶乐思顺着楼梯走到了四层,推开了那两扇雕花木门。 英格丽正坐在书桌后面,一边抽着烟,一边整理着抽屉里的书籍和信件。学生们的档案被她乱七八糟地堆在沙发上,以至于陶乐思发现她很难在房间里寻找到一个可以坐下来的地方。 「这么说,你已经见过索莎娜了。」英格丽吐出一口烟雾,抬起头看着陶乐思。 「是的,所以接下来,我就要出发了,」陶乐思说,「行李和箱子已经收拾好,我随时都可以动身。」 「希莱丽娅准备好了吗?」英格丽问。 陶乐思点了点头。 「我会开她的甲壳虫去义大利。进入义大利境内我会考虑换一辆车,克莱斯勒、菲亚特或玛莎拉蒂,我也不太确定。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会向东去匈牙利或者罗马尼亚。当然,如果有合适的航班,我们还会去更远、更远的地方,我希望签证的办理能够顺利。如果我们累了,可能会在一个我感到比较舒服的地方留下来。凡人的生命很短,能够享受的时间更短。」 英格丽嘆了口气。她将手中的香菸扔到菸灰缸里,裹紧了身上的披肩,走到陶乐思面前。 「我还不太确定,我能够胜任一个艺术学院的校长。也许有一天我支撑不下去了,说不定就把这间学校关了。」 「我又不在乎。」陶乐思说。 「坦率地说,如果有一天可怜的希莱丽娅认为已经难以再忍受你,而这个地方实际还不错的话,我也会一直在这里等着她的,虽然到时候她有可能会责怪我把学校弄得一团糟。」 「我想那一天或许不会到来的,至少我不希望会有这么一天。」 英格丽的唇角浮现出一点笑容,她看向了窗外,阳光照射着城镇的街道,街边的积雪反着光。对面的格雷厄姆酒店已经恢復了正常营业,陶乐思却仍然有错觉,好像有一个红髮的女人会一直站在667房间的窗口,凝望着她。 「那么,祝你们一路顺风。」英格丽说。她主动拥抱了陶乐思,并且像法国人那样,在她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 「如果你需要明信片的话,我会给你寄的。」陶乐思说。 英格丽马上放开了陶乐思,并且显露出厌恶的神色。 「拜託了,朵拉。不要给我寄那种东西。我这里的杂物已经够多的了。」 陶乐思告别英格丽,离开学校的时候,太阳已经悬在了半空中。一层的练舞室里传来阵阵音乐声,和谐和优美,估计以后再也不会听到《mother》那古怪且精神污染的旋律了。 第134页 而曾经发生过的这么多事情,现在想来,好像是一场梦刚刚醒来。陶乐思沿着城镇的街道一路走着,风吹起她的头髮,阳光迎面照在她的脸上,光芒要比乌利尔的十字剑温和得多。 她到咖啡店去买了两个三明治和两杯咖啡。手中拿着一堆东西,走起路来也觉得不方便。她将油纸包裹的三明治夹在手肘处,手中咖啡烫得她几乎要拿不住。正当陶乐思考虑要不要发挥一点女神的功能,让咖啡温度稍微降一点的时候,一辆甲壳虫沿着街道开了过来,停在陶乐思身边。 车窗摇了下来,陶乐思看到希尔达戴着墨镜的脸。 「你已经都准备好了吗?」陶乐思弯下腰,隔着窗户问希尔达。 「当然,」希尔达说,「我一直都已经准备好了,我的女神。」 陶乐思拉开车门,坐上了车。她们在车上吃完了早饭,换陶乐思开车。 她刚放下手剎,就听到希尔达对她说:「稍等一下,桃乐丝。」 陶乐思转过脸看向她:「怎么了?」 希尔达伸手扳过陶乐思的脸,她摘下了墨镜,凑上来亲吻着陶乐思的嘴角。陶乐思刚想问她这是怎么了,但是她来不及说话,希尔达的唇舌已经长驱直入,陶乐思尝到了一点咖啡的味道。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很短,因为陶乐思还是处于一个比较懵的状态,所以当希尔达离开了她的时候,她还有点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希尔达的神色如常,出了她的嘴唇带着水色,脸颊上有着一抹淡淡的红。她又戴上了墨镜,用以隔绝外界。 「这样,也许你会愿意相信,我是不会后悔的。」希尔达说。 「我当然相信,」陶乐思挂上了档,「你无需证明什么,我始终都是相信你的。」 她踩下了油门,汽车的发动机发出轰鸣,沿着道路朝着小镇之外飞驰而去,像是星辰冲出了宇宙的轨道,远方的银河璀璨。 第78章 番外—希尔达的故事 从一开始, 我就知道她不是桃乐丝·恩格尔。 我曾经在一本古老的讲述巫术的书籍中读到过类似的情况。附身、或者是灵魂替换。总之,差不多就是这样。我相信是赫卡忒女神选择了桃乐丝·恩格尔,并完完全全取而代之。只是在那个时候, 我还无法明白,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出生在一座小城里。5月的时候,德国投降了;我的母亲那时候怀孕四个月, 她终日忧心忡忡, 她对一切事情都感到焦虑:担心地窖里储藏的土豆会发芽,担心歹徒会闯入家中抢劫,担心空袭,担心丢掉她的工作,担心我父亲会突然患病,担心会被半夜从床上拖起来送进集中营。就这样, 她带着这些忧虑过了半年, 我出生了。我继承了她对一切事情的忧心, 从我童年开始,我就在渴望强大的庇护所, 这个庇护所远比父亲、母亲或者我家的房屋更坚不可摧, 且能够容纳一切。 我以为这个庇护所是艺术, 是舞蹈,后来我又认为它是家庭,是爱情, 是宗教。直到最后,我看着桃乐丝·恩格尔的眼睛时, 我忽然明白, 原来这座庇护所, 就是我自己在不断寻找着的道路。 正如我所意识到的,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不是桃乐丝·恩格尔。 那是一个普通的早晨,她上课迟到了。在经过练舞室的时候,她停下脚步,隔着门上的玻璃向里面张望。我正在练舞室里准备上课,突然,我转过了头,和她对视。 那张脸蛋,仍然是钢琴系的学生桃乐丝,但是眼睛——准确地说,是眼神——深沉得像是蕴含着深夜,又带着令人无法隐藏的光彩。使我得出一个荒唐的结论,她并非桃乐丝。 但是直到好几天之后,我才问她,你不是桃乐丝·恩格尔,对不对? 我们在练舞室的木地板上跳舞,她的身体僵硬,但是她仍然随着我的动作,笨拙地迈步或是抬手,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像是一个普通女孩。我知道,她不是桃乐丝,她是一个不知从哪里而来的恶灵。 她看着我,用她明亮的眼睛,脸上带着捉摸不定的笑容,她回答我,如果她不是桃乐丝,我会怎么做呢? ……我会怎么做?我应该怎么做? 我喜爱她的琴声,我喜欢她试图从演奏的曲目中所要传达出的东西。无论是她在弹奏萧邦、莫扎特、普罗科菲耶夫,或者是我所没有听过的小调时,我都能感受到她的意图。我对她强调「弹奏你自己」,她的确也弹奏了更多轻佻、离经叛道的东西,但是我想,她始终没有领略其中真正的含义。 她无法弹奏她自己,并非因为她不了解自己或是演奏技术欠缺,而是因为她的世界太过广博,包罗万象,以至于任何一个闯入其中的人都会眼花缭乱,乃至无所适从,那是一个我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我从她的琴声中,听到了她的灵魂。 一个苦痛,却又永远不会沉沦的灵魂——时而成熟得惊人,时而幼稚得可笑;她像是来自于异国他乡,又像是只会出现在我的梦中,对我呢喃。我无法不被她吸引。 这个莫名其妙就成为了桃乐丝,成为我的学生的女孩到底是谁?她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但事实上,那时我对艺术方面的事情并不是很上心,就算是对于探寻桃乐丝,也没有非常热忱。献祭、唤醒沉睡中的女神、地下迷宫中神秘出现的恶魔使者等种种事情我焦头烂额。 第135页 在祭祀仪式之前,我对赫卡忒始终是恭谨而敬畏的心情。信徒信仰的终末,仍然是一睹神的真容,我想这是英格丽的意愿,也是我的使命。 我的内心感受到一种无比痛苦的、撕扯的力量。我享受着桃乐丝所带给我的新鲜感,即使我背对着她,我都能感受到她在打量我时的目光。这是恋爱,是博弈,是利用艺术作为触角的彼此试探,我相信这一点。 她给我的感受与爱德华或者英格丽都大不相同。她永远给我一种神秘而新鲜的感觉,好像在她的身上蕴藏了另外一重宇宙。她是异端神,是美丽的使者,我无法抗拒。 但是我知道,赫卡忒降临之后,她如果不是容器,就是祭品,她终究会死在仪式之中。 第一次,我产生了私心。 我想要救她。 我甚至真的试图救她了,我想过将她藏在莱兹,藏在爱德华的故居中。那天我们都喝了酒,我觉得我更容易能够提出这个建议,但是她干脆利落拒绝了我,态度坚决,不容辩驳。她说她会陪着我,即使我暗示她会死在女神降临的圣光之中。 于是,我又试图和地下室的恶魔进行交易。在那个时候,我对于赫卡忒女神的了解仍然是浅显,乃至于是不准确的。地下室狼人一般的恶魔大约于1983年或1984年就出现在了那里,而我将其误认为是女神在人间投射出的影像。我恳求这个恶魔,放过桃乐丝·恩格尔。 但是,恶魔始终没有给予我答案。 我无法阻止仪式的进行,就像我也无法遏制自己去爱她。于是我接受了命运,接受了一切事情的发生。先是期末考试……她在台上弹着乱七八糟、让钢琴老师大为光火的曲子,同时,她侧过头看向我,用琴键、用和弦、用眼神,试图触摸我,挑衅我,或者是,让我能够感受她。 我感受到了,我完完全全能够从她的琴声之中感受到,仿佛她敲击的不是琴键,而是我的躯体。恐惧和战慄侵蚀了我,但是我没有试图逃脱,于是她得寸进尺,进一步亲吻、抚摸、侵犯。悲伤完全将我淹没,我放弃了周旋或者是拒绝,我决定彻底接纳她,回应她,因为我仍然希望,她能够活下来。 在祭祀前的那个夜晚,学生们都放假离开了学校,她来到了我的房间。她质问我,为什么我会害怕她受到伤害。 她明明知道答案,我们都知道答案。 因为我爱她。 她像疯了一样,如同野兽进攻。我挣扎着,关掉了床头的灯,让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我把一切都忘了,只有悲伤如浓重的夜色一般包裹着我。我爱她,而我知道她会死。如果我有私心,就让这私心完全在黑暗里沉默,随后溺死。 那一天,我一直都记得很清楚。十一月二十三日,赫卡忒女神生日的前两天,是我的生日。天气很冷,夜空中飘着雪,她年轻的躯体裹挟着我。她的手指划过我的身体,像是在弹奏一首无调的曲子。她对我咕哝着我所听不懂的语言,或许那是一种咒语,我无法判断我的感受是痛苦,还是快乐。我睡着时做了甜蜜又血腥的噩梦,梦中永远都有低垂下来的天空。我会记着那一天,那天是我的生日。 在我醒过来之后,天已经亮了,雪依然从阴沉的天空中不断飘下来。桃乐丝已经离开了,我庆幸她不在这里,最起码避免了许多尴尬。 我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忽然想到刚刚和爱德华结婚的那段日子。短短的蜜月期间,我一直觉得很开心,和所有人一样的开心。但是自从爱德华死后,我知道我已经彻底失去了这种快乐的权利——直到现在,直到桃乐丝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所学校里,而这种快乐是短暂的。因为我知道,仪式开始之后,桃乐丝很有可能会死于赫卡忒女神。而我作为一个普通人,无从与神的力量对抗。 直到时间的最后,我仍然希望我能救得了她,带她逃离这个地方,逃离有着黑暗和母神的所在。 然后祭祀仪式不可阻挡地开始了。充斥着火光和鲜血、信仰与虚伪的仪式。我终于意识到我犯了多么大的错误,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不曾对桃乐丝透露过女神的事情,她却对此了如指掌,她为何能够准确地寻找到地下祭坛。 原来她就是赫卡忒的三分之一。 祭祀仪式上发生了很多事,确实全然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和她的身份彻底发生了转变:曾经我是筹划一切的人,她是无辜受害的学生,而仪式之后,她是全知全能的女神,而我只是一个信徒。 而且,她带着冰霜王冠的模样的确非常美丽。与索莎娜不同的是,作为女神而存在的桃乐丝,仍然是她,她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你究竟是谁?从哪里来?」我曾经这样问过她。 她回答我,她从很远的地方,很久之后而来。 这句话,我在之后很久很久,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但是祭祀仪式还是结束了。为了我,她和她的朋友索莎娜反目成仇,以至于不得不让第三位女神调解——在那时,桃乐丝和我都还不知道原来克劳迪娅是个冒牌货。总而言之,在一切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之后,桃乐丝带我离开了学校。 这是我并未曾设想过的情况。我以为我爱上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幽灵,但我最终发现,那个柔弱的幽灵就是我所信仰的神。她告诉我,信徒天然就会被她的神所吸引,反过来,神也是同样的。 第136页 足够幸运,也足够不幸。我从来没有假设过我爱上一个神祇会怎么样,换句话说,我也没有意识到,神祇爱上了我,又会怎么样。 桃乐丝再度取得了胜利,她占据了完全的主导权。 我不得不重新调整着自己的心态,毕竟对于桃乐丝和对于赫卡忒女神,我完全是不同的情感。而将两者融合起来,居然也没有我所想像得那样困难。 不,我想,最初我爱上桃乐丝,并非因为她与女神冥冥之间相联繫的某种特质,我爱上她,因为她就是她,仅此而已。 再之后,就是桃乐丝发现了英格丽的事情。这件事,我曾经以为尘埃落定,但就像那些流逝的时光忽然又倒流了,出现在我的面前。 1970年,爱德华死后,我连夜收拾了行李,只身一人来到了这座城镇,但我知道我的记忆仍然在拷问着我,我在之后的多少年里,都无法走出爱德华那座在莱兹小小的三层公寓。 英格丽及时地将我从深渊中拉了出来。她有着美貌和财富,她在街边吸着烟,向我搭讪,然后领着我走进一家高档的餐厅。两个小时后,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我,提着箱子,又来到了她的房间里。 她引导我信仰赫卡忒女神,给了我办学校的钱,甚至还将产权为康拉德的楼房作为校舍。 「你的丈夫也许会有所不满。」我对她说。 「管他呢。」英格丽回答。 我从来没有见过英格丽的丈夫,康拉德先生。英格丽说他去了瑞典做生意,她从来没有收到过他寄来的信件或是发来的电报。英格丽说他也许淹死在了厄勒海峡,也许在达拉纳被抢劫犯捅了一刀,也许喝醉了倒在基律纳的街头被冻死了;而我有时候甚至怀疑,世界上是否存在这个姓康拉德的男人。 从1970年到1975年,我和英格丽住在一起,我们的艺术学院渐渐有了起色,直到1975年英格丽失踪。这五年之间,我们亲密无间,但我和英格丽并没有发生什么。 我仍然记得,那可能是1974年或者1975年的某个夏天夜晚,空气潮热而沉闷,房间中风扇在费力地转着。我把窗户打开,仍然感觉到那种湿热的暑气一阵一阵地涌入房间之中。 英格丽在吸菸,她问我是否也想吸菸。夜已经深了,她心不在焉,东拉西扯地说着无关的话题。时而又说学校里的某些事情,时而又说周末一定要去一趟雷曼庄园,她想念那里的法国菜。 我站在窗前,望着她在房间中来回踱步的身影。之后她走到了我的面前,扔掉了菸头,捧起了我的脸。她身上的香水散发出浓郁的气味,像柏林百货大厦装饰着霓虹的橱窗中所散发出的味道。 「也许你不介意这样,希莱丽娅。」她说。她一手轻轻地拨开我的头髮,我的头髮散了下来,肩膀和脖颈出了一点汗,有些刺痒。 我摇了摇头。于是她说了「对不起」,又重新点起了一支烟。 我问:「你生气了吗?」 她摇头:「我没有生气,希莱丽娅。我很喜欢你,就是这样。」 在英格丽失踪之后的十年之内,我一直都在想,如果当时没有拒绝英格丽,是否会有什么不同。 在70年代的时候,全国的失踪案仍然时有发生,失踪人口也许是加入了什么政治组织,也许是偷渡到了国外,也许是被害了,尸体被藏在了某些角落,只在警察局的柜子角落里留下一本又一本或许不会再被翻开的档案。 英格丽莫名失踪之后,我去报了警。警察搜查了学校,询问了附近的酒店和餐厅,他们问我问题的方式让我感觉到很不舒服,他们在语气之间似乎怀疑是我为了侵占英格丽的财产,杀了英格丽一样。 在英格丽失踪的第一个五年,我仍然常常梦到她。那些梦沉闷得像那个夏夜,永远飘着可怖的黑雾,一切都在黑暗之中缓缓窒息。梦里,英格丽对我说,永远不要去追查她的下落。 在英格丽失踪的第二个五年,我发现我越来越像是一个居住在高楼上的巫婆。除了女神和祭祀的事情,我不再有其他的奢求。直到桃乐丝出现,我意识到,除了女神居住的黑暗深渊,宇宙依然包罗万象,银河闪耀。 十年之后,桃乐丝告诉我,英格丽是被乌利尔封印在地下深渊的裂缝之中。 桃乐丝一直对英格丽有种莫名的敌意,而我觉得这种敌意实在有些可笑,毕竟十年的时间太长了。但我从来都没有找机会向她说清楚,她一定会觉得我并没有说实话。 只有在我发现她和天使乌利尔仍然有联繫的时候,我开始感到惶恐。我无法预料到与天使交往的后果,或许会如同英格丽一样,被封印在一个除了魔鬼谁都不会知道的地方。可是我难以表露出来,我问她是否想要与天使交易,再度封印英格丽,当我看到她的表情时,我想,也许我犯了一个非常大的错误。 在我意识到的时候,我的眼泪已经滚落了下来。于是她便又走上前来,亲吻着我的脸颊。 神祇看来,信徒的担忧与保护都是可笑的。她们轻而易举就能够具有的神力,人力却难以企及。 实际上,我们永远处在不平等的两端。我想,也许这就是我所想要的,我要一个安全的庇护所,那就是赫卡忒女神的黑暗之下。 然后她带着我离开了城镇,我们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山路上转了三四天。我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快乐了,车上燥热,椅子也很不舒服,晚上住的旅馆条件堪忧,但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太阳照射着,她将档杆推入五档,汽车在马路上疾驰。她让我看到了不同的景象,如电影画面一般,她让我一点点看到了她的内心。我们在马路上接吻,风从山上吹了下来,被山峦遮挡住的地方,或许有一望无际的海洋。 第137页 我终于明白桃乐丝曾经告诉过我,她从很远的地方、很久以后来是什么意思了。 她来自于时间的缝隙,来自于未来,来自于另外一个空间。她确实是时空旅行者,是女神,她从星辰中而来,诞生于流星与黑夜,她来到我的身边,为了告诉我,原来我终究会归于深渊,原来我终于会在她的怀中安睡,永远安睡。 第79章 番外—关于cos吸血鬼这件小事 「我被吸血鬼咬了。」陶乐思面无表情地说。 希尔达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 嘆了口气,目光仿佛是在遗憾附近怎么没有精神病院的护工冲进来把陶乐思带走。她做出了一个想要拿出一支烟点燃的动作,但她发现烟盒已经空了。 在此之前, 陶乐思以「抽菸有损于健康」为由, 没收了希尔达的香菸,把它们全部扔进了巴拉顿湖湖畔的垃圾箱。那个垃圾箱如同古董一般陈旧, 纯属湖边的摆设, 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垃圾。 难得的,希尔达跟她信仰的女神吵了一架。因为她的烟不便宜,而且她需要这些烟作为生活必需品,没有人可以说戒菸就戒菸,她最多只能答应暂时戒酒。总而言之,这场吵架的结果是陶乐思做了让步, 希尔达每天吸菸需要进行配额管理, 最多不能超过五支。 她们现在居住在匈牙利和罗马尼亚交界处的一座城堡内。城堡开放参观之后, 接入了电力系统和水网,被打造成了一间住起来不怎么舒适的酒店。 两人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星期了。陶乐思并不是非常喜欢这里, 她一直想要去阳光充沛的西班牙或者义大利, 但是希尔达却异常热爱这里的安静, 还有那阴沉、哥德式的氛围。 根据酒店的对外宣传,这里以前住过吸血鬼,而且城堡后面的空地上, 至今还保留着17世纪的坟墓,据说吸血鬼就是从那里爬出来的。 适逢旅游淡季, 游客很少, 天气也不太好, 终日里阴惨惨的, 有时候会下雨,空气又冷又潮,除了躲在房间里,围着烧电的假壁炉,喝热巧克力,看着雨珠从玻璃窗上滚落,几乎无事可做。 陶乐思相信自己是无聊疯了,才会突发奇想,觉得成为吸血鬼也不错。 「这里还没有到特兰西瓦尼亚区,桃乐丝。」希尔达终于说道。 她们住在酒店里一间光线阴暗的房间里,房间里后来加装的吊灯总是摇摇晃晃,卫生间里一股柑橘古龙水的气味。从狭小的窗口可以望到远处暗灰色的湖泊。每当乌云开始在天上聚集的时候,湖上就会升起白雾。 「我刚才下楼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高个子穿斗篷的人。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在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獠牙从嘴唇中显露了出来,他是吸血鬼。然后他咬了我。」陶乐思非常严肃地说。 事实上,她确实遇到了这么一个男人,这男人不仅嘴里有獠牙,手上还拿着一大堆獠牙和零钱——零钱是真正的匈牙利福林,獠牙是塑料的假牙道具,他是一个在酒店里兜售吸血鬼玩具的小贩。于是陶乐思买下了一个假牙。 她对着镜子看了看戴上假牙的效果,塑料垫得牙龈发痛,她觉得自己有点像《回魂夜》中周星驰的扮相。 「总之,我就是被吸血鬼咬了。」她继续强调。 希尔达挑起一边眉毛:「被吸血鬼咬了?然后呢?」 「然后我就会变成吸血鬼。」陶乐思说。她从衣服口袋里去找那副假牙,结果找来找去没有找到,大概是走在半路上就丢了。 希尔达的眉毛动了动,摆出「我就静静看你表演」的表情。 陶乐思懊恼地嘆了口气。她站起身,走到希尔达面前,居高临下地吻她的额头。 「总之我现在就是吸血鬼了,」她说,「不过程度还没有索莎娜这么严重。」 希尔达穿着一件麻制的裙子,这种布料柔软且粗糙,上面总会形成深深浅浅的褶皱。陶乐思喜欢它的触感。 「现在才是下午,桃乐丝,」希尔达说,她闭上了眼睛,因为陶乐思的吻落到了她的眉骨和眼皮上,「我以为吸血鬼在天黑之后才会出现。」 「吸血鬼都会与时俱进。」陶乐思说。 她在希尔达身边的沙发跪坐下来,拥住希尔达的肩膀,低下头,亲吻着希尔达的侧脸。 「我时常想要索取更多的祭品,」她说,希尔达的头髮沾在她的嘴角,「虽然不至于像索莎娜那样把more作为口头禅。」 希尔达把膝头上放着的一本杂志丢到一旁,伸手回拥住她,轻轻在她唇角上吻了一下。 「我知道你很不满意。」 「不,」陶乐思说,「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不喜欢这里。」 「如果没有你在这里,我确实不喜欢这里;但是因为你在这,所以我很喜欢。我喜欢这个房间,也喜欢卫生间里的味道,还有那个可能藏着哥斯拉的湖。」 「哥斯拉?」希尔达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没什么,只是一种传说中的怪兽。」 陶乐思的嘴唇在希尔达下颌附近流连着,一直到她的耳垂和脖颈。不出所料,她看到希尔达的耳朵有点发红。 她亲吻着希尔达的脖颈,在上面留下一个又一个的红印子。原本她并不太擅长于种草莓,而且总是担心会一不留神搞出个肺栓塞之类的严重后果。但是现在她已经有经验多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希尔达皮肤苍白、血管又浅的缘故,她轻而易举地就能留下来吻痕。 第138页 她伸出舌尖,舔吻着希尔达的脖颈,感受到血管在她的皮肤下跳动。 生命、舞蹈、艺术、鲜血、献祭。一些原始的渴求涌上了她的心头,她想要得到更多的东西,女神的人性与女神的本能相互交织,在柔情亲吻与暴力撕咬之间来回摇摆。 而且陶乐思明白,本我与自我的博弈之中,本我一次次占据了上风。 希尔达的衣服已经被褪下去一半,她的身体在下午从窗口透进来的天光之中看起来很瘦,瘦得像某种现代主义的艺术品。用铁丝拧成骨架,用白色的陶土作为血肉;但是在陶乐思看来,这一切都很美,像斯特拉文斯基的音乐,属于前卫的、现代的艺术。 她的牙齿咬了下去。希尔达的唿吸声变得急促起来,她倒抽了一口气。 「桃乐丝……」她轻声说,细长有力的手指攀住了陶乐思的肩胛,「桃乐丝。」 陶乐思的舌尖尝到了一点淡淡的血腥味。希尔达脖子上的血管跳动得好像更快了,被陶乐思牙尖咬破的地方微微有点发凉。陶乐思又尝了一口,的确是血的味道,带着铁锈味,若再仔细品尝,好像也能感受到一丝甘甜。 她的动作弄疼了希尔达,但是希尔达从来都不善于表达出痛苦的情绪。她只是仰起头,体会着女神所施加给她的一切。 「现在相信我是吸血鬼了吗?」陶乐思在希尔达的耳边低声说道。 她倾身,将希尔达温柔且不容抗拒地按在沙发上。希尔达的头髮散开,披在肩头。脖子上有一点血流淌了下来,血也是浅淡的颜色,淌在白得像是石膏一般的皮肤上。 「好吧,你现在是吸血鬼,我的女神,」希尔达睁着眼睛,望向她,嘴角带着一点笑意,「那么我呢?我是你的食物,还是你的新娘?」 「吸血鬼德古拉有三位新娘,与其说是他的新娘,不如说是他的僕人,」在这般柔情缱绻的时刻,陶乐思居然陷入了沉思,「不,夫人,你既不是我的食物,也不是我的新娘。」 「可是你咬伤了我,而且你告诉我,你是吸血鬼,」希尔达眼中笑意更浓,她伸手,轻轻在自己颈侧的伤口上擦拭了一下,看着指尖沾着的血,「难道现在你已经反悔了?」 陶乐思握住了希尔达的手,将她的指尖吮入口中。血腥味,淡淡的甜味。陶乐思从某种程度上能够理解索莎娜对于希尔达鲜血的渴望,她同样爱着希尔达的鲜血。 「是的,夫人,」终于,陶乐思停止了胡思乱想,她说道,「我现在不是吸血鬼了,因为我觉得当吸血鬼也没什么意思。你要知道,你总是能够救赎我。」 她俯下了身,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希尔达的身上。但是,她知道希尔达能够承受得住,就像希尔达能够承受得了所有生活的苦痛一样。 她再度亲吻着希尔达脖颈侧被她咬伤的地方。伤口随即癒合,只留下一点点干涸的血迹。女巫的慰藉能够治疗伤口,女神的慰藉当然也可以。 「只要我还能拥有你,夫人,」陶乐思低声说,「我就仍然拥有一切。」 希尔达伸开她纤瘦的双臂,揽住了陶乐思的脖颈。她的手臂能够在舞蹈之中表现出一切——风暴、挣扎、欢欣、死亡。她拥抱着陶乐思,回应着陶乐思的时候,陶乐思就拥有着舞蹈之中所有的世界。 风暴在湖面上酝酿,风从地平线的彼端吹了过来,越过平原与山地。世界在女神脚下的深渊之中沉睡,陶乐思的吻落在希尔达的身体上,她的手指抚摸着怀中的躯体,这完全像是一场祭祀仪式了,伴随着洪水与饥馑,于世界形成之初,这样的仪式就在进行。 沙发上铺着的毯子被两人弄得捲成了一团,但是她们已经习惯了如此。 在事情之后,陶乐思还在试图寻找她买的假牙道具,但是一无所获。于是,她只好对希尔达宣布,作为女神,被吸血鬼咬了不太成体统,所以,她并非是吸血鬼。 第80章 番外—关于相处的这件小事 (一)关于年龄 一般情况下, 希尔达很少过问陶乐思的往事,诸如她的出生年月、籍贯、身高体重、政治面貌、受教育程度、证件类型、证件号等等。 但是不一般情况下,希尔达会旁敲侧击地询问她一些往事。 比如, 陶乐思曾经做过怎样的工作, 在她成为音乐学院的学生桃乐丝·恩格尔之前,究竟芳龄几何。 「那么, 您觉得我应该有多大岁数呢, 夫人?」陶乐思笑眯眯地问希尔达。 「我难以猜测,桃乐丝,」希尔达说,「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应该年纪不大,与桃乐丝差不多, 大概二十出头;有的时候, 我觉得你的阅歷很丰富, 你的年龄至少要三十以上了;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你可能真的像赫卡忒那样, 在公元前就已经诞生。」 她们在聊这些事情的时候, 正坐在海滩的沙滩椅下面, 一把印着碳酸饮料gg的巨伞为两人遮住了烈日。这里是义大利撒丁岛一个名叫porto ferro的海滩,它的沙滩中含有某种矿物,因此呈现一种奇异的橙黄色, 在阳光照射下像金子一般,远处的海水蓝得发绿。 「我并没有几千岁, 我觉得如果能活那么久, 通常都是厌世的, 既不想品尝美食, 也不想尝试爱他人或者被爱,」陶乐思说,「不过,你希望我有多少岁呢,夫人?」 第139页 希尔达耸了耸肩膀,她的鼻尖被晒得发红,因为总是戴着墨镜,脸上被晒出了一个镜框形状的痕迹,不过这样能够显得她的脸色健康一点。 「我不好说。」希尔达说,她伸手拿过放在沙滩椅把手上的饮料,是只掺了一点点阿佩罗的橙子鸡尾酒,里面飘着几块冰。陶乐思试图用她的力量一直维持着饮料的低温,起初她总是控制不好,将一杯酒变成了一大坨冰块,不过经过几次练习,她现在已经轻而易举就能让饮料维持这最佳饮用温度。 陶乐思眺望着海水,说道:「我希望我能够年纪大一些,这样走在路上,别人就会说,你看这是多么酷的一对,我不希望听到他们会说,你看,这个严厉的母亲带着她可怜的女儿出来度假了——你笑什么,夫人?」 希尔达笑着侧过头,牙齿在阳光下发亮。 「起初我也希望你年纪大一点,这样我们年龄差别就没那么大,你就可以理解有时候我会对你抱怨的一些琐事。家庭、婚姻、中年危机。而且我得鼓起勇气,才能去爱一个比我小将近二十岁的人。不过现在,我觉得我已经不太在乎了。」 她说完了,转过脸,又凝视着远处的海。海浪捲起来,带着白色的泡沫。这里的海域适合冲浪,不过陶乐思并不打算尝试这种自己没有接触的运动以丢人现眼。 陶乐思之前一直无法想像她会和希尔达在海边度假,穿着泳衣、裹着浴巾。她觉得能说服希尔达脱下她修女一般的袍子,穿上泳装,难度应该比让克劳迪娅加入无产阶级工人先锋队伍还要困难,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希尔达的行李里有泳装。 希尔达大大方方就换上了泳装,没有任何忸怩,就好像这些泳装和她的黑色长连衣裙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不得不承认泳衣真的非常能够显示她的身材,尤其是她的腿,长而匀称,舞者长期的练习造就了美丽的线条,陶乐思感到十分嫉妒。 「你这样穿真的很好看,夫人,」陶乐思说,「你应该扔掉你所有的修女服。衣物应该勾勒出你的美,而不是掩藏它们。」 「你把它们叫做修女服?」希尔达很诧异地问,「我认为那只是一种类似于吉普赛人的穿衣风格。而且我在这之前都认为你会喜欢这种风格的。」 ……好吧。 「我不喜欢,」陶乐思很认真地说,「虽然你穿着它们很美,但那是因为你的美丽,而不是因为这些衣服很美。」 希尔达不再说话,她的脸颊看起来有点泛红。 陶乐思将手遮在眼前,向远处遥望着青蓝色的海。海鸥从地平线上游弋而过。 「还是刚才的问题,夫人,」陶乐思忽然说,「如果我没有那么年轻,但是年龄也没有那么大……如果我快到三十岁,但是依然还有几年才会过三十岁的生日,也许我二十五岁,也许我二十九岁,你会喜欢我吗?」 希尔达侧过头,隔着墨镜打量着陶乐思。她的手里仍然抓着她的鸡尾酒,水珠在杯子上凝结着。 「那正是最合适的年纪,桃乐丝,」希尔达慢慢地说,每一个词语都说得很清楚,「对我而言,那是最好的时候。」 (二)关于陶乐思是否有前女友这件事 从海滩回到下榻的宾馆之后,天还没有完全黑。陶乐思自作主张不打开宾馆房间的灯,她和希尔达就一直坐在光线愈发昏暗的房间之中。 陶乐思在对自己进行一系列暴晒之后的紧急处理,类似于冰敷、涂抹修復膏之类的。但是希尔达告诉她,她们并不需要这些操作,如果能够晒出健康的小麦色皮肤,那就再好不过了,虽然这一两天有能会被晒脱皮,甚至于晒伤。她已经许久都没有度过假了,她需要在这样的海滩上好好接受一番阳光的洗礼。 好吧。陶乐思再一次感受到了东西方的审美差异。 她其实很想告诉希尔达,她不希望希尔达拥有一身小麦色的皮肤,因为希尔达经过暴晒之后,皮肤往往会显出一种难看的红色,估计离健康的小麦色还有一定的距离。而在她的印象之中,希尔达始终是苍白而超脱的。 她们在酒店里吃过了晚餐,酒店准备了烤鱼和布丁,还有当地生产的一种白葡萄酒。烤鱼上放着柠檬片,吃起来有一种热带特有的独特香味。陶乐思吃得很饱,所以她现在精力也充沛。 「桃乐丝,」在黑暗之中,希尔达忽然说话了,「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也许你的年龄有二十九岁?」 「是的,夫人,」陶乐思说道,「如果你不喜欢二十九这个年龄的话,我可以再调整这个数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黑暗中,希尔达坐到陶乐思的身边,摸索着握住了她的手,「我只是觉得,如果你真的是二十九岁,也许你早就已经结婚了,我二十三岁的时候就结过婚了。」 陶乐思愣住了。 她从来没有想到希尔达会这么问。 但是,这好像也并不奇怪。毕竟,她已经知道了希尔达前夫和前女友的情况,但希尔达却几乎对她一无所知。 她在黑暗中拥抱住希尔达的肩膀,亲吻着希尔达的脸颊。 「你在二十三岁结过婚,并不意味着我在二十三岁也结过婚,」她轻声说,「我没有结过婚,夫人,如果说非要结婚的话,也是和你结婚。需要我来安排教堂吗,夫人?」 第140页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桃乐丝。」希尔达在渐渐陷入一片黑暗的房间中说道。 窗户敞着,风吹进来带着海边的味道,像是她们在餐厅吃下的贝类和鱼汤。 陶乐思拥着希尔达,等待着她继续往下说。 等待了许久,希尔达终于说话了,她的声音好像有一点发抖,如同她也不太有把握一样。室内的光线太过昏暗,陶乐思无法看清楚她的表情……海风一阵又一阵地吹进来,带来热气和潮气。 「我没有和女孩做过这样的事情。总而言之,不管你信不信,我起初认为做|爱只不过是履行作为妻子的义务。你知道,我对你说过,爱德华是一个正直的人,我们这么做,是因为想要一个孩子,或者夫妻之间应该这么做,而非获得什么快乐……但是和你在一起,我确实得到了快乐,我说不清楚你表现得怎么样,或者我表现得怎么样,事情就是这样……我觉得快乐。」 陶乐思嗯了一声,耐心地等着希尔达继续说下去,虽然她感觉好像情况有点不太对头。 「那么,桃乐丝,也许你有过女朋友,对不对?在你的那个世界,在那个很久以后才会到来的世界。你有女朋友,你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你会让我感到快乐……我这么说或许有点冒犯你,我的女神,如果你不高兴的话,我今晚实在喝得有点多……」 陶乐思终于在黑暗中微笑了起来。 「夫人,你听我说,」她说,「我没有前女友,我只有你。无论你相信与否,当与所爱的人做一些事情的时候,第一次、第二次或许会生疏,在之后,就不会这样了。」 希尔达没有说话,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发亮,窗户外面透进来一点微光,一切都仿佛梦境一般朦胧。 「桃乐丝。」她如同嘆息一般说道。 不再等希尔达说出更多的话,或者问出更多令她啼笑皆非的问题,陶乐思已经倾身,吻住了希尔达。风从敞开的窗户中,将窗帘吹得鼓了起来,室内有一股大海咸腥的气味。这些都让陶乐思感到很安心,因为希尔达就在她的怀中。一切都很好。 第81章 番外—关于化妆这件小事 陶乐思会化妆。虽然说不上多么擅长, 但是她很自信能够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希尔达也会化妆。她说,以前在舞团中的时候,化妆是一项必备的技能。登台之前, 化妆师一般都会很忙, 无法妥善地处理每一位舞者的妆容。 当陶乐思发现希尔达的所谓「会化妆」是指会使用刷子把整张脸像刷了几吨大白,用黑色的色彩把眼皮整个涂黑, 然后用深红色的口红将嘴唇抹得好像刚吃完小孩之后, 她严肃地纠正,这不叫会化妆,这叫做能够区分化妆品的用途,然后将它们分别抹在脸上而已。 会化妆意味着,能够根据自身的特点,修饰不完美的部分, 展现出一个更加美丽的自己, 并且能够根据应用的场合随时调整它们的风格。 比如说, 现在她们将要去音乐厅听一场音乐会,贝多芬《莱奥诺拉序曲》第三号, 和他的田园交响曲。陶乐思不算非常喜欢贝多芬, 但是她喜欢和希尔达一起去听音乐会, 并且决定亲自给希尔达化妆和挑选衣服。 「你本身就已经很美了,我的夫人,」陶乐思捧着希尔达的脸, 温柔地说道,「但是化妆能够使你的美丽更加突出, 无论你想突出什么——你深邃的眼睛, 或是你秀气的骨骼。」 「我知道, 桃乐丝, 」希尔达回答她,「我相信你,你能够将任何人都修饰得更美。」 陶乐思准备了很多化妆品和化妆工具,它们像是古玩爱好者的收藏架一般,摆满了整个桌面。但是八十年代的化妆用品显然不如四十年后的化妆品种类繁多,即使在经济相对较为发达的欧洲而言也一样。不过通过陶乐思不懈地搜刮各类百货商场,还是凑齐了比较基本的化妆工具。 有的化妆品品牌陶乐思并不陌生,比如美宝莲、兰蔻、蜜丝佛陀,也有一些陶乐思未曾见过的牌子,比如丹祺、卡夏尔。 陶乐思在桌面的瓶瓶罐罐之间检索了一通,挑选了一瓶粉底液。 「首先是底妆,夫人。」 她在手指上倒了一点粉底液,轻柔地涂抹在希尔达的脸颊、额头和下巴上,随后将它们缓慢地、打着圈地涂开。 「我可以自己来,桃乐丝。」希尔达看起来有点不太自然。她抿了抿嘴,躲避开陶乐思的眼神。 但是陶乐思的动作温柔而不容拒绝,她用手指摩挲着抚摸希尔达面庞的每一个角落,确保颜色完全均匀了。现在,希尔达的脸看起来没有那么苍白,但仍然缺乏血色。 「好一点的粉底液会保证很长一段时间之后都不会暗沉,虽然我不确认我正在使用的这种产品是否具有这种功能……算了,我们还是接着上一点腮红吧。」 陶乐思打开一管口红。口红的壳子很好看,尽管它的形状令陶乐思有点不快地想到了乌利尔云上宫殿里那些装饰着竖形条纹的罗马立柱。口红颜色呈现一种偏橘的红色,很像是后来流行的番茄色。 陶乐思用指尖沾取了一点口红的颜色,小心地涂抹在希尔达的脸颊上,然后将它缓慢晕开。 「我知道我专门买了腮红,」陶乐思说,「但是我更喜欢用口红作为腮红,这大概是一点个人的小癖好。」 第141页 上好腮红,再扑了一遍散粉后,底妆差不多就完成了,陶乐思端详着她的作品,满意地点点头。 她一直没有购买到足够细腻的底妆产品,所有的粉饼粉质颗粒都太粗了,但是至少能够遮挡一下脸上的细纹和瑕疵。 「然后是眼妆。」陶乐思说着,一边从化妆品中挑选着合适的眼影和刷子。 欧美化妆品的眼影盘大多都像水粉颜料盘一样五彩缤纷,其中很难选出陶乐思所喜欢的颜色。但是这难不倒陶乐思,只要买回来一百种不同颜色的眼影,就总会有陶乐思所喜欢的颜色。 「先用一种比较浅、比较亮的颜色打底,」陶乐思说着,用一支刷子沾着亮色的粉末扫着希尔达的眼皮,她一直都觉得希尔达的眼睛是她脸上最美的地方,所以她时而只觉得用一些深一些的颜色强调出她眼睛的轮廓即可,时而又觉得必须在希尔达的眼睛上需要画出一座彩虹,「然后用深一点的颜色加深眼尾……我喜欢这种偏一点紫色的红色调。」 她发现自己下手有点重了,希尔达的眼尾现在看起来好像被人打了一拳——当然,陶乐思笃信这是这种眼影产品太过显色的问题,而不是她化妆技术的问题。于是她马上又拿了一支干净的刷子,将多余的颜色刷掉。 「眼中和眼头需要一个最亮的颜色的颜色提亮,我得让你更加亮眼一些。」陶乐思一边说,一边用挑剔的眼光在一大堆眼影色彩中寻找着合适的颜色。 眼影部分花费了一些时间,而眼线和睫毛部分则花费了陶乐思更多的时间。当眼妆整个完成之后,她用挑剔的眼光打量了一下,她觉得很好,希尔达的眼睛被她化得温柔而湿润,那种冷漠而犀利的眼神被中和了,虹膜的颜色比以往而言都更加明显地显出碧绿的颜色。她用亮片扑在希尔达的眼角,像是流下的晶莹的泪。 然后陶乐思挑选了眉笔,开始勾勒出希尔达眉毛的轮廓。 希尔达的眉毛很淡,也许作为雅利安人种而言,天生就是如此。不过,希尔达告诉她,在她少女的时候,她的眉毛还是浓密到令人头疼的。在舞团工作之后,由于舞台妆容的需要,她总是将眉毛修得很细,细到几乎成了一条挑起来的线。在她拍摄结婚照片的时候,她的眉毛使用烧过的火柴画出来的。那看起来有些傻气,但是在黑白照片之中,却显得很完美。 然后,在希尔达岁月渐长的某天,她突然发现她不用再修剪眉毛了,它们果真变得稀疏了起来,就像那些青年时期未曾实现的梦想。 「是的,随着年龄的增长,眉毛会变少,头髮也会变少,」陶乐思说,她用眉笔沿着希尔达眉骨的方向画出轮廓,并严密注意着使它们保持着对称,「唯独记忆会增加,尤其是痛苦的记忆。」 她用一把斜角的刷子,沾取一些深棕色的眉粉,填补在眉形之中。 「然后我需要给你的脸打一点阴影,还有高光,这些能够更好地修饰你的面部轮廓,不过——」陶乐思伸手,用指腹将希尔达脸上多余的粉末拭去,「不过你的轮廓已经很好看了,不需要涂得太过夸张。」 她退后了一步,仔仔细细端详着希尔达的脸。现在她隐约有点不太好的预感,她觉得自己这次化妆貌似翻车了。 她给希尔达化了一个类似于韩国女团的妆容,妆容本身并没有问题,希尔达也很美,但是两者综合起来,就显得有点奇怪,好像她把一个德国人化成了韩国人。 不过陶乐思稳定了一下心神,她决定秉持着她自己觉得不奇怪,就说明她化得很好都原则,头铁地继续为希尔达挑选着口红色号。 希尔达拥有一抽屉的口红,但是其中大多数她都没有用过。陶乐思挑来选去,选中了其中一支口红,壳子上印着色号的名字,叫做sacrifices,祭祀品、供奉。 口红的色号听起来有点吓人,但出乎意料的,口红的颜色却是一种很清新的水红色,甚至还带了点珊瑚色调,像是初春枝头绽开的海棠。 也许这种口红的设计理念,是为了体现出牺牲品的纯洁与青春。 陶乐思旋出膏体,轻柔地涂在希尔达的嘴唇上,再用唇刷一点点涂开,在嘴唇的边缘勾勒出更加饱满的形状。 「差不多了。」陶乐思看了看自己的作品,不过她觉得这种口红的质地不是很好,有一点泛出油脂。 陶乐思可以选择用纸巾让希尔达抿一抿嘴,不过她做出了不那么好的选择。 她弯下腰,将嘴唇贴到了希尔达的嘴唇上,她感觉到口红的油腻触感。 然后陶乐思离开了希尔达的嘴唇,又观察了一下结果。 果然翻车了,刚刚被勾勒好的唇形被蹭得一团糟。 最终,陶乐思又花了一点时间将希尔达的妆容弄得尽可能看起来不错。她将镜子举到希尔达面前。 「你看起来很美,夫人。」她说。 希尔达对着镜子抿嘴笑了笑,陶乐思无法判断出她对这个妆容是否满意。 她看了看手錶,时间不早了。很可惜,如果时间充裕,她可以在希尔达的脸上再实验一下她不敢轻易染指的欧美妆。 她们换好衣服后,徒步走向音乐厅。陶乐思挽着希尔达的手臂,她现在不在意两个人走在一起究竟像「一个严厉的母亲带着她可怜的女儿」,还是「修女一般的姐姐和她看起来像憨批一样的妹妹」,亦或是「在女团混不下去的一百八十线小透明和她笨手笨脚的助理」,或者其他什么。陶乐思很开心,就仿佛她们走向通往一场星光灿烂的盛大舞会的道路上。 第142页 第82章 番外—关于greensleeves这件小事 (一)陶乐思第一次演奏《绿袖子》 陶乐思如果联想起和希尔达有关的记忆, 她大概会想到祭祀、雨夜、无尽的黑暗之类,现在也许还要加入一些其他元素,比如不停更换的酒店。 她们每到一个地方, 首先都要寻找下榻的酒店。八十年代, 自驾环游欧洲乃至于环游世界并没有陶乐思想像得那样轻松,她们有时候不得不住在条件并不好的住处, 因此每当她们到达一个大城市, 能够寻找到星级以上的宾馆时,陶乐思都忍不住想要吹一声快乐的口哨。 现在她们住着的这家酒店条件从各方面而言都非常好,酒店的大堂里有一艘帆船的模型,旁边还有一架三角钢琴,头顶的水晶吊灯闪闪发亮,照得每一个坐在钢琴前的人都好像周身都发光一样。与这间豪华酒店的大堂相比, 小镇上格雷厄姆的大厅就像是乡下酒店。白天时, 大厅里的人总是络绎不绝, 就算有人不会弹琴,也要坐在钢琴前, 用卡片式相机拍一两张照片。 陶乐思和希尔达在白天时一直在城里面游览, 那些上了年头的教堂、附近盛开着花朵的山坡, 还有离城区不远处的河流。临街的房屋窗台上都盛开着鲜花,有的地方还悬挂了三色的国旗,砖墙一看就有一些年头了。 她们走得大汗淋漓, 脚被鞋子磨得发痛。餐厅里提供杜松子酒和据说非常好吃的提拉米苏。这种洒满了可可粉和糖粉的甜品显然是刚从冰箱中取出来的,边缘处甚至还挂着细小的冰晶。 陶乐思尝了一口, 没有品尝到咖啡的苦味, 反倒觉得有点甜到过分。但是当她抬起头, 看向希尔达的眼睛时, 她却又觉得这种甜也恰到好处。 她们回到酒店时,最后一抹晚霞沉没于地平下之下,天已经全黑了。 陶乐思动用了一点手段,对酒店大厅进行了一番清场。于是现在,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了。吊灯的灯光昏暗了一些,投射下如碎水晶般的光斑,一切看起来都恰到好处。 希尔达脱下了鞋子。她穿的是那种样子早就过时的玛丽珍鞋,鞋子带一点跟,她总是抱怨穿着这双鞋走路很累,于是她脱下鞋,拎着细细的、用于系住脚踝的带子,赤脚踩在大理石地砖上。陶乐思不明白希尔达怎么居然穿着高跟鞋就满城乱逛,不过她毕竟不是希尔达的穿衣顾问,所以也不敢问。 「我想这架钢琴的音色应该很不错。」陶乐思说,她走到钢琴前坐下来。 谱架上遗留着一本谱子,不知道是属于酒店还是住店的客人。陶乐思翻开谱子,有人在其中的一页上做了记号,那首曲子叫做《greensleeves》。 「绿袖子。」陶乐思说。 这是一首古老的英国民谣,据说是亨利八世所做的曲子,之后这优美的、具有凯尔特风格的曲调被改编为无数版本,无数乐器演奏过。陶乐思看了看谱子,改编之后的钢琴独奏版本并不太难,e小调,左手伴奏以简单的和弦为主,她应该能视奏下来,就算有错音也可以踩踏板煳弄过去。 陶乐思开始弹奏这首曲子。酒店大堂很大,此刻十分安静,带着海风腥味的水汽吹了进来,空气有一点闷热。 钢琴的音色比陶乐思想像得还要好听,而且大厅自带混响,仿佛陶乐思弹奏的每一个音,都带着林木和溪流的回音,从四面八方随着雾霭和清风吹了回来。 希尔达起初站在陶乐思的身后,她一手搭在陶乐思的肩膀上,垂头安静地听着她的演奏,然后她又她又放下了手中的鞋,在琴凳的边缘坐了下来,与陶乐思并肩坐在一起。 一个长长的乐句结束后,陶乐思抬起手腕,结束了这首小曲的演奏。然后她转头,看着坐在她身边的希尔达。头顶电灯的灯光,这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奇蹟,被无数打磨成水晶形状的玻璃折射出璀璨的光彩,像雨和冰雹一样落在希尔达的身上。她汗湿的头髮贴在额头上,她的皮肤散发着微光,就像是最好的化妆品所打造出的效果,而眼睛发亮,如所有的星辰都倾倒在她的眼中,她的眼睛又像宇宙一般,容纳了一切。 「我喜欢这首歌,桃乐丝,」希尔达微笑起来,她说道,「谢谢你让我听到它。」 「我以为你会不太喜欢英国民谣。」陶乐思试图没话找话。 希尔达摇了摇头,她轻轻抓起陶乐思仍然放在琴键上的手。 陶乐思觉得自己的手并不好看,指节突出,手指也显得短粗,但是在希尔达的掌心之中,被她如同珍宝一般打量、抚摸着,她觉得就好像是中了魔咒一样,动弹不得。 为了驱散这种感觉,她的身体前倾,吻在了希尔达的脸颊上。 她们都在舞台上,但是没有观众。银河在天穹之上闪耀了,远处的海面上,捲起了巨浪。 (二)第二次她们听到《绿袖子》 第二次她们听到《绿袖子》这首民谣的旋律,是在郊外一条小河河畔的草地上。那里有许多灌木丛,平时没有人打理,长得几乎和树一样高了。夏天的时候,草地上开了各式各样的花,陶乐思认出了其中有石竹,但是其他的花草,她就说不上名字了。 这里景色很美,流水潺潺,风是凉的,正适合用来散步,但是陶乐思担心草里面蚊虫太多。正当她们一同走过一个河流的转弯时,忽然听到风里传来长笛的声音,原来是有几个音乐爱好者各自拿着乐器,正在河边进行排练。 第143页 她们驻足倾听。这支业余乐队依次演奏了《重归苏莲托》《我的太阳》和《月河》。然后这些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又各自拿起了乐器,熟悉的曲调流淌了下来,又是《绿袖子》。 希尔达走到一棵树下,在草坪上坐了下来。陶乐思依然站在能够被阳光照射的地方,转头看着希尔达。树枝摇曳着,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之间透露下来,在她的脸上照射出金色的光,就像是水晶吊灯的光。 多个乐器合奏的曲子听起来与钢琴独奏的版本又有所不同,长笛模仿着风笛的音色,却让曲子中又带着一丝伤感。 曲调如流水般从两人之间流淌过去。传说,《绿袖子》的歌词是由莎士比亚填写的,描写了爱情的迷惘与悲伤。 陶乐思走到希尔达的身旁,跟她一块在树下坐下,她挨着希尔达的肩膀,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一种宁静的情绪蔓延上来。 「你累了吗?」希尔达低声问,「你累了的话,可以枕着我的腿睡一会儿。」 陶乐思点点头。她躺下来,枕着希尔达的膝盖,用一只手遮挡在眼前。那支业余乐队又换了一首演奏的曲子,长笛和小提琴的声音一直被送出去很远,流水声、虫鸣声,她的头髮垂在了地上,希尔达轻抚着她的头髮,任由这些头髮流淌过她的手心。 渐渐的,陶乐思觉得这些声音好像都离她远去了……她睡着了,在一个有着夏天午后的森林和小溪的梦里,女神如水泽仙女一般,从树丛之间嬉戏而过。 (三)陶乐思第三次听到《绿袖子》 陶乐思第三次听到《绿袖子》的旋律,是在车上。 她在义大利换了新车,不过出于各种原因(主要是经济方面的原因),她并没有买兰博基尼或者玛莎拉蒂之类的豪车,经过综合评估,她购买了一辆菲亚特的轿车。 在那时候,车上有车载磁带仓与音质良好的音响,感觉已经很炫酷了。陶乐思为此搜颳了城里的音像店。磁带大多数都是法语或者义大利语的,陶乐思的这两种语言都处于刚入门的水平,很多磁带的曲目令她并不太能理解其中的内容,这也导致她某次还一不小心就买到了成吉思汗乐队的专辑。 她开车的时候,阳光直直对着挡风玻璃照射下来。车载音响播放着陶乐思新近购买的磁带,随后她就听到了《绿袖子》的旋律。 这一回,她所听到的这首曲子是用竖琴演奏的。 也许比起钢琴,竖琴的音色更有一种温柔的含蓄蕴藏其中。她踩着油门,扶着方向盘,和希尔达谁都没有说话。 当这首梦幻一般的曲子结束之后,陶乐思转了一个弯,她们的面前出现了海湾,在阳光下,海水是湛蓝色的,比天空更要蓝。 「桃乐丝,」希尔达忽然说道,「我的女神,我至今都非常感谢你。」 陶乐思微微转过半边脸,看了希尔达一眼:「感谢我?为什么?」 「感谢你给了我眼前这一切。而我什么都没有做,你就给了我这些。」 陶乐思轻轻嘆了口气,她下意识地想要减档减速,不过她很快发现自己新买的车是自动档的。 「不,夫人,你并非什么都没有做,」她说道,「在祭祀仪式的时候,你做了太多太多,你最终唤醒了女神,那已经足够了。」 「或许对于我而来说,」希尔达轻声地说,「现在我所拥有的这些,对于我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绿袖子》的旋律结束了,汽车继续向着湛蓝的蓝天和海洋方向行驶着,不会再回头。 第83章 番外—关于吵架这件小事 陶乐思很少和希尔达发生冲突, 但这个「很少」实际表明,她偶尔还是会和希尔达吵架——由于各种各样的理由。 她和希尔达差不多把欧洲全部转了一圈,在义大利逗留的时间格外长, 以至于她感到自己是在义大利度过了蜜月, 带着阳光和海水味道的蜜月。天气热了起来,从早上开始, 空气中就瀰漫着暑热, 还有一些码头载着海鲜的船只的味道。晚上躺在床上,陶乐思能够感觉到汗水一点点从脖颈中渗出来,落入床单之中。 天气太热,人的心情就会比较暴躁。 她们会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吵起来,比如行程安排、比如午饭的奶酪、比如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琐事。但是战争并不会真正被打响,通常而言, 几句拌嘴之后, 她们又和往常一般了。希尔达生气的时候喜欢低下头, 嘀嘀咕咕抱怨着什么,或者随手抓起一本杂志或报纸, 坐在沙发上假装在看, 一连半个多小时阴沉着脸, 一动不动。 陶乐思有时候认为她这个样子很可爱,有时候又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可是她并不想对希尔达发火,无论如何都不想对她发火。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 陶乐思觉得她希尔达是一个捉摸不透的人。她足够强硬,又足够柔软, 她对于陶乐思的每一次顺从, 都是出于信徒对于神灵的追随。她全身心都奉献给了女神, 所以她的自身不復存在, 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讨女神欢心。 而这种感觉,陶乐思极其不喜欢。她更乐意希尔达顺从的是她,而不是赫卡忒女神的三分之一。 两人的关系中,陶乐思始终试图引导——她,活生生的桃乐丝·恩格尔,才是希尔达应该去爱的人。至于女神的身份,只是桃乐丝诸多身份的一个而已。她应当以自己去爱陶乐思,而不是信徒去爱女神。 第144页 或许希尔达开始和她生闷气,说明她这个引导最起码开端是成功的。 有一次,她们在宾馆的房间之中爆发了争吵——也许算是比较激烈的,大概吵了两三句之后,希尔达主动停了下来,她伸手撩了撩垂在额头前凌乱的头髮,然后走到窗前坐了下来,向一尊雕像般,一言不发,转头看着窗外。 此时已经完全入夜了,远处的黑暗中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有人在隔了一条街的地方大声说话,伴随着一点曼陀铃的乐声,不远处的阳台上,有几个女人在谈笑,陶乐思听得不太分明。 陶乐思摊开手,想要说什么,可是看着希尔达的态度,她又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的火气开始上蹿,但是她并不想要对着希尔达大喊大叫,或者摔东西什么的。 于是,她开始深唿吸,并且对着自己默默念着:我惯的,都是我惯的。是我活该,是我活该。 连续念了三遍之后,她转身离开了宾馆的房间。 在走廊里的时候,陶乐思的火气就已经消了,而且,神奇的是,她发现自己还忘了刚才到底是为什么会和希尔达吵架,就记得自己当时非常生气。 现在再转身回到房间里,好像会很没面子……还是算了吧…… 在走廊里徘徊了一会儿的陶乐思无精打采地嘆了口气,她下了楼,走在黑暗的大街上。 据说义大利的治安并不太好,如果大半夜的在街头熘达可能会碰到抢劫犯或者是小偷。但陶乐思并不太在意这些。 她沿着一条湿漉漉的街道一直朝前走着,那里大概能通向码头,不过夜色中的海水只有黑漆漆的一片。有人在路边冲着她吹口哨,她无动于衷。 她越走越发现不对劲,这条路好像变得和白天时不太一样了。路边的商铺、三三两两结伴寻乐的行人都消失不见了,她走在一条越来越狭窄的路上,两侧好像被笼罩在了雾气之中一般。 而路灯映照着,在她前方不远处,路中间站着一个人。那人自雾中大步向她走过来,但是直到离陶乐思很近了,她才看清楚这个人的脸。 这个时候,陶乐思一个晃神,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码头上,在黑夜中,海水温柔地拍击着堤岸,没有雾,也没有诡异的场景,风带来一点海上的凉意。 在她面前站着的人,正是阴魂不散的乌利尔。 天气很热,陶乐思穿着沙滩裙,都觉得不停出汗,乌利尔这厮却依然穿着那身黑色西装,罗马领扣得一丝不苟,陶乐思怀疑祂的衣服下有内置空调。 「您的心情看起来很不好,我的女士。」祂笑着说,笑得好像还很开心的样子。 「没什么。但是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陶乐思说。海风吹拂起她的头髮,她看向黑暗的海面,想像着黑暗女神诞生于海面,她的灵魂又在云层之间穿梭。 「我想要到这里,就来到这里了。」乌利尔依然笑着说,祂的红色捲髮被吹拂着,陶乐思转头,看着祂的侧脸。 「克劳迪娅怎么样了?」陶乐思问。 乌利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不会再打扰到这个世界了,我的女士。」祂冷冷地说。 然后祂握住了陶乐思的手。陶乐思还没有来得及表示疑问,她就觉得身体从这个狭小、骯脏,总是散发着鱼腥味的码头上飞了上去,穿过层层夏日晚上炎热的空气,陶乐思低下头,看着脚下黑色的海水,海浪仿佛泛着微光。 乌利尔并没有带着她飞得更高,他们就在海面上飞着,陶乐思很不合时宜地觉得,他们两人就像是在海上盘旋的无人机。 「我曾经试过去爱凡人,」乌利尔对陶乐思说,祂飞行的速度很慢,风并不大,所以祂说得话陶乐思总是能够听得十分清楚,「而且我确信我爱上了这个人。但是,爱情会褪色的,激情也会。」 「你爱上过很多人吗?」陶乐思问。 她有一种感觉,乌利尔爱上过,或者是被爱上的次数应该会比她所想像得更多,而且乌利尔应该还男女不忌,毕竟祂本身并没有性别。 「并没有很多,我的女士,」乌利尔温和地说,「在我漫长的岁月里,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陶乐思看着云层和海面,她们现在应该已经离海岸线很远了,只能隐约看到城市的灯火,像是被拉成一条细长的线。她想起希尔达坐在窗前,垂下头的模样,而那个场景,仿佛已经永远镌刻在她的心里了。 「那么,什么事情会你所在意的?」陶乐思问乌利尔。 乌利尔沉默了一段时间,他们仍在在海面上飞行着,如果是个好天气,陶乐思应该还能看到其他美丽的岛屿,但是在这无星无月的夜晚,她什么都看不到。 终于,乌利尔,这位上帝的使者回答了陶乐思:「我也不知道,我的女士。」 「漫长的生命会让人厌世,而无休止的感情也会让人感到疲惫,」陶乐思轻轻地嘆息着,此时她相信她仍然深爱着希尔达,只是觉得自己应该稍微松一口气,「虽然我不太相信你是专程来到这里的,但是,谢谢你。」 乌利尔转头,又看了陶乐思一眼。 「如果我是专程来到这里的呢?」 陶乐思的嘴比她的脑子还快:「这里是一个适合度假的地方,我相信你会在这里玩得开心的。」 第145页 陶乐思回到她和希尔达下榻的酒店前时,在门口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她一会儿在想着乌利尔最后问她的问题,一会儿脑海中又浮现出希尔达的脸,苍白、严肃的,像是油画的肖像。 她觉得自己现在头髮被风吹乱了,形象应该很不好看。如果她一走进房间,就被希尔达用一个玻璃杯给砸出去,她不知道还能不能联繫到乌利尔给自己另外安排个住处。 但是室内很安静。檯灯亮着,希尔达依然斜靠在窗前,一本书放在她的膝盖上。她没有抬头,也没有起身,依然坐在那里。陶乐思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看到她一手支撑着窗台,坐在那里睡着了。 陶乐思拿走了希尔达手里的书,放在窗台上。然后她在希尔达面前跪下来,把头轻轻枕在希尔达的腿上。海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夜深了,好像周围一切都已经安静了下来。 过了几秒钟,陶乐思感觉到希尔达好像动了一下,她被惊醒了。她依然枕着希尔达的膝头,一动不动。于是希尔达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髮。 「你回来了吗,桃乐丝?」她低声问。 「对,我回来了。」因为将脸埋在希尔达的衣物之中,陶乐思说话瓮声瓮气。 她以为希尔达接下来会说「你还有脸回来」,但是希尔达什么都没有说。沉默了一会儿,希尔达说道:「你累了吗?」 「不,并不累。」陶乐思回答。 「天气很热。」 「对,是很热。」 两个人又陷入到一种奇怪的沉默气氛中了。于是这样大概又过了几分钟,希尔达说:「桃乐丝,我爱你。」 「是的,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陶乐思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希尔达。 无需道歉、解释,她仿佛能够明白希尔达试图告诉她的所有,就像是她们之间拥有心电感应一样。 海风与夜色同样温柔。乌利尔的事情已经暂时被陶乐思忘掉了,还有过去发生的很多事情,随着夜色渐渐沉入海底。 「我爱你,夫人,我一直都很爱你。」陶乐思说着,低下头,将吻印在了希尔达的额头上。乐曲敲下了最后一个重音,一场漫长的舞蹈,堪堪结束。 第84章 番外—关于if线这件不算小事的事 这事发生在许多年前, 但很久之后她还记得,甚至于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 希尔达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时她还在柏林, 是一家舞团里的舞蹈演员。她呆了一段时间,开始逐渐担纲起舞蹈中一些重要的角色, 但几乎没有跳过主舞。 这是希尔达第一次作为主舞, 是一出很小的舞剧,而且她参与了其中大部分的编舞。舞团老闆不太看好这支舞,但当时正是剧目青黄不接的时候,于是他勉强同意演出。 正式演出那天下了大雨,观众席上只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她心情一直很不好,但是出场之后, 站在聚光灯下, 她还是努力打起精神, 她相信自己能够跳好这场舞。 肢体扭动,音乐渐强。贝斯和鼓点的声音渐入佳境, 随着音乐重音大跳, 再迅速变换队形, 灯管转暗,但靠近观众席的一排灯还亮着,这让退到舞台后方的她忽然看清楚了前排观众的脸。 她注意到其中一个女孩。 女孩有着一头乌黑的长髮、黑色的眼睛、苍白的脸色, 她很漂亮,二十来岁的女孩没有不漂亮的。不过比起她的容貌, 更令人注意是她的眼睛闪闪发亮, 像星辰一般。她穿着衬衣和格子连衣裙, 在人群中或许并没有那么显眼, 但也许是今天的观众席实在太空了,她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女孩。 随着又一次灯光转暗,希尔达站到了舞台一侧的阴影中,接下来的动作中,她大概有五分钟都需要保持这样静立不动的姿势。 所以她开始观察观众席上的那个女孩。她发现女孩的目光并没有追随舞台中央表演的舞者,她那双发亮的眼睛直直朝阴影中的希尔达望了过来。 她在盯着她,自始至终。她看着她的舞蹈,看着她的肢体,也在凝视她的面容。 她的眼神仿佛有一种魔力,希尔达感到狂喜,又感到恐惧,她仿佛在黑暗中旋转、在死神的凝视下,将肢体拗成种种古怪的形状。 舞剧结束之后,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希尔达来到二层的更衣室,女演员们闹哄哄挤满了房间,她们忙着解开发髻,换掉那身奇形怪状的表演服,同时议论着又有谁给哪位演员送来了花。爱德华·安德烈斯送来了一大束粉红色百合,那些花就放在梳妆檯上。 希尔达没有换衣服,也没有卸妆。她走到走廊边上,点了一支烟。她从这里能够看到一层的乐池和舞台,还有空空荡荡的观众席。她忽然又看到了那个女孩,她正和舞团的负责人在那里说着话。 负责人看起来有点不耐烦,他又矮又胖,穿着西服,时不时用一块白色的手帕擦拭着额头。希尔达听不到他们交谈的声音,不过负责人匆忙离开了,留下女孩孤零零站在那里。 女孩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一束光从头顶的灯管中落了下去,女孩像是整个都沐浴在惨白的光线中,又像是隔绝了所有光的黑暗之所在。她抬起头,径直朝着希尔达这个方向望了过来,没有表情。 雨仍然在下。 舞者们收拾妥当,三三两两结伴,她们撑着伞,或者用外套当作雨披离开了。希尔达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化妆间,在梳妆檯前那束粉色百合前坐下,望着镜中的自己。 第146页 这一年,她二十三岁。但是过浓且过分夸张的舞台妆掩饰了她的真实年龄,她觉得自己现在像戴着面具一般。 而那个女孩呢? 希尔达回忆着她的模样,她觉得那个女孩应该和自己同龄,但有时候又觉得,她好像比自己年长很多,并非是几岁,而是数百年,数千年,像是神灵降世一般,出现在观众席上。 化妆室的门被敲响了,随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希尔达从化妆镜的倒影之中看到,女孩出现在房间里。她的脚步很轻,脸色苍白,眼睛深黑,动作如同鬼魅,不过这不会令希尔达感到害怕,因为她感到这女孩有一种神圣的气质。 女性化的、来自于母亲、黑暗深渊、阴性力量的神圣。 「我叫桃乐丝,」女孩率先开口,她走到希尔达身后,双手搭着椅背,「桃乐丝·恩格尔,我来自易北河畔,迈森。」 桃乐丝。 这其实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的名字,如她的姓氏一般常见,dorothy。不过奇怪的是,希尔达之前的朋友中,并没有叫做桃乐丝的。这是她认识的第一位桃乐丝。 「你想要什么?」希尔达仍然坐在椅子上,她望着镜子,她觉得镜中的自己和桃乐丝好像在两个世界之中。 「我和负责人谈了谈。我不会跳舞,但我会弹钢琴。不过负责人说,舞团里暂时不缺钢琴伴奏。」桃乐丝自顾自地说。 「我不想知道你叫什么,来自哪里,会不会钢琴或者舞蹈,桃乐丝,」希尔达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我想要知道的是,你来到这里,究竟想要什么。」 桃乐丝不说话了。 希尔达站起身,好像有一种看不到的力量,促使着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过身,面对着桃乐丝。她的目光紧盯着她,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像是某种狩猎的勐兽,比如蟒蛇之类。 「您还不太确定吗?」桃乐丝平静地问。 希尔达有一点感到惊慌,她稍微张开了嘴,但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出来。 桃乐丝伸手把隔在两人中间的椅子推开了。椅子倒在地毯上,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而希尔达的身体已经后退,她的大腿撞到了梳妆檯的边缘,桃乐丝靠近了她,她的个头要矮一点,她的谈吐与言辞也礼貌而温和,但是她的气势却仿佛能够压倒一切,希尔达无法拒绝她。 桃乐丝吻上了她的嘴唇,那涂满了深红色、一看就有毒的唇膏的嘴唇。希尔达的手抓住身后梳妆檯的边缘,感觉到那束百合正在磨蹭着她的手臂,而她把身体的重心完全放在手臂上。她的舌头舔舐着希尔达嘴唇的边缘,牙齿轻轻咬着,这让希尔达联想起或许桃乐丝品尝某种美味的食物。 终于,桃乐丝离开了她的嘴唇,希尔达发现她的嘴唇上也沾了口红的颜色,这让她那苍白的脸忽然变得鲜活了起来。她对着希尔达微笑着,像是恶魔,像是天使。 「你会忘记今晚这一夜。但是在将来的某一天,你会再度想起我。」桃乐丝附在希尔达的耳边,说下了谶言。 桃乐丝在希尔达面前跪了下来,仰起头看着她,然后伸手,解开她演出服的衣带。 演出服松松垮垮,边缘被故意设计得十分破烂,好像是罩在身上的麻袋。不过,为了避免在演出各种剧烈幅度的动作下出现走光这种尴尬的事情,服装内还是用了不少带子和纽扣固定,硬是要脱的话,可能会遇到一点困难。出乎希尔顿的意料,仿佛桃乐丝就是这件舞衣的设计者一样,她并不费多少功夫就破解了所有的机关。 桃乐丝依然跪在希尔达的面前,但是希尔达觉得她站得比任何人都要高。 她在希尔达的大腿上留下吻痕与牙印,红色的,显在过分白皙,几乎要成为青白色的皮肤上,像是某种盛开的花瓣。希尔达倚靠着梳妆檯,她的身体完全瘫软了下去,她努力支撑着想要站稳,因为她不太确定,桃乐丝需要她有怎样的反应。究竟是完全隐忍,一声不出,还是当作这是一场梦境,比想像之中更加放纵自己? 「小姐,你不必犹豫,」桃乐丝对她说着,她抚摸着希尔达的小腿,抬起头对着她微笑,从这个角度来看,桃乐丝的面容显出一种邪恶的美艷,「你只需做你想做的,沉迷或者拒绝,所有的权利,在你的手中。」 希尔达的手向身后难耐地胡乱抓着,仿佛想要攥住属于自己的救命稻草。但是她只拽住了一朵百合花。随后,的身体缓慢地从那束粉色百合之中滑落下来,仿佛是从云端跌落于地狱。 她也跪倒在地上,她将一朵花从茎干上拽得脱落了下来,攥在手中,与桃乐丝平视着。 「你希望我如何?」她轻声问,「我又应当如何,才能讨得你的欢心?」 「您只需要感到快乐,小姐,」桃乐丝告诉她,而她的语气恳求一般——仿佛在此时时刻,希尔达成了神,而桃乐丝只是一个普通人,「你只需要做最令你感到快乐的事情。」 希尔达倒在了桃乐丝的怀中,她浑身的力气都似乎被抽去了。她只有桃乐丝这样唯一的支撑了,这是她栖身地创世的神祇,她只能如此,承受着桃乐丝的掠夺,然后享受着她的恩赐。她的手中仍然抓着那朵百合花,如同行驶在黑色风暴之中的小舟。 「我还会在见到你吗?」希尔达用轻微的、颤抖的声音问桃乐丝。她的眼泪溢了出来,弄花了她的眼妆。现在她相信自己的脸上肯定是五颜六色的,但桃乐丝的表情仍然平静且温柔。 第147页 「我相信我们还会再见的,小姐。」她说着。 她温柔的吻印在希尔达的肩膀。 一切都像是梦一样。 当希尔达醒过来的时候,她首先听到的是外面那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的雨声。但是她知道这并不是梦,因为她的一只手仍然紧紧抓着一朵百合花,粉红色的,在她的手中,正一点点枯萎。 第85章 番外—关于克系风格的if线(应该要标慎入) 我曾经问过英格丽, 我们的信仰究竟能够带来福祉,还是灾难。 英格丽坚定地告诉我,只要我足够虔诚, 就一定能够得到嘉奖, 那些奖赏将会是我不敢想像的。 不久之后,英格丽失踪了。她失踪之前, 一直在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东西, 我找到了那个本子,她重复写着一句话,大概是五个单词,每个单词都是由拉丁字母组成,有的字母上带着类似于法语开音符、闭音符之类的符号。但我无论如何都读不懂这句话,这种语言一定出自于某种生僻的语种——甚至可能根本不是一种语言。 英格丽失踪时候, 地下密室的祭坛之中, 高台上开始出现了一个神秘高大的黑影, 笼罩在不知从何而来的雾气之中。我无法形容这黑影的形状——它像是一棵形状诡异的树,或者是一个肢体扭曲的人, 或者是一个现代主义的雕塑, 而且至少要高三到五米。当我试图接近这阵雾气的时候, 雾气就会聚集,类似于墨水一般,同时我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开始警告我, 要赶紧远离这里。我感受到无比的恐惧,于是便遵循着内心的本能落荒而逃。 就这样, 我一次都没有见过这尊黑影的真实面目。 我开始变得惴惴不安。白天, 我走在死气沉沉的小镇里, 看不到街上一个人影。而当晚上我睡下的时候, 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好像有谁在遥远的街道尽头唿唤着我的名字。那声音苍老而可怖,每一个音节都发得断断续续,像是某类鸟的叫声。 「希——尔达,」那声音这样叫着,「 h 」的发音被刻意拖得很长,「希——尔达。」 一阵风从敞开的窗口吹进来,书桌上英格丽的笔记本被哗啦啦地翻了起来,我走过去,看到正好被翻到了她写满未知语言的那一页。她是用原子笔写下的,但是此时在檯灯灯光下,每一个字都变成了血红色。风吹过啦,笔记又翻过去了一页。 这一页,只写着一个名字。 dorothy。 □□字。dorothy,我念着,像是舌头尖端冒出了一个水泡,又疼又痒。 「希——尔达。」唿唤的声音越发接近了,几乎就在窗口,不断地重复着诡异的音节。我回过头,看到了英格丽飘在敞开的窗口。她是一个幽魂,穿着破烂骯脏的长袍,昔日美丽的脸已经面目全非,眼睛处是两个黑色的窟窿,嘴唇不见了,牙齿龇在外面。 我被这一幕吓坏了,浑身僵硬。而英格丽枯瘦的手攀着窗框,向我探了过来,我甚至能够闻到她身上腐烂的泥土的气味。 「希——尔达。」她低低嘆息着。 在这危险的时刻,我抓起了英格丽的笔记本,挡在身前,同时叫出了□□字。 「dorothy!」 黑雾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它遮挡了我的视线,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是我失明了。但是我感到了冷,好像我突然置身于一个沼泽,一片森林中一样。黑雾渐渐散开了,我惊讶地发现我竟然在地下密室的祭坛之中。周在的墙壁上,所有火把都熊熊燃烧着,几乎照亮了没有黑雾的每一寸空间。那个巨大的怪物隐藏在尚未完全散尽的雾气之后,它在蠕动着,颤抖着,好像里面充满了痛苦挣扎的生命。 我看不清楚它的真实面目,但是我有种感觉,仿佛这怪物周身都是眼睛,正在紧盯我的一举一动。 我害怕得几乎要发狂,我转身拼命想要逃出这个地方,但是一条巨蛇拦住了我的去路。我从未想像过地下密室中会有一条蛇——大得几乎像是传说中的龙,有着红色的、如灯泡一般闪烁的眼睛。我停下了脚步,惶恐地转过身,看着那个黑雾中的怪物。 黑雾散开了,我终于看清楚了。 一堆黑色的、绞缠在一起的、触手一般的东西,像是刚从海水里打捞出来的章鱼的触鬚,但它们看着更加令人噁心,无论是色泽,还是它们所发出的声音,无不充满了邪恶。它们相互纠缠打结,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然而在这堆触手之间,却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孩。 在这堆不可名状的生物衬托下,这个女孩是我此生所未见过的纯洁模样。她闭着眼睛,容貌姣美,头上戴着白色的王冠,薄薄的白纱衣服如希腊女神的长袍,裸|露在外的皮肤苍白如雪,她闭着眼睛神情安详而平静,仿佛不是沉睡在这堆噁心的东西之间,而是如睡美人一般沉睡在落满花瓣,洒了香水的床帷之中。 我受到这样美丽面容的蛊惑,抛去了理智与冷静,缓缓朝着她走过去。 dorothy,这一定是dorothy。我心里想。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黑色的眼睛在黑暗里发亮。她回应着我,用一种充满诱惑又富含感情的语气,孩子,是我,快来到我这里,把你的一切都奉献给我。 大蛇从我的身后游走过来,为我引着路,将我带到了女神面前。我仰头看着女神,她大约悬停在离地面两米多高的地方,我即使努力抬起手臂,也无法触及到她。 第148页 那些湿漉漉的触手伸向了我,它们纠缠住我的腰和四肢,将我託了起来。我的内心感到很害怕,排斥着这些触手,但我想要接近女神,想要更近地看着她,想要触摸她。她看起来是如此无辜而纯洁,她的眼睛比她的王冠还要明亮,她像是星辰落下诞生的女神,从世界之初就自以太中走出来。 我终于和她平视着,她看着我,忽然显露出微笑。 我察觉到了危险。 在她面无表情时,她的面容比月亮还要圣洁;但是当她微笑起来的时候,却如同那些黑色的出售,充满邪恶的气息。 她张开双臂,将我拥在怀中。我感觉到她冰冷的唿吸,扑在我的颈侧,我挣扎着,想要从她的怀中逃出来。所有的触手忽然开始剧烈地摆动了起来,它们纠缠着,一根一根向我和这危险的女神缠了过来,我们被团团包裹在中间,我甚至能够感觉到这滑腻的触感,而我和女神紧紧贴在一起,视线被遮挡,我的世界坠入黑暗之中了。 我觉得我已经窒息了,但女神附在我耳边轻语的时候,我仍然能够听清楚神谕的每一个词句。 「你会将你全部的身心奉献给我,对吗?」 我难以出声,感到十分痛苦,这痛苦像是从内心深处迸发出来的,又像是来自于这些在我身上不断游走着的触手。 我体会着痛苦,同时能够感受到她温柔的抚摸。dorothy,母神,黑暗的力量,丑陋而美丽,骯脏而圣洁,我被裹在黑色的世界里,仿佛是世界之初的混沌,仿佛是在母亲的子宫之中,又仿佛是在世界之巅的极乐。我喘息着,被掐断了唿吸,但是又被灌注了空气,同时给我以毒药。 「我会给你快乐,我也会给你痛苦。」dorothy对我低语。 「为什么会是我?」我努力地想要问她,可是我发不出一点声音。我无法听到,也无法看到,唯独我的感觉还在,我能够感觉到她的手指尖从我脖颈后面顺着嵴椎骨一路滑了下去。与触手的感觉不同,我知道那是她的手指,她的手指冰冷而有力,她一定擅长操纵某些领域。 她回答我:「因为我选中了你。」 dorothy有其他信徒,比如英格丽,比如更多对生活不满的女人。为什么她会挑中我? 我的女神,我的dorothy没有回答我。她给予了我更多快乐,也给予我更多痛苦。我向着深渊之中坠落了下去,我又在乌云的顶端,随着暴雨和雷电升腾。 这里没有其他的事物,只剩下我们。我问dorothy,我们的信仰究竟能够带来福祉,还是灾难。 「是必然,」我的女神回答我,「这一切,都是必然。」 我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復活。仿佛我的所有感官都用来体会、被挑逗着接受神的青睐。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我想—— 我应该已经疯了。 除了dorothy,我再没有理智,没有意志,没有情感。dorothy,女神就是一切,女神是我,女神是世界。 * 过了很久之后——也许也没有那么久,陶乐思来到了这座瀰漫着奇异的气氛的小镇上。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受到一种莫名的力量感召,仿佛是一种宿命,让她最终来到这座几乎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镇之中。 据说,这座小镇之中的居民,全部都信奉一位名叫dorothy的女神,她脱胎于希腊神话,她的传说与她的力量一样充满了神秘色彩。 「女神已经沉睡了,」有一位居民告诉陶乐思,「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祭品,已经沉睡在黑暗深渊之中。」 陶乐思遵从着内心唿唤不断寻找,她终于来到了位于学院地下的黑色祭坛。她看到在祭坛中央陷入地下的高台,高台上空空如也,像是在等待一位神祇降临。而在高台旁边,有一个女人端坐在那里。这女人瘦削而高挑,她垂着头,长发遮挡住了她的脸,而她的身体也被黑色的如长袍一般的衣服遮挡得严严实实。 「你是谁?」陶乐思低声问。 女人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去了。 陶乐思走上前,轻轻推了女人一下。 女人倒了下去,衣服从她的脖子和肩膀处滑落,陶乐思惊讶地发现,这个女人白皙到几乎要发灰的皮肤上,有着一道又一道被勒出来的红痕,像是章鱼巨大的、带着吸盘的触手所造成的。 就在这时,陶乐思忽然感觉到黑雾瀰漫开来,蔓延到整个世界。她明白了一切,也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她就是女神。她就是dorothy,她将要在这里,统治她所有的信徒。而她面前所呈现的一切,是献给她的祭品。 于是,她微笑起来,带着餍足,上前抱起了自己的祭品。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第86章 番外—关于坐过山车这件小事 陶乐思并非游乐园里的常客, 不过觉得她应该并不害怕坐过山车。她对于超重和失重的感觉都很熟悉,尤其是在跟乌利尔实地演习了几次上天和下地之后,她对于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 不过, 和希尔达在一起去游乐园体验超级刺激、据说落差是亚洲第一大的过山车项目又是另外一码事。 希尔达对这个世界——准确来说, 是三十多年之后的世界一直很好奇,同时对一些她没有见过的东西也显出不容易被察觉出来的惊讶。当她经过自动售货机或者led屏幕的gg牌时, 总要稍微放慢脚步看一眼, 陶乐思始终站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陪伴她打量着这些东西。 第149页 「不习惯吗?」陶乐思问。 「没有不习惯,只是很多东西都没有见过,所以有些新鲜。」希尔达说。 「你喜欢这里吗?」她又问。 游乐园里放着音量巨大、节奏欢快的歌曲,尽管天色已晚, 游人却一点都没有少, 她们身边闹哄哄的, 陶乐思有点看不清楚希尔达的表情。过了很久,希尔达都没有说话, 陶乐思认为她可能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 希尔达却轻生回答了她。 「也许吧, 有时候会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期待。」她说。 她们排在等候乘坐过山车的队伍最后面。她们来得晚,天色已经擦黑了, 黑色的过山车轨道上安装的霓虹灯亮了起来,让整条过山车线路的气氛看起来很赛博朋克。 队伍排到了她们, 然后她们坐在了过山车车厢的最后一排。车厢一共有六七排, 每一排两人, 她和希尔达并肩坐在一起, 不过座位之间隔得稍微有点远,她们需要都努力地伸出双手才能抓住对方的手。 陶乐思忽然有种不太祥的预感,因为她记得从某些营销号上看到的科普,好像是过山车坐在最后一排会最刺激。 来不及多想,巨大的攀爬音效声响起,过山车车厢已经开始慢慢顺着轨道向上升起。这一段过程格外漫长,陶乐思侧过头问希尔达:「你害怕吗?」 夜风唿唿地从她的脸颊吹过去,霓虹灯影闪烁着,远方灯河灿烂。 希尔达并没有回答她。不过陶乐思一直望着希尔达的侧脸,她觉得也许希尔达有点紧张。不过,害怕也来不及了,已经走在过山车上升的坡道上,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不过这一段过山车缓慢向上攀登的过程好像也有点太长了,陶乐思感觉这段路简直有点像天堂的阶梯。 和乌利尔飞到天上可不是这种吭哧吭哧的感觉。乌利尔不管怎么说都是天使,祂只要轻轻巧巧抓住陶乐思的手,陶乐思几乎就没有什么感觉,瞬间就感觉自己已经身处云层中间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刺激的程序。车厢慢慢上升到顶点,运行的速度减慢,最后缓缓停了下来。 「不要害怕,」陶乐思趁着这个机会,轻声对坐在她身边的希尔达说道,尽管她不知道在扑面而来的疾风之中,她的话能够被希尔达听到多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卧槽!」 就在她说话的空当,过山车忽然就顺着轨道极速滑了下去。陶乐思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差点没睁开眼睛,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夜色被搅碎成了一团,仿佛五脏六腑被打包在一起,从云端上扔了下去。 她赶紧伸手抓住了身前起保护作用的扶栏,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甩出去。车厢中的游客发出各种语言的国骂,还有已经完全失智,只能发出啊啊狂喊的。 过山车冲过了一个低谷,又开始向上攀升,陶乐思感觉像是刚被人揍了一顿,魂都给揍出去了,现在魂魄勉强追了上来。她转过头去看希尔达,她发现希尔达盘起来的头髮被吹散了,长发在夜风中飘飞着,当车厢运行至高处时,她的身后就是游乐园中闪烁着、流光溢彩的灯火。 比起嗷嗷叫的其他乘客,希尔达一直都很安静,但是借着一点灯光来看,她的牙关正咬着,脸颊肌肉紧绷,看得出她很紧张。 ——毕竟,对于她这个年纪而言,这个过山车高度、落差都有点太过刺激了。 陶乐思还没有来得及多想,过山车又一次开始了刺激的俯冲,陶乐思差点把脖子给扭了。几秒钟之后,过山车借着惯性向上冲去,她已经什么话都不想说,什么都看不清楚,耀眼的灯光和gg牌在她的眼中是一大堆混合一起、发亮、模煳如马赛克一般的调色盘。她现在不想去试探希尔顿的真实想法了。 她的心跳很快,肾上腺素大量分泌,但是她觉得自己好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爱希尔达。爱她,或者粉身碎骨。 这大概就是吊桥效应。她在紧张的时刻,会将紧张的情绪归类为一种爱恋。她永远会对那个和自己共同经歷过困难和危险的人念念不忘。世界其他所有都已经不再重要,和她一同经歷着危险、刺激和肾上腺素快速分泌的人,才是她所有的一切。 当过山车第四次从高空中俯冲下来的时候,陶乐思已经被颠得七荤八素,同时还开始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一般的过山车在攀升和俯冲一两次之后应该就结束了,这个过山车好像有点过分漫长了,不愧是传说中亚洲第一大过山车。 陶乐思隐约开始觉得胃里有点不舒服,甚至怀疑自己能不能坚持完全程。她在被重力相互撕扯的痛苦过程中努力转头看了一眼希尔达,她的长髮在风中飞舞,仿佛是天使坠落在人间,然后落到了过山车上。 终于,在陶乐思呕吐出来之间,车厢行进到了一段比较平缓的坡道上,随后减速,她们又来到了出发的地方,工作人员列队在轨道两侧鼓掌,这是这个项目的一种传统,毕竟在体验过超级刺激的过山车之后,可能会需要一点仪式感。 陶乐思走下车厢的时候感觉腿有点软,不过她尽量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握住了希尔达的手。 希尔达的手很冷,手心全都是汗。即使天色已经黑了,陶乐思也能看出来希尔达的脸色苍白。 她突然有点愧疚。她忘了希尔达的年龄要稍微大一点,而这种项目实在不太适合中老年人。早知道就带着她玩玩旋转木马或者摩天轮之类的项目就行了。 第150页 「如果你不舒服,我们就回去吧。」陶乐思柔声说道。 她有点害怕希尔达会开口骂她带她玩这种坑爹项目,但希尔达只是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她将手轻轻从陶乐思的手中抽出来,将自己的头髮重新挽好。 「我觉得这个速度实在有点太快了。」她说,她的额头上沁出一点汗珠,在红色霓虹灯光下,陶乐思觉得此时希尔达的模样让她回想起很久之前,那个下着雪的冬夜,在祭坛的火光之下,希尔达带着担忧与迷茫的神情,看向陶乐思。 诞生于危险之中的爱永远是最迷人,也是最难忘的。 「我们回去吧。」陶乐思又说了一遍。 她其实并不在意整个游乐园里还有其他超级刺激的过山车项目没有玩,因为她怕自己会在过山车上吐出来,这样有损她身为女神威严的形象。 她们乘坐着电车回到市区,又回到了宾馆里。夜晚城市里的空气又闷又热,宾馆的房间非常小,没有空调简直都没法活。陶乐思订的是一间大床房,但是这个所谓的「大床」,在她的认知里,应该跟单人床一样宽。她和希尔达并肩躺在床上的时候,两个人都会感到侷促。而且,房费还不便宜。 好吧,这个应该就是当地特色。 陶乐思憋屈地躺在床上时,心里还在嘀咕。希尔达却靠近她,头髮垂到陶乐思的肩膀上。 「你在想什么?」她问。 「我在想这个宾馆这么破怎么好意思收一晚上四百多人民币。」陶乐思嘀咕。 希尔达低声笑了起来,她的气息吐在陶乐思的脖子上:「我还以为你在想其他事情,我以为你在生我的气。」 陶乐思翻了个身,在希尔达脸颊上亲吻了一下。 「为什么我会生你的气?」 「我的年龄已经大了,」希尔达说,「我已经受不了过山车这些太刺激的,如果你和你年龄相仿的朋友,也许能玩得更尽兴。」 陶乐思对着房间低矮的天花板嘆了口气。 「我不会在意,夫人,你应该知道,」她说着,一边伸手撩起希尔达的长髮,让它们又柔顺地垂落在肩膀上,「我当然爱你的一切。」 她双手捧住希尔达的脸,吻了上去。 空调的温度开得很低,室内显得有点凉。陶乐思闭上眼睛的时候,仿佛仍然在过山车上,在风中穿行着,时而攀升到顶点,时而是极速下坠。灯光闪烁,风唿啸着,危险在时时靠近,时而是死神,时而是罪愆;于是陶乐思觉得这种感觉特别明显,她更加爱希尔达了。 「有时候需要一点刺激,」陶乐思说着,将吻印在希尔达的脖子上,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希尔达,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瘦削的脸颊,「这样我们都会忘记年龄,我觉得,有时候我们需要试着迈出这一步,只要记住一小段时间,我就已经满足。」 当然,这一切都不会像是过山车那样刺激,吊桥效应只需要偶尔体会就足够了。 希尔达在陶乐思的耳边轻轻嘆息道:「我喜欢现在,我也喜欢属于我们的八十年代。我的女神,我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的想法,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无论是在哪里,我都很开心。」 第87章 番外—陶乐思的大学生活if线 陶乐思抱着笔记本电脑, 满脸晦气地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床头放了一大束鲜艷的红玫瑰。 她对花粉有点过敏,连打了几个巨大的喷嚏, 才缓过来, 涕泗横流地问舍友索莎娜:「这玩意儿谁拿来的啊?」 索莎娜对着镜子试色她最新买的眼影,据说是最近非常流行的网红色, 叫什么「黑暗女神色」, 陶乐思看着她眼皮上涂抹的两团五彩斑斓的黑,明智地选择闭嘴不发表任何言论。 「是那个女子篮球队队长乌利尔送过来的。」索莎娜说。 「啊,怎么又是她。」陶乐思挠了挠头。 乌利尔,某国交换生,校内女子篮球队队长。只要有她在,本校与其他学校的女子篮球赛就从来没有失利过。 她本人也是个天生的是非篓子, 除了球技高超, 相貌俊美中性, 兼具英俊与秀美,身形高挑健美, 大约能够掰弯无数女生, 绯闻女友、绯闻男友更是不计其数, 但其中没有一个人得到过官方认证。 乌利尔就像天使般完美无瑕,如果她能够爱上某个人,就是恩赐;如果她任何人都不会去爱, 那也正常不过。 陶乐思嘆了口气。 与潮流相悖,她出于一种微妙的直觉, 并不喜欢乌利尔, 而且她还怀疑乌利尔是个变性人。 所以乌利尔屡次对她示好送花, 就弄得她有点……懵逼。她到处跟乌利尔的迷妹们解释, 她跟乌利尔根本就不熟,她只是在一次社团活动中认识了乌利尔而已,她真的真的不怎么认识乌利尔。 不过没人相信。 陶乐思在桌前坐下,从口袋里摸出眼镜戴上,心事重重地打开笔记本电脑。她的学期论文又被老师打回来了,理由是逻辑混乱、东拼西凑、千疮百孔,基本上除了姓名和导师一栏,每一部分内容都被老师狠批了一通。搞什么啊,听老师的意思,岂不是整篇论文都要重写……糟心的是,除了论文,考试周的脚步也开始不祥地逼近。 「好烦啊,我想找个论文代写。」陶乐思痛苦地嚎叫了一声。 舍长英格丽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沓准考证,分发给大家。 第151页 「六级准考证,都拿好了,导员说丢了不能补,」英格丽冷冷地说,「考试那天别忘了,别睡午觉睡过了。」 陶乐思感慨了一句她不想活了。暑假之前她刚刚低空飞过了英语四级,这半个学期她都忙着搞论文和摸鱼,也没有好好学英语,估计就是参加六级也是去当分母的。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髮,继续对着电脑开始修改自己惨不忍睹的论文。 手机忽然响了,陶乐思以为是快递,看都没看一眼来电就接了起来。 「你好,little goddess,」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愉快的、中文说得有些生涩的声音,「我是乌利尔,你现在有空吗?」 陶乐思赶紧说了一句「没空」,就准备挂了电话。 乌利尔的声音带着笑:「我听克劳迪娅说,她在宿舍楼里看到你了。」 陶乐思回了句「她看错了」,匆忙按下了挂断键。 索莎娜画好她五彩斑斓的黑的眼妆,从上铺跳了下来。 「我要去食堂吃饭,」她说,「一起去吗?」 「我不去了,我要是这周不把这篇论文改好,估计老师能活剥了我,」陶乐思忧郁地说,「你帮我带一份饭吧,你吃什么随便给我带一份就行了。」 索莎娜走出了门,英格丽端了一盆衣服去水房洗衣服了,留下陶乐思一个人坐在宿舍里修改论文。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她却顾不上起身开灯,整个宿舍缓慢沉入黑夜,只有电脑屏幕闪烁着的蓝光,绿光,还有陶乐思的眼镜反射出两团诡异的光。 咣的一生,宿舍门被勐地推开,索莎娜提着一个饭盒,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不好了!」 陶乐思抬起头,茫然地问:「地震了吗?」 「我看见乌利尔领着几个篮球队的女生正在宿舍楼下的空地摆蜡烛,」索莎娜急得一边说一边比划,「你知道那种当众表白的,摆成那种心形的蜡烛,已经摆好一半了——旁边还放了一个灯牌,上面写着,陶乐思,我爱你。」 陶乐思摘下了眼镜,她感觉刚才好像索莎娜告知了她一件很荒唐的事,以至于她一时想不起来还能有什么事比这更荒唐一样。室内光线很暗,索莎娜的眼睛在她深色的眼影下发亮。 「你快过来看!」索莎娜拽着陶乐思的手,带她来到阳台,扒着栏杆朝下一望,好傢伙,楼下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学生,高挑挺拔的乌利尔在这群人里面十分显眼。正如索莎娜说的,巨大的心形蜡烛已经摆了一半,而且旁边还放着一个巨大的灯牌,虽然没有通电,但隐约能够看到灯牌上「陶乐思」的字样。 「保守估计再过二十分钟,乌利尔就会在楼下公开向你表白,然后大家都会起闹让你滚下去。」索莎娜同情地说。 陶乐思不想社死。 「不行,我得赶紧走。」陶乐思当机立断。 「可是她们正堵在宿舍大门,你就这样大摇大摆走出去恐怕不行吧。」索莎娜说。 陶乐思回顾了一下宿舍楼的地形,她发现自己的处境有点不太妙。宿舍楼的正门和几个应急出口都会通向乌利尔的心形蜡烛根据地,看来乌利尔已经掌握了宿舍楼的所有要塞,无论陶乐思从哪撤离,都势必会与乌利尔面对面。 宿舍楼后面倒是一片小树林,从其中悄悄潜出,可以直通学校的大门,让她能暂时出校找个什么宾馆之类的躲一晚上。 那么问题来了,这座宿舍楼没有后门。 陶乐思想了想,二楼水房外面是个阳台,她可以从二楼阳台外翻下去,难度应该不会太大,虽然可能有扭脚的风险,不过比起被乌利尔当众表白社死,她宁可冒一下险。 「我从二楼翻出去,你就当我今晚死了,」陶乐思郑重地交代索莎娜,把自己的饭卡递给她,「这是我今晚的饭钱。」 索莎娜热泪盈眶,双手将饭盒递给陶乐思:「壮士,带上这碗翔。」 陶乐思背了一个书包,装着她的电脑和晚饭,准备翻栏杆从宿舍楼后面逃走,找个宾馆凑活对付一夜,顺便继续改她的论文。 她跟做贼一样熘到了二楼水房,攀着铁制的栏杆爬到了外侧的水泥台子上,下方是一片草地,高度大概一米多将近两米。陶乐思有点犹豫,但这时她已经隐隐能够听到宿舍楼前方传来的骚动声了。 陶乐思心一横,闭上眼睛往下一跳。 她的着力点没有选好,陶乐思觉得自己好像重重落到了地上,她一手还抓着书包的带子,没有把握好平衡,马上就会以一个极其难看的姿势和大地进行亲密接触—— 但是她被一种力量攫住了,她好像撞到了什么人身上,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她没有倒在地上,而是跌入了一个人怀里,同时她还嗅到这人身上的香气,像是薰香一般。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像是在很久以前,又像是在某一世,某一时,她曾经这样倒在一个人的怀里,这个人并不强壮,却拥有着所有属于黑夜的力量。 陶乐思睁开了眼睛。 在即将完全沉入黑暗的晚霞映照下,她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脸。一个外国女人,脸颊清瘦,脸色苍白,黑髮披散下来,像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鬼魅。但是她的脸又很美,像油画中的妇女,是典型符合西方古典审美的女性脸庞。 幸亏她及时扶住了陶乐思,不然陶乐思可能会成为学校有史以来第一个因为从二楼跳下来摔骨折的学生而更加社死。 第152页 陶乐思愣了半晌,她往下跳的时候,明明记得底下是没有人的啊? 随后,她又认出了这个女人,是舞蹈系的外教,好像是德国人,姓氏很好记,不过就算是这样,陶乐思也没想起来她姓什么。陶乐思的专业和舞蹈系没有太多交集,所以对于这位老师,她只是见过几次,并没有和她说过话。 而且现在这种尴尬的场景,她也不知道应该以什么作为开场白。 「你为什么要从楼上往下跳?」女老师问道,她的中文说得有点生涩。 陶乐思还没有顾得上回答,宿舍前门已经传来了整齐划一的「陶乐思,我爱你」的口号声,于是陶乐思只好苦笑一下,摊了摊手。 女老师在夜色凝视着陶乐思,陶乐思发现她因为脸太瘦而显得大得过分的眼中好像蕴含着泪水。 「我知道了。」她说。 她伸手,握住了陶乐思的手。 夏季的夜晚,风也是温热的,缓解不了白天暴晒所带来的暑气。这个老师的手却是凉的,刚好的温度。 她带着陶乐思从宿舍楼后面的小树林里穿了过去,远远将宿舍楼前面那些嘈杂的声音甩到了身后。 陶乐思跟在这位外教的身后,她抬起头,就能看到她的背影。她非常高挑,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连衣裙。她步伐很快,迈出一步差不多等于陶乐思一步半,所以陶乐思差不多要一路小跑才能撵上她。 天几乎已经黑了,路灯亮了起来。她们走过树林,来到了学校的道路上。学生们下了课,熙熙攘攘地走在路上,她们身处其中,丝毫未曾引人注目。路灯昏暗的灯光照射着,在水泥路面上投下了班驳的树影。 陶乐思忽然有种奇异的想法,这种场景,她似曾相识。或许在她已经遗忘的记忆中,她和这样的一位教师并肩行走在某条道路上,而且,当时的她,必然对着身边的人怀着极为深刻而诚挚的爱意。然而这种想法十分无端,她跟这个老师根本就不熟。 陶乐思几次都想要开口说话,得体地向这个教师道谢,然后道别,接着去寻找一家便宜的宾馆,在对付一晚上的同时把她的论文搞定。 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就仿佛她也怀着一种隐秘的期待,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终于,外教放慢了脚步,和陶乐思并肩走着。她转过头,对陶乐思说:「你可以叫我希尔达。」 「我叫陶乐思。」陶乐思赶紧说。 「我知道。」她的语气轻柔而平静,如同嘆息一般。 陶乐思有点惊讶。 希尔达又问道:「你已经不记得这一切了,对吗?」 陶乐思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她没有听懂是什么意思。 希尔达于是不再发问了,只是继续往前走着。她们走出了学校的大门,穿过了一条街道。离这里不远是大学教职工的小区,希尔达领着陶乐思朝那个小区走去,她应该就住在那里。 陶乐思也不明白今天晚上是怎么回事。她完全可以转身离开,远远离开希尔达,希尔达也不会在大街上再给她抓回来。可是她的脚像不听使唤一般跟随着希尔达的脚步,她们走到小区了,进了一栋楼,上了电梯,希尔达又打开某一扇门。 门后是间个一室一厅的公寓,面积不大,其中的装修摆设简直像直接从上世纪七十年代空投过来的一般,繁冗而古板。但是看到这个房间,陶乐思却感觉自己的唿吸好像停滞了几秒钟。 她见过这样的房间。她甚至能够想起来在这间房间发生了很多事——具体什么事,又是什么时候,她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陶乐思摘下背在肩膀上的书包,扔到地上,她看着希尔达,凝视她苍白的脸,还有修长的脖颈。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只是觉得,曾经发生过什么……难以置信、难以理解的事情……」 希尔达的脸上显出一个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神情疲惫,陶乐思觉得自己一定也在其他的光源之下这样看着希尔达——火光、雪光、如银般的月光。希尔达永远都是美丽的。 「我们来跳一支舞,好不好?」希尔达突然问,语气近乎于恳求。 陶乐思点了点头。 希尔达将桌子上一大堆外文书搬开,找到了一个应该可以算作古董的录音机,按下了播放按钮,然后她走到陶乐思面前。 熟悉的音乐响起,是着名的探戈舞曲《一步之遥》。 陶乐思来不及多想,希尔达已经拉起她的手,另一手揽住了她的腰,随着音乐的节奏,脚步在地毯上移动。节奏鲜明,舞步也是和谐的。 陶乐思加入过国标社团,熟悉探戈最基本的舞步,而希尔达又是舞蹈老师,作为主导,一切都是和谐,甚至于是优美的。 然而仔细想来,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很奇怪。先是乌利尔抽风一样的当众表白,把她吓得翻栏杆跑了,然后她遇到了一个外教,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去了这个外教家里,接着她们站在客厅的中央,就莫名其妙跳起了探戈。 她是被催眠,还是被蛊惑了?会不会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无比逼真的梦?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情景这样熟悉,熟悉得她几乎要落下眼泪? 这场舞结束,就是血腥的杀戮与祭祀。她们或许不会再能相见,悲伤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强烈。陶乐思祈求着,让我想起这一切吧,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些事情是已经尘封的记忆,或者是我的前世。真相是怎样残酷,我是如何失去她的,我又要怎样才能得到她。 第153页 她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终于,一曲结束了,音乐停止,室内一片静寂,她们面对面站着。陶乐思盯着希尔达的脸,想要从她的脸上得到更多的答案,但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像是在做梦,又像在幻觉之中遨游。 「我也许爱过你,」陶乐思喃喃自语,梦呓一般的,「我只是忘记了。」 希尔达看着她,然后她张开手臂,拥抱住陶乐思。 「没有关系,」她在陶乐思的头顶说,「没有关系。你应该忘了这一切。这就已经最好不过了。」 她低下头,亲吻着陶乐思的发顶。 陶乐思说:「也许比起回想起一切,我们依然能够重新开始。」 希尔达低低地说:「as your wi射s,my goddess .」 陶乐思不明白希尔达为什么要叫她女神,不过她的英语水平并不好,毕竟也只是低空飘过四级的水平,所以她应该只是听错了。 这是梦,是幻觉,是前世零星记忆的碎片。陶乐思抬起头,她的嘴唇触及到了希尔达的嘴唇。她们拥抱着,走到了卧室中,一切都是如此熟悉,顺理成章。 陶乐思一直在做噩梦。她被魇住了。在黑暗深处,她挣扎、狂乱、痛苦、新生。她看到了许多画面,希尔达担忧的神情,她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还有更多她所难以想像的,雨夜、破旧的有着钢琴的教室,在黑暗的通道中游走的大蛇,两只眼睛像两个红色的小灯泡;还有她戴在头顶冰雪所凝成的王冠。 陶乐思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希尔达在她身边沉睡着,头髮盖住了她的脸。陶乐思坐起身,沉思了好一会儿人生,想着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的。但是她想了很久,依然是毫无头绪。 她扬起头,看着天花板,仿佛要从刷了大白的墙壁上看出什么结论。她既没有喝酒,也没有嗑药,这一切都是怎样发生的?她是不是真的遗忘了某些会令她感到终身难忘的事情? 陶乐思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间,然后拎起自己扔在门口的书包,如同逃跑一般离开了这个地方。 当她走在大街上的时候,看着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才感觉到自己终于回到了现实世界。在她轻松地喘了一口气的同时,却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伤感,仿佛是自己完全遗忘了某些事情,最后不得不留下希尔达一个人悲哀一般。 她回到宿舍时,舍友们正在洗漱收拾,准备去上上午的第一节 课。 「你回来了——天哪,你的脸色好差劲,」索莎娜一看到陶乐思就惊唿,「你是被女鬼吸了阳气吗?」 「昨晚没睡好。」陶乐思有气无力地说。 「肯定是因为乌利尔的事情吧,」舍长英格丽同情地说,「不过你放心,昨晚乌利尔还没有喊几句,宿管阿姨就拿着灭火器冲出去把所有蜡烛都喷了。我还听说,乌利尔现在打算追别人了。」 「那就好。」陶乐思更加有气无力地说。 「你看起来不舒服,」舍友克劳迪娅总是会在这种时候充当好人,「你第一节 课就别去了,老师要是点名我就帮你答个到。」 「谢了。」陶乐思说。虽然她知道克劳迪娅大概率不会帮她答到,往往替她答到的都是索莎娜。不过现在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爬上床铺,将被子拉到了头顶上,将自己蒙在被窝里。 陶乐思并没有睡几分钟,甚至有可能因为心烦意乱,她根本就没有睡着。在她醒后,她首先感觉到的就是飢饿。 毕竟,昨天晚上她就什么都没吃,现在更是飢肠辘辘。她从床铺上跳下来,在书包里找到索莎娜昨晚替自己打的饭。饭又冷又硬,陶乐思凑活扒拉了几口,结果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什么原因,当天下午她就上吐下泻,去了医院,被诊断为急性肠胃养,挂了两天水。 生病的这两天对于陶乐思而言简直如同地狱一般。她坐在医院的急诊室内,一手打着点滴,另外一手身残志坚地在电脑上继续修改她的论文。舍友们忙着上课和考试,也没有人来陪她。要是指导老师看到这一幕,估计能够感动得当场给陶乐思的平时分打一个满分。 这天,陶乐思正对着电脑屏幕琢磨自己的论文,忽然感觉到有个人坐在她的身边,转头一看,居然是乌利尔。 陶乐思赶紧看了看附近,没有乌利尔的后援团和拉拉队,也没有蜡烛和鲜花,乌利尔不是来告白的。这让陶乐思松了一口气。 「我听说你的身体不好。」乌利尔用生涩的中文说。 「没什么。」陶乐思赶紧回答。 「那天晚上的事,我道歉,」乌利尔说,她稍微挑起一边的眉毛,看起来十分有魅力,「你不喜欢我,我那样做了,很抱歉。现在,我准备追求其他人了。」 「祝福你。」陶乐思说道。 乌利尔伸开双臂,拥抱了她一下,这个动作差点把陶乐思膝盖上放着的笔记本电脑撞下去。幸亏没有这样,不然陶乐思可能会当场跳起来打爆乌利尔的狗头。 乌利尔洒脱地站起身离开了,陶乐思看着她那红色的捲髮甩在空中,过了好一阵子,才把注意力又集中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 说是集中精力其实也是假的。她盯着那堆天书一般的参考文献,却觉得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第154页 然后她抬起头,发现自己旁边又坐了一个人,是希尔达。 「你怎么在这里?」陶乐思轻声问,却并不感到惊讶,好像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希尔达会来到这里,坐在她的身边。 希尔达没有回答她。一切都在沉默中不断发酵。陶乐思望着希尔达的眼睛,那双因为过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凝望着她,仿佛能够装下整个宇宙,又仿佛空得连一粒沙子都装不下。 就在这种沉默之中,点滴打完了。陶乐思让护士拔掉针之后,按着针眼上贴着的胶布止血。希尔达站起身,一声不吭地朝外走。 「你为什么过来?」陶乐思追出去问道。 「我一定会过来,你应该知道。」希尔达回答她。 室外的阳光灿烂。一切都是暖洋洋,火辣辣的。陶乐思走在阳光下,她那饱受摧残的肠胃也感受到一种暖意。 她们并肩走在路上,天气很热,街道被太阳照得明晃晃的,没有一点梦境的气氛。这些发生过的事情都是真的,并不是梦。 从医院走到学校并不远,她们在校门前停下了脚步。希尔达低下头看着陶乐思,她的嘴唇轻轻翕动,好像想要说什么,却始终词不达意。 「我知道,」陶乐思忽然说道,「我至少还有重新开始的权利,对不对?」 希尔达微笑起来,她点了点头。她从口袋里找出了一支笔,然后拉起陶乐思的手,在陶乐思的手心匆匆写下了一串数字。 「我的电话号码。」她说。 陶乐思其实很想说她带了手机的,她可以用手机记下电话,可是鑑于希尔达显得特别的……与时代脱节,所以……就这样吧。 希尔达转过身,沿着街道的一侧离开了。她穿着黑裙的身影转了一个弯,消失在陶乐思的视野之中。陶乐思低下头看着自己手心的电话号码,又抬起头看向希尔达身影消失的地方,电脑包沉甸甸地压着她的肩膀,她的脸上也显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