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尘》 第1页 《宁尘》作者:安池【完结+番外】 简介: 偏执闷骚醋包攻x嘴硬心软傲娇受,1v1双洁,he 顾离尘孤身百年,一把年纪收了个乖巧的小徒弟,可这乖巧的小徒弟不知何时就长歪了,平日里胡乱肖想他不说,临了还要下毒弄死他,简直就是一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畜生 「那你就去死吧!」这便是顾离尘那个长歪了的逆徒在他临死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顾离尘死的时候,先天灵根散尽,真身毁了大半 后来…… -「耳朵是不能摸的。」 -「为什么不能摸?」 -「摸了就要对我负责。」 -「负责就负责。」 ps:重圆,无替身梗,双向奔赴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出尘,谢宁 ┃ 配角:闻秉言,顾芷,白钰,乌兰朵,石潄流,其他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与君同尘,万古永宁 立意:身非昨日,心还是那颗心。 1、大梦无常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死!都给我死!都给我死!都给我死!!!」 「你,你,你,还有你!」 「哈哈哈哈哈哈,去死!去死!」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啊啊啊啊啊……」 「一个都别想逃……一个都别想!!!」 埠阳县志记:雍歷七六一年,通天香阵透埠阳,一夜烽火燃半烟。 雍歷九八一年,世君山,曜灵宗。 「不要,不要!!!唿……又是这个梦……」顾出尘勐的从榻上惊醒,额间密密麻麻的冷汗浸湿了两颊散落的碎发。 只见他捂着胸口艰难的坐起了身,「嘶~该死,难道又要发作了吗……」 这几日,顾出尘总是反覆在做同一个梦,梦中一名身穿玄英色锦袍的男子立在成堆地尸山之中,脸上沾满了血色看不清容貌,堪堪只见一双眸子,如鬼似魅,骇人的紧,仿佛只要对上一眼,就会堕入阿鼻地狱一般。 顾出尘长吁出一口气来,喃喃自语道:「梦境与现实是相反的,梦境与现实是相反的……」 房外忽的响起一阵连续急促的敲门声,「师兄,起床了,再晚就要错过点卯了。」 敲门之人是一位过于清瘦的雪衣少年,年龄约莫十七八岁,长眉入鬓,双瞳剪水,微微上翘的薄唇尤为好看,脸上虽带了几分稚气,却依然掩盖不住丰神俊朗的模样,此人,正是顾出尘的师弟——闻秉言。 顾出尘勐地回过神来,「糟了,试炼大会。」 只见他一出门便与闻秉言撞了个满怀。 「……唔……」顾出尘一声闷哼,胸口越发疼得厉害起来,「秉言。」 闻秉言打了个老大的趔趄,半晌才站定,「师兄,你快点儿。」 试炼大会乃是曜灵宗五年一度的门派大会,凡宗门弟子均要出山歷练为期两年的考核。 至于这曜灵宗,据说是百余年前横空出世的一个宗门,无人知其源起,无人知其全貌。 等二人赶到昭华殿时,殿外已摩肩接踵的站满了宗门弟子。 昭华殿中肃然端坐着一位鸿衣羽裳鸾姿凤态的神仙中人。 一众弟子齐齐跪道:「参见昭华真君。」 「都起来吧。」说话之人正是曜灵宗开宗祖师昭华真君。 殿内,昭华真君正逐一交代着歷练考核的细节,而殿外,顾出尘左耳进右耳出,全然只当没听见,此刻,他魂不守舍正在神游太虚,「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师兄,师兄……」闻秉言一阵阵叫着发呆的顾出尘。 顾出尘勐地回过神来,脸上满是疑惑,「啊?怎么了?」 闻秉言撇了撇嘴,道「师兄,你在想什么呢?大会都结束了。」 顾出尘怔怔道:「啊?结束了?」 「唉……」闻秉言嘆了嘆气,顾出尘忙道:「秉言,你打算去哪儿?」 闻秉言低下头来,声音极其微弱,「好不容易才能出一次山门,若我也有家可回的话就好了。」 顾出尘听的不是很轻,只依稀留意到了『回家』二字,「秉言?」 闻秉言忽的抬起头,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我,我还没想好呢……」 要说顾出尘的这位师弟,出身虽算不上金玉富贵,但好歹也是江南第一药商家的长公子,只是闻秉言幼年丧母,而其母又是个没名没分的外房,这庶出的长子也就并非像旁人所想的那般风光无两了,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闻秉言每每提及闻家都不愿多说,而顾出尘知情识趣也从未多问。 顾出尘眼珠一转,凑上前便一把揽住了闻秉言的肩膀,「秉言,想去师兄的家乡看看吗?」 闻秉言一愣,立时换了个欣喜的脸色,「想啊!我老早就想去武陵城逛逛了!」 二人定好去处,便御剑下了世君山,可刚过山脚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个满布毒戾瘴气的山谷便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照理说即便是山脚那也是仙山福地的山脚,此处只应灵气充沛,不应是如此草木凋敝灵脉枯竭的景象。 只见二人齐齐从仙剑上一跃而下,「嘘~」顾出尘又朝闻秉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远处是成片成片的骇人血迹,「秉言,你看。」顾出尘蹲下身来,用指尖沾了一点地上还未干透的鲜血,「不像是人血。」 第2页 闻秉言问道:「莫非是山精鬼怪的血?」 二人四方查探了一番,依旧只见满目毒瘴,并无它物。 「血迹一直延伸到前面。」顾出尘站起身来指了一个方向,二人对视一眼,点头会意,便朝着连绵的血迹走了过去。 循着血迹的这一路仍是草木凋敝灵脉枯竭,沿途是无数飞鸟走兽的森森白骨,阴森恐怖的很,可奇怪的是越往里走,毒瘴反倒越来越浅。 二人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血迹的尽头,尽头处是一面挂满山藤的峭壁,远远望去并没无任何不妥。 可离近了一瞧,这挂满山藤的峭壁中间,竟有个堪堪能进一人的狭小洞口,二人定睛往里看去,只见黑幽幽一片茫茫无际,洞口处时不时吹来阵阵阴冷的寒风,风中似乎还夹杂着悚人的哭嚎,那哭声悽厉异常,任谁人听了都浑身直发憷。 闻秉言倒吸了口冷气,小声问道:「师兄,我们,要进去瞧瞧吗?」 顾出尘点了点头,道:「嗯,进去瞧瞧。」 只见顾出尘掌心运气注入佩剑,剑身霎时华光大盛,以剑为烛,二人小心翼翼地摸索了进去。 「嗷呜~」刚进入洞中,幽黑的深处便飘来了阵阵更为清晰的嚎叫声,那声音似人似兽,一时竟让人分辨不清。 二人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一道瘦小的黑影便发疯似地飞扑向了顾出尘,那黑影撕咬着他的手臂,久久不肯松开,「嘶~」顾出尘吃痛一声,就要挥剑砍向那黑影砍,可剑身即将触及黑影之时,却映衬出一个十四五岁少年人的模样来。 「师兄,小心!」闻秉言火急火燎地冲上前,狠狠一脚就踢开了那黑影。 「太息。」只见他祭起手中佩剑以雷霆之势挥了过去,电光火石之间,顾出尘奋力一掌震开闻秉言手中的太息剑来,「秉言,住手!它不是妖兽,它是个小孩儿!」 闻秉言还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开口道:「什么?小孩儿?」 顾出尘似乎转眼就忘记了方才自己的手臂差点被这小傢伙给咬断的事情,只见他小心走上前去,蹲下身轻声问道:「小孩儿,你没受伤吧?」 此刻,硬生生接了闻秉言一脚的少年正抱头蜷缩在阴暗的角落之中,他仿佛是听不见顾出尘与他说话一般,浑身颤抖个不停。 三人静默半晌,忽的,角落里的少年又勐地飞扑了上来一口咬住了顾出尘的胳膊,只见他龇着牙咧着嘴,口中呢喃不清道:「我……妖……怪……不是……」 小傢伙一张脸上沾满了黑黄稀泥,看不清容貌,身上裹了一块不能称之为衣服的破烂麻布,破洞之下恍惚满是新旧交叠的伤痕,只是那一双眼睛明亮的很,但这明亮的眸子承载的并不是天真的目光,而是宛若豺狼虎豹一般的凶光。 这双眸子本应让人望之生畏,可顾出尘看着它,却不知为何并不觉得害怕。 闻秉言见顾出尘居然在这种时候愣了神,大声呵道:「师兄,你的手!」 这一呵,顾出尘才勐然察觉自己手臂上的皮肉已被咬起了一块,奇怪的是,他并未因此恼羞成怒,反倒是忍不住伸手抚摸起少年毛茸茸的头髮来,恍然间,仿佛此情此景在很久很久以前也发生过一般。 顾出尘轻声道:「小孩儿,我们是曜灵宗的修士,是好人,不是坏人,你能告诉哥哥,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吗?」 少年不仅在顾出尘身上察觉不到丝毫敌意,反而领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那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仿佛心口有一团火一般,温暖狂热。 只见他慢慢松开嘴来,磕磕巴巴道:「村子……坏……我……妖……不是……狼……」 「他在说什么啊?」闻秉言挠了挠脑袋,听的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压根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出尘简单的处理了下手臂上的伤口,试探道:「莫非你是在狼群中长大的?」 少年没有说话,呆呆地点了点头,顾出尘又道:「你身上的伤是那些误以为你是妖怪的村民弄的,对吗?」 少年又呆呆地点了点头,闻秉言惊的一张嘴快掉到了地上,「师兄,这没头没尾的你都能听懂啊?」 顾出尘也觉得奇怪,自己为何能理解少年这般没头没尾的字句。 半晌,顾出尘摇了摇头,才道:「秉言,这小孩儿怕是还不太会说话,他一个人躲在这洞中也怪可怜的,要不,我们就暂且带着他吧,若是以后能寻到他家人最好,万一寻不到,我门再想别的办法。」 闻秉言最明白他这个师兄是个心肠好得不能再好的人,撇了撇嘴,耸肩道:「行,带着他。」 「……」山洞外,忽的吹起一阵诡异黑风,风眼之中一抹如鬼似魅般的红衣丽影疾闪而过,瞬间化于无形,风停之时,原先充斥山谷的毒戾瘴气不知为何烟消云散没了去向,仿佛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一般。 花落无声,叶落无痕,四下,一片凄清寂寥。 2、初至福源 「不才,谢宁。」 黑幽幽的山洞之中,少年清澈的瞳眸里忽的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光来,还未等顾出尘与闻秉言说完话,少年便又腾的从地上一跃而起,抓紧了顾出尘的衣袖。 闻秉言见状,疑惑道:「师兄,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顾出尘摇了摇头,又对那少年笑道:「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啊?」 第3页 见那少年不说话,顾出尘先开了口,「我叫顾出尘,他叫闻秉言。」 「名……字?」少年那一双清澈的眼睛瞪得圆滚滚的,里面尽是疑惑不解。 顾出尘转念一想,一个在狼群中长大的孩子哪里会有什么名字,可是没有名字,他们带着这个少年终归是不方便,总不至于这一路上都要小孩儿小孩儿的叫他。 顾出尘思忖半晌,试探道:「要不我们给你起个名字吧,好吗?」 少年呆呆愣愣的点了点头,并未反对。 顾出尘看向闻秉言,问道:「秉言,你说我们给他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闻秉言抿了抿嘴,道:「师兄,你决定吧。」 「嗯……我们是在这一片茫茫大雾的尽头遇见他的,氤……就叫他阿氤怎么样?」顾出尘轻声道:「阿氤,以后你就叫阿氤了。」 少年歪了歪脑袋,笑脸盈盈的重复道:「阿……氤……」 眼前的少年笑得是如此的天真烂漫,顾出尘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样的怨恨才能让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被折磨的如此遍体鳞伤,狼群,也许狼群会有什么线索也不一定,顾出尘问道:「阿氤,你还记得你长大的狼群在哪儿吗?」 阿氤点了点头,沖顾出尘露出一个呆呆傻傻的笑来,随后又扯着顾出尘的衣袖,一路狂奔出了山洞。 山洞之外天光大亮,这会儿,顾出尘与闻秉言二人才算真正看清阿氤的模样,小傢伙生的眉疏目朗誾誾衎衎,脸上虽沾满了黑黄稀泥显得脏兮兮的,但依旧看得出是副清俊少年的模样,而他那副瘦弱的身体也确如顾出尘所料一般,满是新旧交叠的伤痕,一眼望去让人找不出一处好地方。 「秉言……」还未等顾出尘说完话,闻秉言便抬掌运气给阿氤疗起了伤痕。 要论剑道修为,闻秉言是远及不上顾出尘,可要论医道,放眼整个曜灵宗弟子,若是闻秉言自称第二那便没人敢自称第一。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阿氤先前浑身不忍直视的伤痕总算是能看了,零星还剩了一些青斑,也只待日后抹些活血化瘀的膏药便好。 「阿氤……不痛……首领……」只见阿氤惊得张大了嘴,一脸不可思议。 闻秉言歪了歪脑袋,问道:「师兄,你给翻译翻译?」 顾出尘笑了一声,道:「阿氤的意思应该是要带我们去见狼族首领。」 「嗯。」只听阿氤不假思索的附和了一声。 「那我们就跟着他咯。」闻秉言耸了耸肩,已然不奇怪顾出尘是如何能理解阿氤说的话了。 顾出尘朝阿氤点了点头,示意道:「阿氤,走吧。」 阿氤在前头带路,二人紧随其后,三人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此时,天已渐渐黑了下来。 月亮藏在层层云影之中,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嗷呜~」阿氤破空一声狼嚎,霎时间,以三人为中心,四面八方接连泛起无数双猩红狰狞的兽眼红瞳来,黑夜中那兽眼红瞳如点点业火般妖异非常,只见那点点业火向着三人越逼越近,场面一时不可不谓浩大惊悚。 忽的,阿氤一个箭步就勐地冲进了狼群,而狼群随着阿氤的动作也整齐地划开一条窄道来,月出梢头,踏月而来的是一只足足快有一人高的银毫白狼,只见它目光如炬,浑身毛髮都闪着熠熠辉芒,如这般气势,想必应该就是阿氤口中的狼族首领了。 只见顾出尘微微颔首,毫无怯色地向银毫白狼做了个拱手礼,闻秉言在一旁看得一脸诧异,问道:「师兄,你干嘛向一头狼行礼啊?」 狼族首领缓步上前来,如炬的目光直直看着顾出尘,「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本王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向妖魔行礼的修士。」 「狼,狼妖。」闻秉言虽是修道之人,但左右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从前在曜灵宗即便降过些山精鬼怪,也都是不入流的低阶妖魔,此刻,他一时竟有些害怕起面前的狼王来,「师兄……」 顾出尘摇了摇头,轻咳一声,耳语道:「秉言,别怕……」而后又看向狼王,正色道:「在下顾出尘,此番前来叨扰狼王,乃是为了阿氤之事而来。」狼王疑惑道:「阿氤?」 「嗯,阿氤。」只听阿氤附和了一句,顾出尘跟道:「是在下给他取的名字。」 见狼王不说话,顾出尘又道:「狼王,阿氤既然有你们庇护,又为何会弄成如今这幅模样?」 只见狼王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阿氤,半晌,才沉声道:「……他本就不属于狼族,终究还是要回到人族生活的,何况天狼魔尊现世,我等定是要追随尊主而去的。」 顾出尘问道:「天狼魔尊?」 天狼魔尊,两百余年前,以一己之力屠戮了修界第一大门派千岩宗满门的魔界之主。 可据修界载,千岩宗代宗主早已献祭神魂将其天狼魔体彻底封印,如今他又为何会再度现世呢? 顾出尘正思忖之际,阿氤从狼群中倏地跑了出来,只见他眨着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顾出尘,「出尘……哥哥。」 顾出尘回过神来,对狼王道:「既然狼王要追随旧主,那不如就让他随我等一同游歷,让我等为其寻找家人。」 狼王又意味深长的看了阿氤一眼,半晌,才颔首道:「……阿氤既有二位仗义相助,本王自然没有回绝的道理。」 第4页 等阿氤与他的一众狼兄弟们一一告别完时,天边已渐渐泛起了鱼白,离开狼群的路上,闻秉言一直都在琢磨着一个问题,此刻他再也忍不住了,开口道:「师兄,昨晚狼王提到的天狼魔尊……」 顾出尘思忖半晌,颔首道:「秉言,你还记得我们在山脚穿过的那片毒瘴吗。 闻秉言点了点头,道:「记得,方圆十里灵脉枯竭草木不生,飞鸟蛇虫尸骸遍地。」 顾出尘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穿过那片毒瘴居然还能毫髮无伤?」 「……」闻秉言点了点头,顾出尘继续道:「我总觉得那毒瘴并不简单,或许与狼王口中的天狼魔尊有关也不一定。」 闻秉言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天狼魔尊为何会出现在我们世君山附近呢?」 「我不知道。」顾出尘摇了摇头,但愿一切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言语间,三人不知不觉行至了一处荒凉破败的村落,村口外立了块界碑,上刻『福源』二字。 还未进村半步,阿氤便紧紧抓住顾出尘的衣袖在他身后躲了起来,顾出尘一愣,转过身来,轻轻抚摸着阿氤的脑袋,「阿氤,怎么了?」 「……」只见阿氤连连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顾出尘试探道:「阿氤,你是不是来过这儿?」 阿氤还是不说话,顾出尘又道:「就是这里的人欺负的你?」 阿氤始终闭口不言,可浑身却抖得像个筛子一般,顾出尘嘆息一声,道:「阿氤不怕,有出尘哥哥和秉言哥哥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顾出尘的话语仿佛带着一股不可思议的魔力,阿氤渐渐就平静了下来,随二人一起走进了福源村。 这福源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今是白昼,家家户户却门扉紧闭见不到半点菸火气,不但街边无人易货,就连田地也无人耕作,偶见路边躺着几个人,也全都是一副面如枯藁形销骨立的模样。 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声,「妖怪,妖怪!那个小妖怪它又回来了!」 刚刚进村的外乡人就顾出尘他们三个,可想而知村民口中的小妖怪指的就是指阿氤了。 「打死他,打死他!」顾出尘还来不及解释,漫天飞石就刷刷地朝他们三人砸了过来,那些紧闭的门户里突然冲出许多手持木棍榔头的人来,他们各个冲冠裂眦,怒火滔天,全然认定了阿氤就是妖怪。 「太息。」只见闻秉言祭起了腰间佩剑,顾出尘一抬掌也在三人跟前筑起一道光墙来,「秉言,不要伤了他们。」 对顾出尘与闻秉言二人来说,要制伏眼前这群村民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凭他们的修为就算是使用寻常外家武学也能瞬息之间伤人性命,眼下顾出尘并不想轻易与这些寻常百姓动武。 「……哼……」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极其强大的灵力波动,剎那之间,只见所有飞沙走石全都停驻在了空中,而那些暴动的村民也一动不动仿佛是静止了一般。 闻秉言问道:「师兄,是你干的吗?」 顾出尘剑眉轻蹙,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他能感觉到这股灵力波动非同寻常,甚至不知是何境界。 此刻,除了他们三人,似乎这天地间的万事万物都停止了流动,一时间竟静的可怕。 随着灵力波动的消失,一位长身鹤立的玉面男子从天而降落到了三人跟前,只见他眉如墨画目若朗星,鼻樑挺直秀拔,嘴唇厚薄适中且唇线分明,乌黑的长髮用一根蝉翼般的朱丝懒散半束,眉心一点醒目硃砂,被白净的肤色衬的妖异如血,那人着了一袭赭色玄纹锦衣,外面还罩了一层暗花镂金墨氅,腰间一串银链随着他的动作好听的叮铃作响着。 顾出尘并未仔细打量眼前人,做了个拱手礼,肃然道:「多谢兄台出手相助。」 「……」那人半晌都未说话,只是直直看着顾出尘。 见那人没有动静,顾出尘又道:「在下顾出尘,这位是闻秉言,这位是阿氤,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闻秉言也做了一礼,阿氤则有样学样。 「顾,出,尘……」这人似是若有所思,喃喃重复着顾出尘的名字,深邃的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才,谢宁。」 「谢兄,幸会。」 3、再访狼王 「我……可以叫你阿尘吗?」 「嗷~」一声嚎叫打破了眼前这个略显微妙的局面,在阿氤看来,谢宁此刻盯着顾出尘的眼神就如同他们狼群狩猎时盯着猎物的眼神一般。 见阿氤对谢宁龇牙咧嘴,顾出尘忙道:「谢兄勿怪,阿氤自小在狼群中长大,不懂人情世故。」 「原来你也是个小狼崽子啊。」谢宁意味深长的瞥了阿氤一眼,而后又直直看向顾出尘,「顾兄,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闻秉言附和道:「是啊,师兄,就让他们一直杵在这儿吗?」 顾出尘迎上谢宁直勾勾的目光,一时竟觉得莫名有些心慌,垂下眸来,道:「我观谢兄也是修道之人,且修为远在我师兄弟二人之上,可否请谢兄解了他们身上的禁锢,让我等与他们好好谈谈。」 谢宁见顾出尘低着头垂着眼,嘴角不受控的轻扯了下,「那可不行,万一他们又像刚才那样二话不说就要打要杀怎么办。」 顾出尘抬起头来,道:「可是……」 第5页 还未等顾出尘说完话,谢宁就马上接道:「打开他们的六识还是可以的,就让他们乖乖站好了跟你谈吧。」 顾出尘抬眸又对上了谢宁这双盈盈似桃花的眼睛,「多谢。」 「……」谢宁好看的唇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来,手中只打了个响指,原先静止的村民便又此起彼伏的大声吵嚷了起来。 「妖怪,真的有妖怪,这是妖法,这是妖法啊!」 「咱们福源村的旱情,一定都是妖怪害的!」 「妖怪滚出福源村!」 「老天爷啊,你开开眼,救救我们吧。」 「……」 顾出尘领着阿氤,上前一大步,高声道:「各位,请听在下一言,阿氤他是人,并非什么妖怪,只因从小在狼群中长大,行为举止有些许异于常人,我等乃是世君山上曜灵宗的修士,在下以世君仙山的名义起誓,一定为大家查清旱情的原因,请各位看在世君山的薄面上,务必相信在下一回。」 闻秉言快走到顾出尘身旁,悄声耳语道:「师兄,你怎么能以我们世君山的名义起誓呢,旱情可是天灾,哪有什么原因可查啊?」 顾出尘摇了摇头,轻声道:「可依我看并非天灾,待会儿再跟你解释。」 「曜灵宗?」 「世君仙山……」 「他是世君山上的神仙?!」 「……」 曜灵宗本就声名在外,世君山更是仙山福地,而福源村就位于世君山脚下,这里的村民自然知道山上是有仙人的。 顾出尘看向谢宁,恳切道:「谢兄,解了他们身上的禁锢吧。」 只听谢宁轻嘆一声,随后飞袖一转,便收了神通,「都散开!不要逼我再动手。」 一众村民被解了禁锢,怯怯的交头接耳走开来。 闻秉言也靠到顾出尘跟前道:「师兄,现在可以给我说道说道了吧。」 顾出尘点了点头,道:「嗯,我之所以认定福源村的旱情不是天灾,是因为我们下山时曾见过的那片毒瘴。」 「毒瘴?」闻秉言皱了皱眉。 顾出尘继续道:「你不觉得这福源村草木凋敝的景象与那毒瘴中的山谷很像吗?」 闻秉言马上道:「所以,旱情很可能就与那毒瘴有关。」 顾出尘又道:「嗯,而且还有一处地方也很奇怪,我们遇见狼王的位置明明就在那山谷附近,可狼族为何却丝毫没有受到毒瘴的影响呢?」 谢宁在一旁饶有兴味的打量着顾出尘,见他分析的头头是道,连连颔首。 闻秉言一愣,道:「师兄,你的意思是我们还要去找那狼王?」 「不是我们,是我。」顾出尘看了看阿氤,道:「阿氤旧伤未愈,你也一天一夜没阖眼了,你们两个就在这儿休息一日吧。」 闻秉言撇了撇嘴,悻悻道:「那师兄你呢,你不也一天一夜没阖眼了吗,怎么就让我一个人在这儿休息呢。」 顾出尘佯装严肃道:「我是师兄,自然是我去,再说总不能放阿氤一个人在这儿无人照顾吧,而且我看这福源村的村民恐怕并非仅凭我的三言两语就能放下对阿氤的成见,好了,秉言,你就不要再跟我争了。」 「咳!抱歉,打扰二位兄友弟恭了。」谢宁上前一大步,揶揄道:「若是闻兄不嫌在下愚钝,你的好师兄就暂且由在下陪同如何?」 闻秉言忍不住扫了谢宁一眼,总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阴阳怪气,「既然师兄执意如此,又有谢兄这般能人相助,那我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顾出尘看了谢宁一眼,道:「谢兄,我们这便动身吧。」 谢宁点了点头,柔柔的笑着,「好,那就有劳顾兄带路了。」 顾出尘祭起佩剑便要御剑而去,见一旁的谢宁没有动静,顾出尘疑惑道:「谢兄为何不御剑?」 谢宁挑了挑眉,道:「哦,临行匆忙,一时忘了携带佩剑,不知顾兄可否带我一程呢?」 谢宁言下之意是要二人共乘一剑,「这……」可顾出尘从未如此试过,迟疑了好半晌,才缓缓道:「谢兄,请吧。」 谢宁就站在顾出尘身后不到一尺的地方,他匆匆往下看了一眼,忽的浑身哆嗦起来,「顾兄,这,这也太高了。」 顾出尘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谢宁又道:「顾兄,你说万一我们要是从这剑上掉下去,会不会摔的粉身碎骨啊?」 顾出尘方开口,「怎么可能会掉下去……」 谢展宁见顾出尘越飞越高越飞越快,脚上禁不住勐地打了一个寒蝉,一伸手便环住了顾出尘的腰肢,环的急了,匆忙间竟将手伸到了顾出尘的亵衣里面。 脚下仙剑忽的剧烈晃动起来,「不是吧!顾兄,我就说说而已,不用来真的吧!」 「谁让你吓我一跳的。」顾出尘从未受过这般轻薄,一时浑身激盪心神大乱,脚下仙剑也跟着摇摇晃晃起来,只见他蹙紧了眉,咬紧了牙,手捏剑诀,试图极力稳住不断下坠的仙剑。 谢宁唇边偷偷飞过一个戏嚯满足的笑来,搂着顾出尘腰肢的双手也紧了几分,「顾兄莫慌,有我在。」 只见谢宁转瞬便将二人脚下摇摇欲坠的仙剑收到了手中,凭冯虚御风地抱着顾出尘稳稳落了地。 「放开我!」刚一落地,顾出尘躲回佩剑就勐地推开了谢宁,一张俊脸红到耳根不知是羞是恼,「阁下既有如此能耐,又何须戏弄顾某。」 第6页 顾出尘虽修为不高,但也知如谢宁这般无需御剑便能冯虚御风的修者,定是已臻化境,如此这般,谢宁又岂会怕什么粉身碎骨,又岂会任由他们脚下的仙剑摇摇欲坠,这一切不过都是谢宁拿他消遣罢了。 谢宁见顾出尘是真的恼了,瞬时就吓得手足无措起来,磕磕巴巴道:「顾兄,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 顾出尘见他这般失张失智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消了一大半的气,「罢了罢了,正事要紧,我信你不是故意的就是了。」 『我信你』三字,本是顾出尘顺口一说,可谢宁深邃的眸光却倏地汹涌澎湃疯狂流转起来,他痴痴的看着顾出尘,声音压的极低,「嗯,正事要紧。」 二人落地之处恰巧正是那日遇见狼王的地方,只是如今四下却不见了狼群的踪迹。 顾出尘喃喃道:「那日,我们就是在这儿见到狼王的,狼群应该就在附近没错……」 「狼王就在附近。」谢宁斩钉截铁一声。 只见他一挥手,丛林深处便刷刷现出一条甬道来,那甬道曲折蜿蜒延一眼看不到尽头。 顾出尘见谢宁神情自若胸有成竹,试探道:「谢兄果然是深藏不露啊。」 谢宁知道顾出尘是话外有话,怔了一小会儿,才道:「沿着这条路,应当就能找到狼王,顾兄,跟紧我,此处可能另有蹊跷。」 他为何会知道狼王所在,又为何会那么巧的救了他们,顾出尘并未将这些说破,谢宁也就装作浑然不觉。 谢宁走在前头,高大的身躯将顾出尘整个人都笼在了自己的影子里面,看着地上的影子,顾出尘不知怎的,心中蓦然就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安心感来。 二人顺着甬道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走到尽头,尽头处是一方极为壮丽的瀑布,而狼王就阖眼卧在那瀑布之前。 顾出尘见着狼王,就往前走。 「阿尘,小心!」谢宁飞身上前一把揽过顾出尘。 「嘣!」忽的,平地乍起一声惊雷,瞬息之间狼王便在顾出尘眼前化作劫灰消失无踪。 阿尘?他是在叫我吗?眼前发生的一幕虽已足够匪夷所思,但更让顾出尘匪夷所思的是,谢宁为何会如此叫他,照理说,他们二人还并未熟稔到如此程度才是。 忽的,胸口处传来一阵极为熟悉的刺心之痛,顾出尘咬着牙,面上装得若无其事,「谢兄,你方才……是在叫我吗?」 谢宁一愣,察觉到是自己说错了话,怯怯试探道:「我……可以叫你阿尘吗?」 像是怕极了顾出尘会一口回绝一般,谢宁根本没打算给顾出尘半点回话的时间,「你看,加上这次,我们也算一同经歷过两番生死了,总是顾兄来顾兄去的,是不是太过生疏了些?」 见顾出尘不说话,谢宁又急急忙忙道:「当然,你也可以随意叫我的。」 说完,谢宁便低头搓起肩上的长髮来,一双眸子飘忽不定,不敢看顾出尘一眼。 顾出尘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来,「好,那我们便不拘泥于那些繁文缛节好了,谢……宁。」 「嗯,听你的。」只见谢宁勐地抬起了头,手中长发向后利落一甩,脸上是灿若九月朝阳般的笑容。 4、本源之水 「你是说上古水神天吴?」 狼王化为劫灰的地方,就在顷刻之前还是一片绿意勃然,可现下四周草木凋敝一片荒芜,竟与顾出尘刚下山时所见的场景一般,顾出尘琢磨半晌,喃喃道:「莫非这也与天狼魔尊有关……」 谢宁一听见『天狼魔尊』这四个字,便好奇得很,问道:「哦?天狼魔尊?阿尘竟然认得这等人物,莫非这些都是他搞的鬼?」 顾出尘看向谢宁,摇了摇头,道:「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怎么可能认得天狼魔尊那般人物呢。」 谢宁顿了顿,道:「传闻天狼魔尊已避世百年有余,我看此事未必与他有关。」 顾出尘点了点头,道:「嗯,但愿是我多虑了吧。」 二人静默了好一会儿,顾出尘看向面前的瀑布,率先开口道:「我竟不知道世君山下还有如此壮丽的瀑布。」 谢宁朝他轻轻一笑,问道:「怎么,想进去看看吗?」 只听话音还未落,谢宁便一手揽过顾出尘的腰肢,一跃进到了瀑布里面,原来瀑布之后另有玄机,别具一番景象。 「你做什么!」顾出尘频频被谢宁拦腰而抱,羞愤到了极点,算上方才今日已是第三回了,他勐的挣脱开来,又狠狠地跺了谢宁一脚,心想,这傢伙未免也太爱动手动脚了些。 谢宁沖他天真一笑,道:「我以为你是想进来看看的。」 「……」见顾出尘不说话,谢宁又道:「可我又怕这瀑布后面有诈,所以,就只好冒犯了。」 顾出尘悻悻道:「我自己也可以进来的。」 谢宁笑嘻嘻道:「我知道,但我就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啊。」 顾出尘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与他辩驳,涨红了脸,讪讪道:「你,我说不过你,不跟你说……」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是我唐突,你要是不高兴的话,随你怎么打我怎么骂我都好,就是千万不要不理我,好吗?」谢宁脸上虽堆着讨好的笑,眸中却是患得患失的神情,顾出尘对上那双瞳眸,心口咯噔一声,莫名觉得不忍心起来。 第7页 过了好半晌,顾出尘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这洞天之中的确非比寻常,好像隐约还能感受到一股熟悉的灵力波动。」 瀑布之后俨然是一个怪石嶙峋奇花争艷的天然洞穴,放眼望去,穴中空无一物,只有一面的石壁之上盘桓着浑然天成的石梯。 谢宁指了指石壁,道:「阿尘你看,这儿有副石梯。」 顾出尘循声望去,道:「上去瞧瞧。」 二人极为默契的互相点了点头,随后顺着石梯一路向上,石梯不长,大约半炷香的时间便能攀到顶峰,顶峰处,一只略大于手掌的玉鼎正悬空而立,悠悠的旋转着,而那壮阔的瀑布正是从玉鼎内奔腾而下一泻千里。 顾出尘看着眼前发出耀眼青光的玉鼎,缓缓道:「难怪从前没见过这瀑布,原来是因为这个玉鼎才有的这么一个地方。」 只见谢宁眸光震颤不已,声音也略显疲惫沧桑,「这玉鼎上面似乎还有一层封禁纹。」 顾出尘仔细看去,玉鼎之外的确有一层极难察觉的封禁纹咒。 「……」顾出尘方要开口,谢宁问道:「阿尘,你可知水伯天吴?」 顾出尘一愣,点了点头,道:「你是说上古水神天吴?」 谢宁定定看向顾出尘,道:「正是,相传水伯天吴掌管离水之精,他有个水壶,名唤『无极壶』,壶中之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生万物。」 顾出尘疑惑道:「可水伯天吴是传说中的大荒十神啊,他的法器又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呢?」 谢宁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数百年前,千岩宗离尘真君为拯救淿州大旱,曾耗尽半身修为炼制了一个与无极壶极为相似的法器。」 「离尘真君?」顾出尘从没听过这号人物。 谢宁一怔,又道:「眼前的宝鼎,应当就是离尘真君炼制的法器『青玉鼎』了。」 顾出尘呆呆的点了点头,又道:「你说的千岩宗,可是那个传闻于两百年前一夜被魔军歼灭的宗门?」 只见谢宁眼皮勐地一跳,眸光也忽的暗了下来,声音极为无力,「是啊……一夜之间满门尽亡……」 顾出尘看了眼谢宁,问道:「谢宁,数百年前的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呢?」 谢宁低下头来,怏怏道:「……我不过是听家中长辈提起过罢了。」 气氛不知为何突然静寂下来,过了好半晌,谢宁才率先开了口,「青玉鼎乃仿无极壶而炼,鼎中本源之水与壶中离精之水一般,昔日,它能解淿州大旱,如今,亦能救福源村之危。」 无论如何,福源村有救了,这个意外之喜让顾出尘将心中满腹的疑问暂时都统统抛到了脑后,「太好了!福源村有救了!」 「嗯。」半晌,谢宁才悠悠吐出一个字来,随后面色一凝,再也看不出任何神情。 只见顾出尘调动灵息,正欲收起青玉鼎,可他还未动作,那一方瀑布就被瞬间倒流回了玉鼎之中,而那玉鼎更像是认主一般,径直垂落到了顾出尘手上。 顾出尘起初怔楞了半晌,还是谢宁提醒他,才将青玉鼎小心收进随身的干坤袋中,二人虽从洞中毫髮无伤的走了出来,可谢宁却一直都神思恍惚眉头紧锁着,整张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煞人的很,顾出尘看在眼里,总觉得谢宁不太不对劲,问道:「谢宁,你怎么了?」 谢宁勐地回过神来,定定看向顾出尘,「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我们还是赶紧回福源村吧。」 顾出尘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道:「嗯。」 半晌,顾出尘又道:「此处既有这等灵器法宝镇守,那狼王又为何会……」 「毕竟是离尘真君的法器,这青玉鼎想必也是认主的,说不定那狼王就是觊觎不成反被禁制所伤呢。」谢宁立时接了话,望向顾出尘的漆黑眸子看不出任何波澜。 谢宁这话就让顾出尘更加不解了,「既然这青玉鼎认主,那我又如何能催动它呢?」 谢宁怔了半晌,支支吾吾道:「既然法宝有灵,那它必能感念你的一片赤诚之心,你并非为一己私慾而来,因此愿相助于你也不一定呢。」 谢宁此番说辞未免有些过于牵强附会了,可顾出尘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来,将信将疑道:「或许如此吧,所谓物随其主,离尘真君既以一己之身拯救天下,如今这青玉鼎愿相助于我,想必也是得到了离尘真君的授意,只是可惜了狼王……」 谢宁摇了摇头,轻声道:「天理昭彰报应循环,狼王之死自有其因果造化,此刻福源村的村们都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呢,阿尘,正事要紧。」 顾出尘点了点头,道:「嗯,正事要紧。」 回福源村的路上二人依然是共乘一剑,只是这一趟并未像来时那便出什么岔子,日暮将落未落之时便已抵达。 「出尘……哥哥!」 「师兄!」 还未等二人踏进村口,阿氤与闻秉言便冲着顾出尘一路小跑了过来,只见阿氤一把抱住顾出尘在他身上不停的嗅着,那模样活脱脱的像极了谢宁口中的小狼崽子。 闻秉言瞥了一眼谢宁,又担忧的打量了下顾出尘,问道:「师兄,你还好吧?」 顾出尘朝二人微微一笑,轻声道:「好了,你们两个,我什么事都没有,先进去再说吧。」 第8页 一进福源村,村民们便齐刷刷的簇拥了过来,顾出尘一时觉得有些侷促,抬了抬嗓门,高声道:「各位放心,在下已经找到解救旱情的办法了。」 话音刚落,顾出尘便从腰间的干坤袋中祭出了青玉鼎,只见青玉鼎华光大盛瞬时飞至半空急速盘旋着,仅片刻,青玉鼎中就「咻」的奔出无数道闪着熠熠光芒的水流来,那些水流直直飞向干涸贫瘠的土壤,只一眨眼,土壤中便接连生出了新芽,而更离奇的是,林林总总的作物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从开花到结果。 这青玉鼎果真如谢宁所说可生化万物,顾出尘忍不住赞嘆一声,「好厉害的法宝。」 眼前离奇怪异的场景惊的村民连连叫唤。 「神仙,神仙,他真的是神仙!」 「神仙显灵了!神仙显灵了!」 「仙人!仙人啊!」 一众村民齐齐跪倒在地,勐地朝顾出尘磕起响头来,这场面着实让宠辱不惊的顾出尘也有些慌了。 只见闻秉言双手环抱,在一旁笑着,「师兄,他们都当你是天神下凡呢。」 顾出尘脸上显然有些窘迫,轻咳一声,高声道:「各位,在下不过只是世君山上的一名小小修士,并非什么仙人,实在受不起你们的跪拜啊。」 村民还在连连磕着头,「仙人庇佑,让我们福源村重现生机,大伙儿不知该如何感谢仙人,只能给您磕头了。」 「这……」见顾出尘为难,谢宁怒道:「让你们起来就起来,没听见吗。」 谢宁一声,众人边接连站起了身,他们都是吃过谢宁苦头的人,对他还是存些许畏惧。 「仙长。」人群中应声走出一位鹤髮老叟,老叟对着顾出尘深深鞠了一躬,「老夫是这福源村的里正。」 顾出尘唤了声,「里正大人。」 老叟连连摆手,道:「仙长尊前,不敢自称大人。」 顾出尘摇了摇头,老叟又道:「我们福源村自古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丰年,本村都要举办篝火大会以谢天恩,如今,仙长大显神通救福源村于水火,老夫欲就此共襄盛会,让大伙儿好好款待诸位,不知道仙长可否赏脸莅临。」 还未等顾出尘回话,闻秉言便抢先应了下来,「当然可以,我们还从未见过篝火大会呢,对吧,师兄。」 「……」顾出尘见闻秉言朝他挤眉弄眼,无奈的摇了摇头,回道:「那我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5、篝火大会 「尊主饶命,尊主饶命……」 夜幕降临的时候,福源村的广场上已经架起了熊熊燃烧的篝火堆,村里的男女老少围成一团欢声笑着,席间摆满了刚刚採收的新鲜瓜果,更有几户人家宰了下蛋的母鸡来招唿顾出尘一行人。 自从回到福源村,谢宁便一直闷闷沉沉心不在焉的,顾出尘悄悄靠了过去,轻声问道:「谢宁?你怎么了,没事吧?」 谢宁闻声,侧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顾出尘,又过了好一阵,才开口道:「没什么,可能是有点累吧,抱歉,让你担心了。」 此刻,谢宁那双本该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浸满了无尽的冷寂,仿佛一口望不穿的枯井一般,顾出尘明白,但凡为人便或多或少会有一些不想被他人知晓的秘密,所以谢宁也不例外。 顾出尘望着这双眸子,并不打算继续追问,亦或是说他不知自己该以何种身份去问,若说是好友,他们相识才不过短短一日,若说是陌路,可顾出尘却又总觉得与谢宁神交许久,对他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 顾出尘看了谢宁良久,不由的还是想说些什么,「谢……」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熙熙攘攘的村民便一拥而上地要拉着他一起跳舞。 跳舞?久居深山修行的顾出尘哪里懂得跳舞?只见他连连摆着手,一脸慌张,「我,我不会跳舞啊,真的不会。」 「哈哈哈哈,师兄,你就跟他们去吧,我也很想知道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师兄跳起舞来会是什么样子呢。」闻秉言在一旁高声附和着,脸上是一副事不关己幸灾乐祸的模样。 闻秉言一通起闹,顾出尘便更无主无措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熊熊燃烧的篝火,整张脸烧得一片通红,手脚也乱作一团。 谢宁在一旁看着,扶额嘆了口气,又骤然起身上前,拉过顾出尘,一字一句道:「我来替他跳,莫要为难他。」 村民见到谢宁站了出来,又见他冷着一张脸,下一子便悻悻四散开来。 只见谢宁一个飞身,漫天火星便零零碎碎的全都围了过来,火星萦绕,谢宁就仿佛置身于潺潺流萤中一般,锦绣罗衣翩翩跹跹,腰间银链叮叮噹噹,丰神绰约,让人望之欲醉。 顾出尘一时竟看的有些出了神,原来人世间真有如书中所云那般翩若兰苕翠婉若游龙举的人物。 闻秉言伸手在顾出尘眼前摆了摆,「师兄?师兄!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啊,莫不是染了风寒了吧?」 「风……寒?什么……是……风寒?」阿氤不明就里的跟着闻秉言一唱一和着。 顾出尘勐地晃了晃脑袋,轻咳一声,收敛神色道:「胡说,我哪里脸红了,明明是这火光照的。」 顾出尘嘴上虽这般说着,但他心中却比谁都清楚,此时此刻,他对眼前翩然起舞的谢宁的确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悸动,那是一种酥酥麻麻又心痒难耐的感觉,这些酥、麻、痒无休无止的交织碰撞起来,最后撞成一团却全都化作一阵莫名的酸楚无限蔓延开来。 第9页 顾出尘还深深沉浸在自己那些复杂的思绪当中,谢宁又一个飞身落到顾出尘跟前,只见他缓缓蹲下身来,嘴角上扬的盯着席间的顾出尘,此刻,谢宁一张刀削斧凿般的俊俏面容就近在眼前,而他那满目秋水的眸子里也只倒映着顾出尘一人,「阿尘,好看吗?」 谢宁的动作冷不跌地把顾出尘惊了个趔趄,他不敢仔细的看谢宁的眼睛,满脸通红的磕巴道:「好,好看……」 听了顾出尘的话,谢宁的嘴角越发上扬了,他丝毫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得意,盈盈地笑着,「当然好看了,因为这舞是我最喜欢的人教的。」 「最喜欢的人……」顾出尘不知他是以何种语气低声重复出这句话的。 而谢宁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顾出尘被火光照得满面绯红的脸,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仔细的端详顾出尘这张俊逸非凡的脸,丹凤眼,新月眉,眉眼盈盈处一颗桃花痣,鼻樑生的纤巧挺拔,微微泛红的薄唇清润无比。 可谢宁再仔细一瞧,顾出尘的双眼竟是罕见的异瞳,左眼是温柔的琥珀色,右眼是澄澈的青绿色。 谢宁看着这双陌生的异瞳,不知为何就莫名的深深沉溺了进去,只听他一字一句温柔无比,「是啊,最喜欢的人。」 「噫~」闻秉言在一旁将他二人四目相对眉眼传情的模样看了个清清楚楚,浑身上下不由一阵冷颤。 阿氤循声看了闻秉言一眼,又继续埋下头勐吃起来,「……好吃……」 福源村的熊熊篝火直到后半夜才彻底燃尽等到所有人都睡熟的时候,谢宁却只身鬼鬼祟祟的出了村,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不知从何处忽的窜出了一群奇装异服打扮的人。 只见谢宁脸上阴郁,怒吼一声,「福源村的事,是你们干的?!」 「尊主饶命,属下只是奉命行事。」 谢宁本应温柔的眸光瞬时泛起决绝的杀意,「奉命?奉谁的命?本尊可没下过这种命令。」 「奉,奉长老之命。」 只见谢宁掌中黑气已然抵住了那群人的天灵骨,「你们眼中只有长老,没有本尊吗?!」 「尊主饶命,尊主饶命……」 谢宁冷哼一声,收回黑气,恶狠狠道:「回去告诉你们长老,以后本尊的事,最好不要轻易插手,若再有下次,本尊就不会下手下留情了,滚!!!」 第二日天方微亮,顾出尘一行便又要整装待发了。 闻秉言问道:「师兄,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该去武陵城了?」 「嗯,去武陵城,顺便再给阿氤找个安顿的地方。」顾出尘说完又转身看向谢宁,问道:「谢宁,你呢,你要去哪……」 谢宁挑了挑眉,笑道:「我本就定无居所四海为家,这神州大地也早已走过大半,至于这武陵城嘛,我倒还真没去过,眼下不如与阿尘一道同行,陪你做伴如何?」 「阿……尘?师兄,我昨天就想问来着,你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了?」闻秉言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倒让顾出尘不知从何说起了。 谢宁见顾出尘一脸侷促,回道:「我与阿尘倾盖如故,自然要好。」 顾出尘掩面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此去武陵城,不宜太过张扬,我们就不要御剑了吧。」 话音刚落,里正便牵着两匹骣马走了过来。 「仙长,这是咱们福源村最好的两匹骣马了,您若不嫌弃,便用它去武陵城吧。」里正身后还跟了一群人,拨浪鼓似的点着头。 顾出尘见众人盛意拳拳不好做过多无谓的推诿,向村长做了个揖,接过缰绳道:「如此,便多谢诸位了。」 眼下只有两匹骣马,而他们一行却有四人。 「出尘哥哥……」阿氤扯着顾出尘的衣角喃喃叫着。 闻秉言也凑了过来,耳语道:「师兄,我可不想和谢宁同乘一骑。」 顾出尘被二人吵的一个头两个大,丝毫没注意到身旁的谢宁瞪了二人一眼。 「我与阿尘一道,闻兄与阿氤一道,如何?」谢宁的语气压根就没有要打商量的样子。 「哼。」闻秉言拉下脸来,闷哼了一声。 顾出尘正欲开口,忽的脚下一空,还来不及反应便被谢宁抱到了身前,现下两人靠得极近,几乎是前胸贴着后背,而谢宁温热沉重的吐息就盈盈缠绕在顾出尘耳后,身后之人越贴越紧,顾出尘浑身一阵忸怩,极不自在的挪了挪位子,白玉般的脸颊也腾的泛起了一片绯红。 「别动……」只见谢宁也涨红了脸,吐息越发粗重急促,嗓子压的极低,声音也极为克制沙哑。 「……」顾出尘听见谢宁充满警告的声音,身子一僵竟吓得不敢再乱动分毫。 之后的一路,二人都似很有默契一般未再说过一句话,直至日暮时分,一行人才行至武陵城郊,武陵人捕鱼为业,现下正值春日时节,郊外夹岸百里落英缤纷,缘溪渔人甚异。 甫一进城,络绎不绝的叫卖之声便萦绕于耳,青石板铺就的街道齐整宽阔,街道两旁店肆林立鳞次栉比,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有坐贾行商的,有驾车赶路的,有驻足赏景的,有说书卖艺的,盛世清明,俨然一副武陵盛景图。 阿氤被这热闹的街市看迷了眼,刚一下马便勐地扎进人堆,从街边的草扎上抽了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第10页 草扎旁的小贩眼疾手快的一把提熘起阿氤,喊道:「给钱啊。」 阿氤一脸疑惑的瞪大了双眼,问道:「钱?」 原来是个吃白食的,小贩将嗓音提高了几度,大吼道:「没钱?!没钱你就是偷东西!小兔崽子,敢偷我东西,看我不把你交到官府,让县老爷打你个五十大板!」 顾出尘三人循着动静便匆匆赶了过来,闻秉言狠狠敲了阿氤一脑袋,佯装怒道:「阿氤!你又给我们惹事儿。」 阿氤挨了打,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顾出尘见状急忙上前道:「银子给你,这点小事,就不要惊动官府了吧。」 「算了算了,饶了你了。」一串糖葫芦便卖了一锭碎银,小贩自然是二话不说的放了阿氤。 「出尘哥哥,对不起。」不知是不是被那小贩吓得不清,阿氤连说话都不结巴了。 顾出尘摇了摇头,又拿出钱袋给阿氤看了看,「阿氤,买东西呢都是要用钱交换的,诺,就是我手里的这个,你不知道是因为从前没人教你,不知者不罪,出尘哥哥不怪你,但是以后你要再想买什么东西就一定要给钱,知道吗。」 「……」谢宁看着眼前的一幕,怔怔地出了神,深邃漆黑的眸子里竟泛起点点泪光来。 6、六翅金蚕 「圣女擅自离宗,还是不要如此招摇的好。」 闻秉言瞥见谢宁眼中的泪珠,问道:「谢兄,你怎么了?怎么还哭了呢?」 闻秉言话音刚落,顾出尘就立马担忧的看了过来,「谢宁?」 谢宁垂眸,轻拭了一把眼角的泪珠,就连他自己也全然不知是何时流的泪,「……」只听他嗤笑一声,道:「许是风沙迷了眼,无事。」 见顾出尘一脸狐疑,谢宁又笑道:「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先找个客栈住下再说吧。」 顾出尘见谢宁是皮笑肉不笑,深知他定是又有不想说与他人知晓的心事,轻嘆了口气,指道:「……那我们就去前边的鸿宾客栈吧。」 「什么?我吃霸王餐?我什么时候吃霸王餐了?」 说话的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少女,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穿了一身绛紫色湘纹苗裙,肤若凝脂颜如渥丹,及腰的长髮全都编成一缕缕俏皮的小辫子,半截肆意的披散着,半截用一支银色的流苏发冠束起,秀颀的脖颈上挂了一串银铃项圈,双手戴了一对镂空雕花银镯,整个人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如空谷幽兰一般清新雅致。 「你不仅吃霸王餐,你还打人!」 「你冤枉我,我就要打你。」 「我怎么冤枉你了?」 「姑奶奶说了让你把帐单送到万毒宗,怎么就吃你霸王餐了?」 「万,万毒宗,什么万毒宗。」 只见那姑娘一脚踩在桌上,一手揪了掌柜的衣领,整张脸气的通红,脖颈上的银铃项圈随着她的动作叮噹作响着。 阿氤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严肃着张脸,大声道:「出尘哥哥说过,买东西都是要用钱来交换的,你没钱就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苗衣少女上下打量了阿氤一眼,怒道:「什么出尘哥哥,你又是哪里来的小兔崽子,吃饱了撑的,敢管你姑奶奶我的闲事?」 顾出尘正欲开口辩驳,谢宁蓦地伸手横在他身前,又沖他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走到阿氤跟前,打量了那苗衣少女一眼,低声道:「圣女擅自离宗,还是不要如此招摇的好。」 苗衣少女霎时瞪大了双眼,看向谢宁,一脸震惊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是圣……」话音未落,谢宁便伸出手来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嘘~」 只见他指了指少女头上的银色流苏发冠,随后又对掌柜道:「掌柜的,这位姑娘的帐我来结。」 掌柜见这天生蛮力的姑娘松了手劲呆愣在原地,又见谢宁目光如炬不似个好惹的主,一下勐地挣脱开来,理了理衣襟,拿着一袋银钱便骂骂咧咧的走远了,「哼!看在这位公子的面子上,我就不与你个黄毛丫头一般见识了……」 半晌,苗衣女子开口道:「你为何要帮我,你们又是什么人?」 「……」谢宁脸上冷冷淡淡的,并未回话。 顾出尘见谢宁摆平了这齣闹剧,与闻秉言齐齐走了过来,「在下顾出尘。」「闻秉言。」 「哈哈哈哈,两棵大白菜。」苗衣少女横竖瞧了他俩一眼,忽的破口大笑起来。 闻秉言剑眉一竖,道:「师兄,她……」 「……」顾出尘笑着摇了摇头。 那少女又撅嘴朝阿氤做了个难看的鬼脸,对顾出尘道:「原来你这棵大白菜就是那个小兔崽子口中的出尘哥哥啊。」 阿氤在一旁听得急了眼,高声道:「我不叫小兔崽子,我有名字的,我叫阿氤!」 曜灵宗弟子统一着素色道服,顾出尘与闻秉言二人本就长得高高瘦瘦的,现下齐齐站在一处,当真有几分形似白菜帮子。 「噗。」谢宁忽的轻笑了一声,顾出尘循声瞪了谢宁一眼,谢宁被抓了个正着,轻咳一声,忙转移话题道:「不才谢宁,敢问这位姑奶奶高姓芳名啊。」 谢宁本是想讨个巧,没曾料却被那苗衣少女白了一眼,「哎,别乱攀亲戚啊,谁是你姑奶奶……」 「噗。」这回轮到顾出尘笑谢宁了。 见谢宁不说话,苗衣少女又道:「不过呢,看在你刚刚也算帮了我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吧,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乌名兰朵是也。」 第11页 「乌、兰、朵……」谢宁垂下眼一字一字低声重复着,半晌才抬起眸来看向乌兰朵,「你可认识一位叫做乌幽朵的姑娘,她也来自苗疆。」 「……」只见乌兰朵瞳孔骤然放大,眼底隐有丝丝恨意闪过,「不认识。」 乌幽朵?莫非她就是谢宁口中最喜欢的人? 「这舞是我最喜欢的人教的。」顾出尘忽的忆起昨夜篝火大会上谢宁对他说的话来,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无名怨气。 只见顾出尘倏地转了身,索性不再看谢宁,又找了个依窗的清净位子坐了下来,抬了抬嗓子,故作大声道:「秉言,阿氤,我饿了,咱们吃饭吧。」 谢宁一听见顾出尘的声音,便撇下乌兰朵笑嘻嘻的凑了过去,「阿尘,我也饿了。」 「你饿了,关我什么事。」顾出尘懒得理他,看也没看一眼。 谢宁见顾出尘不睬他,不知又是哪里做错了,轻手轻脚的坐到顾出尘身旁,也不辩驳,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乌兰朵忽的也闪到了众人跟前,嚷嚷道:「还有我,还有我。」 阿氤学着方才乌兰朵扮鬼脸的模样,做了个如出一辙的表情,嘟囔道:「你不刚刚才吃了一大桌嘛……」 「哼。」只听乌兰朵娇哼一声,径直在阿氤身旁坐了下来,又吆喝道:「小二,把你们店里最贵的最好吃的统统端上来。」 见一众人都不说话,乌兰朵又道:「喏,姑奶奶我可都帮你们点好了,怎么样,贴心吧?」 闻秉言满脸黑线懒得接话,而顾出尘还在和谢宁较着一股蛮劲,阿氤则被乌兰朵挤得连连往旁边挪。 不消片刻,桌上便摆满了各色珍馐佳肴:水晶肘子,东坡酥肉,三丝鱼翅,酒酿桂圆…… 谢宁轻咳一声,开口道:「乌兰朵,你吃得了那么多吗?」 乌兰朵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不等他们动筷便立时大快朵颐起来,「谁让我要用精血养蛊呢,吃不了也得吃啊。」 闻秉言听到『蛊』字,便瞬时两眼放光来了兴致,问道:「养蛊?你会蛊术?」 「嗯。」乌兰朵点了点头,闻秉言又追问道:「那你可否知道一种叫做『六翅金蚕』的蛊?」 「六翅金蚕?」乌兰朵放下碗筷来,眼珠一转,笑道:「……当然知道了,我这次来中原就是为了它。」 闻秉言心下大喜,道:「真的吗,那何处才能寻得六翅金蚕?」 顾出尘一脸疑惑的看向闻秉言,问道:「秉言,你什么时候对蛊术这么感兴趣了?」 闻秉言朝顾出尘使了个眼色,悄声道:「师兄,我是为了你才问的。」 「为了我?」闻秉言这话顾出尘就更是不解了,追问道:「我从没听过六翅金蚕蛊啊?」 闻秉言又凑近了些,耳语道:「师兄,你难道忘了你的心悸症了吗……」 闻秉言虽是与顾出尘窃窃私语,可这如何能逃得过谢宁的耳朵,两人的悄悄话全都被谢宁仔仔细细听了去,「什么心悸症?!」只见谢宁勐地拍案而起,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顾出尘见谢宁反应如此之大,不免有些诧异,半晌才道:「哦,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打小就有的毛病……」 闻秉言皱了皱眉,道:「怎么不是大问题了?」 「秉言,别说了。」顾出尘摇了摇头。 谢宁沉声道:「闻秉言,你继续说。」 闻秉言一愣,道:「师兄的心悸症每次发作起来都会疼得痛不欲生的,就连宗主都没有办法,师兄他自己……」 「秉言!」顾出尘轻呵一声,示意闻秉言不要再往下说去。 听及此处,乌兰朵也好奇起来,问道:「嗯,那他这毛病跟六翅金蚕又有什么关系呢?」 闻秉言正色道:「数年前,我曾在宗门藏书里读到过,六翅金蚕能镇世间百痛,所以我想,即便是无法根治师兄的心悸,能镇一时之痛也是好的。」 只见谢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在身侧暗暗攥成了拳头,拳头攥的紧了,发出阵阵「嘎嘣」声来,一双剑眉蹙的极深,嗓子也压的极低,「乌兰朵,你若知情,可否带我们去寻那六翅金蚕。」 乌兰朵歪了歪脑袋,绕着肩头的辫子,笑道:「可以是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谢宁一把便勐地抓过了乌兰朵绕着辫子的手。 顾出尘看着谢宁的举动心下是满腹的不解,他自己都没怎么放在心上的事情,为何谢宁会这般焦急。 乌兰朵吃力地挣开手来,嗔道:「你干嘛啊,弄疼我了。」 谢宁长吁出一口气来,道:「对不住。」 「算了算了,懒得跟你计较。」乌兰朵撇了撇嘴,又道:「我呢,是从家里偷偷熘出来的,身上带的盘缠也早就花的七七八八了,如果你肯做我的钱袋子,供我好吃好喝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帮你的。」 「吃吃吃,比猪都能吃……」阿氤在一旁小声嘟囔了一句。 乌兰朵勐地一拍桌子,指着阿氤的鼻子就骂道:「小兔崽子,你大点声,说谁是猪呢?」 阿氤昂了昂头,理直气壮道:「谁接话谁就是猪。」 谢宁冷着一张脸,一字一句道:「好,我答应你。」 乌兰朵现下并没空理会谢宁,站起身来就要追打阿氤,阿氤见势迅速跑开,两个半大的小孩儿绕着桌子你追我赶的好不热闹,旁的人看在眼里,指不定还是一副乐也融融的景象。 第12页 7、顾芷白钰 「够了!都别闹了!」 「够了!都别闹了!」谢宁忍不住吼出声来,又一脸严肃的看向乌兰朵,道:「乌兰朵,明日你便同我们去寻六翅金蚕。」 阿氤与乌兰朵被谢宁突如其来的吼声吓的浑身上下一个激灵,二人瞬时就耷拉下了脑袋,像蔫了似的乖乖坐了下来。 顾出尘见状,忙道:「其实不用这么急,我的心悸症一时三刻估计也不会发作,眼下既然已经到了武陵城,我还是得回家一趟的。」 谢宁侧身望向顾出尘,一双含情目温柔的像是要渗出水来一般,「……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都听你的。」 顾出尘一愣,点了点头,谢宁又道:「可是你要答应我,一旦有任何病痛不能自己一个人忍着。」 闻秉言摇了摇脑袋,看了眼谢宁,又看了眼顾出尘,「……」 顾出尘听了谢宁这一番话,脸上不知怎的又热了起来,怯怯地避开谢宁的目光,半晌从薄唇间蹦出一个字来,「好……」 翌日,一行人睡到日上三竿,又在鸿宾客栈吃了午饭才动身前往顾家,顾家位于武陵城郊,从城中闹市的鸿宾客栈走过去约莫大半日的脚程才能抵达。 阿氤偷瞄了眼乌兰朵,嘟囔道:「你怎么还跟着我们啊……」 乌兰朵一边绕着肩头的辫子,一边向阿氤飞了个白眼,故作大声道:「是谢宁说要做我的钱袋子,供我好吃好喝的,你去问问谢宁,他认不认帐。」 「哼。」只听谢宁冷哼一声。 乌兰朵又道:「既然他要跟着你的出尘哥哥,那我就只好跟着他咯。」 阿氤与乌兰朵一路小打小闹,不知不觉间,一行人薄暮时分便抵达了顾家小院。 眼前是一幢随处可见的普通一进院落,黑瓦白墙堆砌的极尽朴素简雅,坐北朝南一间正房,东西两面各一间厢房,院中无甚繁复装点,除了用鹅卵石整齐铺就的甬道外,就只在西南院角里架了几只青翠的竹竿,竹竿上面爬满了藤条,稠密的绿叶衬着澄澄的迎春,远远瞧去,仿佛一匹鹅黄色的丝绸锦缎在随风飘摆。 一行人正欲往里去,院中便缓缓走出一妙龄女子来,只见她身着一袭蜜合色软烟罗裙,长身玉立,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似翠玉,如瀑的墨发用一支轻巧素雅的桃花簪子半拢着,要说美中不足,只有那一双暗淡的瞳眸,灰茫茫的像是覆了层薄雾,瞧不出半分神采,肌肤间也少了些寻常人应有的血色,显得稍稍苍白异常。 妙龄女子轻启朱唇,声如涓涓泉水,沁人心脾,「出尘……是你吗?」 「……」谢宁见着眼前这般清丽秀美的女子,并未像一旁的闻秉言和阿氤那样看呆了眼,反倒是蓦地蹙起了眉来,脸上俨然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 顾出尘急忙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扶住了那女子的芊芊素手,眼中噙了点点泪光,声音也有些嘶哑,「是我,我回来了。」 谢宁看着眼前的情景,眉头锁得越发的紧起来。 闻秉言留意到了谢宁的反应,走上前朝那女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在下闻秉言,是出尘师兄的同门师弟,想必姑娘就是顾家姐姐吧,从前,就时常听师兄提及顾姐姐是如何的美如天仙,如今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顾芷莞尔一笑,道:「过奖了。」 闻秉言说罢还不忘向谢宁挑了挑眉,仿佛讥讽谢宁弄不清状况一般。 谢宁知道闻秉言是以为他会错了意在乱吃飞醋,索性就懒得搭理他。 「……」谢宁偷瞧了眼顾出尘,发现顾出尘并未察觉自己脸上的异样,才敛神行了个礼,道:「阿姐好,不才谢宁,是阿尘的……好友。」 「……谁让你叫阿姐了。」顾出尘凑到谢宁身旁,抬肘狠狠戳了一下谢宁,「嘶……」谢宁吃痛一声,看向顾出尘,眯眼笑了笑。 阿氤与乌兰朵异口同声道:「顾姐姐好。」这两人打打闹闹呛了一路,不知不觉间反倒生出了几分离奇的默契。 妙龄女子微微颔首,向众人见了个礼,柔声道:「小女顾芷,是出尘的姐姐,诸位既然都是出尘的朋友,快里面请吧。」 正厅中,顾芷一手牵着顾出尘,一手轻抚起顾出尘的脸颊来,「我的出尘长大了,也长高了,你在世君山上一待就是五年,阿姐也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话音未落,顾芷便有了哽咽之声。 顾出尘小心翼翼地扶顾芷坐好,又伸出手来拭去顾芷眼角的泪水,声音略带了颤抖,「阿姐,你瘦了,都怪出尘不争气,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陪伴你照顾你,让你受苦了。」 顾芷摇了摇头,抽噎道:「出尘,阿姐不怪你,阿姐不苦……」 「……秉行……」只听闻秉言低声喃喃唤了一句,又道:「师兄,你好不容易才下山一趟,就不要惹顾姐姐哭了。」 顾出尘点了点头,道:「秉言说的对,我不该惹阿姐伤心的。」 「……」顾芷摇了摇头,闻秉言一抿嘴,转移话题道:「顾姐姐,我看这院中的花圃倒是挺精巧别致的,你双目有疾,是如何将这花圃打理得这么漂亮的啊。」 「唉……」谢宁嘆气一声,在一旁连连扶额摇头。 闻秉言见状,冷不跌「啪」的抽了自己一大嘴巴,他这口不择言的医者老毛病又犯了。 第13页 闻秉言这一巴掌反倒让顾芷破涕为笑起来,「不用避讳,我的双眼睛本就不同于常人,虽看不真切,却也不是目不能视。」 忽的,打东边耳房里传来一阵温润低沉的男声,「阿芷,是有客人来访吗?」 闻声而来的是一位做儒生打扮的人,只见他长眉入鬓,一双丹凤眼波光流转,笔直高挺的鼻樑和厚薄适中的嘴唇搭配的恰到好处,虽只着了一袭普普通通的灰色粗布深衣,但举手投足间却无不流露出一股藏不住的贵气。 「夫君,是出尘回来了。」顾芷牵着顾出尘的手,站起身来向那位男子缓步走去。 男子见状,连忙上前,看着顾芷的眼睛满满都是柔情,「原来是小舅子回来了啊,那娘子今日定是开心极了。」 顾出尘愣了半晌才道:「阿姐,离家多年,我居然都不知道你已经成亲了……」 顾芷满脸欢欣笑靥如花「出尘,他是白钰,你的姐夫。」 顾出尘迟疑的唤了声,「……姐夫……」 「嗯。」白钰点了点头,未再多说话。 顾出尘一时之间对这个凭空出现的姐夫也不知该如何对待是好,二人匆匆相视一眼,就算是简单的打了个照面。 「夫君,这几位都是出尘在外结识的好友。」顾芷又笑盈盈的向白钰说着。 闻秉言道:「姐夫好,在下闻秉言,是出尘师兄的同门师弟。」 阿氤怯怯道:「……阿氤。」 「乌兰朵。」乌兰朵落落大方的见了个礼。 唯独谢宁站在一旁,始终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着白钰,而白钰并不知道,自己在见到顾出尘时,那转瞬即逝的错愕全被谢宁收在了眼底。 白钰见谢宁目不斜视的端详着他,嘴角微微上扬泰然自若的就迎上了谢宁审度的目光,只见他毫无怯色,沉声道:「不知这位兄台该如何称唿。」 「……」谢宁眼皮一跳,收回打量的眼神,道:「晚辈谢宁。」 要说谢宁这些年云游了大半个神州,三教九流千奇百怪的人也见过不在少数,但如白钰这般让他一眼生疑却琢磨不透的还是头一个。 阿氤突然开口道:「阿氤,饿了……」 乌兰朵呛声道:「哼,小屁孩儿,还说我是猪,我看你才是猪呢,不对,猪都没你饿的快。」 话音刚落,乌兰朵肚子里的馋虫也不知趣的叫嚷了起来,「咕」的一声悠长迴响,暂且打断了谢宁与白钰之间微妙的气氛。 「巧了,我正好做了一桌粗茶淡饭,若是各位不嫌弃的话,就请一道吧。」白钰虽同众人说着,眼睛却片刻也没从顾芷身上移开过。 虽说是粗茶淡饭,但也是地道十足的家常风味,阿氤与乌兰朵两个小傢伙吃得极为津津有味,平日略显清冷的饭桌上,一下子就忽的多出了五个人,顾家小院从未像今天这般热闹过。 席间,顾出尘问道:「阿姐,这些年你一个人,过的还好吗?」 顾芷点了点头,道:「出尘,你离家后,阿姐确实难过了好一阵子,可自从三年前我遇见了你姐夫,便不再是一个人,也就不觉得寂寞了。」 顾出尘看了眼正在厨房忙里忙外乐此不疲的白钰,问道:「阿姐,姐夫他,待你如何?」 顾芷也看向了白钰,满面都是幸福无比的笑容,「你姐夫待我极好,这些年来他从不让我踏进厨房半步,更不许我做粗活重活,生怕我不留神会磕着碰着,就因为他如此,阿姐现在的厨艺,只怕是都荒废了。」 8、梦中呓语 「展宁……小崽崽……回家……我们回家……」 闻秉言在席间,一直未说一句话,心中一阵五味杂陈,低头思忖了好半晌,才下定决心开口,「师兄,明日,我打算回江南看看……」 顾出尘道:「秉言,你不在武陵城多留几日了吗?」 「不了。」闻秉言语气平淡无力。 顾出尘颔首道:「既然如此,师兄也就不拦你了,只是倘若你在江南遇到什么棘手之事,一定要立时传讯于师兄相助,知道吗?」 闻秉言点了点头,道:「嗯,知道。」 顾出尘虽从未过多细问他这个师弟的家事,但二人同门修道相扶相倚五年之久,多多少少还是能从平日的一些只言片语中猜到些许细枝末节。 「哦?你当真要去江南?」乌兰朵忽的放下了碗筷。 闻秉言道:「嗯。」 乌兰朵又道:「本姑娘要同你一道去江南。」 闻秉言问道:「你去江南做什么?」 「找东西咯。」乌兰朵撇了撇嘴。 谢宁看了眼乌兰朵,试探道:「你要找什么?你去江南当真就只是为了找东西?」 「嘁,你问我,我就非得告诉你啊?我偏不说。」乌兰朵吐了吐舌头,懒得搭理谢宁,侧目看向阿氤,指道:「这个小兔崽子,也要陪我一起去。」 阿氤听了乌兰朵的话,吓的点心也不吃了,一脸疑惑道:「我?我为什么也要去啊?我不去,我不要离开出尘哥哥。」 谢宁见乌兰朵不理睬他,又追问道:「你去也就罢了,还要带着阿氤作什么?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不管我这个小丫头片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总归有一味是能治顾出尘的良药,谢宁,你还想不想让我给他治病了,嗯?想的话就让这个小兔崽子跟我一道。」乌兰朵得意一笑,自知是精准无疑的抓住了谢宁的小辫子。 第14页 顾芷听及此处,脸色一变,忙问道:「治病?出尘,难道你的心悸症在世君山上这几年还没治好吗?」 顾出尘见顾芷急的脸色黯淡无光,忙宽慰道:「虽然心悸的毛病没有彻底根治,但现在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偶尔发作那么一次,都有宗主替我镇压,并不会疼得很厉害,阿姐,你不用太担心。」 谢宁忽的开了口,「阿氤,你最喜欢出你尘哥哥了对不对,为了治好你出尘哥哥的病,能不能委屈你随乌兰朵去一趟江南,嗯?」谢宁还是头一遭对阿氤如此客气,事关顾出尘的身体他也不在乎是不是低声下气了。 「是啊,阿氤,你要是担心这个古灵精怪的鬼丫头对你做什么手脚的话,还有你闻哥哥我在呢。」闻秉言见状,也在一旁附和着。 阿氤定定的看了眼顾出尘,脑海中翻腾起他们相遇后的重重际遇,半晌,坚定的点了点头,大声道:「好,为了出尘哥哥,我跟你去。」 乌兰朵一张俏脸笑开了花,朗声道:「爽快,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什么了?」白钰又添了些新菜端了过来。 顾芷方才对白钰的一番评价,让顾出尘对他这个初次见面的姐夫有了些许轻微的好感,「姐夫,你也别忙活了,坐下来一起吃饭吧。」 顾芷笑盈盈地对白钰说道:「闻兄弟,阿氤还有乌兰朵姑娘,说是明日要一同前往江南。」 「哦,是嘛,原来是这样。」 白钰望向顾芷宠溺的笑着,又道:「武陵城距江南千里之遥,此去路途奔波劳累,今晚大家可一定得好好休息才是。」 谢宁闻言,心下登时冒出一个主意来,面上装了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试探道:「但依在下看,这院子恐怕是住不下我们五个人的吧?」 白钰瞥了谢宁一眼,淡淡道:「谢兄说的是,寒舍粗陋,家中仅有一间客房。」 乌兰朵灵光一闪,似乎是也想到了什么,一脸戏嚯的朝谢宁眨了眨眼睛,又碰了碰谢宁的肩膀,笑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同阿氤、闻秉言随便找个客栈将就一晚就是了,反正明日我们也是要一起动身前往江南的,况且这傢伙身上有的是钱。」 乌兰朵这鬼灵精像是看穿了谢宁的心思一般,谢宁一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略微尴尬的轻咳一声,又暗地里偷摸对着乌兰朵做了个多谢的手势。 去客栈的路上,三人都不约而同的调侃起谢宁来。 闻秉言皱眉道:「谢宁这人可真奇怪,逮着机会就粘着师兄不放……」 阿氤道:「谢宁哥哥也像阿氤一样喜欢出尘哥哥。」 「他的喜欢跟你的喜欢是不一样的」乌兰朵捂嘴笑了笑,又喃喃道:「本姑娘且先送他个人情,日后自有向他讨要的时候。」 昏黄烛火下,是不知该如何安睡的二人。 谢宁看了眼顾出尘,道:「阿尘,你身体不好,你睡塌上,我睡地板就行。」 顾出尘偷偷瞄了眼谢宁,又细细瞧了眼那堪堪只睡得下一人的床榻,轻咳一声,正色道:「你是客人,我是主人,有道是客随主便,哪有让客人睡地板的道理。」 只见谢宁直勾勾的盯着顾出尘,丝毫不遮掩脸上快要满溢出来的笑容,「阿尘,难道你想与我大被同眠?」见顾出尘怔楞着不说话,谢宁又嬉皮笑脸道:「我反正是乐意之至的。」 「你,你胡说八道!我哪有这个意思……」顾出尘被他一番戏弄竟有些磕巴起来,「我,我修道多年,早已习惯入定,我,我在一旁打坐就行……」 谢宁见顾出尘话都说不利索,便笑的更开心了,没脸没皮的贴到顾出尘跟前,继续打趣道:「打坐哪有在高床软枕上睡的舒服啊,你去塌上,我来打坐,我可捨不得你累着自个儿。」 「……油嘴滑舌……」朦胧烛光下,谢宁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容就近在咫尺,顾出尘胸口一阵狂跳,一张俊脸烧的通红,又羞又恼。 「阿尘,你要是再不上塌,我可就抱你上去了哦。」谢宁见顾出尘低着脑袋羞红了脸,愈发觉得好玩了,佯装吓唬道:「反正我都抱过你那多回了,也不差这一次。」 「你……你!」顾出尘怎么也没想到,谢宁私底下是这么一个撒泼耍赖的角色。 谢宁见顾出尘一张脸气的圆鼓鼓,甚是有趣可爱,痞笑道:「诶,你可是如明月一般的皎皎君子啊,俗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再者,你也应该知道以你的修为是断不可能赢过我的吧。」 谢宁这话不假,顾出尘很清楚,以他平平无奇的修为是绝不可能赢过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谢宁的。 二人僵持了半晌,顾出尘闷「哼」一声,狠狠瞪了一眼谢宁,便愤愤不平的上了塌。 「噗……」谢宁见顾出尘气唿唿的背对着他,忍不住笑出声来,「阿尘,阿尘?」 谢宁唤了几声,顾出尘却没有半点动静,谢宁又道:「不理我了?真的不理我了?」 顾出尘侧身躺着,谢宁叽叽喳喳吵的他心烦意乱,索性大被蒙过头捂住了耳朵,「我睡着了。」 「哦?睡着了?睡着了还能说话的吗?」谢宁嗤嗤笑的停不下来,可顾出尘还是一声不吭的捂在被子里,不打算理会他,二人僵持良久,顾出尘竟不知何时懵懵懂懂的睡了过去。」 「展宁……展宁……」 第15页 「小崽崽……」 武陵城的春夜安静的出奇,顾出尘断断续续模煳不清的呓语全都被谢宁听了去。 「什么?阿尘,你说什么?」阖眼倚靠在塌边的谢宁骤然站起了身,只见他慢慢向顾出尘靠拢了过去,可此时的顾出尘显然已经酣睡,只是一双剑眉还锁的紧紧的,口中不断嗫嗫嚅嚅私语着。 「展宁……小崽崽……」 「……回家……我们回家……」 谢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忽的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胸口随着急促的唿吸也阵阵剧烈起伏着,额间原本淡红的硃砂痣,在一剎那泫然绽出一朵鲜红淋漓妖冶无比的狼尾花来。 谢宁低垂着眼,鬓边飘散的髮丝凌乱的垂落在两肩,浓密如扇的睫羽上噙满了晶莹的泪珠,「是你……真的是你……你终于回来了……师父……」只见他强忍着浑身的震颤,丝毫不敢哭出声来,像是生怕一点点动静就会惊醒塌上的顾出尘一般。 「师父……」谢宁就这样任由那连绵不断的泪珠胡乱肆意地流到脸上,再滑过脖颈,最后落至胸口,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来想要去触碰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这个他思之成狂魂牵梦萦了两百年的心尖人。 「我好傻,真的好傻,我竟还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你到底是不是他。」谢宁强忍着抽噎,声音放的极低,「青玉鼎既认你为主,我早就该确信你就是他的。」 「……」只见谢宁轻轻抚上了顾出尘的脸颊,「师父……你还愿意跟小崽崽回家吗……」 「唔~」顾出尘勐地翻了个身,原先深锁的眉头现下已全然舒展开来,就连嘴角似乎也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回家……小崽崽……我们……回家……」 9、烈焰灼心 「我恨他们……我恨他们……我恨他们!!!」 两百余年前,谢宁还叫谢展宁,那时的他,只身住在苗疆一座荒山的小竹楼里,每日除去打猎以外,便从不与旁的人接触。 不为别的,只因从小到大但凡有人见过他月夜时的模样,就会吓得浑身发抖状若癫狂,而这些人各个都对他喊打喊杀,说谢展宁是个会吃人的「怪物」。 「救命啊……救命啊……谁能救救我……谁能救救我……」 这日薄暮时分,谢展宁如同往常一般穿梭于山林之间,只见他穿了一件满是补丁的黑色棉衣,外面又随意裹了一层皮草,左手拿着一柄小木弓,右肩背着一个装满箭羽的箭筒,乍一看只有十几岁的模样,墨色的长髮胡乱披散着,唯独肩头耷拉着一缕用牛皮绳编着的小辫子,白净的脸蛋虽还挂着若有若无的婴儿肥,但这般年纪小孩儿本该有的稚气却是半分也瞧不出来,额间一点醒目的硃砂痣,深邃漆黑的杏仁大眼圆熘熘的就像两颗宝石一般。 「救命啊……救命……救命啊……」 谢展宁天生便五感奇强,而这深山野林中又鲜少有人静谧得很,这一般人难以察觉的微弱唿救声,很快就传到了谢展宁的耳朵里面,谢展宁从这嘶哑呜咽的嗓音中得知,唿救之人一定是已经被困这在山中许久没被人发现,此刻那人应该是害怕绝望到了极点。 谢展宁虽知道这些,却并不想多管闲事,既然所有人都说他是怪物,那他就好好的当一个『称职』的怪物,怪物可是不会干救人的活的。 「宁儿,你一定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不要恨他们,一定要替爹娘……」谢展宁脑海中忽的响起一阵他好久好久都未曾听到,却又极其怀念的声音,「爹……娘……」只见他拿着木弓的手愈握愈紧,直到木弓上被刻下深深抓痕。 「……」谢展宁吸了吸鼻子,又利落的抹了一把眼泪,最后心下不忍还是循着唿救声走了过去,声音的尽头是一个与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儿,小男孩儿的右脚脚踝正被一个巨大的捕兽夹死死的夹着,脚踝处血肉模煳得不忍直视,更甚至连一节腿骨都露了出来。 此刻小男孩儿正吃痛的抱着右腿蜷缩在地上,浑身颤抖个不停,「呜呜……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他一见到谢展宁,便哭得越发悽厉起来,指着脚踝上的捕兽夹,鼻涕眼泪煳了一脸,可怜兮兮的看着谢展宁,「哥哥,救救我……我,我拉不开这个夹子……我的腿,我的腿快断了……呜呜……」 谢展宁深知,这座荒山除了他,便再没有其他人居住,眼前这个巨型捕兽夹,极有可能是那些上山的猎户遗留下来的,「哥哥,救救我……」小男孩儿仍不断哀求着,谢展宁咬了咬牙,蹲下身来,三下五除二便轻轻松松的取下了成年人都要费好大力气才能打开的虎齿兽夹。 此时,天已渐渐黑了下来,「哥哥,谢谢你救了……妖……妖怪!」刚刚还苦苦哀求着谢展宁小男孩儿,瞬间便换了副面孔,只见他像是撞了鬼似的,拖着血肉模煳的脚踝就连连往后爬,浑身上下疯狂抖动着,一双眼睛也瞪得像是要掉出来一般。 「……」谢展宁脸上仅是飞过一丝苦笑,不会再像从前一般介怀。 一轮蟾镜悄然爬上梢头,月华余晖下映出的谢展宁是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容:兽耳、红瞳、獠牙、利爪,一张完完全全不应该出现在人类身上的面容。 谢展宁深吸了口气,并不打算做无谓的解释,转身就要离开,谢展宁听身后渐渐没了动静,便回头看了一看,原来小男孩失血过多,已渐渐有了晕厥的迹象。 第16页 「……不行,不能这样。」若就这样放任不顾,小男孩儿迟早会血尽力消而亡,谢展宁绝不能让这个小男孩儿死在这里,死在这个有「怪物」出没的地方。 谢展宁本想上前扶他,可匍匐在地吓得浑身发抖的小男孩儿随手抓了块硬石便朝着他噼头盖脸的砸了过去,「嘭」的一声,飞来的硬石不偏不倚正正砸中谢展宁的脑门,一瞬间,淋漓的鲜血便勐地从额头涌了出来,鲜血流到脸上,再滑过脖颈,最后落至胸口,猩红的血,猩红的眼,月色下,谢展宁宛如嗜血鬼童一般骇人。 其实以谢展宁的身手来说,想躲开小男孩儿这一击是轻而易举的,但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躲,对他来说,像这样的情景,打从六岁起就已如同家常便饭一般寻常,不过都是不痛不痒的事情。 小男孩儿眼见这个面目狰狞的「怪物」向他靠了过来,尖叫一声便吓得晕了过去,谢展宁深吸了口气,又上前一把将他背到了背上。 天越来越黑,山里的夜,伸手不见五指,他得赶紧将这个小男孩儿带下山去。 谢展宁全然顾不上顾额头不停渗血的伤口,背着小男孩儿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才远远望见一处有灯火人烟的村庄,他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将小男孩儿放到离村口不远的地方,便准备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去 。 「王婶儿,那不是你家二毛吗,你家二毛找着了,在那儿呢。」 「天吶!妖……妖怪,有妖怪!」 随着一声叫嚷,不消片刻,熙熙攘攘的一群人便前仆后继地围了过来,眼下,仿佛是整个村的人都出动了一般。 「二毛,二毛的腿……」 「是妖怪干的,一定是这个妖怪干的!」 「对!一定是妖怪干的!大伙儿围起来,千万别让这个妖怪跑了!」 簇拥而来的人群,你一言我一语的就炸开了锅,他们高举着手中的火把将谢展宁团团围在了里面。 照理说寻常人见着妖怪哪有不害怕的,可他们见谢展宁不过只是个十来岁孩童的模样,加之他们又人多势众,便各个胆大了起来。 人群中忽的窜出一个大婶来,哭天抢地道:「二毛,我的二毛啊,你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只见她恶狠狠的指着谢展宁,恸哭道:「老天爷啊,我家二毛到底造了什么孽,好好的一条腿被这该死的妖怪弄成这样……」 恸哭之人正是二毛的娘亲王婶。 王婶见二毛昏迷不醒,越发哭天抢地撒泼大叫起来,「你这个天杀的妖怪,我要你给我家二毛偿命!」 「不是我弄的,不是我弄的!是我,是我救了他!」谢展宁很想这样大声喊出来,但他清楚的知道,这里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会相信他,话到嘴边声音越来越弱,弱到在这一片斥责声中压根没人能听见。 谢展宁纵是天生怪力,但毕竟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这一村子的大人齐刷刷地围攻过来,他还真的很难保证能做到全身而退,虽然有弓箭傍身,但他也只挣扎了片刻,在伤了数人之后力尽不支被人撂到了地上。 胆子大的几个青壮男人走上前,将倒在地上的谢展宁从头到脚结结实实的绑了起来,而其他老弱妇孺也都没闲着,一个个抬了木柴在村口架起了高高的柴堆,他们一个个兇狠无比的高举着手中的火把,喧闹着,叫嚣着,谩骂着,嘶吼着。 「烧死他!烧死他!」 「烧死他!烧死这个妖怪!」 「我看传闻山上吃人的妖怪就是他!」 「对!就是他!烧死这个吃人的妖怪!烧死他!」 谢展宁就这样昏昏沉沉的被一群人架到了柴堆上,他冷眼看着底下这些人,一个个红眼红脸,争先恐后的将手中明晃晃的火把朝他扔了过来,只一瞬,谢展宁脚下的柴堆就被这些接连不断扔来的火把给点燃,熊熊火焰燃烧,沖天的火光照到了这群人已经愤怒到扭曲狰狞的脸上。 「……哈哈哈哈……」看着他们,谢展宁忽的就笑出了声,原来所谓「怪物」不过就是他们这个模样。 「宁儿,不要恨他们……」 不要恨他们?不!谢展宁做不到,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 就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害得他这么多年从不敢下山半步,就是像他们这样的人,总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他骂他,就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害死了他那与人为善与世无争的爹娘。 火越烧越大,越烧越凶,谢展宁外面的衣服已经被烧的七七八八不成样子,熊熊烈焰仿佛滔天巨兽一般无情的奔腾着翻涌着,谢展宁浑身上下,从头到脚每一寸皮肤就像是被烧红的铁钳慢慢撕开来一般,烈火本是最炽热无比,可此时,谢展宁的一颗心却如同跌进了数九寒冬的冰天雪地一般,丝毫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我恨他们……我恨他们……我恨他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烈焰灼心,谢展宁一声凄凉绝望的悲鸣直直冲上云霄,似是要撕裂整个天际一般,惊醒了苗疆大山里这个本该平静祥和的春夜。 「嗯?什么声音?」 10、水榭竹楼 「这个小孩儿,我带走了。」 云端之上,一位仙人之姿傲雪凌霜的男子听到了这声撕心裂肺震天破日的吶喊,只见他停下身来,循声便御剑朝着谢展宁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17页 人群中,有人叫道:「天吶,你们看!」 在众人的视线之中,那人脚塌玄光从天而降,仿佛九天仙人一般落到了谢展宁身旁。 那白衣男子薄唇轻启,声如泉水,洋洋盈耳,「一群大人合起伙来欺负一个小孩儿,你们还要脸不要?」 凉风春月下,来人白衣胜雪,只见他轻轻一抬手,一个凌厉的掌风便瞬时灭掉了这沖天的烈焰,他纵身从剑上轻跃而下,指尖聚气成刃,一道道冰蓝光剑簌簌飞过,不费吹灰之力便割断了谢展宁浑身的绳索。 还未等底下人反应过来,白衣男子又道:「这个小孩儿,我带走了。」 话音刚落,谢展宁就被那白衣男子打横给抱了起来。 人群中一时又炸开了锅。 「你是什么人?!你不能带他走!」 「对,不能带他走!」 「妖法,他使的是妖法!」 「他跟那妖怪是一伙儿的,不能让他们走!」 「对!他们是一伙儿的,不能让他们走!」 王婶儿扯着一副大嗓门高声嚷嚷着,「不准走!我要让那个妖怪给我家二毛偿命!」 一群红脸红眼自以为做了好事的人又不分青红皂白的你一言我一语地叫嚣了起来。 「他是不是妖,你们说了不算,我是不是妖,你们说了也不算。」白衣男子剑眉轻蹙,不愿再理会这些自以为是之人分毫,轻飘飘的扔下一句话,便抱着谢展宁乘风御剑而去。 昏迷不醒的二毛突然开了口,「娘……娘……」 王婶喊道:「二毛,我的二毛,我的二毛醒了!」 人群应声看了过来,「二毛醒了,二毛醒了。」 王婶哭道:「臭小子,你吓死娘了,娘还以为你被那小妖怪给害死了呢。」 二毛眯着双眼,抬头看着云端之上越飞越远的谢展宁,「娘,那个妖怪……」 王婶忙问道:「那个妖怪怎么了?」 二毛似是惊魂未定,磕磕巴巴道:「那个妖怪,那个妖怪好像,好像是要救我……」 王婶儿也抬头望了望天,一脸不可置信,「不可能!妖怪怎么可能会救人,二毛啊,你不会是被妖怪给吓傻了吧……」 白衣男子抱着谢展宁渐渐飞远,而此刻的谢展宁早已被那大火烧的意识模煳神志不清,他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唯有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被烈焰焚烧后的剧痛清晰无比,春日里的凉风轻轻吹过谢展宁的脸颊,不知不觉间他重重地闭上疲惫不堪的双眼,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小孩儿,小孩儿,醒醒,醒醒。」白衣男子俯身看着谢展宁,轻轻唤着他。 谢展宁醒来的时候,天边已泛起了阵阵鱼白,他睁了睁眼,只觉无比吃力仿佛眼皮有千斤重一般,等他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但凡看过就绝不可能再忘记的面容:丹凤眼,新月眉,漆黑的眸子里透着一股无比分明的清贵之气,眉眼盈盈处一颗桃花痣,鼻樑生的纤巧挺拔,微微泛红的薄唇清润无比,如瀑的墨发只用一根月白色的髮带随意的拢在了脑后。 白衣男子嘴角微扬,脸上是温润的笑意,「你醒了。」 春日的朝阳照在身上,让人觉得温暖无比,谢展宁迎着晨辉,仿佛是看见了一个川渟岳峙玉辉冰洁的神仙中人,现下,这仙人仅着了一件素色中衣,柔顺黑亮的及腰长发就慵懒肆意的垂落在雪白颀长的玉颈之上,「嗯?听得见我说话吗?」而那一双极美的眸子,正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谢展宁。 谢展宁呆呆看着眼前人,一时竟看入了迷,这些年他只身住在这荒山之中,本就没见过多少人,如今乍见这般超凡脱俗鸾姿凤态的人物,竟觉得自己是已然升天见了神仙。 谢展宁小声嘟囔了句,「神仙哥哥,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那人一愣,重复道:「神仙哥哥?」 谢展宁又道:「我难道真的死了……」 「噗……」白衣男子噗嗤笑了一声,又扭了扭肩膀,道:「醒了便起来吧,我的腿都给你压麻了……」 「……」谢展宁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整个身体正横在他怀里舒舒服服的躺着,只见谢展宁勐地一下就站起了身,拢了拢肩上宽大的外衣,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磕磕巴巴道:「对……对不起……」 白衣男子笑着摇了摇头,悠悠道:「没关系。」 「我,我……」谢展宁一时语塞,全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人见谢展宁一副慌乱侷促地模样,忙道:「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谢展宁又仔细打量了那男子一眼,原来眼人之所以只穿了一身单薄的中衣,是因为他把厚实暖和的毛绒鹤氅披到了自己身上,成年人的衣裳穿在谢展宁身上显然还是大了些,谢展宁虽披着那毛绒鹤氅,鹤氅却还是在地上拖出了长长的一截。 「不疼,居然一点都不疼……怎么会这样……」谢展宁睁大了双眼,满脸匪夷所思,那样沖天的烈焰又焚烧了那么许久,按理说,他这会儿即便是浑身溃烂了也不奇怪,可现在,他竟然丝毫没有半分的难受不适,除去身上那些微小的淡红瘢痕外便再无其他异常。 「是吗,那便再好不过了,也不枉我给你治了整宿的伤。」白衣男子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谢展宁毛茸茸的头髮,一张美艷绝伦的脸笑得极尽温和。 第18页 见谢展宁痴痴傻傻的呆愣在原地,白衣男子又道:「我叫顾离尘,你叫什么名字?」 谢展宁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谢展宁。」 顾离尘打量起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儿来,轻声问道:「……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家吧。」 谢展宁摇了摇头,弱声道:「我没有家。」 就这么轻描淡写毫无波澜的四个字,便让顾离尘瞬时怜惜起眼前这个一脸倔强小孩儿来,「那……你住在哪儿?」 换做从前,谢展宁是绝不会回答任何人这个问题的,可眼前这个人他不知怎的就是完全不想防备,「竹楼。」 顾离尘朝谢展宁好看的笑了笑,道:「好,那我就送你回竹楼吧。」 「你是谁?」 「为什么要救我?」 「你难道不怕我吗?」 谢展宁沉默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问出他最想问的问题,只是这一问便是这长长的一连串。 「怕你?为什么怕你?」顾离尘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反问道:「救人一命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谢展宁缓缓垂下眸来,睫羽之下笼罩的是一片阴暗之色,「我那副模样还像是个人吗……」 「嗯……那副模样的确不像是人,如果非要说像什么的话,倒是像极了小狼崽子。」顾离尘说得一本正经,见谢展宁不搭话,又道:「可即便是那副模样,你也同样是人,不是吗?」 「……」谢展宁还是没说话,顾离尘继续道:「好了,我送你回竹楼,你要是还有什么问题呢,等回去了再问也不迟。」 顾离尘话一说完便轻轻的牵起了谢展宁的小手,「……」顾离尘的一双大手冰冰凉凉又柔又软的很是舒服,谢展宁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人像顾离尘这般牵他的手了,且不论牵手,就是与外人说这般多的话也是这许多年来的头一遭。 谢展宁的一张小脸虽还是看不出任何神情,但他胸中那早已平静干涸的心湖却剧烈地翻腾汹涌起无数道清波涟漪来,这是种暌违已久的让人心安意暖的感觉,这丝丝暖意,在谢展宁幼小的心中被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无限放大,大到迸裂开来,惊起一池波澜荡漾的春水。 顾离尘小心翼翼的牵着谢展宁,顺着他的指引一路向山中行去,原来山中深处真有一座倚水而建的竹楼,竹楼虽小巧却也精緻,内里简单的摆放了一张竹塌和一副桌椅案台,正中位置砌了一个火坑,火坑上面架了一口斑驳破旧的铁锅。 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儿,就这样独自隐居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之中,顾离尘皱了皱眉,问道:「小孩儿,你一个人在这住了多久了?」 谢展宁先是楞了一下,而后望向顾离尘,一字一字道:「八年。」 还未等顾离尘说话,谢展宁便扯了扯嘴角,强装笑道:「好了,你也把我安全送回来了,可以走了。」 谢展宁嘴上虽无关痛痒的说着,手中却已握了拳头,心中更是生出了不该有的妄想,他妄想眼前人能够一口回绝他,然后再多陪他待一段时日,哪怕就一天,半天也行。 「小孩儿,你这是要赶我走吗?」顾离尘看着眼前这个口是心非满脸隐忍的小孩儿,佯装委屈道:「唉~我可是费尽心力给你治了整宿的伤,你看我这胳膊这腿,到现在都还是麻的。」 「对不起,我……」谢展宁刚开口,顾离尘便抢道:「就算你真想赶我走,也先让我歇歇再走嘛。」 顾离尘见谢展宁又不说话,便兀自躺到了竹塌上,「再说,留你一个人在这儿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宁儿,娘就要死了,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娘真不放心啊……」 谢展宁楞在原地,怔怔看着躺在塌上的顾离尘,脑中不知怎的就迴响起了娘亲死前的话来,忽的,两行泪水夺眶而出便一发不可收拾。 顾离尘见谢展宁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不知自己是说错了话还是做错了事,一下便慌了神,起身走近道:「哎,你怎么了?是哪儿又不舒服了吗?你别哭,别哭啊!」 谢展宁吸了吸鼻子,一抽一抽的哽咽着,「……没,没有……没有不舒服,只是,只是好久都没有人,像你这样担心过我了……神仙哥哥,你真的愿意留下来陪我吗……」 「好了好了,别哭了。」顾离尘伸手擦了擦谢展宁脸上的眼泪,又道:「我既然说了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这儿,就一定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儿的。」至少在顾离尘该办的事情还没办完之前,他是绝不会离开苗疆的。 听了顾离尘的话,谢展宁瞬时便破涕为笑起来,「……神仙哥哥,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打水洗脸。」 这八年时间,谢展宁早就忘了该为何而笑如何去笑,可现下,他笑了,甚至是开怀大笑,而这笑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11、半妖少年 「你是半妖,对不对?」 顾离尘望着谢展宁乐呵呵跑出去的背影,一时间竟恍惚是看见了自己一般,曾几何时也有那么一个人说会照顾自己,那时的他何尝不是如谢展宁一般欣喜若狂,只不过后来种种,物是人非,全都一言难尽罢了。 等谢展宁汲了山泉水回来的时候,顾离尘已然躺在塌上睡了过去,谢展宁轻手轻脚地打了盆洗脸水放在床头,又悄悄坐下身来,一举一动皆怕吵醒了睡在塌上的人。 第19页 「回来了?」顾离尘懒懒地翻了个身,又缓缓地睁开了那双好看的丹凤眼。 谢展宁瞟了一眼顾离尘,见他睡眼惺忪衣衫半敞,又赶紧低下了头,「嗯,我,我给你打了盆洗脸水。」 顾离尘不知谢展宁为何红着耳根低着头,伸手轻拍了下床沿,笑道:「小孩儿,你要不要也上来休息休息。」 谢展宁勐地一抬头,一双圆熘熘的杏眼直勾勾的看向顾离尘,顾离尘见他那副呆呆傻傻的模样有趣极了,一时竟忍不住想要逗弄逗弄他,「我跟你说,你身上的伤要是不好好护理的话是会留下疤痕的,万一真落了一身难看的疤,将来长大了可是不好讨媳妇儿的,来,过来,我再给你上点药。」 「……」顾离尘刚说完这话,便觉得自己好像是玩笑开过了头,他这般小小年纪怎么就跟他胡扯起什么讨媳妇儿的话来了。 只见顾离尘掩面轻咳一声,坐直了身子,又从腰间的干坤袋中取出了一罐白玉瓷瓶装着的药膏,「过来啊。」 谢展宁呆愣了半晌,才缓缓坐过去。 顾离尘道:「衣服脱了。」 「啊?」谢展宁眼睛瞪得更大了。 顾离尘皱了皱眉,道:「我让你把衣服脱了。」 「……」见谢展宁不说话也不动作,顾离尘又道:「怎么?你还害羞啊?明明昨天什么都看过了。」 「什,什么!」谢展宁惊得差点从床上弹射起来。 顾离尘一把按住他,道:「大家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谢展宁瞥了撇嘴,不再反驳,心中却已是七上八下。 顾离尘每涂过一个地方,谢展宁就浑身抖动一次,顾离尘歪了歪脑袋,不解道:「怎么了?疼吗?」 谢展宁闷声半晌,摇头道:「……不疼。」 顾离尘又道:「不疼,那你抖什么?」 见谢展宁不回话,顾离尘又继续涂抹起来,可他手指每过一处,谢展宁抖得越发厉害起来,「你别抖啊。」 「……」顾离尘羞红了脸,他也不想这样的,「我,我忍不住。」 顾离尘嘆气一声,摇了摇头,道:「多多少少是会有点痒的,忍忍好吗。」 可谢展宁既不怕疼也不怕痒,只是顾离尘指尖所过之处像是带着电流一般,让人酥酥麻麻,忍不住颤动。 不知过了多久,顾离尘才将膏药涂遍伤口,谢展宁刚要起身,顾离尘又一把将他按下了来,「起来做什么?休息。」 谢展宁低着头,喃喃道:「我不困,不用休息。」 顾离尘抿了抿嘴,道:「我也不困,要不,咱们聊会儿天吧。」 谢展宁看向顾离尘,点了点头,道:「好啊,聊什么?」 顾离尘想了想,问道:「嗯,你多大了?」 「十四。」谢展宁回道。 顾离尘颔首道:「嗯……比我猜的大了点。」 谢展宁耳根一红,反问道:「神仙哥哥,你呢?」 「我?你猜猜看?」顾离尘有些微微错愕,显然还不习惯神仙哥哥这个称唿。 在谢展宁眼中,顾离尘怎么看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十……十八?」 「哈哈哈哈……」顾离尘忽的开怀大笑起来,「十八?你再乘个十都不够呢。」 谢展宁一脸认真的盘算起来,十八乘十,顾离尘难道快两百岁了?原来,他真的是神仙。 「小孩儿,小孩儿……展宁!」谢展宁勐地回过神来,又重重地晃了晃脑袋,没错,他听到的就是『展宁』二字,这个许久没有人唤起的姓名。 谢展宁心中喃喃念着,不知何时叫出了声,「……离……尘……」 顾离尘先是微微一怔,后又觉得哭笑不得起来,轻咳一声,道:「咳,展宁啊,你可以叫我离尘哥哥,离尘这个名,已经好久没人叫过了,我,不太习惯……」 谢展宁羞愧的低下头,又唤了声,「离尘哥哥。」 「咕~」一声长鸣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谢展宁起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察觉不对,又抬头看了看顾离尘,「离尘哥哥,你饿了吗?」 顾离尘抿了抿嘴,轻声道:「你真当我是餐风饮露的神仙啊,我们修行之人偶尔也是要吃饭的……」 说到吃饭,谢展宁也觉得有些饿了,毕竟他二人经歷了昨晚那么一遭,已整日未进过水米。 「离尘哥哥,我去给你弄些吃的。」谢展宁起身便作势要往外走。 顾离尘忙道:「等等,你浑身是伤,还弄什么吃的啊?」 「可是……」谢展宁刚开口,顾离尘又笑道:「小崽崽,想不想去市集看看?」 山下的市集谢展宁曾是去过的,那时父母尚在人世,自己也还未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在他薄弱的记忆当中,市集是一个非常热闹的地方,有许多好玩的好吃的,尤其到了晚上,悬灯结彩火树琪花的街市更是好看得不得了。 「嗯,想!」谢展宁笑得眯起了双眼,满心的期待藏也藏不住,仿佛将昨夜的遭遇全都抛至了脑后一般。 为了不引人注目,顾离尘只带着谢展宁御剑至山脚,「……」谢展宁这会儿清醒的站在剑身之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从没站在如此高的地方,一双脚颤颤巍巍地不停打着哆嗦,一双手紧紧抓着身的顾离尘的外衣,眼睛片刻都没敢睁开。 第20页 顾离尘牵过谢展宁的双手环到了自己腰上,「小崽崽,你要是害怕就搂着我。」 谢展宁虽才十四岁的年纪,但个头却不算矮小,与顾离尘站齐了,刚好能到够到他胸口的位置。 顾离尘见身后的谢展宁半天不回话,便兀自将谢展宁的双手环的更用力了些,「别怕,抓紧了。」 谢展宁缓缓睁开眼来,心头如小鹿乱撞胸中如擂鼓宣天,他既怕又喜,「我,我不怕……」 顾离尘忍不住笑出声来,「不怕那就看看下面。」 谢展宁壮胆往下看去,只见竹楼愈变愈小,取而代之的是苗疆一望无垠的高山湖泊和杜鹃花海,「哇,好美啊!」 这个时节,正是杜鹃花海最美的时节,一簇簇,一丛丛,如火似霞,红遍漫山。 顾离尘望着这连连绵绵的映山红,忍不住也看迷了眼,「嗯,真的好美。」 二人穿过那片杜鹃花海,很快便到了山脚,等他们徒步走到市集的时候夕阳已渐渐斜沉,黄昏余晖下一袭白衣胜雪的顾离尘夺目得让人捨不得离开眼睛。 这里是苗疆随处可见的一个普通市集,市集沿着清澈的溪流而建,只有一条青砖铺成的街道,街道两旁是极具苗疆特色的吊脚楼和钟鼓楼,从街头至街尾,笙歌鼎沸,红飞翠舞,热闹非凡。 可谢展宁并无暇欣赏这些美景,此刻他内里空空腹腔高鸣,眼中只看得见那形形色色却又叫不出名字的珍馐佳肴:血耙鸭,酸汤鱼,鲜花酿,糯米糍…… 顾离尘见谢展宁两眼放光的模样甚是有趣,笑道:「小崽崽,想吃什么就放开了吃吧。」 顾离尘的大话还是说的早了些,他万万没想到小小的谢展宁胃口能有这么大,只他一个人居然就能从街头吃到街尾,再从街尾吃到街头。 顾离尘晃了晃手中的钱袋子,无奈道:「大话也说了,没办法了。」 谢展宁每买一样吃食都不忘让顾离尘也尝上一口,顾离尘原是打算找个舒舒服服的地方,清清静静地坐下来吃顿像模像样的饭菜的,这下倒也不用找地方了,水米未沾便被谢展宁投来的各式点心给撑饱了。 「小崽崽,吃够了吗?」顾离尘被谢展宁拉着街头巷尾的跑了个遍,这会儿竟觉得有些吃力了,坐下身来,道:「我先歇会儿,你要是还没吃够,你自个慢慢吃,喏,钱袋子给你。」 「嘿嘿……」谢展宁吃得不亦乐乎忘了时辰,竟没发现圆月已悄悄蹿出了头,顾离尘坐在街旁的青石板凳上,眼睁睁就看着谢展宁的头顶长出了一对毛茸茸的耳朵。 还没等谢展宁自己反应过来,顾离尘便风驰电掣地捲起鹤氅将谢展宁严严实实的裹在了怀中。 「展宁,耳朵出来了……」谢展宁勐地一惊,今夜也是月圆之夜,他一定又变成那副骇人的模样了。 顾离尘小心翼翼地将谢展宁裹在怀中,轻声道:「别怕,没有旁人看见,我们先回去。」 回去的路上,谢展宁就这样一直依偎在顾离尘的怀里,他原本是最害怕自己这幅丑陋的模样被人发现的,可现下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平静到他觉得在顾离尘面前自己是什么模样都无所谓。 回到竹楼,谢展宁问道:「离尘哥哥,你不怕我这个样子吗?」 顾离尘挑了挑眉,反问道:「什么样子?毛茸茸的样子吗?很可爱啊,为什么要怕?」 可爱?谢展宁还是头一此听到有人这么形容他,要知道从前那些人可都畏惧他是妖怪,恨不得他早早死了才好。 顾离尘见谢展宁一副错愕失语的神情,便随手在谢展宁眼前划出了一道光镜,「喏,不信的话你自己看。」 没有红瞳,也没有獠牙,更没有利爪,只有一对毛茸茸的耳朵,怎么会这样?就连谢展宁自己也弄不明白了,为何同是月圆之夜,今日与昨日却是截然的两副模样。 顾离尘开口道:「小崽崽,你是不是在奇怪你那獠牙和利爪去哪了?」 「嗯。」谢展宁呆愣的点了点头,头上的耳朵也跟着唿扇起来,确如顾离尘所说,很是可爱。 顾离尘正色道:「你是半妖,对不对?」 听到『半妖』二字,谢展宁整个人忽的就僵在了原地,一双眼睛睁得圆熘熘的,惊愕道:「你怎么知道?」 顾离尘见谢展宁这般模样,便更确定了,「看来,我果然没猜错。」 12、万里寻师 「诶,师父在这儿。」 谢展宁眼中忽地闪过一丝寒意,拉下脸来,冷声道:「那你为什么要救一个妖怪。」 顾离尘抿了抿嘴,笑道:「我何时说你是妖怪了?我说的明明是半妖。」 见谢展宁不说话,顾离尘又道:「依我看,你那獠牙和利爪应该只有在你感受到敌意的时候才会生出来吧,我对你没有任何敌意,所以就不会出现咯。 是啊,谢展宁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是从何时开始一到月圆之夜就会变成这幅鬼模样的,自他亲眼见到爹娘在自己面前死去的那一刻起,他便要无时无刻不战战兢兢地提防所有人。 顾离尘见谢展宁仍是绷着一张脸,继续道:「如果你非要我说出一个救你的理由的话,那就更简单了。」 「什么理由?」谢展宁喃喃开了口。 顾离尘笑道:「因为我知道,那个二毛的腿伤根本就不是你弄的,其实是你救了他,对吗?」 第21页 谢展宁眼中寒意慢慢越散越开,「……可他们都不信我。」 顾离尘正色道:「他们不信你,我信你,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你是断不愿伤害他人的。」 谢展宁低下头来,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会不会伤害别人,我不知道……」 顾离尘见谢展宁眉头紧蹙,脸上尽是无助迷茫,转念道:「小崽崽,离尘哥哥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听?」 谢展宁抬起头来,问道:「什么主意?」 顾离尘好看的笑了笑,道:「拜我为师,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作为师父,我就绝对不会不管你,只要你跟着我好好修行,终有一日,我定能让你完完全全收起戾性,不再以那副模样示人。 拜师?绝对不会不管他?谢展宁压根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他原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就只能躲在这荒山野岭之中惴惴不安地惶惶度日了。 顾离尘见谢展宁不回话,以为是他不愿意,「怎么,你不想?」 过了好半晌,谢展宁才颤颤巍巍吐出两个字来,「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谢展宁有师父了,这样他是不是就可以永远留在顾离尘身边,这样他是不是就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 「诶,师父在这儿。」两百年来,顾离尘从未收过门徒,曾几何时他也是某人的弟子,只是那人从不让他唤一声师父。 「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只见谢展宁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吧。」顾离尘将谢展宁扶起身来,又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耳朵,笑道:「真可爱。」 谢展宁被摸了耳朵,浑身一阵酥麻难耐起来,红着脸道:「……师,师父,别摸了……」 顾离尘见谢展宁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越发有趣了,笑道:「还真像个小狼崽子,以后师父就叫你小崽崽了。」 「嗯。」谢展宁红着脸点了点头,一双毛茸茸的耳朵在顾离尘的大手上贪婪的蹭来蹭去。 「小崽崽,过来。」顾离尘不知何时又躺到了塌上,拍了拍身侧的空位,道:「小崽崽,师父明日要去办一件事情,等事情办完师父再回来接你,好吗。」 谢展宁红着脸乖乖躺到了顾离尘身侧,听见他要离开,便瞬时耷拉下了耳朵,「那我要等多久呢……」 顾离尘翻了个身,面向谢展宁,严肃道:「师父要办的这件事情特别重要,需要多久也不能随意下定论。」 见谢展宁一脸失落,顾离尘又道:「但师父可以保证,只要事情一办完,师父就马上回来接你。」 「……嗯,我相信师父。」谢展宁从没信过什么人,也不愿相信任何人,但此刻他想全心全意地尝试去接纳去信任眼前的这个人,这个一把将他从无边无尽的苦寒深渊中拉上来的人。 「师父……」谢宁望着熟睡的顾出尘,此刻,这张与顾离尘极为相似的面容就近在眼前,他伸手想去触碰却又恐惊醒了这个梦,这个他做了两百多年的痴梦。 床上的顾出尘又翻了个身,嘴里呢喃不清着,「小崽崽……」 谢宁强忍着喉中的呜咽,「……师父,我在。」 谢宁在床头一守便是整整一夜,这一夜,谢宁片刻也不敢阖眼,仿佛他一闭眼,眼前之人就又会离他而去一般,而顾出尘则断断续续地呢喃着那些只有谢展宁与顾离尘才知晓的往事,谢宁深知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心尖人是真的回来了。 顾出尘醒来的时候谢宁就倚坐在他身侧,一张笑意盈盈的脸离得极尽,「早,阿尘。」 「早……」顾出尘一睁眼见到便是谢宁灿如朝日的笑容,脸上不由一热,也勉强挤出一个弧度来,磕磕巴巴道:「我,我去送送秉言他们。」 顾出尘二话不说便往外走,谢宁跟上前一把拉住顾出尘,道:「我同你一道去。」 顾出尘抬了抬眉,一脸疑惑,「你去做什么?」 谢宁晃了晃顾出尘的胳膊,似是在撒娇一般,「阿尘,你就带我去嘛。」 顾出尘只觉浑身直冒疙瘩,谢宁又道:「我还有话要与乌兰朵那个鬼丫头说呢。」谢宁深知乌兰朵从何而来又是何身份,他更清楚乌兰朵背后是群什么样的魑魅魍魉,如今顾出尘与这些人扯上关系,他便不得不小心再三。 二人出了房门,顾出尘对埋头在厨房的白钰道:「姐夫,我们去给秉言送行了,你替我转告阿姐一声。」 白钰应道:「好,我会的。」 客栈这边,闻秉言、乌兰朵、阿氤三人正整装待发,闻秉言远远瞧见顾出尘,挥手喊道:「师兄。」 「秉言。」顾出尘一路小跑了过来,「记住师兄昨天说的话,万事小心。」 闻秉言颔首道:「我知道,师兄。」 谢宁朝乌兰朵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姑奶奶,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宁,今天怎得如此客气啊。」 谢宁防着乌兰朵,乌兰朵也没小瞧谢宁。 谢宁一脸正经,悄声道:「乌兰朵,你此去江南究竟意欲何为?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圣主毒王?」 「我是我,圣主毒王是圣主毒王,别把我们混为一谈。」只见乌兰朵瞬时便拉下了脸,「谢宁,我警告你,别以为你知道我的身份,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 谢宁挑了挑眉,冷哼一声,「哼,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只要你不伤及顾出尘我就不会轻易插手你的是是非非,但你若有丝毫牵连到他,我也不介意去你们圣教闹上一闹。」 第22页 乌兰朵撇了瞥嘴,笑道:「你放心,不管我有什么目的,六翅金蚕的事我会记着的。」 「你俩在这儿嘀咕什么呢?」闻秉言向二人走了过来,「乌兰朵,该出发了。」 「出尘哥哥。」阿氤拉着顾出尘的衣袖满脸不舍。 如今谢宁才懂,为何看着阿氤总觉得像在看着自己,现在的阿氤不正像极了当年的谢展宁吗,那个时时刻刻都不愿离开师父的小狼崽子。 顾出尘顺了顺阿氤的头髮,柔声道:「阿氤,别怕,还有秉言哥哥会照顾你啊,你要是什么时候想回武陵城了,就让秉言哥哥捎个信,出尘哥哥保证,一定会接你回来的。」 「但师父可以保证,只要事情一办完,师父就马上回来接你。」顾离尘当年也同谢展宁说过同样的话,可那时的谢展宁却再也没能等到顾离尘回来。 「师父怎么还不回来……」顾离尘说是要去办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可谢展宁一天天数着顾离尘离开的日子已经快要发疯,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四个月…… 「骗子……」 「骗子!!!」 谢展宁从那无尽深渊中抓住的一束光就这样触不及防地又一消而散,他恼怒,他懊悔,他愤恨,他当时就应该死皮赖脸地跟上去,说什么也不放开顾离尘,为什么他会傻傻的让顾离尘离开,为什么他又变成了这茫茫天地间孤零零的一个人。 「师父,你已经忘记小崽崽了吗……」 「……师父……为什么……为什么不回来。」 「不,我不能放弃,师父不回来,我就去找师父,我一定要向师父问个究竟……」 顾离尘走的前一夜曾与谢展宁交代过一些关于师门的事情,但那一夜他与顾离尘同塌而眠太过紧张,听了一大堆记住的却只有零星点点,现在他仍依稀记得的只有『千岩宗』三个字,千岩宗,对,就是千岩宗。 如今的这个竹楼对谢展宁而言并不是什么割捨不下的地方,这里充满了太多的悲伤太多的痛楚,唯一值得留恋的便也只有与父母在一起的那短短数年光阴,现在,谢展宁决定迈出这个禁锢了他八年之久的地方,迈向那一丝隐隐就要熄灭的光芒。 千岩宗位于甜水镇外半烟谷内,苗疆虽距半烟谷千里迢迢,可谢展宁硬是咬着牙关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中原,他走过千里冰封的北国,又走过春暖花开的江南,一双布鞋走烂了便干脆打着赤脚,而当他徒走到甜水镇时,一双脚已破败不堪生满血疮叫人不忍直视。 谢展宁原以为只要找到半烟谷便能寻到顾离尘,可近谷易进谷难,寻常人又如何能突破得了半烟谷的封谷禁制。 「师父……」谢展宁抱着双腿蹲坐在街边,依稀来往的几个路人在他跟前扔了几枚铜板,这一路走来,谢展宁身上的衣服早已褴褛不堪,而那双脚就更不用说,一头长髮也乱糟糟脏兮兮地耷拉在脸上,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他是个小乞儿。 从苗疆至甜水镇,谢展宁走了足足有小半年的时间,如今他既已跨越千难险阻到了这儿,便断然再不会去任何地方,他要找到顾离尘,一定要找到。 顾离尘撇下谢展宁而去已匆匆一年有余,对于他这种半步踏入仙途的人来说,一年光阴实在只是弹指一挥之间,何况当时,他有一个非去不可的地方,还有一个非寻不可的人。 顾离尘踏遍了苗疆的每一寸土地也没有寻到他要寻的那个人,他偶然听人提及苗疆曾有那人的踪迹,便迫不及待地只身赶到了苗疆,可到头来一切却不过是空穴一场风,除了失落,顾离尘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还忘了其他什么重要的事情。 半烟谷,千岩宗,此刻宗内正值多事之秋,宗主常年闭关不问世事,代宗主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对宗内诸事撒手不管,而顾离尘此去苗疆便正是要寻那千岩宗宗主。 13、千岩宗主 「宗主背上的小乞儿是谁啊?」 谢展宁所在的小镇正接壤于半烟谷,镇上饮水皆源自谷内流下的一汪清泉,泉水清冽可口回味甘甜,更有传说饮之即可祛病除灾长命百岁,所以此镇以甜水为名,号甜水镇。 人群中突然有人嚷嚷道:「仙人,是半烟谷的仙人!」 甜水镇紧挨半烟谷,镇上百姓大多都知谷内有方外修士,而他们将这些谷里的修士一律称之为仙人。 谢展宁在甜水镇一蹲就是好几天,这会儿,人群中熙熙攘攘的吵杂声传到了谢展宁的耳朵里,这几日在甜水镇,他也听了不少关于千岩宗的事情,他知道人们口中的仙人就是千岩宗的修士,千岩宗,千岩宗!如果跟上这个仙人,是不是就能找到顾离尘了呢。 谢展宁骤地朝喧闹之处勐冲了过去,全然不顾脚上的血疮,跑得急了,摔了一个大轱辘,一通连滚带爬还不小心撞倒了一个摊子。 「臭乞丐,你找死啊!」摊主一把提熘起谢展宁的衣领,恶狠狠道:「臭乞丐,你还想跑,不赔我这一摊子的货,我要你狗命!」说罢便抬手作势要打他。 放在往日,这种胸无二两肉的草莽谢展宁是完全应付得来的,可此时的他早已奔波数月筋疲力尽全然没有气力再招架,他心想与其在这耗废功夫还不如索性挨他一顿打,万一耽误了时间追不上前面那个仙人,他就再也找不到顾离尘了。 第23页 「嘿!臭乞丐,你还敢瞪我,看我不打死你!」摊贩大声嚷嚷着便抄起了身旁一根碗口粗的木棍,可他正欲抬手之际却忽地被一道雪衣身影扼住了手腕。 「不过是摔了些小劳什子,也没有损毁,何至如此咄咄逼人。」说话之人声如甘泉,雪衣墨发龙章凤姿,「即便有损毁,你一律点算清了,我替他赔你便是。」 摊贩看清来人的打扮,立马换了副恭恭敬敬的嘴脸,「仙……仙人。」 「没事吧,小兄弟?」那人轻轻拍了拍谢展宁身上的尘土,问道:「你还好吗?」 这声音极为耳熟,谢展宁浑身一颤,缓缓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身影正是他苦苦追寻了一年之久的顾离尘,忽的,谢展宁吼中爆发出一阵酸楚哽咽,嘶哑着声音,开口道:「师……」可他刚欲开口,顾离尘却转头与摊贩清点了起来。 「小兄弟,这钱你拿着,找个大夫好好瞧瞧,剩下的再买些衣物和吃食。」顾离尘分明笑的那样好看,可谢展宁的胸口却像是被锋利的刀刃豁开了道血口一般生疼。 他……不记得我了。 顾离尘见小乞儿呆呆的愣在原地半天也没有反应,便把钱赛到了他手中,「小兄弟,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走?不!不能让他走!!不能让他走!!! 「我,我想进千岩宗!」谢展宁勐地上前一把拉住了顾离尘,高声道:「我想进千岩宗修行,我不想再受人欺负了!」 谢展宁如何再也不能放手,定是如今这幅模样太过骯脏邋遢,顾离尘才一时没认出自己,只要进了千岩宗,只要进了千岩宗就一定有机会让顾离尘记起他来,一定。 顾离尘严肃道:「……可千岩宗收徒向来是需要重重考核的,并非我一句话就能做得了主。」 谢展宁哪里听得见这些,他紧拽着顾离尘的衣袖死活也不放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顾离尘见这小乞儿虽衣衫褴褛看不清样貌,但眼底却充斥着非常人能及的执着与坚定,半晌开口道:「收徒暂且不论,我那和光院倒是缺一个打杂的,如此入我千岩宗,你可愿意?」 谢展宁点头如捣蒜,「愿意!我愿意!」 他愿意!只要能让他待在顾离尘身边,他什么都愿意! 谢展宁随顾离尘回千岩宗的路上,一直没敢松开拽着顾离尘衣袖的手,仿佛只要自己一松手,顾离尘就又会离他而去一般。 「这儿就是半烟谷了……」顾离尘话音未落,余光便瞥见了谢展宁那双长满血疮惨不忍睹的脚,他皱了皱眉,问道:「你的脚,怎么会这样?」 谢展宁忽的眼眶一热,眼泪便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只见他低着头,喃喃道:「我,我是从很远的地方,走过来的,走了很久,很久……」 顾离尘还是皱着眉,眼中是不解的神情,「你就这样光着脚走吗?」 「……」谢展宁没有回话,低垂着脑袋点了点头,顾离尘轻轻嘆出一口气来,不忍道:「进千岩宗尚有一段路程,我看,还是我背你吧。」 谢展宁勐地松开拽着顾离尘衣袖的手来,连连摇头道:「不,我,我太脏了。」 顾离尘雪白的衣袖早就被谢展宁的一双黑手摸得乌漆漆的了,可顾离尘并不甚在意,反倒是背对着谢展宁蹲下了身,「上来吧。」 见谢展宁半晌也没有动静,顾离尘便稍稍抬了抬嗓子,故作严肃道:「让你上来就上来!」 还没等谢展宁反应过来,顾离尘就已伸手将他背到了背上。 将谢展宁背到背上的那一刻,顾离尘就觉得这小乞儿未免太过轻飘了些,身上的衣服也是褴褛不堪,那双血肉模煳的脚更是让人触目惊心,这个小乞儿为何不惜把自己弄成这样模样也要只身走到甜水镇来呢。 顾离尘问道:「小兄弟,你是从哪儿来的?」 「……苗疆。」谢展宁声音极弱,忍着喉中的抽噎。 顾离尘眼皮一跳,道:「苗疆……那你为何来甜水镇呢?」 谢展宁缓缓道:「我是来寻人的。」 顾离尘问道:「寻人?寻什么人?」 「……师父……」谢展宁的声音已然哽咽,话不成句。 顾离尘越是一副风轻云淡的口气,谢展宁便越是觉得委屈,明明是你要收我为徒,明明是你说好一定会来接我,如今,你怎么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呢,想着想着谢展宁便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出来,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如断线珍珠一般漱漱落在顾离尘的背上,打湿一片雪白的衣襟。 顾离尘忽觉背上一凉,身后之人也止不住的抽噎颤抖着,忙问道:「怎么了?小兄弟,你怎么哭了?」 谢展宁哭的鼻涕眼泪一大把,不住唤道:「师父,师父,师父……」 顾离尘一下便乱了手脚,连连道:「哎,你别哭啊,你师父是谁,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寻到他。」 身后谢展宁越哭越凶,不住抽噎颤抖着,「师父,是我,是我啊,小崽崽,你不记得了吗……」 其实谢展宁并不是个爱哭的人,从小他便是个暗吟不言隐忍不发的性子,如这般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也仅仅是第二回,而头一次,是六岁那年父母双双死在他面前的时候。 顾离尘眉头紧蹙,兀自思索起来,「苗疆,小崽崽……」对啊,对啊,苗疆,一年前他是在那儿一时兴起收了个徒弟的,怎么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呢。 第24页 顾离尘心口一抽,轻声试探道:「小崽崽?展宁?」 谢展宁胡乱摸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是我,师父。」 谢展宁见顾离尘半晌未说话,抽噎道:「师父,你想起来了吗?」 顾离尘轻咳一声,满脸都是愧疚,「啊,是啊,师父都想起来了……」 二人又静默了半晌,顾离尘隐约感到身后的谢展宁仍在啜泣,开口道:「小崽崽,对不起,都是师父不好,是师父让你受苦了。」 「师父……」谢展宁本有一肚子的委屈一肚子的怒火要向顾离尘发泄,想着如果要是能再见到他,非狠狠痛骂他一顿不可,可如今顾离尘一道歉,谢展宁瞬间便什么抱怨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顾离尘见背后的谢展宁没有反应,继续道:「小崽崽,师父不是故意失约的,但师父也不想辩解什么,错了就是错了,你想怎么骂师父都没有关系。」 自己许下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反倒让一个小孩儿千里迢迢从苗疆徒步行至中原,即使走烂了双脚也非要寻他不可,思及此处,顾离尘就越发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当一个师父。 「……师父……」谢展宁是有怪过顾离尘的,他怪这个二话不说就突然闯进自己的世界,随手点燃一束火光,又毫不留情的将这团火给浇灭的人。 坊间传闻性情良善温文如玉的千岩宗宗主于一夕之间性情大变遁出宗门致使千岩宗群龙无首,要说千岩宗,也是纵横仙道百年的名门大宗,千岩宗宗主石潄流更是以一人之力兴建了整个宗门,宗门初立之时其随身仅两名弟子,大弟子名曰顾芷,二弟子名曰顾离尘。 「小崽崽,一年前,师父去苗疆其实是为了寻找师父的义父,也就是咱们千岩宗的宗主,从师父记事起便是义父手把手地在教导习文断字……」顾离尘兀自喃喃低语起来,「阿姐去世后,义父便是师父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所以……」 义父,阿姐,顾离尘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谢展宁听得也摸不着头脑,「师父,我们是不是到了?」 眼前是错落有致的殿宇楼阁,一些依山而建,一些傍水而居,山顶倾下一片清泉,清泉之上是星罗棋布的大小湖泊,有的状若铜镜,有的形似绿酒,而放眼谷内,雾气氤氲缭绕,仿若无边无际的白色锦缎,朦朦胧胧,恍如仙境,正是谷如其名,谓之半烟。 顾离尘闻言回过神来,道:「对,这儿就是千岩宗了。」 宗门外突然有人大喊了起来。 「宗主,是宗主回来了!」 「宗主回来了!」 顾离尘还没踏入外门,便有眼尖的年轻弟子发现了他,这一声高唿也让更多的人聚了过来。 「宗主,您终于回来了。」 「宗主……」 谢展宁将脑袋埋到顾离尘背后,不敢露出脸来,顾离尘沉下脸来,开口道:「不是说过了吗,不许叫我宗主。」 「快,快去禀报昭华长老。」 顾离尘听到『昭华』二字,脸色一变,忙道:「不必通报了,我自会去找他。」说完便背着谢展宁朝自己的和光院走了过去。 「宗主背上的小乞儿是谁啊?」 「你也看见了吧,好像真的是个小乞儿。」 「宗主居然背着他……」 谢展宁自是听到了外门弟子的议论,可他并不想为这些留心,他所在意的唯有顾离尘一人。 14、秉言秉行 「言哥哥,阿行是不是真的活不过十六岁……」 顾离尘的寝居在谷内更深处,顺着正殿后的青石甬道一直走就能看到,青瓦白墙的院子极尽儒雅,院中异香扑鼻,各式奇草仙藤穿石绕檐冷愈苍翠,院内辟了一小片水塘,时值春夏交接,满池荷花正开得摇摇落落。 顾离尘拿了一方锦帕,正轻柔地拭着谢展宁脸上的灰土,「来,把脸擦干净。」 不等谢展宁反应,顾离尘又打了盆清水要给他洗脚,「小崽崽,你这脚得先用药水泡一会儿,之后把血疮挑了才能上药。」 谢展宁吓得连连往回缩脚,磕巴道:「师父,我,我可以自己洗的……」 顾离尘抬头看向谢展宁,满脸都是歉疚,「就让师父给你洗吧,你的脚之所以会弄成这样,都是因为师父,你若是不让,师父是不会安心的。」 谢展宁本还挣扎着在往外抬脚,但见顾离尘一双星眸里全是无尽的愧意,便慢慢松了劲,「……」 顾离尘手上力道极柔,细细清洗着谢展宁脚上的污垢和血渍,生怕弄疼了谢展宁半分,「好了,接着要挑血疮了,可能会有点疼,忍一忍,好不好?」 顾离尘小心擦干谢展宁的双脚,又拿起银针仔细地将脓包一个一个挑破挤出污血,才片刻功夫,顾离尘的额头就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嘶……」谢展宁吃痛一声。 顾离尘忙道:「怎么了,很疼吗?」 谢展宁摇了摇头,强忍道:「不,不疼。」毕竟是十指连心,哪里会一点都不疼呢,可谢展宁实在是不想让顾离尘再添更多愧疚。 「唿~」未免谢展宁再痛,顾离尘轻轻吹起了气来,这一阵温柔袭来的凉风挠得谢展宁脚心直痒痒,一双耳朵也刷的红起了一片。 等挑完脓包,顾离尘又仔仔细细地给那谢展宁的双脚贴上了药膏,而谢展宁自始至终一直盯着他这个美人师父从未移开过眼睛,顾离尘像是察觉到了这股灼热的视线,抬头看了看谢展宁,问道:「小崽崽,怎么了?怎么一直盯着师父看啊?」 第25页 「因为好看。」谢展宁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等他惊觉自己居然说出了声便立时羞红了脸。 顾离尘先是一愣,随即噗嗤笑出了声,「小崽崽也好看。」 上次见谢展宁,分明还是极为稚嫩的模样,一年过去,倒越发生得稜角分明丰神俊秀了,尤其是那双眼睛,清净明亮犹如黑曜石一般炫目至极。 等顾离尘上完药,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好了,上完药了,师父得要去昭华殿一趟,你就在这儿好好休息吧。」 顾离尘说罢,揉了揉谢展宁的脑袋,又起身里外忙活了一阵才向昭华殿去。 等谢展宁去到里间的时候,里间早已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汤和干净的道服,谢展宁知道这些一定都是顾离尘为他准备的,谢展宁久违地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上了干净的新衣服,心口的大石一瞬落地只觉松快无比,一倒头便在软软的床塌之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闻秉言一行三人抵达江南已有些时日,闻秉言还未回闻府,而乌兰朵也似在打听什么人事,一时都在各忙各的,但凡说到打听人事搜罗珍宝,江南境内无人能出闻家其右,但闻家对闻秉言来说却并非一个值得怀念的地方,要说唯一的牵绊也仅幼弟闻秉行一人。 闻家本世代都是江南第一药商,闻家先祖更是济世救人无数的杏林好手,但到了如今这一代,闻家继承人闻秉行却是个身孱体弱的病秧子。 闻秉言对外虽为闻家长子,但其母却只是闻家家主闻仲年少时的一段露水情缘,闻母早逝,闻秉言孤身认亲,明面上闻家是对外承认了这个闻府大少爷,可暗地里闻家主母戚瑶却从未有一天把他当过闻家人,自闻秉言记事起那戚夫人便是动辄打骂羞辱,而其父闻仲身生性懦弱也从来护不住他,唯有同父异母的幼弟闻秉行打小就喜欢他,处处真心实意地对待他这个半路进门的哥哥。 「言哥哥,这是娘亲特地给阿行做的点心,可好吃了,我偷偷给你留了几块,你尝尝。」 「言哥哥,是不是很痛,呜呜……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恨娘亲,阿行,阿行陪你一起跪。」 「言哥哥,阿行是不是真的快死了……」 「大哥,你真的要上世君山修行吗?」 「大哥,你一定要记得回来看阿行,一定!」 闻秉言少小离家已匆匆过了五年,而这五年时间里他之所以专攻玄门医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治好闻秉行身上的怪病。 说起闻秉行的怪病,从来都是白日里毫无徵兆就突然发作,有时状若癫狂形似疯魔,有时盛夏酷暑里还浑身冰冷似铁,而随着年岁渐长,这病就越发蹊跷,如今竟到了白日里见不得一点光的地步,但凡有日光照到身体哪一处,那处就会腐蚀溃烂流血流脓。 这一日,闻秉言下定了决心,回闻府见一见闻秉行。 乌兰朵看着眼前巍峨的闻府,戏嚯道:「闻秉言,想不到你们闻家还挺气派的嘛。」 眼前是一栋五进院落的豪门大宅,红墙绿瓦,碧柳环绕,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接,山石点缀,极尽雍容华贵。 「大,大少爷……」 「是大爷,大少爷回来!」 外门嚷嚷着的小厮叫阿魏,他与闻府其他下人不同,是打小就随侍在闻秉行身边,看着闻家两位少爷长大的,而整个闻家,除了闻秉行,也就只有阿魏真真正正地把他当做大少爷,阿魏忽见离家多年的闻秉言,一时激动不已。 「我,我得去告诉小少爷!」阿魏边大声嚷嚷着就往游廊里跑。 闻秉言回到自个儿家当然是熟门熟路的,三人走过垂花门,再走过穿堂便能看见闻秉行所居的西厢房,只是甫一过穿堂,府中便俨然是一副死气沉沉的阴森光景。 只见穿堂至厢房的抄手游廊两边垂满了黑色锦布,一摞接着一摞,堪堪只透进一点照明的光亮,而每条黑色锦布上都贴了些玄之又玄的黄符,乌泱泱一片压过来,沉闷得让人喘不过大气。 闻秉言分明记得自己离家前并不是这般模样,「怎么回事?」 乌兰朵皱了皱眉,道:「闻秉言,你们闻府闹鬼了吗?贴这么多黄符?」 「鬼,鬼……」阿氤吓得瑟瑟发抖。 闻秉言摇了摇头,道:「从前不是这样的。」 阿氤捂着鼻子,只觉快要晕眩,「好臭啊。」 二人看了阿氤一眼,还不觉得哪里有臭味,可越往里去气氛越发诡异,一阵阵若有若无的臭味就从西厢房那边传了过来,那臭味是一种皮肉腐烂加之浓重药味的极端异臭,让人直犯噁心。 闻秉言行至房门口,敲了敲门,「阿行,阿行你在里面吗?」 半晌,房内才传出一阵微弱无力的声音,「……大哥,大哥,是你吗?」 只闻其声,房内之人已然如风中残烛般摇之欲坠,闻秉言心下一紧,皱眉道:「阿行,是大哥,大哥回来了。」 闻秉言正欲推门而入,闻秉行突然大声道:「不要,不要进来!!!」 「……」乌兰朵与阿氤捂着鼻子跟在身后,皆被吓了一大跳。 闻秉言听见闻秉行声虚气短连连咳嗽,哪还管他准不准,噼头一掌便震开了从里锁死的房门,而就在房门大开的一霎,一股更加浓烈的异臭直直朝三人扑面裹挟而来。 第26页 乌兰朵将口鼻捂得更紧了些,口齿不清道:「天吶,什么味儿啊,太噁心了吧。」 「……」阿氤也紧紧捂着口鼻,脸上神情比乌兰朵更为扭曲痛苦。 「出去,都出去!」只见一个极其羸弱的瘦小人影蜷缩在床脚,一身玄英锦袍将全身裹得密不透风,就连脸上也罩了层黑色薄纱。 西厢房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后房的戚夫人。 「行儿!」闻声而来的是一位身穿紫绡翠纹裙的美艷妇人,那妇人大步流星行至房中,勐地推开闻秉言,又一把搂紧蜷缩在床脚的瘦小人影,恶狠狠地咬牙道:「好啊,闻秉言,你一回来就闹得鸡犬不宁。」 闻秉言面对妇人无端的指责,似是习以为常,恭恭敬敬地做了个里,唤了声,「戚夫人。」 乌兰朵朝那戚夫人翻了个好大的白眼,呛声道:「这位夫人可真是蛮不讲理啊,大哥探望亲弟,怎么就闹事了呢?」 闻秉言沖乌兰朵摇了摇头,「哼……」乌兰朵一撇嘴,干脆走到一边。 「戚夫人,能让我给阿行把把脉吗……」闻秉言还是毕恭毕敬。 见戚夫人半晌不说话,乌兰朵又呛声道:「这位夫人,你还是让他瞧瞧得好,人家毕竟也是在世君仙山修行过的人,而且依我来看,令公子怕是活不过一年了。」 戚夫人骤然瞪向乌兰朵,呵斥道:「你这黄毛丫头又是谁,居然敢这么咒我的行儿!」 乌兰朵一脸不屑道:「我是谁?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闻秉言嘆气一声,道:「戚夫人,就当我求你好了,让我给阿行把把脉吧。」 戚夫人自然清楚乌兰朵说的是实话,也深知闻秉言当年缘何会上世君山修行,如今他学成下山,或许真能救她儿子一命也不一定。 过了好半晌,戚夫人才送了口,「你过来。」 闻秉言走近掀开面纱,才发现闻秉行脸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脓包,有些是刚发的,有些甚至已然腐败溃烂生出恶臭,闻秉言细细把了半天脉,哪里还有一年,闻秉行现在这副身体怕是连半年都熬不过去了。 戚夫人温柔地抚摸着闻秉行的额发,声音嘶哑哽咽,「这两年,行儿只要一见光,身上就会变成这样,请了多少大夫都治不好……」 闻秉言离家那会儿,闻秉行还只是偶而生些痘疮,虽无法诊断其病因,但只要悉心用药慢慢调理也能逐渐消退下去,可如今无论何方都已药石无灵。 「……戚夫人,阿行的身体暂时没什么大碍。」闻秉言轻握住闻秉行的双手,柔声道:「阿行,大哥一定会治好你的病,你相信大哥吗?」 闻秉行低着脑袋看不清神情,「嗯,我相信大哥……」 15、地戾之气 「那你就去死吧。」 闻秉言呆呆地站在院中,自从西厢房出来后便一言未发,他心里清楚得很,刚刚那些话不过都是他的安慰之词,即便他苦修玄门医术五载,也还是不知闻秉行到底得的是什么怪病。 「我见过……」阿氤突然开了口,「我见过和他一样的人。」 闻秉言瞬时睁大眼睛,忙问道:「阿氤,你见过?你知道这是什么病?」 阿氤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以前福源村也有人像他那样,后来那些人就死了……」 「……苗疆也曾出现过这样的怪病。」乌兰朵也悠悠说了一句。 闻秉言自言自语道:「嵎夷,南交,朔方……」 好半晌,闻秉言又道:「乌兰朵,你能详细说说苗疆的事情吗?」 乌兰朵一愣,顿了好片刻才道:「实话跟你说了吧,其实我是苗疆万毒宗的人,世人皆道万毒宗以毒御天下,岂知我万毒宗医术更在毒术之上,这天底下的怪病我见得多了,可独独这个病我万毒宗也束手无策。」 闻秉言继续问道:「那六翅金蚕可能治?」 「算了,索性都告诉你吧。」乌兰朵摇了摇头,道:「其实,我手中本就有六翅金蚕。」 闻秉言忽的脸色大变,质问道:「那你还骗我们要来江南找六翅金蚕?」 乌兰朵摆了摆手,耸肩道:「我何时说过来江南是找六翅金蚕的?」 的确,乌兰朵并未明白说过她要找的是什么东西,乌兰朵又道:「再说了,不是你们先应承要做本姑娘的钱袋子的吗?」 「你!」闻秉言被乌兰朵说得哑口无言。 乌兰朵抿了抿嘴,又道:「哎呀,放心啦,你师兄的事儿,我可没忘记。」 闻秉言冷哼一声,转身就要走,「你记得最好。」 「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乌兰朵叫住闻秉言,又道:「两百多年前,整个神州曾爆发过一场前所未见的疫病,疫病之初人们都以为师寻常痘疹,可越往后去那些染了疫病的人越不能见光,而这疫病感染的速度极快,最后那些染病之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皮肉生腐发臭活活溃烂至死。」 「……」见闻秉言不说话,乌兰朵继续道:「大疫过后,整个神州皆是赤地千里伏尸百万,我虽未亲身经歷过,但这些在我们万毒宗的古籍里都记载得清清楚楚。」 乌兰朵见闻秉言听得怔楞了,问道:「闻秉言,你难道不觉得你弟弟的病情同我们万毒宗古籍里所记载的很相似吗?」 第27页 阿氤在一旁也听得目瞪口呆的,轻轻叫了声,「言哥哥。」 闻秉言回过神来,道:「……此事非同寻常,我得传讯师兄知晓。」 「你师兄?你师兄怕是也比你强不到哪儿去吧。」乌兰朵哂笑一声,又道:「不过他身边那个谢宁就另当别论了,我总觉得他并非籍籍无名之辈,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邪气。」 闻秉言附和道:「原来你也觉得他奇怪?」 乌兰朵点了点头,道:「奇怪,而且奇怪得很。」 自闻秉言三人离开顾家已近半月,顾出尘忽地收到闻秉言的传讯,斟酌再三便准备向顾芷辞行前往江南一趟。 顾出尘轻握着顾芷的手,试探道:「阿姐,秉言那边出了点状况,我……」 「去吧,去帮他吧。」还未等顾出尘把话说完,顾芷便率先开了口。 见顾出尘不说话,顾芷又笑道:「阿姐这儿有你姐夫在,不用担心。」 「阿姐……」顾出尘捋了捋顾芷额前的碎发,轻声道:「阿姐,等我处理完江南的事儿,我马上就回来看你。」 「嗯。」顾芷笑着点了点头。 顾出尘又对白钰道:「姐夫,请你务必照顾好阿姐。」 白钰颔首道:「你放心,不必你交代我也会照顾好阿芷的。」 与顾芷道完别,顾出尘便准备即刻启程江南。 「阿尘,怎么去江南也不捎上我啊?」顾出尘出院门的时候,谢宁已早早候在了此处,脸上是极其委屈的表情,「说好的结伴同游呢,这么快就忘到九霄云外啦?」 顾出尘瞥了一眼懒懒倚靠在篱笆旁的谢宁,轻声道:「我又没说不让你去……」 这些日子,谢宁腆着脸在顾家与顾出尘同吃同住,如同一块狗皮膏药一般贴在身上,任顾出尘怎么甩也甩不掉,若换做旁人,顾出尘是万万忍不了的,可偏偏是谢宁,他就是拿他没有丁点儿办法。 谢宁听了顾出尘的话,瞬间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来,「我就知道阿尘你捨不得我。」 「谁捨不得你了……」顾出尘小声嘟囔了句。 谢宁笑得死皮赖脸,「你啊。」 顾出尘二人抵达江南后也住进了闻家,戚夫人虽颇有微词,但为了闻秉行的病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日,闻秉言领着二人去看了闻秉行,顾出尘同闻秉言一样左思右想也没瞧出什么门道,反倒是谢宁似乎一眼便已心中有底。 谢宁仔仔细细打量了闻秉行一遭,指尖聚刃,飞快地在闻秉行腕处划出道浅口来,不消片刻,浅口处便冒出一阵紫烟,随后更是有紫血直往外渗,「……是紫血疫。」 「紫血疫?」顾出尘问道:「什么是紫血疫?」 谢宁摇了摇头,道:「我也并未亲眼见过,只是从前听师父提起过。」 闻秉言焦急的问道:「谢兄,那这紫血疫该如何根治?」 谢宁垂下眸来,沉声道:「无药可医。」 「……」闻秉行自己的身体如何心里早就跟明镜一般,在听到无药可医四字之时反倒是莫名的松快下来。 闻秉言如晴天闻霹雳,嘴里喃喃重复道:「无药可医,无药可医……」 顾出尘忙道:「那你师父呢,你师父可有办法?」 「或许是有的吧……」谢宁怔怔地看着顾出尘,眼中是朦胧得快要看不清的泪花,「此病源于幽泉中的地戾之气,地戾不除此病不愈。」 顾出尘并未察觉到谢宁的异样,继续问道:「那要如何去除地戾之气呢?」 谢宁眉头紧蹙,银牙紧咬,一字一字道:「我不知。」 两百年前,因地戾之气,顾离尘一夕之间元神尽灭身死道消,而直至他身死之前,谢展宁都未曾回头看他最后一眼。 「那你就去死吧。」这便是谢展宁在顾离尘生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如他所愿,顾离尘真的死了,可此后的两百年,谢展宁却没有一刻不是在无尽的悔恨中浑浑度过,他痛恨自己为何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没有听顾离尘多说一句,他痛恨自己为何被他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诸般利用还全然不自知,他痛恨自己为何连回头看顾离尘一眼都不曾。 顾离尘从昭华殿回来的时候,谢展宁仍在里间酣睡,他轻手轻脚得走近替谢展宁掖了掖被脚,又温柔地摸了摸谢展宁的脑袋,「睡得真香啊。」 「……」早在顾离尘踏进院门的那一刻,谢展宁便已经醒了,如今这情形他倒不知是起身为好还是继续装睡为好。 「展,宁……」谢展宁许久未听见顾离尘唤他的名字,激的浑身一个哆嗦。 顾离尘笑的温柔极了,「小徒弟……」 谢展宁再也装不下去了,勐地睁开眼来,唤道:「师父。」 顾离尘又摸了摸谢展宁的小脑瓜,笑道:「醒了?」 「嗯。」谢展宁乖乖低下头来,任顾离尘的大手揉搓。 「醒了便起来吧,该吃晚饭了。」顾离尘边说便将谢展宁扶了起来。 外间餐桌上摆着血耙鸭,酸汤鱼,鲜花酿,糯米糍……这些正是一年前他们在苗疆小镇里吃过的东西。 「……师父,这,你竟然还记得……」谢展宁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些菜。 顾离尘笑了笑,道:「这些都是师父吩咐小厨房做的,你尝尝。」 第28页 谢展宁暗暗擤了擤鼻子,嘴里塞得满满的,「……好吃,真好吃……」 「慢点,又没人跟你抢着吃。」顾离尘又道:「你先吃,师父去去就来。 过了好一会儿,顾离尘背着双手悄步走了进来。 谢展宁见顾离尘回来了,便忙道:「师父,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吃光了。」 只见顾离尘抿了抿嘴,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来,「小崽崽,给。」 糖葫芦,是谢展宁最爱吃的糖葫芦,以前是阿爹阿娘买给他,后来是顾离尘买给他,「师父。」谢展宁一把冲上前便紧紧抱住了顾离尘。 顾离尘被谢展宁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展宁啊,你是不是长高了?」一年前谢展宁还分明是个还不到胸口的小孩子,如今竟快赶上顾离尘的个头了。 谢展宁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此刻他与顾离尘正是四目相对,「……嗯,应该,是吧。」 说完谢展宁便又将脑袋埋到了顾离尘肩上,耳根红扑扑的,双手也抱得更紧了些,「……师父,谢谢你。」 顾离尘轻声问道:「嗯?谢师父什么?」 他要谢谢顾离尘成为了他又一个亲人,成为了他黑暗孤寂余生中的那唯一星光。 顾离尘见谢展宁不说话,唤了声,「展宁?」 「……我要吃糖葫芦。」谢展宁笑着摇了摇头,拿过顾离尘手中的糖葫芦便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顾离尘也笑着摇了摇头,又道:「展宁,师父想于明日正式收你为我千岩宗第三代亲传弟子。」 谢展宁歪了歪脑袋,问道:「亲传弟子?」 千岩宗创派以来,顾离尘从未收过一个徒弟,且前宗主大弟子顾芷与二弟子顾离尘都并非石潄流所亲传,如今放眼整个千岩宗,称得上石宗主亲传的也只有昭华殿的昭华长老。 千岩宗有传,前宗主石潄流是从这半烟谷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其人神秘莫测鲜有人见,而石潄流一生统共只收了三个徒弟,大弟子顾芷和二弟子顾离尘皆是创派之前就跟在他身边的,但二人都唤他一声义父,唯有三弟子傅昭华是石潄流手把手亲传,能叫一声师父。 16、亲传弟子 「他就是你徒弟?」 五百年前,半烟谷还不叫半烟谷,这里只是甜水镇外一片荒无人烟的山坳,山中有一灵石,采天地日月之精华于此修炼,石旁生一辛夷花,与其朝夕相伴,形影不离。 「小石头,我都化形这么久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化成人形啊……」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穿了一袭烟粉色锦袍,头上簪了朵辛夷花,长得不算太高,甚至可以说比同龄人略微娇小了些,深眼高鼻朱唇皓齿的,脸廓虽不是那般稜角分明,但反而显得整个人多了几分俏皮。 「小石头,济世堂的顾大夫真的好厉害啊,他教我望闻问切,教我医识药理,还有许许多多我不知道的东西……」粉衣少年对着山谷里的奇石说道着。 此间说话的少年正是那奇石旁的生的一朵辛夷花,因其开窍先于奇石,早早的就修出了人形,「小石头,你知道吗,原来辛夷花有好多好多功效呢,它能祛风发散,还能舒经活络……」 身为一株先天仙草灵药,辛夷花在还未化形的时候,就一直憧憬着自己修出人形后能成为一名济世救人的杏林妙手,而自那辛夷花从化形以来,白日便跟着甜水镇济世堂的顾问荆学习医术,晚上则回到山中陪着小石头一同修行。 因他是一株辛夷花,又生在奇石身侧,故以自取了个石辛夷的名字,而石辛夷每晚从济世堂回来,都会向他身旁的小石头喋喋不休外界里各种新鲜有趣的事情,诸如,他今日又学了些什么医理,治了些什么怪病,看了些什么美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乐此不疲。 小石头虽还不能化形,但已然开了灵智,它每日里都能听见石辛夷给他说的各式各样的故事,从不觉得厌烦。 「小石头,今天济世堂里来了几个异族外乡人,他们那一身怪病,连顾大夫都治不好。」 「小石头,顾大夫救不了他们,我也救不了他们,枉我身为仙草,我真没用。」 「小石头,我今天……终于……成功救活了一个人……」 「我……我把他们……都治好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小石头,我好累,好累啊。」 某夜,石辛夷疲惫而归,一觉睡过去再也没醒来,后来,他又变成了一株无觉无识的辛夷花,没了生命。 「辛夷。」石辛夷变回一株花的时候,刚好是小石头化成人形的时候,二人相依相伴数千百年,却阴差阳错的无缘见得对方一眼。 某日,济世堂里来了个面生之人,他穿了一身淡霭色锦袍,头戴墨玉石簪,凤眼生威,丰神俊朗,一脸波澜不惊的神情,喜怒不形之于色。 那人开口道:「请问阁下就是顾问荆顾大夫吗?」 顾问荆道:「不才正是,敢问阁下是……」 那人鞠了一礼,「在下石潄流,是石辛夷的……兄长。」 顾问荆回礼道:「原来是辛夷的兄长,幸会幸会,不过石兄,辛夷今天怎么没过来啊?」 石潄流愣了一瞬,嘴角轻扯,「辛夷……不会再过来了……」 顾问荆疑惑道:「这是为何?」 第29页 石潄流眸光暗淡,面无血色,「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暂时不会再回甜水镇了……」 顾问荆颔首道:「原来如此,在下本还想请教辛夷是如何治好那几个外乡人的。」 这个自称石辛夷兄长的人,正是辛夷花旁的那块奇石,他终日里听石辛夷与他说道济世堂的事情,一化形便急着来济世堂打探消息。 果不其然,从顾问荆的口中,他得知那几个外乡人来自苗疆,他们来这儿的时候,满身满脸都裹满了黑布,顾问荆只医了他们不到十日,那些人的病情就越来越古怪,以至后来无论用什么方子都药石无灵,而奇怪的是,明明是束手无策的怪病,石辛夷却不知用什么法子将他们统统给治好了。 听至此处,石潄流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只是他心有不甘不愿承认,他不甘心那株辛夷花竟为了救不相干的人而将自己弃之不顾,他多想让石辛夷看看自己的模样,看看他的小石头。 后来,石潄流将那束不再有灵识的辛夷花温养在了心头,离开了甜水镇这个伤心地。 两年后当石潄流再次回到甜水镇时,镇中得了那个怪病的人却越来越多,就连顾问荆也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中操劳过度而亡,因着石辛夷的关系,石潄流去见了顾问荆最后一面,临走之际,身边便从此多了个叫顾芷的小女孩儿。 半烟谷,千岩宗。 一大清早潄流阁外就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年轻弟子们听说今日代宗主要举行收徒仪式,便纷纷赶过来凑热闹,千岩宗内无人不知代宗主顾离尘从不收徒,他们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入了离尘真君的法眼。 顾离尘站在潄流阁外恭敬的鞠了一礼,随后转过身来面向众千岩宗弟子,大声宣布道:「宗主在上,从今日起,谢展宁便是本君的亲传弟子。」 「……谢展宁……」 「原来他叫谢展宁啊。」 「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嘛。」 「……」 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的炸开了锅,喧闹之声闹不绝于耳。 谢展宁只身站在众人前面,跪下身来重重的向顾离尘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展宁,师祖暂不在宗内,你就姑且朝着潄流阁拜一拜师祖吧。」 顾离尘刚说完,谢展宁便又重重的朝着潄流阁磕了三个轻亮的响头。 「他就是你徒弟?」应声而来的是一位鸿衣羽裳墨发童颜的男子,只见他剑眉星目,高鼻薄唇,生的好生俊俏。 千岩宗弟子齐刷刷地给那人让出一条道来,躬身行礼道:「参见昭华长老。」 顾离尘看到来人,轻声道了句,「师弟,你怎么来了?」 傅昭华瞥了谢展宁一眼,道:「我来看看师兄你新收的徒弟啊。」 顾离尘看向谢展宁,道:「展宁,这位是你昭华师叔。」 「昭华师叔好。」谢展宁乖巧的叫了一声。 傅昭华点了点头,「嗯,乖。」 之后,顾离尘与傅昭华二人便僵持着在潄流阁外站了良久,众人看在眼里,也跟着一动不敢动,而傅昭华突然变了个脸,嬉皮笑脸道:「小傢伙真可爱,过来让师叔好好瞧瞧。」 「……」顾离尘抿嘴一笑,朝谢展宁点了点头。 傅昭华现在的神情,与方才他过来时那副肃杀的模样截然相反,谢展宁刚一走过去,傅昭华便立马上手在谢展宁头上揉搓了起来。 谢展宁拧着眉,似有不悦,顾离尘道:「好了,师弟,别吓着他了。」 「咳,都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傅昭华突然想起还有一群徒子徒孙围着他们,轻咳了一声,将众人都打发了去。 傅昭华正了正脸色,肃然道:「师兄,师父他老人家的事……」 顾离尘眼皮一跳,道「过几日,我再与你细说。」 收徒仪式后,顾离尘便带着谢展宁回了自己的和光院,因谢展宁与一般外门弟子不同,所以顾离尘并未把他安排到外门弟子的普通居所。 顾离尘道:「展宁,以后你就同为师一道住在和光院了。」 谢展宁一惊,「师父……」 和光院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正方、厢房、厨房该有的一样不少,住两人更是绰绰有余,顾离尘将那间常年空着的厢房给了谢展宁,而那厢房就紧挨着顾离尘的正房。 忽然,顾离尘凭空变出一把通体清透的玉扇来,「这是为师送你的拜师礼。」 谢展宁接过玉扇,喃喃道:「扇子?」 顾离尘摇了摇头,「这可不是一把普通的扇子,此扇名为千机扇,乃当年千岩宗第一大弟子顾芷所炼,此扇坚不可摧,变化万千,进无不克,退守八方。」 「顾芷……她也姓顾……」谢展宁低声呢喃着,想起那日顾离尘背他入谷时恍惚有提到过自己有个姐姐。 顾离尘像是看穿了谢展宁的心思,笑道:「你猜的没错,顾芷就是我跟你提到过的阿姐。」 谢展宁唤了声,「师父……」 顾离尘道:「好了,你把这千机扇收好,以后它就是你的贴身神武了。」 「多谢师父。」谢展宁接过千机扇,满脸欣喜的琢磨着其中的万般变化,顾离尘见他是真的喜欢这把扇子,笑道:「你就没有什么东西要送给师父的?」 第30页 谢展宁着实是忘了还有拜师礼这茬,一下便愣住了,「……」 顾离尘见他呆头呆脑的模样,不忍笑出声来,「逗你的,师父不需要什么拜师礼,你,就是老天送给师父的最好的礼物。」 「不行!师父,拜师礼,我是一定要送的!」谢展宁想着以后定要补一份大礼给顾离尘,正欲开口,顾离尘却抢先道:「要是你非送不可的话,那,就把你髮辫上的头绳送给我吧。」 顾离尘本是随口一说,他并不知,谢展宁髮辫上的头绳是他去世的娘亲亲手给他织的。 「好,如果是师父想要的话,我送。」谢展宁并没有半分犹豫,他知道娘亲是一定不会怪他的。 谢展宁利索的取下了辫上的头绳,随后又编了个精巧的手环,递到了顾离尘跟前。 顾离尘接过手环,温润的笑着,「想不到你还会编手环啊,真好看,为师一定会好好珍藏的。」 是夜,谢展宁趟在厢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眼前的日子,就如同在做梦一般,「师父说,我是老天送给他的最好的礼物……最好的礼物……」 「……噗……哈哈哈哈……最好的礼物……我是最好的礼物……」 更深夜漏,和光院极其安静,因谢展宁与顾离尘的卧榻仅有一墙之隔,此刻谢展宁在隔壁咯咯的笑声极其清晰的传了过来,顾离尘听了这笑声也忍不住偷笑起来,「……呵,没想到他这么开心。」 17、无忧无劫 「你只需做到一点便可,那就是,离情弃爱。」 翌日清晨,顾离尘早早的起来给谢展宁做了一大桌的早膳,这会儿,谢展宁还躺在床上美美的睡着。 顾离尘轻轻敲了敲房门,「展宁,吃早饭了,展宁?」 见房内无人应答,顾离尘便推门走了进来,「展宁,起床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起床了,展宁。」任顾离尘怎么叫,床上之人就是没有动静,顾离尘一抿嘴干脆掀开了被子,「小崽崽,起……」 「啊!」谢展宁忽感浑身一凉,惊恐的睁开眼来,「师,师父……」 谢展宁这会儿正光着膀子,浑身上下就穿了条薄薄的亵裤,顾离尘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轻咳一声,「展宁,用早膳了。」 谢展宁一张脸红到了耳根,慌忙夺过被子便不敢再抬头看顾离尘一眼,「我,我马上出来……」 顾离尘眉头轻蹙,「好,师父在外面等你。」 「展宁怎么了?」顾离尘不知谢展宁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二人同为男子,而他又是个小孩子,就算是被看了身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顾离尘兀自喃喃道:「……我没做错什么事吧,嗯,应该没有。」 谢展宁这会儿呆坐在床上,还未起身穿衣,只见他低下头来瞄了一眼,一张脸涨得通红,「师父,师父不会看见了吧……」 「展宁,还没好吗?」顾离尘在外唤了一声。 「马上!」谢展宁弯腰起身,脸上羞怯无比,「我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顾离尘又等了好一会儿,谢展宁才从卧房扭扭捏捏的走了出来。 谢展宁低头道:「师父早。」 「嗯,早。」顾离尘点了点头,又问道「展宁,你放才是怎么了?」 谢展宁连连摇头,「没,没什么,就是,就是做了个……梦。」 顾离尘好奇道:「哦?梦?什么样的梦?能说给师父听听吗。」 什么样的梦?谢展宁哪里敢说是梦见了顾离尘,而且梦中还是那般旖旎光景,谢展宁觉得自己肯定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羞愧的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给埋起来。 顾离尘见谢展宁面色极其为难,摆手道:「好了,你不愿说就不说,走,先去用膳。」 谢展宁怔怔点了点头,「……嗯,嗯。」 饭桌上,谢展宁还是不敢抬头看顾离尘一眼,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出了问题,而且是大问题,他怎么能在梦中对做出师父那样的事情。 顾离尘深知谢展宁定是出了什么事,「展宁?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谢展宁磕磕巴巴道:「啊,没,没怎么啊,我,我没事。」 顾离尘放下碗筷,认真无比,「小崽崽,你听好了,师父是你的亲人,并不是外人,你若有什么事千万不要瞒着我,好吗?」 亲人,对,如今师父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居然对唯一的亲人做了那样的梦,他简直就是个禽兽! 谢展宁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师父,我错了。」 顾离尘心口一跳,问道:「嗯?你错哪了?」 谢展宁道:「我以后,一定什么事都不瞒着师父。」 谢展宁的神情诚恳无比,顾离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就在顾离尘抬手的一瞬间,谢展宁瞥见了腕上的手环。 谢展宁看着手环,「师父,这手环……」 「怎么样,好看吗?」顾离尘晃了晃手腕。 谢展宁颔首道:「……嗯,好看。」 谢展宁忽觉心口刺刺痒痒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抓挠一般,「师父,我……」 顾离尘应道:「嗯怎么了?」 「……」谢展宁摇了摇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与其说咽了下去,不如说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更不知该如何去说。 第31页 早膳过后,顾离尘便带着谢展宁来到了千岩宗大殿外的藏书阁。 顾离尘从书阁顶层取出一本册子来,「展宁,为师今日要教你一套心法,此法若成,今后你便不必再担心会现出半妖的模样了。」 谢展宁看着顾离尘手中的书册,念道:「《无忧劫》。」 顾离尘颔首道:「对,正是《无忧劫》。」 谢展宁问道:「《无忧劫》真的能让我不再变成那副吓人的模样吗?」 顾离尘道:「但离情与爱,无忧亦无劫。千岩宗虽然有许多修行法门,但要抑制你的戾气,非此法不可。」 离情爱,无忧劫,谢展宁隐隐觉得心口一震,「师父,修习《无忧劫》有什么法门吗?」 顾离尘道:「千岩宗内,修习《无忧劫》的人并不多,此法,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 「……」谢展宁认真听着,顾离尘扫了谢展宁一眼,继续道:「要修习《无忧劫》,你只需做到一点即可,那便是,离情弃爱。」 离情弃爱?什么是离情弃爱?谢展宁不懂。 二人沉默了半晌,谢展宁才开口道:「师父,如果是这样,那我岂不是要做一个无情无爱的人……」 顾离尘见谢展宁一脸呆滞的模样,回道:「《无忧劫》所说的离情弃爱,并非要让你做一个无情无爱之人,它是让你离小情舍小爱,以大爱来渡忧渡劫。」 「……我知道了。」半晌,谢展宁才闷闷的回了一声。 顾离尘又道:「展宁,从今日起,你就照着此法修炼,待到下个月圆之夜,你就知道师父所说是真是假了。」 谢展宁道:「……是,弟子遵命……」 顾离尘与谢展宁交代完,便又去了昭华殿,昭华殿内,大大小小的文书堆满了案台,傅昭华此刻就坐在成堆的文书后面,而文书堆的太高,以至于顾离尘根本没看见他。 顾离尘唤道:「师弟,师弟你在吗?」 傅昭华忽的从如山的文书中窜出头来,「师兄,我在这儿。」 顾离尘掩嘴道:「辛苦师弟了。」 傅昭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你还好意思偷着笑,这些不都应该是你这个代宗主的活儿吗?」 顾离尘正了正色,道:「是我的不是,我不该笑你,昭华,师兄今日来,是跟你说正事的。」 傅昭华问道:「可是师父他老人家的事?」 顾离尘颔首道:「正是。」 之后,顾离尘将他前往苗疆后发生的种种事端全都说与了傅昭华知晓,「那日,我听闻苗疆有位自称是石头仙的人以一己之力大闹了整个万毒门便知那一定是义父,可当我赶到万毒门的时候,整个万毒门却早已不见了义父的踪影。」 傅昭华道:「石头仙,是师父没错,这是他老人家给自己取的诨名。」 顾离尘继续道:「后来我又花了大半年的时间,走访了苗疆十万大山,可依旧没能找到义父。」 傅昭华道:「这一百多年来,师父他老人家,不是闭关不出,就是四方云游,自从顾芷师姐死后,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言及顾芷,傅昭华的声音明显的颤了一下。 顾离尘道:「我也不知道义父为何会突然性情大变,若等我找到义父,我一定要将当年的事情问个明白。」 二人静默了好一会儿,傅昭华才开口道:「过几日便是师姐的忌辰了。」 顾离尘道:「……是啊,过几日就是阿姐的忌辰了,我,想带着展宁去看看阿姐。」 傅昭华点了点头,道:「好啊,师姐要是看到你收了徒弟一定也会替你高兴的。」 顾离尘嘴角含笑,眸光轻颤,「嗯……」 「一心离俗,二气调和,三光清净……」和光院内,谢展宁已苦苦研习了好几日心法,可他每每气运周天,体内却总有两股相斥的力量互相制衡对抗,谢展宁急于给顾离尘一个惊喜,一时练的急了,口中竟勐的喷出一大口鲜血来,「怎么会这样……」 这会儿,顾离尘走了过来,「展宁。」 谢展宁慌忙抹了下唇角,「师父。」 顾离尘瞥见谢展宁嘴角似有未干的血迹,问道:「展宁,你怎么了? 谢展宁慌乱道:「我没事,最近可能有点上火。」 顾离尘眼珠一转,揶揄道:「哦,上火了,那你这火气可不小啊。」 谢展宁知道顾离尘在打趣他,一把将头低了下去,「……」 顾离尘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走上前道:「好了,你不愿说的事师父不会问的。」 「师父……」谢展宁不知打哪儿来的一阵委屈,喉中一哽,一步抓住了顾离尘的衣袖。 顾离尘以为谢展宁是在向他撒娇,轻搂过谢展宁,安慰道:「好了,干嘛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啊,师父又没责备你什么。」 谢展宁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顾离尘搂到在了怀中,突然,体力两股相斥的力量冲撞的越发厉害起来,谢展宁强忍着不适,伸出手来回搂住顾离尘,两只胳膊将顾离尘箍的紧紧的。 顾离尘轻咳一声,「咳,展宁,抱的太紧了,师父要喘不过气了。」 「啊,对不起,师父,我不是故意的。」谢展宁慌忙松开了手。 顾离尘摇头笑道:「你一个小孩儿,哪来的这么大的劲儿啊。」 第32页 谢展宁噘了噘嘴,一脸不悦的神情,「师父,我不是小孩儿了,我都十五岁了……」 顾离尘见仍笑着,「是是是,你说的是,我们展宁不是小孩儿,是大人了。」 「哼。」谢展宁轻哼了一声。 过了片刻,顾离尘正色道:「对了展宁,过几日,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谢展宁问道:「师父要带我去见谁啊?」 顾离尘道:「顾芷,我的姐姐。」 见谢展宁不说话,顾离尘又道:「过几日,就是阿姐的忌辰了,我想带你去拜一拜她,怎么说,她也算是你的师叔。」 谢展宁轻唤了声,「师父……」 每每提及顾芷,顾离尘的脸上都是一片阴郁之色,仿佛顾芷的离去是一道永远也化不开的愁,此刻,谢展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顾离尘,他一把拉过顾离尘的衣袖,满脸认真道:「师父,徒儿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顾离尘看着这个拉着他衣袖的小孩儿,温柔的笑了笑,「嗯,师父也会一直陪在展宁身边的。」 18、和光同尘 「和、光、院,和光同尘,好名字。」 顾出尘一行已在闻家住了三日,无论是乌兰朵的蛊术还是谢宁的神通都无法医治闻秉行的怪病。 「这是什么鬼病!」乌兰朵待了这几日,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我实话告诉你们吧,我这次来中原就是为了找那个清楚地戾之气来龙去脉的人,如果地戾之气不除,我们苗疆的病人也会越来越多。」 谢宁问道:「哦,你要找的是谁?」 乌兰朵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只知道他自称石头仙。」 石头仙,石头仙,谢宁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号,可一时又想不起什么。 顾出尘道:「石头仙?没听过这号人啊。」 闻秉言颔首道:「是没听过这个名号。」 石头仙!谢宁勐的想起,两百多年前,千岩宗潄流老祖不就有个诨号名为石头仙吗?可潄流老祖早已死于他手,如何还能找到。 谢宁蹙着眉,「我知道一个地方,或许那儿会有线索。」 「哪儿?」闻秉言和乌兰朵异口同声道。 谢宁道:「我是说或许,那个地方,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闻秉言抱拳道:「大恩不言谢,就有劳谢兄了。」 顾出尘虽未说话,却一直在旁观察着谢宁的一举一动,当谢宁说及那个地方时,他的神情居然充满了无限的悔恨和悲痛,那双好看的星眸凄切的更是像要渗出泪来一般。 「我陪你去吧。」顾出尘忽的时开口道。 谢宁望向顾出尘,一脸惊愕,「……你,要陪我去?」 顾出尘笑了笑,「嗯,我陪你去。」 谢宁怔了半晌,才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来,「好。」 乌兰朵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一道,我同阿氤一道。」 顾出尘问道:「对了,乌兰朵姑娘,我们还不知道你为何要带着阿氤呢。」 阿氤坐在一旁,听得认真极了,「……」 乌兰朵道:「你们不都说他是小狼崽子吗,那就借他的鼻子一用咯。」 谢宁问道:「哦,此话何意?」 乌兰朵道:「万毒门书载,两百多年前,石头仙自身独闯万毒门伤我门人无数,纵浸染万毒,亦身带奇香,而那香味便是辛夷花的味道。」 闻秉言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只能靠着辛夷花香味这一个线索去找石头仙了?」 乌兰朵道:「没错,所以,这小子要跟着我。」 阿氤撇了撇嘴,道:「……我又不是狗。」 身有辛夷花异香,是石潄流无疑了,谢宁虽见他那师祖不多,但匆匆几面确是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尤其是那一阵过分馥郁的花香。 闻秉言道:「那好,从今日起,咱们兵分三路。」 于是,众人三路齐发,谢宁则带着顾出尘来到了一个世外小镇。 顾出尘看着界碑,念道:「甜水镇。」 从江南来甜水镇的路上,谢宁意外的少话,此刻到了甜水镇边界,谢宁却不知为何驻足在外不敢踏进一步。 顾出尘道:「谢宁,我们到甜水镇了。」 「……」谢宁低着头,并未回话。 顾出尘见谢宁又恍了神,伸出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谢宁,我们到了!」 谢宁勐地回过神来,声音低弱,「哦,到了,对,是这里没错。」 甜水镇一如两百多前的模样,熙熙攘攘的人群,络绎不绝的叫卖,只是镇上再无甜水可饮,镇外再无千岩可依。 顾出尘问道:「你说的那个地方就是这里吧?」 谢宁怔怔的看着街道,喃喃道:「不,在镇外的半烟谷。」 顾出尘道:「那我们就快点去半烟谷吧。」 谢宁没有回话,轻点了下头,没想到,两百多年过去,他还会再回到这个地方,这个他爱之深却又恨之深的半烟谷。 半烟谷内,仍是雾气缭绕,宛若仙境,只是千岩宗的亭台楼阁早已尽数毁坏,而大雾中,还隐隐可见一座破落的小院,院中长满了遍地荒草,已是久无人至。 顾出尘道:「这里有个院子。」 不用顾出尘说,谢宁也知道这里有个院子,因为这个院子,正是他在两百多年前的那场大战中唯一拼命护下来的地方。 第33页 顾出尘道:「进去看看?」 谢宁还没说话,顾出尘就已经抬脚走进了院门,谢宁见状只好手中掐诀,飞快的打开了院外的结界。 顾出尘看着院门上斑驳的牌匾,一字一字念道:「和、光、院,和光同尘,好名字。」 谢宁了顾出尘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顾出尘道:「只是不知道这和光院里住过哪位前辈高人。」 半晌,谢宁才道:「别看了,就是一座破落的小院罢了。」 只见谢宁展开神识遍布整个半烟谷,半晌,开口道:「此处怕是没有石头仙的足迹。」 顾出尘嘆了口气,「那我们岂不是白跑一趟。」 谢宁点了点头,道:「我们走吧。」 只听空中忽然一声雷鸣,阵阵乌云瞬间就压了过来,顾出尘道:「好像要下雨了,天色已晚,我们不如就在这和光院里借住一宿吧。」 谢宁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顾出尘见他不说话,便默认他是同意了,「咳咳咳……」顾出尘刚一推门,房梁之上就漱漱落下一片片黑灰来。 只见房内摆着一张浮雕红木床,依窗的位置还另摆了一副竹塌,屋内桌椅书案应有尽有,屋外房梁虽落了不少灰,可房中却是一尘不染。 顾出尘惊讶道:「没想到这厢房这么干净。」 「嗯。」谢宁嗯了一声,又道:「我睡竹塌。」 顾出尘奇怪,从前在顾家,谢宁都是死乞白赖的争着要睡床,怎的今日里这么乖顺,自个要睡到一边去了。 二人沉默了半晌,顾出尘先开口道:「谢宁,你是不是来过这个地方啊?」 谢宁并未回话,顾出尘见他闭口不言,又道:「看来我猜的没错咯。」 谢宁躺到竹塌上,说了一句,「好了,睡觉吧。」 顾出尘见谢宁不想与他细说,便也躺到了床上,顾出尘并不认床,可不知为何躺在这张床上却如芒刺背,就在他左翻右滚之际,顾出尘勐的发现床头的靠板上竟赫然刻着一个『宁』字。 顾出尘抚摸着那个刻字,喃喃道:「宁……宁……谢宁?」 谢宁听到动静,问道:「嗯?阿尘,你是在叫我吗?」 顾出尘一愣,随即坐起身来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是在叫你,是这床头。」 谢宁问道:「床头怎么了?」 顾出尘道:「这床头刻了个『宁』字,就是你那个『宁』。」 谢宁脸色一变,倏地走到床边,对,是有个『宁』字,他的『宁』字,可有谁能在这刻字呢,这是师父的床塌,师父,是师父?难道师父心里也有他,难道师父心里对他也是同样的感情。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谢宁缓缓摸过那个『宁』字,指尖颤抖不已,声音也低沉沙哑起来,「师父……」 饶是顾出尘再怎么不清不楚,这下也摸出了头绪,原来这个院子曾经是他师父住过的地方。 顾出尘也有师父,可他的师父是断然不会把自己的名字刻于床头之上的,他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才会把一个人的名字刻在床头夜夜观望。 顾出尘见谢宁眼中噙满了晶莹的泪珠,忍不住问道:「谢宁,你还好吧。」 谢宁并未回话,仍痴痴的抚摸着那个刻字,顾出尘见他不理不睬,无名升起一股怒火来,「谢宁,我跟你说话呢!」 谢宁勐地回过神来,「啊?什么?」 谢宁回话的时候眼里还噙着泪珠,顾出尘见了心里更是窝火了,「没什么!睡了!你走开!」 谢宁重视反应了过来,知道顾出尘是生气了,忙道:「阿尘,阿尘你别不理我啊。」 顾出尘躺到床上,又翻了个身背对着谢宁,假装睡了过去。 谢宁问道:「阿尘,你睡着了吗?」 顾出尘连忙假模假样的打了几个唿噜,可这唿噜打的偏偏就是不像。 谢宁知道顾出尘在装睡,自顾自说道:「阿尘,其实这个和光院是我师父的居所。」 「……」顾出尘睁着眼,静静的听着。 谢宁继续说道:「那年我十四岁,第一次见到师父,当时我身处炼狱火海之中,师父就像蟾宫仙人一般,踏着皎皎明月而来,救下了火海之中的我,此后,师父收我为徒,待我如兄如父,无微不至,可我,却渐渐起了不该有的念头。」 不该有的念头?什么不该有的念头?顾出尘听的很好奇,但又不拉不下脸来开口去问。 谢宁继续道:「其实离尘真君就是我的师父,数年朝夕相伴,我渐渐对师父有了那般肖想,或许你会觉得很荒唐,但我的确是喜他过甚执着成念,而后来,这份执念慢慢变成了我驱之不散的心魔。」 肖想?喜他?等等,离尘真君不是男人吗?难道这里就是两百多年前名声大噪却一夜之间消失无影的千岩宗?还有,谢宁到底多大年纪了? 谢宁继续说着,「是我的执念害死了师父……」说到此处,谢宁的声音越来越嘶哑,慢慢的嘶哑变成哽咽,哽咽变成无声。 顾出尘再也装不下去了,出声道:「我不相信你会害死你师父。」顾出尘也不知谢宁这种喜欢是不是荒唐的,但他相信,即便是执念成魔,谢宁也绝不会是弒师犯上的人。 谢宁抬眸望向顾出尘的背影,吼中喑哑,「师父……」 第34页 顾出尘听见谢宁哭唤着师父,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翻过身走下床,又走到了谢宁身边,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谢宁抽搐的背嵴,温柔无比。 19、潜鳞戢羽 「离尘真君,阿尘,顾出尘……」 夜深露重,凉风习习,顾出尘躺在床上越想越不对劲,离尘真君青玉宝鼎认他为主,谢宁唤他阿尘,还有那个日夜缠身的噩梦,这一切难道都只是巧合? 噩梦?说到噩梦,顾出尘自从下山之后好像就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梦了,准确的说应该是遇到谢宁之后,一切看似无关,可偏偏却都能连成一线,其中缘由顾出尘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突然,顾出尘没来由的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来,可这个想法只在他脑中闪现了一瞬,仅仅一瞬,他不能多想,也不敢多想。 顾出尘试探道:「谢宁,你睡了吗?」 房中一片寂静,无人回答,谢宁应当是睡了。 顾出尘悄然起身,轻手轻脚的走出了门外,明月当空,夜凉如水,顾出尘脑中一片混乱,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那一轮皎皎明月,「谢宁,离尘真君……」 似乎一切都串了起来,为何谢宁会恰巧出现在福源村救了他们,为何谢宁要唤他阿尘,为何谢宁看他的眼神总是亲近却又遥远。 顾出尘喃喃道:「离尘真君,阿尘,顾出尘……」 半晌,顾出尘不知怎的苦笑出声来,「哈哈哈哈,被人当了替身还全然不知,笑话,真是笑话,顾出尘,你太傻了。」 顾出尘出门的时候,谢宁其实是醒着的,他透过窗,见顾出尘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背影是那么疏离清冷。 谢宁忍不住也起身走了出来,开口道:「阿尘,你怎么坐在这儿。」 顾出尘见谢宁走了过来,抿了抿嘴,敛神道:「哦,睡不着,出来吹吹风。」 谢宁坐下身来,声音轻柔,「我陪你。」 可顾出尘并不想让谢宁陪着他,他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如此难受,就像心口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堵得紧紧的透不过一丝气来,仿佛随时都会窒息一般。 谢宁见顾出尘没有反应,唤道:「阿尘?阿尘?」 「不要叫我阿尘!」顾出尘不知他是用何种语气吼出这句话的,就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谢宁也没想到顾出尘会如此激动,一时竟有些怔了,「……」 顾出尘见谢宁是真被自己吓着了,一时觉得自己简直是无理取闹,「对不起……」 谢宁又愣了半晌,试探道:「……我,还可以叫你阿尘吗?」 顾出尘扯了扯嘴角,语气清淡,「随你吧。」 之后,顾出尘起身进了房,独留谢宁一人在院中,「……」 谢宁不知是哪里得罪了顾出尘,恐他还未消气,一时也不敢进去,就这样不声不响的静静地坐着。 顾出尘见过了大半个时辰,谢宁还没进来,就叫了一句,「谢宁,你是要睡在外面吗?」 谢宁听到顾出尘在唤他,勐地站起身来,笑嘻嘻的跑了过去,「不,我要睡里面。」 顾出尘见他吹了半夜凉风,不但不恼反倒还乐呵呵的,撇了下嘴,道:「你这人还真是奇怪。」 过了好片刻,顾出尘下定决心把他的所有疑问都说出来,「谢宁,我问你,福源村那会儿,你是不是一早就在那等我们了。」 谢宁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顾出尘见他不回答,佯装怒道:「不说是吧,好,你不说,咱们以后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听到这话,谢宁瞬间就乱了分寸,手忙脚乱道:「我说,我说。」 顾出尘死死的瞪着他,谢宁开口道:「我的确是早就在福源村等着你了。」 顾出尘并不甚惊讶,因为这一切早就已在他的预料中,「你早知道青玉鼎在那?」 青玉鼎?谢宁一愣,摇头道:「我不知。」 顾出尘不信,一脸疑心的看着他,谢宁道:「我是真的不知道,青玉鼎早在两百年多前就已不知所踪了。」 顾出尘道:「好,我姑且相信你说的是真的,那青玉鼎又为何会认我为主呢。」 谢宁勐地吸了一口气,顾出尘见他如此模样,继续追问道:「还有,你为何在刚认识不久就要唤我阿尘,别跟我说倾盖如故的那一套,我不信。」 谢宁知道顾出尘不是傻子,继续瞒不下去他只会更生气,「……如果我说你就是离尘真君,你信吗?」 顾出尘没料到他会说的这么痛快,一下就怔住了,「我,我怎么可能是离尘真君呢。」 谢宁眸光轻颤,「我为何要骗你呢,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顾出尘现在恨不得拿块砖头把自己给给撞晕,他是离尘真君?谢宁是他的徒弟? 那么,谢宁喜欢的是就是他?!!! 顾出尘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满脸只有尴尬,「可,可我一点都不记得有你这么一个徒弟啊……」 谢宁苦笑了一下,「你不记得,可我记得,而且记了两百多年……」 「师父……」谢宁喃喃唤了一声。 顾出尘勐地伸出手来,「等,等等,你先别叫我师父,我才二十岁,敢问你多大年纪了啊?」 忽然,谢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怎么也想不到,顾出尘会是这么个反应,不好奇他之前说的那些肖想喜欢,反倒是先惦记起了他的年纪。 第35页 只见谢宁伸出两个手指比了比,「我?不多不少,两百肆拾岁整。」 顾出尘惊的瞪大了双眼,「什么?两百肆拾岁?」 顾出尘早知谢宁修为不浅,原想着应是他修道年早又年长于他才会如此,可如今突然告诉他谢宁是个两百多岁的老头,他一时着实是有点吃不消。 「谢宁,你真的叫谢宁吗?」顾出尘突然认真的问道。 「我本名叫谢展宁。」谢宁答的也很认真。 顾出尘问道:「那我该你谢宁还是谢展宁呢?」 谢宁看着顾出尘,笑道:「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 谢展宁,谢宁,顾出尘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半晌,谢宁开口道:「阿尘,你能原谅我吗?」 原谅他?原谅他什么?原谅他在福源村救了他们,还是原谅他的弒师之罪? 可说到弒师之罪,他什么都不知,又何谈原不原谅。 顾出尘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原谅你什么?你犯了什么错吗?」 他犯的错,他犯的错如何说得完,谢宁低下头来,轻声道:「我明知你的身份,却一直瞒着你……」 顾出尘忙道:「我的身份?我什么身份?谢宁,你听好了,我叫顾出尘,不是什么离尘真君,更不是你的师父。」 「……」谢宁知道自己随口一说是并不能取信于人的,两百多年前的离尘真君的确在那一场大战中已经身死道消了。 其实他也明白出尘不是离尘,因为他至今也不知道真身尽毁的顾离尘到底是如何復生的。 顾出尘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与你说了一夜,我也困了,睡吧。」 谢宁点了点头,「好。」 二人嘴上说得轻巧,可偏偏却都一夜未眠。 寂寥的夜,在二人各自的小心思里悄悄度过,顾出尘不知他到底是不是离尘真君,可却知自己是顾出尘,天下没有第二个顾出尘。 晨昏快要破晓之际,顾出尘才将将睡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日头都已上了三竿,房中并无谢宁的身影,他收拾好被褥,便出了门寻找谢宁。 顾出尘来到外面的时候,院中石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珍馐美味,且各个都是他爱吃的。 顾出尘问道:「是你做的?」 谢宁点点头,「嗯。」 顾出尘道:「怎么都是我爱吃的?」这话刚问出口,顾出尘就想打自己嘴巴子了,对,他是谢宁的师父嘛,徒弟知道师父喜欢吃什么不是很正常吗。 谢宁见他暗自懊恼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阿尘,吃完饭,我带你去个地方。」 顾出尘瞪了他一眼,「不许笑。」 二人吃完饭,谢宁便带着顾出尘进了一间密室,密室不大,但精巧整齐,其中放了不少书卷法器,谢宁拿起一把斑驳的铁剑递给顾出尘,「你看看这个剑。」 顾出尘虽满脸疑问,但还是乖乖接过了剑,剑虽老旧,但剑鞘之上却刻着细緻精美的莲花纹样,顾出尘方把手放在剑柄之上,只听「噔」的一声,剑身立时就飞出了剑鞘,转瞬之间那把斑驳老旧的铁剑便成了一把通体雪白闪着银光星芒的仙剑。 顾出尘张大了嘴,一脸诧异,「这……怎么会这样?」 谢宁在一旁也瞪大了双眼,声音颤抖不已,「是你,真的是你。」 见谢宁这幅模样,顾出尘便知他定是拔出了什么不该拔的东西,只见他飞快把剑收进鞘中,「这该不会是离尘真君的佩剑吧?」 谢宁声音喑哑无比,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一般,「这是师父的佩剑,名叫『潜鳞』,师父死后它就自动封了剑,谁也拔不出来。」 顾出尘挑了挑眉,一脸无奈,「所以,我又刚刚好把他给拔了出来……」 谢宁点了点头,顾出尘扶额差点晕倒,半晌,才开口道:「咳,既然有『潜鳞』,那是不是还有『戢羽』啊?」顾出尘本是随口一问,没曾想谢宁又点了下头。 只见谢宁从潜鳞剑不远处又拿出一把白玉管萧,「这个就是『戢羽』。」 顾出尘再也不想说话了,他觉得自己再说什么这里准能还有什么。 谢宁见他不说话,又道:「潜鳞剑,戢羽萧,都是你从前的神武,你既然已经拔出了『潜鳞』,难道,还不相信你就是离尘真君吗?」 谢宁见顾出尘仍是不理不睬,便作势要将潜鳞剑给砸了,「既然于你无用,那么它也就是块废铁了。」 顾出尘见谢宁要砸剑,忙阻止道:「等等,你干嘛,这是你师父的剑,你怎么能毁了它呢。」 谢宁道:「反正它都是块废铁了,也没人要它。」 顾出尘瞟了谢宁一眼,妥协道:「你若真要砸了它,那这剑还是由我先代你师父保管吧。」 在顾出尘看来,这潜鳞剑的确是万金难求的上上上品,既然它已自动封了剑,那落在别人手里就与一根烧火棍没什么区别,而名剑如英雄,顾出尘说什么也不会让谢宁轻易毁了它的。 20、离尘出尘 「与我有关?不,与离尘真君有关?」 顾出尘虽是在谢宁的计谋下收下了潜鳞剑,可那戢羽萧他总是不能再拿了的,况且他也不会吹那玩意。 谢宁问道:「还有『戢羽』呢?」 顾出尘皱着眉,无奈道:「你饶了我吧,我根本就不会管萧。」 第36页 谢宁先是一愣,后又笑道:「说不定哪天就会了呢,而且这戢羽萧并不单单只是一把乐器而已,他的威力可不亚于『潜鳞』。」 谢宁见顾出尘不说话,拿了戢羽萧就又要往地上砸,谢宁这算是刚尝到甜头,便打算再接再厉了,顾出尘大声道:「谢宁,你有完没完啊,我收,我收就是了。」 顾出尘一把从谢宁手中夺过『戢羽』,小心擦了擦萧身,拿在手里细细端详起来。 谢宁偷笑道:「这下,『潜鳞』和『戢羽』都是你的了。」 顾出尘摆手道:「不不不,它们还是你师父的,我只是代为保管而已。」 谢宁笑道:「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二人拿了离尘真君的法器便从密室走了出来,这一遭又过了半日,天又黑了下来。 回到厢房后,顾出尘一直在小心研究着潜鳞剑和戢羽萧,谢宁半晌没有说话,突然开口道:「你当真想救闻秉行吗?」 顾出尘闻言,放下手中的神武,正色道:「当真想,谢宁,你是不是想到办法了?」 谢宁长吸了口气,沉声道:「或许吧,你可知石头仙是谁?」 顾出尘道:「石头仙?我们来这儿不就是要找石头仙的吗?」 谢宁道:「我并未在此处发现石头仙的踪迹,但你就不同了。」 顾出尘疑惑道:「与我有关?不,与离尘真君有关?」 谢宁点了点头,道:「石头仙名叫石潄流,正是千岩宗创派潄流老祖,而他也是离尘真君的义父。」 顾出尘喃喃道:「义父?」 谢宁颔首道:「两百年前,石潄流本应已死于我手,可不知为何如今仍有他的行踪,而现在能找到他的人,恐怕也只有你了,若你能恢復记忆……。」 谢宁言下之意无非是这样:要想治好闻秉行,就必须解决地戾之气,要想解决地戾之气,就必须找到石潄流,要想找到石潄流,就必须让顾出尘恢復记忆。 可是,顾出尘如何才能恢復记忆? 突然间所有问题全都转到了顾出尘身上,顾出尘说不出话来,他不过是世君山上一个修行了五年的小小剑修,如何能成了所有事情的关窍。 但顾出尘知道的是他想要救那些人,不仅仅是闻秉行,也不仅仅是苗疆之人,更是地戾之气将要影响的千千万万的凡人。 沉默半晌,顾出尘开口道:「如何,才能恢復记忆?」 谢宁看向顾出尘,垂眸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二人沉默半晌,谢宁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或许我们可以去问问阿姐。」 顾出尘问道:「阿姐,这跟阿姐又有什么关系?」 谢宁道:「我知道,你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但我怀疑顾芷根本就不是你的姐姐,甚至,她不是一个人。」 顾出尘根本就不信谢宁说的瞎话,在顾出尘这二十年的人生里,他唯一的亲人就是顾芷,顾芷将他一手带大,现在有人突然告诉他顾芷并不是人,而且身上可能还藏着一堆秘密?不是人又如何,藏着秘密又怎样,顾芷就是顾芷,顾芷永远是顾出尘最亲的姐姐。 顾出尘沉下脸来,似有不悦,「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宁见顾出尘面有愠色,忙道:「阿尘,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也许你阿姐她知道些什么。」 顾出尘又道:「她如何知道?」 谢宁道:「其实石潄流也是顾芷的义父,师父以前跟我说过,顾芷师叔在师父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可现在顾芷和你都还活着,而且还在一起,其中缘由,她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一切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顾出尘觉得这些事根本和他八竿子打不着边,「……」 谢宁见顾出尘恍了神,道:「阿尘,其实你能不能找回记忆并不重要,或者说,我情愿你找不回……」越往后说,谢宁的声音就越来越小,因这般,后面的话,顾出尘压根就没听见。 顾出尘道:「我知道了,我会回去问阿姐的。」 月亮悄然爬上梢头,二人在这残破的和光院中又是一夜难眠。 这日,正值顾芷的忌辰,顾离尘携了谢展宁一同前来拜祭。 顾离尘站在墓前,道:「展宁,这就是你顾芷师叔的墓冢。」 谢展宁跪下身来,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师侄谢展宁,拜见顾芷师叔。」 顾离尘弯腰扶起谢展宁,道:「阿姐,展宁是我的徒弟,我带他来看你了。」 谢展宁看着顾离尘眼中泪光点点,轻声唤了句,「师父……」 顾离尘低下头来,摸了摸谢展宁的脑袋,「展宁,你想听听顾芷师叔的故事吗?」 谢展宁勐的点了点头,「嗯,想。」 顾离尘温柔的笑了笑,开始说了起来,「阿姐与我原本都是孤儿,是义父收养了我们,从我们跟随义父起,义父就常年钻研道术,阿姐那时虽然才六岁,可还是一手带大了我。」 顾离尘见谢展宁听的认真极了,继续说道:「阿姐是这神州最后也是唯一的偃师传人,她天赋异禀,十八岁那年便用傀术造出了一具与她一模一样的傀儡,可后来,阿姐不知如何认识了一个神秘人,据义父所说,正是那个神秘人杀了她,阿姐死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而个中缘由,我至今仍不知悉。」 第37页 顾离尘说完便沉默了下来,谢展宁小心翼翼的拉过顾出尘的手,唤道:「师父。」 顾离尘勉强朝谢展宁挤出一个笑来,「好了,故事也说完了,我带你再去一个地方吧。」 谢展宁点了点头,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拉师父的手,手上力道不知不觉的的越来越重,顾离尘感受到指尖慢慢传来的温热,错愕了一下之后,便极其自然的回握住了谢展宁的手,只是这双手并不像小孩子的手,如今,谢展宁的手都快与他一般大了。 顾离尘带谢展宁来的地方叫『百傀园』,『百傀园』是间不大不小的傀儡作坊,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精妙傀儡,诸如杖头傀儡、悬线傀儡,药发傀儡等等。 顾离尘开口道:「这些都是阿姐在及笄之前做出来的。」 谢展宁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些机关奇巧,不免觉得新奇极了,「师父,顾芷师叔可真厉害啊。」 顾离尘道:「这些不过都阿姐随意做来练手的,真正厉害的还在里面呢。」 只见顾离尘一抬手,作坊地面便刷的陷了下去,露出一副向下的台阶来,台阶之下昏暗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 顾离尘道:「随我下去吧。」 谢展宁毫不犹豫便跟了上去,有师父在,他什么都不怕。 顺着台阶向下,二人走到哪处,哪处的石壁上就会瞬时亮起烛火。 「哇。」谢展宁感嘆了一声。 顾离尘道:「这些烛火机关也是阿姐在时做的。」 谢展宁是打心眼里觉得他这个师叔厉害,年纪轻轻就对机关傀儡之术有如此造诣。 二人走到底,又是一间石室,只是石室不像外间放满了东西,仅有一张大大的案台,案台旁放了些奇奇怪怪的工具。 顾离尘走到一个通体玄黑的锦盒前停下身来,那锦盒立在墙根足足有一人高。 谢展宁端详着锦盒,问道:「师父,这是?」 顾离尘道:「打开你就知道了。」 只见顾离尘掐了一个口诀,「噔」的一下,锦盒就从侧面打了开来。 锦盒之中俨然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子,而女子身上穿的衣服竟然与顾离尘的道服一模一样,那女子虽然轻轻阖着眼,但已然能看出极为姣好的面容。 女子脸上一片祥和,谢展宁并未感到丝毫可怕,「师父,这难道是……」 顾离尘颔首道:「没错,这就是我方才在墓前与你说的,那个与阿姐一模一样的傀儡。」 谢展宁虽不觉得害怕,但也是万分惊讶的,即便是唯一的偃师传人,但傀术当真能做到这般与真人别无二致吗?不仅看不出任何机关的痕迹,就连皮肤的细微纹理都与常人无异。 顾离尘又说道:「每次看到这个傀儡,我就觉得阿姐还活在这个世上。」 「师父。」谢展宁看了眼顾离尘。 顾离尘又道:「展宁,我带你来,是想让你见见阿姐的模样,这么多年,都是我一个人在看管着这间作坊,以后,师父便有你陪着一同打理了。」 谢展宁的眸子坚毅无比,「师父,我一定会帮你好好打理这间作坊的,我一定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嗯。」顾离尘没有多说,牵起谢展宁的手,笑着点了点头。 转眼间,谢展宁来到千岩宗已一月有余,眼看就快要到十五月圆之夜,顾离尘阖着眼,边打坐边问道:「展宁,《无忧劫》练的怎么样了?」 谢展宁一顿,磕磕巴巴道:「还,还行。」 顾离尘缓缓睁开眼来,看向谢展宁,语气严肃,「还行是什么意思?」 「……」谢展宁不敢说话,默默低下了头来,顾离尘见状,语气又轻和了些,「马上就是十五月圆之夜了,届时,为师便有分晓了。」 是啊,马上就要到月圆之夜了,可谢展宁的无忧劫压根就还没练成。 21、月圆之夜 「起来!师父有话问你。」 时值十五,今夜,正是顾离尘验收谢展宁修习成果的日子。 月亮方要窜出梢头,顾离尘与谢展宁便双双坐到了院中。 顾离尘抬头道:「月亮出来了,展宁,你试着调动无忧劫心法,看看能不能抑制兽化。」 谢展宁怔怔点了点头,便盘腿而坐调动内息,周天运转无忧劫心法,随着内息的不断运转,谢展宁体内渐渐躁动不安起来,如修炼时一般,此刻两股相斥的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好似不死不休一般。 「……」只见谢展宁脸上留下阵阵冷汗,额头青筋也爆起了几根。 顾离尘一拧眉,问道:「展宁,你感觉如何?」 见谢展宁半晌也不回话,又道:「展宁,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挣扎了片刻,谢展宁的耳朵还是长了出来,显然,无忧劫心法并未修习成功,而顾离尘清楚,无忧劫心法绝不会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只是谢展宁本人。 谢展宁也感觉到自己的耳朵长出来 ,他怎么都不想让师父失望,咬紧牙关又大小周天运转了一遍内息,只是如此下来,他的脸色越发可怖,青一阵白一阵的像是要走火入魔一般,不消片刻,谢展宁便勐的呕出了一大口赤红的鲜血。 顾离尘见状,连忙制止道:「够了,停下!」 谢展宁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耷拉着耳朵,不敢看顾离尘一眼,「师父,对不起,我失败了。」 第38页 顾离尘摇了摇头,嘆息道:「你何错之有,师父本就只是想看看你修习的成果,并非让你立时就要学成啊。」 谢展宁的双耳一扇一扇着,「师父,我这个样子……」 顾离尘抿了抿嘴,笑道:「嗯,你这个样子,好久没见了。」 顾离尘不仅不气,反倒笑了起来,他朝谢展宁招了招手,道:「小崽崽,过来。」 小崽崽,师父好久没有叫过他小崽崽了,难道是因为他现在这幅模样吗。 谢展宁乖巧的走过去,坐到了顾离尘旁边。 顾离尘伸出手来,按捺不住的摸了摸谢展宁那毛绒绒的耳朵,软乎乎的,舒服极了。 「咳。」顾离尘轻咳了一声,又道:「展宁啊,其实师父并不讨厌你这幅模样,也并不是非让你学成无忧劫不可,师父只是想,以后的月圆之夜,你能堂堂正正昂首挺胸的走出去。」 谢展宁被顾离尘不停的来回揉搓着耳朵,脸上悄悄飞起红晕一片,全身上下也不知为何突然燥热不堪起来,就连心口都是一阵火烧火燎的难耐,他哑着嗓子,呜咽道:「师父,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 顾离尘继续道:「师父原是想,如果你能成功抑制兽化,那么以后的中秋节,师父便可以带你出谷去看中秋灯会了,甜水镇的灯会可好看了,小时候阿姐就常带我去看,以后,要是咱们也能一起赏烟火,放河灯,那该多好啊。」 中秋灯会?谢展宁以前从没看过中秋灯会,爹娘在时倒是过过中秋节,可也只有他们三人冷冷清清的。 谢展宁忽的脸色坚毅起来,肃然道:「师父,我一定会练成无忧劫心法的,我想和师父一起过中秋,想和师父一起出谷,想和师父一起赏烟火、放河灯,想和师父一起做好多好多事情。」 不止这些,他想和顾离尘在一起做许多许多从前未曾做过的事情。 顾离尘身子一顿,随即笑道:「好,师父会陪着你的,以后的中秋节咱们一起去看灯会。」 谢展宁不要以后,他想今年中秋就和师父一起出去,可细算起来,今年中秋只剩了不到两个月时间。 谢展宁颔首道:「师父,八月十五之前我一定会练成的,今年中秋我一定要和师父一起出谷赏灯。」 顾离尘见他认真无比,道:「嗯,师父相信你,但是展宁,你一定要切记欲速则不达,任何修习法门若是急功近利修炼不当,都是有可能变成邪门功法的。」 谢展宁还不懂话里的意思,半晌,才点了点头。 二人从院中回房后,顾离尘便早早睡下了,此时谢展宁仍在房中打坐练功,八月十五之前,他是一时一刻也不愿浪费。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必须练成无忧劫,可谢展宁越是急着修炼,体内两股力量就越是相斥搏斗,方才那股莫名燥热还未消退,加之不知为何他又突然想起了之前那个荒唐的梦来,两股力量一时之间相斥到极点冲撞于全身各处,谢展宁又喷出一大口鲜血来,比方才在院中的情形更甚。 「咳,咳……」谢展宁咳了片刻,动静弄得大了些,顾离尘卧在隔壁听了个一清二楚,他闻声披了件外衣便匆匆赶了过来。 「展宁,你是不是又强行练功急于求成了?」还未见人,顾离尘急切的声音便从门外响了起来。 谢展宁慌忙拭净嘴边的鲜血,收拾好衣衫起身准备开门,而顾离尘此刻刚好推门而入,凉风习习,顾离尘一头墨发被吹的肆意飘飞,长发掠过脸颊,轻落在锁骨,更重重落在了谢展宁的眼底。 顾离尘一进门便坐了下来,他并不知自己此刻是何模样,谢展宁看着眼前人,一时间竟像是三魂不见了七魄一般怔在了原地,此时的顾离尘胸襟半露仅着了一件薄薄的清透外衫,一头及腰的乌髮慵懒随意的披散着,月色映衬下妩媚至到了极点。 顾离尘拧了拧眉,愠声道:「展宁,师父知道你想下山过中秋,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能毫无章法的强行修炼啊。」 谢展宁并未回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仍是一副神游太虚失魂落魄的模样,顾离尘见他不理睬,伸手便要敲打他的脑袋。 忽的一阵大风颳来门窗大开,月光刷的彻底照了进来,就在月华映照到谢展宁身上的一瞬间,他那双耳朵又飞快的长了出来,顾离尘已经见惯了谢展宁这幅模样,并未大惊小怪,又欲开口责备他。 突然,谢展宁勐的朝顾离尘扑了过去,力气太大以至于将顾离尘扑倒在地,只听谢展宁嘴里喃喃唤着,「师父,师父……」 谢展宁将脑袋埋在顾离尘胸口不停来回蹭弄着,顾离尘是个怕痒的人,忍不住一阵咯咯大笑,「哈哈哈哈,展,展宁,你,这是做什么啊,哈哈哈哈,停,停下……」 顾离尘伸出手来想要推开压在身上的谢展宁,可任他如何用尽力气推搡,身上的谢展宁就是纹丝不动,仿佛千斤巨石一般,平日里顾离尘并未觉得谢展宁的力气有多大,此刻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谢展宁的蛮力。 方才谢展宁还只是将脑袋埋在顾离尘胸口,这会儿他竟情不自禁的慢慢摸索向上而来一头埋在了顾离尘的脖颈之处,谢展宁的鼻息极近的打在顾离尘的耳根上,粗重湿热,颤抖不已,顾离尘原天真的以为谢展宁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在向他这个师父撒娇,可此情此景下,他如何也不能再做这般想法了。 第39页 谢展宁像是着了魔似的越攀越上,肆无忌惮的在顾离尘身上一路向上胡乱攀走,呢喃之声也越发急促起来,「师父……师父……」 突然,谢展宁在顾离尘脖子上重重咬了一口,只见顾离尘雪白的脖颈霎时便流出一注灼眼的鲜血来,「嘶……」,顾离尘吃痛一声,却听谢展宁唿吸越来越沉声音越来越哑,顾离尘心想不妙,谢展宁定是练功练的走火入了魔,就在谢展宁的嘴角几乎快要触及到顾离尘唇边的时候,顾离尘咬着牙一狠心重重将他敲晕了过去。 谢展宁虽晕了过去,但压在顾离尘身上的重量仍是不小,以至于顾离尘还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谢展宁从身上掀开来,顾离尘端详着静静躺在地上的谢展宁,只见他一张脸涨得通红,红的像是要渗出血来一般。 看着看着,顾离尘勐的心下一悸,方才谢展宁到底是想对他做什么? 虽说二人是师徒,他更是谢展宁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方才的情形是不是太过亲密了些? 顾离尘有一大堆的问题等着问谢展宁,而此时的谢展宁仍躺在地上安静无比,脸上的祥和仿佛已安然睡了过去,顾离尘本来是要把他搬到床上去躺着的,可他突然不知打哪来了一股闷气,想着把他就这样晾在地板上冷静冷静也好。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谢展宁才悠悠转醒,而顾离尘仍坐在一旁,琢磨着谢展宁方才的种种举动。 谢展宁为何要埋在他胸膛处摩挲,为何要狠狠咬他那一口,为何好像要将嘴角也压过来,为何身下还起了…… 「师父……」谢展宁一醒便看见顾离尘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师父,我,我怎么会躺在地上啊?」 「……」顾离尘瞪了他一眼,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神情,半晌,又倒了杯水递到了谢展宁跟前,「起来,先喝口水。」 谢展宁小心接过顾离尘手中的杯盏一饮而尽,「多谢师父。」 「……」顾离尘没有说话,一张俊脸一会儿晴一会儿阴,他那一肚子的疑问,他如何才能说出口呢。 谢展宁见顾离尘脸色异常,忙问道:「师父,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事了?」谢展宁虽是练功练的走火入了魔,但他依稀还是有些许零星印象的,他原以为那些画面不过都是他的痴心妄念,可如今看见顾离尘这般扭捏的神情,他便清楚那些事情的确是真真切切的发生过了。 「师父,弟子有罪,请师父重罚。」只听谢展宁「扑通」一声跪倒在顾离尘身前,「弟子大逆不道,冒犯了师父……」 「……」顾离尘见谢展宁硬生生一跪,竟有些心疼起他的膝盖骨来,「你先起来。」 谢展宁闻言并未立即起身,反倒是把头垂的极低,顾离尘见他不起身,便抬高了声音,「起来!师父有话问你。」 22、妄动杂念 「莫非,是跟你那宝贝徒弟有关?」 顾离尘鲜少有这般大声的说话,现下谢展宁听了浑身为之一震,乖乖站了起来,「……」 「站好了。」顾离尘仍是一脸肃穆,「展宁,师父问你三个问题,你据实以答。」 谢展宁虽不知顾离尘要问些什么,但见他如此认真的模样便知定非寻常小事,「……」 顾离尘沉声道:「一,你平日里是如何修习无忧劫心法的;二,方才你是练得走火入魔失了神智还是灵台清明却故意为之;三,你知不知道你……」 第三个问题,顾离尘话到嘴边楞是没法诉之于口,他顿了好一会儿,才从唇间蹦出一个字来,「说。」 谢展宁定定站在原地,顾离尘这一连珠串的问题,他一时真不知该如何作答。 「师父……」谢展宁耷拉着脑袋,双眸低垂,摆着一副委屈巴巴又可怜兮兮的模样。 顾离尘瞟了一眼谢展宁,沉默半晌,吐出两个字来,「回答。」 往日里,若是谢展宁摆出这幅模样,顾离尘定是会立时心软的,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这招在他这是奏不了效了。 谢展宁瞥见顾离尘脸上神情愈发严肃,心下一沉,立时明白今日是无论如何也矇混过关不了了,「师父,无忧劫,徒儿是完完全全照着书上的法子来练的,徒儿也不知问题到底出在何处。」 顾离尘一脸狐疑,问道:「哦?果真如此?那为何我每每见你练功,都口吐鲜血?」 谢展宁并未说假话但也并未说全话,他的确是照着心法去修炼的,只是他万没想到自己的一丝妄念竟会产生如此大的反斥之力,当然,他的这一丝妄念是断不敢说与顾离尘知道的。 顾离尘见谢展又闷声不说话,抬高了声音,「那好,我再问你,你还记不记得,为师当初将无忧劫心法交与你时曾叮嘱过你的话。」 离情弃爱,他当然记得,可真正做到离情弃爱又哪有那么容易的。 谢展宁重重点了下头,回道:「徒儿记得。」 顾离尘颔首道:「既然你说你是照着心法在练,那即便是进度缓慢也不至于练成你如今这幅模样,依我看,你定是练功之时妄动六欲心存杂念,以至于如今走火入魔。」 「……」谢展宁将头垂的极低,因他不敢让顾离尘看清他此刻脸上错愕的神情,正如顾离尘所说,他的确是动了六欲存了杂念,而这六欲杂念却皆是源起于他的师父顾离尘。 第40页 顾离尘见谢展宁一言未发,便当他这是默认了,可如此顾离尘就更想不通了,谢展宁独居竹楼之时并不与人为伍,而千岩宗除了顾芷也向来只收男徒,往荒唐了想,即便谢展宁是有龙阳之癖,可与他同龄的众师兄弟中并无一人与他熟识,那他所谓的杂念又究竟是起于何人呢? 忽的,顾离尘想起方才谢展宁对他的种种举动,一股荒谬的想法随之窜了上来,莫非……顾离尘勐地摇了摇脑袋,断不敢再想下去,他收了收神,又问道:「那你还记得方才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方才?他只记得顾离尘推开房门踏月而来,迎着夜色,衣衫半解长发飘飞,宛如蟾宫仙人,再之后的记忆便是他躺在地上醒来的事情了。 谢展宁小心试探道:「徒儿方才做了什么?」 此刻顾离尘的一身薄衫仍是半坦半露着,顾离尘见谢展宁目光直直的盯着他的衣衫,也低下头来左右打量了一眼,这一打量他才注意到,自己因为来的匆忙并未披上外衣,仅是着了一件半透的轻薄亵衣,而这件薄薄的雪衫此刻还是半挂在身上。 顾离尘忽的又窜出一个荒谬的想法来,难道谢展宁看的并非是衣衫,而是他那半露的身子?不不不,绝不可能,这未免也太荒谬了些,「咳。」顾离尘高高咳嗽了一声,随后,又拢了拢薄衫,将胸前那一片雪白的风景遮了起来。 谢展宁闻声回过神来,「徒儿不记得了……」 顾离尘见谢展宁不像撒谎,便道:「不记得便算了,若是以后想起些什么再告诉师父……」说完,便羞赧的一转身飞快的踏出了谢展宁的房门。 「师父。」谢展宁瞥见顾离尘脸上的点点红晕,一时错愕失语,心口急速的狂跳起来。 可谢展宁真的是如何想也想不起来他到底做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一心想要速速练成无忧劫,但心法越是往上层修炼,体内越是躁动不已难以自持,而当体内两股力量相斥到顶峰时,他便意识模煳彻底失了神志。 那么顾离尘所说的事情一定就是发生在他失去神志的那段时间了,谢展宁愈是回想愈是觉得心头燥热不已起来,他勐的吞咽一口,只觉喉头干渴无比,忽的,谢展宁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来在唇瓣上来回捻搓着,干涸的唇不知为何带着一份不属于他的温润湿热。 谢展宁一头栽倒在床上,彻夜都在回味着顾离尘踏出房门前脸上那一副似羞还恼面含桃色的神情,那是他从未在师父那张宠辱不惊的脸上见过的神情。 「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呢……」谢展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在天边将要泛白的时候他才将将睡了过去,这一夜,谢展宁又做了个荒唐的美梦。 「师父,师父……」梦中,顾离尘薄衫半敞,一头长髮慵懒随意的散落在胸膛,谢展宁紧搂着顾离尘,又捲起一缕髮丝轻嗅起来,扑鼻而来的是一阵如雨后荷花般的清冽芳香,只见谢展宁低下头来,双唇轻触过顾离尘的眼睛,而后到鼻尖,最后攀至嘴角,他就这样肆意游移,沉溺其中,不知疲倦。 「……」只见顾离尘眼角微红双目迷离的伸出手来一把牢牢环住了谢展宁,「展宁……」昏黄烛火摇曳,悠悠荡起一室旖旎春光。 情到深处,失了理智的谢展宁竟狠狠在顾离尘雪白的玉颈上咬了一口,他贪婪地想要在顾离尘身上留下些什么,留下独属于他谢展宁一个人的印记。 日上三竿,随着一阵炫目的阳光,谢展宁才念念不舍的从那一场旖旎美梦中悠悠转醒,如同他第一次做这种美梦一般,又不得不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换在平日,谢展宁赖床到这个时候,顾离尘是一定会来唤他的,可今日,谢展宁并未等来顾离尘的身影,谢展宁虽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师父不来也好,若是这幅样子被顾离尘瞧了去,他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 谢展宁匆忙换了身里衣,又将那污了的亵裤偷偷藏了起来,等收拾好一切,谢展宁就想去寻顾离尘了,可一念及昨日的梦境,便又不敢轻易去见他。 昨日的梦,不似第一次那般,梦境中的一切都太过真实了些,仿佛这般事情是真真正正发生过一样。 真正发生过?难道是真的?! 回想昨日顾离尘那莫名羞赧的神情,和自己倒地前忘却的记忆,以及他双唇之上残留的那一丝温润触感,莫非他真的如梦境一样对师父做了那般难以启齿的事情? 谢展宁越想越怕,他似乎真的是在失去意识前扑倒过师父,可之后的事情是怎样呢?难道自己真如梦境一般控制不住的亵渎了师父? 谢展宁不敢再继续胡乱猜测下去,他决定亲自去问顾离尘。 当谢展宁来到顾离尘寝房的时候,顾离尘并不在其间,后来,谢展宁挨个找遍了和光院的每个角落也没寻见顾离尘的身影。 「师弟,我要在你这叨扰几日了。」昭华殿内,顾离尘端着一杯清茗细细品着,他虽与傅昭华说着话,但并未抬眸看傅昭华一眼。 傅昭华一脸狐疑,问道:「师兄,这是为何啊?你从前不是一向嫌我这殿宇太过奢靡,偏爱你那清净的和光院的吗?」 「……」顾离尘又悠悠饮了一口茶,并未回话。 傅昭华继续道:「莫非,是跟你那宝贝徒弟有关?」 第41页 顾离尘闻言,脸色忽的一变,傅昭华见状便知他猜对了八分,「看来真是与他有关了,怎么,你们两个吵架了还是打架了?」 顾离尘抬头瞟了傅昭华一眼,随后又嘆了口气,「……唉,我也不知那算不算是吵架……」 顾离尘甫一抬头,傅昭华便瞧见了他脖颈处的红色瘢痕,「师兄,你脖子上这是?」 「啊?」顾离尘一顿,伸手覆到脖颈处,吞吞吐吐道:「哦,可能是蚊虫咬的吧。」 蚊虫咬的?和光院奇藤仙草无数,又半烟谷的护谷灵雾,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蚊虫。 傅昭华深知顾离尘定是在打马虎眼,索性瞧着也只是普通瘢痕而已,并非什么重伤大病,若顾离尘不愿说他也就不再多问。 傅昭华思索道:「嗯,你在我这叨扰几日也不是不可,横竖我也是独自一人,也算清净。」 顾离尘放下手中茶盏,朝傅昭华使了个眼色,「多谢。」 谢展宁在和光院遍寻无果,便在千岩宗的大小殿宇找了起来,他本与各处弟子都不熟识,可眼下,他急切的逢人便问,一时间,整个千岩宗传出一个离奇的秘闻来,离尘真君与他的亲传弟子大吵了一架不见了踪影,后来,秘闻又变成谢展宁和离尘真君打了起来,最后,秘闻竟传成了谢展宁把他的师父给打出了和光院…… 23、重归旧好 「为师何曾骗过你?」 不到一日,这个荒唐的秘闻便在千岩宗蔓延了开来,这会儿甚至已经传到了昭华殿外。 只听昭华殿外的两名小弟子窃窃私语着。 「诶,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都在传,谢展宁把他师父离尘真君给打出和光院了。」 「什么?不可能吧,那可是离尘真君,千岩宗代宗主,平日里就连咱们的师祖昭华长老都是对他毕恭毕敬的,谁那么大胆子敢打他啊。」 「可外面都这么传啊,据说谢展宁到现在还在满谷的找离尘真君呢,而且,你猜,我今天在打扫昭华殿的时候听到了什么?」 「什么?」 「我今天在外殿打扫的时候,听到离尘真君说,要在咱们师祖这小住几日呢。」 「不会吧,难道传闻是真的?咱们代宗主真的被谢展宁那个毛头小子从和光院给打出来了?」 谢展宁寻了一日,几乎已经走遍了整个半烟谷,现下,他刚好向昭华殿走来,可还没到外殿,隔着大老远,守门弟子那些是是而非的闲话便被他听了去。 「咳。」谢展宁重重咳了一声,又问道:「请问,你们今日可曾见过我师父离尘真君?」 两个守门弟子被谢展宁冷不丁的吓了一跳,二人朝谢展宁行了个礼,齐声道:「谢师叔。」 谢展宁虽年幼于二人,可这两个守门弟子本就是傅昭华的徒孙,这一声师叔,谢展宁自然是受得起的。 谢展宁朝二人点了点头,正色道:「你方才说离尘真君就在昭华殿是吗?」 「应,应该是吧。」 谢展宁又道:「那便请二位代为通报昭华师叔一声,就说徒侄谢展宁有事拜访,请师叔务必一见。」 「好,谢师叔稍等。」 二人进去通报了有好一会儿了,谢展宁在昭华殿外不停来回踱着步,「师父真的在昭华殿吗,万一师父不愿见我怎么办。」 又过了好半晌,二人才从昭华殿走出来,「谢师叔,昭华长老有请。」 谢展宁朝二人鞠了一礼,道:「多谢二位。」 昭华殿不似和光院,殿如其名,飞檐斗拱,雕樑画栋,华丽昭彰,可谢展宁进到昭华殿的时候并未见到顾离尘的身影,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仅有傅昭华一人端坐其中。 傅昭华悠悠开口道:「谢师侄,你找师叔有何事啊?」 谢展宁朝傅昭华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正色道:「展宁拜见师叔,敢问师叔,我师父今日可有到过昭华殿?」 傅昭华浅浅一笑,道:「你师父他……」 忽的,傅昭华感到背后一阵吃痛,原来,顾离尘此刻正躲在大殿的樑柱之后,眼见傅昭华就要说出他的所在,立时指尖聚气凌空狠狠拧拽了傅昭华一下。 傅昭华轻咳一声,又换了个语气,「咳,我今日,并未见着你师父。」 谢展宁皱眉道:「那师父会在哪儿,徒侄今日已经找遍了整个千岩宗,可就是找不到师父。」 傅昭华又道:「我听闻,你将你师父从和光院给打出来了?此事,是真是假啊?」 谢展宁惊得张大了嘴,这种无稽之谈,怎么连昭华长老都会相信呢,「此事纯属谣传,徒侄怎可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呢。」 对,他并未做出什么殴打师父的大逆不道之举,他所做的可是比此种说法更为荒唐的事情。 傅昭华问道:「哦?那你师父为何不见了呢?」 谢展宁垂眸,眼底是无尽的落寞,「……徒侄不知。」 过了半晌,谢展宁抬起眸来又朝傅昭华行了一礼,「既然师叔并未见过师父,那徒侄就先行告退了。」 傅昭华见谢展宁面若白纸毫无血色,一时竟觉得这样瞒着他有些过意不去,「慢着,谢师侄,其实你也不必如此过分忧心,据我所知,你师父他并不是那种不懂分寸的人,想来他定是有什么要事急需处理,等过几日处理完毕,他一定会回和光院的。」 第42页 谢展宁听了傅昭华的话,瞬间就清楚了,「……是,展宁明白了。」 等谢展宁出了昭华殿,傅昭华对着樑柱后的人开口道:「他走了,师兄,你可以出来了。」 樑柱后窜出一袭雪衣身影来,顾离尘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微笑来,「多谢。」 傅昭华摆了摆手,戏嚯道:「不敢,方才你可是都出手打我了。」 顾离尘尴尬一笑,「哈哈,哪里就打你了,师兄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打你呢。」 傅昭华问道:「师兄,老实说,你为什么要躲着谢展宁啊,莫非真如传闻说的你俩打过一场?」 顾离尘出了和光院便径直到了昭华殿,他并不知外面居然还有这样的传闻,「……没有的事,我不过是想在你这清净几日,让他心无旁骛的好好练功罢了。」 「心无旁骛?」这话就更让傅昭华不解了,难道顾离尘身在和光院,谢展宁就心有旁骛了吗? 顾离尘瞧出了傅昭华满脸写着的困惑,连声道:「好了,不说了,我乏了,先去睡觉了,你也早点睡吧。」 傅昭华回过神来,道:「嗯,嗯。」 谢展宁辗转回到和光院时,暮色已浓,往日里,和光院虽然清净,但只要有顾离尘在,谢展宁就并不觉如是,可今日,是谢展宁第一次独自待在这和光院中,原来,这和光院竟有这么大,大到他一人于此如身处空无深渊之中,回想傅昭华的言辞,以及他异常的神色,谢展宁可以断定,顾离尘就藏身在昭华殿内,「师父,我知道你就在昭华殿,可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见我呢……」 顾离尘在昭华殿住的这几天,终日里唉声嘆气吵的傅昭华无心处理事务,这一日,傅昭华终是忍不住了,说道:「师兄,你都在我这住了五日了,也是时候回去了吧,你那宝贝徒弟你真的就打算不管了啊。」 这话傅昭华说的多了,顾离尘也是时候顺着台阶松口了,「你就这么想赶我走啊,行行行,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其实是傅昭华早就看出了顾离尘想回去,现下给他个台阶把他送走,正落得个轻松自在。 「……」顾离尘刚进和光院的院门就和谢展宁撞了个正着,他一时错愕,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展宁一双星眸瞪的出奇的大,双眼湿漉漉的噙满了晶莹的泪珠,「师父,你终于回来了。」 顾离尘没料到谢展宁会是这幅模样,错愕之余,小声从唇间蹦出几个字来,「……嗯,回来了。」 顾离尘不在的这几日,谢展宁就终日守在这和光院的院门口,他知道,师父就在昭华殿,他去请,师父不愿见,那他就只能等,而等待,不正是他最常做也最会做的事情吗。 这五日,从清晨到日暮,谢展宁都寸步不离的等着守着,现下,他见到了顾离尘,那早已满溢的蓬勃感情再也抑制不住的爆发了出来,只见他飞身扑上前来一把紧紧搂住了顾离尘,脑袋埋在顾离尘肩头,浑身颤抖的放声大哭了出来。 谢展宁哭了有多久,顾离尘就任由他抱了自己有多久,过了好一阵子,谢展宁才渐渐平復下来,忽的,谢展宁瞥见到顾离尘脖子上凝结的血痂,「师父,你脖子上的痂……」 顾离尘闻言一惊,这血痂恐怕正是那晚谢展宁留下的痕迹,「啊,蚊虫咬的,不碍事。」 谢展宁忽的想到那个梦,想到梦里他正是在这个位置狠狠地咬了顾离尘一口,半信半疑的试探道:「真的吗?」 顾离尘轻轻将谢展宁从肩上推开来,「展宁啊,我们能不能像从前那样,该如何相处就如何相处。」 谢展宁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唤了声,「师父。」 顾离尘伸出手来想如往日般摸摸谢展宁的脑袋,可伸到半途的手愣是又收了回来,「师父知道,那晚,师父对你的态度是严苛了些,毕竟是你意识不清时发生的事情,也不能全怪到你头上,总之,以前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以后,你我师徒还是如从前那般,可好。」 谢展宁本想将那日的事问个清楚明白,但既然师父不愿再提,那他也不想再惹师父不快,「嗯,徒儿都听师父的。」 二人沉默了片刻,谢展宁又开口道:「师父,无忧劫心法,我怕是不能在八月十五之前练成了。」 顾离尘顿了顿,道:「没关系,不必急于一时。」 谢展宁垂下眸来,浓黑的睫羽在脸上扫下一片寂寥的阴影来,「可是中秋灯会……」 顾离尘最不愿见的就是他这幅模样,思索片刻道:「……嗯……中秋灯会,你放心,届时为师自有办法带你去看灯会。」 谢展宁闻言,眸光顿时熠熠生辉,高声道:「真的吗?师父。」 顾离尘笑道:「为师何曾骗过你?」 谢展宁摇了摇头,好看的笑着,「没有。」 顾离尘这次终是伸出了手,他轻轻揉着谢展宁的脑袋,细声道:「嗯,那不就行了,八月十五,中秋灯会,不散之约。」 谢展宁贪婪的迎合着顾离尘的大手,轻眯着眼感受着许久未有的温暖,脸上是灿若朝阳的暖笑,「嗯,不散之约。」 24、人去楼空 「顾宅?这儿哪有什么顾宅啊?」 等谢宁从和光院悠悠转醒,顾出尘早已不见了踪影,难道他已赶回武陵去找顾芷了? 第43页 顾出尘走的时候,天边刚刚泛起鱼白,谢宁仍酣睡在小塌上,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安详,顾出尘凑到谢宁跟前,轻声道了句,「谢宁,我走了。」 谢宁只觉耳根一痒,蓦地翻了个身,嘴角还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顾出尘与谢宁告完别,离了半烟谷便一路御剑往武陵成方向赶了去,可当他赶至武陵郊外时,原本应该坐落在城郊的顾宅却全然没了踪迹,顾出尘勐的眨了眨又揉了揉眼睛,一脸难以置信,「怎么回事,这里的院子呢,院子怎么消失了。」 眼前,赫然只是城郊之外的一片随处可见的草地,偶有两三旅人从此路过,顾出尘见着一个熟悉的面孔,便走上前去问道:「兄台,跟你打听个事,请问这里的顾宅去哪了?」 这人上下打量了一眼顾出尘,又皱了皱眉,反问道:「顾宅?这儿哪有什么顾宅啊?」 听了这话,顾出尘瞬时就懵了,脑子嗡嗡作响,像是要炸开来一般,「不可能!这里分明就有一座院子的。」 这人见顾出尘一副呆愣出神的模样,又道:「兄台,我看你不像是本地人,怕是你弄错了吧?」末了,还不忘嘆口气,又回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瞧了顾出尘一眼,「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的,怎么是个疯子呢。」 那人走后,顾出尘就整个人僵在了原地,现下他脑中一片混乱,半晌才回过神,再之后,他逢人便疯魔似的询问顾宅的去向。 「兄台,请问这里的顾宅呢?」 「不知道,不知道。」 「请问,这里以前是否有座小院?」 「这里一直都是空着的,哪有什么小院啊。」 顾宅位于武陵城郊,平日里过往的路人并不甚多,而住在这附近的人就更是少有了,顾出尘把在这周围能见着的人挨个问了个遍,可每个人都如同方才那人一般,矢口否认这里曾有那么一座院子。 顾出尘神情越来越慌乱,口中不停的喃喃自语着,「……不可能,不可能啊,前一个月我才刚刚回来过的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顾出尘思绪错乱,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叮铃」一声,那声音极轻又极近,仿佛就在耳畔,是『安歌』的声音!是顾芷身上佩戴的响铃『安歌』的声音! 顾出尘有了着手的线索,便稍稍镇定了些,「结界,一定是结界,阿姐被困在里面了。」 可任顾出尘如何施法也探不出结界所在,「怎么办,我破不了这结界。」 「怎么办,怎么办……」就在顾出尘手足无措之际,谢宁宛如一阵及时雨一般赶了过来,此刻谢宁端着脸,故作埋怨道:「阿尘,你怎么能扔下我一个人就走了呢。」 顾出尘方见到谢宁,鼻尖便勐地一酸,强装的镇定霎时瓦解崩溃,眼泪夺眶而出如破堤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谢宁……谢宁……」 顾出尘声声唤着谢宁,又哭的涕泗横流,谢宁一时手忙脚乱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起来,这一声一声的轻语呢喃仿佛是要了他的命一般,要知道,在从前,顾离尘可是从未在谢展宁跟前哭过,哪怕是身受锥心之痛也都从未皱过一下眉头。 谢宁一个箭步冲上前紧紧搂住顾出尘,声音放的极轻极柔,言语里尽是无限的关切,「怎么了,阿尘,出什么事了。」 顾出尘极其自然的回搂住谢宁,喉中还在哽咽着,「顾宅,顾宅不见了,我姐姐不见了。」 谢宁从半烟谷出来便一路追赶着顾出尘的脚步,他来的匆忙,竟一时没有注意到这里就是原先顾宅所在的地方,谢宁看着眼前空旷的草地,喃喃道:「真的不见了。」 顾出尘还在抽噎着,嘴里也喃喃个不停,「真的不见了,我问便了附近所有的人,他们都说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顾宅,可我分明就是在这儿长大的,大家怎么会都不记得这里曾有一座顾宅呢。」 谢宁深深吐息着,又轻柔的拍着顾出尘的背嵴,顾出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立时擦干眼泪,「对了,结界,谢宁,这里有一道奇怪的结界,但我不知道如何破解它。」 谢宁方要开口,顾出尘又兀自道:「我真没用,真没用,修什么仙,学什么道,如今,连自己的姐姐都救不了。」 谢宁见顾出尘的小嘴源源不绝的一下子蹦出那么多话,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让他镇定下来,只见他轻轻抚弄着顾出尘的脑袋,一如从前顾离尘常常抚摸他那样,「阿尘,你先冷静冷静,你相信我,阵中并无血腥之气,阿姐暂时应该无甚大碍。」 谢宁温柔地话语像是带着无边的魔力,顾出尘倚在谢宁怀中渐渐的便止住了抽噎,平静了下来,「……」 谢宁见顾出尘不似往常要百般挣脱,反而就任由他这样抱着,心下不免生出一阵狂喜来,可现在这种情况显然不是他该将喜悦之色显露在脸上的时候,只见谢宁极力压抑着心中的兴奋,放低了嗓子,沉声道:「此处确是有一道结界,而且这结界怕是连我都无法轻易破开,普天下,能让我谢宁打不开的结界屈指可数,天狼,玄蛇,银狐……银狐!」 顾出尘轻轻挣开谢宁的怀抱,一双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注视着他,「银狐?什么银狐?」 谢宁望向顾出尘,心疼的伸手擦了擦顾出尘脸上还未干完的泪痕,「这结界极有可能就是银狐一族的屏狐之术。」 第44页 顾出尘并不牴触谢宁的举动,反倒是心下一暖,「银狐一族?屏狐之术?何谓屏狐之术?」 谢宁解释道:「所谓屏狐之术,乃以狐念为屏,屏内中术之人所知所感与身处外界之时无异,而屏外之人的意识则皆为狐念所控,视屏中如无物。」 顾出尘接道:「那不正是现在这般。」 「嗯。」谢宁轻轻点了点头,顾出尘又问道:「那为何我们没有身中此术呢?」 谢宁思索了片刻,才道:「想来,这屏狐之术对你我二人并不奏效。」 屏狐之术对谢宁不奏效,顾出尘倒是并不意外,可为何他这般低微的修为也能抵御就不得而知了,突然,顾出尘像是想到了什么,唇间迸出一声讪笑,「呵,想来是因为离尘真君吧。」 谢宁一愣,不知顾出尘此笑何意,「……」 二人静默了好一会儿,顾出尘才开口道:「既然连你都不能破了这结界,那我们还有什么办法。」 谢宁顿了片刻,道:「并非无力破解,我还知道一个办法。」 顾出尘忙问道:「什么办法?」 谢宁道:「这就得向乌兰朵借一样东西了。」 顾出尘不明白,此事如何又与乌兰朵扯上了关系,「乌兰朵?」 正在顾出尘疑惑之际,谢宁从掌间飞出一只通体闪着萤光的蛊虫来,「我已向乌兰朵传了灵讯,希望她得知后能前来相助。」 顾出尘见谢宁所用的应是蛊虫,疑惑道:「谢宁,你也会用蛊术?」 谢宁扯了扯嘴角,轻声道:「略懂皮毛罢了……」 乌兰朵收到蛊虫已是一日之后,此刻他正与阿氤一道四处寻访身带辛夷奇香之人,「传讯蛊虫?谢宁怎么会用我们万毒门的蛊术?」 阿氤见乌兰朵收了一只蛊虫,口中又提到谢宁,忙问道:「谢宁?谢宁怎么关了,是不是出尘哥哥他们出事了。」 事关顾出尘,阿氤总是异常关心,乌兰朵见他焦急万分的模样,歪了歪头,道:「谢宁以蛊传讯,让我去一趟武陵顾家,他们要向我借一样东西来破什么狐屏之术。」 阿氤忙道:「那你快去啊,快借给他们。」 乌兰朵撇了撇嘴,不耐烦道:「借什么借?他又不说明白,我怎么借给他?」 阿氤扯了扯乌兰朵,一脸恳切,「我们快去武陵城吧,出尘哥哥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没等乌兰朵回话,阿氤便自顾自的一路狂奔了起来,乌兰朵见他二话不说丢下她撒腿就跑,一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喂,你等等我啊,他是向你借东西吗,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阿氤已然跑了老远,声音越来越弱,「快点,你快点……」 乌兰朵追的上气不接下气,「等等我……等等我啊,你知道路吗,就自个瞎跑……」 阿氤闻言勐地扼住了脚步,挠了挠脑袋,转身露出一个憨憨的笑来,「嘿嘿,不知道。」 「真是个笨蛋。」乌兰朵追了上来,又放出一只蛊虫,「跟着它,咱们就能到武陵城了。」 顾出尘与谢宁在原地守了一日,一刻也不敢离开,顾出尘道:「又过了一日了,不知道乌兰朵姑娘究竟有没有收到你的灵讯。」 谢宁轻轻拍着顾出尘的肩膀,柔声道:「放心,乌兰朵识得万毒门的传讯蛊虫,她若见到了一定会火速赶过来与你我回合的。」 顾出尘望向谢宁,眼中眸光灿灿,「但愿如此。」 二人又等了好一阵,乌兰朵与阿氤才跟着传讯蛊虫来到顾宅所在之地,乌兰朵隔了老远,就在向谢宁招手,「谢宁,姑奶奶来了。」 阿氤见到顾出尘,也火速奔了过来,「出尘哥哥!」 顾出尘见到二人,满面愁绪的脸孔暌违的露出了一个笑来,「阿氤,乌兰朵姑娘。」 25、万毒流觞 「你放开她!」 谢宁见着乌兰朵,朝她笑了笑,「来了。」 乌兰朵也挤出个奇怪的笑容来,撇嘴道:「嗯,来了,不过谢宁,你到底要向我借什么东西啊?」 谢宁顿了片刻,试探道:「不知可否借你的『流觞』一用。」 乌兰朵甫一听见『流觞』二字,就瞬时变了脸色,厉声呵道:「你到底是谁?!如何会知道『流觞』?」 谢宁料到乌兰朵会有如此反应,正色道:「乌兰朵,人命关天,你且先将借『流觞』我一用,事成之后我定给你个交代。」 顾出尘见二人僵持不下,走上前来,请求道:「乌兰朵姑娘,家姐此刻就被困在这屏狐之术当中,生死攸关,望你念在曾与她相识一场的份上,垂手相助。」 阿氤见状也附和道:「乌兰朵,你就帮帮出尘哥哥吧,我也求你了。」 人命关天,何况乌兰朵对顾芷的印象本就不错,又见他们三人如此诚恳,便就松了口,「好了好了,借,借就是了。」 说完,只见乌兰朵从头上解下发冠递到谢宁手中,「谢宁,记住你刚刚说过的话,此事过后一定要向我解释个清楚明白。」 谢宁接过发冠,应道:「那是自然。」 顾出尘打量着谢宁手中的发冠,就是一个普通的发冠无疑,「谢宁,这发冠就能破了屏狐之术?」 谢宁道:「此冠名为『流觞』,乃歷代万毒门圣女之信物,外人只知它是圣女的一种身份象徵,却不知它还有另一个真正的妙用。」 第45页 乌兰朵闻言一声哂笑,「呵,谢宁,你知道的可真不少啊。」 「……」谢宁笑了笑,并未说话,反倒是阿氤开口道:「这么说,乌兰朵就是万毒门的圣女了?」 乌兰朵见阿氤投来惊诧的目光,歪了歪脑袋,俨然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哼,正是。」 顾出尘扫了乌兰朵一眼,又问道:「那这『流觞』真正的妙用是什么呢?」 谢宁继续道:「『流觞』其实并非只此一冠,而是一冠二环的总称,『流觞冠』集万毒门歷代圣女修为于一体,而『流觞环』则纳本代圣女毒功蛊术于其中,冠与环犹如母与子,无论二者分隔多远都能彼此感应互为牵制,且不受任何怪力所干扰。」 顾出尘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是想藉助『流觞』的力量,让乌兰朵在结界之外接应我们。」 谢宁颔首道:「正是如此,凭我一人之力并不敢保证能破了这结界,但『流觞冠』集万毒门歷代圣女修为于其中,以我的法力再配以『流觞冠』或可一试,而屏狐之术内尚不知还有何种陷阱,万一我们在里面陷入不利之境,乌兰朵在外,以『流觞环』感应牵制也能及时将我们从里面给拉出来。」 谢宁话毕,乌兰朵忽的连连拍起掌来,「外人只道『流觞』为冠,你却还知『流觞』二环,谢宁,你果真是不可小觑啊。」 谢宁浅浅一笑,并未回话,「……」 顾出尘道:「事不宜迟,我们快点开始吧。」 「嗯。」谢宁点了点头,又给乌兰朵使了个眼色,「乌兰朵,若你在阵外感到异样,一定要及时把我们给拉出来。」 乌兰朵嘴上语气虽不好,但应的却是极快,「知道了。」 阿氤看着谢宁与顾出尘二人,担忧道:「出尘哥哥,你们一定要小心啊。」 还没等顾出尘回话,谢宁抢先道:「放心吧,有我在,你出尘哥哥不会有事的。」 顾出尘吸了口气,又朝阿氤笑了笑,「放心,我们很快就出来了。」 只见谢宁将『流觞冠』悬于掌中,另一手则从腰间抽出一根闪闪的银鞭来,那银鞭正是他往日里缠在腰间的佩带,只听谢宁口中呵道:「袭风,破。」银鞭霎时在谢宁手中迸发出夺目刺眼的星芒来,而悬于掌中的『流觞冠』则源源不断的向银鞭流来充沛庞大的法力,只一瞬,众人眼前凭空裂出一道长长的缝隙来,谢宁与顾出尘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毫不犹豫的朝里踏了进去。 乌兰朵在见到银鞭之际,瞳孔便勐地震颤起来,一个荒唐的想法随之在脑海中蔓延开来,「袭风,是袭风……」 缝隙里的风景与外面并无异处,只是这里多出了一座本就该存在的宅院,顾出尘看见院门口的牌匾,就知道他们是真的进到了结界里面,「顾宅,是顾宅,我们已经在屏狐结界里面了。」 谢宁点了点头,道:「嗯。」 顾出尘环顾了下四周,道:「与外面一模一样。」 谢宁伸出手来牵住顾出尘,轻声道:「小心,跟紧我。」 顾出尘一顿,犹犹豫豫的回握住谢宁的手,「嗯。」 「阿姐,阿姐!」一进院门,顾出尘便四处寻起顾芷的踪迹来。 顾芷听见声音,从里间缓步走了出来,神情疑惑,「出尘,你怎么回来了?」 顾出尘快步跑上前,一把拉过顾芷,「阿姐,跟我走。」 「怎么了,出尘?」顾芷见顾出尘满脸紧张之色不免狐疑。 谢宁开口道:「你现在身处幻象之中,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顾芷看了眼谢宁,又见顾出尘附和着点了下头,问道:「出尘,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四处都不见白钰的身影,顾出尘问道:「阿姐,姐夫呢?姐夫怎么不在?」 顾芷笑道:「你姐夫他出去买菜了。」 谢宁对顾出尘道:「别管他了,我们先走。」 顾出尘疑惑道:「不等姐夫吗?」 谢宁顿了半晌,又讪笑一声,「这屏狐之术恐怕就是你那姐夫施的。」 「什么?」顾出尘闻言一脸不可置信。 谢宁道:「我初见那白钰之时,便觉得他不似常人,且他刻意隐藏自己的修为,连我都无法看透。」 顾芷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全然摸不着头脑,「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白钰他,白钰他怎么了?」 顾出尘见顾芷着急动了气,忙道:「阿姐,你别着急,先冷静下来听我们说。」 谢宁道:「总之,我们得赶紧出去,若是等白钰回来了,我怕是不能同时护你二人周全。」 顾芷看向谢宁,面有愠色,「简直是无稽之谈,什么不似常人,什么刻意隐藏,我为什么要听你一个外人在这儿诋毁我的夫君。」 「阿姐,他不是这个意思。」顾出尘扶着顾芷,轻轻晃了晃。 谢宁道:「顾姐姐,你与白钰夫妻二人朝夕相处多年,难道当真就没发现过什么异样吗?」 顾芷既不否定也不承认,沉默不语,「……」 顾出尘见顾芷怔在原地没了反应,抬了抬嗓子,大声道:「阿姐,你就先跟我们走吧,难道你连出尘也不相信了吗,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白钰提着菜蓝便跨进了院门,脸上依旧是熟悉的笑容,声音也轻柔得很,「你们要去哪啊?」 第46页 顾芷见到白钰,轻唤出声,「夫君。」 白钰仍在笑着,「二位到访有失远迎啊。」 谢宁冷哼一声,道:「我们自是要带她去安全的地方。」 白钰挑眉道:「哦?安全的地方,这里难道不安全吗?」 往日,顾出尘觉得白钰脸上的笑容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可现下,顾出尘竟在白钰的笑里竟瞧出了一丝疯魔癫狂,顾出尘紧紧拉着顾芷,大喊道:「阿姐,走!」 顾出尘正欲拉着顾芷往外跑,电光火石间,白钰一个瞬身就拦到了二人跟前,「你果然就是顾离尘。」 白钰速度之快,连谢宁都慢了半拍,此刻,白钰的手指俨然化作了一把利刃抵在了顾出尘的脖颈上。 谢宁虽还不清楚白钰的身份,但也自信与其交手绝不会落于下风,可现下顾出尘就在白钰手上,他便丝毫不敢行差踏错触怒白钰了,「……」 白钰一手抵住顾出尘,一手将顾芷扯入怀中,眼神兇狠无比,「我是不会让你们带走她的!」 顾出尘见白钰扼住了顾芷,大声吼道:「你放开她!」 原来白钰果真如谢宁所说不是常人,这里竟是幻象?不仅如此,他还要伤害自己的弟弟。 顾芷见白钰是真的狠了心要对顾出尘不利,勐的从头上拔下髮簪来,径直对准了自己的喉咙,「白钰,你放了他们,我留在这儿。」 白钰见状瞪大了眼睛,双目通红道:「阿芷,你……」 顾芷又高声重复了一遍,「我说,放了他们!」 白钰知道顾芷这是在以命相逼,任他如何狠辣,也拿她没法,只见白钰指尖收力,慢慢从顾出尘的脖子上移了开来,顾芷见白钰收回指刃,一把紧紧抱住了白钰,又大声喊道:「出尘,走,快走!阿姐不会有事的。」 「阿姐!」谢宁也飞快的拉过顾出尘,「走!」 谢宁以灵力注入『流觞冠』中,乌兰朵在阵外感应到阵内『流觞』异动,双手捏诀交叉于胸前,飞速晃动着手腕上的『流觞』双环,而那『流觞环』正是她平日里常戴的那一对银镯。 乌兰朵与谢宁里外合力,很快二人便从阵中抽身了出来,顾出尘方从阵中出来,便一把重重的推开了谢宁,大吼道:「谢宁!你为什么要拉我出来!」 这还是顾出尘第一次如此大声的吼他,谢宁皱了皱眉,心口一紧,声音也不由大了些,「阿姐为什么会那么做,你难道还不懂她的用意吗,再继续僵持下去,我便不能同时保全你们二人!」 顾出尘如何不懂顾芷的用意,明明是他自己没用,却反倒向帮忙的谢宁撒起气来,半晌,顾出尘发出一阵苦笑,又从唇间吐出三个字来,「对不起。」 26、闻人傀术 「兄台,你要找石头仙?」 谢宁见顾出尘向他道歉,先是一愣,后又放低了声音,「阿尘,你先别慌,依我看那白钰并非对你阿姐无情,顾姐姐在里面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他如此行径,定有其他原因,也许只要我们找到石头仙,说不定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呢。」 顾出尘听完谢宁的话,丧气的垂下眸来,苦笑道:「石头仙,呵,天大地大,上哪儿去找石头仙。」 谢宁眼珠一转,道:「当初我们五人兵分三路,现在闻秉言那边说不定已经有什么消息了呢。」 顾出尘眸光一颤,道:「秉言……对,还有秉言。」 这段日子,闻秉言一路从江南寻到江北,一刻也未曾将寻找石头仙的事搁置下来,现下,闻秉言身在江北,却收到了千里之外顾出尘的灵讯。 「师兄的灵讯,难道师兄出事了。」闻秉言看完灵讯,转头便对身旁的人说道:「宋兄,你与我说你是石头仙的挚交,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说话之人穿着一身烟波色锦袍,立如芝兰玉树,行如皎月清风,只是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 闻秉言颔首道:「那好,那就请宋兄随在下去一趟武陵城吧。」 帷帽下的人悠悠吐出一个字来,「好。」 要说此人,闻秉言也才将将认识几天,那一日,闻秉言照常在各个酒肆打听着石头仙的消息,那头戴帷帽之人就坐在离闻秉言不远的地方,听闻他提及石头仙,自己便走了过来,「兄台,你要找石头仙?」 闻秉言愣了愣,道:「正是,莫非兄台就是石头仙?」 那人摆手道:「不,我并不是石头仙,不过我认得石头仙,我与他可以说是挚交也不为过。」 闻秉言心下大喜,道:「那可否请兄台为我引荐,晚辈找石头仙实有要事相求。」 那人道:「引荐倒是可以,只不过如今我也不知他到底身在何处。」 闻秉言与这人相处了几日,只知他是一云游方士,如今,顾出尘传讯武陵之事,闻秉言心想就算不能带着石头仙过去,带上他或许也能帮上一二。 闻秉言与那人言明情由,便片刻不停的御剑赶到了武陵城,只见闻秉言从剑身一跃而下,大声唤道:「师兄。」 顾出尘见了闻秉言,脸色大喜,「秉言。」 阿氤也乖巧的唤了一声,「秉言哥哥。」 而谢宁则一直盯着闻秉言身后之人,还未等谢宁开口,乌兰朵先问道:「这位是?」 闻秉言将那人拉到身旁,道:「哦,这位是我在江北结识的朋友,前几日我在江北打听石头仙的消息,正巧碰见了他,他说他与石头仙是挚交,我想带不来石头仙,带他过来也是好的。」 第47页 帷帽下的人忽的开口道:「在下宋涯。」 顾出尘抱拳道:「在下顾出尘。」 谢宁冷冷吐出两个字,「谢宁。」 闻秉言又一一介绍道:「这是乌兰朵,这是阿氤。」 帷帽下的人看不清神情,语气平缓,「顾兄,谢兄,乌兰朵姑娘,阿氤小兄弟。」 谢宁见他头戴帷帽久久未摘下来,好奇道:「宋兄为何头戴戴帷帽,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宋涯浅浅一笑,道:「在下生来相貌丑陋,不愿吓着他人。」 顾出尘无心追究宋涯的容貌,问道:「既然宋兄与石头仙是挚交,那宋兄可知石头仙如今身在何处。」 宋涯缓缓道:「石兄已于两百年多前归隐山林,我也许久未曾与他见过面了。」 顾出尘闻言立时沉默了下来,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瞬间破灭,此刻,他已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宋涯见顾出尘脸色暗了下来,又道:「不过关于顾芷姑娘的往事,我倒是听石兄提及过一二。」 闻秉言忙道:「宋兄,既然你知道顾假姐姐的事,那就请你务必助我师兄一臂之力。 宋涯点了点头,道:「我既答应了随你来,就自然会出手相助。」 宋涯见众人都未说话,又道:「诸位可有破解这屏狐之术的方法。」 谢宁闻言意味深长的瞥了宋涯一眼,讪笑道:「宋兄果真不是一般人啊,竟也识得屏狐之术。」 宋涯淡淡道:「哦,在下本是一云游方士,常年在外的知道不少奇闻轶事罢了。」 顾出尘道:「既如此,那可否请宋兄同我二人一起入阵相救。」 半晌,宋涯口中蹦出一个字来,「好。」 闻秉言道:「师兄,小心啊。」 乌兰朵摆了摆手,道:「放心吧,我们都已经有经验了。」 如同第一次破阵一般,谢宁以『袭风』加之『流觞』合力,三人轻轻松松便进到了屏狐之术里面。 顾出尘道:「我们已身处屏狐结界之中了。」 不久前还在顾宅的白钰顾芷二人,此刻却已然不见了踪影,顾出尘见四下无人,慌乱道:「怎么回事,阿姐不在这里。」 谢宁上前轻轻扶住顾出尘的肩膀,道:「上次我们匆匆破阵已是打草惊蛇,那白钰定是在我们走后就带着顾姐姐去了别处了。」 顾出尘望向谢宁,眸光轻颤,「那他会把阿姐带到哪儿呢。」 宋涯忽的开口道:「与其在此胡乱揣测,二位倒不如先听我说说我所知道的关于顾芷的往事吧。」 宋涯见二人皆看向他不再说话,便继续道:「石兄曾与我说过,他膝下曾收养有一儿一女,女孩儿名叫顾芷,男孩儿名叫顾离尘,顾芷原是名动天下的闻人偃师一族后裔,可当年如日中天的闻人一族一夜之间竟惨遭一银狐灭门,而闻人芷因恰巧在其表兄顾问荆的济世堂医病所以躲过了这遭生关死劫,其后顾问荆为护闻人芷让其改为顾姓,再后来石兄受顾问荆临终託孤便把顾芷带在了身边,至于那顾离尘,我所知不多,只知好像是顾芷捡来的一名弃婴。」 顾离尘是顾芷捡来的弃婴?听及此处,顾出尘心口不知为何突觉一阵闷堵,「……」 宋涯话音刚落,三人四周的景象突然变得扭曲模煳起来,以三人为中心,四周景物瞬时全都乌泱泱的压了过来,谢宁大声道:「幻境要塌了,赶紧出去!」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乌兰朵在阵外察觉结界有变,不等谢宁发出信号,便用『流觞环』将三人从结界里面立时扯了出来。 顾出尘现下像失了魂一般,呢喃自语着,「怎么办,现在怎么办,结界消失了,白钰会带着阿姐去哪呢……」 谢宁正欲开口,宋涯却抢先道:「闻人旧居。」 顾出尘重复道:「闻人旧居?」 闻人?乌兰朵听过这个姓氏,「你说的可是偃师闻人一族?」 宋涯颔首道:「正是。」 乌兰朵道:「我倒是听说过闻人偃师一族的大名,只可惜偃师一族已然绝脉,不然,我倒真想与他们结识结识。」 宋涯缓缓道:「白钰与顾芷二人的因缘皆起源于闻人家的一桩旧事,看来我们非得去一趟闻人旧居不可了。」 谢宁剑眉轻蹙,一脸狐疑,「宋兄竟还知晓闻人旧居所在?」 宋涯点了点头,「听石兄说过罢了。」 顾出尘忙道:「那就有劳宋兄带路了。」 顾出尘又看向闻秉言,道:「秉言,要麻烦你守在此处了,万一阿姐他们回来了……」 话音未落,闻秉言就道:「师兄,不用你说,我也会守在这儿的,这里有我你放心,你们就跟着宋兄去闻人旧居吧。」 阿氤附和道:「嗯,出尘哥哥,我也会守在这里的。」 乌兰朵道:「还有我。」 顾出尘抱拳道:「大恩不言谢,就拜託诸位了。」 转眼,宋涯便带着二人来到了一处老旧的断壁残垣,此处仅残留了一桩古老建筑的大致构架,具体形貌已完全无从得知。 顾出尘扫了一眼眼前的废墟,「这儿就是闻人旧居?。」 宋涯点了点头,道:「正是此处。」 一到此处,谢宁便觉得这儿莫名有一股渗人的邪气,「……」 顾出尘四下寻着顾芷,「阿姐,阿姐你在哪?」 第48页 宋涯伸手一把拦在顾出尘跟前,「顾兄,随我来。」 顾出尘与谢宁随着宋涯来到一处尚能看出轮廓的房舍来,房前的青石砖块上还有一块破旧斑驳的牌匾,上书『傀楼』二字,顾出尘问道:「这是?」 宋涯道:「此处原是闻人家的傀儡堂,闻人氏本是当世不出其二的偃师大族,当年闻人家以傀术闻名天下如日中天,但闻人家主闻人杰贪慾不足仍醉心钻研活傀禁术,而闻人杰不知误听谁言,欲取灵狐之皮以做研制活傀的材料,一时间,银狐一族惨死无数,想来那灭了闻人一族的银狐正是为那些狐子狐孙报仇而来,若我所料不错,那银狐应当就是你们口中的白钰。」 顾出尘听的如置云雾,又问道:「那阿姐又是如何与白钰相识的呢?」 宋涯沉默了片刻,才道:「这我就不从得知了。」 谢宁调动灵息将各处探了个遍,「此处并没有白钰的气息。」 宋涯摇了摇头,道:「银狐惯于藏匿气息,他们应该是刚走不久才对。」 谢宁一拧眉,问道:「你如何得知?」 宋涯淡淡一笑,并未回话,「……」 顾出尘忽的瞥见傀儡堂暗处闪过一道光影,眸光一震,大声道:「『安歌』,是阿姐的『安歌』,阿姐的确来过这儿。」 宋涯缓缓道:「『安歌』正是当年石头仙赠与顾芷的法器,但有一言,我不知该不该说。」 顾出尘忙道:「宋兄但说无妨。」 宋涯道:「据我所知,顾芷应该早已就在四百多年前死于白钰之手了。」 顾芷已经死了四百多年,且是死于白钰之手,那现在的顾芷是谁,又为何会与白钰结为了夫妻,这一切,尽是顾出尘从不曾知晓的事情。 27、中秋灯会 「师父穿什么都好看。」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一大早顾离尘便张罗了一大堆东西,准备带着谢展宁出谷赏灯。 晌午时分,顾离尘将谢展宁叫到了自己的房中,他站在案台前招了招手,轻声道:「展宁,过来。」 谢展宁见顾离尘唤他,抿了抿嘴,十分乖巧的走了过去,谢展宁走到案台前,顾离尘一把按下他坐到案台前的椅子上,随后,顾离尘又凭空变出一把檀木梳子来,谢展宁见顾离尘手里拿着木梳,一脸不解道:「师父,你这是要给我梳头吗?」 顾离尘点了点头,浅浅一笑,「嗯,今日就让师父给你梳头,好吗?」 案台前的椅子上虽铺着柔软的云锦团绒坐垫,可谢展宁坐在上面却如坐针毡,扭了扭身子就欲站起身来,「师父,我……」 顾离尘见他就要起身,又立马将他按了下去,手中也没停下来,突然,顾离尘唇间迸发出一阵悦耳的笑声来,「噗哈哈哈哈……」 谢展宁不知身后的顾离尘在笑些什么,疑惑道:「师父,你笑什么啊?」 顾离尘轻咳一声收了收神,掌心幻化出一把琉璃银镜来递到谢展宁跟前,「诺,你自己看吧。」 谢展宁接过顾离尘手中的琉璃银镜,一照镜子才勐然发现自己脑袋两侧正顶着两个圆圆鼓鼓的羊角大包,这模样活像那年画里的大头娃娃,谢展宁轻轻放下镜子,别过头来看向顾离尘,撅了噘嘴,「师父,这,这梳的是什么头啊?」 顾离尘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哈哈哈,给你扎两个小羊角包盖住耳朵啊,万一晚上你耳朵又冒了出来,还可以藏在里面不是。」 谢展宁皱着眉,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 顾离尘还是咯咯笑着,「难道你不喜欢师父给你梳的这个头吗?」 谢展宁闻言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吞吞吐吐道:「喜,喜欢。」 顾离尘见他笑的比哭还难看,更是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师父逗你玩儿的,难道还真让你顶着两个羊角包出门吗,好了好了,我重新给你梳,重新给你梳。」 谢展宁撇了撇嘴,闷闷哼了一声,「哼。」 顾离尘又重新给谢展宁梳上了平日里的髮髻,边梳边道:「其实啊,师父早就给你预备好毡帽了,若夜里你当真露出了耳朵,倒时便带上它。」 谢展宁虽感激顾离尘处处为他着想,可暗地里也恨自己不争气练不成无忧劫,半晌,谢展宁才从唇间蹦出四个字来,「多谢师父。」 顾离尘梳完髮髻,又满意的摸了摸谢展宁的脑袋,「好了,我们先去甜水镇逛一逛吧,等到了晚上,就有灯会看了。」 谢展宁点了点头,笑道:「好。」 顾离尘放下木梳,道:「我得去跟你昭华师叔说一声,免得他又为我担心。」 谢展宁道:「嗯。」 顾离尘与谢展宁交代完,便转头来了昭华殿,昭华殿里,傅昭华依旧在埋头处理着宗内的大小事务。 傅昭华见顾离尘走了进来,问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顾离尘走近,随意的坐下身来,「昭华,今日是中秋佳节,我想带着展宁出谷一趟。」 傅昭华闻言放下手中的狼毫,挑了挑眉,戏嚯道:「今日是怎么了,师兄做事何时还要通报于我了?」 顾离尘轻咳一声,正色道:「师弟,这几十年来我将千岩宗内大小事务全都甩手给你,当真是辛苦你了,你也知道,我本就不想当什么代宗主。」 第49页 傅昭华摆了摆手,轻声道:「好了好了,我们之间还说这些干嘛,我都明白的,你快带他出去玩吧。」 顾离尘又问道:「你难道不想出去热闹热闹吗?」 傅昭华顿了片刻,才开口道:「我?我就不出去了,我想,去陪陪师姐……」 顾离尘定睛看向傅昭华,轻声道:「昭华,几百年过去了,你心中还是放不下阿姐吗。」 傅昭华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从未拿起的东西,又何谈放下呢。」 顾离尘见自己说错了话,气氛越来越沉重,忙转移话题道:「昭华,要不要师兄给你带些什么小玩意回来啊?」 傅昭华撇了撇嘴,甩手道:「不用了,你赶紧走吧。」 顾离尘见傅昭华没有心思与他玩笑,起身便回了和光院。 顾离尘一去昭华殿,谢展宁便在院中等着了,顾离尘见谢展宁坐在院内,开口道:「展宁,我与你师叔说过了,咱们出谷吧。」 谢展宁脸上瞬时笑出一朵花来,「嗯!」 这次出半谷,二人均换上了平常鲜少穿的衣服,谢展宁着了一身略带异族风情的劲装,而顾离尘则穿了一身寻常百姓的粗布麻衣。 谢展宁上上下下打量了顾离尘一眼,心中盪开一阵激浪,「师父,我还是第一次看你穿这种素服呢。 顾离尘敛了敛衣衽,道:「甜水镇认识为师的人不在少数,我们要想好好的玩,还是穿的朴素点的好。」 谢展宁痴痴的看着顾离尘,眼睛笑成一条细细的窄缝,「师父穿什么都好看。」 顾离尘不免一愣,没曾想谢展宁口中会冒出这般话来,「展宁,何时学会油嘴滑舌了?」 谢展宁睁大了眼睛,一脸严肃,「我没有油嘴滑舌,我说的都是真的,师父穿什么都好看。」 顾离尘见他较上了劲,反倒是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好了,「……」 谢展宁见顾离尘不说话,后知后觉,心想自己是不是又逾越了师徒的规矩,忙打岔道:「从前未曾仔细瞧过甜水镇,这里的风貌真的是与苗疆大不相同啊。」 顾离尘问道:「那你喜欢这里吗?」 谢展宁点了点头,道:「喜欢。」 顾离尘笑道:「喜欢就好。」 二人明晃晃的走在市集之中,却并未有人注意到顾离尘,看来这身打扮的确是省了不少麻烦,忽的阵阵奶香味儿从不远处飘了过来,顾离尘闻着香味就知道这是他最爱吃的,「蒸酥酪!」。 谢展宁疑惑道:「蒸酥酪?」 顾离尘颔首道:「那是师父儿时最喜欢吃的东西,展宁,你想尝尝吗?」 谢展宁勐地点了点头,「嗯!」顾离尘最喜欢吃的东西,他当然要尝。 顾离尘自然的拉过谢展宁的手,循着香味就找到了一个小摊,摊子不大,只摆了几个精巧的蒸笼,旁边还置了一副小小的桌椅。 顾离尘对着摊贩道:「老闆,两碗蒸酥酪。」 摊贩将手里的布巾往肩头一甩,吆喝道:「好嘞,二位客官请稍等。」 很快,摊贩便端了两碗白花花热乎乎的奶香酥酪上来,顾离尘将蒸碗推到谢展宁跟前,示意让他先吃,谢展宁点头,尝了一大口,顾离尘忙期待的问道:「好吃吗?」 谢展宁眉目舒展,热乎乎的奶香酥酪吃在嘴里,连心中都是暖洋洋的,笑道:「嗯,好吃。」 顾离尘回之一笑,也吃起了面前的酥酪,「好吃,不过还是比不上阿姐做的酥酪。」 谢展宁闻言轻轻放下手中羹勺,柔声唤了句,「师父。」 顾离尘摇了摇头,又抿了抿嘴,笑道:「没事,吃吧。」 二人吃完碗里的蒸酥酪,夜市的摊位也接二连三的都摆了出来,离二寸步之地,一齣好戏正紧锣密鼓的上演着。 顾离尘指向敲锣打鼓的地方,道:「展宁,那儿好热闹啊,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谢展宁点了点头,跟着顾离尘的步伐,一路走了过去,「这是?」 顾离尘解释道:「这叫皮影戏,来,过来。」 二人费了老大的劲才挤进看戏的人群之中,而戏台上正唱着一出师徒相恋的戏码,台下叫好之声源源不绝,可二人却越看越静,渐渐沉默了下来。 顾离尘轻咳一声,「咳……」 谢展宁偷偷瞄了一眼顾离尘,脸色绯红,「……」 二人面面相觑,两相里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是顾离尘先开了口,「天要黑了,展宁,快把毡帽带上吧。」 谢展宁点了点头,小声道:「嗯。」 顾离尘从干坤袋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毡帽,小心翼翼的给顾离尘带了上去,从头至尾,都没有触碰到谢展宁。 「点灯!」远处一声长啸,街市瞬时人声鼎沸起来,河道里,楼台上,处处灯火辉煌,可谓弦管千家沸此宵,花灯十里正迢迢。 顾离尘看向谢展宁,笑道:「展宁,灯会开始了。」 眼前是各式各样谢展宁从未见过的花灯:宫灯,荷花灯,兔子灯,走马灯,画舫灯,应有尽有。 谢展宁被这些五花八门的花灯看迷了眼,「好漂亮啊。」 顾离尘静静的看着谢展宁,此刻,谢展宁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里像是承载了满天星河一般,竟比这满街满巷的花灯还要炫目耀眼。 第50页 谢展宁回头发现顾离尘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轻唤出声,「师父?」 顾离尘闻声马上收回眼神,附和道:「嗯,真的很漂亮。」 谢展宁深信自己并未看错,顾离尘的眼神分明与从前看他的不同,谢展宁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顾离尘抢先道:「那儿还有猜灯谜的。」 谢展宁被打断思绪,愣了片刻,才道:灯谜?」 顾离尘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来,「展宁,我们去猜灯谜吧。」 还未等谢展宁回话,顾离尘便率先朝着猜灯谜的地方走了过去。 此刻,猜灯谜的地方已经站了不少的人,谢展宁赶紧追上前来生怕与顾离尘走散,又伸出手牵上了顾离尘,换做平日,顾离尘定会毫不犹豫的回握住谢展宁伸出的手,可现下,他一只手僵持了半天,方收紧又松开,方松开又收紧,硬是握不下去,谢展宁察觉到手上传来的异样,脸色一阴,便暗暗松开了自顾自牵向顾离尘的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1-27 23:00:08~2021-01-29 21:5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也想要暴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8、人月两圆 「展宁,你开心吗?」 台上出谜之人开了口,「『奇人通天飘云端』,打一字。」 谢展宁听了一挑眉,道:「奇人?咱们千岩宗飘在云端的奇人可多了呢。」 顾离尘被谢展宁的一番话逗的笑出了声,「展宁,人家打的是一个字,不是人。」 谢展宁看顾离尘笑着,笑问道:「那师父知道是什么字吗?」 顾离尘没有说话,点了点头,脸上仍是好看的笑容。 谜语出了好一会儿,可台下却还无人答对,一群人挤在一块,熙熙攘攘的猜了起来。 台下有人开口道:「这种奇人,不就是『仙』嘛。」 台上之人摇了摇头,道:「这位公子答的不对。」 那人又道:「那就是『神』。」 台上之人还是摇了摇头,道:「也不对。」 「『神』也不对,『仙』也不对,那能是什么?」 「是啊,飘云端的可不就是神仙吗。」 「……」 见底下人群瞬时炸开了锅,台上之人从身后拿出一盏吊着玉坠的精巧灯笼来,说道:「若在座有人能连续答对在下三题,这玉兔灯笼便赠与他了。」 谢展宁定定看着台上小巧玲珑精緻无比的玉兔灯笼,心想纸做的灯笼竟也能这般栩栩如生活灵活现,顾离尘将谢展宁的神情瞧在眼里,思虑半晌,慢慢举起手来。 台上人笑道:「这位公子,请说。」 顾离尘放下手来,缓缓道:「『奇人通天飘云端』,说的是个『会』字。」 谢展宁喃喃道:「人飘云上,『会』,是『会』字,师父,你真聪明。」 顾离尘摇了摇头,轻声道:「哪里是我聪明,这谜语也太简单了些。」 台上之人拍了拍手,道:「这位公子答的不错,正是『会』字,那在下再出一题,『八十八』,打一成语。」 台下聚集之人越来越多,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不热闹。 「八十八?」 「这也是灯谜?」 「八十八是什么啊?」 谢展宁看向顾离尘,问道:「师父,你知道这『八十八』是什么意思吗?」 顾离尘浅浅一笑,道:「『八十八』,不就是『入木三分』吗。」 台上之人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哈,对,正是『入木三分』,这位公子又答对了,那在下再出最后一题,若这位公子还能答对,那这玉兔灯笼就是公子你的了。」 顾离尘做了个手势,「请。」 台上之人开口道:「『天上无二合去一口,千门万户家家皆有』,打一字。」 谢展宁低声重复道:「『天上无二合去一口,千门万户家家皆有』……」 顾离尘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是个『人』字。」 谢展宁顿了片刻,也道:「对,就是『人』字。」 台上之人还未开口,台下已然响起绵绵一片掌声。 台上之人开了口,「这位公子,已连续答对在下三题,那这玉兔灯笼就非公子莫属了。」 顾离尘缓走上台去,小心接过玉兔灯笼,道了声,「多谢。」 顾离尘下了台便径直朝谢展宁快走了过去,又小心将灯笼递到谢展宁手中,语气轻柔,「展宁,送给你。」 谢展宁心口勐地一跳,怔怔接过灯笼,一脸受宠若惊的神情,「送给我?这可是师父自己赢来的,难道你不想要吗?」 顾离尘手心一颤,顿了片刻才开口道:「我见你一直瞧着这灯笼,还以为你很喜欢呢,既然你不喜欢,那便算了吧……」 谢展宁立时将灯笼抱到怀中,急切道:「我喜欢,我很喜欢!」 顾离尘偷笑了一声,又问道:「真的喜欢?」 「真的喜欢!」谢展宁忽的一下就抬高了嗓子,顾离尘生怕引得旁人侧目,赶紧拉了谢展宁的手,就跑到了一边。 这次,是顾离尘主动牵起了谢展宁的手,就如同从前那般,毫无芥蒂,极其自然。 「嘭,嘭,嘭……」二人刚出人群,河道前方的空地之上便燃起起了阵阵烟火,其声如雷,其火如烛,但见千万红鱼奋跃于云海之间,眼花缭乱美不胜收。 第51页 顾离尘连忙拉了谢展宁来看,「展宁,放烟火了。」 谢展宁瞧着这漫天绽放的烟火,脸上堆满了好看的笑,「好美啊,这就是烟火吗。」 漫天火树银花照彻夜空恍如白昼,顾离尘看着身旁这个快与他一般高的孩子,老练深沉的模样全然瞧不出才十五出头。 顾离尘忽的开口问道:「展宁,你开心吗?」 谢展宁侧过头来看向顾离尘,欣喜无比,「开心!特别特别开心!只要跟师父在一起,做什么都开心!」 顾离尘本是随口一问,没曾想谢展宁会答的这般毫不掩饰,不免楞在了原地,「……」 谢展宁见顾离尘怔怔的不说话,唤道:「师父,师父?」 半晌,顾离尘才回过神来,道:「与你一起,师父也很开心。」 月上中天,八月十五的月亮大的出奇也圆的出奇,烟火过后喧嚣散去,大街上的人群都开始陆陆续续的往回赶。 烟火结束的一剎那,谢展宁忽觉无比落寞,「灯会结束了……」 顾离尘瞧出了谢展宁脸上的落寞,柔声道:「今年的灯会结束了,还有来年,以后每一年,师父都陪你来看,好吗?」 听了顾离尘的话,谢展宁一双眸子顿时又盛满了闪闪星河,他重重的点了下头,「嗯!」 顾离尘伸手摸了摸谢展宁的脑袋,轻声细语,「好了,我们也回家吧,师父还有别的东西要给你。」 回家,回他们的家,谢展宁心头暖意就快要溢出胸膛,「什么东西啊,师父?」 顾离尘抿嘴轻笑道:「回去你就知道了。」 谢展宁撅了噘嘴,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 二人方一回到和光院,顾离尘便带着谢展宁径直去了伙房。 只见顾离尘在伙房里里外外找着什么东西,「去哪了,我明明放在这儿的。」 谢展宁不知顾离尘在找什么,好奇道:「师父,怎么了?你在找什么啊?」 顾离尘头也没抬,急道:「出谷前,我明明做好了月团放在厨房的啊,怎么找不着了。」 谢展宁见顾离尘慌手慌脚的,忙道:「师父,你别急啊,找不着就别找了,我陪你重新再做吧。」 顾离尘听了一愣,抬起头来,问道:「你会做月团?」 谢展宁挠了挠脑袋,小声道:「不会……」 顾离尘见谢展宁憨头憨脑的,笑道:「那,你来帮我活面吧。」 谢展宁已然撸起了袖子蓄势待发,「师父,我有个疑问。」 顾离尘道:「什么?」 谢展宁道:「你的厨艺怎么那么好啊。」 顾离尘顿了片刻,沉声道:「小时候,我就常帮阿姐打下手,阿姐走后,我便就自己学着来了,日子一久,不知不觉也就有了这一身厨艺。」 谢展宁一叉腰,朗声道:「师父,我们多做点,给顾芷师叔和昭华师叔也尝尝吧。」 顾离尘笑道:「好,多做点。」 只见谢展宁笨手笨脚的活着面团,活得稀了添面,活得硬了又添水,活来活去,最后竟活出一个庞然大物来。 谢展宁活的累了,伸手用手背擦了擦脸,「师父,面团揉好了。」 「噗……」顾离尘见谢展宁两颊沾满了面粉,忍不住笑出声来,「展宁,你的脸。」 谢展宁瞪大了双睛,疑惑道:「我脸怎么了?」 顾离尘走了过来,拿出一方锦帕轻轻拭了拭谢展宁弄花的脸,「怎么弄得像个花猫一样。」锦帕掠过鼻尖,谢展宁忍不住的勐打了一个喷嚏,这一下将那些剩余的面粉弄的到处都是,就连顾离尘脸上也沾了不少。 谢展宁一下就愣住了,慌手慌脚道:「师父,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顾离尘阖眼轻轻甩了甩头,一睁眼便看见沾了一脸白面堪堪只能瞧清眼睛鼻子的谢展宁,「哈哈哈哈……」 谢展宁见顾离尘笑的那般肆意开怀,又见一向光鲜整齐的顾离尘也沾了满脸的白面,忍不住的也跟着笑了出来,「哈哈哈,师父,你的脸也好像花猫啊。」 顾离尘与谢展宁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的笑了有好一会儿,直到月团出炉后,顾离尘才道:「去洗把脸吧,我们给你昭华师叔送月团去。」 谢展宁点了点头,道:「嗯。」 二人收拾好厨房,便提了食盒往昭华殿走了过去,可此刻昭华殿中并无一人安静得很,谢展宁问道:「昭华师叔去哪了?」 「我知道他在哪。」顾离尘知道傅昭华必定是去陪顾芷了,只是没想到都这个时辰竟还没回来。 顾离尘领着谢展宁来到顾芷墓冢,果不出顾离尘所料,傅昭华正负手而立站在墓前,顾离尘走上前去,唤了声,「昭华。」 傅昭华听到声音,回过头来,「师兄,你来了。」 顾离尘问道:「昭华,你整晚都守在这儿吗?」 傅昭华抿了抿嘴,颔首道:「我想多陪陪师姐。」 二人沉默了好半晌,谢展宁才开口道:「昭华师叔,我们给你和顾芷师叔送月团来了,这些都是师父和我亲手做的。」 傅昭华接过食盒,道了声,「多谢。」 顾离尘上前在墓碑上摩挲了片刻,「阿姐,今天是中秋节,我们都来看你了。」 顾芷墓前供上月团后,三人便坐进了离墓冢不远的凉亭,此处四野开阔皓月当空,也算是赏了中秋明月了,傅昭华忽的开口道:「展宁来咱们千岩宗也有段日子了吧,我看他好像又长高了不少,师兄,展宁是不是快十六岁了啊。」 第52页 傅昭华这一问倒是同时问倒了两个人,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们师徒二人竟都还互不知对方生辰是何日。 29、各怀心事 「师父,你真好。」 自从傅昭华问了那个问题,二人便将这事放在了心中,等二人回到和光院,已然过了子时。 顾离尘轻咳一声,开口道:「子时都过了,早些睡吧。」 谢展宁呆呆点了点头,道:「嗯。」 顾离尘已记不清上次像今天这样疯玩一整天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此刻他躺在床上,回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嘴角不知不觉的扬了起来,半晌,又喃喃道:「展宁的生辰……」 「师父的生辰……」几乎是同一时刻,谢展宁在隔壁厢房也嘆息了一声,若不是傅昭华问起,他也还没想到这层。 顾离尘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明日再问吧。」 谢展宁也翻了个身,「明日再问吧。」 此刻,二人面面相对就隔了一堵薄墙。 和光院本就极其安静,现下二人心有所思,鸟叫虫鸣听在耳里都觉格外震耳,忽的,厨房传来一阵乒桌球乓的撞击声,只见一个瘦小的黑影将厨房里的盆罐撞倒了个七七八八。 顾离尘听见声音,起身穿好衣裳就往厨房赶了去,可刚一到,就瞧见谢展宁已然站在了那,顾离尘问道:「你怎么在这?」 谢展宁闻言回过头来,「师父,你还没睡啊?」 顾离尘一愣,磕磕巴巴道:「嗯,嗯。」 谢展宁见顾离尘打量着碎的满地盆罐,忙摆手道:「师父,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我是听见厨房有动静,才过来瞧瞧的。」 顾离尘笑了笑,道:「我知道不是你干的。」 忽的,厨房昏暗的一角勐的蹿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来,「喵~」 谢展宁定睛看去,「猫?」 顾离尘缓步走过去蹲下身来,轻声道:「好啊,原来是你这个小傢伙偷吃了我的月团。」 谢展宁也走了过来,「师父,它好像受伤了。」 顾离尘仔细瞧了瞧,道:「还好,伤的不算重。」 顾离尘又道:「小傢伙,你是怎么跑到我和光院来的啊,嗯?」 「喵~」,这野猫像是一点都不认生,走上前来就往顾离尘膝盖上蹭。 谢展宁见状,道:「师父,它好像很喜欢你呢。」 顾离尘笑了笑,道:「能跑到和光院,想来也是只有灵的猫。」 谢展宁撇了撇嘴,似有不悦,「师父,我们把放它出去吧。」 顾离尘伸出手来极其熟练的揉搓着小猫的脑袋,「这猫受了伤,又长的瘦骨嶙峋的,想必是在谷外受了不少欺负,要不,我们就把它养起来吧,和光院本就清净,多个小东西热闹热闹也好,你说,是不是呀,喵~」 顾离尘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喵』叫差点让谢展宁跌了一跤,一双杏眼瞪的老大,惊的像是要蹦出眼眶来,「……」 顾离尘察觉到谢展宁的目光,轻咳一声,站起身来又玩笑道:「咳~这样一来,我身边可就真是猫狗双全了。」 谢展宁勐地一皱眉,嘟囔道:「师父,我又不是狗,硬要说也该是狼才对。」 顾离尘笑道:「对对对,是狼。」 见谢展宁不说话,顾离尘又道:「我们是今日捡到它的,那八月十五就是它的生辰了。」 谢展宁听到『生辰』二字,心口一颤,正欲开口,「师父……」 顾离尘却抢先道:「展宁,师父有话想要问你。」 谢展宁一愣,道:「师父,徒儿也有话想要问你。」 顾离眨了眨眼,道:「好,你先说。」 谢展宁抿了抿嘴唇,又摇了摇头,「不,师父先说。」 半晌,顾离尘开口道:「那我就先说了,展宁,你还记得自己的生辰吗?」 谢展宁一顿,片刻才闷闷道:「……大约记得,大约不记得,自从爹娘过世后,就再也没人给我过过生辰了。」 顾离尘见谢展宁目光暗淡,忙道:「那你想问为师什么?」 谢展宁抬头道:「我想问的也是师父的生辰……」 顾离尘一脸惊诧,吞吞吐吐道:「我?我都两百多年没过过生辰了,哪里还记得这些东西。」 两相里都是孤独寂寥之人,这话题,于二人都略显沉重了些。 二人沉默良久,谢展宁先开口道:「师父。」 顾离尘浅浅一笑,道:「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你,还是个孩子……」 顾离尘突生一念,道:「我想到一个主意,咱们就以拜师之日作为你我二人共同的生辰,好不好?」 谢展宁脸色严肃,立时问道:「师父说的是哪个拜师之日呢?」 这一下倒是把顾离尘给问住了,要说在半烟谷拜师的日子他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可在苗疆的日子,他当真是记不得了,顾离尘瞬时觉得有些心虚起来,「当然是第一次拜师的日子了,那天是,是……」 谢展宁立马道:「三月十八。」 顾离尘忙接道:「对,就是三月十八。」 顾离尘像是被抓着了错处,支吾道:「好了好了,早些去睡吧,都快寅时了。」 谢展宁指着仍在顾离尘脚边摩挲的小猫,「那它呢?」 顾离尘一把抱起小猫,「它就跟我一起吧。」 第53页 谢展宁撇了撇嘴,心想要是能变成那只猫该多好,那样,他就也能与师父睡在一间房里了,「哦……」 顾离尘抱着小猫回了房,又仔仔细细的给它疗了伤,疗伤之时嘴里还不忘喃喃自语着,「三月十八……」 而谢展宁回房后也一直念叨着,「三月十八。」 二人各怀心事,直到卯时才将将睡过去,平日里,千岩宗弟子都是辰时练功,和光院自然也不例外,可二人昨夜都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晨起时均顶了两个黑黢黢的眼圈。 谢展宁道:「早,师父。」 顾离尘道:「嗯,早。」 顾离尘见谢展宁眼圈乌黑,问道:「怎么,昨晚没睡好吗?」 谢展宁见顾离尘也是懒懒的,道:「没有,睡的很好,倒是师父你……」 顾离尘轻咳一声,打岔道:「基础心法你已练了许久,是时候教你御剑术了。」 谢展宁欢喜道:「御剑术,我可以学御剑术了吗?」 顾离尘点了点头,道:「嗯。」 只见顾离尘祭出『潜鳞』仙剑,手中掐诀,仙剑顿时华光大盛平地而起悬于半空,顾离尘伸出手来,「展宁,上来。」 谢展宁小心伸出手,顾离尘便一把将其拉了上来,瞬息之间,二人就飞至了百丈高空,谢展宁勐地低头一看,只见层层云峦,望不到尽头「师父,这,这也太高了。」 顾离尘摇了摇头,道:「莫慌,有师父在。」 谢展宁忽生一念,又道:「师父,你说万一我们要是从这剑上掉了下去,会不会摔的粉身碎骨啊?」 顾离尘方开口,「怎么可能会掉下去……」谢展宁见顾离尘越飞越高越飞越快,脚上禁不住勐地打了一个寒蝉,一伸手便环住了顾离尘的腰肢,环的急了,匆忙间竟将手伸到了顾离尘的亵衣里面。 剑身忽的剧烈晃动起来,谢展宁慌乱道:「不是吧!师父,我就说说而已,不用来真的吧!」 谢展宁话还未说完,顾离尘便定神稳住了剑身,平平缓缓的落了下来,顾离尘转身拂袖,又羞又恼,「谁让你吓我一跳的。」 谢展宁还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心想先道歉准是正确的,「对不起,师父。」 顾离尘见他认错诚恳,抿了抿嘴,放低了声音,「好了好了,算了。」 见谢展宁闷着脑袋不说话,顾离尘正色道:「御剑之术在于驭剑之道,而驭剑之道在于气沉丹田,抱元守一,人剑相合,若你能做到剑随身走,身随心往,眼观剑,剑观心,那自然就能虚行万里。」 谢展宁听的一脸茫然,「……」 顾离尘又道:「一时半刻你可能还听不懂,但只要照着师父教你的口诀勤加练习定能学有所成。」 谢展宁点了点头,道:「是,师父。」 顾离尘一笑,道:「好了,你自己练吧,我去看看花花。」 谢展宁眉头一沉,一脸疑惑道:「花花?」 顾离尘一顿,忙道:「哦,就是昨日那只野猫,我见它花色繁复,便叫它花花了,怎么样,这个名字好吗?」 谢展宁心想这个名字是起的真不怎么样,但嘴上却仍在强装称赞,「嗯,好,很好。」 顾离尘一笑,道:「我也觉得,那我就先走了。」 谢展宁虽不甘心顾离尘为了花花而撇下自己,但师父让他勤加练习,他就不能让师父失望,「师父慢走。」 谢展宁一遍遍重复着顾离尘交代的口诀,「眼观剑,剑观心……」,一直练到了半晚。 顾离尘见谢展宁还未回和光院,便找到了校场来,「展宁,天都黑了,你怎么还在练剑啊。」 谢展宁道:「师父,我好像不太会使剑。」 顾离尘想着谢展宁只是寻常练习,便随手在剑阁拿了一把普通仙剑,「嗯,我记得,你好像惯使弓箭来着。」 谢展宁手心一颤,道:「师父,你还记得。」 顾离尘点了点头,谢展宁又道:「其实我也使过剑,不过那是我爹的剑。」 顾离尘问道:「你爹的剑?」 谢展宁颔首道:「嗯,还在竹楼里。」 顾离尘顿了片刻,道:「展宁,我们去把你爹的剑取回来吧。」 谢展宁一双大眼眨个不停,高声道:「可以吗,我可以回去吗?」 顾离尘揉了揉谢展宁的脑袋,微微笑道:「当然可以了,那儿也是你的家啊,事不宜迟,咱们明日便去苗疆。」 谢展宁一把搂住了顾离尘,脸上笑开了花,「师父,你真好。」 顾离尘微微一怔,后又轻轻回搂住谢展宁,心想谢展宁不过是小孩儿心性撒撒娇罢了,可谢展宁心中清楚的很,自己是在打着撒娇的幌子明目张胆的触碰顾离尘,如此真是各有所思,不知其味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1-30 20:04:14~2021-01-31 17:4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也想要暴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0、戮魂袭风 「『戮魂』、『袭风』,倒是相衬。」 再次回到竹楼,谢展宁的心境已与从前大不相同,往日,他觉得这里尽是痛彻心扉的回忆,而如今,因着顾离尘,他心中只剩了昔日的美好。 第54页 谢展宁望着眼前的竹楼,声音颤抖声,「爹,娘,宁儿回来了。」 顾离尘轻拍了拍谢展宁,柔声道:「去取剑吧。」 只见谢展宁打开一件落满尘土的红木匣子来,「这就是我爹的剑,『戮魂』。」 『戮魂』,剑如其名,通体漆黑一股肃杀狠厉之气,剑柄处刻着奔狼图纹,剑身也比普通的剑长了许多 。 顾离尘见木匣内还有一根银鞭,开口道:「还有一根鞭子。」 谢展宁点了点头,道:「这是我娘的银鞭,名叫『袭风』。」 顾离尘喃喃道:「『戮魂』、『袭风』,倒是相衬。」 谢展宁笑了笑,「听我娘说,当年他们也正是因『戮魂』、『袭风』才结的缘。」 顾离尘见谢展宁满脸堆着幸福的笑,忍不住问道:「哦?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二人坐在窗前,谢展宁悠悠说着,顾离尘细细听着,岁月静好,大抵不过如此了。 谢展宁的父亲名叫谢庭云,乃是当今魔界三尊天狼尊的少公子,十五年前,谢庭云因魔界幽泉外泄之事而踏入人间。 「少主,我们已经身在万毒宗地界了。」 「此处应就是幽泉外泄之地了。」 说话的是两名弱冠之貌的清秀男子,一人男生女相穿着朱色锦袍打扮的略显花枝招展,另一人俊朗非凡,着了一身玄英色劲装,身形颇为颀长,乌髮也用一条玄英色髮带高高束着,额前偶有几缕髮丝飘动,显得既慵懒又轻盈,穿的花枝招展的名叫花怜锦,而另一人就是谢展宁的父亲谢庭云了。 花怜锦开口道:「少主,幽泉外泄之事,你为何不让我禀报尊主知晓。」 谢庭云悠悠道:「如今,魔界三尊并立,父亲为制衡白钰、苏苍旻已是应接不暇,若再将幽泉外泄之事禀报,只怕即便是父亲也无暇应对,我既能为父亲分担,便多分担一点吧,怜锦,你将详情再与我细说一遍。」 花怜锦回道:「是,属下在人界的眼线得知,近日,苗疆一带突生了一场前所未见的疫病,患病之人起初只是身发寻常痘疹,后来痘疹破裂逐渐不能见光,但凡日光照到身体哪处,那处便会皲裂溃烂腐蚀化脓,虽然目前患病之人还不甚多,但如此放任下去,定会一发不可收拾。」 谢庭云问道:「你是想说,这疫病或许与幽泉外泄有关?」 花怜锦颔首道:「属下原是这般猜想的,可事情似乎并非那么简单。」 谢庭云沉声道:「蹊跷之处在于,幽泉外泄的仅仅是一丝微弱的魔气,照理并不至于引起如此骇人的疫病。」 花怜锦点了点头,道:「属下正是此意。」 谢庭云又道:「可我听说万毒宗虽以毒闻天下,但医术却更在毒术之上,此病起于苗疆地界,难道万毒宗的人就不闻不问吗?」 花怜锦道:「若万毒宗有对策,这消息也不会传到属下耳中了。」 谢庭云道:「幽泉外泄之事需尽快解决,一旦泉眼爆发,人间化作炼狱,人魔两道必将交战,皆时又要生灵涂炭了。」 见花怜锦不说话,谢庭云又道:「此处离屠颅岭不远,幽泉外泄之处恐怕就在这屠颅岭中。」 花怜锦问道:「少主,屠颅岭千奇万毒尽是神鬼皆惧的三界至毒之物,你当真要进去吗?」 谢庭云颔首道:「我既然来了,就定不会空手而归。」 花怜锦似是下定了决心,道:「好,刀山火海属下陪少主一起闯。」 谢庭云摇了摇头,道:「怜锦,你留守此地等我的消息,屠颅岭不可小觑,若你我二人皆在此落难,便无人可做外援了。」 花怜锦皱眉道:「少主。」 谢庭云神色肃然,「好了,这是命令。」 花怜锦撇了撇嘴,极不情愿,「是,少主。」 岭曰『屠颅』,可想而知,满岭的毒物杀害过多少生灵,屠颅岭归属万毒宗,而在人界,蛊毒之术更是以万毒宗为尊为首,谢庭云方一进屠颅岭,便差点被这漫岭的毒雾钻了空子。 毒雾侵体,谢庭云调动体内狼毒良久才堪堪将漫岭的毒雾克制了一点,「屠颅岭果然不可小觑,这护岭毒雾竟然如此厉害。」 谢庭云小心戒备的穿梭在屠颅岭中,久久未能寻得幽泉外泄之地,忽的,寸步之处升起阵阵缭绕氤氲来,谢庭云心想或是幽泉泉眼所在,便径直走了过去,「……」 可这升腾的氤氲并非幽泉泉眼所在,仅是一池屠颅岭中随处可见的毒沼,而那毒沼之中,正立着一名身姿婀娜的妙龄少女,只见她寸丝不挂,冰肌玉骨,望之不似凡人。 少女惊觉身后异动,大声呵道:「什么人!」 谢庭云闻声赶紧转过身去,「姑娘,在下迷路,无意冒犯。」 只见少女从那毒沼中一跃而起,又眼疾手快的裹上了一层衣裙,「管你有意无意,打过再说。」 谢庭云还来不及反应,一道刺眼的银光便迎面挥噼了过来,谢庭云只守不攻,并无意与她相斗,少女面色微红,愤愤道:「你为何不打?」 谢庭云闪避之间满脸从容,「姑娘,在下不想伤你。」 少女冷哼一声,怒道:「哼,好大的口气,就凭你这登徒浪子,也能伤我?」 少女手中银鞭挥的极快,银鞭所到之处颳起阵阵疾风,她打的急了,竟忘了自己还未将衣服穿好,只听「嘶」的一声,少女身上的衣裙瞬时裂出一条长口来,裂缝一路向上,半边身子都快露了出来,谢庭云眼疾手快,慌忙闭了眼又脱下外衣来飞身披到那少女身上,「姑娘,得罪了。」 第55页 谢展宁如此轻薄举动,少女便更羞愤了,涨红了脸,怒喊道:「淫贼!!!」 谢展宁此刻环抱着她,还未及松手,突的后颈一阵刺痛,接着便昏死了过去。 等谢展宁再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一袭玉涡色湘纹苗裙,齐腰的墨发用一支银花密梳半盘着,腰间系了一根叮叮噹噹的银铃带子,「喂,喂,醒醒,醒醒啊。」 谢庭云慢慢睁开眼来,「姑娘?」 少女声音清脆,「你终于醒了。」 谢庭云晃了晃脑袋,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少女叉腰而立,「这儿是本姑娘的竹楼。」 谢庭云环视了四周一眼,拱手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少女本想再教训教训他,可见他道谢,反倒笑出声来,「蠢蛋,明明就是我把你打晕的,你怎么还谢起我来了?」 谢庭云挠了挠脑袋,笑而不语,「……」 少女愣了片刻,道:「蠢蛋,你可知道这里是屠颅岭?」 谢庭云点了点头,道:「知道。」 少女又道:「寻常人是断不敢擅闯屠颅岭的,你来这儿干什么?不怕丢了小命吗?」 谢庭云摇了摇头,道:「在下,是为了救人。」 少女疑惑道:「救人?」 谢庭云颔首道:「不错。」 少女又道:「救谁?」 谢庭云细细打量了少女一眼,道:「我看姑娘的装扮,也是苗疆之人,那姑娘可曾听闻苗疆近日突发了疫病。」 少女闻言沉下脸来,「……」 谢庭云又道:「看样子,姑娘是知道了,而在下正是为了此疫病源头而来。」 少女脸色一沉,道:「你找不到源头的。」 谢庭云问道:「姑娘此话何意?」 少女重复道:「我说你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谢庭云定定看着她,「……」,少女被他盯的慌了神,忙道:「对了,蠢蛋,你叫什么名字啊。」 谢庭云轻咳一声,道:「在下谢庭云,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扫了谢庭云一眼,眸光一转,回道:「我叫乌幽朵,你叫我幽朵就行。」 谢庭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乌幽朵这般爽利大方又活泼可爱的女子,回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莫名一股情愫涌上心头,「……」 乌幽朵见谢庭云不说话,开口道:「我见你,像是从中原来的?」 谢庭云愣了片刻,点头道:「嗯,可以说是从中原来的。」 乌幽朵又道:「我其实一直都很想去中原瞧瞧,可是我不可能有这种机会了。」 只听她声音越来越弱,脸色惆怅无比,谢庭云轻唤了声,「幽朵姑娘?」 乌幽朵摇了摇头,挤出一个笑来,「听说中原地大物博奇观异景数不胜数,谢大哥,你能同我说说中原的景色吗。」 谢庭云见乌幽朵满脸期许,嘆息一声,便缓缓将中原风物一一说来,谢庭云本就是个风雅之人,平日里也总到人界走动,要让他说出中原的一二美景来,并非什么难事,从雪原到沙漠,从沙漠到大海,从大海到戈壁,谢展宁把他平生见过的美景详尽的说了个遍。 不知不觉间,天已擦黑,谢庭云道:「幽朵姑娘,天色已晚,在下也该告辞了。」 乌幽朵见谢庭云要走,忙开口道:「谢大哥,我还能再听你说故事吗?」 谢庭云微微一怔,颔首道:「好。」 乌幽朵立时笑靥如花道:「那你明日就来找我,好不好。」 谢庭云深吸了口气,心口狂跳不止,「……好。」 谢庭云离开后,乌幽朵前脚踏出竹楼,后脚便踏进了万毒宗,万毒宗大殿,一位白髮老叟正赫然端坐在宝座之上,声音沉重,「圣女,去哪了?」 乌幽朵揉了揉头髮,道:「爹,女儿只是去了趟屠颅岭。」 这白髮老叟正是现今万毒门的圣主毒王,毒王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乌幽朵道:「女儿今日结实了一个朋友,所以回来的晚了些。」 毒王问道:「朋友?什么朋友?」 乌幽朵小心道:「不过是中原来的一个普通人。」 毒王道:「不要再见那个中原人了,你要知道幽泉泉眼就封印在你体内,若是不小心被外人发现,那为父所谋可就都前功尽弃了。」 乌幽朵闻言眸光一暗,闷闷道:「……是,女儿知道了。」 31、幽泉泉眼 「这一切都怪我。」 等谢庭云回来的时候,已月上中天,花怜锦听了谢庭云的话仍乖乖等在原地,勐地见谢庭云向他走了来,忙跑上前去,「少主,你终于回来了。」 谢庭云点了点头,道:「嗯,抱歉,让你久等了。」 花怜锦摇了摇头,又道:「少主可找到幽泉泉眼了?」 谢庭云嘆了口气,沉声道:「我分明就在屠颅岭感知到了幽泉的波动,可我翻遍整个屠颅岭,却始终未能寻得踪迹。」 花怜锦上下打量了谢庭云一眼,问道:「少主今日可是在屠颅岭碰见了什么人?」 谢庭云闻言一楞,抬眉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花怜锦冷哼一声,脸上写满了不悦,「哼,少主衣衫污浊破损,想是与人打过一场,而且,少主身上还沾染了女子的脂粉气。」 第56页 花怜锦猜的全然不错,谢庭云便也不做反驳,「……」 花怜锦见谢庭云并不说话,撇了撇嘴,闷声道:「少主,你真与陌生女子打了一场?」 谢庭云沉默片刻,道:「我今日在屠颅岭的确认识了一个姑娘,她,挺特别的,不过她说的话更让我在意。」 花怜锦听到『特别』二字,面上更是不悦了,呛声道:「什么话让你如此在意啊?」 谢庭云道:「那姑娘像是极其熟悉屠颅岭,还质问我为何而来,我与她说起疫病源头,可她却斩钉截铁的说我永远也找不到。」 花怜锦皱眉重复道:「永远也找不到?」 谢庭云点了点头,「嗯,我觉得那位姑娘肯定知道些什么。」 花怜锦闻言脸色一变,不耐烦道:「少主言下之意是还要再去见那位姑娘吗?」 谢庭云颔首道:「一则是为了探查幽泉泉眼的消息,另一则是我与她已有约在先。」 花怜锦垂下头来不再说话,脸色也看不甚清楚,「……」,随后,他一个旋身便消失在了这无尽的黑夜之中。 此后,谢庭云如约赶赴竹楼给乌幽朵讲述中原的奇闻异事,可一连去了五日也没见到乌幽朵的身影,这日谢庭云又是悻悻而回,「看来我们还要在这苗疆多待段时日了。」 花怜锦见谢庭云一脸失落,愤愤道:「少主,你日日赴约,可她也并未按约前来啊。」 谢庭云喃喃道:「她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谢庭云虽语气平静,可脸上的担心却怎么也藏不住。 「……」花怜锦分不清谢庭云到底是在为幽泉泉眼之事而担心还是在为那位姑娘的事情而担心,一股怒气上头,索性撒手回了魔界,再也没有管过谢庭云。 这日,谢庭云又只身来到了竹楼,久久等不到乌幽朵,正欲离开,忽的,背后响起一阵脆生生的声音来,「谢大哥?」 谢庭云蓦地回头,眼前之人正是那抹想念多日的熟悉身影,「幽朵姑娘。」 乌幽朵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没想到她多日未来,谢庭云竟还如此守诺,「你,你还在这等我?」 谢庭云颔首一笑,「君子之约,不敢不来。」 乌幽朵三步两步的蹦跳到谢庭云身前,现下两人离得极近,紧隔着不到一拳的距离,「谢大哥,你该不会每天都来这等我吧?」 谢庭云勐地心口一颤,脸上也跟着发烫起来,「那日,我见姑娘并未如期赴约,就想姑娘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但我又不知去哪能找到姑娘,所以,只好日日来这里等姑娘了。」 乌幽朵娇羞的低下头来,浅浅一笑,「对不起啊,谢大哥,我并非忘了与你的约定,只是我爹……」 谢庭云见乌幽朵莞尔一笑,心下更是狂跳不已,「没关系的,我们,我们说故事吧。」 乌幽朵笑着点了点头,脆生生应道:「嗯!」 此后时光,不过是襄王有梦神女有心,乌幽朵捨弃万毒宗圣女之位,而谢庭云亦不再过问魔界诸事,二人双双隐居到了苗疆与中原交界之处的一座僻静荒山之上。 岁月流转,如今乌幽朵已然怀有身孕,至于从前未曾道破的种种,如今也到了全盘托出的时候,「庭云,其实,我是万毒宗的人。」 谢庭云抿嘴一笑,柔声道:「我早就猜到了。」 乌幽朵问道:「你不是为疫病而来的吗,这疫病……」 谢庭云一字一句道:「是你们万毒宗所为。」 乌幽朵眸光一颤,垂下眼来,声音嘶哑,「这一切都怪我。」 谢庭云轻轻牵起乌幽朵的手来,柔声道:「幽朵,这怎么能怪你呢。」 乌幽朵定定看向谢庭云,道:「庭云,如今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也该将一切真相都告诉你了。」 谢庭云锁眉道:「真相?什么真相?」 乌幽朵悠悠道:「 我爹正是万毒宗当今圣主毒王,而我就是万毒宗的圣女。」 乌幽朵见谢庭云并不意外,继续说道:「我爹从小便让我浸染各种古怪毒物修炼,因我生来体质特殊,以至后来万毒不侵练成了本门从未有人练成的无上毒功,半年前,爹爹在屠颅岭境内发现了一处极其罕见的至毒泉眼,身为毒王,对爹爹来说,这至毒泉眼正是他日夜所求的练功至宝,因他无力操控,又因我体质的原因,他便将那泉眼封印在了我体内慢慢炼化,此后,爹爹日日汲取泉眼戾毒修炼,后来甚至还以活人炼毒,如今,他为了一己之私罔顾人命已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我不愿再让爹爹戕害他人,所以只好离开了万毒宗,可最近,我能感觉到,因为泉眼的关系,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谢庭云如晴天闻霹雳,脸色惊变,大声质问道:「身体越来越差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你万毒不侵的吗?」 乌幽朵忙道:「庭云,你先冷静,听我说,爹爹如今的修为已然深不可测,我怕迟早有一天他还是会来夺取我体内的泉眼,到时,若泉眼现世戾毒横行,便不再只是苗疆之祸,而是天下之灾了,庭云,我有一个想法,要告诉你。」 谢庭云深吸了口气,问道:「你想做什么?」 乌幽朵摸了摸肚子,道:「我知道,你亦不是凡人,若这孩子得天独厚能集我二人之长,我便可将泉眼封印至他体内不被人所察觉。」 第57页 谢庭云一愣,问道:「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乌幽朵浅浅一笑,道:「是花怜锦告诉我的。」 谢庭云疑惑道:「花怜锦?」 乌幽朵点了点,道:「他虽不喜欢我,但对你却极好,生怕我误会你是为了泉眼之事接近我而生出嫌隙,便将你们的事情都说与我听了。」 谢庭云正色道:「幽朵,当初我来万毒山的确是为了泉眼,但此泉眼并非你口中的一般毒泉,乃是魔界幽泉,而我,正是魔界三尊天狼尊之子。」 乌幽朵抿嘴道:「我知道。」 谢庭云眼角忽的就噙了泪,「我猜中了一切,却没猜到幽泉泉眼就在你体内,你父亲,当真是太狠心了。」 乌幽朵伸出手来拭去了谢庭云眼角的泪珠,「庭云,此生能遇见你,我已无憾,只是我们的儿子,将来不免要受委屈了。」 谢庭云紧紧握住乌幽朵的手,轻声道:「若你执意要将泉眼封印于他体内,这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天狼族一脉向来生带狠辣狼毒,而这狼毒极其霸道,他既是半副人类身躯,将来狼毒缠身必定日夜折磨不修,若能以幽泉泉眼克制,反倒还能救他一命,只是倘若日后泉眼再生异动,唯恐他会责怪我们今日的决定。」 乌幽朵轻轻回握住谢庭云的双手,语气轻柔,「为了孩子,为了苍生,他会理解我们的,一定会的。」 谢展宁将他爹娘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与顾离尘细细讲来,只是其中牵涉幽泉泉眼之事,他并不知情,「我娘自从生了我,就总是病怏怏的,我爹则每日不离身的悉心照料着。」 顾离尘笑道:「我想,他们定是这世上最恩爱的夫妻了吧。」 谢展宁点了点头,道:「嗯,但是他们从来不与我说我的身世,我只知道我有一个祖父,一个外祖父,还有一个小姨,一个姑姑。 顾离尘思索了片刻,问道:「展宁,我救你那日,曾听你说你恨极了山下的那些人,这是为何?」 谢展宁沉默半晌,才开口道:「爹娘他们虽隐居山林,但却也会时不时下山济困扶危,我娘行医治病,我爹锄奸铲恶,山下几乎所有人都受过他们的恩惠,可我六岁那年,那些受过他们恩惠的人却因为一己私利带来了一个坏人。」 顾离尘皱眉道:「坏人?」 谢展宁银牙紧咬,双拳紧握,愤愤道:「是他,是他杀了我的爹娘!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 顾离尘见谢展宁将后槽牙咬的嘎嘣直响,似是要把大牙咬碎,忙牵过谢展宁的手来,轻轻抚道:「展宁,冷静。」 谢展宁恨恨道:「我娘直到临死之前都还在嘱咐我不要记恨他们,可他们呢,明知我是谁的儿子,却还是那样待我,师父你说,我能不恨他们,不怨他们吗?」 顾离尘见谢展宁双眼噙满了泪花,轻轻拍了拍谢展宁的背嵴,又温柔替他的拭去眼泪,「展宁,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有师父在,以后,没人能欺负你,没人敢欺负你。」 顾离尘越是温柔,谢展宁便越发委屈,现下如何也忍不住了,倒在顾离尘胸膛放声大哭起来,唯有在顾离尘面前,谢展宁才能如此肆无忌惮毫不掩饰的高声痛哭,「师父……」 顾离尘仍轻轻拍着,柔声道:「乖,乖,师父在这,师父在这。」 谢展宁浑身抽搐道:「师父,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对吗?永远都不会像爹娘那样扔下我,对吗?」 顾离尘眼神坚定无比,语气极尽轻柔,「不会,永远不会!」 32、竹楼夜话 「师父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谢展宁与顾离尘取了『戮魂』、『袭风』之后,顾离尘便提议既然来了苗疆,不如去他们从前到过的小镇游玩一番。 顾离尘看着眼前的小镇,心中感慨无限,「这儿还是跟从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谢展宁挑了挑眉,问道:「师父,你当真还记得这儿是什么样吗?」 顾离尘轻咳一声,道:「当然记得了,这潺潺流水绰绰角楼的美景我怎么会忘了呢,而且我还记得,某人可是从街头吃到街尾,吃光了我的钱袋呢。」 谢展宁挠了挠脑袋,憨憨一笑,「师父,这种小事你倒是记得一清二楚啊。」 顾离尘拿出随身的钱袋晃了晃,笑道:「所以,为师今日带足了钱,你想吃多少都行。」 谢展宁试探道:「当真?。」 顾离尘点了点头,道:「当真。」 谢展宁粲然一笑,接过钱袋,朗声道:「多谢师父。」 如同从前一般,谢展宁又将街头巷尾的小吃一个不落的尝了个遍,空暇之余,还是不忘给顾离尘投食。 谢展宁捧了大大小小的一堆食袋,「师父,你尝尝这个,还有这个。」 谢展宁不依不饶的就要餵到顾离尘嘴里,顾离尘无奈的点着头,「好好好。」 还未等顾离尘吃完一样,谢展宁就将另一样递到了他嘴边,「师父,你再尝尝这个,还有这个。」 顾离尘勐地深吸了口气,脸颊被塞得圆圆鼓鼓的,「嗯,嗯。」 谢展宁乐此不疲地又递了串他最爱吃的糖葫芦过来,「师父,还有这个。」 可顾离尘实在是吃不下了,他勐地摇了摇头,「……」瞥见谢展宁拉着脸噘着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忙一把抓了谢展宁,皱眉道:「展宁啊,我是真的吃不下了,咱们,咱们回去吧。」话一说完,顾离尘愣是打出了老大一个饱嗝来。 第58页 谢展宁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嗤笑声来,「噗,好的,师父。」 从小镇回去的路上,谢展宁一直在笑顾离尘的那个嗝,他从未见过顾离尘那副失态的模样,一时竟笑的停不下来,转眼间,二人便来到了一处熟悉的村庄,此时,天刚擦黑,二人散步而回,却不巧碰上了山魅袭人之事。 「救命啊!救命啊!」 谢展宁隔着老远就听到了唿救声,「师父,好像有人在唿救?」 顾离尘一眼便瞧见了那袭人的山魅,「是山魅在袭击村庄。」 只见顾离尘飞身落到受袭之人跟前,雷厉风行的筑起一道屏障护住了众人,「诸位莫慌,我等乃修道之人,会保护诸位的。」 受袭的人群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连开口求道:「道长,请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那些人刚走近二人,谢展宁便浑身勐的震颤了起来,「……」 顾离尘开口道:「展宁,你在这儿保护他们,我去解决那只山魅。」 久久未听见谢展宁回话,顾离尘又道:「展宁,听见了吗?」 谢展宁咬了咬牙,道:「……是他们,带路的是他们,要放火烧死我的也是他们。」 顾离尘侧过头才发现谢展宁正浑身颤抖个不停,一双手攥紧了拳头,连牙齿也咬的咯咯作响,「展宁。」 众人见二人停下了动作,又连连求道:「道长,求求你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啊。」 顾离尘面色一凝,大声道:「展宁,人命关天,旁的事等救了人再说。」 谢展宁深知以顾离尘的慈悲个性是非救他们不可的,半晌点了点头,道:「是。」 顾离尘嘆气的看了谢展宁一眼,又一个飞身闪到了山魅跟前,手中「噌」的变出一把周身环绕着银光的仙剑来,「潜鳞,灭!」电光火石之间,『潜鳞』疾驰而过,一剑就贯穿了山魅的胸膛,「啊!」只听破空一声惨叫,那山魅转眼便在潜鳞剑下化作了劫灰。 山魅一死,顾离尘便收起了屏障,此时众人皆跪到了顾离尘跟前,「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顾离尘忙道:「各位请起,快请起。」 谢展宁冷眼看着这些人,脸上是愤恨隐忍的神情,「……」 人群之中,忽的有一对母子低声耳语起来。 「娘,我好像认识道长身边的那个人。」 「胡说,你都没出过村子,怎么会认识修道之人呢。」 「娘,我真的认识他。」 顾离尘不愿再被众人围着谢来谢去,赶紧唤了谢展宁就要离去,「各位,不用相送了,请回吧。」 而谢展宁则更是不愿久留,转身就走,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二人刚走了一小段距离,一个瘦小的身影便连连追到了谢展宁身后,说话之人是个小男孩儿,「哥哥。」 谢展宁愣了片晌,回过头来,疑惑道:「你在叫我?」 小男孩儿点了点头,道:「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谢展宁疑惑道:「你是?」 小男孩儿又道:「一年前,就在前面那座山上,我被捕兽夹所伤,是你救了我。」 说到此处,谢展宁如何能不记得,正是因为这件事才让他差点被活活烧死,「……」 不仅是谢展宁,就连顾离尘也记得的,顾离尘望向谢展宁,轻唤道:「展宁。」 半晌,谢展宁才哑声道:「原来是你啊。」 小男孩儿垂下头来,「哥哥,对不起。」 对不起?谢展宁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句对不起,也未做任何神情,「……」 小男孩儿又道:「那次,大伙要把你烧死,我没能阻止他们,对不起。」 顾离尘见谢展宁像是失了魂魄,唤了声,「展宁?」 谢展宁回过神来,看着小男孩儿,说了句,「不是你的错……」 只见小男孩儿深深的鞠了一躬,垂低了脑袋,大声道:「对不起!」 谢展宁见他与那日想必像是变了个人,问道:「你不怕我了?」 小男孩儿道:「当时的确是很害怕,但如果不是哥哥你救了我,我可能早就死在那座山上了,而且今天,你还救了我们所有人。」 谢展宁继续道:「我是妖怪,你也不怕?」 小男孩儿先是一愣,回想起那日谢展宁的妖相来,又磕磕巴巴道:「……你,你是好妖怪……」 顾离尘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来,「噗……」 谢展宁一脸错愕,不知该作何反应,「……」 顾离尘轻咳一声,开口道:「好了,小朋友,现在已经很晚了,快回去吧。」 谢展宁附和道:「回去吧。」 小男孩儿点了点头,又道:「哥哥,你还会再来我们这儿吗?」 谢展宁怔了半天,没有回话,「……」 反倒是顾离尘答道:「会的,哥哥会来的,快回去吧。」 小男孩儿闻言笑开了花,朗朗道:「嗯,哥哥再见。」 二人目送小男孩儿安全离开才又往回走,顾离尘先开口道:「展宁,你还很他们吗?」 顿了片刻,谢展宁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顾离尘轻拍了拍谢展宁的肩膀,道:「好了,我们也快点回去吧。」 谢展宁开口道:「师父,或许……」 第59页 顾离尘问道:「或许什么?」 谢展宁声音轻浅,「或许,我也不必恨他们所有人。」 顾离尘淡淡一笑,「对,不必恨他们所有人。」 二人漫步回竹楼已是深更半夜,谢展宁收拾好了床铺,道:「师父,早点休息吧。」 「嗯。」说完,顾离尘便径直躺到了床上,见谢展宁久久不上床,便开口道:「展宁,你不睡吗?」 谢展宁先是一愣,又道:「师父,你睡床,我睡地上就行。」 顾离尘皱眉道:「山中阴冷,怎么能睡地上,过来,你小时候又不是没和我睡过。」 谢展宁仍是呆呆站在原地,「……」 顾离尘又拍了拍床沿,故作严肃道:「过来!」 谢展宁见顾离尘神色肃穆,便乖乖过去也躺到了床上,「师父,我们明日便回千岩宗吗?」 顾离尘方才分明还是一副不拘小节的模样,可谢展宁一躺到身边,他便浑身侷促了起来,一年多前的小屁孩儿,如今是真的长大成了人。 顾离尘心不在焉道:「嗯?嗯。」 谢展宁察觉到顾离尘的异样,侧过头来看向顾离尘,「师父?」 顾离尘勐地对上谢展宁的一双星眸,心口忽的一紧,耳根微红的将头侧了过去,「……」 谢展宁扯了扯僵硬的嘴角,转移话题道:「师父,我给你讲了那么多故事,你也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顾离尘支吾道:「嗯,好啊,讲什么呢……」 谢展宁道:「随便讲什么都行。」 顾离尘道:「那,我就给你讲讲千岩宗创立之初的故事吧。」 谢展宁道:「嗯。」 顾离尘悠悠道来:「千岩宗是我义父石潄流一手创建的宗门,那时宗门初立,义父身边只有我和阿姐二人,阿姐原是闻人偃师一族的继承人,而我亦先天异于常人,所以义父并未收我俩为徒,后来,师父也只收过一个亲传弟子,那便是你昭华师叔,你昭华师叔也是个孤苦的人,我还记得义父之所以收他为徒,是因为他也爱极了辛夷花。」 谢展宁重复道:「辛夷花?」 顾离尘点了点头,「嗯,辛夷花。」 二人顿了半晌,谢展宁又道:「师父,你继续说吧。」 顾离尘道:「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阿姐待我与昭华就如同亲弟一样,可我深知,昭华心中一直都有阿姐,奈何阿姐却对他只是姐弟之情。」 其实早在中秋月夜,谢展宁便察觉出了傅昭华对顾芷的心意,「……」 顾离尘又道:「即便阿姐走了这么多年,昭华还是没有再喜欢过任何一个人。」 谢展宁喃喃道:「昭华师叔真是个长情的人。」 顾离尘点了点头,道:「嗯。」 半晌,谢展宁又问道:「那师父你呢?」 顾离尘疑惑道:「我?」 谢展宁小心试探道:「师父心中可曾有过什么人?」 顾离尘一愣,这个问题他倒是从没想过,「……」 谢展宁见顾离尘沉默不语,唤了声,「师父?」 良久,顾离尘才开口道:「……从未。」 谢展宁暗自苦笑,原来师父从未将任何人放在心尖,他到底在妄想些什么,「……」 二人沉默无言,顾离尘率先开口道:「好了,早些睡吧,明日还得回千岩宗呢。」 谢展宁转过身去背对着顾离尘,蔫蔫道了句,「是。」于他,又是无眠的一夜。 33、魂断半烟 「白钰,我杀了你!」 宋涯带着顾出尘与谢宁二人来到闻人旧居的傀儡堂,却并未找到顾芷与白钰的踪迹,宋涯悄然将『安歌』铃收入手中,又道:「后山,半烟谷后山!」 顾出尘问道:「什么?」 谢宁剑眉轻蹙,重复道:「半烟谷?」 宋涯点了点头,道:「据我所知,顾芷当年就是死于半烟谷后山,以他们的足迹来看,白钰似是要带着顾芷把他二人从前的路再走一遍。」 顾出尘忙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去半烟谷。」 短短几日,顾出尘已是第二遭身处半烟谷,「这儿就是后山?」 宋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可此处四野无人,也未见二人踪影,谢宁眼珠一转,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还有一个地方。」 顾出尘忙道:「什么地方?」 谢宁沉声道:「墓冢。」 二人随着谢宁来到后山墓冢,墓冢前的石碑上赫然刻着四个大字『顾芷之墓』,而此刻石碑之前正站着两个众人极为熟悉的身影,顾出尘冲上前去,叫道:「阿姐!」 顾芷见状连连大喊出声,「出尘,别过来!」 白钰一见到三人便火速擒了顾芷,指尖化作冰冷利刃抵在了顾芷喉间,「好啊,你们果然还是追上来了。」 谢宁横眉怒目道:「放了顾姐姐。」 白钰讪笑一声,道:「哼,顾姐姐?谢宁,你明明就知道她不是顾芷!」 顾芷闻言颤抖着阖上了双眼,「……」 顾出尘破口大骂道:「你放屁!」 谢宁从未见顾出尘骂过人,一时咂舌不已,「……」 宋涯在一旁忽的开口道:「白钰,当年正是你杀了顾芷,你自然知道她不是她。」 第60页 白钰嘴角勐地一颤,脸上是说不出的怪异神情,「……」 宋涯又道:「既然你知道她并非顾芷,那你为何还与她结为夫妻,又相伴多年,莫非,你还想再杀她一次,亦或想补偿她什么?」 白钰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笑话,再杀她一次?即便再杀她千次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顾芷缓缓睁开眼来,泪眼朦胧的望着眼前这个朝夕相对的枕边人,眼底尽是绝望,「白钰,你就这么恨我吗?」 白钰咬牙切齿道:「当年若非你们闻人一族趁我闭关之际,大肆残杀我狐族子孙,我银狐一族又如何会凋零至此。」 顾出尘冲上前喊道:「她姓顾,不姓闻人,白钰你放了她! 谢宁伸手拦到顾出尘身前,耳语道:「阿尘,顾芷原就是闻人偃师一族的大小姐啊。」 顾出尘看向谢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白钰嗤笑道:「呵,你看,就连谢宁也知道,她姓闻人,不姓顾。」 顾芷冷声道:「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报復我吗?」 白钰讥笑一声,「报復你?当然是为了报復你,莫非你还当真以为我喜欢你不成,你没听到他们刚刚说了什么吗,是我,是我杀了你!」 顾芷怔楞道:「你既然杀了我,那我又是谁?」 宋涯开口道:「你本是顾芷以自己的模样造就的一具活傀,顾芷死后四百多年,你不知为何有了灵气,也继承了她部分记忆。」 顾芷喃喃道:「……我只是一具活傀……」 顾出尘大喊出声道:「不!你是我姐姐!」 顾芷看向顾出尘,暗淡的眼中升起些许光亮,「出尘。」 谢宁见白钰稍有松懈,立时祭出『戮魂』,「白钰,放了她,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白钰狂笑道:「谢展宁,你以为你化名谢宁我就不认识你了吗,我连你老子爷爷都不怕,我会怕你,有本事你就动手试试。」 说完,白钰手上力道又重了几分,顾出尘忙道:「谢宁,不要轻举妄动。」 顾芷冷冷问道:「白钰,你带我去了那么多地方,到底想要做什么?」 白钰哂笑道:「想干什么,哈哈哈哈,你记得顾离尘,记得傅昭华,记得所有人,却独独不记得我,你还问我想干什么?」 顾出尘一听到傅昭华这个名字,便道:「傅昭华,昭华老祖?」 谢宁也是一怔,疑惑道:「昭华老祖?」 顾出尘道:「昭华老祖就是我们曜灵宗的祖师爷。」 两百年间,谢宁为寻顾离尘几乎找遍了神州每一处地界,不论是何种铜墙铁壁刀山火海他都一一闯过,可唯独曜灵宗封山大阵他如何也无法突破,原来,这一切都是傅昭华有意为之。 顾出尘见谢宁神色不对,唤道:「谢宁?」 谢宁双拳紧握,眼中尽是怒火,「…… 顾出尘又道:「白钰,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芷道:「出尘,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你其实并非阿姐抚养长大,自我记忆初始,脑海中便只有你,义父和昭华的身影,五年前,是昭华先找到了我,他虽花了两百年的时间将你救醒,可你却成了孩童之身,昭华不忍你再忆起旧事,便造了一段我将你抚养长大的记忆。」 谢宁忙问道:「那阿尘的心悸之症又是怎么回事?」 顾芷摇了摇头,道:「那我便不知了,或许昭华是清楚的。」 「昭华,昭华,你居然记得他!」白钰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顾芷冷眼道:「我当然记得他,不然,要我记住你这个杀了我的人吗?」 利刃划破白皙的皮肤,顾芷如雪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长长的鲜红血痕来,「……」 顾出尘怒吼道:「你别伤害她!」 只见宋涯拿出收在手中的『安歌』,向顾芷飞掷了过去,「顾芷姑娘,这个铃铛还给你!」 『安歌』稳稳落入顾芷手中,「……」 忽的,宋涯口中默念起咒语来,「幽冥盪,何处存,三魂降,七魄轮……」 片晌,顾芷双手抱头吃痛的叫出声来,「啊!啊!我的头,我的头好痛,我的头好痛啊!」 顾出尘喊道:「阿姐!」 白钰见状也慌了神,「阿芷! 半晌,宋涯停下咒语,开口道:「姑娘可都想起来了?」 顾芷手握『安歌』,面色一沉,俨然换了个人一般,「白钰!」 白钰脸上神情似是又惊又喜,颤声道:「你想起来了?」 顾芷并未回话,反是狠狠一掌拍开了白钰,手中『安歌』刷的迸射出无数道细若蚕丝的傀儡线来,「白钰,我杀了你!」 谢宁见二人剑拔弩张,立时飞身到顾芷身旁,「顾姐姐,白钰不可小觑,我来助你。」 白钰一声苦笑,声音嘶哑,「好啊,从前未了之事,今日便一併了结了吧。」 顾出尘见三人缠斗的难分高下,也欲上前相助,宋涯伸手一把拦在他身前,「这是他们过往的因,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要说谢宁与白钰的恩怨,便要从魔界三尊并立之初算起了,那时的白钰早已与天狼尊积怨良久,而顾芷死后,白钰更是杀戮成性一发不可收拾,当时的天狼尊,也就是谢展宁的祖父,亦是死于白钰之手,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后来谢展宁重掌天狼魔尊之位的事情。 第61页 顾芷用铃,谢宁使剑,白钰则手无寸铁,即便如此,三人还是缠斗了良久,顾芷运起手中银铃,只见『安歌』之中的傀儡丝线铺天盖地密密麻麻而来毫无遗漏之地,而这千钧一髮之际,白钰忽的停下动作,硬生生的接了一招天罗地网。 银铃落地,顾芷惊的瞪大了双眼,「……你为何不躲?」 只见白钰口中刷的喷出一道赤红的鲜血来,全身脱力,整个人一歪便跌倒在了顾芷怀中,「阿芷,你终于,终于报仇了……」 顾芷忽觉喉中一阵刺痛,阵阵腥甜就冒了上来,「……」 白钰眼中含满了泪住,都快看不清顾芷的面容,「阿芷,你能,你能原谅我吗?」 顾芷喉中极为难受,连说话都极为吃力,「原谅你?原谅你灭我全族?还是原谅你骗了我?」 白钰又勐地喷出一口鲜血来,「你不肯,原谅我……」 白钰见顾芷闷声不说话,又断断续续道:「这四百多年的光阴,你我之间不知是爱多还是恨多,阿芷,你对我,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顾芷喉中刺痛难忍,一口鲜血已然咽到肚中,「……」 白钰抹了抹嘴角,连连苦笑,「哈哈哈哈哈,没有,是不是没有,咳咳咳,罢了,你我二人,终究是分不清谁欠谁。」 只见白钰艰难的倒吸了口长气,颤抖的血手眼见就要触及顾芷的脸庞,「阿芷,你一定,一定要好好活下……」 话音未落,白钰伸到半空的手便蓦地垂到了地上,怀中之人俨然已没了气息,顾芷怔楞良久,此刻再也撑不住恸哭出声,喉中传来的剧痛也勐地带出一口鲜血来,「白钰!白钰!」顾芷牵起垂落在地的血手,可手心已然冰凉再没了往日熟悉的温暖。 顾出尘正欲上前,「阿姐。」 谢宁一把拉过顾出尘,「就让他们单独呆一会儿吧。」 宋涯也点了点头,「……」 三人方走到一边,谢宁手中『戮魂』便立时抵到了宋涯喉间,「宋涯,你究竟是何人?」 顾出尘一惊,道:「谢宁,你这是做什么?」 谢宁沉声道:「他对顾芷白钰之事了解的如此事无巨细,甚至还能轻而易举的唤醒顾芷的记忆,阿尘,你难道就没怀疑过他吗?」 顾出尘转头看向宋涯,道:「宋兄。」 宋涯一脸平和,「我不仅知道顾芷与白钰的事情,我还知道你和谢宁的事情。」 「……」顾出尘眼皮勐地一跳,谢宁见宋涯似有动作,沉声道:「别动!」 宋涯嘆了口气,道:「顾兄,谢兄,我就实话跟你们说了吧,我是受了石兄所託,才前来相助顾兄的。」 谢宁横眉怒目,大声吼道:「你撒谎!」 宋涯浅浅一笑,道:「信不信全在你,我不过是忠人之事罢了。 34、凭虚千机 「我看,咱们芷儿是有心上人了。」 谢宁手中『戮魂』仍是抵着宋涯的喉咙,「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 宋涯苦笑一声,「我又为何骗你们呢,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顾出尘闻言一愣,正如宋涯所说,这一路之上他从未向二人讨过半点好处,「谢宁,他的确帮了我们不少。」 顾出尘看了谢宁一眼,示意他放下『戮魂』,谢宁会意收了剑,又道:「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我会时时刻刻盯着你的。」 宋涯拱手笑道:「那便辛苦谢兄了。」 离三人不远,顾芷抱着白钰的尸身仍在细细啜泣着,「白钰,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四百多年前,傀城因闻人一族的没落而改名槐城,顾芷因醉心傀术,年少时便一心想拜访闻人后裔,此刻她身在槐城,已寻了好几日。 槐城大街上,一辆干草车的马发了性,四处横冲乱撞着,电光火石间,眼见铁蹄就要踏到一位白髮老妪身上。 「小心!」顾芷眼疾手快立时掷出『安歌』,铃中傀儡丝线一把将老妪拉扯到了顾芷身边,「婆婆,你没事吧。」 一切发生的太快,老人还没反应过来,浑身哆嗦道:「没事,没事,多亏小姑娘你了。」 顾芷躬身道:「婆婆,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家吧。」 老妪弯着腰,连连道:「好,好,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顾芷将白髮老妪送回家,便又欲寻闻人旧居,蓦地,身后响起一阵温文尔雅的清润男声,「姑娘,你方才使的可是傀术。」 顾芷转过身来,问道:「你是谁?竟然知道傀术。」 男子抱了一拳,「在下白钰。」 顾芷又道:「你鬼鬼祟祟的跟在我身后做什么?」 白钰笑了一笑,「据在下所知,傀术早已随闻人偃师一族的没落而失传,姑娘是如何会这傀术的呢?」 顾芷昂了昂脑袋,一脸得意,「自学成才不行吗?」 白钰又笑了笑,「那姑娘倒是冰雪聪明的很,还能自成一派。」 顾芷挑了挑眉,反问道:「为何不能自成一派呢?」 白钰收敛了笑容,正欲开口,「……」顾芷却抢先道:「白公子若无事,本姑娘就先行告辞了。」 顾芷见白钰并未说话,转身便进了巷口,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顾芷却忽的停了下来,「出来吧,难为你跟了我一路。」 「呵,姑娘当真好耳力,在下可是已经非常小心了。」说话之人正是方才的白钰。 第62页 顾芷敛神问道:「白公子有何见教啊?」 白钰道:「见教不敢,在下不过是想向姑娘讨教一二罢了。」 顾芷手握银铃,已然摆好了架势,「那便请吧。」 只见『安歌』傀儡细线严丝无缝地遮天蔽日而来,白钰见势,也从手中幻化出一把精巧的铁伞来,那伞似剑似盾,二人神兵相接,打的不分上下。 白钰从容道:「姑娘这自成一派的傀术果然厉害。」 顾芷面色一怔,道:「『凭虚』?白公子,你这『凭虚伞』是从何而来?」 白钰一顿,道:「哦?在下不过偶然得之,这伞还有名字的吗?」 只见顾芷收回『安歌』,伸出手来示意停战,「不打了,既是讨教,点到为止即可。」 「……」白钰面色平静,并未说话,顾芷又道:「白公子,可否将这『凭虚伞』借我一观。」 白钰毫不犹迟疑的递出手中铁伞,「请。」 顾芷一接过凭虚伞,便细细琢磨了起来,神色复杂「……果然精妙无比,不愧是出自于闻文人家主之手。」 提及闻人家主,白钰忽的脸色一沉,「……」 顾芷见他似有不悦,恋恋不捨的递出伞来,「还给你。」 白钰接过伞,问道:「这伞,姑娘可是看出什么蹊跷了?」 「……」顾芷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见白钰也不说话,顾芷又道:「天色已晚,我真的该走了。」 顾芷方转身,白钰就忙叫住了她,「姑娘,在下还不知姑娘芳名为何。」 顾芷莞尔一笑,朱唇轻启,「我姓顾,叫顾芷。」 「顾,芷。」转眼,顾芷便没了身影,白钰驻在原地良久,神情变化万千。 翌日,顾芷在闻人旧居附近又见到了白钰,「是你?」 白钰浅浅一笑,「顾姑娘还记得在下。」 顾芷摇了摇头,道:「我记住的可不是你,我记住的是你那把『凭虚伞』。」 白钰苦笑一声,道:「可惜在下今日并未带着它。」 顾芷抿了抿嘴,道:「哦?那你明日可否带出来再借我看看?」 白钰一愣,半晌才缓缓道:「……倒也不是不行,可我将凭虚伞借与姑娘,姑娘能给我什么好处呢?」 顾芷思索半晌,道:「可我只有自己做的一些小玩意儿。」 白钰双手一拍,斩钉截铁道:「好,我就要你的那些小玩意儿。」 又是一日,顾芷带了一个包裹来到了二人相约之地,白钰早早就等在了此处,「白公子,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白钰摇了摇头,道:「并非在下来得早,是顾姑娘你来晚了才是。」 只见顾芷拿出一个包裹来,包裹里尽是些稀奇古怪的机关物件,「这些都是我做的小玩意儿,喜欢哪个,你挑吧。」 白钰从包裹里拿出一只木鸟来,「木鸟?」 顾芷摇了摇头,笑道:「它可不是一般的木鸟。」 只见顾芷将木鸟往空中一抛,那木鸟便忽的振翅而飞直冲云霄,遥遥望去,竟与真鸟无异,白钰笑道:「果然栩栩如生。」 顾芷伸出手来,问道:「『凭虚伞』呢?」 白钰拿出铁伞,道:「给,不过顾姑娘,你一直要看这伞做什么呢?」 顾芷无比认真道:「……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也做出这样一把伞来。」 白钰一怔,定定看着眼前人,「……」 顾芷拿着伞,又道:「若我做好了,定拿给你看。」 静了半晌,白钰才笑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忽的,顾芷垂下头来,脸上添了些许落寞,「不过那时,我可能已经不在槐城了。」 白钰问道:「为何?」 顾芷顿了片晌,道:「此次到槐城,本是为闻人后裔而来,如今遍寻不获就只能回去了。」 白钰突然冷下脸来,「闻人一族早无后裔。」 顾芷神色突然哀愁无比,「是啊,闻人一族早无后裔了。」 白钰收了冰冷的声音,又换了副口气,「那若我想再见你,要到何处去寻你呢?」 顾芷眸光一颤,轻声问道:「想见我?」 白钰目光炯炯,顾芷脸上一热,支吾道:「甜水镇,半烟谷……」 白钰好看的笑了笑,「好,希望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做出属于自己凭虚伞了。」 顾芷回之一笑,点头道:「嗯,我一定会的。」 顾芷自槐城回到千岩宗,便终日埋头在百傀园中研究着机关傀术,这日,顾离尘好不容易才见了顾芷一面,「阿姐,你每天都在百傀园做什么呢?」 顾芷笑嘻嘻道:「秘密。」 顾离尘嘟着嘴,佯装生气的哼了一声,「哼。」 顾芷捏了捏顾离尘鼓起的腮帮,笑道:「离尘,阿姐出去了,厨房里有蒸酥酪,快去吃吧。」 「蒸酥酪。」顾离尘立时笑了起来,「阿姐对我最好了。」 顾芷在半烟谷后山等了多日,本以为白钰会与她一样迫不及待的想要再见面,「他还是没来……」正嘆息之际,一声温润的男声自顾芷身后响起,正如在槐城初见那般,「顾姑娘,你是在等我吗?」 顾芷脸上一热,回过头来磕磕绊绊道:「谁,谁在等你啊。」 白钰抿嘴一笑,兀自坐到了顾芷身边,「……」 第63页 二人席地而坐,顾芷从随身的干坤袋中拿出一个物件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白钰好奇道:「难道是凭虚伞?」 顾芷将物件递到白钰手中,「喏。」 白钰拿过来一瞧,竟是一把触手生温的玉扇,「扇子?」 顾芷笑了笑,道:「这可不是一把普通的扇子,我给它取名『千机』,其巧妙之处可不输你的『凭虚伞』哦。」 白钰笑道:「哦?那你这『千机扇』有何玄妙?」 顾芷缓缓道:「这千机扇是以玄晶玉打造而成,其身坚不可摧,扇如其名,内含万千机关变化,进攻退守,无不可为。」 白钰道:「顾姑娘果真做出属于自己的凭虚伞了。」 顾芷低下头来,脸上看不清神情,「……我们也算相识已久,就不要总是姑娘姑娘的叫我了。」 白钰一愣,试探道:「那,我可以叫你阿芷吗?」 顾芷抬头粲然一笑,「那我就叫你白大哥,好吗?」 白钰道:「阿芷,我见你惯以傀儡丝线做武器,那这千机扇你是要拿来自己用吗?」 顾芷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这扇子我是做来送给我弟弟的。」 白钰问道:「弟弟?」 说起弟弟,顾芷脸上满是慈爱的笑容,「嗯,我弟弟叫顾离尘,马上就是他的十八岁生辰了,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白钰看着温柔无比的顾芷,轻声道:「阿芷你一定是个好姐姐。」 顾芷莞尔一笑,又开口道:「白大哥,我们比试比试如何?」 白钰不假思索道:「好啊。」 二人以凭虚、千机又切磋了一轮,可这次不似上回,两人心照不宣点到为止竟生出些相知相惜的情愫来。 顾芷返回千岩宗的时候正好撞见了石潄流,石潄流问道:「芷儿,你近日可见了什么人?」 顾芷摇了摇头,道:「义父,我没见什么人啊。」 石潄流上下打量了顾芷一眼,戏嚯道:「我看,咱们芷儿是有心上人了。」 顾芷娇羞一笑,低声道:「义父。」 石潄流正了正神色,又道:「好了,义父不笑话你了,不管你与何人相交,只要别忘了义父交代你的事情就行。」 顾芷点了点头,道:「义父交代的事情,女儿一刻也不敢忘。」 石潄流捋了捋顾芷额前散落的碎发,轻声道:「好了,早些去休息吧。」 这几天,顾芷每日都往后山跑,这日,石潄流也来了后山,顾芷老远见到白钰,便跑了过去,「白大哥,你等很久了吗?」 白钰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我也是刚来。」 石潄流一看清白钰的脸,就立时变了神色,「是他?」 35、爱恨生灭 「你与我相处的每一日,都是试探?!」 顾芷在半烟谷后山又与白钰待了一日,方一回千岩宗,便有外门弟子传话石潄流要见她。 石潄流端坐在潄流阁内,开口道:「芷儿,你今日又去后山了?」 顾芷点了点头,道:「是,义父。」 石潄流问道:「那人就是你的心上人?」 顾芷抬头看向石潄流,问道:「义父,你见过他了?」 石潄流颔首道:「恰巧看到罢了。」 见顾芷不回话,石潄流又道:「芷儿,你可知他是谁?」 顾芷回道:「他叫白钰。」 石潄流沉声道:「我并非问你他的姓名。」 顾芷垂下头来,诚如石潄流所说,她只知他叫白钰,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知,「……」 石潄流开口道:「芷儿,你可还记得你姓什么?」 顾芷抬起头来,沉声道:「姓闻人。」 石潄流又道:「你可知你闻人一族为何人所灭?」 顾芷一顿,闻人一族被灭门那年,她才刚刚六岁,而她因病身在济世堂,从未曾见过兇手的模样,「不知。」 石潄流沉声道:「我若说是白钰,你信吗?」 白钰?白钰与她一般年纪,如何能在她六岁那年就灭了闻人全族,「……」 石潄流见顾芷怔在原地,又道:「芷儿,当年若非顾兄将你交託于义父恐怕你也逃不脱那场灾祸,义父曾去过闻人府邸,其场面之狠辣凌厉,根本不似人为,而我到的时候,你父亲竟还强撑着一口气在,是他亲口对我说,银狐尊白钰灭了你闻人满门,而你闻人至宝凭虚伞也是在那日落于他手,若你认识的这个白钰也手持凭虚伞,那他二人便是同一人。」 顾芷喃喃道:「凭虚伞……」 石潄流又道:「芷儿,你难道不相信义父说的话?」 顾芷攥紧了手,哑声道:「不,芷儿相信。」 石潄流点了点头,道:「芷儿,身为闻人一族的大小姐,你知道你该怎么做了?」 顾芷冷冷道:「是。」 二人静默半晌,石潄流又道:「芷儿,义父让你办的事情可办好了?」 顾芷点了点头,道:「东西就在百傀园中,义父一看便知。」 石潄流颔首道:「好了,你早些去休息吧。」 顾芷道:「是。」 这一夜,註定是个不眠之夜,明日,顾芷要以何种身份,何种面目去见白钰,银狐尊,白钰竟然就是银狐尊,那这些日子,他不过都是在试探她,亦或,他早就知道她是谁,意在消遣,「……」 第64页 翌日,白钰又早早等在了半烟谷后山,他还不知一夜之间两人的关系已悄然发生了巨变,「阿芷,今日怎么来的这么迟?」 顾芷一脸淡漠,没有回话,「……」 白钰见她脸色煞白,双眼发青,担忧道:「阿芷,你怎么了?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顿了半晌,顾芷忽的开口道:「你到底是谁?」 白钰面色一惊,道:「我是白钰啊,阿芷。」 「白钰……」顾芷冷笑一声,双眼通红,「可我不却是顾芷。」 白钰剑眉一拧,疑惑道:「什么?」 顾芷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道:「我不姓顾,我姓闻人,我的父亲就是闻人家主闻人杰。」 白钰刷的阴下脸来,「……」 顾芷一声苦笑,「你为什么这么惊讶?」 「你是闻人家的小姐?」白钰一抬眸,神色瞬间换了一个人。 顾芷毫不迟疑道:「是。」 只听白钰声音越来越冷,「没想到闻人一族竟还有余孽。」 顾芷眸光震颤,双眼噙了泪朱,「让你失望了。」 白钰不言,直直看着眼前人,「……」 顾芷连连摇头道:「难怪我每次问你凭虚伞是怎么来的,你从不告诉我。」 忽的一阵雷鸣,空中刷的下起一阵瓢泼大雨来,二人就这样静静伫立在漫天风雨之中,白钰抬起头来,任冰冷的雨水一滴一滴砸到脸上,「那晚,也是这样的大雨,这伞,不过是我拿来遮雨用的。」 顾芷银牙紧咬,一字一字道:「你承认了。」 白钰看向顾芷,面色平静,「是我做的,我绝不推给他人。」 顾芷攥紧了双拳,任指甲陷进掌心,雨水与泪水交织而下,眼前之人也开始渐渐看不清面容,「好,那今日,你便为我闻人一族七十二口人偿命吧。」 『安歌』凌空,不似平常有条不紊游刃有余,傀儡丝线毫无章法的漫天交织胡乱飞舞起来。 「……」白钰见她来势汹汹,却并未下狠手。 顾芷哭喊道:「你接近我,就是为了试探我是不是闻人后人?」 白钰冷冷回道:「不错。」 顾芷又道:「你与我相处的每一日,都是试探?!」 白钰仍是冷言冷语,「不错。」 『安歌』飞旋而回,顾芷又祭出『千机扇』来,声音是无尽的凄切绝望,「你从未真心待过我?!」 白钰身子一僵,半晌才道:「……不错。」 『千机』变化万千,攻势凌厉,白钰以『凭虚伞』相抗,『千机』对上『凭虚』,二人打的难捨难分无有上下,可无论顾芷如何天纵英才,却仍是一个不及双十年华的姑娘,而白钰,身为魔界三尊之一,顾芷如何能轻易占得上风,此刻,顾芷体力已然消大半,她赌的唯有这全力的最后一击。 只见『千机』扇叶化作无数不可见的光针向白钰环伺而来,即便白钰撑着『凭虚』还是身中了数针,而『凭虚』格挡的光针忽又折回向顾芷,顾芷防御不及,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 白钰霎时睁大了双眼,万没料到顾芷是一心求死,「……你为何不躲,你想求死?」 顾芷应声倒地,一身青衫已染成血色,「我既杀不了你,以祭族人,便只能,向他们以死谢罪了……」 白钰扔下伞,踉踉跄跄的奔到顾芷身前,「为什么,为什么……」 顾芷口中鲜血不止,眼里闪着泪光,气息也越来越弱,「白钰,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永远活着,生生世世,永远活着……」 白钰紧搂顾芷入怀,哽咽道:「阿芷,你当真这么狠心吗。」 顾芷又勐地吐出一口鲜血来,咳嗽不止,「……别叫我阿芷,你,你没有资……」 「不!!!」怀中之人再没了任何动静,白钰撕心裂肺的仰天长啸一声,也在顾芷身旁昏死了过去。 此后四百多年,再没有人见过白钰,他只偷偷去过一次千岩宗,将『千机扇』送给了顾离尘,此后,他终日沉溺酒肆醉生梦死,又在魔界四方树敌杀戮无数,每日换着法儿的折磨自己,而魔界,无一人知晓为何三尊之中最为温和的银狐尊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百年又百年,这日白钰途经武陵城,醉醺醺的走在郊外,迎面撞上一位弱柳扶风的姑娘,「谁啊!走路不看路,是瞎子吗!」 女子连连道歉,「对不起,我眼睛不好。」 白钰勐地抬头,不耐烦道:「眼睛不好就不要出来瞎……」 女子又忙道:「对不起,对不起。」 眼前人,长的竟与顾芷一模一样,就连声音也别无二致,白钰瞬时没了醉意,眼里噙了泪,声音颤抖不止,「姑娘,你看得见我吗?」 女子定睛一看,道:「看得见,公子,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白钰深吸一口气,忙道:「不!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女子见白钰激动的不寻常,一时竟有些害怕,「……」 白钰颤声道:「姑娘家住何处,我送姑娘回家吧。」 女子一愣,道:「我家就在前面,有劳公子了。」 二人走了不一会儿,女子便道:「公子,我到了。」 白钰并未说话,满眼都是泪光「……」 女子并看不太清,唤了声,「公子?」 第65页 白钰回过神来,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道:「我姓顾,叫顾芷。」 她也叫顾芷,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 白钰怔怔脱口而出,「阿芷,我是白钰,你还记得我吗?」 白钰?顾芷并不认得,阿芷?是在唤她吗?「公子,是不是认错了人?」 白钰一顿,但见眼前之人并不像说谎,又道:「……在下白钰,误将姑娘认做了她人,抱歉……」 顾芷莞尔一笑,道:「是吗,我们有这么像吗?」 白钰怔愣出了神,「……是啊,很像。」 此后三年,白钰日日悉心守护着顾芷,似是要将四百年来的遗憾统统弥补干净,年岁日久二人渐生情愫,自然而然有了后来结为夫妻之事,可这一切却都在顾出尘下山之后悄然发生了变化。 顾家姐弟,顾出尘与顾离尘,巧合太多便不再是巧合,屏狐之术内,白钰带着顾芷一幕一幕回忆着往昔,如他所料,顾芷果然还是从前那个顾芷,只是她谁都记得,却独独忘了与自己相关的一切。 爱恨情仇,一念生灭,他应比任何人都恨她,却又比任何人都爱她,纠纠葛葛数百年,终是恨不及爱,一如当年顾芷死于白钰之手,白钰也选择了死在顾芷手中,如此,那生生世世孤独而活的诅咒便可从此尽消,如此,顾芷才能将他永远记在心中。 36、世君半烟 「没说什么,无非就是要打断我的腿罢了。」 顾出尘三人朝顾芷缓步走了过来,而顾芷仍怔在原地,似是用着全身的气力,紧紧的抱着白钰已然冰冷僵硬的尸身,「你是故意的,是吗,你想让我杀了你,让我永远忘不了你……」 顾出尘在一旁缓缓蹲下身来,轻唤道:「阿姐。」 顾芷深吸一口气,又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嘶哑哽咽,「出尘,我想将白钰葬在这里。」 「……」谢宁本对白钰无甚好感,更因前天狼尊之事对其怀有些莫名的愤懑,可此刻,那些莫名的愤懑一消而散,取而代之的竟是一丝同情与动容,此处正是顾芷肉身的埋骨之地,若将白钰葬也在这里,他二人虽不能生同衾,倒也算是死同穴了。 顾出尘皱着眉,开口道:「阿姐,你对他……」 「……」顾芷沉默了好半晌,才道:「我虽恨极了他,但这么些年,若说没有一丁点儿感情,也是假的。」 顾出尘点了点头,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了。」 二人将白钰的尸身在顾芷墓冢旁安葬好,又立了个碑,上刻『白钰之墓』,顾出尘道:「阿姐,我们走吧。」 顾芷摸了摸自己的墓碑,又摸了摸白钰的墓碑,「走吧。」 二人正转身,谢宁上前道:「顾姐姐,你能带我们去见昭华师叔吗?」 顾芷闻言一脸疑惑,问道:「师叔?昭华是你师叔?」 谢宁抿了抿嘴,颔首道:「晚辈谢宁,两百年前正是离尘真君的亲传弟子,按理说,我也该叫顾姐姐一声师叔的。」 顾出尘在旁一言不发,只是直直看着谢宁,「……」 顾芷点了点头,沉稳道:「原来如此,没曾想你我竟还有这层关系。」 谢宁道:「顾姐姐,顾师叔,你就带我们去拜访昭华师叔吧,我有太多关于师父的事情想要问他。」 顾芷嘆了口气,应道:「好吧。」 宋涯久未出声,忽得一开口,众人皆吓了一跳,「各位,莫不是把在下给忘了。」 顾出尘轻咳一声,道:「宋兄,原来你还在这儿啊。」 宋涯哭笑不得,道:「我不在这儿我在哪儿啊。」 谢宁没好气道:「你爱去哪儿便去哪儿。」 宋涯嘆气的摇了摇头,「谢兄,我带着你们四处奔走,纵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这样也太让人寒心了。」 顾芷细细打量了宋涯半晌,道:「宋兄若是不嫌弃,便与我等一道上世君山吧。」 宋涯道:「传闻世君山犹如蓬莱仙境,既然顾小姐诚心相邀,那宋某就却之不恭了。」 半烟谷与世君山遥遥相望,虽远距百里,但站在世君山绝顶却正好能眺望到整个半烟谷,想来当初傅昭华在此地创立曜灵宗,也是因此缘由。 这日,顾芷携了顾出尘、谢宁和宋涯三人来到了世君山,因顾芷手持掌门玉令,这一路畅行无阻并无封山大阵阻隔。 此刻傅昭华正端坐在大殿之中,忽觉封山大阵被人打开,拂了袖便起身往外走,遥遥见到顾芷的身影,傅昭华那终日冷若冰霜的脸竟浮上丝丝笑意,「师姐,你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就过来了?」 顾芷独自走到殿内,朝傅昭华笑了笑,「昭华,我今日是特地带了两个人来见你的。」 「两个人?」能让顾芷亲自带来见他的人屈指可数,想必不是顾出尘,就是与顾出尘相关的人。 傅昭华正想着,顾出尘就跟着走了进来,「掌门。」 傅昭华并不意外,轻唤了声,「出尘,你回来了。」 可就在下一刻,傅昭华原本淡定自若的脸庞瞬间刷的阴沉了下来,那极为刺耳的声音生生钻到了他耳中,「昭华师叔,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傅昭华双拳攥紧,银牙咬碎,恶狠狠道:「谢展宁!是你!」 谢宁早料到傅昭华会是这般反应,缓缓道:「若我所料不错,师叔你这封山大阵是专为我而设的吧。」 第66页 傅昭华转头看向顾芷,面有愠色,「师姐,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就带他这样闯进我曜灵宗。」 顾芷不知傅昭华为何反应如此激烈,垂下眸来,「……昭华,我……」 傅昭华见顾芷低下了头,又察觉自己语气不佳,忙道:「师姐,对不起,我不该向你发脾气的。」 顾出尘见场面微妙,忙开口道:「掌门,谢宁告诉我,我就是两百年前闻名天下的离尘真君,这是真的吗?」 傅昭华一愣,入鬓横眉轻敛,「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可能是离尘真君呢。」 「……」傅昭华恶狠狠的瞪了谢宁一眼,谢宁心虚的低下头来。 顾出尘见二人眉来眼去,突然换了副讳莫如深的神情,严肃无比,「昭华,其实我早就想起来了,你不用再瞒我了。」 傅昭华脸色一惊,脱口而出道:「师兄,你想起来了?」 「师兄?」顾出尘也是一惊。 傅昭华立时便察觉自己中了计,怒道:「顾出尘,你诈我。」 「对不起,掌门,我也是没有办法,只有这样你才会说出实情,看来,我真的是顾离尘……」顾出尘也没想到,他就这么一试还真让他试了出来。 事已至此,傅昭华也无法再反驳,「……」 宋涯站在殿外,冷眼瞧着殿内的人,又默默走远。 谢宁开口道:「昭华师叔。」 傅昭华勐一拂袖,怒目道:「你给我闭嘴!谢展宁,你没资格叫我师叔!」 「……」顾出尘不知两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又有着怎样的恩怨情仇,如今,也不想知道。 谢宁道:「师叔,我此番登门拜访并非为了与你辩驳当初的是是非非,我只想知道阿尘的心悸病是因何而来。」 傅昭华嗤笑一声,道:「因何而来?谢展宁,他的心悸症因何而来你不是最清楚吗,当年若非你狼心狗肺的给他下了那噬心蛊,他如今又怎会受此无端折磨。」 谢宁皱紧了眉头,双拳紧握,「噬心蛊?我何时给他下过噬心蛊?」 「……」顾出尘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原来他这毛病竟还是拜谢宁所赐。 傅昭华笑道:「呵,这种事,你还是问你自己吧。」 众人沉默半晌,还是顾芷先开了口,「昭华,你就告诉他吧。」 傅昭华长吁出一口气来,道:「当年,你可曾背偷偷给师兄下过毒?谢展宁,你以为那是什么寻常毒药吗,那毒可是你们万毒宗最狠辣最残暴的噬心蛊。」 谢宁满脸惊惧,不敢置信,「……不,不可能,那明明就不是噬心蛊,而且,我早就把解药给他了。」 傅昭华冷哼一声,「哼,你师父色令智昏的一味偏袒你,我可不是你那蠢师父。」 下毒?谢宁为何要下毒?顾出尘不知怎的越听越烦躁,越听越不安,「够了!你们说的,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一个字也不想听!阿姐,我们回家。」 顾芷向来是最懂顾出尘的,此刻他是真的恼了,「出尘。」 谢宁忍不住轻唤了声,「师父……」 顾出尘听着只觉无比刺耳,「我说过了,我不是你师父!」 谢宁一愣,又唤了声,「阿尘。」 顾芷见顾出尘不再理会谢宁,便对傅昭华开口道:「昭华,今日我与出尘便先走了,以后,我再来看你。」 以后?不知这个以后又是多久之后,傅昭华勐的朝顾芷迈出一只脚,另一只却又忽的停了下来,「……慢走,师姐。」 谢展宁正欲随顾家姐弟一同下山,傅昭华却厉声道:「谢展宁,你留下!」 谢宁停下步伐,转身问道:「师叔有何指教。」 傅昭华道:「你如何能这般恬不知耻的跟在出尘身边,当初若不是因为你,师兄会落得身死道消神魂俱散的地步吗。」 对,一切都是因为他,谢宁无从反驳,「……」 傅昭华又道:「我不管你如今在出尘身边意欲为何,你若还有半分愧疚,便去你那万毒宗将噬心蛊的解药拿来。」 谢宁喃喃道:「……万毒宗……」 傅昭华不愿再多说半句话,见谢宁出了神,又大声道:「滚!以后若是敢再踏进我世君山半步,我便打断你的腿!」 谢宁躬身道:「……师叔保重。」 等谢宁出来的时候,顾出尘仍在殿外,虽是恼他,却也不忍把他一人扔在这儿,「掌门与你说什么了?」 谢宁挤出一个笑来,「没说什么,无非就是要打断我的腿罢了。」 顾出尘见谢宁居然还在笑,转过身去,干脆懒得理他「……」 半晌,谢宁又道:「阿尘,过几日,我可能要离开一阵子。」 顾出尘一怔,问道:「去哪?做什么?」 「……」见谢宁迟迟未回话,顾出尘便挥了挥手,「算了,你要做什么岂是我能置喙的。」 「……」顾芷知道顾出尘这是又在耍小性子了。 谢宁忙上前解释道:「阿尘,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出尘继续嘴硬着,「我知道啊,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就此别过吧。」 顾芷无奈的摇了摇头,谢宁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只见顾出尘拉过顾芷就要离开,「阿姐,走吧。」 转眼间,顾出尘二人就走了老远,谢宁在后面大喊道:「阿尘,等我办完事,马上就回来找你,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第67页 37、万毒噬心 「噬心蛊早已失传数百年,无人能解。」 「噗……」忽的一声嗤笑钻入谢宁耳中,这声音熟悉的很,并非别人,正是神出鬼没的宋涯。 谢宁冷下脸来,沉声问道:「宋涯,你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去哪儿了?」 宋涯挑眉道:「我?我不过是四处瞧了瞧这里的景致,这世君山果真如传闻一般乃人间仙境啊。」 谢宁继续追问道:「当真就只是去瞧了瞧景致?」 宋涯抿着嘴点了点头,「当真。」 谢宁冷哼一声,「宋涯,我不管你有何来歷,又是何方神圣,你最好别惹我,也别让我抓到错处。」 宋涯微微一笑,道:「不敢,不敢。」 谢宁不愿再与宋涯多费口舌,转身就要下山,宋涯见他走的干脆,又跟上前问道:「谢兄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我该去的地方,不劳宋兄费心,后会无期。」谢宁头也不回说完这句话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宋涯收敛起笑容,冷不跌的换了副面孔,「后会有期……」 与顾出尘交代了,也与宋涯警告了,谢宁马不停蹄便往苗疆万毒宗赶,万毒宗坐落于屠颅岭中,其四面环壁易守难攻,几百年来,也唯有两人闯过了万毒宗的重重关隘。 只见万毒宗外赫然立着两尊偌大的恶鬼修罗像,门楼上刻五毒:蜈蚣、蝮蛇、蝎子、壁虎、蟾蜍,张牙舞爪诡异非常,外门到内门之间是一条狭长幽黑的甬道,夹道无数守卫看护,森严无比。 此刻,谢宁正负手而立于恶鬼修罗像前,他抬头看了一眼门匾,一字一字念道:「万,毒,宗。」 外门守卫瞧谢宁是一副生面孔,便飞速举起了手中长戟,「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我万毒宗地界。」 谢宁看都懒得看那看守弟子一眼,薄唇轻启,重重吐出一个字来,「滚!」 仅是一声震吼,夹道两侧的守卫便纷纷铺天盖地的倒下身来,唯有一位稍稍年长之人勉强撑着身体爬了起来,往里跑去通报,只不过这人也是谢宁故意放他进去的罢了。 那人大声叫道:「报,有人擅闯万毒宗,已破外殿结界,向内殿而来。」 内殿正中赫然坐着一位白髮老叟,一身紫袍,手握铁杖,不怒自威,「敢在我万毒宗放肆,那就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老者话音刚落,谢宁便已闯进了内殿,「你如何让我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啊?」 谢宁方一进殿,老者手中铁杖便开始铮铮作响,「就是你这黄口小儿。」 谢宁瞥了一眼那铁杖,又看了一眼说话之人,一脸不屑道:「哼,老东西,你居然还活着。」 「竖子嚣张!」,之间老者手中铁杖朝谢宁疾驰而来,可谢宁只是稍稍一个侧身便轻松躲了过去,照理说,当今世上能躲过他飞杖一击的人屈指可数,但这小子,他竟然毫不知其来歷。 铁杖盘旋一周,又急速飞回老者手中,那老者仍端坐在宝座之上,「好小子,你究竟是何人?」 谢宁低头瞟了眼腰间闪闪的银鞭,又将手覆在上面摩挲了许久,半晌,才抬头道:「反正是与你不相干的人。」 老者似是注意到了谢宁手上的动作,又恍惚见那银鞭熟悉的很,眸光一颤,道:「你……」 谢宁并未给他说话的机会,立时打断道:「我没时间与你这老头儿废话,交出噬心蛊的解药,我饶你不死。」 老者皱眉道:「噬心蛊?」 谢宁瞪大了双眼,怒目道:「对,噬心蛊!」 老者冷哼一声,嗤笑道:「哼,若你已中了噬心蛊,那便早早挖个坑等死吧。」 谢宁眼中怒气越发旺盛,吼道:「老头儿,你什么意思?」 老者站起身来,缓缓道:「噬心蛊早已失传数百年,无人能解。」 谢宁脑中『嗡』的一声巨响,像是一根绷紧已久的琴弦骤然断裂开来一般,颤声道:「数百年,是几百年?」 老者不解其意,并未作答,「……」 谢宁一双凤眼涨的通红,满眶的眼泪就要决堤而出,「说!」 其声之威,竟使得老者浑身一震,「……五百年。」 谢宁此刻早已失了神,嘴里喃喃自语着,「五百年?那两百年前我下的药果真不是噬心蛊,那他,我该怎么救他。」 「……」原来并非是眼前的小子中了噬心蛊,他这般是在为别人拼命。 老者见谢宁垂手怔楞在原地已无战意,开口道:「小子,你腰间的银鞭可是『袭风』?」 谢宁半晌未说话,开口也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不是。」这银鞭确实是『袭风』,可他却不想让老者知道。 老者如何看不出他在说谎,可见他神色如此决绝,话到嘴边也只剩了两个字,「你是……」 谢宁见他还欲追问,拱手道:「一场误会,告辞。」 「我万毒门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老者再也坐不住了,一个瞬身就闪到了谢宁身前。 只见他正欲出手阻拦谢宁,忽的从后堂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谢宁?你怎么在这儿?」 谢宁看清来人,正是他熟悉的那两张面孔,「乌兰朵,阿氤。」 阿氤叫了声,「谢宁哥哥。」 谢宁朝阿氤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第68页 老者抢先开口道:「朵儿,你认识这小子?」 乌兰朵点了点头,道:「嗯,他是我在中原结识的朋友。」 「朋友?朵儿你……」还未等老者说完话,乌兰朵又道:「谢宁,这是我爹爹,万毒门的圣主毒王。」 谢宁没有这般蠢钝,自然知道他就是万毒门圣主毒王,可他却懒得理会这些,继续自顾自与乌兰朵和阿氤说着话,「你们何时回到苗疆了。」 乌兰朵走近道:「那日你们离开顾宅后,我俩和闻秉言就一直守在那儿,可守了好几日也不见你们回来,后来闻秉言说与其三人都守在那儿,不如让我俩继续去寻那石头仙,所以我就带着阿氤又找了那石头仙一段日子,只不过还是没有任何踪迹就是了,正好我俩离苗疆不远,又赶上我的生辰,所以就顺道回来看看了。」 谢宁眉头一皱,疑惑道:「你的生辰?」 说到生辰,乌兰朵一向晴好的脸上笼下一片乌云来,「嗯,生辰……」 毒王瞧出了乌兰朵的心思,轻咳一声,「咳,朵儿。」 乌兰朵回过神来,向毒王撒娇道:「爹爹,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客人,你可不能伤害他啊。」 「……」毒王连连摇头,饶是他称霸苗疆,睥睨神州,可对这个小女儿,他却是一丁点儿办法也没有。 乌兰朵扶毒王坐下,又看像谢宁,道:「对了,顾出尘呢,他怎么没跟你在一起啊,你俩不是一向焦不离孟秤不离砣的吗?」 谢宁闻言一愣,抿嘴苦笑了一声,「他,他该是还在声我的气吧。」 阿氤问道:「谢宁哥哥,你又惹出尘哥哥生气啦。」 若是从前,阿氤说这话,谢宁定是要做反驳,可如今,他却摇了摇头,嘆气道:「是我的错。」 乌兰朵见谢宁像是蔫了根的咸菜,转念道:「那你就先别急着离开了,等我过了生辰再走如何?」 谢宁思索片刻,才点了点头,道:「……也好。」 毒王就坐在上面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哼……」 谢宁闻声瞟了毒王一眼,眼神是说不出的复杂,阿氤走到谢宁跟前,小声道:「谢宁哥哥,我们把出尘哥哥也请过来吧。」 谢宁朝阿氤勉强的笑了笑,「我倒是想啊,只怕你出尘哥哥不愿见我。」 乌兰朵在一旁灵机一笑,拍了拍胸脯,道:「谢宁,这事就交给本姑娘了。」 武陵顾宅,一如往昔,只是如今少了个叫白钰的人,顾出尘唯恐顾芷忆起过往郁郁寡欢,终日陪伴在左右,「乌兰朵的传讯蛊虫?」 顾芷见一萤光闪烁的蛊虫稳稳落到顾出尘手中,问道:「出尘,可是乌兰朵姑娘那边出什么事了?」 顾出尘将蛊虫收好,回道:「哦,阿姐,没什么大事,乌兰朵传讯说,过几日就是她的生辰了,想让我去趟苗疆,与她一道庆贺。」 顾芷笑了笑,柔声道:「乌兰朵姑娘既然诚心相邀,你便去吧。」 顾出尘摇了摇头,满脸担忧道:「可阿姐你,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顾出尘清楚的知道,顾芷如今并未真正从白钰之死中抽脱出来,表面上她虽已放下一切,可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白钰,「阿姐,要不你也同我一道去吧,你若去了,乌兰朵定会高兴的。」 顾芷摇了摇头,缓缓道:「我就不去了,这院子,我想再好好打理一番,出尘,你其实不用这么担心阿姐的,阿姐现在什么都记起来了,也有了自保的能力,你就放心去吧。」 顾出尘见顾芷意志坚决,也不好再相劝,「阿姐。」 顾芷捋了捋顾出尘的额发,笑道:「好了,听阿姐的,记得挑件女孩子喜欢的礼物带过去,毕竟是姑娘家的生辰,不能大意了。」 顾出尘点了点头,笑道:「知道了,阿姐。」 38、幽兰相生 「乌兰朵,你可曾记得你也有个姐姐?」 顾出尘与顾芷交代清楚,又挑好礼物才往苗疆赶去,而顾出尘抵达万毒宗的时候,守卫弟子仍是那一拨,「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我万毒宗地界。」 谢宁听见外门动静,便匆匆从内门走了出来,谢宁瞪了一眼守卫弟子,嗤笑一声,「你们是不是翻来覆去的就只会说这一句话。」 「……」顾出尘见到谢宁先是一愣,后又转为常态,他没想到谢宁要去的地方竟然就是万毒宗。 乌兰朵紧跟谢宁也走了出来,对着守卫弟子怒道:「他是我的贵客,统统退下。」 一众弟子纷纷言听计从的退下,「是,圣女。」 阿氤一个箭步勐地冲到顾出尘怀中,一把牢牢抱住顾出尘,「出尘哥哥。」 顾出尘摸了摸阿氤的脑袋,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暌违的笑容,「阿氤。」 乌兰朵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后又开口问道:「顾出尘,闻秉言呢,我不是给你传讯让他也过来的吗?」 顾出尘回道:「秉言说是要同宋涯去办件事。」 乌兰朵眼珠一转,嘟嘴道:「那好吧。」 等阿氤、乌兰朵与顾出尘寒暄完,谢宁才缓缓开口,「阿尘。」 「……」顾出尘看了他一眼,并未理会他。 谢宁不知顾出尘是否还将傅昭华那番话放在心上,小心试探道:「阿尘,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第69页 顾出尘挑了挑眉,撇嘴道:「生气?生什么气?气你下毒吗?」 谢宁一愣,脸上刷的失了血色,果然,顾出尘真将那些话都听了进去,「……」 顾出尘见谢宁脸色惨白,心下一紧,又马上改了口,「有什么好气的,反正我也没放在心上。」 谢宁苦笑一声,道:「是吗……」 乌兰朵觉得二人之间气氛怪异,忙打断道:「哎呀,都站在门口干嘛,进来吧,快进来。」 二人面面相觑的点了点头,闷着脸一声不吭的随乌兰朵进了内堂,毒王见着顾出尘,竟吃了好大一惊,「是你。」 顾出尘一愣,又朝毒王行了一礼,正欲开口,乌兰朵抢先道:「爹爹,他叫顾出尘,也是我在中原结识的朋友。」 毒王看着顾出尘,喃喃道:「顾,出,尘……」,他细细看着眼前这张脸,越看越觉得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 乌兰朵见毒王一直盯着顾出尘,便好奇道:「爹爹,你认得他吗?」 毒王收回眼神,正色道:「咳,不认识。」 「……」顾出尘心下好笑,这圣主毒王定又是一个把他当做顾离尘的人。 乌兰朵走到毒王跟前,紧挨着坐了下来,「爹爹要是没什么吩咐,那女儿就带他们去后堂了。」 毒王捏了一把乌兰朵的小脸,宠溺道:「去吧。」 众人随乌兰朵走后,毒王仍在思索着,过了好半晌,他才终于想了起来,这顾出尘,两百多年前也来过万毒宗,「万毒宗竟然在我手中三次被辱,石潄流……」 乌兰朵仔细将众人的房间安置好便在后院的凉亭中坐了下来,只见顾出尘拿出一个精緻小巧的食盒来,递到了乌兰朵跟前,「乌兰朵,这是阿姐亲手做的糕点,她记着你爱吃这个,交代我一定要带给你。」 乌兰朵接过食盒,打开一看,立时笑了起来,「荷花酥!是荷花酥!顾姐姐真好,竟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乌兰朵拿起荷花酥吃了一口,喃喃道:「有姐姐真好……」 谢宁眼皮一跳,问道:「乌兰朵,你可曾记得你也有个姐姐?」 乌兰朵闻言悻悻放下手中糕点,看向谢宁的脸满是愁容,眼中也似有星星点点在不断闪烁,「……你怎么知道。」 顾出尘见乌兰朵一反常态,也不知谢宁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小声唤了一句,「谢宁,你做什么。」 谢宁像是又被顾出尘揪住了错处,撇了撇嘴,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换个话题。」 乌兰朵擤了擤鼻子,大声道:「不!继续说!」 谢宁万未料到她会是如此反应,一时惊诧不已,「……」 阿氤虽然憨憨傻傻,但也发现了乌兰朵的异常,小心问道:「乌兰朵,你没事吧。」 乌兰朵摇了摇头,坚定道:「谢宁,你还记不记得你在顾宅前曾答应过我的事。」 谢宁点了点头,道:「记得。」 乌兰朵正色道:「好,既然你记得,那今天我们就把话全摊开了说。」 谢宁收敛神色,无比正经,「好。」 顾出尘与阿氤坐在一旁默默看着二人,二人间的气场似是一场大战就要一触即发。 乌兰朵率先开口道:「谢宁,你是不是我们万毒宗的人?」 只见谢宁的嘴角微不可察的抽动了一下,「要说是也不是,要说不是也是。」 「这是什么话?」乌兰朵一脸不解。 静默了半晌,谢宁才缓缓道:「我娘亲曾经是万毒宗的人,那我也算是万毒宗的人吗?」 早先顾出尘见谢宁用蛊,又见谢宁对万毒宗圣女一事知之甚详,便已猜到了一二,没曾想,事情竟是这般,「……」 乌兰朵微微一怔,声音带了些颤抖,「你娘亲是谁?」 只见谢宁深吸一口长气,正色道:「我娘,叫乌幽朵,圣女可曾听过这个名字?」 「……」乌兰朵并未回话,一双手却攥的生疼,她如何会不知道这个名字。 阿氤开口道:「乌幽朵,乌兰朵,出尘哥哥,这两个名字好像啊。」 顾出尘思索片刻,缓缓道:「幽兰……莫非,谢宁的娘亲就是乌兰朵的姐姐?」 乌兰朵睁大了双眼看向谢宁,「你是姐姐的孩子,你真的是姐姐的孩子?」 「嗯。」谢宁冷嗯一声,神色平静。 「啪嗒」一声,两颗豆大的泪珠倏地就从乌兰朵眼眶中落了下来,「……你竟然是姐姐的孩子。」 谢宁最见不得人哭,何况还是小女孩儿哭,「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别哭了,难看死了。」 乌兰朵抽噎道:「姐姐的孩子居然一直就在我身边。」 阿氤靠到乌兰朵身边,轻轻拍了拍乌兰朵的背嵴,「朵朵,别哭了。」 谢宁深吸了口气,扶额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把你弄哭了呢。」 顾出尘朝谢宁胸口轻锤了一拳,撇嘴道:「不就是你弄哭的吗?」 谢宁挨了一拳却还乐呵呵的,「阿尘,你这可真是冤枉我了啊。」 顾出尘见谢宁这会儿还跟他嬉皮笑脸的,一转头索性懒得理他。 乌兰朵抹了抹眼泪,又兀自说道:「我与姐姐本是一胎所生,起初,我是活不下来的,万毒宗圣女一代传一代,歷来只有一人,可到了我这一代,却是个双生胎。」 第70页 涉及乌幽朵之事,谢宁听的极为认真,再未嬉皮笑脸,「……」 乌兰朵看了眼无比认真的谢宁,继续道:「因我自生下来就先天孱弱,而圣女修炼之法更是险恶异常,所以前任圣女,也就是我的娘亲,决定让姐姐继承她的衣钵,当时所有人都说我活不过十六岁,可姐姐她就是不信,她苦心修炼,更是不惜犯禁,为我动用了陨生蛊。」 顾出尘问道:「陨生蛊?」 谢宁道:「陨生蛊是一种能让人长时沉眠且不会衰老的蛊术,炼制此蛊尚且千难万难,即便能炼化,可我也从未听说有人成功破解此蛊。」 乌兰朵点了点头,继续道:「我虽然长眠,却还是能感知外界的动静,我每日都听姐姐同我说话,今日学了什么,昨日又练了什么,爹爹如何苛责严厉的对她,娘亲如何整日以泪洗面,就这样,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有一天,她对我说,她要离开万毒宗,就为了一个叫谢庭云的男人。」 顾出尘看了谢宁一眼,重复道:「谢庭云……」 只见谢宁眼中慢慢染上一层薄雾,朦朦胧胧,「……」 乌兰朵又道:「我数着日子,不知又过了多久,我记得那一天,万毒宗内格外嘈杂,是姐姐,是姐姐她偷偷回来了,她带着一身伤,就为了将『流觞』给我,自那日后,『流觞』内的力量便源源不断的流到了我体内,我知道,那是姐姐炼至化境的一身蛊毒之术。」 谢宁双眼迷濛,声音低沉,「所以,娘亲将一身功法全都给了你。」 乌兰朵点了点头,道:「嗯。」 此刻,谢宁才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又哭又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顾出尘见谢宁六神不稳几欲崩溃,一把抓过谢宁的手,又传出一阵温热的内息,「谢宁。」 谢宁感受到从顾出尘掌心传过来的阵阵温热内息,心神渐渐平稳下来,「乌兰朵,你继续说。」 乌兰朵又道:「如你所说,陨生蛊从未有人破解,姐姐虽天纵英才将其成功炼制,却始终没能为我解开。」 顾出尘问道:「那你又是如何甦醒的呢?」 乌兰朵道:「若不是姐姐将『流觞』交于我,加之我又修炼了数百年,陨生蛊也不会轻易破解,我也不会甦醒。」 谢宁忽然开了口,「娘亲不是不为你解,娘亲是不能。」 「……」乌兰朵看了谢宁一眼,又道:「曾经我也恨过姐姐,为何狠心将我尘封,可后来年岁越长,我却越发懂得了姐姐的苦心孤诣,若不是姐姐,或许我早在十六岁那年就已经死了。」 阿氤突然问道:「修炼了数百年?那你不是有好几百岁了?」 乌兰朵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勐的几记粉拳就砸到了阿氤身上,「你才几百岁呢,本姑娘永远十六岁!」 39、同塌而眠 「我在,我在。」 见乌兰朵又哭又笑,谢宁也跟着打趣道:「乌兰朵,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小姨娘』啊?」 「小姨娘?」乌兰朵柳眉轻蹙,噘着嘴,气嘟嘟道:「不许叫我小姨娘,难听死了。」 听见『小姨娘』三个字,顾出尘也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小姨娘。」 乌兰朵有点气急败坏了,佯装怒道:「不许笑!你们不许笑!」 「咳。」顾出尘轻咳一声,收敛起笑容,「好了,好了,我不笑了。」 「嘁,既然你们都叫我小姨娘,那我就是你们的长辈咯,做长辈的呢,是不会跟你们这些小辈一般见识的。」 「是是是。」顾出尘连连点头称是,乌兰朵白了他一眼,又转头对谢宁说道:「谢宁,你想不想去姐姐住过的房间看看。」 谢宁眼皮勐地一跳,哑声道:「娘亲的房间?」 乌兰朵点了点头,道:「嗯,虽然爹爹从来不准我在他面前提起姐姐,但她的房间却一直都给她留着,不许任何人动。」 谢宁摇了摇头,冷声一声,「不了。」留着房间又如何,无非是自我感动罢了,当初若非毒王狠心将幽泉泉眼封印到亲生女儿体内,后来那些事或许都不会发生。 乌兰朵嘆息一声,缓缓道:「好吧,那你们便早些休息吧,明日生辰宴我再来找你们。」 乌兰朵刚走没几步,谢宁坐在亭中便叫道:「小姨娘,有酒吗?」 乌兰朵一怔,回过头来,道:「有,你等着。」 不一会儿,乌兰朵与阿氤便一人抱了一大坛酒酿来,「两大坛,够不够?」 「……」谢宁低头一笑,没有说话。 乌兰朵看着谢宁,摇了摇头,又道:「不够也没有了,阿氤,我们走。」 阿氤与乌兰朵前脚刚走,谢宁后脚便自顾自喝了起来,「阿尘,你也要喝吗?」 顾出尘眉头紧锁,一脸担忧,「我不喝!谢宁,你早就知道乌兰朵和你的关系了是吗?」 谢宁摇了摇头,半眯着眼,「我也是猜的,只不过没想到竟被我给猜对了。」 不过一炷香时间,谢宁就已喝的两颊绯红,顾出尘一把夺过谢宁手中的酒碗,「谢宁,别喝了。」 谢宁耳根通红,笑脸嘻嘻的,「阿尘,你知道我是如何猜中的吗?」 未等顾出尘回话,谢宁又兀自说了起来,「其实娘亲并未与我细说过万毒宗的事情,尤其是我的祖父祖母,我只记得她与我说过她有一个妹妹,她这辈子最愧对的人就是她这个妹妹,虽然娘亲并未说过她这个妹妹的姓名,但自我在武陵城见到乌兰朵的第一眼时便有了这个猜想。」 第71页 顾出尘点了点头,道:「嗯。」 谢宁咧了咧嘴,道:「她们实在长得太像了。」 顾出尘声音更轻柔了些,「嗯。」 一坛酒下肚,谢宁也觉得晕晕乎乎起来,脸上又像在笑又像在哭,「娘亲终于不用愧疚了……」 顾出尘伸出手来,顺了顺谢宁的背嵴,声音极为温柔,「嗯。」 谢宁怔怔望着顾出尘,撇了瞥嘴,似是在极力忍耐,「你『嗯』什么啊?」 顾出尘看着谢宁睫羽微颤眼角通红,心口忽的一紧,竟主动将醉醺醺的谢宁揽入了怀中,「谢宁,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在我面前哭,不丢人。」 谢宁早已蓄满眼眶的泪珠瞬时便如决堤洪水般迸发了出来,也只有在顾出尘怀中,谢宁才能这般卸下所有防备所有伪装,「阿尘,阿尘……」 从未有人在顾出尘怀中如此放声恸哭过,他不想听见这哭声,不愿听见这哭声,这哭声似银针般一下一下刺的他心口阵阵抽痛,「我在,我在。」 不知谢宁哭了多久,直到哭的筋疲力尽,才一头栽在顾出尘的怀中睡了过去,顾出尘原是想把谢宁送回房就离开,可谢宁即便睡着,眼泪竟还是流个不停,顾出尘轻拭过谢宁哭的快要皲裂的脸,满眼都是疼惜,「谢宁,你这样,让我怎么放你一个人在这儿呢。」 顾出尘方把被褥盖好,谢宁便忽地一把抓住了顾出尘的手腕,「爹,娘,别走,别走……师父,别走……」 顾出尘心口一沉如压着千斤巨石,满脑千思万绪也如一团乱麻一般,他不明白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师父不走。」 谢宁即便睡着,力气也大的很,顾出尘被他抓的久了,手腕不免有些吃痛,夜幕渐深,顾出尘守在床头,不知何时竟也睡了过去。 翌日晌午,乌兰朵来叫他二人赴宴,先是去了顾出尘的房间,久敲不应,又见房内被褥整整齐齐根本没有动过,「嗯?顾出尘人呢?」 阿氤伸着脑袋,问道:「出尘哥哥不在里面吗?」 乌兰朵摆了摆手,道:「放心,丢不了,咱们先去叫谢宁吧。」 阿氤点了点头,道:「嗯。」 乌兰朵敲了敲房门,叫道:「谢宁,你在里面吗?谢宁?奇怪,怎么也没动静啊。」 阿氤眨着圆熘熘的大眼,说道:「朵朵,进去看看吧。」 乌兰朵睫羽微微一颤,问道:「你叫我什么?」 阿氤道:「朵朵啊,你不喜欢吗,你不喜欢的话,我就还是叫你乌兰朵好了。」 乌兰朵忽的朝阿氤粲然一笑,挑了挑眉,道:「不,我喜欢,以后,你就叫我朵朵吧。」 阿氤伸手挠了挠脑袋,憨憨笑着,「嘻嘻,好,我们进去吧。」 话音刚落,阿氤就倏地推开了房门,「谢宁哥哥,起……床……」 房门大开,乌兰朵在门外将眼前画面看了一清二楚,此刻,顾出尘与谢宁正紧紧的搂在一起大被同眠,「他们,他们俩……」 阿氤先是一愣,随即赶紧关上房门,又将乌兰朵也往外拉扯,「我们出去,先出去。」 乌兰朵轻甩开阿氤的手,嘟囔道:「哎呀,我知道,你别拉我。」 门外动静弄得大了些,顾出尘便慢慢醒了过来,现下,谢宁刀削斧凿的清俊面容就在咫尺之间,顾出尘惊的勐坐起身来,又忙低头看了看被子里的衣物,见自己穿戴齐整,长吁出一口气来,「我,我怎么睡着了……」 谢宁也被顾出尘的动作给惊醒,半睁着迷濛的双眼,语气慵懒无比,「阿尘?」 顾出尘忙起身下床,「……昨晚,你喝多了,我送你回房休息,然后,然后……」 谢宁见顾出尘慌手慌脚宛若一头惊惶失措的小鹿,一时竟忍不住想要逗弄逗弄他,「阿尘,你坏死了,昨晚竟然那样对我。」 顾出尘被他一逗就更慌了,「坏?我,我做什么了吗?」 分明是谢宁喝多了酒,怎么反倒像是顾出尘断了片,谢宁强忍着笑意,「阿尘,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顾出尘立时伸手摸了摸脸,羞赧道:「谁,谁脸红了,你眼睛有问题吧。」 谢宁起身一把拉过顾出尘脸上的手,又覆到自己脸上,四目相对,满眼尽是宠溺,「你帮我看看我眼睛有没有问题?」 谢宁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更是让顾出尘应对不暇起来,一张脸也越发绯红滚烫,谢宁盯着眼前娇艷欲滴的人,小声嘀咕了句,「还不承认你脸红了吗?」 顾出尘被谢宁盯的心头狂跳,急急忙忙抽出手来,红着耳根低着头,「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谢宁见顾出尘这幅羞涩的模样,心中便愈发激动不已起来,双唇凑到顾出尘耳边,轻声道:「真的没有吗?阿尘,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像个蜜桃一样,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顾出尘唿吸一顿,心口竟漏了一拍,再让谢宁这么说下去,指不定还会蹦出什么更放肆的话,「快,快滚出来。」 只见顾出尘飞快奔了出去,谢宁忙追上前来,嬉皮笑脸道:「等等我啊,小蜜桃。」 顾出尘回过头勐地瞪了谢宁一眼,「你闭嘴!」 乌兰朵见二人你追我赶的跑了出来,轻咳一声,戏嚯道:「终于捨得出来了,昨晚睡的好吗?」 「噗……」阿氤回想起方才的画面,一个没忍住便笑出了声。 第72页 顾出尘蹙起眉来,问道:「阿氤,你笑什么?」 阿氤连连摆手道:「没有啊,我没笑啊。」 见阿氤憋不住笑,乌兰朵也不禁笑了起来,谢宁学着顾出尘的口气,问道:「小姨娘,你笑什么?」 乌兰朵瞬时收起笑容,噘嘴道:「都跟你说了别叫我小姨娘。」 谢宁耸了耸肩,挑眉道:「可你确确实实就是我小姨娘啊。」 乌兰朵眼珠一转,问道:「谢宁,爹爹知道你的身份吗?」 只见谢宁忽的就冷了脸,言语间毫无感情,「我没告诉他,你也别说。」 乌兰朵诧异道:「为什么?」 谢宁咬了咬牙,道:「为什么?为他不管亲生女儿死活,不闻不问。」 「……」乌兰朵无从反驳。 顾出尘见二人面色凝重,忙转移话题道:「乌兰朵,这是我送你的生辰贺礼,还是阿姐帮我挑的呢,她说女孩子都喜欢这个。」 乌兰朵接过贺礼,是一盒七彩琉璃匣子装着的胭脂,「谢谢,我很喜欢。」 只见阿氤跑回房又拿出一束花来,「朵朵,送给你。」 乌兰朵接过花束,歪了歪脑袋,「你就送我这束野花啊?」 阿氤一脸委屈,「我可是摘了很久的,你不想要就还给我吧。」 乌兰朵一个侧身,笑道:「我要,谁说我不想要了。」随即,又看向谢宁,「谢宁,你的贺礼呢?」 谢宁叉着双手,挑了挑眉,「我?我事先可不知你要过生辰,所以什么都没准备哦。」 「哼。」乌兰朵瞪了谢宁一眼,又闷哼一声。 谢宁眼珠一转,笑意,「不对啊,我不是早就送了你一份大礼了吗。」 乌兰朵眨了眨眼睛,狐疑道:「什么大礼?」 只见谢宁拍了拍胸脯,道:「白捡了这么大一个侄子,还不算大礼吗,小姨娘。」 乌兰朵咂舌一声,「胡扯八道。」 「噗。」顾出尘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惯会戏弄人这一套。」 谢宁几乎要将脑袋歪倒在顾出尘肩上,「哪一套?」见顾出尘不理睬,又将嘴唇凑到耳边,「我何时戏弄过你,我对你从来都是真心真意。」 谢宁粗重鼻息就重重打在顾出尘耳边,顾出尘惊的浑身一震,又勐地挪开步子来,「离,离我远点。」 40、生辰宴饮 「谢宁,你放肆!」 午时已过大半,四人还迟迟未赴宴,毒王遣了弟子前来通报,「圣女,圣主已在宴厅等候多时,该赴宴了。」 乌兰朵朝那人摆了摆手,道:「知道了,这就去。」又转头对三人说道:「走吧,大伙儿可都在等我们呢。」 乌兰朵带着三人来到宴厅时,厅内已熙熙攘攘坐满了万毒宗门人,上至长老下至门仆,尽数在场,乌兰朵方一落座,众人便齐声跪贺道:「恭贺圣女生辰大喜,千秋百代,万毒无疆。」 乌兰朵抬了抬手,道:「起来吧,今日不分大小,不论尊卑,诸位尽情欢笑。」 今日的万毒宗,一改往日肃杀阴鸷的气氛,宗内众人不论身份地位,推杯换盏打成一片,无比和谐。 有位年纪较轻的弟子开口道:「圣女,您还没给我们介绍您这几位朋友呢。」 乌兰朵放下手中杯盏,道:「阿氤,你们应该都认识了吧,这位是谢宁,这位是顾出尘,都是我的挚交好友。」 不知又是哪位弟子开了口,「阿氤小兄弟我们当然认识,他不就是您带回来的童养夫嘛。」 阿氤坐在顾出尘身旁,歪头问道:「童养夫?出尘哥哥,什么是童养夫啊?他们是在说我坏话吗?」 顾出尘掩嘴笑了笑,耳语道:「不是,他们是在夸你呢。」 谢宁瞟了顾出尘一眼,笑道:「出尘,想不到你也会开玩笑啊。」 顾出尘挑了挑眉,道:「哼,你想不到的多了去了。」 谢宁笑得眉眼盈盈,「哦?那我可要再多仔细瞧瞧才行了。」 「……」顾出尘一时哑口无言,论油嘴滑舌,他永远比不过谢宁。 乌兰朵勐地站起身来,气急败坏道:「胡说八道,是谁说的,站出来!」 阿氤道:「朵朵怎么又发脾气了?」 乌兰朵瞪了阿氤一眼,呵道:「你闭嘴。」 「咳。」毒王轻咳一声,沉声道:「好了,都别闹了。」 众门人道:「是!」 谢宁瞥了毒王一眼,又迅速移开了目光,「……」 毒王对谢宁一直颇为在意,开口道:「谢宁,你师出何门,父母是谁?」 谢宁直直对上毒王锐利的双眼,毫无惧色,「无父无母,无师无门。」 乌兰朵正欲开口,「爹爹,其实,谢宁他……」谢宁便打断道:「怎么,我竟不知堂堂万毒门圣主毒王还有调查他人门户的爱好。」 毒王眼皮一跳,面有愠色,「……」 顾出尘抬起手肘轻戳了谢宁一把,耳语道:「谢宁。」 毒王面上仍是不悦,又道:「谢宁,能否将你腰间的银鞭借本王一观。」 「不能。」谢宁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万毒门一众弟子齐齐站起身来,怒指谢宁,「谢宁,你放肆!」 「放肆又如何?」谢宁全然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他连毒王都不怕,更何况是这些门徒。 第73页 「都给我坐下!」只听乌兰朵一声怒喝。 众人尽皆偃旗息鼓,谢宁看在乌兰朵的面子上,也未再多话,「……」 乌兰朵又道:「好好的生日宴,都被你们给毁了。」说完便起身往外走。 谢宁等人紧随其后也走了出去,谢宁追上乌兰朵,道:「小姨娘,别生气啊,今天可是你生辰大喜。」 只见乌兰朵做了个鬼脸,笑道:「我没生气啦,我是故意的,你不是不想待在那里吗。」 谢宁一愣,笑道:「多谢小姨娘体恤。」见乌兰朵不说话,谢宁又道:「小姨娘,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乌兰朵问道:「什么地方?」 谢宁道:「跟我来就知道了。」说完便一手拉了乌兰朵,又一手拉了顾出尘,顾出尘手中一紧,问道:「我也要去?」 谢宁好看的笑着,「你自然要去。」 乌兰朵回头道:「阿氤,你也来。」 谢宁打量了阿氤一眼,思索半晌才道:「阿氤也来吧。」 只见谢宁带着众人就往屠颅山方向走了去,绕过万毒山,又到了一座荒山,谢宁道:「就是这儿了。」 乌兰朵环顾了四周一眼,问道:「这儿?这儿不就是屠颅山附近的一座荒山吗?」 沉默半晌,谢宁才开口道:「这座荒山便是我儿时与娘亲待过的地方,我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兰花坳。」谢宁边说边带着众人往里走去,走了约莫一炷香,又穿过一层结界,结界之后赫然是一座老旧却精緻的竹楼,「到了。」 乌兰朵打量着眼前的竹楼,颤声道:「这儿就是姐姐生活的地方。」 顾出尘分明是第一次见这竹楼,可不知为何却觉得莫名的亲切,垂头自语道:「我好像来过这里,是什么时候呢……」 谢宁听见顾出尘的低语,眸光一颤,声音嘶哑,「阿尘,你想起来了?」 顾出尘抬起头来,目光对上谢宁,谢宁眼中一片星河闪耀,「抱歉,又让你失望了。」 谢宁见顾出尘深色落寞,忙摇头道:「阿尘,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出尘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我知道。」 二人静默半晌,还是阿氤开口才打破了僵局,「里面好干净啊。」 众人闻言,也走了进来,谢宁剑眉一拧,沉声道:「怎么可能,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顾出尘伸手在桌上抹了一把,是未干的水渍,「你们看。」 乌兰朵道:「还有别人来过?」 谢宁摇了摇头,皱眉道:「除了你们,应该再没有别人知道这儿了,而且,这结界也不是轻易什么人都进得来的。」 顾出尘在屋内四处查看了一番,又道:「看样子,那人似乎很爱惜这间屋子,应当是友非敌。」 谢宁思绪飞转,一时之间他还真想不出来这个人会是谁,「……」 只见阿氤又跑向了屋外,大声叫着,「这儿有个好大一个的池塘。」 谢宁走了出来,道:「这是我爹开闢的鱼塘,从前,我们一家三口就时常在这儿垂钓。」 乌兰朵忽的面色一变,问道:「谢宁,姐姐的墓冢在哪儿?」 谢宁深吸一口气,道:「娘亲只有一副衣冠与我爹葬在一处。」 乌兰朵问道:「只有一副衣冠是什么意思?」 谢宁面色铁青,一副银牙欲要咬碎,「娘亲她,并没有尸骨。」 乌兰朵一脸不可置信,勃然大怒道:「什么?没有尸骨,谁干的,是谁干的?!」 谢宁牙关咬的嘎嘣直响,双手握拳,力气大的恨不得将指甲都嵌进肉里,「……」 顾出尘走到谢宁身边,默默握住了谢宁攥紧的拳头,「……」 谢宁转头看了顾出尘一眼,又转头对乌兰朵道:「年纪大了,记不清了。」 乌兰朵知道谢宁是在与他打马虎,正欲开口追问,却被顾出尘抢了先,「谢宁,我们来钓鱼吧。」 乌兰朵拧眉道:「钓鱼?」 顾出尘点了点头,阿氤附和道:「阿氤要钓鱼。」 谢宁长吁出一口气来,摇了摇头,笑道:「好,我去拿渔具。」 谢宁虽久不来此处,可对这屋内的布置陈设却一清二楚,只见他从屋内翻找出渔具递给众人,四人兴致勃勃地钓着鱼,乌兰朵抬着钓竿好半晌也不见有动静,抬的累了,嘟囔道:「谢宁,这池塘到底有没有鱼啊。」 谢宁环着双手,点了点头,道:「当然有了。」 话音刚落,顾出尘便钓了一条上来,「真的有,乌兰朵,你看。」 阿氤在一旁连连拍手,「出尘哥哥好厉害。」 乌兰朵急的一跺脚,气唿唿道:「哼,我也能钓上来。」 众人在这欢声笑语中惬意的度过了半日,仿佛只要沉浸在这垂钓之乐当中,便能短暂的忘却所有一切不开心的事情。 半日的时间,乌兰朵渐渐从生疏摸到了门路,众人一起也算收穫颇丰,谢宁看着钓上来的鲜鱼,提议道:「阿尘,想吃烤鱼吗?」 顾出尘见谢宁也渐渐乐在其中,总算是达到了他原本的目的,笑道:「好。」 竹楼内正好有一个砖瓦堆砌的火坑,众人拾了干柴,便架起了火堆,乌兰朵见谢宁从宰杀到炮制皆是得心应手,忍不住称赞道:「谢宁,你这烤鱼的功夫还不赖嘛。」 第74页 谢宁烤着鱼,手中还不忘时时翻转,「都是小时候做习惯了的。」 「阿尘,你尝尝。」只见谢宁第一时间就将烤好的鲜鱼递到了顾出尘手中,「小心烫。」 顾出尘迟疑地接过谢宁手中烤好的鱼,磕磕巴巴道:「……我知道。」 谢宁又道:「阿氤,你的,小姨娘,你的。」 阿氤与乌兰朵双双接过烤鱼。 「真好吃。」 「嗯,确实不错。」 顾出尘见两人吃的狼吞虎咽,忍不住笑道:「慢点儿,又没人跟你们抢。」 谢宁也在一旁笑着,于他而言,这间屋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热闹好听的笑声了。 可下一瞬,谢宁便忽的停住了笑声,脸色勐地一变,伸出一只手来,「嘘!」 乌兰朵见状,警觉道:「怎么了,谢宁?」 只见谢宁旋即起身,对着屋外厉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给我滚出来!」 41、花怜锦心 「好笑,我是这儿的主人!」 屋外忽的响起一阵沉稳的男声,「你们又是什么人,该滚出去是你们才对。」 谢宁飞身向外,打量了男子一眼,又冷笑一声,「好笑,我是这儿的主人!」 男子身穿朱色锦袍,生的几分雌雄莫辨,那人见了谢宁,竟是浑身一惊,「……你是……」 「……」谢宁被他看得直发憷,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朱袍男子问道:「说,你与谢庭云是什么关系!」 屋内三人听见动静也跟着走了出来,乌兰朵喃喃道:「谢庭云……」,这不就是乌幽朵时常跟她提及的那个名字吗。 谢宁拂袖冷哼一声,「哼,你问我,我就得回答吗,你以为你是谁。」 朱袍男子见谢宁骄矜倨傲的很,一言不合便要与他动手,「不说,就打到让你说!」 只见谢宁嘴角飞出一抹邪笑,「哼,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二人都是赤手空拳并未亮出神武,全凭一身修为法术拼死相搏。 顾出尘在一旁瞧着,此人修为并不在谢宁之下,「谢宁,小心!」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乌兰朵可不管这人有多厉害,她才刚认了谢宁这个侄子,决不能让人随便欺负他,「不许打他!」乌兰朵一声歷喝也加入了战局。 谢宁与乌兰朵二人联手,那人竟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见谢宁祭出『戮魂』剑,就要向那人砍去,「乌兰朵,闪开。」 乌兰朵悻悻退出战局,而那人在见到『戮魂』剑的一剎那,身形步伐竟瞬时迟钝了下来,「戮魂剑?,『戮魂』怎么会在你手里?你究竟是谁?」 谢宁也是一顿,这人竟识得戮魂剑,「打赢了我就告诉你。」 朱袍男子身形步伐越发拖沓懒怠,分明一副不想再与谢宁抗衡的模样,「……」 顾出尘瞧出那人无意再战,大喊出声道:「谢宁住手,别打了!」 顾出尘见谢宁越战越勇,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一个飞身便落到了二人中间,「我让你们别打了!」 谢宁剑势兇勐,『戮魂』剑光差点就落在了顾出尘身上,谢宁勐的收剑入鞘,大吼道:「顾出尘,你疯了吗,这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谢宁这还是头一次对顾出尘这般大声说话,顾出尘着实被吓了一跳,半晌才缓过劲来,「谢宁,别打了。」 「哼。」朱袍男子收起周身护体真气,闷哼一声。 顾出尘朝那朱袍男子行了一礼,恭敬道:「这位……前辈,这竹楼想必是您在打理吧。」 朱袍男子瞧了顾出尘一眼,赞许道:「你这后生倒还算有点眼力。」 谢宁见那男子态度冷傲,又欲上前争辩,顾出尘一把拉住谢宁,又道:「如此说来,竟都是一场误会,大家都是自己人。」 谢宁恶狠狠道:「谁和他是自己人。」 朱袍男子见顾出尘说话得体,也愿意与他多说两句,「哦?自己人?」 阿氤道:「这儿是谢宁哥哥的家。」 朱袍男子瞥了阿氤一眼,问道:「小娃娃,你说他姓『谢』,这儿是他的家?」 阿氤迎上男子审视的目光,丝毫不觉畏惧,「是啊。」 朱袍男子脸色忽的一边,颤声道:「你难道是主上的儿子?」 「主上?」谢宁一脸警觉的看着那人。 只见他蓦地朝谢宁单膝而跪,「少主!」 如此,谢宁就更是不解了,方才二人还打的如火如荼难捨难分,这会怎的又对他这般恭敬起来,「你这是做什么,谁是你少主,我可不认识你。」 朱袍男子沉声道:「不怪少主不认识我,当年若非我负气离开主上,也不至于与主上再见无期。」 谢宁拧着眉头,言语间尽是烦闷,「你先起来。」 「是。」男子闻言便站起了身,谢宁又道:「既然你叫我少主,那我为何从未在魔……故乡见过你。」 男子顿了片晌,垂眸道:「近乡情怯罢了。」 乌兰朵一歪头,好奇道:「近乡情怯?」 谢宁看向乌兰朵,摇了摇头,「小姨娘。」 男子瞥了乌兰朵一眼,问道:「你是乌幽朵的妹妹?」 乌兰朵一愣,颔首道:「是。」 只听男子低声呢喃着,「像,像极了。」 第75页 「是吗?我们长得很像吗?」乌兰朵听那人说她长得像乌幽朵,一时欣喜不已。 顾出尘见天色渐渐暗淡,开口道:「好了好了,大家都别站在外面说话了,去里面坐吧。」 一伙人进了屋,谢宁问道:「这儿一直都是你在打理?」 男子点了点头,道:「是,毕竟这儿是主上的家。」 提及谢庭云,这人眼中便尽是柔和,从前,谢宁以为除了他自己,魔宫便再也没有人记挂父亲,看着眼前人,谢宁语气不知不觉缓和了许多,「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谢宁陡变的态度,让男子怔了半晌,片刻才回道:「少主,属下花怜锦,不敢自称前辈。」 谢宁一字一句道:「花,怜,锦?花怜锦?我知道这个名字。」 花怜锦瞬时睁大了双眼,问道:「你知道?」 谢宁点了点头,道:「嗯,我爹从前就时常提起你,他说你是他最得力的下属,也是最好的朋友。」 花怜锦嘴角一抿,脸上露出一抹似喜似悲的笑容来,「是吗,最得力的下属,最好的朋友……」 谢宁见花怜锦愣了神,唤了声,「前辈?」 花怜锦回过神来,正色道:「少主莫要再叫我前辈了。」 谢宁思索片刻,颔首道:「既然你是我父亲的好友,那我便叫你一声花伯伯吧。」 「花伯伯……」花怜锦喃喃重复着,「花伯伯,花伯伯好。」 谢宁看向花怜锦,问道:「花伯伯,你对我爹娘的事情知道多少?」 花怜锦嘆了口气,摇头道:「我对他们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 「……」谢宁脸色一暗,垂下头来。 花怜锦见谢宁耷拉着脑袋,不忍他如此模样,又道:「想来你爹娘的死因与地戾之气脱不了干系。」 乌兰朵一听见这四个字,便勐地站了起来,「地戾之气?」 这四个字,顾出尘也已听过多回,「地戾之气……」 阿氤见众人皆面色凝重,卧在一角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花怜锦将他所知的关于地戾之气的事情,与谢宁一一说来。 万毒宗,屠颅山。 花怜锦看着谢庭云,问道:「主上,你当真要留在这里?」 谢庭云点了点头,道:「当真,幽朵身负泉眼,我要在这里陪着她。」 花怜锦厉声道:「可主上,泉眼之事你知情不报,就不怕天狼尊责罚吗。」 谢庭云反驳道:「可若将此事报与父君知晓,那幽朵与她腹中孩儿便会性命不保。」 花怜锦哑口良久,想了一堆劝说之语,可话到嘴边却只有两个字,「……庭云。」 谢庭云嘆了口气,道:「怜锦,其实我与幽朵早已商量好了,若幽朵能平安诞下麟儿,我们便会将泉眼转移到孩子体内,届时,泉眼就会与他体内狼毒互为牵制,如此,既能保他一命,又能镇压幽泉。」 花怜锦缓缓道:「原来,你早就把什么都想好了。」 「……」谢庭云并未接话,花怜锦又道:「谢庭云,你既已不在魔宫,那我,便也不用再回那腌臜之地了。」 见花怜锦转身就要走,谢庭云忙问道:「怜锦,你要去哪儿?」 花怜锦干笑一声,道:「天大地大,去哪儿都好,只要不日日看着你……」 谢庭云如何不懂花怜锦话里的意思,可他却不能做任何回应,「……」 花怜锦深吸了口气,笑道:「好了,我走了,若你日后还需要我,传唤一声,我……呵,罢了……」话还未说完,花怜锦便转瞬消失在了谢庭云的视线之中。 谢庭云在原地驻足良久,口中喃喃念着二字,「怜锦。」 花怜锦将他所知之事说完,又问道:「少主,那泉眼可还在你体内?」 谢宁一脸不解,反问道:「泉眼?什么泉眼?」 花怜锦一愣,问道:「你不知道?」 谢宁皱了皱眉,道:「花伯伯,你说的泉眼是什么?」 花怜锦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少主,你可曾听说过幽泉。」 顾出尘问道:「幽泉?」 谢宁摇了摇头,道:「不曾听说。」 花怜锦道:「幽泉诞于三界初始的戾邪阴浊,其泉眼之中的地戾之气最是狠辣无比,一旦地戾之气外泄,三界生灵便会面临一场生死浩劫,而若放任外泄的地戾之气肆意蔓延,泉眼爆发之日便是毁天灭地之时。」 谢宁道:「你是说,那幽泉泉眼就在我体内?」 花怜锦点点头,道:「没错。」 听了这番话,谢宁便什么都懂了,难怪当年魔宫的人会找上他,难怪他体内一直都有一股奇怪的乱流,「原来如此……」 顾出尘见谢宁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问道:「谢宁,你怎么了?」 谢宁扯了扯嘴角,深深的注视着顾出尘,「没事。」 谢宁又看向花怜锦,道:「花伯伯,你继续说。」 花怜锦道:「你爹娘之所以将幽泉泉眼封印在你体内,一则是为了阻止泉眼爆发,二则也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 谢宁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花怜锦又道:「因你先天自带霸道狼毒,又是半人之躯,所以你爹娘才有此一策。」 顾出尘问道:「半人之躯?」 第76页 谢宁轻笑一声,淡淡道:「是啊,半人之躯。」 42、大破万毒 「黄口小儿,你还入不了我的眼。」 甜水镇,半烟谷。 石潄流带着六岁的顾芷,回到了曾经与石辛夷一同修炼的地方,「芷儿,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 顾芷望着石潄流,奶声奶气道:「家?」 一个六岁女童,一夜遭逢灭门,『家』这个字对她来说,既陌生又残忍,石潄流望着眼前的女娃娃,轻声道:「对,家。」 顾芷也呆呆看着石潄流,自从闻人一族灭门以来,除了她表兄顾问荆,就只有眼前这个人对她最好,「师父,芷儿饿了。」 石潄流摇了摇头,道:「芷儿,我不是你师父,你有闻人一族家传绝学,不必拜我为师。」 顾芷疑惑道:「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呢?」 石潄流若有所思的忖度了半晌,才道:「以后,你就叫我义父吧。」 顾芷呆呆的点了点头,娇滴滴的唤了声,「义父。」 「乖。」石潄流捏了捏顾芷肉嘟嘟的腮窝,笑的一脸宠溺。 「嘿嘿……」顾芷紧紧牵着石潄流的手,傻傻的笑着。 只见石潄流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来,「芷儿,这本册子是义父从你闻人家废墟中找到的,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顾芷双手接过斑驳的册子,一字一字念道:「百、鬼、集。」 石潄流偷笑一声,道:「芷儿,不是『百鬼集』,是『百傀集』。」 「哦,百傀集。」话刚说完,顾芷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石潄流一愣,道:「芷儿饿了?」 顾芷点了点头,道:「嗯。」 「乖,义父这就给你找吃的去。」过了好一会儿,石潄流便捧了一堆稀奇古怪的果子走了回来,「芷儿,给。」 顾芷拿起一颗青黄的果子,刚咬了一口,一张小脸便瞬时缩成了一团,眯着眼,捂着牙,嘟嘴道:「义父,好酸啊。」 「是吗。」石潄流面露窘态,又道:「义父是修行之人,鲜少食五谷浊气,也不懂庖厨之道……」 果子虽然酸涩,但也是石潄流辛苦採摘而来,顾芷吃着手里的果子,边吃边道:「义父,以后芷儿做饭给你吃。」 石潄流看了顾芷一眼,小女娃双眸灿如繁星,天真烂漫可爱无比,「……」 石潄流将山谷打理干净,又点石成金,着人修了大大小小的亭台楼阁,正殿、偏殿、院房、校场,应有尽有。 这一日,石潄流将顾芷哄睡,便欲出谷,可石潄流刚出院门,顾芷便跟了上来,「义父,你要去哪儿啊?」 石潄流没想到顾芷小小年纪竟如此机敏,「义父要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不能带着芷儿。」 顾芷抓紧了石潄流的手,连连摇着脑袋,「不!芷儿也要去!」她一定要去,若连石潄流也丢下她,她就真的是举目无亲了。 石潄流看穿了顾芷的小心思,牵起顾芷的手,笑道:「好吧,芷儿,记得一定要跟紧义父,半步也不要离开。」 顾芷转瞬便笑了起来,声如银铃,清脆悦耳,「嗯,芷儿会牢牢跟着义父的。」 石潄流带着顾芷,以缩地之术瞬息就到了苗疆地界,苗疆虽有十万大山,但他的目的却只是一个屠颅山,「万、毒、宗。」 二人走在屠颅山中,顾芷忽的开口道:「义父,你听。」 石潄流低头问道:「什么?」 顾芷道:「有哭声,小孩儿的哭声。」 「的确有哭声。」二人循声走去,只见草丛之中赫然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婴孩儿。 顾芷蹲下身来,道:「义父,是个小宝宝。」 石潄流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这婴孩儿不同寻常,「……」 只见顾芷将那婴孩儿抱了起来,又脱下外裳将他裹起,「义父,我们把他带回去吧。」 石潄流思索片晌,道:「带回去?若你能全权负责,我便让你带他回去,芷儿,你能做到吗?」 顾芷坚定地点了点头,道:「我能!」 石潄流颔首道:「好,那便把他带回去吧。」 顾芷轻晃着手中的婴孩儿,笑眼盈盈,「小宝宝,以后你就是我弟弟,我就是你姐姐了。」 石潄流端详着那婴孩儿,眼神意味深长,「……」 顾芷逗了婴孩儿一会儿,又道:「义父,你给他起个名字吧。」 石潄流问道:「我给他起名字?」 顾芷点了点头,道:「嗯。」 只见石潄流琢磨了半晌,才悠悠道:「……就叫他『离尘』吧。」 顾芷喃喃念道:「『离,尘』,『离尘』,小离尘。」 顾芷又道:「义父,那他姓什么呢?」 石潄流抿嘴笑了笑,道:「既然你是他姐姐,那他便跟你姓『顾』吧。」 顾芷喜笑颜开道:「『顾离尘』,小宝宝,从今天起你就叫顾离尘了。」 石潄流轻咳一声,道:「芷儿,该走了。」 顾芷小心翼翼抱着顾离尘,应道:「来了。」 从屠颅山到万毒宗不过半炷香时间,石潄流冷眼看着眼前的宗门,眸中隐有丝丝怒气,「芷儿,我们到了。」 顾芷抬起头来,看着门匾,一字一字念道:「万、毒、宗。」 石潄流重复一声,「万毒宗!」语气之狠辣,将顾芷都吓了一惊。 第77页 守门弟子大叫道:「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我万毒宗地界。」 石潄流负手而立,沉声道:「叫乌溪出来! 守门弟子立时举起长戢,「大胆!竟敢直唿我们圣主的名讳!」 石潄流睥睨一眼,冷冷道:「你待如何?」 「拿下他!」只听守卫一声令下,百人大阵便团团将石潄流围了起来。 石潄流扫了众人一眼,嗤笑一声,「找死。」 顾芷见百来人密密麻麻地将他们团团围住,一下便慌了神,「义父……」 石潄流伸手捏了捏顾芷肉嘟嘟的脸蛋,笑道:「芷儿别怕,站到义父身后。」说完,便随手施了一个结界将顾芷圈在了里面。 百人大阵还未看清石潄流的动作,便尽数落败瘫倒在地,只听惨叫之声铺天盖地不绝而来。 「啊!!!!我的手!我的手!」 「我的脚断了!我的脚断了!」 只见这躺了一地的万毒宗门人,不是手成了石头,就是脚成了石头,即便是未石化的部分,也僵硬的一动不能动。 石潄流冷眼看着,语气淡漠,「辛夷心善,见不得我杀人,今日便留你们一条狗命。」说完,便阔步向里走去。 人未至,声先至,「你就是乌溪?」 乌溪起身道:「你是何人?竟破了我万毒宗百人大阵。」 石潄流嗤笑一声,道:「万毒宗,不外如是。」 乌溪拍案而起,怒道:「好大的口气!」 「哼。」石潄流冷哼一声,转瞬怒道:「乌溪,我问你,你为何淬鍊那般邪毒!」 乌溪一脸迷茫,疑惑道:「邪毒?什么邪毒?」 只见石潄流闭上眼来,深吸了一口气,「两年前,苗疆疫病。」 乌溪脸色勐地一变,石潄流又道:「修者皆知你万毒宗不仅炼毒一绝,炼药更是一绝,如此前所未见的疫病,你会不曾听闻?」 乌溪沉声问道:「两年前?」 「……」石潄流并未说话,一双怒目瞪的乌溪浑身打憷。 乌溪架不住石潄流锋利如炬的目光,悻悻道:「两年前,苗疆的确发过一场疫病,本王也曾极力救治,这如何与本王有关。」 石潄流冷冷道:「我虽不精于医道,却也知那疫病乃是源于戾毒,而天下间论到用毒,何人能出你乌溪其右。」 乌溪笑了笑,道:「本王权当你是一片夸赞,便不与你攀扯,若你再胡搅蛮缠,休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石潄流笑道:「黄口小儿,你还入不了我的眼。」 饶是乌溪称霸苗疆,也不过是个而立之年的凡人,面对五百年修为的石潄流,仅数招,便败下阵来。 乌溪气喘吁吁道:「阁下好身手,不知是何门何派的时名世士大能。」 石潄流信口胡诌道:「石门。」 「噗!」乌溪又勉强与石潄流过了几招,末了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石潄流狠狠道:「乌溪,你时还不说实话。」 乌溪抹了抹唇边的血迹,道:「本王所言句句属实,是阁下执意不信。」 乌溪见石潄流似是稍有松懈,一个飞身便落到了顾芷跟前,手中铁杖瞬时抵到顾芷天灵盖上,「石头仙,这个小女孩儿,你不管了吗。」 石潄流眸光一颤,怒道:「你是在威胁我吗?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 可乌溪并未动手,只是站在顾芷身边,他堂堂圣主毒王也不屑耍此等宵小之辈的把戏,「并非威胁,本王不过是想让阁下冷静冷静,说到用毒,万毒门也只是在人界称霸,你可知魔界更有奇毒。」 石潄流喃喃道:「……魔界?」 只见石潄流瞬身上前,乌溪还来不及反应,顾芷便已从杖下消失,「我姑且信你今日所言,日后若你万毒门戕害无辜,我还会来找你的。」说罢,便转身欲走。 乌溪手中铁杖被握得怔怔作响,「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石潄流并未回头,脱口而出三个大字,「石头仙。」 顾芷唤了一声,「义父。」 石潄流看了看顾芷,道:「芷儿,我们走。」 顾芷问道:「义父,我们是要回家吗?」 石潄流点了点头,道:「回家。」 43、千岩首徒 「辛夷,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石潄流带着顾芷回到半烟谷的时候,顺道又採买了一应生活物资,他想好好布置这个地方,让这里看起来更有些烟火气,「芷儿,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宗门了。」 顾芷疑惑道:「宗门?」 石潄流道:「就是我们自己的门派。」 石潄流原本不过只是将此处当做落脚之地,若不是乌溪问他出自何门何派,他还从未想过要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宗门。 顾芷回想起前几日发生在万毒门的事,偷偷笑了笑,「芷儿知道,是『石门』!」 石潄流闻言一愣,也笑出了声,没曾想自己的信口胡诌,竟被这小女娃给听信了去「芷儿,『石门』不过是义父随口一说罢了,这个名字也太不雅了。」 顾芷歪了歪脑袋,问道:「那我们的宗门,叫什么名字呢?」 石潄流思忖半晌,想来他本就是一块奇石,『石门』二字倒也贴切,换个能听的名字便罢了,「……就叫千岩宗吧。」 第78页 顾芷一字一字喃喃重着,「千、岩、宗。」又对襁褓中的顾离尘笑道:「哦~哦~小离尘乖,以后你就是我们千岩宗的弟子了。」 石潄流轻咳一声,正色道:「他,也不必做我的弟子。」 顾芷疑惑道:「为什么?」 石潄流缓缓道:「他自有其修炼法门,用不着我来教他。」 「……」顾芷如今还不解石潄流所说为何,直到数百年后重活一世才明白个中缘由。 石潄流转念又道:「芷儿,『百傀集』看的如何了?」 顾芷摇了摇脑袋,呆呆道:「芷儿看不懂。」 她一个六岁大的小女孩儿,能将整本『百傀集』识文断字就不错了。 石潄流道:「不急,等你长大就看得懂了。」 顾芷点了点头,极其乖巧,「嗯。」 一叶落而天下秋,眨眼之间,已匆匆到了秋节。 这日,顾芷像往常一样抱了小离尘餵着米煳,「姐、姐姐……」忽的,襁褓中还不到半岁的顾离尘奶唿唿的叫了一声姐姐,往日里,顾芷虽时常教顾离尘叫姐姐,可寻常婴儿也都是一岁以后才能说话,顾芷一时间惊喜交加,抱着顾离尘就往潄流阁跑,「义父,小离尘会说话了,他刚刚叫了我一声姐姐!」 石潄流不慌不忙道:「……他本就非一般孩童,自然聪颖。」 顾芷笑眼盈盈道:「以后,我还要教他叫义父。」 「……」石潄流一愣,未做反驳。 不知顾离尘是不是突然开了奇窍,方听见顾芷的话,便紧随着叫出了声,「义……父……」 石潄流蓦地放下手中书卷,怔了片刻,才悠悠吐出一个字来,「乖。」 寒来暑往,岁月不居,四季轮转,须臾十年。 这日,顾离尘向石潄流问道:「义父,你何时教尘儿千岩宗的修炼心法啊。」 石潄流摇了摇头,道:「何需我来教,这十年间,你不早已悟到自己的修炼方法了吗。」 顾离尘本以为自己琢磨出的那一套功法没人知道,一时惊讶不已,「义父,你怎么知道。」 石潄流看了顾离尘一眼,道:「义父什么都知道。」 顾芷提了一笼食盒正打算给顾离尘送去,远远就听见,「阿尘,姐姐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蒸酥酪……」 见石潄流也在顾离尘房中,顾芷立马变了个神情,「义父。」 石潄流点了点头,问道:「芷儿,『百傀集』修炼的如何了?」 顾芷回道:「女儿已通读『百傀集』,只是仍有一二不解。」 石潄流轻咳一声,道:「那便继续修炼,将那不解之处给解了。」 听及此处,顾芷脸色忽的暗了下来,声音低落,「是。」 这十年间,顾芷与石潄流渐渐不再如幼时那般亲密,而石潄流也不再关心顾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问的最多事情也只有『百傀集』。 三人蓦地陷入一阵无声的寂静之中,久久未有人打破,直到外门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别跑,臭小子,站住!」 顾离尘率先开了口,「外面怎么那么吵?」 顾芷接道:「我去看看。」 「小偷,站住!」 「千、千岩宗,是千岩宗地界。」 「臭小子,有种你就别出来!」 「不出来就不出来!」 这十年间,千岩宗虽从未对外招过弟子,但在这甜水镇一带,却也是无人不知,寻常人更是不敢轻易靠近。 闯入门内的是一个穿戴还算齐整的小伙子,脸上虽脏脏兮兮的,但清俊的面容却怎么也遮不住,顾芷弯下身来,朝那小伙伸了伸手,「你没事吧。」 小伙连忙抱头逃窜开来,大喊着,「我没偷东西,你别打我!」 顾芷一惊,又轻轻走了过去,言语间尽是温柔,「我不会打你的,先跟我进来,好吗。」 小伙循着这涓涓细流般的清澈声音,窃窃看了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宛若从壁画之上走出来的九天仙女,「……」 顾芷打娘胎里本就是个美人坯子,如今正值二八佳人年华,任谁瞧了都会一见倾心。 石潄流见顾芷领了人进来,问道:「芷儿,他是谁?」 顾芷回道:「义父,他是被人赶进谷里的。」 石潄流问道:「你偷了别人的东西?」 小伙立时反驳道:「我没偷东西!」 石潄流瞧了那小伙一眼,又道:「你手里拿的是……」 小伙忙道:「是辛夷花。」 「……」只见石潄流眸光微颤,眼皮勐地跳了一跳。 顾离尘问道:「你就是偷了这个啊?」 小伙坚定道:「我没偷!这是我拿吃的换的。」 石潄流见他面黄肌瘦,似久未饮食,问道:「为何要拿吃的换辛夷花?」 小伙喃喃道:「因为我娘最喜欢辛夷花……」 顾芷问道:「那你娘呢?」 小伙静默了片刻,「啪嗒」一声便落下了眼泪,「我娘,死了。」 顾出尘又道:「那你爹呢?」 小伙抽噎道:「我爹,也死了。」 「……」原来,他也是个可怜人,如同顾芷与顾离尘一般。 一声长鸣忽的打破了寂静,顾芷掩嘴笑了笑,「我去给你拿些吃的。」 顾离尘见他全身脏脏兮兮的,说道:「去换身干净衣裳吧,我的你应该能穿。」 第79页 小伙磕磕巴巴道:「谢,谢谢。」 等小伙换好衣裳,顾芷已拿了一大堆吃食过来,「唔,真好吃,真好吃。」 顾芷笑道:「慢点儿,别噎着了。」 顾离尘问道:「你多久没吃饭了?」 小伙擦了擦嘴,道:「七,七天。」 顾芷惊讶道:「七天?!」 「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石潄流忽的开了口。 小伙答道:「我叫傅昭华。」 「傅昭华。」石潄流将名字重复了一遍。 顾芷缓缓道:「昭华,我叫顾芷,他是我弟弟,顾离尘。」 傅昭华连连点头,「嗯,嗯。」 石潄流忽然心生一念,问道:「傅昭华,你可愿留在千岩宗?」 傅昭华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忙道:「愿意,我愿意!」 石潄流道:「好,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千岩宗的首席亲传弟子。」 顾芷见傅昭华一脸怔楞,忙提点道:「还不快扣头。」 「……」顾离尘脸色一变,似有不悦。 只见傅昭华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高声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后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连额头都磕得肿了一块。 「好了,起来吧。」石潄流抬了抬手,又看了眼顾芷顾离尘二人,「昭华,他二人虽不是我的弟子,但自小就跟在我身边,算是你的师姐师兄。」 傅昭华忙叫道:「师姐,师兄。」 随后,石潄流又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我还有事与你师姐师兄相商。」 傅昭华道:「是。」 傅昭华刚走不远,顾离尘便质问道:「义父,这十年来你从未收过任何弟子,今日为何会收一个来路不明的傅昭华为徒呢。」 石潄流看了顾离尘一眼,道:「你不也是来路不明?」 「……」不错,他也是来路不明之人,又如何置喙他人。 顾芷看了顾离尘一眼,说道:「义父,我同离尘一样,也不解您的做法。」 只见石潄流深吸了口气,半晌才道:「……因为辛夷花。」 顾芷与顾离尘异口同声道:「辛夷花?」 「……」石潄流未再说话,可如此晦涩不明的回答,顾离尘更是不服起了,「弟子还是不解。」 石潄流不悦道:「为父心意已定,不用再说了。」 顾离尘又要开口,却被顾芷拦了下来,「……」 只见石潄流站起身来就往外走,可刚走几步,却停了下来,「芷儿,你跟我到书房来。」 「是。」顾芷脸色一变,跟着石潄流又到了书房,「义父。」 石潄流悠悠道:「芷儿,『百傀集』精妙无比,义父并不奢求你能全部通晓。」 「……」见顾芷沉默不语,石潄流又道:「只那『活傀』一章,你务必参透。」 顾芷闻言垂下头来,声音极其微弱,「是,女儿知道了。」 石潄流看不清顾芷的神情,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石潄流坐在书案前,眼中尽是疲惫,「辛夷,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顾芷一出书房便在外院撞见了傅昭华,她领了傅昭华来到弟子房,又将一切打理妥当,「昭华,你就住这间屋子吧,我都帮你布置好了。」 傅昭华一见顾芷便没来由的浑身紧张,「谢,谢谢师姐,师姐你对我真好。」 顾芷好看的笑了笑,「你是我师弟,我自然对你好了。」 「……」顾芷一笑,傅昭华便看的呆了,半晌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顾芷又道:「离尘就住在你隔壁,你与他年纪相仿,一定合得来。」 傅昭华轻轻唤了声,「师姐。」 顾芷问道:「怎么了?」 傅昭华磕磕巴巴吐出三个字来,「谢,谢谢你。」 顾芷又好看的笑了笑,「好了,别说傻话了,快进去休息吧。」 「……」傅昭华心口勐地一阵狂跳,暗暗在心中许下一个誓言,这一生,他都要为千岩宗而活。 44、死生契阔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你教我的。」 自乌幽朵耗尽半身修为平安诞下谢展宁以来,已辗转过了六年,这六年,谢氏夫妇一直精心调理谢展宁的身体,从未让他体内的泉眼发作过一次。 这晚,谢展宁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对着乌幽朵撒骄道:「娘亲,宁儿睡不着,你给宁儿讲个故事吧。」 乌幽朵捏了捏谢展宁红扑扑的小脸蛋,宠溺道:「好,娘亲今天就给宁儿讲一个小狼的故事,好吗?」 谢展宁乖乖掖好被脚,睁大了圆滚滚的眼睛,一副期待无比的模样,「嗯。」 乌幽朵轻拍着棉被,将故事娓娓道来,「从前有一头小狼,与他爹娘一起隐居在深山里面,日子虽过的不算富裕,可他爹娘却极其疼爱他,他呢,也很爱他爹娘,一家三口过得极其幸福快乐,可是小狼并不知道,小狼出生之时就被他爹娘在体内埋下了一颗危险的种子。」 谢展宁奶声奶气的问道:「小狼的爹娘为什么要埋下那颗种子呢?」 乌幽朵手中动作一缓,半晌才道:「因为小狼的阿爹是狼,阿娘却是人,小狼生下来就是孱弱的半人之身,而只有埋下那颗种子,小狼才有可能活下来,虽然小狼的爹娘一直都将小狼保护的很好,但那颗种子埋在他体内终有一日或许还是会生根发芽,甚至可能会伤害到他,宁儿,你说,小狼的爹娘做错了吗,小狼以后会怪他爹娘吗?」 第80页 谢展宁晃了晃小脑袋,斩钉截铁道:「小狼的爹娘都是为了让小狼活下来,他们没有做错,若宁儿是小狼,宁儿不会怪他们的。」 乌幽朵鼻腔一酸,眼眶里不知何时就噙满了泪水,「……宁儿真乖。」 谢庭云见二人在说故事,也凑了过来,笑道:「宁儿,你和娘亲在说什么故事啊,讲给爹爹听听好不好。」 谢展宁奶唿唿道:「娘亲在和宁儿说小狼的故事。」 谢庭云看向乌幽朵,轻拦住肩头,唤了声,「幽朵……」 乌幽朵侧过头来偷偷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喉中哽咽,已然说不出话来,「……」 谢庭云长吁一口气,又朝谢展宁笑道:「宁儿,听完故事就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晨起和爹爹练剑呢。」 谢展宁听到练剑,笑得开心极了,乖巧应道:「嗯。」 翌日清晨,谢庭云便带着谢展宁在院中练起了剑诀,只见谢庭云手握一把尚品仙剑,而谢展宁则拿了一把小木剑。 谢展宁歪歪斜斜学着谢庭云的身法,有模有样的挥舞着木剑,「爹爹,你看宁儿练的对不对。」 谢庭云点了点头,笑道:「对,宁儿真聪明。」 谢展宁又脆生生道:「爹爹,我何时才能用你的剑练功啊?」 谢庭云将手仙剑小心递给谢展宁,又道:「此剑名为『戮魂』,是你祖父传给爹爹的,等我们宁儿长大了,爹爹就把他传给你。」 谢展宁撅了噘嘴,疑惑道:「祖父?为什么宁儿从来没有见过祖父啊?」 「……」谢庭云脚下一顿,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也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 谢展宁见谢庭云满脸愁绪,赶紧将『戮魂』还到谢庭云手中,乖巧道:「爹爹,还给你,等宁儿长大了,爹爹再传给我。」 只见乌幽朵朝二人笑着走了过来,一把解开腰间银鞭又放到谢展宁手中,「宁儿,拿好了。」 银光闪过,刺的谢展宁好久才睁开双眼,「哇,是娘亲的鞭子。」 乌幽朵问道:「喜欢吗,宁儿?」 谢展宁拿着银鞭,勐的点了点头,朗声道:「喜欢!」 乌幽朵好看的笑着,「既然宁儿这么喜欢,那娘亲便将它送给宁儿吧。」 谢展宁一张圆脸似要笑出花来,「谢谢娘亲,娘亲最疼宁儿了。」 乌幽朵伸手摸了摸谢展宁毛茸茸的小脑袋,笑道:「此鞭名为『袭风』,因其鞭过之处如疾风奔袭而有此名。」 谢展宁睁大了双眼,听的极其认真,「『袭风』。」 乌幽朵又道:「宁儿,娘亲今日再教你一套鞭法,你可要看仔细咯。」 只见乌幽朵使出一套连环十八鞭,鞭过之处如风似雷,招招式式既悍且美既柔且刚,谢展宁看得张大了嘴,谢庭云更是如痴如醉深陷其中,从前,乌幽朵便是因这一套连环十八鞭吸引了谢庭云的目光,而后来谢庭云便再也未移开过双眼。 谢展宁蹦蹦跳跳的连连拍手,「哇,好厉害,娘亲好厉害。」 谢庭云也在一旁捧着场,「宁儿,你娘亲可比爹爹厉害多了。」 忽的,院外传来一阵老叟的低沉声音,「谢大侠,谢夫人。」 乌幽朵立时停下手中动作,收起『袭风』,又打开院外结界,「村长,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山下村落的村长,谢氏夫妇侠义心肠,自住到此处,便时时扶危济困行医救人,村里的男女老少没少受二人恩惠。 只见村长提了一大堆东西,有吃的有用的,「这是大伙儿送给谢大侠夫妇的,他们不知道这儿,只能托我来送,这些年,咱们这个荒僻的村落可是多亏了二位的照顾。」 谢庭云忙道:「村长你太客气了,那不过都是我们修者的本分罢了。」 乌幽朵附和道:「是啊,村长,此处离万毒山不远,您年事已高,以后就不要再冒险上山给我们送东西了。」 村长连连点头,「好,我知道了,小展宁,爷爷走了。」 谢庭云拱手道:「村长慢走。」 谢展宁也乖巧道:「村长爷爷慢走。」其实谢展宁是很想村长爷爷上山的,因为每次村长爷爷上山,不是给他带好吃的就是给他带好玩的,更因为除了村长爷爷,这里从不来外人,而他最想的就是多看看外面的人。 「爹,娘,好疼,好疼,宁儿好疼啊。」是夜,谢展宁体内幽泉波动,疼得辗转难眠。 「宁儿,宁儿!」乌幽朵急的浑身是汗,泪眼盈盈。 只见谢庭云小心将谢展宁扶稳坐好,又对乌幽朵道:「幽朵,别哭了,我们开始吧。」 二人齐齐施法,轮番上阵,直到后半夜才安静下来。 乌幽朵将谢展宁哄睡,又对谢庭云道:「宁儿睡着了。」 谢庭云眉头紧蹙,喃喃道:「难道泉眼真的要爆发了吗……」 乌幽朵眼中噙满了泪,哽咽道:「都怪我,都怪我。」 「怎么能怪你一个人,这是我们一同做的决定。」谢庭云轻搂住乌幽朵,满眼都是疼惜。 乌幽朵啜泣道:「如果有一天我们再也控制不住泉眼,又被人发现泉眼所在,那么宁儿他……」 谢庭云摇了摇头,道:「不会的,幽朵,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在这儿躲了六年,不都相安无事吗,何况我们还能压制住它,此处也有你我二人结界加持,不会有人发现的。」 第81页 寂静的夜,忽的响起一阵陌生且高昂的声音,「哦,是吗?」那声音,如同要将整个黑夜撕裂一般。 「谁?!」只听谢庭云大喝一声。 是谁,竟能在谢庭云与乌幽朵二人都未察觉的情况下闯入结界。 「庭云,来者不善。」乌幽朵刷的一下抽出腰间『袭风』。 只见那人现出身来,一袭雪衣虽极为刺眼,但无边黑夜之中却看不清面容,「方才听你们提及『泉眼』二字,这泉眼莫非就是幽泉泉眼。」 见二人并未回话,雪衣男子又道:「不说话我就当你们默认了,那『紫血疫』也是你们的功劳了。」 谢庭云剑眉一竖,狐疑道:「紫血疫?什么紫血疫?」 乌幽朵闻言脸色大变,难道,圣主毒王仍在炼制那戾毒,「……泉眼就在我体内,有本事你便毁了它。」 谢庭云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他万万也没想到乌幽朵竟会这么说,「幽朵,你疯了!」 乌幽朵摇了摇头,嘴角含笑,「『紫血疫』本就与我脱不了干系,这个名字还是我取的……」 谢庭云一脸不解,问道:「你说什么?」 乌幽朵缓缓道:「自从万毒门被石头仙大伤元气以来,爹爹便没有一日不想着血洗前耻,是我,是我做了爹爹的刽子手,若非爹爹从我体内提炼戾毒,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于紫血疫。」 谢庭云大声道:「不,不是你,那戾毒不是你炼的,那泉眼也不是你要的,从头到尾,你都只是一个受害者。」 「谢谢你,庭云,可为了我们的宁儿,我唯有此一搏,若是胜了,自然再好不过,若是今日战死,便让『泉眼』与我一同消失于这世间吧。」乌幽朵深深望向谢庭云,眼中带泪眸光震颤,已然做好了觉悟。 谢庭云如何不懂乌幽朵的意思,这是一个必胜之赌,无论成败,她都是赌赢的那个人。 只见谢庭云扣起乌幽朵的十指,轻声道:「幽朵,死生挈阔,与子成说,为夫绝不会让你独自一人赌这一博。」 乌幽朵也回扣住谢庭云的手来,笑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你教我的。」 雪衣男子冷眼看着,轻咳一声,悠悠道:「你们说完了吗?」 乌幽朵一抬头,便立时换上了一副决绝的眼神,「动手吧。」 雪衣男子歪头一笑,「好,今日我便灭了你这泉眼,以绝后患。」 45、白衣之乱 「不许动她!」 雪衣男子率先出招,只见他掌心空悬一瓣青莲,那莲瓣飞至空中又幻化出漫天花雨迸射而出,一片一片以雷霆之势倾泻而来。 谢庭云祭起『戮魂』,额间勐地绽出一朵殷红的狼尾花来,『戮魂』飞旋,在二人面前划出一道光界,「幽朵,小心!」 而乌幽朵早在六年前生下谢展宁时,就为转移泉眼耗尽了半数修为,后又将『流觞』交予乌兰朵,如今,曾与谢庭云旗鼓相当的乌幽朵仅剩了些许低末修为和外家功夫。 屋外打的天愁地惨,屋内谢展宁也醒了过来,他偷偷躲在门后看着,大气不敢出一声,乌幽朵见谢展宁从门后窜出了头,大叫道:「宁儿,不要出来!」 一听见乌幽朵吃力的声音,谢展宁便忍不住哭出了声,「……爹爹,娘亲……」 谢庭云听见哭声,便立时在门外施了层结界,将他护在屋内,「宁儿,进去!」 雪衣男子早就注意到了谢展宁的身影,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儿,他并不屑下手。 三人大战了不知多少回合,乌幽朵此时已然力尽不支,「泉眼就在我身上,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雪衣男子冷哼一声,道:「我没兴趣杀小孩儿,我要杀的是你。」 谢庭云瞻前顾后,如今也渐渐招架不住攻势,「不许动她!」 男子面露不悦,将漫天花雨拢成一片又瞬时化作一柄长剑,剑身铮鸣,寒光骇人,仅轻轻一挥,青绿剑芒便势不可挡地朝乌幽朵疾驰而来,谢庭云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剑芒,纵使尽了全身修为也无法阻挡,眼见青绿剑芒就要贯穿乌幽朵的身体,穷途末路之际,谢庭云一个飞身抱住乌幽朵,硬生生用后背挡在了下来,即便是死,谢庭云也剧不会让乌幽朵死在自己前头。 可那青绿剑芒并未因谢庭云的举动而停驻,一瞬洞穿谢庭云,紧接着又洞穿了乌幽朵。 「爹!娘!」一股燥动血气瞬间沖遍谢展宁全身,只听他一声吼叫,硬破开了门外的结界。 谢展宁奔到屋外,朝着雪衣男子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坏人!坏人!!!」 雪衣男子瞥了谢展宁一眼,冷冷道:「你走吧,我不杀你。」 「啊啊啊啊啊!!!」只见谢展宁拿起『戮魂』,嘶吼着就要朝那人砍去,可他不过是个六岁大的孩童,就连这『戮魂』剑身都比他要长,纵使他天赋异禀,又如何能杀得了眼前人。 雪衣男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丝毫没把谢展宁放在眼里,只见他伸出手来指了指身后的方向,「你该杀的人是他。」 谢展宁双眼通红的循着男子手指方向看去,黑暗之中竟还有一个人,一个颤颤巍巍浑身发抖的老叟,「……村长爷爷?是你!」 雪衣男子开口道:「若不是他,我也不会知道这个地方。」 第82页 「为什么?为什么?!!!」谢展宁喉中嘶哑,几乎要吼出血来。 为什么?谢展宁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什么了。 「这种忘恩负义之徒,我帮你杀了。」下一瞬,剑光飞过,那老叟便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剑身骤然离体,乌幽朵勐地喷出一口血来,「宁儿,娘就要死了,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娘真不放心啊……」 谢展宁哭道:「娘……」 乌兰朵又勐地吸了一口气,「宁儿,你一定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不要恨他们,一定要替爹娘……」话音未落,这最后一口气也到了尽头。 谢展宁跪爬到乌幽朵身边,哭喊之声响彻天际,「娘!!!」 雪衣男子隐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只见谢展宁双目猩红的回过头来,眼中是一片宛若业火红莲般的怒气,「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忽的,谢庭云也勐地回过一口气来,艰难无比地开口道:「宁儿,爹和娘,不能,再照顾你了,你千万,不要怪我们……」 「爹……」谢展宁从未像今天这般疼过,即便是爬树摔断了腿,即便是体内幽泉波动,如今,他眼耳口鼻哪哪都疼,仿佛连唿吸都是生疼的。 「幽朵,等我,谢大哥,来陪你了……」说完最后一句话,谢庭云便重重垂下了头。 「《诗经》?『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谢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啊?」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一种很美的誓言,是我对你的誓言。」 如今,他二人应了誓,真真正正『死生契阔,永不分离』了。 「爹!!!」谢展宁又勐地喷出一口鲜血来,一身衣衫都被染红了大半。 无尽的夜,无尽的黑暗,一夕之间,谢展宁便没了孩童心性。 只见谢展宁对着相拥而亡的二人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爹,娘,宁儿一定会给你们报仇的,一定!」 等谢展宁浑身颤抖的站起身时,额头、眼底、嘴角、手中,尽是鲜血,宛如一个方从十八层地狱厮杀而出的修罗恶童一般,「杀了你,杀了你……」 雪衣男子见谢展宁已然失了神志,罗袖一抬,便将谢展宁打倒在地,「小孩儿,我说了,我不杀你。」 只见雪衣男子走近跟前,一挥手,便将乌幽朵的尸身焚了个干净,连丁点骨灰都没留下,「……」 「娘……」谢展宁躺在地上,脑袋一嗡,便深深地昏死了过去。 等谢展宁再醒来的时候,已然过了整整三天,谢庭云的尸身仍旧保持着轻拥的姿势跪在原地,谢展宁艰难的匍匐爬去,喉中喑哑,生疼无比,「爹,爹,起来,起来啊……」 只见谢展宁瘦瘦小小的身躯艰难地半驮着谢庭云,驮了一日,来到一处花开之地,在那花丛深处,谢展宁正一抔一抔地刨着黄土,他就这样刨了整整一夜,两双小手刨得满是血泥,才将谢庭云安葬到这一从兰花之中。 「爹爹,这是什么花啊?」 「这是兰花。」 「那爹爹为什么要种这么多兰花呢?」 「因为娘亲的名字就是兰花啊。」 「水,水……」谢展宁在这兰花从中一躺就是三日,等他晃晃悠悠走到泉水边时,忽的,又听见一声惊叫,「啊!」 时值月圆,山脚清泉,恰有三五人群经过,「妖,妖怪!」 「哪儿有什么妖怪……」谢展宁无力地摇了摇头,此刻浑身发虚,只想喝一口清水,可他方一低头,却在泉水之中看见了一个青口獠牙的怪物,那怪物竟长的像极了他,谢展宁浑身一震,伸出手来,颤颤巍巍地摸着自己的脸,「……我的耳朵,我的眼睛,怎么会这样……怎么么会这样……」 「因为小狼的父亲是狼,母亲却是人……」忽的,乌幽朵曾经讲过的故事在谢展宁耳边迴响起来,原来,那个故事,就是他的故事,「我就是那个小狼……」 「妖怪,妖怪!」 「打死他,打死他!」 「……我不是妖怪,我不是妖怪,我是谢展宁,我是谢庭云的儿子。」谢展宁一抬头,便将那些人吓得魂飞魄散四处逃窜,谢展宁怔在原地,仰天大笑道:「爹,娘,这就是那些受过你们恩惠的人!」 再后来,山中有妖怪的传言便在山脚下的村落传了开来,自那日以后,但凡有人见了他便要杀他,「杀了那个妖怪,杀了那个妖怪!」 「我不是妖怪,我不是!」即便谢展宁每每辩解,却从未有人相信过他。 八年光阴,度日如年,直到那天顾离尘的出现,谢展宁的生命之中才又有了一抹光芒。 和光院中,谢展宁久违的做了个长长的梦。 梦中,爹娘还在,谢展宁对二人说道:「爹,娘,宁儿遇见天上的仙人了,仙人说要收我为徒。」 谢庭云笑着,「是吗,宁儿。」 乌幽朵也笑着,眼中却噙满了泪,「我的宁儿都长这么高了,宁儿,娘亲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有没有人欺负你。」 谢展宁笑着摇了摇头,「宁儿会打猎,会捕鱼,还会缝衣服,宁儿每天都在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宁儿,宁儿……」说着说着,谢展宁便泣不成声,话不成句。 第83页 乌幽朵轻轻抚着谢展宁的头髮,颤声道:「宁儿,我的宁儿,你不要怪娘亲,娘亲也想一直陪着你,一直看着你……」 谢庭云一把将乌幽朵与谢展宁二人拥住,「咱们宁儿长大了,会自己照顾自己了,如今,还有一个疼你的师父,爹和娘可以放心了。」 只见谢庭云与乌幽朵的身影越飘越远,「宁儿,我们会一直守护你,一直守护你……」 谢展宁伸出手来,大声哭喊道:「爹!娘!不要走,不要丢下宁儿!」 突然,一双温暖无比的手握住了谢展宁,「展宁,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谢展宁勐的睁开眼来,眼前是顾离尘温柔的面容,「不,是美梦。」 谢展宁曾无数次梦见过爹娘死去的场景,从前都是一场噩梦,可如今天一般,噩梦变成美梦却还是头一回,梦中有见到他如今模样的爹娘,梦外有他如今最为珍视之人。 谢展宁直勾勾看着顾离尘,像是着了魔一般。 「……师父。」 「嗯?」 「师父。」 「嗯。」 「师父……」 「我在。」 46、北垣书院 「好,即便是地狱,咱们也去闯上一闯。」 闻秉言望着眼前的门楼,问道:「北垣书院?就是这儿?」 此处位于西陲边镇,书院就坐落在这边镇最为僻静的地方,院子不大却风雅不凡。 宋涯在书院外四处环顾了一眼,这书院与他从前来时并无甚变化,只是院中冷清,萧条了不少,「若我没记错,应该就是这儿了。」 闻秉言也朝里仔细打量着,「……可这儿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院啊。」 宋涯摇了摇头,道:「……进去再说吧。」 二人在院外时就已觉此处过于安静了些,照理说这儿是书院,应有朗朗书声不绝于耳,而现今白日里却静的连山中鸟鸣都听得一清二楚,一眼望去整个书院之中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二人还未察觉到异动,一位佝偻着身子的白髮老叟便蓦地如鬼魅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二人身后,「你们是什么人?」 闻秉言只觉背嵴一凉,心头一惊便冷不丁的抓住了宋涯的胳膊,宋涯瞥了闻秉言一眼,又转身道:「老先生,这儿是北垣书院吗?」 「……」老者并未说话。 宋涯见他不反驳,又道:「那莫先生何在?」 老者悠悠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看向宋涯,「你是说莫北垣?」 宋涯不偏不倚的对上老者审夺的目光,「正是莫北垣先生。」 只见老者嘴角一抽,怔了片刻,才悠悠开口,「……莫北垣早就死了。」 宋涯不假思索道:「莫北垣死了?」 老者瞬时变了个脸色,神情极为不悦,「走!走!这儿早就不是北垣书院了!」 「……」宋涯还欲开口,老者勃然大怒道:「我让你们走!」 老者一声震怒如平地惊雷般直灌入耳,闻秉言脑袋一嗡,眉间拧成了一个『川』字,「宋兄,我们走吧。」 宋涯顿了好半晌,才随闻秉言悻悻退出书院,闻秉言问道:「宋兄,这北垣书院与石头仙又有什么关系啊?」 宋涯缓缓道:「要想找到石头仙,就必须先弄清楚莫北垣是怎么死的。」 闻秉言撇了撇嘴,不解道:「这是何意?」 宋涯又道:「早年间,石兄曾寻于此处寻一至宝,又得知那至宝就在莫北垣手中,可当年任他使劲了浑身解数也未得到那宝物,以我对石兄的了解,他对那宝物定是势在必得,如今,恐怕只有弄清楚莫北垣死后那宝物又辗转到了何处,才能以此寻得石兄踪迹。」 闻秉言皱了皱眉,道:「啊?这也太弯弯绕绕了吧。」 宋涯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谁让石兄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呢,走吧,那个老先生不简单,我们还得从他身上下手。」 宋涯刚要往里走,闻秉言就一把拉住了他,「还是让我来问吧,就你方才那态度,别人不生气才怪呢。」 宋涯自认说话还算得体的,问道:「我什么态度,有何不妥吗?」 闻秉言勐的点了点头,斩钉截铁道:「不妥。」 宋涯一愣,笑道:「是吗。」 闻秉言虽看不清帷帽之下宋涯的表情,但连日相处已渐渐越来越会揣摩他的语气,「……宋兄,你与石头仙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宋涯顿了半晌,道:「我与他是挚交好友,这不是早就与你说过的吗。」 闻秉言戏嚯道:「哦?就这么简单吗?」 宋涯轻咳一声,正色道:「闻秉言,你还想不想找石头仙了?」 闻秉言不由一愣,这还是宋涯头一次叫他全名,「想,每一日都想,阿行还在等着我……」 宋涯见闻秉言忽的阴下了脸,忙道:「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石头仙的。」 闻秉言立时换了副脸色,好看的笑着,「谢谢你,宋涯。」 此刻,老者正在院中扫着落叶,闻秉言小心翼翼走近,又深深鞠了一礼,「老先生?」 老者怒道:「你们怎么又来了!」 闻秉言轻声细语道:「老先生,晚辈并无恶意,只是想向您请教几个问题……」 老者不耐烦道:「莫北辰死了!要我说几遍你们才会明白!」 第84页 闻秉言忙道:「老先生,晚辈不是来问莫北辰的事情的,晚辈是想知道,您为何说这儿早就不是北垣书院了呢。」 老者瞥了闻秉言一眼,语气淡漠忧伤,「北垣已死,何来北垣书院……」 宋涯站在一旁,一言未发,不停地端详着眼前的老人,「……」 闻秉言又道:「那这书院如今只有您一个人吗?」 老者缓缓道:「……只有我一个人。」 闻秉言继续道:「老先生,晚辈能去拜拜莫先生吗?」 「……」老者一愣。 闻秉言又道:「老先生,在下的好友也算与莫先生相识一场。」说完,又朝闻秉言使了个眼色,「宋涯,过来啊。」 宋涯会意,马上接话道:「老先生,在下曾与莫北垣有过数面之缘,算是君子之交。」 闻秉言附和道:「是啊,老先生,您就让我们给莫先生上柱香吧。」 「……」只见老者眸光一颤,轻咳一声,低沉道:「跟我来吧。」 莫北垣的尸身就埋在书院后院,一个土坟包,一块旧木板,一如这书院的简谱,宋涯朝着墓碑鞠了一躬,道:「莫兄,宋涯来看你了。」 「……」闻秉言虽未说话,但也跟着宋涯鞠了一躬。 只见宋涯口中默念有词,手中亦掐起了咒诀,正欲一探墓中究竟,老者突然开口道:「看完了就快走吧。」 宋涯施法到一半,突然被强行打断,心下不免一惊,这老先生果然不是一般人。 闻秉言见宋涯愣在原地,又问道:老先生,晚辈还能向您请教一个问题吗?」 老者冷冷道:「什么?」 闻秉言琢磨了半晌,才小心开口,「莫北垣是怎么死的?」 老者似是突然陷入无边沉思一般,口中不停嗫嗫嚅嚅着,「……」 闻秉言唤了声,「老先生?」 老者声音极其微弱,神色亦哀伤不已 。 闻秉言追问道:「老先生,莫北垣……」 话还未说完,老者便立时打断,震怒道:「你们走,不许再踏进北垣书院一步!」 宋涯忽的开了口,「老先生,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可知莫北垣身上的宝物如今何在?」 老者听见『宝物』二字,脸上骤然青一阵白一阵起来,勃然大怒道:「滚!都给我滚!」 老者拎了扫把,连连追打,闻秉言躲的手忙脚乱,「老先生,老先生。」 宋涯飞身拉过闻秉言,摇了摇头,耳语道:「算了,走吧。」 二人再度悻悻而归,而宋涯却更加断定那老者非比寻常。 闻秉言无奈道:「那老先生为何那么大反应啊?」 宋涯摇了摇头,正色道:「那人只怕深藏不露。」 闻秉言问道:「怎么说?」 宋涯缓缓道:「闻秉言,你只见他鸡皮鹤髮,却不见他目如闪电声如洪钟吗,如此神光内敛之人,定不是一般人。」 只见闻秉言朝宋涯飞了个白眼,又呛声道:「你能注意到,我就注意不到吗?」 宋涯一愣,半晌才笑道:「呵,对不住,是我小瞧你了。」 闻秉言摆了摆手,又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宋涯瞥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指了指西落的晚霞,道:「你看。」 闻秉言立时会意道:「你要夜探被辰书院?」 宋涯并未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闻秉言思索片晌,颔首道:「好,只能如此了。」 是夜,宋涯与闻秉言悄悄潜进了北垣书院,宋涯原以为夜间的北垣书院会与白日里有所不同,可如今四下望去却是与白日别无二致,并无任何区别,甚至就连一丝一毫的法力与结界都不存在。 闻秉言悄声问道:「宋涯,这儿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啊?」 宋涯摇了摇头,皱眉道:「没有奇怪的地方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闻秉言问道:「为何?」 宋涯缓缓道:「白天我曾有意以神识窥探墓中详情,可有人却在暗中打断了我的法术。」 闻秉言问道:「你怀疑是那个老先生?」 宋涯点了点头,道:「除了他,没有别人。」 闻秉言颔首道:「那我们就再去看一看?」 宋涯道:「嗯,走。」 二人刚到墓前,老者便负手而立的站在了那儿,「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去而復返。」 「……」宋涯手中已然掐起剑诀。 老者冷哼一声,转过身来,「两个黄口小子,竟也敢窥探北垣。」 闻秉言连连摆手道:「老先生,我们并无意冒犯……」 话音未落,老者便怒道:「多说无益,你们既然进得来,就别想轻易出去。」 只见老者手中刷的飞出一根黑色的判官铁笔来,笔长七寸,通体玄光,笔墨肆意挥洒间,二人脚踩之地瞬时化作一滩泥淖黑潭,而那黑潭似有千斤引力一般不断将二人往下拉扯,丝毫不得动弹。 闻秉言挣扎了良久,可以他的修为,却完全无法挣脱这泥淖黑潭,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不断陷落,而当那黑潭淹没至胸口时,他竟使劲浑身力气勐地托举了宋涯一把,毕竟,宋涯都是为了帮他,才会惹上这无辜祸端,生死存亡之间,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让宋涯活下去,「宋涯,你要是能出去,就不要管我了!」 第85页 「……」宋涯神色一怔,不曾想数日相交,闻秉言就能如此待他,可即便有闻秉言的奋力托举,宋涯也挣不脱脚下淤泥,只见他摇了摇脑袋,笑道:「看来,我也出不去了,也罢,不如就陪你一起下去吧。」 闻秉言听了这话,索性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下去看看那里面是不是那十八层地狱。」 宋涯也开怀大笑着,「好,即便是地狱,咱们也去闯上一闯。」 47、黑水玄蛇 「腰,我的腰,宋涯,我的腰要断了。」 闻秉言与宋涯原以为下面等着他们的会是如地狱一般的景象,可现今二人落地之处,却并非熔岩炼狱刀山火海,四周萧条一片隐隐暗暗地望不到边际。 「腰,我的腰,宋涯,我的腰要断了。」只听闻秉言连声叫唤着。 此刻,宋涯整个身体正严严实实地压在闻秉言身上,只见宋涯飞速起身,窘迫道:「抱,抱歉。」 「嘶,没事儿。」闻秉言吃痛起身,揉了揉腰,又环顾了周遭一遍,抬头望了望掉下来的地方,「宋涯,你看!」 宋涯循声望去,二人头顶之处,赫然是一副天地倒悬的奇观,「北垣书院在我们上面?!」 还未等二人对眼前诡异的场面缓过神来,忽的,就有无数道长蛇般的黑烟向二人奔袭而来,如鬼似魅,唿啸生风。 这长蛇般的黑烟砍不断也打不散,没完没了,闻秉言被逼得节节后撤,「宋涯,这黑烟是什么鬼东西啊?」 宋涯这边也是应接不暇,「闻秉言,千万不要碰到那些黑烟!」 宋涯话音刚落,那无数道长蛇般的黑烟便瞬时聚成了一体,直直朝闻秉言而去,闻秉言修为本就不高,又天生最为惧怕蛇虫,如今这一条宛若巨蟒的黑烟向他滚滚而来,竟吓得连手中仙剑都掉落在地。 宋涯一个飞身落到闻秉言跟前,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闻秉言的胳膊,「小心!」 只见宋涯瞬时便在二人身前筑起了层层结界,可那巨蟒一般的黑烟攻势凌厉,竟将结界重重冲破,宋涯接了那黑烟一击,勐地后撤数步,连衣衫都破裂开来。 闻秉言见宋涯衣袍破裂渗出丝丝鲜血,慌忙道:「宋涯,别管我了!」 可宋涯偏生是个倔强之人,若他要救一个人就算豁出性命也要将他救下来,「不!」 眼见结界破碎,宋涯又从掌心幻化出一瓣青莲来,只见莲瓣空悬,瞬时幻化出漫天花雨,一片一片以雷霆之势朝那黑烟长蛇迸射而去。 闻秉言从未见过这瓣浩大的场面,一时惊的说不话来,「……」 宋涯剑眉轻蹙,喃喃道:「玄蛇,是黑水玄蛇……」 只见黑烟长蛇被裹在那漫天花雨之中不断地勐烈冲撞着,而宋涯脸上也越见吃力,闻秉言唤了一声,「宋涯。」 不知过了多久,那黑烟长蛇在空中爆裂开来,化于无形,宋涯喉中蓦地冲上一口腥甜的鲜血来,「呸!」 闻秉言见宋涯吐出来一大口血,惊道:「宋涯,你吐血了。」 宋涯摆了摆手,道:「没事儿,死不了,那东西应该暂时不会出现了。」 闻秉言垂低了脑袋,「都怪我,都怪我没用,什么都帮不上你。」 宋涯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声音轻柔,「不怪你。」 「宋涯,你别动,我给你疗伤。」只见闻秉言将宋涯抚到一颗山石旁坐好,又拿出随身的药囊来。 宋涯一挑眉,问道:「你会医术?」 闻秉言撇了撇嘴,道:「剑道不精,就只能在医道上下功夫了。」 见宋涯不说话,闻秉言又道:「宋涯,你别看我修为不高,就以为我医术不佳。」 宋涯轻笑一声,道:「我又没说什么。」 闻秉言拿着药囊,笑道:「幸好我这药囊里装的都是仙草灵药。」 「嘶……」闻秉言方给宋涯敷上草药,宋涯便忽的吃痛一声。 闻秉言一愣,忙道:「我没用力啊,宋涯,你很怕疼吗?」 宋涯一皱眉,道:「谁说我怕疼了。」 闻秉言抿了抿嘴,不解道:「那你叫什么?」 宋涯瞥了他一眼,嗫嗫嚅嚅道:「我,怕痒……」 「噗,你怕痒,哈哈哈哈,你怕痒……」闻秉言忽的捧腹大笑起来。 宋涯眉头蹙的越发深了,怒声道:「不许笑!」 闻秉言像是被戳了笑穴一般笑个不停,「哈哈哈哈……」 宋涯手中掐诀,佯装恐吓道:「再笑就封住你的嘴。」 只见闻秉言鼓着腮帮,拼命憋着笑,「我不笑,不笑,老实说,宋涯,你要是真的疼,喏,这里借给你咬。」 只见闻秉言撸起袖子就朝宋涯伸出一直胳膊来,宋涯沖他直翻了个白眼,「有病!」 闻秉言脑袋一歪,道:「哎,我可是一片好心,你怎么还说我有病呢?」 宋涯干脆闭上眼来,「闭嘴吧你,话这么多。」 闻秉言看了宋涯一眼,又道:「宋涯,你帷帽破了,把他摘了吧,我不会嫌你丑的。」 宋涯仍是阖着眼,「呵,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了,千万别被我吓到。」 闻秉言摇了摇头,道:「废话比我还多,你不摘我帮你摘。」 宋涯还来不及反应,头上的帷帽就被闻秉言摘了下来。 第86页 「等等……」只见宋涯勐地睁开眼来,帷帽之下,俨然是一副颜如舜华的面容,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风度无边。 闻秉言连连眨着眼,「哇……」 宋涯见闻秉言看傻了眼,问道:「做什么?」 闻秉言又勐地眨了眨眼,「宋涯,你不是说你生的相貌丑陋吗……」 宋涯撇了撇嘴,问道:「怎么?吓到你了?」 闻秉言小声嘀咕道:「你这哪里是相貌丑陋,分明,生的这般好看……」 宋涯脸上并无悦色,问道:「好看吗?我怎么不觉得,不过一副空空皮囊罢了。」 闻秉言一摆手,道:「嘁,你这模样也算空空皮囊的话,那我岂不是连空空皮囊都比不上了。」 「……」宋涯道一愣,闻秉言又道:「如今,我倒还要多谢那位老先生才是。」 宋涯一挑眉,问道:「何意?」 闻秉言道:「若不是那位老先生将我俩困于此处,我要何年何月才能得见你的庐山真面目啊。」 宋涯见闻秉言的双眼就没离开过自己片刻,不耐烦道:「……看够了吗?」 闻秉言怔了半晌,呆呆道:「啊?哦。」 「咳。」宋涯也觉得气氛有些微妙,轻咳一声,又道:「此处应是连着黑水玄谭。」 闻秉言问道:「黑水玄潭?」 宋涯正色道:「黑水玄潭乃是黑水玄蛇的栖息之地,而黑水玄蛇正是魔界三尊之一的玄蛇尊。」 「魔界三尊……」闻秉言问道:「那另外二尊是谁?」 宋涯看了眼闻秉言,继续道:「银狐尊、天狼尊,那银狐尊你还见过呢。」 闻秉言不由一愣,他何时见过此等人物,「谁?」 只听宋涯吐出两个字来,「白钰。」 闻秉言忍不住惊唿出声,「白钰?!」难怪他向顾出尘问及白钰,顾出尘从不多说。 宋涯深吸了口气,道:「不说他了,我们要赶紧从这儿出去。」 闻秉言点了点头,道:「嗯。」 宋涯站起身来,道:「走吧。」 闻秉言一把拉住宋涯,道:「等一下。」 宋涯问道:「怎么了?」 闻秉言伸出手来,指了指宋涯的脸,「你的脸,也受伤了。」 宋涯摸了摸脸,不过是条小豁口罢了,「一点小伤不碍事。」 闻秉言摇了摇头,忙道:「脸上的伤怎么是小伤呢,你难道不知道小伤会变大伤,大伤会变重伤的吗?」 只见宋涯浑身一僵,这话他仿佛从前也听谁说过,「……快点吧。」 「嗯?什么快点?」闻秉言瞪大了眼睛,一脸疑惑。 宋涯撇了撇嘴,轻音极低,「上药。」 闻秉言傻傻一笑,点头道:「哦,上药。」 闻秉言小心翼翼涂着膏药,「宋涯,你别怕,我们马上就会有援军了。」 这还是宋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闻秉言这张脸,虽俊秀非凡但却憨憨傻傻的,「援军?」 闻秉言点了点头,道:「嗯,其实,在我们坠下来之前,我就已经偷偷给师兄传讯了。」 宋涯笑了笑,道:「可以啊闻秉言,竟然连我都没有发现你的小动作。」 闻秉言挠了挠脑袋,傻傻笑着,「嘿嘿。」 宋涯道见不得闻秉言这幅傻里傻气的模样,皱了皱眉,道:「闻秉言,你能不能别笑了。」 闻秉言一愣,疑惑道:「为什不能笑?」 「因为难看!」宋涯一字一字斩钉截铁。 闻秉言更疑惑了,「难看吗?应该不难看啊……」 其实闻秉言笑的并不难看,甚至让人望之生喜,可宋涯不愿再让闻秉言就这么傻笑下去,因为他的笑,实在是像极了一个人,一个宋涯心心念念却不得相见的人,「……」 闻秉言拍了拍手,全然不知宋涯心中早已七上八下,「好了,上完药了。」 宋涯顿了片晌,轻声道:「嗯。」 「跟紧我。」宋涯说完,便兀自往前走去,闻秉言笑嘻嘻跟了上来,「宋涯,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 二人在这秘境中左弯右绕了大半天,可不论是望那个方向走,也丝毫看不到半点出路,忽的,一道微弱光点在离二人不远的地方亮了起来,闻秉言指了指,「宋涯,那是什么东西啊?」 宋涯定睛望去,摇了摇头,「不知道。」 在这诡异莫测的秘境之中,二人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远远看着那光点,忽的,那光点急剧扩大,形成一个风暴眼来,只一瞬间,闻秉言就被那风暴眼给吸了过去,飘到了半空之中,「宋涯!快走!」 只见宋涯一把将长剑插到地里,又伸出手来拉住了闻秉言,「秉言!抓紧了!」 眼见风眼越来越大,似要将整个秘境都吞噬殆尽,眼见长剑渐渐支撑不住二人的重量,闻秉言断不想又一次拖累宋涯,一闭眼,便将手松了开来,「……」 宋涯心口一沉,声嘶力竭的叫出声来,「闻秉言!」 闻秉言原以为松了手就能让宋涯得救,可这风暴眼竟比先前的泥淖黑谈更为恐怖,二人又双双堕入了另一重秘境。 闻秉言生生又被宋涯压了一回,「宋涯,你没事吧。」 宋涯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二人双双起身,闻秉言佯装抱怨道:「唉,我怎么那么倒霉啊,回回都给你当肉垫使。」 第87页 宋涯一愣,随即笑出声来,「噗,那我可真是要谢谢你了。」 闻秉言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用谢!」 宋涯望着眼前的层层山峦,呢喃道:「秉言,你觉不觉得这个地方很眼熟啊?」 山峦之下俨然是一座刚盖了一半的院子,「这儿是……」 二人异口同声道:「北垣书院?!」 48、白袷蓝衫 「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不如归去罢。」 「听说咱们村的莫书生又落榜了。」 「唉,是啊,这也不知道是第几回了。」 「这莫书生也是个可怜人,他那七十多岁的老爹可是把棺材本都给他拿去上京赶考了,如今他那老爹人一死,可是连个草蓆都没得裹。」 「什么可怜人啊,这莫北垣就是个不孝子。」 莫北辰出生的村子是西陲边镇最荒僻的贫民窟,可偏偏在这个最荒僻的地方,出了个闻名十里八乡的莫秀才,这莫北垣从小便天赋异禀聪颖过人,与村中的其他人格格不入,而这个西陲小村,百年来也就出了他这么一个奇人,可佼佼不群的奇人落在常人眼里却也是怪人。 「听说金科状元是丞相府的小公子。」 「居然是他?就他那种胸无点墨的庸才也配当状元?」 「你以为他是凭着什么真才实学当的状元吗,要不是他有一个丞相老爹……」 「嘘,你小点声,不怕被丞相府的人听见吗。」 莫北垣怔怔看着眼前张贴的文榜,连连摇头,「不,不可能,不可能。」 只见他拼命穿过人群,挤上前去,再三仔细确认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旁有考生开口道:「北垣兄,生员们谁不知道你文采斐然无人可比,可空有文采就能当金科状元的吗?最重要的还是要有一个当大官的爹。」 又有人附和道:「是啊,谁让咱们寒门子弟没有一个厉害的爹呢。」 莫北垣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于他而言也不是头一遭,「……哈哈哈哈,十五能文西入秦,三十无家做路人,时命不将明主合,布衣空惹洛阳尘……」 只见莫北垣疯疯癫癫的大笑而去,在众人眼中越走越远。 「北垣兄,北垣兄?」 「北垣兄他……」 「唉,随他去吧。」 等莫北垣千里迢迢赶回家时,古稀之年的老父已然饿死家中,本就一贫如洗的莫家,如今更是一副棺材也买不起,就连莫父那裹尸的草蓆都是莫北垣好不容易才借了来。 莫北垣跪在土坟堆前,放声恸哭着,「爹,孩儿回来迟了,孩儿不孝……」 眼见自己郁郁不得志多年,老父更因他惨死,与莫北辰而言,这人世间已再没有什么值得他留念的东西,「爹,孩儿没用,孩儿这就来陪你。」 「十年磨镞事锋鋩,始逐朱旗入战场,四海风云难际会,一生肝胆易开张,退飞莺谷春零落,倒卓龙门路渺茫,今日惭知也惭命,笑余歌罢忽凄凉……」莫北辰一路跌跌撞撞的就走到了一处杳无人烟的地方,他心想即便是死,也要死得远远的,免叫身后再被人指指点点。 眼前,是一片萧疏的沼泽之地,无花无木,草叶低垂,而在这一片大大小小的泥淖之中,有一潭黑池却格外的晶莹,仿佛一颗置于淤泥之中的黑珍珠一般,熠熠生辉。 潭水下,一黑衣男子正阖目沉睡着,男子被这诗声吵醒,不耐烦的睁开了眼,眼中是隐隐怒火,「哪个书呆子敢跑到我这儿来念诗,吵死了。」 莫北垣嗫嗫嚅嚅着,「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不如归去罢。」 莫北垣环顾了四周一眼,也不知自己是走到了什么地方,「……这里应该就没人能找到我了。」 莫北垣正欲跳进黑潭,转念一想,道:「……万一这黑潭有主,我岂不是污了别人的地方。」 莫北垣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黑潭,又四处瞧了一遍,「这么荒僻的黑潭应该是不会有主人的。」 莫北垣方做了个起跳的姿势,便顿住了身,「可是,我会泅水,万一沉不下去……」 忽的,黑潭之中浮出一颗人头来,那人正是阖目睡在潭底的黑衣男子,「书生,你到底跳还是不跳啊?」 莫北垣被那男子吓得一个趔趄,一屁股就摔到了地上,「你,你,你是人是鬼啊?」 黑衣男子一挑眉,学着莫北垣的口吻,「我,我,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鬼,我就是你口中这黑潭的主人。 莫北垣心口还在吓得狂跳,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主,主人?」 黑衣男子睁大了眼睛,点了点头,道:「嗯。」 莫北垣一脸诧异的看着这个从池底钻出来的人,柳叶眉,瑞凤眼,眼下一颗泪痣,挺鼻朱唇,濡湿的鬓髮散漫的贴在两颊,分明一位翩翩少年郎模样。 莫北垣见他大冷天还泡在水里,忙道:「你,你先起来吧,水里冷。」 黑衣男子一愣,半晌才笑道:「……嗯,你拉我上来」 「……」男子一笑,莫北垣便觉面红耳赤,等莫北垣小心翼翼将那人拉上岸,又扭扭捏捏将自己的外裳脱给了他,「天冷,你先披上,我去捡些柴火来。」 等莫北垣架好了火,黑衣男子开口问道:「书生,你方才是要自戕吗?」 第88页 莫北垣抿了抿嘴,垂下头来,没有说话,「……」 「不说话就当你是默认了。」黑衣男子挑了挑眉,继续问道:「我看你年纪轻轻,为何要想不开呢?」 莫北垣苦笑一声,极为凄凉,「我是个无用之人,活在这世上也没什么贡献。」 黑衣男子似有不解,问道:「活着就一定要有贡献吗?」 何谓活着,为何而活,莫北垣从没仔细想过这些,「……」 黑衣男子见莫北垣不说话,又道:「书生,若你今日真这么白白死了,难道就不会有遗憾吗?」 莫北垣摇了摇头,道:「我本想考取功名,造福这一方之地,可如今,功名未成却已家财散尽,就连我唯一的亲人也因我而惨死。」 黑衣男子撇了撇嘴,颔首道:「那你还真是挺可怜的。」 「……」莫北垣看了那男子一眼,黑衣男子又道:「书生,你要想往这黑潭里跳就尽管跳吧,反正我这黑潭之中也不知死过多少人了,到了那里面,会有很多人陪着你,你不会寂寞的。」 这人说话好生奇怪,莫北垣皱了皱眉,道:「……这世上竟还有你这样劝死不劝生的人。」 黑衣男子歪了歪脑袋,疑惑道:「怎么?不想跳了?」 莫北垣像是被他看穿了心思,窘迫道:「我真没用,就连寻死的勇气都没有。」 黑衣男子不屑道:「死有什么难的,难的往往是如何去活,你若连死都不怕了,还怕活吗?」 莫北垣如饮醍醐,怔怔点了点头,道:「对,你说的对。」 黑衣男子又笑了笑,道:「书生,除了功名,你可还有什么别的心愿?」 那人一笑,莫北辰便又是一阵面红耳赤,半晌才悠悠道:「若是能办一座学堂,让这里的孩子都识文认字,也算不枉此生了。」 黑衣男子一拍手,斩钉截铁道:「好,就办一座学堂。」 莫北垣瞪大了眼睛,道:「啊?可是,我没有钱办学堂啊。」 黑衣男子一挑眉,道:「你没有,我有啊。」 莫北垣一愣,不解道:「你的意思是说,你要帮我?」 黑衣男子嗤笑一声,道:「谁说我要帮你了?」 「……」莫北垣一阵羞愧,原来是自己会错了意。 二人静默半晌,黑衣男子率先开了口,「书生,你叫什么名字?」 莫北垣一字一字道:「敝姓莫讳北垣。」 黑衣男子重复道:「莫北垣?」 莫北垣恭恭敬敬地朝黑衣男子作了个礼,问道:「敢问足下尊讳。」 黑衣男子抿了抿嘴,道:「苏苍旻。」 莫北垣喃喃道:「苏公子。 此刻,余霞成绮已近黄昏,秋日的夜格外清冷,莫北垣本就穿得单薄,方才将自己的外裳给了苏苍旻,这会儿,坐在冷风中,抖的跟个筛糠的筛子一般。 苏苍旻瞥了莫北垣一眼,将外裳扔到他身上,「还给你,就你这身板,还将外披给我呢。」 只见莫北垣牙关打着冷颤,「我,我不冷。」 苏苍旻撇了撇嘴,戏嚯道:「你,你不冷。」 「……」莫北垣知道苏苍旻是在揶揄他,吸了口冷气,又乖乖将外衣穿了起来。 苏苍旻问道:「书生,若是建学堂,你想将学堂建在哪儿?」 莫北垣道:「如果是苏公子你要建学堂,那地方还是由你自己决定的好。」 苏苍旻想了想,道:「我看这儿就挺好的。」 这儿?此处荒无人烟,草木不生,就连鸟兽都见不到一只,如此清冷乖僻之地,怎么能将教书育人的学堂建在这儿呢,莫北垣皱了皱眉,道:「苏公子,这儿,不是很合适吧?」 苏苍旻歪了歪脑袋,问道:「那你说哪儿合适?」 莫北垣仔细地想了想,道:「我觉得长岭山就挺合适的。」 苏苍旻一拍手,道:「那就建在长岭山。」 莫北垣睁大了眼睛,道:「苏公子,你当真要在长岭山建学堂吗?」 苏苍旻点了点头,道:「当真。」 长岭山下正是莫北垣的家乡,在这西陲边镇无人问津之地,从未有过一座像样的学堂,若苏苍旻真的能在长岭山建起一座学堂,那他不就有活下去的意义了吗。 莫北垣激动万分道:「苏公子,我,我能在你的学堂里当一个坐馆先生吗,我愿分文不取,只求将毕生所学全部传授与人。」 苏苍旻饶有兴味的打量着眼前的呆书生,此人与他从前所见之人并无区别,不过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嘴,一双眼睛,两条腿,生的不算难看但却也没他好看,可不知为何,苏苍旻突然就很想看看这呆书生会如何活下去。 在这黑潭池底睡了这么些年,苏苍旻也打算活动活动筋骨了,「当然可以了。」 莫北垣喜出望外道:「真的吗,苏公子,我真的可以。」 苏苍旻点了点头,道:「嗯,当真,三日后,我们长铭峰见。」 49、不可结缘 「老头子,该起来了,老头子?」 三日后,长铭峰。 苏苍旻站在峰下,远远看着莫北垣朝他走了过来,「书生。」 莫北垣快步跑到苏苍旻跟前,笑道:「苏公子。」 只见苏苍旻身后已然是一座建成了大半的书院,院门牌匾上赫然写着『北垣书院』四个大字,苏苍旻挑了挑眉,道:「书生,你看。」 第89页 『北垣书院』,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书院,莫北垣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门楼,问道:「苏公子,才三日,就能建成如此规模吗?还有,这书院的名字……」 「我还嫌慢了呢。」苏苍旻极小声的嘀咕了句,又道:「本来书院就是你提议建的,自然是以你的名字命名了。」 莫北垣心中满是受宠若惊的欣喜与激动,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道:「苍旻,你真厉害。」 「……」苏苍旻眼皮一跳,怔楞了半晌,笑道:「你喜欢就好。」于苏苍旻而言,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 书院正式落成后,莫北垣便打算挨家挨户地请人,这日,他一一到那些适龄孩童的家中拜访,「大婶儿,让你家孩子来我们书院念书吧。」 「念书?念什么书啊,不去,不去,念得跟你一样有什么用。」 每家每户几乎都是以相同的口吻一口回绝。 苏苍旻索性平日里也是无事可做,闲暇得很,他陪着莫北垣一道,见他处处受气,心里不由得也恼火起来,「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我替你教训他们。」 莫北垣连忙拦住苏苍旻,阻止道:「算了,不怪他们,他们说的也没错。」 苏苍旻撇了撇嘴,气不过道:「书生,你平日里就是这样任人欺负的吗?」 莫北垣刚要辩驳,就见三五孩童朝他跑了过来,带头的小孩儿说道:「哥哥,我们真的可以念书吗?」 莫北垣笑着点了点头,道:「当然可以啊,只要你们想念书,哥哥就可以教你们。」 「哦,太好了,我们可以念书了。」那三五孩童高兴得手舞足蹈,而莫北垣竟比他们笑得还要灿烂,苏苍旻怔怔看着莫北垣,偷笑一声,「……有这么开心吗……」 后来,书院在莫北垣的坚持之下有了越来越多的门生,岁月悠悠,到如今,整整一间净室都坐满了人。 这日,莫北垣站在堂前,手里拿了一卷《诗经》,「今天我们来讲解诗经中的《木瓜》。」 莫北垣匆匆扫了净室一眼,勐然发现苏苍旻正坐在角落看着他,吓得轻咳一声,又怯怯移开了视线,「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苏苍旻同一众学童一道摇头晃脑的念着,「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只见莫北垣视线飘忽不定,不敢看苏苍旻一眼,「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苏苍旻笑得极为好看,又跟着念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莫北垣感受到了苏苍旻玩味的眼神,强装镇定的继续念道:「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堂下跟着念道:「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苏苍旻一手撑着脑袋一手高高举起,「莫先生,这首《木瓜》是什么意思啊?」 学童们其实早就发现今日的课堂里多了个大人,只是一直没人敢出声,这时有个胆子大些的小孩儿开了口,「你都是大人了,还要和我们一起念书吗?」 苏苍旻撇了撇嘴,佯装怒道:「怎么,大人就不能念书了吗?」 小孩儿一愣,高声回道:「我又没说大人不能念书。」 莫北垣觉得苏苍旻幼稚得可爱,笑道:「好了好了,安静,这首《木瓜》讲的就是礼尚往来的交友之道,如臣子思报忠于君主,爱人定情坚于金玉,友人馈赠礼轻情重,而以『琼琚』报『木瓜』,更是胸襟开阔,已无衡量厚薄之心横亘其中。」 见台下众人听得认真,莫北垣又道:「总之,这首《木瓜》要告诉我们的就是,珍重、理解他人的情意才是最高尚的情意。」 苏苍旻勐地站起身来,笑道:「莫先生,我明白了。」 一众学童也附和道:「先生,我们也明白了。」 莫北垣朝苏苍旻摆了摆手,耳根微热,轻声道:「你坐下。」 等学童们下了学,整个书院就只剩了莫北垣与苏苍旻两个人,此刻,莫北垣正收拾着案台,苏苍旻撑着脑袋在一旁看了良久,见莫北垣不理他,忽的开口道:「莫先生,我投了你这么大一间书院,你要拿什么回报我呢?是『琼琚』还是『木瓜』啊?」 只见莫北垣面色绯红,低垂着脑袋,「怎么还叫我莫先生?」 苏苍旻站起身来,走近道:「不然,你想让我叫我你什么?」 见莫北垣仍低头忙活着不搭理他,苏苍旻又道:「莫先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是要报我以『琼琚』还是报我以『木瓜』啊。」 莫北垣声音极小,嗫嗫嚅嚅道:「苏公子高义,在下唯以终身报之。」莫北垣本是想说,他要在这儿做一辈子的坐馆先生,为苏苍旻的书院鞠躬尽瘁。 可苏苍旻却戏嚯的笑道「莫先生,我要你的身子做什么?」 莫北垣一愣,脸上越发羞怯了,磕磕巴巴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苍旻没想到莫北垣会这么不经逗,大笑道:「哈哈哈哈,逗你玩儿的,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只见莫北垣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来。 苏苍旻见莫北垣又不说话了,正色道:「北垣,你以后不要再叫我苏公子了,之前你不是叫过我苍旻的吗,我很喜欢你那么叫我。」 第90页 莫北垣小心翼翼试探道:「苍旻……」 苏苍旻眯着眼笑了笑,道:「再叫一声。」 莫北垣重复道:「苍旻。」 苏苍旻笑的更开心了,「再叫一声。」 莫北垣抬高了声音,道:「苍旻!」 苏苍旻直直看着莫北垣,又靠近了些,此刻二人眉睫近在咫尺,「真好听,已经许久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了。」 莫北垣一愣,问道:「苏公子,你……」 苏苍旻皱了皱眉,佯装不悦道:「又叫我苏公子。」 莫北垣不知为何突生一念,眼前潇洒不羁的苏苍旻或许并非像表面那般恣意轻狂,「苍旻……」 苏苍旻见莫北垣一副似是同情又似是怜惜的眼神,问道:「莫先生,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啊,我可不是你教的那些小兔崽子,别把我当小孩儿对待。」 莫北垣声音极其轻柔,「苍旻,你若不嫌我……」 苏苍旻一怔,嘴角颤动道:「嫌你什么?」 莫北垣缓缓道:「……你若不嫌我,我会永远陪着你,叫你的名字。」 苏苍旻直直看着莫北垣,道:「当真?」 莫北垣颔首道:「当真。」 苏苍旻又道:「绝不后悔?」 莫北垣摇了摇头,道:「绝不后悔。」 「但愿你不会……」只见苏苍旻眸光轻颤,眼底是看不透的思绪。 时光匆匆不知又过了几许,莫北垣已然渐渐生了几缕白髮,而苏苍旻不同于莫北垣,十数年如一日,他的容颜一刻也未曾变过。 这日,莫北垣正懒懒地躺在书院的草地上,他侧身看了看一旁的俊俏少年郎,笑道:「苍旻,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好看。」 苏苍旻也躺在莫北垣身侧晒着太阳,道:「是吗,难道不是你老得太快了吗。」 莫北垣一愣,缓缓道:「……原来是我老得太快了。」 「……」苏苍旻翻了个身,佯装睡去,未再说话。 莫北垣轻戳了下苏苍旻,试探道:「苍旻,其实,你不是凡人吧。」 苏苍旻一怔,玩笑道:「……对啊,其实我是吃人不眨眼的妖怪,怎么样,你怕不怕?」 莫北垣摇了摇头,笑道:「我才不怕呢。」 苏苍旻又问道:「当真不怕?」 莫北垣道:「当真。」 苏苍旻抿嘴一笑,牵着莫北垣的手,在这大好春光里阖眼睡了去。 北垣书院的门生换了一拨又一拨,这个西陲边镇的穷村僻壤,竟奇蹟般地走出了许多文人学士,莫北垣真如当初所说,以终身报了苏苍旻。 这日,满头白髮的莫北垣正躺在床上,只听他声音嘶哑,极为吃力,「苍旻,你还与我初见你时一模一样。」 苏苍旻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莫北垣又道:「我永远记得你破水而出的那天,你就像是一颗璀璨的明珠一般瞬间就吸引住了我所有的目光,是你让我活了下来,又为我建了这间书院……」 只听莫北垣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吃力,苏苍旻呛声道:「闭嘴吧,老头儿,喝了药就好好休息。」 莫北垣笑了笑,道:「好,听你的,休息。」 苏苍旻点了点头,又帮莫北垣掖好被脚,「嗯。」 莫北垣方闭上眼,又倏地睁开来,拉着苏苍旻的手,十指相扣,「苍旻,别走。」 苏苍旻抿嘴一笑,嗔道:「老不正经。」 往日里,莫北垣喝了药都会小憩片刻,眼下到了吃完饭的时候,苏苍旻唤道:「老头儿,吃饭了,老头儿?」 可唤了半晌,塌上之人却没有丝毫反应,苏苍旻眼皮一跳,「莫北垣?」 「……」苏苍旻颤抖地伸出手来,探了探莫北垣的鼻息,忽的,浑身一僵,便再也没动过半分,仿佛就在这一刻,苏苍旻的时间与莫北垣一同停滞了下来。 50、苍旻北垣 「你做了什么!」 苏苍旻在床前不知坐了多少岁月,手中紧握的已然是一具腐烂的白骨,啪嗒一声,是眼泪落到白骨上面的声音,苏苍旻像是好不容易回了魂,眼泪一瞬便倾泻而出,「莫北垣……」以往无论遇到任何难事,苏苍旻从未掉过一滴眼泪,此番如决堤洪水的眼泪,他竟不知自己是为了莫北辰还是哭为了他自己。 苏苍旻生于魔界黑水玄蛇一族,本是族中最有天赋的青年才俊,早年间因魔界三尊之争被迫与父母生离,继任玄蛇尊,力护玄蛇一族,后知悉其父母因三尊之争死于前玄蛇尊之手,而心灰意冷隐匿于黑潭。 苏苍旻就这样自我放逐了数百年之久,以沉眠来麻痹过往,在黑水玄潭这数不尽的岁月中,苏苍旻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何人何事而再度踏入红尘,直到那天,他被一阵诗声吵醒,又刚好有一个痴痴傻傻的书生,误打误撞的闯入黑潭。 只见苏苍旻将玄蛇丹吐出,又渡到莫北垣体内,「莫北垣,是我欠你的。」 只见玄蛇丹方一入体,莫北垣腐烂过半的尸身就立时变成了他与苏苍旻初见时的模样。 闻秉言看着眼前闪过的一幕幕场景,惊诧道:「这里难道是莫北垣的幻境?」 宋涯愣了片刻,颔首道:「应该是。」 闻秉言指向苏苍旻,问道:「那这个人是谁?」 宋涯悠悠答道:「魔界三尊玄蛇尊,苏苍旻。」 第91页 闻秉言重复道:「玄蛇尊?」 宋涯又道:「你看,场景又变了。」 苏苍旻将莫北垣与玄蛇丹一同葬下后,又在莫北垣坟前守了不知多少岁月,「北垣,你知道我有多想与你一起变老吗,我看着你一日比一日憔悴,一日比一日枯竭,你知道我有多恨不能替你承受这些苦难吗,如今好了,很快我就能同你一样,变成一个白髮苍苍的老头子了。」 时光荏苒,岁月无情,苏苍旻果真渐渐衰老,「北垣,你瞧,我也开始长白头髮了,我也会像你一样腰酸背痛,眼花无力,原来衰老就是这种感觉。」 苏苍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将北垣书院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这一日,他又来到莫北垣坟前,「北垣,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还与你从前在时一模一样。」 现在的苏苍旻已然是满头白髮,如他所愿,他将莫北垣经歷过的衰老病痛都尽数经歷了一遍,「北垣,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下来陪你了。」 闻秉言看着眼前鹤髮鸡皮的老叟,此人分明就是之前将他们打入幻境的人,「那个老先生就是苏苍旻?」 宋涯声音低沉,疑惑道:「他竟肯让玄蛇丹离体……」 闻秉言问道:「玄蛇丹?玄蛇丹离体会怎样?」 宋涯缓缓道:「玄蛇丹离体,他便会渐渐成为凡人。」 闻秉言重复道:「变成凡人?」 宋涯点了点头,又道:「只是不知,舍千年修为换百年寿元,值不值得。」 闻秉言抿了抿嘴,低声道:「……或许,他觉得是值得的。」 忽的,幻境开始急剧扭曲,眼前的一幕幕场景全都破碎开来裂出一道长缝,而白髮苍苍的苏苍旻就从那裂缝之中走了过来,「看够了吗。」 只见苏苍旻挥动手中判官铁笔,划出一条比先前还要大上几倍的墨黑长蛇来,那长蛇唿啸生风挟雷裹电一般朝二人奔袭而来。 宋涯一把拉过闻秉言,惊唿道:「小心!」 闻秉言皱紧了眉头,问道:「宋涯,你不是说他已经变成凡人了吗?」 宋涯大声道:「他如今还并未完全变成凡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他曾是魔界三尊玄蛇尊。」 苏苍旻负手立在原地,游刃有余道:「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闻秉言气喘吁吁道:「前辈,晚辈真的无意冒犯,只是来这儿寻人的。」 苏苍旻问道:「寻人?」 闻秉言大声道:「对,寻人,石头仙,石头仙您听说过吗?」 苏苍旻剑眉一拧,反问道:「石头仙?」 宋涯轻咳一声,正色道:「……正是。」 闻秉言也附和道:「对,就是石头仙。」 苏苍旻忽的收回奔袭的墨黑长蛇,脸上是阵阵冷汗,「老夫从未听说过此人,滚!」 闻秉言仍在大口喘着粗气,「可石头仙与莫先生乃是故交,以您与莫先生的关系,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呢。」 「……」宋涯紧咬牙关一言未发,闻秉言见状,忙道:「宋涯,你倒是说话啊,不是你与我说我他们是故交的吗?」 苏苍旻显然不耐烦了,道:「说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趁我还未改变主意,赶紧滚。」 宋涯立时换了副脸色,毕恭毕敬道:「既然前辈不认识,那定是我等弄错了。」 见苏苍旻似有疲态又放松了戒备,宋涯佩剑一飞,直直便刺中了苏苍旻的要害,「前辈,得罪了。」 闻秉言瞪大了双眼,惊唿道:「宋涯,你做什么?」 宋涯瞥了闻秉言一眼,一字一字道:「我要玄蛇丹。」 苏苍旻一听到『玄蛇丹』三字,便知宋涯定不是一般人,他是冲着玄蛇丹而来,「竖子猖狂,老夫本有意放你们一条生路,既然你们不领情,那就别怨老夫以大欺小了。」 只见苏苍旻手中的判官铁笔瞬时变做一把双头剑,剑势凌厉,招招取人性命,闻秉言原先以为宋涯不过是修为略高于他,直到如今,见他对抗魔界三尊都如此游刃有余,才知他此前都是在与他扮猪吃老虎。 若是从前的苏苍旻,即便是来上十个宋涯,他也不放在眼里,可如今,玄蛇丹离体,他以人类百年之寿来说,已是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十成修为仅剩其三,饶是他再厉害,如今,也已渐渐应对不暇。 此刻,宋涯杀招已出,那是闻秉言见过的杀招,漫天莲华,瞬息一聚,闻秉言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着,「宋涯,住手!不要杀他!」 可宋涯只是眉头微颤,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下一刻,漫天莲华无不一一贯穿苏苍旻全身。 苏苍旻自己都没想到仅仅只是一瞬间,他便死在了宋涯的手下,「北……」就连叫出莫北垣名字的气力都不剩。 闻秉言一把揪起宋涯的衣领,大声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 「……」宋涯并未说话,闻秉言又道:「你之前同我说的故交之事都是假的,是不是?」 这次宋涯答的极快,「不错,是假的。」 闻秉言不由一怔,万万没想到宋涯会爽快得如此承认,「他做错了什么?让你非要杀了他不可!」 宋涯嗤笑一声,道:「你以为,他与莫北垣真是惺惺相惜吗?」 闻秉言一愣,道:「你说什么?」 第92页 宋涯挣脱开来,缓缓道:「其实莫北垣早就死了,死在了黑水玄潭,死在了他们初见的那天,这一切,不过都是苏苍旻造的一场梦。」 这一切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吗,那样的感情真的只存在于梦中吗,闻秉言摇了摇头,神色哀伤,「……不,这一切,不仅仅是一场梦。」 其实,早在莫北垣自戕之初,他就已沉到了黑潭池底,苏苍旻被莫北垣吵了清净,便入了莫北垣的梦,又给他造了后来的一切梦境,只是这一梦,竟让苏苍旻沉溺进去久久不愿醒来,梦境与现实,苏苍旻渐渐分不清真假,在长岭山下建起一座真正的北垣书院来,于莫北垣而言,这一切只是他死前的最后一梦,可于苏苍旻而言,这一切却是他美好的一生。 宋涯道冷冷道:「不管他有没有错,我都必须拿到玄蛇丹。」 闻秉言大声道:「那也不一定非要杀了他啊,若你真有苦衷,何不好言相借。」 宋涯讪笑一声,道:「好言相借?闻秉言,你真是太天真了,天真的可笑。」 若没了玄蛇丹,莫北垣的这场美梦便将从未发生,而这一点,宋涯并未告诉闻秉言。 就在闻秉言与宋涯争吵不下之际,顾出尘与谢宁匆匆赶了过来,顾出尘远远看到闻秉言,便叫道:「秉言。」 闻秉言快步走到顾出尘跟前,唤了声,「师兄,你来了。」 顾出尘细细打量了闻秉言一眼,焦急道:「秉言,我收到你的求救信号,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你有没有受伤。」 闻秉言摇了摇头,悻悻道:「我没事,没受伤。」 谢宁第一眼便看见了苏苍旻的尸体,只是他如何也不敢相信,身为玄蛇尊的苏苍旻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又如何会轻易被杀害,「苏苍旻?」 只见谢宁眼中忽的升腾起无边怒火,高声质问道:「是谁,是谁杀了他?」 闻秉言正欲开口,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宋涯走上前来,冷冷道:「是我。」 谢宁一把揪过宋涯的衣领,怒吼道:「你做了什么!」 宋涯看都没看谢宁一眼,声音还是冷冷的,「我不过是为了拿到玄蛇丹罢了。」 谢宁问道:「玄蛇丹?」 宋涯看向谢宁,言语淡漠,「你们难道不想化解地戾之气了吗?」 顾出尘皱了皱眉,开口道:「什么意思?」 宋涯缓缓道:「要想化解地戾之气就必须用到玄蛇丹。」 谢宁将宋涯的衣领揪的更紧了些,高声问道:「如何化解?」 只见宋涯闭口不言,直直瞪着谢宁,直到谢宁重重地松开手来,宋涯才开口,「仅凭玄蛇丹还远远不够。」 谢宁怒道:「话不要说一半。」 宋涯道:「要想化解地戾之气,另需三样宝物。」 顾出尘问道:「什么宝物?」 宋涯淡淡的看了顾出尘一眼,道:「……那三样宝物还并未现世。」 51、天香酒楼 「哎呦,小公子年纪不大,脾气不小啊。」 千岩宗,和光院。 自谢展宁取回『戮魂』、『袭风』之后,便将这两样兵器作为了自己的神武,这日,谢展宁正在院中练习着剑法和鞭法。 顾离尘坐在院中观望着,时不时从旁配合指点,突然,顾离尘话锋一转,道:「展宁,过几日,你同为师去一个地方。」 谢展宁停下手中动作,问道:「什么地方?」 顾离尘笑了笑,卖关子道:「去了再告诉你。」 谢展宁挠了挠脑袋,呆呆道:「哦。」 顾离尘见谢展宁已练习多日,却还是不能将心法融合,问道:「『戮魂』,『袭风』使的可还趁手?」 谢展宁摇了摇头,道:「从前,爹娘是教过我的,可我那时候还太小,只学了些皮毛,他们也来不及再多教教我……」 「……」顾离尘直直地看着谢展宁,眼中尽是疼惜。 谢展宁感受到顾离尘的视线,轻唤了声,「师父?」 顾出尘回过神来,道:「嗯?」 谢展宁耳根微红,问道:「师父,你怎么这么看着我啊?」 顾出尘轻咳一声,肃然道:「继续练。」 「哦。」谢展宁撇了撇嘴,应了声。 两日后,顾离尘便带着谢展宁到了北地的弈阳,而他们抵达弈阳城的时候,天正好黑了下来,顾离尘道:「天色已晚,展宁,我们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吧。」 谢展宁点了点头,道:「嗯。」 二人正愁落脚之地的时候,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艷抹的丰腴女子朝他们款款走了过来,「二位公子可是要歇息歇息啊?」 顾离尘看着眼前人,呆愣了片刻,才点头道:「是。」 女子从未见过像顾离尘这般粉雕玉琢的人,媚眼如丝地一个劲儿就往他身上贴,谢展宁见状勐地一把推开了女子,高声呵道:「别碰他!」 女子被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柳眉轻蹙,嗔道:「哎呦,小公子年纪不大,脾气不小啊。」 「哼。」谢展宁怒目瞪了那女子一眼,又冷哼了一声。 顾离尘轻拉过谢展宁,摇了摇头,「展宁。」 「……」可谢展宁就是不喜欢眼前这女子,尤其是那一身浓郁得过头的脂粉味,简直呛死人。 第93页 女子瞥了谢展宁一眼,又转头往顾离尘身上靠了去,「公子,咱们天香楼可是这弈阳城里最好的去处,您有什么需求都能一应满足。」 顾离尘一个侧身飞速躲开,道:「我们只需住店。」 女子见顾离尘像是个坐怀不乱的主,娇嗔道:「是是是,二位公子请跟奴家来吧。」 二人甫一进天香楼,便觉得浑身不适,要说这不是酒楼,却处处摆满了流水的宴席,要说这是酒楼,可穿堂绕樑却都是浓妆艷抹的女子,谢展宁眉间皱成了川字,道:「师父,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顾离尘从没见过这种酒楼,心里也不喜欢,道:「那我们换个地方。」 楼外,忽然雷电交加,下起了倾盆大雨。 谢展宁见状,道:「怎么下起雨来了。」 顾离尘道:「要不,就将就一晚?」 「好吧……」谢展宁实在不喜欢这个地方,可他更不喜欢让顾离尘在雨中奔波。 二人选了间最为僻静的厢房,又简单地点了些吃食,正准备动筷的时候却闯进来两名摇摆婀娜的年轻女子,其中一位娇滴滴道:「二位公子生得可真俊俏,奴家真是有幸,能伺候二位公子。」 另一名绿衣女子还未开口便已自顾自往谢展宁身侧坐了过去,谢展宁如惊弓之鸟一般勐地推开她,怒道:「走开,别碰他!」 绿衣女子被勐地推倒,眼中噙了点点泪光,哭道:「小公子,你好兇啊,都弄疼奴家了。」 顾离尘见谢展宁是真的将人给伤着了,好心将那女子扶起,又道:「姑娘,我们不需要人伺候,你们走吧。」 绿衣女子见顾离尘像是个好说话的主,贴上顾离尘,媚声道:「公子,就让奴家伺候你嘛。」 谢展宁见那绿衣女子又没脸没皮地往顾离尘身上贴,越发怒不可遏,「我说了别碰他!」 还未等谢展宁出手,顾离尘便先将那绿衣女子推了开来,「姑娘,请自重。」 谢展宁才没顾离尘那般好的脾气,粗手粗脚地就将二人连番轰了出去,二人走时嘴里还骂骂咧咧着,「嘁,都进了天香楼了还装什么正人君子啊。」 谢展宁立时将厢房的大门反锁了起来,又问道:「师父,这天香楼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顾离尘摇了摇头,剑眉轻蹙道:「我也不知,以前从没见过。」见谢展宁不说话,又道:「展宁,今夜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天一亮,我们便离开这儿。」 谢展宁点了点头,道:「嗯。」 谢展宁的耳力一向极好,而这酒楼的厢房又不甚隔音,后半夜里,细枝末节的动静都在他耳中落了个一清二楚。 「嗯……啊……」 「公子,你讨厌~」 谢展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自言自语道:「什么声音啊?吵了一夜了。」 谢展宁被这声音烦得睡不着,欲出门探个究竟,瞧了眼卧塌上的顾离尘,轻声唤道:「师父,师父?」 见顾离尘睡得正酣,谢展宁便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门,可没曾想的是,隔间里房门半掩,正是一室春光,谢展宁一不小心便瞥了一眼,正是方才那绿衣女子在与人倒凤颠鸾。 谢展宁吓得瞪大了双眼连连跑开,心口狂跳不止,捂着嘴生怕发出了声音,「……这里,这里是……」 忽的,将二人领进酒楼的丰腴女子朝谢展宁走了过来,脸上堆着笑,「哎呦,这不是方才那位小公子吗,怎的大半夜里还行起偷窥之事来了。」 谢展宁脸颊微红,声音越说越小,「胡说八道!我才懒得偷窥男女之事……」 女子见谢展宁又羞又恼,玩笑道:「哦?懒得偷窥男女之事吗?那小公子,莫不是喜欢男子?」 谢展宁勐地一愣,并未回话,「……」 女子笑意更浓了,「哎呀,还真让我给猜中了啊。」 见谢展宁不说话,女子又道:「公子若喜欢男子,我们这里也有啊。」 谢展宁懒得听她胡扯,转身就要走,「……」 女子拦在谢展宁跟前,继续道:「咱们天香楼啊,不仅有环肥燕瘦,沈鬓潘腰更是一绝呢。」 谢展宁从没听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本正经地问道:「什么沈鬓潘腰?」 女子咯咯一笑,道:「小公子莫不还是个雏吧。」 谢展宁不懂女子话里的意思,但也觉得莫名的不舒服,「……」 女子又道:「小公子既来了咱们天香楼,可一定要到『南风苑』去瞧瞧。」 「男风苑?」这又是什么东西? 谢展宁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女子拉着往南风苑走了去,「走,奴家带您去瞧瞧。」 南风苑位于天香楼北阁,是个专门豢养小倌的地方,「这儿就是南风苑了。」 谢展宁见满苑都是清秀标緻的年轻男子,一时竟有些不安,「这……」 一位生得颇为妖艷的男子朝二人走了过来,娇声道:「芸娘,你怎么来南风苑了啊?」 芸娘指了指谢展宁,笑道:「俏郎君,我是领着这位小公子来的。」 男子上下打量了谢展宁一眼,媚笑道:「好生俊俏的小公子啊。」 又有几个年轻男子凑了上来,道:「呀,还是个小弟弟呢。」 谢展宁见这些人一股脑全朝他涌了过来,仿佛见了鬼一般,「你们干什么?别碰我,别碰我!」 第94页 谢展宁拔腿就跑,那妖艷男子惋惜道:「哎,怎么跑了呢,都怪你们,把小公子给吓跑了。」 芸娘掩面大笑道:「哈哈哈哈,果真是个雏。」 谢展宁一路横冲乱撞,脑中混乱不已,「他们是做什么的,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可好巧不巧的是,在这南风苑中又让谢展宁撞见了更为震撼的一幕,若非这一遭,他还不知原来男子和男子也可以行那床笫之事。 「公子,疼,你轻点……」 「啊……疼……」 谢展宁胸口狂跳,不敢再多看一眼多听一句,心里七上八下的,仿佛随时会有什么东西跳脱出来,「……男人和男人……」 谢展宁跌跌撞撞回去的路上,脑中一刻不停地闪现着方才那香艷无比的画面,他并未看清那两人的面目,只记得身下之人旖旎的眼神和娇喘的声音,若顾离尘做出那般眼神会是什么模样呢,若是顾离尘,又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呢,想着想着,谢展宁便勐地重扇了自己一巴掌,「谢展宁,你在想什么!」 谢展宁跑到一处无人的角落躲了起来,此刻,他急需冷静头脑,「……师父若是醒来不见我,又该找我了。」 如谢展宁所料,他回房的时候,顾离尘此刻正欲出门寻他,「展宁,你去哪儿了?」 谢展宁匆匆瞥了顾离尘一眼,又忽的联想起那个几乎要荡漾出水来的旖旎眼神,心虚地低下头,磕磕巴巴道:「师父,我,我吃多了肚子不舒服。」 索性房中灯火不亮,顾离尘也瞧不出谢展宁有什么异样。 顾离尘走近前来,关切道:「现在呢,好些了吗?」 谢展宁见顾离尘走得近了,连连向后退开,道:「好,好多了。」 顾离尘一怔,不知谢展宁为何又与他生分了,「展宁,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啊?」 「啊?脸?」谢展宁伸手摸了摸脸,脸上传来的温度的确滚烫得吓人。 顾离尘点了点头,道:「嗯」 见谢展宁久久不说话,顾离尘又走近了些,将自己的额头抵了上来,「怎么这么烫?」 谢展宁被顾离尘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连撤开身子,慌乱道:「没,没什么,就是太热了。」 顾离尘皱了皱眉,不解道:「热?可如今才三月天啊。」 谢展宁勉强挤出一丝笑来,磕巴道:「我,我怕热。」 顾离尘觉得谢展宁古怪得很,却又不知是何原因,索性睡回塌上,交代道:「既然怕热,就解开衣裳睡吧。」 谢展宁睡在另一个塌上,只觉心猿意马小鹿乱撞,半晌从唇间蹦出一个字来:「嗯。」 52、弈阳弓冢 「弈阳弓冢,掠影神弓。」 谢展宁侧身躺在卧榻之上不停地左翻右滚着,久久也无法入睡,脑中满是方才在南风苑中所窥见的旖旎风情,而那南风苑中的沉吟之声仿佛还在耳边阵阵迴响一般萦绕不绝。 谢展宁越想越离谱越想越荒唐,思绪中甚至不知何时竟浮现出自己与顾离尘缱绻缠绵的画面来,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谢展宁硬是又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谢展宁,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你是禽兽吗……」 顾离尘本就被谢展宁翻来覆去的声音吵得睡不着,如今清晰地听见脆生生的掌掴声,忍不住试探道:「展宁,你睡了吗?」 听见顾离尘在唤他,谢展宁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大气都不敢再喘一声,顾离尘知道谢展宁定是还醒着,嗓子里带了几分不耐烦的情绪,道:「展宁?展宁!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谢展宁知道自己是被装不下去了,回道:「啊?听,听到了,师父……」 顾离尘倏地翻了个身,面向谢展宁,道:「展宁,你到底怎么了?怎么起夜一趟回来,就变得奇奇怪怪的了。」 谢展宁见顾离尘睡眼迷濛衣襟半敞地对着他,喉中忽的一阵喑哑感到莫名的胸闷焦躁起来,浑身上下也热的盗起虚汗,只见他倏地转过身去背向了顾离尘,「啊?师父,我,我没事啊,快,快睡觉吧,我突然觉得好睏啊。」 顾离尘皱了皱眉,觉得自己是越发不懂谢展宁的想法了,「……」 「师父……师父……」 「师父,我好难受……」 「……救救我……」 谢展宁又久违地做起了旖旎美梦,只是这次,他的呓语全都被顾离尘清清楚楚地听了去,可顾离尘也是个未经人事的人,压根就不懂这些,「展宁在做什么梦呢,怎么表情如此痛苦。」 顾离尘虽不懂那些,但谢展宁的呢呢喃喃传到耳中还是觉得直痒痒。 「……」顾离尘不愿再听下去,索性也起身出了门。 顾离尘刚出门不久,芸娘便瞧见了他,「公子,您也想去南风苑瞧瞧?」 顾离尘见是领他们进酒楼的人,问道:「南风苑?」 芸娘娇媚地笑了笑,悄声道:「与你一起的那位小公子,不是方从南风苑出来嘛。」 顾离尘蹙着眉,自言自语道:「莫非,是因为他去了南风苑才会那样……」 芸娘见顾离尘神情苦恼,也领着顾离尘往南风苑走了去,「公子,奴家给您带路。」 顾离尘想弄个究竟,也就稀里煳涂地跟了去。 俏郎君道:「呦,芸娘,今儿是怎么了,又带了一个俊俏的公子过来。」 第95页 「呵呵,比方才那位小公子还要好看呢。」 「是啊,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顾离尘见这里的男人一个个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忍不住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人群中有人开了口,「这儿?这儿当然是让人销魂快活的地方了。」 「……」顾离尘饶是再不懂人事,也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了,他未再多问,拔腿就要走。 「哎,公子,别走啊。」 「怎么又走了,这俩人还真是奇怪。」 路经南风苑迴廊,顾离尘又听见了一阵旖旎婉转的娇吟。 「呀……公子,你坏死了……」 顾离尘吓得心惊肉跳,一张脸滚烫得像是要融化一般,「展宁,你……」 等顾离尘回到厢房的时候,谢展宁的一场旖旎春梦也已经做完了,可顾离尘想着方才谢展宁的呓语,又想着方才南风苑的所见所闻,一瞬间,脑子里横生出一个极其荒唐的猜想来。 只见顾离尘走到谢展宁跟前,轻晃了晃熟睡的谢展宁,「展宁,展宁?」 「……嗯,师父……」谢展宁翻了个身,脸上一片神清气爽。 顾离尘见谢展宁睡得正酣,便又不忍心把他吵醒了,「……明日再问他吧。」 翌日一大早,顾离尘便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顾离尘塌前,谢展宁刚一睁眼,顾离尘便出声质问道:「展宁,昨晚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谢展宁勐地坐起身来,磕磕巴巴道:「我,我哪儿也没去啊。」 顾离尘脸色肃穆,道:「南风苑,你是不是去了南风苑?」 谢展宁像是被捉住了小辫子一般,瞬时就低下了脑袋,「师父,你都知道了……」 顾离尘深吸了口气,又沉声道:「……那种地方,以后不要再去了……」 谢展宁见顾离尘似是满脸失望,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到了顾离尘身前,慌乱道:「师父,我不是,我没有……」 顾离尘并未扶起谢展宁,而是转身往房外走,「好了,起来吧,我不想待在这个地方了。」 换作以往,无论谢展宁做错了什么,顾离尘都未像这样不理不睬过,谢展宁勐地起身追上前去,大声道:「师父,你听我说,昨夜我是去了南风苑,可我根本就不知道那里是那种地方,而且,我也断没与他们厮混。」 见顾离尘不说话,谢展宁又大声道:「师父,我可以向你发誓,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踏进那种地方半步,师父,你信我。」 顾离尘回头一把将谢展宁指天发誓的手按了下来,又轻捂住谢展宁的嘴,悄声道:「小点声,不用发誓了,我信你便是。」 顾离尘忽的又想起谢展宁昨夜的呓语来,本欲开口问个究竟,可话到嘴边,他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了,问他是不是在梦中对他做了那种非分之事?问他是不是早已肖想他许久?可这种难以启齿的问题,他怎么说得出口呢,即便说得出口,以后,他又该如何面对谢展宁。 谢展宁见顾离尘手掌滑落渐渐出了神,问道:「师父,你怎么知道南风苑的,难不成你也去了?」 顾离尘一愣,回过神来,怯声道:「……我是担心你,才去看了看……」 谢展宁见顾离尘耳根通红,难道顾离尘也撞见了男人和男人的那种事儿? 「师父,你……」谢展宁仿佛着了魔一般,不由自主地凑到了顾离尘耳边。 顾离尘感受到耳边的呢喃和温热的吐息,吓得连忙拉开距离来,强装镇定道:「不说南风苑的事了,师父带你来弈阳城是有正事要办的,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即便顾离尘及时捂住了谢展宁的嘴,他们这番对话还是被人听了去,芸娘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笑道:「莫非这俩人是……」 只见那南风苑的俏郎君也站到了芸娘身边,笑道:「莫非什么莫非啊,他俩定是一对有心人无疑,只看师父和徒弟谁能先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 芸娘咯咯笑着,道:「难怪他二人既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原来两相里都是有情的。」 俏郎君娇哼一声,道:「他们是登对得很,可我还一个都没尝过呢。」 芸娘推搡了男子一把,讪笑道:「俏郎君,你还真是不知羞啊。」 俏郎君撇了撇嘴,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有什么羞不羞的。」 顾离尘与谢展宁走了老远,谢展宁才开口问道:「师父,我们是要办什么正事啊?」 顾离尘正色道:「我们此行是为了弓冢而来。」 谢展宁疑惑道:「弓冢?」 「弈阳弓冢,掠影神弓。」顾离尘点了点头。 谢展宁喃喃道:「掠影神弓……」 顾离尘缓缓道:「相传弈阳有一座神秘的弓冢,而弓冢里供奉的掠影神弓正是昔日大裔所使用过的弓箭。」 「师父是想取掠影神弓?」可顾离尘何时使过弓呢。 顾离尘点了点头,道:「嗯,不错。」 谢展宁不解道:「师父为何想取掠影神弓呢?我记得师父是不使弓箭的啊。」 顾离尘笑了笑,反问道:「展宁,你可知道现下几月?」 「三月。」谢展宁答得飞快。 顾离尘又道:「三月十八,你还记得是什么日子吗?」 「记得,三月十八,师父和我的生辰。」谢展宁不会忘,三月十八正是二人相约的生辰之日。 第96页 顾离尘笑着点了点头,道:「正是,所以师父想送你一份生辰大礼。」 「师父,是要为我取掠影神弓?」谢展宁睁大了眼。 顾离尘摸了摸谢展宁的脑袋,笑道:「是,为你。」 如今谢展宁的个头已略微高出了顾离尘,顾离尘想要摸他脑袋,谢展宁还得微微蹲下身来,「师父……」 顾离尘宠溺地笑着,问道:「你不是惯用弓箭的吗?」 「师父,你怎么知道?」只见谢展宁眼神迷离。 顾离尘道:「我第一见你的时候,你就正好拿着一柄小木弓,若我连这都瞧不出来,还怎么做你的师父。」 谢展宁贪婪的像要顾离尘多摸摸他,久久不愿离开顾离尘温热的手掌,「……」 谢展宁半晌回过神来,又问道:「可是师父,三月十八也是你的生辰啊,你想要什么生辰礼物呢。」 顾离尘一愣,笑道:「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需什么生辰礼物,只要你高兴,师父便什么都好」 「师父。」谢展宁一把紧搂住顾离尘,毛茸茸的脑袋埋进顾离尘胸口,不停地蹭弄着,「 ……」 顾离尘被谢展宁蹭得浑身痒痒,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撒娇,咱们得快点出发去弓冢了。」 谢展宁红着脸点了点头,轻声道:「嗯。」 53、掠影神弓 「展宁,你信师父吗?」 二人向着弈阳郊外走了好一会儿,谢展宁突然开口道:「师父,你知道弓冢在哪吗?」 顾离尘摇了摇头,回道:「我只知弓冢在弈阳。」 谢展宁眼珠一转,心生一计,「师父,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哦?说来听听。」顾离尘侧过身,脸上满是好奇。 谢展宁憨憨地摸了摸脑袋,试探道:「我说了,你可别笑话我啊。」 顾离尘摇了摇头,道:「我笑你做甚。」 谢展宁抿嘴道:「师父,你不是说那掠影神弓乃是昔日大裔所使用的弓箭吗,若当真是大裔的神弓,那它会不识得自己主人吗?」 「什么意思?」顾离尘不解,皱着眉。 谢展宁道:「若主人来此,弓冢说不定会现身呢?」 顾离尘试探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扮作大裔?」 谢展宁上下打量了顾离尘一眼,戏嚯道:「师父,你觉得你像大裔吗?」 顾离尘一愣,随即摇了摇头,道:「确实不像。」 「我看师父你倒是挺像那月宫里的仙娥……」谢展宁低着头极小声的嘟囔着。 顾离尘没听清,凑近了问道:「嗯?你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谢展宁吓得连连后退摆手。 顾离尘歪了歪脑袋,笑道:「如此,那便只有你能扮作大裔了?」 谢展宁一本正经的点头道:「嗯,我会尽力一试的。」 顾离尘一怔,没想谢展宁竟是要来真的,「展宁,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这也能算办法的吗?」 「怎么了师父,这难道不算办法吗?」谢展宁说得一脸认。 顾离尘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当真是小孩儿心性,我以为你是在同我玩笑呢。」 如今不也是没办法吗,有主意总比没主意强,谢展宁眉头一拧,道:「师父,我早就不是小孩儿了。」 顾离尘摸了摸谢展宁的脑袋,笑道:「好好好,我们展宁早就不是小孩儿了。」 过了好半晌,谢展宁又认真问道:「师父,那我还用不用扮作大裔了?」 顾离尘无奈地扶了扶额,嘆气道:「扮什么扮,我看你是真蠢,走了。」 「不扮就不扮嘛,干嘛说我蠢……」谢展宁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着。 二人这一路走来,并未察觉任何异样之处,所谓上古墓冢也并未得见半分,止步之处是一片空旷之地,举目望去天平地阔萧条不已。 谢展宁开口道:「师父,这儿哪有什么弓冢啊?」 顾离尘沉声道:「的确不像……」 「师父,这扇子……」忽的,千玑扇从谢展宁腰间的干坤袋中撺掇而出飞至半空,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 顾离尘皱了皱眉,一言未发,「……」 半晌,谢展宁勐地唤了一声,「师父!」 只见脚下的大地倏地在二人身侧裂开一道长长的深渊天堑来,那深渊天堑之下是一望无际的熔岩烈焰,一声声诡异之音传来,仿佛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鬼修罗在嘶吼咆哮一般。 顾离尘望向谢展宁,问道:「展宁,你信师父吗?」 谢展宁坚定地点了点头,道:「我信。」 「嗯。」顾离尘轻轻颔首,随即握紧了谢展宁的手,二话不说便朝那翻滚的熔岩烈焰跳了进去,那深渊天堑本是一眼见不到尽头,可二人方跳下去一瞬,便立时坠到了底端。 二人落地之处,伸手不见五指,谢展宁浑身摸了摸,发现自己竟是毫髮无损,道:「师父,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顾离尘摇了摇头,沉声道:「不,我也只是猜测。」 谢展宁喃喃道:「只是猜测……」 「可即便那熔岩烈焰是真,师父也能护你周全。」顾离尘仍紧握着谢展宁的手,一刻也没松开。 谢展宁眼中是藏不住的点点星光,「我知道,师父。」 第97页 「走吧。」二人朝着黑暗深处行去,越走便越觉一阵古怪斥力,顾离尘指尖凝光,定睛一看,只见一把斑驳老旧的木弓横陈在石台之上,「莫非这就是掠影神弓?」 谢展宁也看见了那石台之上的木弓,「这,这不就是一把普通的木弓吗?」 顾离尘见谢展宁步履轻盈,疑惑道:「展宁,你没有觉得不适?」 谢展宁顿了顿,不解道:「没觉得啊,怎么了,师父,你哪里不舒服吗?」 「……」顾离尘摇了摇头,周身聚力,随着谢展宁的步伐渐渐靠近石台,「似乎的确只是把普通的木弓……」 谢展宁开口道:「师父,拿起来看看吧。」 顾离尘点了点头,便伸手要去拿木弓,可无论他使了多大的劲,那木弓却愣是纹丝不动,「奇怪……」 谢展宁问道:「怎么了,师父?」 这木弓果然不寻常,顾离尘心下有了主意,运足了灵息注入掌心,却忽的被木弓反震开数步之远,谢展宁见状,忙扶住了顾离尘,「师父,你没事吧!」 顾离尘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疼吗?师父。」谢展宁一把拉过顾离尘的手,轻轻吹起了气来。 顾离尘浑身一惊,抽回手来,轻声道:「不,不疼……」 谢展宁一怔,顿了片刻,才道:「师父,方才是怎么回事儿?」 顾离尘道:「方才,我被一股极强的斥力给震开了。」 「斥力?」什么样的力量能将顾离尘也震开。 顾离尘思索片刻,又道:「展宁,要不你来试试?」 半晌,谢展宁才点了点头,只见他掌心方一触碰,弓身便立时华光大作,盛放异彩,「师父,这……」 「……」顾离尘也是一愣,还未等他反应,忽的,无数具裹挟着蓝色光焰的重甲精兵便朝二人前仆后继地涌了过来,顾离尘一个旋身即刻在二人面前筑起了防御法阵,「展宁,你带着神弓先走,我随后就到。」 谢展宁勐地握紧了顾离尘的手,摇头道:「师父,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是不会一个人走的!」 顾离尘心头一颤,颔首笑道:「……好,那我们便一起。」 光焰甲兵由机关零件组成,即便打碎又能重聚,就仿佛有着无尽的生命一般,无论如何也驱之不尽,谢展宁一边抵御着,一边道:「师父,这些鬼东西怎么打不死啊。」 顾离尘大声道:「打不死便不打,先出去再说。」只见顾离尘重重一挥,那些机关甲兵便一个个偃旗息鼓地僵持在了原地,「走!」 二人正欲飞身出去,一道漆黑的身影倏地拦在了二人跟前,「想走,没那么容易!」 那黑影速度极快,以至于顾离尘也反应不及,他硬生生接了那黑影一击,连连后撤了好几步,谢展宁大喊道:「师父!」 顾离尘站定了身,伸出手来,道:「展宁,我没事。」 可那黑影重重一击之后便再没了反应,一时间,无人应声,「……」 是顾离尘率先开了口,「前辈,晚辈千岩宗顾离尘,不知此处是前辈的地界,无意冒犯。」 忽的,黑影一个瞬身又飞到了二人身前,口中一字一字喃喃重复道:「千,岩,宗?」 「……」黑影速度之快,顾离尘平生仅见,谢展宁耳语道:「师父,当心。」 黑影看不清容貌,只有一双空洞洞的眼睛盯着顾离尘,「你是千岩宗的人?」 「正是。」顾离尘点了点头。 黑影周身阴冷无比,寒气逼人,「千岩宗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顾离尘见黑影并无动作,继续道:「晚辈是为了掠影神弓而来。」 黑影一愣,悠悠道:「掠影神弓?」 「正是掠影神弓。」顾离尘回得决绝。 「哈哈哈哈……」阴暗中,忽的响起一阵近乎疯狂的笑声,谢展宁眉头轻皱,问道:「他在笑?他在笑什么?」 顾离尘摇了摇头,道:「不知。」 黑影倏地闪过二人身边,癫狂道:「哪有什么掠影神弓!」 「此处莫非不是大裔弓冢?」顾离尘跟着转身,时刻不忘防备着这个神鬼莫测的人。 黑影又勐地回过了头,呵斥道:「大裔?呸!」 三人静默良久,黑影忽的爆发出一阵悽厉的怒吼声来,「石潄流,石潄流!!!」 石潄流?谢展宁听过这个名字,「师父……」 顾离尘眉头紧锁,「义父?!」 「你说什么?石潄流是你的义父?」黑影瞬身又凑到了顾离尘跟前。 顾离尘并未回话,只点了点头,黑影兀自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苍天不负,苍天不负啊,石潄流,你做的孽,今日就让你的儿子拿命来偿吧!」 只见黑影周身黑气骤起越聚越浓,瞬间就要充斥整个空间,谢展宁惊唿道:「师父!」 「前辈,你认识我义父?!」顾离尘急中生乱,反倒上前了一步。 黑影见顾离尘根本面无惧色,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惊不畏的模样,开口道:「何止认识,他可是我的好兄弟啊!」 「……」顾离尘眉头拧得越发紧了,全然没注意到黑影已朝自己奔袭而来 。 「师父!」说时迟那时快,谢展宁飞速祭出千玑扇横在了顾离尘跟前,千玑扇在二人周身生出一道防护罩来,将二人完完全全的包裹在了其中。 第98页 黑影周身黑气晃动不止,颤声怒道:「千玑扇!你怎么会有千玑扇!」 谢展宁声音也不比他小,「这是我师父的!」 「小子,你师父是谁?!」黑影越发激动。 谢展宁怒道:「我凭什么告诉你!」方才不是还很嚣张吗,如今怎的有求于人了。 「你!」黑影正欲爆发之际,顾离尘开口道:「晚辈就是他的师父。」 饶是黑影再如何兇勐,也始终无法突破千玑扇筑起的防护罩,「说!这千玑扇你究竟从何而来!」 黑影进不来,他们也出不去,顾离尘嘆了口气,道:「前辈,你得给晚辈说话的机会啊。」 黑影闻言,不情不愿地收回了周身环绕的黑气,怒道:「说!」 顾离尘将千玑扇收回掌中,开口道:「这是早年间家姐送与晚辈的礼物。」 黑影追问道:「你姐姐,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顾离尘一愣,不解这人为何有此一问,「……家姐姓顾名芷。」 「顾,芷。」只见黑影一个踉跄,险些就跌坐在地。 54、兄弟阋墙 「石兄,救我……」 顾离尘不解黑影为何是此种反应,关切道:「前辈?」 黑影站定身,摆了摆手,又问道:「她,当真姓顾?」 「前辈怎知家姐不姓顾?」顾离尘心下一惊。 黑影闻言瞬时抬高了声音,质问道:「说!她到底姓什么!」 一旁插不上话的谢展宁再也看不下去了,靠近了对黑影怒道:「鬼东西,你凶什么凶!现在可是你有求于我师父!」 顾离尘伸手拦在谢展宁身前,摇了摇头,「展宁。」 「……哼。」谢展宁轻哼一声,瞬间收声,顾离尘又道:「家姐原姓闻人。」 黑影声音微弱,气息震颤,嘴中不断喃喃道:「芷儿,真的是芷儿,我的芷儿还活着,我的芷儿还活着……」 「前辈?」顾离尘眼皮一跳心觉不对,谢展宁凑到顾离尘耳边,低语道:「师父,这鬼东西难道和顾芷师叔有什么关系吗?」 「我也不知。」顾离尘摇了摇头,又小心试探道:「前辈,莫非您也出自闻人一族?」 「……」黑影沉默不语,并未回话,顾离尘继续道:「可晚辈幼时曾听家姐说,闻人一族早就不復存在了。」 忽的,黑影爆发出一阵悲痛无比的苦笑,「是啊,闻人一族早就死光了,早就死光了,独独剩我一个人,独独剩我一个人!哈哈哈哈,独独剩我闻人杰一人!」 顾离尘心下一颤,忽的回想起幼时顾芷曾与他说过的关于闻人一族的点滴,「闻人杰,闻人杰……您就是闻人家主,阿姐的父亲!」 「什么?他就是闻人家主?」谢展宁瞪大了双眼,也是吃了一大一惊。 闻人杰看向顾离尘,声音微弱,「你为何叫芷儿阿姐,我闻人家可没有你这么个人。」 「……」顾离尘回道:「晚辈是阿姐捡回来一手养大的,阿姐就如同我的亲生姐姐一般。」 闻人杰缓缓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芷儿如今还好吗?」 「……」顾离尘一愣,却是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谢展宁见顾离尘不说话,开口道:「顾芷师叔早已去世百余年了。」 「百余年!百余年!!山中无日月,世间竟已过了百余年……」闻人杰语气极尽沧桑,仿佛一语之间全是那匆匆百年光阴的遗憾。 「……」谢展宁忍不住一声嘆息,方才对闻人杰的怒火也消了一大半。 顾离尘轻声唤道:「前辈?」 「芷儿是怎么死的?是不是石潄流,是不是石潄流杀了她?!」 半晌,闻人杰才又开了口。 顾离尘双手握拳,眉心紧拧,抬高了声音,回道:「前辈你在说什么!石潄流也是阿姐的义父,他怎么可能害阿姐呢?!」 闻人杰忽的浑身剧烈颤抖起来,身形也开始摇摇欲散,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义父?他居然,是芷儿的义父?!」 谢展宁瞥见闻人杰的一双脚正在渐渐变得透明,几近消失,惊唿道:「师父,闻人前辈的脚!」 顾离尘见状,忙道:「前辈,你……」 闻人杰摆了摆手,苦笑道:「我闻人杰纵横半生是何等的风光,如今却只能以地灵之身困守此处,可笑,真是可笑至极啊!」 「地灵之身?」谢展宁看向顾离尘,脸上满是不解。 顾离尘解释道:「地灵之身便是以囚灵术将人之生魂困禁于一方土地,使其生魂不得离开,若生魂强离便会落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地步,而囚灵术则是一种极其阴损恶毒的法术,修道之人也多不屑使用此法。」 「原来如此。」谢展宁点了点头,顾离尘又道:「前辈,究竟是何人如此恶毒,将您生魂囚禁于此?」 闻人杰定定看向顾离尘,一字一字脱口而出,「石,潄,流!」 「不,不可能!」顾离尘心中其实早已猜到三分,只是当这个名字从闻人杰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如何也不愿相信。 闻人杰立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他是你义父,你当然替他说话!」 「不可能,不可能……」顾离尘仍不断地轻声呢喃着,谢展宁不忍见顾离尘这幅模样,轻轻搂住了顾离尘的肩,「师父……」 第99页 顾离尘侧过头来,身旁是让人无比安心的臂膀,「展宁。」 四下一片寂静,无人应声,过了好半晌,闻人杰才又开了口,「顾离尘,你想听听我和你义父之间的故事吗?」 「……」顾离尘呆愣在原地,没有回话,反而是谢展宁开了口,「前辈,您说吧,晚辈洗耳恭听。」 「……」闻人杰瞥了顾离尘一眼,又将故事娓娓道来。 傀城,闻人府邸。 早年间,石潄流与闻人杰一见如故,拜为异性兄弟,是日,恰逢闻人杰独女闻人芷周岁贺宴,石潄流前来闻人府邸道贺,「闻人兄,恭喜恭喜啊!」 闻人杰大喜道:「哈哈哈哈,多谢石兄。」 闻人杰身侧的貌美女子正是闻人杰的夫人顾氏,此刻她正抱着襁褓中的闻人芷在迎接宾客,闻人杰逗了逗襁褓里的小人儿,喜笑颜开,「芷儿,叫石叔叔,石叔叔。」 「相公,芷儿才刚满周岁,还不会叫人呢。」顾氏也温温柔柔地笑着。 闻人杰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夫人提醒的是,是为夫高兴得煳涂了。」 可襁褓中的闻人芷竟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石潄流,石潄流打量着这个婴孩儿,眸光流转,「芷儿生得聪明伶俐,将来定能继承闻人兄的衣钵。」 顾氏闻言脸色似有了些许不悦,开口道:「我倒希望她只做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儿,不要像他爹这样,整天就知道摆弄那些冰冷的机关傀儡。」 闻人杰连声附和道:「是是是,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石潄流抿嘴浅笑,未再多说。 宴席过后,闻人杰便带着石潄流去了闻人府邸的傀儡堂,石潄流问道:「闻人兄,以你如今的能力,可曾想过研制活傀?」 闻人杰心下一惊,反问道:「活傀?石兄,那可是我们闻人家的禁术。」 石潄流点了点头,继续道:「愚兄当然知道活傀是禁术,可正因它是禁术,闻人兄才更感兴趣不是吗?」 「……」闻人杰并未应答,只因石潄流的一番话正中了他的下怀,这些年来,其实他心中早已对活傀之术觊觎良久。 石潄流见闻人杰并不反驳,又道:「闻人兄,你于傀术一道早已是登峰造极无人可比,可唯有活傀,从未有前人制成,难道你就不想做这当世的第一人吗?」 「第一人,第一人……」闻人杰不断地喃喃低语着,仿佛入了无人之境。 自那日与石潄流的一番长谈,闻人杰便如着了魔障一般,终日埋首于傀儡堂,醉心活傀一术的研究,旁的任何人任何事,全然不予理会。 顾氏日日在傀儡堂外唿喊,试图能唤回闻人杰的一点心智,「夫君,夫君你出来啊,出来啊!」 每每此时,闻人杰便愈发暴躁,「滚!谁都别来烦我!!!」 「爹,爹爹……」顾芷年岁渐长,已然学会了开口叫爹爹,而如今,也唯有闻人芷的声音能让闻人杰保持一时片刻的清醒,「芷儿……」 可每当闻人杰稍有清醒之际,石潄流的那番话就如魔音灌耳一般直往脑海深处里钻,当闻人杰的一丝清醒无力对抗那股魔音,随后便又是往日的模样,「滚!都给我滚!!!」 而闻人杰研究活傀的这几年间,石潄流总是异常热心的替他寻找各种各样制作活傀所需要的天材地宝,好像无论是多难得的的东西,他都能一应给闻人杰寻来,「闻人兄,我给你带了一样好东西。」 「九尾灵狐皮?」这日,石潄流拿了许多狐皮来找闻人杰,闻人杰一见那狐皮便登时两眼放了光。 石潄流点了点头,道:「正是九尾灵狐皮,有了它,闻人兄的活傀之术是否就能成了?」 闻人杰仰天长笑道:「哈哈哈哈,能成,一定能成!」 「那愚兄便拭目以待了。」石潄流也笑着,只是那笑让人只觉发憷。 某日,一位青衣少年只身杀入闻人府,在门外破口叫骂道:「闻人杰,你出来!你既敢屠我狐子狐孙,今日我便让你满门偿命!」 闻人杰夺门而出,问道:「我何时屠你……」 「废话少数!」那青衣少年哪里还等他辩解,幻化出九尾妖身,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闻人满门屠了个干净干净,而整个闻人偃师一族里唯有闻人杰能勉强与他一战斗,可人力终有穷尽,闻人杰最后还是不敌少年败下阵来。 闻人杰奄奄一息之际,石潄流悄身来到了闻人府邸,他望着满门的血海尸身嘆了嘆气,随后走到闻人杰跟前,蹲下身来,问道:「闻人兄,活傀之术可成了?」 闻人杰见到石潄流就仿佛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拽住了石潄流的衣角,连声喘息道:「石兄,救我……」 石潄流轻轻抽出衣角来,冷冷道:「看来是未成了。」 「石兄?」闻人杰不解,石潄流为何是此种语气,只见他缓缓站起了身,声音仍是刺骨的冰冷,「闻人兄,我看令嫒倒是聪明得很,或许,她有朝一日能练成活傀也不一定。」 此刻,闻人杰已来不及细想过往结识石潄流的种种,无论有意无意,他只能极力哀求他不要危及顾芷,「芷儿,你不要伤害,我的芷儿……」 石潄流冷然转过身,看不清神情,就连话语也同样琢磨不透,「闻人兄放心,愚兄会照顾好芷儿的,你就安心的去吧。」 第100页 闻人杰艰难地向石潄流匍匐爬去,虚弱无力的声音中满是无尽的愤恨,「石潄流,你……」 石潄流忽的回过了身,道:「……闻人家主,未免夜长梦多,在下还是送你去弈阳吧。」 弈阳,那个他们相识相知并结为异性兄弟的地方。 55、魂归故梓 「顾芷归故梓……」 等闻人杰将往事一一说尽,顾离尘早已听得心烦意乱,气息浮躁,「前辈,您说的都是真的?」 闻人杰扫了一眼顾离尘,沉声道:「我闻人杰还不屑骗你一个小辈。」 「……」顾离尘径直愣住再未有片语,谢展宁在旁轻唤道:「师父。」 四下又是一片无声的寂静,过了好半晌,闻人杰才开口,「顾离尘,现在你可知石潄流是什么样的人了?」 顾离尘深知石潄流是个性子孤僻且心气高傲的人,可对他而言,即便外人如何置喙石潄流,石潄流都是那个养他育他的义父,「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闻人杰见顾离尘像是失了神,又继续道:「如今想来,当年石潄流之所以与我结为异性兄弟,无非就是觊觎我闻人偃师一族的活傀禁术罢了,我岂不知活傀之术有多么阴损恶毒,可偏偏还是听他信他着了他的魔道。」 「那石……他为何要把前辈您困在这儿呢?」谢展宁见顾离尘已全然没了气力,便替他向闻人杰提出了此问。 闻人杰忽的垂下头来,言语中尽是深深的懊悔与自责,「弈阳,是我夫人的梓里,我闻人杰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便是她……」 又是片晌静默,闻人杰才继续道:「你们所谓的弓冢原是我在弈阳的傀儡工房,而这把弓也不是什么掠影神弓,不过是我年轻气盛之时闲来所造。」 闻人杰虽言其是闲来所造之物,但以方才种种情形来看,这弓也绝非一般凡品,谢展宁又问道:「前辈,这弓连我师父都拿不动,为何我能拿动呢?」 「是啊,晚辈也有此一惑。」顾离尘现下已然缓过神来,听了谢展宁的一番话,附和着。 闻人杰摇了摇头,沉声道:「它虽不是掠影神弓,却也是出自我闻人杰之手,这其中自有它的玄妙之处,小子,倘若不是你身负千玑扇于之感应,凭你也是根本拿不动它的。」 顾离尘道:「原来如此,晚辈只知千玑扇机巧万千,不曾想还有如此因缘。」 「是这样啊。」谢展宁点了点头,又将神弓递向闻人杰,「前辈,既然是你的东西,那还给你。」 闻人杰定定看了眼谢展宁,却并未接过神弓,反倒是又推了过去,「小子,既然你已将这弓拿了起来,以后,它便是你的了。」 「师父,这……」谢展宁嘴唇微张,转身看向顾离尘。 顾离尘眨了眨眼,颔首道:「前辈惠赐,你便收下吧。」 「是,师父。」谢展宁又转身看向闻人杰,「晚辈多谢前辈赐弓。」 闻人杰未有言语,轻轻点了点头,嘴角似乎还带了些若有若无的笑意。 顾离尘眼见闻人杰双脚已全然消失,就连双腿也正在渐渐模煳,忙道:「前辈,晚辈如何才能救您?」 闻人杰摆了摆手,悠悠道:「救不了了,我在此处困守已久,生魂早就快散尽了。」 「……」谢展宁眉头一拧,只觉喉中一阵难受。 「前辈。」顾离尘声音也略微有些颤抖起来。 三人静默了好一阵,闻人杰开口道:「顾离尘,你若有心,便给我一个痛快吧,若我就这样带着囚灵术散尽生魂怕是永世也入不了轮迴,你若能助我一臂之力,兴许我还能寻着夫人和芷儿,说不定她们此刻还在等着我……」 「师父。」谢展宁轻握住顾离尘的手,顾离尘连连摇起头来,声音微弱,「不,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顾离尘做不到,与其说是助闻人杰轮迴,不如说是再杀闻人杰一次,何况中了囚灵术的生魂能否入得轮迴,顾离尘压根就不敢担保。 「小子,你师父下不了手,你就替你师父动手吧。」眼见闻人杰生魂越来越暗淡,谢展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闻人杰见状,怒道:「小子,动手!」 谢展宁最是见不得这般生离死别的情形,他早在儿时便已经歷过这世间最绝望最痛苦的天人永隔,他深知留下来的人往往才是最痛苦的一个,他不忍有人像他一般痛苦,他想闻人杰一个机会,一个能寻到自己夫人和女儿的机会。 「戮魂。」只见谢展宁缓缓祭出了戮魂剑,顾离尘忙上前阻止道:「展宁,不要,不要!」 谢展宁轻轻推开了顾离尘,这是他第一次想要违抗师命,「师父,对不起,这次,我不能听你的。」 下一瞬,『戮魂』便真的『戮杀了生魂』。 闻人杰生魂瞬灭,只留余音四下迴荡 ,「小子,谢谢你,夫人,芷儿,我来找你们了……」 「展宁!」顾离尘勐地一把将谢展宁手中的戮魂剑击落在地,「你!」 顾离尘吼中喑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谢展宁蹲下身拾起戮魂剑,脸上是一片阴暗,「师父,我……」 「走吧。」顾离尘倏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一眼。 谢展宁心口一疼,怔楞道:「是。」 不知是否因为闻人杰的离去,整个昏暗的空间瞬时也消散得无影无踪,二人自空间消散后便一直没有说一句话,最后终是谢展宁忍不住先开了口,「师父,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第101页 「……」顾离尘半晌道:「我气你什么?」 谢展宁垂下眸来,怯声道:「气我刚才那般决绝。」 顾离尘摇了摇头,道:「展宁,你没有做错,是师父没用。」 谢展宁站到顾离尘身前,双手抬起又垂了下去,眼中满是心疼,「那师父,你,你别哭啊。」 「我哭了吗?」顾离尘伸手触了触脸颊,还未反应过来。 谢展宁剑眉紧蹙,点头道:「嗯。」 「……」顾离尘鼻头一酸,心中越发难受,谢展宁再也看不下去了不,一把搂过顾离尘,轻拍起顾离尘的背嵴来,「师父,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顾离尘就任由谢展宁这样轻搂着,「展宁……」 谢展宁手中力道又悄悄重了几分,像是恨不得将顾离尘揉进骨子里一般,「师父。」 「……」顾离尘把脑袋伏在谢展宁肩上,没有说话,半晌才开口道:「展宁,疼。」 谢展宁闻言赶紧松了力起,慌忙道:「对,对不起,师父,我已经很小心了……」 顾离尘抬起头来,抿了抿嘴,道:「有什么对不起的,我又没怪你。」 谢展宁摸了摸耳垂,道:「师父,我们去弈阳城走走吧。」 「好,去走走,弈阳也算是阿姐的故梓。」顾离尘点了点头。 谢展宁道:「嗯。」 二人一路往弈阳城中行去,再到弈阳,与初次来时的心境已全然不同。 「天香楼……」谢展宁忽的提起天香楼来。 顾离尘闻言,眉心一拧,呵斥道:「展宁,你还想去天香楼?!」 谢展宁连连摆手,脑袋也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不不不!师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一点也不想去的!」 顾离尘见谢展宁一副慌手慌脚的模样,噗嗤笑出了声,「别着急,我知道你是不会去那种地方的。」 谢展宁久违得见顾离尘的笑,一时看得入了迷,顾离尘见谢展宁呆愣愣的,轻唤道:「展宁,展宁?」 谢展宁勐地回过神来,憨憨傻傻道:「师父,你终于笑了。」 「……」顾离尘一怔,原来谢展宁故意提及天香楼竟是为了哄他一笑,「好了,别一直盯着我看……」 「不,我要看。」谢展宁直勾勾看着顾离尘,眼神侵略霸道。 顾离尘薄唇微张,一脸惊讶,如今的谢展宁是越发没大没小了,仿佛忘了他是自己的师长一般,「展宁,你,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谢展宁噘了噘嘴,道:「我从来就不胆小啊。」 顾离尘被谢展宁呛得哑口无言,索性不与他辩驳,「好,你胆子大,大得很。」说完,便佯装愤怒拂袖而去。 「哎,师父,你等等我啊!」谢展宁笑嘻嘻地追上前去,与顾离尘并肩而行。 「蒸酥酪,新鲜的蒸酥酪。」 谢展宁拉起顾离尘的手,笑道:「师父,是蒸酥酪,你不是爱吃吗,我们去买来吃吧。」 「我……」还未等顾离尘开口,谢展宁便拉着他一路向小摊跑了去,「老闆,两碗蒸酥酪。」 「好嘞,客官,您稍等。」 顾离尘嘆了口气,道:「展宁,我现在不是很想吃酥酪。」 谢展宁歪了歪头,道:「可我想吃啊,上次吃酥酪还是在中秋灯会的时候呢。」 「……」顾离尘无奈地摇了摇头,谢展宁又道:「师父,别愁眉苦脸的了,吃点甜食,心情会好很多的。」 原来,谢展宁还是为了他的心事,「好吧,从前就听阿姐说起,弈阳的蒸酥酪才是最正宗的,如今来了弈阳,也当尝尝。」 「客官久等,您的两碗酥酪。」 谢展宁咧嘴笑道:「师父,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顾离尘轻轻舀起一勺,送到嘴里品了品,「嗯,好吃,与阿姐做的酥酪倒是有几分相似。」 谢展宁道:「也许顾芷师叔做的酥酪就是弈阳风味的呢。」 「顾芷归故梓……」顾离尘放下手中瓷勺,轻声呢喃着。 谢展宁没听得太清,问道:「师父,你说什么?」 顾离尘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顾离尘又道:「展宁,你说闻人前辈此刻与阿姐、顾夫人相见了吗?」 谢展宁微微一愣,点头道:「他们,一定相见了。」 顾离尘也点了点头,道:「嗯,一定相见了。」 56、魔医时雨 「时雨大人,魔尊大人回来了,宣您入殿觐见。」 顾离尘拿出千玑扇递给谢展宁,道:「哦,对了,千玑扇还你。」 「……」谢展宁接过收好,道:「师父,加上闻人前辈赠我的弓,我如今都有四件神武了。」 顾离尘笑了笑,「是啊,小崽崽,如今你的神武可是比师父都多呢。」 谢展宁心头勐地一颤,如今再听师父叫他小崽崽,竟有些许莫名地羞涩起来,「师父,我都这么大了,就别再叫我小崽崽了……」 顾离尘一愣,道:「不管你多大,在我眼里都是小崽崽啊。」 「……」谢展宁蔫蔫地耷拉下脑袋来,半晌又问道:「师父,既然它不叫掠影神弓,那我们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顾离尘问道:「你想起个什么名字?」 「就叫它……」谢展宁低声喃喃着,心下已定了主意。 第102页 「什么?」顾离尘问道。 谢展宁掩嘴笑了笑,道:「以后再告诉师父。」 长铭峰,北垣书院。 自宋涯杀了苏苍旻,便像是换了个人,不再如闻秉言初识他时那般神仪明秀,和眉善目,此刻他那一张好看的脸上尽是陌然,「我可以走了吗?」 谢宁怒道:「谁说你可以走了!」 眼见二人就要剑拔弩张,顾出尘上前一把拦住了谢宁,「谢宁,别冲动。」 「是啊,谢兄,宋涯他,他是有苦衷的……」闻秉言也拦到了宋涯跟前。 宋涯扫了横在身前的人一眼,又一把将其推开,「人就是我杀的,你若要报仇,随时奉陪。」 按说谢宁与苏苍旻之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不过同为魔界三尊,又有过数面之缘,谢宁也不是非报仇不可,只是他见到宋涯这张帷帽下的真容,没来由得一阵生厌,「……」 见谢宁没有动作,宋涯掸了掸衣袖,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告辞了。」 「慢着……」谢宁话还未说完,闻秉言率先开口道:「谢兄,你放心,我跟着他,我们分头行事。」 顾出尘点了点头,道:「就让秉言去吧。」 谢宁看了顾出尘一眼,点头示意道:「……好,听你的。」 只见闻秉言快步追上前,连声喘着气,「宋涯,你慢点儿!等等我啊!」 宋涯驻足回头,戏嚯道:「闻秉言,你跟上来做什么?莫不是替你师兄来监视我?」 闻秉言皱了皱眉,噘嘴道:「宋涯你说什么呢!我明明是好心来帮你的。」 宋涯问道:「帮我?帮我什么?」 闻秉言道:「不是还需三样时宝物吗?」 「哼,随你便,我可没让你帮我。」宋涯轻笑一声,转过身去又继续前行。 二人渐行渐远,已然看不清身影。 谢宁开口道:「阿尘,我……」 「苍旻大人!你们,是你们杀了苍旻大人!」剎那间,苏苍旻周围涌上无数黑蛇,以黑蛇为中心钻出一个稚童模样的人来,只见那人向着谢宁直袭而去,顾出尘惊唿道:「谢宁,小心!」 顾出尘瞬时在谢宁身前筑起防御法阵来,「不是,不是我们,你听我们解释。」 可那人根本不听辩解,震开结界,恶狠狠道:「我杀了你们!」 小童速度之快,如蛇走游移,可谢宁只一指便抵住了小童的额头,让他动弹不得,「你不认得我?」 小童愤怒地龇牙咧嘴,却丝毫无法前进,恨恨道:「我为什么要认得你?!」 谢宁嗤笑道:「有意思。」 谢宁本无意与一小小晚辈计较,何况还是早已避世隐居的玄蛇一族,可那小童偏偏不依不饶,转头又全力向顾出尘袭了去,「受死吧!」 电光火石间,顾出尘完全来不及闪躲,一瞬便被玄蛇黑气震倒在地,谢宁霎时放大了瞳孔眼中是一片怒火,嘶吼道:「你敢伤他!!!」 「啊……」谢宁瞬间迸发出的巨大魔气将小童吓得跌坐在地连连后退。 「谢宁……」听见顾出尘的唿唤,谢宁瞬身到他跟前将他一把搂到了怀中,「谢宁……」 谢宁双手不住地震颤着,脸色煞白没有半分血色,眼中不知何时早也噙满了豆大的泪珠,他害怕,他害怕极了,这种场面他无论如何再也承受不住第二次,「师父,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顾出尘心头仿佛是被针扎了一般,这种时候谢宁唤的居然是师父,「我不会死的……我……」 只见顾出尘的双手重重地垂了下去,一如当年的锥心噩梦,谢宁紧握着那双垂下的手,久久未敢动分毫,直到感受顾出尘鼻尖缓缓吐出温热的气息,谢宁才轻轻将他倚在树旁放下身来。 谢宁回过头来,一步一步逼近小童,周身是极其可怖的魔煞黑气,声音也冰寒得刺骨,「想好怎么死了吗?」 小童吓得牙关直颤,「你,你是魔……」小童想起来了,他曾经是见过谢宁的,就在魔宫大殿之中。 「晚了!」不等小童把话说完,谢宁便隔空擒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整个身体悬挂禁锢在了半空。 小童喉头咔呲作响,仿佛随时就要断气,「魔尊饶命,魔尊饶命……是小的,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魔尊大人,看在苍旻大人的份上,饶小的一命……」 谢宁瞥了一眼躺倒在地的苏苍旻,又不想再多耽误时间,便索性松了劲,「看在苏苍旻的份上,本尊便饶你一条狗命!」 小童连连咳嗽,跪地道:「多谢魔尊,多谢魔尊。」 忽然,顾出尘的脸色变得一片铁青,身体也渐渐越变越冷,额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浑身不停地颤抖着,谢宁一把拽起跪在地上的小童,怒道:「他究竟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会这样!」 小童吓得连连摇头,他的确是下了狠手,可他并未下毒啊,此人分明是中毒的迹象,「小人,小人也不知啊……」 谢宁恶狠狠地撒开了手,而等小童再抬起头,谢宁与顾出尘早已不见了踪影。 小童站定身,艰难地走到苏苍旻身边,「苍旻大人,溱光来看您了,这里就是您要守护的地方吗?」 「莫北垣之墓……」溱光望着不远处的墓碑,悠悠道:「您就是为了他……」 第103页 「苍旻大人,您放心,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让玄蛇一族受人欺负。」溱光将苏苍旻与莫北垣葬在一处,便也消失在了北垣书院之中,风过无痕,荒凉的北垣书院里唯有一座孤坟伫立其中。 眼前是雄浑诡谲的魔宫,楼台殿宇无数,夜叉恶鬼森罗,谢宁甫一踏进魔宫,便有无数魔族夹道跪迎,「恭迎魔尊!」 谢宁横抱着顾出尘一路向大殿奔去,「时雨,快传时雨!」 「是。」 「时雨大人,魔尊大人回来了,宣您入殿觐见。」 时雨回身,点了点头,娇声道:「知道了。」 要说时雨,无人不知她是魔界第一美女,无人不晓魔尊对她青睐有加,外界都传,时雨与魔尊是有一腿的,不然如何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魔尊都要对时雨礼让三分。 「魔尊大人,找我何事啊?」来人步态婀娜,声音滴翠,赤着脚,着了一身不甚遮体的赤色衣裙,极尽媚态。 谢宁头也没回,直唿道:「时雨,快,你快来看看他!」 时雨缓步走上前去,只一眼便认出了昏迷之人,「是他?顾离尘?」 谢宁回头瞥了时雨一眼,正色道:「他叫顾出尘。」 时雨莞尔一笑,玉手轻搭在谢宁的肩头,「小崽崽,你先别急嘛,我替他瞧瞧就是了。」 谢宁皱着眉,将时雨不安分的手拍下了肩头,怒道:「不许叫我小崽崽!」 时雨娇嗔一声,「哼!」 「谢宁……谢宁……」顾出尘此刻已渐渐有了些许意思,口中不停地唤着谢宁的名字。 时雨欺身坐到顾出尘身旁,哂笑道:「呦,这小郎君即便昏迷了也在叫你的名字呢。」 谢宁俯下身来,轻抚了抚顾出尘的脸庞,「阿尘……」 时雨一把推搡开谢宁,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你离远点儿,别妨碍我,万一治不好他,你又该生气了。」 谢宁声音瞬时抬高了好几度,「治不好?为什么治不好?!」 时雨赶忙捂住了耳朵,嗔道:「你这么大声干什么,我是说万一,万一不懂吗?」 「……」谢宁轻咳一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时雨见他这幅惊慌失措的模样,仿佛是又见到了当年的谢展宁,嘆了口气,道:「魔尊大人,你就放心吧,他身中的这一掌没什么大碍的,只是……」 谢宁忙道:「只是什么?」 时雨继续道:「只是他体内有一股极其庞大的魔气一直在不断冲撞,如果放任这股魔气不管的话,迟早有一天他会爆体而亡。」 谢宁一把擒住了时雨的肩头,颤抖道:「爆体而亡?时雨,你救救他!救救他啊!」 时雨摇了摇头,嘆息道:「我,救不了。」 谢宁怒道:「救不了?救不了是什么意思?救不了是什么意思?你不是魔界大魔医吗?怎么会连你也救不了他?!」 「嘶,谢宁,你弄疼我了!」时雨蹙紧了眉头,「我只说救不了他,又没说他会死,你先放开我!」 谢宁怔怔松开手来,脸上亦喜亦忧,「真的?那你快帮帮他啊。」 时雨欺身靠到谢宁身上,娇嗔道:「我帮他,你给我什么好处呢?」 「时雨,别这样。」谢宁眉头一拧,推开了时雨。 时雨撅了噘嘴,道:「时雨,时雨,你老是唤我时雨,就不能叫点好听的吗?」 「……」谢宁面上极为不悦,「没有。」 时雨一甩手,转身就要离开,「好吧,那我便无能为力了。」 谢宁一个瞬身拦到了时雨身前,不情不愿道:「姑姑,求你。」 「真乖。」时雨狡黠一笑,像是奸计得逞一般,咯咯笑着,「好,姑姑帮你。」 57、缓救之法 「怎么了,阿尘,是我弄疼你了吗?」 时雨本是谢庭云的亲妹,自谢庭云因泉眼之事离开魔宫,天狼尊便断绝了与谢庭云的关系,唯有时雨偶与兄长联繫,知晓种种往事。 见时雨不说话,谢宁又叫了声,「姑姑!」 时雨满足的笑了笑,颔首道:「其实要保他性命也很简单。」 谢宁忙道:「如何保他性命?」 「只需一人即可,且普天之下只能是他一人。」只见时雨竖起了一根手指。 谢宁焦急道:「谁?!」 时雨伸手指了指谢宁,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喏,就是我们魔尊大人你咯。」 「我?」谢宁眉头紧蹙,一脸不解。 时雨勾了勾手指,轻声道:「附耳过来。」 谢宁撇了撇嘴,略不情愿地靠了过去,「什么?!这……」 只见时雨掩面笑得花枝乱颤,「怎的,你还不乐意啊?明明就是你占了便宜嘛。」 谢宁手心微汗,面色绯红,「我,我自然是万般愿意,我只怕他不愿……」 时雨瞬间收敛笑容,正色道:「他愿或不愿,也唯有此法能保他性命无虞。」 见谢宁沉默不语,时雨又道:「小崽崽,你还是那般放不下他?」 谢宁怔怔地摇了摇脑袋,垂眸道:「从未拿起,如何放下……」 「好了,方法我都已经告诉你了,怎么实施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时雨嘆气一声,便往外走了去,「谢宁,有空记得常来看看姑姑。」 第104页 谢宁躬身行了个礼,「姑姑慢走……」 「谢宁……」顾出尘此刻卧在魔尊宝塌上,呢喃低语着。 谢宁守在他身边,轻声道:「阿尘,我在。」 只见顾出尘额头的细汗打湿了碎发,脸色一片阴沉,连连摇着脑袋,「小崽崽,回来……」 「师父……」谢宁知道,顾出尘是又梦到从前的事了,那些他愿他想起又怕他想起的往昔。 侍女在殿外敲了敲门,「魔尊大人,您吩咐的衣裳和药浴都准备好了。」 谢宁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 侍女方一离开大殿,便与外殿的人交头接耳了起来。 「哎,你们猜我刚刚在大殿看见了什么?」 「什么啊?」 「咱们魔尊大人的宝塌上居然躺着一个人诶,而且还是个男人。」 「天吶!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时常在大殿走动,还从未见过魔尊大人这样纡尊降贵地亲自照顾过谁呢。」 「噗,难不成那人是魔尊大人的心上人?」 「嘘!小点声!小心让魔尊大人听见了,扒你的皮!」 侍女退出大殿,谢宁便想唤起顾出尘,「阿尘,醒醒。」 「……」可顾出尘压根就没有转醒的迹象,仍沉沉地昏迷着。 「算了,还是我帮你吧。」只见谢宁一把打横将顾出尘轻轻抱了起来,往外殿走了去。 「天吶!魔尊,魔尊大人……」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魔尊大人好帅气,好温柔啊。」 「简直迷死人了。」 谢宁将顾出尘一路抱到浴室,又小心替他褪去衣衫,将他放进了药浴之中,「……这道伤……」谢宁一双手颤抖地抚摸着顾出尘胸前的伤痕,眼中一阵火辣的刺痛,这疤痕是他当年留下的。 谢宁细细地看着眼前的身躯,每一处都是从前不曾也不敢见的地方,「师父……」 顾出尘被谢宁弄得浑身痒痒,拧着眉下意识地轻唤了声,「谢宁……」 谢宁贪婪地抚弄着眼前雪白的身躯,仿佛着了魔一般,气息异常沉重,「师父……」此刻,他肖想了几百年的心尖人就如璞玉在手,唾手可得。 薄薄的双唇,微红的眼角,缭绕雾气瀰漫中,谢宁疯狂地想要霸占索取这所有的一切。 顾出尘泡了药浴,疲劳渐消,慢慢清醒了过来,他甫一睁眼,便见谢宁薄唇微张睫羽微颤地欺身压了过来,「谢宁!你做什么?!」 「啪。」的一声脆响,谢宁脸上瞬间就落下了一个又红又大的掌印,他此刻脑中只觉嗡嗡作响,整个人仿佛懵在了原地一般,半晌才开口道:「阿尘,你,你醒了?」 顾出尘被谢宁吓得心口狂跳,环顾周遭,尽是他不熟悉的环境,「这里是……」一低头,又勐然发现自己正光着身子浸泡在浴桶之中,「我……」 谢宁道:「你在沐浴。」 「我当然知道在沐浴!」顾出尘抬起手就往水面愤愤一锤,怒道「可是你,你怎么在这?我的衣服呢?我的衣服是你脱的?」 药汤溅了谢宁一身,只见他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水珠,狡黠道:「不是我还能是谁?」 「你!」顾出尘握紧了拳,朝谢宁脸上直唿了过去。 谢宁一把就抓住了顾出尘的手腕,痞声道:「这就要打我了?」又附嘴到顾出尘耳边,温声道:「若我告诉你不光是脱衣服,你的身子还是我擦洗的呢?」 顾出尘感受到谢宁重重吐在耳边的气息,瞬时便涨红了脸,用力抽出手来,怒道;「谢宁,你混帐!」 谢宁忽地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双眸低垂,声音微弱且颤抖,「……对,我是混帐,你要打便打吧。」 顾出尘不免愣住了,该生气的明明是他才对,怎么谢宁反倒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谢宁,你怎么了?」 「……对不起,对不起……」顾出尘眼睁睁看着谢宁落下了两滴泪,一时慌神,全然忘记了方才的气愤,「我……你,你对不起什么啊?」 谢宁紧握住顾出尘的双手,微红的双眼定定地看着顾出尘,「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对不起。」 顾出尘嘴唇微张,声音极其微弱,「……笨蛋,这又不能怪你。」 二人静默了半晌,谢宁才又开口道:「阿尘,你可知你所谓的旧疾其实并非什么心悸之症。」 顾出尘问道:「那是什么?」 谢宁喉头一沉,弱声道:「你可知你体内有一股极其庞大的魔气,就是因它不时与你自身的元气冲突,折磨着你,才让你有了心悸的困扰。」 「魔气?」顾出尘眼皮一颤,疑惑道:「我体内怎么会有魔气呢?」 谢宁方张开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悠悠吐出三个字来,「……都怪我。」 顾出尘太熟悉谢宁这幅低眉垂眼的模样了,不用多说,定是又与从前有关,「好了好了,我不问就是了,你别摆这张脸,看得让人不舒服。」 「……」谢宁抬起眼来,点了点头,双手仍紧紧握着顾出尘。 谢宁握着顾出尘湿润滑腻的双手,不停地揉搓摩挲着,顾出尘反应过来,勐地挣脱开,微嗔道:「你,你先放开我。」 谢宁颔首一笑,绕到顾出尘身后,拿起浴桶边的布巾,道:「阿尘,我来给你搓背吧。」 第105页 顾出尘倏地回过头来,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谢宁,大声道:「不,不需要!」 谢宁挑了挑眉,笑道:「阿尘,你的衣服都是我脱的,就算你怕我看也早就看光了,现在还害什么羞啊?」 顾出尘听了谢宁的话又火冒三丈了,现在,谢宁是蹬鼻子上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了是吗,「谢宁,你!」 「好了,听话,别动。」谢宁掌心暗暗发力将顾出尘按在浴桶之中不得动弹,拿起布巾就慢慢搓起了背。 「唔……」谢宁本没使多大的力气,照理说是断不会弄疼顾出尘分毫的,可谢宁就这样触碰着他的身体,顾出尘不知怎的就是忍不住从喉间蹦出的细碎声音。 谢宁听见了那声微弱的轻吟,心尖勐地一阵抽动,声音低哑道:「怎么了,阿尘,是我弄疼你了吗?」 顾出尘眼角微红,摇头道:「没,没有。」 「……」谢宁见顾出尘耳根通红,就连身体也微微泛着淡粉,喉头一沉,双手便再也忍不住向顾出尘腰间游了去。 「啊……」顾出尘浑身一颤,仿佛被电流击中一般。 谢宁伸出双手从背后紧紧环抱住顾出尘,气息粗重,声音嘶哑,「阿尘,你是在诱惑我吗?」 顾出尘垂下头来,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到水面之下,「你在胡说八……」还未等顾出尘把话说完,谢宁的双唇便倾覆了上来,「唔……唔……」 「……」顾出尘咬紧了牙关,不让谢宁长驱直入,可谢宁喘着粗气,贪婪进地攻着,此刻,即便是天王老子也无法阻止他的索取,就在谢宁即将攻破敌阵品尝甘甜之际,嘴唇却被顾出尘重重咬了一记,生生醒过了神。 顾出尘仿佛是被羞辱了一般,疯狂擦着嘴角,眼里噙了泪,怒吼道:「谢宁,你疯了吗!」 谢宁低头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苦笑道:「是啊,我早就疯了。」 顾出尘如遭霹雳,质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谢宁低头不语,眼中早已浸满了泪水。 顾出尘又道:「我不是你师父!我不是他!永远都不是!」 谢宁抬起头来,眼角通红,忙道:「阿尘,你就是你,我从未把你当过其他人。」 顾出尘此刻思绪纷乱,全然听不进谢宁的只言片语,「出去!你给我出去!」 谢宁嘴角一抽,声音极其疲惫沧桑,「好,我出去……」 58、忆中滋味 「这个味道,怎么那么熟悉……」 谢宁就这样灰熘熘地被顾出尘给赶了出来,这偌大的魔宫,除了自己的殿宇,一时之间竟不知还有何处可去。 时雨此刻正在自己的药房捣炼着药材,见谢宁朝她这无精打采地走了过来,忍不住戏嚯道:「呦,魔尊大人何时有空来我这了啊?」 「……」谢宁没有回话,随便找了个位子就坐了下来,半晌才悠悠开口道:「时雨,你先前教我的那个法子真的管用吗?」 时雨闻言一愣,倏地扔下手中的药杵,凑过身去,好奇道:「怎的,你试了,感觉如何啊?」 谢宁垂头摆弄起双手来,面色微红,侷促不已,「感觉,感觉很好……」 「噗……」时雨一怔,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我问的不是那个感觉。」 谢宁呆呆道:「那是什么?」 时雨摇了摇头,道:「我问的是魔气涌进你体内的感觉。」 谢宁嘴唇微张,一脸被耍弄了的模样,「原来是这个感觉啊。」 时雨颔首道:「嗯。」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阿尘体内的魔气应该就是幽泉泉眼无疑了。」谢宁能清楚感受到顾出尘体内的魔气与他当年如出一辙。 时雨摸了摸下巴,点头道:「果然是这样。」 谢宁闻言蹙起眉来,问道:「你早就猜到了?」 「嗯。」时雨也坐了下来 ,倒了两杯茶水,又递了一杯给谢宁。 谢宁接过白瓷茶盏,问道:「姑姑,幽泉泉眼的事情是父亲告诉你的吗?」 时雨轻抿了一口茗茶,神色淡然,「是的,不过你放心,幽泉泉眼之事他只告诉过我一人,整个魔宫里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只有我一人,而姑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 「……」谢宁也抿了一口茶水,茶水苦涩异常,这样的茶时雨竟也喝得下去。 忽的,时雨话锋一转,道:「不对啊,往日里让你来看我一眼你总是三推四就的,今儿怎么这么快就又来找我了。」 只见时雨眼光下移,视线落在了谢宁的被咬破唇角之上,「让我猜猜看,嗯……难不成你是被他给赶出来了?」 谢宁微微一怔,张大了嘴,问道:「你,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时雨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又抬手在谢宁身前画出了一面玄光镜,「喏,你自己照照镜子,瞧瞧你的嘴。」 「这……」谢宁抬眸一看,才勐然想起自己的嘴角是被顾出尘狠狠咬破了皮的,丢脸丢到姑姑面前,一时间羞愧难当,恨不得当即就挖个洞把自己给埋起来。 时雨见谢宁一副羞赧不已的模样,更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咱们冷冰冰的魔尊大人也会害羞啊?」 「我,我先走了。」谢宁勐地站起身来就急忙往外奔走。 时雨笑得花枝乱颤,摆了摆手,道:「魔尊大人慢走。」 第106页 此刻,顾出尘早已穿好了衣裳,恢復了往日的容貌,只是整个人还呆坐着久久缓不过神来,「唿~刚刚真是吓死我了,谢宁他,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顾出尘不禁回想起方才悸动不已的情形,忍不住就伸出手在唇间轻轻摩挲了起来,此刻,薄唇仍肿胀微红,仿佛上面还残留着谢宁的气息和温度一般,沉重热烈萦绕缠绵,「……谢宁……」 「阿尘,我可以进来了吗?」忽的,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是谢宁的声音。 顾出尘地的甩了甩脑袋,想驱散自己迷乱的情思,对着门外大声道:「不可以!」 谢宁站立在门外,哀求道:「阿尘,是我不对,是我错了,你就让我进来吧。」 「……」谢宁越是死皮赖脸,顾出尘便越不想理他。 「是魔尊大人诶。」 「魔尊大人这是怎么了?」 「难道被人赶出来了?」 「不会吧!谁有这么大胆子的啊?!」 谢宁狠狠地瞪了一眼远处嚼舌根的侍女,声音冷峻威严,「看什么?!」 「魔尊大人看过来了。」 「快走快走。」 谢宁见侍女走远,又转头哀求道:「阿尘,你行行好,让我进去吧,旁人都在看我笑话了。」 顾出尘不禁皱了皱眉,旁人看谢宁笑话,不就是在看他顾出尘的笑话吗,「进来。」 「……」谢宁推门走了进去,刚要开口,顾出尘抢先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有。」谢宁重重地点了点头,顾出尘又问道:「什么?」 谢宁凑到顾出尘身边,垂下眸不敢看他,双手交缠,唇间蹦出三个字来,「对不起。」 顾出尘心头一阵烦闷,怒道:「对不起,对不起,又是对不起,你就只会说对不起吗?」 谢宁抬起眸来,神色严肃地反问道:「那你想让我说什么?」 顾出尘一愣,半晌开口道:「你为什么……」 「为什么那样对你,是吗?」谢宁没等顾出尘把话说完,便抢先说了出来。 「嗯。」顾出尘轻点了下脑袋,谢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来,声音微弱无奈,「你早已心知肚明,何必还要问我。」 「我……」谢宁压根不打算让顾出尘有半点说话的机会,自顾自继续道:「你心中若是无论如何都不痛快,我任你打骂就是。」 任他打骂?顾出尘本就是想这么做的,但此刻谢宁站在他跟前,眉头紧锁眼尾低垂一片愁云惨雾的凄凉模样,看着这样的谢宁,不知怎的顾出尘就狠不下心去责他怪他了,「谁要打你骂你了,我才懒得费这个力气呢。」 二人静默了好一会儿,顾出尘才想起另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来,「对了,谢宁,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谢宁抬了抬眼皮,道:「这里?这里可以说是我的家吧……」 顾出尘反问道:「你家?」 「算是吧。」谢宁抿了抿嘴,挤出一个笑来,语气淡然。 顾出尘又道:「可我怎么觉得这里好像怪怪的。」 「哪里怪?」谢宁心头一跳。 顾出尘又环视了四周一眼,摇了摇头,道:「一时也说不出来。」 早在顾出尘昏迷之际,谢宁便施法隐匿了整个魔宫的魔气,又将魔宫变成了个普通大宅的模样,更是吩咐魔宫众人隐藏身份。 谢宁坐到顾出尘身边,言语轻柔,「好了,这儿是我的地盘,有我在,你只管放宽了心就是。」 谢宁并未正面回答顾出尘的疑问,顾出尘深知谢宁定是又在与他打马虎眼,「对了,北垣书院里的那个小孩儿,你把他怎么样了。」 谢宁一挑眉,反问道:「你觉得我会把他怎么样?」 「你把他杀了?」顾出尘一愣,脸色愕然。 谢宁冷冷道:「我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那小童不过同阿氤一般年纪,谢宁怎么下得去手,谢宁见顾出尘眼神疑惑,伸手轻揽住顾出尘的双肩,柔声道:「放心,我并没有杀他,但以后若有人敢再动你分毫,无论是谁,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谢宁……」顾出尘睫羽微颤,薄唇轻启,一些藏在心里的话仿佛随时就要脱口而出,就在这时,门外又响起了一阵声音。 「魔……少爷,晚膳准备好了。」 谢宁砸了咂嘴,不耐烦道:「知道了,下去吧。」 顾出尘睁大了眼睛,好奇道:「少爷?谢宁,没想到你还是个富家公子啊?」 谢宁俯身凑到顾出尘跟前,挑起顾出尘肩头一缕碎发,就玩弄了起来,「阿尘,你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好多好多呢。」 「……」顾出尘轻拍了一下谢宁不安分的手,红着脸抿着嘴神色慌张,谢宁见之不禁心头一怔,这些都是从前他不曾见过的神情,「好了,别生气了,我们去吃饭吧。」 饭桌上,谢宁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顾出尘,「好吃吗?」 顾出尘点了点头,「好吃。」 谢宁低头偷笑着,果然,他爱吃的还是以前那些东西,「……」 等顾出尘吃完了饭,谢宁又将一碗白玉瓷盛着的甜品递到了顾出尘跟前,「你再尝尝这个。」 白玉瓷碗里盛着的东西莹润透亮还冒着丝丝热气,顾出尘是第一次见这东西,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第107页 谢宁微微笑了笑,一字一字道:「蒸酥酪。」 顾出尘歪了歪脑袋,重复了一句,「蒸酥酪?」 「嗯,快尝尝吧。」谢宁点了点头,舀起一勺就要往顾出尘嘴边送去。 顾出尘眉头轻蹙,别过脑袋,喃喃道:「……我自己来。」 谢宁瞬间就不高兴了,佯装生气的模样,抬着瓷勺硬是要亲自餵他,二人僵持了半天,最终还是顾出尘败下了阵,顾出尘刚吃了一口,谢宁就忍不住问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好吃。」顾出尘点头如捣蒜,夺过谢宁手中的瓷勺,细细品了起来,可顾出尘连吃了好几大口,却忽的脸色一变垂下了脑袋。 谢宁一愣,担忧道:「阿尘,你怎么了?」 见顾出尘不说话,谢宁又道:「是这碗酥酪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味道,怎么那么熟悉……」顾出尘低垂着脑袋,默默看着白玉瓷里的酥酪,依稀就要回想起什么事情来,他想要记起来,他急切想要记起来,他不愿让谢宁独自一人暗暗承受,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真的太难受太憋闷了。 谢宁抿了抿嘴,小心翼翼道:「阿尘,这碗酥酪是我亲手做的。」 顾出尘双眼圆睁,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你亲手做的?你还会做这个吗?」 「……」谢宁点了点头,从前,他是不会,后来,等他学会,却再已没人能吃到这碗酥酪。 59、旧疾復发 「……痛,好痛。」 顾出尘见谢宁又是这副一人承受一切的模样,心里没来由一阵恼火,「谢宁!」 谢宁抬起眸来,对上顾出尘清澈的双眼,「怎么了?」 「没事。」顾出尘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反正谢宁这幅神情也不是因为他,他管他作甚。 室内一片静谧,二人僵持良久,谢宁先开了口,「阿尘,今夜又要委屈你与我挤一挤了。」 顾出尘瞟了谢宁一眼,呛声道:「呸,就你这高门大院的还需要两个人挤一块吗?难道就没有什么客房?」 谢宁低下头来,声音疲惫无力,「我从来都是一个人,没有多的地方。」 顾出尘像是说错了话一般,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 是夜,谢宁领着顾出尘来到了大殿之内的偏房,只见他拍了拍红木床沿,道:「阿尘,上来吧。」 顾出尘瞟了一眼谢宁,懒懒道:「我不去。」 谢宁一把便将顾出尘拽到床上,按倒在了身侧,「这可由不得你了。」 「你!」顾出尘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谢宁欺身压到了塌上。 谢宁怔怔地望着眼前人,红唇玉鼻,星目舒眉,俊俏万分,喉中忍不住发出一阵低吟,「阿尘……我……」 顾出尘用尽浑身气力一把勐地将谢宁推开来,狠狠道:「你你你,你什么你?我困了,你别碰我!」说完便侧身躺着不再看谢宁。 「……」谢宁攥紧了拳头,唿吸紊乱,心口狂跳,极力地隐忍着。 顾出尘自侧身躺下便再未说过一句话,换做从前顾出尘定是要整夜防备谢宁,可如今不知怎的就无比安心地睡了过去,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顾出尘忽的左右翻滚地叫了起来,「……痛,好痛。」 谢宁一直守着顾出尘,并未入睡,顾出尘方一有动作,谢宁便握紧了顾出尘的双手,「阿尘,怎么了?哪里痛?」 只见顾出尘极力蜷缩着身体,额头青筋暴起,浑身大汗淋漓,就连衣衫都浸了个透,「好痛,我的心好痛啊。」 「阿尘,你别吓我。」顾出尘此刻已然疼得醒了过来,谢宁被吓得手足无措,急得哭了出来,「难道是泉眼在作祟?」 只见顾出尘脸色越来越暗,声音嘶哑痛楚,吼中几乎快要发不出声音来,下一刻,谢宁温润的双唇便重重覆了上来,「唔……」二人缠绵交融,顾出尘脸色也渐渐有了好转,谢宁再无心想旁的什么,只愿能化解顾出尘的疼痛。 「阿尘,别怕,我帮你,我帮你就不痛了。」谢宁小心翼翼地帮顾出尘除去已然被冷汗浸透的衣衫,一手轻轻顺着顾出尘的后背,一手倾覆在顾出尘耳根处柔柔地摩挲着,「……」 片刻之后,顾出尘便不觉疼痛了,浑身上下裹挟着谢宁温热的气息,脑袋也晕晕乎乎的,说不出话来,「嗯……」 谢宁的手柔情霸道又极度贪婪,仿佛要将顾出尘吞噬殆尽一般,谢宁越是痴迷其中,慾念便越是不受控制,吼中只觉喑哑难耐焦躁不已,等谢宁恋恋不捨的挪开双唇的时候,唇瓣已然微微泛红肿胀,唇间吐出的话语也如千斤磁石般令人无法抗拒,「阿尘,我可以继续吗?」 「嗯……」顾出尘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意味了什么,下一瞬便浑身一颤,仿佛被天雷噼中一般彻底惊醒,腾的一下就弹得老远开来,杏眼圆睁地看着早已失去理智的谢宁,磕磕巴巴道:「……继续,继续什么继续?我不痛了,你,你起开!」 谢宁被顾出尘狠狠一脚踹到了床下,方才的一腔热火也瞬时被浇熄了一大半,「阿尘,你是要踹死我吗?!」 「唿……」顾出尘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心口扑通扑通地急速跳动着,好像再继续跳下去,就会有东西蹦出来一般,「你,离我远点!不许再碰我!」 第108页 「……」谢宁灰熘熘地爬到床上,挑衅似地摸了摸嘴唇,「好,我不碰你。」 顾出尘又转过了身,不再看谢宁,闭紧双眼,假装睡了过去。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谢宁忍不住开口道:「阿尘,你睡了吗?」 「……」顾出尘一动不动,假装发出轻鼾来。 谢宁摇头苦笑,舔了舔意犹未尽的薄唇,嘆息道:「你居然真的睡的着?!」 谢宁本以为顾出尘是在装睡,可又过了一炷香时间,顾出尘完全没有装睡的迹象,谢宁凑到顾出尘跟前,悄声道:「睡了也好,只有睡了,我才能将那些憋在肚子里的话一吐为快。」 「……」顾出尘心头一惊,不知道谢宁要说些什么。 谢宁悠悠道:「阿尘,你知道挚爱之人失而復得是什么样的感觉吗?你知道我第一次在福源村见到你的时候有多开心吗?你知道这些年我都是怎么撑过来的吗?」 「……」顾出尘不知,这些他统统不知,他不曾挚爱过什么人,也没有过失而復得的喜悦,更不知谢宁是如何费劲心力才找到的他。 谢宁苦笑了一声,继续道:「你怎会知道,从前我还来不及对你说出我的心意,你便离我而去了,你总说你是顾出尘不是顾离尘,可你就是你,我喜欢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是你,不是旁的人。」 谢宁伸出手来轻轻揉搓着顾出尘的长髮,又撩起一缕送到了唇边,轻轻吻了一下,「这两百多年,我没有一日不在后悔中度过,我后悔当初为何带着魔宫的人上了千岩宗,我后悔当初为何没有听你的解释……」 谢宁的声音越来越弱,细细碎碎的呜咽忍不住从喉间一点点蹦了出来,「你离开后的每一年我都会去看杜鹃花海,你说那是你与我一同见过的最美的风景,我便年年替你去看,还有中秋灯会,还有我们的生辰,每年我都会替你去过,只是没有你,中秋的月团再也不香甜了,我的生辰也再没有人记得了。 谢宁小心翼翼地搂住了顾出尘,顾出尘吓的身子一僵,却不敢动弹半分,生怕谢宁发现他是在装睡,「你今日问我为何会做酥酪,傻子,因为那是你爱吃的啊,你爱吃我便学着做,其实我早就想做给你吃了,只是我太笨一直学不到家,还来不及学会……」 谢宁越说越多,越说越详尽,将一些琐碎的点滴过往事无巨细地一一道来,顾出尘虽还是想不起来他说的那些,但心头却已万般隐忍难耐,痛苦不已,「……」 谢宁将脑袋埋到顾出尘的脖颈上深深嗅了嗅,「阿尘你知道吗,方才我那么做并不是有意轻薄你,一切都是为了缓解你体内的幽泉魔气,时雨跟我说,你体内深藏着一股巨大的魔气,而只有将那些魔气慢慢过渡到我的体内你才能不受那魔气侵扰,我不知道幽泉泉眼是怎么进到你体内的,但我谢宁可以指天发誓,即便是要我的性命,要我入十八层地狱,要我永世不得超生,我也绝不会再让你受半点伤害……」 「幽泉泉眼?」顾出尘忽然勐地转过了身,二人面面相觑,仅咫尺之遥,只要哪一人再近一点点便会贴到一起。 谢宁吓得瞪大了双眼,惊讶道:「阿尘,你没睡?」 顾出尘看着近在咫尺的谢宁,又回想起方才谢宁说的那些话,脸上一热,匆匆移开了视线,「本来是睡了,但听见某人喋喋不休便醒了。」 「是我吵醒你了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谢宁神色无比慌张,方才那些话顾出尘究竟听了多少? 顾出尘抬起头来,直直看着谢宁的眼睛,佯装怒道:「又是对不起!以后不要再说对不起了!」 谢宁看着满脸羞赧的顾出尘,心头一震,轻启朱唇吐出一个字来,「好。」 「……」谢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轻轻搂住了顾出尘的腰肢,奇怪的是这一次顾出尘并未做出半分反抗,就仿佛是在默许谢宁一般。 谢宁越想越觉得顾出尘的态度不对,又将顾出尘的纤腰往怀里拉了拉,现下二人严丝合缝地紧紧贴在了一起,「阿尘,你如今怎么不反抗了?」 见顾出尘含羞不语,谢宁又道:「不对,这不像你,你方才听到了什么,难道我说的那些你都听到了?」 顾出尘也觉得奇怪,自己为何就是不想反抗了呢,只见他呆呆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嗯,能听的都听见了。」 谢宁又喜又忧,喜的是顾出尘不再排斥他,忧的是顾出尘又添了更多负担,「阿尘……」 顾出尘见谢宁笑得一脸痴傻,撇了撇嘴,道:「怎么?你说都说了,还怕我听见啊?」 「我……」谢宁方要张嘴,顾出尘便轻轻挣脱开来,质问道:「谢宁,你方才说的那些可都是真的?」 谢宁剑眉轻蹙,反问道:「阿尘,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不,我信。」顾出尘摇了摇头,答得毫不犹豫。 谢宁喜出望外,又一把紧紧将顾出尘搂到了怀中,用尽了全身力气恨不得要把他揉进骨子里,「真的吗?阿尘,太好了!太好了!我好开心!好开心啊!!」 「嘶……」顾出尘被谢宁抱得生疼,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你小点声,生怕别人听不见啊?」 谢宁听见顾出尘吃痛的声音,一下便松开了手,揽着顾出尘的肩头,喜悦道:「可我是真的很开心,真的!」 第109页 「……好好好,我知道了,小点声,行吗?」顾出尘忍不住也笑出了声,此刻的谢宁就似三岁孩童一般赤纯可爱,让人望着生爱。 60、心意相通 「那你就是在吃我的醋咯?」 二人小打小闹了一会儿,顾出尘坐起身来,正色道:「好了,我要跟你说正事。」 谢宁道问:「什么正事?」 「幽泉泉眼真的在我体内吗?」顾出尘看着谢宁。 谢宁也坐起了身,道:「嗯。」 顾出尘微微蹙起了眉头,轻声道:「那这么说,我们一直在找的地戾之气的源头,就在我体内?」 「嗯。」半晌,谢宁才点了点头。 顾出尘又道:「那是不是只要破除了我体内的幽泉泉眼,就不会再有人得那什么紫血疫了?」 「嗯。」谢宁又点了点头。 顾出尘继续道:「可要如何才能破除泉眼呢?」 谢宁一愣,如何破除,他也从未想过,「我不知。」 「不知?」顾出尘语气焦急,谢宁却默默地垂下头来,其实他是知道一个法子的,但那个法子他无论如何也不打算说出来,「……」 顾出尘见谢宁又不说话,喃喃道:「幽泉泉眼在我体内,那闻秉行的紫血疫是怎么来的?难道与我有关吗?」 谢宁勐地揽住顾出尘的肩膀,严肃道:「怎会与你有关呢?阿尘,你不要胡思乱想,闻秉行的紫血疫根本就不关你的事。」 顾出尘摇了摇头,语气低落,「怎么会不关我的事呢,幽泉泉眼正是地戾之气的源头,而那源头就在我体内。」 谢宁伸出手来抚上顾出尘的脸颊,柔声道:「阿尘,关于紫血疫的事情我一定会彻查清楚的,但在事情查清之前我不准你胡说。」 顾出尘轻轻覆上了谢宁停留在脸上的大手,摩挲道:「谢宁。」 谢宁轻掐了一把顾出尘的脸蛋,宠溺道:「不早了,睡吧,我会一直守着你的。」 「嗯。」顾出尘乖乖听话躺了下去,谢宁轻柔地替他盖上寝被,也在身侧躺了下来。 这一夜,註定是个难眠之夜,顾出尘迷迷煳煳地接受了谢宁的心意,又迷迷煳煳地知道了自己体内的秘密。 谢宁见顾出尘一直左翻右滚着,问道:「怎么了,睡不着吗?」 「你再多给我说说你和离尘真君的故事吧。」顾出尘测过身来,看着谢宁。 谢宁眼皮一跳,问道:「你当真要听?」 顾出尘掖了掖被脚,点头道:「当真。」 谢宁轻嘆了口气,问道:「从前,你不不是最不喜欢我提起往事的吗?」 「可现在不一样了。」顾出尘声音微弱。 谢宁心口一颤,问道:「如何不一样?」 要说哪里不一样顾出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现在他就是想知道更多他们的过往。 顾出尘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抓起谢宁的手轻轻晃了晃,「哎呀,你说嘛,我就是想知道以前的我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宁嘴角一抽,诧异道:「阿尘,你,你是在撒娇吗?」 「谁,谁撒娇了?」若是谢宁不说,就连顾出尘自己也没意识到方才的举动有何不妥。 谢宁别过头偷笑了一声,又转头道:「阿尘,其实你没有必要强迫自己想起以前的事情的,因为不论是以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我喜欢的人都只是你。」 谢宁说得脸不红心不跳,顾出尘却听得小鹿乱撞心如擂鼓,一下勐地翻过身去,不再看谢宁,「油嘴滑舌,我不听了。」 谢宁从背后摇了摇顾出尘,也撒起娇来,「别啊,不是你要听的嘛。」 「可我现在不想听了,行不行?我困了,睡觉。」顾出尘双手捂着耳朵,晃了晃脑袋。 谢宁忍不住笑出了声,又靠得顾出尘更近了些,脑袋抵在顾出尘后背上,「好,今天我就饶了你。」 翌日,顾出尘一觉睡到下午才悠悠转醒,谢宁看着睡眼惺忪的顾出尘,撑着下颚,好看地笑着,「醒了?」 顾出尘一睁眼便瞧见谢宁这张妖孽一般的脸,心下勐然漏了一拍,呆呆道:「嗯。」 谢宁仍好看的笑着,「阿尘,今日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顾出尘坐起身来,问道:「谁?」 谢宁掐了一把顾出尘的脸,笑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最近谢宁总是动不动就掐他的脸,顾出尘心里暗暗盘算着一定要找机会掐回来不可。 时雨在药房里悠闲地品着茗茶,远远瞧见谢宁带着顾出尘走了过来,隔了老远便戏嚯道:「呦,你怎么又来了?」 谢宁撇了撇嘴,道:「时雨大人,你以前总嫌我不来,如今是嫌我来的多了吗?」 时雨站起身一把挽过谢宁的胳膊,娇滴滴道:「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我可是巴不得你天天都来看我呢。」 顾出尘站在谢宁身后,一时觉得尴尬无比,轻咳了一声,「咳……」 时雨瞟了一眼谢宁身后的顾出尘,脸上堆满了笑,「你就是顾出尘?」 顾出尘也上下打量了时雨一眼,是个顶尖的绝世美人,「正是。」 时雨见顾出尘还站在外面,忙招唿道:「快进来啊,站在那做什么。」 「姑……」谢宁刚要开口,时雨便一下扑到了谢宁肩上,粉拳直朝谢宁的胸口锤去,语气娇嗔怨怼,「谢宁,你好狠的心啊,有了新欢就忘了我这个旧爱了,枉我日日日夜夜对你牵肠挂肚,你真是好没良心。」 第110页 谢宁瞪大了双眼,不知道时雨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你在说什么啊?姑……」 「呜呜呜呜……」时雨不等谢宁把话说完,便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顾出尘身在其中,只觉无地自容,胸口蓦地传来一阵剜心刺痛,便要退出去,「在下不便打扰二位,先行告辞了。」 「阿尘,你别走啊!你听我解释,阿尘!」时雨牢牢地抓着谢宁不让他追上前去,谢宁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顾出尘负气而去。 见顾出尘越走越远,时雨才松开手来,「哎呀,真的走了?」 谢宁抬高了嗓子,怒道:「姑姑,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时雨撅起嘴来,仿佛受了气的小女儿一般,「蠢货,凶什么凶啊?你应该高兴才是。」 谢宁不解,蹙紧了眉头,「高兴?他都气成那样了你觉得我高兴得起来吗?」 「……」时雨脑袋一歪,心想他这个侄儿真是蠢的可以。 谢宁转念一想,才觉不对,「是啊,他都气成那样了。」 时雨嘴角一挑,笑道:「小子,明白了?」 「明白了!姑姑。」谢宁瞬时咧嘴笑了起来,给了时雨一个大大的拥抱,便要去追顾出尘。 时雨一把拉住谢宁,道:「你猴急什么?我先去和他谈谈,你等会再来。」 谢宁知道时雨是有意要帮他,点了点头,笑道:「嗯。」 「顾小公子,你果然在这儿。」时雨一路寻到了谢宁的大殿,除了这儿顾出尘也不知道别的地方。 顾出尘瞧来人是方才那位与谢宁拉拉扯扯的美人,回想起谢宁对她的称唿,唤了一声,「时雨姑娘。」 时雨点了点头,又找了个离顾出尘较近的位子坐了下来,「顾小公子是在生我的气吗?」 顾出尘一愣,道:「哪里的话。」 时雨直直的看着顾出尘,戏嚯道:「那你就是在吃我的醋咯?」 「什么?」吃醋,他真的是在吃醋吗? 时雨掩面笑了起来,「你既不否认,那便是咯。」 「不是!」顾出尘勐地站起身来,没想到会被人瞧出他的心思,何况还是同样爱慕着谢宁的女人。 时雨一把将顾出尘按回椅子上坐好,又道:「顾小公子,你还不承认你对谢宁的心意吗?」 顾出尘低下头来,喃喃道:「……姑娘也是这种心意吗?」 时雨一挑眉,道:「我?嗯,大概是不一样的吧。」 「如何不一样?」顾出尘抬起了头,看着时雨。 时雨正色道:「我的确爱他。」 顾出尘心口勐地一抽,心尖仿佛被刀扎了一般,时雨见状,又道:「可我对他的爱只是舐犊之爱。」 顾出尘不解道:「舐犊之爱?」 时雨道:「顾小公子光忙着喝醋,都还来不及让我那侄儿告诉你我的身份呢。」 「侄儿?」莫非眼前的绝世美人是谢宁的姑姑不成。 时雨点了点头,道:「我正是谢宁的亲姑姑。」 顾出尘喃喃道:「姑姑……」 时雨歪了歪脑袋,问道:「怎么,不像吗?」 「不,不是。」时雨不说,顾出尘还未注意到,时雨一说,顾出尘才发现谢宁与时雨在眉眼之间还真有几分相似。 时雨嘆了口气,悠悠道:「顾小公子,你知道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宁儿有多担心吗?这几百年来,我从没见过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比之当年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年,又是当年,顾出尘睫羽轻颤,问道:「时雨姑姑,你能不能将当年的事情都告诉我?」 时雨抿了抿嘴,语气里尽是怜惜,「宁儿是个可怜的孩子,自小就没了爹娘,后来又没了你,如今在这波谲云诡的地方生存,更是要日夜提防有人害他,至于你们二人的事我一个外人也不便多说,我相信,只要时机一到,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一切的。」 「……」还是未能得到顾出尘想要的答案,时机?这个时机究竟要等到何时? 时雨见顾出尘不说话,又道:「好了,你们俩现在也算是苦尽甘来心意相通了,以后,我就把宁儿交给你了。」 「交给我?!」顾出尘还来不及细问,时雨便瞬身消失在了大殿之内,空留余音迴荡,「顾小公子,记得替我转告宁儿,姑姑去了禁地,暂时不能照顾他了,让他一定自我珍重。」 61、淿州人祸 「展宁,你还说你没吃醋?」 从弈阳城回半烟谷的路上,顾离尘一再问着谢展宁同一个问题,「展宁,你到底给那柄弓取了什么名字啊?」 谢展宁歪了歪脑袋,道:「师父,你就别问了。」 「行行行。」顾离尘摆了摆手,佯装怒道:「我不问。」 谢展宁见顾离尘像是生了气,忙道:「师父,我告诉你,你别恼。」 「说吧。」只见谢展宁凑到顾离尘耳边悄声说了句话,顾离尘脸色一变,道:「这……当真叫这个名字?」 谢展宁点了点头,道:「嗯。」 顾离尘又道:「展宁,还是换个名字吧?」 「这个名字不好吗?」谢展宁脸上失落无比,像是要哭出来。 顾离尘不愿见他这幅模样,妥协道:「行行行,就叫这个名字,不过,千万别告诉旁人。」 「嗯。」谢展宁连连点头,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喜悦。 第111页 二人一去弈阳便是好几个日夜,事先也未曾向傅昭华有过任何交代,等他们一回宗门,便被小弟子请到了昭华殿中。 傅昭华埋首在案台上,一手执笔,一手揉按着太阳穴,「你们师徒俩又去哪疯玩了?」 顾离尘找了舒服的位子坐了下来,「昭华,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啊,我们哪里是疯玩去了。」 谢展宁毕恭毕敬地朝着俯首的傅昭华行了一礼,回道:「师叔,师父是替我寻找趁手的神武去了。」 傅昭华闻言放下笔来,抬头道:「哦?那么是寻到了?」 「嗯,寻到了。」谢展宁点了点头。 傅昭华朝谢展宁伸出手来,道:「给我瞧瞧。」 顾离尘朝谢展宁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谢展宁走近了,低语道:「师父……」 顾离尘微微颔首道:「给你师叔瞧瞧吧。」 「是。」谢展宁从干坤袋中取出弓来,递到了傅昭华面前。 弓身刻有玄纹,内有机关巧术万千,材质更是稀世罕有,傅昭华端详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此弓不凡,的确是把好神武,可取了名?」 谢展宁答得爽快,「取了。」 「噗!」顾离尘本悠悠倒了一杯茶水,正喝了两口,见谢展宁口无遮拦地就要回话,勐地就喷了一大口茶水出来。 傅昭华瞟了顾离尘一眼,满脸嫌弃的模样,「哦,是什么名?」 「我给它取名叫……」没等谢展宁把话说完,顾离尘起身忙插话道:「昭华,我好像有点累了,先回去了。」边说就边往外走了去,还不忘给谢展宁使了个眼色。 傅昭华也勐地站起了身,「师兄,你跑什么啊?我还有正事要与你说呢!」 顾离尘脚下飞快,三两步便不见了踪影,空有余音迴荡在昭华殿中,「回头再说,回头再说。」 二人匆匆回到和光院,谢展宁忍不住问道:「师父,你就那么怕昭华师叔知道这弓的名字吗?」 顾离尘坐下身来嘆了口气,「展宁,我觉得还是再换个别的名好。」 「不!我不换!」谢展宁转身就冲出了门外,他不懂,顾离尘为什么这么讨厌这个名字,难道顾离尘真的不懂他的心意吗? 顾离尘还没坐稳,又要起身去追谢展宁,「展宁。」 谢展宁负气跑得飞快,一进房门便从里给反锁了起来。 「喵~」花花不知从那个角落走了过来,顾离尘一把抱起花花,顺了顺绒毛,又挠了挠下巴,「花花~」 「喵~喵~」花花眯着双眼一脸享受,顾离尘抱着花花走到院中,喃喃道:「花花,你说展宁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啊?我不就是让他再换个别的名吗?」 「喵?」花花在顾离尘怀中翻了个身,懒懒地露出一片大白肚来,「还是你好,什么烦恼也没有。」 「对了,昭华说是找我有正事。」顾离尘小心翼翼地放下花花,「自己去玩吧。」 反正谢展宁现在生着闷气,顾离尘心想与其猜破了头,还不如索性去昭华殿问问是什么正事,说不定他回来的时候,谢展宁的闷气就消了呢。 「师父去哪了?」谢展宁在房中闷了半天也不见顾离尘来找他,便忍不住出来找起了寻顾离尘,可谢展宁找遍了整个和光院也不见顾离尘的身影,「喵~」花花不知又从那个角落跑了过来。 谢展宁一把拎起花花的后脖颈,「花花,你知道师父去哪了吗?」 「喵~喵~喵~」花花被谢展宁提熘着后脖颈,极不自在,谢展宁见花花不住地踢着腿,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他抱了起来,「呵,我问你干嘛,你又不会说话。」 花花眼珠一转像是翻了一个老大的白眼,谢展宁兀自喃喃低语起来,「花花,我刚才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无缘无故就对师父乱发脾气。」 「喵!」花花忽的发出一声怒音,谢展宁眉头一跳,忍不住笑出声来,「对,你说的对,是我不好,我这就去跟师父道歉。」 谢展宁将花花放下身来,思索道:「可师父去哪了呢……」 「昭华师叔说是有正事与师父相商,对,昭华殿。」谢展宁拔腿就往昭华殿走。 傅昭华阖眼躺着,「来了?」 「嗯。」顾离尘闷闷地回了一声。 傅昭华仍闭着眼,声音懒散,「怎么?你们又吵架了?」 顾离尘看了傅昭华一眼,怯声道:「哪有。」 傅昭华冷哼一声,道:「我看,就是有。」 顾离尘笑了一声,道:「懒得跟你瞎扯,你说的正事是什么? 「淿州大旱,灾情已俨然蔓延至甜水镇一带。」傅昭华睁开了眼,神色肃然。 顾离尘疑惑道:「淿州大旱?」 傅昭华点了点头,伸手在二人面前画了副玄光镜,镜中俨然是淿州如今的模样,「你看。」 「你是想说淿州旱情并非天灾,乃是人祸?」顾离尘看着玄光镜,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傅昭华声音微颤,「师兄,我只怕……」 顾离尘知道傅昭华在怕些什么,他怕此事可能会与石潄流有关,「昭华,我会亲自去淿州一趟。」 「师兄……」傅昭华点了点头,方要说些什么,忽地对暗处的人影喊道:「出来!偷偷摸摸的像什么样子!」 「师叔,师父。」原来偷偷摸摸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谢展宁。 第112页 「展宁?」顾离尘眉头轻挑,一脸迟疑。 傅昭华问道:「展宁,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谢展宁点了点头,道:「嗯,都听到了。」 「……」顾离尘看了谢展宁一眼,并未过多指责。 傅昭华摇了摇头,道:「既如此,你便陪你师父一同去淿州吧。」 「真的吗?师叔,我也可以去?」谢展宁脸上悦色难掩,他自然是一百个乐意。 顾离尘嗔了一句,「昭华。」 傅昭华看了顾离尘一眼,又道:「当真。」 顾离尘摇了摇头,无奈道:「展宁,师父去淿州不是好玩的,此行吉凶难料,尚不知道有怎样的危险变故。」 「就是因为吉凶难料,我才要跟着师父啊!」谢展宁神色决绝无比,他断不会不让顾离尘丢下他一人独自涉险。 「展宁,你。」顾离尘最是拗不过谢展宁,傅昭华见二人一副僵持不下的模样,劝道:「师兄,你便让展宁同你一道去吧,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总要试着放手让他自己闯一闯的。」 谢展宁忙接话道:「对对对,师叔说的正是我想说的。」 「……」顾离尘轻嘆了一口气,傅昭华笑道:「展宁,你师父同意了。」 谢展宁喜笑颜开道:「多谢师叔,谢谢师父。」 顾离尘一甩手,便往外走了去,「展宁,你出来。」 谢展宁道:「师叔,展宁告退了。」 「嗯」傅昭华摆了摆手,看着二人渐行渐远,傅昭华笑了笑,「他二人也不知道是关系太好还是关系不好。」 顾离尘停下身来,问道:「展宁,你当真要去淿州?」 「当真。」谢展宁无比坚定,「师父,你别想撇下我。」 顾离尘无奈地扶额嘆了嘆气,「也罢,到了淿州切记凡事都听师父的。」 谢展宁点了点头,脸上是极其好看的笑容,「嗯,弟子定唯师命是从。」 顾离尘伸手轻轻在谢展宁额头上敲了一下,笑道:「走吧,回和光院。」 谢展宁憨憨傻傻地摸了摸额头,笑嘻嘻道:「嗯。」 「喵~」刚一进和光院,花花便朝二人大步流星地跑了过来,谢展宁蹲下身来,原想要揉揉花花的脑袋,「花花。」 「喵~喵~」花花身子一低,绕过谢展宁的双手,便往顾离尘腿边蹭了去,谢展宁尴尬地笑了笑,「花花总是这么粘师父,都不爱理我。」 顾离尘也蹲下了身,一把将花花抱到怀中,笑道:「怎么,难不成你吃醋啊?」 谢展宁圆眼一睁,声音虚抬了好几度,「吃,吃醋?吃什么醋?」 顾离尘摸着花花的脑袋,朝谢展宁好看的笑着,「花花亲近我而疏远你,所以你就吃醋咯。」 谢展宁小嘴一噘,满脸不屑道:「嘁,我才不吃它的醋呢。」 「哦,是吗?」顾离尘仍温柔地笑着。 谢展宁看着眼前人温柔得像是要渗出水来一般,一时竟不敢与之对视,不禁低下头来,嗫嗫私语道:「……你当真不知道,我吃的是你的醋吗?」 「展宁你说什么?」顾离尘不知道谢展宁在嘀咕些什么,谢展宁懒懒地摇了摇头,弱声道:「没,没什么。」 顾离尘嘴角一抿,道:「好了,今日早些休息,明日我们便启程去淿州。」 顾离尘抱着花花就要往卧房走,谢展宁一把夺过顾离尘怀中的花花,撇嘴道:「花花今日要同我睡。」 顾离尘不由一愣,半晌才回过神,笑道:「展宁,你还说你没吃醋?」 「哼。」谢展宁抱了花花跑得飞快,顾离尘笑着摇了摇头,转身也回了卧房。 谢展宁躺在床上,摸着趴在身侧的花花,自言自语道:「花花,师父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察觉我的心意呢?」 「唿~唿~」花花早已睡得打起鼾声,谢展宁翻了个身,「算了,问你也是白问,睡觉。」 62、初见时雨 「妖女?不错,我就是妖女。」 翌日一大早,顾离尘便收拾好了行装,来唤谢展宁,「展宁,打点好了吗?」 谢展宁推门走了出来,「嗯,打点好了。」 「喵~」花花一路跟着二人,从和光院走到了千岩宗外门,顾离尘蹲下身来挠了挠花花的下巴,柔声道:「花花~我们要出一趟远门,不知道要多少天才能回来,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去找昭华,知道吗?」 「喵~」花花在顾离尘手掌心贪婪地来回蹭着。 傅昭华此刻正在演武场亲自教导弟子宗门功法,忽地冷不丁打了个喷嚏,「阿嚏!怎么回事,怎么会有种不祥的预感呢。」 二人御剑一路紧赶到了淿州郊外,谢展宁看着眼前高大的城门,城门匾额上赫然写着『淿州』二字,「这里就是淿州城了?」 淿州城门雄伟巍峨,城内却是一片萧条惨澹之色,店肆无人买卖,街道无人打理,一阵大风颳过,无数枯枝腐叶纷纷裹挟而来,谢展宁被这漫天的枯枝腐叶呛得咳嗽不止,「咳咳……师父,淿州城是这个样子的吗?」 「……」顾离尘皱着眉,摇了摇头并未回话,谢展宁捂着口鼻又问道:「师父,你知道以前的淿州是什么样子的?」 顾离尘开口道:「从前,我也曾来过一次淿州城,那时的淿州还是一番富庶的盛景之色,可如今却是连从前一丁点儿的模样都瞧不出了。」顾离尘刚说完话,二人便被一堆乞丐团团围了起来。 第113页 「二位公子行行好,赏口饭吃吧。」 「哥哥,我饿。」 「二位公子,赏口饭吃吧。」 说到乞丐,谢展宁曾经也算是半个同行,只是现下他身上没带着钱,施捨不了他们,「师父……」 「给。」顾离尘从腰间解出钱袋,递到了谢展宁手中。 「谢谢师父。」谢展宁拿过钱袋,便抓了些散钱开始派发,「你的,你的,你的,都有,都有……」 谢展宁没想到的是,他方派了一会儿散钱,便有更多的人朝他沖了过来,将他二人围得水泄不通。 「钱,是钱!」 「他们有钱!」 「啊!手,我的手!有人踩到我的手了!」 「呜呜呜……娘,娘!」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不止乞丐,就连平民百姓也都一股脑钻了进来,现场一片混乱不堪,已然失控,谢展宁大声喊道:「你们别抢,别抢啊!」 顾离尘扶起被挤倒在地的小女孩,柔声道:「来,起来。」 谢展宁没见过这种场面,他本是一片好心,如今倒像是办了坏事,「师父,怎么会这样?」 顾离尘牵过谢展宁的手,一个瞬身便闪出了拥挤的人群,「淿州旱情看来已持续了不少时日,单凭这点钱是救不了他们的,眼下只能断了灾祸的根源才能彻底帮到他们。」 「嗯。」谢展宁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攒动的人群。 顾离尘越往城中走去,便越觉有阵阵魔气,「……奇怪……」 谢展宁问道:「哪里奇怪了?」 顾离尘指了指尚未干透的青石板砖和积水的坑洼,「淿州地处平原,兴修水利,又时有降雨,看情形,这几日更是已接连下了几场大雨,怎的会一点缓解之色都没有呢。」 「……」谢展宁从小就生活在深山,以他过往的经验,也早就发现了淿州乃是雨水充沛之地,而此地气候又极度湿润,更不像是有旱情的模样。 谢展宁忽地靠近了顾离尘,轻声耳语道:「师父,有人跟着我们。」 顾离尘靠过头来,轻声道:「嘘,我知道,别打草惊蛇,看他们能跟多久。」 谢展宁点了点头,轻声道:「嗯。」 天边渐渐由鱼白变成昏黄,顾离尘与谢展宁在这淿州城绕了半天的路,绕至了一处偏僻的小巷,顾离尘开口道:「三位跟了一天了,出来吧。」 只见小巷拐角处忽的窜出三个奇装异服的人来,谢展宁上下打量了那服饰一眼,隐隐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上!」那三人互相示意,便强攻了过来。 窄巷之内,五人各自祭出法器乱斗做一团,一阵「乒桌球乓」过后,『潜鳞』急速朝着三人飞驰而去,三人联手以法阵抵挡,还是被逼得连连后撤,顾离尘手中掐诀一个旋身,无数光剑便将三人团团围在了其中,「……你们是魔宫的人?」 其中一人开口道:「好眼力,不愧是千岩宗的离尘真君。」 谢展宁低着头喃喃自语道:「魔,宫……」 三人困在剑阵之中无处可逃,顾离尘又问道:「淿州旱情与你们魔宫有关?」 「与我们无关!」 谢展宁回过神来,大声道:「放屁!与你们无关,那你们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做什么?!」 领头人冷哼一声,「我们跟的只是你一个人。」 「……」顾出尘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谢展宁,谢展宁一愣,声音虚高道:「跟我?跟我做什么?!」 「你不认得我们?」 谢展宁皱起了眉,显得极不耐烦,他不认得他们,但他认得这身衣服的纹饰,「我为什么要认得你们?!」 「好,你不认得我们,那你认不认得谢庭云?」 「谢庭云……」顾离尘记得这是谢展宁父亲的名字,谢展宁举起『戮魂』剑,直指说话的人,怒道:「你们到底是谁?!」 「看来是认得谢庭云,那你就非得跟我们走一趟不可了。」 谢展宁剑眉高挑,怒目道:「你说走就走?」 困在剑阵中的三人,除了领头人在不断说话,其余二人皆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又在准备什么破阵之法,顾离尘伸手横在谢展宁身前,正色道:「想要带他走,问过我了吗?」 「你是什么人?」 「……」谢展宁走上前去靠近了顾离尘,顾离尘一字一字铿锵有力道:「我是他师父。」 「师父。」眼前的身影虽早已矮了谢展宁一截,但无论何时,总能让他安下心来。 「哼,管你是他什么人,今天他必须跟我们走!」 「休想!」顾离尘刚气势勃勃地吐出二字,阵中三人便逼着剑阵反向着顾离尘沖了过来,其速度之快,连顾离尘也来不及收回剑阵,「师父小心!」谢展宁惊唿一声,祭出『千玑』扇挡在了二人身前。 「小少主,我们是奉了时雨大人的命令来接您回宫的。」 顾离尘看了一眼谢展宁,疑惑道:「小少主?」 谢展宁也看了顾离尘一眼,心中一阵慌乱,「谁是你们小少主?!」 「小少主,我们不愿伤您,您还是乖乖跟我们走吧。」 顾离尘见谢展宁慌了神,又见那三人气势汹汹,像是不抓了谢展宁回去便誓不罢休,一把夺过谢展宁手中的『千玑』扇,勐地一挥,又重重围了一圈扇羽,「别动!!!」 第114页 「小少主!」 谢展宁捂了耳朵,摇头怒道:「我不认识你们!不要叫我小少主!!」 顾离尘横眉冷眼道:「回去告诉你们时雨大人,若与我徒弟有事相商,便让她亲自过来!」 「走!」三人眼见顾离尘不好惹,一熘烟便消失在了阵中。 顾离尘伸出手来轻轻覆上了谢展宁捂着耳朵的双手,「展宁,他们走了。」 谢展宁眼重已然充了血,脸上满是疲容,「师父,我真的不认识他们。」 顾离尘道:「嗯,我知道。」 谢展宁问道:「师父,我们真的要等那个时雨找过来吗?」 顾离尘抚了抚谢展宁的额发,柔声道:「别怕,有师父在,就算时雨真的来了,我也不会让她伤你分毫的。」 「嗯,我不怕。」谢展宁点了点头,有顾离尘在,他什么都不怕。 入夜时分,二人在这淿州城中最大的万安酒楼住了下来,如今旱情严重,整个万安酒楼也只有他们两个住客。 二人正端坐在大堂之中,谢展宁问道:「师父,那个时雨真的会来吗?」 顾离尘点了点头,斩钉截铁道:「一定会。」 「离尘真君,出尘绝世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声音,说话之人乃是一位妙龄女子,「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顾离尘正色道:「彼此彼此,时雨大魔医。」 谢展宁还未见着人,听了顾离尘的话,忍不住问道:「大魔医?」 忽的,一个如鬼似魅般的身影刷的就出现在了谢展宁的身后,「你就是谢展宁?」 谢展宁吓得背后直冒冷汗,半晌才强装镇定地回过了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只见她光着一双脚,黑衣红裙,烟视媚行,整个人由里到外都无不透露出一股邪媚之态。 「是,我就是谢展宁,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有什么事沖我来,别为难我师父!」谢展宁虽吓了一跳,却并不怕她。 时雨娇媚一笑,道:「不错,有情有义。」 下一瞬,时雨便整个人坐到了谢展宁的身上,谢展宁惊得浑身一颤,却怎么推也推不开她,仿佛自己的身体被钉在了原地一般,顾离尘见了,心头一阵刺挠,「时雨姑娘,你……」 只见时雨云袖一挥,顾离尘也被定在了原地。 谢展宁全然动弹不得半分,只能怒吼,「妖女,你干什么!」 时雨掐了一把谢展宁的脸蛋,咯咯笑着,「妖女?不错,我就是妖女。」 谢展宁恨得直牙痒痒,却拿她没辙,眼见谢展宁睚眦欲裂,时雨却戏嚯道:「怎么,你还要打我不成?」 谢展宁的双手握紧了拳头,怒目道:「你若不是个姑娘,我早就把将你打个半死了。」 顾离尘沖开禁锢,一个飞身便闪到了时鸣跟前,手中是潜鳞剑的冰寒剑光,「放了他!」 时雨不闪也不躲,根本不打算理会顾离尘,「啧,脾气可真大,跟你老爹一点都不像。」 谢展宁心头一惊,问道:「我爹,你认识我爹?」 63、十二瓣莲 「师父的真身乃是一朵十二瓣青莲。」 眼见三人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时雨一个旋身又从谢展宁身上起开,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顾离尘收剑入鞘,喃喃自语道:「展宁果真与魔宫有关……」 时雨幽幽开口道:「你爹名叫谢庭云,对不对?」 谢展宁站起身来,勐地掸了掸时雨坐过的地方,「我为何要告诉你?」 时雨脑袋一歪,看着谢展宁,笑道:「因为我是你姑姑。」 「姑……姑?」谢展宁怎么从不知道他还有个姑姑,若时雨真是他姑姑,又为何从未听父亲提起过。 时雨撑着下巴笑得极尽媚态,「乖,这么快就知道叫姑姑了。」 「谁叫你了!」谢展宁翻了老大一个白眼。 顾离尘突然开口道:「时雨姑娘,若你当真是展宁的姑姑,那展宁岂不是……」 时雨换了个姿势,双手撑在长凳上,颔首道:「离尘真君猜的不错,展宁正是当今天狼尊的亲孙,天狼一族的小少主。」 谢展宁喃喃道:「天狼族……」原来,他是天狼族的人,原来父亲是天狼族的少主。 时雨瞥了顾离尘一眼,戏嚯道:「离尘真君,我看你好像并不甚惊讶。」 顾离尘冷笑一声,走到谢展宁身旁与他并肩而坐,「我既收了展宁为徒,便不会在意他的身份。」 「师父。」谢展宁望着身旁的顾离尘,眼中尽是满溢的柔情。 时雨坐直了身,又拍了拍手,道:「离尘真君不愧是离尘真君,配当我小侄儿的师父。」 谢展宁瞪了时雨一眼,小声嘟囔道:「谁是你小侄儿,乱攀亲戚,明明看起来还没我大。」 时雨歪头一笑,道:「小兔崽子,你以为我听不见吗?哼,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姑且就当你是在夸我年轻貌美好了。」 顾离尘忽地握紧了谢展宁的手,他不知这大魔医今日是不是非要带走谢展宁不可,「还不知时雨大魔医驾临淿州有何贵干?」 时雨伸出手来指了指谢展宁,「本是为了带他回去,可到了淿州却生了变数。」 顾离尘问道:「这变数就是淿州的旱情?」 时雨点了点头,道:「淿州之灾非同寻常,只怕与我天狼一族的叛徒有关。」 第115页 「天狼族的叛徒。」谢展宁喃喃重复着。 「……」看来时鸣真是为了带走谢展宁,时雨见顾离尘眉头深锁低头沉思着,又道:「离尘真君是否介意我与我那小侄儿单独聊聊?」 时雨并无恶意,也没有动手的势头,顾离尘回道:「时雨姑娘玩笑了,当然不介意。」 顾离尘正要起身离开,谢展宁便一把扯住了顾离尘的衣袖,眼神极度委屈,「师父,别走。」 顾离尘伸出手来揉了揉谢展宁头顶的碎发,笑道:「别怕,师父不走,师父就在旁边守着你。」 顾离尘找了个能看见谢展宁,却又不打扰他姑侄二人谈话的地方,时雨打量着谢展宁,笑道:「小兔崽子,你就这么怕你姑姑我吗?」 谢展宁见时雨靠了过来,赶紧往远了挪,「我不认识你,你不是我姑姑。」 时雨忽地脸色一变,正儿八经起来,「……宁儿,你难道是在怪姑姑吗?」 宁儿?已经许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谢展宁只觉心头燥闷无比,不耐烦道:「怪你什么?」 时雨道:「怪姑姑当年没有出手救你爹娘。」 「……」谢展宁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话了,怪她?怪她什么呢?他也是到今日才第一次知道他还有一个所谓的亲姑姑。 时雨见谢展宁闷头不说话,继续道:「姑姑何尝不想帮你爹,可姑姑当年被你祖父禁锢,也是有心无力,若不是后来花怜锦告诉我你爹的事情,姑姑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你的存在。」 「花伯伯……」谢展宁虽从没见过花怜锦,但幼时却时常听谢庭云提起这个名字,而每次说到他,谢庭云总是面有愧色。 时雨柳眉一挑,质问道:「你叫他花伯伯,却不相信我是你姑姑吗?」 「……」谢展宁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其实,在这偌大的人世还能有一个亲人,他如何会不高兴。 时雨见谢展宁又十摇头又是点头的,一跺脚,便径直将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统统幻化了出来,「现在呢,现在信了吧?」 仔细一看,时雨的耳朵和尾巴竟与谢展宁的极为相似,即便说是母子一般也不为过,尤其是额间那一朵殷红的狼尾花,更是和谢庭云一模一样,谢展宁见时雨毛茸茸的尾巴就快要撑破衣裙,急得连连摆手,「你,你快收起来,我信,我信还不成吗!」 时雨冷哼一声,得逞似地收回了耳朵和尾巴,就连额间的狼尾花图腾也跟着消失不见,「噗,怕什么,又没有旁人在。」 谢展宁瞥了时雨一眼,见她衣衫不整,嘟囔了声,「你还真是不知羞。」 时雨笑了一声,道:「有什么好害羞的?」 「…… 」见谢展宁低头不语,时雨又道:「宁儿,你愿意跟姑姑回魔宫吗?」 谢展宁问道:「魔宫?」之所以叫魔宫,定是魔界中人居住的地方,他如今跟着顾离尘修行,是断不想踏足魔界的。 时雨点了点头,道:「对,魔宫,我会替你向天狼尊求情,让他准你重返天狼族。」 「求情?为什么要求情?!我犯了什么错?!!我父亲又犯了什么错?!!!」与其说恨时雨,他更恨的是他那个所谓的祖父,如果他真是魔界的天狼尊,怎会全然不顾他们一家三口的死活。 时雨罥眉轻蹙,语重心长道:「……可魔宫终究是你的家。」 「哼。」谢展宁冷哼一声,「家?那不是我的家!以前不是,以后也绝不会是!」以前的家是父母在的地方,以后的家则是顾离尘在的地方。 「怎么这么久……」顾离尘站在远处,听不清二人在说些什么,只能时刻提防着时雨,以防她有什么突然的动作。 时雨长吁出一口气来,无奈道:「好,既然你不想回去,姑姑便不勉强你,拿着这个,有事随时联络姑姑。」 「……」是一枚狼牙项鍊。 谢展宁拿了狼牙项鍊,时雨恋恋不捨地看了谢展宁一眼,便起身向楼外走去。 「时雨姑娘要走了吗?」时雨侧目看了一眼顾离尘,朱唇轻启,一字一字道:「我暂且就把宁儿交託与你,你可千万要照顾好他,希望我们永远不会有兵刃相接的一天,让宁儿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顾离尘不知时雨言下究竟是何意,还未想明白,时雨便已没了身影,而这些都是后话了。 谢展宁走过来,问道:「她跟你说什么了?」 顾离尘摇了摇头,道:「她让我好好照顾你。」 「姑,姑……」谢展宁望着时雨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 顾离尘见谢展宁眸中跳跃着光芒,忍不住问道:「展宁,你想回魔宫吗?」 谢展宁回过头来,杏眼圆睁地看着顾离尘,「不!我哪也不去!我只想永远跟师父在一起!」 顾离尘低下了头,心中虽思绪万千,脸上却有丝丝笑意,谢展宁见顾离尘低垂着脑袋,以为他是不高兴了,又问道:「师父,如果我真是魔宫出来的人,千岩宗的师兄弟们还会接受我吗?」 顾离尘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谢展宁,「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师祖石潄流是石头修成的仙人。」 「没有。」关于师祖石潄流的事,谢展宁知道的确实不多。 顾离尘一愣,原来是他不曾说过,「是吗?那现在你知道了。」 第116页 「嗯。」谢展宁点了点头,顾离尘又道:「师父再告诉你一件你不知道的事。」 谢展宁好奇道:「什么事?」 「其实师父也不是人。」只听顾离尘说得风轻云淡。 「师父也不是人?」谢展宁从来就觉得顾离尘不似凡人,所以也并不惊讶,无论是魔是妖,顾离尘永远都是他的神仙哥哥。 顾离尘笑得极为温柔,「师父的真身乃是一朵十二瓣青莲。」 谢展宁喃喃重复道:「十二瓣青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离尘真君,出尘绝世,不正是如青莲一般的人吗? 顾离尘又道:「师祖创立千岩宗本就是循了有教无类的理念,所有,你是何出身,有那么重要吗?」 谢展宁颔首道:「对,不重要,师父,我明白了。」 顾离尘轻柔地捋了捋谢展宁的额发,笑道:「明白了便早些睡吧,明日还有的忙呢。」 谢展宁点了点头,道:「嗯。」 这一夜,註定是难忘的夜,谢展宁在这一晚之间知道了自己的来歷,又知道了自己还有一个亲人,更知道了师父的身份。 「十二瓣青莲,青莲,莲花……」谢展宁说不上哪里奇怪,躺在床上脑海里总是不住浮想出青莲的样子来,那感觉就好像从前他在哪里见过一般。 这一夜,谢展宁做了个梦,梦中是一片混沌无边的黑暗,犹如九幽玄冥之境一般阴冷刺骨,而在那混沌阴冷的玄冥之境中,有一朵小小的十二瓣青莲正裊裊盛开着,只见它周身闪着青绿光芒,将整片黑暗照得更为诡谲,青绿光芒虽诡谲却又异常夺目,让人移不开视线。 翌日一大早,顾离尘便叫了谢展宁起床,「展宁,睡得好吗?」 「嗯,很好。」其实谢展宁做了一夜的怪梦,压根就没怎么睡。 顾离尘看谢展宁顶着一对黢黑的眼睛,笑道:「眼圈这么黑,也算睡得好啊?」 「……师父,今日我们要做些什么?」谢展宁揉了揉疲惫的双眼。 顾离尘嘆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去淿州水库。」 64、青玉宝鼎 「都已经七天七夜了,师父怎么还不醒过来。」 淿州水库原是中原一带最大的水库,照理说就算是不幸逢遇灾年,水库之中也应有所储备,可如今的淿州水库竟全然看不到半点储水,仿佛一个天坑砸在了淿州地界上一般。 顾离尘皱眉道:「果然。」 「水库里怎么连一点水都没有?!」谢展宁也觉得不可思议,眼前的情形就像是有人生生抽干了水库里的储水一般。 干涸的水库底下,有一团黑黢黢的东西正在隐隐翻腾,「那是……」顾离尘方看见那诡异的黑团,谢展宁在一旁便忽地咳出了老大一口鲜血,「咳!」 顾离尘脸色一沉,一把揽过谢展宁的肩头,急切道:「展宁,你怎么了?!」 谢展宁嘴角挂着血痕,神情虚弱,「我不知道,只是突然觉得好难受……」 「……」顾离尘立时把起了谢展宁的脉搏,脉息正常,身体无异,不对,谢展宁的体内怎么突然有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魔气。 「展宁,你体内怎么会有如此强横的魔气?」就算谢展宁出身于魔族,体有魔气,但如此强横且庞大的魔气,怕是魔界三尊加起来也比之不及,即便他修过魔功,小小年纪也断不会如此。 「师父,我……」下一瞬,谢展宁两眼一黑,便不省人事地昏死了过去。 「展宁!」顾离尘一把将谢展宁揽到怀中,一刻不停地给他传输着真气,只见他眉头紧锁,额上逐渐有了丝丝冷汗,等谢展宁悠悠转醒的时候,顾离尘竟已虚耗了一大半真气,「展宁,好些了吗?」 谢展宁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微弱,「好多了。」 「那便好。」 顾离尘绷紧的神经一瞬间放松了下来。 谢展宁见顾离尘面色极其疲惫,满头都是虚汗,自责道:「师父,我又让你受累了。」 顾离尘伸手摸了摸谢展宁的额角,笑道:「什么受累不受累的,我可是你师父。」 「……」谢展宁眼波流转,眸中星辰点点。 顾离尘见谢展宁渐渐恢復神色,问道:「展宁,你知道你体内的魔气是怎么回事吗?」 「魔气?」谢展宁心头一颤,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顾离尘点了点头,道:「嗯。」 回想过往修习无忧劫的总总情形,谢展宁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体内会不会存在另一股区别与灵气的力量,「师父,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顾离尘心口一沉,问道:「什么事?」 「其实每每修习无忧劫的时候,我体内总有两股真气相冲,其中一股是无忧劫的元气,另一股我就不知道是什么了……」谢展宁声音越说越低。 顾离尘眉心微蹙,「……」 「师父,方才那团鬼东西难道与我体内魔气有关?」见顾离尘不说话,谢展宁又道:「就是它抽干了淿州水库里的储水?」 顾离尘摇了摇头,道:「尚不能断定,你先别急着下结论。」 谢展宁看着池底那团黑黢黢的东西,沉声道:「无论如何,都得先除了那邪物。」 「没错。」顾离尘走近了些,施法想要收起那团黑东西,可无论他如何运足了灵气,那黑东西愣是纹丝不动,就像是扎根在了池底一般。 第117页 「师父。」谢展宁走上前,也施起了法。 半晌,顾离尘摆了摆手,道:「 看来,要收了这东西还没那么简单。」 「……」谢展宁看着那团黑黢黢的东西,只觉一阵反胃,比那放了三天的臭鱼烂虾又混着臭豆渣一起混煮还要噁心。 顾离尘又道:「展宁,这几日师父会在万安酒楼闭关炼器。」 「炼器?」谢展宁从那阵阵噁心中回过神来,道:「炼什么器?」 顾离尘道:「除掉这邪物的法器。」 二人方回到万安酒楼,顾离尘便马不停蹄地开始炼器,只见顾离尘双腿盘坐,双眼微阖,周身灵气不断运转着。 谢展宁守在一旁,见顾离尘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急得直跺脚,「师父,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顾离尘仍阖着眼,「别担心,我没事。」 谢展宁不知顾离尘要如何炼器,照理说要想炼制法器,需得有天材地宝在手,如今,他二人身无一物,如何能在这短短时间内炼出解救淿州灾情的法器来。 「……唔……」只见顾离尘脸色越来越难看,已渐渐没了血气,浑身上下虚汗不断,就连衣襟也渐渐被湿透,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忽地满室华光大盛,「噔」的一声,一朵闪着奇异光芒的青莲飞旋绽开在顾离尘身前,谢展宁一见这青莲,便知这就是顾离尘与他说过的真身,而这真身竟与他昨日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十二瓣青莲?」 「……」顾离尘大汗淋漓,口中不断喘着粗气。 谢展宁眉头紧拧,质问道:「师父,你难道是要以自己的真身炼器?」 以真身炼器,需自毁其身,为救他人,难道顾离尘连自己的性命也不管了吗?顾离尘声音虚浮,气息微弱,「要救淿州城万千百姓,唯有此法。」 谢展宁急地恨不得立刻打断顾离尘,可强行打断又何尝不是在伤害他,「可你这样会折损修为,大伤元气的!」 顾离尘摇了摇头,弱声道:「……展宁,管不了那么多了。」 「……」谢展宁跟了顾离尘那么久,深知顾离尘是什么心气脾性,但凡是他决定的事情,即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让他改变主意。 只见顾离尘欲从那飞旋的十二瓣青莲中取下一瓣,「……唔……」 「师父!」顾离尘满脸吃痛,谢展宁看得更是心疼。 此刻顾离尘已然疼得坐不直身,一手捂着胸口,一手仍灌注着全身灵力拼命撕扯着,「啊啊啊啊啊啊!!!」 莲瓣扯离体的一瞬间,顾离尘喉中勐地冒出一股腥甜之味,整个人往后一坠就要向下倒去。 「师父!!!」谢展宁飞身上前一把接住了顾离尘,整个人早已哭得涕泗横流,「师父,值得吗?!」 顾离尘虚弱地看着谢展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值得。」 「……」谢展宁满眶的泪珠一个劲地直往下坠,一滴滴全都落在了顾离尘的脸上。 顾离尘伸出手来,无力地擦拭着谢展宁泛红的眼眶,「展宁,别哭,取下这一瓣真身,师父便能炼出法器了。」 「嗯,我不哭。」谢展宁点了点头,又将脑袋埋进顾离尘胸口,轻声啜泣了起来。 顾离尘就任由自己在谢展宁怀中静静躺着,过了好片晌,才开口道:「展宁,师父一旦开始炼器,就必须封闭六识,在此期间,我的安全就都交给你了。」 谢展宁捋了捋顾离尘散落的额发,眼神无比坚定,「师父你放心,就算是豁出我的性命,我也绝不会让人伤你分毫。」 顾离尘坐直了身,看着谢展宁的双眼尽是杂乱的思绪,心头百转千回,无一不是一个『情』字,只是这『情』是否仅仅只是师徒之情,他却早已不能断定,「……」 自顾离尘封闭五识以来,已匆匆过了三日,谢展宁日夜守着顾离尘,一刻也没敢闭过眼睛。 「青莲,青莲……」谢展宁越是极力保持清醒,脑中便越是不住地回想顾离尘真身的模样,十二瓣青莲,顾离尘取了一瓣,为何只剩十瓣?而顾离尘取下的那一瓣,为何与当年那白衣人所持之物一模一样? 当年的白衣人,谢展宁虽至今还不知他的容貌,但那把以青莲花瓣化做的利剑他永远也忘不了,就是那把剑,一剑贯穿了他的爹娘,了结了他们的性命。 谢展宁狠狠地甩了甩脑袋,觉得自己的荒唐想法实在是太过毛骨悚然,他现在难道是在怀疑顾离尘吗?「谢展宁,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不会的,不会跟师父有关的。」 「……」顾离尘已然封闭了五识,听不见任何动静,万幸顾离尘在入定之前,已在酒楼之外施加了重重结界,这几日也无人前来打扰。 三天又三天,到今日已足足炼了七日,「都已经七天七夜了,师父怎么还不醒?!」 谢展宁话音刚落,顾离尘便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展宁……」 「师父,你终于醒了!你还好吗?」谢展宁一把搂过了顾离尘,他想紧紧拥着他,可又怕力气太大,弄疼了顾离尘,一双手一时进退为难。 「我还好。」顾离尘剑眉微蹙,轻咳了一声,「咳……」 谢展宁以为是自己控制不住力道,赶忙松了手,「师父,是我弄疼你了吗?」 「不,不是。」顾离尘摇了摇头,又道:「展宁,你看。」 第118页 只见顾离尘掌中空悬着一樽翠玉色的宝鼎,谢展宁问道:「法器炼成了?」 顾离尘点了点头,道:「炼成了。」 谢展宁又问道:「就是这个鼎?」 顾离尘颔首道:「嗯。」 谢展宁道:「可单凭这小小的一个玉鼎就能解救淿州的旱情吗?」 顾离尘问道:「展宁,你可知水伯天吴?」 「水伯?天吴?」谢展宁重复着。 「水伯天吴乃是上古水神。」顾出尘见谢展宁听得认真,又道:「相传水伯天吴掌管离水之精,他有个水壶,名唤『无极壶』,壶中之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生万物。」 「哦……」谢展宁呆呆地听着。 顾离尘笑了笑,继续道:「此鼎乃仿无极壶而炼,鼎中本源之水与壶中离精之水一般,有了它,淿州定能得救。」 谢展宁忙道:「那这鼎有名字吗?」 顾离尘想了想,道:「此鼎莹润通透体有青光,便唤它『青玉鼎』吧。」 65、不辞而别 「师父,徒儿回苗疆了,勿念。」 顾离尘收起『青玉鼎』便起身要往外去。 「师父,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谢展宁一把将顾离尘拦了下来,脸上尽是疼惜之色。 顾离尘不解道:「什么样子?」 谢展宁看着眼前无比虚弱的顾离尘,「反正,你现在不能出去。」 顾离尘唤了一声,「展宁。」 「顾离尘!你需要休息!」谢展宁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还是谢展宁第一次直唿顾离尘的名字,顾离尘一下便惊得僵在了原地,半晌才道:「可旱情之事耽误不得。」 「那你的身体就耽误得?!」谢展宁是真的生气了,怒道:「我不管!我不让你去!今天你必须好好休息!」 谢展宁如今还真不是个孩子了,顾离尘一时吓得目瞪口呆,失了话语。 谢展宁又道:「淿州旱情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就是再等半天又有何妨?难道你真的想让我一直为你担惊受怕吗?!」 「好,听你的,明日再去。」顾离尘是真的有些怕了,呆呆点了点头,趟到了塌上。 二人静默半晌,顾离尘仍是心口狂跳,谢展宁坐在一旁,见顾离尘并未睡着,问道:「师父,你还没睡吗?」 「我睡不着。」顾离尘还未从谢展宁方才的举动中缓过神。 谢展宁不知怎的,鬼使神差道:「师父,既然你没睡,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顾离尘轻声道:「嗯,什么问题?」 谢展宁扭捏半晌,才悠悠开口道:「师父,你的真身能炼化兵器吗?」 「炼化兵器?」顾离尘不解谢展宁为何有此一问,「……若是要炼定也是能炼的。」 谢展宁眼皮一阵狂跳,心口像压了块千斤巨石一般无比沉闷,「那以你真身炼化的兵器,旁人能使用吗?」 顾离尘仔细想了想,回道:「真身认主,若非我本人所用或由我亲赠,旁人是断用不了的。」 旁人用不了,那当年的白衣人又是谁? 「……」谢展宁忽地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声音是刺骨的寒冷,「师父,今晚我就不陪你了。」 「……嗯,好。」顾离尘也起了身,看着谢展宁的背影,说不上哪里奇怪,只觉得谢展宁整个人仿佛一瞬间就跌到了冰点,前后态度全然判若两人。 谢展宁一回房便倒头栽在了床上,脑中思绪如一团乱麻,「不,不可能,不可能是师父的,不可能……」 「真身认主,若非我本人所用或由我亲赠,旁人是断用不了的。」 言犹在耳,谢展宁不可能再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情,「不会的,不会的……」 「宁儿,你一定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不要恨他们,一定要替爹娘……」 一幕幕往事不住地在谢展宁脑海中迴荡着,即便他极力不去想,却也改变不了眼前恐怖的事实,「师父,如果真与你有关,我该怎么办……」 谢展宁彻夜都在被这些想法不断折磨着,整个人仿佛被困于数丈玄冰之下的寒池一般,而他不是即将冻死就是即将窒息而亡。 「展宁,该出发了,展宁。」翌日,顾离尘来敲房门的时候,房中已然没了动静。 顾离尘见房内迟迟无人应话,心中顿时窜起一股莫名的不安,当他推门而入的时候,房中哪里还有谢展宁的半分踪影,「展宁人呢?」 客房不大,除了一张红木床,便只有一个案台,此刻,那案台之上正赫然放着一封信书信,信封上书「师父亲启」,顾离尘拆开了信,却只有短短十字,「师父,徒儿回苗疆了,勿念。」 顾离尘浑身一震,顿觉五脏六腑哪哪都难受,谢展宁从前是断不会这般行事的,「展宁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了……」 「……」顾离尘缓了好半晌,才下定决心先解决眼前的大事,若顾离尘知道谢展宁这一去,便不再回来,他定会撇下所有一切去追谢展宁,若顾离尘知道谢展宁这一去,便再无师徒之情,若顾离尘知道…… 一路上,顾离尘总隐隐觉得心下不安,可他却不知这股不安从何而来,眼下,有些事他非做不可。 淿州水库,顾离尘方祭出『青玉鼎』,便有一群人围着那黑黢黢的东西现了身,这些人与前几日时雨的属下穿着相同。 第119页 只见他们结了一个阵法将那团邪物罩在了里面,「你是何人?竟敢坏尊主的好事?!」 顾离尘怒目圆睁,质问道:「这东西是你们放出来的?!」 「别跟他废话,杀了他!」 「就凭你们。」换做从前,这些人就是再来上一倍,顾离尘也是不放在眼里的,可如今他刚损了真身,又耗了半数修为炼造『青玉鼎』,是否能全身而退都不可知了。 那群人朝着顾离尘一拥而上,招招直取性命,顾离尘与他们缠斗了良久,身体越发吃力,灵力也越发不支,「……唔……」 「他受伤了!杀了他!」 「……」眼见顾离尘就要败下阵来,一阵红光闪过,那群人便刷刷倒了一地。 「找死!」来人正是时雨。 那群人见了时雨,就像小鬼见了阎王一般。 「时雨,是大魔医时雨!」 「走!」 时雨走到顾离尘近旁,问道:「离尘真君,你没事吧?」 顾离尘摆了摆手,道:「我没事,多谢时雨姑娘相助」 时雨环顾了四周一眼,见谢展宁不在,问道:「展宁那小子呢?怎么就真君你一个人?」 「展宁……回苗疆去了。」顾离尘捂着心口,又是一阵刺痛。 时雨脸上全是疑惑,她虽只看过几眼,却也能瞧出谢展宁很是喜欢他这个师父,可如今为何捨得顾离尘一人应敌,全然不顾了呢,「回苗疆了?」 「……」顾离尘没有说话,垂下了头,浑身上下只觉无气无力,时雨摇头道:「小兔崽子,如此不懂尊师重道的吗?!」 顾离尘勉强挤出一个苦笑来,「时雨姑娘,不怪他。」 二人静默半晌,顾离尘才起势用『青玉鼎』收起那团邪物,顾离尘方祭出『青玉鼎』,时雨便打断道:「你想收了那东西?」 顾离尘眉头一皱,问道:「有何不妥?」 时雨正色道:「那是我们魔宫的物事,理应由我魔宫中人来处置。」 「……」顾离尘正欲开口,时雨又道:「我将那东西收回,也是为了让它不再做害人之用。」 此物关系魔界,时雨将它收回也是应当,顾离尘道:「好,可倘若我再见到那东西,我定会毫不留情地毁了它。」 「不会,绝对不会。」时雨摇了摇头,答得斩钉截铁。 时雨收了那东西便要离去,「离尘真君,告辞了。」 「时雨姑娘,你若是见到展宁……」顾离尘话还没说完,时雨便道:「我若见到他,定帮你把那臭小子带回来。」 话音一落,时雨便像一阵风一般消失在了顾离尘眼前。 眼下祸源已除,仍需解决的就只有旱情的问题了,淿州地处中原腹地,东西南北各连着五省四镇,若仅仅解决眼下的问题,难保日后再遇大旱,累及更多百姓,思及此处,顾离尘索性将『青玉鼎』镇在了淿州水库底下,只要他顾离尘在一日,这『青玉鼎』便会永远带来取之不尽的水源。 谢展宁连夜赶回苗疆,一回兰花坳便跪在了父母坟前,「爹,娘,宁儿回来了。」 「宁儿不孝,不知道往后的路该怎么走。」谢展宁垂着头,抚摸着他幼时刻得歪歪斜斜的墓碑,喉中已喑哑失声。 「你是不孝。」远处忽地传来一阵熟悉的女声。 谢展宁循声抬头望去,半天才看清来人是时雨,「是你,你来干什么?」 时雨一字一字道:「来抓你回去。」 谢展宁跪得久了,双腿都有些麻了,他颤颤巍巍地着站起身来,一口回绝道:「我跟你说过,我不回魔宫。」 「谁说要抓你回魔宫了?」谢展宁擦了擦眼泪,一脸不解道:「那你要抓我回哪儿?」 时雨薄唇一抿,淡淡道:「你知不知道你师父受了伤,很重的伤,而且差点就一命呜唿了。」 「师父受了重伤?是谁伤了他?!」听到顾离尘的消息,谢展宁还是忍不住关心的本能。 时雨冷哼一声,道:「现在知道紧张了?早干嘛去了?」 谢展宁握紧了双拳,牙关震颤道:「我问你,是谁伤了我师父?!!」 时雨见谢展宁戾气必现,回道:「是魔宫的人。」 「是你的人!!!」谢展宁一把抓住了时雨的胳膊,手背满是暴起的青筋。 时雨也有些怒了,狠狠一掌拍开了谢展宁,嗔骂道:「关我什么事!要不是我在淿州城救了他,你师父早就死了!」 谢展宁渐渐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是做得过分了些,声音也弱了几分,「不是你的人,那是谁的人?」 时雨揉了揉手腕,不耐烦道:「是那群叛徒。」 「叛徒?」谢展宁疑惑道:「什么叛徒,他们做了什么?」 时雨一愣,半晌才道:「宁儿,你既不在魔宫,姑姑便不想把你牵扯到天狼一族的内政中来。」 听时雨的语气,倒像是真的在为他着想,谢展宁又问道:「那我师父现在怎么样了?」 时雨笑了一声,道:「你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谢展宁摇了摇头,又转身站到了墓碑面前,「不,不回去了。」 「先考谢庭云,先妣乌兰朵之墓。」时雨看着眼前的墓碑,轻轻唤了声,「……哥。」 66、重拾旧忆 第120页 「谢宁,我真的想。」 屠颅岭,万毒宗。 自顾出尘与谢宁赶往北垣书院,阿氤已在万毒宗待了好些时日,「朵朵,我想出尘哥哥了,我想去找他。」 乌兰朵把玩着肩头的辫子,问道:「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阿氤连连摆手,满脸失措,「不,我想!」 「……」乌兰朵低头浅笑,又道:「你当真想去找他?」 阿氤点了点头,道:「嗯。」 「好,跟我走吧。」乌兰朵将手中长辫向后一甩,步伐轻快地跳到阿氤跟前,又从掌心变出了一只小小蛊虫。 阿氤看着乌兰朵掌心闪着萤光的小小蛊虫,问道:「朵朵,这是什么啊?」 乌兰朵俏皮的笑了笑,「寻踪蛊。」 阿氤不解道:「寻踪蛊?」 乌兰朵绕着阿氤转了个圈,笑道:「那天在竹楼里面,我偷偷放了一只到谢宁身上。」 阿氤也憨憨地笑着,不住拍手称赞道:「朵朵,你真厉害。」 只听乌兰朵口中轻呵一声,「天涯海角,万里寻踪!」 那发着萤光的小小蛊虫悠悠飞到半空,朝着一个方向不住前行着。 魔宫庭院中,谢宁与顾出尘二人正在闲坐品茗,谢宁从肩上取下一只闪着萤光的小虫,轻笑了一声,「呵,寻踪蛊。」 顾出尘见谢宁手里捏着一只小虫,问道:「是乌兰朵放的吧?」 谢宁将那小虫递给顾出尘瞧了瞧,又转手将它封进一颗水晶珠子里,「除了那鬼丫头,还有谁能在我身上下蛊?」 顾出尘撇了撇嘴,笑道:「若不是你有意,那寻踪蛊能在你身上待那么久吗?」 「阿尘,你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谢宁一手把玩着那颗水晶珠子,一手颳了下顾出尘的鼻尖。 「别闹。」顾出尘躲了躲,又道:「其实,我还挺担心阿氤的,上次匆匆去了北垣书院,便把他独自一人留在了万毒宗,他一个人在那儿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过得如何。」 谢宁摆了摆手,戏嚯道:「有我那小姨娘在,他能过的好吗?」 顾出尘挑了挑眉,正儿八经道:「可我觉得乌兰朵对阿氤挺好的啊。」 谢宁笑着摇了摇头,本是与顾出尘玩笑,他竟还当真了,「出尘,你有没有认真想过阿氤以后要怎么办?」 顾出尘嘆了口气,垂眸道:「与阿氤身世有关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若要找到他的生身父母,可能是做不到了。」 「……」这些日子,顾出尘心中越发心知肚明,阿氤就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孤儿,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家。 二人静默半晌,顾出尘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以后,我在哪他在哪,我不会让他孤孤单单一个人的。」 「那怎么行!!!」谢宁勐地一下就站起了身。 顾出尘抬头望向谢宁,一脸疑惑道:「为何不行?」 谢宁气得吹鬍子瞪眼,怒道:「你要是时时带着他,那我怎么办?!」 顾出尘轻蹙着眉头,道:「可我不能不管阿氤啊。」 「我不管!」谢宁脱口而出。 「……」顾出尘一脸无奈,心里却觉得好笑极了。 谢宁见顾出尘迟迟不说话,又道:「总之,我不许你时时带着他!」 顾出尘站起身来,走到谢宁身边,悄声耳语道:「那你让阿氤怎么办?」 谢宁狡黠地笑了笑,「他不是我小姨娘的童养夫吗?就交给我小姨娘照顾好了。」 童养夫?这不是乌兰朵生辰那日,那些万毒宗的门徒说的胡话吗,顾出尘佯装怒道:「你还把那些浑话当真了啊?」 「谁说那是浑话了!」谢宁一把搂过了顾出尘的双肩。 顾出尘扭过头来看向谢宁,问道:「不是浑话是什么?」 谢宁骨节分明的大手挑起顾出尘的下巴来回摩挲起来,「阿尘,你难道看不出来阿氤那小子喜欢乌兰朵吗?」 「……」顾出尘一把拍开了谢宁不安分的手,嗔道:「没有。」 「嘶……」谢宁被打得吃痛一声,扯了扯嘴角,又道:「哎,也是,像你这种迟钝的呆瓜,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呢?」 「谢宁,好好的你损我干嘛?」顾出尘狠狠掐了一把谢宁的脸蛋。 谢宁一张脸被捏得略微滑稽,口齿不清道:「你本来就是个小呆瓜嘛,小呆瓜。」 往日里谢宁动不动就爱揉捏顾出尘的脸蛋,这下顾出尘逮着机会算是狠狠报復了谢宁一回,心下一时有点小乐,转身偷笑道:「哼,懒得理你。」 谢宁从背后一把抱住顾出尘,微微弓身垂下头来,将脑袋抵在顾出尘的脖颈上,「好了好了,我才是呆瓜,阿尘,这颗呆瓜送给你,你要不要?」 谢宁贴得太紧,唇鼻吐出的气息一下一下地直往脖子上打,顾出尘红着脸扭了扭身子,又往前挪了挪拉开距离,声音微弱羞怯,「我才不要呢。」 「唔……」谢宁覆在顾出尘腰间的大手往后一扯,又将两人紧紧的贴在了一起,「不要也得要。」 谢宁温热的鼻息又重重地打在了顾出尘最娇嫩的耳根处,顾出尘忍不住浑身一个寒噤,慌乱之中手足无措地剁了谢宁一脚,挣脱了开来,「你,你放开。」 顾出尘那一脚剁的不轻,但谢宁反倒还乐呵呵的,「阿尘,你别跑啊。」 第121页 谢宁追过来又要抱顾出尘,顾出尘伸出双手拼命抵着,转移话题道:「我说,乌兰朵跟着寻踪蛊真能找到这个地方吗?」 谢宁一愣,点了点头,道:「嗯,当然能了。」 「可这里不是魔宫吗,寻常人真的进的来?」谢宁明明已经藏得非常仔细,可顾出尘还是知道了真相。 谢宁瞬时收起嬉皮笑脸的神情,小心试探道:「……你早就知道了?」 顾出尘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瞥了谢宁一眼,戏嚯道:「你的那些丫鬟嘴那么笨,我想不知道都难。」 「……」谢宁扶额摇了摇头,又嘆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在魔宫施的法术断不会有任何问题,唯一的问题就只能出在下面那些嘴碎的人身上。 顾出尘眨了眨眼,问道:「我听她们叫你魔尊大人?谢宁,你当真是魔尊?」 气氛忽地就沉闷了下来,谢宁坐到顾出尘身旁,半晌才幽幽开口道:「如果是呢,你要如何?」 「……」他要如何,他从没想过啊。 谢宁声音极其平静,语气里更是带了三分自嘲,「仙长可是要除魔卫道啊?」 顾出尘眉尖一拧,心头一闷,大声道:「谁要除你了!」他不懂谢宁为何突然要这么说话,方才他们不还好好的吗? 谢宁自是知道顾出尘不会那么做,言语中的不过是对自己的埋怨罢了,「阿尘,这个魔尊不是我要当的,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你一个人。」 「谢宁……」顾出尘不知道谢宁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他实在缺席了太多太多岁月,甚至连他们的过往都不记得。 谢宁长吁出一口气来,「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用再装的那么辛苦了,唉,我原以为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就会疏远于我,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多了。」 「是,是你想多了,想得很多。」顾出尘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我连自己是什么人都没弄清楚,哪里有什么资格去置喙别人的身份……」 谢宁没听清,问道:「什么?」 顾出尘摇了摇头,又道:「谢宁,我想找回过去的记忆。」他想找回过去的记忆,想找回那些缺失的情感,想知道谢宁究竟经歷过什么苦痛,想知道自己曾经有多在意他。 谢宁眼皮一跳,试探道:「阿尘,你真的想找回过去的记忆吗?」谢宁既愿他想起,又不愿他想起,可他没有决定的权利,他要尊重顾出尘的选择。 「我真的想!」顾出尘点了点头,眼神坚定不移。 谢宁又试探道:「即便那记忆让你痛苦不堪?即便你眼前的我将不再是我?」 「谢宁,我真的想!!」顾出尘眸中是千万人不可动摇的决心,他是真的做了不会后悔的决定。 谢宁知道,无论他再说什么也不会改变顾出尘的想法了,「好,我知道了……」 魔宫大门外,乌兰朵带着阿氤,已然抵达,「谢宁就在这儿。」 阿氤说了一句,「这里好可怕啊……」眼前的殿宇虽已被谢宁封印了魔气,但那诡谲的陈涉布置还是透着一股骇人的气场。 乌兰朵轻笑一声,回头道:「有什么可怕的?胆小鬼。」 二人正欲往里去,便有一众丫鬟僕从从里面走了出来,夹道相迎。 「朵小姐,氤少爷,主人有请。」 乌兰朵看了看阿氤,掩嘴偷笑道:「噗,他们叫你氤少爷诶。」 阿氤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嘿嘿。」 二人顺着僕从的指引,一路到了谢宁与顾出尘所在的地方。 乌兰朵招了招手,「谢宁。」 「出尘哥哥!」阿氤快步跑过去,一下就扑到了顾出尘身上。 顾出尘被撞得差点没坐住,「阿氤。」 谢宁瞥了阿氤一眼,怒道:「行了,赶紧起开。」 顾出尘睁大了眼睛,如今,谢宁是连阿氤的醋也要吃了吗。 「小姨娘,这么快就找到地方了。」谢宁本以为乌兰朵还要两三日才能找到这里,没曾想才半日的时间,她便寻了过来。 乌兰朵莞尔一笑,坐下来喝了杯茶,极其自来熟,「用缩地蛊很快就找到啦。」 「缩地蛊?乌兰朵,你这些奇奇怪怪的蛊虫还真是多啊。」顾出尘知道乌兰朵精通蛊毒二术,但从没想过小小的虫还能做缩地之用。 乌兰朵昂着脑袋,满脸得意,「哼,你们莫不是忘了我乃神通广大的万毒宗圣女。」 谢宁问道:「哦,神通广大?」 乌兰朵嘴角一挑,「怎么,不相信?」 「谢宁。」顾出尘仿佛与谢宁双心一意,很快便猜到了谢宁故意挑衅乌兰朵的意图。 谢宁朝顾出尘眨了眨眼,又道:「乌兰朵,既然你自诩神通广大,那有一件事你可能做到?」 「何事?」乌兰朵问道。 谢宁一字一句道:「助失忆之人恢復记忆。」 阿氤小声嘟囔着,「恢復记忆?」 「嗯……你别说,还真有。」乌兰朵说得风轻云淡,谢宁与顾出尘却听得心下狂喜。 「真的?」谢宁没想到他只是随口一激,竟真的找到了门路。 「……」乌兰朵能助人恢復记忆,那顾出尘岂不是马上就能知道过往的一切了。 67、无心之人 「人没有心,不就活不成了吗?」 第122页 乌兰朵看了看谢宁,又看了看顾出尘,眼神意味深长。 谢宁急不可耐道:「乌兰朵,你说话啊!」 乌兰朵好奇道:「到底是谁失忆了啊?把你急成这样?」 「……」谢宁还没回话,乌兰朵就吐口而出道:「是顾出尘?」 阿氤一脸疑惑地看向顾出尘,「出尘哥哥,你失忆了?你不记得我了?」 「我记得你,阿氤。」见众人皆不应声,顾出尘又道:「我失去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 谢宁深吸了口气,不耐烦道:「……乌兰朵,现在可以说了吗。」 乌兰朵走到顾出尘跟前,仔细地端详了半晌,「顾出尘,你身上到底有多少毛病啊?你的心悸症呢?你的心悸症不用我治了吗?」 「咳……」说到心悸症,顾出尘不由一阵脸红心跳,尴尬地轻咳一声,把目光抛向了谢宁。 谢宁会意,忙道:「心悸症不用你治了。」 乌兰朵笑道:「顾出尘,你的心悸症好啦?」 「没有。」顾出尘摇了摇头,声音微弱。 乌兰朵一脸不解道:「那谢宁为何说不用我治了?」 「我,我不知道,你别问我。」顾出尘别过头去,索性不理会乌兰朵的连番追问。 谢宁又深吸了口气,忍不住抬高了声音,「乌兰朵,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啊?反正阿尘的心悸症不用你操心就是了。」 阿氤在一旁也帮腔道:「朵朵,你就别绕弯了,快说吧。」 「哼。」乌兰朵轻哼一声,又道:「其实不管是心悸症,还是失忆症,都是要用到六翅金蚕的啊。」 谢宁问道:「六翅金蚕?你找到六翅金蚕了?」早先在武陵客栈初遇乌兰朵,她就是在找六翅金蚕,本以为无需再用到此物,没曾想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乌兰朵愣是半晌没敢说话,之前在闻府,他虽已告诉了闻秉言实情,但如今要与谢宁坦白,她倒有些怕了,「嗯……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 谢宁皱了皱眉,道:「你先说,我再决定生不生气。」 乌兰朵抿了抿嘴,垂下头来,不敢看谢宁,「其实,其实六翅金蚕一直就在我手里。」 「什么?」谢宁和顾出尘几乎是异口同声。 阿氤见气氛微妙,忙道:「先前在武陵城,朵朵是骗我们的,她说那样才能让我们给她当钱袋子。」 谢宁牙根一咬,怒道:「好啊,乌兰朵,你早就有六翅金蚕在手,却一直在袖手旁观看热闹啊!」 「我那个时候不是还与你们不熟嘛……」乌兰朵声音越说越小,连连就往顾出尘身后躲了去。 顾出尘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来,横在了乌兰朵面前,「好了,谢宁,你就别责备乌兰朵了,六翅金蚕本就珍贵,她要考虑用不用在我这个陌生人身上,也是人之常情。」 阿氤也跑到了乌兰朵跟前,附和道:「是啊,朵朵没有恶意的。」 「对!他们俩说的对极了!」乌兰朵躲在二人身后,说话底气都足了几分。 谢宁长袖一甩,冷哼道:「哼,行,他们都帮你说话,都袒护你。」 「嘻嘻,谢啦。」乌兰朵笑脸嘻嘻地拍了拍顾出尘的肩膀,又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阿氤。 谢宁长吁出一口气来,「现在可以说了吧,小,姨,娘。」 「嗯,嗯。」乌兰朵点了点头,坐下身来,「你们应该都知道,人呢之所以会失忆,无非是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因为严重外伤磕碰导致的脑内出血引起的失忆,一种是因为极大精神刺激导致的悲痛过度引起的失忆。」又指了指阿氤,道:「哦,你应该不知道。」 谢宁翻了个白眼,沉声道:「说,正,题。」 乌兰朵摆了摆手,不耐烦道:「我在说正题啊,你别打岔!」 「……」谢宁瞪了乌兰朵一眼,懒得与她争论。 顾出尘喃喃自语道:「外伤……」 「咳。」 乌兰朵咳了一嗓子,继续道:「第一种呢,只要以六翅金蚕入体,祛除脑内淤积的血块就行了,至于第二种嘛,可能就有点麻烦了。」 麻烦,谢宁深知要恢復顾出尘的记忆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曾经他不是没偷偷施法试过,可无论如何也未见任何成效。 阿氤见顾出尘与谢宁皆是沉默不语,又怕乌兰朵没了面子,捧哏似的问道:「朵朵,怎么麻烦啊?」 乌兰朵瞟了谢宁和顾出尘一眼,闷哼一声,撇嘴道:「阿氤问得好!这第二种呢由于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自体抗拒性地将记忆埋在了心底的最深处,如此,六翅金蚕就必须钻入心扉,才有可能唤醒记忆。」 听及此处,谢宁忍不住问道:「钻心?」 「……」顾出尘看了谢宁一眼,他知道谢宁在担心些什么。 没等谢宁开口,阿氤先问道:「朵朵,那样会很疼吗?」 「不亚于剜心之刑。」乌兰朵脸色肃穆。 前不久方有了缓解心悸症的法子,如今又要承受剜心之刑,谢宁说什么也不忍,「阿尘,想不起来也没什么的,算了吧。」 乌兰朵没有理会谢宁,而是看向顾出尘问道:「顾出尘,即便是承受剜心之刑,你也要恢復记忆吗?」 何谓剜心之刑,若是比肩从前的心悸症,顾出尘也经歷了不少,可那些疼痛再如何地刺骨锥心,都抵不过谢宁一个悲怆的眼神,一个让他恨不能与其一起分担的眼神,顾出尘目光坚定,颔首道:「我必须恢復记忆,为了谢宁,更为了我自己。」 第123页 「阿尘。」只一眼,谢宁便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顾出尘了。 乌兰朵嘆息一声,道:「好,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便将六翅金蚕送与你,是福是祸,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顾出尘面带微笑,轻轻道了声,「……多谢。」 只见乌兰朵放出六翅金蚕,指尖一点,便在顾出尘手腕处轻轻划开了一道细口,那口子极小,甚至都未渗出半点血来,六翅金蚕顺着那细口,一股脑便钻了进去。 过了片刻,谢宁问道:「阿尘,你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顾出尘摇了摇头,的确是没有任何感觉。 阿氤忙问道:「朵朵,这是怎么回事啊?」 乌兰朵轻摇腕上『流觞』环,脸上也是一片疑惑,「奇怪……」 「顾出尘,你!」只听见『流觞』铃音戛然而止,乌兰朵霎时瞪大了双眼,薄唇微张,一脸惊恐地看着顾出尘。 顾出尘被乌兰朵看得直发憷,忍不住问道:「我怎么了?」 「……你,你没有心。」乌兰朵半晌才磕磕巴巴吐出了四个字,言语中尽是满满的惊诧。 谢宁用力一掌就拍碎了石桌,勐地站起身来,声音高昂激颤,「没有心?人怎么可能没有心呢?!」 阿氤也道:「人没有心,不就活不成了吗?」 「……」没有心,顾出尘还从不知自己竟是个无心之人,一时间不知该喜该忧。 乌兰朵不信邪,摇动腕上『流觞』,口中念诀,又施了法术,银铃作响,声如清泉,「不对!你有心跳!」 谢宁急切走到乌兰朵身边,问道:「乌兰朵,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没有心,又有心跳?」 乌兰朵罥眉轻蹙,「意思就是顾出尘有心跳,却没有心啊。」 「没有心……那我的记忆……」顾出尘已然失了神,垂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谢宁蹲下身来,握紧了顾出尘的双手,「阿尘。」 阿氤也走到了谢宁身边,「出尘哥哥。」 「我没事。」顾出尘摇了摇头,为了不让二人担心,又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朵朵,你……」阿氤还未把话说完,乌兰朵便耸了耸肩,一脸无奈道:「别看我,看我也没辙。」 「来人,带朵小姐和氤少爷下去休息。」谢宁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少爷。」 离开庭院的路上,阿氤问道:「朵朵,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乌兰朵摊开双手,撇嘴道:「我总要知道顾出尘的心在哪,才有办法吧?」 二人走了有一会儿,顾出尘才悠悠开口道:「无心之人,我真的没有心吗?」 谢宁脸色一沉,声音急切,「怎么可能呢,阿尘,你明明就有脉搏,也有心跳啊。」 「……」顾出尘抿嘴挤出一个苦笑来,没有说话。 谢宁一手捧着顾出尘的脸颊,一手放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阿尘,其实找不找得回记忆都不重要,这里永远有我们的曾经。」 顾出尘歪了歪脑袋,依偎到了谢宁的手上 ,轻闭着双眼,「不,谢宁,那是属于你的曾经,不是属于我的曾经,我若找不回记忆,就永远不会真正知道我心中的你。」 谢宁轻柔地摩挲着顾出尘的脸颊,语气温润,声音颤抖,「阿尘,你是为了我?」 顾出尘睁开眼来,一双柔情目中只有谢宁,「为了你。」 谢宁喉中一沉,下一瞬便将头埋进了顾出尘的胸口,声音嘶哑呜咽,「阿尘,你不用为我做什么,真的,我只要有你在身边就够了。」从前,他为他已做得太多太多,而他自始至终想要的都只是一个他。 顾出尘垂下眸来,轻抚着怀中的颤抖的人,过了半晌,突然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阿姐,阿姐一定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还有昭华掌门。」 谢宁抬起头来,问道:「你的意思是……」 「我要回曜灵宗。」顾出尘点了点头,目光炯炯。 「好,我陪你去。」他去哪,他便去哪,即便火海刀山也风雨无阻。 68、神秘少年 「讨厌鬼?是你?!你居然还没死!!!」 「小姐,少爷。」 乌兰朵与阿氤在魔宫待了一日,魔宫众人见到他二人无不尊敬有加,饶是乌兰朵在万毒宗长大,见惯了稀奇古怪的人事,也看不清谢宁的地盘到底是什么地方。 翌日一大早,僕从们领了乌兰朵和阿氤来大殿见谢宁,乌兰朵左右打量了大殿半晌,问道:「谢宁,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我瞧着比我们万毒宗还古怪。」 谢宁淡淡道:「魔宫。」 「魔宫?」阿氤小声地重复了句。 「……嗯。」顾出尘点了点头。 乌兰朵脑袋一歪,问道:「若这里是魔宫的话,那你岂不是……」 「魔尊。」谢宁说得轻快,丝毫没有遮掩的打算。 「哦。」乌兰朵答得更轻快,也全无惊诧之意。 谢宁眼皮一跳,疑惑道:「哦?乌兰朵,你就一点都不惊讶吗?」 乌兰朵双手一摊,语气平淡,「有什么好惊讶的?」 谢宁轻笑了一下,料到乌兰朵会是这个反应,「乌兰朵,我与阿尘要去武陵找顾姐姐,就不送你们回万毒宗了。」 乌兰朵眉头一拧,忙道:「你们是要去弄清楚心的问题吧,既然如此,那怎么能少得了我呢,六翅金蚕在他体内,还需要我的『流觞』驱动呢。」 第124页 谢宁本就是想着带乌兰朵一起去的,叫了僕从带他们来大殿,就是此意,顾出尘也明白谢宁的意思,率先开口道:「那就一起去吧。」 不等乌兰朵接话,谢宁马上附和道:「好,就这么办。 四人一到武陵,便直奔顾宅而去,乌兰朵跑在前头,欢欣雀跃道:「顾姐姐,乌兰朵来看你了。」 「顾姐姐人呢?」乌兰朵在院中里里外外地找了一遍,却丝毫没看见顾芷的身影。 顾出尘跟在乌兰朵身后,见乌兰朵里里外外地跑个不停,便觉不对,「阿姐,阿姐!」 「不在?」谢宁候在院门口,倚靠在篱笆上。 阿氤绕过谢宁,也往里跑去,「出尘哥哥,顾姐姐呢?」 「……」顾出尘摇了摇头,喃喃道:「难道又去了那里。」 谢宁与顾出尘对望一眼,唇中悠悠吐出三个字来,「半烟谷。」 「对,半烟谷。」除了半烟谷后山,白钰的埋骨之地,顾出尘一时也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地方。 半烟谷后山,白钰埋骨之处,顾芷静静地站在荒坟之前,一言未发,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块斑驳的墓碑。 「阿姐,你果然在这。」身后传来了顾出尘的声音。 顾芷回过头来,脸上略有诧色,「出尘,你怎么来了?」 「阿姐,你又来看姐……他了。」顾出尘差点就把『姐夫』二字脱口而出。 顾芷眨了眨眼,问道:「出尘,找我有事吗?」 乌兰朵小跑了过来,脸上堆笑道:「顾姐姐,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吗?」 阿氤也乖巧地叫了一声,「顾姐姐。」 顾芷颔首微笑道:「乌兰朵,阿氤。」 「顾姐姐,我好想你啊。」乌兰朵一下就扑到了顾芷怀中,就似妹妹向姐姐撒娇一般。 顾芷笑着摇了摇头,戏嚯道:「我看你啊是想我做的糕点了吧。」 「嘿嘿,顾姐姐。」乌兰朵傻傻地笑了一声。 谢宁走过来朝顾芷行了一礼,「阿姐,借一步说话。」 「……嗯。」顾芷看了眼顾出尘,便随谢宁走到了一边。 谢宁将乌兰朵所说之事与顾芷一一道来,「事情就是这样。」 「什么?出尘没有心?」顾芷回头惊诧地看着顾出尘。 顾出尘也走了过来,「阿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顾芷柳眉轻蹙,摇头道:「我不知道。」 顾出尘偷偷瞟了眼谢宁,又道:「阿姐,你能再带我们去见一见昭华掌门吗,没有你的掌门玉令打开封山大阵,只怕谢宁进不了世君山。」 顾芷不假思索道:「好,我带你们去。」对于顾出尘的事,她这个做姐姐的是绝不会不闻不问的。 世君山,曜灵宗,掌门玉令又一次解开了封山大阵。 傅昭华察觉到山门异动,知道是顾芷来了,忍不住满心欢喜,出门相迎,「师姐,你来了。」 顾芷浅浅一笑,「昭华,我又来打搅你了。」 傅昭华连连摇手,「怎么会是打搅呢。」 二人寒暄了一会儿,顾出尘与谢宁才走进正殿来,顾出尘行了个礼,「掌门。」 谢宁也毕恭毕敬,「昭华师叔。」 傅昭华一见到谢宁,便立时拉下脸来,大声质问道:「谢宁,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以后若是敢再踏进我曜灵宗半步,便打断你的腿?!」 「……」谢宁点了点头,不做辩驳,又道:「师叔,你即便要打断我的腿,我也非来不可。」 顾芷从中斡旋道:「昭华,你不妨先听听他们此来所为何事。」 见傅昭华闷声不语,顾出尘开口道:「掌门,我,想知道从前的事,从前的所有,一切。」 「你当真想知道?」傅昭华清楚,总有一天,他会面对这个事情,总有一天,顾出尘还是会想起一切,总有那么一天,想瞒也瞒不住。 「当真。」顾出尘不假思索,坚定决绝。 乌兰朵从谢宁身后窜出脑袋来,「昭华掌门,我很好奇,顾出尘为何会没有心呢?」 「姑娘是?」傅昭华上下打量了乌兰朵一眼,是个异族少女。 乌兰朵拱手道:「万毒宗圣女,乌兰朵。」 「……万毒宗。」苗疆屠颅岭的万毒宗。 乌兰朵见傅昭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继续道:「说来也奇怪,顾出尘触之有脉搏,闻之有心跳,可唯独胸腔之中没有心脏,而想要恢復他的记忆,就必须先知道他心在何处。」 「……」顾出尘定定望向傅昭华。 傅昭华眉头一跳,反问道:「你们以为我知道,所以才上世君山来找我是吗?」 傅昭华言下之意已然很明显,可谢宁还是忍不住问道:「难道连师叔都不知情?」 「闭嘴!我不是你师叔!」傅昭华对谢宁仍是没有好语气。 「……」谢宁不怪傅昭华,无论傅昭华任何态度都是他应该承受的。 顾芷见殿中气氛微妙,轻唤了声,「昭华。」 「咳……」傅昭华轻咳一声,无奈妥协道:「当初师兄神魂俱散五识尽消,临死之际更是封印了自己的记忆,而那场大战我不曾参与其中,所以你们的问题,我无从解答。」 「昭昭,我饿了!」忽的,大殿之外传来一阵爽朗轻快的少年声音。 第125页 众人如闻霹雳,皆是一脸惊恐,齐齐重复道:「昭昭?!」 「昭昭,饿死我了!我要吃肉!!」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声音约莫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迎着众人的目光,走来一位玳瑁色衣衫的清俊少年,只见他眉似远山,眼似秋水,鼻樑秀挺如玉,薄唇灿如桃花,下颌稜角分明刀削斧凿,可脸上却偏偏长了一对肉唿唿的奶膘。 顾芷看着那少年,忍不住问道:「昭华,这位是?」 傅昭华扶额嘆气,似乎很是头疼,「……前几日一不小心收留的浪人,如今赖我这不走了。」 「好熟悉的味道……」那人一进来,谢宁便闻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气味,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是在何处闻过。 「……」顾出尘怔怔地看着那少年,只觉天真烂漫,惹人喜爱。 「尘尘,你是尘尘!」那少年穿过人群,倏地一下就往顾出尘身上扑了去。 顾出尘躲闪不及,被他紧紧搂住了脖子,「尘,尘尘?你,你是在叫我吗?」 「尘尘,真的是你!你没有死!你没有死!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那少年紧搂着顾出尘的脖子,一个劲儿地磨蹭着。 谢宁哪里忍得了旁人这样亲昵于顾出尘,更何况这人还是个年纪轻轻的美男子,「松手!!!」谢宁气得牙根直痒痒,若不是这里还有这么多人,他真想当场就拍死这个人。 「讨厌鬼?是你?!你居然还没死!!!」那少年原先并未注意到谢宁,如今甫一见谢宁,声音一瞬便抬高了八度。 换做别处,谢宁早已下了狠手,可现在是在世君山,毕竟这个人也算是傅昭华的客人,谢宁只能强忍怒气,银牙紧咬,一字一句道:「讨厌鬼,是说我?」 「哼,我不跟你说话!」那少年翻了个老大的白眼,便再也未理过谢宁。 少年仍紧紧搂着顾出尘的脖子,全然不顾旁人怎么看,「尘尘,我好想你啊,你知道吗,你死了之后,我还为你哭了好几个月呢,哭得我都瘦了。」 那少年看着瘦瘦小小,力道却不逊于谢宁,顾出尘被那少年搂着脖子几乎就要喘不过气起来,「小,小兄弟,你,你先松手好吗,我,我喘不过气了。」 乌兰朵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哇哦,好热情的小少年啊,阿氤,我看他就要取代你的地位,把你的出尘哥哥抢走咯。」 「放开出尘哥哥!你没听到出尘哥哥说他喘不过气了吗?!」乌兰朵不提醒还好,一提醒,阿氤也有些怒火中烧了。 那少年朝阿氤吐了吐舌头,又做了个古怪的鬼脸,「你是谁啊?凭什么凶我?我跟尘尘可是认识了好几百年的朋友。」 顾出尘低声重复道:「好几百年?」原来,这少年也是从前的故人。 69、姓顾名发 「漂亮姐姐,我叫顾发。」 少年一直踮脚搂着顾出尘的脖子,直到听见众人皆在指指点点,才依依不捨地放开了手,「是啊,尘尘,你难道忘了吗,从前你可是最喜欢我的了,每晚都要抱着我睡觉呢。」 谢宁一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咬牙切齿道:「你每天都抱着他睡觉?!!!」 顾出尘知道,谢宁是真的生气了,连连摇头,急忙道:「我,从前的事我都不记得啊! 「噗,有好戏看咯。」乌兰朵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声。 眼见一场闹剧,殿中乱作一团,傅昭华不禁大声呵道:「你能不能别闹了!我们在说正事你没看见吗?!」 「昭昭,你凶我……」傅昭华一呵,那少年便委屈得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众人见状一片譁然,不知该如何反应,反倒是顾芷站了出来,「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啊,是饿了吗,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那少年怔怔地看着顾芷,仿佛看入了迷,「哇,好漂亮的姐姐……」 「漂亮姐姐,我叫顾发。」那少年一步便跳到了顾芷跟前,脸上是极其天真的笑容。 顾芷也微微笑着,「顾发,你也姓顾?」 顾发点头如捣蒜,一只手指向顾出尘,「嗯,我的名字还是尘尘取的呢。」 「我给你取的?」顾出尘全然摸不着头脑。 而谢宁的目光越发妒忌兇狠,「顾出尘!」 「我……」顾出尘索性不辩解了,他本来就什么也不知道。 「噗。」乌兰朵捂着嘴,极力不笑出声来。 阿氤挠了挠耳朵,一脸不解道:「朵朵,你到底在笑什么啊?」 「嘘,别说话!」乌兰朵瞟了阿氤一眼,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阿氤点了点头,「哦。」 过了好片刻,傅昭华才开口道:「顾发,你先出去。」 「哼,姐姐,我们去吃好吃的吧。」顾发嘴噘的老高,闷哼一声,拉了顾芷就往外走。 顾发仿佛丝毫没有男女之防,在顾芷面前就似一个三岁孩童一般,顾芷不禁发笑,「好,姐姐带你去。」 很快,顾芷带着顾发便出了大殿,顾发走的时候,还不忘大声道:「尘尘,我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尘尘,顾出尘显然还不适应这个亲昵的称唿,脸上一阵尴尬,只能连连摆手打发,「嗯,好。」 「好什么好!不准你再见他!」谢宁一把扯过顾出尘,攥紧了手腕,不许他与顾发说话。 第126页 顾出尘嘴唇微张,自言自语道:「……我觉得顾发挺可爱的啊。」 「不许觉得他可爱!!!」谢宁手中力道加重,一下子就将顾出尘往他怀中带了去。 「哈哈哈哈……」乌兰朵再也忍不住了,爆发出一连串的笑声来。 「朵朵,你又笑什么啊?」阿氤一副憨憨傻傻的模样。 乌兰朵俏皮地摆了摆脑袋,道:「笨蛋,不告诉你。」 听见乌兰朵的笑声,又见谢宁毫无顾忌地在众人面前做出这种举动,顾出尘一下子便羞红了脸,忙地抽开身来,转移话题道:「掌门,当初我是如何醒过来的?」 从前他们师徒相处便与旁人不同,谢宁的举动,傅昭华并不意外,「那场大战过后,整个千岩宗几乎一夕之间毁于一旦,而等我赶回宗门的时候,见到的只有你的一堆劫灰。」 「……」谢宁一瞬间,便沉下了脸,全然没了方才那股劲头,眸中是一片阴冷惨澹。 顾出尘喃喃道:「劫灰……」若是只剩劫灰,他又是怎么死而復生的呢。 傅昭华继续道:「我本以为你已在那场大战中身消道死,便将你的劫灰收到灵囊之中随身相伴以做念想,可年岁日久,那灵囊之中的劫灰竟悄无声息地开出了一朵小小青莲。」 顾出尘重复道:「青莲?」 傅昭华点了点头,道:「师兄的真身就是一朵十二瓣青莲。」 乌兰朵小声嘀咕了句,「十二瓣青莲……」 阿氤歪头问道:「怎么了,朵朵?」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乌兰朵仍自顾自的低语着,十二瓣青莲,她的确在某个地方听说过。 「……」乌兰朵总是不把话说清楚,阿氤只能空嘆气。 傅昭华继续道:「此后我等了近乎两百年的岁月,也没能等到那青莲修成人形,直到五年前的某一天,那青莲一夜之间华光大盛,你就以孩童之身復甦了过来。」 「五年前……」乌兰朵越听越觉得奇怪,仿佛某些事情,冥冥之中全都串联了起来。 傅昭华长吁出一口气来,「为了不让你怀疑自己的身份,为了不让你想起往事,我编制了一份你被师姐养大的记忆,让你以为自己是个平凡人,可其实这五年,你一直都在世君山上,从未离开过半步。」 顾出尘喃喃道:「……原来阿姐说的都是真的。」 谢宁插话道:「师叔,当真就没有办法能恢復阿尘的记忆了吗?」 傅昭华狠狠瞪了谢宁一眼,怒道:「恢復记忆?为什么要恢復记忆?!想起你是如何以一己之力灭了我千岩宗?!!还是想起你是如何狼心狗肺地杀了他?!!!」 「……」顾出尘从没见过傅昭华如此怒髮冲冠的模样,一时吓得哑口无言。 「我不是……」谢宁刚要说话,便被傅昭华戛然打断,「行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也不想再听你辩驳!看在师姐的份上,留你这一日,明日一早你就给我滚出世君山!!」 「是。」谢宁低低沉沉地应了一句,便走出了大殿。 「掌门,弟子告退。」顾出尘连忙追了上去,「谢宁!」 谢宁被灰熘熘地赶了出去,一行人便也随着他一起离开了大殿,乌兰朵开口道:「谢宁,怎么有那么多人讨厌你啊?那个顾发是,那个傅掌门也是。」 「……连我自己都讨厌我自己,又何况是他们。」谢宁语气清浅没有任何波动,只有顾出尘听出了无尽的悲凉。 顾出尘剑眉微蹙,厉声道:「谢宁,我不允许你这么说自己!」 众人沉默半晌,乌兰朵又道:「方才掌门人说,是你杀了他,谢宁,是真的吗?」 「……」顾出尘低头不语。 谢宁答得不假思索,神情极度平静,「是真的。」 「谢宁……」顾出尘怔怔看着谢宁,话到嘴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阿氤轻轻晃了晃乌兰朵的胳膊,「朵朵。」 乌兰朵朝阿氤吐了吐舌头,「阿氤,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啊?」 「嗯。」阿氤勐地点了点头。 四周气氛骤然跌到了冰点,身处其中只觉让人不寒而慄,乌兰朵打马虎道:「那个,我们去找顾姐姐了,再见。」说完,便拉着阿氤飞跑了开来。 二人身影渐消,顾出尘开口道:「谢宁,你说的是真心话?」 谢宁一双眸子定定地锁着顾出尘,「如果是真的……你还愿意恢復记忆吗?」 顾出尘摇了摇头,又颔首道:「我不知道换做别人会怎么想,但我,是千百个愿意的。」 「阿尘。」谢宁喉中似有千斤巨铁,声音沉重无比。 顾出尘毅然握住了谢宁的双手,四目相对,坚定不移,「因为我信你,无论如何我都信你不会是个弒师叛上的人。」 「……」就连谢宁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否对得起顾出尘的这份信任,他害怕,他怕极了,他怕顾出尘会忘记今日的这番话,他怕顾出尘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信他。 顾出尘见谢宁呆楞着不说话,拉了他便往后院走,「走,我带你去弟子房看看。」 「……嗯。」半晌,谢宁才点了点头。 从前院大殿,到中院校场,再到后院耳房,一切规格布置都是那么熟悉,谢宁还是第一次将曜灵宗瞧得这般仔细,「从前没机会看,没想到曜灵宗竟与千岩宗如此相似。」 第127页 顾出尘不知千岩宗是什么模样,但谢宁的话一定不假,「想来昭华掌门定是个念旧的人。」 穿过弟子房,便是顾出尘的别院,看着眼前的院子,谢宁就更为熟悉了,「和光院……」 顾出尘好奇道:「这里同和光院很像吗?」 谢宁痴痴地看着顾出尘,颔首道:「几乎是一模一样。」 原先,顾出尘一直以为是因自己体弱多病,掌门才特意给他安排了这么个别院隔开,没曾想这其中还另有缘由,「原来掌门为我废了这么多心思,亏我还一直误会了他。」 「唔……」忽的,顾出尘双眼一闭,两行清泪就落了下来。 谢宁见状吓了一大跳,急忙道:「阿尘,你怎么了?」 顾出尘眯着眼揉了揉,道;「没事,风沙迷了眼睛。」 「我看看。」不等顾出尘反应,谢宁的双唇便凑到了眼前。 顾出尘甫一睁眼,便见谢宁欺了过来,「谢宁,你做什么……」 谢宁还没做什么动作,顾出尘便羞红了脸,谢宁本也未动歪心思,如今,反倒是想逗逗他了,「阿尘,你真好看。」 顾出尘轻推搡着谢宁,连耳根都红了起来,「谢宁,你离得太近了。」 谢宁凑到顾出尘耳边,朝着顾出尘最敏感的耳垂吹了吹气,「不离近点,怎么帮你把沙子吹出来呢。」 顾出尘经不起谢宁的逗弄,抬手便要往谢宁胸口上锤去,谢宁侧身一躲,笑嘻嘻道:「好了,我看看。」 谢宁小心翼翼地吹着顾出尘眼里的风沙,顾出尘被他弄得浑身直痒痒,急不可耐道:「好了吗,谢宁。」 半晌,谢宁才道:「嗯,好了。」 70、眼即为心 「我不喜欢他,他好聒噪。」 先前在福源村,谢宁就注意到了顾出尘的眼睛与过去不同,只是那时的他并未放在心上,「阿尘,你知道你两个眼睛不一样吗?」 顾出尘微微颔首道:「知道啊,左眼是琥珀色,右眼是青绿色,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很好看,好看得我都移不开眼了。」谢宁盯着那双勾人的眼睛看入了迷。 顾出尘慌慌张张撇开视线,小声道:「油腔滑调。」 谢宁按住了顾出尘的双肩,一脸含情脉脉,「阿尘,我是说真的。」 「真的?」顾出尘又对上了谢宁的视线。 「千真万确。」谢宁看着这双异瞳,脑中忽地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只不过从前你的眼睛不是这样的,阿尘,你这青绿色的右眼有没有可能不同寻常呢?」 「青绿色……你是想说……」顾出尘喃喃低语着,一瞬间脑海中也飘过了一个离奇的猜想。 谢宁明白,顾出尘定是知道了他的想法,「嗯,但我还不能断定。」 顾出尘问道:「谢宁,有什么办法能验证你的猜想吗?」 「我试试看。」只见谢宁指尖红光一闪,便点在了顾出尘额间。 「唔……」顾出尘右眼一阵青光泛过,不及捕捉又黯淡了下来。 谢宁收指道:「怎么样,阿尘,有什么感觉吗?」 顾出尘摇了摇头,道:「没有。」 谢宁长吁了一口气,「之前我怎么就没有留意过呢。」 顾出尘抚上了谢宁的手,「我自己都没留意的事情,你留意不到也不奇怪啊。」 谢宁一下一下重重地锤着自己的胸口,讪笑道「魔尊?呵,可笑,我这个魔尊有什么用?还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谢宁,不要这样,这不是你的错。」顾出尘转念一想,又道:「不是还有乌兰朵吗,她可是万毒宗的圣女,我们不要轻言放弃,好吗?」 顾出尘最见不得谢宁这幅自怨自艾的模样,他不允许谢宁为了他而自我贬低自我伤害。 谢宁蔫蔫道:「还是要靠乌兰朵才行吗,可是我,我不想让你承受剜心之痛。」 「走吧,去找她。」顾出尘推着谢宁就往前走,全然不等谢宁说话。 谢宁勉强笑了笑,道:「……好好好,阿尘你别推我啊。」 厨房内,一屋人正吃得不亦乐乎,餐桌之上全是顾芷亲自做的拿手好菜,乌兰朵见谢宁与顾出尘也来了,忙招唿道:「你们来了,快快快,顾姐姐做了好多好吃的呢。」 「出尘,给。」顾芷递了一碗白花花的酥酪给顾出尘。 顾出尘看着眼前的酥酪,道了声,「……谢谢阿姐。」 不等顾出尘坐稳,顾发便跑过来要拉顾出尘同坐,「尘尘,你过来,过来跟我坐。」 「离他远点!!」谢宁掌心发力,一下就扼住了顾发的手腕。 「痛,痛痛痛。」顾发连连吃痛,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哼,讨厌鬼!还是那么讨厌!」 谢宁嘴角一抽,侧目道:「我说这位小兄弟,我到底是何时何地招惹过你啊?」 「你没招惹过我,但你招惹了尘尘!」顾发指着顾出尘,好不趾高气昂。 什么叫招惹了顾出尘?这话让顾出尘听在耳里,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咳……」 顾芷打圆场道:「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大家坐下来和和气气地吃一顿饭不好吗?」 「漂亮姐姐,我从前就时常听尘尘提起你,你真的就跟尘尘说的一样,那么漂亮那么温柔。」顾发除了对谢宁,与谁都是一副小甜嘴。 第128页 顾芷笑颜如花,顾发的话显然很是受用,「是吗?」 「当然啊,我从不骗人的。」顾发天真的笑着。 谢宁倾到顾出尘耳边,悄声道:「你什么都跟他说的吗?!」 顾出尘看向谢宁,满脸都是无奈,佯装怒道:「我都说了我不认识他了,你怎么还乱吃飞醋啊?」 「什么?我乱吃飞醋?!我……」谢宁还没把话说完,顾发就抢先开了口,「尘尘,你不开心吗,不开心,摸摸我的脑袋和下巴就好了。」 「……」摸脑袋?摸下巴?谢宁完全相像不出从前他二人是如何在他不在的时间不在的地点里亲密无间的。 顾出尘见顾发全然不是在开玩笑,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没有不开心,也不需要摸脑袋摸下巴,你坐下,坐下。」 此时,阿氤极小声地嘟囔了句,「我不喜欢他,他好聒噪。」 「嗯嗯嗯,对对对。」乌兰朵答得极其敷衍。 只见一旁的顾芷起身拿了个食盒,又装了些点心,「我给昭华送过去,你们慢慢聊。」 众人点了点头,谢宁开口道:「乌兰朵,你的六翅金蚕是否能探知人体内的所有器官?」 「当然能啊。」乌兰朵埋着脑袋,答得不假思索。 谢宁又道:「那你好好看看阿尘的右眼。」 看眼睛?不是应该要看心脏的吗?乌兰朵好奇地抬起了头,仔细端详起顾出尘的右眼来,「哇,顾出尘,你原来是异瞳啊?」 谢宁垂首扶额道:「不是让你用眼睛看,是让你用金蚕看!」 乌兰朵噘嘴摆了摆手,「我知道」 六翅金蚕就在顾出尘体内,唯有需乌兰朵的『流觞』才能驱动,乌兰朵摇动『流觞』,清脆的银铃之声迴荡不绝。 「唔……」顾出尘轻吟了一声。 谢宁急忙问道:「阿尘,很难受吗?」 「不,不难受。」不是很难受,但也不好受。 顾发跑到顾出尘跟前,歪着脑袋,抓着顾出尘的手就往自己脑袋上按,「发发让你摸,摸摸就不难受了。」 顾出尘尴尬地抽出手来,「咳,谢谢你啊,不过我不需要。」 谢宁轻拍了一下顾出尘的手,怒道:「谢他干什么,还有你,你别动不动就毛手毛脚的!」从前有个阿氤,现在又多了个顾发,他要防着的人怎么越来越多了呢。 顾发嘟着嘴,一副失落的神情,对着谢宁怒道:「你才别动不动就毛手毛脚的呢,你这个负心汉!」 阿氤小声重复道:「负心汉?」 「哈。」还从没有人叫过谢宁负心汉,谢宁一脸气急败坏,质问道:「我?负心汉?我负谁了?!」 顾发斩钉截铁道:「你负了尘尘。」 「……」谢宁平生从未负过任何人,若要给他扣上这负心汉的帽子,他是绝不会轻易担下来的,可顾出尘呢,他们之间到底是谁负了谁。 空气瞬时便沉默了下来,顾出尘不知谢宁在想些什么,推了一盘糕点到顾发跟前,「顾发,我瞧你好像很喜欢吃这个,喏,这些都给你。」 「尘尘对发发最好了!」顾发端过那盘糕点,笑得极为开心。 「发发?」谢宁忍不住问出了声,这个名字怎么有种既熟悉又奇怪的感觉。 顾出尘见谢宁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问道:「怎么了,谢宁?」 「没什么。」谢宁摇了摇头,一时之间他也说不上哪里奇怪。 『流觞』银铃声戛然而止,乌兰朵驱动六翅金蚕已将顾出尘全身视察了个遍,「没什么异常啊,眼睛也挺好的。」 话音方落,乌兰朵又道:「不对,这眼睛未免也太好了。」六翅金蚕最后的停留之处,正是顾出尘的右眼,此刻『流觞』银铃不驱自响,是六翅金蚕在急剧地躁动不安着。 谢宁忙问道:「乌兰朵,什么意思?」 「流觞!」乌兰朵已然不能从容应对,祭出流觞双环,双环瞬间变大浮在半空,将顾出尘圈在了其中,「这,这右眼竟然就顾出尘的是心!」 果然,他们的猜想并没有错,顾出尘抬头道:「谢宁,居然真的是。」 阿氤眸光一颤,不解道:「眼睛,是心?」 听他们言下之意,是早已知情,乌兰朵问道:「你们早就猜到了?」 谢宁摇头道:「不,我们也是方才有的这个猜想。」 如今知道了心在何处,顾出尘便有了恢復记忆的希望,「这么说,我可以恢復记忆了?!」 「收!」乌兰朵轻呵一声流觞双环又回到了手腕上,「理论上是可以,只是还需让六翅金蚕寄居一段时间。」 谢宁忍不住问道:「这样就行了?」 「未免他承受剜心之痛,也未免你心痛,我已经用了最温和的法子了,只是法子温和,需要的时间也不一定,也许哪一天他就突然恢復记忆了呢,哎呀,事情总不能两全其美的嘛。」乌兰朵坐下身来,抹了抹额头的细汗。 「多谢。」谢宁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大礼。 谢宁这般,乌兰朵被吓得不禁打了一个饱嗝,「嗝~不,不谢,我可是你小姨娘,理应帮你的。」 谢宁笑道:「是,小姨娘。」 听了这么半天,顾发才反应过来,「尘尘,你失忆了吗?难怪你都不认识发发了。」 第129页 「发发?」顾出尘也觉得这个名字叫得不甚顺口,悄悄向谢宁问道:「谢宁,我们从前认识一个叫发发的人吗?」 「不,不认识。」谢宁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顾发连连摇头道:「怎么会不认识呢?!从前我们三个人可是一起住在和光院的啊!」 谢宁高声道:「胡说八道!和光院从来就只有我和阿尘两个人!」 顾发也拔高了声音,道:「不!是三个人!尘尘,发发,还有讨厌鬼。」 三个人?和光院哪来的三个人,若真要再揪出一个人来……谢宁忽地像是想到了什么,「……难道,你是那只猫?」 「猫?」顾出尘小声重复着。 顾发一下子就跳到了顾出尘跟前,脑袋直往顾出尘怀里钻,「是啊,尘尘,你终于想起来了?!」 71、参商之虞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兰花坳,水榭竹楼。 「……」谢展宁垂首站立在荒坟前,声音微颤,「爹,娘,你们看,谁来了。」 时雨看着眼前斑驳老旧的墓碑,上面的字刻得歪歪斜斜,「哥哥,嫂嫂,小妹来晚了。」 虽然时雨从未见过乌幽朵,但能让谢庭云不惜捨弃一切也要与之在一起的人,定不是寻常女子,所以时雨是打从心眼里真的尊敬这个未见过面的嫂嫂,「你们放心,以后只要有我在一日,便不会再让旁人欺负宁儿分毫。」 对于时雨这个如同天降一般的亲姑姑,谢宁说不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觉得还能有这么个亲人在世上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谁要你照顾了,我自己好的很。」 「哼,口是心非的傢伙。」谢宁虽然语气骄矜不屑,但时雨清楚得很他不过是口不对心罢了。 「……」谢宁一下就被看穿,窘迫无比。 二人沉默半晌,时雨率先开口问道:「宁儿,你打算何时回你师父那去,他现在伤的不轻,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若换做是从前,谢展宁即便是有天大的事情压在身上,也会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赶回顾离尘身边守着他护着他,可如今,他却有了许多纷纷扰扰不得不顾的思虑,「时雨,你知道我爹娘是怎么死的吗?」 时雨柳眉一拧,嗔道:「臭小子,时雨是你叫的,没大没小,叫姑姑!」 谢展宁瞟了时雨一眼,继续兀自说道:「他们是死在一把青莲花瓣化作的利剑之下,而那青莲与我师父的真身一模一样。」 「……仅凭形貌,你真能断定是一模一样?」谢展宁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无非是谢庭云夫妇的死与顾离尘脱不了干系。 谢展宁摇了摇头,道:「不,还有气息。」 时雨不解道:「气息?」 「你别忘了,我也是天狼一族的人,那青莲花瓣的气息,我是不会弄错的。」若不是这一层,谢展宁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顾离尘与那青莲剑有关的。 时雨薄唇微张,面带诧色,「你的意思是说……」 谢展宁垂下头来,脸上没有血色,声音疲惫不堪,「不仅是形貌相同,就连气息也一样,这意味着什么难道还不明显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时雨怎么会不知道谢展宁的意思,「所以真的是顾离尘杀了他们?」 「……我不知道。」事实就在眼前,但谢展宁还是选择了逃避。 看着失魂落魄的谢展宁,时雨长吁出一口气来,「宁儿,以后你打算如何?」 谢展宁双手攥拳,银牙紧咬,「回千岩宗,查明真相。」 时雨伸手在谢展宁肩上轻轻拍了拍,语气温柔,「……不论你要做什么,姑姑永远会站在你这边。」 谢展宁怔楞半晌才呆呆点了点头,「嗯。」 时雨替谢展宁理了理衣襟,柔声道:「好了,姑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能送你回千岩宗了,若有任何事情需要姑姑帮忙,记得用姑姑给你的狼牙项鍊。」 谢展宁轻咳一声,神情略显扭捏,「不用你送。」 时雨见谢展宁是还不习惯她这个姑姑的存在,兀自苦笑了下,「我真的要走了,叫声姑姑来听听嘛。」 「……」谢展宁本以为叫一声姑姑也不难,可不知怎的他就是叫不出口,若说不恨魔宫中人当年袖手旁观那是假的,可若说恨却又偏偏恨不起眼前的时雨。 时雨摇头嘆气道:「哎,算了,走了。」 「姑姑……」直到时雨的身影消失在谢展宁眼中,谢展宁才幽幽吐出这两个字来,只是时雨已经听不见了。 半烟谷千岩宗内,顾离尘已在和光院修养了好几日,他本以为当他赶回千岩宗时,谢展宁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可如今,等了那么多日,却仍不见谢展宁归来。 从前,顾离尘根本不觉得和光院有这么大,只道一人一舍清清静静自在逍遥,可如今,这份清清静静的自在却倏然变成了无边无际的孤独,而这院中的每一个角落无不充斥着谢展宁的身影。 院子空落落的,就连顾离尘的心也是空的,他不愿待在这寂寥的院子里,每日都去昭华殿闲坐。 不仅仅是顾离尘,因为院中无人,花花听了顾离尘的话,有事没事也往昭华殿跑。 此刻昭华殿中,花花上蹿下跳,傅昭华正拿着一束仙草逗弄着花花,见顾离尘又来了他这,问道:「师兄,展宁那小子还没回来?」 第130页 「……」顾离尘没说话,兀自阖眼卧到了软塌上。 傅昭华收起仙草,皱眉道:「师兄,你的伤难道还没好吗?」 「喵~」花花轻轻跳到顾离尘身上,转了几个圈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了下来,圆熘熘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离尘。 顾离尘伸手摸了摸花花雪白的小肚子,「咳咳,无甚大碍了……」 就这每天咳个不停的,还叫无甚大碍吗?傅昭华实在是搞不懂他们这对师徒,不知道又在闹什么别扭,「你们是又吵架了,还是又打架了?」 如果是吵架就好了,把气撒出来也就完了,可顾离尘偏偏不知道谢展宁是为了何事不辞而别,「没吵架,也没打架。」 傅昭华摇了摇头,道:「师兄,他若实在挂心他,就去苗疆把他抓回来啊。」 把他抓回来,顾离尘不是没有这么想过,可谢展宁分明就是心有芥蒂,揣了一堆心事不让顾离尘知晓,他若真去抓他,谢展宁会不会走得更远呢,「他若真想回苗疆,我会不让他回去吗,他这样不辞而别,分明是在怨我。」 傅昭华更是不解了,「他怨你,他有什么好怨你的?」 「……」顾离尘也说不上来,但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傅昭华又道:「师兄,你难道不觉得你把谢展宁这个徒弟看得太重了些吗,我也是有弟子的人,可他们哪个是像谢展宁这样。」 他把谢展宁这个徒弟看得太重了吗,如今他对谢展宁真的只抱了师徒之情吗,「展宁他……」 傅昭华摆了摆手,继续道:「开口闭口不离展宁,眼下你伤得这么重,也没见他这个做徒弟的在身边照顾你,你们明明是一起去的淿州,他怎么就能不管不顾的让你一个人拖着重伤回来呢?」 面对傅昭华的连番轰问,顾离尘也不知从何作答,只能敷衍,「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又在昭华殿修养了一日,天渐黑时,顾离尘才到回和光院,见顾离尘睡足了就走,傅昭华忙道:「哎,师兄,你就这么走啦?把它带走啊!」 那个它,指的当然就是花花这个小傢伙了,从顾离尘和谢展宁去淿州开始,花花便整日窝在他的昭华殿里,虽说闲暇时逗逗猫也不失为一番乐趣,可花花闹腾的时候也着实让人伤脑筋。 顾离尘蹲下身来,抱起花花,「好,我暂且把它带回去。」 「……」暂且?什么叫暂且?莫非日后,还有他照顾花花的时候?傅昭华扶额嘆气道:「师兄啊师兄,你收了谢展宁这么个徒弟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时值盛夏,和光院的满池芙蕖开得摇摇落落娇艷欲滴,蝉鸣鸟语间有阵阵荷香扑鼻,「荷花开了。」顾离尘看着这满池的荷花,怔怔出了神。 满池清水荡漾,涟漪平静处正正映照出一轮将要满圆的明月,「中秋节……」顾出尘喃喃低语着,脑中忽地闪过他与谢展宁一起度过的那个中秋月夜来。 「展宁,你开心吗?」 「开心!特别特别开心!只要跟师父在一起,做什么都开心!」 「与你一起,师父也很开心。」 「灯会结束了……」 「今年的灯会结束了,还有来年,以后每一年,师父都陪你来看,好吗?」 过往种种,言犹在耳,只是如今身侧,却再已无那说话之人。 「荷花……」顾离尘静坐在池边,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忽的,便回想起谢展宁那日与他说过的话来。 「师父,你的真身能炼化兵器吗?」 「……若是要炼定也是能炼的。」 「那以你真身炼化的兵器,旁人能使用吗?」 「真身认主,若非我本人所用或由我亲赠,旁人是断用不了的。」 莫非,谢展宁是想要一把以他真身炼化的兵器?顾离尘不知怎的突然就有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若是谢展宁真的想要,大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只要是谢展宁要的,顾离尘哪里会捨不得给,何必跟他这样赌气,让他费劲心思地去猜呢? 「难道,真的是这样?」除了这个,顾离尘实在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由头了。 可顾离尘哪里知道,谢展宁的离去正是因为这个却又不是因为这个。 时光匆匆流转,中秋佳节转瞬即逝,眨眼间谢展宁离开和光院已近半月有余。 顾离尘原想再等等,再等等谢展宁肯定就会回来,回到他身边,可他越等越心焦,不及伤愈,就去了趟兰花坳,可他去的时候,谢展宁根本就不在那里。 「展宁……」 「展宁去哪儿了,他能去哪儿……」 等顾离尘辗转回到半烟谷的时候,神容憔悴,已看不出半分风采,近日恰巧又接连下了几场连绵大雨,一路奔波来回,刚进千岩宗便一头倒了下去。 72、幽篁魔尊 「师兄,你这是在作践自己吗?」 「宗主!」在一众弟子面前,顾离尘就这样毫无徵兆地一头栽倒在地。 门外弟子慌忙跑到昭华殿通报,「昭华真君!宗主,宗主晕倒了!」 「什么?!」傅昭华拍案而起,一个瞬身之术便到了顾离尘跟前,「师兄,师兄!」 傅昭华遣退一众弟子,为顾离尘疗了大半日的伤,才让顾离尘悠悠转醒,「师兄,你这是在作践自己吗?」 第131页 「……」顾离尘别过头去,脸上不知是泪痕还是雨痕,「昭华,我把展宁弄丢了,我把他弄丢了。」 「啪。」的一声,重重的一巴掌便落到了顾离尘脸上,「顾离尘!你还记得你是千岩宗的代宗主吗?!你还记得千岩宗不止谢展宁一个弟子吗?!你还记得我们要寻找师父的下落吗?!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除了谢展宁,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傅昭华从未对顾离尘发过这么大的火,甚至连大声说话都没有几次,顾离尘脸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半晌,一阵苦笑声迸发而出,「哈哈哈哈,昭华,你打的对,你骂的对。」 「师兄!」傅昭华声音又拔高了好几度。 「喵~」花花听到动静,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 顾离尘看着花花,喃喃自语道:「花花,我把展宁弄丢了……」 傅昭华怒火中烧,长袖一甩,高声道:「来人!」 「真君。」立马就有一群弟子应声而来。 傅昭华声音威严无比,「传我命令,速遣千岩宗内所有弟子缉拿谢展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真君。」 「……」顾离尘此刻阖着眼,身体微颤,额头不住冒着冷汗,嘴里已然在说胡话。 傅昭华指间一抬,悬脉道:「怎么回事?师兄的身体怎么会变成这样?」 「喵,喵~」花花躺在顾离尘身侧,不停地舔涤着顾离尘额上的虚汗。 顾离尘似是清醒了片刻,无力道:「昭华,不必为我浪费元气了,我真身大损,你治不了的。」 傅昭华剑眉紧蹙,质问道:「真身大损?何时的事?!」 顾离尘薄唇轻启,似乎每一句话都极其吃力,「早在淿州城,我就取了一瓣真身炼了樽『青玉鼎』,后来没过多久,我又取了一瓣真身炼了把『青莲剑』。」 从淿州那时算起,不过才半月时间,可就是短短半月,顾离尘却接连自毁真身,连番身受抽筋剔骨之刑,这仅仅只是傅昭华能想到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顾离尘究竟还默默承受了多少痛苦折磨,「短短半月,你竟接连自毁两瓣真身,师兄,你疯了吗?!你当真以为自己是大罗金仙在世,不会痛也不会死吗?」 顾离尘眨了眨眼,连摇头都觉得费劲,「我没疯,炼造青玉鼎是为了救人。」 傅昭华怒道:「好,青玉鼎之事我姑且不说,那青莲剑又是为何?」 「……为了展宁。」顾离尘重重阖上了眼,不敢再看傅昭华。 「为了他?!」若顾离尘不是如今这幅身虚体弱的模样,傅昭华非得再狠狠给他一巴掌不可。 顾离尘声音微颤,「展宁离去之前,曾问我能不能以真身炼制一把兵器……」 「所以你就为了这么一句话,就要自残躯体?!」傅昭华真的是越来越不能理解顾离尘的想法了。 顾离尘道:「我本想炼好了剑,他就该回来了,到时也能给他一个惊喜……」 傅昭华怒道:「是他逼你炼的剑?!」 顾离尘无力地了摇了摇头,「不,昭华,是我自愿的。」 傅昭华觉得顾离尘是真的疯了,「师兄,你疯了,真的疯了,如果师姐还在世,如果师父还在千岩宗,他们绝不会允许你这样发疯的。」 顾离尘喃喃道:「阿姐,义父……」 「你好好休息吧,我一定会帮你把谢展宁那个逆徒抓回来的。」傅昭华甩下一句话,便拂袖离开了和光院。 「昭华!」顾离尘甚至都没有力气起身,只能看着傅昭华怒气匆匆而去,「……我真的疯了吗?」 这几日,谢展宁一直身在魔界,不久前,时雨的旧部辗转找到了谢展宁。 「小少主,此处就是庭云少主的辖地了。」 谢展宁看着眼前本该熟悉却又陌生的地方,「这里就是父亲从前生活的地方?」 「是,小少主。」 魔界并非像谢展宁想得那般可怕,他原以为所谓魔界应是魑魅森罗魍魉无数的可怖之地,可如今这里,除了魔气压城,昏天黑地以外,与人界也没什么太大不同。 谢展宁问道:「你们是奉了时雨姑姑的命令来找我的?」 「是,小少主。」 「时雨姑姑找我是为了何事?」这些人谢展宁在淿州城都见过,的确是时雨的人。 「时雨大人,失踪了。」 谢展宁皱眉道;「失踪了?」 「时雨大人曾对我等下令,若时雨大人十日不回,天狼一族便由小少主统领。」 谢展宁皱眉道:「我来统领?你们天狼尊呢?」 众人皆是一惊,谢展宁从小在人间长大,果然是对天狼一族内政一无所知,「……天狼尊早已逝世多年,小少主您不知情吗?」 「逝世多年……」谢展宁语气冷淡,似乎毫无所谓,对于这个活在谢庭云嘴里的祖父,谢展宁自然是没有什么感情的。 「小少主?」 谢展宁转身就欲离去,「总之,我是不会统领你们的,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小少主,您当真要对同族之人见死不救吗?!」 现在知道是同族之人了,那当年的你们可又曾记得,谢展宁禁不住冷哼一声,「见死不救?」 「小少主,幽篁魔尊,幽篁魔尊回来了,幽篁魔尊重现于世,定是要将我魔界三族屠戮殆尽以报当年诛杀之仇。」 第132页 谢展宁问道:「幽篁魔尊是谁?」 「幽篁魔尊乃是千年前统御魔界的霸主,幽篁诞于魔界幽泉,是魔界有史以来,最兇残暴戾的一位魔尊。」 谢展宁喃喃道:「魔界幽泉?」 「魔界幽泉是我魔族起源,魔族众人皆依赖于魔界幽泉生存……」 谢展宁沉声道:「够了,你们说的都与我无关。」 「小少主,您就算不管我们,您也不管时雨大人吗?!」 说到时雨,谢展宁眼皮不住跳了一下,「时雨姑姑……」 「时雨大人早就怀疑我族叛徒是幽篁魔尊的眼线,如今时雨大人生死未明,定是被幽篁魔尊给擒获了。」 谢展宁皱眉道:「……我又能做什么?」 「听闻当年庭云少主曾奉命追查魔界幽泉一事,小少主可知,如今魔界幽泉何在?」 原来,是为了问他魔界幽泉之事,可谢展宁如何知道这些,「不知。」 「……」 见众人不说话,谢展宁又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统领你们,但我也不会不管时雨姑姑。」 「小少主。」 谢展宁挥了挥手,显得有些不耐烦,「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是。」 「师父……」身处暗无天日的魔界,才知从前在和光院的岁月是多么从容静好,如今,谢展宁真的还能回去吗,还能回去面对顾离尘,面对真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千岩宗内,血光漫天,哭喊不绝,一簇簇灼眼的鲜红之色与天边的赤焰晚霞融成了一片,源源不断的血液不停地流进清泉,一方甜水也变做了骇人心魄的血色,一众弟子尸身堆砌如山,烈焰纷飞,寒鸦过境,谢展宁浑身是血的屹立在尸山之上,满眼满脸全是骇人的鲜红,「你们都得死!!!」 「展宁……展宁!」顾离尘勐地惊唿而起,冷汗湿透了全身的衣裳,「……原来是梦。」 要说是梦,这梦也真实得太过可怕了,顾离尘不敢再回想半分,「幸好是梦,展宁不会那样的,不会……」 「师兄,师兄!」和光院外忽的响起一阵急促的唿声,是傅昭华在叫他。 「昭华?怎么了?」傅昭华鲜少有这般慌慌张张的模样,顾离尘不住疑惑是出了何事。 傅昭华喘了口大气,显然是跑得太急了,「师兄,师父,师父回来了!」 顾离尘勐地起身,满脸惊讶不已,「义父?义父回来了?!」 傅昭华倒了杯茶水润了润嗓,「是啊,现下就在潄流阁。」 等傅昭华缓过了劲,二人便一起去了潄流阁,潄流阁内负手而立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石潄流,「义父……」 石潄流悠悠转过身来,声音沉厚温润,「离尘,昭华。」 傅昭华唤道:「师父。」 石潄流颔首道「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不是三年五年,是近乎两百年,石潄流走的时候不声不响,如今回的时候还是不声不响,「义父,这些年,您都去了哪里,过的还好吗?离尘有很多问题想问您。」 「……」石潄流坐下了身,未言片语。 傅昭华向来对石潄流是又敬又怕,见石潄流面有不悦,忙道:「师兄,师父才刚回来,先让师父好好休息吧。」 「……嗯。」当年顾芷离奇去世,顾离尘一直都耿耿于怀,他有太多的问题要问石潄流,为何当年顾芷身死之后石潄流就一夜之间离开了千岩宗,为何顾芷最后对他说的是那样一番话。 73、真言之丹 「剧毒?不,我不能给师父下毒。」 从潄流阁出来,顾离尘便一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此刻,在昭华殿中,他不住问道:「昭华,你有没有觉得义父变了?」 傅昭华道不解,「变了?哪里变了?」要说从前,石潄流本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如今,不过还是这般罢了。 「我也说不上来……」顾离尘是打小就跟在石潄流身边的,也是一点一点看着他从温情慈父变成冷漠严师,而如今,石潄流突然回到千岩宗,仿佛比从前还要更加冷漠了些。 傅昭华伸手拍了拍顾离尘的肩头,「师兄,师父回来了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顾离尘点了点头,道;「是好事,可我心中总是隐隐不安。」 「是因为师姐的事吗?」对于顾芷的死,傅昭华也不是没有过怀疑,前一日,石潄流刚召了顾芷到潄流阁密谈,后一日,石潄流便带着顾芷的遗体回了千岩宗。 顾离尘摇了摇头,「不全是。」 傅昭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好了,别胡思乱想了,宗主回门,是整个千岩宗的喜事。」 顾离尘颔首道:「嗯。」 虽只在潄流阁匆匆见了石潄流一面,但顾离尘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石潄流身上明显有两个人的灵识,从昭华殿出来,又过了大半天,顾离尘还是决定再去潄流阁一趟。 潄流阁内,石潄流端坐在案前,双手轻捂着胸口,凤眼微阖,语气平淡,「辛夷,你再等等,很快,很快就可以……」 「义父。」顾离尘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门外动静惊到了石潄流,石潄流一甩手,横眉怒道:「离尘,你不会敲门吗?!」 顾离尘微微一愣,石潄流的脾气果然是比从前更难琢磨了些,「孩儿敲门了,是义父您没听见。」 第133页 「……」石潄流怒目瞪着门外的顾离尘,半晌才开口道:「进来吧。」 潄流阁内,一具没有面容的人形傀儡,赫然坐卧在塌上,顾离尘看着那副极似真人的傀儡,问道:「义父,这是?」 石潄流抬手一挥,轻纱床幔便将那傀儡严严实实地盖了起来,「找我何事?」 顾离尘暂且回过神来,问道:「孩儿是想问问义父,潄流阁还缺不缺什么东西。」 石潄流轻咳一声,声音也平缓了些,「有心了,潄流阁什么也不缺。」很显然,潄流阁一直都有人在悉心打理。 顾离尘见石潄流面色温和了些,试探道:「义父,阿姐她……」 一听到是关于顾芷的事情,石潄流便显然不耐烦了,「没什么事就下去,义父要闭关了。」 闭关,又要闭关,从顾离尘记事起,石潄流就总是在闭关,顾离尘虽还什么都没问,但看到石潄流的眼色,不得不淡淡地答了一句,「是。」 回想起方才见到的傀儡,顾离尘就更是疑惑了,「那分明是阿姐做的傀儡,可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傅昭华此刻正在校场,远远见到顾离尘从潄流阁方向走了过来,高声问道:「师兄,你又去潄流阁了?」 「……」顾离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将傅昭华拉到了人少的地方,「昭华,你知道阿姐从前做过一具没有面容的人形傀儡吗?」 傅昭华眉头一皱,道:「师姐从前不是就一直在研究活傀之术吗?」 顾离尘点了点头,道:「嗯。」 「我只知师姐奉了师父之命,一直在全心全力的研究活傀,但我从来都没真正见过。」 对于活傀之术,傅昭华了解得并不多。 顾离尘低头喃喃道:「是吗……」 傅昭华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既然傅昭华所知不多,便不宜把他牵扯进来。 就在顾芷与白钰生死决战的前一夜,顾芷曾告诉过顾离尘百傀园中的一间密室,「离尘,阿姐有样东西要给你看看。」 眼前是一具足足一人高的人形傀儡,关节灵动,纹理逼真,而那傀儡竟与顾芷长得一模一样,顾离尘惊讶道:「这是?」 顾芷道:「这就是义父这些年来一直命我研制的活傀。」 顾离尘诧异道:「阿姐,你做出来了?」 顾芷点了点头,又嘆出一口气来,「当年父亲就是为了研制活傀,才招致我闻人一族满门被灭,如今,竟还是我把这害人的东西给做了出来。」 「阿姐。」顾芷面露悲色,顾离尘不知该作何安慰。 顾芷深吸了口气,又道:「离尘,阿姐明日要去见一个人,何时回来,能不能回来,还尚未可知,我已留了一魂一魄在这活傀上面,若我有个万一,它就是我最后的希望。」 顾离尘眉头紧蹙,焦急道:「阿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明日,你会有危险吗?」 顾芷眼中含泪,声音微颤,「离尘,这具活傀你一定要好好保管,此处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你千万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就是义父和昭华也不行。」 回想起过往总总,顾离尘越发心头难安,「阿姐为什么不敢让义父知道那个密室,义父又为什么一直逼着阿姐研制活傀,辛夷……辛夷又是谁?」 遥远的极北之境,时雨正被困在茫茫冰原上的玄阴狱中,「幽篁,放我出去!幽篁!!」 「你就是天狼一族的新任统领?」说话之人正是幽篁,一袭黑衣黑斗篷,即便走到光下,也瞧不清模样。 「哼。」时雨冷哼一声,别过了头。 不得不说时雨的确是个绝世大美人,就连幽篁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有个性,本尊很喜欢。」 时雨唾骂道:「呸!什么狗屁幽篁魔尊,你就是个胆小如鼠的懦夫!」 幽篁面色一僵,随即爆发出一连串的笑声,「懦夫?哈哈哈哈,本尊会是懦夫?!」 时雨回过头来,直直瞪着幽篁,「你不是懦夫是什么?只敢躲在暗处藏头藏尾,连真面目都不敢让人瞧见。」 斗篷之下倏地冒出一团巨大的红黑魔气,「本尊只能躲在暗处,还不都是你们害的?!!」 「……」时雨冷哼一声,懒得理他。 见时雨不说话,幽篁又道:「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本尊抬举你称你一声统领,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当年本尊一统魔界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阴沟旮旯呢!」 即便幽篁传闻得如何厉害,时雨也毫不畏惧,「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当年若不是你为君不仁,以魔族众生餵养幽泉,三尊会联手灭了你吗?!」 幽篁冷笑一声,「三尊?那三头畜生也配叫尊主?」 时雨怒道:「闭嘴,你没资格侮辱三尊的名讳!!」 「小丫头,你长得这般好看,便将面相借我一用吧。」只见幽篁身影一闪,便进到了阵法之中。 「你!」下一瞬,时雨便中术昏死了过去。 幽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笑靥如花,「如此美人,杀之可惜,时雨,我便让你在这阵法之中慢慢老死吧,哈哈哈哈……」 这一日,失踪已久的时雨,突然返回了魔宫。 「时雨大人,您回来了!」 时雨点了点头,「嗯。」 第134页 不知是不是因久未见时雨,谢展宁唤了声,「时雨姑姑。」 时雨点了点头,还是淡淡一声,「嗯。」 「……」从前,时雨不是总盼望着他叫姑姑的吗,如今他叫了,时雨怎的如此冷淡。 时雨忽地开口道:「谢展宁,想为你爹娘报仇吗?」 「想。」谢展宁重重点头道:「没有一日不想。」 「好!那我们即刻便杀上千岩宗,杀了顾离尘!!」时雨语气冷淡决绝。 「什么?姑姑,我……」谢展宁是想报仇,可真相真的就如他所想吗。 时雨面色不悦,柳眉轻蹙,怒道:「你什么?你不是都知道真相了吗?」 谢展宁声音微弱,「那只是我的猜测,作不得数。」 时雨道:「猜测?那要如何才能证实你的猜测?」 「……」半晌,谢展宁才道:「除非师父亲口承认,否则我是不会伤害师父的。」 「好,既如此,姑姑便帮你一把。」只见时雨掌中瞬时就幻化出了一颗丹药。 谢展宁看着那诡异的丹药,疑惑道:「这是什么?」 时雨缓缓吐出三个字来,「真言丹。」 谢展宁重复道:「真言丹?」 「只要将它投入顾离尘的茶水之中,你问什么他便答什么。」时雨将真言丹塞进了谢展宁手中。 「这个真言丹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吗?」看着这丹药散发出烟墨色的黑气,谢展宁总是觉得不正常。 时雨毫不避讳,「会。」 谢展宁道:「会?」 时雨道:「它即是真言丹,也是剧毒。」 「剧毒?不,我不能给师父下毒。」谢展宁一听见『剧毒』二字就准备把这丹药扔掉。 时雨一把拦住了他,「如果我给你解药呢?」 谢展宁疑惑道:「解药?」 时雨幽幽道:「既能解真言丹的毒性,又能让顾离尘说实话,如此,你还下不了手吗?」 「我……」如果真的能解了毒性,又让顾离尘说出实话,谢展宁觉得也不是全然不行。 见谢展宁低头不语,时雨又道:「据我所知,千岩宗的石头仙已然返回宗门了。」 「师祖石潄流?」这个谢展宁从未见过面的师祖,回来了? 时雨颔首道:「不错,他虽回了千岩宗,却又闭了关,如今,千岩宗人人都道潄流老祖身在宗门,全然没了戒备,眼下,正是我们攻进千岩宗的最佳时机,谢展宁,机会难得,一旦错过,便再没那么好动手了。」 「嗯,我知道了……」谢展宁握紧了真言丹,仿佛一切都来不及让他仔细去思考,仿佛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顺势而为,仿佛一切都有一张无形的大手在推动全局。 74、风声鹤唳 「不要叫我的名字!你没资格叫我的名字!!!」 「真言丹……」高楼飞檐之上,习习凉风一下一下扑面而来,风刃刮在脸上,谢展宁浑然不觉,魔界的夜伸手不见五指,照不进半点天光。 「宁儿,你一定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不要恨他们,一定要替爹娘……」 谢展宁怔怔看着手里的真言丹,喃喃道:「师父,我不会害你的,我只要你说实话。」 千岩宗内,石潄流刚回宗门不久便又闭了关,傅昭华这日到和光院来找顾离尘,「师兄,师父怎么又闭关了?」 「……」顾离尘嘆气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义父到底在想什么。」 这几日,傅昭华也在有心留意石潄流的一举一动,「师兄,我觉得师父好像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们。」 顾离尘问道:「你也这么觉得?」 傅昭华颔首道:「嗯,师父这几日总是神神秘秘的,最近还总往师姐的百傀园跑。」 「百傀园?」顾离尘疑惑道。 傅昭华点了点头,「嗯。」 义父去百傀园做什么?百傀园早已荒废多年,无人问津,难道,是那件密室被义父发现了吗,思及此处,顾离尘便急忙往百傀园跑了去。 傅昭华在身后叫道:「师兄,你去哪啊?」 顾离尘头也不回,「百傀园。」 百傀园还是当年顾芷在世时的布置,只是如今无人使用,各处都积了不少灰尘。 「这是什么?」顾离尘许久不来百傀园,可积灰的书架之上俨然有一处极为干净的地方,「手札?」 顾离尘点了一盏灯,小心拿起札记,「难道是师姐的手札?」 「封印?」百傀园的一切书本札记,顾芷没有不让顾离尘翻阅的,如今这本他不仅从未见过,还施加了重重封印,其中,定非寻常。 顾离尘尝试了各种解除封印的法术,均不见成效,末了,竟是以石潄流早年间只教了他一人的石印之法解开了封印,手札翻飞,只见落定之处赫然记载着如下文字。 「辛夷,芷儿很快就能研制出活傀了,你很快就会有身体了。」 「不枉我将她悉心养大,辛苦布局多年。」 顾离尘喃喃道:「辛夷?布局?」义父究竟在布希么局? 「辛夷,今日我寻到苗疆,以幽莲剑手刃了那对夫妇,灭了幽泉泉眼,以后,再不会有人死于紫血疫了。」 「幽莲剑,幽泉泉眼……」顾离尘越看越觉得心慌,这居然是义父的札记,而义父这些年做的事都记在这上面。 第135页 顾离尘又翻了几页,继续往下看。 「只是可怜了那个叫宁儿的孩子,从此无父无母成了孤儿,可是辛夷,我并没有做错,杀一人救天下人,不是错。」 「苗疆,宁儿……」顾离尘的双手已然在不住颤抖,手札所记显然已超出了顾离尘的意料之外。 顾离尘颤抖着翻开下一页。 「若我所料不差,离尘应该就是幽莲,生于幽泉泉眼,却丝毫不染魔气。」 「噗通」一声,手札摔落在地,顾离尘神色恍惚,喃喃自语道:「幽莲……义父,是义父杀了展宁的爹娘……」 「师父,你的真身能炼化兵器吗?」 「那以你真身炼化的兵器,旁人能使用吗?」 原来那时谢展宁问的是这个意思,「展宁,你在怀疑我?你怎么能怀疑我……」 顾离尘仿如身遭雷噼,整个人已然七上八下不知所措,零零碎碎的记忆铺天盖地席捲而来,将一切都串联在了一起。 石潄流抱着四岁的顾离尘,语气轻柔,「离尘,你可愿赠与义父一瓣真身啊?」 怀中的顾离尘小脸红扑扑的,粉雕玉琢的像极了年画上的胖头娃娃,「愿意!」 石潄流在那红扑扑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道:「离尘真乖。」 「嘿嘿。」顾离尘一个劲儿地往石潄流怀里钻,傻里傻气地笑着。 「……」顾离尘捂着脑袋,只觉一阵头疼天旋地转,「这是何时的记忆?我怎么全然不记得……是义父,是义父封印了这段记忆。」 「一,二,三……九,九瓣,原来是真的,我真的送了一瓣真身给义父。」顾离尘幻化出真身,前前后后数了无数道,可无论他如何重复,九瓣就是九瓣。 此刻,顾离尘才终于明白谢展宁为何会不辞而别,又为何会前后态度截然相反,「义父,你害得我好惨。」 若手札所记如实,那顾离尘便在冥冥之中成了最大的帮凶,「……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顾离尘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状态离开的百傀园,此刻他恍恍惚惚地呆坐在和光院中,整个人就仿佛被抽去了魂魄一般。 「谁?!」院中一声枯枝折断的声音,惊动了顾离尘。 「喵~」花花懒洋洋地朝顾离尘缓步走了过来。 「原来是你啊。」顾离尘失望地嘆了口气,「呵,我在想什么呢,展宁怎么还会回来。」 「……师父……」阴暗的角落中,谢展宁偷偷地凝视着顾离尘,顾离尘瘦了,也憔悴了,脸色不似从前,像是久病未愈的模样,谢展宁看在眼里,心中还是不免阵阵抽痛。 其实顾离尘知道,方才折断枝叶的声音不是花花弄的,但他想赌,赌谢展宁会忍不住出来,「……展宁,我知道是你。」 「……」谢展宁屏住了唿吸,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生怕顾离尘知道他躲在哪里。 顾离尘喝了一大口桌上的清茶,兀自道:「展宁,师父知道你为何不愿相见,当年的事,师父不奢求你能原谅,若给师父下毒能让你有半点舒心,师父甘之如饴。」 「……」当年的事?顾离尘这是承认了当年的事吗? 过了半晌,顾离尘挤出一丝苦笑来,「花花,展宁真的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喵~」花花走到顾离尘脚边,蹭了蹭。 下一瞬,一颗丹药就正正落在了顾离尘方才饮完茶水的瓷杯之中,顾离尘拿起瓷杯中的丹药,「……解药?」 「喵~」花花跳上了桌,就要抓顾离尘手中的丹药。 「……呵,不需要了。」顾离尘苦笑一声,将那丹药扔回了瓷杯之中,掌心一震,瓷杯粉粹成灰,连同那丹药也一起消散在了风中。 「喵~」花花追逐着那阵风,一顿狂乱挥爪,像是要抓住半点粉末一般。 时值黄昏,忽有外门弟子急色匆匆地跑到了和光院中,「离尘真君,离尘真君不好了,有大批魔军,大批魔军攻进半烟谷了!」 「什么?!」谢展宁前脚刚走,后脚便有魔军攻了进来。 顾离尘转身头偷偷抹了一把眼泪,脸色暗淡惨白,口中喃喃自语道:「展宁,你当真就这么恨我?下毒还不够,非要亲手杀了我?」 弟子见顾离尘不慌不忙,焦急道:「真君!」 顾离尘回过头来,正色道:「昭华真君呢?」 弟子回道:「昭华真君已经率领了大部分弟子在半烟谷入口迎击了,可魔军人多势众,还是有魔人闯进了宗门。」 顾离尘起身道:「别急,只要本座还在,就绝不允许魔军伤我千岩宗门人一分一毫。」 半烟谷外打得昏天黑地早已成了胶着之势,傅昭华光是抵御万千魔军就已经应接不暇,此刻他分身乏术,根本不知宗内情况如何。 而千岩宗正殿外,时雨率领的魔军已然占领了整个校场,顾离尘望着乌压压的一片魔军,清俊的脸上毫无惧色,「时鸣,是你?!」 时雨站在一众魔军身前,威严无比,「不止我,还有他。」 只见魔军大队整齐地让出一条道来,顾离尘看着来人,瞳孔骤然失焦,「展宁,你……」 时雨笑靥如花,「若不是他,我们能这么顺利的找到如此隐蔽的半烟谷吗?」 「展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若是为了復仇,谢展宁大可只冲他顾离尘一人而来,可如今,为何要牵连上整个千岩宗的人。 第136页 谢展宁与顾离尘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便瞧见了顾离尘眼中的点点泪光,那是失望到谷底的眼神,谢展宁不愿看见顾离尘那样的眼神,低下头来,沉声道:「我只想求证一件事情。」 顾离尘声音颤抖,胸口隐隐作疼,「求证什么?」 半晌,谢展宁勐地抬起了头,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狠厉,「六岁那年,我曾见过一柄青莲花瓣化成的利剑……就是那把剑杀了我爹娘,让我变成了一个孤儿。」 顾离尘:「……」 「我问你!那把剑是不是以你的真身炼化的?!」谢展宁声音越说越高,越说越激动。 「是。」顾离尘答得极其利落。 谢展宁没料到顾离尘会回答得如此痛快,额头瞬间青筋暴起,眼中也泛起了无数血丝,就连声音也是撕心裂肺的愤怒,「那我的爹娘!我的爹娘也是你杀的?!!」 「……」这一次,顾离尘回答得没有那么利落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声的沉默,若说不是,那把诛杀了谢庭云夫妇的利剑的确是他真身所化,若说是,他却从来无意做这个杀人的帮凶。 谢展宁的双拳已然攥出了鲜血,就连牙根都快要咬碎,「我问你是不是?!!!」 「……」顾离尘的回答还是沉默,他想说『不是』,可话到嘴边将要吐出的却只有一个『是』字。 何谓真言之丹,一旦服下丹药的人只能回答是,即便不是也是,若非顾离尘修为之深,怕是连沉默也做不到。 「……」谢展宁冷眼看着顾离尘,「你是默认了吗?」 一旁的时雨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凑到谢展宁身边,耳语道:「谢展宁,你不要忘了,他吃了真言丹是撒不了谎的。」 谢展宁回头怒视了时雨一眼,眼神之兇狠,连时雨也吓了一跳。 「……真的是你。」谢展宁一步一步走朝顾离尘走了去。 「展宁。」那一声一声沉重的脚步,一下一下仿佛全都踏在了顾离尘的心尖上。 谢展宁眼中尽是血色,声音喑哑无比,「不要叫我的名字!你没资格叫我的名字!!!」 「……」顾离尘眼中一片迷濛,已然再说不出一句话。 时雨高声道:「谢展宁,还愣着干什么?!杀了他,替你爹娘报仇!!」 「杀了他……」顾离尘就毫无防备的在他眼前,谢展宁一瞬之间便能轻易扭断他的脖颈。 时雨继续道:「你还当他是你师父吗?!看清楚了,他不是你的师父!他是你的仇人!!」 「仇人,仇人。」时雨的话如阵阵魔音,谢展宁只觉头痛欲裂,整个人就要生生痛死。 顾离尘暗自咽下一口鲜血,阖眼道:「动手吧,展宁,如果杀了我就能了解所有的恩怨,动手吧。」他一人,换所有人,换义父的罪孽,换谢氏夫妇的安息,太值了。 「顾,离,尘!!!」 75、尘埃落定 「如你所见,我把他们都杀了。」 时雨大吼一声,「动手啊!」 「姑姑,我……」谢展宁回头看了时雨一眼。 顾离尘仍阖着眼,声音微颤,「展宁,如果你还念及我们曾经的师徒之情,就请你答应我一个请求。」 谢展宁冷冷道:「……什么请求?」 顾离尘睁开了眼,定定看着谢展宁,「不要滥杀无辜,放了千岩宗的人。」 滥杀无辜?他何时滥杀无辜了?谢展宁怒吼一声,「我从没想要杀千岩宗的人!」 「不是他滥杀,是我滥杀。」时雨甩手走上前来。 谢展宁瞪大了双眼,「姑姑,你!」 临进半烟谷前,谢展宁并不知道时雨带了这么多的魔军,也不知半烟谷外早就拼杀过一回,而他来的时候,谷外根本就没有半点人影。 时雨幽幽道:「我若不杀他们,难道要等着他们来杀我吗?你别忘了,我们可是魔族。」 「姑姑!他们都是我的师兄弟!」谢展宁从没想过这些,时雨明明说过这些魔军只是为了以防潄流老祖护他周全的。 时雨冷哼一声,「是吗?可他们也是我魔界的大敌!」 时雨一声令下,校场内一众魔军便与宗门弟子拼杀了起来,一时间,刀光剑影四起,惨叫声不绝于耳。 「住手!都给我住手!!」谢展宁声嘶力竭的吶喊着,可那些魔军哪里听他的话,个个痛下杀手狠辣无情。 「姑姑,我求你,我求你让他们停手,求求你了。」眼前形势显然已不是谢展宁所能掌控。 时雨指向顾离尘,「好,只要你杀了他,我就停手。」 此刻,顾离尘正与留守在宗内的弟子一同奋力抵御着魔军,可此前顾离尘早已接连自毁两瓣真身,如今重伤未愈又因谢展宁郁结五内悲情难消,实在是无力护住所有人,顾离尘分化出无数道法阵护着宗门的每一个弟子,众弟子身上皆有一层青绿色的光圈笼罩着,顾离尘一边要保护别人,一边又要面对魔军的连番轰击,一时元气动盪,勐地就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展宁!」 「……」谢展宁从没见过顾离尘如此狼狈的模样,在他眼中,顾离尘永远都是无所不能所向披靡的人,如今,怎么才打了这么一会儿,就气喘连连了。 顾离尘一刻不停地分化着护身法阵,不消片刻,又重重吐出了一口鲜血,身上一尘不染的白衣都被染成了灼眼的红色,「还不动手!你忘了你爹娘是怎么死的吗?他们是死在我的青莲剑下!」 第137页 不,他不会忘,他永远都不会忘,谢展宁冷冷道:「……那你就去死吧。」 谢展宁高呵一声,「戮魂!」 下一瞬,『戮魂』剑便生生贯穿了顾离尘的胸口,一如那时青莲剑贯穿谢庭云和乌幽朵一般。 「……展……宁……」顾离尘虽早已做好了牺牲的打算,但当死亡真正来临的一瞬间,他却还是有无尽的愤恨。 「……」谢展宁闭上双眸,未再看顾离尘一眼。 「啊啊啊啊啊!!!」忽然间,校场之上,所有千岩宗弟子均四分五裂身首异处地倒了下去,千奇百怪的死状一个比一个恐怖。 谢展宁听见声音,勐地睁开了眼,眼千是鲜血染得透红的千岩宗,「时雨!你做了什么?!!!」 时雨轻轻拭去溅落到脸上的血渍,眼神冷漠,「如你所见,我把他们都杀了。」 谢展宁一下子就拎起时雨的衣领,睚眦欲裂道:「你不是答应我要放了他们的吗?!」 时雨昂着头,冷笑一声,眼中寒光乍现,「有吗?」 只一瞬,谢展宁便明白了眼前人并不是时雨,「你不是时雨姑姑!」 「蠢货,现在才发现吗?」时雨挑了挑眉,凭他的幻化之术,这世间绝不会有人能识破,或许,这小子只是单单直觉过人? 「你是谁?!」假时雨浑身爆发出一阵红黑烟气,一下便把谢展宁震开了数丈之远。 黑烟散去,眼前人身着黑衣黑篷,看不清面容,「幽篁魔尊。」 「幽篁魔尊?」是之前魔宫门人所说的那个幽篁魔尊。 顾离尘利剑穿心,却还一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幽……篁……」 幽篁冷笑道:「谢展宁,我还要好好谢谢你呢,谢你替我省了这诸多的麻烦,幽莲芯是我的了。」话音刚落,幽篁一抬手便将顾离尘生生掐到了手中。 「师父!!!」此刻谢展宁再也顾不得什么仇恨,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救顾离尘。 「噗!」一只血手再次贯穿了顾离尘的心口,血手穿胸而出,赫然带出了一颗还在跳动的鲜活心脏。 幽篁挖了心脏便将顾离尘随手扔到了一边,「幽篁,莲芯是我的!」石潄流从阁中飞身而出,见顾离尘挡在路上,又重重给了一掌,拍飞了老远。 「义……父……」哀莫大于心死,展宁,义父,他们竟然统统都要致他于死地。 谢展宁一个飞身接住了下坠的顾离尘,声音嘶哑道:「师父,真的是你杀了我爹娘吗,真的是你吗?」 「展……宁……」顾离尘伸手想再默默谢展宁的脸,却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谢展宁双眼通红,睚眦欲裂,眼泪一颗接着一颗,「顾离尘!你不准死!!我不准你死!!!」 现下虽已是深夜,却并没有圆月,可谢展宁忽的妖相毕露,额间更是绽放出了一朵殷红的狼尾花图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窜遍全身,几乎随时都要把他撕裂,此刻,谢展宁体内的幽泉泉眼已然再也镇压不住,随时就要面临爆发的危险。 「……展……宁……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了……」顾离尘幻化出九瓣真身,拼尽最后一口气将幽泉泉眼从谢展宁体内转移到了莲芯之中,莲芯入体,封进了顾离尘的右眼,而那九瓣真身尽皆融进了谢展宁体内。 顾离尘安排好一切,两手一垂,便再没了动静,怀中之人已然没了气息,就连身体也在一瞬之间冷了下来,谢展宁抱着顾离尘的尸体已然泣不成声,「不!!!!!!!!」 只见顾离尘身形渐消,一点一点地化作了片片花瓣,谢展宁奋力地想要抓住那些花瓣,到头来却是一片也留不住,「不!不要!不要走!不要走!回来!你们给我回来啊!!!!!!!!」 这天,甜水镇下了一场千年不遇的花雨,据后人所说,那青莲花瓣洋洋洒洒了一夜,一刻也未曾停歇。 忽的,有魔军来报,「报,幽篁大人,谷外千岩宗门人已尽数剿灭。」 「尽,数,剿,灭。」谢展宁咬牙重复出这四个字,眼中已看不见半点眸光。 幽篁此刻与石潄流打得不分上下,无暇他顾,「好,召回所有人,夺取幽莲芯。」 「是!」 石潄流横眉道:「休想!」 幽莲芯,什么是幽莲芯,难道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东西? 谢展宁目眦尽裂,双眼血红,「……利用我,都在利用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八瓣真身之力,天狼血脉觉醒,大悲之下,谢展宁已然变了一个人。 如今的他,只有一个念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得为顾离尘陪葬! 「死!都给我死!都给我死!都给我死!!!」 「你,你,你,还有你!」 「哈哈哈哈哈哈,去死!去死!」 泱泱魔军瞬息之间就被谢展宁屠杀殆尽,其死状之惨烈比之千岩宗弟子有过之无不及,而谢展宁更是一把火将那些堆砌如山的尸山烧了个干净,大火熊熊烧了一夜,烧得千岩宗宛如人间炼狱。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现在的谢展宁,就连幽篁也觉得是个疯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千岩宗内,血光漫天,哭喊不绝,一簇簇灼眼的鲜红之色与天边的赤焰晚霞融成了一片,源源不断的血液不停地流进清泉,一方甜水也变做了骇人心魄的血色,一众弟子尸身堆砌如山,烈焰纷飞,寒鸦过境,谢展宁浑身是血的屹立在尸山之上,满眼满脸全是骇人的鲜红,「你们都得死!!!」 第138页 「一个都别想逃……一个都别想!!!」 没人知道那场大战过后,幽篁,石潄流,还有谢展宁都去了哪里,那一夜,註定是让甜水镇村民永生难忘的一夜,后世埠阳县志记:雍歷七六一年,通天香阵透埠阳,一夜烽火燃半烟。 「师父……」 「爹,娘……」 魔宫之中,谢展宁阖眼躺在金丝软塌上,额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浑身似浸在九幽玄冰中一般颤抖个不停。 时雨刚准备帮谢展宁盖上寝被,便被谢展宁一把扼住了命门,时雨吓得心头一震,「宁儿,是我。」 「……」谢展宁重重吐出一口气来,「时雨,你真的是时雨?!」 时雨柳眉轻蹙,不解道:「宁儿,你在说什么啊?我不是时雨还能是谁。」 幽篁身受重伤之后,极北之境茫茫冰原上的玄阴狱大为松动,时雨藉此机会破开禁锢回到了魔宫。 「……是不是幽篁来找过你了?」见谢展宁不说话,时雨继续道:「千岩宗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谢展宁眼中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姑姑,我终于,给爹娘报仇了,终于给爹娘报仇了……」 时雨没见过谢展宁这幅模样,一时心疼不已,「宁儿……」 「我报仇了,报仇了……」谢展宁泪流满面地喃喃自语着,全然不理会时雨。 「谢展宁!」时雨怒吼一声,「够了!」 谢展宁哭得双眼通红,失魂落魄地看了时雨一眼,又转身蜷成了一团。 时雨牙关紧咬,怒道:「好,你哭,你哭个够,我不管你了!」 76、幽莲莲芯 「或许我知道幽莲芯是什么。」 世君山,曜灵宗。 谢宁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顾发,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原来你是花花啊!」 阿氤皱着眉,喃喃自语道:「花花?发发?」 顾发嘴里一刻也没闲着,点头如捣蒜,「对啊,我就是发发啊。」 「噗,还是一只有口音的猫呢。」乌兰朵忍不住笑出了声。 顾发瞪了乌兰朵一眼,两颊塞满了吃的,气鼓鼓道:「我才没有口音呢,尘尘给我取的名字就是发发啊。」 「呃,谢宁,我真的给他取名叫花花吗?」顾出尘简直不敢相信这么没有品味的名字居然是他取的。 谢宁无奈地点了点头,撇嘴道:「嗯,当初你见它花色繁复,就叫他花花了。」 「这,这也太随便了些吧。」顾出尘垂下头,不好意思看顾发一眼。 谢宁极其认同地点了点头,附和道:「嗯,我也觉得太随便了些。」 因这个话题,众人沉默了好半晌,最后还是顾出尘率先开了口,「顾发,你是怎么找到曜灵宗来的啊?」 「那场大战过后,千岩宗毁于一旦,我天南地北的流浪了好长好长时间,直到前不久才好不容易找到了昭昭。」顾发回忆起那场大战,以及大战之后的点点滴滴,嘴里越嚼越没了味道。 「……」提起那场大战,谢宁更是有愧于心。 顾出尘担忧地看了谢宁一眼,又对顾发道:「那这些年你一定过的很辛苦吧?」 顾发勐地摇了摇头,道:「不辛苦,为了尘尘一点都不辛苦。」 顾出尘不解道:「为了我?」 「尘尘,当年的事我都知道。」顾发少有的神色严肃。 「你知道什么?!」谢宁高声问道。 顾发横眉冷对,怒道:「讨厌鬼,你误会尘尘了,他根本就不是你的杀亲仇人!」 乌兰朵兀自低语道:「仇人?」 谢宁声音颤抖,「你怎么知道?!」 「不信你看。」只见顾发从嘴里吐出了一团黏黏煳煳的东西,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皮纸包裹。 阿氤看着地上黏答答的包裹,低声说了一句,「噫~好噁心啊。」 顾发撇了撇嘴,他也觉得这场面不是很好看,可当年他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地方能藏住这东西,顾发皱着眉,打开了包裹,「讨厌鬼,你自己看吧。」 当年大战前夕,顾离尘在手札上看到的内容,如今过了两百年之久,谢宁才知道其中真相,「……石潄流,都是因为石潄流!」 「石潄流,潄流老祖?」这个名字顾出尘早已耳熟能详。 一页,一页,又一页,谢宁反反覆覆地看着这几页札记,脸色由震惊变为豁然,由豁然变为崩溃,再由崩溃变成无尽的自责,「……我错了,真的是我错了……」 谢宁不敢抬头看顾出尘一眼,扔下手札,便从众人的视线之中跑了出去,顾出尘本也想看看手札中的内容,但此刻好像追上谢宁更为重要,「谢宁!」 「出尘哥哥。」见两人飞奔而出,阿氤也欲跟上去。 乌兰朵一把拉住阿氤,摇头道:「哎呀,你就别去了,让他们两个人单独呆一会儿吧。」 「哼。」顾发噘嘴冷哼一声,「讨厌鬼,这下你该都明白了吧。」 谢宁一口气就跑到了世君山最高的地方,他天真的以为在这最险最绝之处,就没有人能找得到他。 顾出尘在曜灵宗前前后后翻了个遍,最后在无人罕至的凌云峰顶找到了谢宁,「谢宁,原来你在这里。」 谢宁背对着顾出尘,声音沧桑喑哑,「你别过来!」 第139页 顾出尘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喊道:「谢宁,回头,看着我!」 「……」顾出尘的声音穿云裂石直直撞进了谢宁心尖,谢宁浑身一震,又惊又怕地缓缓转过了身。 顾出尘神色严肃无比,仍是用了很大的声音,「我是谁?我在哪?」 「……什么?」谢宁原以为顾出尘会来责他骂他,再不济也会气他,可没曾想顾出尘一开口,却是这么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顾出尘又重重地重复了一遍,「我是谁?我在哪?」 「你是顾出尘,你在世君山……」眼前人就是心上人,从未变过。 顾出尘颔首高声道:「对!我是顾出尘,我就在你眼前,谢宁,你听好了!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也没有错!」 「可是……」谢宁一脸无措神色愕然。 顾出尘打断道:「没有可是!即便我还想不起过往,但只要我仍是我,我还在这,就绝不许你自怨自艾!!」 「……」顾出尘见谢宁一脸错愕得说不出话,继续道:「谢宁,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都已经是过去了!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冥冥之中虽然不知是何缘由让我们分离了两百多年,但此刻我们是在一起的,不是吗?!」 「……幽篁,石潄流。」半晌,谢宁恶狠狠的说出两个名字。 顾出尘疑惑道:「幽篁,石潄流?」 谢宁小心翼翼地走到顾出尘身前,一把将他搂进了怀中,只见他一手紧揽着顾出尘的后腰,一手并指道:「阿尘,我谢宁今日在此绝顶指天立誓,今生定揪出这两个罪魁祸首,让他们到你面前谢罪,到我父母坟前血祭!」 顾出尘摇了摇头,道:「不用发誓,谢宁,我信你。」 「……唔……」下一瞬,谢宁的唇就压了上来,顾出尘双眼一闭,便进入了他的节奏。 只见谢宁指尖深入顾出尘的发梢,一下一下拨弄着他耳后最敏感的地方,「……阿尘。」 「谢宁……唔……」顾出尘就快跟不上谢宁贪婪的步调,面红耳赤的喘着粗气。 二人缠绵良久,在这凌云峰绝顶一直呆到了日落才下去。 第二日,谢宁向顾发要来了手札,来找傅昭华,傅昭华见过了一日,谢宁还赖在曜灵宗,不禁怒由心生,「谢展宁,你还没走?!难道非得让我亲自赶你出去吗?!!」 「掌门,我觉得这件东西,应该给你看看。」见谢宁脸色为难,顾出尘拿过谢宁手中的札记,递到了傅昭华眼前。 傅昭华一脸疑惑地接过手札,翻看起来,「这,这是师父的笔迹。」 谢宁沉声道:「不错,正是石潄流的手札。」 听见谢宁直唿石潄流的名讳,傅昭华显然更为不悦了,但当他一页一页翻看下去,却再也顾不得谢宁这小小的不敬,「师父,一直都在利用师姐?」 顾出尘点了点头,「嗯。」 傅昭华抬眸看了一眼谢宁,问道:「这里面写的小孩儿,就是你?」 「是我。」谢宁答得爽快至极。 「……」傅昭华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一下就将前因后果都联繫了起来。 谢宁低声道:「……当初,我误以为是师父杀了我爹娘,所以才……」 傅昭华横眉道:「千岩宗早已不復存在,如今知道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谢宁正色道:「千岩宗不在,可幽篁仍在。」 傅昭华重复道:「幽篁?」 谢宁颔首道:「师叔,那时溺在谷外,不知谷内情形,当初,若不是幽篁骗了我,千岩宗也不会有那场灭顶之灾。」 谢宁怯怯瞟了一眼顾出尘,声音越来越弱,「……我当初虽是刺了师父一剑,但若没有幽篁、石潄流的连番轰击,师父也不会……」 傅昭华眉头紧蹙,怒道:「谢展宁,你还想骗我?」 谢宁忙道:「不,我没有骗你。」 傅昭华道:「好,我姑且信你幽篁之事,但师父呢,师父为何要害师兄,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谢宁斩钉截铁道:「是为了幽莲芯!」 「幽莲芯?」傅昭华从没听过。 顾离尘也问道:「幽莲芯是什么?」 谢宁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我只记得那时幽篁、石潄流都非要幽莲芯不可。」 「或许我知道幽莲芯是什么。」一阵熟悉的女声自不远处响起。 谢宁嘴角一扯,「乌兰朵,出来吧。」 傅昭华长袖一甩,脸色不算难看但也不算好看,「堂堂万毒宗圣女,也学宵小之辈偷听墙角吗?」 乌兰朵晃了晃手指,声音清朗,「我可不是偷听,我是光明正大的听。」 顾出尘斡旋道:「乌兰朵,你真的知道幽莲芯是什么?」 乌兰朵点了点头,道:「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万毒宗禁书阁就有相关记载。」 谢宁眉头一拧,沉声道:「又是万毒宗。」 「……」见乌兰朵眼神闪躲,顾出尘忙问道:「那你知道禁书里的内容吗?」 乌兰朵连连摆手道:「都说是禁书了,哪有那么容易就被人看到啊。」 谢宁翻了个老大的白眼,一脸不屑,「那你知道个什么,说了等于白说。」 「你!」乌兰朵气得直跺脚,她一片好心,谢宁反倒还甩起脸色来了。 第140页 谢宁知道乌兰朵就吃激将法这一套,憋着笑,道:「看来我们的圣女大人也不怎么厉害嘛,连禁书阁都没进去过。」 乌兰朵气得脸颊鼓鼓,「你有本事,你进去啊!」 谢宁狡黠道:「哦?你肯带路让我去?」 「我……」完了,又着了谢宁的道了,乌兰朵撇了撇嘴,道:「带你们去就带你们去,我一个人进不了禁书阁,我们一起还进不了吗?」 一起?傅昭华一脸不解,「圣女的意思是也包括我?」 乌兰朵指向傅昭华,道:「当然,你可是一宗掌门,有你在,我们不是如虎添翼吗?」 「掌门。」顾出尘朝傅昭华投来了恳求的眼神。 傅昭华轻嘆了口气,如今这把年纪了,竟还要疯一回,「好,我去。」 77、禁书秘传 「管窥蠡测,十目十手,不好,我们被发现了。」 万毒宗禁书阁身处屠颅岭腹地,立于万丈悬崖峭壁之上,因地势险峻隐秘加之结界重重并无人驻守。 此刻众人正御剑悬于禁书阁前,乌兰朵脚踩『流觞』冠,身后带着阿氤,「这里就是禁书阁了。」 「哇,哇……」顾发站在傅昭华的仙剑上发出连连感嘆。 谢宁瞥了一眼顾发,问道:「你跟来做什么?」 顾发探出头来,撅了噘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何况我也想帮尘尘啊。」 乌兰朵侧头看向阿氤,问道:「那你呢?」 阿氤瘪嘴道:「我,我也是。」 谢宁正色道:「好了,别废话了,这结界要怎么打开。」 乌兰朵不是没闯过禁书阁,正是因她从前到禁书阁胡闹,这禁书阁里的结界才又加了一重又一重。 「我知道怎么打开,但需要你们的帮忙。」乌兰朵向众人说道。 顾出尘问道:「怎么帮?」 「流觞!」只见乌兰朵祭出腕间『流觞』环,『流觞』环悬于禁书阁前急速飞转着,乌兰朵口中念诀,又道:「我数一二三,你们全部将元气注于『流觞』中心一点。」 这里除了阿氤以外,皆是身负修为之人,乌兰朵道:「一,二,三!」 即便是集结了众人之力,结界也愣是耗废了好长时间才打开,禁书阁内并无甚奇特之处,不过是一间普普通通的书阁,只是阁中不知是否久未有人迹,连一个烛台都没有。 乌兰朵发号施令道:「好了,这里的结界不知何时就会復原,我们时间不多,得分头行动,对了,你们切记,除了那本禁书千万不要随便碰这里的任何东西。」 众人颔首道:「嗯。」 谢宁道:「乌兰朵,你来分组吧。」 乌兰朵道:「好,我来,你自然是和顾出尘一组了,我和阿氤一组,掌门和顾发一组,以一炷香为限,时间一到便在此集合。」 谢宁满意地点了点头,傅昭华虽不想与闹腾的顾发一组,但也没有办法了。 众人其声道:「好。」 「朵朵,你以前来过禁书阁吗?」阿氤跟在乌兰朵身后,小心翼翼不敢踏错一步。 乌兰朵点了点头,道:「当然来过啊,就是因为我以前爱乱闯禁书阁,所以这里的结界才会这么难打开的。」 「哦……」阿氤淡淡地回了一句。 半晌,两人静悄悄地没再说一句话,乌兰朵忍不住皱眉道:「阿氤,你在发呆吗?」 阿氤回神道:「啊?没有啊,我只是在想这里好大啊,我一个人的话肯定会迷路的。」 乌兰朵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脸上是灿烂明媚的笑容,「牵着我,就不会迷路了。」 阿氤喃喃低语了一声,「朵朵。」 乌兰朵歪了歪脑袋,一脸无邪,「怎么了?」 阿氤抿嘴笑了笑,道:「你真好。」 「……你才知道啊。」乌兰朵一愣,娇嗔着牵住了阿氤的手。 阿氤低头看着两人交缠的手,傻傻地笑了一声,「嘿嘿。」 乌兰朵脸上一热,嘟囔道:「好了,别傻笑了,找东西。」 「嗯……」阿氤点了点头,脸上看不清神情。 另一边,顾发扯着傅昭华的腰带,一直缩在后面,「昭昭,这里好黑啊,我有点害怕。」 傅昭华虽不悦却又不能扔下他不管,「你们小猫咪不是会夜视的吗,怎么还怕黑啊?」 顾发蹙眉道:「昭昭,你是在同我玩笑吧?」 傅昭华回过头来,问道:「谁与你玩笑了?」 顾发一本正经地科普了起来,「你不知道我们小猫咪之所以在夜里能看清,是因为有光线反射吗,这里一丁点光线都没有,我拿什么夜视啊?」 「……」是这样吗?傅昭华还真的从来没研究过这些东西。 顾发像是抓住了傅昭华的小辫子一般洋洋得意,「哦~原来昭昭你真的不知道啊!!」 「闭嘴,光,给你。」傅昭华此刻显然是更不悦了,掌中幻化出一个光球,一股脑就扔到了顾发手中。 「哎呀!」顾发被光球砸中脑袋,吃痛了一声。 「谢宁,你在吗?」禁书阁实在是太黑了,顾出尘什么也看不见。 黑暗中,有人一把握住了顾出尘的手,「我在。」 是熟悉的温度,是谢宁的温度,「谢宁,这里怎么这么暗啊。」 第141页 「现在呢?」谢宁抬手一挥,漫天萤火便瞬时出现在了二人身前。 这漫天飞舞的萤火犹如银河中的点点星辰,顾出尘被眼前的景象看花了眼,「好漂亮啊,像星星一样。」 谢宁伸手抓了一样东西递到了顾出尘眼前,「给。」 顾出尘稀里煳涂地就接过了谢宁手里的东西,「什么啊?」 「……」谢宁笑而不语,等顾出尘摊开掌心,掌心之中竟真的有一颗萤火做成的星星,「星星?」 谢宁点了点头,笑道:「喜欢吗?」 「……你忘了我们在做什么吗?」顾出尘心中虽十分欢喜,却连忙转移了话题。 谢宁道:「我没忘,我一直都在找呢,你先告诉我,你喜不喜欢?」 顾出尘脸色通红,被谢宁撩拨得小鹿乱撞,「……喜欢。」 谢宁直勾勾地盯着顾出尘,笑道:「喜欢星星,还是喜欢我?」 「……」顾出尘被谢宁盯得心慌,情急之下伸手就去扶了书架,可他方一触碰到书架,便觉得碰到了什么黏黏煳煳的东西。 「阿尘,小心!」下一瞬,无数黑色甲虫铺天盖地地从四面八方袭了过来。 乌兰朵眉间皱成了川字,「糟了!是蠡目蛊!」 阿氤不解道:「蠡目蛊?什么是蠡目蛊?」 「管窥蠡测,十目十手,我们被发现了。」乌兰朵神色异常严肃。 蠡目蛊动静之大,竟令整座禁书阁都开始震动了起来,顾发忽觉脚下摇摇晃晃,大惊道:「昭昭,不好了,地震了!」 傅昭华手中掐诀,稳住了二人的身体,又张开护身结界摒开了不断袭来的蠡目蛊,「不是地震,应当是某种预警阵式,顾发,撤。」 顾发点头道:「嗯。」 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六人便回到了集合点,乌兰朵喘气道:「你们,你们没事吧。」 谢宁摇了摇头,道:「无事。」 顾出尘垂低了脑袋,一脸愧疚之色,「对不起,是我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 乌兰朵摆了摆手,道:「哎呀,不怪你,这蠡目蛊我从前也中过招,咱们先出去再说,不然一会儿就该来人了。」 众人出了禁书阁,便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藏了起来,傅昭华率先开口道:「有人找到禁书了吗?」 「我找到了。」阿氤悠悠地举起了手。 乌兰朵看了看书册的封面,「对,就是这本。」 顾出尘好奇道:「阿氤,你是怎么找到的?」 阿氤回道:「这本册子就在我们那边,是朵朵她看漏了。」 「是吗?是我看漏了吗?」乌兰朵不记得她有看漏什么啊? 阿氤点头道:「嗯,是你看漏了。」 顾发耳尖一颤,警示道:「有人来了!」 「此地不宜久留,跟我来。」谢宁方一说完,便以瞬息之术带着众人来到了兰花坳。 「是这里。」顾出尘看着眼前的竹楼,极为熟悉。 谢宁点了点头,道:「嗯。」 乌兰朵笑道:「这里还是这么美。」 傅昭华四周打量了一眼,确认了是个安全之所,「好了,赶快打开那册子看看吧。」 「嗯。」乌兰朵将那册子在众人面前翻开了来。 「十二瓣幽莲,生于魔界幽泉,镇泉眼于幽泉之中,幽莲损则泉眼异动,幽泉现世。」 「幽泉位于魔界中心,乃魔界众族之发身源起,幽篁自……」 再往下一页,内容却戛然而止了,乌兰朵不解道:「没了?」 谢宁拿过册子,仔细查看了一番,「不,是后面的一页被人撕了,而且是刚刚才撕下来。」 顾出尘接过谢宁递来的册子看了看,道:「不错,的确是被人撕了,而且是慌乱之中撕下来的。」 顾发问道:「是谁撕的呢?」 这里就他们六个人,而禁书阁内也并无第七个人,傅昭华扫视了众人一眼,淡淡道:「那就要问是谁先拿到这本册子的了?」 众人齐齐看向阿氤,阿氤立时瞪大了双眼,连连摆手道:「是我先拿到的,但我没有撕它!」 乌兰朵摇头道:「不可能是阿氤,他跟在我身边一步都没离开过。」 谢宁思索道:「那就是有人抢先了一步,不想让我们继续看下去。」 「是幽篁?」谢宁与顾出尘异口同声。 半晌,谢宁又道:「……也可能是石潄流。」 傅昭华眉头轻蹙,「师父?」 乌兰朵摆了摆手,道:「哎呀,反正我们现在也知道幽莲是什么了,这不就行了吗。」 顾出尘点了点头,喃喃道:「原来,我竟是生于魔界幽泉。」 「阿尘。」谢宁轻轻握住了顾出尘的手。 顾出尘回头看了一眼谢宁,又挤出了一丝笑容,自言自语道:「……幽莲芯,他们为什么要抢幽莲芯呢……」 「哎呀,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疼啊!」乌兰朵忽的捂着肚子大叫了起来。 阿氤急得手足无措,忙道:「朵朵,你怎么了?」 乌兰朵挤眉弄眼道:「我,我饿的肚子疼。」 谢宁「噗」的就笑出了声,「乌兰朵,真有你的。」 「昭昭,我也饿。」乌兰朵不说还好,她这一说,顾发的肚子也连连叫唤了起来。 傅昭华扶额嘆气道:「我不饿!」 第142页 「哼。」顾发见傅昭华不理他,气得直哼哼。 谢宁灵机一动,道:「还记得上回我们在这里做了什么吗?」 「钓鱼!」乌兰朵与阿氤异口同声。 谢宁颔首笑道:「对,钓鱼。」 顾发连连拍手,「好好好,钓鱼,钓鱼,发发最爱吃鱼了。」 「阿尘,先把这些小傢伙的五脏庙填满了再想吧。」谢宁拉过顾出尘,笑得春风满面。 「好。」顾出尘知道,谢宁是见不得他愁眉苦脸,才假借钓鱼转移他的思绪。 小小竹楼之前,三人变一人,一人变六人,谢宁沉醉于眼前的片刻欢欣,只希望时间能就此停驻,永远不再带走任何人。 78、一棺之土 「……有人动过墓土。」 自从离开北垣书院之后,闻秉言便一直跟在宋涯身边,这几日,宋涯又悄悄地撇下闻秉言一走就是好几天,等再次见到宋涯的时候,闻秉言已下定决心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宋涯,你又去哪儿了?」 宋涯一脸不解,挑眉道:「……我去哪儿还需要向你报备吗?」 「……」的确是不需要,但这样一言不发地撇下同伴,闻秉言就是恼火,「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涯反问道:「哦,那你是什么意思?」 「不说算了,懒得和你吵。」闻秉言最讨厌宋涯这幅凡事都无所谓的表情,就像从来都没把他放在眼里一般。 「……」宋涯看着闻秉言负气离去的身影,反倒是松了口气,手心捂着胸口,阖眼道:「要不了多久了……」 「白钰。」半烟谷后山,顾芷还是时常来替白钰扫墓。 「这四百多年的光阴,你我之间不知是爱多还是恨多,阿芷,你对我,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哈哈哈哈哈,没有,是不是没有,咳咳咳,罢了,你我二人,终究是分不清谁欠谁。」 「阿芷,你一定,一定要好好活下……」 回想起白钰死前的种种话语,顾芷总会觉得自己是否太过无情了些,双手在墓碑上摩挲之际,却意外发现了端倪,「……有人动过墓土。」 顾芷时常来此扫墓,对墓穴的一角一落早已熟悉无比,如今墓土翻新丝毫没有荒草,明显是有人挖开过,顾芷越想越慌,眉心一沉,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将棺木打开来,「不见了,白钰的尸体不见了。」 「闻秉言啊闻秉言,你还死皮赖脸地跟着宋涯做什么?他都那么讨厌你了,你还看不出来吗?」闻秉言气唿唿地跑了出来,如今也不好再死乞白赖地跑回去。 「谁讨厌你了?」宋涯跟在闻秉言身后本没打算现身,可见了闻秉言一副垂首顿足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跳了出来。 闻秉言一见是宋涯,火气更大了,指着他道:「就是你啊。」 宋涯歪了歪脑袋,问道:「我何时说过那样的话?」 闻秉言气鼓鼓道:「反正你不喜欢我就是了。」 「……」对于闻秉言这个人,宋涯说不上喜欢,但也绝不讨厌。 闻秉言见宋涯沉默不语,怒道:「你看,没话说了吧。」 「我……」宋涯刚要开口,闻秉言就打断道:「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对牛弹琴。」 「我去了白钰的墓地。」宋涯语气平淡。 闻秉言眉头一紧,疑惑道:「白钰的墓地?你去白钰的墓地做什么?」 宋涯挑起嘴角,笑了笑,「你不是问我去了哪里吗?我已经告诉你了。」 与他玩弄字眼是吧,「好好好,我谢谢你啊,还愿意告诉我。」闻秉言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来,连连敷衍着,宋涯这是明摆着不想告诉他嘛。 过了好半晌,宋涯沉沉叫了一声,「秉言。」 宋涯语气严肃无比,闻秉言听得浑身一震,问道:「干什么?」 「……你走吧,去哪里都好,就是别再跟着我了。」宋涯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敢看闻秉言一眼。 闻秉言眼皮一跳,笑道:「你,是在赶我走吗?」宋涯是真的不耐烦了,真的讨厌他了。 宋涯点了点头,道:「是,我在赶你走。」 「你!」闻秉言没想到宋涯会答得这样爽快。 「……」宋涯抬起了头,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闻秉言看着宋涯捉摸不透的眼睛,怒道:「好,我走!我马上就走!!」 等闻秉言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宋涯的视线之中,宋涯发自真心的笑了出来,「闻秉言,别怪我,我是为了你好,跟着我,你只会受到伤害……」 当初,闻秉言信誓旦旦地向顾出尘再三保证会好好替他盯着宋涯,如今被宋涯一再驱逐,他也不是那上赶着的人,「明日,去找师兄他们回合吧。」想着想着,闻秉言不知不觉便打了个盹。 「闻秉言,闻秉言……」 闻秉言身处一片混沌之中,前后左右看不清任何东西,「谁?是谁在叫我?」 「闻秉言,闻秉言。」 唿唤之声似是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直往闻秉言脑子里钻,闻秉言勐地晃了晃头,大声问道:「你出来啊!不要装神弄鬼的!」 「闻秉言,回去,快回去。」 闻秉言仍是遍寻不获说话之人,只能不解道:「回去?回哪里去?」 「回到宋涯身边,回去找他。」 第143页 回去找宋涯?这热脸贴冷屁股的事闻秉言可是再也不想干了,「为什么要回去,是他赶我走的,我才不会回去呢。」 「回到宋涯身边,回去找他。」 那声音不断地重复着同一句话,闻秉言显然有些不耐烦了,「我都说我不回去了!」 「回去,阻止他。」 阻止?闻秉言眉头一皱,忍不住问道:「阻止他?阻止他什么?」 「闻秉言,阻止他,一定要阻止他……」 「喂!你倒是告诉我阻止他什么啊?!」下一瞬,闻秉言双眼一睁,便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闻秉言长吁出一口气来,「原来是梦,打个盹还能做梦的吗?」 回想起方才的梦,闻秉言一个头快有两个大,「回去阻止他?阻止什么呢?」 而宋涯这边,只见他手握两件异宝,神色狰狞,「……银狐尾,玄蛇丹,还差两样……」 因着那场梦,闻秉言真的还打算回头找宋涯了,可他找了好几日,哪里都不见宋涯的身影,「宋涯去哪儿了,难道这么快就离开这儿了?」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救救我的女儿吧!」 「不是我不救,是我救不了啊,哎呀,走吧,快走,快走。」 「大夫!大夫!」 巷尾处,一对衣衫破旧的母女正被医馆的大夫往外赶,那大夫一用力,那对母女便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闻秉言飞身上前,一把扶住了二人,「小心。」 「多谢公子。」 「路见不平垂手相助,应该的。」闻秉言摇了摇头,见那女孩裹得严严实实,面色黑惨,又道:「这位夫人,在下略通医术,能否让在下替这位姑娘把把脉呢?」 「你是大夫?」 闻秉言点了点头,「正是。」 「大夫,我女儿还有救吗?」 因这小女孩的症状实在与闻秉行太像,还未把脉,闻秉言就已猜到了七七八八,如今这一诊脉,便更能确定了,「紫血疫,这里也有紫血疫了……」 「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儿啊。」 闻秉言道:「这位夫人,实不相瞒,舍弟也患有此症,可此症如今只有缓解之方未有根治之法,但在下已知此病病因为何,不久就能参破,你若信得过在下,在下与你书信一封,你拿着信到江南闻府,自会有人接济你们。」 「为了我这可怜的女儿,我们孤儿寡母早就散尽了家财,如今更是连汤药费都付不起,医馆的人更是见了我们就躲,只有大夫你大发善心要帮我们,你是好人,我相信你。」 闻秉言向那医馆借了笔墨纸砚,又写了一封书信给了她们母女二人,「夫人,给,这些盘缠你们就拿着赶路吧,江南离此处也不是很远,马车脚程快的话,三五日就能抵达,还有这个药丸,若这三五日内小姐病痛难耐,便给她化酒服用。」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你真是天大的好人啊!」 闻秉言连连摆手,「起来,快起来,你们这样我会很为难的。」 目送着这对母女离开,闻秉言才又想起自己另有要事,「宋涯,你到底要做什么?我又要阻止你什么?」 三日后,那对母女拿着信找到了闻府,阿魏急匆匆通报导:「夫人,府外有一对母女求见,她们手上还拿着一封大少爷的信。」 戚夫人蹙眉道:「闻秉言的信?给我看看。」 「戚夫人,秉言正全力寻找医治阿行的方法,日前遇一母女,其女所患之症与阿行无异,秉言已应闻府之名许下诺言助其二人,望夫人念在闻府名声且同为人母,接济二人,秉言敬谢。」 戚夫人冷哼一声,「哼,以闻府之名许下诺言,好啊闻秉言,你还学会先斩后奏了。」 「娘亲,是大哥的信吗?」闻秉行躺在床上就要起身。 戚夫人颔首道:「……是他的信。」 「娘亲,给我看看。」闻秉行支起身来要看信。 戚夫人连忙在他身后垫上了软枕,「好好好,给你看,你别起来。」 闻秉行看着信,憔悴的病容之上露出了好久都没有的笑容,「大哥心地一向良善,娘亲,我们就替大哥照顾那对母女吧。」 戚夫人看着闻秉行的笑容松了口气,「他心地良善,我们行儿心地更良善。」 闻秉行唤道:「娘亲~」 戚夫人嘆了口气,道:「好好好,娘亲答应你,答应你就是了。」 戚夫人唤道:「阿魏。」 阿魏躬身上前道:「夫人。」 戚夫人交代道:「安置好那对母女,少爷用什么药就给她用什么药。」 阿魏偷笑着退了出去,「是,夫人。」 「谢谢你,娘亲。」闻秉行乖巧地笑了笑。 戚夫人心头暖意洋洋,「好了行儿,咱们母子之间不说谢字。」 半晌,戚夫人又道:「只盼望你那大哥能早日找到救治你的法子。」 「娘亲,您说什么?」闻秉行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戚夫人不解道:「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闻秉行勐地摇了摇头,道:「您方才说大哥,您承认大哥的身份了?!」 戚夫人苦笑道:「我承不承认,他不都是你大哥吗?」 「咳,咳……」闻秉行轻咳了几声,抿嘴偷笑道:「娘亲,我就知道,您向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第144页 戚夫人拍了拍闻秉行消瘦的嵴背,一脸担忧,「好了行儿,别废力气说话了,好好休息,娘亲看你睡着了再走。」 「嗯。」闻秉行慢慢躺下了身,这一夜,睡了个前所未有的好觉。 79、宋涯阿氤 「幽篁!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兰花坳这边,一众人刚解决完五脏庙的问题,便来了位不速之客,顾出尘望着来人,惊讶道:「宋涯?你怎么来了?」 谢宁眉头一拧,沉声道:「阿尘,你应该问他是如何知道这里的。」 「……」宋涯笑而不语,环视了众人一眼。 傅昭华看着眼前人,分明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一时又说不上来,「宋涯?」 顾发好奇道:「他是谁啊?」 见没人回答顾发的问题,乌兰朵好心道:「朋友?应该算是朋友吧。」 半晌,宋涯收起一贯的笑容,悠悠开口道:「你们都在啊,真热闹。」 不对,顾出尘没见到闻秉言,闻秉言在北垣书院时就与他说好要在宋涯身边盯着宋涯的,「秉言呢?秉言不是跟你在一起的吗?!」 宋涯脸色一变,嘴角一沉,「闻秉言?闻秉言早就走了。」 顾出尘眉头轻蹙,「秉言走了,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宋涯淡淡吐出三个字来。 看宋涯的模样,闻秉言应是没什么大碍,眼前谢宁还有更想知道的事情,「宋涯,你还没回答我,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宋涯笑道:「呵,因为从前来过啊。」 乌兰朵问道:「谢宁,你还带别人来过这里吗?」 谢宁摇了摇头,道:「从未,除了你们几个,只有花伯伯和时雨知道这里。」 乌兰朵又问道:「时雨是谁?」 谢宁沉声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阿氤直直地看着宋涯,一刻也未移开过眼睛。 傅昭华开口道:「你叫宋涯?」 宋涯循声看了傅昭华一眼,「是昭华啊,好久不见了。」 傅昭华一脸疑惑不解,「你认识我?」 宋涯嘴角含笑,声音极其低沉,「……昭华,你连师父都不认识了吗?」 傅昭华心头一跳,脸色愕然,这个叫宋涯的人的确是有几分石潄流的神韵,「师父?可你的脸?」 宋涯摩挲着自己的脸颊,「我的脸?好看吗?」 「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顾发大声嚷嚷着。 谢宁双拳紧握,咬紧了牙,恶狠狠道:「你是石潄流?!」 宋涯摊手道:「我就是你们一直在找的石潄流啊。」 「石潄流……」顾出尘看着宋涯,一时难以置信。 谢宁高喝一声,「石,潄,流!!!」 「谢宁。」顾出尘轻轻握起了谢宁的手。 然而此时的谢宁已然失去了理智,满眼通红,怒不可遏,「我要杀了你!为我爹娘报仇!!」 下一瞬,谢宁额间殷红狼尾盛放,二人便昏天黑地缠斗了起来,谢宁比之当年更厉害了,宋涯也没想到如今他竟不能与之轻松对阵,「你就是当年那对夫妇的孩子?难怪你会弒师犯上,原来你以为是离尘杀了你爹娘。」 谢宁双眼血红,暴怒不止,「闭嘴!闭嘴!!!」 宋涯见谢宁已然癫狂,朝傅昭华道:「昭华,你要看着别人杀你师父吗?!」 「师父,我……」傅昭华轻轻挪动了一步,又停了下来。 顾出尘摇头道:「掌门,不要。」 顾发拉着傅昭华也连连摇头,「昭昭,不要帮他。」 傅昭华闭紧了双眼,「师父,你们之间确有恩怨,弟子不便插手。」 宋涯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好,好得很,不愧是我石潄流教出来的徒弟,恩怨分明啊。」 乌兰朵看向顾出尘,「我们要不要帮谢宁?」 顾出尘摇头道:「这是他自己的仇怨,他不会希望我们插手的。」 谢宁招招狠辣,步步直取宋涯性命,宋涯没曾想谢宁竟成长至此,一个轻敌竟挨了『戮魂』一剑,直喷出了一大口鲜血,「……谢宁,我当真是小瞧你了,你果然当得起魔尊之名,但是你别忘了,魔尊可不止你一人。」 「什么意思?!」谢宁横眉冷对,不屑与他多说一个字。 只见宋涯大呵一声,「幽篁!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谢宁疑惑道:「幽篁?」 「阿氤,你!」不消瞬息,乌兰朵与顾发便被阿氤一掌给震晕了过去。 「……原来是你。」从禁书阁出来,傅昭华便一直对阿氤留了个心眼,如今这留心之举反倒是躲过了阿氤的袭击。 阿氤小心将乌兰朵放好,满眼怜惜道:「朵朵,对不起……」 顾出尘张大了嘴,一脸惊诧,「阿氤,你,你竟然是幽篁魔尊?」 「是啊,出尘哥哥,我就是幽篁魔尊。」对于乌兰朵,阿氤是不忍她见到自己这幅模样,对于顾出尘,阿氤却不知是什么心情让他一时没下得去手。 宋涯继续纠缠着谢宁,「幽篁,废话少说,幽莲芯就在眼前,你我联手便唾手可得。」 阿氤一瞬间像是换了个人,语气沉重冰冷,「……不准命令我!」 「怎么回事?我怎么动不了了?」顾出尘方想拉开距离,却发现自己的双脚犹如是焊在了地面一般,怎么动也动不了。 第145页 「阿尘!」谢宁惊唿一声,又道:「昭华师叔,你还愣着做什么?!帮忙啊!」 只见傅昭华抬手祭出了佩剑,「师父,对不住了。」 宋涯哂笑道:「好,就让师父看看你如今修为几何。」 「噗!」顾出尘动弹不得,阿氤直取顾出尘右眼而来,电光火石之间,傅昭华一转剑势,挡下了阿氤的致命一击,可饶是如此,两者相震的余波还是让顾出尘勐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阿尘!!」谢宁一声怒吼将宋涯震开数丈之远,声音穿云裂石撕心裂肺。 如今场面比之当年相差无几,该在场的人,一个也没落下。 「顾离尘!你不准死!!我不准你死!!!」 「……展……宁……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不!!!!!!!!」 「不!不要!不要走!不要走!回来!你们给我回来啊!!!!!!!!」 顾出尘捂着脑袋一阵天旋地转,眼眶里蓄满了泪珠,「这些画面是什么,这些画面……」 仅一瞬,顾出尘便想起了一切,「……我,我是顾离尘。」 只见顾出尘忽的像是变了个人,「潜鳞!」大喝一声祭出佩剑,一招便将阿氤击得连连后退。 顾出尘眼神清俊冷冽,全然不是方才的模样,「幽篁,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谢宁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师父。」 阿氤一愣,试探道:「你是顾离尘?」 众人皆默契的停下了拼杀,宋涯问道:「离尘?你恢復记忆了?」 顾出尘一把抹掉了嘴角的鲜血,抬眸道:「义父,你还认我这个义子吗?」 「……」宋涯并未说话,眼前之人比起当年的顾离尘添了太多冷酷。 顾出尘见他默认,质问道:「既然认,那当初,你为何要那么对我?」 谢宁睁大了双眼,一脸慌张,「师父,你……」 傅昭华喜极而泣,一把就抱住了顾出尘,「师兄,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是我,我回来了。」顾出尘点了点头。 「师父,我……」谢宁方要说些什么,顾出尘便打断道:「展宁,有什么话日后再说。」 谢宁呆呆愣愣地点了点头,「嗯。」 如今以三敌二,顾出尘又恢復了以往的修为,宋涯与阿氤一时竟被逼得节节败退,阿氤笑道:「……离尘真君果然是离尘真君,比之当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阿氤没想到宋涯会来这一出,忽的一阵黑烟刮过,便瞬间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宋涯恶狠狠道:「幽篁,你!」 阿氤早已没了踪迹,不见其人只闻其声,「石潄流,本座先走一步了。」 宋涯啐了一声,「呸,无胆鼠辈!」 当年,他二人不敌入了魔的谢宁,身受重伤之后便达成了来日合作的约定,他们一直在等,等顾离尘重回于世,可如今他二人计划未成,石潄流就急不可耐地自爆了身份,这是幽篁如何也没料到的。 谢宁怒目道:「石潄流,就你一个人了,束手就擒吧!」 「束手就擒?」宋涯冷笑着,「呵,你们还不够格!」 顾出尘拧眉道:「既然你认我,我便还叫你一声义父,义父,停手吧。」 宋涯看着顾出尘,眼中没有半分波动,「……」 谢宁见宋涯根本不领顾出尘的情,怒道:「阿尘,你还跟他费什么话?他可是要杀你的!」 「……」顾出尘看了谢宁一眼,是啊,义父是要杀他的人,可他呢,他对养育自己成人的义父真的就下得去手吗。 「师父,收手吧。」眼前的情况,傅昭华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都别动!」就在众人松懈之际,宋涯一抬手便将躺在远处的乌兰朵擒到了手中。 谢宁大唿一声,「乌兰朵!」 「谁要是再动一步,我就立马杀了她!」宋涯眼神兇恶无比,显然不是在说假话。 顾出尘急忙呵止道:「义父,你不要伤害她!」 傅昭华也阻止道:「师父,她还只是个小女孩。」 「……」宋涯瞥了乌兰朵一眼,其实他也不屑去伤害一个小小女子。 宋涯松口道:「只要你们不追过来,我就放了她。」 乌兰朵是谢宁的至亲之人,谢宁绝不能让她出事。 只见谢宁银牙轻启,一字一顿道:「……好,我放你走,你不要伤害乌兰朵。」今日放过他,不代表日后还会放过他,忍一时全万事。 谢宁高喊一声,「乌兰朵!」下一瞬,宋涯便挟了乌兰朵乘剑而去,「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会放她平安归来。」 望着宋涯远去的方向,傅昭华连连嘆道:「师父怎么会变成这样?」 「义父……」顾出尘低低唤了一声。 谢宁眉头紧锁,声音极其不悦,「你还当他是你义父!」 顾出尘没有回话,只是淡淡看了谢宁一眼,神色极为复杂。 80、好人坏人 「不是!阿氤是好人,而幽篁是坏人!」 阿氤遁走之后并未离开远,他心中仍还牵挂着一个人,牵挂着他的朵朵。 此时,挟持着乌兰朵的宋涯恰巧被阿氤撞见,阿氤一个纵身挡到了宋涯跟前,「石潄流,放开她!」 第146页 宋涯眸光一凛,冷冷道:「幽篁,你没走?」 阿氤横眉怒目道:「我说,放开她!没听见吗?!」 见宋涯不理不睬,阿氤又道:「放了她,我饶你不死!」 「哼。」宋涯闷哼一声,笑道:「就凭你现在这幅模样,杀得了我吗?」 「……」如今的阿氤既是幽篁又不是幽篁,以他现在的修为,能否轻松取胜还真说不准,且即便是曾经的幽篁,也只是在三尊围杀后的残体。 宋涯见阿氤不反驳,又道:「怎么?堂堂幽篁魔尊居然钟情于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吗?」 阿氤矢口否认道:「不,我不喜欢她!」 宋涯冷笑一声,道:「呵,看样子不止是喜欢了。」 「……你我隐藏了这么久的身份,为何如此着急拆穿。」这个问题阿氤是怎么也想不通。 宋涯沉默半晌,淡淡道:「……因为,没有时间了……」 「给你!」宋涯一把将乌兰朵抛到了阿氤怀中。 「朵朵!」阿氤小心翼翼地接住了乌兰朵,满眼尽是疼惜。 宋涯沉声道:「幽篁,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宋涯留下一句话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阿氤低头看着怀中的乌兰朵,泪眼朦胧道:「朵朵,对不起,我不想伤你的,对不起……」 阿氤紧紧地抱着乌兰朵,贪婪地想要抓住乌兰朵清醒之前的点滴片刻,「唔……我的头,我的头好疼啊……」乌兰朵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引入眼帘的是阿氤熟悉的面孔。 阿氤喜笑颜开道:「朵朵,你醒了?」 「……阿氤?」乌兰朵下意识地唤了一声阿氤的名字。 阿氤点头如捣蒜,笑道:「是,我是阿氤。」 「……不!你不是阿氤,你是幽篁!」下一瞬,乌兰朵便一把推开了阿氤,娇俏的脸上满是勃然的怒气。 阿氤双手一空,仿佛心头也空了一般,眼神呆滞迷茫,声音略带了些颤抖,「……我是幽篁,就不是阿氤了吗?」 乌兰朵杏眼圆睁,指着阿氤骂道:「不是!阿氤是好人,而幽篁是坏人!」 阿氤眼角含泪,目光空洞 ,「坏人?呵,什么是坏人?又是谁定义的坏人?」见乌兰朵不说话,阿氤又道:「若我只是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也算是坏人吗?」 「……」乌兰朵从未见过阿氤这种忧伤的神情,在她的记忆之中,他一直是那个活泼开朗,天真无邪的少年。 阿氤又道:「朵朵,我们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你真的认为我是一个坏人吗?」 「……可是,你要杀顾出尘。」阿氤这么问,乌兰朵也不知道了。 阿氤摇了摇头,沉声道:「我本与他无冤无仇,也不想杀他。」 乌兰朵心中悄悄生出了一丝喜悦,忙问道:「那你可以不杀他吗?」 阿氤仍是摇了摇头,「……不,顾出尘,他必须死!」 乌兰朵勐地站起了身,怒道:「幽篁,我不会让你杀顾出尘的!」 「……朵朵,我不想与你为敌。」阿氤也站起了身,直勾勾地看着乌兰朵,眼神无比决绝。 乌兰朵大声道:「可幽篁就是我们的敌人!」 阿氤一怔,泪珠在眼眶不停地打着转,「……你走吧,下次见面我们或许真的就是敌人了。」 「……」乌兰朵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她一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见乌兰朵头也不回的飞奔而去,阿氤眼眶里打转的泪珠,终于垂了下来,「朵朵……」 「哎呀,我的头,我的头疼死了。」这边,顾发也渐渐醒了过来。 顾出尘替顾发揉了揉脑袋,轻声道:「花花,你醒了?」 「尘尘,你?」顾出尘如今这个模样,就与从前一般无二,顾发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勐地揉了半天眼睛。 顾出尘颔首笑道:「花花,我全都想起来了。」 顾发大惊道:「真的吗?尘尘,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顾出尘点了点头。 「哈哈,太好了!」顾发瞬间就不头疼了,一下蹦到顾出尘身上,紧紧搂住了顾出尘。 傅昭华在一旁戏嚯道:「怎么,你的头又不疼了?」 顾发两颗圆圆的眼珠提熘一转,从顾出尘身上一跃而下,又哼哼唧唧起来,「唉哟,我的头,我的头好疼啊,昭昭,疼死我了。」 傅昭华闷哼一声,道:「哼,我看还不够疼!」 又过了一会儿,乌兰朵也回来了,谢宁连忙走上前,问道:「乌兰朵,你没事吧?」 顾出尘也担忧道:「乌兰朵,你还好吗?」 傅昭华问道:「是宋……石潄流放的你?」 「我很好,一点事都没有,是阿氤,是他救了我,不,他现在不是阿氤了,他是幽篁……」乌兰朵低垂着脑袋,语气里全没了平日的明朗。 对于阿氤,顾出尘自相识起便把他视做亲弟一般,从未对他有过半分怀疑,「阿氤就是幽篁魔尊,为什么会这样。」 谢宁咋舌道:「阿氤藏的可真深啊,我竟然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 傅昭华淡淡道:「我不是早就说过,若要知道是谁撕毁了册子,就要问是谁先拿到的吗?」 顾出尘低头思索道:「难道他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第147页 谢宁看了顾出尘一眼,「……也许更早。」 「阿氤……」顾出尘回想起过往种种,的确,他根本就不曾对阿氤有过任何了解。 傅昭华摆手道:「好了,此地已不再是隐蔽之所,不宜多做久留,你们还是随我一同回曜灵宗吧。」 众人齐齐道:「嗯。」 回到曜灵宗,众人算是暂时歇了口气,顾出尘对傅昭华道:「昭华,这么多年,谢谢你一直照看着我。」 傅昭华似面有不悦,道:「师兄,你我之间还需如此见外吗?」 顾发点头附和道:「是啊,昭昭人可好了,尘尘,你不用跟他见外的。」 「……」傅昭华虽然还是不喜欢顾发唤他昭昭,但他这话傅昭华却是受用的。 谢宁在一旁扭扭捏捏了好一会阵,才鼓起勇气开了口,「师父,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你先带乌兰朵去休息吧,我们的事,以后再说……」顾出尘眼神闪躲,没看谢宁一眼,语气也比以往冷淡了许多,如今的顾出尘已不再是从前的顾出尘,现在的他知道了一切,想起了一切,反而不懂该如何面对谢宁了。 乌兰朵嘴角一撇,不解道:「我很好啊,不用休息的。」 「……走吧,乌兰朵。」谢宁未再多话,拉着乌兰朵就往外走。 乌兰朵迷迷煳煳地跟着谢宁,好奇道,「谢宁,你和顾出尘又闹别扭了?」 谢宁苦笑一声,「是他在闹别扭,不是我在闹别扭。」 乌兰朵不解道:「你们又怎么了?我就不在那么一小会儿,发生什么事了啊?」 谢宁一字一句道:「他把从前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乌兰朵睁大了双眼,「是我的六翅金蚕蛊起效了,对不对!」 谢宁想应是六翅金蚕加之当时的情景一同刺激了顾出尘,「是啊,起效了。」 乌兰朵皱眉道:「可我看,你们好像都不怎么开心嘛。」 「不,我开心。」谢宁看向乌兰朵,挤出一丝笑容来,不论是爱是恨,顾出尘都记起了他们从前的一点一滴,他还能记得他,这样,就足够了。 「说谎,你分明就是在强颜欢笑。」乌兰朵一眼便能看出谢宁的真实情绪。 谢宁嘆了口气,反问道:「那你呢,乌兰朵,你如今不也是在强颜欢笑吗?」 乌兰朵嘴角一抽,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谢宁正色道:「阿氤的事,让你很伤心,是吗。」 「我知道弟子房在哪里,你,你不用送我了。」乌兰朵强忍着喉中的不适,急匆匆地转过了身,生怕让谢宁瞧出了异样。 「……」谢宁望着乌兰朵远去的背影,低声说了一句,「保重了,小姨娘。」 「死阿氤!臭阿氤!你一直都在骗我!」如今不在人前,乌兰朵终于不用再忍了,眼睛鼻子一下就涨得通红。 乌兰朵蹲下身,将脑袋埋到了在膝上,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阿氤……」 宋涯阖眼躺在一颗阴凉的大树下,「……伤的不轻,看来需要修养一阵子了。」 半晌,宋涯像是想起了什么,「闻秉言,闻秉言可以帮我。」这时,他想起的第一个人竟是闻秉言。 「宋涯,醒醒,醒醒……」一阵熟悉的声音将宋涯从昏睡中唤醒。了过来 「是你吗,辛夷,你终于回来了。」宋涯眼中分明跳动着喜悦,伸手就要去摸那人的脸。 「辛夷?」闻秉言一愣,又道:「看清楚了,我是闻秉言!」 宋涯勐地一眨眼,眼前之人便成了闻秉言的模样,「原来是你啊……」 「什么叫原来是你啊?」闻秉言听了这话没来由地一阵恼火,好像宋涯压根就不想见到他似的。 宋涯摇了摇头,弱声道:「秉言,我受了重伤。」 闻秉言剑眉一拧,怒气沖沖道:「谁,是谁伤的你?我帮你打回来!」 宋涯噗嗤一笑,道:「……谢谢,打回来就不用了。」 闻秉言撇了撇嘴,不耐烦道:「哎呀,你别乱动!」 「谢谢你,闻秉言。」闻秉言不住地替宋涯输送着元气,宋涯不知是不是闻秉言的元气起了作用,心头温暖不已。 闻秉言一愣,不解道:「怎么突然这么见外了?朋友之间是不用说谢谢两个字的。」 宋涯喃喃道:「朋友?」 闻秉言颔首道:「嗯,朋友。」 二人沉默了半晌,宋涯笑道:「嗯,朋友。」 又过了好半晌,闻秉言才开口道:「好了,你现在需要需要,睡吧,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的。」 「……」宋涯看着一脸笑意的闻秉言,只觉安心无比,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81、虚无梦境 「魔尊,哈哈哈哈,魔尊。」 一夜烽火燃尽,半烟谷里里外外烧了个干净干净,等傅昭华死里逃生辗转回到千岩宗时,只见遍地焚灰白骨,「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师父!师兄!」傅昭华一遍又一遍地吶喊着,企图还能有人回应他一句半句,「师父!师兄!」 可他找了整整一日,却是连半个人影也没见着,「……全没了,全没了……」 落日余晖洒下来的时候,掩藏在飞灰之下的『潜鳞』忽地发出了阵阵星芒,傅昭华眼神一阵激盪,「『潜鳞』,是师兄的『潜鳞』。」 第148页 傅昭华抚着『潜鳞』,泪眼模煳,「师兄,你可知是何人害了我千岩宗吗?」 「……」傅昭华银牙紧咬,面色狰狞,「是谢展宁!是谢展宁那个畜生!!」 『潜鳞』剑上微弱星芒渐渐熄灭,傅昭华知道,它是随着的主人去了,「……」 「师叔?他还活着……」这日,谢展宁偷偷折回了千岩宗,恰巧见到了傅昭华。 如今的千岩宗静得让人头皮发麻,谢展宁的一丁点声音传到了傅昭华的耳朵里,「谁?!」 「……」谢展宁浑身一震,拔腿就要逃开。 傅昭华凌空一掌将谢展宁身前的残垣震得粉碎,「滚出来!!!」 下一瞬,谢展宁便在傅昭华眼前暴露无遗,只听他声音嘶哑无力,「师叔。」 傅昭华霎时剑指谢展宁,咬牙切齿,目眦欲裂,「谢展宁,你还有脸回来?!!」 「……」谢展宁一言不发,闭上了眼睛,一副几欲就死的神情。 傅昭华见他不躲也不闪 ,脸色一沉,质问道:「谢展宁,你没想到我会活下来吧?怎么,你折返而回是要再杀我一次吗?」 谢展宁勐地睁开了眼,眼中尽是血丝,「不,我不是……」 傅昭华丝毫不给谢展宁狡辩的余地,「谢展宁!若不是你带着魔军打开了宗门结界,我千岩宗会落得如今这般田地吗?!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是你害死的!!」 「……」谢展宁双眼通红,仿佛眼眶垂落的泪水都是血红色的。 傅昭华继续道:「好,时你果然不否认……师兄,昭华要替你清理门户了!」 「『潜鳞』,师父的佩剑。」谢展宁以守为攻,连连后退。 傅昭华步步紧逼,高声道:「你还认得你师父的剑?!」 谢展宁吼中喑哑,目光黯然,「师叔,你用『潜鳞』杀了我吧。」 傅昭华怒道:「不用你来提醒我!!!」 「师父,等我……」谢展宁不再后撤半步,双眼一闭,脸上是卸下一切的轻松。 「……」因『潜鳞』封了剑,傅昭华只能以元气包裹剑身为刃,电光火石间,剑身外的光刃眼见就要直取谢展宁喉头。 「宁儿,走!」光刃触及喉头的一瞬,时雨忽的现身将谢展宁救了下来。 谢展宁再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一片混沌之中的时雨,「姑姑?」 护体魔气缠绕在二人周身,时雨皱眉道:「走啊!」 谢展宁挣扎着,怒吼着,「不,我不走,你放开我!」 眼见谢展宁就要挣脱开来,时雨指尖一抬在谢展宁额间重重点了一下,只一瞬,谢展宁便沉沉地昏死了过去,「……」 傅昭华重伤在身,已无力再追,「谢展宁,我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谢展宁,和光院竟还保留了从前的半幅原貌,傅昭华将潜鳞剑封入到残败的和光院,便再未踏进过半烟谷一步。 「时雨大人,小少主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啊?」 时雨摇了摇头,眉心微蹙,「……伤病能医,心病难医,他若已无求生意志,我无论如何也帮不了他。」 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仰不见天,俯不见地,而黑暗尽头是一簇光,一簇发亮发热耀眼无比的光,谢展宁朝着那束光不停地跑着,可不论他如何竭尽了全力狂奔,却丝毫也靠近不了,「师父,师父,你等等我,等等我啊!!」 那束光一直在不断前行,不曾有一刻停驻,「展宁,师父要走了,以后不能再照顾你了。」 谢展宁跑得越快,那束光便离得越远,「师父,你要去哪里?!」 那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轻,「师父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何时回来?!」谢展宁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叫喊着。 那声音一顿,又道:「……不回来了。」 眨眼间,四周又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仍是仰不见天,俯不见地,没了一点光亮,谢展宁仿佛一瞬间就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重重跌坐在地,声嘶力竭,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不!不要!!不要走!!!」 「……师……父……」这是顾离尘身死之后,谢展宁做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有关他的梦,可即便在梦中,谢展宁也没能看上顾离尘一眼。 谢展宁从梦中惊醒,半晌,发出连连怪笑,那笑撕心裂肺、疯魔癫狂,「……师父死了,是我亲手杀的,哈哈哈哈……师父死了,是我亲手杀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师父死了,是我亲手杀的!」一夕之间,整个魔宫的人都在传,谢展宁一觉醒来便疯了。 侍女通传道:「时雨大人,小少主,小少主醒了,但是……」 时雨拍桌而起,怒道:「但是什么?!」 「疯,疯了。」 时雨疑惑道:「疯了?」 「宁儿!」时雨方一进屋,便被谢展宁扼住了肩头。 只见谢展宁双目圆瞪,状如疯魔,「姑姑,姑姑你告诉我,你告诉我,顾离尘他真的死了吗?!真的死了吗?!!你告诉我啊!!!」 「……」时雨被谢展宁晃得一阵头晕目眩,费力挣脱开,又狠狠给了谢展宁一巴掌,「宁儿,顾离尘他真的死了!」 谢展宁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双目通红地怒吼道:「不,不可能,你骗我,你在骗我!!!」 第149页 时雨见谢展宁还是疯疯癫癫的样子,又朝他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谢展宁,你清醒一点!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谢展宁咧着嘴,眼眶的泪一刻不停地往下垂着,因为接连的嘶吼,声音也喑哑得像要随时渗出血来一般,「清醒?我不要清醒……我不要清醒!」 时雨知道,现在她就算是把谢展宁打死,他依然会疯癫到底,既如此,唯有给他不清醒的时间才算是对他的解救,时雨银针一扎,谢展宁便含泪晕了过去,「睡吧,宁儿,只有睡着了你才能好受些。」 辗转三月,时雨仍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让谢展宁得到片刻平静,「三个月了,宁儿还是这样……」 侍女道:「时雨大人,小少主从今往后就一直这样疯疯癫癫了吗?」 时雨双拳微握,目光凛然,「不,我绝不会让宁儿就这样自暴自弃的。」 「师父……」谢展宁不论醒着睡着,口中永远是『师父』二字。 时雨看着已然失去心魂的谢展宁,念头一转,道:「宁儿,若我说有办法能让你见到顾离尘,你信吗?」 谢展宁黯然的双眸久违地跃上了一丝光亮,「真的吗?你真的有办法?」 时雨颔首道:「如你所说,顾离尘死前曾将真身全数融进了你的身体,若你想要再见到他,便只有将他的真身归还于他。」 谢展宁不解道:「归还?如何归还?」顾离尘是在他眼前灰飞烟灭的,这真身他还能还给谁。 时雨正色道:「还给他的转世之人。」 转世,谢展宁不是没这么想过,「魂飞魄散,还能转世吗?」 时雨声音微弱,目光闪躲,「……或许能呢?」 谢展宁不知时雨的话是真是假,但即便是假,他也愿信以为真,「……天地茫茫,我要到何处才能找到他的转世之人……」 时雨抬眸道:「宁儿,你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吗?」 谢展宁一愣,淡淡道:「魔宫。」 时雨颔首道:「对,这里是魔宫,姑姑是暂管魔宫之人,若你愿意,姑姑会助你登上魔尊之位,介时整个魔宫都将臣服于你,听你号令,有了魔界众生之力,还怕找不到顾离尘的转世之人吗?」时雨此言,一是为了整合魔族,二是为了给谢展宁一个寄託,至于能否找到转世之人,她根本就不确定。 「魔,尊……」谢展宁喃喃念着这两个陌生的字眼,这两个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沾染上的字眼。 谢展宁目光熊熊,斩钉截铁,「我要当魔尊!」 时雨点了点头,「好,姑姑帮你。」 三日之后,时雨还未帮他,谢展宁便以一己之力大战魔界群雄,将众人收得心服口服,魔界向来以强者为尊,不以身份地位为尊,而除了时雨的旧部知道谢展宁的身份,便再无他人知晓。 「参见魔尊。」三日后,空悬已久的魔尊宝塌上,坐上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年轻人,谢展宁顺应时势,自此一举登上了魔尊之位。 谢展宁坐在魔尊宝塌之上,目光轻冷,「……众魔族听令,从今日起,倾全族之力诛杀幽篁、石潄流二人。」 「是!」魔宫众人纷纷跪倒在地,俯视着他们这位年轻的新魔尊。 等众人都退下,时雨开口道:「宁儿,你现在是魔尊了。」 谢展宁喃喃道:「是啊,我是魔尊了。」 时雨柳眉微蹙,质问道:「宁儿,你会怨姑姑吗?」 谢展宁直愣愣地看着时鸣,一脸不解,「……」 时雨悠悠道:「若我那时未被幽篁擒获,后来的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 谢展宁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怨你。」他最怨的只有他自己一人。 二人沉默半晌,时雨又道:「方才,你为何只下令让他们追杀幽篁、石潄流二人?」 谢展宁沉声道:「我不信他们,一个也不信,转世之人,我要亲自去寻。」 「……」一个也不信,这里面也有她吗,时雨怔怔地点了点头,一言未发,便离开了大殿。 谢展宁坐在宝塌之上,睥睨着偌大的魔宫,又哭又笑了起来,「魔尊,哈哈哈哈,魔尊。」 82、物是人非 「你的名字叫顾出尘。」 自从谢展宁当上魔尊,五日里便有三日见不到身影,这日,时雨向侍女问道:「魔尊大人呢,魔尊大人去哪里了?」 侍女连连摇头道:「奴婢不知,时雨大人饶命。」 时雨轻嘆了口气,縴手一挥,道:「……他若要走,你们也拦不住,算了,下去吧。」 侍女退下身去,「是。」 日復一日,眨眼间便是一年。 「师父,你看,杜鹃又开了。」兰花坳外,一大片杜鹃花海开得正好正浓,映山红霞与当年他们驻足所观的景象别无二致,可如今谢展宁看着这满山的杜鹃,竟丝毫不觉得美,反倒是这一片一片的红,只觉刺眼无比。 阵阵叫卖声传到了谢展宁的耳朵里,「冰糖葫芦,又香又甜的冰糖葫芦。」 「……」谢展宁看着冰糖葫芦,驻足了良久。 小贩见谢展宁一直盯着他,笑道:「客官,您要来一串吗?」 「嗯。」半晌,谢展宁才怔怔地点了点头。 小贩笑道:「给,客官,盛惠两文。」 第150页 谢展宁扔了一块碎银给那小贩,小贩乐得喜笑颜开。 糖葫芦还是从前的糖葫芦,谢展宁递到嘴边尝了一口,「……苦的。」 小贩一听这话,笑容戛然而止,「怎么可能是苦的呢?」 「……」谢展宁摇了摇头,道:「是我尝不出甜味了……」 那小贩忍不住嘟囔了句,「这人怎么回事?怎么古里古怪的?」 只见谢展宁拖着疲惫的身躯越走越远,翻山越岭去了一个又一个地方,雪虐风饕,又是一年。 「这不是那个火气很大的小公子吗?」 一个熟悉的身影向谢展宁裊娜走了过来,那人正是芸娘。 原来,无意间,他竟晃晃悠悠到了弈阳城。 谢展宁瞥了那女子一眼,「是你?」 芸娘见他神色极度颓靡,忍不住问道:「另一位公子呢,怎么不见他?」 「……」谢展宁嘴唇微张,方想说些什么,却又失魂落魄地垂首而去,眼神空洞得如一潭死水一般。 芸娘蹙了蹙眉,自言自语道:「他这是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俏郎君不知从哪凑了过来,嘆气道:「唉,伤心人自有伤心事罢了。」 芸娘瞥了俏郎君一眼,悠悠道:「可惜了,从前是多么意气风发的人啊。」 时光荏苒,谢展宁已不记得如今是第几个年头,「师父,今日是三月十八。」 空荡荡的房间,空荡荡的桌子,桌上两碗突兀的长寿面,谢展宁吃完眼前的一碗,便再也忍不住抽噎了起来,「……还有一碗,我替你吃。」 「……」千思万绪如同眼前的长寿面一般交织绵延,谢展宁口中无识,味同嚼蜡,眼泪顺着脸颊簌簌而下,「师父,你到底在哪里……」 兜兜转转又是数年,谢展宁一日也未曾停下寻找转世之人的脚步,这一日,途径槐城,想起了几乎就要忘却的味道。 「酥酪,新鲜的蒸酥酪。」 蒸酥酪,这么多年,谢展宁没敢再吃一口,从前他们来时,这里的老闆还是青葱少年,可如今却已是年逾半百的老者,谢展宁心生一念,轻唤了声,「老人家,你还记得我吗?」 「我们见过吗?」老者满脸疑惑,又道:「公子,您要不要来一碗新鲜的酥酪?」 谢展宁摇了摇头,道:「不,老人家,我想跟你学做酥酪。」 老者没听清,皱眉道:「什么?」 「我说,我想跟你学做酥酪。」谢展宁拿出了一大袋钱。 老者这下懂了,连连摆手道:「这是我家祖上秘方,不外传的。」 此后谢展宁每日都来求学,时间久了,老者也渐渐松了口,一日,老者问道:「你软磨硬泡了这么久就只是为了学做酥酪?」 谢展宁斩钉截铁道:「是。」 老者嘆了口气,道:「罢了,老头子一生伶仃,也没个后人,这做酥酪的手艺就传给你吧」 谢展宁久违地有了丝丝笑意,「多谢老人家。」 谢展宁将老者的手艺全数学了来,等老者寿终正寝的时候,又以晚辈之名将他风光大藏,如此,匆匆又是几许。 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 「灯会……」须臾十旬,谢展宁在一个从未去过的小镇,又碰上了花灯会,从前,他也看过一次花灯会,那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的花灯会,猜灯谜,放河灯,看烟火,烟火之下是一双双一对对的两心相悦之人…… 此时的世君山还只是一座普通的青山,傅昭华因此山灵气充沛,又与半烟谷遥遥相望,便有了在此定居的念头,「世君山。」 傅昭华看着眼前的青山,「师兄,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那日,傅昭华将已然封剑的『潜鳞』锁进了残败的和光院,又将顾离尘的劫灰收到了灵囊之中随身相伴,傅昭华本只是做个念想,可年岁日久,那灵囊之中的劫灰竟悄无声息地开出了一朵小小青莲。 「这是?」傅昭华看着灵囊中的青莲,大惊失色,「难道师兄还能醒过来?」 此后,傅昭华将青莲移植于灵泉之中,昼夜照拂,又经歷了两百多年的岁月,某日,青莲一夕之间华光大盛,一瞬便摇身化了人形。 「你是谁?」说话之人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粉雕玉琢的小脸,清秀无比。 傅昭华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激动不已,「师,师兄……」 「师兄?」少年歪着脑袋,一脸不解。 傅昭华忙问道:「你,你还记得我吗?」 少年摇了摇头,道:「不记得。」 傅昭华继续问道:「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少年还是摇着头,「想不起来。」 顾离尘身死之际,不仅将幽泉封进了右眼的莲心,就连记忆也一同封印了进去。 「……」眼前人的确有顾离尘的气息,傅昭华确定,他就是鼓励此恨,只见他眼中雾气氤氲,就要落下泪来。 少年剑眉轻蹙,问道:「哥哥,你哭了?」 傅昭华深吸了口气,摇头道:「我没哭,我高兴。」 少年不解道:「高兴为什么要哭啊?」 傅昭华蹲下身来,轻声道:「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好吗?」 「嗯。」少年懵懵懂懂地点着头,他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也没有任何记忆。 第151页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百傀园密室里的傀儡,也醒了过来,「……好黑,这里是什么地方?」 傀儡走出密室,密室之外,已然是一片废墟,她看着烧了一般的牌匾,念道:「百,傀,园?」这里是百傀园,是顾芷经常来的地方。 傀儡低头细细打量起自己的身体来,「木头?」她的身体全是木头,她是一具人形傀儡。 「我要找他……」她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找他,她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长相如何,但她就是要找到脑海中那个模煳的身影。 某一日,世君山下,傅昭华见到了一个和顾芷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师姐?!」 「昭华?」不知为何,傅昭华的名字自然而然的就浮上了脑海。 傅昭华眼含热泪,一脸难以置信,「你真的是师姐?!」 「我是……」她想了好一会儿,刚开口,便被傅昭华搂进了怀中, 「太好了,师兄回来了,你也回来了!」 她连连推开傅昭华,道:「昭华,你,你放开我。」 傅昭华惊觉自己失了度,忙放开了手,又问道:「师姐,跟我回世君山吧。」 傅昭华心里明白此人不一定就是顾芷,可他并不愿多想多问,只要她能回来,是真是假都无所谓。 「世君山?」不,那不是她要去的地方。 傅昭华颔首道:「嗯,世君山,我们的新家。」 「不,我不去世君山,我还要做一件事。」她要去找他。 傅昭华问道:「你要做什么?」 她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必须要做。」 「……」傅昭华从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半晌,从腰间取下拿了一枚玉令递到了她手中,「师姐,这个给你。」 她看了看手中的物件,问道:「这是?」 傅昭华沉声道:「曜灵宗,掌门玉令,有了它,你就可以随时出入世君山。」 「曜灵宗,掌门玉令?」是她不知道的东西。 傅昭华正色道:「曜灵宗,是我创立的宗门。」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离尘,离尘人呢?」 果然,她就是顾芷,傅昭华笑道:「离尘就在世君山。」 她问道:「你们在一起?」 傅昭华点了点头,她道:「那就好。」 傅昭华见顾芷转身就要走,忙道:「师姐,你要走了吗?」 她呆呆地点了点头,道:「我要去找他,找他……」 「师姐。」傅昭华还来不及多说,顾芷便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师父,你回来了。」傅昭华方一回山门,那少年便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 傅昭华一愣,疑惑道:「师父?」 少年指了指宗门里的弟子,天真道:「他们都叫你师父啊。」 傅昭华摇了摇头,道:「你与他们不同,你不用叫我师父。」 少年皱着眉,问道:「那我叫你什么?」 傅昭华想了想,道:「你就叫我掌门吧。」 少年道:「掌门,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名字?」傅昭华还从没告诉过他。 少年点头如捣蒜,重复道:「嗯,名字。」 傅昭华思索片刻,缓缓道:「你的名字叫顾出尘。」从前他是离尘之人,往后他是出尘之士。 「顾,出,尘。」少年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脸上是爽朗的笑容,没有一丝烦恼阴霾。 83、暮容长老 「本尊做事,需要向你交代吗?」 顾出尘的别院之中,闻秉言正与顾出尘并肩而坐在青石台阶之上。 闻秉言单手撑脸,垂头丧气道:「师兄,我今日又被师父骂了。」 顾出尘好奇道:「怎么,你又做错事了?」 闻秉言抬起头来,噘嘴道:「……我偷拿了几本师父的藏书。」 顾出尘惊唿道:「偷东西?!」 「我不就是想多看几本医书吗,怎么能算偷东西呢。」闻秉言连连摆手。 顾出尘笑道:「秉言,不是我说你,你真是活该被骂,你要是好好商借,掌门还能不答应吗?」 「嗯,好像也是哦。」闻秉言挠了挠脑袋,笑得憨憨傻傻。 顾出尘轻敲了下闻秉言的脑袋,也憨憨地笑着,「傻小子!」 顾出尘住的别院与其他弟子不同,这里是个单门独户的小院,平日除了傅昭华外也只有闻秉言时常过来。 这一日,闻秉言正好在顾出尘的别院之中,忽见顾出尘捂着胸口吃痛地打起了滚,「唔……疼,好疼,秉言,疼死我了!」 闻秉言见状慌得手足无措,忙道:「师兄,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师父,我去叫师父过来!」 「师父,不好了!师兄他,师兄他又发病了!」还未进殿,闻秉言的声音便传到了傅昭华耳中。 傅昭华一个瞬身,立时就出现在了顾出尘的别院之中,「出尘,出尘!」 顾出尘疼得满头大汗,额上青筋暴起,「掌,掌门。」 闻秉言嚷嚷道:「师父,你快救救师兄啊!」 「……」傅昭华眉头紧蹙,运息镇压了好一阵子,顾出尘的脸色才渐渐和缓下来,「出尘,好点了吗?」 顾出尘吃力地点了点头,强忍着余痛,弱声道:「……好多了,谢谢掌门。」 第152页 傅昭华眉头仍锁着,「好,你好好休息。」 见傅昭华转身就要走,闻秉言忙追上前去,「师父,师兄的心悸症真的就治不好吗?」 傅昭华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他瞧不出这到底是什么病,却像极了万毒宗的噬心之蛊,可他们从未得罪过万毒宗,又怎么会中这种阴毒的蛊术呢?谢展宁,谢展宁是苗疆来的,定是他,定是与他有关。 闻秉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六翅金蚕!六翅金蚕或许能解。」 傅昭华质问道:「秉言,你又偷看为师的藏书了?」 闻秉言垂下头来,低声道:「师父,我错了。」他偷看藏书,还不都是为了顾出尘吗。 魔宫这边,没有一日停下搜寻的步伐,可任他们如何大江南北地寻觅,也全无幽篁与石潄流的半点踪迹,谢展宁端坐在宝塌之上,神情不怒自威,「还没有幽篁、石潄流的消息吗?」 谢展宁周身气场吓得底下众人瑟瑟发抖,「属下,属下已竭尽全力了。」 「竭尽全力?!一帮废物!!」一阵黑气自谢展宁周身迸射而出,眼见就要瀰漫整个殿宇。 时雨见谢展宁又要失控发怒,忙制止道:「宁儿,你杀了他们就能找到幽篁、石潄流了吗?」 「……」谢展宁收敛黑气,瞥了时雨一眼。 众人连道:「多谢魔尊大人不杀之恩!多谢时雨大人!」 「滚!!!」谢展宁不能驳了时雨的面子,对着众人一声怒吼。 众人退下之后,时雨才又开口,「宁儿,如今你的戾气是越来越重了。」 谢展宁嘴角一抽,脸上是若有若无的苦笑,「这个魔尊不是我要当的,是你让我当的。」 自从谢展宁当上魔尊,时雨就一路看着谢展宁性情大变,两百多年的时间,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年,如他所言,这个魔尊是时雨让他当的,如今再来劝他也是为时已晚,「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得罪那么多的仙门名士啊?」 二人沉默半晌,谢展宁开口道:「我无心挑事,我只想找到他。」 原来,即便是过去了两百多年,谢展宁仍没忘记时雨说的话,「宁儿,你还没放弃?」 谢展宁红着眼看向时雨,「放弃?当初是你给了我希望,如今你叫我放弃?!」 「……」当初她的一时安慰,竟让谢展宁执着了两百多年。 谢展宁眼神飘忽,怔怔道:「还剩最后一个。」 时雨柳眉轻蹙,问道:「最后一个?」 「曜,灵,宗。」谢展宁沉沉吐出三个字来,下一瞬,便消失在了时雨眼前。 世君山下,谢展宁正欲迈进山门,可方一踏步,却一头撞了个趔趄,「结界。」 「世,君,山。」这世君山的结界竟能拦得住他。 谢展宁甫一回魔宫,便有魔界长老找了过来,「魔尊大人,您如此四处树敌,得罪仙门各派,到底意欲何为?」 说话之人是与时雨地位无二的大长老,一身绛蓝色锦衣,眉舒目朗,高鼻薄唇,及腰的长髮自然垂落并未束起,左耳带了一条长长的流苏耳链,也是绛蓝色的。 谢展宁淡淡瞥了那长老一眼,问道:「本尊做事,需要向你交代吗?」 长老气的直咬牙,「你!」 谢展宁继续道:「若无别的要事,便退下吧。」 「哼。」长老悻悻离去,一旁小厮窃窃私语道:「长老,依属下看,魔尊大人根本就没把您放在眼里。」 长老愤愤道:「乳臭未干的小娃娃,若不是仗着时雨撑腰,魔界之主轮得到他吗。」 小厮连连点头,「长老说的是。」 长老示意小厮道:「把那小娃娃给我盯紧了,一旦有任何异动,随时像我汇报。」 小厮道:「是。」 等小厮退下身去,一阵幽远空洞的声音直直传进了长老耳中,「暮容!」 只见长老浑身勐地一颤,脸色瞬时变得苍白无比,「幽篁大人。」 耳中声音继续传来,「暮容,还记得你的使命吗?」 暮容颔首道:「属下至死不忘!」 耳中声音越来越远,「很好,来世君山吧,本尊在世君山等你。」 只至耳中声音消失,暮容才喃喃重复道:「世,君,山。」 翌日,暮容赶来世君山,却并未见到幽篁,暮容以传音之术与幽篁说道:「幽篁大人,属下已到世君山。」 半晌,幽篁传音过来,「暮容,放出你的狼毒,将世君山下全都包围起来。」 暮容眉头一皱,问道:「那山下的人?」 幽篁嗤笑一声,戏嚯道:「慕容,你何时还担忧起天下苍生了?」 暮容忙道:「属下不敢。」 忽然间,一樽青玉宝鼎直直落到了暮容手中,耳中幽篁声音传来,「拿着它。」 暮容问道:「这是?」 幽篁回道:「这是离尘真君的『青玉鼎』。」 慕容问道:「您找到顾离尘了?」 半晌,幽篁回道:「他就在世君山里面。」 暮容不知幽篁何意,「那您……」 幽篁打断道:「这世君山的封山结界也不知是何方高人所布,离奇古怪的很。」 暮容接道:「您是说,您也进不去?」 幽篁一怔,笑道:「我不进去,他也会出来。」 第153页 曜灵宗演武场上,闻秉言正在练习剑法,「师兄,明日就是试炼大会了。」 顾出尘坐在一旁看着闻秉言,颔首道:「嗯,明日就可以下山了。」 话音未落,傅昭华便朝二人走了过来,「出尘,明日的试炼大会你不必参加了。」 顾出尘勐地起身问道:「为什么?!」 闻秉言收起手中长剑,也问道:「师父,是因为师兄的身体吗?」 三人静默半晌,傅昭华开口道:「出尘,世君山不好吗?你就那么想去外面?」 顾出尘摇了摇头,「世君山很好,可是掌门,我想回去看看阿姐,我有好多年没见过她了。」 「……师姐。」对了,傅昭华忘了自己还给顾出尘造了一段被师姐养大的记忆。 闻秉言见傅昭华不说话,唤了声,「掌门?」 傅昭华回过神来,坚决道:「我意已决,不必再说了。」 「掌门!」顾出尘刚要说话,傅昭华就已闪到了老远。 闻秉言问道:「师兄,师父为什么不准你参加试炼大会啊?」 顾出尘摇了摇头,一脸失落,「我不知道。」 是夜,等所有人都已入睡,顾出尘又偷偷找来了傅昭华的寝居,傅昭华道:「找我有事?」 顾出尘颔首道:「掌门,我还是想参加试炼大会。」 「我就知道,你不会听我的。」其实傅昭华心中早已有数,他是拦不住顾出尘的。 顾出尘又道:「掌门,外面的世界如何,只有我亲眼见过才会知道,我是一个人,一个独立的人,我不想一直活在你的羽翼之下,受你保护,况且没有人是能护住另一个人一辈子的。」 二人缄默半晌,傅昭华悠悠道:「……你想参加就参加吧,我不拦你就是了。」 「谢谢掌门。」顾出尘高兴地走出了寝居,傅昭华望着顾出尘远去的背影,喃喃道:「是啊,难道真能护他一辈子吗?」 世君山下,暮容站在白狼王身前,神色肃穆,「白狼王,听懂了吗?」 白狼王点了点头,「听懂了,暮容大人。」 暮容颔首道:「很好,幽篁大人是不会忘记你做出的牺牲的。」 「嗷呜……」白狼王仰天一阵长啸,寂静的夜被生生划出一道口子来。 这几日,谢展宁一直盘桓在世君山周围,自那日被封山结界所阻,他便坚信,此处是他最后的希望,时逢曜灵宗试炼大会,封山结界一度打开,谢展宁察觉异动,赶来了结界破口之处,「封山大阵打开了?」 方来到结界破口之处,谢展宁便皱紧了眉头,「狼毒?」如此霸道的狼毒,他所知之人不超过三个。 「秉言,你看。」 「不像是人血。」 「莫非是山精鬼怪的血?」 「血迹一直延伸到前面。」 谢展宁远远看见顾出尘,心脏便立时漏了半拍,声音不住震颤道:「他,他是……」 山洞之内,幽篁低垂着双眸,冷冷笑着,「来吧,顾离尘,我等着你。」 「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啊?」 「名……字?」 「要不我们给你起个名字吧,好吗?」 「嗯……我们是在这一片茫茫大雾的尽头遇见他的,氤……就叫他阿氤怎么样?」 「阿氤,以后你就叫阿氤了。」 顾出尘再度拜访白狼王的前一日,暮容对白狼王交代道:「白狼王,『青玉鼎』我已安置妥当,接下来该如何做,不用我多说了吧?」 「是。」白狼王深知他的作用无非就是以己之身强行触发宝鼎禁制,以此唤醒青玉鼎,若能保全部族,他不怕牺牲。 漫天飞石之下,顾出尘遇见了一个风度翩翩的修士,「多谢兄台出手相助。」 那人定定看着顾出尘,喉中喑哑无比,「顾,出,尘……」 他的神仙哥哥终于回来了。 84、时雨怜锦 「花怜锦,花怜锦死了……」 魔宫内,时雨正在医房捣炼丹药,忽觉身后异样,勐地回过头来,「谁?!」 来人是久久未见却无比熟悉的身影,时雨朱唇薄启,声音微颤,「是你……」 那人轻轻开口,声音温润,「是我,时雨。」 时雨冷笑了一声,道:「你不是早就叛离魔宫了吗?」 「并非叛离,只是不想回来。」说话之人正是花怜锦,自谢庭云隐居之后,花怜锦便再未回过魔宫。 「诡辩!」时雨怒嗔一声。 花怜锦脸色微微一变,转移话题道:「听说魔界又有新魔尊了?」 二人静默了半晌,时雨才颔首道:「是啊,但你绝对想不到是谁。」 「难不成是你?」花怜锦这话说得极其认真,不似玩笑。 时雨愣了片刻,摇头道:「不是我,是谢展宁。」 「谢展宁?庭云的儿子?」花怜锦语气异常焦急,涉及谢庭云,花怜锦总是如此。 「嗯。」时雨淡淡地应了一声。 花怜锦眉头微蹙,又问道:「难道庭云也回魔宫了?」 「……花怜锦,你不知道?」时雨不免一愣,花怜锦这话,仿佛他还不知道谢庭云已死的事实。 花怜锦一脸疑惑道:「知道什么?」 时雨面色凝重,「大哥他,早在两百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第154页 两百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他才离开区区两百年,谢庭云便不在了,花怜锦声音震颤,面色苍白,「不可能,他怎么会死呢?」 时雨看向花怜锦,决绝道:「是真的!」 「……」花怜锦闻言,未再说一句话,转身便要走。 时雨忙追上前一把抓住了他,声音急促道:「花怜锦,你又要去哪儿?」 花怜锦头也没回,声音冷淡,「去找他。」 时雨苦笑一声,松开了手,「花怜锦,你的眼中看不到我吗?」 医房外的侍女听见动静,以为出了什么事,在门外唤道:「时雨大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下去!」时雨打发了侍女,又看了眼冷淡的花怜锦,嘴角一抽,手心用力往花怜锦心口勐地拍了一掌,「你走吧。」 「……」花怜锦不知时雨打他这一掌是何意,转身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兰花坳,水榭竹楼,花怜锦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谢庭云的儿子。 花怜锦看着眼前这张极似谢庭云的脸,声音微颤,「你难道是主上的儿子?」 「你爹娘之所以将幽泉泉眼封印在你体内,一则是为了阻止泉眼爆发,二则也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后来,花怜锦将他所知一切尽数告知了谢宁,「因你先天自带霸道狼毒,又是半人之躯,所以你爹娘才有此一策。」 「花伯伯,你不回魔……不回家了吗?」谢宁从小就听谢庭云提及花怜锦,看着他心中不免有些敬意。 花怜锦摇了摇头,神色坚决,「我要找到地戾之气的真相,替少主、少主夫人报仇。」 「……」谢宁未再多做挽留,花怜锦也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顾出尘看着远去的花怜锦,不禁道:「你这位花伯伯,对你父亲可真是忠心耿耿啊。」 「……或许吧。」谢宁语气平淡,花怜锦真的只是忠心吗,他眼中分明还有别的东西,就与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 世君山,曜灵宗。 「谢宁怎么还不回来。」顾出尘见谢宁迟迟未来找他,心中不免有些急了,他让谢宁送乌兰朵去休息,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这会儿,顾出尘找来了弟子房,问道:「乌兰朵,你见过谢宁吗?」 乌兰朵眼眶还红着,呆呆摇了摇头,道:「他没跟你在一起吗?」 顾出尘轻声道:「没有。」莫非是自己刻意迴避的态度让谢宁生气了? 乌兰朵回想起谢宁之前与她说的话,突然惊觉道:「谢宁他……」 顾出尘脸色焦急,忙问道:「谢宁他怎么了?!」 乌兰朵撇了撇嘴,道:「谢宁他应该是走了。」 顾出尘面色凝重,「走了?!」谢宁从来不会二话不说地撇下他,如今他记起一切,反倒要背道而驰了吗。 乌兰朵点了点头,道:「嗯,他让我多保重。」 「他能去哪?……魔宫。」下一瞬,顾出尘二话不说,直奔魔宫而去。 「顾公子,您怎么来了?」魔宫众人皆识得顾出尘,那可是连魔尊大人都要纡尊降贵接待的大人物。 顾出尘微微颔首,焦急问道:「你们魔尊大人在吗?」 宫门护卫一脸疑惑,反问道:「魔尊大人不是跟您在一起吗?」 顾出尘剑眉轻蹙,一脸凝重,「他没有回来?」 护卫摇了摇头,「没有。」 不在魔宫,也不在兰花坳,不在他们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难道谢宁在半烟谷? 「展宁,谢展宁!」顾出尘找遍了半烟谷的每个角落,却迟迟不见人回应。 如今他叫谢宁,不是谢展宁,顾出尘转念一想,又喊道:「谢宁,谢宁你出来啊!」 清泉顶上再无清泉,谢展宁看着残败的半烟谷,渐渐就恍了神。 顾出尘的声音一丝一丝越靠越近,谢宁勐地回过神来,「阿尘……」 「展宁,你真的在这里。」顾出尘看见谢宁,瞬间就松了口气。 「阿……师父。」谢宁的话峰转得极为生硬,『阿尘』到嘴边突兀地就变成了『师父』。 顾出尘微微一怔,问道:「为什么要躲着我?」 谢宁低下头来,不敢看顾出尘,「我,我没有。」 顾出尘直勾勾看着谢宁,继续问道:「因为我记起了一切,所以你觉得很愧疚,是吗?」 「……」谢宁无话可说,他就是愧疚。 顾出尘看着谢宁的神情,心口直堵得慌,抬高了声音,「说话啊!」 谢宁缓缓抬起头来,眼中晶莹的泪珠将落未落,「是,我很愧疚,我没有一日不在愧疚,没有一日……」 顾出尘心中更堵了,仿佛下一瞬就会生生窒息一般,「我问你,你还是谢宁吗?」 谢宁眸光一颤,哑声道:「……我当然是。」 顾出尘原也以为自己会恨他怨他,可重活一世,一切皆是那么地得之不易,他的那些小怨小恨已远远不能影响他对谢宁的感情,「那么,过来吧,谢宁。」只见顾出尘向谢宁伸出了双手。 谢宁怔怔地走了过去,眼泪簌簌落个不停,「师父,你不恨我吗?」 顾出尘摇了摇头,眼中也觉酸涩无比,「我不是你师父,所以,我不恨你。」 「阿尘。」下一瞬,谢宁便飞奔到了顾出尘身边,一把将顾出尘紧紧抱进了怀中,手心还在不住颤抖。 第155页 顾出尘自认而然地回抱住了谢宁,噗嗤笑出了声,「嗯,我还是比较喜欢你这样叫我。」 「……」谢宁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止不住地一阵抽噎。 顾出尘也不知此刻自己脸上表情是怎样的,哽咽道:「又哭又笑的丢不丢人啊?」 「把你衣服借我擦擦。」未等顾出尘同意,谢宁便在顾出尘肩头擦起了眼泪。 顾出尘感觉肩头骤然湿透,心中勐地一紧,颤声道:「为什么要拿我的衣服擦啊?」 「因为我又哭又笑都是为了你啊。」谢宁吼中一哽,眼泪又夺眶而出。 顾出尘轻轻拍着谢宁的背嵴,「好,随你,反正衣服也是你洗。」 「噗……」谢宁被逗得笑出了声,从前在和光院,他就不知洗过多少衣服。 顾出尘轻轻推开谢宁,神色严肃道:「谢宁,我去魔宫找过你。」 「魔宫?」谢宁没想到顾出尘会去那里找他。 顾出尘点了点头,道:「我觉得魔宫好像出事了」 谢宁剑眉轻蹙,问道:「魔宫出事了?」 顾出尘颔首道:「嗯,回去看看吧。」 「可是……」谢宁言语迟疑,魔宫毕竟是魔界之地,当年魔界大军一夜踏平千岩宗,顾出尘不会有芥蒂吗。 顾出尘知道谢宁在想什么,不等他说话,便抢先道:「谢宁,我陪你一起去,好吗?」如今,管他是魔是仙,是对是错,只要他们在一起,哪里都去得。 谢宁眸光震颤,颔首道:「嗯。」如今,已没有任何人事再能分开他们。 「魔尊大人,顾公子。」 谢宁见众人面色凝重,问道:「出什么事了?」 「魔尊大人,您快去看看时雨大人吧。」 谢宁疑惑道:「姑姑?」 「走吧。」顾出尘牵起谢宁的手,便往时雨殿奔去。 「姑姑,姑姑你在吗?」谢宁从时雨殿找到寝殿,最后还是在医房的角落找到了时雨。 看医房的情形,时雨是在这里打砸了好一番,顾出尘指了指昏暗的角落,「在那里。」 只见时雨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谢宁焦急道:「姑姑,姑姑你怎么了?」 「……」时雨半晌未说话,一开口便快要失声,「花怜锦,花怜锦死了……」 「花伯伯?」谢宁就见过花怜锦一回,上次,他还说要找到地戾之气的真相,如今,人怎么就不在了呢。 顾出尘开口道:「花怜锦真的死了?」 「……我放在他胸口的护心青丝断了,丝在人在,丝断人亡。」那时候时雨的一掌,便是往花怜锦心口放了一缕护心青丝,护佑他平安之用。 谢宁喃喃道:「护心青丝。」 顾出尘重复道:「丝断则人亡。」 「……」谢宁虽与花怜锦说不上熟稔,但他毕竟曾是父亲重视之人,如今看情形,更是姑姑重视之人,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怒气。 「花怜锦,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时雨喃喃不断地责备着花怜锦,全然看不见谢宁与顾出尘二人。 顾出尘扯了扯谢宁的衣袖,轻声道:「谢宁,我们先出去吧。」 谢宁唤了一声,「姑姑。」 见时雨并不理睬,顾出尘又说了声,「走吧。」 出了医房,谢宁问道:「花伯伯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顾出尘道:「我记得上次见他,他还说要去查明地戾之气的真相的。」 地戾之气,又是地戾之气,谢宁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幽篁。」 「阿氤……」顾出尘心口勐地一颤,阿氤就是幽篁,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到了清算一切的时候了。 85、护心青丝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宋涯,你醒了?」闻秉言看着睡眼惺忪的宋涯,一脸担忧。 「闻秉言?」宋涯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一睁眼看到的还是闻秉言,难道闻秉言真的没离开过半步,一直守着他吗。 宋涯环视了四周一眼,问道:「这里是?」他明明记得自己是靠着一颗大树睡着的。 闻秉言道:「这里是客栈咯,没想到你看着不胖,人却那么重。」 「你背我过来的?」宋涯问道。 闻秉言点了点头,道:「当然了,除了我,还能有谁呢?」 宋涯见闻秉言精神不振,又问道:「你一直都守着我?」 闻秉言一愣,颔首道;「嗯,不过你别担心,我还是打了几次盹的。」 「……」看着闻秉言,宋涯不禁心头一颤,除了石辛夷,闻秉言是第二个给他这种感觉的人。 一声长鸣打破了二人的寂静,闻秉言笑道:「宋涯,你饿了?」 宋涯尴尬地点了点头,道:「好像是饿了。」 宋涯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闻秉言知道他这一醒肯定会饿得不得了,早早就替他准备好了吃的,「喏,给。」 「你就给我吃这个?」一碗白粥,宋涯属实是吃不下去。 闻秉言瞥了瞥嘴,道;「怎么,你还不够饿啊?」见宋涯不说话,又道:「伤后饮食本来就要清清淡淡的嘛。」 宋涯摇了摇头,「……我不想吃。」 闻秉言眉头一拧,舀了一大勺白粥就要往宋涯嘴边送,「不吃也得吃,你是病人,我是大夫,病人必须听大夫的话。」 第156页 宋涯微微一怔,接过汤勺粥碗,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好,听大夫的。」 「……」宋涯一笑,闻秉言也愣住了,摸了摸宋涯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问道:「宋涯,你没发烧吧?」 宋涯轻轻拍开了闻秉言的手,不耐烦道:「你才发烧了呢。」 闻秉言道:「没发烧吗?那你对我的态度怎么前前后后天差地别的啊?」 他对闻秉言的态度,他对闻秉言是什么态度呢,宋涯不愿多想,别过头去,「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嘁。」 闻秉言撇了撇嘴,懒得和他再争辩。 二人静默了片刻,宋涯率先开口道:「秉言,你师兄他,最近有和你联繫吗?」 「师兄?没有啊,怎么了?」闻秉言不知宋涯为何有此一问。 宋涯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什么。」 闻秉言直勾勾盯着宋涯,故作大声地质问道:「宋涯,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啊?」 宋涯眼神闪躲,问道:「有吗?没有吧……」 闻秉言嘆了口气,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宋涯怎么受得伤,在哪里受得伤,他什么都没告诉他。 气氛一下又安静了下来,过了良久,宋涯开口道:「秉言,上一次,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赶你走的。」 虽不知宋涯是何意,闻秉言却莫名心生欢喜,「之前想方设法地要赶走我,现在离不开我了吧?」 「……」宋涯未回话,耳根攀上了丝丝难以察觉的淡红。 闻秉言瞧见宋涯耳根的微红,立时漏了一拍心跳,「宋涯,你放心,我是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宋涯方要开口,闻秉言又喃喃自语道:「起码在找到石潄流之前,我是绝对不会离开的,阿行,还在等着我回去救他……」 「闻秉言,其实我……」宋涯剑眉轻蹙,话到嘴边却又不敢说了。 闻秉言眉间一挑,问道:「你怎么了?」 「……」宋涯摇了摇头,生生将坦白之言咽了下去,「你跟你弟弟很要好吗?」 闻秉言点了点头,脸上是欣慰的笑容,「嗯,阿行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我要守护的人。」 「……」宋涯直直看着闻秉言,心中五味杂陈。 闻秉言见宋涯端着粥碗,半天也没吃一口,佯装怒道:「好了,你到底吃不吃啊,尽在说话了。」 「……嗯,吃。」宋涯扔下汤勺,两口三口便喝下了整碗白粥,闻秉言看着宋涯,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等宋涯喝完了粥,闻秉言又道:「宋涯,我之前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宋涯问道:「梦?什么梦?」 闻秉言将那个梦与宋涯细细说来,「我梦见了一个人,但我不知道他是谁,他一个劲地让我回来找你,让我阻止你,但他却没说让我阻止你什么……」 宋涯眼皮一跳,心中闪过一丝猜想,「你见到他的样子了吗?」 闻秉言摇了摇头,「没有。」 宋涯嘴角扯出一抹笑来,「阻止我?阻止我什么呢?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闻秉言道:「所以,我觉得这个梦根本就不靠谱。」 宋涯淡淡道:「你也说是梦了,梦是当不得真的。」 「……嗯。」闻秉言点了点头。 宋涯摆了摆手,又打了个哈欠,「好睏啊,我要睡会儿。」 闻秉言皱起眉来,问道:「吃了就睡吗,也不消化消化啊?」 宋涯索性躺倒,又转了个身,「嗯,我累了。」 闻秉言看着宋涯的背影,撇了撇嘴,道:「哼,我也睡。」 等闻秉言在一旁唿唿大睡之后,宋涯却睁开了眼,「辛夷,是你吗?如果真的是你,为何不入我的梦,而要进到闻秉言的梦中。」 宋涯侧过身,看了一眼睡在不远处的闻秉言,「阻止我,你居然让他阻止我,呵,难道你就不想再见到我吗……」 「幽篁,滚出来!」极北之境,花怜锦正被锁在玄阴狱中。 从前在魔宫之时,花怜锦便对慕容心有芥蒂与之不睦,近日来连番追查地戾之气,却意外因慕容的异常举动找到了幽篁的踪迹。 阿氤记得这个人,他就是谢宁口中的花伯伯,「你是在找我吗?」 花怜锦看着眼前的清秀少年,怎么也将他与幽篁魔尊联繫不起来,「我记得你,你是阿氤。」 阿氤一愣,笑道:「记性不错。」 「你就是幽篁?」见阿氤不否认,花怜锦又道:「你化名阿氤一直跟在谢宁他们身边,到底想做什么?」 阿氤轻挑眉道:「我没想做什么,我不过是要取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罢了。」 花怜锦被锁在狱中,丝毫动弹不得,「你的东西?什么是你的东西?」 阿氤缓缓吐出四个字来,「魔界幽泉。」 花怜锦眉头紧锁,重复道:「幽泉?」 「反正你已是个往生之人,我也不怕告诉你。」阿氤撇了花怜锦一眼,又转身背向了他。 花怜锦面色凝重,疑惑道:「什么叫我已是个往生之人。」他分明活生生站在这里,又往生去了何处。 阿氤嗤笑一声,淡淡道:「怎么,你居然不知道?」 花怜锦剑眉一拧,问道:「知道什么?」 「啧啧啧,枉废时雨在你心头放了一缕护心青丝,你居然连人家的心意都不明白。」阿氤回过身来,脸上是意味深长的笑。 第157页 「护心青丝……」花怜锦当然知道护心青丝是什么东西,也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在魔界,护心青丝,是只能赠与心上之人的。 阿氤瞥了花怜锦一眼,又兀自说道:「本座生于幽泉之中,幽泉原与本座互为一体,当年若不是本座以幽泉滋养魔界众生,魔界何能壮大至如今这般,可那三头畜生,那三头畜生却同流合污戕害本座,他们既然抢夺了本座体内的幽泉各自为政,可曾想到有一天他们也会控制不住幽泉,让幽泉现世祸乱苍生?」 花怜锦啐了一声,道:「呸,三尊之所以会联手诛灭你,还不是因你以魔界众生反哺幽泉?」 阿氤横眉怒目,恶狠狠道:「本座既然要守护魔界,就必须要有守护魔界的力量,献祭一些低贱的魔人反哺幽泉有错吗?」 花怜锦怒吼一声,「狡辩!」什么叫低贱的魔人,那些被献祭之人谁不是有父母妻儿,谁不是有亲朋好友,低贱之人就该死吗! 阿氤横眉一拧,嗤笑道:「狡辩也好,诡辩也罢,是本座的东西就是本座的东西,幽泉迟早会重归本座所有。」 花怜锦目眦欲裂,眼眶通红,「重归你手,再让你祸害魔界众生吗?」 阿氤一个瞬身就狠狠地锁住了花怜锦的喉头,眼神凶戾无比,「说!幽泉到底在何处!」 花怜锦一张脸涨得通红,几乎随时就要窒息,「我,不,知,道!」 眼见花怜锦即将就要被掐死,阿氤手劲一松,放开了他「你不知道?当年谢庭云不是探查到幽泉的下落了吗?你可是谢庭云的心腹,你不知道还有谁会知道!」 花怜锦瞪大了双眼,眼中尽是血丝,喉头由于方才受了伤,声音嘶哑无比,「信不信由你,可即便我知道也绝不会告诉你!」 阿氤拍了拍手,哂笑道:「是吗,那你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花怜锦怒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阿氤似是想起了什么,冷冷道:「……罢了,杀你,本座还不屑动手。」 「幽篁,幽篁!」看着阿氤远去的身影,花怜锦只能无助地嘶吼。 阿氤淡淡扫了一眼看守之人,「看住他,永远也别让他出来。」 「是,幽篁大人。」 「朵朵……」幽篁魔尊生不畏寒暑,可在这极北之境的冰天雪地之中,阿氤却觉得心口一角被冰封了起来。 「阿氤……」乌兰朵自从回到万毒宗,便终日把自己锁在房中不见任何人。 这日,乌溪在外面敲着门,「朵儿,你连爹也不见了吗?」 乌兰朵一动不动,弱弱唤了一声,「……爹。」 乌溪在门外焦急道:「怎么了,朵儿,是谁欺负你了吗?」 乌兰朵鼻头一酸便快要哭出声来,只见她埋着头,强忍着哽咽,「没人欺负我,没人欺负我。」 乌溪知道乌兰朵在撒谎,嘆气道:「朵朵,让爹进去看看你吧。」 乌兰朵抹了把眼泪,道:「爹,我真的没事,你别来烦我了。」 魔宫之外,风云奔走,阵阵黑烟就要压城而来。 86、大战前夕 「暮容,你给我滚开,我不杀你!」 「报!」 魔宫大殿,忽有急报,谢宁神色凛然,眉头微蹙,「何事?」 「有一位自称幽篁魔尊的人闯进魔宫外殿了。」 顾出尘眼皮一跳,轻声呢喃道:「阿氤……」 「……他已经不是阿氤了。」谢宁抚上顾出尘的双手,摇了摇头。 魔宫外殿,阿氤孤身伫立在众魔族护卫的包围之中,面不改色道:「谢宁,顾出尘,我知道你们在里面,出来吧。」 下一瞬,谢宁、顾出尘便双双来到了外殿,顾出尘看着眼前人,唤了声,「阿氤。」 谢宁横眉怒目,恶狠狠地高喊道:「幽篁!」 阿氤先是一愣,后爆发出一连串的长笑来,「阿氤?哈哈哈哈哈,出尘哥哥,是时候将幽莲芯还给我了。」 「拦住他!」 只见数百护卫一拥而上,却被阿氤一挥即散。 「戮魂!」谢宁祭出戮魂,剑身铮鸣地朝阿氤飞了过去,可阿氤转身一绕却直袭顾出尘,全然不顾谢宁的攻击,谢宁见状,惊唿一声,「阿尘,小心!」 阿氤睁大了双眼,整个人仿佛魔怔了一般,「顾出尘,你躲不掉的。」 谢宁正欲飞身拦在顾出尘跟前,可黑暗之中,突然窜出一个熟悉的人影来,「谢宁,你的对手是我。」 谢宁剑眉一拧,沉声道:「暮容?」 「是我。」来人正是魔界的暮容长老。 这边谢宁被暮容牵制,那边顾出尘与阿氤早已打得天昏地暗,「幽篁,你为何执意要取幽莲芯,当年你为此灭了我千岩宗满门,如今你还要害多少人?」 阿氤怒吼道:「幽莲芯本就是我的,是你偷了我的东西。」 顾出尘一边质问,一边还击,「什么意思?」 阿氤面色一沉,冷然道:「若不是你汲取了大量的幽泉之力,生出莲心,以我当时的修为,又怎会轻易被那三头畜生诛杀。」 顾出尘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脑中只觉嗡嗡作响,「你到底在说什么?」 「呵,你还不知道地戾之气是怎么回事吧?」阿氤一声嗤笑,停下了手中动作。 顾出尘眉头紧蹙,脸色一阵发白,「你知道?」 第158页 「什么地戾之气,什么紫血疫,这些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顾出尘啊!」阿氤吐出的话如千层巨浪一般向顾出尘扑面而来。 声音迴荡在整个魔宫,久久未能平息,谢宁见顾出尘愣在原地出了神,使劲全身力气,大喊道:「阿尘,不要听他胡说八道!」 「你知道你是如何降生于世的吗?」见顾出尘不说话,阿氤继续道:「你这人聪明得很,偏偏只汲取幽泉之中的菁纯之气为养分,而那些你鄙弃的地戾之气却被你散发与世为祸人间,顾出尘,你难道还不明白,你正是这一切灾祸的起源吗。」 「放你的狗屁!」谢宁大吼一声,怒目圆瞪,睚眦剧烈。 暮容好似癞皮膏药一般粘着谢宁,丝毫不让他靠近顾出尘,「谢宁,你休想过去打扰幽篁大人。」 谢宁银牙紧咬,手中握拳,指节咔咔作响,「暮容,你给我滚开!我不杀你!」 「……」顾出尘脑中天旋地转,满腔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只有三个字,「你胡说!」 阿氤讪笑道:「我胡说?顾出尘,你也不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你最先是出现于何处。」 最先出现于何处,顾出尘开始渐渐回想年少的点点滴滴,包括石潄流是如何收养的他,「屠颅岭?」 阿氤挑眉道:「对,就是屠颅岭,当年我身死之后,幽泉与你皆流落至人间,就是在那屠颅岭,你最终修成了人形,也是那时,你将地戾之气散播到了世上。」 「幽篁,是你杀了花怜锦!」突然,一声清丽的女声打破了整个局面。 谢宁叫道:「姑姑?」 阿氤上下打量了时雨一眼,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杀了他。」 「幽篁,我杀了你!」时雨此刻已然疯魔,长发飘飞宛如鬼魅。 阿氤冷笑一声,「就凭你?」 时雨好歹也是统辖过整个魔宫的强者,若她真没有两把刷子,如何能令众人信服,阿氤被已然暴怒的时鸣打得连连后撤,「呵,是本尊小瞧你了。」 眼见二人打得难捨难分,就要一损俱损,顾出尘忙呵止道:「阿氤,收手吧。」 阿氤扫了顾出尘一眼,神色复杂,「收手?我为何要收手?」 谢宁高声道:「阿尘,不要与他废话。」 如今的时雨,已然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即便与阿氤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阿氤不想在时雨身上浪费更多心力,眉心一拧,高声道:「石潄流,此时不来更待何时!」 阿氤的声音,穿透云层,瞬息万里,直直传入宋涯耳中,宋涯闻声惊坐起身来,闻秉言被宋涯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问道:「宋涯,怎么了?」 宋涯敛眉道:「秉言,有件事我非做不可,你千万别拦我。」 闻秉言眉心一拧,问道:「什么事?是不是与我师兄有关?」 「……」宋涯并未回应。 闻秉言垂下眸来,声音微弱,「果然是。」 「对不住了。」下一瞬,宋涯一指便将闻秉言撂倒在地。 闻秉言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涯,「宋涯,你!」 宋涯小心翼翼地将闻秉言抱到塌上,轻声道:「六个时辰之后禁锢自会解开,闻秉言,我并不想伤你。」 眼睁睁地看着宋涯消失在自己眼前,闻秉言只能无力吶喊,「宋涯!」 「你终于来了,石潄流。」阿氤看也不看宋涯一眼,语气冰冷无比。 顾出尘小声呢喃了句,「义父。」 「……」宋涯听见了这声呢喃,脸色却并无变动。 谢宁嘴角一抽,恶狠狠道:「好啊,都来了,这次你们谁也别想离开。」 只见宋涯祭出佩剑,神色肃然,「哼,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时迟那时快,连一瞬之际都不到的时间,『袭风』便朝着阿氤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疾驰了去,暮容见阿氤根本来不及躲闪,竟纵身扑到了阿氤身前,「幽篁大人,小心!」 『袭风』落下,暮容硬生生接了谢宁的全力一击,整个人瞬时便被拦腰斩断。 阿氤大叫一声,「慕容!」 暮容在阿氤眼前像纸片一般倒了下去,「幽篁大人,暮容,要先走一步了,您多保……」 「暮容……」阿氤抱着暮容已然被斩成两截的躯体,眼睛登时变成了猩红之色。 下一刻,阿氤抬起头来,脸色已变得狰狞无比,「谢宁,我要你狗命!!」 一瞬之间,魔宫像是被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黑布,在场众人皆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而顾出尘目之所及竟只有宋涯一人。 顾出尘试图冲破周身昏暗去往谢宁身边,可任他使劲了浑身解数,也驱散不了分毫,这时宋涯开了口,「不要白费力气了,这是有幽篁的玄阴之境,有进无出,无人能破。」 顾出尘敛了敛神,镇定道:「义父,你为何要与幽篁合作,即便千岩宗满门被灭你也毫无所谓吗?」 当年,宋涯还并未与幽篁合谋,灭门之事也非他所愿,一切,并不是他能料到,也并不是他能阻止,「为了他,我只能如此。」 顾出尘眉心一沉,问道:「他?」 「你不必知晓」宋涯回地决绝,不再多说。 突然,传来一阵二人极其熟悉的女声,「是为了石辛夷,对吗?」 第159页 「阿姐,你怎么来了?」顾出尘勐地眨了眨眼,他没看错,来人正是顾芷。 顾芷颔首道:「是我。」 顾出尘不解道:「阿姐,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顾芷沉声道:「白钰棺椁被盗,我以傀儡寻丝之法辗转各处,最后就找了这里。」 「白钰棺椁被盗,义父,这也是你干的?」顾出尘看向宋涯,质问着。 顾芷柳眉轻蹙,喉中嘶哑,「你真的是义父。」 宋涯嘴角一扯,唤了声,「芷儿。」 顾芷眸光一颤,大吼道:「闭嘴!你没有资格叫我!」 「……」宋涯从未见过顾芷这幅模样,在他的记忆之中,她永远都是个温顺乖巧的小姑娘。 顾出尘问道:「阿姐,当年你与义父到底有什么秘密?」 「出尘,你知道义父为何收我为义女,又为何收你为义子吗?」顾芷缓缓看向顾出尘,神色复杂。 「……为何?」顾出尘隐隐觉得他的某些离奇猜想,在这一刻即将就要验证。 顾芷缓缓道:「那时他收我为义女,不过是为了我闻人一族的活傀之术,我爹当年造不成活傀,他便设计杀我全家,将我囚在身边为他所用,枉我曾经还一心一意地把你看做至亲之人,可笑,真是可笑。」 「……」顾出尘面色惨澹,却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听。 顾芷继续道:「至于他收你为义子,想必也是早就看穿了你的真是身份,能为其所用,他这个人,除了有利可图,从来就没有真心把我们当做过儿女!」 话音落地,顾出尘反倒像是松了口气,原来,他曾经荒唐的猜想竟是八九不离十,可即便如此,顾出尘仍是抱了一份期望,「义父,是真的吗,阿姐说的都是真的吗?」 宋涯神色冷淡,语气平静,「芷儿,你如何会知道这些事。」 顾芷冷笑一声,道:「死过一次的人,当然什么都知道了,石潄流,你知道我死后见到谁了吗?」 宋涯眉头一拧,问道:「谁?」 顾芷神色哀伤,声音越来越重,「我见到了我爹,他将一切都告诉了我!你是如何设计的他,又是如何将他困于弈阳。」 顾出尘轻唤一声,「阿姐。」 「好,既然你们什么都知道,那就不必多说了。」宋涯手中神武霎时分出数道光剑,刷刷就要朝二人飞了过去。 87、山雨欲来 「杀了他们。」 那边,顾出尘与宋涯隔绝在了一处,这边,谢宁与阿氤也隔绝在了一处。 谢宁在这漫天黑气中发了疯似地到处寻找着顾出尘的身影,「阿尘!阿尘你在哪里!?!你回答我啊!」 阿氤忽的现身在谢宁跟前,悠悠开口道:「别找了,谢宁,你是找不到他的。」 谢宁横眉怒目,低吼道:「幽篁,我不管你和石潄流到底在谋划什么,若你敢伤了顾出尘半分,我定会让你不得好死永不超生。」 阿氤连连咋舌,摇头道:「啧啧啧,永世不得超生?好大的口气。」 话音刚落,二人便打得天愁地惨难捨难分起来,不知僵持了多久,忽然一阵脆生生的女声,打破了整个局面,「阿氤,住手!」 阿氤闻声竟真的停住了动作,双唇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朵,朵朵,是你?」 谢宁眉心一紧,问道:「乌兰朵,你怎么来了,你快走,这里很危险。」 乌兰朵伸手从阿氤身上收回了一只蛊虫,「寻踪蛊躁动异常,看来,我果然没来错。」 阿氤面色一敛,声音震颤道:「你竟然在我身上下了蛊?」 「……」乌兰朵道:「阿氤,我真的不想与你为敌,收手吧。」 阿氤眼角含泪,不住地苦笑了起来,「收手,收手,一个两个都叫我收手!我不过是要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又到底做错了什么?!」 谢宁喊道:「你灭了千岩宗满门就是错!你残害同族就是错!你欺骗我们就是错!」 阿氤转头看向谢宁,冷眼质问道:「灭门?谢宁,当年在半烟谷,你杀的人比我少吗?!」 「……」半烟谷千岩宗弟子无一生还,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谢宁无法辩驳。 乌兰朵见谢宁满脸愧疚陷入沉思,打断道:「阿氤!你真的不肯收手吗?!」 阿氤冷冷道:「若我说不肯呢。」 只见乌兰朵已然祭出了『流觞』双环,随时就要准备动手,「好,那我也不用手下留情了。」 「……不必手下留情。」阿氤垂下了眸来,未再看乌兰朵一眼。 另一边,顾芷眼眶微红,剑指宋涯,「石潄流,今日,我就要你为我闻人一门偿命!」 还未等顾芷出手,宋涯忽地拿出了一样物件,「芷儿,你看这是什么?」 顾芷定睛一看,正是白钰棺椁中缺失的东西,「白钰的狐尾……」 宋涯拿着狐尾在顾芷眼前轻轻晃了晃,「若我说这狐尾上面还残存着他的一丝魂魄,你信是不信。」 「还给我!」只听顾芷一声怒吼。 宋涯脑袋一歪,讪笑道:「芷儿,你可别忘了,他也是你的仇人。」 「……」顾芷当然没忘,「石潄流,若不是你诓骗我父亲杀他全族,又何来后面的恩恩怨怨,况且,我已经杀过他一回。」 第160页 顾出尘突然开口道:「宋涯,你不是想要幽莲心吗,我把它给你。」 宋涯眼皮一跳,疑惑道:「你当真愿意?」 顾出尘指着宋涯手中的狐尾,斩钉截铁道:「我愿意,但你要将白钰的狐尾还给我阿姐。」 宋涯连连咋舌,「啧啧啧,真是姐弟情深啊。」 顾芷一把抓住了顾出尘的手臂,摇了摇头,道:「出尘,不要。」 「阿姐,你放心,我骗他的。」顾出尘看了顾芷一眼,传音入密了一句。 顾芷点了点头,「……」 宋涯伸出手来,面色凝重,「顾出尘。」 只见顾出尘从右眼取出幽莲芯,向宋涯投掷了过去,「给你!」 「白钰。」宋涯也将狐尾投掷了过来,顾芷一把接住狐尾,紧紧握在了手中。 「阿姐,抓紧我。」顾出尘抓过顾芷,转身便要破开玄阴之境的屏障。 「破!」只见顾出尘大喝一声,周身屏障竟真的生生被破了开来。 玄阴之境破开之后,谢宁一眼便看见了顾出尘,「阿尘!」 顾出尘也朝着谢宁飞奔而去,「谢宁!」 「顾姐姐?」乌兰朵看见顾芷,吃惊不已。 宋涯没料到顾出尘竟能破了玄阴之境,还呆愣在原地。 阿氤嗤笑一声,道:「哼,真热闹,这么多人。」 顾芷扫了阿氤一眼,眼前人,不似从前的天真少年,「阿氤?」 乌兰朵摇了摇头,冷然道:「顾姐姐,他不是阿氤。」 「……」阿氤看着乌兰朵,神色复杂。 乌兰朵继续道:「他,是上古魔尊,幽篁。」 「死宋涯,臭宋涯,你到底要干什么?!」闻秉言僵僵地躺在榻上,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可无论他尝试何种方法,就是解不开宋涯加在他身上的禁制。 「闻秉言,阻止他,阻止他。」突然,那阵熟悉的声音又在闻秉言的脑海之中响了起来。 闻秉言不住问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那声音回道:「我是石辛夷。」 闻秉言疑惑道:「石辛夷?」 「我曾是石潄流的挚友,陪他度过了无数的岁月……」石辛夷将他二人之间的往事尽数娓娓道来。 闻秉言问道:「你认识石潄流,你知道石潄流在哪里?」 石辛夷缓缓道:「宋涯就是你一直在找的石潄流。」 闻秉言脸色一惊,「宋涯就是石潄流?!」 石辛夷继续道:「闻秉言,快去阻止他,他现在就在魔宫,要杀了你师兄和谢宁。」 闻秉言问道:「师兄,他为什么要杀师兄?」 脑海中的声音沉默了片刻,才又响起,「因为他要救我。」 闻秉言问道:「救你?」 石辛夷道:「如今他已有了白狐尾和玄蛇丹,若再让他得到幽莲芯和天狼珠,便能让我以活傀之身重归于世。」 闻秉言眉头一敛,不禁疑惑道:「你让我阻止他,难道你不想活过来吗?」 石辛夷沉默了半晌,才又开口,「若要用四个人的命换我一个人的命,那我宁愿不活。」 闻秉言又道:「可是我要怎么阻止他,我现在根本就动弹不得。」 石辛夷缓缓道:「我会帮你的。」 「帮我?」闻秉言不知石辛夷如何能帮他。 石辛夷淡淡道:「你很快就能动了,记得替我转告潄流,前事已矣,我已入轮迴,不要再为我执着了。」 话音刚落,闻秉言真的就从塌上坐起了身,「真的能动了。」 「石辛夷,石辛夷,你还在吗?」就在闻秉言起身之后,无论闻秉言如何唿唤,脑海中再也没有了石辛夷的声音。 闻秉言喃喃道:「消失了?」 「……」闻秉言自言自语道:「可是,凭我一己之力真的能阻止他吗。」 闻秉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师父。」 千里之外,傅昭华突然收到了闻秉言的传讯,「秉言?」 顾发在一旁探头探脑道:「怎么了,昭昭?」 傅昭华剑眉轻蹙,沉声道:「师兄有难。」 「什么!」顾发勐地跳起了身,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 就在顾出尘冲破玄阴之境后,阿氤双手一挥,号令出了千军万马,「都出来吧!」 只见浩浩汤汤的魔宫门人瞬时向他俯首称臣,「参见幽篁魔尊!」 谢宁看着昔日里熟悉的魔宫门人,大惊失色道:「你们!」 阿氤一声令下,毫无感情,「杀了他们。」 「是!」 乌兰朵眼中已攀起阵阵薄雾,「你果然不是阿氤。」 「……」阿氤双眼一闭,僵硬地转过了身。 两军对垒,千军万马之间,众人杀得昏天黑地,眼见一个魔军就要从身后噼砍到乌兰朵,谢宁高唿一声,「朵朵,小心!」 阿氤勐地转过身来,振臂一挥将那魔军撕得四分五裂,「谁让你动她的?!滚开!!!」 「……」乌兰朵睁大了眼睛,还未反应过来。 「顾出尘,你骗我!」突然,宋涯手中幽莲芯化作一团尘烟飘散了开来。 顾出尘看向顾芷手中的狐尾,「你何尝不是骗我。」 只见顾芷手中狐尾转瞬化作了石块,「石头?」 第161页 宋涯眼神兇恶,牙关紧咬,已然起了杀心,「顾出尘,这是你逼我的。」 顾芷手中傀儡丝线盘绕,眼神决绝,「石潄流,我不会再让你伤害我的亲人分毫。」 宋涯嘴角一扯,道:「那你们就一起死吧!」 下一瞬,三人便交缠在一起,打得难捨难分,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顾出尘顾芷二人联手,竟还是只能与全力的宋涯打个平手。 宋涯似是看出了顾出尘心有迟疑,对着顾芷便是一招死手,「师姐,小心!」突然,一道身影横在顾芷跟前替她生生化解了一击。 顾芷定睛一看,眼前人正是傅昭华,「昭华?」 傅昭华站定了身,又抹了一把嘴角,「师姐,你没事吧?」 顾芷摇了摇头,顾发上前搂住傅昭华,大喊道:「昭昭,你流血了!」 傅昭华连连推开顾发,似是有些尴尬,「我没事。」 宋涯冷笑一声,又连连拍手,「好啊,我的三个徒弟都到齐了。」 傅昭华与顾芷,顾出尘并肩而立,颔首道:「师姐,师兄,今日,我们又可以并肩作战了。」 顾出尘与顾芷双双点头道:「嗯。」 宋涯忽地爆发出一阵笑声来,「哈哈哈哈,好啊,你们都长大了。」 阿氤他们师徒四人相谈甚欢,大喊道:「石潄流!你还废什么话!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不用你提醒我。」一抹狠厉之色染上宋涯的瞳眸,这一次,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石辛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88、风云突变 「……展宁,我心悦你,爱你……」 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宋涯集所有修为于指尖飞身疾驰,眼见就要伤及顾出尘要害。 谢宁与顾出尘被混乱的魔军又分隔到了两地,而谢宁此刻与阿氤缠斗不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阿尘,小心!」 「噗……」可就在这一瞬,宋涯指尖光刃一转攻势竟是直直朝着谢宁疾驰而去,谢宁话音方一落地,前胸至后背便被宋涯贯了个碗口大的血洞。 众人还未及反应,阿氤一转攻势竟也调头朝着背对他的顾出尘杀了过去,电光火石之间,顾出尘被一剑封喉,生生剜去双眼,「啊啊啊啊啊啊!!!」 乌兰朵惊叫一声,「谢宁!」 「宁儿!」时鸣被魔军牵制在边界,如何也过不来。 顾芷手中傀儡丝线瞬间停驻,僵在了原地,「出尘!」 傅昭华高唿道:「师兄!」 顾发直接飞扑到了顾出尘身边,哭天喊地起来,「尘尘!!!」 「原来,你们一早,做的就是,这个打算。」顾出尘双眼被剜,鲜血瞬时如注地往下直流,而那封喉一剑,也让他仅仅只存了一丝气息。 阿氤将剜下来的双眼收入了囊中,「幽莲芯归我,天狼珠归你,这是我们说好的。」 趁着阿氤松懈之际,宋涯瞬身落至阿氤跟前,当头一剑就将他砍做了两半,「不,都归我!」 「阿氤!!!」乌兰朵再也顾不得任何人,穿过攘攘魔军,一路朝阿氤杀了过来。 「你……」阿氤如何也没料到自己会栽在宋涯手上,他以为是自己利用了宋涯,却不曾想是宋涯利用了他,宋涯明明与他说好如今只要天狼珠,不要幽莲芯,到头来,自己竟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阿氤倒地之际,脑海中飘过的是自己着蛰伏数百年的荒唐光阴,这数百年竟全是一场空,没有一星半点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阿氤!」乌兰朵已然泪流如注,声音都哭喊得嘶哑了起来。 「……朵,朵。」阿氤渐渐没了气息,眼睛也慢慢阖了上来,依稀看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的乌兰朵,嘴角吃力地扯出了一抹笑,原来,这数百年的光阴,他并不是一无所获,怎么到了现在他才明白呢。 「哈哈哈哈,齐了,全都齐了。」宋涯看着手里的幽莲芯和天狼珠,笑得如鬼似魅,几近癫狂。 「宋涯!」闻秉言的声音自宋涯身后响了起来。 宋涯瞪大了双眼,僵硬地回过了头,「闻秉言?你居然冲破了我的禁制?」 闻秉言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我冲破了你的禁制,是石辛夷。」 仅仅因为『石辛夷』三个字,宋涯染血的眸子便瞬时染上了一丝柔情,「辛夷?」 闻秉言颔首道:「是他,是他耗尽了最后一丝神魂帮了我,石潄流,你已经救不回他了。」从石辛夷消失的那一刻起,闻秉言便有了这种感觉。 宋涯勐地捂住了胸口,温养在心头的辛夷花果真没了最后的气息,「……」只见他一把揪起了闻秉言的衣领,怒吼道:「闻秉言!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是因为闻秉言吗,若他没有给闻秉言加上那个禁制,事情会变成这样吗? 「……」闻秉言吞咽一声,开口道:「石辛夷让我转告你,前事已矣,他已入轮迴,你无需再为他执着。」 宋涯恶狠狠地看着闻秉言,连连摇头,「不可能!你骗我!!」 闻秉言直视着宋涯的眼睛,高声道:「我没有骗你!是真的!!」 「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骗我!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宋涯抬手,一瞬就掐住了闻秉言的喉咙。 闻秉言伸直了脖子抬高了头,怒道:「好啊!你杀了我吧!」 第162页 傅昭华吶喊道:「师父,住手吧,不要再杀人了!」 闻秉言像是在逼迫宋涯动手一般,「宋涯,你动手啊!」他在赌,他在赌宋涯下不了手。 与闻秉言相识以来的一幕一幕如潮水般席捲而来,宋涯手中力道越来越大,闻秉言整张脸已经涨得通红,仿佛随时都会窒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们为什么要对我?!!!」 「谢宁,谢宁……」顾出尘吊着最后一口气,一步一步地想爬到谢宁身边,可他看不见,他看不见谢宁。 「阿……尘……」谢宁看着双眼已瞎的顾出尘,已全然顾不得身上的血洞,只恨自己不能替他承受剜眼之痛。 乌兰朵护在阿氤身旁,抵御着周围混乱的魔军,「顾姐姐,小心。」 「出尘。」顾芷操控着手中傀儡丝线,将缠绕在顾出尘与谢宁二人身边的魔军尽数驱散。 见顾芷如此,众人也似有默契一般,将二人周围的魔军一一击溃,千军之中,是二人硬生生爬出的一条长长血道,「谢宁……」 「……抓住,你了。」谢宁艰难地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顾出尘。 顾出尘一手紧紧牵着谢宁,一手摸索着谢宁的脸,「谢宁,如果有下辈子,我们,我们一起做人,好吗?」 「好,一起做人,永远在一起。」谢宁伸手去摸顾出尘的脸,摸到的却全是鲜红的血。 只见顾出尘眼中源源不断地流着血泪,「嗯,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谢宁一刻不停地擦拭着顾出尘的脸庞,像是要拭净他脸上的血泪一般。 可下一秒,谢宁手中动作便停了下来,他已没了最后的气息,顾出尘虽看不见,心口却勐地一沉,仿佛坠入了无尽深渊,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量,说出了那句想说却还未来得及说的话,「……谢宁,我心悦你,爱你……」 迟迟未有人回应,持续不断的唯有四周的厮杀之声,顾出尘知道,这句话谢宁终是没能听见,「谢宁,我……」顾出尘想再说一次,却也没了气力。 乌兰朵高声哭喊道:「不!!!」 「出尘!!!」顾芷再也忍不住满腔的哽咽,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一日,乌兰朵接连失去了两个重要之人,于她而言,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绝望,只见她红着眼眶,声嘶力竭的怒喊着,「石潄流,石潄流!!!」 乌兰朵叫得这般大声,宋涯却像聪耳不闻,痴痴傻傻地不断呢喃着,「已入轮迴,莫再执着,已入轮迴,莫再执着……」 忽然间,宋涯像是恍神一般松开了掐着闻秉言的手,闻秉言几乎真的就要气绝身亡,现下连咳都咳不过来,可他一抬头,还是用尽力气喊出了声,「宋涯,小心!」 「你……」宋涯还未觉疼痛,一低头,便发现自己已然被掏穿了心脏。 「宋涯!!」一瞬,宋涯便在闻秉言眼前倒了下去。 宋涯捂着伤处,却怎么也止不住血,乌兰朵手中是『流觞』化做的利剑,她冷眼瞧着一个劲止血的宋涯,道:「你可知『流觞』为何意,流觞之伤,血尽而亡。」 眼见『流觞』破口之处越来越大,鲜血越来越多,如决堤洪水一般,倾泻不停,宋涯渐渐面无血色,嘴唇乌黑,连眼眶都黑了起来,流觞之伤,不仅是血殇,更是毒殇,「咳,好厉害,的法器……」 闻秉言一把抱起宋涯,拼命传输起元气,可无论他如何拼了命地耗费元气,喷涌的鲜血就是停不下来,哭喊道:「怎么会这样……血怎么会止不住……」 宋涯抬起手,抹了一把闻秉言的脸颊,无力道:「闻秉言,你是在,为我哭吗?」 「宋涯,你别睡,你千万不要睡,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闻秉言声音嘶哑,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到了宋涯脸上。 「……别,哭……」宋涯再想抬起手替他擦泪,却是怎么也没了力气。 闻秉言不住哽咽道:「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乌兰朵再也瞧不下去,一把勐地推开了闻秉言,怒骂道:「闻秉言!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他杀了谁?!!!」 他知道,他都知道,宋涯杀了谢宁,杀了阿氤,更害死了顾出尘,「我没疯!我必须救他!我必须救我弟弟!」 宋涯不禁苦笑了一声,原来闻秉言并非为了他,只是为了他弟弟,「……算了,不用,救我了,死了也好,死了,就能见到,辛夷了。」 可闻秉言心里清楚得很,他要救宋涯并不是只为了弟弟,「……宋涯,你宁愿死,也不愿让我救你吗?」 「闻秉言,这个,给你,我相信,以你的才智,定会参透……」宋涯将随身的干坤袋递到了闻秉言手中,话音未落,便瞬时化作一滩碎石,再无踪迹。 「宋涯!!!」那滩碎石瞬间又化作了飞灰,仅留下了小小的一块,无人看见之时,闻秉言将那小块偷偷碎石拾起,藏到在了干坤袋中,「……」 过了良久,闻秉言站起身来,对着还在拼杀的众人喊道:「师兄和谢宁,或许还有救。」 顾芷惊讶道:「你说的是真的?」 闻秉言点了点头,「嗯。」 闻秉言打开了宋涯给他的干坤袋,果然,里面真的有幽莲芯和天狼珠。 第163页 只见幽莲芯与天狼珠,缓缓飞入了顾出尘和谢宁体内,可过了很久很久,二人却没有任何动静。 两拨魔军厮杀不断,而顾芷等众人皆屏息等候着。 不知又过了多久,先是谢宁醒了过来,「我还活着?」 谢宁一醒,第一件事便是找顾出尘,「阿尘,阿尘 。」 顾出尘紧随着缓缓醒了过来,「展宁。」 乌兰朵又哭又笑着,「太好了,太好了,他们真的活过来了!」 闻秉言颔首道:「嗯,太好了。」 谢宁伸忽地脸色一僵,伸手在顾出尘眼前晃了晃,「阿尘,你的眼睛……」 顾出尘双眼迷濛,还是看不见谢宁,「没事,看不见罢了。」 「都怪我!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谢宁疯狂地掌掴着自己,一掌比一掌用力,顾出尘摸索着扼住了谢宁,高声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谢宁,我们还活着,这不是不幸中的万幸吗。」 「我该死,我该死……」谢宁哭得撕心裂肺,顾出尘听在耳中更是抓心挠肝,只见顾出尘又摸摸索索地抚上了谢宁的脸,「谢宁,以后你就是我的眼睛。」 「……好,我来做你的眼睛。」谢宁仍不住地哽咽着,顾出尘忽地转头问向众人,「幽篁呢?」 乌兰朵声音微弱,「他,死了。」 顾出尘又问道:「石潄流呢?」 闻秉言接道:「也死了。」 时雨穿过两军大阵,赶了过来,「你们活过来了,真的活过来了。」 谢宁点了点头,「姑姑,如今战况如何?」 时雨道:「两军胶着,已成水火之势。」混乱的万人魔军,显然还不知幽篁已死,一切发生得太快,许许多多人还不明状况。 只见谢宁勐地站起了身,用尽全力释放出周身魔气包裹住了整个万人战场,「幽篁魔尊已死!!若还有人不服本尊,尽管站出来!!!」 谢宁的魔音振聋发聩,震盪迴响在万人耳中,交战的两方魔军一瞬便被震得偃旗息鼓,而无主魔军更是一片譁然,再无战意。 半晌,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稚嫩的童声,「我不服!」 89、否极泰来 「一挥四百病,神清木落初,百痾从中来……」 谢宁上下打量了身前的稚童一眼,嗤笑道:「你不服?小子,你是谁啊?」 顾出尘见这人有些许眼熟,试探道:「你是……北垣书院里的那个……」 时雨走上前来,柳眉轻蹙,疑惑道:「溱光?怎么是你?」 溱光一见到时雨,瞬间就变得畏畏缩缩起来,「……时,时雨大人。」 时雨走到溱光面前,故作兇狠地瞪着他,「溱光,你过来!」 「是。」溱光蔫蔫地低下了头,全然没了方才的气势。 谢宁问道:「姑姑,你认得他?」 时雨点了点头,道:「嗯,早先是服侍苏苍旻的侍童,后来跟过我一阵子。」 谢宁轻咳一声,威严之声振聋发聩,「除了他,还有谁不服?!」 幽篁已死,群龙无首,凭他们根本不是谢宁的对手,反叛之军一个个都失了斗志。 谢宁又怒吼了一声,「都哑巴了吗?!!」 「属下等不敢不服。」只见叛军瞬时丢盔卸甲,俯首跪地。 谢宁转身扶住顾出尘,满眼都是疼惜,「师父。」 顾出尘微微一愣,笑道:「怎么又叫起师父来了。」 谢宁摇了摇头,道:「嗯,不是师父,是阿尘。」 傅昭华轻咳一声,道:「师兄,既然此处战火已平,那我们就回世君山了。」傅昭华知道,现在的顾出尘是不会跟着回世君山了,有谢宁在的地方才是他在的地方。 顾出尘道:「昭华,顾发,谢谢你们。」 顾发挠了挠脑袋,抿嘴道:「可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谢宁道:「你们能来,已经是帮了很大的忙了。」 顾发一愣,道:「讨厌鬼,你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 众人沉默半晌,闻秉言开口道:「顾姐姐,这白狐尾我恐怕暂时是不能交给你了。」 顾芷皱眉问道:「为什么?」 「化解地戾之气,或许还要用到它。」闻秉言紧了紧手中的干坤袋,神色肃然。 过了良久,顾芷才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小姨娘。」谢宁走到乌兰朵身边,似有话要说。 顾出尘被谢宁一路小心牵着也走了过来,「乌兰朵。」 乌兰朵深吸了口气,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但我现在不想听。」 「……好。」谢宁嘴唇一抿,又将话咽了进去。 顾发走时还不忘与顾出尘连连交代,「尘尘,你要记得常来看我哦。」 顾出尘颔首笑道:「我会去的。」 傅昭华道:「师姐,我走了,记得照顾好自己,师兄,你也是,你的眼睛或许还有救,世君山永远是你的家,随时都等你回来。」 顾芷、顾出尘双双点头,「嗯。」 「走了,昭昭。」顾发蹦蹦跳跳已走了老远,见傅昭华还未跟上,回过头来着急地催促着。 傅昭华不耐烦地撇了撇嘴,「来了。」 大战过后,众人尽皆散去,就连谢宁也毫无留恋地准备离开魔宫,时雨忙问道:「宁儿,你也要走吗?」 第164页 谢宁颔首道:「姑姑,我还有些事不得不去做。」 见时雨不说话,顾出尘附和道:「时雨姑娘,我会护他平安的。」 半晌,时雨才缓缓道:「好吧,你们去吧。」 顾出尘看向闻秉言,道:「秉言,我们走吧。」 闻秉言点了点头,「嗯。」 两日之后,三人又辗转来到了江南闻府。 戚夫人看着闻秉言,已然不似从前那般交横跋扈趾高气昂,「回来了。」 闻秉言恭恭敬敬道:「是,戚夫人。」 戚夫人神色衰弱,声音轻浅,「秉言,阿行有救了吗?」 闻秉言一怔,半晌才点头道:「嗯,有救了。」 顾出尘在一旁开口道:「夫人,我们能先见见闻小公子吗?」 说话之人眼缠白布,戚夫人一时竟没认出来,「这位是?」 众人皆是一愣,闻秉言率先开口道:「戚夫人,他你见过的,我的师兄,顾出尘。」 「他的眼睛……」戚夫人方一开口,谢宁便打断道:「夫人,还是去看闻小公子要紧。」 还未进门,便听闻秉行房中传来一阵嬉笑之声,「少爷,你真厉害!」说话之人是一位妙龄少女。 闻秉行笑道:「嘿嘿,是吗,其实我大哥比我更厉害。」 闻秉言敲了敲房门,「阿行。」 「大哥?!」闻秉行将棋盒扣住,赶紧起身将房门打了开来。 少女见到来人,唤道:「戚夫人,大少爷。」 「是你,你们母女二人在闻府过得还好吗?」这少女,正是闻秉言当日书信拖戚夫人照顾的人。 少女笑道:「我很好,我娘也很好,多谢大少爷关心。」 的确,他们二人虽都是一身重病,但看神情,闻秉行与她皆比从前开朗了不少。 顾出尘问道:「秉言,需要我们怎么做?」 闻秉言缓缓道:「依宋涯而言,化解地戾之气,须同时用到白狐尾,玄蛇丹,幽莲芯和天狼珠,前两样就在我手里,而后两样,在你们体内。」 谢宁喃喃道:「天狼珠……」 顾出尘又道:「这么说还是得取出它们不可。」 闻秉言摇了摇头,道:「不一定,我先试一试。」 闻秉行走上前来,唤道:「大哥。」 闻秉言抚了抚闻秉行的额发,轻声道:「大哥虽找到了救治你的方法,可现下也并非有全然的把握,阿行,你愿意相信大哥,让大哥试一试吗?」 闻秉行斩钉截铁道:「我相信大哥。」 「大少爷,要试就在小柔身上试吧。」只见少女快步地跑到了闻秉言身前。 闻秉行伸手阻拦道:「不行!小柔,我不准你以身试险!」 小柔焦急道:「少爷!」 闻秉行抬高了声音,「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闻秉言拍了拍闻秉行的肩膀,道:「阿行,以身试险说得也太严重了,大哥自有大哥的分寸。」 见闻秉行不说话,闻秉言又道:「大哥也觉得小柔姑娘病情尚浅,的确比你更适合。」 「可是大哥……」闻秉行还未说完话,闻秉言便打断道:「好了,听大哥的话。」 小柔也道:「是啊,小少爷,就听大少爷的吧。」 戚夫人也道:「行儿,你大哥不会害你的。」 闻秉言并未会错意,如今的戚夫人的确与从前不同了,「……」 「好。」说到此处,闻秉行才松下口。 「师兄,谢兄。」闻秉言朝顾出尘、谢宁使了个眼色。 顾出尘颔首道:「秉言,开始吧。」 谢宁附和道:「嗯。」 闻秉言对戚夫人道:「夫人,请你先到屋外等候。」 戚夫人点了点头,道:「好。」 只见闻秉言将白狐尾、玄蛇丹置于四象法阵之上,四象法阵空缺之处,站着顾出尘与谢宁二人,「一挥四百病,神清木落初,百痾从中来,悟罢刃有余。」 咒声迴荡在整个寝房之内,声声入心,四象法阵流光溢彩,小柔坐在中央,只见四物之气源源不断地在往她体内注入。 不知过了多久,闻秉言高唿一声,「真的有用,你们看!」只见小柔脸上手上的皮肤全都好了起来,就连面色也如常人一般。 法阵光芒熄灭,谢宁走下阵来,急忙扶住了顾出尘,「阿尘,你没事吧?」 只见顾出尘额间已然浸了细细密密的冷汗,「我没事,你呢,你还好吗?」 谢宁握住了顾出尘的双手,抚了抚顾出尘被汗水浸湿的额发「我也没事。」 闻秉言并未注意到顾出尘的异样,仍沉浸在方才的喜悦之中,「阿行,到你了。」 「师兄,你们还能坚持吗?」等闻秉言回过头来,顾出尘已调理好了内息,脸上一片安然无恙。 顾出尘颔首笑道:「没问题,来吧。」 「……」谢宁握着顾出尘的双手又紧了紧,顾出尘明白谢宁的意思,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 「一挥四百病,神清木落初,百痾从中来……」照着方才的四象法阵,三人又重新来了一遍,如同小柔一般,闻秉行的病症也全都恢復了。 闻秉行惊得大半天都说不出话,过了好片刻,才高唿道:「大哥,我,我的病好了,我的病真的好了!」 第165页 只见闻秉行快步冲出房外,对着院中等候的戚夫人高喊道:「阿娘,大哥真的治好我了!」 戚夫人勐地站起身,跑了过来,「行儿,你好了,你全好了。」 「秉言,谢谢你,谢谢你……」戚夫人高兴得眼泪直流,握着闻秉言的手连连道谢。 闻秉言不住浑身一针,问道「戚夫人,你……」 闻秉行喜极而泣道:「大哥,阿娘早就已经接受你了,你现在是真真正正的闻家大少爷了。」 「……」闻秉言笑着抿了抿嘴,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 「阿尘,你怎么了?!」谢宁扶着顾出尘,感觉到他身上忽然越来越冷。 闻秉言也看了过来,担忧道:「师兄?」 顾出尘摆了摆手,道:「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你们别大惊小怪的。」 闻秉行又向二人跑了过来,「顾大哥,谢大哥,谢谢你们,你们的大恩大德,秉行没齿难忘。」 顾出尘笑了笑,道:「你既然叫我们一声大哥,那也就是我们的弟弟,哥哥帮弟弟,是应该的。」 谢宁看着顾出尘,既疼惜又自豪,他认识的顾出尘,从来都是这样心地善良,施恩不图报,「阿尘说的对。」 闻秉言也道:「师兄,真的很谢谢你,你明明才大伤初愈,为了阿行……」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的心意,别谢来谢去的了。」顾出尘打断了闻秉言,继续让闻秉言说下去,谢宁又该担心他,责怪他了。 戚夫人仍在抹着眼泪,「我去吩咐厨房准备晚饭,两位恩人一定要多留几天,让我们闻府好生招待。」 戚夫人说完话,便往厨房走了去,小柔也跟了上前,「夫人,我来帮你。」 90、人间炼狱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谢宁扶着顾出尘,轻声道:「阿尘,你需要休息。」 顾出尘摇了摇头,笑道:「我哪里就这么脆弱了。」 「我说需要就是需要。」顾出尘脸色分明越来越难看,身体也越发冰冷,谢宁怎么会看不出他是在强撑呢。 另一边,闻秉行突然道:「大哥,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顾出尘听到动静,走了过来,「秉言?」 闻秉言转过身,偷偷拭干净了眼角的泪珠,嘴角又扯出了一个笑,「阿行,大哥是为你高兴。」 「……」顾出尘虽已眼盲,但心中却是跟明镜一般,闻秉言这是在为宋涯哭,在为自己哭,宋涯的死,闻秉言并未从中抽身出来。 谢宁扶着顾出尘,轻声道:「阿尘,我还是陪你去休息会吧。」 顾出尘深知,如今让闻秉言自己一人,才是最好的,顾出尘点了点头,「好吧。」 二人回到厢房,良久无言,谢宁率先开口道:「石潄流死了,幽篁也死了。」 顾出尘点了点头,道:「嗯。」 谢宁吃吃看着顾出尘眼上的白绸布,心痛难忍,「那你为何还是这般郁结难舒呢?」 顾出尘眉头轻蹙,半晌才开口道:「谢宁,你还记得阿氤说过的话吗?」 谢宁眼皮轻跳,问道:「什么话?」 「他说我才是一切灾祸的起源。」顾出尘黯然垂下头来,「可他到死都不知道,不仅是幽莲芯,就连幽泉也在我体内。」 谢宁怒道:「阿尘,那些狗屁话你竟然还记着!」 顾出尘摇了摇头,道:「不,他说的都是真的。」如今,他越来越能体会到阿氤所说为何,方才的阵法已然打破了体内莲芯和幽泉的平衡。 谢宁质问道:「顾出尘,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出尘抬起头来,眼前是一片黑暗,「你知道的,幽泉如今仍在我体内。」 「嗯。」半晌,谢宁口中才蹦出一个字。 顾出尘继续道:「而在我復活之后,紫血疫才又再度重现于世。」 「……」谢宁并未附和。 顾出尘又道:「方才,我感觉到体内幽泉已然就要失去控制。」 二人沉默半晌,谢宁才缓缓开口道:「你是说……」 顾出尘深吸一口气,道:「诚如阿氤所说,莲芯汲取了幽泉的菁纯之气,将地戾之气散播到了人间的每一处。」 谢宁手中握拳,连连摇头,声音也略带震颤,「不,不是这样的。」 顾出尘声音微弱,苦笑了声,「我也希望不是,但我更希望是。」 希望是?谢宁忽然浑身一震,一股不安的念头直直攀上心头,「为什么?」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我一个人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了。」顾出尘的回答果然是谢宁最不愿听到的回答。 谢宁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全身已觉瘫软无力,「顾出尘,你要做什么?你又要丢下我吗?我不允许你这么做,我不允许!!」 顾出尘摸索着牵起谢宁的手,「谢宁,我没打算做傻事,也没打算自暴自弃,更不打算伤害自己。」 谢宁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吗?」 顾出尘颔首道:「当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呢。」 「从未。」顾出尘从未骗过谢宁,可谢宁太了解顾出尘,而正是因为了解,才会越发觉得不安。 只见顾出尘立起手来,指天道:「谢宁,我同你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谢宁并未说话,唯有一声声沉重的吐息。 第166页 顾出尘继续道:「我发誓,我绝不会离开你,无论何人何事都不能阻挡,以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 谢宁伸手握住了顾出尘起誓的指尖,喉中哽咽,「阿尘,你既然发了誓,就不许反悔。」 顾出尘点了点头,嘴角含笑,「嗯,绝不反悔。」 自从乌兰朵将阿氤的尸身带回万毒宗,便一直闭门不出,到如今,已过了好几个日日夜夜与,乌溪每日都来看她,「朵儿,开门,让爹见见你。」 乌兰朵回道:「……爹,你就不要再来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好。」乌溪嘆息一声,只得默默远去。 「阿氤,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乌兰朵用蛊虫修復好了阿氤的尸身,又将尸身冰封了起来,此刻阿氤躺在床上就如同睡着了一般。 乌兰朵声音哽咽,泪流如注,「怎么可能听得见呢……」 「阿氤……」乌兰朵垂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真的死了?」阿氤的残魂此刻就站在乌兰朵身旁。 阿氤看着恸哭的乌兰朵,想安慰她却是触之不及,「朵朵,朵朵你不要哭,不要哭。」 「朵朵,朵朵!」一声一声,阿氤叫得撕心裂肺,可乌兰朵就是半点也听不见。 阿氤此刻才知道,他与乌兰朵是真正的阴阳永隔了,「她听不见,也看不见……」 阿氤的魂魄在万毒宗内漫无目的地飘荡着,不知何时竟飘到了乌溪的房外,「这里是……」 只听房内传来阵阵声音,是乌溪在自言自语,「朵儿如今为情所困,与她姐姐当年一模一样,不能再等下去了……朵儿,你可千万不要怪我……」 阿氤定睛望去,乌溪站在暗室之中,面前锁着的是一团无比庞大的地戾之气,「这个老东西,竟然要伤害自己的亲生女儿?!」 「朵朵,快走!快走啊!乌溪要害你,你快走啊!」阿氤飘回乌兰朵房中,将他所听所见的一切尽数告知了乌兰朵,可乌兰朵如何能听得见。 半晌,阿氤才冷静下来,喃喃自语道:「不行,我要救朵朵,我要救她。」 夜深之际,阿氤又飘到了乌溪房中,暗室之中那团被锁着的地戾之气竟开了口,「幽篁,是你?你还认得我们吗?」 阿氤淡淡道:「我当然认得你们,你们是幽泉之中的地戾,我们还曾是一体同源呢。」 「幽篁,你当真是落魄了,竟变成如今这副游魂野鬼的模样。」 阿氤语气仍是平淡,「乌溪为何会收集这么多地戾?」 「那老东西费尽心力地囚困我们,不过是为了一洗当日之辱。」 阿氤疑惑道:「当日之辱?」 「一切都是从石潄流大破万毒宗的那一天开始的。」 阿氤听到石潄流的名字,恨得牙根直痒痒,「又是因为他……」 「幽篁,回来吧,回来与我们融为一体,如此,我们就能打破囚牢,不再受乌溪所控了。」 「融为一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阿氤突然心生一计,瞬间就想到了帮助乌兰朵的办法。 阿氤望着乌兰朵寝房的方向,弱弱地说了一句,「朵朵,永别了。」 江南闻府,顾出尘突觉一阵心悸,体内幽泉开始剧烈奔涌,「唔……」 谢宁忙唤道:「阿尘。」 顾出尘拼命捂着心口,额上青筋暴起,浑身都是冷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地戾之气从苗疆而来。」 「大哥,不好了!」闻秉行高声唿喊着,匆匆赶了过来。 顾出尘闻声眉头一拧,声音也低沉起来,「真的出事了。」 闻秉言见闻秉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忙问道:「怎么了,阿行?」 闻秉行喘着粗气,「外面,外面全都是跟我一样的病人。」 「什么?!」果然,事情到了最坏的地步。 闻秉言看着顾出尘朝外奔出的身影,喊道:「师兄!」 「阿尘,你去哪儿?!」谢宁赶忙追了过去,生怕顾出尘跑得太快,会磕到碰到。 顾出尘头也不回,「我要出去。」 「阿尘,你别跑,你等等我。」谢宁追上顾出尘,牵起他的手,道:「说好的,不离开我,我们一起去。」 顾出尘点了点头,道:「嗯。」 「阿行,替我照顾好它。」闻秉行见状,将一块石头递到闻秉行手中。 闻秉行一脸疑惑,看着手中的石头,眉头轻蹙,「石头?石头要怎么照顾啊?」 闻秉言又交代道:「还有,记得在它旁边种上一朵辛夷花。」 闻秉行忙道:「大哥,你又要走了吗?」 闻秉言点了点头,道:「我要去帮他们。」 「大哥,我等你回来。」转瞬之间,闻秉言便消失在了闻府之中,闻秉行看着闻秉言消失的地方,驻足了良久。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顾出尘虽目不能视,单凭这漫天的地戾之气和这遍地的连声哭嚎,便知如今是何种惨况。 「阿尘。」谢宁一把将顾出尘搂入怀中,又将顾出尘的耳朵紧紧捂了起来,不能外界的哭嚎再传来一丝声音。 「天吶……」闻秉言到来之时,场面更是惊悚骇人,目之所及的男女老少竟无一倖免,全都身染了紫血疫,而这次与从前不同,因地戾之气来得异常迅勐浓烈,染病之人身体的溃烂速度比之从前快了百倍不止,仅仅是片刻时间,恶臭熏天的血脓血水便已流得满街满道都是,哭喊,嘶吼,尖叫,哀嚎,此起彼伏源源不绝,若说人间有炼狱,也比不过眼前的模样。 第167页 顾出尘倚在谢宁怀中,喃喃道:「从苗疆到江南,会经过多少地方,又会有多少人遭殃……」 谢宁将怀中之人搂得更紧了,小心翼翼,生怕他何时就会随风散去,「不要听!不要想!交给我,一切都交给我!」 顾出尘勐地推开了谢宁,「不!只有我,只有我能解决这一切!!」 闻秉言走了过来,问道:「师兄,你有办法?」 「我会解决一切的……」扔下这句话,顾出尘又不知跑到了何处。 谢宁掐紧了拳头,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阿尘!」 91、互诉衷情 「我说,我心悦你,爱你。」 闻秉言已然看不见二人的背影,只有顾出尘的灵讯传来,「秉言,给我三日时间,三日之内,我定会解决所有事情。」 「师兄……」闻秉言双拳紧握,一头扎进了人堆之中。 「阿尘,你究竟要做什么!你难道忘记你发的誓了吗?」谢宁追上前去,一把紧紧扼住住顾出尘的手腕。 顾出尘摇了摇头,道:「不,我没忘。」 只见顾出尘缓缓转过身来,牵起了谢宁的手,「谢宁,大战那日你可曾听见我最后所说的话?」 谢宁心头勐地一颤,问道:「什么话?」 顾出尘薄唇轻启,柔声道:「我说,我心悦你,爱你。」 原来,那日谢宁真的没有听错,那些都不是他死前的幻觉,「我听见了,我听见了。」 「那你呢?」顾出尘伸出手来,细细地摩挲着谢宁的脸庞。 谢宁贪婪地伏在顾出尘掌心,双眼微阖,声音温柔无比,「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心繫于你,非你不可了。」 顾出尘扬起嘴角,笑得极其好看,「既然你心繫于我,那你也应该懂我。」 「……」谢宁勐地睁开双眼,仿佛一场甜梦转瞬就变成了噩梦。 顾出尘继续道;「你既然懂我又为什么要阻拦我呢?」 二人沉默了好半晌,谢宁才开口道:「阿尘,你不要把这些混为一谈,我是懂你,可我更不愿你伤害自己。」 顾出尘抽回手来,摇了摇头,绸布之后的睫羽轻轻震颤着,「不该是这样的,谢宁,若为我一人苟活,而要牺牲无数百姓,你觉得我会活得心安理得吗?」 见谢宁迟迟不说话,顾出尘又道:「你知道我不会的,你知道。」 「但是……」不等谢宁把话说完,顾出尘马上抢道:「没有但是,谢宁,只有你能帮我,也只有你懂我。」 谢宁苦笑一声,眼中已噙了泪,连连摇头道:「……如今,我倒宁愿不懂你了。」 「我心悦你。」顾出尘温声软语地靠进了谢宁的胸膛。 「……」谢宁只觉浑身一僵,整个人怔在原地。 「爱你。」顾出尘环腰抱住谢宁,声音越发温软。 谢宁胸如擂鼓,双颊绯红,就连气息也越来越沉重,「阿尘,你好狡猾。」 顾出尘踮脚凑到了谢宁耳边,「帮帮我,好吗?」 「……好。」只一下,谢宁便偃旗息鼓缴械投降。 顾出尘红着脸低下了头,「谢谢你。」 一时间,二人竟都有些羞怯了起来,半晌,谢宁才又问道:「阿尘,你准备怎么做?」 顾出尘颔首道:「我打算将那些溢于世间的地戾之气全部收进我体内。」 「……然后呢?」全部收进体内,谢宁知道顾出尘这次是真的全然豁出去了。 顾出尘继续道:「若我所料不差,只有我体内的幽泉泉眼和幽莲莲芯同时作用,才能将一切再度归于平衡彻底消融,所以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能办到。」 谢宁双拳紧握,紧咬牙关,质问道:「你真的有把握能做到吗?」 「有你在,我一定能。」顾出尘看着谢宁,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 「……」即便谢宁极力隐忍,顾出尘还是知道谢宁此刻是何种情绪,「好了,别愁眉苦脸的了,到时候如果我真的支持不住,我们不是那个办法吗。」 那个办法是什么办法,谢宁苦想之际,顾出尘的手指已经悄然放到了谢宁的唇间,谢宁薄唇一颤,怔怔道:「阿尘,你如今还有心情同我玩笑吗?」 「唔……」下一瞬,顾出尘薄软的双唇便压了上来,二人交缠良久,才恋恋不捨地分开。 顾出尘轻咬嘴唇,满脸绯红,直红到了耳根,「我没有与你玩笑。」 谢宁一把将羞怯不已的顾出尘搂进了怀中,用力之深恨不得生生将他揉进胸膛,「阿尘,你真是,我该拿你怎么办。」 「太紧了,谢宁。」顾出尘挤在谢宁怀中,没有一丝丝余地。 「……唔……」谢宁的唇又霸道地覆了上来,贪婪肆意地索取着深处的甘甜,久久不愿清醒过来。 之后,二人辗转各地归纳着世间零零碎碎的地戾之气,又在一个叫坪城的小地方找到了那团失控的巨物,顾出尘能清楚地感应到,眼前的这团巨物就是最后也是最大的地戾之气了,「……终于找到你们了。」 「救……朵朵……救她……」那团分不清是黑是青的巨雾里,传来了断断续续嘶哑又熟悉的声音。 顾出尘剑眉一拧,「是阿氤的声音。」 声音继续从巨雾里传来,「朵……朵……」 谢宁沉声道:「难道乌兰朵出事了。」 第168页 「谢宁,你快去救她。」顾出尘二话不说便要赶谢宁走。 此时此刻,面对如此庞大骇人的地戾之气,谢宁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顾出尘一个人丢下的,「不!我不能离开你,乌兰朵那么厉害,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谢宁,去救她!」顾出尘一个劲地推搡着谢宁。 「……」谢宁说什么就是不动,任顾出尘使劲全身力气,也绝不离开他半分。 顾出尘急得快要掉出眼泪,「她是你的亲人,你不能不管她。」 见谢宁不说话,顾出尘又道:「谢宁,我会没事的,我等你回来。」 谢宁知道,如果因他执意不去而让乌兰朵出了事,顾出尘是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阿尘,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顾出尘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等你。」 直到感受不到谢宁的气息,顾出尘才开口,「你们难道不想要幽泉和莲芯吗,来吧,它就在我体内。」 只听黑青巨雾里传来阵阵鬼魅般的声音。 「幽泉在他体内。」 「他就是十二瓣幽莲。」 「泉眼和莲芯都是我们的了。」 一瞬之间,瀰漫在整个坪城天空的黑青雾气,全都窜进了顾出尘的体内,「唔……」 地戾之气入体,与体内泉眼、莲芯胡乱冲撞着,从天灵至百汇,窜便了全身,只见顾出尘脸色一会儿铁青,一会儿惨白,嘴唇早没了血色,额头满是暴起的青筋,长发衣衫全都汗透,「……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还要等谢宁回来,我答应了他的,我不能死。」 「谢宁?你怎么来了?」乌兰朵见谢宁突然出现在自己厢房,着实吓了一跳。 谢宁二话不说拉着乌兰朵就要走,「乌兰朵,跟我走!」 谢宁心急如焚地要赶回顾出尘身边,一刻也不想耽误,拽着乌兰朵的手力道极大,乌兰朵蹙着眉吃疼地甩开了谢宁,「谢宁,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谢宁心不在焉道:「是阿氤,是阿氤让我来救你。」 乌兰朵一愣,问道:「阿氤让你来救我?」 「阿氤他……」乌兰朵刚要开口,乌溪便从门外闪了进来,「臭小子,你要带我女儿去哪里?」 谢宁瞥了乌溪一眼,「……」 乌兰朵喊道:「爹。」 「朵儿,你过来!」乌溪脸色一沉,铁杖一杵,便直袭谢宁。 「爹,住手啊!他是谢宁,你认识的。」乌兰朵还来不及阻止,二人便缠斗了起来。 谢宁眸光一潋,眼中是深深的恨意,「老东西,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爹,别打了!」乌兰朵既不能对自己的亲爹出手,又不能眼看着乌溪伤害谢宁,一时急得两头为难。 乌溪步步紧逼,「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小子偷了我暗室里的幽泉魔气。」 谢宁恶狠狠道:「幽泉魔气?原来那东西是你弄出来的,你居然还留着那种东西。」 「臭小子,你害我多年谋划前功尽弃,今日,你便以命来偿吧。」杀招已出,除非乌溪收手,旁人已无力干涉。 乌兰朵大喊道:「爹,住手,他是姐姐的儿子!」 「你说什么?」不知是不是出于对乌幽朵的愧疚,乌溪竟然真的停下了动作。 谢宁突然想到了什么,横眉怒目道:「你居然还在想着淬鍊幽泉魔气,当年牺牲你的大女儿还不够,如今就连小女儿也要拿来牺牲是吗?!」 乌兰朵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瞪大了双眼,质问道:「爹,他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要想对待姐姐那样……」 乌溪没等乌兰朵把话说完,便打断道:「别听他胡说八道!朵儿,你过来!」 眼见乌溪掌心毒烟就要触及乌兰朵的身体,谢宁一把扯过她躲开了乌溪的毒掌,「乌兰朵,别跟他废话了!」 「臭小子,把她还给我!她是我的!」乌溪多年谋划被一遭拆穿,当场便红了眼,已然没了平日里慈父的模样。 谢宁怒道:「她是人,不是你的东西!像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当别人父亲!」 乌兰朵怔怔看着眼前陌生的父亲,他方才是真的要对自己下狠手,「爹……」 谢宁看向乌兰朵,道:「乌兰朵,跟我走,或许,你还能再见阿氤一面。」 「……阿氤。」她还能再见到阿氤。 乌溪打断道:「你们走不掉的!」 「乌兰朵,不要在犹豫了!」谢宁说完,便又和乌溪缠斗了起来。 「定。」趁二人打得难捨难分之际,乌兰朵偷偷放出蛊虫,一下便将乌溪定在了原地,「爹,我走了……」 「回来!你们给我回来!!」乌溪狰狞着,咆哮着,不知是真为了自己的谋划而捶胸顿足,还是为自己成为了孤家寡人而自怜。 92、尘埃落定 「是啊,一个是我,一个是你。」 「顾出尘,你撑不住了,你撑不住了!」 「放我们出来吧,放我们出来吧!」 「顾出尘,你真的想和我们死在一起吗?!」 地戾之气入体,顾出尘浑身就像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气囊一般,但凡有任何一点细微的差错便会爆体而亡,此刻,地戾之气中的魔音一阵一阵源源不断地直往他脑子里钻,即便顾出尘封闭了六识,仍是无法抵御魔音贯耳,「闭嘴!闭嘴!」 第169页 「我不会死的,不会。」丝丝鲜血从顾出尘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滑了出来,顾出尘只觉喉中腥甜无比。 「谢宁,我会等你回来的……」顾出尘眼上白绸已然被鲜血染透,就连鼻子和耳朵也源源不断地有鲜血流出。 「顾出尘,你疯了吗?!你当真要跟我们同归于尽?!!」 「住手!顾出尘,住手!!」 「你会死的!!你会死的!!!」 顾出尘任由七窍流血,也咬紧了牙关,「我不会再给你们出世的机会的……绝对不会…………」 「啊啊啊啊啊啊!!!!!!」一声痛彻心扉地悽厉惨叫贯彻云霄,谢宁赶回来的时候,正好是顾出尘生死一瞬。 谢宁仿佛失了魂魄一般,瞬间便被抽干了全身的气力,几乎是跪爬到的顾出尘身边,「阿尘!!!」 「顾出尘,你……」乌兰朵看着眼前的一幕,简直不敢置信,顾出尘哪里是七窍流血,他几乎是浑身的毛孔都在往外渗着鲜血,一身白衣都被染成了红黑之色,晚霞之中,顾出尘的身上就像披着一片烧红的精铁。 顾出尘勐地又喷出了一大口鲜血,「谢宁,我,等到你了……」 谢宁紧紧抱着顾出尘,已然泣不成声,喉咙疼得快要说不出话来,「……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谢宁,你看,我成功了,一切都彻底消融了,怎么样,我厉不厉害。」顾出尘像是要求表扬一般,强忍着浑身撕裂般的剧痛挤出一了个笑容。 「……厉害,你好厉害……」谢宁抱着顾出尘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喉中不断传来剧痛,眼泪簌簌而来,全都打在了顾出尘脸上。 顾出尘伸手去摸谢宁的脸,只觉浑身剧痛,说话都喘着粗气,「别哭,不要哭……」 谢宁脱下自己的外衫罩到了顾出尘身上,小心翼翼,不敢有一丝弄疼了他,「我不哭。」 「谢宁,我好睏啊,我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记得,一定要叫醒我。」说完这句话,顾出尘便躺在谢宁怀中阖上了眼睛。 「……阿尘。」谢宁心痛得像是被撕扯成了无数瓣,一下一下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顾出尘脸上的斑驳的血迹。 「朵朵。」坪城上空突然传来阿氤的声音。 乌兰朵看着天空,四处吶喊着,「阿氤,你在哪里?!」 上空继续传来熟悉的声音,「朵朵,我就在你身边,往后的每一缕风每一阵雨都是我在守护你。」 乌兰朵大声哭喊着,「阿氤,你回来!我不要你变成风,也不要你变成雨,你回来啊!!」 那声音又道:「朵朵,这一次我是真的要离开了,如果有来生,我还要遇见你,做你的阿氤。」 那声音继续说着,越来越弱,「出尘哥哥,谢谢你,谢宁,你要好好照顾他。 谢宁并未抬头,轻轻说了句,「我会的。」 「再见了……」坪城上空瞬间就恢復了平静,再没有任何东西盘桓。 「不!不要!!不要走!!!」乌兰朵追着一朵飘散的云,越跑越远。 「乌兰朵。」谢宁抬头看了一眼乌兰朵。 过了半天,怀中的顾出尘突然动了一下,「谢宁。」 谢宁挤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容,道:「阿尘,你醒了。」 怀中之人并未说话,谢宁心头一沉,只觉得顾出尘的身体越来越冷,就像是跌入了冰窖一般,「……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冷。」 「……」顾出尘没有回答,摇着头笑了笑,问道:「谢宁,兰花坳的杜鹃开了吗?」 谢宁一愣,半晌才回道:「……嗯,开了。」 顾出尘躺在谢宁怀中,声音轻柔,「谢宁,我想去看杜鹃花。」 谢宁点了点头,道:「好,但在此之前,我得先替你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谢宁在坪城找了家客栈,又仔仔细细的给给顾出尘仔洗了个澡,这一次,顾出尘没有任何反抗,或者说根本没力气反抗。 之后,谢宁就带着顾出尘来到了兰花坳之外的杜鹃花海,「到了,阿尘。」 顾出尘深吸了一口气,笑容满面,「好香啊!」 「……」谢宁并未说话。 顾出尘转头看向谢宁,问道:「谢宁,你怎么不说话啊?」 「……」半晌,谢宁才回道:「嗯,很香。」 顾出尘歪头靠了到谢宁肩上,撒娇似的说道,「嗯……我还想看灯会。」 谢宁伸手在顾出尘鼻尖轻轻点了一下,声音宠溺轻柔,「好,现在就去。」 如今并不是看灯会的季节,可谢宁却打点好了山下小镇上所有的店肆,只为顾出尘一人办了场空前绝后但不合时宜的灯会。 喧闹之声不绝于耳,仿佛这里真的就在举办一场灯会节一般。 「猜灯谜,猜灯谜了,猜中者有奖。」 「花灯,漂亮的花灯。」 大街之上,人群摩肩接踵,一个总角小童不小心勐地撞了顾出尘一下,顾出尘被他一撞,瞬觉脚下不稳差点就跌了一跤,等他好不容易站定身,只楞了片刻便转瞬笑了起来,「好热闹啊。」 谢宁一把牵过过顾出尘的手,语气温柔如水,「嗯,真的很热闹。」 谢宁看着一脸笑容的顾出尘,问道:「阿尘,要去猜灯谜吗?」 顾出尘点了点头,道:「嗯。」 第170页 猜灯谜的时候,顾出尘全程都没说一句话,反倒是谢宁猜中了一个又一个稀奇古怪的谜题,如同当年的顾离尘一般拔得头筹,赢了一盏玉兔花灯。 顾出尘摸着手里的花灯,笑道:「是玉兔灯。」 「嗯,送你。」谢宁痴痴地望着顾出尘,一刻也不愿移开视线。 突然,镇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阵子一阵响了好一会儿,顾出尘才开口道:「是放烟火了吗?」 谢宁紧了紧顾出尘的手,道:「……嗯,放烟火了。」 顾出尘朝谢宁好看的笑着,焰火之下,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一般,「美吗?」 谢宁点了点头,道:「美,美得移不开眼睛。」 顾出尘虽看不见,却就是能感受到谢宁灼热的视线,脸上一红,低下了头,「……你,你分明就是在看我。」 谢宁手中收力,将嘴附到顾出尘耳边,「阿尘,你是不是……」 顾出尘捂着肚子,眉头一皱,抢道:「突然间觉得好饿啊。」 谢宁眼皮一跳,问道:「想吃什么?」 「蒸酥酪!」顾出尘几乎是想也没想。 谢宁柔声道:「好。」 顾出尘望着谢宁,言笑晏晏,「我要你做给我吃。」 「好。」仿佛此时此刻无论顾出尘说什么,谢宁都会无条件地答应。 谢宁包下了一间酒楼,又在后厨乒桌球乓的忙活了半天,顾出尘一直就在旁边静静地坐着等着,「谢宁,还没好吗?」 谢宁笑了笑,道:「马上就好,小馋虫。」 「这位俊俏的客官,您的谢氏蒸酥酪。」谢宁将一碗冒着热气滚烫的酥酪端到顾出尘跟前。 顾出尘想也没想,舀起一勺就吃了一大口,「……真好吃。」 「……」谢宁浑身一怔,眼中顿时就泛起了泪花。 顾出尘见半天都没听到声音,唤道:「谢宁?」 谢宁深吸了口气,问道:「阿尘,你还想做什么?」 顾出尘放下瓷勺,语气轻柔,「谢宁,我们隐居吧,不再过问世事,就我们两个人。」 「好。」如今,除了陪伴顾出尘,谢宁也不再愿理会任何事情。 兰花坳,二人正挤在一张小小的竹塌之上,说笑逗乐着,谢宁讲了一个极其俗套的笑话,顾出尘咯咯笑了老半天。 顾出尘比着自己的腰,笑道:「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你才这么大一点,小小的,特别可爱。」 谢宁也笑着,问道:「是吗?」 顾出尘缓缓点了点头,道:「嗯。」 又过了好一会,顾出尘无力地阖上了眼,「小崽崽,我好像真的有点困了。」 谢宁拍了拍顾出尘的背,就像哄小孩子入睡一般,「困了,就睡吧。」 顾出尘闭眼笑着,「嗯,明天要记得叫醒我。」 「嗯,我会的,快睡吧。」谢宁替顾出尘掖好了被角。 顾出尘呢喃唤了声,「小崽崽。」 谢宁回道:「我在。」 顾出尘又唤了声,「展宁。」 谢宁回道:「我在。」 再一声,「谢宁……」 「……我在。」 「……」 「……」 之后顾出尘便再没了呢喃轻语,这一夜谢宁一直都守在顾出尘身边,片刻都没敢阖眼。 「阿尘,起床了。」谢宁轻轻推了推顾出尘。 「起床了,懒虫。」谢宁佯装生气地一把掀开了被子,「顾出尘,起床了……」 双手触及的身躯已然僵硬冰冷,如同一块跌进冰湖里的铁块一般,谢宁扯着嘴角似在苦笑,可眼泪却早已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奔袭而出,「……骗子,骗子,顾出尘,你骗我,你发过誓的,你发誓再也不会离开我,你发过誓的……」 塌上之人再也不会有任何回应了,谢宁仍自顾自说着,「顾出尘,你当真以为我是傻子,没有发现吗,那时你闻不见花香,尝不出味道,甚至我不用内劲说话你都听不见声音,其实你早就五感渐失,六识渐废,是不是,其实你早就打算牺牲一人救千万人,是不是,真君啊真君,你如此襟怀苍生兼济天下,为何却独独对我这般狠心……」 谢宁不傻,顾出尘的种种举动,早已预示了会是这种结局,他醒着的这一夜,并非只是守在顾出尘身边,谢宁用了一夜,用了整整一夜的时间,耗尽全身修为,也没救回顾出尘,因为顾出尘的身体早已从内部四分五裂,就连魂魄都是满是裂缝,谢宁修补的速度根本就比不上崩坏的速度。 谢宁是魔,不是神,更不是老天,他无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法想让一个人活就让一个人活。 这一夜,谢宁失去了他的天地人间,也是这一夜,少年满头青丝寸寸变成了白髮。 春去秋来,寒至暑往,无数个朝朝暮暮,谢宁都守在兰花坳没离开过半步,这一守,竟是比上回还要漫长许多的岁月。 「师父,下雪了!」数九寒冬之中,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童手里捏着一团雪球。 一位鹤髮童颜的仙人负手而立在竹楼之外,静静地看着,「当心,别摔着了。」 小童颠颠地跑了过来,「师父,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儿了,不会摔倒的。」 话音刚一落地,小童便径直跌进了厚厚的雪地之中,扑了个满脸白,仙人倏然一笑,问道:「刚才是谁说不会摔倒的啊?」 第171页 「嘿嘿……」小童笑得奶声奶气。 又过了数年,还是在这个竹楼。 「师父,咱们院子里种的是什么花啊?」说话之人是一个长相清俊明秀的少年朗。 白髮仙人道:「是杜鹃,好看吗?」 少年笑道:「好看,但……没师父好看!」 白髮仙人莞尔一笑,道:「油嘴滑舌。」 这日,二人坐在院中,仙人拿着一柄弓小心地擦拭着,少年瞧着那弓身,只觉熟悉无比,「师父,你怎么又擦起这柄弓了。」 仙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少年撇了撇嘴,问道:「师父,这把弓有名字吗?」 仙人颔首道:「有的。」 少年继续问道:「那它叫什么名字?」 白髮仙人看着少年,眼神深不见底,脸上是和煦的笑容,「『宁尘』」 少年黑曜石一般的眼珠提熘一转,随即抿嘴偷笑了起来,脸上是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宁,尘……不就是师父和我的名字吗?」 白髮仙人笑得极其好看,「是啊,一个是我,一个是你。」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93、番外篇一 「我心疼你,现在就心疼你。」 这一年,少年郎刚好满了十八岁。 「师父,从前都是你给我说故事,今天,我给你说个故事吧。」少年看着仙人,好看的笑着。 白髮仙人顿了顿,问道:「……哦?什么故事?」 少年眼皮微微一颤,缓缓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心繫天下的神君。」 「……」仙人放下了手中茶盏,静静听起了故事。 少年继续道:「神君有一个徒弟,从小就偷偷仰慕着他。」 仙人定定看向那少年,少年与之匆匆对视一眼,又快速挪开了眼睛,「徒弟还不知神君也是同样的心意,二人便阴差阳错生死诀别。」 仙人打断道:「你从何处听来的故事?」 少年拉着仙人的胳膊轻轻地晃了晃,像是在撒娇一般,「师父,你先听我说完嘛。」 少年一撒娇,仙人便没了办法,点头道:「……好。」 少年继续道:「后来,神君重回于世,二人虽互通了心意却又再次因黎民苍生而阴阳相隔,上一次,徒弟等了两百多年,这一次,他不知还要等候多久的岁月……」 少年瞟了仙人一眼,见他听得极其认真,也不插话,又道:「徒弟以为再也等不到他的神君了,可他不知道的是,神君在身死之前,曾以往后所有的气运许下了一个重愿,他许愿,若有来生,他一定不再忘记分毫,不再让那个人苦苦等他。」 故事至此,仙人眸中已噙满了晶莹的泪珠,「……你……」 少年握紧了仙人的手,一字一句道:「我觉得,我就是那个神君。」 「……」仙人一瞬便将那少年揽入了怀中,用尽了全身气力紧紧拥着。 少年被仙人拥得有点喘不过气,「……」 而仙人早已泪痕满面,抱着少年的手也不住地震颤着,仿佛怀中之人是一具瓷器一般,一个不小心便又会弄碎了他。 少年虽嘴角挂着笑,眼中却也早已泪光点点。 「顾离尘。」仙人喃喃低声哭唤着。 少年点了点头,声音颤抖,「是我。」 「顾出尘。」 「谢宁,是我。」 谢宁紧拥着怀中之人,一刻也不愿松开,如今,他的天地人间又再度握在了他的手中。 顾出尘曾许了重愿,倘若还有来生,他愿用以后所有的气运换取过往的记忆,如今,他十八岁,正是当初许下的日期。 顾出尘任由谢宁拥着,指尖轻捻着谢宁的白髮,问道:「……现在,我还要叫你师父吗?」 谢宁回想起过往种种,一下便红了脸,问道:「你这是在取笑我吗?」 顾出尘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我并非是取笑你。」 谢宁吸了吸鼻子,声音沉重隐忍,「阿尘,谢谢你。」 顾出尘只觉浑身一僵,半晌,点了点头,「嗯。」 「谢谢你……」谢宁又沉重地喃喃重复了一遍。 顾出尘还是回着,「嗯。」 二人只要拥着彼此,世间再无其他掣肘。 可拥得久了,顾出尘当真有些喘不过气了,「谢宁,我喘不过气了。」 「……」谢宁赶忙松了手。 顾出尘清了清嗓子,又道:「谢宁,有些帐我要好好同你清算清算。」 谢宁笑着,疑惑道:「算帐?」 只听顾出尘耳根一红,磕磕巴巴道:「就是,就是你……」 谢宁挑了挑眉,问道:「我怎么了?」 就是谢宁从前总想着顾出尘,念着顾出尘,害他不明就里地自己酸了自己多年,可这些,顾出尘说出来不是惹他笑话吗。 「哎呀,我……」顾出尘咬了咬下唇。 谢宁仍是满脸疑惑,唤了声,「阿尘?」 「唔……」下一瞬,顾出尘温热的双唇便倾覆了上来。 谢宁顺势闭上了眼,一手揽着顾出尘的后腰,一手揉着他的头髮,就这样忘情地深吻着,二人不知吻了多久,久久不愿分开,仿佛是要将这好几百年的空缺全都弥补回来一般。 顾出尘被谢宁吻得面红耳赤,气喘连连,「谢宁,我回来了。」 第172页 谢宁声音低沉气息急促,似是意犹未尽,「欢迎回来。」 是夜,顾出尘刚沐浴完,谢宁便闯了进来,顾出尘慌乱道:「你,你进来做什么?」 「我不能进来吗?」谢宁嘴角勾着笑,见顾出尘长发湿濡,又道:「怎么不等我?」 顾出尘耳根一红,转身坐到了妆檯前,「为何要等你,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还需要你帮忙。」 谢宁夺过顾出尘手中的锦帕,轻轻拭起了顾出尘湿濡的长髮,声音蛊惑诱人,「可我想要帮你。」 「……」顾出尘虽浑身僵硬,可还是任由谢宁肆意地揉搓着头髮。 谢宁挑起肩头的一缕长发,深深嗅了嗅,「好香啊……」 话音未落,谢宁便甩了锦帕,双手不安分地一路游移向下而去,谢宁掌心所到之处全是止不住的颤抖,一下一下,抓心挠肝地让他想越来越深入。 顾出尘轻咬着薄唇,尽量不让自己发出那些奇怪的声音,「唔……啊……」 「……」听见这些细细碎碎的轻吟,谢宁还能忍得住就真是仙人了,只见他喘着粗气,轻咬着顾出尘的耳垂,哑声问道:「阿尘,我可以继续吗?」 「……嗯。」顾出尘沉浸在其中,稀里煳涂就点了头。 这一夜,顾出尘将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了谢宁,什么气运他统统不要,他要的,只是一个谢宁。 二人折腾了整整一宿,任顾出尘是如何哭喊求饶,谢宁都没打算放过他,此时,顾出尘腰疼腿疼,浑身哪哪都疼。 谢宁摩挲着顾出尘如玉的脸颊,柔声道:「阿尘,我们成亲吧。」 顾出尘扶着腰,愣愣道:「什么?」 「成亲吧。」谢宁低声重复着。 「……」成亲,顾出尘从未想过可以这样。 见顾出尘不说话,谢宁又道:「反正你都已经是我的人了。」说着,一双大手又摸索上了顾出尘的腰窝。 「嘶……」顾出尘吃痛一声。 谢宁蹙了眉头,忙道:「怎么了?」 顾出尘登时脸红如血,磕磕巴巴道:「还问,都说不要了,你还不停地……」 谢宁也羞红了脸,昨晚的确是他放肆无度了,「抱歉,我已经尽力忍耐了。」 已经尽力忍耐了?手上,腿上,脖子上……全身没有一处放过,还叫尽力忍耐?「你……」顾出尘方要出声指责谢宁,下一瞬便被谢宁堵住了双唇,「……唔……」 又是一番深入骨髓的亲吻,谢宁舔了舔意犹未尽的唇角,眼中是一团怎么烧也烧不尽的火焰,「阿尘,再来一次,好吗?」 「你……啊……」顾出尘哪里还有力气反抗,这一生他註定是要被谢宁吃得死死的了。 又是一日的翻天覆地,这一遭顾出尘硬是躺了好几日才渐渐恢復。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拜了天地高堂,二人就是真真正正的夫妻了。 谢宁掀起盖头,盖头之下是他魂牵梦萦的心尖人,顾出尘嘴角微扬,轻唤了声,「谢宁。」 谢宁撇了撇嘴,似是有些不高兴,「还叫我谢宁?」 顾出尘认真地想了想,道:「小崽崽?」 「嗯?」谢宁眉间皱成了个川字。 顾出尘知道谢宁在想些什么,可他偏是要逗他,「魔尊大人?」 「阿尘,你不乖,我要罚你。」谢宁不再任由顾出尘逗弄,又是一番缠绵。 芙蓉帐暖,香雾裊裊,满室旖旎春光,让人无限沉醉。 谢宁轻抚着怀中人的脸颊,问道:「阿尘,现在该叫我什么了?」 顾出尘的一张俊脸红得像熟透的蜜桃一般,「夫……夫君……」 谢宁强忍着得意的笑,问道:「什么?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夫君。」顾出尘清楚的叫出了声,随即又在谢宁的脸颊上啄了一口,他知道,若是他不顺了谢宁的意,指不定还要被谢宁连番折腾不修。 「……」谢宁眸光一敛,气息又沉重了起来。 顾出尘见谢宁这幅模样,是真的怕了,连连求饶道:「魔尊大人,你就心疼心疼我吧,前几日的腰伤到现在还没好呢,我是真的受不住了。」 「我心疼你,现在就心疼你。」谢宁哪里还听得进去,又是一番浑身上下胡乱亲吻。 「你……」顾出尘当真是哭笑不得,「啊……」 可顾出尘是真的腰疼,一把推开了他,怒道:「谢宁,你还真是……」 谢宁问道:「真是什么?」 顾出尘咬牙切齿地吐出了四个字,「如狼似虎。」 谢宁勾了勾唇,一双眼睛定定看着顾出尘,像是要把他看穿一般,「我本就是狼。」 「……」谢宁如今真的是没脸没皮了,顾出尘好笑道:「是,你是狼,是一头会吃人的狼。」他不就是被谢宁给吃干抹净了吗。 「可我想吃的人只有你一个。」谢宁将顾出尘的腰身往怀中又紧了紧。 「疼……」顾出尘一叫,谢宁便连忙松了力气,「真的很疼吗?」 顾出尘点了点头,委屈道:「嗯。」 谢宁知道这几日自己连番不修的索取是真的气血沖头失了度,一时不免也有些愧疚了起来,「对不起,我不想弄疼你的。」 见谢宁暗下了脸,顾出尘又起身凑到了谢宁耳边,只见他轻咬了下谢宁的耳垂,嗫嚅道:「其实那个的时候不疼,虽然会有一点不适,但不适过后,反倒是很……」 第173页 「反倒是什么?」谢宁瞬觉血液奔腾,又要控制不住。 顾出尘垂低了脑袋,喃喃道:「……我说不出口。」 谢宁激动无比道:「不,我想听你说。」 顾出尘抿了抿嘴,转移话题道:「谢宁,你给我揉揉好不好。」 谢宁愣了半晌,才道:「好,我给你揉。」 反倒是什么呢?谢宁一直琢磨着顾出尘的话,无论如何也好奇得很,可之后不管谢宁再如何追问,顾出尘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他。 二人对峙了好半晌,顾出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本正经地问道:「谢宁,这些年,大家都还好吗?」 谢宁问道:「大家?」 「从前的那些人。」顾出尘顿了顿,又道:「秉言,乌兰朵,昭华,还有你姑姑。」 顾出尘这一闭眼又是好几百年,从前的那些人,他熟悉的人,他仍然很是挂心。 谢宁点了点头,道:「他们都好,只是闻秉言……」 「秉言怎么了?」顾出尘眼中并不惊讶,仿佛是做好了准备。 谢宁缓缓道:「闻秉言,早已不在人世了。」 二人静默半晌,顾出尘开口道:「秉言终是没能修成大道。」 谢宁颔首道:「……嗯。」 见顾出尘不说话,谢宁又道:「闻秉言一生行医,是活足了百岁寿终正寝的。」 「嗯。」顾出尘轻轻点了点头,半晌道:「谢宁,我想去看看他们。」 谢宁握紧了顾出尘的手,道:「好,我陪你去。」 94、番外篇二 「为何不见他们?」 茫茫无边的极北雪原之上,寒风唿啸而过,阵阵大雪将两串长长连至天际的脚印渐渐掩盖了起来。 「时雨大人,我们还要走多久啊?」说话之人是个青年男子,身穿墨色长袍,长眉秀目,十分俊朗。 时雨摇了摇头,道「溱光,其实你不必跟来的。」 「不,溱光是时雨大人的辅佐,必须陪着时雨大人。」说话之人正是长大的溱光,如今他已不再是从前的稚嫩小童,个头也比时雨高了许多。 时雨看了溱光一眼,淡淡道:「……好吧,随你吧。」 溱光抿了抿嘴,问道:「时雨大人,你真的确定花长老没有死吗?」 时雨摇了摇头,顿了半晌,才道:「我不确定,但只要一日没见到他的尸身,我就不会相信他已经死了。」 溱光睫羽轻颤,撇了撇嘴,悻悻道:「……时雨大人,你对花长老可真好。」 时雨顿了顿,问道:「溱光,我对你难道就不好吗?」 溱光连连摆手,道:「不,好,特别好,除了苍旻大人,时雨大人是这个世界上对溱光最好的人。」 「……算你有良心。」时雨轻笑了一声。 时雨一笑,溱光就看呆了眼,怔怔杵在了原地。 极北的冰天雪地之中,时雨和溱光二人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某一日,时雨感应到本该断绝的青丝气息,才终于停下了步伐。 「……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时雨不知已断的护心青丝是如何又有的气息,但他知道这一定是因为花怜锦。 溱光见时雨不再前行,反倒是往回走,问道:「时雨大人,你去哪里啊?咱们不是要找花长老吗?」 时雨头顿足道:「不必找了,他还活着。」 溱光道:「可是,你不想带他回去吗?」 时雨摇了摇头,道:「……不想,只要他还活着,一切就足够了,走吧,回魔宫。」 魔宫还是以前那个魔宫,只是底下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 「参见魔尊。」 「参见溱光长老。」 屏退众人之后,魔宫大殿之中,就只剩了溱光和时雨两人,溱光问道:「时雨大人,谢宁真的不会再回魔宫了吗?」 时雨笑着摇了摇头,道:「他好不容易才能再度寻得自己的归宿,魔界之事,能不叨扰便不叨扰他吧。」 溱光顿了顿,问道:「那时雨大人的归宿呢?」 时雨看向溱光,道:「我?我的归宿不就是这里吗?」 溱光点了点头,笑道:「这里也是溱光的归宿,溱光会永远辅佐时雨大人的。」 世君山,曜灵宗。 「好无聊啊……好无聊啊!」顾发在山门之中整日百无聊赖,每天都围着傅昭华叽叽喳喳的。 傅昭华虽还是嫌顾发过分活泼聒噪,但也早已习惯了这种有人围在身边的生活,「喏,给你,自己玩去。」 傅昭华凭空变出一个藤球,朝顾发扔了过去。 「哈,玩具。」顾发接过藤球,便滚来滚去自己闹腾了起来。 傅昭华忍不住掩嘴偷笑道:「真好煳弄。」 顾发耳尖颤了颤,盯着傅昭华,佯装怒道:「嗯?你说什么?!」 「咳……」傅昭华轻咳一声,道:「我说,你真可爱。」 顾发是真的好煳弄,傅昭华一夸他,他就立时变了个表情,得意洋洋道:「我也觉得自己很可爱。」 傅昭华又偷笑了一声,「噗……」 顾发玩了半晌藤球,忽然像是泄了气,皱着眉头问道:「昭昭,你说讨厌鬼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尘尘啊?」 傅昭华嘆息一声,道:「不会太久的,他已经等了那么多年,老天爷不会让他无休止地等下去的。」 第174页 坪城之中,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空前的比武招亲大会,据说这比武招亲大会,是一位小姑娘特意为自己设的,可这姑娘见了谁都将人打下擂台,根本没一个入得了她的眼。 这日,一个世家打扮的少年,被这姑娘以激将之法撺掇上了擂台,二人还未比试,姑娘脚下一崴,便栽倒在了擂台之上。 姑娘朗声道:「这位公子,你既赢了我,就必须娶我。」 少年连连摆手,道:「在下并未赢姑娘,是姑娘自己……」 少年话还未说完,姑娘便立时打断道:「我不管,你分明就是赢了我的,这里这么多人都看见了。」 少年急得抓耳挠腮,道:「姑娘,你,明明是你自己故意摔倒的。」 姑娘撇了撇嘴,委屈道:「你难道不想娶我?」 少年抱了个礼,道:「抱歉,姑娘,在下本无意上台,只是姑娘百般挑拨才有了此举。」 眼见少年就要走下擂台,姑娘大叫一声,「哎呀!我的脚!」 少年回过头来,脸上是急切之色,「姑娘,你的脚怎么了?」 姑娘气鼓鼓道:「你既然不愿意娶我,就不要管我!让我痛死在这里好了!」 这时,台下众人纷纷都看不过眼了,一个一个全都指手画脚了起来。 「赢了比武招亲还不娶人家,哪有这种事啊?」 「是啊,你看那姑娘的脚,都快肿成馒头了。」 「这位公子,我看这姑娘和你般配得很,你就娶了她吧。」 「是啊,娶了她吧。」 少年急红了脸,羞愤难当,直往擂台下面跑,那姑娘见少年是真的要走了,急得立马便追了上去,仿佛脚上的伤痛根本就不存在一般,「阿氤!!」 「……」少年怔怔地回过了头,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乳名?」 那姑娘抿了抿嘴,眉眼低垂,眼泪簌簌就掉了下来,一颗接着一颗,「……我就是知道。」 「……」少年见她梨花带雨,不知为何竟心如刀绞疼痛无比,他分明是第一次见她,为何他会如此不愿她哭,如此不舍她哭呢。 「算了,你走吧!」姑娘停下了脚步,未再追上前去。 可那少年仿佛突然着了魔一般,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来,嘴唇微张,一开口便是震惊众人的三个字,「我娶你。」 「什么?」姑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一下就惊得止住了眼泪。 少年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娶你!」 瞬时,台下一片掌声雷动,连连道贺,「恭喜恭喜啊。」 山野之中,一只小银狐正来来回回地在一个女子脚下盘绕着。 「狐狸?」顾芷蹲下身来,仔细看了看白狐。 只见那银狐绕着她转来转去绕了半天,又在她脚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来,顾芷伸出手来摸它,它不仅不躲不闪,反倒眯着眼贪婪地在顾芷手上来回蹭着。 顾芷身后的背篓早已装满了制作机关零件的木材,马上就要下山,可她不论走到哪里,那银狐就跟到哪里,怎么也不离开,「小狐狸,你怎么还跟着我啊?你不回家吗?」 只听那银狐发出阵阵悲鸣,仿佛在恸哭一般,直让人听得心下不忍,顾芷心头一沉,半晌,才开口问道:「……是你吗?」 那银狐像是能听懂人话似的点了点头,顾芷苦笑一声,眼中已然攀上薄泪,「真的是你。」 那银狐又点了点头,像是在回应顾芷一般,顾芷蹲下身来,将银狐抱到了怀里,声音颤抖道:「回家了,白钰。」 江南闻府。 「爷爷,爷爷。」一个总角小童,在闻府游廊里颠颠地跑着。 一个老者赶紧朝小童走了过来,焦急道:「阿言,你慢点跑。」 小童跑到了一处精緻的盆景面前,指着一块发光的小石头,问道:「爷爷,这石头怎么在发光啊?」 老者笑了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的石头,这是太爷爷的太爷爷留下来的传家之宝。」 「太爷爷的太爷爷……」小童奶声奶气问道:「传家之宝?」 「是啊。」老者点了点头,又道:「我们闻家人世代相信,这块石头,一直在护佑我们闻家。」 小童歪了歪脑袋,疑惑道:「保护我们?」他不懂,一颗小小的石头,如何能护佑他们全家人。 老者颔首道:「是啊,保护我们。」 小童虽不明白,但却暗暗下了一个决心,「爷爷,阿言也要保护小石头。」 老者一愣,笑道:「好啊,阿言来保护小石头。」 小童蹲在盆景前,摸了摸石头,脸上是天真的笑,「小石头,以后,阿言也会保护你哦。」石头像是有灵一般,闪着奇光回应着小童。 小童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大叫道:「爷爷,小石头又发光了!」 老者也是一惊,笑道:「看来它知道阿言是在同它说话呢。」 小童咯咯笑着,「好神奇啊。」 谢宁带着顾出尘从魔宫到世君山,再到坪城,到闻府,把那些他们想见的故人都见了一遍,只是这一路上,他二人始终隐身在结界之中,一直未现身相见。 结界内,谢宁开口问道:「为何不见他们?」 顾出尘摇了摇头,抿嘴道:「各人有各人的路,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大家只要生活得相安无事,就很好了。」 第175页 谢宁握紧了顾出尘的手,道:「嗯,他们都过得很好。」 顾出尘笑了笑,道:「走吧,我们回家吧。」 谢宁颔首笑道:「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