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魔女》 第1页 [仙侠魔幻] 《我的魔女》作者：胸毛迎风飘【完结】 简介: 冒险x悬疑x西幻x罗曼 身为帝国公爵的萨列亚对女人极端厌恶。可为了寻得十二枚神圣徽章的下落，他不得不打起了魔女的主意。 他本以为自己会在遇见魔女的第一面就忍不住把她掐死。 可当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缓缓睁开时，他勐然发现一切似乎脱离了控制。 ——有一种无法遏止的渴望和欲望从心底升起。 他变得不再像是他。 二十五年来，萨列亚第一次对女人产生了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无边岁月，你是我愿于这无趣现世中清醒的唯一理由。# *本文又名 《公爵大人今天还在负隅顽抗吗？》 《今天，重度厌女症的他臣服在我脚下了吗？》 《美炸天的我天天都在努力攻略难度为sss的男主》 内容标籤： 强强 甜文 爽文 西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赫伊/萨列亚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美a炸天 第1章 一 神圣帝国，帝都。 兰斯公爵府邸外。 从几日前的清晨开始，附近帝都的居民们便一直瞧见一车接着一车的货物往公爵府上运。 帝都和平安定的生活让他们忘记了兰斯公爵在战场上的凶名，津津不疲于那位身份显赫尊贵的阁下。 「公爵大人的府邸肯定住进了女人！只有女人才需要这么多东西。」 「女人……？上一个胆敢接近兰斯公爵的女人已经成为城外田地上的肥料了。」 提及兰斯公爵和女人，所有人突然打了个寒颤。 下一秒，他们立刻推翻之前的所有设想——哪怕这位在整个人类生活片区皆地位超群的公爵大人府上住进了一头以奇臭闻名大陆的皮皮兽，也绝对不会是一个女人！ 绝对！ 不止附近的居民，不远处一道坐在阴暗潮湿角落的身影，注意力亦是不在乞讨上头。他看了看不断行进的马车，又望了望远方铁丝钢筋栅栏林立的华贵宅邸。 嘴边蓦然咧出了一抹兴奋至近乎诡异的笑，他的身体兴奋得抽搐了起来，颤道：「那个老女人又要醒来了啊……」 恰有一个过路人听到了他这句低语。 本已是路过的他折返了回来，拉紧了兜帽，掩盖住了从中滑落出的金色碎发。天蓝色的眼睛嫌恶地睨了骯脏的乞者一眼，他问。 「老女人？」 数枚施捨的硬币从他掌心落下，叮铃郎当地与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把你知道的、关于兰斯公爵家的一切都说出来。」 乞者轻蔑地瞥了一眼卡在石板缝隙中的银币。 他掩盖下了一抹冷笑，却隐瞒不下因记忆中那道倩影而唤起的亢奋情绪。 几乎是使上了全部的控制力，他才扼制住了蔓延至浑身的战慄，唇舌微动，他珍而重之地道出二字。 「魔女。」 金髮蓝眼的男人一滞。 「哈——？」 乞者昂首，乌黑色的双瞳撞入金髮男人的眼中。双目明明失了焦距、一片污浊，却像是仍能视物。 有如膜拜神明的狂热派信徒，他阴晴不定，声调蓦然拉高，近乎尖叫。 「是来自深渊的魔女！」 「她要甦醒了！」 「那个老女人终于又要醒来了！！」 听清楚了乞者口中的怪吼声，金髮碧眼的男人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可真是个活在梦幻中的小傻瓜。」 话落，他大阔步走了。 男人的嘲笑没有影响乞者。 他闭上了双眼，深深吸入了一口黄昏傍晚时分帝都的空气。许是嗅到了从兰斯公爵地下室透出的阵阵芬芳，沉迷而又陶醉的神情浮现于他面上。 「我可是等了您足足一百年了。」他垂首看了一眼断瘸的双脚，忽地有些无力起来，「但……重逢的时刻或许还要再长一点。」 乞者近乎虔诚地亲了亲右手食指上不似凡物、不显光华却蕴藏着浓烈魔法元素的古朴戒指。 「愿您无上的荣光长驻吾身。」 「我的大人。」 * 兰斯公爵府上没有一个女人。 僕人、园丁、厨师、裁缝，全是男性。府上唯一一个雌性生物，是马布斯管家养的猫。 此时，公爵府的氛围有些凝滞。尽管平日也并不活跃甚至算得上死气沉沉，但今晚更是格外闷沉，恍惚就像是……会发什么大事。 处理完政务、从帝国第三骑士团返回的萨列亚抵达了宅邸。 与神圣帝国常见的各种发色不同，萨列亚·奥·兰斯公爵阁下拥有白金的发色与眸色。不似帝王的双金，他的眉眼捎上了冷锐刺骨的银，寡淡且凉薄，形如剑光。 比起公爵，他更像是一名军人。 冷酷、无情、铁血铮铮。 实际上，萨列亚也的确是一名军人——拥有『绝对防线』之称、战功彪炳的边境三十六军团正是他的部下。另一边，帝国第三骑士团也在他麾下。 萨列亚所至之处，家僕、看守的骑士们无一低低垂下了头颅，彰显崇敬之意。走廊宽阔，唯他一人稳健的步伐声迴响。他行速匆匆，挂在左肩上的深黑披风划出干脆的弧度。 第2页 居民口中最初的猜测倒是八九不离十。 兰斯公爵上殷殷切切准备了数日的大动作，全都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为了魔女。 为了将她復甦。 现下，已到了筹备的最后阶段。 「准备的怎么样了？」 萨列亚一边昂首阔步地朝宅邸深处走去，问话声也是从他嘴边流出，声线略沉偏冷。 白衫西装的老管家马布斯回应了他的话。 扶了下单片眼镜，他微微行礼，答：「回公爵大人的话，一切已准备就绪，今夜将会是唤醒魔女最好的时机。」 今夜是一年一度的绛紫月。 而这，是唤醒沉眠中的『月之魔女』的最佳时刻。 萨列亚略略颔首。 他在一扇厚重的木门前站定。伸手推开后，一阵刺骨的幽风迎面袭来。望向通向地底未知的黑暗，萨列亚白金色的眸光深深，其中了无暖意，甚至……还有浓浓厌恶的情绪。 「开始吧。」 「是。」 * 夜半时分。 明月升空。 澄亮似玉盘的月亮高高挂起，当一阵清凉的幽风吹来、遮掩住它光辉的乌云散去后，浅淡而又妖艷诡谲的紫悄然攀上了月缘。 捎着迷紫的月光洒落神圣帝国的土地，却照不进兰斯公爵府的地下室。 此刻。 月光不渗的偌大地下室唯有萨列亚、老管家马布斯二人，以及——祭品。 莎泰妖兽的眼球、巨人的趾骨、海妖之尾……它们以一种奇特的序列、位置排放，当最后一颗深海魔珠被嵌入地面的凹槽后，室内橙橘色的火光蓦然一晃，一股诡谲的气息从中漫出，掀起阵阵令人心悸的氛围。 祭品正中有一副棺材。 棺材中有一个女人。 宛如海藻的深黑色捲髮在棺底漫开，皮肤似白璧无瑕。她双目微闭，双手叠在腹部，一本暗红色镶有金边的古朴书册被压在其下，一袭暗黑色束胸的繁复长裙，宛若活在上世纪名画之中优雅古典的贵族。 她是沉眠中的魔女。 歷经千年，她的真名早已被人遗忘，史书上亦不復记载。因力量之源来自月光，惯被以月之魔女代称。 曾有一段记载如是说： 『西元三百六十年，敌国出兵十万攻神圣帝国，无归者。 受绛紫月色洗礼的战场，漫天紫辉下，白骨残骸中，唯她一人，谈笑风生。』 现在。 萨列亚要将这个深受地底深渊恶魔宠爱的女子唤醒。这或许是灾难，也许是噩梦。可为了寻到、集齐十二枚神圣徽章，他必须要得到魔女的力量。 她们无所不知； 她们无所不能。 即使是连黑暗魔法师都不得而知的神圣徽章，不会成为她们的例外。 在萨列亚的示意下，唤醒魔女的仪式开始了。 又有十余身披斗篷的男子迈入地下室，他们在管家马布斯的指示下，在最外围站定。 他们以生涩难懂的古语低低吟唱，十数人的声音汇集成了万人之响！ 他们掌上的魔法书翻页如飞，黑蝌蚪似的文字钻入空气！ 他们将处子的血倾倒地面，腥甜的气味瀰漫！ 萨列亚则是平静且沉寂地在一旁看着。 良久。 仪式进行至最后一步——将无意尘世、陷入长眠的魔女唤醒。 马布斯管家向萨列亚微微一颔首，后他步至愈渐有诡异紫黑色气体瀰漫的棺木之旁，略略俯身，道：「请您清醒过来吧。」 魔女的眼皮一动不动。 马布斯管家一连数次开口，皆不能让这位尊贵却让人畏惧招人怨恨的魔女张开她的双眼。 无奈之下，他只得看向萨列亚。 「这……大概需要您才行。」 如果连公爵大人也不能唤醒这位月之魔女的话，普天之下就不会再有其他人可以办到了。 萨列亚不知晓马布斯管家脑海中的想法，到底，他还是强忍下了对女人厌恶的情绪、稳步来到棺边。 他挺直了腰背，连一分一毫都没有弯下、与躺在黑棺材中的魔女保持相当的距离。 「醒来。」 称得上是冷漠的两字从牙缝间挤出。 魔女的眼睫不动半分，依旧长眠不起。 「请您……再靠近一点。」 马布斯管家提醒道。 萨列亚的眉头近乎拧成了结，暗咬牙关、竭力抑下了从胃部和心底深处涌出的反胃和不适。 微微俯下了身子，他宽厚的身影近乎将她拢入阴影中。 从上而下凝视着魔女平淡优雅的面容，除却始终徘徊不散的噁心感外，萨列亚忽地生出了一种别外的熟稔。 陡然有一段不属于他记忆里的对话浮现脑海。 『赫伊，西边有魔兽作乱。』 『帮你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不过？』 『让我看到你的诚意。比如说……向尊贵的魔女大人献上自己，如何？』 ——赫伊。 鬼使神差之下，与魔女不过咫尺之距、气息已可拂在她脸上的萨列亚以生涩的口吻哑声唤出了这一个无比陌生却熟悉的名字。 仿佛曾无数次从他口中道出， 他说。 「赫伊。」 「醒过来。」 第3页 恍如古老的锁头终于觅到了正确的钥匙，地下室里黯淡的光线一瞬闪烁！棺木中魔女的眼睫轻轻眨动、居然倏地睁开了双眼！ 霎时间，萨列亚的视界被浓烈的紫色所吞没。 魔女眼眸中是浓郁的紫罗兰色，神秘高贵且极具侵蚀力，光华流转，比今夜的月色更盛，有如混乱的漩涡，一瞬将人吞得连渣滓都不剩下。 而这一瞬间，当四目相对时—— 似乎有某种不可名状的羁绊建立了。 第2章 二 冷冽的白金色撞入赫伊的视界。 他五官深邃，鼻挺如峰，脸廓如削。零碎的浅色碎发略盖倨傲的眼眉，从那一双白金色的眼眸中恍然可以瞥见圣奥伽罗雪山上的白雪屹屹，冷且傲然。 兴许是没有料及她乍然张眼，几许错愕和恍惚盈面。而在这之下，是无法被掩盖的深深厌恶——像是看待路边的垃圾一样。 样貌变了、身份变了，但…… 是他。 ——是他。 百年之后， 他们终于再一次重逢了。 长眠堪醒的赫伊心情忽地变得很好，略有些僵硬的面容一瞬生动起来，她扯出了一抹笑容，像见着了久别多日的情夫，甜美又优雅，犹如一朵绽放于月光之下的黛紫玫瑰。 「海涅？」 萨列亚一瞬失神。 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但他的心湖蓦然泛起丝丝涟漪，宛如雪山尖上有一小撮冰雪化了，尽管只是一小块、尽管仅是一眨眼便再度被冰冻了起来，可——百年不融的冰山终于有了一霎的松动。 稳住了似烛火一般恍惚不定的心神，避开了魔女想抬手圈住他脖子的举措，萨列亚后退了两步。 恍惚感后，对女人强烈的厌恶情绪占据了他的所有心神。 此时，他只想把眼前的女人丢到看不到的小角落，不见为净。 背嵴笔挺，浑身扎实的肌肉略有紧绷，萨列亚微微眯起双眼，冷光与白银色一同透出。眉心收拢，他不苟言笑地冷声道：「我是神圣帝国的公爵，萨列亚·奥·兰斯。」 许是无法忍耐与女人共处的时刻，连一刻的周旋也不愿，他开门见山，直冲主题。 「为我找到十二枚神圣徽章，我可以满足你的所有要求。」 一声轻笑从魔女嘴边流出。 赫伊缓缓坐起了身。 活动了下百年未动弹过的身体，她坐上了棺材的边缘，丝质的柔软裙摆落在了脚踝。 她微微偏过了脑袋，稍卷的墨发从雪白的肩膀上滑落，在半空中一摇一晃，看得四周的黑暗学徒们心神恍惚迷离，可下一秒，更浓的警惕感油然而生。 ——不能被迷惑！ 魔女拥有魅惑人心的力量。 是天赋，也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双目之中只有萨列亚的赫伊才不管他人的反应。她从黑棺材中走出，皙白圆润的趾尖无声落地。携了几许嗤笑的意思，她反问。 「所有……要求？」 「对。」 「所有。」 萨列亚从容颔首。 就歷史来看，强大的魔女们也不是无欲无求。 曾经，神圣帝国的第三代帝王以世界树的枯叶换来了魔女的协助；一位贫困的商人以家传的宝石首饰得到了魔女的垂青；她们对一些稀奇古怪的物件也是情有独钟，比如说……因情/色闻名的禁/书、帝王的内衣裤。 只要存在。 她想要的一切他都会想方设法为她寻来。 正当萨列亚即将列举作为帝国第一权利象徵的他可以提供的所有奇珍异宝时，他瞧见赫伊开口了。 话语有一点熟悉。 唇边的轻笑亦是。 「帮你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轻柔的尾音拖得长长，恍如嵌了羽毛的爪子，勾人心弦。 「不过？」 眉头依旧紧蹙，萨列亚接上。 「我要看到你的诚意。」 赫伊朝他走近了两步，昂首望向他，目光浓烈而又缠绵，眸中的紫罗兰色愈盛。 她毫无顾忌地说。 「萨列亚，我想要你。」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半米。在这距离下，他可以闻见从她身上透出的阵阵清甜香气，像是红酒一般醇和不烈、回味无穷。 这对普通男人是致命诱惑的香味对兰斯公爵而言却有点折磨。噁心感在胃部翻滚，太阳穴也是突突作痛。 「我的……什么？」 他问。 「不是你的什么。」 「我不贪心的，我只要你这个人而已。」 话落，赫伊又上前走了一步，直接到了萨列亚的跟前！两人之距不过咫尺。 赫伊胆大妄为的举措让一旁的马布斯老管家看得心惊肉跳。 他知道他家主人对女人的容忍程度是多么的低！闻名帝国的兰斯公爵大人对待女人从不会有一丝的绅士风度，手脚不规矩的女人被他摔得骨折脱臼是家常便饭。 果然！ 额头青筋乍现，手握成拳，牙关暗咬，那是忍无可忍的象徵了！ 为了避免佳人化作碎玉的悲剧，老管家马布斯赶忙开口劝道：「小姐……」 可余下的话语淹没在了他的吸气声中。 他望见肆无忌惮的魔女突然抬起了手，原本压在胸前的旧书哐当落地，如藕的双臂缠上了他家公爵大人的脖颈。 第4页 两人紧紧相贴，形如亲密无间的情人。 她扬首，唇在他的耳底，再度轻语。 「萨列亚。」 「我想要你。」 当感受到来自魔女体温与呵气时候的温热，萨列亚僵住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一刻的心情。 他极端厌恶女人。 可那一双柔若无骨的双手缠上来、当形如蜜糖一般缠人的引诱话语在耳边响起时，他的心莫名起了阵阵不可名状的波澜。 像是一颗石子落在了水面，涟漪无绝。 有一些东西， 有一种理智， 形如脱缰的野马，脱离了他的掌控。 一道疯狂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无法抑制的占有欲自心底最深处浮现。荒唐可笑，却始终徘徊不散、无法抹去。 一如恶魔的低语。 『想要她。』 『让她成为自己的所有物。』 但憎恶的情绪并没有消散。它和渴望和欲望一同，交织成了矛盾且违和的旋律。到底，二十五年不曾品尝过的新鲜占有欲还是暂时占据了上风。 这一刻，萨列亚只想拥住她、双手掐住她不盈一握的腰，然后—— 狠狠地占有她。 让她从心到身体， 全部属于自己。 形如被蛊惑， 白金色的眼眸泛出迷离之意。 他搂住了她的腰， 低头吻上了那一双红唇。 * 地下室的众人觉得自己疯了。 世界也疯了。 平时对待女人就像战场上敌人一样的公爵大人居然……居然主动吻上了一个女人？ 尽管只如羽毛沾地一触即离，可……可这是十数个裸女在面前翩然起舞、白浪阵阵也不曾有过一丢丢波澜、甚至命令属下用武器押着她们围帝都裸奔一圈的冷血公爵啊！ 但此刻，他却与一个女人如胶似漆，还掐住了她的腰肢、噙住了她的嘴唇？！ 他们甚至从那双少有波澜起伏的白金色眼眸中望见了强烈且浓烈、近乎把魔女全部吞噬的欲/望。 尽管只有一瞬。 当看见萨列亚薄情且粗暴、弃如蔽履地扔掉魔女、并立刻离开地下室的时候，所有人才终于松下一口气，如释重负。 唯有一旁的老管家马布斯，笑容别有深意。 另一边。 萨列亚也觉得自己疯了。 在佣人们的注目下，他步速飞快，泄露出了点点无法被掩饰的烦躁意味。 他的唇上仿佛依然留有魔女嘴唇的温度。这阵始终徘徊不散的余温让萨列亚的眉头都快拧成结了，心中的嫌恶也是挥之不散，可……冥冥之中，他竟似乎有几许，留恋？ 留恋？ ——看来他是真的疯了。 敏锐的僕从们察觉出了步履匆忙的公爵大人的异样。 他们偷偷用视线交流。 『公爵大人这是怎么了？』 『上一次我看到他这么生气，是国王强塞了一个东域美人在他身边的时候。噢！我现在还记得那个断了一整边肋骨的可怜女人。』 『难道是被女人强吻了？！』 『别开玩笑了，公爵大人怎么可能让女人近身？』 这时，一股不容忽视的黑影与他们愈渐接近——是他们的公爵大人折返了回来。 看到萨列亚走来，众人连忙端正垂首，一动不动，额上有汗淋淋。 他们听到那位以厌女症扬名整个神圣帝国的公爵大人冷声说。 「在庄园的尽头重新收拾出一间女人用的房间。」 「是。」 僕人答得稳重，可内心的表情却是裂了。 什么鬼？！ ——女人？！！！ 究竟是他们疯了还是公爵疯了？！！ 与此同时，在赫伊那边。 被萨列亚直接摔在地面的魔女并不恼火，她拍了拍及地的黑色蕾丝长裙、拾起了落在地面的书册，谢绝了老管家马布斯的搀扶，从容站起。 那一本古红色镶有金边的书册封面居然多出了一只眼和一张嘴！ 讽刺的声音从一张一合的嘴巴流出。 「你真急色。」 被老伙计嘲讽，赫伊不急不怒。 如葱的指尖轻点被男人生息沾染过的下唇，她笑容清浅，却携了点点诱人的媚色。 当望见萨列亚一副对她嫌恶至极、恨不得将她弄死然后塞回棺材里头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想去逗弄他。虽然……这也许跟挑逗一只随时在爆发边缘的吃人老虎无异。 赫伊又收穫了一句幸灾乐祸的提醒。 「你的老情人现在可是讨厌你讨厌得要死。」 「讨厌又怎么样？」 「反正他会是我的。」一边脚步轻快地跟上了萨列亚离开时候的去路，她一边心不在焉却语气笃定地补上了一句，「只能是我的。」 「万事总有例外。」 「你最好祈祷没有例外。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话……第一个遭殃的是你，叽叽。」 「哦，对了。」 赫伊回首瞥了眼一众明明在外被普通人谈之色变、此刻却以一种非常卑微的姿态竭力在魔女眼前隐藏着自己存在的黑暗魔法学徒们，视线最后落在了管家打扮的老者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她总觉着他的气息有几许熟悉。 第5页 跟在赫伊身后的老管家右手扶左肩、略略俯身，行了个礼节，露出了和蔼平和的笑容。 「我是马布斯，兰斯公爵庄园的管家。接下来的日子，请您多多担待。」 由此，在萨列亚的默认下，赫伊住进了这一栋从不会有女性停留超过三分钟的禁慾庄园。 兰斯公爵家的僕人们没有服侍女人的经歷。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只能是马布斯老管家养的那只雪白柔软的猫咪。 于是，当一觉睡到第二日午时的赫伊提出沐浴的要求时，这难煞了一众男僕们。 兰斯公爵尽管破天荒地容忍了一个女人与他共处同一栋屋子，可这不代表——他会允许招入女僕。 可怜的老管家马布斯只能带着一众脸红如醺的新丁们亲自上阵。 「热水与衣物都已经准备好了，请您进去吧，我们会在外面候着。」 「恩……好。」 所有人听见了魔女的这声嘤咛。 他们下意识地抬首望向换了一身柔软浴袍、朝他们缓步走来的女人。可也仅仅是一眼，他们便不敢再看了。除了老管家，其他年轻的僕人们皆深深地将脑袋埋在胸口，不敢抬起，个个脸红得滴血。 可那一眼的惊艷仍停留在脑海之中。 人间尤物， 不过如此。 哪怕是被公认为的帝都第一美人子爵之女，也抵不上这般极艷之色。她披了一身酒红色的丝质浴袍，慵懒又优雅，尤其是那一双紫眸，近乎摄人心魂。 纵然不该露的全被遮掩得牢牢实实，但仅是脖颈的那一片雪肤已引人遐想无限。 而更要命的是，这样的女人居然在对你说——「没有人可以帮我擦澡吗？」 噢！天啊！ 请饶过他们这群纯洁的小羔羊吧！！ 上天听到了他们心中的吶喊。 萨列亚的出现拯救了一众被美色苦苦折磨的男僕们。 第3章 三 萨列亚屏退了下人。 偌大宽阔的古典卧室只余他和魔女二人。尽管如此，萨列亚却离赫伊稍嫌远，那无时无刻不在皱起的眉、白金色眼眸中冷淡且疏远的目光，皆在诉说他此刻的心绪。 对女人强烈的厌恶感犹如潮水，没有一丝道理地涌来，使他无法阻挡。 赫伊则并不在意。 她歪了歪脑袋，墨丝摇曳，望着一身华贵的暗色正装在身、显然是匆匆从政务处赶回的萨列亚，柔声调侃道：「难道您是要亲自帮我擦澡吗？」 萨列亚的眸光顿时冷了下来，其中的凉意或许与身侧的佩剑一般凛冽。 有隐隐的杀气在空间中瀰漫，他的声音低沉，携着因被轻浮地戏嚯时而起的浓浓不悦。 「回你的棺材里去、寻找神圣徽章，你可以选一样。」 「我选后者。」 赫伊倒退了几步、坐在了柔软的床沿，右腿搭在了左腿之上，她微微俯身，手肘撑在了大腿上、手掌则支住了下颚。 「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用你的身体换十二枚徽章，很划算的交易，不是吗？」 因着赫伊的动作，隐于酒红色浴袍之下皙白露出了几许，肩膀处也是从滑落了些，墨色的髮丝随之遮掩而上，春光忽明忽灭，似红酒与牛奶相融，醇美与香甜相合，更惹人注目。 这一刻。 萨列亚忽然觉得自己优秀的视力太多余了。 当望见若隐若现的春色，二十五年来对女人只能产生催吐反应的兰斯公爵竟然对一个堪堪谋面的女人起了别样的心思。 肌肉一瞬紧绷，眼中沉如寒冰的白金色深处像是有冰渣炸开，他的喉结暗暗动了动。之后，断然拒绝。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呢？」 一边反问，赫伊一边站起了身、朝他走去。 每接近一步，她都能察觉到男人对她愈渐加深的厌恶和噁心。这种让常人无地自容的嫌恶视线对赫伊不起作用，她径直轻佻地将浴袍的腰带送到了他的面前。 只要他愿意…… 她任他为所欲为。 只要，他愿意。 但下一秒发生的事情让赫伊有些出乎意料。 萨列亚不但没有接过那根让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浴袍腰带，反倒是直接一手捉住了她的脖颈！ 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从白金色碎发之后透出来的冷淡目光充满了嫌弃，他再度重复。 「我也说过了。」 「这不可能。」 他的忍耐力还没有宽容到可以让他跟一条扭动的虫蛆在床上翻滚交合。 尽管他无法否认，她的确很美，甚至犹如天使。 可像是他的脑内有一层滤网，自动将美丽的女人变成了狰狞的毛毛虫。 这不仅是一个口头警告。 掐住魔女脖颈的大手使了劲儿，仅是一瞬！赫伊的面容立刻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四周的空气一瞬消散，难以喘息。 肺部的空气在流失。 她被迫昂起了头颅，与他直直对视。 萨列亚下颚微扬，低低地注视着她，没有情绪，那一双如正午艷阳一般的白金色也是了无暖意。 他是认真的。 赫伊完全不会意外他在下一秒选择直接把她的脖颈拧断。 的确。 此刻的萨列亚很有一种把她掐断、摔碎的欲望。可当魔女的模样映入眼帘时，他忽然又下不去手了。 第6页 她不喊不闹。 明明两颊因缺氧而胀红，她殷红色的唇边依旧携着漫不经心的笑。繁密的眼睫微微眨动，将人心撩动得痒痒。 比起摧毁她，他居然更想…… ——该死！ 异样的情绪让萨列亚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大手也是不知不觉再度暗暗使力。 轻微的声响从魔女的脖子上传来。 这时。 她不再和他对峙僵持。 素手抬起，纤细的指尖在萨列亚的手背轻点了一下。 剎那间，暗红色的火焰形魔法印记在魔女手指轻触过的地方亮起！同一时间，一阵如被火烙灼烧的炙热感乍然浮现！ 能使冷水沸腾的热度被兰斯公爵忽视了。 哪怕手背热度灼人，萨列亚也依然哪怕没有松手！ 除非魔女妥协，否则他不打算这么简单地放过她。 一边咳着嗽，赫伊只能一边遗憾退让，「你不愿意……就算了。」 像是一刻也不想再碰到她，仅是赫伊作出让步的后一秒，魔女被毫不怜惜地扔下了。 无顾火红的手背，萨列亚只冷淡地用手巾拭擦着碰触过魔女脖颈的指头。他不出声，甚至不再看她，似觉得她的存在会玷污他的眼。 倚靠床沿坐着的赫伊揉了揉被掐红的脖子，花了一小会功夫缓和了一下后，她歪了歪脑袋，又换了一个新的提议。 「这样吧。」 「你对我说一句话我就答应帮你去寻神圣徽章。」 有过前车之鑑，萨列亚不觉得这是一个轻松的交易。 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当一片雪白旖旎的风光入目时，他立马移开了视线，问。 「什么话？」 赫伊的眉眼笑得弯了起来。她坐在地面，笑眯眯地仰望着他，双手在嘴边比了个爱心的形状，朱红色的唇轻开轻合，存有一种别样的诱惑与迷醉，她一字一顿道。 「我、爱、你。」 「……」 空气再一次凝滞了，只剩下浓烈的杀意在空间中肆意挥散。 赫伊只好接着换。 「那就请高贵的公爵大人为我做一袋小饼干吧。」 帝国尊贵的兰斯公爵大人脸上的表情只有死人才可意会。 许是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赫伊也不再肯改了，她仰视着他，嘴边携了恬静优雅的笑，眼眸中的浅紫荡漾，宛如在夏日夜晚摇曳生姿的紫色藤萝。 「我不管。」 「做小饼干、跟我上床、说你爱我。」 「请公爵大人选一样吧。」 * 从来都是逼迫着政敌选择『臣服或死』的公爵大人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被一个女人逼着选择的一天。 到底。 在『马上把魔女剁成肉糜餵狗或三选一』之间，他的决定是后者。 于是便有了现在的一幕。 他们订立了魔法契约。 萨列亚会用一袋子亲手制作的小饼干换取魔女的协助——这在整个神圣帝国歷史上都像是在开玩笑的事情真实发生了。 长痛不如短痛。 午后，决意速战速决的兰斯公爵大人生平第一次踏入了厨房的地界。 公爵家的男僕们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至于老管家马布斯？ 在地下室见过主人亲吻魔女一幕的他已经渐渐学会了淡定。 「我想看着你穿粉红色的小裙子给我做小饼干。」 脖子上的红印丝毫没有影响赫伊的兴致，她正优雅地端坐在近厨房的软椅上，右手微微拖着下巴，紫罗兰色的双眸凝视着萨列亚一动不动，唇边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尽是戏嚯。 被她视线的余光扫过，僕从们心猿意马，纷纷垂下了头颅。 不过，萨列亚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厨房门砰得一声巨响。 是最明显的答案。 「动手吧。」 府邸里的一名早早藏匿在烤炉的男厨连忙从中爬出来，惶惶不安地看着正倚靠在门边神色烦躁的男人。 后者睨了他一眼，目光森冷。 「别看我。」 「做好你的事。」 「是……是！」 在萨列亚冷然的视线下，大厨战战兢兢地开始做人生中最艰难的饼干——分离、打发、糅合、烘烤。明明是熟悉的步骤全部艰辛无比。 良久，当汗水染透里里外外后，终点终于来临。 「这是……最后一步了。」 萨列亚不用他提醒。 连手套也没用上，他极为不耐烦地将烤好了曲奇的铁架从烘焙箱里抽了出来。 这可不算违反契约。 赫伊不可能猜不到厨房里发生的一切，于是，当那一袋子香喷喷热乎乎的小饼干被甩在面前的时候，她只悠悠然地抛出了两个字。 「餵我。」 萨列亚的眸光顿时冷下，白金色的双目宛如有尖锐森然的尖刀浮现。 他的声音也是冰冷刺骨。 「你不要得寸进尺。」 「最后的要求。」 话落，她微张双唇，一副任君餵食的模样。 红唇鲜艷欲滴，嘴角向上翘起，有些得意有些狡黠。 这一刻。 有一股强烈的厌恶感自萨列亚的心底最深处涌出，可另一方面，又有一种无法遏止的欲望在蠢蠢欲动。 第7页 ——他想俯身噙住那一张嘴。 他想尝尝……那到底会是如何令人作呕的滋味。 在表露出这种让人无法理解的冲动、让前一夜在地下室的惨剧重演之前，萨列亚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这是最后一次。」 他的声音充满了警告的意味，让人毫不怀疑或只下一瞬，他便会直接将魔女的脑袋拧下来。 「恩，最后了。」 赫伊乖巧地笑了。 萨列亚扫视了四周一眼。 目光所至之处，佣人们、骑士们纷纷垂下了头颅，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惹祸上身。 而在赫伊笑意盈盈的目光下，萨列亚深深唿出了一口气，遏制下了心中对魔女生起的噁心情绪，他略嫌粗鲁地拾起一块仍带有温热的曲奇，他捏住了饼干的一侧，直直送到了她的跟前——有足足三十公分的距离。 见他不肯再进一步，赫伊摇了摇头，只好起身。 她的身子向前倾去，发尾轻轻拂过他的手。 张口，她咬住了那块甜得发腻的曲奇饼干。 而正当萨列亚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松下一口气准备收手的时候，他忽觉有湿润的暖意从指尖传来。 ——她含住了他的指尖。 微微吸吮，手指最前边的位置被奇特的柔软触感包围住了，形如被透着温热与芬芳的玫瑰花心所笼罩。 色情而又粗痞。 谄媚恶俗却让人……欲罢不能。 萨列亚的心脏失了一拍。 堪一回过神，他立刻抽出了手指！ 被魔女含咬过的指尖有银白色的唾液，也许还带着阵阵可可粉的甜腻。 她携着笑看他，较之名媛们更为优雅地端起茶杯品茗，似方才那低俗的行为并不是她做的。 萨列亚肩膀僵硬、面色铁青，白金色的眼眸中似有刀光剑影，他盯着她，仿佛一只巨怒的狮子，想要吃人。 偷偷用余光将发生的一切收入眼中的马布斯管家连忙给奴僕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速速清场。 可周围的僕从们也感受到了自兰斯公爵身上传来的可怕威压，这股浓烈的戾气与杀意让他们觉得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也有了痛感，生怕引火上身，他们接连深深地埋下了头颅，颤抖着不敢做声。 眼下，瀰漫在一男一女之间的氛围，总不是他们寻常人可以穿插进去的。 到底，萨列亚从餐桌上取来餐巾拭擦干净了手指，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银色掺着冷金碎发后的视线如同结了冰，仅是他的阴影便能将她娇小的身躯全部拢入。 「你最好向我兑现你的承诺。」 话音堪落！ 萨列亚立刻昂首大步离开。 「当然。」 赫伊轻佻的声音从他背后飘来，悠悠地钻进耳朵，不知觉带了些撩人的意味。 这甜腻的声线不仅再次让兰斯公爵大人回想起了方才那噁心的触感，还有……她嘴唇的温度与柔软。 ……该死！ 第4章 四 虽说如此。 之后的几天里，萨列亚完全看不到魔女打算兑现诺言与实行契约的意思。 除了追问日理万机、将浑身怒火和烦厌发作在政敌身上的萨列亚去向之外，她似乎沉迷于兰斯公爵府上的远程通讯器——名为电话的科技不可自拔。 老管家马布斯曾偷偷在旁窃听。 「我是谁？」 「我在你背后呢，你看看我。」 「我没有说谎。」 「你的左手边有一副女人的画像，右手边则拄着一根拐杖，是吗？」 「别尖叫。」 「如果想消灾解难，你不妨向兰斯公爵府献上一套祖母绿的首饰。那一定会有所帮助。」 老管家马布斯可以想像对方在魔女的唬骗下如何晕头转向。 到底，他还是带着无奈的微笑地摇了摇头、推了推单边眼镜，一言不发，任魔女为所欲为。 公爵府沉寂得太久了。 正需要一位生机勃勃的女主人。 这样，正好。 不过，一连数日，迟迟不见赫伊有所行动的兰斯公爵终于坐不住了。纵然心中极度不愿再见到那位低俗下流、让他头疼又反感的魔女，但到底别无选择了。 入夜，白日又将不少反对派送入帝国监狱的萨列亚找到了赫伊。 而此时，她居然还在乐此不疲地玩弄电话那头的可怜人。 冷冷地注视着她，白金色的眸光清贵且冷然，他道：「你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赫伊食指轻轻抵唇、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后无声道：「正在。」 萨列亚被她气笑了。 好不容易宣洩干净的火气又涌上心头，他嘴中的话语像是带了一根根铁刺的矛：「打电话可以找到神圣徽章？」 赫伊朝他眨了眨眼。 云淡风轻的浅紫色双眸里盛了笑意。 「不可以。」 「不过……可以帮你找到因神圣徽章而出现的受害者。」 她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接过电话。 后者狐疑，但赫伊已经走得远远的诚恳模样还是让他半信半疑地俯身拿起了听筒。 听筒还未贴耳，萨列亚听到另一边有惊恐的年轻女声在低声嘶喊。她兴许正躲藏在办公桌下，颤抖不止的身体完完全全缩进了狭小的空间，唯电话线留在外头。而除了惊恐的声线、被极端克制的喘息声外，再无其它声响。 第8页 「求你救救我！」 「如果被那个变态抓回去的话……我会死的，绝对会！！」 瞥了眉眼弯弯的魔女一眼，萨列亚沉下了声音，朝着话筒另一边的惊慌女子低声问了一句。 「你在哪？」 「我……我好像在一间裁缝店里，这里好可怕，到处是阴森森的人形塑料模特。」 「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动，巡逻队会去找你。」 「好……等一下！我好像听到脚步声了！」少女噤声一两秒后，声线突然勐烈颤抖起来，如唿啸秋风下枝丫之间摇摇欲坠的枯叶，「是……他！怎么办？他来了！」 萨列亚眉心收拢。 「不要……」 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下响动—— 通话中断了。 听筒另一端一片死寂，萨列亚搁下了话筒、站直了身体。他宽厚的背嵴、健硕的肌肉不自觉予人许多压力。 他望向魔女，问：「她在哪？」 正倚在墙上的赫伊不紧不慢地扬了扬嘴角，脑袋向一边倒去，青丝摇曳，叶眉轻挑，道：「你求求我，我就帮你找她。」 回应她的只有一记无声的冷眼和毫无留恋的背影。 在屋外僕从们战战兢兢的神情下，萨列亚摔门而出。 视线从他的背影收回，赫伊漫不经心地掸了掸染了深黑色、镶了碎钻的指甲，满不在意。 落在桌面、被魔女称作『叽叽』的老红色古书讥笑了一声，一眼一嘴从封皮浮现，带着嘲讽口吻的人类语言从那把口里传出。 「帮帮你的老情人又不会怎么样。」 赫伊耸耸肩。 「那可不行。」 「我不想沾染上因果。」 亮黑色的指甲尖儿缓慢地划过古书的暗金色边框，赫伊的面容带上了漫不经心的神色。她莞尔一笑，年轻的嗓音里透出了一股只存在于旧世纪的年代感。 「因果……」 「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呢。」 一旦沾染上， 歷经千年也依旧无法拭去。 而到如今， 成为了宿命。 * 即使魔女拒绝出手相助，在兰斯公爵大人的一声令下，隶属于帝国第三骑士团的巡逻队越过了国王的命令、立刻在寂静的深夜全城出动，不多时，他们便找到了那个女人。 准确来说，是她的尸体。 一接到消息，萨列亚等人即刻赶往那边。 赫伊也在列中。 数日以来，她第一次迈出了兰斯公爵的浩大府邸。当见着一个由钢铁和玻璃组建成的物件，她颇有兴致地上前敲了敲玻璃的窗户，双眸亮晶晶地问。 「这是什么？马车吗？」 与赫伊一车之隔的萨列亚瞥了她一眼。 她衣着华美得像是要去参加盛大的宫廷宴会。 一身靛青色星空长裙，戴着蕾丝手套和点缀着深紫色矢车菊的宽帽，耳垂下五角星形蓝宝石耳坠摇曳，与海洋之心的项鍊相得益彰，怀抱一本满是古典气息的古红色书册。 简直漂亮得过分。 萨列亚既烦厌又头疼。 「安静，然后上去。」 「你再出声就去那里。」 目光所至之处是轿车的后尾箱。 赫伊挑眉笑笑，不置可否。随后提起了似水漾划过的裙摆，优雅地从老管家马布斯为她打开的车门坐了进去。 虽是第一回 ，但她看上去倒是娴熟。 「祝去途顺利。」 凝视从夜色中消失的轿车，站在原地的管家马布斯低眸行了一个礼。 车途安静。 除了一直从窗户滋滋有味打量着百年间未曾注视的帝都的魔女外，前座的二人一言不发，一是不敢，一是不想。 不久。 案发现场到了。 「公爵大人，就在里面。」 提着森白色手摇式手电筒的骑士向萨列亚颔首示意后，他回望向身后的长长甬道。 午夜的帝都有一阵刺骨的冷。 此处近郊，附近多为贵族大人的居住地，罕有民居。缺乏人气的巷口死气沉沉，寒风吹起时让冬青的叶簌簌作响，与不夜城的商业中心相比，这里恍如另一个世界。 ——亡灵的世界。 暗红色的血淌过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从巷子深处蜿蜒而来。长巷犹如食人巨人的嘴，看不到尽头。 萨列亚率先走入。 赫伊跟上时则遇到了阻拦。 一名帝国骑士拦住了她。 「小姐，请您……止步。」 「我不能去？」 「里面或许会有一点，」骑士神情严肃，他抿起了唇，似在斟酌用词以避免吓到眼前如花朵一般美丽娇柔的女子。最终，他以二字概括了方才的见到的血腥一幕，「惨烈。」 但萨列亚略嫌冰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让她跟上。」 「……是。」 小巷之中，了无顾忌，萨列亚大步流星地朝血液淌来的方向迈去。 他身后的单肩披风划出干脆利落的轨迹，皮质的长靴与地面发出咚咚的声响。 不久， 脚步声止。 萨列亚停下了。 片刻前还鲜活的生命，在此刻已然凋零。 死亡的少女在小巷的尽头。 她被陈列于粉墙与地面。 第9页 子宫、阴/道等一系列生殖器官被完整取出，工工整整地被铁钉固定于墙上，形如博物馆中精美的陈列品，与潮湿的石板上、被肢解的凌乱不堪的尸首成了两个极端。 少女的头颅被锯子割下，双眼大睁，目光所至之处是自己的残尸碎肉——这充分地展示了行兇者让人笑不出来的恶趣味。 血液已经干涸了。 也许，在通话中断的瞬间，少女便已惨然逝去，恐惧惊慌的表情凝固在了生命的最后时刻。 少女的惨死不能唤起萨列亚眼中的波澜，他面容平淡、不动半分，只若有所思道：「是异教徒的狂热崇拜吗……」 瞧见眼前被骑士描述为『惨然』的画面，赫伊的眼睫一丝轻颤也无。她闭上了双眼，仰空，小巧的鼻子在湿冷的空气中嗅了嗅。 「是徽章的味道。」 似忽然来了兴致，赫伊推了推帽檐，双手抱胸，上身朝尸体展示的方向微微前倾了几分。当望见如教科书模板被重新排列于墙上的人类完整生殖系统时，她蓦然扬了扬嘴角，一抹眸光在紫色的眼中一瞬明灭。 「看这惨状……」 「说不定是有小狗找上门了。」 色/欲之犬。 十二徽章中排行第十一。 「她接触过徽章？」 「自然。」 赫伊扬眉，俯视残肢碎肉的神情怜悯。亮黑色的指尖在空中画了个圈，将亡者的头颅、肢体与器官全部含括在内。 「纯真可爱的少女被神圣徽章吞噬掉了。」 「完完整整。」 而没有人发现，不远处的一处天台之上，有一双天蓝色的眼睛通过单目望远镜牢牢地盯住了魔女的倩影。尤其当魔女的一颦一笑、神秘而又诱人的紫眸于目镜中出现时，他更是忍不住喃喃低语起来。 「从兰斯公爵府中醒来的……老女人？」舌尖舔了舔上唇和齿，他的声线中流露出了兴奋的意味。 「有意思。」 所谓因果， 愈是避之不及， 越是避无可避。 * 一夜过后。 许是因为『色/欲之犬』的现世，帝都的四处忽而流传起不少有关情/色的花边新闻。 『马切尔子爵出轨酒馆雏妓』 『议员深夜当街激情车震』 …… …… 赫伊对帝都的传闻兴味索然，认识到了最新式的『马车』后，赫伊捨弃了被一直把玩在手的电话，移情别恋。 于是，开着兰斯公爵家的高档豪车、在帝都的大街小巷到处穿行，成为了她的新日常。 尽管被无情地压迫着在庄园内练习了一下车技，可生手上路，到底不熟路况。 所以。 当和一辆白色的小轿车相撞时，就连赫伊自己也是毫不意外。 一个金髮碧眼的男人从另一架车中迈出。 他一身白色的正装，质地上好，剪裁不凡，而仅看那气度与身形，亦只道是哪家名门的偏偏佳公子。 他连忙朝赫伊走来，并打开了她的驾驶门，上空的烈日将他金髮的长髮映照得夺目而又璀璨，宛如流淌的金河，而隐藏在阴影之下的天蓝色眼眸也泛出点点暖意。 「日安。」 「您还好吗？」 「女士。」 第5章 五 赫伊侧首仰望他。 当和那双与今日晴空一般蔚蓝的眼眸相视时，她拨了拨右耳的银白色长流苏耳环，笑了。 「不太好呢。」 她道。 男子顿时面露歉色。 「很抱歉让你有这种糟糕的体验。能否，给予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他向赫伊伸出了右手。 「好。」 赫伊欣然应允。 她搂了搂挂在肩膀上的深红与墨黑相间方格小西装外套，戴了一双与今日酒红色及膝长裙同色手套的手落在了男子的掌心。微微借力，红葡萄酒一般颜色的裙摆擦过瓷白的小腿，纯白色的高跟鞋悠然落地。 本来就是对方先撞上来的。 她又怎能拒绝这一片好心？ 下车之后，赫伊又瞧见了另外一个金髮蓝眼的男子。他们二人长得很像，但一是长发，一是短髮，且后者的面容冷淡，眼眸也了无暖意，反倒是被一股肆虐的凶光所充盈。 「处理好了吗？」 短髮男人走近。 瞥了赫伊一眼后，他的视线便落在了她身旁的男人身上。 「我今日的时间是这位女士的，你可以先回去。」后者温文尔雅地答道。 话落，长发男子转首向赫伊介绍起来。 「我是帕吉·莱法。」 「他叫克里斯蒂安，我的弟弟。」 ——莱法。 这可是侯爵家的姓氏。 被兰斯公爵家的老管家马布斯科普了一番帝都重要姓氏的赫伊微微欠身，以示礼貌。她莞尔笑道：「很高兴认识你们。」 「我叫赫伊。」 「我和美丽的小姐先走一步，这里交给你处理了。」 克里斯蒂安向帕吉颔首，示意他们先行离去。 而望着不远处一男一女的背影，余光掠过被撞坏车辆上、独属于兰斯公爵的图腾标志，克里斯蒂安的面容沉下，暴虐的情绪如深蓝色的海石沉淀眼底。 「啧，公爵的女人。」 第10页 「他可千万不要把这种麻烦的女人带到家里来。不过要是带来了……」克里斯蒂安勾唇轻笑，忽而亢奋起来，他的舌头舔了下干燥的唇，「那一定很有趣。」 将宛若鲜花一样娇柔、无力、美丽的女人撕烂丢到尘土中、被暴雨肆意摧残的画面， 即是惹人怜惜， 又是让人愉悦。 告别克里斯蒂安后，赫伊和帕吉在帝都一间出名的甜品店落座，准备享用下午茶的悠闲时光。 身份和样貌皆是出众的两人引起了不少关注，但因着这里的顾客都是声名在外的名门望族，并未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白色的热气款款从承载着锡兰红茶的古典茶杯中升起，看上去精緻甜腻的甜品摆满了三层的甜品架，午后的阳光从落地玻璃窗洒落，这里的空气也有一阵甘甜的香味。 为赫伊的茶杯斟满香醇的红茶后，帕吉放下了茶壶，本缠在他手臂的金色长髮也随之落下。 「很抱歉把你的车撞坏了。」 「没关系，反正修理费不是我出。」 轻轻抿了口仍冒着热气的茶水后，赫伊挑眉，直直望向对面文质彬彬的男人，笑道：「如果实在很内疚的话，您往兰斯公爵府上送一套首饰即可，跟您眼眸一样湛蓝色的珠宝一定很漂亮。」 赫伊毫不遮掩表露自己和萨列亚的关系让帕吉一怔，似挣扎了一下，眉头蹙起又舒展开来后，他不由问道：「您是兰斯公爵大人的……」 「女人。」 赫伊极快且落落大方地接上了他的话。 她的坦率反倒让帕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对魔女存有别样念头的他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如果赫伊小姐喜欢首饰的话……下次能否赏光前来侯爵府邸？家中有不少蓝宝石制成的珠宝，您可以慢慢挑选。」 赫伊的眉眼弯了弯。 「我考虑一下吧。」 可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有一道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轻轻的、轻轻的，像是沾满了寒气的羽毛。 它说。 『不要去。』 『你会死的，不要去。』 闻声，赫伊不紧不慢地侧首，目光悠悠然地落在了帕吉旁边身影呈现半透明的『女人』身上，它浑身阴气，肤色青白，七窍流血，眼底乌色浓厚，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魔女，似希冀以恐怖的表情警示恫吓她。 一言不发，赫伊收回了视线，朝一直凝视着自己的帕吉笑了笑。 午后的悠闲时光过去。 赫伊本准备回去了，却因为帕吉的一句话而又留了下来，决意再在外头待上三个小时。 「我是否有幸能邀请您去看一齣电影？」帕吉向赫伊发出了邀请，当望见后者脸上泛起了的疑惑之色时，他压下了心头的奇怪，继而解释道：「就是……像歌剧一样的娱乐方式。」 赫伊的眼睛亮了亮。 「可以，我们去吧。」 拥有莱法家侯爵长子身份的帕吉轻松包下了一整间剧院。他们挑了一部近期火热上映的战争爱情电影。据说，是以兰斯公爵大人作为蓝本而拍摄的。 影院空旷，漆黑一片。 虽说是开了暖气，但脚底还是莫名涌起了一阵凉意。周围的座位明明空着，在朦胧的黑暗中却似还坐着一些其它的观众。 而此刻，电影正演绎到男女主角生死离别、相互拥吻的一幕。 ——现实世界中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场面被搬上了电影荧幕，充满了无限浪漫和唯美的色彩。 「赫伊小姐，」或许是有点不甘心，帕吉的视线从电影中男主角的面容上收回，他认真地看向身旁的魔女，诚挚问道：「你真的是兰斯公爵的女人吗？」 「当然。」 「我不像吗？」她反问。 「不是不像，只是……」 帕吉没有把话说完。余下的话语淹没在了一声长长的轻嘆声中。 「你在嘆息什么？」 「嘆息自己可能没机会了。」 「机会都是自己争取来的。」 赫伊笑道。 「那……」她的话许是鼓励了帕吉。哪怕知晓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爵的情人，他也仍然没有能管住自己的欲望和冲动，如同情场上初来乍到的小伙子，他充满期盼地问：「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另一道声音更先回应了他。 『不要……不要再见到他。』 『你会死的。』 荧幕的画面变了。 面孔可怖的青面女子站在其中，刻骨铭心的怨气缠满了全身，在影院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骇人。它注视着赫伊，竭力奉劝。不过帕吉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准确来说，是他看不见。 魔女再一次忽视了它的警告。 她终于正脸面向帕吉，轻声应了他的请求。 「好。」 「如果我有时间的话。」 帕吉的心随着赫伊耳下的长型流苏耳坠而摇晃。 在暗淡的光线下，她看起来更加白皙，右眼下的泪痣有一股别外的风情，她的睫毛翘而长，每一次眨眼他的心脏皆为之一颤。 形如被蛊惑，蔚蓝的眼睛浮现出迷离之意。 帕吉情不自禁地问。 「赫伊小姐， 你是不是对我施了魔法？」 赫伊被逗笑了。 她将碎发别在耳后，笑问。 第11页 「蛊惑人心的魔法吗？」 「是。」 即使是见过帝都无数优雅名媛的他，也终究只能承认身旁的女人美得惊心动魄，超乎所有，她身上有一种让人沉醉和着迷的气质，也许是魔法，使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宛如罂粟。 即使表面看似可随时抽身而出， 但内里却早已因她而腐朽。 纵使察觉一切， 也依旧心甘情愿。 难怪……即便是极度厌恶女人的兰斯公爵，也没有能逃过这般致命的诱惑。 ——他想得到她。 就算要与那个可怕的男人为敌，他也想要得到她。 * 自那日一别后，赫伊和帕吉又见了几次。在魔女与被其蛊惑的男人风花雪月之时，萨列亚却是为近日频繁出现的兇杀案件忙得焦头烂额。 ——平均每隔两日，便有一具新的尸体出现在帝都的某一处死巷或角落中。 整个帝都，人心惶惶。 照例来说，这种刑事案件不会让公爵出手。 但，这已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了。 兇手手段高超，在守卫加强了不止一倍的帝都各处来去自如，即使是魔法也无法挡下他的步伐，形如鬼魅。直到此刻，他们也不过只掌握了寥寥的线索。 不过，今夜，他们有一个机会。 「布置得如何了？」 「已准备完毕。」萨列亚的属下、帝国第三骑士团的团长赛尔回答了他的问题。一顿，他试探性地问：「要不要……寻求魔女的帮助？」 赛尔望见正翻查着档案文卷的兰斯公爵倏地停下了动作。 四周的气压一瞬急降！白金色的眼眸抬起，注视着自己，冷冽的眸光恍如刀剑的尖儿抵在了喉咙顶。 赛尔登时一惊！ 魔女到底对公爵大人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居然仅连提起也会得到这般迴响！ 他立刻半跪于地，认错。 「属下只是随口一说。」 「如果还有下次的随口一说，你就先把自己的舌头割掉吧。」 「……是。」 空间沉寂半晌，赛尔的目光重新落在帝都的地图之上，看着今晚伏击行兇者的地点，他不解问道：「可……为何是在这里？」 「六芒星。」 双手握拳搁于桌上，萨列亚低声说道。 截止目前，前五位受害人的身份、外貌、背景暂时不见一丝相关的地方。除却一点——抛尸地点。不像是偶然，他们全部被丢弃在特定的地方。 正被兇手一点一点刻画的形状，俨然是一颗六芒星的图案。 当第六人、也就是最后一点被完成，亡者的怨气将会化作力量注入神圣徽章。届时，它的持有者也会变得愈加疯狂、越发不可控制。 动作要快一点了。 在神圣徽章从持有者那里获取到不可控制的力量之前，他一定要找到它。 第6章 六 现实往往事与愿违。 手持神圣徽章的兇徒最终还是获得了源自于六芒星的献祭力量。 哪怕设下了天罗地网，前来弃尸的行兇者仍是在众目睽睽下逃脱了，唯有萨列亚的剑在他背上留下了一道伤痕。 眼睁睁地看着兇手以不合常理的力量在自己的面前化作一缕黑烟烟消云散，萨列亚面色铁青，目露冷意。 「把魔法师带过来。」 骑士们依言所行。 不久，一名身披黑色斗篷的魔法师被带到萨列亚面前。 哪怕身怀异能、是被不少普通人仰望和敬仰的存在，可在兰斯公爵之前，他只如凋零于树枝上的枯叶，在寒风中止不住地颤抖。 他甚至不敢去看不远处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受战场洗礼的戾气形如海啸一般吞噬了他，身体剧烈地哆嗦起来。这一刻，他顿然后悔起答应收下来自莱法侯爵家的金币。眼下，那一箱金光闪闪的金币可能让自己丢了性命。 「万无……一失？」 一声冷笑后，萨列亚重复了一遍魔法师在白日里对他承诺过的话语。 重金培养的魔法师兴许还不如几把火/枪。新式武器的兴起、魔法的衰败、安逸的生活——现在，大概远不是曾经那个魔法纵横的年代了。 无人胆敢答话。 四周寂静，所有人感觉到了受钝刀凌迟的痛苦。 「我希望你能对得起这枚胸针。」 魔法师的黑色斗篷外有一枚象徵着帝国魔法师团的胸针——这是俸禄、地位、特权的象徵，其中佼佼者甚至能封位拜爵。 帝国魔法师团由神圣帝国初代帝王狄迦尔一世一手组建，就连图标也是由他亲自选定，可谓圣宠至深。 有人说帝国魔法师团的第一任团长、歷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魔导师是狄迦尔一世的情妇，但时过两千年，早已无法验证。更甚，那位魔导师的真名也没有随史书流传下来，只徒留盛名。 胸针是满月的形状。 萨列亚莫名联想到了被称为『月之魔女』的赫伊。 脑海中忽而浮现魔女的面容以及她嘴唇的柔软触感，这让萨列亚愈发烦躁起来，连带着语气也变得更不耐烦。 「国王能赐予给你的，我也能将它收回来。」 「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是……是！」 第12页 像是见了猫的老鼠，魔法师逃一般地离去了。 而兇手虽被放走了，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纵只是一眼，萨列亚也是清楚看见了。 ——金色的头髮。 尽管也许只是伪装，可他依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近日和魔女走得极近的侯爵之子。 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看来……必须要再见她一面。 但在那之前—— 「把刚刚那个魔法师处理掉。」 他说过了。 机会，没有下一次。 「是否顺着他扒出侯爵家的暗线？」 「你们看着办吧，反正别让他再出现在我眼前。」准确来说，是所有隶属于神圣帝国的魔法师。 他一看到帝国魔法师团的徽章，就很心烦。 * 第二日清晨。 得了兰斯公爵命令的老管家马布斯来到了赫伊的房间。 待魔女享用了丰盛奢侈的早餐过后，他方试探性地问：「您最近……和莱法侯爵家的长子走得，很近？」 正往指甲上涂抹幽蓝色指甲油的赫伊抬首瞥了马布斯一眼。 她有些好笑。 「萨列亚让你来问我？」 后者迟疑，未立刻答话。 老管家的沉默是最好的答案。赫伊放下了沾了指甲油的小刷子，轻轻吹了吹未干透的指甲，轻声笑道：「既然想知道我和其他男人的进展……你让他亲自来问我。」 「他不在，我什么都不想说。」 「……就是这样。」 马布斯一五一十将早晨的遭遇禀报给了入夜堪堪回来、连一身正装也未来得及换下的萨列亚，包括赫伊又换了一个色号的指甲油这些琐事。 「知道了。」 萨列亚揉了揉隐隐发痛的太阳穴。 「您现在过去吗？再晚一些……小姐可能就要歇息了。」马布斯善意提醒道。 他才刚忙完政务她就要休息了？ 萨列亚有些咬牙切齿，他从还未坐热的软椅上站起，冷然道：「现在去。」 片刻后，他在露台上找着了一边品着红酒一边欣赏夜色的魔女。 露台遮雨的木蓬不知何时种上了紫藤萝，它们顺着木桩攀沿，然后垂落，在晚风的吹拂下悠悠摇晃，淡香瀰漫，深深浅浅的紫层层叠叠。 那一双让人沉沦的紫色眼眸陡然浮现在萨列亚的脑海中。 之后，是眼前。 「你来了。」 他和她对上了视线。 赫伊正半躺半坐地倚在柔软的长凳上，半透视的纯白色雪纺长裙盖过她的小腿，只露出了小巧的脚踝。脚踝上戴了一串银白色的脚链，上头系了一个小铃铛，铃铃的清脆声响迴荡伴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铃声如此， 人心亦是。 托老管家马布斯的福，从来不会理会女人穿了什么衣衫、戴了什么首饰的萨列亚破天荒地睨了一眼魔女的指甲。 雪白与幽蓝。 和她的手很相衬。 他勉强原谅了把本该用在翻新庄园外墙的经费拨出一部分用来为魔女添置衣物首饰的马布斯。 而因着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浓浓噁心和不适，萨列亚没有坐下来的打算，他低头对魔女冷冷地抛出了二字。 「说吧。」 他没有情绪的白金色眼眸恍然在说『如果不是有正事我真的不想见到你』。 毫无保留厌恶逗笑了赫伊。 她将沾染上了珊瑚色口红的玻璃高脚杯递给了萨列亚。 「你先喝一杯。」 后者干脆利落地接过了杯子，随后将红酒向天台外倒去。 ——他的忍耐度还没有宽容到和女人共用一杯。 赫伊耸肩，显然是早有预料。 也不再勉强，她道出了萨列亚想要的答案。 「我最近几日都和帕吉在一起。」 帕吉。 她居然直唿侯爵长子的名字。语调还……这么甜蜜，魔女抹了珊瑚色口红的唇向上扬起，紫罗兰色的眼眸也是携了笑意，形如和她口中的帕吉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萨列亚的眉头登时皱起，一种陌生且难以形容的情绪从心口涌出。 周围的气压立马低了下来。 「你们，很熟？」 「也就一般般吧。」 赫伊摆了摆手，态度随意。 萨列亚的面色缓和了些许，不过语气依旧像是在审问犯人。 他问她答。 公事公办。 「昨天晚上你们在不在一起？」 「在。何止昨晚，今天中午还一起共进了午餐。」 「你们昨夜在哪里？」 「太阳酒店。」 「只有你们二人？」 「对。」 「你们做了什么？」 这一回，赫伊倒是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她坐直了身体、拱起了腿，双臂搭在膝盖上，脑袋歪倒，似笑非笑地仰望他，语气轻浮地反问：「深夜、酒店、孤男寡女，在一起还能做什么？」 萨列亚不打算顺着她的话接下去。 他直接切入了最重要的主题。 「他有没有受伤？」 「没有。」 赫伊答得利落。 「你怎么知道？」 他可还没有说位置。 「我当然知道。」 「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我都……」赫伊刻意拖长了声音，当望见白金色眼眸中泛起的阵阵愠色时，她才满意地接着说道：「一清二楚。」 第13页 萨列亚没有回应。 这又给了魔女发挥的机会。 她摇了摇头，墨色的青丝随她的动作而摇曳，她看起来像是颇为感慨。 「昨晚真是激烈的一夜。没想到帕吉看上去斯斯文文，身体却那么热情。」赫伊啧了一声，有几许责怪，有几许娇羞，「啊，真是的，害得我现在还有些痛。」 看着赫伊娇媚的神态，萨列亚想把她直接撕烂、埋在他的花园里化作肥料。到底，从来都是给别人气受的兰斯公爵大人忍下了心中的冲动。 不知是第几回，他摔门离去。 萨列亚一走，赫伊马上大笑出声。 银铃般的笑声久久不散，赫伊耳下的水滴耳环也因她的动作而摇晃不止，在星河微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和她此时此刻的心情一样。 突然，与红酒瓶搁在一块、被魔女称作为『叽叽』的古红色古书出声了。 一只眼睛、一张嘴又出现在了封面。 「戏弄你的老情人就这么有趣？」 「自然。」赫伊品了一口红酒后应道。 她仰望闪烁的夜空，可脑海中却是方才萨列亚的反应。她的唇边忽而多了一抹怎么也掩盖不去的笑意，「他越气得发狂，便越能证明他心里有我，不是吗？」 那一只眼睛用怜悯兼併着讥讽的目光看她。 「可怜的女人。」 下一秒，有一团幽幽的蓝色火焰在她手中升起。 叽叽停滞了一瞬，之后它的语调嘲讽如常：「你除了用这个威胁我还有什么本事？」 蓝色的火焰距离它只剩下最后三厘米。 在这距离下，叽叽感觉自己也许会在下一刻便疯狂燃烧起来，然后连渣都不剩下。它马上见好就收。 「……我错了。」 火焰顿消，赫伊的眉眼弯弯。 「只用这个也够了不是？」 至于另一边的萨列亚已经回到了他的书房。 帝国第三骑士团的团长赛尔不知道为什么才一个照面未见的公爵大人积攒了这么多的火气，形如即将爆发的火山。 而当闻到从公爵大人身上带来的淡淡香水味时，赛尔立刻找到了罪魁祸首——那位正与他们共处同一庄园里、唯一的女人，赫伊。 「你过来就是为了发呆吗？」 充满了火/药味的话打断了赛尔的思绪。 看见萨列亚写满了不悦的面容，赛尔赶忙将最新获取的情报和资料送到他手中，并就近日的调查作出汇报。 「截止目前，嫌疑最重的是莱法侯爵家的两位少爷——长子帕吉，和次子克里斯蒂安。」 「根据调查，第二位受害人是帕吉近侍的远方亲戚，第五位受害人则在莱法侯爵资助的学校中读书，跟克里斯蒂安走得很近。」 萨列亚沉吟。 他的指节不知觉地叩响桌面，并问：「不在场证明呢？」 「两位都没有。」 「帕吉……也没有？」 这可跟他从魔女口中听到的话语不太一样——照她那口吻，他们二人应该在太阳酒店度过了漫长且激烈的一夜。 第7章 七 赛尔一怔。 这是公爵大人首次向他重复确认一个消息的真确性。 为什么？ 因为重要？还是说……因为涉及了那位魔女？ 赛尔的脸上浮现出了几许奇怪的意味，垂低的眼不由用余光打量看上去神色平淡的兰斯公爵，他答。 「没有。」 「虽然他昨夜和赫伊小姐在太阳酒店用餐，但在这之后两人就分别了。没有人可以为帕吉作证。」 这许是一个足以取悦兰斯公爵的答案。 他冷哼了一声，唇边勾勒出了几许啼笑皆非的意味。 ——这个满嘴谎言的女人。 赛尔继续提及案件侦查。 「有一件事很奇怪。」 「除了第一位受害人的生殖系统被全部取出外，在其他受害人身上没有发生类似的情况。甚至……性别、年龄，一切都变了，就像是兇手在无规律挑选被害者。」 「这一点，」萨列亚对此或许有些想法，戴着深黑手套的指尖划过散落于桌面的黑白相片，但最后，他只抛出五字，「继续调查吧。」 「恩。」 赛尔又道出了一个不太确信的情报：「半个月后，莱法侯爵家将会举行一场私人舞会。」 「消息很隐蔽，也是几番周折才探听到的。」 「私人舞会？」 「恩，具体情况仍在调查。」 萨列亚颔首。 他注视着桌面的文卷，白金色碎发后的双眼微微眯起，略冷偏暗的眸光从中流出。他神情不变，似在沉思，也似在思量着如何处理莱法侯爵这一烂摊子事。 蓦然，他扬起了一抹有些血腥冷漠的笑容。 「关于私人舞会，实在查不出个结果就算了吧。」他向后仰去，靠在了办公椅的柔软靠背上，一声不带感情的轻笑，视线不紧不慢地落在了挂在一旁的长剑上，「到时候带点人过去，然后……」 「清理一下。」 赛尔从四字中听到了刀光剑影。 盘踞在空气中的浓浓杀机让他心脏一颤，他连忙低声提醒：「公爵，那是莱法侯爵。」 萨列亚挑眉，并未松口。 「成为神圣帝国第一位死在帝都的侯爵，」咀嚼了一下文字昭示的真实画面，他点点头，满意道：「听起来还不错。」 第14页 赛尔知道他大抵是认真了。 他最后挣扎了一下：「那……国王那里？」 「他要是有意见的话，」萨列亚似笑非笑，神色中有一股提不起劲的懒散，白金色的眼眸中尽是森森的冷意与毫不留情的决绝，他从容抽出了柜中一叠随时可提交的法案，纸张落于桌面，略略散开，「就把合併帝国骑士团的提案端上去吧。」 在忠诚的保皇党和不可缺少的兵权之间的选择， 一定很精彩。 赛尔不敢去看萨列亚的神情，他只颔首，应了声是。 而后，思量了一会，他把最后一个、也是刚刚得知的情报导出了。一边说着，他一边观察着萨列亚的反应。 「莱法侯爵的长子，刚刚送来了一套海蓝色的首饰。」 兰斯公爵的庄园只有一个女人。 会佩戴首饰的人，唯她一个。 这相当于——赤/裸裸的示威。 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四周的氛围忽地变得充满了异样，形如火红色的岩浆在火山岩下激流暗涌，翻腾不休。 正当赛尔以为萨列亚会命令他直接将那套首饰处理掉、并送上相应的『回礼』时，他却说道：「让那个女人戴上那一套珠宝去见帕吉。」 他甚至还笑了！ 「您……认真的吗？」 「我像在开玩笑吗？」 萨列亚反问。 「她不是喜欢那个男人吗？就戴着他送的首饰跟他多待一会。」 「还有，告诉马布斯。」 「让他不准再添置任何女人的衣服首饰。」 「……是。」 * 赛尔尽忠职守地带去了消息，但老管家马布斯却选择性遗忘了主人的吩咐。 于是，过了几日。 赫伊穿了一身和蓝宝石首饰很是相衬的崭新湖蓝色纱网长裙去见侯爵家的长子，帕吉·莱法。 一见面，她便收穫了束聚花风铃草。 「谢谢。」 看见佳人低头嗅闻自己送的花束，帕吉心情还不错，他注视着和风铃草一般颜色的眼眸，笑问：「公爵大人送过你花吗？」 今生自是没有，至于前世…… 大抵是记起了一些存在于时间恆河中漂浮的片段，赫伊的神情霎时变得很微妙。她把被清风吹拂得有些凌乱的碎发用碎钻组成的髮夹别好，反问：「人头开的花算吗？」 「赫伊小姐真幽默。」 赫伊笑了下，不多解释。 而瞧见帕吉眉眼之间的疲惫时，许是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她忽然出声了。 「啊，对了。」 「帕吉，你受伤了吗？」 后者一愣。 双目对视，空气一瞬陷入了凝滞，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蜂蜜。 身旁女子身上传来的阵阵清香钻入鼻腔，捎带着蛊惑之意，一瞬让帕吉目露迷离，下意识地想将盘踞在脑海中的话语全盘道出。 在那之前，他反应了过来。 「赫伊小姐。」 他站直了身子，背嵴骨笔挺，脸上尽显茫然之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闻到了一阵草药的香味。」 坦白说，不止是草药味，还有一阵……情/欲的气味。它纠缠在帕吉身侧，久久不散。 帕吉不知她心中所想，当提及药草的时候，他当即拳掌一敲，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说的是这个吧。」 「之前你不是说因为心烦而有些头疼吗？」他取出了一小瓶药剂，递给了赫伊，「这或许有所帮助。」 视线从帕吉如天空一般清澈纯净的蔚蓝色眼眸移开，赫伊垂眸望着在金色阳光下晶莹剔透的棕色玻璃药瓶，她伸手接过，放在鼻下轻轻嗅闻。 「有心了。」 当指尖传来阵阵清凉的药香时，赫伊微微笑了，「感觉还不错呢。」 * 不久。 撑着蕾丝太阳伞的女人和招惹着怀春少女们目光的男人一路悠闲地来到了一组纯白色的建筑群前。这里是满怀信仰的光明信徒们位于神圣帝国帝都最大的朝圣地——奇芬特大教堂。 这是他们今日的参观地点。 建筑群全是纯白色的。 尖尖的塔顶，沉沉的大钟。庭院绿草如茵，四处尘埃不染，当阳光从光明之神的怀抱倾泻、洒落，哪怕是无人的角落也会泛起圣洁的光辉。 不少人从大门来往经过。 他们诚恳地迈入，又心满意足地走出。 人来人往的大门之外，赫伊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仰望着被金光所镀。在所有低着头、满怀虔诚与敬仰神情的信徒之中，她格外显眼。 所以，当已经迈入教堂范围之内的帕吉回首时，他第一眼便看到了她。 她的长髮盘起了一半，剩下的则松松垮垮地搭在肩膀上，掩盖去了性感的锁骨。坠有海妖之心样式的深海蓝宝石项鍊熠熠生辉，玫瑰金的链子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细滑。繁复的湖蓝色纱网长裙及膝，腰身不堪一握，踩着仿芭蕾舞鞋而制的古典短高跟的双脚玲珑。 她虽确确实实地站在了那里， 却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美梦。 宛如泡沫， 一触即散。 帕吉差一点没控制好因对她的渴望而生出的表情。 他朝她走近了两步，绅士地向赫伊问道：「怎么了吗？」 第15页 赫伊似踌躇未决。 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霸道力量将她拒之门外、让她无法再往教堂的地界踏进一步，于是，她只好佯装着迷茫地问他：「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可以。」帕吉不察有异，他甚至挽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笑道：「请进，我美丽的小姐。」 赫伊笑容浅浅，她的手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那……我就进来了。」 当诚挚邀请的话语落下，强悍的禁制消失了。 啪嗒一声，魔女的高跟鞋踩在了光明教堂的土地之上。犹如一滴墨水落入了清水之中，四周的气息，变了。 ——黑暗涉足了光明的领域。 永远驻守于地底的傢伙们会在暗处生根发芽，悄无声息地蛊惑一颗颗嚮往光明的心。 至少五十年，光明神的神迹不会降临此处。 这是神明对净土染上深渊气息的愤怒。 对此，赫伊自然不会有任何愧疚的情绪。 她正在宏伟的教堂里四处参观。 信徒们坐在木色长椅上闭眼祈祷，阳光从彩色玻璃中透出，折射出神圣的光彩，最前方是光明神的拟像，他虽目无表情，但那一双慈祥且温柔的目光像在凝望所有人。 包括魔女。 赫伊差点以为自己和光明神对上了视线。 「您是第一次到教堂里来吧？」 赫伊略略颔首，笑着偏头望向一身牧师袍的地区牧师，答道：「是的。」 「第一次踏入这里的感觉，」思量了一下，她才道出三字，「很新奇。」 「那是什么？」 赫伊看着光明神拟像正前方的小屋子问。 「那是忏悔室。」 牧师先是作了个邀请的手势，后双臂在胸前交叉，神情温和，道：「如果您希望的话，神明会为您指点迷津。」 赫伊回首望向帕吉。 「我去去就回。」 后者颔首，笑意温雅。 「我在这里等你。」 忏悔室内并不宽敞，有着浅浅淡淡的梨木香和圣水的气息。 赫伊在狭窄的空间内如常，她在凸出的木板上款款坐下。正对面是一扇百叶窗，透过彩色玻璃的五彩光线从外头零零散散地洒落于忏悔室内。 「光明神会倾听您的话语。」 牧师敦厚的声音不知道从传来了。 「任何话吗？」 「是的，任何话。」 「那……您认识莱莉娜吗？」 「她是谁？」 「她是神明最宠爱的女儿。」 不待牧师回应，赫伊的语气蓦然变得充满了抱怨的意味，她长长吁出一口气，嘆道：「莱莉娜太小气了。我不过是提前送她去了转生，她就要想方设法地报復我。」 「这样的人怎么能是神明最宠爱的女儿呢？」 「我说……」她拖长了语气，尾音携着丝丝的笑意与蛊惑，「不如将她杀死，让光明神换一个纯洁的少女宠爱吧。」 第8章 八 魔女的话语化作了浅淡的黑气，携有不可描绘的力量，它们从祈祷室的百叶窗间隔悄然钻出，而后形如寄生虫一般粘附在了牧师的身上。 它们从皮肤上的细小毛孔钻入，随着血液流经全身。 牧师的双眼愈渐迷离起来。 机械一般的呢喃之音从嘴畔流出。 「莱莉娜、小气、神明最宠爱的女儿。」 「把她……杀死、换一个。」 牧师的低语让赫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她点点头，称赞道：「对了，就是这样。」 可仅仅是话音落下的下一秒！ 以祈祷室为中心，方圆十英尺的土地突然有某种不可以言语形容的神圣威压降临，一口洪亮的大钟在远方敲响，牧师双目中的惘然消散一空，他站在了百叶窗之后，黑影沉沉，挡去了七彩的光芒。 虽与魔女近在咫尺，不过他口中的话语却像是从极为遥远的国度传来。 「够了。」 「莱莉娜没有做错任何事，她只是为了阻止你的恶行！但你却杀了她，现在……还想旧事重演？！」 听到这熟悉且充满了怒气的声音，赫伊微微笑了。 她的背嵴向后靠在了冰冷的木板上，双手重叠搭在腿上，脑袋往一边略略歪倒，神色轻松悠然，眼眸中的紫光摇曳。 「好久不见了。」 「红衣主教大人。」 「从教会出去，不要玷污这里。」 对方压下了声线，像是在极力遏制自己的怒火。 「如果我说……不呢？」 这彻底惹怒了对方，他吼道：「出去——！」 与此同时，圣洁且不可侵犯的光也是从百叶窗之后急急射入！ 如火烙一样灼热的圣光没有能落在魔女的身上——它们被挡下了。 只见瞬间有十数个檀黑色的魔法阵在祈祷室内展开！ 一阵暗芒闪现，令人心悸的力量于魔女身旁盘踞，蕴含深渊之息的古语文字在魔法阵中排列、旋转，组成了光明也无法突破的屏障。更甚，犹如不知温饱的怪物，它不由分说地吞噬了光明之力，愈渐壮大。 「你——！」 见对方气急、似要下狠手，赫伊也不再逗弄他了，她很是遗憾地耸了耸肩膀，道：「我可是有许多话想要跟光明神倾诉呢。」 第16页 「神明不会聆听不洁之人的话语！沉睡吧，只有黑暗才是你最终的归所。」 「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这可由不得你！」 当怒火再度爆发，赫伊的脚下陡然一空！ 一晃神，她整个人便已是直直朝下方坠去。除了唿唿的风声之外，唯有红衣主教最后满是深沉和寓意的呢喃传入耳畔。 「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运转！」 「这一次，选择权——」 「在他手中。」 * 忏悔室的地下别有一番天地。 是地下室。 此时此刻，这儿不止赫伊一人。 坐在地下室地面的她揉了揉有些发痛的脚踝，扬首看向包围着她的一群身强体壮、将脸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们。 「你们是？」 她挑眉问。 男人们没有回答她。 他们只紧紧地盯住了她的眼眸，仔细打量。不多时，因这标志性的罕见眸色，他们确认了赫伊的身份。 「没错，是她。」 「是和他同行的女人。」 「带走！」 肯定了身份，他们急忙忙地用一个麻布袋将魔女全部套住，后扛在了其中一人的肩膀上，在被地面的人发现之前，紧急撤离。 「啊……这些粗鲁的人。」 腹部被硌得生疼的魔女抱怨着。 闷闷的麻袋里传来另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 「让你得罪那群小气的神之子，现在受罪了吧？当着光明神的面在光明教堂蛊惑牧师？啧，不知死活。」 「这可不是他们折腾出来的事。」 这些人的目标应当是帕吉。 而近日和他走得颇近的她，只是首当其冲。 叽叽的话音不停，魔女落难让他更是眉飞色舞起来：「恭喜你，你即将成为第一个被套麻袋乱棍打死的魔女。」 「你的担心太多余了。」 「会有人来救我的。毕竟，」似想起了何人，赫伊的眉眼忽地柔顺了几分，她的声音里藏了笑，「他可暂时捨不得放任我死去。」 说来也巧，魔女口中的他，眼下也在光明教堂之中。 萨列亚正和帝都教堂的首席神父在花园里交谈。 年轻的男人和年迈的神父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他们纷纷驻足遥望。 不过，更多人的注意力都在集中在前者——那个发色形如正午白金色艷阳的男人身上。纵然隔得有些远，他们仍能感觉到盘踞在男人四周的气势。 不仅冷淡， 更挟有几分凌厉的戾气。 犹如刀锋。 和蔼的神父似察觉不到男人的尖锐，他一边缓慢踱步，一边语重心长道：「莱莉娜的事情就只能拜託您了。」 「我会处理的。」 神父突地停下了脚步，面容严肃地看向萨列亚，问：「我听说，您最近……唤醒了一位沉睡的魔女？」 后者坦然颔首。 「我需要她的力量。」 「您要小心，不要被可恶的魔女所蛊惑了。她们，」神父望向花园里开得美艷灿烂的鲜花，拳头握紧，指节有些发白，「是最善于操纵人心的存在。」 这一句提醒让萨列亚骤然记起一些不该想起的事情，比如说……指尖的酥麻、唇畔的甜腻。 以及，挥之不散的噁心。 他的眸光沉下。 仿佛隐隐有风暴在其中酝酿。 「这点您不必担忧。」 「一旦交易结束，我会马上送她重返黑暗。」 「但愿如此吧。」 这时，一名隶属于帝国第三骑士团的骑士走上前来。待萨列亚从神父旁走开几步后，他向前者附耳低语。 「公爵。」 「小姐被从忏悔室掳走了。」 萨列亚顿感头疼。 来自深渊的魔女居然胆大包天地来到了光明教会，还被……掳走了？ 「她现在在哪？」 「在塔顶。」一顿，骑士更将声线压低了几分，「侯爵家的长子……也正在前往那里。事情或许跟之前提过的私人舞会有关。」 萨列亚斟酌了一下，后转首向教堂的神父道别。 「我有事要处理，先走一步了。」 * 赫伊正位于教会塔楼的顶层。 她坐在一张木椅上，双手向后拗去，手腕被绑在了椅背后头，脚踝上也有粗粝麻绳的痕迹。 将她掳来的匪徒们默不作声，似在为即将到来的紧张时刻作最后准备。 这时，有一道幽幽的声音在赫伊耳旁响起。 『我告诉过你了。』 『在他身边，会有灾难。』 『你会死。』 是那个一直纠缠在帕吉身边的鬼魂。除了赫伊，其他人似乎看不见它。 它正站在她的身后，冰冷的双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身体前倾，有髮丝在赫伊的脸侧轻轻拂过，从口中喷出来的气吹在了她的耳朵上，勾起阴冷的痕痒。 魔女垂下了眼眸，紫色的眸光微敛，她反问：「那你怎么还一直停留在他身侧？」 『我和你不同，我已经死了。我要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避免他将灾祸再带给其他人。』 『现在还来得及。』 『远离他吧。』 赫伊一声轻笑。 朱唇轻启，二字从中流出。 第17页 「虚伪。」 『你什么都不懂！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被杀……』 鬼魂剩下的话语淹没在一道男声之中。 是帕吉。 他来了。 在萨列亚抵达之前，是为兇徒们目标的帕吉更先一步抵达了教会的塔楼之顶。他显然是急匆匆赶来的，连侍从也没来得及带上。他气喘吁吁，当望见被绑在木椅上的魔女时，更是着急得双颊发红，怒极气极。 他大阔步向她冲去。 「赫伊！」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很好，不用担……」 赫伊的声音被截断于匕首出鞘时的响动，所有歹徒站起了身，死死地盯住了帕吉，像是盯住了猎物的老鹰。 「帕吉少爷，你最好停下，否则我可不保证手中的匕首，会不会划破她美丽的脸蛋了。」 帕吉当即止步。 他彻彻底底沉下了脸，湛蓝色的眼眸中恍然有火焰在熊熊燃烧，他怒声问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一名似为歹徒首领的人物一边把玩着匕首，一边抛出三个字。 「邀请函。」 帕吉一怔。 他当即联想起了即将在近日兴办的私密舞会，他低声回道：「那是父亲在筹备的事情，我没有邀请函。」 「没有也要有！」歹徒气狠狠地凭空一划匕首，锋利的刀沿差点落到赫伊身上。他一声冷哼，睨了魔女一眼后，他意有所指地向帕吉诘问道：「或者说……你想亲眼看着她受伤？」 在帕吉回答前，另一道从楼梯那端出现的高大身影引起了歹徒的注意。 他眼中一瞬涌起了凶光，但极快，那便立刻被遮掩了下去，犹如电光一瞬出现后即刻消失不见。 「嚯，这可真是稀客。」 「您要插手？」 「但我得先提醒您一句，光明教堂的区域……可不在帝国第三骑士团的管辖范围内啊。」 来者正是兰斯公爵。 「无意干涉。」他抬了抬手，示意跟在后头的下属们不必过分紧张，并向兇徒们道：「你们随意。」 这是隔岸观火的意思了。 萨列亚漫不经心的话语更加激怒了帕吉，他转头质问道：「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她！」 「我和她本就并无关系。」 后者的态度冷淡依旧，语气里甚至流露出浓浓的厌恶之情。 见着锋利的匕首距离赫伊越来越近，别无他选的帕吉狠一咬牙后，终是妥协了。他长长唿出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发烫的双眼，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精美的硬卡纸。 「我给你们邀请函。」 「她是无辜的，放过她。」 匕首顿时停下。 一名兇徒连忙警惕地从帕吉手中接过那枚卡纸，反覆端详几次后，他朝同伴们点点头，道：「是真货。」 「你们该放人了。」 帕吉冷声道。 歹徒似应了他的话。 他开始为赫伊解开手腕上的绳子，可解到一半的时候，他又慢悠悠地停了下来。 「不行不行。我本来以为这位美丽的女士只跟您有关系，没想到……」他的视线从帕吉转移到了萨列亚身上，「竟是跟禁慾的公爵大人也有一腿。」 「机会难得。」 「情人死在眼前的痛苦，也请您好好尝一尝吧！」 第9章 九 话落！ 狰狞狠毒的神情在歹徒脸上浮现，太阳穴处的青筋勐然暴起，他高举匕首，似在下一秒便会扎破魔女脆弱的脖颈，让其血流如注！ 「不要——！」 帕吉脸色惊变，他向赫伊飞奔而去。 可后者却是波澜不惊。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木椅上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注视着萨列亚，似周围发生的一切与她毫无瓜葛。她的目光无声无息，其中的存在感却让萨列亚难以忽视。 这一刻， 他终于不由正眼望向赫伊。 当四目相对、当和那一双让人沉醉的迷紫色眼眸对视的瞬间，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涌入了萨列亚脑海之中，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 眼前的画面猝然巨变，四周一瞬变得很燥热，有许多充满愤怒的吶喊声传至耳畔。 他们嘶吼着。 「烧死她！」 「将魔女放逐！！」 萨列亚看见有个和赫伊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被钉在了火刑架上，脚底下堆满了一点即燃的干柴，受万人所指。 而他， 站在高高的看台上冷冷地看着， 心如寒石，无动于衷。 跟此时此刻魔女从容不迫的模样不同，火刑架上的她一直深深地凝视着他，希冀和盼望的神色盈满于充斥着疲惫与痛苦的脸上，干裂的唇不断轻张轻合。 尽管隔了好一段距离、他听不见她口中的话语，可只凭嘴型，萨列亚也读出了她想要传达的话语。 她说。 「救我。」 「海涅，救救我。」 但直至火焰在她脚底汹汹燃烧的那一刻，被她称唿为海涅的男子也依旧没有动弹。 他亲眼看着漫天的浓烟将她的身影吞噬。 而高台上的男子的反应和他此刻，一模一样。 他可以比任何人都要快的救下她。但是他没有动，只是睁睁地看着。 第18页 萨列亚没有举措，一旁的帕吉却是忍不住了。 见佳人有难，他立刻飞身扑去！同一时间，他手臂上的袖珍弩/箭也是射出了箭支。 凌厉且急速的箭支射中了那柄匕首！ 去势被阻，良机错失，突然发难的歹徒只好遗憾地放弃了这次机会。将邀请函妥善收好后，这一群蒙面之人乘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滑翔机，借着风系魔法的风，从塔楼的外空嚣张离去。 帕吉赶忙来到了赫伊的身边，并未她解开束缚，急问：「你怎么样？！」 「还好，」赫伊活动了活动僵硬的手腕，有意无意地瞥过依旧不动半分的萨列亚后，朝帕吉笑问：「今天，可以拜託您先送我回去吗？」 「当然。」 * 入夜之后。 萨列亚寻到了赫伊。 在同一个紫藤萝摇曳的阳台，今夜的魔女也在品酒。高脚杯中，深红的酒色轻晃，将满空的月色盛满，却少了星光。 璀璨，但形单。 屏退了众人的萨列亚站在了躺椅的后头，他低头望着赫伊。她的面色偏白，右眼下的泪痣格外显眼，也不知在这更深露重的夜晚中坐了多久。 他可以想像她的温度会是如何冰凉。 没有沉默太久，萨列亚出声了，他问：「为什么被捉住？」 像是在此刻才察觉到了他的存在，赫伊微微一怔，玻璃杯中本摇晃着酒水也跟着一停。她昂首、慢慢半坐起了身，转首望向来者。 「魔女活跃于世间的限制，比你想像中的，」赫伊的拇指和食指拉开好一段距离，「还要多上那么一点。」 话落，她发出了逐客令。 「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请你先离开吧。」 「托你的福想起了一些不太愉悦的事情，今夜，」她侧首望向天空中茕茕孑立的明月，眸中有深深浅浅的醉意，「我不太想见到你。」 萨列亚的视线从赫伊的手腕上一滑而过。 兇徒们毫不手软，直到现下，她的手腕上依然有捆绑的痕迹残留。 「为什么不问我为何不救你？」 「不问了，」没有看他，赫伊摆了摆手，「习惯了。」 说完，她凝视着光影摇晃的酒杯，仿佛喃喃自语般地讲述起往兮。 「你可能不知道你以前有多么无情可怕。」 「每次遇险，你从不会对我施以援手。只有当我快回归光明神怀抱的时候，才施捨般地向我伸出一根小拇指，让我继续苟活。」 赫伊捂住了额头，不住地摇首，动作虽是优雅，但杯中的红酒也还是因她的动作而倾落，在湖蓝色的裙上留下了暗沉的印记。 「啊——」 「简直是魔鬼。」 「不，就是魔鬼。」 萨列亚应了她的话。 「我不是你口中的海涅。」 『海涅』二字从口中吐出时，萨列亚感到了陌生的熟悉感。 他甚至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或听过。 「我知道。你是萨列亚，神圣帝国尊贵的公爵大人。」 似有些醉了，赫伊一摇一晃地站了起来，一阵醺醺的酒气扑面而来，她赤足来到了萨列亚的正前方，昂首看他，与紫藤萝一般颜色的眼眸里装着他的身影。 他的面容和神情仍然冷淡。 尽管是一张俊逸、英气得令所有贵族小姐们争相尖叫痴狂的脸，可眉眼、神色，依旧像极了圣奥伽罗雪山上的冰与白雪，不带一丝温暖、不带一分情感，如同一柄被无数鲜血渗透的冷剑。 于他而言， 她不外乎是寻找十二枚神圣徽章的道具罢了。 赫伊抬臂，指尖从他脸侧的轮廓从上至下一点一点地滑落。 她手指的温度与萨列亚想像中的一样冰冷，像是落在了他滚烫的心脏上。 「你们，都一样。」 即使她让他看到了过往、体会到了相同的情绪，可终究，选择仍是一样的。 赫伊的指尖又落在了他的冷硬的眉梢。当那毫不遮掩的厌恶神色入目时，她愉悦地笑了。 「就像现在，我以为自己对你而言会有一些不同，但结果不外乎是自欺欺人罢了。」 萨列亚肯定了她的话语。 他的神色比之今夜的月光更加冷淡寡白。 「若非神圣徽章，你的存在与陌生人也并无不同。」 「以后不要随意让我看到那些幻象。我对你的过去和歷史，不感兴趣。」 拂开了魔女的手，萨列亚径直转身离去，徒留冰冷无情的背影。而在离开房间之后，守在门口的马布斯老管家的一句话，留下了他。 他无奈地问。 「您为什么不向小姐解释呢？」 萨列亚停下了脚步，他身后的披风也因着他的动作随之落下。形如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他的唇角向上扬起，冷如冰石的白金色眼眸瞥向老管家马布斯。 「向她？」 「解释？」 「是的，解释。」 马布斯直直地看着萨列亚，苍老的面容被无奈所充斥，眼角、额头的皱纹也是深了几许。 「告诉她，您不是毫无准备。只要歹徒的匕首再靠近她一公分，五百米外的狙击手便会一枪射穿他的头颅、随时候命的魔法师便会让守护魔法降落在她身上。」 第19页 「没必要。」 萨列亚一声冷哼。 他取下了戴在手上的深黑手套，不耐烦地丢给了马布斯，示意他不要做多余的的事情。 他和魔女不过是交易关系。 她没有必要知晓他在暗中做过的一切。 萨列亚冷淡的拒绝话语让马布斯长长的一声嘆。 「既然您说不出口，就由我来告诉她吧。」 「那你就别再想着拿翻新庭院的经费去给她买衣服首饰了。」 「……」 马布斯微微一怔，本来无奈的面容中蓦然升起几分笑意。 「所以，」 「您现在是默许这件事了吗？」 这一回，哑口无言之人换作萨列亚了。 沉寂了几秒，他忽而回首，视线恍然穿过了厚重的木门、落到了仍在阳台的魔女身上。许是记起了她身上的酒气、紫藤萝的浅淡香气，他白金色的眼眸多出了点点恍惚之感。 即使他对她极端厌恶，但也不能否认——美丽的珠宝、华贵的衣裙，天生是该为这个女人而生的。 月色与酒， 华饰与裙， 皆因她而美丽不可方物。 「她越美丽，」萨列亚侧首望向马布斯，像是在说服他，也像是在说服自己，「才越能钓出侯爵家这条大鱼。」 他才能得知神圣徽章的下落。 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徽章罢了。 只是为了徽章。 萨列亚不再纠缠于魔女的话题之上，他往书房的方向大步踱步而去，带起了阵阵冷风，一旁的骑士则立刻快步跟上。 「邀请函到手了吗？」 问声堪落，帝国第三骑士团团长赛尔马上将今日在不同人手上辗转了两道的舞会邀请函恭敬递上。 萨列亚冷冽的视线瞥过邀请函。 偏硬的卡纸上仍带有余温，甚至，还有点点暗红的血迹。不难想像，曾经有一场如何充斥血腥与暴力的厮杀围绕这张邀请函展开。 「人呢？」 「已处理干净，没有活口。」 「很好。」 碍眼的东西就该清理得干干净净，不然就会像那个噁心的女人一样，总是在眼前蹦蹦跳跳，让人心烦。 待萨列亚走后，赫伊依旧坐在阳台上品着红酒、吹着夜风。 一直常伴魔女身侧的古红色书册上的眼睛大张，回想起今日如同毫无反抗之力羊羔的魔女，他便忍不住地开始大声嘲讽。 「明明可以在一念间杀死所有人的魔女装什么柔弱？」 「限制？你在世间行走有限制？我怎么不知道？」 第10章 十 许是叽叽语气中的揶揄惹恼了魔女。 她的目光从夜空中的圆月收回，漫不经心地瞥了前者一眼。 「叽叽。」 赫伊唤了他一声。 听到她的声音，叽叽暗道不对，马上就想熘之大吉。 可魔女的话音方落，便只见有双黑芒与流沙组成的手撕裂了这片空间，结结实实地揪住了准备开熘的古红色旧书册！ 如同押解犯人登上处决台的忠诚士兵，它把他送到了她的跟前。 「魔……魔鬼！」 「你想对诚实的叽叽做什么？！」 赫伊微笑地举起来高脚杯、倾倒，汩汩的红酒直直往叽叽的嘴巴里灌去，直到他的纸张也被深红色浸染时，魔女方才停下：「想让你那张讨厌的嘴巴再也说不出话来。」 末了，许是又记起了在教会钟楼发生的场景，她一声轻嘆，又低语道：「我只是想看看他会不会救我而已。」 「结果是特意跑过去落井下石的。」咳嗽着把口中的酒水吐了个干净后，叽叽依旧口无遮拦，「匕首刺向你的那一瞬间，他可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呢。」 赫伊被他的聒噪吵得有些心烦。 素指随意一点，书册上的嘴巴便消失得形影无踪，只剩下一只眼睛在努力投放死亡视线。 魔女的眸光幽幽沉沉。 她轻轻摇晃着玻璃杯中的红酒，低声呢喃：「欲擒故纵不知道有没有起作用呢。」 「这一世一定要让他快些承认爱上了我。」 「否则的话，就有一些……」尾音断了，赫伊将半指高的酒水一饮而尽，舌尖舔了舔唇上的莹润，她嘆道：「麻烦了。」 * 经教会塔楼一事后，赫伊和帕吉有许久没有再见——后者自是邀约不断，但那些关怀、邀请，却尽数被老管家马布斯做主截了下来。 于是，过了整整两个星期，赫伊才听到了一通来自帕吉的电话。 这还是在兰斯公爵大人施威之下的结果。 「赫伊小姐，你最近怎么样？」 话筒由僕从拿着，赫伊得以一边往指甲上涂抹银灰色、混合有亮晶晶闪片的指甲油，一边回覆他的问候。 「最近还不错。」 「但你……听起来似乎不太好呢。」 帕吉的声音听上去有浓浓的倦意。可疲惫之中，却透着股异样的亢奋。 这种声线，赫伊常常在沉醉于交合的鸳鸯们口中听过，渴望被深不见底的欲所填满，最终成为了它的奴隶，再难抽身。 「不用担心我，我很好。」 话落，帕吉突然压低了声线，小声说道：「赫伊小姐，你之前不是问我有没有受过伤吗？虽然我没有受伤，可克里似乎受伤了。不过……我也不太肯定。」 第20页 克里是克里斯蒂安，莱法侯爵家的次子，帕吉的弟弟。 赫伊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比起如同阳光般温暖的帕吉，他倒形如一只随时踩在暴怒边缘的金色狮子。 在赫伊回忆之时，帕吉没有停下他的话语。 「有一个方法可以确认他到底有没有受伤。」 「一周后，在我们家会举办一场舞会。」 「你愿意当我的舞伴吗？」 赫伊吹了吹已经完工的指甲，在男僕不断『拜託您可千万不要再去见那个男人了，老管家知道了会急得掉光头髮的』眼神示意下，微笑应道：「乐意至极。」 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 哪怕老管家马布斯如何不情不愿也好，他到底还是一边嘆着气，一边为魔女备好了出席晚宴所需的衣裙华饰。 入夜。 华光初上。 迎着一路朦胧的夜灯，马布斯将赫伊送到了庄园的门口。 「您不亲自过去不行吗？」他的声音中携了幽嘆，「只要您告诉公爵大人神圣徽章的下落即可，完全可以不必亲自动手。」 「睡得太久了，想活动一下身体。而且，」赫伊的话音微微一顿，许是想起了些趣事，她的唇边勾起一抹期待的笑意，「这次应当会很有趣。」 马布斯知道自己拦不住她。 「虽然知晓不会有任何能够伤害您的存在，但我还是要说一声——」 「请您平安归来。」 「恩。」 「将玫瑰浴准备好吧。虽然有点晚，但今夜会回来的。」 话落，赫伊缓步穿过了庄园大门口的铁栅栏。 外面，帕吉早已安待静候。 他身着一套烫得笔直的燕尾西装，金色的长髮束在脑后，负手而立。虽温文儒雅，可他眼下乌青浓重，眉眼之间尽是难以掩盖的怠色，犹如血肉之中生了蛀虫，一步步将他鲸吞蚕食。 「赫伊小姐，」帕吉立刻迎了过来，他如同流金一般的长髮在黑夜下有隐隐的光芒。注视着魔女，他衷心赞美道：「你今日很美。」 赫伊穿了身浅紫色的抹胸纱裙。 脖颈、上半背暴露在了空气中，光华白皙的艷色让人迷了眼。纱裙拖地，近尾处有蝴蝶的纹样点缀，蝶翼、蝶骨由碎钻镶嵌而成，每每挪动便能闪烁出一阵光华。 由三十三颗紫水晶制成的项鍊落于锁骨之间，与她的眸光交相辉映。 不仅漂亮，更是价值不菲。 今晚的魔女远不止宛如一朵娇艷欲滴的鲜花了，更像是—— 赶着去吃人的夜妖精。 帕吉的双目流露出迷离之色，带着些沉醉的恍惚，他感嘆道:「这个世上不会有任何男人能够拒绝你。」 「很遗憾，」赫伊意有所指地回首瞥了一眼熠熠生辉的庄园，「还是有的。」 「那是因为公爵大人还没有见过此刻的你。」 赫伊扬眉，反问：「你怎么知道他还没有见过我？」 「国议院现在正在举行议事会夜席，坐在仲裁团首席的兰斯公爵不会这么早回来。」 而他和她，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足以让他在兰斯公爵于国议院抽身之前——将她完完整整地吃掉。 「即使是以厌恶女人闻名的公爵，一旦看见今夜的你，」有点点无法遏止停歇的渴望在帕吉蔚蓝色的眼眸中浮现，他第一次在魔女面前说出粗鄙的话语，听起来却很是娴熟，「也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把你吃干抹净，一点不剩。」 「我保证。」 赫伊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目光随后掠过一旁始终在帕吉身侧、浑身阴冷的鬼魂，她不再答话，只率先一步坐入了车里。 「走吧。」 不多时，两人抵达了晚宴会场。 侯爵的私宅在帝都之外的一座山岭之上，不比皇宫的驻地高，却也是更接近天空的地方。 从最高处的宅邸俯瞰而下，四方墨绿连绵，两条幽幽暗暗的路灯从山脚蜿蜒而上，为晚宴的宾客们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一辆又一辆的旧式轿车从山腰的高大铁栅中穿过。当最后的落闸声响起后——世界恍如被分割成两个部分。 迈入大厅之前，赫伊忽而顿步，扬首望空，洁白的月光登时温柔地倾洒在她脸上，眼瞳中的紫色也因此更为浅淡，如同从圣池升起的朦胧香气，神秘而又优雅。 「又是满月。」 「这是紫月夜引起的天象。」 「今夜的月亮也会染上紫色吗？」 「会的。」 语气别有深意，帕吉应道。 继两个月之后，黛紫色的月夜会二度降临。届时，万物沉眠，地门开启。 世界将再次迎来， 人间与深渊最接近的时刻。 「我们进去吧。」 「恩。」 赫伊颔首，轻轻挽住了他的手臂，唇角上扬，似颇有兴致。 侯爵家的私人舞会渲染上了一层政治的色彩，四周尽是有头有脸、与侯爵家走得近的保皇派贵族、政客、商人，一贯的觥筹交错、灯影婆娑，但有一点异样——当她和帕吉相携走入大厅时，所有人看待她的视线。 惊艷， 艷羡， 怜惜， 掠夺。 他们在她望不见的地方窃窃私语。 犹如隐匿于暗处的恶魔。 第21页 「这是个不错的祭品。」 「她是那位大人的情人，若被知晓了……会很危险。」 「可危险……才能带来别样的乐趣，不是吗？」 而不单是赫伊，在场还有许多受不同宾客邀请而来的美丽女子，甚至是男子。他们看似融入了会场，却依旧格格不入，恍然就像是一群被打上『猎物』标籤的白兔们被任意挑选。 在诡谲的气氛当中，舞会拉开了序幕。 赫伊婉拒了帕吉、许多绅士们的邀约，似只对嵌满寂寥月光的清静小阳台情有独钟。 可总有人不依不挠。 一个陌生的男人来到了小阳台。 听见吱呀一下门开的声响，赫伊回首望了眼，但她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一颗葡萄被塞进了口中，紫红色的汁液从素白的指尖缓缓滑落，存有种别样的诱惑。 「萨列亚让你来的？」 轻嚼慢咬，她问。 赛尔心中一惊。 瞧见他震惊的模样，赫伊顿感好笑，有意无意地瞥过玻璃门另一端一直紧紧纠缠于自己的湛蓝眼眸，她背倚石栏，手肘向后撑于其面，侧首舔了舔残留于指尖的甘甜芬芳，不以为意地开口了。 「说正事吧。」 身份被揭穿，赛尔也没有再加隐瞒。 「公爵大人让我提醒您，」他直直望向了赫伊的双眼，并竭力将注意力从她沾了点点汁液、晶莹诱人的唇上转移，咽下一口唾沫，他垂眼说道：「遵守约定。」 赫伊一声轻嘆。 她的目光遥眺帝都的方向，阵阵的晚风吹起她柔顺的髮丝，略带忧郁的神色让她恍然像是从古典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你说，他收集神圣徽章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 赛尔知道，许多人也知道——可这并不是能够和魔女相谈的话题。 空气陷入了沉寂。 见赛尔闭口不言，赫伊也懒于在此纠缠，她一边俯身从果盘上摘下了颗饱满的葡萄，一边慢条斯理地向赛尔的方向走去。 「我会遵守约定。」 「但给你一个善意的提醒吧。」 「离开这里，」赫伊不容分说地将葡萄按在了赛尔的嘴唇上，后目光掠过舞会之中的杯光酒影，「现在，还来得及。」 「至于你们想要的东西，我会……」 话语中断于阳台玻璃门被推开的响动。 望向不速之客，赫伊挑眉问道：「有事吗？」 第11章 十一 来者是帕吉。 眼前男女之间的距离让他相当不悦，也终是因此而按捺不住地离开了舞会。 克制下了恼火的情绪，无视了赛尔，他从容地来到了魔女的身边，挽了个邀请的手势，邀约道：「美丽的小姐，我能和你共舞一曲吗？」 「我有点累了。」 赫伊第三次拒绝了他。 这依旧不能击沉帕吉。 「那我们去旁边的休息室休息一下吧。」不由分说，他虚扶着魔女的肩膀，昭示主权。 「恩。」 赫伊并未推却，视线漫不经心地滑过赛尔后，随他离去。 而望着伊人窈窕的背影，赛尔总算可以理解公爵大人每每提及魔女都一副苦大仇深、欲杀之而后快的模样了。 她不仅漂亮得过分，一举一动更是牵动着人心。 风流却优雅。 庸俗却惑人。 「希望大人您能坚持得久一点。」 赛尔摇了摇头，嚼起了魔女送来的甘果，当察觉到火热的心脏依然因魔女而快速跳动个不停的时候，他不禁懊恼地感慨：「肯定是太久没碰过女人了。」 另一边。 在不少人的注视下，帕吉和赫伊离开了舞会大厅。可还未走入休息室，前者便将魔女拉到了不起眼的小角落，低低开口了。 「三楼右转第五间房是克里的房间。」 「他等下会回去更衣，那是确认他有没有受伤的最好时机。」 赫伊被笼罩于帕吉的黑影当中，她抬首注视着那双在暗处熠熠生辉的眼眸，似笑非笑地问：「为什么帮我？」 「没有特别的原因，」帕吉牵起了她的手，轻轻落下一吻，似尽了极大的努力，他才没有将她的手骨到指尖全部舔舐一遍，「只因为是你。」 赫伊把手从他火热近乎灼人的掌心抽出，微一点头。 「感谢你的帮助。」 「我去了。」 「去吧。」 停留在暗处的帕吉静静地注视着她婉约的背影，神情沉醉。 虽说只拥有邀请函的人才可进入今夜的私人晚会，可到底会混入些不知底细深浅的人。 比如说，公爵的眼目。 但现在，他将外部的窥探拔除了。 帕吉望向赫伊的目光渐渐被无法抑止的亢奋所填满，不知不觉间，他的唇角向上高高扬起，像极了马戏团中滑稽却让人惊惧的红白小丑。 语气遗憾却极之愉悦。 「现在，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帮你了。」 她马上会是他的了。 完完，整整。 到时候，哪怕是权倾一世的兰斯公爵，也註定只能求而不得。 * 赫伊不紧不慢地朝帕吉口中的位置行去。 也是幸运，路上未遇到家僕，房间的门亦未落锁。轻而易举地，她来到了三楼右侧的第五间房。 第22页 房间的装潢以暗色调为主，透出一股压抑的气氛，挂在墙上的虎头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破墙而出、从人身上撕咬掉一块血肉。 眸光流转一周，最后停留在了棕红色的杂物橱柜上。 赫伊藏了进去。 在她堪堪躲入之后，一本古红色的书躺在了旁边的布毯上。一嘴一眼张开，他望向赫伊的视线写满了鄙夷。 「神圣歷二一九零年，月之魔女躲进了莱法侯爵次子的橱柜里，并即将犯下偷窥罪。」 赫伊只以一句话反击。 「你看不看？」 叽叽哽住了。 但也只僵硬了一瞬，形如凝固的眼珠子便再次咕噜咕噜灵活地转动了起来，满是正义与悲悯，他道：「为了减轻你的原罪，我决定替你分担一部分的罪恶。」 赫伊一声嗤笑。 不久，有人走了进来。 如帕吉所言，是克里斯蒂安。 他们拥有一样的金髮蓝眼。 可不比温文儒雅的帕吉，克里斯蒂安生了一副兇相，面容虽冷，可那周身透出点点悍戾因子的气质让他看上去仿佛是一头随时要吃人的老虎。 许是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的香水气味，他的脚步一顿，环顾一周后，他形如毫无所察般地步行到了衣柜旁。 衣柜恰好在橱柜的正对面。 从未掩实好的两扇门之间的缝隙，赫伊可以窥见克里斯蒂安晃动的身影，借着并不明亮的光，橱柜里的三只眼睛定睛望去。 颇有些吊人胃口的滋味。 克里斯蒂安慢慢脱下了沾满了暗红酒渍的西装，之后不疾不徐，一颗纽扣又一颗纽扣地解开衬衣。 正当魔女细细品味着年轻男人美妙躯体的时候，突然！有异动传来。 并非来自克里斯蒂安，而是橱柜的里侧。 声音来自隔壁的房间。 另一端似有人在低吼，喘息声也是急促。他们的动作有些疯狂，带着最原始情/欲的响动不绝。 不难想像。 有一个男人正把一个女人按在墙上，为所欲为。 男人是帕吉，至于那道女声……虽一时说不上是何人，却让人觉得分外熟悉。 只听得见却看不见，赫伊兴味索然，她还是对这边活色生香的肉/体更有兴趣。 可堪一回首，她便与门缝间的一只湛蓝色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橱柜之外。 形如抓到隐匿在暗处鼠只的大猫，克里斯蒂安从门缝之间死死地盯着她，那只兴趣盎然的眼睛里，可以看见他似乎正盘算着如何将她有趣地吃掉。 「听见了？」 「装听不见也难。」 克里斯蒂安低笑。 他打开了柜子，一边示意魔女出来，并一边调笑道：「按照剧本，当察觉到那个口口声声非你不可的男人在和其他女人翻云覆雨的时候，你应该悲伤且尖叫着离开这一处伤心地。」 「你会给我这个机会吗？」 赫伊站直了身子，优雅地理了理淡紫色的纱裙，反问道。 「当然，」克里斯蒂安侧过了身子，留出一条供她通过的路径，「请随意离开。」 赫伊打量了一动不动的克里斯蒂安片刻后，才缓缓地朝门边踱步而去。在经过他身侧时，如他所言，他确实没有拦下她。 可走了两步，许是记起了重要的事情，赫伊忽而停下，回身问道：「你受伤了吗？」 克里斯蒂安一顿，糅合了无奈、期待、亢奋的神色在他的脸上浮现。 「想知道的话，」他将最后一粒衬衣纽扣解下，露出了精壮的胸膛，「何不亲自过来确认一番？」 魔女没有拒绝。 如同向猎人自投罗网的愚蠢猎物，她来到了克里斯蒂安的身后。指尖捏住了衬衫的衣领，慢慢向下拖去。 拉至背胸骨时，蜈蚣的头露了出来。 是剑伤。 赫伊数了数——共被缝合了十七针，可以想像这道伤口曾经是如何的深刻刺骨、攻击者是怎样的狠厉兇勐。 这一看…… 便是那个人的杰作。 「看完了？」克里斯蒂安回头问道。 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块浅灰色的方巾。 「恩。」 应声方方落下，那块方巾便粗鲁地掩盖住了魔女的口鼻，一阵迷幻的香气侵入了她的鼻腔！ 未有挣扎，赫伊身子一软，直直倒下。 克里斯蒂安拽住了她。 他毫不怜香惜玉地掐住了她纤细的手臂，将魔女整个人提了起来。他细细地凝望她优美雅致的面容，摇了摇头。 「看在你是兰斯公爵的女人的份上，我才给了你离开的机会。」 「为什么不珍惜呢？」 「现在，美丽的你註定只能成为小羊羔中的一员了。」 「虽然有点麻烦，但一定，」克里斯蒂安嘴边笑容的弧度逐步扩大，渐渐勾勒出了狰狞暴虐的形状，「非常有趣。」 「啊，」 「真不知道那位比谁都要厌恶女人的兰斯公爵大人，会不会为了他眼中噁心的虫蛆亲自过来一趟呢。」 「真令人期待。」 * 此时此刻，克里斯蒂安口中的兰斯公爵，他正在帝都中心的国议院议事厅中。 现下正进行第八十五项草案的通过投票。 第23页 看着仍坐在正主位上的萨列亚，一旁的保皇派议员着急了。 虽然他们已掌控了议员区绝大多数的选票，可贵族区只要有这位存在坐镇，他们就绝对无法取胜！ ——将直属于国王的帝国魔法师团独立划分出来？并受各大骑士团所管辖、统筹？ 绝对不行！ 王权不能再被削弱了！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收起了着急的表情，他忽然善意地提醒道：「兰斯公爵，您怎么还在这里？」 闻声，正百无聊赖把玩着一枚帝国魔法师团胸针的萨列亚懒懒地抬了抬眼皮，清贵的白金色眼眸睨了前者一眼，看不出情绪。 「她现在可是在侯爵家。今晚是紫月夜，他们，可能要藉机举行祭祀仪式。」他的声线中刻意透出了幸灾乐祸的看戏意味，「要是去晚一点……或许就来不及了。」 似充耳不闻，萨列亚没有施捨给议员任何一个眼神。而此时，坐在他身后的贵族派正接连在他的示意下，为第八十五项草案投票。 见他不言不语，议员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添油加醋、危言耸听。 「您不担心吗？」 「听说您的小情人跟莱法侯爵的长子最近走得很近。按照侯爵家的传统，您的小情人，怕正好是最合适的祭品。」 不知是哪一个字眼触怒了萨列亚，这让他终于捨得花上一小会功夫应付这位保皇派的议员。 第12章 十二 萨列亚停下了把玩帝国魔法师团胸针的动作，漫不经心地斜了后者一眼。 而也仅是这一眼，便让议员如置寒窟，突地冷汗不止。 「小情人？」 「你可真敢说。」 他冷冽的视线划过议员的脖子，这让后者登时觉得有一把冰冷锐利的寒刃架在了自己的颈侧，只需轻轻一划，他便会回归光明神的怀抱。 议员屏住了唿吸，给自己打气。 别怕！ 大庭广众下、国议院的议事厅中，哪怕是一方权贵的兰斯公爵，也绝不会对自己动手！ 于是，在沉沉的低压之中，他不怕死地开口了。 「如果不是小情人，那她……又是什么？」 不假思索，一声冷哼后，萨列亚答得极快。 「不过是生活在下水道里的一条虫子罢了。」 话落，许是提起魔女一事让他的心情急转直下，萨列亚对议员再无兴趣，只将目光转向主持位上的国议院主席。 票数已清点完毕，最后的结果在他手中。 食指指节推了下鼻樑上的眼镜，他敲落了桌面的木锤，发出咚的一下清脆声响。 「第八十五项草案通过。」 「从明日开始，帝国魔法师团将进入初步尝试性独立阶段。」 ——王权再一次被侵蚀了。 这在许多人的意料之中，可这位保皇派的议员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坚信那唯一一位被深藏于公爵府邸中的美人定与兰斯公爵关系不同寻常，他又壮起了胆子，冷冷地嘲讽。 「已经晚了。」 「现在没有人可以进入莱法侯爵的私人领地。」 在他出声之时，一旁的第三骑士团的副团长也来到了萨列亚的身旁，他恭敬地将宽大的披风送上。 萨列亚从容起身，把披风挂于肩上，并将暂时解下的佩剑重新挂在了身侧。 「没有人……是吗？」 他的语气中有一种对于议员被限制得可怜的想像力的怜悯。 而看到佩剑、望见早已在国议院外整装待发只待一声令下的第三骑士团成员们，议员顿时明白了。 他气得把鬍子都吹了起来。 「这是违反贵族法的！」 「若无特殊原因，未经允许，一切军事力量不允许踏入私人区域半步！」 一枚胸针从萨列亚的大掌中掉在了桌面上，发出了『咚咚』接连的几声轻响。 带着心不在焉的神色，他问：「勾结帝国魔法师的罪名，还不够？」 「这……这是诬陷！」 没有人回应以及在意他的质疑。 不疾不徐地将深黑色的手套佩戴好后，在国议院所有人深怀忌惮和畏惧的注视下，萨列亚径直转身离去，只余披风边缘留下的一道干脆弧度。 深黑色的靴子与阶梯发出沉稳的声响，像是踩踏在所有人的心口上，形如耻辱，却无力阻止反抗。 「走了。」 得把失落于侯爵家的神圣徽章和那个烦人又噁心的女人一起找回来了。 * 至于那个烦人又噁心的女人，她此时正被关在莱法侯爵家地下室的一个铁笼之中。 铁笼狭小，只有七八岁儿童的高度，赫伊连站都站不起来。 这让她感到了不悦。 可就在她将手伸向铁笼的锁头之时，一道满是警示的声音从脚边传来。 「如果不想付出代价，你最好不要动用黑暗的力量。」一顿，叽叽又讽刺道：「你身上有因果。」 赫伊蹙眉，似想不起自己在何时沾染了比光明神更烦人上一百倍的因果，她问：「什么时候的事？」 「在你沉迷于和老情人在兇案现场约会的时候。」叽叽的语气一贯尽是讥讽。 「一直沉眠不好吗？」金边暗红纹路的古朴书籍上的眼睛睨了被困在铁笼的魔女一眼，嗤笑道：「偏要醒来找罪受。」 第24页 「不好。」 「睡得太久了。我也有点……」赫伊的目光悠远，仿佛穿越了空间和距离，落在了正全速离开帝都、朝这边赶来的男子身上，她抬起的手似在抚摸他的眉眼，唇边笑意温柔，「想他了。」 「……」 这一定就是人类口中的狗粮。 呃呕—— 难吃得想吐！ 当今夜的满月被黛紫咬住了边缘时，莱法侯爵家晚宴的第二阶段拉开了序幕。 经过筛选的数十位宾客们在宴会厅聚集，他们手握香槟，坐在了圆形舞台外的观众席上。而在每个人的手边，皆有一柄填满了子弹的猎/枪。 空气中漂浮着令人迷幻的香薰，它为宴会镀上了一层暧昧、迷离的色彩。 ——与从天窗洒落的紫色月光一样。 莱法侯爵夫人负责主持接下来的私密晚宴。 她站在圆形舞台之前，用和善的微笑迎向所有人。在她的身后，是十二组悬于天花的铁索，铁索抖动不断，似有东西吊在了铁索的尽头、圆形舞台的下方，在垂死挣扎。 「舞会进入第二阶段。」 当观众席上的掌声停下后，莱法侯爵夫人没有继续寒暄，而是直切主题。 「首先，」 「让我们看看这一次大家献上的祭品吧！」 话音堪落，舞台中的一根根铁索便接连运作起来。许是下方坠了沉物，它们运转的速度不快，但这反倒更是勾起了观众们的好奇心，他们止不住地伸头探望，似想快人一步将祭品的全貌收入眼中。 终于！ 铁索下的物件浮现水面了。 是一只只的铁笼，铁笼之中，则是一个个被宾客们带来的少男少女。 他们穿着柔软的衣物，佩戴着昂贵的饰品，面露惊恐的神情，甚至呜咽难忍，仿佛一头头被推到了恶兽巨嘴边缘惹人怜爱的羊羔们。 少男少女们无一不拥有年轻的血液和惊人的美貌。 不过，所有人的视线还是落到了那一道身影之上。 她沐浴在浅紫色的月光之下。 本是墨黑的长髮成了星河般的银白，受月光的映照，有紫罗兰色的光辉迷离晃眼，将她脖颈处紫水晶的华贵风光也尽数深掩其下。裙摆的紫色轻纱向外散开，正中的女子恍然身处云端的上头。 与月光同色的眼瞳波澜不惊，圣洁的容光之下藏了让人无法抗拒的蛊惑。既是只愿远观，却又想将她亵玩。 她明明仰视着所有人， 所有人却只觉得自己深深匍匐在了她的足边。 犹如尘土， 在她眼前， 不值一提。 长长的沉寂过后，是连绵不休的赞嘆。如同被点燃了一般，他们目露艷羡，灼热的视线疯狂地盯住了舞台之中最惹人注目的身影。 「实在是太美了。」 「形如神明！」 「我愿为她而痴狂。」 观众席上赞嘆不绝之际，莱法侯爵夫人也是趁热打铁。 她双手高高举起，有一种异教徒般的狂热与癫狂。 「让我们将他们滚烫的热血，献给守卫家族的守护神！」 「现在，」 「献祭庆典正式开启！」 伴随着侯爵夫人话音的落下，铁笼的底面突然断裂！被关在笼子里的少男少女们毫无防备地直直坠落、重归于地底。 同一时间，象徵着午夜之时的时针和分针重叠！当『咔哒』的响动落下后，一个巨大的献祭类魔法阵在莱法侯爵的私密花园中展开。 深紫色的气丝从魔法阵中幽幽升起，携着蛊惑人心、具有唤醒埋藏在心底最深处欲望力量的香气瀰漫，将整座花园包围了起来，如梦如幻，久久不散，引人沉沦。 这时， 莱法侯爵夫人拾起了脚边的枪，朝天放了一弹，并在巨响声后朝早已跃跃欲试的宾客们笑道：「大家的动作可要快一点，否则今夜就要空手而归了。」 猎物只十二； 猎手却三十有余。 这註定是一场追逐与角逐并进的游戏。 这一刻，所有宾客再也无法安坐，他们如饥似渴地纷纷解开了枪枝的安全栓，心急如焚地向着被放回巨笼的兔子们追赶而去。 * 所幸，圆形舞台和地下室之间的距离不算太高。 陡然从空坠落，绝大多数人没有受伤，但还是有人不小心扭了脚。 见所有人争先恐后地朝地下室的唯一一处光源的方向狂奔，恐惧的神色爬满了她干净的面容。 「等等！」 「救……救救我！」 有猎物选择了合作，却没有任何人停下。 所有人皆清楚，一旦停下，将会有何种悲剧与痛苦等待着他们。 因此，没有任何迟疑，他们先后冲出了狭小的地下室。 望着他们无情的背影，扭伤脚的少女只能咬咬牙站了起来，跛踦地跟在了人群的最后方。 她还年轻， 她不想就这么凄凄死去。 祭祀只在紫月夜进行。 那么……只要撑过了紫色的月象，她、她就一定还有机会！ 地下室外是一个巨大的绿篱迷宫。 绿篱高企，高达两米，浓郁的绿植气息扑鼻而来。紫月之下一栋栋暗绿色的墙，既是令人绝望的死路，也是活下去的生机。 第25页 灵活的兔子们马上选好了入口，一同惶惶进入了这一处绿色的迷宫当中。 至于魔女，她不像是落入了掣肘的窘境，看上去反倒像是颇有兴致。 「我要不要也陪那些老变态们玩一玩？」 「今夜，也许可以享受一下当猎物的快感。」 话落，当察觉到了从身后匆匆而至的成群步声，赫伊也立刻钻入了这极易让人迷失的迷宫之中。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只荧蓝色的蝴蝶跟上了她的步伐，并——指引着一道金髮蓝眼的身影向她直线、稳步前进。 不多时。 枪响、惨叫、痛哭便在绿篱迷宫的四处响起。声音忽远忽近，有时候，它们的距离可能只有短短的一个拐角相隔。鲜红的血液甚至会从绿墙的另一边蔓延而至，来到脚下。 蕴含在鲜血中的生命力形如被不可名状的怪物汲取，它们化作了极为滋补的力量，让献祭魔法阵中盘旋、闪烁暗芒的文字更加活跃了。 而顺着月光的指引，不知不觉中，赫伊竟然没有遭遇任何一人、径直走到了迷宫的中心。 在这里，她找到了一个十字银架。在月光的照耀下，银架反射出刺眼的光辉。 它直直伫立于此。 像是，为了何人而准备的。 赫伊注视着它。 她仿佛看到了两千年前的岁月和时光。看到了一切的起始，以及，永远没有尽头的终点。 这时，一道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明明已经警告过你了，为什么还要来？』 『你会死的。』 『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现在还来得及。』 赫伊没有回头。 她甚至有些留恋地抚摸着不知吞噬过多少鲜血骨肉的十字架，轻声低言，诉说着无人能懂其深意的话语。 「很可惜，死亡不会降临在我身上。」 「我每天都在等待它向我展开拥抱，可它总是选择性地忽视、遗忘了我。」她定定地看着银白色的十字架，「也许，我当初就应该和它一同化作尘埃。」 「我可不捨得让你化作尘埃。」 一位不速之客回应了赫伊的话语。 她回首，望着鬼魂后方持枪到来的金髮蓝眼男子，微微笑了笑，温婉优美。 「来得真快。」 「闻香而来。」 「闻香……而来？」 赫伊不太明了地重复了遍帕吉的话语，直到一只透着萤光蓝色彩的蝴蝶停留在了她指尖的时候，她方才恍然大悟。 「啊，是你送给我的药油。」 帕吉打了个响指，极为欣赏地看向她，道：「正解。」 望着月色之下美得不似人类的女子，帕吉目露痴迷地朝她走了两步，他嘴边挂起了温柔而又怪异的笑容，形如安抚孩童一般地柔声宽慰她。 「没事了，赫伊。」 「我会救你出去的。」 他满目深情地凝视着魔女。 只不过那双湛蓝的眼眸中，却盛满了浓烈而深刻的欲/望。 因此， 当帕吉情深义重地向赫伊许下承诺之后，他将她桎梏在了银白色的十字架之上。 第13章 十三 帕吉很矛盾。 他既迫不及待地想将她征服，又不愿意让难得的人间尤物被粗暴的品尝而糟蹋。他贪婪地打量着魔女，努力思考着占据她的最佳方法。 「这就是你所谓的……」赫伊似笑非笑地回望帕吉，挑眉问道：「救我出去？」 「我会让你的灵魂得到永恆的解脱。」 他虔诚而又深情地说道。 赫伊被他逗笑了。 让魔女的灵魂得到永恆的解脱？ 连光明神都无法且不愿做的事情居然从区区一介无知的凡夫俗子的口中道出，还真是…… 「大言不惭。」 帕吉仍是贪婪地凝视她，一动不动，蔚蓝色的眼眸一碧如洗，被诚恳与不可转移的坚定所充斥。 「你会相信我的。」 他向她展开了胸怀与拥抱，声线热情而又激烈。 「请安心地将自己全部交予给我吧！」 「我会带领你与我们一同登上快乐的国度！」 他的目光从魔女银白色的髮丝落到了双眼，而后是嘴唇、脖颈，之后是柔美诱人的曲线。 他情不自禁地往她的方向踱步而去，渴望的话语从嘴中流泻。 「让我们，开始吧。」 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触到赫伊之时！ 帕吉却突然发现她的目光越过了他、落到了他的身后。这一瞬间，帕吉看到她本是平淡的眸光忽地闪动了一下，犹如天上的繁星，璀璨生辉，仅凭一己之力，便点亮了整个夜空。 「你终于来了。」 她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笑容，眼眸也似只独独装得下那一个人。 帕吉顿时知晓了来者的身份。 慌张和惊愕的情绪油然而生，一阵难以驱散的发寒感攀爬上了他的背嵴。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此时应该在帝都的国议院才对！哪怕中途离席，他也应该足足一个小时后才能抵达此处。 脱离控制的境况让帕吉立刻抬枪！准备将枪管对准银白十字架上的女子，意图以她作为要挟。 不料， 枪柄还未举起，便已在他手中断成了两段。 第26页 下一秒， 一个冰冷的硬物抵在了他的身后。也许是剑尖，仅是一晃神，帕吉便已觉得从背部漫出来的血液沾湿了他的衣物，疼痛感吞噬了所有的触觉神经。 咽下一口唾沫，整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的帕吉双手举起，示意投降，他缓而慢地转过了身。 ——正是他预想中的那道身影。 身份只略逊于神圣帝国的帝王、伫立在权利顶峰的象徵——兰斯公爵。 危险程度与特级魔兽不分轩轾的男人。 帕吉镇定地笑了下，打起招唿。 「公爵大人，别来无恙。」 当帕吉侧过身后，赫伊的目光也得以完完全全落在萨列亚身上。 他穿了白色的软质衬衫，健硕结实的胸肌透出了分明的线条。第一二枚扣子解开了，衣领松散散地大开，露出了健康的蜜色皮肤。 宽阔且绣有帝国国徽的蓝黑色大衣随意地搭在肩头，只凭胸前的一线金穗系住。右手戴了只过掌心的黑色手套，一柄寒光凌冽的剑赫然其中。 而许是想到又要看见魔女那张让人厌恶的嘴脸，他的眉头早已紧紧蹙起，还多了几许不耐烦的神色。 「你……」 余下的话语中断于赫伊的身影映现于那双白金色的眼眸之时。 萨列亚的喉咙一紧，眼瞳瞬间紧缩。 他没有预料到魔女会用这幅模样出现在他眼前。 她纤细的手腕被禁锢于十字架两端，化作了银白色的髮丝悠悠垂落，浅紫色的眸光透着迷离，如群纱笼罩，似青烟瀰漫。大抵是一路奔跑藏匿，衣裙稍乱，露出一片让人无法别开视线的玉白，勾人犯罪。 既拥有无边圣洁，却也如魔鬼一般唤醒了人类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欲/望。 此时此刻的她形如一只被架在火舌上烘烤的美味羊羔，在不知不觉间释放出诱人的甜美与芬芳。 这实在是， 过于美味了。 哪怕是从她身上传出的阵阵混合着绿篱幽香的香水味，都让他窒息。 帕吉大概没有料到——自己会一语成谶。 那位对女人厌恶到了极点的兰斯公爵大人，居然真的在看到魔女的第一面就迫不及待地想将她剥光、吃干抹净。 让她贴附着他。 而他，尽情驰骋。 破天荒地，萨列亚竟是从魔女身上别开了视线。剑尖指了指赫伊，后又落到了帕吉的身前，不带丝毫情绪地问：「你做的？」 他在问将魔女桎梏于十字架上一事。 「是的。」 帕吉坦荡应下，似对自己的杰作相当满意。也许是晚会的迷香沖昏了他的头脑，他甚至不知死活地提议道：「我本想独自享用她。但现在，不妨……一起？」 萨列亚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 话音未落！ 那柄长剑已是向着帕吉高高举起，强烈的杀意带起了冷冽的夜风，把绿篱的叶子吹得簌簌作响。恍然下一瞬，帕吉便会被那势如破竹的长剑噼成两半！ 察觉到萨列亚突然发难，帕吉立马有了回应。一边倾尽全身力气地向后躲去，本来作投降姿势的右手也是连忙去掏藏在胸口的手/枪。 他快； 可剑更快。 在右手即将触到内袋手/枪之时，萨列亚的剑已是噼落！ ——毫不留情地一砍几乎将帕吉的右手手臂断成两节！实际上也和两节相差不远了，前臂与后臂此时只依靠最后一丝皮肉骨相连，足见出剑者的力道有多大。 帕吉一声痛喊。 但未就此放弃，下一刻、在兰斯公爵的第二击落下前，他成功用左手捏碎了随身携带的魔法捲轴。 「守护！」 「治疗！」 一个泛着莹莹纯白色光芒、仿佛蛋壳一样的罩子套住了帕吉，鲜绿色的光芒在不断有鲜血涌出的手臂上亮起，尽最大的努力为他止血、治疗伤势。 萨列亚漫不经心地俯视着被『守护』保卫住的帕吉。 白金色的眼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而那冷淡、那不在意，有如在看着临死之人在做最后的挣扎。 「你觉得这个……能救你的命？」 帕吉怒喊，声音中有得意。 「能不能你试试就知道了！」 这可是大魔法师亲自画下的防御类瞬发魔法捲轴，莫说一般铁剑，即使是魔法类的攻击也能抵挡！ 价格不菲、足以让普通人生活一辈子的魔法捲轴在一开始倒也没有辜负帕吉的期许——它成功挡下了兰斯公爵的下一剑。 而这空档让帕吉顺利摸到了他的手/枪。 他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去死吧——！！」 同时，枪响。 可旋即，还未来得及品尝胜利的滋味，那一抹笑容僵在了帕吉脸上。 叮噹两声轻响。 被剑分成两半的子弹先后落在了地面。 跌坐在地面的帕吉脸色变了。 他望着一步步从容不迫地朝自己走来的男人，僵硬的面孔被惊惧所填满，他不由自主地吐出了两个字。 「怪……物。」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居然轻而易举抓准了子弹的轨道并将其挡下、击中？ 他只能是怪物！ 兰斯公爵没有在意这般过往常常能在战场上听到的评价。 第27页 此时，坚硬的剑不断噼砍着围绕在帕吉身边的守护魔法，铿锵声不绝，纯白色的蛋壳上也逐渐有了缝隙。 帕吉慌了。 他的手再次往大衣内袋伸去，似想去掏其它保命的魔法捲轴。 但这一回，萨列亚的剑比他的动作要快。 眼皮不眨一下，冷硬的面容毫无波澜，高举着的剑便以无法反抗的雷霆之姿直直砍落！ 而这一击，不仅彻底粉碎了防御魔法，更是直接落到了帕吉的身上！ 只是一晃神的时间，锋利的长剑已是自帕吉的肩窝噼下，从腰侧而出——他几乎被分成了两半。 恐惧的神情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温热的血色喷溅在半了半空，帕吉的身体晃了晃，随后轰咚一下倒在了地面，掀起了尘土，汩汩的鲜血从他身下蔓延开去。 可并未彻底死透！ 像是受到某种邪恶存在的庇护，帕吉被长剑砍开、藕断丝连的血肉竟然开始不断復生，细胞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增生，或许不需要太久了，他的伤口便会癒合、完好如初。 胜利却诡异的笑容在那张本是温文尔雅的面容上浮现。 「我……我可不会死。」帕吉一边吐着血，一边桀桀地笑了，他甚至半坐起了身体，「你无法杀死我。」 萨列亚皱眉，寡淡的脸上多出了嫌恶的神色。 「真是比魔女还要噁心的东西。」 他从内袋中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瓶子，之后将里面清澈的液体洒在了鲜血淋漓的剑刃上。 萨列亚再次挥起了长剑。 落剑处没有讲究。 脖颈、四肢、腹部——帕吉被他肢解成了好几个部分。 这回，断开的切面没有再重新连接。 不多时，帕吉嚣张的姿态湮灭了。 他在尖叫声中渐渐失去了声息。 眼下，他的残肢碎肉洒满一地。比起被玩弄于宾客手中的少男少女们，帕吉大抵是死的最饱受痛苦、折磨的一个。 当风波暂落，盘踞四周的杀意平復，风止时，萨列亚终于再度将目光投向了赫伊。 看着她， 除了一如既往的反感、噁心的情绪之外，还有一种不知出处的占有欲在他的内心深处油然而生。 哪怕只是生活在下水道的一条噁心虫蛆。 她也只能是他的。 ——只能，是他的。 哪怕仅是一根髮丝，他也不愿意拱手相让。 这种陌生且矛盾的欲/望让萨列亚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失控了，他尝试以语言转移一直渴望着冲破名为克制的防线之思绪。 喉结滚动，以相当嫌恶的语气，他冷然嘲讽。 「真狼狈。」 「也是托你的福了。」 赫伊笑了下，后轻声反击。 「但……来得真快，我本来以为你会再晚一点才到。」一停，赫伊的嘴边挂上了甜美的微笑，像是戏弄着年轻男子的轻浮女人，她柔声调侃道：「看来是迫不及待赶过来见我。」 银白色的髮丝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摇晃。 在迷紫色月光的晖映下，宛如碎玉弄影一般的光姿蛊惑了他的眼，纵是心底涌起了强烈乃至无法忽视的厌恶感，这仍是让他难以别开视线。 连一寸，也不行。 「不过是为了徽章罢了。」 许是觉得这句话苍白得像仅仅是在说服他自己而已，萨列亚又冷声补上了一句，「要是落入他人之手，又免不得要费更多的工夫。」 「啊啊，心虚的男人总是会解释的多一点。」赫伊以深谙其道的语气慨嘆，她撇了撇嘴，摇了摇头，丝毫没有受制于人的认知，甚是嚣张，「明明就是担心我担心得不得了，还要嘴硬。」 这露骨的话语戳中了萨列亚的某一根神经。 只听『刷——』的一下金属破空之音！那柄此时此刻仍然滴着血的剑尖与魔女的喉咙已是不足三公分。 神色冰冷得与寒潭相比也不遑多让，他沉声问道：「徽章在哪？」 「你刚刚说我噁心。」 「你补偿性地夸我一句，我就告诉你徽章的下——」 赫伊的话音终于止住了。 ——剑尖又朝她靠近了一分。若她要是再说不出他想听到的话语，结局……怕是也和地面的尸体八九不离十了。 她有些好笑又有点生气。 到底，赫伊从他冷清寡淡的眼眸移开，转而望向一道站在萨列亚正后方、以无形的双手操控着男人的剑，似盼望着他将剑身无限向前推进的鬼魂一眼。 「你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神圣徽章，」 「与你近在咫尺。」 只可惜， 除了她，没有人看得见它。 第14章 十四 当帕吉惨死于萨列亚的剑下后，赫伊看到一直和帕吉如影随形的鬼魂，在他身死后，不仅没有面露解脱，反而用愤怒的目光看向她，口中满是怨毒的咒骂。 它望了望已经回天乏力的帕吉后，终于无可奈何地接受了残酷的现实。 而此时此刻，它正躲藏在萨列亚的身影之后，一个脑袋从后头探出，青白色的脸上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从它身上冒出的深黑色气丝也是犹如藤蔓一般缠上了萨列亚，似要将他掌控。 赫伊对这一幕并不意外。 从第一面开始，她就知道——它是位列第十一位的神圣徽章，色/欲之犬。 第28页 方才在橱柜另一端和帕吉缠绵的女子，也是它。 它实现了莱法侯爵家的渴望渴求，却形如缺水的海绵一般疯狂地啃食着同一血脉的帕吉。让他受情/欲的影响，不断坠入黑暗的深渊。 它一直以来对她殷切的提醒，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为了——独占他。 但可惜， 它心心念念的男人眼下被一剑砍掉了脑袋、肢体四分五裂。 于是，它只好转移了目标。 而目标，自然是主动送上门来的兰斯公爵大人。 ——近在咫尺。 萨列亚没有办法理解这四个字的话含义。 他看不见它。 当始终无法在四周探获神圣徽章的踪迹后，他得出了自己正被魔女戏耍的结论。 怒色与厌色同时浮现于面。 同一时间，一直纠缠于萨列亚的情/欲，也终是借着情绪的漏洞悄无声息地袭上了他的心神——浅淡的绯红色纱雾缠绕上了白金色的眸色，他冷淡的英容多了几许醺然之意，主宰思维的理智如烟云逐渐散去。 萨列亚虽擅长剑技、枪法，甚至对魔法也有造诣，但对于流传甚少的黑暗力量，倒是并不熟悉。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常。 他只将不断从内心深处涌出的狂躁欲/望，全部推卸到了魔女的身上。 萨列亚的手忽地有了一丝轻颤。 这以致锋利的剑尖从她的喉咙落到了胸膛之前，轻轻地牴触在了抹胸之上。双手被束，此刻的她似可任人为所欲为。 萨列亚的声线起了几分嘶哑。 他定定地注视着她，竭力维持思绪的清明，冷声警告道：「徽章，到底在哪？」 「我说过了。」 「它就在你身边。」 赫伊答得不疾不徐。 魔女的回答让萨列亚握住长剑的手使了力！ 可剑尖才堪堪往下划去两公分后，萨列亚就再也下不去手了。 望着浅紫色纱裙之后的雪色连绵，他脸色铁青，甚至连自己亦难以理解地气得发抖。 这个放荡大胆的女人，居然连底裙也不穿！ 萨列亚立刻尽是警告意味地往四周扫了一眼。 凌厉的视线所至之处，所有瞠目结舌的面孔全部深深垂低，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提起半分。 在这之时，赫伊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不变，她盯准了躲在萨列亚身后、只冒出了个脑袋，且不断指挥着暗黑力量侵蚀男人的鬼魂。 「你控制了他？」 魔女的声音中有了不悦之意。 鬼魂无辜地摆了摆手。 『没有。』 『控制人类并不是我的领域。』 它常常被比喻成寄生虫。 它只会一点、一点侵蚀他们的理智和内心，而非操控。被它攀附、纠缠上的人类，无论男女，皆会陷入情迷的深渊无法自拔。 无人可例外。 赫伊心中不愉悦的情绪淡去了些许，但不是全部。 「尽管我很高兴他终于开窍了，可是——」她的面容沉了下来，有了点点愠色，「你能影响他的这件事还是让我很不愉快。」 尾音堪落！ 只听砰的一下干脆的响动，银白色十字架上禁锢住魔女手腕的铁索居然同时直接被粉碎成了菸灰！ 脱离束缚后，赫伊从十字架上优雅地走了下来，她光脚赤足，踩在了逐渐暗红的血液之中。 她先是皱着眉揉了揉发疼的手腕，而后用食指地推开了与她近在咫尺的长剑。 「萨列亚。」 目光迷离，她轻轻唤了他一声。 因这声轻喃，被有如洪水一般的情/欲沖得脑袋发涨的萨列亚下意识地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他的视界有点模煳，因着漫天迷紫色的光辉，世界像是被套上了一层曼妙的轻纱薄雾。 待定睛后，萨列亚看见眼前的魔女轻轻舔了舔下唇。 红润的嘴唇因水润而晶莹，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诱人。这时，那张红唇正一张一合，柔美的声音从中流泻而出。 「你闭眼。」 「等你再睁眼时，我会将徽章完完全全呈现在你面前。」 殷红的唇边携了轻佻的笑，赫伊的声音里有蛊惑之意，犹如暗礁上的海妖，正以甜美的歌喉诱惑着路过往来的水手。 这一刻，世间也许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抵御住她的诱惑。 萨列亚如她所愿。 尽管他口袋中能够抵御黑暗力量的圣物正发出滚烫的热度警示持有者，但这，似乎并不能彻底唤醒受黑魔法而蛊惑的兰斯公爵。 赫伊朝他一步步走去。 见她行来，躲藏在萨列亚背后的鬼魂按捺不住地忿忿开口了。 『这个男人可是我的猎物！』 『你难道觉得自己可以唤醒他？即使是神术，也不要妄想能轻易驱散我的力量！』 鬼魂狂妄的聒噪声惹恼了她。 「你安静一点。」 话落，赫伊的手朝着鬼魂直直伸去！ 魔女的指尖触及魂魄之时，形如冷水滴落铁板，滋滋滋的响动在另一个世界无声响起，连尖叫也来不及喊出，它一瞬变化作了虚无，只化作了一个死物、被她掐在了掌心之中。 萨列亚不知晓这一切。 当眼前落入沉沉的黑暗、赫伊的身影从视界中消散后，他便感觉到一股温热向他接近。仅一晃神，她身上的香水气味和柔软的身体便同时贴了上来。 第29页 许是察觉到了萨列亚鼻翼翕动，赫伊朝他的脸庞凑近了些许，在他耳边低问。 「名字是永恆的紫罗兰。」 「好闻吗？」 不待萨列亚答话，一声轻笑在赫伊唇边响起，由笑声捲起的气息拂在了他的脖颈上，温热的气勾起了丝丝绵软的痕痒，在颈上，也在心上。 像是有一根美丽的羽毛， 正孜孜不倦撩动他的心。 不同寻常的感触让萨列亚觉得事态的发展糟糕起来。 尽管心绪仍然因鬼魂的影响而朦胧，可他也下意识地想要推开身前轻浮又放荡的女人。 赫伊察觉到了他的动作。 在萨列亚得逞之前，她已先是不容分说地吻了吻他的下颚，如蜻蜓点水，湖面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赫伊踮起脚，一双手臂悠悠然地搭在了男人宽厚的肩膀上。 看着他微微抿起、很是严肃的薄唇，赫伊忍不住笑了。 她扬首，携着挑逗的意味，她浅尝辄止地亲了亲他的唇角，之后——轻轻咬在了他的唇上。 两唇相接， 亲密无间。 如蜂蛰； 似触电。 当柔软的触感印在唇上时，剎那间，萨列亚忽然想不起神圣徽章的存在了。 尽管因为鬼魂的消散而使陌生的情/欲逐渐消失，对女人反胃作呕的噁心感也是逐步重夺主权，可这一时、这一刻，他的思绪、鼻间、唇舌，仍是全部被身前的女人所侵占。 他不由自主地俯低了身体，更往她的方向靠近。 从手中哐当落地的剑也没有能唤醒他。萨列亚一手握住了她的腰身，一手则是落在了她的颈后，指腹插入了银白色的髮丝之间、用力地按在了她的脑后，让她更迎合自己。 身躯相贴， 赫伊几乎被嵌入了怀中，她浑身上下尽是沾染上了他的气息。 亲吻也不再是初见之时一触即离的浅啄了，像是咬上了甜美的果冻，他认真且专注地吸吮着她的唇，流连忘返。旋即，令人脸红耳燥的声音响起。 「你轻一点。」 嘴唇被啃咬得既痕痒又有些丝丝的疼痛，趁着喘息之间，赫伊连忙将萨列亚推开了些许，抱怨起来。 可她没有能够挣脱他的掌控。 哪怕神智昏聩，兰斯公爵强壮有力的手臂依旧形如铁钳一般锢住了她，他的掌心灼热，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燃烧起来。 他如一头饥渴的野兽。 赫伊明净的脸上登时染上了桃色的绯红，她有点无奈。 「啊……」 「真是拿你没办法。」 漫天紫辉之下，还未开始相恋的男女相拥、纠缠，他们耽溺于彼此的柔软与鼻息，仿佛天地之间再无其他。 银白与白金色的交合。 宛如永不会面的太阳与月亮相遇了。 缠绵的时刻，伴随着理智与清明的逐渐回归，尊贵的兰斯公爵的脑海中不仅有愉悦、有厌恶、有餍足、有噁心，还有深深的怒火。 帕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之中。 或许那小子碰过她的腰； 或许他也曾像现在这样与她相拥。 每每思及此，便有陌生到了极点的情绪在萨列亚的心底喷涌而出，一股无名火也是生生不息，俨然像是思绪被控制了一般。 但与其说是被控制，不如说是被理智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欲望，被一点、一点勾了出来。 对她的渴望渴求，恍如无法解除的魔咒，掌控住了他的身体。 占有、妒意、渴求、留恋， 犹如铺天盖地的海啸， 将他吞没。 她只能是他的。 他不容许任何人染指。 ——绝不容许。 第15章 十五 当魔女香甜的柔软更深一步地探入时，兰斯公爵方才醍醐灌顶。 像是沾染上了何种污秽，他勐地推开了她！ 萨列亚的唇上依然残留着来自于魔女的甜美气息，甚至混杂着熏人紫罗兰香气。 但这一刻，比起男女之间忘情地相拥接吻，他更觉得自己刚才形如在啃啄一条又丑陋、又噁心、又柔滑的——毛毛虫。 ……该死！ 萨列亚英俊的面容上失去了一贯的沉稳冷淡，仿佛尽了极大的努力，才没有呕出在胃部翻腾的酸水。 见他一副嫌恶至深的神情，赫伊撇了撇嘴，指尖轻触有丝丝余痛残留的唇，她摇头慨嘆道：「上一秒还对我恋恋不捨，这一秒就反目成仇人了。」 「真不知道刚刚流连忘返的男人到底是谁。」 这又唤起了兰斯公爵脑海中啃食虫蛆的记忆。 萨列亚的脸色或许比墨色还要黑上、沉上几分。 他决定不再和魔女多费口舌。语气中尽是烦躁的滋味，眼眸中的白金色沉如冷银，他问。 「徽章呢？」 赫伊把攥着的硌手硬物抛给了他。 「在这里呢。」 萨列亚一把接过。 他低眼望去。 一枚恶犬形状的徽章赫然手中。 徽章的一面是光秃秃的深黑，同色的另一面则有双猩红色的眼睛，似乎会动，有掺杂着黑丝的血色在其中流转，透出了阵阵令人心悸的力量。 它注视着他。 像是会吃人一般，意图将他拽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第30页 而仅仅是与徽章上的双目对视了几秒，方才与魔女的纠缠、脱离控制的混乱一幕便再度浮现于萨列亚的脑海之中。 骯脏的欲又被催起。 他连忙深深唿出了一口气，闭了闭滚烫的双眼，平復下为魔女而躁动不安的心神，将徽章收入内袋。 ——是神圣徽章无疑了。 排行第十一的色/欲之犬。 正当萨列亚转身离去之际，赫伊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她像是在撒娇，宛如嘴里含了蜜糖，声音又甜又软。 「我走不动了。」 「如果你抱我回去，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本不想回头。 可回想起因片刻之前的纠缠而被他拉扯得凌乱不堪、衣不蔽体的衣裙，萨列亚到底停下了决绝的步伐。 他解开了身上蓝黑色的披风，看向魔女的表情寡淡得形如施捨。 「穿上。」 「不穿。」 干脆利落的拒绝让萨列亚的太阳穴突突地疼。 「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见着他苦大仇深的样子，赫伊的心中除了愉悦、满意之外再无其它。 有如注视着正一步步迈入猎人圈套的雄狮，她认真的有点吓人地笑道：「萨列亚，我会让你渐渐变得对我失去所有底线。」 任世上佳人万千， 他却，非她不可。 兰斯公爵大人并不认为那一天会真正到来。 将披风丢落地面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赫伊目送他离开。 见他绝尘而去，她一声轻嘆，赤足上前几步拾起了萨列亚遗落的披风。随着她的动作，有风光在胸口若隐若现，却无人敢仔细瞧去，四周的骑士跟上了萨列亚的步伐，准备清理场地。 当众人离去，轻佻的神色从赫伊的面容上淡去，她的嘴边重新挂起了漫不经心的笑。 赫伊悠悠然地裹好了披风。 上头仍有他的温度和气息残留。 如他的亲吻一样热度灼人。 她撇了一眼脚边四零五落的尸首，轻笑道：「不过是区区蚕食人类欲望的邪物，也敢妄以神圣二字冠称？还得到了与瑰宝相提并论的名声。」 「人类真是越来越愚昧了。」 赫伊望向萨列亚消失的方向。 「海涅也是。」 「明明只要服一个软、把我抱回去，就可以避免一场席捲整个帝国的悲剧和灾难了。」 魔女的轻嘆声中携着无奈，以及看透人间万物的乏味。 而这时，一个没有察觉到现状、依旧被神圣徽章迷了心智、沉迷于权力与酒色游戏的晚宴宾客老男人和他跛脚的猎物出现在了赫伊的面前。 当看见魔女，跑在前方的美丽少女像是见着了救星，她拖着鲜血淋漓的腿，一颠一簸地来到了她的跟前。 「救救我！」 赫伊打量了她一眼，不急不慢地幽幽反问：「怎么救？」 少女宛若香水百合一般娇柔的面孔怔住。 听见老男人沉重的喘息声近，她惶惶而怯怯地急道：「只、只要您能赶走他就可以了！」 赫伊遗憾地摇了摇头。 「那可不行。」 「我救人喜欢救到底。」 话落，她打了个响指。 清脆的声响带上了某种不可具名的力量，当音波散开，与他们一步之遥的老男人骤然停下了追逐的脚步！ 犹如提线木偶，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控制住了他的动作。 他咚的一下跪倒在了地面！ 在反应过来之前，他已向魔女递上了枪口仍然橘红髮烫的枪枝。仿佛下颚和鼻子被死死扼住并向两端扯去，他被迫张开了腥臭的嘴，不一会，汩汩口水便顺着嘴角流下。 「握住它。」 赫伊命令少女接过枪枝。 见后者脸色苍白如雪，浑身止不住地轻颤。赫伊只好从后方握住了她的手，有如一位循循善诱的师长，亲自指导着少女。 「枪要这么握住。」 「上膛。」 「把枪口对准敌人。」 在少女颤颤巍巍的动作下，枪管摇摇晃晃地塞进了老男人的口中。 拥有自动防御功效的魔道具尝试保卫主人的安危，可终究，在深渊的力量前，只能听见不断破碎的声响、只能望见从老男人身上升起又碎裂的零散光芒。 而当死亡距离少女近在咫尺、老男人惊恐的神情深深映入少女眼帘之际，她突然害怕起来，对手中的猎/枪、身后的女人，蓦地有一股不寒而粟的胆颤情绪在她的身体四处蔓延开来。 「不……不要。」 少女下意识拒绝。 但可惜—— 「亲爱的，已经太迟了。」 伴随温柔的轻语落下。 了无犹疑，赫伊引领着少女一同干脆利落地扣下了扳机。 『砰——』 鲜血、髓液、枪响，一同划破了夜空。 这一刻， 猎者与猎物的身份对调。 片刻之前还在肆意追逐猎物的猎手，形如臭水沟的烂泥般瘫倒在了地面。 少女的哭声，魔女的低嘆，在寂静的夜晚中四散开去。 赫伊仰首，望向紫光褪去、重归无暇的皎洁满月。从枪口升起的裊裊青烟，恍如面纱似的掩盖住了她美丽而又优雅的面容。 第31页 「世间真是一如既往的无趣。」 可只有他是不同的。 只有他。 * 另一边，在莱法侯爵私人领地之内。 有赛尔的内应，这一场早有预谋和准备的午夜袭击来得又快又准。 不多时， 以勾结帝国魔法师、豢养私奴、恶意伤人等罪名，莱法侯爵本人以及所有相关人物全部下狱，无一例外。 解决了外患，帝国第三骑士团团长赛尔立刻寻到了萨列亚。 而在见到后者的瞬间，他产生了严重的自我怀疑。 赛尔不敢相信眼前的高大男人是他追随了整整十年的兰斯公爵——那位极端厌恶女人的禁慾公爵。 他的衣襟被揉的有些凌乱，白金色的眼眸纵然冷淡且倨傲却藏了点点难以消散的情/欲，略薄的唇边尽是独属于女人的口红印记。 可以想像他曾经和一个女人是怎样激烈地亲吻。 如何厮磨、如何纠缠。 不单赛尔，他的同仁们全都难以置信。 他们咽下一口口水，目瞪口呆。 「大人……被控制了？」 「在战场上连死阵都无法左右的兰斯公爵，会被……控制？」 「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 回想起一道优雅却轻浮的身影，赛尔坚定地否定了他们的说法。 兰斯公爵或许会被控制。 但前提是—— 那一定是在默许的情况下。 一夜过后，由帝国骑士团临时逮捕的莱法侯爵一家与他们的宾客被转移至独立审判庭调查。因有兰斯公爵的参与，这不再是缴纳罚金、被关上两三日便能解决的问题了。 侯爵家没落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在数日内传遍了整个神圣帝国。 曾经的世家豪门落得如今的田地，让不少人唏嘘不已。 「如果莱法侯爵被下罪，保皇派就真的要没落了。」 「帝国……也许要变天了。」 「嘘——」 外面的政治动盪、腥风血雨丝毫不影响兰斯公爵庄园里的生活。 僕从们根本无力关心外界的时事，为了应付府上唯一的女人，他们每日每夜的焦头烂额。 准确来说， 是痛苦并快乐着。 「替我将裙带绑成漂亮的蝴蝶结。」 「不会？」 「这条裙子赏给你了，你现在可以穿上好好练习一下。恩……你穿起来居然意外的还不错，开始吧。」 「啊——！」 穿上了华美长裙的男僕发出悲愤的嘶喊。 堪堪回到庄园的兰斯公爵听到了这声响彻全庄园的惨叫。 他本能地觉得很烦厌——不止是僕从哀鸣，也更因魔女。可另一方面，萨列亚又觉着有些好笑——原来搞不定这个烦人的魔女的人，不止他一个。 老管家马布斯察觉到了萨列亚嘴边携着浓浓厌恶的矛盾笑意。 他也暗自笑了。 低下了视线，并不揭穿。 「明天告诉她，准备出发了。」 「好。」 「您不去见见小姐吗？」 「不了。」 「您现在休息吗？」 「再过一会。」 所谓的一会足足过了四个小时。 直到月上中天，万物寂籁，兰斯公爵才终于捨得放下他的政务、前去休息。 当床上男人的唿吸趋向沉稳，突然有一丝丝深黑色的气丝静悄悄地从桌面存放着神圣徽章的盒子缝隙之中钻了出来，仿佛会认路一般，它幽幽地朝男人探去。 可这时， 一声轻笑响起。 「当着我的面动我的男人， 真是不知死活。」 黑气乍然一停！ 它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它看到有一个女人坐在了冰冷的窗台上。 她背对着窗外的星光、寂静的夜幕，唯有那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在黑夜中生出了奇异的光彩。 第16章 十六 赫伊坐在窗台。 丝质的堇色睡裙落在瓷白的小腿上，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晃。光线黯淡，唯有点点星光从玻璃窗外透入，衬得她的皮肤越发光洁白净。 尤其那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光华流转，像是漫漫长夜中唯一的光彩。 一眼惊鸿。 赫伊来得很快。 但还是晚了一步。 望着一丝若隐若现的黑气钻入了男人的脚心，她的神色中流露出了深深的不悦，下颚微仰，沉沉地看向凝化出鬼魂形态的神圣徽章，她以命令的口吻道：「从他的身体里滚出来。」 鬼魂自然不肯。 它甚至加快了速度、形如勐兽一般张牙舞爪地朝萨列亚扑去！ 见此，赫伊不由轻嘆，像在慨嘆它的不识趣。 下一秒，召唤的话语从她口中流出。 『vaniestan.』 瓦涅斯坦。 鬼魂身边的空间顿时一滞！ 形如被撕裂、被拧动，一个拥有鹿角马头的怪物凭空出现！同时间，让人震撼且恐惧的力量如层层海浪般地在四处漫开，方圆数十公里的黑暗生物原地匍匐，以表尊敬。 它是侍奉魔女的奴僕、来自深渊的怪物——瓦涅斯坦。 尽管只是在人间露出了一颗头颅，鬼魂便已受它而牵制。 第32页 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那颗鹿角马头的怪物便结结实实地咬住了没有实体的鬼魂，锐齿轻而易举地刺入了它的身体，有如脱水的海绵一般疯狂汲取着它的力量。 鬼魂被钉在了原地。 让人窒息、畏惧的强大力量扣住了它的身体，有如揪住老鼠尾巴的猫，它优雅地舔了舔爪子，时不时戏弄一下在劫难逃的猎物。 这般被动且无力的局面让它感到了难堪。 它不再挣扎，只嘲笑地望向魔女似笑非笑的面孔。 「呵——」 「可怜而又无知的魔女。」它语气中的怜悯之意愈显浓厚，「你正在一步步走向消亡。」 「大概吧。」 赫伊并没有否认它的话。她的指尖漫不经心地勾弄微卷的发尾把玩，伴随她的动作，黑暗僕从瓦涅斯坦将鬼魂一点一点撕裂，让它疼痛得失去了嚣张的气焰。 「但在那之前，一定是你先湮没。」 「我们……走着瞧！」 留下一句忿忿的狠话后，像是魔术师手中的变鸽子魔术，鬼魂从瓦涅斯坦的口中消失不见了。 赫伊不以为意。 遣退了瓦涅斯坦后，她从窗台走下。圆润小巧的足踩在了绵厚的地毯，没有发出一丝动静。最后，她在大床的边缘坐下。两手撑在软垫、倾身，髮丝近乎拂在萨列亚的身上，她垂眸，目光静静描摹着他刚硬的轮廓。 「走向消亡吗？」 她自嘲般地笑笑。 没有再出声，她只轻轻在男人的唇角落下一吻。 情深且缱绻。 不多时，赫伊走了。 殊不知在她离开后的不久，大床上看似一直在沉眠的男人倏地睁开了眼睛，坐起了身。寒凉的黑夜中，白金色的眼眸凛凛，装着厌恶、盛着不耐。 朝无人的空间，他低声吩咐。 「备水。」 「我要洗漱。」 他的身上有那个女人的味道。 老管家马布斯从阴影中无声地站了出来，推了推单边眼镜，他明知故问：「既然这么厌恶的话，为什么刚刚不阻止小姐呢？」 「我只是想看看她想做什么。」应后，萨列亚倏地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他的眉头皱起，不悦地谴责：「马布斯，你越来越多话了。」 「抱歉。」 马布斯并不是那么满怀歉意地道歉。 若是真的极端厌恶，为何不在一开始的时候便将魔女阻隔于千里之外？ 怕是连兰斯公爵自己也不曾发觉——那栋被标志为绝对禁区的严实高墙，在不知不觉间，出现了一条缝隙。 兰斯公爵此刻对魔女的厌弃，不外乎是深深印刻在骨子里血脉中、长达二十数年的习惯。 终有一日，他会发现——他心中的高墙已有香薰沁人的紫藤萝攀沿而上，结出了美丽且柔软的花朵。 但显然， 现在还不是那个时刻。 老管家端来了暖水，眼底含笑地看着萨列亚极度不耐烦地用毛巾重重擦拭被魔女亲吻过的地方，好似要将何种污秽不堪的印记全部清除。 不过，让兰斯公爵厌恶到了极点的女人口中的话，依然在他的脑海中停留、徘徊。 『湮没』 『消亡』 这，意味着什么？ * 一夜过后。 马布斯老管家为赫伊带去了两天后启程的消息。 「小姐。」 「我们后天出发。」 「去哪？」 正指挥着公爵家男僕给自己的双足涂抹上七彩色指甲油的魔女悠悠然地问道。 她还伸了个懒腰，看起来跟马布斯公爵饲养的雪白色/猫咪未睡醒时候的模样差不多，但这可苦了专心致志给她涂抹指甲油的僕从。 「罪恶之城。」 「那里有一枚神圣徽章。」 马布斯答。 既然排行第十一的神圣徽章色/欲之犬已经入手，他们也该前往寻找下一枚徽章了。 赫伊没有提出异议。 她反而兴致勃勃地起了身，赶忙命令下人们搬来了行李箱，开始准备起要带走的物件。 她的战斗力惊人。 「……小姐，您真的要把花瓶也带去吗？」 「那、那个真的不行！暖炉太大了！」 「您先让我冷静一下、想想这个小箱子怎么装下三十套裙子和配套的首饰。」 这又是一阵翻天覆地。 赫伊苦恼地收拾了两日的行李。 可挑来拣去，她觉得每一样东西都是必需品，于是，便有了现在鸡飞狗跳的一幕。 所有人静静地看着魔女将一房间的行李往一本古红色书皮上的大口塞去。 那张嘴巴痛苦地尖叫和大喊。 「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魔鬼……快停下！你这个魔鬼！！」 「我要让光明神来惩罚你！」 见塞了半天只往叽叽嘴里餵进了两个箱子，赫伊有点恼火了。 她停下了动作，一团幽蓝色的火焰陡然在她掌心出现。 「吞这个或者吞那个，」抹了淡珊瑚色口红的唇边露出了极为和善的微笑，「你选吧。」 众人皆用看待恶魔的眼神看她。 叽叽不甘就此堕落。 他勐地从赫伊的脚边蹦了起来，仿佛身后有豺狼虎豹追赶，他把突如而至的萨列亚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第33页 可他没有顺利地如落难少女一样扑进兰斯公爵的怀抱——一柄寒光凛凛、不知吞噬过多少鲜血血肉的剑指向了他。 「你是什么鬼东西？」 他毫不掩饰的厌恶语气取悦了魔女。 「来，叽叽，向我们短见薄识的公爵大人做一个自我介绍。」 话音方落，叽叽再度腾空而起，在空中翻腾了几周后稳稳噹噹地落在了刃面上，转了个圈，似行了个问候礼，古红色书皮页的嘴一张一合起来。 「致尊敬的兰斯公爵大人， 我是魔女的罪行记载册，您可以亲切地称唿我的小名，叽叽。」 「罪行……记载？」 旁人不解道。 「是的。」 叽叽把自己翻开，露出了棕黄色的牛皮纸张，并将上面的文字展示给萨列亚看。一条接着一条的罪状朗朗上口。 「神圣歷二十八年，月之魔女盗窃了马克甜品店的一块价值五十银币的糕点。」 「神圣歷五九九年，月之魔女向汤姆抛了一个媚眼，以致其捨弃了未婚妻，终生不娶。」 「神圣歷二一九零年，月之魔女潜入了兰斯公爵的卧室，并——」 眼见叽叽即将把自己『偷袭』萨列亚的事情说出来，赫伊反手就砸了一团火过去。 叽叽则不慌不忙，声音继续。 「神圣歷二一九零年，月之魔女尝试用火焚烧可爱、高贵、无私的叽叽。」 赫伊再度扬起了和善婉约的笑。 「好了，我们继续来存放行李吧。」 叽叽惊声尖叫，勇敢地向恶势力说出了不。 「不——！我不！！坚决不！！！」 「你这个魔鬼！！老女人——！老魔鬼——！」 一旁的老管家马布斯看不下去了，他向赫伊温声道：「我来帮您带走吧。」 「可以吗？」后者登时双眼一亮。 「当然。」 「这些都是要带走的。」 赫伊侧身，向马布斯展现一房间的行李箱。 老管家马布斯沉默了一瞬，但之后，他还是微笑道：「好的。」 「看看你，」赫伊立刻蔑视地瞥了叽叽一眼，「没用的傢伙。」 「哼，」叽叽一声冷哼，语气恢復了平素的嘲讽，「总好过你——提两个箱子都嫌累的老、女、人。」 尽管行李的问题解决了，但望着赫伊的打扮，萨列亚的脑壳又在隐隐作痛了。 他烦躁扯了扯衣领，露出了喉结。 许是心情还算不错，魔女今日着了一件长至脚踝的烈焰红色长裙。 袖子和裙沿由裁缝以银丝线绣上了精緻的镂空花纹，镂空的部分可以瞧见她牛奶色的肌肤，一根镶嵌了黑曜石的腰带完美收住了不盈一握的腰身。黑色的宽檐圆帽、夸张的红宝石耳饰则更添不少优雅高贵之意。 她明媚而又夺目。 比沐浴在艷阳之下的红玫瑰更艷丽上几许。 让人明知有刺，仍是禁不住心中的冲动——将她从土中折断，放在鼻间嗅闻。 哪怕下一秒，她的热度就会把一切烧得连灰烬也不剩下。 「我们这是要去远途，不是参加舞会。」 「有……问题吗？」 由于萨列亚的目光中的嫌恶太过赤/裸，赫伊不由纳闷地低头打量自己的衣裙和首饰。 「没有问题。」 老管家马布斯笑眯眯地站了出来，「您很美丽，这没有任何不合适的地方。」 可萨列亚依旧是满脸的嫌弃。 悉心的打扮不仅得不到赞美、反倒遭来了谴责，这让赫伊蓦地有点生气、有些委屈，她扁起嘴，低声嘟囔：「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换掉吧。」 见魔女果真转身要回房更衣，萨列亚突然清咳了一声，后沉声道：「回来，别去换了。」 赫伊立刻回身。 双眸泛着光地注视他。 后者却只有一声冷笑，似钢刀一般的坚硬冷淡的面容薄情依旧。 「反正你的衣服全是那样，换来换去也没差别。」 说完，萨列亚径直转身、朝门外走去，只留下一道冷绝孤傲的背影。 见状，赫伊立马踩着象牙黑色的小高跟鞋跟上。 她尝试去挽萨列亚的手臂，却被后者无情甩开。 她倒也不恼，只笑靥温雅地将手背负身后，一边侧首倾身调笑道：「别害羞呀。」 「你倒是一点都没有自己令人讨厌的认知。」 「萨列亚，总有一天你会连二十四小时和我在一起都嫌不够多。」 「异想天开。」 见魔女连绵不绝的劲儿力，目送他们离开的僕从们慨嘆纷纷。 「小姐真是热情和……坚定。」 「她能成功吗？」 「我觉得很难。但——」话者的语气欣慰而又羡慕，「如此般配的一对人没有不在一起的理由。」 尽管庄园里的明眼人们皆能瞧见兰斯公爵一路以来意志坚定的拒绝与嫌弃，可他们所有人早已默默将小姐当成了庄园的女主人。 终有一天， 他们将形影相携， 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另一边。 在僕从们口中的两位主人公临启程前往罪恶之城前，他们遇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17章 十七 许是早早地就等在了庄园的铁门之外，这位不速之客的小脸被阳光晒得红扑扑，恍如一颗纯熟甜美的樱桃。 第34页 赫伊认得她。 她是几日之前莱法侯爵家祭祀仪式上被她顺手救下的小羊羔。 赫伊示意负责开车的赛尔摇下车窗。后者则在兰斯公爵的默许下如她所愿。 小羊羔马上扑了过来。 她中了子弹的腿看起来仍然行动不便，踉跄了几步、在原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问安礼后，她凑到了车窗前。 「您、您好！」 「我叫艾妮卡，为您之前善意的出手相助，我希望可以报答您！」 「报答我？」 赫伊反问了一声。 她并未谢绝，只是把手肘撑在了车窗上，手掌则托着下颚，似在思量。另一只手的指尖落在车窗边沿，一下一下地轻敲着。早晨的初阳洒在镶了蜜红色水钻的指甲、卡在骨节之间的装饰戒上，反射出迷人且夺目的光彩。 艾妮卡被迷了眼。 受魔女天生的蛊惑所影响，她的双眼一瞬失了神。 而这时，赫伊已然有了主意。她招了招手，示意艾妮卡将耳朵凑近。 她仰首在艾妮卡的耳边低语。除了她们二人，不会有第三者清楚对话的内容。 「你去找一个叫作莱莉娜的女人。」 「她拥有金色的头髮和眸色，是光明神最忠诚的信徒。」 「她……在哪？」艾妮卡的声音中透出了迷茫，想了想自己父亲的身份后，她又接着问：「找到之后呢？」 「什么都不用做，留在她的身边就可以了。」一顿，赫伊抬手轻轻掐了掐艾妮卡娇嫩、纯真的小脸，「你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车窗摇上，车辆重新启程。 站在原地，艾妮卡呆呆地揉了揉被魔女轻掐过的地方，目送属于兰斯公爵家的高级轿车朝远方驶去。 莱莉娜……是吗？ 她一定会找到她的！ 坐在副驾驶座的萨列亚借着后视镜瞥了一眼一直在后头热情地挥手道别的少女。 与魔女一同在后座、善于察言观色的老管家马布斯察觉到了这视线，他问：「您让她那位小姐做了什么吗？」 提及此，赫伊的神色中流露出几许期待的意味。 「她说想要报答我，」漫不经心的光华在她眼中流转，她眺向远方塔尖耸立的纯白色教堂，「我就让她去寻找世间最美丽的珠宝了。」 「最……美丽的珠宝？」 「恩， 那可是被许多人捧在手心、受尽万千宠爱，最为美丽的珠宝。」 马布斯不禁侧首看向正欣赏沿途煦色韶光的赫伊。 窗外金色的阳光正尽情地亲吻着她优雅婉约的轮廓，流连忘返、难捨难分，青丝柔顺如瀑，肌肤清透如玉，轻贴天鹅颈的红宝石流苏耳饰散发出绚烂的光彩。 他总觉得， 这已是世间最璀璨的珠宝也无法争相比拟的倾世荣光了。 轿车约莫行驶了两个小时。 在赫伊昏昏欲睡之际，她一旁的车门被率先下车的老管家马布斯拉开了。 「小姐，」他一手扶住了门，一手挡在了顶端避免魔女撞倒脑袋，「我们到了。」 赫伊走下了车。 不远处有一个米白色的六角圆拱门建筑，五层高，第五层的正中悬挂了一面宽大的圆形时钟。 四周的人们步履匆忙，他们大多提了一个两个棕褐色的小皮箱，或进或出。 「这里是？」 「这里是中央火车站。」 不远处，当望见车前标有兰斯公爵家图腾的豪华轿车驶入贵宾停车区，一位等候多时的车长连忙迎了上去。 他看见一位从来只会在画像中出现的男人从容从副驾驶座上走下。 男人穿了一件简洁的硬质白衬衣，衣角散漫地收在茶色的军裤里，裤脚则掖在褐皮靴中，宽大的大衣随意地挂在了肩膀上，五分冷淡，五分散漫。 白金色的短髮虽不及金髮闪耀，却透着一阵别样摄人心魄的冷光，他的左耳下有一枚镶嵌神圣帝国国徽的锖色耳钉，于光线下反射出深而暗的光华。 是兰斯公爵！ 神圣帝国坐拥第一实权的贵族！ 敬意与惧意同时涌上心头，车长赶忙向高大的男人深深行了一个问安礼——右手扶住左肩，七十五度鞠躬。 「日安，尊贵的公爵阁下，愿神圣帝国的光辉永垂不朽。」 「恩。」 萨列亚应了一声。 他的冷淡没有浇灭车长的热情。 一番简短的自我介绍后，他的视线转向其余三位与公爵随行之人。 ——身侧有一把佩剑、英气蓬髮的男人应是一位尊贵的骑士；雪鬓霜鬟的老者大抵是公爵的管家；至于这位婷婷裊裊的小姐…… 车长的表情像是受到了雷击。 小姐？ 女人？！ 以重度厌女症闻名整个帝国乃至全部人类国度的兰斯公爵的身边，居然、会有一个，女人？ 会不会是亲戚？ 肯定是！ 反正绝不会是情人一类的人物！ 「带路吧。」 「啊……是、是！」 车长一边引领着四人往预定的列车走去，一边偷偷地瞄着魔女，脑海中不断揣测着她的身份。除此之外，他也不忘以各种华丽的辞藻赞美公爵与帝国，以及自己的本事和接下来的旅途。 「这是我们即将搭乘的列车。」 第35页 通过特殊贵宾通道，车长将四人引领到了乘车月台——六条铁轨上有两辆列车停泊。一是红皮，另一则是神圣高洁的白。 车长自豪地介绍起白皮火车。 「它叫白龙，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大人您不用担心，列车的里里外外已全部清理干净了，没有其他乘客，可以直达罪恶之……」 赫伊打断了他的话。 她直直地盯着另一辆不断有普通乘客登车的红皮火车，似发掘了什么宝藏，不容置疑道：「坐那趟。」 车长迟疑。 他看了看萨列亚的反应，见后者没有直接无视女人的提议后，他只好劝道：「尽管那趟车也可以抵达罪恶之城，可到底鱼龙混杂，如果出事的话……」 「萨列亚，」赫伊又截断了车长苦口婆心的解释，她望向一言不发的兰斯公爵，不由分说道：「坐那辆列车。」 「为什么？」 一旁的赛尔好奇地插了句嘴。 「因为它跟我的裙子是同一个颜色。」 四周静了一静。 死一般的沉寂后，是萨列亚径直迈向列车登车入口的脚步声。 提议被忽视，赫伊无奈地一声轻嘆。 但未放弃，她好整以暇地望着萨列亚高大的背影，然后——打了个响指。 响声堪落，一块巨石从天而降！ 它直直地砸在了白皮火车的车头上！将本是威武的火车头砸得面目全非——不管怎么说，短期内是不可能出发了。 「看来我们只能坐那辆红皮火车了，」赫伊耸了耸肩，及肩的红宝石流苏耳饰随她的动作而晃动，「真是遗憾。」 萨列亚额上的青筋跳了跳，牙关暗咬，忍耐着让魔女身首分离的冲动，字音一下一下从嘴里挤了出来。 「没有……下一次。」 「好的。」 赫伊眉眼弯弯，应得极快。 但还会不会有下一次—— 天知道呢。 在车长一脸肉痛和赛尔暗暗钦佩的表情下，数人朝红皮火车走去。 「这辆车有名字吗？」 提起红皮火车，车长的表情缓和了些许，拍了拍他的老伙计，像在炫耀家传的宝贝：「有的，它叫奇蹟列车。」 「奇蹟列车？」赛尔问。 「是的，」车长的神情满是怀念，「它曾经带我驶入过奇蹟之都。」 众人对奇蹟之都皆有耳闻。 一如其名，这是一个充满了奇蹟的神奇国度。 奇蹟之都是一个与大陆空间脱节的领域。 它极难被主动寻见，只有在一定的机缘巧合下，人类、其他物种，方可窥见它的真貌。 在那里，万事皆有可能——人们可以拥有无尽的寿命、无数的金钱。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里是人们梦想中的美好国度。 可一旦离开奇蹟之都，人们对它的记忆会慢慢褪色，最后只剩下——我曾经去过。遭遇了何事、遇见了何人，全部则化作一页空白。 车长的目光悠远，装着浓烈的嚮往和缅怀。 「我已经记不清那一趟旅程发生的所有事情了。如果……能开着我的老伙计再去一趟就好了。」 「愿你如愿。」 魔女轻声祝福。 那一双在阳光下迷离跃动的紫眸中闪烁着奇异难懂的光彩。 没有人发现，魔女的祝愿声化作了点点黑芒闪动的光点，顺着一阵清风往奇蹟列车车头的位置飘去。 当被携有诡秘力量的黑芒粘附，被固定于车头、指向终点站的木牌子突然一转！ 原本的文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 [miracle capital] 奇蹟之都 霎时间！ 位于奇蹟列车尾节车厢的一双眼睛倏地睁开了！ 恍如被一层浑浊浓稠的透明液体所覆盖的深黑色眼眸中亮起了隐隐的光，似有所感应，不可视物的双目直直投向了魔女身处的方向。 诡异的微笑不知不觉在唇边高挂。 他的声音亢奋得几乎颤抖。 「她来了……」 「是她来了！」 一旁正叼着烟、打着牌的男人抽空搭理了他，兴奋地甩出了能压制所有人的王牌，在骂骂咧咧声中将堆在地面的钱币全部拢向自己后，他问。 「谁来了？」 第18章 十八 盲者没有回答他的话。 似彻彻底底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他将身子缩成了一团，神情时而温柔、时而兴奋、时而狰狞，他不断地摩搓着右手食指上的古朴戒指，变调的话音从嘴边颤颤地流泻出来。 「是她。」 「她来了！」 「是她！！」 见着盲者陶醉的癫狂模样，正在打牌的男人们都不由起了鸡皮疙瘩。 「那瞎子……真的是正常人吗？」 有人丢下了牌，狠狠地给了盲者两巴掌，并大笑地叫骂他、侮辱他。 可即使脸肿得天高，后者也依旧忘我至不可自拔。 车厢里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恶寒。 「别……别理他了，来！我们接着玩！」 「……好！」 在喧然的环境声中，过了好一会，盲者才渐渐恢復了镇定，他深黑色的眼眸中流露出如痴如醉的温柔。 「但……还不行，我不能用这幅丑陋的姿态与您见面。 第36页 我不能容忍任何人玷污您，哪怕这个人——是我自己。」 另一边，赫伊一行人来到了奇蹟列车的特等车厢的豪华间，这节车厢看管森严，只有贵族或富商等特权人士方可使用。 车长为他们安排了四间客房。 推开厢门。 一阵微弱的香水气味扑鼻而来，厢房中的装潢也是印入眼帘。 厢房以暗调的红色和金色为主。 银硃色的菱形纹路地毯，真皮软椅、沙发，木色长桌，垂满水晶饰物的檯灯，当代画家的名作，宽阔的豪华大床，甚至有钢琴。 赫伊还算满意。 这让她难得地不再计较自己的房间和萨列亚的在车厢的两端尽头这件事了。 不多时。 普通乘客纷纷检票上了列车。 正点之际，『呜——呜——』的汽笛声响起，一股煤炭的气味瀰漫开来。窗外的景色有了变化，奇蹟列车缓缓地驶离了车站，只余月台的人们依依不捨地挥手告别。 田野、丛林、青山、绿水，形如一卷长长的水墨画在眼前拉开，隔着透明的玻璃窗户，与繁华帝都相违的自然美景呈现眼前。 与此同时，还有一阵热情明快的钢琴声。 正在车厢里为萨列亚斟茶的老管家马布斯一怔，他扬起了意会的微笑。 「这是《安吉丽娜的心事》。」 「讲述的是一位贵族少女不畏众人反对、任何艰难险阻，也要和爱人在一起的故事。在宁静的夏日夜晚里，她通过这首曲子，向高墙之后的情人传达自己的心意。」 「安吉丽娜爱美丽的珠宝、爱精緻的美食、爱朝歌夜舞的酒会，但她更爱——那位平民出身的爱人。」 书中的文字读不进了。 明明每一个文字皆可单独识别，可组在一起的时候，萨列亚却忽地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了。 当满怀激情、爱意的钢琴声入耳时，徘徊在兰斯公爵脑海的唯有那一夜来自于魔女红唇的热度和疯狂，他甚至怀念起她纤细白嫩的手指落在他皮肤上的触感。 骯脏且浓烈的欲/望与渴望随之从内心深处浮现。 这让萨列亚马上皱起了冷硬的眉。 许是觉得四周忽地变得燥热，他扯了扯衣领，极为烦躁地将书倒扣在桌面，向随时待命的赛尔命令道：「让她安静。」 「如果不停下的话，就砍掉她的手。」 赛尔和一直微笑盈面的马布斯对视了一眼。 确定了萨列亚没在开玩笑，他握了握身侧的佩剑，颔首过后，领命朝车厢尽头的厢房走去。 房间没有上锁。 向侧推开厢门后，魔女的身影赫然眼前。 她坐在纯黑色的立式钢琴前。 纤白的手指在黑白键之间悦动，琳琅的琴音从音箱流泻、随风飘扬。她手下的乐声如她今日烈焰红色的长裙一般热情飞扬、动人心魄。 湖光山色、重峦叠嶂在她身侧的玻璃窗后悠悠掠过，每一帧、每一幕皆美如画。 不过—— 「可能要麻烦您先安静一下了。」 赛尔遗憾地说道。 琴音止。 安吉丽娜的心事遭遇了来自海峡彼岸的寒流，少女的情怀一瞬化作了冰晶，潇潇坠地。 赫伊侧首，好笑地问：「萨列亚让你来的？」 「是。」 赫伊倒未不依不饶，她将琴盖放下、理了理白色的蕾丝软布，后坐在了柔软的真皮沙发上，双腿相叠，茜色裙摆摇曳，就着窗外的湖光山色，慢慢品尝透着阵阵清香与白气的玫瑰花茶。 ——她比墙上充满了古典气息的画作还要优美上几分。 赛尔在心中慨嘆。 使命达成，赛尔并未立刻离去。 对于这位来自旧世界、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魔女，赛尔心中有忌惮、有防范，但更多的是好奇——好奇她和兰斯公爵之间的关系。 「我能坐一会吗？」他问。 赫伊扬手，道：「请随意。」 两人寒暄了片刻。 不久，赛尔迈入了主题。 「您和公爵大人，是什么关系呢？」 这时，一旁在桌面上跳来蹦去的罪书叽叽忽地『科科』怪笑了一声，相当嘲讽地接道：「恬不知耻地倒追和深恶痛绝地憎恶的关系。」 赫伊不说话。 她只微微笑了笑，随后抬手优雅地提起了花茶茶壶，把滚烫的茶水往叽叽那张大嘴巴里倒去，烫得后者直唿魔鬼。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确实是像它说得那样。」话落，胸有成竹，赫伊又补上了四字，「不过只限于现在、暂时的。」 赛尔不解。 「为什么非公爵不可呢？ 只要您愿意的话……」 不是夸词，只要这位魔女愿意，整片星海，唾手可得。 可如今，她却独独迷恋一颗星芒。 尽管这颗星茫更似骄阳。 提及原因，赫伊的面庞更柔和了些许，宛如迎向盎然春意的娇花，温婉雅致，格外动人，是和煦暖风也无法争相比拟的温柔。 这一刻，一贯因看透世事而意兴阑珊的眸光终于有了因柔情而泛起的暖意，犹如一缕春风吹散了冬寒。 整个世界恍如活了过来。 她说。 「因为他曾经说过， 他永远只爱我一人。」 第37页 赛尔的第一反应是他听错了。 他可不觉得无视风俗、在时间的恆河里漫步至今的魔女会被这最简单寻常、也是最易被颠覆的甜言蜜语所束缚。 赫伊不知晓也不在乎他心中所想。她只转首望向窗外，目光悠远，紫罗兰色的双眸似穿过了旷野、高山，落到了过往的千年岁月之中。 她喃喃自语。 「他没有骗我。 这么多年来……他真的只爱我一人。」 所谓永远， 是指一个又一个的轮迴。 无论走卒野夫，无论帝王将相，哪怕根本无从得知最初的誓言，他也从来没有违背过自己在第一世许下的承诺。 像是春光可融雪山； 像是蜜糖註定甘甜； 他的视线永远只为她而停留。 这种持续了千年的一如既往让她欲罢不能，甚至痴迷。 更让她失去了理智。 以致使她做出了一些比较疯狂、堪称自我毁灭的事情。 思及此，赫伊勾唇笑了。 她宛若一支竖立在微风中的薰衣草香薰沁人、优美悠然。 可在清风和煦、灿烂炳焕的世界里，唯有它的身下是一方不见尽头的黑暗。它的根扎在深渊之中，仿佛不知恐惧的赌徒，肆无忌惮地往更深的深渊探去。 她会输吗？ 也许吧。 但无论如何，正如光明教廷的红衣主教所言—— 这一次， 选择权在他手上。 * 话题中心的兰斯公爵不知道也并不在意他们的对话，他安安静静地度过了一个清闲的白日——只到夜眠前为止。 当车窗外丹红的暮色被鸦青的夜色所取代、锁得好好的箱门被毫无阻碍地推开之刻，萨列亚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那个老老实实了半日的魔女终于耐不住了。 穿了一身石榴色、只堪堪盖过半身之下丝质睡裙的魔女来到了他的门外。 她的手肘撑着门框，手掌则支在脑后，略卷的发梢随她的动作而起伏晃动，举手投足间的风情可轻易迷了所有人的眼。 「尊贵的公爵大人，」 赫伊拨弄了一下睡裙的裙摆，艷红的浪花式群边与雪白的肌肤相印相称、极其可口，她嘴边的笑意轻浮而又撩人，轻问：「您需要一点……特殊的服务吗？」 几乎没有男人可以拒绝她。 这一刻，矛盾且骯脏的欲/望从兰斯公爵心底升起。他甚至不由自主地记起——她的房间在车厢的另一个尽头。 萨列亚不知道她一路走来，这样的模样会被多少男人看了去。 他不想继续深思这个会让他开始烦躁的问题。 于是，萨列亚闭了闭因魔女而发烫的双眼，将不该有的心思狠狠压下！ 再睁眼时，他白金色的眸光只剩下与往日无差的冰冷、嫌恶、厌弃，一瞬的泛起的情/欲，被滔天的巨浪一口吞下，连残骸都没剩下。 他警告道：「你想被扔出去吗？」 「当然不。」 赤足的赫伊企图迈入他的房间，「我只想跟你彻夜地……谈一谈心而已。」 始于谈心， ——终于谈情。 萨列亚的余光瞥过她白洁光滑的脚，可在其即将与柔软的地毯相触之际，一声枪响乍然响起！ 子弹扎在了与她趾尖不足三英寸的地板里，被热度灼烧出了一个小洞的窟窿眼述说着兰斯公爵的冷漠和无情。 所幸列车恰好进入隧道，这声枪响才没有引起恐慌。 但机警的骑士和管家还是立刻寻了过来，望见停留于公爵门外的魔女，他们马上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他们垂首，不敢去看衣着暴露的魔女。 他们听见一声满怀着惋惜的幽幽轻嘆从她嘴边传出。 「看来今夜的你并不想要我的陪伴。但没关系，」声音一停，有一种勾人的余韵四散开来，似另有所指，她笑道：「整辆列车上总会有人想和我彻夜地谈心。」 本来她还想告诉他有一枚失落的神圣徽章正在奇蹟列车上，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话落。 赫伊干净利落地离开，毫无留恋。 魔女离去前的最后一句话犹如魔咒盘旋在萨列亚的脑海，一腔怒火无处喷发。他试图找到原因，终究无疾而终。 最后，他只能是不动声色地向赛尔吩咐：「看住那个女人。」 「是。」 望着萨列亚不愉的神色，赛尔总觉得公爵的指令不仅是『看住那个女人』，更包括『管住所有人的眼睛』。 第19章 十九 所谓的『另寻男人一夜谈心』到底不过是一时的戏言。 但这可苦了守了整整一夜的赛尔。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放着好端端的帝国第三骑士团团长的清闲日子不去，偏生跑到一个女人的门外守了整整一夜——还只因为兰斯公爵满怀怒火的一声令下。 啊， 他就是爱情下牺牲品。 而夜晚的失利、冷漠的子弹没有能够击沉赫伊。 第二天白日，她再次不期而至。 这一回，抢在萨列亚出声、开枪之前，她已经自顾自地迈入了房间、坐在了沙发的另一端。 他们之间只隔了两三个人距。 第38页 萨列亚甚至可以闻见从她身上传来的浅淡香水气味，他还记得它的名字——永恆的紫罗兰。 她也许才刚刚起身，面容惺忪，带了一阵倦色，身上穿的依旧是昨夜那条又短又暴露又明艷的石榴色睡裙，左肩的衣带松垮垮的，眼见着就要滑下肩头。 余光不经意地瞥过赫伊，下一秒，萨列亚只想把她卷在他的大衣里，然后连人带衣一起塞到他看不到的小角落里——不仅噁心不到他，也噁心不到其他人。 冲动没有化作行动。 冷冷淡淡地睨过她一眼后，他的目光再度纠缠于书中的文字之上。 但看进了多少， 唯有兰斯公爵自己清楚。 「萨列亚。」 见被视若无睹，赫伊唤了他一声，颇像是受了冷遇、正舔舐着爪子的优雅贵族猫。她侧过了头，声线嘶哑地抱怨：「你就能不能看看我？我一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来见你。」 萨列亚依旧没有抬眼，指尖翻弄着书页，云淡风轻。 「可是一想到醒来就要看到你，噢！我就绝望得想要永眠！」 ——这句话自然是专注于嘲讽魔女的叽叽说的。 恍如炸了毛的猫，赫伊面无表情地一把揪过在半空笑得一颤一颤的叽叽，然后狠狠地掷在了地面，在后者想要飘起来的时候一脚踩上了他叽叽喳喳不停的嘴。 「你不配拥有嘴巴。」 世界安静了。 经魔女这么一剧烈活动，本来还在挣扎的肩带形如脱缰的野马、直直落下，露出令人脸红心跳的风光。 可毫不自知，她三步作两步来到了萨列亚的跟前，微微俯身，细嫩的手掌气势汹汹地按在了他手中的书页上。 「看我。」 她道。 这么一来， 萨列亚不得不抬起头了。 他重重地一声嘆息，抬头敷衍性地扫了她一眼，连五官都未看清便低下了视线。至于某些足以令普通男人血脉喷张的风景，也更是匆匆掠过，毫无留恋，绝不停留。 「满意了？」萨列亚的语气嫌恶得像是在对待路边的垃圾，将书册从她掌下抽出，他发出了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不行。」 赫伊不肯放过他。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说。」 「你看着我才说。」 「说完你就可以滚了吗？」 「对。」 终于， 他不耐地仰首， 与她直直对视， 火车恰好在此时穿破了漆黑的隧道。 明媚的光线驱走了黑暗、洒落在了她的身上，白鸟自窗外飞过，她的一双浅黛色的紫眸撞入他的视界中，宛如一汪清凉幽静的夏泉，丝丝的凉意驱散了浮躁的情绪，它清澈见底，更吸引着途人下水一探究竟。 她定定地注视着他， 仿佛整个世界只装得下他。 萨列亚望见她的丹唇轻启，像是蜜糖一般缠人甜腻又犹如誓词一样郑重其事的话音倾泻了出来。 剎那间， 纵然窗外火车行驶声轰轰，再远一些的平民叫闹声譁然，可唯有她的声音清晰入耳，好似寂静无声的空间里只剩下她的轻语在耳畔徘徊徜徉。 她说。 「萨列亚，我爱你。」 她说， 她爱他。 萨列亚不可免地失了神。 尽管只有一瞬。 大抵是因为她说得太过认真，他的心底竟然生不出抗拒、嫌恶的情绪，甚至差点要相信了从狡猾擅欺的魔女口中道出的话语。 他的语气缓和了些许，一贯的厌恶口吻淡去许多。 「你走吧。」萨列亚别开了视线，侧脸刚硬的轮廓如岿然不动的冰山，「抵达终点站之前，我不想见到你。」 赫伊瞪大了眼睛，似难以置信。 「你居然一点都不心动？」她的双手捧住了他的脸侧，强迫他再次将视线放在自己身上。她审视着他的表情，像是想找到一点有关兰斯公爵心动的蛛丝马迹。 她失败了。 除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和嫌恶外，什么也没有！ 「一定是说得还不够多。」 她喃喃自语。 于是，像极了教堂里给无信仰者灌输神与光明概念的传教徒们，魔女坐在了兰斯公爵的身旁，孜孜不倦地向他传递着爱意、述说着爱语。 耳边的摧残让萨列亚想杀人。 他重重地合上了书，并用厚重的书壳挡住了她不断凑过来的脸庞，太阳穴突突地疼，萨列亚烦躁地问：「说这么多遍不会厌烦吗？」 「不会。」赫伊应得极快，「以后或许就没有机会了，这说不好是最后一次。」 可兰斯公爵已经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的耐性，挥动书壳的他形如驱赶苍蝇，他向门外的赛尔命令道：「把她丢出去。」 比起被颜面扫地扔出去，赫伊撇了撇嘴、轻哼了一声，选择自己走出去，她背嵴、后颈笔挺，宛若一只高傲的黑天鹅。 而一直驻守在门外的老管家马布斯向她行了一个问安礼节。 今日的他依旧是一身管家的打扮——挂在右耳上的单边眼睛、烫得硬直的白衬衫、西裤、无袖的黑色马甲。但与往日的慈蔼温和不同，他此刻的神情极其严肃。 「『以后就没有机会了』这句话，」马布斯定定地注视着赫伊，问：「您是在开玩笑吗？」 第39页 后者一怔。 可旋即，她又垂下了眼眸、掩去了眸光，优雅从容的神色重现，她轻轻地抛出了两个字。 「不是。」 「不是玩笑。」 这一回，沉默的人轮到了马布斯，迟疑了一会，他问：「您不爱他了吗？」 「我爱。」赫伊嘴边笑容清浅，她回首，目光似穿过了关得严严实实的厢房门、落到了那个冰冷无情的男人身上，「但他未必爱我了。」 或因急于解释、为兰斯公爵挽回佳人的心，马布斯说出了一些不该是他道出的话语。 「他比任何人都要爱您，」 老管家马布斯的视线苍老而深邃，仿佛见证了过往的一切，他毫不迟疑、且毋庸置疑地落下评语：「甚至超出您对于他的爱。」 赫伊一怔。 霎时间，她眼中的老管家忽然与很多年前的一道身影重叠了。只不过彼时他还是不太沉稳的青年，而如今，却已成了成熟睿智的老者。 赫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多问，也不再回到方才的话题，她只唤了他一声。是一贯的称唿，不过语气上却捎上了熟稔的意味。 「马布斯，」赫伊向他伸出了手，「我今天想穿鹅黄色的裙子。」 马布斯一声轻嘆。 到底，他还是从拥有无尽空间的皮箱里轻车熟路地挑出了一条魔女会中意的裙子、甚至捡出了可相配对的首饰——与许多、许多年前一模一样。 曾经，他对女人的衣裙饰物一窍不通，可因为某一位穿不到当季最漂亮、最流行款式的裙子就会乱发脾气的任性魔女，他生生将自己薰陶成了如今的模样。 「这样如何？」 马布斯问。 赫伊则是微微笑了。 她接过了他手中的裙子，轻轻揽住了马布斯，俨然在拥抱一位多年不见的好友。 「好久不见了，老伙计。」 * 午后。 被兰斯公爵拒之千里的赫伊无所事事。见厢房里可以打发时间的物件全部没了趣味，她走出了厢房，并独自一人向后方的车厢走去。 她听说在奇蹟列车的最尾节会有一个小平台。 在那里，可以将沿途的所有风景饱览眼下。 离开这节特权人士专用的豪华车厢时，守在车厢口的守卫本想派人保护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娇柔似花朵女子的安危。 可这被婉拒了，他们只好去禀报那位尊贵的乘客。 萨列亚丝毫不担心魔女的安慰。 他比较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脸色有几许古怪的意味，他问。 「她……穿了什么？」 ——这句话的核心其实在于『她有好好穿衣服吗？』『是不是又穿着那条暴露的睡裙到处乱晃了？』 守卫们和赛尔面面相觑。 马布斯的脸上则顿时起了笑意。 他嘴边的笑纹深深。 「小姐她穿了一条鹅黄色的裙子。」一顿，他又瞭然于心地补上了一句，「是很保守的款式，并不暴露。」 解释并没有取悦兰斯公爵。 他甚至沉下了脸，不悦地睨了马布斯一眼。 「你又多话了。」 「我会尽量改掉这个坏毛病的，公爵。」 可下一秒，马布斯的坏毛病又犯了。 「车厢里有很多粗鲁而且无礼的男人，还是尽早让小姐回来比较好，相信精緻的茶点可以把她留下。」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好的，」马布斯对萨列亚的话应得极快，接着——「我现在就去准备茶点。」 另一边。 踩着火车『哐当哐当』与铁轨撞击的声响、在无数惊艷的目光下，赫伊来到了位于奇蹟列车最尾部的小平台上。 如乘务员所说的一样，美丽的风景可在此处一览无遗。 赫伊的手搭在了小露台的护栏上，沐浴于午后温暖的阳光之下，深深吸入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又唿出，神情怡然。 可在她身后、最末节的车厢里，有一道潜藏于阴影处视线紧盯着她不放。 当蒂莫西在朦朦胧胧的视界中捕捉到那道优美而恬静的身影后，便形如阴冷且湿滑的蛇一样，在她身上流连忘返、久久不散——只有她背对着他时，蒂莫西才敢如此放肆地打量她。 此时此刻，蒂莫西无法镇定。 他浑身上下几近是无法遏制的颤抖，他差一点兴奋地尖叫出声。 他想匍匐在她脚边、亲吻她的脚尖，赞美她、歌颂她，为她献上她想要的一切。 但到底，蒂莫西忍住了。 他不能吓到她。 独属于蒂莫西的愉悦时光没有持续太久，少顷，便有一名西装革履的老者来到了此处，挡去了鼠辈之人在阴影处投去的视线。 马布斯站在通向小露台的门口。 向着前方之人恭恭敬敬地开口。 「小姐， 您该回去了。」 「好。」 赫伊应道。 可在临离开末节车厢之际，她却回首环顾了四周一眼。 她总觉得自己好似被暗处的什么东西盯上了，可仔细打量去时，却什么都没有发现——这儿有强盗、有赌徒、有杀人犯，但他们，都不是她想找的人。 而之后的时日里，马布斯成功用各种小玩意儿挽留住了魔女的芳心，让她只局限于特权车厢的一片天地。 第40页 可悠闲怡然的时光没有持续太久。 这趟奇蹟列车是一辆通往距离罪恶之城最近城市的直达车。按照往时的记录，车程一共需要五天。 就在行程堪堪过半的时候，列车倏地停下了，『呜——呜——』的汽笛声断得又急又快，猝不及防。 第20章 二十 察觉到有所不对，赛尔立刻起身！他神情肃穆，一手搭在了剑柄上，一手缓缓撩起了窗户前的白色镂空雕花窗帘。 而在另一厢房，赫伊也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 她看见窗外是一片蒙蒙的灰霾。 没有阳光； 没有绿地； 仿佛整个世界被混沌所吞没。 像是闯入了另一个世界。 不止他们，奇蹟列车上的其他乘客们亦发现了这令人慌乱的一幕。有人不安地哭泣，有人大喊，有人则握紧了他们的武器。 部分守卫负责去维持秩序，至于车长，他则是立刻找到了萨列亚，报告情况。 「车身没有破损和故障，燃料充足，暂无人员伤亡，」车长脸上满是无法理解的怪异神色，他回想了一下方才发生的一幕，道：「列车……像是被一道外力按在了原地。」 萨列亚的目光投向了窗外。 外头灰灰濛濛、带着唾液绿的雾气从列车的缝隙中悄然钻了进来，在皮肤上带起了湿冷的触感，犹如噁心又黏人的虫子粘了上来。 「不要停留，」视线转向车长，他发号施令道：「立刻驶离这里。」 「可是，公爵大人……」在白金色冷眸的注视下，车长继续硬着头皮说道：「我们可能来到了奇蹟之都。」 车长的意思一目了然。 他不仅不想驶离，甚至——还想下车。 兰斯公爵自然对所谓的奇蹟之都兴趣全无。 他不想为漫长的旅途中平添变数。 可就在他再次开口之前，厢房外有一道身影婷婷。 是两日未见的魔女。 赫伊气定神闲地倚在了红金相间的壁纸上，双臂在胸前环抱，下颚微仰，耳下由蓝色妖姬制成的耳饰轻轻摇曳，她漫不经心地笑道：「萨列亚，这附近有你想要的东西。」 ——神圣徽章。 「它在哪？」 赫伊耸了耸肩。 「不知道呢，你可以四处找找看。」 魔女的意思并不难懂。 ——她知晓神圣徽章的下落，可就是不说。像是对那一发子弹、所有排斥和忽视的报復，她想看着他们形如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飞、急得团团转。 萨列亚咬了咬牙。 沉默半晌，才有二字从他紧闭的牙关中挤出。 「下车。」 车长表现得极为欣喜。 他一口应下：「是！我们这就去准备！」 车长将当前的情况通告了所有乘客。 是去是留，可由他们自行决定。即使选择驻守，火车上的食物也足够他们消耗上两个星期了。 至于兰斯公爵这边，当准备完毕，他已和一众列车上的护卫们下了奇蹟列车，迈入了有暗绿色的雾气瀰漫的怪异空间里。 在严阵以待的脸孔中，唯魔女一人显得心不在焉。 处处透出诡异的雾霾捎带着一股口水又形如黏液的气味，一与人类的肌肤相触，便如同附骨之疽，粘腻至极，挥之不散，让人生出浓浓的噁心感。 幽幽的绿雾散布四周，雾气缥缈，鬼影幢幢，如同大陆尽头的迷雾之森，荒芜且没有边境。 魔道具光明弹在半空灼热地燃烧，不过这来自光明神的神圣力量也不能完全驱散诡异的迷雾，只堪堪照亮了众人前方的三尺土地，作用寥寥。 直到所有人都开始怀疑起『此处是人们口中争相歌颂的奇蹟之都』的真确性时，变化终于出现了。 人语先至。 「欢迎莅临奇蹟之都！」 伴随着悠远的话音传来，一道身影渐渐从黯绿色的迷雾中凸显出来。 他们本以为是人影，不料，当来者真真切切出现眼前时却发现——是一只猴子。 它作人类的打扮，一身笔挺贴合的小西装，人模人样。 它的长臂摘下了脑袋上滑稽的西帽，向一瞬紧张、警惕起来的人们悠悠然地行了个礼，。 「请诸位不必紧张，我是奇那多，奇蹟之都的接引使者。」 「接下来，我将带领各位进入奇蹟之都。你们可以永远停留在那个梦幻的国度，也可以在三日后选择离开，如果你们选择离开，」奇那多从它的口袋里抓出了一把种子撒向了天空，「便在第三日的零点之时将这枚种子种入泥土，到时候我自会将你们带回这里。」 像是会认人！ 被奇那多扔向半空的种子精准地寻到了每一位来者，并缓缓落于他们的掌心。种子是黑色的，看上去朴实无华。 「请好好保管，一旦遗失了种子，无论愿意与否，你们皆只能永远停留在奇蹟之都了。」 模仿成人类的猴子咧出了一个微笑，不齐整的黄牙露出，显得既狰狞又诡异。 「那么！ 祝愿你们能在奇蹟之都收穫一趟愉快的旅程。」 奇那多的声音堪堪传入众人耳畔后，取而代之的便是『哗哗哗——』的风声！ 四周的绿色迷雾一霎消散，身体顿然失重，止不住的风疯狂地灌入了他们的衣服、耳朵，双眼也是睁不开了——他们正急速从空降落！ 第41页 被恐惧所充斥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不过，预想中摔成烂泥的一幕并没有发生。 在即将落地之刻，一个辅助类的魔法凭空展开！温暖的鲜黄色光芒闪耀，这使每一个穿过其的人类的降落速度接连缓了下来，即使是只有三四岁、遇变故便手忙脚乱痛哭流涕的孩童，最终也是平平安安地踩在了硬实的地面上。 至于魔女——她则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他的手臂很结实，牢牢地抱住了她，一分不颤。 定不会是萨列亚。 他不会如此耐心而又温和地对待她。 而正当赫伊仰首、想要看清把她抱入怀中之人的脸庞时，他的声音更先一步传到了她的耳畔。 话语透着一股浓烈的喜悦和庆幸，仿佛有一件绝世珍宝失而復得。 「你终于又从天而降了。 我的女孩。」 他的声线似曾相识。而仅是随意的一句话语，便在魔女心中唤起了强烈的心悸感。 犹如坠入了茫无涯际的大海， 无力挣扎， 随波浮沉。 当空的烈日和男人的金髮一同迷了她的眼。 男人低头看向她时，赫伊终于望清了他的面庞，眼瞳一瞬紧缩，沉寂了足足两秒，她才怔怔地问：「海涅？」 「是我。 缘分让我们再次相遇了。」 男人笑着应道。 他唇边的笑、自眼眸中透出儒雅的柔情，宛如永不落下的日光，照亮、温暖着所有人。 从半空安然降落的人们从旁註视着这重逢的一幕。 没有人会觉得画面扎眼。 身着王服的男人高大强壮，他的金髮、金眸仿佛由光明神亲手刻画，高贵、闪耀得几乎刺眼，他是天生的王者，但脸庞却有着关怀所有人的仁慈和温柔，恍如日月，照亮大地。 而他怀抱中的女子同回望于他，眸中情意深深，转盼流光。 一袭纯白长裙圣洁无暇，五官与身段的美丽任是世间所有女子皆无法比拟，宛若神明在人间的代言人。 可正当所有人欣赏着这唯美的一幕之际，突然有几个人浑身不可控制地轻颤了起来。 形如一瞬身置极寒之地，一股浓烈刺骨的寒意爬上了背嵴。 他们很难描述这种恐怖的感觉。 就仿佛有一头巨怒的恶兽在无声无息间张开了嘴，在所有挣扎和反抗发生之前，便把他们一口吞下、锐利的牙齿将他们肉骨分离。 顺着寒意袭来的方向望去—— 目光聚焦之处赫然是尊贵的兰斯公爵大人！ 「您，还好吗？」 问话之人是老管家马布斯。 萨列亚没有答话。 他依旧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相视相望的帝王与魔女。这一刻，萨列亚只觉着有一股怒气堵在了胸口，当眼前男女越亲密，它越形如风雨一般逐渐壮大，难以消散。 没有由头，他对一个敌我未分的男人起了杀意。 丧生于他手下的人不知凡几，但唯独此时此刻，从心头涌起的杀意让他感受到了深深的陌生感。 他只想杀掉那个男人； 之后，抢来那个女人。 把她锢在胸怀之中，眼中之人、展笑之人、爱慕之人——全是他。 萨列亚觉得自己大概疯了。 疯得彻头彻尾。 眼下的兰斯公爵兴许还未察觉。 当那一夜绛紫月降临、当他唤醒了沉睡中的魔女、当与那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眸对上视线，一切便已尘埃落定。 是逃不掉、挣不开的宿命。 宛如冷漠坚硬的高墙之下有藤本蔷薇生根发芽，它的藤蔓一点一点攀上了墙身，用它的柔软寻找着每一寸每一处的缝隙，用它的芬芳蛊惑着坚实的水泥。 她会在他身上开出曼妙而又甜美的蔷薇。 她会让这栋密不透风的高墙，最终哪怕荆棘缠身，也始终甘之如饴。 这时。 不远处的魔女和帝王动身了。 他恋恋不捨地从她身上别开了视线，但依旧不肯放下怀中的女人，他转首向所有初到者发出了邀请。 「今晚我会在王宫里面举行晚宴，还望诸位可前来。届时，我会安排最美丽的侍女、最美味的酒食为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接风洗尘。」 没有人拒绝。 从奇蹟列车下来的人们纷纷向帝王行礼，神情虔诚，向他表示敬意和谢意。 帝王颔首， 后怀抱着魔女向王宫的方向走去。 见他们动身、赫伊渐渐在视界中远去，赛尔低声在萨列亚耳旁问道：「公爵，您要参加夜晚的宴会吗？」 后者一声冷笑，虎狮一般满是戾气的视线牢牢锁定住了形影不离的魔女与帝王，他低哑的声线中被烦躁所充斥。 「去。 怎么不去？」 他总算是知晓魔女在初次见面时脱口而出的『海涅』为何那般熟悉了。 将人民从混沌歷带入神圣歷、神圣帝国的开国帝皇—— 海涅·狄迦尔 第21章 二一 宴会在夜晚举行。 正值午后，距离召开晚宴的时刻还有一段时间。藉此空当，从奇蹟列车上下来的人们参观起这座在文卷档案里被称为梦幻之都的国度。 此处拥有两千年后不会拥有的万里晴空；人们的脸上无一不是幸福和喜悦；在这里，没有劳作、没有苦痛，只要祈愿，一切伸手可得。 第42页 而现下，萨列亚、赛尔、马布斯，正稳步走在大街小巷中。 可不比其他人的嚮往和快活，他们的神色冷淡，甚至有些肃穆。 尽管已经脱离了方才那一片幽绿色的迷雾群，可他们仍然能闻到阵阵口水的气味，也像是黏液，还伴随着一些……奇怪的响动，像是虫蠕。 「看建筑和衣着，」手提小皮箱的马布斯瞻望四周，推了推单边眼镜，他推断道：「这里应该是两千年前神圣帝国的帝都。」 赛尔接了一句：「如此说来……刚才那位帝王岂不是神圣帝国的开国帝王、歷史上最具盛名的君主，狄迦尔一世？」 一顿，他眉头深皱，不解道：「但他不是死了有两千年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假货。」 萨列亚冷冷淡淡地应了声。 这句话引得老管家看了他一眼，当见着兰斯公爵面容中似对一切、对伪装成狄迦尔一世的存在不以为意的神情，他笑着提醒：「即使他的确是假货，但对于一些人来说……他是真的就足够了。」 所谓的『一些人』，自然是指在一见面便被带走、对同行同伴无视遗忘得干净利落的月之魔女。 萨列亚只觉得一口气被堵在了嗓子眼，他的脸色登时沉下，深深唿出了一口气，不悦地警告道：「马布斯，你又在多管闲事了。」 老管家佯装着虚咳了两声，摸了摸下颚，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您误会了。」 「不过是年纪大了，话也多了一点。」 见兰斯公爵的脸色依旧铁青，觉得背嵴止不住地冒冷汗的赛尔连忙转移了话题。 恰好看到旁边一位正朝萨列亚抛媚眼、丢手绢的年轻姑娘，赛尔一边挡下了满是女子香气的手绢，一边笑道：「大人您可真受欢迎，这已经是沿途第十位向您抛媚眼的少女了。」 在萨列亚出声之前，老管家马布斯又笑眯眯地应上了一句：「即使沿途遇到的野花再多，也终究不是她，不是吗？」 这下好了。 当记起那朵明明前日还在对公爵诉说着爱意、可今日却一瞬之间被狄迦尔一世的假货摘走的月下矢车菊，萨列亚的神色更是难看得一塌涂地。周围的气压急降，仿佛满城风雨欲来。 赛尔崩溃。 他在心底尖叫。 求求您马布斯！ 求求您别再说了！ 就算您不害怕公爵大人的怒容和气场，但我——很害怕啊！ 一回想起在帝都之时、自魔女甦醒以来，曾经被公爵大人打着练剑名号而肆意宣洩怒火的自己，他便难过得难以言语。 这时，第四人的声音忽地响起。 「您要尝尝这个加力果吗？」 抬首，一张慈祥、带着笑的面孔撞入赛尔的视界中。是一个提着果篮、递出了颜色鲜亮水果的老妇人。 「……不必了，谢谢。」 他对于兰斯公爵的畏惧、他所有的伤痛，不是区区一个加力果可以安抚的。 赛尔的推却并未使老妇人退让，她依旧握着果子，嘴边的笑容不变半分，而声音、声线，也是与上一句毫无差别。 「您要尝尝这个加力果吗？」 「不用了。」 赛尔警惕起来，他的右手开始往左侧的佩剑探去。 但他满怀攻击性的防备动作依旧不能让老妇人停下她的话语。像是少了零件、在崩坏边缘的机器，她不断以同一语气、同一声调、同一神情重复着。 「您要尝尝这个加力果吗？」 「您要尝尝这个加力果吗？」 …… …… 老妇人的异样没能在萨列亚的脸上唤起其它情绪，漫不经心地瞥过了诡异的老妇人一眼，他平淡道：「找到徽章后就立刻离开。」 「是。」 赛尔颔首。 而就在兰斯公爵一行刚刚经过的小巷、他们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有两只绿色的眼睛一眨一眨，眼珠子不受控制地转动，它们嵌在墙体，絮絮叨叨，话声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就是那个男人吧？」 「是，是他。快点把他赶走，又或者——」幽绿色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让他永远无法离开这里，彻底成为我们的养分。」 一瞬死寂后，无数只眼睛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皮！ 茫茫的绿光混合了深黑色的气丝，显得格外诡谲和惊悚。 「死……」 「让他死。」 「把他杀死——！！」 * 午后的时光转瞬即逝。 夜幕降临之时，从奇蹟列车上走下的人们纷纷来到了位处帝都中心的豪华宫殿。 比之两千年后，两千年前的宫殿竟是更为奢华——毕竟此时，是神圣帝国最为繁荣的鼎盛时期。 王宫之内，除了处处价值连城的装饰物外，一行行一列列的蓝花楹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蓝花楹是落叶乔木。 眼下或正值花期，一朵一朵娇柔的浅紫色花朵缀满枝头，它们簇成了一团团，本来直直的树干枝丫被沉沉的花朵压成了伞状。当晚风吹起，比纸更薄、更艷、更柔的花瓣便会随风落下，谱写出一曲浅紫色的悠然旋律。 所有人皆联想到了今日午后、那位落在帝王怀中少女的眸色。 思及那对极为相衬的壁人，众人的脸庞流露出嚮往的温柔之意。 第43页 「他们可真登对……」 「这般美丽的爱情，值得所有人歌颂！」 赛尔不敢去看兰斯公爵的神情。 他快窒息了。 所幸，痛苦的时日并不是太长。 未过多时，他们便抵达了举行晚宴的场所。 堪一入门，身处话题中心的俊男美女便赫然眼前。他们正坐在主位的餐桌之后，两人皆着了纯白色的礼服，即使多了不少来者，他们的眼眸中依旧只有对方。 在悠扬的奏乐声中，他们宛如一副象徵着世间最为美丽的爱情的画作。 「真是一对璧人。」 「令人羡慕的感情。」 晚宴中，所有人都看着她不知疲倦地索取，他予取予求地给予。 他既是温和儒雅的帝王，又是浪漫体贴的情人。 来自两千年后的乘客们不仅沉浸于这童话般的爱情，更迷醉于纸醉金迷、美色熏天的酒宴——美食、酒水、美人、金币，应有尽有。 渐渐地，一个念头在他们心中浮现。 也许， 永远留在这里是一生难求的机遇，也是人生中最好的选择。 而在晚宴途中，大抵是有点乏了，赫伊率先离席了。和来到奇蹟之都后的任何时间一样——她依旧没有在萨列亚身上留下目光。 赫伊一走，马布斯立刻正容亢色起来，他问。 「能否请您前去看看？」 老管家的神情既严肃又凝重，许是担心兰斯公爵开口拒绝，他忙解释兼劝道：「在奇蹟之都，小姐的能力可能会受到极大程度的限制。哪怕是为了神圣徽章，也劳烦您走一趟吧。眼下，只有小姐知晓徽章的下落。」 ——替公爵大人找个见情人的藉口可真不容易。 老管家马布斯在心里慨嘆。 最终，萨列亚如他所愿了。 他也提前离开了晚宴、来到了王宫内廷。 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萨列亚莫名感到了些陌生的熟稔——仿佛他曾无数次、无数次穿过了宫廷的花园，屏退了所有人，只身一人来到此处，穿梭于蓝花楹间、经过了长走廊、登上盘旋梯，寻到了她。 等萨列亚回过神时，他已在一扇深红色的门前站定。 视线掠过把手，不属于他的记忆从天而降。 『啊……海涅你怎么才来？』 『最近忙。』 『我也很忙。』 『忙着折腾人？我今天才处理了不下十项对你的弹劾。』 『……』 『怎么不说话了？我还——』 一声低笑后，男人余下的话语和气音淹没在暗哑的喘息声中。 与她一同起伏， 与她一同沉沦。 恍惚之际，萨列亚打开了门。 浅淡却迷幻的香气扑鼻而来，不知不觉将心底最深处的柔软勾弄。宛若铺开了一卷绚丽的画卷，一道倩影从门缝之间缓缓现身。许是听见了门响，她侧首，眉眼轻抬，声音传来。 「海涅？」 她坐在窗台边品酒，浅紫色的眼眸在阴影之中光华流转，她手中的玻璃高脚杯里朦胧红影摇晃，与她的眸色一同迷了萨列亚的眼。 剎那间，记忆中男人的心绪和萨列亚此刻的心率重叠了。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他的心脏因她而悦动。 仿佛—— 他即是他， 她即是她。 此时，待萨列亚走近后，因摄入过多酒精而有点头晕目眩的赫伊终于看清了来者的真面目。她有些失望地索然无味道：「是你啊。」 话落，她竟是又将视线投向窗外，对男人不闻不问。 也许是看到了外边的谁，赫伊本是平静的面容中忽地鲜活了过来，唇边勾起了一抹笑，甚至还起了身，端着高脚杯的手微微扬了扬。 她在对谁笑？ 她在跟谁打招唿？ 因着心中的困惑，萨列亚不由自主地走到了窗边，向下俯视而去。 而这么一看——狄迦尔一世的身影赫然眼中！他站在庭园中的蓝花楹之下，与魔女遥遥相望，俊逸儒雅的面庞带了温柔且深情的笑。两人虽相距百米之遥，却仿佛相依相倚。 兰斯公爵心中顿时涌起了无名火！ 他突然扣住了魔女的手腕，向旁一扯！ 玻璃杯落在厚重地毯上的闷响声起，葡萄酒染红了米白的地毯，一阵馥郁的酒香味瀰漫。一瞬之间，魔女的身影便从窗边消失了。 赫伊的手背、背嵴被迫贴在了冰冷的墙上。 萨列亚的手掌形如火钳一样滚烫，让她难动分毫，他将她侷促在臂弯之间，犹如一头隐隐发怒的雄狮，他的声线嘶哑且恼火。 「我不是那个男人，你是不是很失望？」 第22章 二二 「我不是那个男人, 你是不是很失望？」 察觉到萨列亚语气中的隐怒，赫伊微微笑了。 眸光垂下，繁密如小扇的眼睫轻触下眼睑, 掩住了笑意深深，她坦率承认。 「有一点吧。」 之后带着故意激怒人的意味，赫伊遗憾道：「我还特地换了身衣服等他过来。」 所谓他, 自是指狄迦尔一世。 闻言，萨列亚这时才留意到了魔女的打扮。 她穿了条裙子。 但不是一贯的长裙, 而是一条堪堪没过半身的吊带短裙，墨绿色蕾丝制的裙身绣有玫瑰、叶子的图案, 其余部分镂空, 其里风光若隐若现。除了一用力就能被撕成碎片的薄薄一层布外，里头居然未着寸缕！ 第44页 旖旎绮丽的风光春色随她的一举一动熏满人间。 她眼底的光彩宛如璀璨瑰丽的漩涡。 欲转身而逃, 却岿然不动, 任它一口泯没，从灵魂到身体, 被尽数吞噬。 垂眸一瞥后, 霎时间, 所有本是潜藏于萨列亚内心的怒火犹如一瞬甦醒的沉睡火山，火红色的炙热熔岩从地下四百公里的地幔喷发！在剎那之间彻彻底底地吞没了他。 ——她说, 她是为了那个男人才穿了这条裙子？ 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嘴中干涩，他闭了闭因无名火而发烫的双眼，再睁眼时, 清明未至，仍是隐藏不下的恼火当前。 他咬牙，问：「你就这么缺男人？」 赫伊轻声笑了。 她的手臂缠上了他的脖颈，身体前倾，像极了渴望引人堕落的美女蛇妖，身线优美，柔弱无骨。她的指尖从他的后颈滑至脸侧的轮廓、下颚，如干柴撞上了火星，轻抚之处皆勾起了点点灼热。 「追求本心、臣服于欲，何错之有？明明是你情我愿我的事情，怎么被你说得这么骯脏不堪？」 赫伊的手离了他的脸侧，眼睫轻眨，别开视线，不以为意地轻笑道：「你想留下，便留下；若离开，自有海涅愿于我纠缠不——」 『纠缠不清』的最后一个字没有能够说完。 当大脑中的某根弦嘣的一下断了的时候，萨列亚抬起了空出的手——他略嫌粗鲁地扣住了赫伊的下颚，迫使她别开的目光重新转向自己。 他望见了她眼中的愕然； 也看见了那张不断吐出让人厌烦话语的红唇，西柚色的口红淡去不少，但被红酒染上了一层莹亮，如被露水沾湿的玫瑰，透着娇媚。 下颚微收，紧紧注视着魔女的白金色眼眸中唯有剑与火交织。 他许是动了杀心。 「你再叫他一遍他的名字，我就掐断你的脖子。」 「海——」 赫伊终究没有得逞。 男人的名字、她的唿吸，尽数被萨列亚俯倾而下、冷薄却充斥着怒火的唇给全数堵了回去。 后湮没于喘息之中。 萨列亚也许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只是……当望见魔女为其他男人的装扮，当始盘踞于室内的浅淡香气涌入鼻腔的时候，所有的理智、从内心深处涌起的对女人的厌恶感皆消失了。 他只想让她安静。 他不想从她的嘴中听到其他男人的名字。 恍惚之中，萨列亚的动作比以往更加粗鲁，亦更加果断。 他没有松开制住她的双手，他甚至更往她的方向靠近，迫使魔女的身躯更贴向自己，她的柔软、她的热情，唯他一人方知。 萨列亚有力的手臂扶住了怀中女子的后颈，使她扬首。 两唇相接，着力于将柔软的形状描绘。 渐渐，伴随着略沉的唿吸声，萨列亚不甘于此了。 不仅仅是吸吮，他的舌主动撬开了她的齿，发起进攻，摩挲、纠缠，贪婪地攫取每个角落。 她的唇齿间有醇厚香甜的味道，也许是晚宴席上的果酒，明明比糕点更腻、更软、更甜，却使萨列亚恋恋不捨、流连忘返，只沉浸于彼此的纠缠胶葛之中。 暧昧的声响时起，画面顿显香艷。 这一刻，萨列亚感受到了种陌生却让人着迷的滋味。 生命因她而鲜活， 心脏因她而悸动。 一切驱使着疯狂的占有欲升起。 ——她是他的。 只能是他的。 而当唇齿缠绵至深，魔女带着情/欲的浅紫色眸光泛出迷离，思绪一片空白，恍惚地望着眼下与她鼻息相交的男人，她不由自主地唤出了他最初的名字。 「海……」 呢喃未尽，她的唇上已是一下吃痛。 赫伊睁眼，她能望见注视着自己的白金色冷眸中有绚烂的焰火炸开。一声轻笑后，她踮脚，如蜜糖般勾勾缠缠的低语流出。 「萨列亚。」 唇齿再度相接。 不过，甜美的甘霖没有浇灭萨列亚的怒火。 当思绪渐回清明，一想到那个所谓的海涅也许已像他这般肆意嘶咬她的红唇时，他更是怒不可遏。 愤怒的情绪让尊贵的兰斯公爵阁下做出了一件相当可笑的事情。 他刻意把赫伊往窗边带了些许——他要让庭院里那个站在蓝花楹树下的男人看到他们的纠缠、看到他们的亲密无间。 赫伊察觉到了他幼稚的动作。 「萨列亚，」赫伊试着将他推开，她的手用力地按在他结实的胸膛下，换来了一线喘/息。当瞧见男人眸中的怒火时，她禁不住地愉悦笑道：「你现在……特别像一头跑过来宣誓主权的雄狮。」 兰斯公爵竟是没有反驳她！ 甚至……说出了极为不可思议的话语。 白金色的眼眸深深地注视着她，恍然天地间再无其它，他声线沙哑道：「你是我的。」 「现在还不是。」赫伊携了轻笑地说着，她带着他转了个身，向后倒退，最后从他的怀抱中脱离、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身体一下陷下去了不少。 她喘息着，胸膛因此而起伏。 「但你可以选择—— 让我变成你的。」 白皙的雪肤、暴露的墨绿色镂空睡裙、空气中始终萦绕不散的香气、她的浅笑、她的娇媚，全部成了催情的毒药与暗示。 第45页 睡裙许是有些紧了——萨列亚觉得肯定太紧了。 他只突觉心脏颤悠了一下，喉咙随之一紧，堪堪被甘霖滋润过的唇舌燥热起来。 瀰漫于房间的迷香、她眸光中的蛊惑恍然控制住了他的身体。 双目一霎陷入迷离，他朝她一步一步走去。 萨列亚的膝盖抵在了床沿，身体前倾。 可就在指尖即将与牛奶般的雪肤接触之时！只听『咣当』一声，房间的木门被噼开了，海涅·狄迦尔出现在眼前——他看起来急匆匆的，儒雅、温和、高贵的俊容中多了几许狰狞和扭曲。 溢满于室内的迷香也终于散去些许。 「阁下，」皮笑肉不笑，仍然举着剑的帝王接近床侧，他金色的眼眸恍然在喷火，语气也是满满的火/药味，「深夜来到淑女的房间，可不是绅士的行为。」 当清新的空气入鼻，萨列亚的眸光一瞬回復至清明。 瞥了眼躺在自己身下衣着暴露的魔女，他眉头登时紧蹙。而在反应过来以前，他已将厚重的棉被直接严严实实地盖在了赫伊的身上，如同捲心菜似的把她围裹了起来，然后扛在了肩上。 狄迦尔一世立马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是要当着他的面把魔女掳走！ 「你不能带走她。」 萨列亚不疾不徐地瞥过前者，泛着寒光的冷眸中毫无温度，他不以为意道：「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兰斯公爵轻蔑且冷淡的态度成功激怒了受所有人尊崇的帝王。 他霎时沉下了脸，仿佛有狂风暴雨汇聚，再度冷声警告道：「你——不能带走她。」 这回，在萨列亚开口之前，有另一道闷闷的声音从被褥中响起。 「喂喂……」赫伊的头颅从被卷的一侧冒了出来，有些好笑、有点无奈，「在决定我去向的时候，不应该先问问本人的意愿吗？」 一停，她笑眯眯地望向萨列亚，道：「我不走。」 萨列亚顿感头疼。 「你一定要待在这里？」 「恩。」 轻轻的一声呢喃过后，萨列亚突然感觉到肩膀轻了许多——本来被他扛在肩膀上的魔女化作了莹紫色的蝴蝶，悠悠然然地落在了柔软的大床上，重新变回了人形。 她侧躺着，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摆了摆，抗拒道：「你不是要找东西？我不去，那很闷。」 无论是谁在此，皆拿这位任性的魔女没有办法。 而当赫伊那一身暴露的衣裙出现在狄迦尔一世眼前之前，萨列亚手中的被褥已是再度覆盖在了魔女的身体上。 「随便你。」 忍下了头疼的滋味，他僵硬地挤出三个字。但所谓的随便并非真的随便，从萨列亚神情中的警告，赫伊清清楚楚地读懂了没有出口的话语，那冷峻的表情显然是在说——『但如果你敢穿着这一身睡裙到处乱晃的话……』 赫伊的心里泛起了特别的情绪。 难得地没有抬槓，她打了个响指。响声过后，身上的被褥消失一空，至于那充满了情趣和诱惑的睡裙也化作了保守的妇人装。 「天真浪漫的老土村姑。」她朝他笑了笑，「土气的兰斯公爵喜欢的款式。」 萨列亚懒得辩解。 漠然扫过魔女一眼，他和狄迦尔一世擦肩而过、穿门而出。 房间内只留下海涅。 「赫伊……」 「请您也出去吧。」赫伊干净利落地打断了他即将脱口的话语，语气纵依旧优雅温柔，可其中却藏了不耐烦的意味。 「我……」 「出去吧。」 话落，不待他再度出声，木门边的空间便忽地扭曲、旋转，赫然只见有一双鲜红色的双手蓦地撕裂了这片领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31 20:56:09~2020-02-02 21:3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这个小可爱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这个小可爱呀 15瓶； 确认过眼神，是我的小可爱了。 余下两更在中午十二点和晚上九点掉落！ 第23章 二三 来自深渊的气息让狄迦尔一世顿时一惊！ 他倒退了一步——而也是这一步, 让他彻彻底底退出了房间。等回过神后，眼前便只剩下冷冰冰的木门了。 他被魔女毫不留情逐出房间的画面落入了萨列亚的眼中。 唇边挂起了嗤笑，他似笑非笑地睨了前者一眼, 后松开了环在胸前的手，转身离开。 望向前方了无顾忌给自己看脸色的男人，狄迦尔一世气得咬牙切齿, 面容顿时陷入了极度的扭曲和狰狞。 这个胆大妄为的人类！ 仗着魔女的倾心就胆敢如此小看、无视、甚至……嘲笑他？！ 许是杀意太过浓烈，前方的棕色皮靴倏地一顿, 停了下来。 萨列亚驻足回首，不以为意地望向后者。他虽没有出声、没有更多的举措, 可那隐于举手投足之间的气魄霎时形如大山一般压了下来。 受冷冽却清贵的白金色眸光洗礼, 狄迦尔一世的怒火被陡然浇灭大半。 看着不远处神色寡淡的男人，他暗自磨牙凿齿——明明他才是受无数人敬仰的帝王, 在这种充满了轻蔑和藐视的视线下, 却生生低他一等！ 第46页 他的面孔愈发地扭曲了。 仿佛有无数疥螨爬上了他的面庞。 死死地盯紧了萨列亚，狄迦尔一世喘着粗气地说道：「你无法离开这里。就算离开了……也只能是一具尸体。」 至于魔女, 她则必须要留在这里！ 她……将会成为这个世界最棒的养分。 如果不是眼前的男人, 今夜, 魔女便已是他囊中之物！ 实在可恶至极！ 狄迦尔一世狰狞可怖的模样没有影响萨列亚分毫。 眼皮懒懒抬起，看待路边尘埃似地不屑一顾扫过前者, 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后, 他径直转身离开。 「无论是它还是她，我都会带着离开。」 狄迦尔一世怔住。 回过神后，他抱着脑袋嘶喊。 「你休想——！！！」 盯着萨列亚逐渐远去的背影, 他鼓大的双眼似要从眼眶里掉落出来，他不断地低喃、自言自语，高贵挺拔的姿态不再，只如同驻守在阴暗角落里的骯脏生物。 「可恶的人类……可恶、可恶、可恶！」 他气得直跺脚。 「既然你这么不知好歹的话……」形如被按下了暂停键的音箱，他突然平静了下来！犹如湖面之下有波涛暗流汹涌，注视着萨列亚消失的地方，他的嘴角咧出了半圆的弧度，诡诞至极。 「那就杀掉你好了。」 赫伊并不知晓外头的动静。 待木门合上之后，她向后一倒、又卧躺在了软绵绵的大床上，掀起一阵羽绒的气味。 她一声轻嘆，指尖拂过被萨列亚粗鲁啃咬过的唇，语气中尽是遗憾。 「如果没有那条虫子跳出来搅局，我现在已经把尊贵的兰斯公爵大人完完整整地征服了。」许是回想起了萨列亚对自己精神上的厌恶和嫌弃，她严谨地补充了四个字，「身体上的。」 「你得感谢他。」 在方才激情四射的场面中销声匿迹的叽叽这时才从一旁钻了出来，古红色书册封面上的大眼中满是对于魔女和她的老情人之间无疾而终的幸灾乐祸：「如果不是那条臭虫准备的迷香，你的老情人又怎么会失去了理智，着了你的美人计？」 赫伊轻笑。 她闭上了双眼，秀鼻轻嗅，任迷人心智的香薰钻入身体。 长久的无言后，她方才呢喃道：「你错了。」 「若不是心中有所渴求，即使是由妖精一族制造的迷香，也无法掌控他分毫。」 这时，夜风从窗户的缝隙中熘了进来。 它吹淡了盘踞于室内的迷香，也捎来了一片蓝花楹花朵的花瓣。 花瓣恰恰落在了赫伊的眉间。 她拾起，摩挲。 当娇柔的质感从指腹传来时，她眉眼间的不悦散去了许多，一时变得温柔起来。 尘封了两千年的回忆忽地涌上心头。不知记起了什么，魔女的嘴边勾起了温婉恬静的笑，满是怀念。 「王宫里的每一棵蓝花楹，都是他在屏退了所有侍卫的夜晚里独自一人悄悄种下的。」 「他以为我不知道，但实际上……那些日子里，在暗处看着在所有人面前不可一世的他握着一把铲子静静地挖土，是我最大的乐趣。」 「我曾经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赫伊睁开了双目。 花瓣与她的眸色相近，前者更柔软，后者更深邃。 她凝视着它。 目光仿佛能穿破时间与空间的距离，落在了一个男人的身上。 「他说， 一看到蓝花楹便会想起我。所以，他也希冀着每当我看见这一棵棵他亲手种下的蓝花楹时，也能记起他。」 如今倒是如他所愿。 只可惜， 现下的他再也记不起往兮了。 一直在漫长的时光恆河中记着一切的人， 唯有她， 只有她。 旧情人之间的温软缠绵反倒让叽叽勐烈咳嗽起来，他作夸张至极的呕吐状，鄙夷得相当不客气。 又是狗粮的味道。 ——呃呕！ 吐吐吐！ 不要玷污了他纯洁又恬静又甜美的心灵！ 「话说起来，」隔空指挥着一只从异世界前来的鲜红色魔鬼的手将嚣张的叽叽一举按在地面磋磨后，魔女又记起了另一些趣事：「当年那些一个劲儿弹劾我的议员们，他们最后好像都化作了肥料埋在树下了。」 「……」 浪漫的爱情故事一瞬就变得血腥起来了。 不过想想也是，尽管受千万人敬仰的狄迦尔一世在世人面前表现得温儒如君子、高贵不可侵如神明，可实际上，他却是一个——小气、狠毒、自私、奸诈、可以把世间所有负面形容词放在他身上的小人。 在强横力量下无法翻身的叽叽长嘆，他翻出了一个标准的白眼，后问：「你准备在这个噁心的地方呆多久？」 赫伊想了想，认真地答。 「起码要等到我尊贵的兰斯公爵大人哭着闹着求我离开这里为止。」 「异想天开。」叽叽讽刺。 赫伊倒是满不在意：「总要有些远大的追求和理想。」 提及狄迦尔一世，叽叽想起了刚才出现过的西贝货，他问：「不担心你老情人的安危？」 「现在的他只是区区一介人类，未必能在那个、那个……」微一思忖，他找到了最合适的形容词描述他，「浑身散发着恶臭的臭虫手里活下去。」 第47页 对于叽叽善意的提醒，赫伊不以为意。 紫罗兰色的眸光只纠缠于那一片蓝花楹的花瓣，她的声线温柔似暖风，话语却略嫌冷漠。 「死了便算了。 若他真是如此弱小，那倒不如早早重入轮迴，回炉重造，省得丢人现眼，落了我的面子。」 「真是狠心的女人。」 叽叽评论。 赫伊并不辩驳。 她只悠悠地半坐起了身子，散落在被褥的微捲髮梢重落腰间，她朝着落于掌心的花瓣轻轻一吹——娇柔的花瓣一霎飞入了半空，它缓缓降落，最终落在了地毯上，瞬间化作了深黑色的灰烬，最后归于虚无。 这里是奇蹟之都； 不是可以用常理推导的世界。 魔女的脚弓起，她抱住了双腿，侧脸抵在了膝盖上，侧首望向有洁白月光与浅紫花瓣的异世界。她的眼中有观赏戏剧时的期待，嘴角微勾，笑意荡漾。 「好了， 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 「只凭现在的你，真的可以找到神圣徽章的下落吗？」 此时此刻，魔女口中的男人，回到了酒席之中。 这里一如他离开时的灯红酒绿，裘马声色——不少生活在边缘的人们，已彻底沉沦于旧世界里奢华、糜烂的享受之中。他们甚至被骗去了可以离开奇蹟之都的种子，作出了永世远离现世、驻留于此的决定。 至于老管家马布斯和赛尔，他们只坐在席位中观察一切，既不饮食，也对送上门来的美色拒之千里。 而见着尊贵的兰斯公爵唇边与女人厮磨后留下的浅淡印记，嘴边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马布斯明知故问：「您见到小姐了吗？」 萨列亚不答。 提及赫伊，他忽地记起了方才那个失去了理智、幼稚却激烈、在盛怒之下产生的亲吻——但与其说是突然忆起，不如说是……她的柔软、热情一直犹如寄生虫般在他脑海中徘徊不散。 对于习惯将所有掌控于手中的兰斯公爵而言，这般脱离控制的事态化作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在心头升起。 他的脑壳隐隐作痛。 这比处理最棘手的政事还要让他如临大敌。 总有不长眼的人在此时如苍蝇似地嗡嗡嗡嗡飞来。 一名端着香槟、衣着暴露的女郎接近了兰斯公爵，她不容拒绝地递来了酒杯，娇媚地笑问：「大人，您不喝一杯吗？」 余光瞥见她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萨列亚的眉眼之间顿时涌现出了浓浓的厌恶之色，与见着魔女时候升起的燥热情绪不同，此刻的他只烦躁地冷声警告：「滚开。」 「您别这样嘛，长夜漫漫，我们可以……」 回应女郎温声软语的唯有一声冷冽的长剑出鞘声。 毫不留情！ 锋利的长剑一瞬削去了女郎的双手，残肢、酒杯、藏于掌心的暗剑同时跌落冰冷的大理石地面。 而诡异的是，女郎的手臂竟是没有一滴鲜血流出，如同被噼开的沙人，唯有深黑色的流沙从伤口处流出。至于地面的残肢——它们也是化作了零碎的砂砾散于地面。 「我……我的手呢？」 女郎茫茫然地问道。 萨列亚不再看她。 收剑后，他没有留恋地转身便走。 神圣徽章不在王宫。 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 见他往大门边迈去，赛尔连忙跟上。 至于马布斯，他则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萨列亚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后，他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悲痛道：「莫非，大人在和小姐接吻时，也是这般写满了嫌恶和厌弃的表情？还……浑身上下充满了凌厉的戾气？」 第24章 二四 老管家越想越惆怅。 他长嘆。 「小姐一定很难过。 等回去了, 用翻新公爵书房的经费给小姐买更多的裙子和首饰吧。」 他能替小姐出的气只有这么多了。 唉。 而马布斯不知道的是， 他彻彻底底误会他家公爵大人了。 方才发生于公爵与魔女之间的亲吻，比起被动, 他家公爵大人反而是更占据主动权的那一位。 可这终究是隐藏于情人之间的小秘密，除了当事人之外，无人可知。 这边, 除了兰斯公爵一行，还有另外一队人马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王宫的晚宴。 ——正是奇蹟列车最尾节车厢的强盗们。 他们的终点站不是奇蹟之都。 且见识过那些外表看上去虽是楚楚动人, 可内里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女郎后，他们随之起了离开的念头。 有人意淫起曾有三面之缘的魔女。 「还是那个女人带劲。像那样的美人, 不知道干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真想让她在我身下呻/吟痛哭啊。」 有人踹了蒂莫西一脚。 「餵, 魔法师，」邪恶的笑在强盗的脸上挂起, 「有没有什么魔法能让那个女人自己送上门来？」 「女人？」对一切兴趣寥寥的蒂莫西反问, 浑浊的双目没有焦距，像是现在才缓缓活了过来, 他问：「你们在说……那个老女人？」 强盗茫然, 后嘿嘿一笑, 「就是那个又漂亮又骚得跟孔雀一样的女人。」 「啊……她啊。」蒂莫西的表情变得阴阳怪气起来，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神情怀念, 「如果是从帝都的南门一路跪到皇宫，她就会看你一眼。假如她那日心情好，或许会用高跟鞋踩在你的脑袋上, 然后狠狠磨蹉。有一回她把我喉咙管都踩断了，那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第48页 看到蒂莫西极其享受的模样，强盗们纷纷起了鸡皮疙瘩。 蒂莫西并不觉得哪里有不对，他耸了耸肩，望向强盗们的目光满是遗憾。 「不过，你们不会有这种神圣的体验了。」 「你们刚刚对她的意淫让我很不愉快，所以，我决定——」短暂的停顿后，寂静之中，像是毒药的话语方才脱口，「要杀掉你们。」 强盗们一声冷笑。 嘲讽他的自不量力。 「瞎子，」强盗徒手掐住了蒂莫西的脖子，将他高高举起、脚离地，只能如被揪住耳朵的兔子颤抖不已，「在说话之前，你最好想想是谁让你活到了现在。又是谁……可以在把你轻易地杀死！」 他朝蒂莫西的脸上吐了一口黄痰。 「魔法师算个狗屁东西，还不是要靠其他人才能苟活下去？」 「废物！」 「垃圾！」 众人对自己的侮辱、嗤笑，蒂莫西并不在意，他的脑海中唯有魔女的倩影定格。 连他都捨不得碰触的大人，绝不能被这些骯脏的虫蛆了。哪怕仅仅是语言，哪怕弱小骯脏的人类根本不可能伤害他的大人。 他们必须为自己无礼的言行付出代价。 不久，蒂莫西便找到了机会。 ——一个借刀杀人、一箭双鵰的好机会。 * 此时此刻，已然快步离开了灯火通明皇宫的兰斯公爵一行在大门不远处停了下来——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突然从旁边的草丛里扑出！可近身之前，他已被赛尔的剑拦截下了。冰冷的剑架在了他的肩上，只需一晃神的功夫，就能彻底要了他的命。 「大人！是……是我。」 男人一边不断以余光瞄着皇宫方向的动静，一边压低了声线说道。 这声音有些耳熟。 ——是车长。 奇蹟列车的车长。 他的神色看上去慌张且充满了恐惧，完全不似初来奇蹟之都时候的那般兴奋。 猜萨列亚大抵认出了自己，车长忙道：「我有要事要禀报！请、请借一步说话，这里不是可以说话的地方。」 这里距离皇宫、距离那位狄迦尔一世太近了。 在萨列亚的示意下，赛尔松开了车长，并随他走到更隐蔽的地方。 到了还算隐蔽和安全的位置后，车长神情中的恐慌淡去了寥寥，极之诚恳地看向萨列亚，他忿忿地开始了讲述。 「这里根本不是奇蹟之都！ 而是美梦虫营造的虚假世界！」 「美梦虫……」 萨列亚沉吟，脸上浮现思虑的神色。 这虽是个陌生的名字，但也不是陌生得太彻底。在不少古老的典籍中，有些许关于它的记载。 美梦虫一如其名，是可以营造梦境的虫类中级魔兽。 它本体的攻击力只有初级魔兽的程度，不过因为其能将生物拖入梦境的能力，它才堪堪步入中级魔兽的领域。 但是， 它不该拥有创造出一个国度的能力。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条美梦虫，它得到了神圣徽章的力量。 当萨列亚沉思之际，车长的讲述仍未停下。 「五年前，我曾经来过这里一次。当时我本来想永远留在这里，可后来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才放弃了这个打算。没想到……五年后，我居然又来到了这个鬼地方。」 「还把它当成了人人嚮往的梦想国度！」 车长气急。 「那个号称狄迦尔一世的西贝货，也许就是美梦虫的本体！」 闻言，老管家马布斯的脸色骤然一变。 他急急望向萨列亚。 「小姐她也许会有危险！」 「她……危险？」赛尔反问。 他的语气略略变了个调，好像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将『会有危险』几个字和魔女联繫在一起。 至于萨列亚，他的反应更是直接。连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没有施捨给老管家马布斯，他径直示意车长可以离开了，接下来的事情他会处理。 ——这可真是一次失败的助攻。 他以后要吸取教训。 马布斯遗憾地想道。 而将美梦虫的资料在脑海中大致过了一遍后，萨列亚遥遥地望向了奇蹟之都中心的方向。 「先去力量最集中的地方探查吧。」 在没有元素亲和力的普通人以肉眼无法看到的世界中，正不断有纯白色的光沙自奇蹟之都的中心往四周蔓延，形如举世福音，圣洁的白色星点纷纷落至奇蹟之都的每一家每一户。 在城市的中心， 他们可能会有收穫。 不过，就在兰斯公爵一行即将启程之际，一抹雪白色的身影忽地从天而降！ 以为是敌袭，赛尔立马抽剑准备迎敌！ 但从半空经过三层树叶枝丫减缓了不少冲力后落于地面的身影有点儿熟悉。 ——是一只猫。 雪白色的、仿佛布偶一样的猫。 她浑身的毛髮松软，像是一朵软绵绵的云，毛茸茸的大尾巴一摇一晃，带了浅浅淡淡的灰迹，鼻子和肉垫都是嫩嫩的粉红色，形如冰淇淋尖尖儿上的小草莓。 望着严阵以待的赛尔，她优雅地舔了舔爪子，后顺了顺毛髮，又喵喵了两声。 赛尔的心都要化了。 第49页 钢铁般的意志骤然化作了流水。 他觉得这只猫有点别样的熟悉。 盯了一会儿，他犹疑地唤了一声，「娜娜——？」 娜娜是老管家马布斯在兰斯公爵的庄园里养的一只猫。 因为政务的关系，经常出入庄园的赛尔常常会见到它。在应对时时冷若冰霜的兰斯公爵之外，用毛线球逗弄可爱又萌软的娜娜是他苍白单调人生中的最大救赎。 「不……你不是娜娜。」 当望见猫咪紫罗兰色的眼眸时，赛尔恍然大悟，「您是小姐？」 猫咪没有应他。 瞄了赛尔一眼后，那双矜贵且典雅的紫眸便全全落在了萨列亚的身上。 她又喵喵叫了两下。随后突然从原地蹦了起来，直接朝着萨列亚扑去！ 她的动作虽是矫捷，可在顺利踩在兰斯公爵白金色的头髮上之前——她的后颈被他提了起来。 拎着雪白猫咪后颈的手臂直直前伸，萨列亚啼笑皆非。 「不是不愿意跟来吗？」 「喵喵喵——」 受制于人的猫咪不断向萨列亚挥舞着四肢、龇牙咧嘴，看上去完完全全没有一点儿兇狠的意味，只温软而又人畜无害。 当瞧见赫伊这幅模样—— 莫名地，常年对老管家养的仙女猫娜娜毫无波澜起伏的萨列亚，此时此刻，居然觉得心脏的一角被揪住了，宛如阻挡江流的巨大顽石被腾开了，难以用言语描绘的情绪将干裂的旱地沖刷。 魔女虽不能言语，可常年和娜娜相伴、早已点亮了猫语十级的赛尔，顺利地成为了他们沟通的桥樑。 他看了看猫咪，又看了看兰斯公爵。 后忽地垂下了脑袋，脸色有几分羞赧。 「小姐她说…… 她想你了。 所以，就跟来了。」 萨列亚懒懒地睨了赛尔一眼。 「你确定她是在说想我？而不是想王宫里的那个西贝货？」 赛尔确信自己闻到了一股酸味。 他觉得肯定是刚刚自己吃面包时用的蘸醋太多了。 「当然是……小心！」 赛尔的话还未说完，便见被兰斯公爵拎在手里的雪白猫咪陡然一抬前肢——她牢牢抱住了他的手，犹如抱紧了萝蔔不肯撒手的兔子，粉红色的嘴巴里也是喵喵声不断。 「小姐说， 她想让您抱她。」 萨列亚默了片刻。 光从兰斯公爵平静如水的面容，赛尔便觉得他不会愿意。不仅不愿意，也许还会跟往日无数次拒绝小姐的时候一样，果断地拂袖驱赶。 但是不要紧，公爵大人不愿意但他愿意！他原意啊！小姐请来他的怀抱吧！ 正当赛尔即将把内心的渴望吶喊出来的时候，萨列亚动了。 他松开了提住猫咪后颈的手，然后把她揣进了怀里。 尊贵的兰斯公爵大人显然是第一次抱猫，他的动作有些僵，可那团热乎乎的柔软还是被他宽厚的大掌好好地搂在了怀中。 「？」 赛尔的脑袋顶儿冒出了一个问号。 这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啊！ 盯着雪白猫咪软萌萌的毛髮，他不死心地垂死挣扎。 「您……您实在不愿意抱小姐的话，我可以代劳。」 萨列亚却没有再搭理他。 抱住那一团温热柔软，他径直走了。 看着兰斯公爵的背影，赛尔的嘴边瘪了起来，像咬住了一块手帕在默默哭泣。 「属下……属下真的可以代劳。」 老管家马布斯的脸上则是泛起了欣慰的神色，他拍了拍赛尔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娜娜如果知道你在外面拈花惹草，大概就不会再理你了。」 赛尔顿时惊出了一声冷汗。 对！娜娜！ 只差一点他就要酿下弥天大错了！ 小姐是大人的； 娜娜是他的； 完美！ 而当温香软玉入怀，萨列亚的思绪有几许复杂。 ——他平常对庄园里那只人人喜爱、名字叫娜娜的猫并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不过现下却是完完全全不同的。 他知道是她。 也许，只因为是她。 此时此刻，他无法对她生起一丝一毫的厌恶感。 萨列亚低眸。 一向冷冽如刀剑的白金色眸光缓了些许，仿若终日不见光芒的海洋深处有暖光照入，为无边无际的沉黑带去了一线光芒。 他的大掌抚过猫咪的耳朵、背嵴。 那么娇软，不像平日里让他咬牙切齿、无能为力的魔女。 「很舒服？」 萨列亚怀里的猫喵喵叫了几下，脑袋蹭了蹭他的手，看起来很享受他的抚摸。 赛尔翻译官上线。 「小姐说，既然您喜欢猫咪的话，那她以后就用这副姿态出现好了。」 闻言， 一声久违的轻笑从萨列亚的嘴边传出，他的手指挠了挠猫咪的下颚，看着她粉嫩的小嘴，许是忆起了魔女的唇，他露出了别样不同的眸光，声线低灼地开口了。 「那可……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02 23:45:23~2020-02-03 19:3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悲声 10瓶；落灼 1瓶； 第50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二五 「喵喵？」 仙女猫舔了舔他的手指。 难得地没有恼火, 手指被舔得潮潮的兰斯公爵大人又顺了顺魔女柔软的毛髮，语气虽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但他的眼底却藏着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柔和。 「今夜过后, 就变回去吧。」 在赛尔一路『自己绝对在做梦』『这么温柔的男人一定不是他的公爵大人』的自我催眠下，他们来到了奇蹟之都的正中心。 这里有一个圆形的许愿池。 许愿池不小，二十几个成年人展臂围成一周, 也未必能将其完全裹住。 池子的中心是一群女神像，仿佛来到了天国奥地马利, 面貌姣好、婀娜多姿的女神们正端着各种容器，向人间撒向祝福的圣水。 澄净的水从容器中倾泻而出。 可时不时的, 总会响起『咕咚』一声——有物件伴随着流水落入了许愿池的水面。 像是白色的鹅卵石。 约莫拳头大小, 它们在池底积攒，直到被奇蹟之都的居民们捡回家。 「请您将家乡的美酒带给我。」 「请赐予我华丽的珠宝和衣裳, 能让保罗再多看我一眼。」 虔诚地许愿过后, 居民们会从许愿池中捡起一块白石，视如珍宝地怀揣在手心, 嘴中尽是感恩的话语。 奇怪的场景让赛尔拦下了一名抱着白石如传世珍宝的居民。 「请问这个, 」他的视线扫过石头, 「是什么？」 「是可以实现所有心愿的宝物。试着许愿吧，它可以实现你的所有心愿。」居民用幸福且和蔼地表情轻轻摸了摸怀中的石头。 雪白色的猫咪似乎对光滑圆润的白色石头也颇感兴趣。 她蹲坐在许愿池的边上, 紫罗兰色的眼眸紧紧地盯住了水底, 毛茸茸的爪子不断拍打水面、往池底探去，仿佛在捞鱼。 可在舀起一块白石之前，她的后颈又被人拎了起来, 已经被清水沾湿的爪子有水滴一滴一滴掉下。 还未抬头，透着嫌恶的冷言先是传来。 「别碰。」 兰斯公爵的嫌恶并非对着魔女的化身，而是许愿池底下的一块块椭圆形的石头。 准确来说，那又并非石头。 赛尔用剑从水底挑起一枚石头。 它的外皮不如石块那般坚硬厚实，在许愿池浅黄光线的映照下，甚至还呈现出半透明的模样。可隐隐约约瞧见里头的东西——应当是生物，它弓着身体，曲成了一团，泛出朦胧的青绿色。 「这难道是……虫卵？」 赛尔心中起了恶寒。 老管家马布斯肯定了赛尔的话，他严肃地点了点头：「是美梦虫的虫卵。」 「居然是这样。」 赛尔看了看剑面的虫卵，又瞧了瞧从许愿池侧尽兴而归的人们，骤然明白了全部。 人们的祈愿成为了美梦虫产卵的源泉。 人们的贪慾又孵化了虫卵、诞出了美梦虫的后代，随后在不知不觉间被其鲸吞蚕食，成为了没有灵魂的机械，犹如蜂巢里的工蜂，只知孜孜不倦地供养女王蜂。 这才是奇蹟之都的真相。 嚮往着梦幻国度、生活在外界的人们或许永远无法了解的真相。 而这一边，目光只随意地掠过了美梦虫的虫卵，萨列亚的注意力再度全部落在了手中的雪白色/猫咪身上。 确认了魔女不会再去碰那些噁心的玩意儿后，他放下了她。 可像是恼了萨列亚接二连三不由分说地将她提起，堪堪落在许愿池边的猫咪忽地一伸爪子，之后——直接朝萨列亚的方向拍了一掌水。 兰斯公爵的半截裤腿湿了。 赛尔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立马站了出来，为猫咪辩驳：「小……小姐她不是故意的！」 虽然好像是有意的， 但总之、总之不是故意的！ 不过，预想中的怒火没有降临。 正当赛尔随时准备着为猫咪用肉躯抵挡兰斯公爵的怒火之际，只听一声长嘆从后者的口中传来。甚至，他解下了挂在肩膀的披风，随意一扔，便将毛髮湿了大半的小猫牢牢罩住。 赛尔懵了。 魔女也懵了。 唯有马布斯嘴边的笑容意味深长。 似受宠若惊，猫咪纯白色的脑袋从披风中钻了出来，而后朝着萨列亚喵喵喵了几声。 这回，不用翻译官赛尔，萨列亚直接读懂了她的意思。 他的眼眸中闪过好笑的意味，唇角微微上扬。恍如圣奥伽罗雪山上终年不融的雪化了，有茵茵的绿意露了出来，可这抹春机并未向着整个世界，只独独面向她一人。 「我没疯。」 紫罗兰色的眼睛仍是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男人。 她看着他除下披风后露出的宽厚挺拔肩膀，结实的肌肉在衬衣之下若隐若现，被池水沾湿的地方还隐约可见其下肌理，靖色的耳钉被蜜色的皮肤所印衬。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一向刚硬如剑的眉眼多了不明显的笑意。 猫咪从男人的披风中优雅地迈出了步子，她甩了甩身子，水珠如银线抖落，之后——向后方的许愿池纵身一跃。 那一团从空跃起的雪白并没有直接落入许愿池中，水面似平地，猫咪粉红色的肉掌稳稳噹噹地踩在了澄净清澈的水平面上。 第51页 每当脚掌与水面相接，有一圈一圈的涟漪泛起，并有浅紫色的莹莹光点闪现。 她往女神像的方向跑去。 不断有防御类的法阵在她前方亮起，又在她的面前化成了破碎的光点。 顷刻，在一众视线下，她身姿轻敏地跃到了一座女神像的头顶，接着伸出了白白的小爪子，按在了女神金色的右眼上，最后——狠狠一抠！ 女神的眼窝顿时只剩下黑窟窿。 赛尔听见女神在哭泣，居民们在尖叫。 咒骂声中，猫咪回到了兰斯公爵的身旁，她跳到了他的手臂上，然后将嘴里衔着的东西放在了他的掌心，又喵喵喵喵甜甜地叫唤了几声。 在周围仿佛要吃人的视线下，赛尔头皮发麻地解读道：「小姐说，这是回礼。」 当女神像的金色眼球落于萨列亚手中时，四周人群的视线一瞬变冷！ 气压沉得可怕。 居住于方圆数公里的居民们纷纷从家中走了出来，背嵴弯曲，形如弓背的野兽，他们死死地盯着兰斯公爵一行。手中，是信手拾来的武器。 一边防范着，赛尔一边继续翻译喵喵声。 因着内容有点复杂，赛尔琢磨了好一会才消化了魔女的话语。 「小姐的意思应该是……神圣徽章不在这里，但女神像的眼睛会带我们找到徽章。如果距离徽章……足够近，它就会睁开眼。」 确认赛尔给萨列亚带去了正确的信息后，白色的猫咪伸出小粉舌舔了舔男人的手掌后，便消失不见了。 ——尽管她是罪魁祸首，但她可不想一同陪着面对美梦虫的怒火。 当雪白色的猫咪化作紫光莹莹的蝴蝶飞向夜空，再无顾虑，周遭手持武器的人们围了上来，充满了杀意的话语在他们口中低喃。 「杀了他……」 「杀了他们……」 「一定要把眼睛……夺回来！」 * 追杀开始了。 以许愿池为始，因为美梦虫滔天的怒火，一场接着一场的刺杀发生于兰斯公爵的身边。 时至第二日傍晚，刺杀已进入白热化的阶段。 可以实现所有人心愿的奇蹟之都变成了想像空间的战场。 拱起的路成为了猎人陷阱中的尖刺；每一扇门随时可化作勐兽的嘴；天上的太阳长出了眼睛，随时捕捉着目标的去向。 昨日还是和颜悦色的居民们，今天纷纷变成了食人的老虎。 无论男女老少，他们皆手持着大剪刀、锯子、斧头。即使是嗷嗷待哺的婴儿，他也可能突然生出一嘴尖锐的牙，出其不意地咬你一口！ 为了夺走兰斯公爵的生命，城镇中还不惜代价地出现了小规模的地震和洪水！毒气、刀雨，更是屡见不鲜。 「到底有完没完啊！」 被追逐了一天一夜的赛尔已是精疲力竭。他们无法在任何地方停留超过五分钟的时间，更多的时候是上一秒才堪堪停下，下一秒便继续逃亡了。 让人吃惊的是马布斯老管家。不提常年活跃在战争前线的兰斯公爵，这位老管家看上去居然也没有一分一毫的疲色！ 他甚至还风平浪静地安慰赛尔：「已经搜索完三分之二的区域了，只要确定徽章不在奇蹟之都里面，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赛尔仍是不住地抱怨。 「不过是为了区区教廷而已，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寻找——」 余下的尾音中断于一记冷眼。 赛尔看到在逃亡中依旧从容不迫的公爵大人向他发出了警告。当那双如寒霜的白金色冷眸告诫地扫过自己的时候，赛尔浑身冒出了冷汗——兰斯公爵的不悦是比异世界生物的追杀更让他恐惧的事物。 ——收集神圣徽章的目的、谁参与其中、所有的一切皆不是能肆无忌惮说出来的话。 尤其在魔女面前。 赛尔立刻噤了声。 而此时此刻，被强盗们用狗绳箍住脖子在小酒馆角落的蒂莫西同样感知到了这场倾巢而出的追杀。 这将会是他的机会。 一石二鸟的好时机。 他浑浊的双眼转向了萨列亚身处的位置。 当望见后者慢条斯理地躲过了来自一群天真无邪的孩童们的伏击后，他不禁嗤了一声。 又瞥过了正大快朵颐着肉块和美酒的强盗们，蒂莫西的嘴边咧出了一抹奇异的笑。 既然厮杀的战火已经燃烧了起来，那不妨让他添上一捧柴火，让火焰烧得更勐烈、更疯狂吧！ 在没有人留意的角落里，带着魔法之力的低语声从蒂莫西嘴边流出。 语言化作了一缕缕黑色的气丝钻入了地底，在泥土和水泥的缝隙中穿梭、形成了庞大的魔法阵，魔法阵中钻出了一根根的触手！它们与所有追逐者相连，为后者提供源源不断的来自深渊的邪恶力量。 仅是一瞬！ 如虎添翼，帝都内所有异常生物的实力壮大了不止一倍有余。 喝得酩酊大醉的强盗们注意到了外界的异常。 他们吧唧着嘴，醉醺醺地望向酒馆的窗外。 「那些人，好像……停了下来？」 「呃、好像是的。」 话音方落，强盗们发现一件更为诡异的事情——那些驻足于酒馆外的居民全部刷刷刷地朝他们转来了视线！ 他们的眼睛瞪得极大，圆如铜铃，让即使惯于争夺杀戮的强盗们也不禁感到了胆寒的滋味。 第52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03 19:39:52~2020-02-04 20:2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淮南以北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3596464 2个；是这个小可爱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灼 3瓶；ashē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二六 「他们……为什么要盯着我们？」 「哪里不对了？」 强盗们面面相觑。 下一瞬, 他们找到了答案。 ——所有人都拥有了和兰斯公爵一模一样外貌！ 白金色的头髮和双眼，若不是浑身粗痞的气质，看上去可真和他本人毫无差别！ 是幻术。 众人恍然大悟。 是同行的魔法师搞得鬼。 浑身的酒气登时退去了大半, 强盗立马丢开了酒瓶，揪住了蒂莫西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起！ 「你以为自己能够独活？！」 「又瞎又瘸, 」没有求饶的意思，甚至气势汹汹, 强盗毫不客气地揭开了蒂莫西的伤疤，「没了我们, 老子看你怎么去罪恶之城！你就等着死在这里吧！」 蒂莫西幽幽地与所有人回望, 当朦胧的视线掠过已从酒馆外举着武器步入的奇蹟之都住民们，他污浊的眼底有兴奋之意。 「你们不该妄想她。」 所有妄想她的人, 都该死。 他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侵犯、侮辱、玷污那位高贵的大人。 包括他自己。 骯脏如他, 连亲吻她的脚尖也不配。 「话说起来……」在强盗们逐渐陷入恐慌的氛围中，蒂莫西喃喃自语起来：「死在奇蹟之都好像也很不错？如果许愿来生转世成为她身边的一条狗, 噢不, 仅仅是一条虫子, 也肯定会实现的，对吧？」 见没有得到回应, 蒂莫西反向抓住了那只扣住了自己脖颈的手, 亢奋地追问。 「对吧？！！」 疯子！ 这就是一个疯子！！！ 绝不能指望他，他们要自救！ 但已经太迟了。 恐慌之中，酒馆里渐渐再无人声, 只化作了血肉纵横的恐怖炼狱。 待强盗们的尖叫声消散于被啃食的声响中，蒂莫西的注意力转向了另一处的战场。 可这一回，可以穿破空间的浑浊双眼却没有能捕捉到萨列亚的踪迹。 大抵被他给逃脱了。 跌落在血泊之中的蒂莫西有点提不起劲，失望的情绪在心头盘踞。不过，也没有时间让他继续沮丧了。 一道突然响起的话声让他的背嵴登时发冷，如至冰窟。 「是你吧。」 「让这些噁心东西突然发狂的人。」 蒂莫西的双瞳登时紧缩。 他认出了这道声音——是萨列亚、是兰斯公爵，绝不会有错！ 他怎么找到自己的？！ 为什么这么快？ 怎么会这么快？！！ 难以置信，蒂莫西刷地一下转过了头颅。 是他！ 果然是他！！ 他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形如寒地冷光的白金色眼眸不屑一顾，一日一夜没有停歇的追杀并没有让俊逸却寡淡的面容染上倦色，依然如手中的剑一般冷冽。而许是才刚刚抵达这里，他身后深黑色披风的摆才堪堪落下。 萨列亚手中长剑的剑尖牴触在了蒂莫西的眉间。 有鲜红色的血液从眉心蜿蜒而下，仿佛下一瞬间，锋利的剑便会没入蒂莫西的皮肤，从后脑勺直直穿出！ 蒂莫西不得不承认了。 他低估了这个男人。 比起王宫里的那个西贝货，蒂莫西更能在他身上看到狄迦尔一世的影子。 而在蒂莫西恍惚之时，那重剑已是高高举起，并挟带着无法抗衡的凌厉从上噼下——看起来仿佛要把蒂莫西整个人一分为二！抑制住了内心想求饶的情绪，他咽下了一口唾沫，急急开口了。 「等……等下！」 「我知道神圣徽章的下落！」 即将噼开蒂莫西脑袋的重剑稳稳地停在了距离他脑壳顶不足三公分的位置上。挥剑带起的冷风犹如茧将他全身包裹，难以喘息。 计划一失败； 现在，变更至计划二。 许是担心萨列亚在下一秒便改了主意，蒂莫西连忙示好，主动道出了神圣徽章的消息。 「在最初的地方。」 为避免萨列亚起疑，蒂莫西继而真诚地说道：「请您想一想奇蹟之都接引人、也就是那一只猴子的名字。它叫奇那多。」 「奇那多在古语中的意思是，诡诈。」 而神圣徽章排行第九位者—— 正是『诡诈之猴』。 二者之间的联繫让萨列亚陷入了思量。 他望着坐在血泊之中的男人，他又瞎又瘸，却可以在转瞬之际将同伴全部设计砍杀。眼眸微沉，手中的重剑没有放下，四个字从他嘴中流出。 「你的目的。」 蒂莫西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并没有在兰斯公爵面前暴露自己对魔女痴狂到了极致的一面。 他挺直了背嵴骨，将全部的癫狂隐藏在人类的皮囊之下，他的言辞和表态带上了独属于魔法师的矜持和孤傲，看起来只像是一朵不幸落入尘埃、四分五裂的宝石，而非充满了不安与狂暴因子的魔晶。 第53页 「如您所见，我是一位不属于任何势力的独立魔法师，我叫蒂莫西。」 「我想前往罪恶之城，可因为身体的问题，我中途被这一伙强盗挟持，被迫为他们做事。」 「罪恶之城是一个极端混乱的地方。在那里，我可以成为您的助力。」 「请不用担心，我会自行前往那里。」 说着，蒂莫西拽了拽手中的缰绳。 缰绳的另一端连接着项圈，它正正套在意□□女最激烈的强盗脖子上。也许是被暗系魔法禁了言，此刻唯有惊恐和绝望的神情在他脸上浮现，宛如被砍去了四肢的野兽。 而当蒂莫西满是真诚的话语道出后，萨列亚不仅没有放下戒心，反倒更是心存戒备。 ——他知道的太多了。 不仅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更是直接提出了神圣徽章，以及他的下一个目的地。 但到底，萨列亚收起了他的剑，最后睨了地面神色诚恳的魔法师一眼，他留下了一句『你最好和你说的一样。』后，离开了这处血流成河的小酒馆。 魔法师显然别有所求，也许会像是炸/弹一般的存在。 不过，他的身边也从不缺危险。 「需要调查吗？」 从小酒馆离开后，余光从窗户瞥过在血泊中安坐静候、嘴边甚至扬起了奇特笑容的魔法师，赛尔低声问道。 「恩，」萨列亚应了声，「把调查的重心放在魔女的身上。」 那自称为蒂莫西的魔法师使用的并不是现代魔法。 这种充满了诡谲和扭曲力量、并已经被官方全部销毁记载的黑暗魔法，只会出自于旧世纪。 而月之魔女， 同样来自于旧世纪。 * 入夜时分，尽管蒂莫西的话并不能让萨列亚尽信，可终于，凭藉着女神像的金色眼球，他已经确定了奇蹟之都内没有神圣徽章的存在。 第三日零点即将到来，离开奇蹟之都的时刻已近——要先把赖在别人宫殿里的魔女找回来了。 躲过了层层重重的追杀，在种满了蓝花楹的宫廷中，萨列亚找着了在树下吹风乘凉的魔女。 伪装成狄迦尔一世的美梦虫在她身侧。两人或许是在聊天，时不时有笑意浮现在赫伊的脸上。 魔女脸上向着其他男人展露的微笑格外刺眼，兰斯公爵觉得心里升起了不快的滋味。 而比起已经留意到他们、以至于浑身开始散发出阴冷气息的美梦虫，萨列亚的注意力不可思议地集中在另一点——魔女的衣裙。 她又换了条裙子。 基调是水粉色的，鱼尾的裙摆张扬，每动一下便会扬起水波般地荡漾，露出了白净纤细的小腿。眉眼间尽是勾人心魄的诱意，朱唇不点自红，墨色的长髮盘起了一半，用金红交错的藤蔓花朵状的红水晶髮夹别起。 宛如海礁上的海妖。 仅懒懒的一个眼神，便让所有途经的旅者、水手们甘愿遗忘所有，远离陆岸，成为沉于礁石边的白骨。 这一刻，兰斯公爵突然有些许为昨晚的决定感到了后悔。 也许， 让她变成一只可爱的猫咪，时时刻刻留在他的怀里，不失为最好的选择。 见着萨列亚，赫伊的双眸一亮，她连忙走来。 伴随她的接近，前者能闻到一阵如甘泉般清甜味道——是名为初露的香水味。 「啊，你来得正好。」 在萨列亚出声之前，她眨了眨眼睛，先发制人：「我想留在这里。」 兰斯公爵觉得这个女人就是光明神派来专门折磨他的。 先是以各种方式挑战他的底线，从心里到身体。当他好不容易能习以为常的时候，她又拍拍手，换了个新行头——萨列亚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下一刻，她会说什么、做什么。 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唿出了一口气略微缓和过后，他才无奈地问道：「你想闹到什么时候？」 兰斯公爵的表情取悦了魔女。 唇边带着笑意，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走向前者。在两人之间只余一掌的距离时，才堪堪停下。 「萨列亚。」 她唤了他声，之后的话语有点儿像是在说教。 「做人呢……要有来有往。 我要闹腾到直至你说爱我为止。」 赫伊的双手抬起，并在被推却之前搂住了他的腰。她的耳侧贴近他的胸膛，听着他一点一点逐渐失常的心率，笑道：「你不说，我就不走，永永远远地留在奇蹟之都。」 第27章 二七 「你不说, 我就不走，永永远远地留在奇蹟之都。」 ——她在威胁他。 按理来说，萨列亚应是不以为意。 可莫名地, 当魔女柔软的声线入耳，她的碎发蹭到了他的下颚，她柔软的身体贴在他的胸膛时, 他的心率开始不同寻常起来。 先是失了两拍，而后慢慢地、慢慢地, 『咕咚』 『咕咚』 像是溺水，无尽的海水从肌肤的毛孔、从所有孔洞疯狂地钻进了身体, 耳边只听得见水流的声响, 眼前一片昏暗，失重的感觉从四肢传来, 没有方向, 没有生路。 唯有她。 心跳的节奏虽是如常，但却似不再独属于他自己了。 仿佛, 是在为她而跳动。 自从昨夜的那个深吻过后, 一切都不太对劲了。 第54页 不仅对女人——也许只限于魔女的厌恶情绪烟消云散, 当她以那般人畜无害的柔软姿态出现时，他更是变得不再像自己。 可那种感觉……又无比熟悉, 就好像曾无数次、无数次, 他的手温柔地抚过她的身躯、白皙的皮肤，神色缱绻，言语温柔, 肆意纠缠。 这般陌生且异样的认知被兰斯公爵当作误差暂时搁置了，冷淡地斜了不远处似要吃人的美梦虫一眼，萨列亚的目光重新回到身前、正将整张脸埋在自己胸膛的女人身上。 「你确定要永永远远地待在那个假货的身边？」 『永永远远』四个字捎上了重音，警告和不悦一听而知。 赫伊依然抱着她的公爵大人。她扬首，下颚抵在了他的胸口，唇边有笑意，紫罗兰色的眸光摇晃，将摇曳于夜风之中的蓝花楹映入眼底，有无尽的风光与光华流转。 她给出了很肯定的答案。 「是的。」 后话锋一转。 「但只要你说爱我，我就勉为其难地跟你走了。」 萨列亚啼笑皆非。 之后，他抬起了手。 竟是没有像挥开苍蝇般地推开魔女！ 他的大掌一如昨夜抚摸她时的温柔、如前夜与她拥吻时扶住了她的脖颈，掌心的温度与她的肌肤相接。他微微俯低了身体，薄唇凑近了赫伊的耳侧，携了轻笑，低声反问。 「爱你， 是吗？」 他的气息拂在了她的耳畔。 温热且湿润，勾起阵阵的痕痒。 正当旁观者以为即将上演在漫天紫色花瓣下、情人间浪漫的缠绵一幕之时，却只见男人突然松开了魔女，并作出手刀状，而后——重重地击在了她脆弱的脖颈！ 赫伊的身体立刻软下。 本该是唯美的场景以这样的结局收尾，旁观者的脑袋上冒出了无数个问号。 尤其是老管家马布斯，他甚至捂住了眼睛，不想去看这让他崩溃的画面。 旁人的错愕没有影响兰斯公爵。 他示意赛尔上前，将魔女交给了后者之后，他一边习惯性地除下了曾和赫伊零距离相接的深黑色手套、如弃蔽履地丢弃，视线一边掠过她身上水粉色的鱼尾摆过膝裙。 「把她的衣服换了。」 「？」 手足无措的赛尔懵了，很是茫然、非常无助。 至于老管家马布斯，在瞅见赫伊身上的衣物后，他立刻反应了过来。 生怕忠诚的骑士在大庭广众下执行公爵的命令，他急急上前宽慰道：「请您放心，这是用维修庄园内雕像的经费购置的裙子，不是属于奇蹟之都的东西。」 一听，赛尔豁然开朗。 ——原来是公爵大人不能忍受魔女穿着其他男人赠送的裙子！ 但……公爵大人不是对魔女厌恶至极吗？ 这一股只存在于男人对女人之间、强烈到可怕的占有欲是怎么回事？ 老管家马布斯的解释可能抚平了萨列亚的怒火也或许没有。 「马布斯，」他的语气缓和了不少，但脱口而出的话依旧不留情面，「你再这么多话就把舌头割了吧。」 「好的，我会注意的。」 马布斯一如既然地笑着应道。 他脸上的笑纹深了几许，看上去就仿佛一位为后辈们操透了心的老父亲。 他们若无旁人的交谈激怒了一边的美梦虫。 见自己的所有物被当众掳走，他更是怒不可遏，咬牙切齿，额上的青筋暴起，恍如狰狞的虫蛆。 一声不吭，他直接挥剑直上！ 纵然他的动作已如迅雷，可他的剑仍是遭到了阻碍。 只听铿锵一下的金铭之音！如白雷的剑与另外一柄重剑狠狠纠葛在了一起。剑刃相接，巨大的力量摩擦出了金银色的火光。 「你算什么东西？」被愤怒所充斥的话音从美梦虫的牙缝中挤了出来，他死死地瞪住萨列亚，恍如一头喷火的狮子，「就你也配带走她？」 「她是我的……」 「我的！」 「我的——！！！」 怒吼声中，冒充狄迦尔一世的美梦虫手上的劲力也是成倍递增！ 这远超人类的力量让萨列亚略略皱眉。他手腕微动，剑身倾斜，卸去了敌方的力道——剑尖从他的脸前划过。 白金色的碎发掉落半空。 而在髮丝落地之前，两柄剑再度缠斗在了一起！ 相击； 前噼； 回砍； 横扫。 尽管常年活跃于前线的兰斯公爵剑技超群，可在美梦虫非人的强大攻势下，仍是不由节节败退。 后者嘴角的弧度愈渐拉开，势在必得的话语伴随他再度加快的攻速道出。 「不过是区区人类也胆敢与我抗衡！」 眼瞳一瞬紧缩，目露精光，他热切地喊：「死吧——！」 尾音落下，剑锋直指人类之躯！ 而在不起眼的地方，一枚小刀亦是从暗处勐地射向他的心脏！ 不过，就在致命的铁器即将没入萨列亚躯体的前一刻、胜利的笑容已在美梦虫的唇边扬起之际，他却忽地看见了眼前的男人的嘴轻张轻合。 带着心不在焉的神色，一句低语流出。 『beschleunigt.』 加速。 声音还未在空中消散，萨列亚的身影便已彻彻底底从美梦虫的眼前消失了！形如束缚着手脚的枷锁脱落了，唯有他的一抹残影遗留于原地。 第55页 随后，他感到背嵴突地一凉！仿佛顿时置身入冰圈，可冷汗止不住地冒出。 察觉到危险，美梦虫立刻回身相抗。 未彻底转过身，又有男人的低语传来。 『mme.』 火焰。 霎时有火红色的光在狄迦尔一世的视界中炸开！ 火焰依附在了敌方银白的剑身上，赤色近紫的火光森森，带有腐蚀力的温度仿佛可以将一切融化。 是被精简过无数次后的实用派现代魔法。 美梦虫本能地对火焰感到了畏惧。 畏惧的情绪使他的动作慢了一拍，而也是因这一拍——熊熊燃烧的火焰、男人眼底意兴阑珊的神色，成为了他双目中最后看到的东西。 仅仅是比恍惚时间更短的一瞬之后，有狰狞表情凝固的头颅飞向半空后咚咚落地。 心不在焉地睨了滚落于石地的头颅一眼后，萨列亚手中的长剑上的火焰顿消，他持剑向下一甩，透着暗绿色的血液洒落地面，晕出了诡谲的形状。 之后，他望向夜空，凉薄的月色与白金色的眸光相辉映，泛出如武器相同的森冷光芒。 「时间……正好。」 此时已是第三日午夜时分了。 一枚朴实无华的种子自萨列亚掌心滑落，跌至地面。 当其与地面相触的瞬间，耀眼的纯白色光辉登时炸开！ 待它钻入地底，大地陡然颤抖了起来。 白芒从种子裂口处射出。 光泽之中，比千年古树更粗的藤蔓钻了出来，它急速地朝天空的方向伸展而去，好似下一秒便会冲破云端！ 他们自天上而来； 此刻当回到原来的地方。 给了赛尔和马布斯一个眼神后，萨列亚抓住了从藤皮刺出的一根枝杈。 仅是片刻的功夫，他的身影便从原地消失了。 见此，赛尔和马布斯也立刻如法炮制，带着仍然没有恢復意识的魔女乘着藤蔓回到来时的地方。 而他们没有看到的是——待他们走后，属于美梦虫的头颅不仅没有销声匿迹，反而忽地瞪大了双目，温雅的模样不再，仿若一只食人的厉鬼。 「不、不……」 「我还没有输。」 低声呢喃着，一颗种子也是从他的口中吐出！ 同样的藤蔓冲出地面，将它送入了云端。 * 巨大的藤蔓果真突破了云层，将所有意图离开奇蹟之都的人们送到了原本的位置——那一片有暗绿色雾气缭绕、无边无际的世界。那股像是黏液、又或是口水一样的噁心气味再度侵入他们的鼻腔。 四周的人算不上多。 绝大多数人选择了留在奇蹟之都，唯有小部分因为现世中仍有放不下的牵挂，选择归乡。当然，还有另外一部分则是由于他们根本无从选择。 不多时，奇蹟之都的接引者奇纳多——那只穿着西装、看上去人模人样的猴子重归众人眼前。 「各位，夜安。 你们都打算离开这里吗？」 萨列亚瞥了从奇蹟之都得来的女神像的金色眼球一眼——只见眼皮微微抬起，朝着奇那多的位置，睁开了一半。 不少乘客仍然面露不舍。 「是……是的。」 「请你带我们离开这里吧。」 「既然如此……」诡诈之猴奇纳多沉吟。它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退去，似想避开人群之中某道凌厉且充满了杀意的视线。 在它的身影即将被绿雾所掩盖之际，奇纳多停下了脚步，拉扯出了一道幸灾乐祸的笑容。 「你们来时的列车就在那边，只要穿过这片迷雾就能抵达。不过，」它的视线定定地望着人群最后方的一个头颅，「你们真的能够穿过这片迷雾吗？」 所有人顺着它的视线向后望去。 只见美梦虫的头颅赫然眼中！ 人们纷纷退避、尖叫。 不过，他们的喊声却是被形如昆虫般的尖锐嘶鸣声所淹没了——声音正是从美梦虫的脑袋的口中发出。 当尖锐的喊声停止，一晃神后，身体蓦地一轻，眼前霎时变幻，他们身处的世界发生了变化。 四面八方，渐渐有沉甸甸的阴影靠近。无数窸窸窣窣的响动骤然响起，犹如无数虫子的厮摩和鸣叫。 的确是虫蛆！ 它们个个身长有十英尺，无数皱褶的表皮呈现出鲜绿色，其中有不少孔洞，那些带着粘液气味的迷雾正是从这里头喷出来的。此时，它们正拧动着庞大的身躯，朝惨叫着的人们逐渐接近，粘稠的粘液从它们的口器中跌落地面，掀起一阵腥味。 异变出现的瞬间，赛尔的双臂之上忽地一轻。 当怀中的身影荡然无存，他忙道：「小姐不见了。」 「不见了……」萨列亚白金色的眼眸沉沉地望向在绿雾中如隐若现的虫影，冷淡的声线中逐渐被烦躁和戾气所填满，他缓步迎向了令人作呕的巨大虫子，「就把她找回来。」 它们最好在他找到魔女之前不要对她做出什么事。 否则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萨列亚：我就开大秒了你们。 美梦虫：天天在咆哮、天天在助攻，我好累。 赫伊：这不算什么了。听说我长了胸毛，可以迎风飘的那款。 感谢在2020-02-04 20:59:46~2020-02-06 20:1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6页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王狗蛋、哇哈哈，哇啦啦？、reset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巴卫的正宫夫人 10瓶；赐我一条鱼 5瓶；哇啦啦、gun 4瓶；我是一颗小樱桃 2瓶；dian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二八 与陷入虫堆中的众人不同, 消失的魔女被拽进了另一个世界。 ——她又回到了那个种植满了蓝花楹的宫殿。 赫伊正站在一株蓝花楹下。 凉凉的晚风吹过，不仅咬起了她水粉色的裙摆，更摇下了一片又一片浅紫深紫色的花叶。整片天空被迷幻的紫色、浅淡的清香所填满, 浪漫且唯美。 绵绵细细的花雨之中，狄迦尔一世的身影浮现眼前。 一如既往的高大、俊逸、儒雅，他站在不远处, 定定地凝视她，问。 「赫伊, 你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赫伊微微笑了。 紫罗兰色的眼眸心不在焉地掠过了男人一眼，眼眸垂下, 如扇的眼睫卷翘, 在眼睑下映出美好的弧度。她别了别碎发，身姿优雅, 声线温柔。 她復望向狄迦尔一世, 道。 「因为你和他皆不是海涅。」 无论是此时此刻由位列神圣徽章第九位的诡诈之猴的伪装者、还是跟她相处了不足三日的西贝货美梦虫，他们皆不是海涅·狄迦尔。 「如果你是他的话, 我留下也并无不可。」赫伊细白的食指勾了勾微卷的发梢, 歪着脑袋笑道：「毕竟我不是追求整座森林的女人。」 当认准了那颗树, 她就已经做好了一辈子吊死在上面的打算。 她对外面繁华美丽的世界——毫无兴趣。 魔女的话让奇那多长嘆一口气。 许是知晓伪装已是徒劳无功，它的皮肤形如拼图的碎片般一点一点剥落, 露出了黑暗且虚无的空荡内里。 「我们都不像他吗？」 「你们很像。」 「那为什么……？」 「你们是世人眼中的狄迦尔一世, 却不是我的海涅。」 赫伊轻扬的唇角有缅怀、有思念。 世人眼中的狄迦尔一世， 优雅、高贵、仁慈、宽容。 可她的海涅， 小气、冷血、残酷、扭曲。 赫伊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当年受她称赞过似太阳之子一般英俊的青年在第二日便被海涅一刀断头、挂在东边的宫殿上当了足足半月的『太阳』。 每晚每夜, 他还要恶趣味地在翻云覆雨正盛时问她『谁才是你的太阳？』 若她咬着牙关不肯妥协，他便折腾她直到彻底精疲力竭为止。 看， 多么小气的男人。 「我和他的初遇的确是自我从天而降开始。只不过，」许是记起了过往的一些让人发笑又无奈的回忆，赫伊摇了摇头，嘆道：「那一次他根本没有接住我。而且……」 她是为了躲避他突然射向半空的魔法箭支，才从飞行器上坠落的。 她最终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而且还是他的床上。 当然。 他们之间那会儿还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远处的诡诈之猴被赫伊的话哽住了。 似不能理解，它困惑地问：「魔女，你到底爱他的什么？」 紫罗兰色的眼眸望向当前空间的一个定点——犹如碎裂的镜面，半截剑尖从中而出，恍如有一道强横的力量要强行进入这边的世界。 「答案来了。」 「因为……他的力量？」 「不，不是。」 赫伊走到了被那柄剑撕裂的空间定点旁，唇边的笑意更温柔缱绻了几许，她抬臂，有点点黑金色的飞沙在她指间萦绕。 魔女的手轻而易举地穿过了空间的障碍，顺着剑身握住了持剑人冰冷的手，仿佛海面上的灯塔，将他往这边的空间引领。 「是哪怕明知前方是未知的世界，即使需要面对的是不能以常理对抗的敌人—— 也依旧选择向我走来的决心。」 话落！ 破碎的镜纹愈渐扩大，如玻璃破碎的声响也是传来！突出的半截长剑与徘徊在魔女身侧的气息相唿应，一瞬黑芒大作后，他的身影隐隐约约出现在了这边的世界。 从容迈步，萨列亚撕裂了时空的阻隔，来到了赫伊的身边。 连一个眼神也没有施捨给一切的罪魁祸首——冒充狄迦尔一世的西贝货，他的目光全全落在了赫伊的身上。 先是拂走了魔女温暖的手，后不带起伏的白金色眸光透出了嘲讽且好笑的意味。 「向你走来？ 不过是为了离开这个噁心的地方才不得不经过这里罢了。」 赫伊不恼。 她歪着头笑了，眉眼弯弯，坠有银白珍珠的银色流苏耳线贴上脖颈。 「是是。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赫伊形如对待无理取闹孩童般的语气激怒了兰斯公爵，不悦的神色登时爬上了他俊逸却嫌冷淡的面容。 可在他出声之前，一团突如其来的黑色气体突然将魔女笼罩了起来！ 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本来与萨列亚近在咫尺的魔女被掳走，被黑气卷到了西装革履的猴子身边。 奇那多拍了两下手，仿佛迟迟登场的主角。 第57页 它惋惜道：「很遗憾，这里并不是任你自由来去的地方。」 「接下来，让我们玩一个小游戏吧。」 「如果你赢了，我也许可以放你一马；但如果输了的话……」它没有把话说完，只不过那愈渐向上扬起的嘴角、在猴子脸上透出的诡谲奇异表情，述说了可能发生的结果。 不待任何回应，奇那多不由分说地开启了它的游戏！ 它和兰斯公爵的脚底顿时有圆形魔法阵的光芒升起，伴随法阵中的文字与图案旋转、重组，一条无法被肉眼看见的线将两道法阵相连。 受神明所承认的契约定立。 剎那间，五道一模一样的身影出现在了萨列亚的视界当中！ 她们拥有毫无二致的身形外貌——尽是魔女的模样。 水粉色的鱼尾裙摆摇曳，深黑色微卷的发梢落于胸前，肤色如雪，眉眼如画，体态窈窕，无限风华，无尽风情。 「来——开始吧。」 「找到真正的魔女吧！你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失败，即使是月之魔女，也无法将你从死神的镰刀下抢救下来！」 被无端拽入这无趣的游戏，萨列亚的眉梢间泛起了阵阵烦厌之色。 眼眸懒懒地抬起，意兴阑珊的目光扫过了二十英尺之外的女人们。 乏味的游戏比想像中还要简单。 他本可以用别的方法验证魔女本人，比如说，能从他剑下活下来的，便是他要找的人，但眼下看来——没有必要了。 只是一眼过后，萨列亚的视线直直地落在了一旁穿着正统西装、仿如人类一样直直站立的猴子身上。 兰斯公爵的神情恍然在说—— 『还不走？』 赫伊忽地就笑了。 她笑意深深，宛若一团团一簇簇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的紫罗兰，香气浓郁得让人窒息却使人沉迷，但未立刻承认，模仿着诡诈之猴的口吻，她戏嚯地说：「你的意思……是我？您的答案可真是出乎意料地有趣呢。」 萨列亚没有兴致再跟她打哑谜。 「过来。」 魔女依旧不依不饶。 「这位先生，你认错人了。」 旁边的『魔女们』也不甘游戏结束得如此仓促和草率，她们有的可以佯出了不急不慢的姿态，有的则面露急色。 「萨列亚，我对你很失望。」 「你的眼睛在看哪里？我明明在这里。」 不过，俨然像是看不见其他人了，兰斯公爵的视界中唯有那只滑稽却诡异的猴子。 他的声线里捎上了烦躁且不悦的意味，面容微沉、敛起，锖色耳钉中神圣帝国的图腾雄狮也似露出了怒容。 「我再说一遍——」 「过来。」 他的语气太过笃定。 没有一分一毫的质疑。 仿佛即使全世界的否定，也依旧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兰斯公爵的坚定让化作了诡诈之猴模样的魔女现出了她本来的身姿，她朝模仿自己的女人们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也没想到原来他爱我已经爱得这么深沉了。」 她向他走去。 「怎么认出我的？」 赫伊优雅地将凌乱的发别至耳后，眸中有因愉悦而涌起的浅紫风情。 怎么认出她的？ 萨列亚同样在心中问出了这个疑问。 他很清楚。因为，答案相当简单。 ——在她闯入他视界的那一瞬间，他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想朝她走去。 他终是不能再忽略和否认身体的变化了。 本存在于心底的厌恶情绪如烟云般慢慢散去，他开始渐渐习惯她的温度、气息，甚至，迷恋于她轻浮的亲吻。 从他甘愿被迷香所蛊惑，沉沦于和她的纠缠时，他便察觉了这个事实。 不过， 一切只和欲有关，与爱无关。 在心中清清楚楚地釐清了爱和欲的分界线后，萨列亚信口寻了个理由敷衍魔女：「只有你身上的香水味道熏得我头疼。」 一贯的嫌恶话语对魔女来说不痛不痒。 她甚至因他的隐瞒和避重就轻而笑了起来。 「啊……说话可真过分。」嘴上虽在埋怨着，可赫伊的手还是挽住了男人的手腕，她神色中的愉悦不散，浅笑道：「但作为你顺利找到我的奖励，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好了。」 话落。 她望向不远处仍想作困兽之斗的诡诈之猴，问：「奖励呢？」 后者摘下了它的帽子，身形逐渐变地硕大、强健起来，被棕色毛髮覆盖住了一半的面孔露出了不善的神色。 「留在这里度过永生永世， 如何？」 赫伊挑眉，似对它的回应有些许出乎意料。 「跟我耍赖？ 还真是无畏。」 诡诈之猴没有应下这句话，它反倒是忽地风马牛不相及地道起其它。 「听说名字拥有强大的力量。有时候，它蕴藏的力量可以把它的宿主完全地控制、吞噬。」 「据说……月之魔女的真名在千年以前便已经失落了。时到至今，没有任何存在知晓你的真名。」 「所以？」 赫伊的面容仍是云淡风轻。 「但我的脑海里刚好有几个名字，不知道……和你有没有关系。」 「安特利亚？凯特娜？又或者是……」 第58页 「阿瑞——」 作者有话要说：　　快乐星期五，明天终于不上班了！！！！ 感谢在2020-02-06 20:10:51~2020-02-07 19:5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娘家的腐妹子 27瓶；浸 9瓶；璇玑宫特产猫粮 5瓶；a kap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二九 「阿瑞——」 『vaniestan.』 瓦涅斯坦。 在名字被诡诈之猴完全道出以前, 赫伊的声音已是更快一步截断了它。 仅是一声轻唤，整个空间便形如地震海啸般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侍奉魔女的爪牙、拥有鹿角马头的黑暗生物瞬间降临了这一位面！ 像是来无影去无踪夺人性命的鬼魅，它突地闪现在了诡诈之猴的脑袋上空, 巨大的嘴巴直接将后者的头颅全部套住、一口吞没！尖锐的齿咬破了它的喉管，让它无法再发出任何一个字音。 少顷。 伴随着『咯吱咯吱』的清脆咀嚼声，奇那多的猴子脑袋被突如其来的怪物嚼成了肉泥。 见瓦涅斯坦要把肉糜吞咽下去, 赫伊忙不迭地阻拦：「快吐出来。」 瓦涅斯坦又嚼了几下，没有一口吞下, 也没有乖巧地吐出。 它猩红色的眼睛直愣愣地注视魔女，看上去……居然很有委屈的意味。 赫伊有点头疼地揪了揪头髮。 「听话, 吐出来。」 前者还是没有照做。 把美味的肉团含在了口中, 瓦涅斯坦委屈兮兮地开口了。 『ich bin so hungrig.』 我好饿。 『du hast mir beim letzten mal kein essen mehr zugesagt.』 你上次也没有给我任何食物。 它说的是色/欲之犬的那一次。 许是觉得自己的确苛待了自己的僕从，赫伊连忙从旁抓来了一件物什, 后了无迟疑、干脆利落地抛给了瓦涅斯坦。 「先用这个垫下肚子。」 脱手而出的是一个古红色的物件。 惨叫声在半空炸开。 「魔鬼！！」 「你这个可恶的魔鬼、老女人、比恶魔还要恶魔的老妖怪——！」 怒骂声终止于叽叽被吐掉肉糜的瓦涅斯坦衔住的瞬间。 叽叽僵住了, 像是被零下的寒气冻成了冰棍，有一股混合着血液、脑髓、骨头的恶臭味玷污了他纯洁而又美妙的身体。 而瓦涅斯坦的声音仍是没精打采。 『es ist kein fleisch.』 不是肉。 大抵是清楚今日又是饿肚子的一天, 闷闷不乐地吐掉了嘴中的书册后, 它重归黑暗。 至于落在了肉泥中的叽叽, 它拖着自己残破的身躯、生无可恋地仰望天空，如同角落生物似地喃喃低语。 「不会原谅你, 不会原谅你, 不会原谅你……」 赫伊上前。 很是嫌弃地踢了踢正不断发出诅咒的罪书，问：「那只臭猴子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不会原谅你，不会原谅你, 不会原谅你……」 「不会原谅你，不会原谅你，不会原谅你……」 「不原谅谁？」 「你你你你你你！就是你！」 「恶魔！妖怪！魔鬼！老——女——人——！」 「呵，是吗？」 比被凌迟还要惨烈的唿声再度响起。 不过，萨列亚却没有在意这边的状况，当把粘附在肉泥上的诡诈之猴的残影揪于手中时，它忽地咧出了一个诡谲却和善的笑容，嘴唇一张一合，唯他一人可听闻的声音传至他的耳畔。 它说。 『去寻找魔女的真名吧。 即使现在忘记了，可她的名字，想必已经永远印刻在了你的灵魂之上。』 『只要把她的名字告知光明神底下的那群神棍，她将会被遣返回无尽的深渊、将无法继续纠缠于你。而你，也终可得到长久的清静。』 『记起来吧。 她的真名。』 她的真名。 萨列亚的脑海一片空白。 但，刚刚那只猴子好像说了……阿瑞——？ 「阿瑞……」 他低低咀嚼着这二字。 当喃喃的低语声脱口，本来陌生的感触顿然消散，有一股难以抗拒的熟悉感涌起，形如潮水一样包围、淹没了他——全身的毛孔、心脏、思绪，似全部在为那个不完整的名字而发颤。 不知不觉中，他的声音中带上了不由己的柔和。 仿佛自灵魂深处而来。 『阿瑞，从现在开始，知晓你真名的人便不復存在了。』 『总有漏网之鱼。』 『我会将他们一个一个揪出来，然后杀死。』 『真血腥。』 『我不会让任何人将你遣返深渊。 阿瑞，永生永世，你都别想离开我。』 『阿瑞……』 『阿瑞……』 恍惚之际，被诡诈之猴奇那多独立出来的空间逐渐崩塌。不多时，魔女和公爵便再度回到了被绿色迷雾所笼罩的世界。 可与片刻前不同，本如沼泽淤泥似的迷雾淡去了不少，那股子口水和黏液的恶味也是随之飘散。 四周的巨大虫蛆们不见了。 萨列亚从男人和女人的对话声中回了神，他转首，有些意外地望向已经收剑的赛尔，「结束了？」 第59页 那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够结束的战斗。 后者颔首，并向萨列亚附耳道：「是那个叫蒂莫西的魔法师。」 白金色的眼眸环顾一周。 魔法师的身影没有出现在眼前，许是为了避开何物，他刻意将自己深深隐藏在了人群之中。 而这时，当兰斯公爵再现，将他当成生命中的救星的奇蹟列车车长扑了过来。 他的双膝直直跪地，泪眼婆娑地赞美以及感恩。 「神圣帝国的光辉，感谢您的出手相助！ 如果没有您的话，我大概就要永远被留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了！」 听到车长的高唿，周围的平民被他所感染，纷纷与车长一同跪拜人群中那个看上去高贵、冷漠、不可侵犯的男人。 从他左耳下映有帝国雄狮图腾的耳钉，他们揣测出了他的身份。 能够佩戴帝国象徵物件的唯有皇室，可如今的皇室血脉并无旁系，只帝王一脉，他膝下的子女也仍未成年。 如此说来……眼前之人便只能是——神圣帝国的第一掌权者，兰斯公爵。 当公爵的名号于脑海浮现的瞬间，人们立刻不由自主地跪拜，前额贴地，头颅深深匍匐于地面，神情敬而畏。 「是……是尊贵的公爵大人，是您的庇护才能使我们倖存！」 「请让我们歌颂您的强大与仁慈！」 「帝国的光辉永垂不朽！」 「帝国的光辉永垂不朽！」 赞颂声中，一缕缕日光从天射下，温暖且神圣的洁白驱散了终年不散的绿色迷雾，将未来与新生带来。 幽绿的雾气散去，不远处奇蹟列车的全貌逐渐展露眼前。 不止是陈旧的红皮火车，还有一条通体鲜绿的巨大美梦虫！ 它像是蟒蛇一样缠住了红皮火车，长长的绿色肉躯将火车紧紧包裹、蠕动着，具有粘液气味的暗绿气体从细密的毛孔中喷出。后者在它的力道下扭曲、脱节，仿佛巨蟒缠身的猎物即将窒息。 美梦虫带毒的毛刺从门和窗户的缝隙钻入，汩汩棕绿色的液体将车厢灌满，但——除了那一节特权车厢，空间里被黑色茫沙所占据，似有无形的力量保护着车厢不被入侵。 当从奇蹟列车的透明窗户望见在棕绿液体中紧闭双目的一具具人体，乘客们在一瞬怔愣后惊愕地尖叫。 「我怎么会在列车里面！」 「我……我也是。」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答案并不艰深。 他们所有人，被关在了一场巨大的梦境当中。 遇见这诡怪的景象，魔女的神情却仍是从容轻闲，姿态优雅如故，许是心情尚可，她主动解疑：「只要回到身体附近，就能醒来了。」 仅仅是在她话音落下的下一秒！ 几声嘶嘶的声响从美梦虫的方向传来，旋即，本被击退的成群绿色虫蛆再度凭空登场，无穷无尽的绿色如排山倒海一般沖向兰斯公爵等人！ 见状，了无迟疑，萨列亚立刻俯身将赫伊抱起！后由赛尔在前方开路、老管家马布斯殿后，一行人急速往奇蹟列车的方向接近。 手臂松垮垮地圈住了萨列亚的脖颈，赫伊的下巴搁在了他宽厚的肩膀上，眼睛看向后方被遗留在原地、表情绝望的人们，她似笑非笑地问：「不拯救一下你的国民吗？他们刚刚可是疯狂地赞美你。」 男人略嫌冷漠的声音传至魔女的耳畔。 「为他们打开前行的道路，已是最大的仁慈。」 赫伊轻笑，「他们可是普通的人类，怎么会有胆量跟上？」 「他们需要为自己负责。」 「那你现在的举动，我可以理解成……」赫伊的下颚离了他的肩膀，身体微微后倾，紫罗兰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住了萨列亚，有戏嚯的笑意流转，「你想对我负责吗？」 这句话也许触动了兰斯公爵的某根神经。 在成群的巨虫围困中，他居然直直停下了脚步，并把在前方英勇开阵的赛尔唤了回来！ 「赛尔。」 「是！」 以为公爵有要事吩咐的赛尔急急后撤！ 不料，迎接他的唯有被斩钉截铁丢过来的魔女。忙将沾满了绿色粘液的佩剑转了个方向，他接住了后者。 「这……这是？」 赛尔和赫伊大眼对小眼，上一秒还沉浸在激烈战斗中的他无法理解这一秒正在发生什么。 「你的公爵大人在努力逃避现实。」 眨了眨眼睛，目光一直纠缠着前方于一众围攻下从容却明显深怀恼火的身影，赫伊悠悠然地落下评论。 赛尔茫然。 ——以杀伐果断着称的兰斯公爵会逃避现实？ 可随着赛尔的视线掠过身前的魔女，他忽地重重地点了点头，顿悟。 ——似乎确实有这个可能。 当萨列亚亲力亲为，顷刻，如同海啸般的绿色海洋便被满怀烦躁情绪的长剑噼出了一条康庄大道。 势不可挡的他把所有挡路碍事的绿虫斩成了数节，不多时，他们便已来到奇蹟列车的附近。勇敢跟上兰斯公爵步伐的唯有数人，剩下的乘客们躲在另一端，似希冀着他会在排除万难后回身拯救他们。 而这，显然是痴心妄想。 直到萨列亚登上奇蹟列车，他也没有再施捨任何一个眼神给余下的人们。 第60页 除了略施援手，把灌满所有车厢的美梦虫粘液焚烧殆尽外，再无其它举措。 他们找到了各自的身体，并在灵魂与□□相接触的瞬间，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时，他们回到了现实世界。 与三日前一样。 窗外幽幽的绿色迷雾散去，荒废的田野、高山、流水浮现眼前。醒来的乘客并无大碍，可晕厥的人们，则不断有棕绿色的液体从身体的所有孔洞流出。 所幸， 这里没有那条噁心的绿色巨虫。 美梦虫只存在于梦中， 现实里没有他的实体。 正当劫后余生的人们慨嘆纷纷的时候，大梦初醒的魔女正打趣地看着萨列亚，声音了有不少落井下石的意味。 「啊……看来你只得到了一半的神圣徽章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 祝愿大家团团圆圆圆圆滚滚！ 第30章 三十 兰斯公爵虽将诡诈之猴一同带入了现世, 可却只有它的魂，没有徽章。 这俨然如同手里只有枪械，却没有可以杀人的子弹。 萨列亚的视线落在牢牢扣于手掌心的残魂, 陷入了思量。 至于赫伊，她窝在了柔软的沙发里，右手手肘撑在扶手上, 手掌则拖着下巴，漫不经心地仰望着萨列亚——他正直直地站在厢房的正中, 背嵴笔挺，下颚微收, 目光垂下。浅灰色的衬衫领口散开, 露出了明显的喉结，透出了几分慵懒的意味。 见尊贵的兰斯公爵眉头紧锁, 善解人意的魔女自当解围。 赫伊的指尖卷了卷柔软的发梢, 声线携了蛊惑：「因着以往的情分，我也不是不能帮你, 只要你愿意……」 赫伊余下的话音没有能够传至萨列亚的耳边。 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他的身影已是干脆利落地消失在了厢房的门口。 赛尔立刻紧随其后。 没有多问, 他知晓萨列亚定然有所发现。 如他所想，萨列亚的确有了头绪。 ——在最初的地方。 那个叫蒂莫西的阴阳怪气阴晴不定的魔法师是这么说的。 『最初的地方』除了是指伪装成奇蹟之都接引人的诡诈之猴奇那多, 也或许更是指代——全心全意想着再度抵达奇蹟之都的列车长。 在驾驶室, 萨列亚找到了他。一接近车长，他手心的女神之眼便忽地睁开了眼皮，露出了仁慈却无情的金色眸光。 而在车长跪地一表所有赞美和感恩之前, 萨列亚先发制人。 「徽章在哪？」 车长怔住。 他茫然反问：「……徽章？」 「黑色的。」 脑袋瓜一转，车长恍然大悟，他马上从内袋掏出一枚黑黝黝的猴子形状的徽章。 「您说的是这个吗？！」 还不待萨列亚开口，被他揪在手里的诡诈之猴的魂登时如遇了水的鱼——一股脑地钻入了黑色的徽章里！ 本是平平无奇的猴子状徽章瞬间活了过来！ 两只眼睛在一面浮现，睁开后，有猩红色的冷光明灭。 当与那双眼睛对视，车长的脑海顿然一片空白、意识转瞬间便被夺走。全身一僵，瞳孔中有红色的暗光泛起，他抓起了旁边的灭火器后，便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朝兰斯公爵直直砸去！ ——这拙劣的袭击自是没有得逞。 赛尔打晕了车长，后单膝跪地，将他手里的神圣徽章毕恭毕敬地向兰斯公爵奉上。 「恭喜您收穫了第二枚神圣徽章。」 虽说找到了神圣徽章，可赛尔莫名感到了几分惋惜。 他知道自己看不到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寸步不让的兰斯公爵大人，在魔女面前妥协的样子了。 他悄悄地嘆了声气。 * 与此同时，在另一空间里，美梦虫的战场并未结束。 不过，也即将落幕。 当兰斯公爵一行的身影从视界里消失、且再也没有出现的时候，余下的人们皆陷入了绝望。 但这时！ 他们的眼前出现了另一抹曙光。 是一个残疾男人。 络绎不绝的魔法阵自地面亮起，华丽的光芒闪烁，强厚的魔力席捲了这片空间，美梦虫的无数分/身在魔法的攻击下涣然冰释。 「我们有救了！」 「是……是光明神的仁慈！」 绝望的人们面露希冀，不过，仅在下一秒，他们便察觉到眼前并非光明神的使者、而是死神的代言人——魔法攻击不止攻向了噁心的巨大绿色虫蛆，也包括了他们。 无差别的进攻吞没了所有，无望的吶喊燃起又谢幕。 至于蒂莫西，他静静地望着由自己一手早就的场面，浑浊失焦的双目平平淡淡，如一滩死水。 片刻，除了魔法师，一切存在于顷刻间化为乌有。 一片荒芜中，蒂莫西揪住了一条隐匿于灰烬的绿色毛虫。 盯着美梦虫在梦境中的实体，他喃喃自语。 「是时候该换一双腿了……」 尾音堪落，蒂莫西面无表情地将匕首送入了自己的小腿、划开了一道口子，然后把蠕动不停的绿色毛虫送进了伤口。 像是充满了诡诞气息的魔法。 被割开的伤口不仅转瞬痊癒，盆骨之下的双腿亦开始不断变换——先是马蹄，后成了狮足、螂脚，最终才慢慢定格成了人腿。 第61页 他站起了身，适应了下身体的新部位。 「现在还差一双眼睛，」蒂莫西有点儿苦恼，「用谁的眼睛好呢……」 似想到了什么，蒂莫西无神失焦的双目突然亮起，他拳掌一击，欣喜地喊。 「对了！」 「莱莉娜！」 「如果是莱莉娜的眼睛……大人她一定会很高兴！」 * 而在现实。 尽管第二枚神圣徽章入手了，却仍有一个解不开的疑问盘踞在赛尔的心头——既然他们所有人皆被视为美梦虫的养分，那么，在神圣徽章排名第九的诡诈之猴奇那多，当初为何要助他们离开奇蹟之都、何不干脆让他们化作养料？ 苦思冥想的他决定寻到魔女解惑。 他的困惑在赫伊面前不足一提。 眼下，魔女正横坐在软椅上，她的背嵴倚着右边的扶手，白皙如瓷的双脚则晾在了左边的扶手上，一摇一晃，绸质的深蓝色裙摆落于脚踝，每一动皆如拍打在细白软沙的海浪悠然，露出了小巧圆润的脚。 「答案很简单。」 正在给左手指甲上颜色的赫伊轻飘飘地抛出了一句话。 今天是指甲油是杏仁色的。 她还有闲情逸緻地在拇指画上了猫咪的图案。 「神圣徽章可不是死物。助我们离开奇蹟之都，不过是因为它也想要逃离那个限制了它的鬼地方。」赫伊又提及魂身分离的诡诈之猴，「几年前，它只有徽章的壳被车长带离了奇蹟之都，如今，它终于完完整整地摆脱了美梦虫的牵制了。」 赛尔不得不承认魔女的话语有几分道理，思量了会，他沉吟道：「可是……原因呢？」 「可能外面的世界比较有趣？又或许……」赫伊一顿，她吹了吹未干的指甲油后，紫罗兰色的美眸直直看向赛尔，意味深长地笑道：「它对你的公爵大人有所求？」 「我看上的男人总是比较吃香的。」 她慨嘆，也是赞美自己的眼光。 「但在刚刚，它攻击了我们。」 赛尔反驳。 「那我换个说法——」赫伊思量了下，「主动送上门来的、和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入手的，哪个不起疑心？再说了，」她摆了摆手，「那可是被无数人慾/望豢养了的禁物，若真想逃离，就算是我拿它也没办法。」 赛尔坐不住了。 他倏地起身！想往萨列亚所在的位置赶去，并禀报这一相当关键的消息。 不过，在离开这一节厢房前，魔女轻柔的嗓音从他背后传来。 她说。 「来不及了。」 已经踏出厢房的赛尔回首，他问。 「什么来不及了？」 问句脱口后，他的表情忽地茫然无措起来，他抓了抓脑袋，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些东西。 「奇怪……我是要去做什么来着？」 「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 赫伊耸了耸肩，无辜笑道。 不仅是赛尔，当奇蹟列车和曾经的奇蹟之都渐行渐远的时候，所有人皆遗忘了过去几日内在那个诡异的国度发生的所有事情。 所以，对魔女而言，一切像是回到了原点。 ——兰斯公爵忘记了所有曾发生在奇蹟之都的事情，包括他和她的深吻，也包括他曾经无比温柔地为她顺毛。 现下，初晨。 在老管家马布斯的服侍下用完早点的赫伊来到了兰斯公爵的厢房，许是从前者的口中听到了什么令人气急的消息，魔女的步伐捎上了怒意，她靛青色的小高跟鞋踩得火车的地板咚咚作响，仿佛浪花一般的裙摆也是左摇右晃。 厢房里。 兰斯公爵坐在深红皮质沙发的另一侧。 尽管沙发靠背柔软，可略倚在其上的背嵴依旧笔挺直至后颈。 窗户外交错的光影倾泻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神圣高洁而冰冷，仿佛远在天边、引无数人朝拜的圣山。 「你居然都忘了？」 赫伊站起了他的正前方，双手叉腰，忿声质问。这般市井妇人的动作在她做来，倒不显粗俗，反在一贯的优雅中平添了几许娇美。 她没有得到回应。 男人的注意力仍在书页上，他缓缓翻过一页。 彻底的忽视不单没有能够击沉魔女，反倒使她更加怒不可遏了。 「任何人都可以忘记，但——你，绝对不可以。」 赫伊抓起了萨列亚的手，因着心情太过激动，连书籍纸页锋利的边缘割裂她的指尖也没有察觉，她把萨列亚的大掌放到了自己的脑袋顶儿，然后一路向下——抚过她柔顺的长髮、到背嵴，最后停在了骶骨。 口中的话语更是暧昧。 「你当时像这样——这样——然后这样——抚摸过我的身体。」 赛尔不敢去看他们的互动，只将脑袋深深埋在胸前，眼观鼻鼻观心，原地入定。 老管家马布斯则是露出了一惯的慈爱笑容。 萨列亚终于肯搭理她了。 白金色的冷眸似不经意地滑过从细白指尖漫出来的殷红，忍下了将其舔舐殆尽冲动，他收回了视线，重新落于书上的文字。 他不急不慢地抛出两字。 「忘了。」 赫伊差点被他气死。 白净的脸蛋一瞬染上了恼火的嫣红，宛如有烈焰灼灼燃烧的美玉。 第62页 她气沖沖地在他身边坐下，像极了一只炸了毛的猫咪。 「忘了？」 「很好。」 「直到你全部想起来为止，你不要妄想我会离开你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08 20:50:36~2020-02-09 20:1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reset、粽粽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悠思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三一 女人难缠。 活了两千年的老女人更难缠。 打不得骂不得赶不得晾不得——基本无解了。 半日的时间, 兰斯公爵什么事情也没能做成。 手中的书来来復復翻了半本，可看进去了几许，唯他一人心知肚明。他也曾尝试忽略掉旁边的魔女, 可她的一举一动总能招惹起他的注意力。准确来说，是不断挑战他忍耐力的极限。 当赫伊的白嫩圆润的脚丫又从兰斯公爵的余光中掠过的时候，后者终是忍不住了。 手中的书籍啪的一下合上, 他冷冷侧首，有隐怒盘踞的眼眸望向正半倚半坐在沙发上、时不时用脚丫踹一踹他的魔女, 寒声驱赶。 「滚回你的房间去。」 「这么冷漠啊。」赫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姿态慵懒, 她试图激起他的怒火和记忆——如葱细白的食指拂过嘴唇曾被撕咬过的地方, 「明明那晚你抱着我拼命亲吻的时候还那么热情。」 不远处的赛尔立刻垂下了脑袋，原地失聪, 竭力与空气融为一体。 至于萨列亚。 纵然露骨的揶揄言辞让他浑身的肌肉一瞬紧绷, 可是，他没有发怒。 因为此时此刻, 他脑海中依稀有数个和奇蹟之都有关的记忆片段, 这让萨列亚知道——魔女口中的话极有可能是事实。 即使大脑遗忘了, 他的身体依然铭记。 ——记着她的温度、她的柔软、她的热情，以及, 心底那无时无刻不歇斯底里的疯狂占有欲/望。 厌恶女人如他。 不过短短月余的时间, 便能忍受、甚至主动索取女人的亲近——不过，这般脱离掌控的认知和事态发展让萨列亚无法在现下产生恼火的情绪。 他在习惯； 他甚至渴求。 心里幽幽嘆了一口长气，萨列亚瞥了眼似等着自己发火的魔女, 他把所有真实的情绪隐藏于寡淡的声线里：「你说的事情不可能发生。」 他说谎了。 从来不屑于欺骗的兰斯公爵，说谎了。 赫伊立马委屈起来。 她用指背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向老管家马布斯幽幽抱怨。 「即使是尊贵的公爵大人，怎么能在轻薄了我之后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呢？」她咬了咬下唇，凄声问道：「马布斯，难道世界上的男人都是这样的吗？」 面容仁慈的老者配合地登上了魔女的戏台，他责怪且失望地看着萨列亚，摇了摇头，慨嘆：「您真是太不应该了。」 胆小的赛尔继续默不作声。 双重攻势下，他觉得兰斯公爵绝对已在暴怒边缘！ 赛尔本以为自己即将有幸见识徒手撕魔女的世界级场面，不料，预想的一幕倒没有发生。 室内的空气凝滞沉寂了片刻后，赛尔悄悄抬起了视线——他发现……兰斯公爵似乎一直在盯着魔女的颈间。 准确来说，是她戴着的项鍊。 萨列亚认得这条项鍊。 曾经在神圣帝国帝都的皇宫里，他在一副画像中见过它——那是一副人物肖像画，一男一女，开国帝王狄迦尔一世和没有面孔的女人。 肖像画下有帝王的题字。 [die schonste farbe der welt kann ihr gesicht nicht darstellen.] 任世间最美丽的色彩，也无法描绘你的容颜。 女人虽没有被画上五官，可她脖颈上的项鍊却流传了下来，如今作为镇馆之宝被收藏于皇家博物馆内。 项鍊以九颗鸽子蛋大小的钻石制成，在光线下如日月如怀，尽显光彩奢华。在当时的年代，那九颗钻石的价值不仅可以买下四五座城池，也象徵着永不褪色的爱情，以及永远坚守的誓言。 真物被放置于连大魔法师也无法突破的魔法阵内，如此说来，魔女身上，那只能是那条噁心的臭虫、狄迦尔一世的西贝货为讨好魔女而制造的仿制品了。 是的。 这位在方才声称自己忘记了一切的公爵大人此刻又突然神奇地记起了美梦虫的存在。 赫伊察觉到了来自于兰斯公爵不悦的视线。 顺着他的目光，她微微垂眸。 她以为他在盯着自己的胸口。 「怎么？」赫伊偏头笑问。 她的手掌撑着下颚，看向萨列亚的神情轻浮却优雅，「很遗憾没有能和我共度春宵吗？虽然现在日头高照，但做一点激烈的事情，也不是不可……」 她的话音被一声冷言截断。 不是让她闭嘴，也不是让赛尔把她丢到外边去，而是—— 「摘掉那条项鍊。」 赫伊一怔，但旋即，拒绝的话语干脆利落地脱口了。 「那可不行。」 「虽然及不上真货，但纯度这么高的钻石也很罕见了。」 第63页 这时，十分有眼力劲儿的老管家马布斯插入了两人间的对话。 他从时时不离手的皮箱中取出了一条项鍊，问。 「赫伊小姐，您看这个如何？」 赫伊从马布斯手中接过了那条项鍊，手臂和眼抬高，在阳光下细细端详。 比起九颗鸽子蛋钻石的流光溢彩，这条项鍊可以说是很黯淡了，不过，它的价值远不止此。 链子平平无奇，可花芽造型吊坠的原料却是千载难逢——每年只有三十克拉产量的顶级秘银，以及，特级魔兽的晶核。 它是所有魔法师皆梦寐以求的施法媒介。 马布斯介绍道：「这是用由大人亲自猎下魇兽的魔晶而制成，放在全大陆也是独一无二的。」 赫伊指着自己的鼻子，问：「给我？」 马布斯和蔼笑笑，点头：「当然。」 微凉的链子被攥在了手里，赫伊柔弱无骨的腰转了个方向，又凑到了兰斯公爵的面前。眼眉上扬，语气揶揄。 「萨列亚，这莫非是你给我的……」一字一顿，声音清脆似雨滴坠落心田，但让兰斯公爵觉着格外烦人，「定情信物？」 萨列亚连眼皮也未抬起。 她视他的冷漠为无物。 魔女她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短浅的目光只在项鍊的外表上，她轻嘆：「链子是还不错，可比起我的还是差了许多。」 「不过……」拖长了尾音，赫伊再度倾身俯向萨列亚，领口深蓝色的蝴蝶结绸带拂在了他的手上，撩起丝丝的痕痒。 赫伊一手撑在沙发上，另一手则提着项鍊的链子，任吊坠在后者的眼前晃荡，她眨了眨眼，提出了任性的要求：「如果你在吊坠背面刻上我的名字，我就愿意换下来。」 「休想。」 回应魔女的只有懒于抬起的视线和透着冰冷的二字，他冷漠的声音几乎可以在春暖花开的季节把人直接冻住。 赫伊不依不饶。 她伸出了食指，摇了摇，比了个一字。 「额外报酬—— 你每刻下一颗字符，我就亲你一下。」 「没得谈。」 萨列亚的脸上写满了厌烦。 「又不会耽误你多久。」 这一回，哪怕是一个字眼、一个眼神，兰斯公爵都不愿意施捨给她了。 …… …… 不过，当魔女不依不挠的话声犹如始终驱之不散的蚊蝇，被吵得一夜又是何事都没有做成的兰斯公爵终是妥协了。 低眼俯视正以一个相当撩人姿势躺在他床上的魔女，萨列亚攥拳的指尖更扣入了掌心，喉咙一紧，试图用动作掩饰掉自己的不自在，他从魔女手中接过了那枚吊坠。 「下车之前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赫伊露出了得逞的表情。 膝盖跪在床沿，她双手搭在萨列亚的肩膀，仰首凑上去轻轻吻了他的嘴角，她眉眼弯弯地笑道：「成交。」 萨列亚蹙眉推开了她。 他挥了挥手，似想驱散从魔女身上传来的阵阵香气——可这是徒劳无功，整一屋子早已被她的香水味填满了。 他想速战速决。 随手拾了把匕首当刻刀使，但下手之前，许是想起了什么，他的目光掠过素面朝天躺在床褥上的魔女。 不经意地，萨列亚忽问：「你的名字？」 魔女微怔， 但也只是一霎。 「您忘了吗？」她的手撑住了后脑勺，紫罗兰色的眼眸仿佛将眼前男人的想法全部看透，她似笑非笑地回望他，「我叫赫伊。」 「我以为这是代名。」 「的确是代名。」赫伊没有顾忌应得极快。 仿佛珍珠一般白净光滑的脚从深蓝色的浪花裙摆下伸了出来——朝着兰斯公爵的方向，魔女圆润的脚趾蜷了下又伸直，无所顾忌，放肆而又引人遐想的话语从那一张诱人的红唇脱口而出。 「如果你肯跪着舔我的脚趾，我就告诉你——」她茜色的唇角漫不经心地朝上勾起，「我的真名。」 萨列亚嗤笑。 大抵是习惯了魔女时不时的冒犯，他倒也没有发怒，甚至——他倾身握住了她的赤足，向她的方向俯身而去，两人霎时不过咫尺之距。 和他整个人不太相似，兰斯公爵的掌心灼热得几乎烫人。魔女冰冷的足登时被染上了他的热度，一下暖和了起来。 恍惚之际，赫伊听到他问。 「真的？」 「倘若我依你所言……你会告诉我，你的真名？」 来自他掌心的热度让赫伊颤悠了一下，他的尾音略略上扬，仿佛有羽毛在轻轻撩动她的心脏。 她没有反悔、也没有收回脚，反倒更如引诱水手驻足的海妖，微微上扬的唇流露出了蛊惑的意味。 「当然是真的。只要你愿意舔，我就告诉你我的真名。」末了，她又笑意深深地补充了一句。 「可以将我遣返回深渊的真名。」 魔女知晓发生于她周边的一切。 但萨列亚松开了她。 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后，他不再多言，只垂低了眼眸，背嵴依旧绷得笔直。他一手握着吊坠，一手反手握着匕首，挥写自如地刻刻画画。 精细活儿没有难倒兰斯公爵。 不一会儿，花芽造型的银硃色吊坠上便多了魔女的名字。 第64页 [haiyzl] 漂亮飘逸的贵族体。 像是一刻也不想再看到赫伊，吊坠如烫手山芋般地被抛给了后者。 白金色的眸光矜贵、清冷，且充满了告诫。 「如果下车之前你再出现在我面前——」他没有直接道出可能的后果，只另举例子说明，「我可不像马布斯和赛尔，会对你这么忍让。」 「知道了，」得偿所愿的赫伊无奈地耸了耸肩，轻浮并势在必得的目光一直锁定着萨列亚，她的嘴唇轻轻亲了亲花芽吊坠，柔软的亲吻犹如落在了别处，「我的公爵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09 20:18:47~2020-02-11 20:4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去上学校 5个；粽粽粽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三二 如赫伊所承诺。 直到抵达终点站之前, 她皆没有再出现在萨列亚的面前。 但莫名地，当扰人的噪音消散，生活再度回到了平静有序的节奏时, 兰斯公爵却蓦然不习惯起来。 皮肤、眼鼻、器官、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对劲，仿佛心脏被扎了个口子, 有冷冷的风灌入，一种巨大的空虚感吞噬他。 他尝试不去想她。 可越是这么想, 他就越是时时想起她。 灵敏的赛尔察觉到了兰斯公爵的烦躁感。 他很茫然，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明明魔女已如公爵所愿安静下来, 为何后者却反而……更加懆急了？虽不至于是热锅上的蚂蚁, 可那翻得哗哗飞快的文件，早已出卖了一切。 赛尔虚心地向见多识广的马布斯求教。 「公爵大人他……是怎么了？」活像是欲求不满。 马布斯笑得意味深长, 「你向公爵禀报一下魔女的动态, 或许能有所缓解。」 赛尔惊悚。 「您是认真的吗？」 「当然。」 笃定的答案让赛尔决定一试究竟！ 满屋子的低气压让他快要窒息了！ 愿远在帝都的娜娜保佑他！ 踌躇地来到了萨列亚跟前，嘴唇来回抿起又张开了几回, 他方才道：「小姐她今日似乎对插花很感兴趣。用完早膳后哪里都没有去, 一直在厢房里摆弄花朵。」 末了, 他又心虚地补上一句：「今天的裙子也是非常保守的款式，像是村姑。」 对不起了！春季新款限量版小洋裙。 犹如奇蹟。 尽管兰斯公爵朝他丢来了冷冷的视线、一副厌烦他多嘴的模样, 可是——沉沉的气压居然迈向正常, 赛尔突然间觉得自己可以顺畅地唿吸了！ 系铃是她； 解铃是她。 赛尔长长一声嘆。 而直至奇蹟列车『呜呜——呜——』的汽笛声响起、均速行驶的火车在终点站的站台缓缓停下，兰斯公爵心中诡怪的空虚感才终于彻底消散。 堪一下车，便有一团月光蓝的身影撞入他的视界, 连带着还有股浓郁的香水味，是花香调的，与魔女本人一样充满了魅惑和迷人的气息。 赫伊穿了条一字肩的中长款裙。 月光蓝的直筒裙遮掩住了她窈窕的身线，让人更将注意力放在她的上半身。薄薄的深蓝色轻纱从肩膀的下三寸的手臂滑落，露出了小巧可人的肩膀和锁骨。墨黑色的发尾与雪白色的牛奶肤相触相蹭，隐隐约约，欲盖拟彰。 除了落在颈前的花芽吊坠，她的左鬓边只别了一朵紫色的矢车菊，难得地少了那些流光溢彩的饰品。 许是有所感，赫伊恰好在这一刻回首，当日光从站台的檐顶倾落，她正好与他的视线撞个正着。 「我守约了。」双臂向两端半展，赫伊偏头优雅笑问：「有没有奖励？」 她说的是直至下车前不再与他碰面的约定。 萨列亚闭口不提奖励。 他从赫伊耳边的紫色矢车菊揪下了一片花瓣，啼笑皆非：「这两天就折腾这些东西了？」 魔女不满地从他手里抢回了那片细长的花瓣，縴手于耳边一拂，花瓣便如变魔术一样重新归于原处，完好如初。 「我是比较想折腾你。」她无奈地耸了耸肩，「可惜你不让。」 毫无遮掩的戏嚯言辞没有惹恼萨列亚。 他嗤笑地睨过魔女一眼，高大的身影便直直从她身旁走过了，黑压压的影子掠过她娇小的身躯后，便只徒留宽厚的背影。他步声沉稳，步伐却不似往日的宽阔。 这时，头髮斑白的老管家走上前来，突然无厘头地冒出了一句：「麻烦小姐了。」 赫伊摆摆手，不以为意：「小事情。」 话落，她朝萨列亚离去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高跟鞋踩地的声响仿佛一滴水落入了平静如镜的水面，它细小近无，却惹起了一波一波的涟漪，向方圆数百英尺的空间和地下散去。 『滴答』 注意力本在兰斯公爵一行的人们纷纷茫然地转开了目光，脑海中的片段也被渐渐洗脱。 ——从这一刻起，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记得他们的样貌、身份、去向。 * 奇蹟列车不是通往罪恶之城的直达车。 它的终点站只是神圣帝国最接近边境的其中一个车站。之后，他们还需再转乘其它交通工具，驶向罪恶之城。 第65页 眼下，兰斯公爵一行正坐在早已安排好的车辆上，快速前往目的地。 并非轿车，而是由拥有魔兽血统的马匹拉载、并安装有魔道具的车辆，它不仅可穿越草叶繁茂的森林，深度低于三米的湖泊，也不在话下。 可马车的颠簸彻彻底底苦了魔女。 「不行了……」后脑勺倚在马车壁上，赫伊双目紧闭，繁密的眼睫轻颤，似承受了极大苦难般地呻/吟：「我要死了……」 昨日还是一朵鲜艷欲滴的赤彤色玫瑰，今日便犹如脱了水的干花。 已经从打击中恢復过来的叽叽立马接上。 科科科科奸笑了几声，他手舞足蹈地幸灾乐祸道：「全大陆人民都会为你的死亡高唿！吶喊！庆祝！」 赫伊看上去并不像是恼火的样子，她只没了精气神地抛出了二字。 「开窗。」 赛尔以为她想透透气，连忙将玻璃窗摇下半截。 不料，窗户才刚露出半指的缝隙，一道深红色的身影便从赛尔的视界中掠过，伴随着『啊啊啊——』的鬼哭狼嚎，叽叽直从马车里飞向了丛林中，仿佛一颗会尖叫的流星。 世界清静了。 收拾掉了叽叽，赫伊看上去更加疲惫了。她朝同坐在一边软椅的赛尔挪了两分，声线虚弱：「让我靠一靠。」 赛尔僵住。 他登时觉得脑袋不属于自己了。 坐在对面的男人恍如豺狼虎豹一样地盯着他，仿佛就连他的唿吸也是罪过！ 立马拒绝了赫伊，不顾马车正在行驶，赛尔逃一般地推开马车门跳了下去：「我……我下去吹吹风。」 准确来说，是跟着马车越野跑。 赫伊只好改了目标。 「马布斯……」 岂料老管家回绝的比赛尔还快！ 「赛尔说他一个人太孤单了，我去陪陪他。」 尾音还没落下，马布斯转瞬从马车里消失了。 「一个二个……」赫伊哭笑不得，脑袋无力地向后靠去，阖上了因身体难受而滚烫髮热的双眼，她埋怨道：「男人真是不可靠啊。」 话音才刚刚落下，赫伊便感觉到旁边的软椅沉了沉。现在马车里就只有她和萨列亚，除了他，不会是其他人。 在魔女睁眼之前，男人的声音先是传来，他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好笑的意味。 「有这么难受吗？」 赫伊的左眼皮抬了抬、怠倦地瞥了他一眼，「就跟你看见我的那股难受、噁心劲儿差不多。」 「是吗。」 萨列亚沉吟。 他试图感同身受，可奈何，此刻的他似乎已经体会不到魔女现下的感受了。 听到兰斯公爵的低语声中捎了几许茫然，不知萨列亚心中所想的赫伊决定帮他记起那种讨厌的情绪。 耐着身体各处的不适感，像是没有嵴梁骨似的，她柔软且丰盈的身体向他的方向倒去。手臂揽住了他的脖颈，下巴则搭在了他的肩膀，呵气如兰，两腮酡红。 「就是现在这种感觉。」赫伊放缓了声线，为氛围渲染上了一层暧昧的气息，她右手的食指指尖在他胸口画圈，调侃：「胃部的酸水是不是在疯狂翻滚？」 可萨列亚的反应出乎了她的意料。 预想中被丢下马车的场景没有上演。马车内安静了一瞬，旋即，兰斯公爵的声音响起。 「没有。」 他应得既平淡又果断。 「赫伊，」 在魔女怔愣之时，萨列亚唤了她一声。他拾起了她的一缕长发，漫不经心地把玩，柔顺的发梢从他指间滑落之时，他心中划过浅浅不舍的滋味。慨嘆之中，他道：「我现在不厌恶你了。」 甚至于那一贯让他头疼的浓烈香水气味也好像可以忍受了。 他不是一个惯于一直逃避现实的人。 承认自己对魔女不再嫌恶、甚至迷恋于她的美貌、身体，并不是太难堪的事情。 魔女的力量深不可测， 既然如此，对她好一些也无妨。 萨列亚心道。 男人的话语对魔女而言似乎并不是很意外。 赫伊依旧懒洋洋地靠在男人身上，她抬了抬眼皮，睨了他一眼，恍然有紫罗兰花影摇晃的眼眸似看穿了一切。 从萨列亚的眼睛里，她看到了占有、欲/望，但没有爱。 赫伊一声轻笑。食指肆无忌惮地戳了戳男人冷硬的面庞后，她问：「怎么突然这么诚实了？」 「我以为你会明白。」 「你想……利用我？」 萨列亚没有出声。 但从那双毫不遮掩心绪的白金色眼眸中，赫伊看到了一切。 倒未恼火，唇边的笑意不散，她勾住兰斯公爵的双手一松后，脑袋直直枕在了他的大腿上，柔软的髮丝像是海藻一样散开。 仰面，赫伊抬手，略嫌冰冷的柔荑抚过他冷硬的轮廓。 「既然想利用我的话……那就对我再好一点，」她的指尖落在了他冷淡的眼眉、脸庞、偏薄的唇，「让我心甘情愿地，为你做牛做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11 20:44:23~2020-02-13 18:1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献给罗瑟琳的玫瑰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宋南归 7个；老飞 1个； 第66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与卿 10瓶；水煮柠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三三 当背着害怕他孤单的老管家马布斯越野跑了整座森林、此刻已经接近虚脱的赛尔回到了马车上。 眼前的一幕让他觉得自己可能因为脑袋缺氧而出现了幻觉。 马车内。 魔女的脑袋正枕在了兰斯公爵的腿上, 手也是搭在了膝盖靠上的地方，双目微闭，唿吸沉稳, 似睡得香甜，已彻底沉入了梦乡。 至于兰斯公爵，尽管他的神情寡淡依旧, 但似乎并不排斥与魔女的亲近。 赛尔觉得这画面有点熟悉。 当望见男人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魔女的长髮时，赛尔恍然大悟！ 这……这俨然就是他在兰斯公爵府邸上撸仙女猫娜娜时候的画面！ 赛尔惊愕。 嘴巴恍然可以塞进两个拳头, 他愣愣地看向老管家马布斯，小声地问：「公爵大人……是被魔女彻底蛊惑了吗？」 「不。」 马布斯摇摇头, 推了推单边眼镜, 他严肃地纠正：「赛尔，这是爱情。」 冷冽的视线顿时从对面扫来。 老管家马上一转话风。 「噢, 我好像又犯老煳涂了。」马布斯相当自责, 他继而无数次地向萨列亚诚恳担保：「我正在反思了，公爵大人。」 * 前往罪恶之城的路非一日之途。 夜晚时分, 他们不得不寻一地扎营。 赛尔本以为魔女会纠缠着和兰斯公爵同睡一个帐篷, 但出乎意料, 这一幕并没有发生。 晚餐结束，仅仅是和萨列亚道了声晚安, 她便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属于自己的小帐篷里头, 再没了动静。 叽叽才不相信她会如此安分守己。 从不知道哪一个角落里冒了出来，他的大嘴巴一张一合，语气是一贯的冷嘲热讽：「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准备老老实实地……当一名良家妇女。」 赫伊懒洋洋地答道。 叽叽静静看着眼前说要致力成为良家妇女的魔女。 她正侧躺在强行从兰斯公爵庄园搬出来的睡椅, 下面垫了做工精緻的兽绒毛毯，她右手撑着脑袋，戴了镶有红宝石银戒的纤细手指则漫不经心地拨动柔软的绒毛。 她神情慵懒，浅紫色的眸光迷离，像极了一支雨后的海棠，妩媚而娇艷。 叽叽梗住，后相当嗤之以鼻。 这算哪门子的良家妇女！ 赫伊不理会他。 她收了收下颚，一双美眸悠悠地从帐篷门的缝隙中掠过——篝火旁已经没有了那抹高大的身影，唯剩下守夜的赛尔和赤橙光芒跃动的焰火。 没见着萨列亚，赫伊倒不失望。 她转了个身，仰面睡在了绒毯上。指间悬了条项鍊的右手举高，她定定地凝视有点点魔息黑芒萦绕的花芽吊坠，唇边有意味深长的笑意，似在谋划着名什么。 「没有人会珍惜送上门来的东西。」一顿，温柔的话音捎上了戏嚯与恶意，「我要让他欲求不得——天天能看到，可就是……吃不着。」 魔女话语中深深的算计人的语气让叽叽打了个寒颤，牛皮纸张上的字差点抖落下来。 默了一会后，他决定为被魔女盯上的可怜男人点蜡。 赫伊没有开玩笑。 接下来的日子，她对待萨列亚的态度果真变了。 她对他的纠缠只维持在如今的程度，似满足于此，不再渴求进一步的关系，更甚，她时时提不起劲的模样仿佛对兰斯公爵逐渐乏味，而比起他，魔女好似更对外头的风景和赛尔感兴趣。 这种改变并不是赛尔乐见其成的。 每当魔女靠近他的时候，他总能觉着有一股不加掩饰的警告和戾气从沉默寡言、面色平淡的兰斯公爵大人那头汹汹升起，仿佛在下一秒便会把他大卸八块！这让他觉得活得像被凌迟。 赛尔欲哭无泪。 他再一次成为了爱情的牺牲品。 啊！ 他十分迫切地需要娜娜安抚他满是创伤的心灵！哪怕是娜娜看他时那俨然如看待奴隶一般的高冷目光，也是举世福音啊！ 在赛尔的日日承受着被刀剜的苦痛中，兰斯公爵一行和罪恶之城越来越近。 第三日午后，他们抵达了这座臭名昭着的城市。 罪恶之城一如其名，是座被罪恶所充斥的城市。 它虽只是城市，但在大陆上的地位可与国家相媲美。它拥有法律，但容许甚至鼓励恶的存在——这一准则使其成为了许多恶贯满盈的兇徒的避风港，乃至天堂。 此时此刻，服下了改变样貌魔法药物的兰斯公爵一行已抵达了罪恶之城的城外，正准备排队入城。 除了坚决不肯捨弃美貌的魔女，萨列亚、赛尔、马布斯通通变了另一个模样。 而排在他们马车之前的队伍似乎是一组商队。 由数头被人类驯化的低阶魔兽拉着几个四十方容量的货箱，货箱被粗麻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里头不知藏了什么金银珠宝。 目光掠过商队队伍，赛尔突然正襟危坐，严肃道：「大人，这……可能是山鼠商队。」 这是一支在大陆声名狼藉的黑商队。商队核心成员虽是不多，可狡兔三窟，他们在整个大陆到处流窜，狡猾而又阴险，且货源大多见不得光，甚至贩卖私奴。为了金光闪闪的钱币，他们无所不为。 第67页 萨列亚默了一下，后略略颔首，没有出声。 活跃于神圣帝国内的山鼠商队早已在几年前被他清剿了八成。 至于帝国之外——他并不拥有管辖权。 商队的话题大抵勾起了魔女的兴趣，全身像是没骨头似地倚在马车深处的赫伊睁开了眼，紫罗兰色的眼眸懒懒地扫过了前头的商队。 不知瞧见了何物，她一下来了兴致，背嵴离了绵软的靠背，向前倾去。 「萨列亚，」赫伊的手掌支着下颚、手肘撑在膝上，偏头看向萨列亚，语气很是神秘，「你猜商队的货物里有什么」 「不知道。」萨列亚兴味索然。 「你猜一下。」眉头微皱，赫伊不满地推了推他。 兰斯公爵嘆了声，可连眼睛都没有抬起，他只无奈敷衍了一句：「珠宝首饰衣裙 。」 这全都是魔女感兴趣的物件。 「不是，你再猜。」 「没兴趣。」 他冷淡的脸庞写满了拒人千里之意。 「嗤，」赫伊哼了一声，她不悦地摆了摆手，身体又重新窝回马车的最深处，抱怨了句：「尊贵的兰斯公爵大人只对工作和政治感兴趣。」 可之后，她却蓦地听到他的一声低笑。 以及否认。 「倒也不是。」 「我现在对你也感兴趣。」 马车里突然一静。 不止魔女，即使是赛尔和马布斯，尽管别开了目光、假装自己在看外面的风景，可暗中，他们皆是悄咪咪地竖起耳朵，静候魔女与公爵之后的对话。 至于赫伊，当这在兰斯公爵看来没有任何不对劲的话语脱口后，她微怔，蓦地听见自己的心脏跳了一跳。 可并未失常，她拨弄了下散乱的青丝，还坏心眼地把赤/裸的足搭在了萨列亚的腿上，风情无限地笑问：「对我的哪方面感兴趣？」 「全部。」 他答。 不仅没有拂开魔女的赤足，他的大掌反倒扣住了她小巧的脚腕，回身，向赫伊逼近。 萨列亚的左膝跪在马车的软椅，右掌则按在赫伊的耳边，他打量着她，目光毫不遮掩，像是想将她一层一层剥开，无论哪一个角落，皆意图悉知殆尽。 「我想知道为什么不再厌恶你。」他沉声静气，以平淡地口吻追问：「是魔法吗？」 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是过于近了。 男人的阴影像大山一样压来，赫伊的身躯顿时被笼罩在了黑影之下，他的气息将她包围，仿佛被收进了狭小的牢笼，欲逃无路。 赫伊没有退却。 她甚至扬首，与他直直对视。当身处暗处，那双黛色的眼眸恍然正莹莹发光，似深渊永夜之中唯一的光彩。 「当然不是魔法。」 「萨列亚，」她悠悠唤了他一声，后双臂抬起、环住了男人的颈，「你得承认自己爱上了我。」 他必须要承认。 ——必须。 男人未如往日的嗤之以鼻或是视若无睹，他似在思量，沉寂少顷，唇角微勾，别有深意。 「你似乎一直想让我承认我爱上了你。莫非是……」萨列亚话音拖长，视线紧紧盯住了魔女的表情，似想在上头找着任何异常，「另有隐情？」 赫伊不动声色。 一瞬怔愣也不曾，一声低笑后，她向萨列亚贴近了两分，嘴唇更是凑在了他的耳边，刻意以揶揄戏弄的调子在他耳畔轻语：「我只是想看看不可一世的兰斯公爵大人，当和女人坠入了爱河后，将会是如何的画面。」 萨列亚没有出声。 马车内的空间再度陷入了宁静，恍然连心跳的起搏声也清晰入耳。 而在僵持与寂静之中，就连一秒的时间也被拉得很长、很长。 赛尔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在马车里萦绕的氛围与对峙也让他紧张得心脏砰砰砰砰地跳动，可瞧见逐渐接近的城门时，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打破了这片沉默。 「大人，」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小空间内格外显耳，咕咚吞下一口唾沫后，赛尔提醒道：「快轮到我们入城了。」 赛尔的话结束了魔女和公爵的僵持。 萨列亚站起了身，回身扫过前方正在接受检查的山鼠商队以及罪恶之城的城门一眼后，他声线清冷地问：「商队的货物里到底有什么？」 至于赫伊，她也放弃了故弄玄虚。 撇了下嘴，又冷哼一声，她答：「商队里有一位美丽动人的精灵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13 18:13:31~2020-02-14 20:57: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去上学校 5瓶；老飞 2瓶；水煮柠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三四 精灵。 [elfen] 这是一个古老的种族。 万年之前他们曾活跃于大陆各个板块, 甚至于两千年前也还未进入半隐居的状态。但时至今日，由于精灵王的长眠不醒，他们逐渐淡出其他物种的眼前。 唯有不见人烟的深山老林、草木之灵与各系元素汇聚之地, 方能觅得他们的踪迹。 「是一只刚刚成年的白/精灵，」赫伊漫不经心地补充了句，「也许是因为贪玩从精灵之森跑了出来。」 第68页 精灵之森是精灵们的栖息地的泛称。 截止目前, 全大陆人类可知的精灵居所仅剩下两处。一在极北之地，另一则隐藏在大陆中心、被列为人类禁区的连雅山脉中。 精灵族是受创世神眷顾的族群。 他们不仅拥有长达千年的漫长生命, 更是天生的弓箭手和魔法师，无一不美丽、强大。可有时, 这美丽也会成为他们的断头刀。 仅是片刻之后, 他们便见到了魔女口中的白/精灵。 罪恶之城的入城程序并不繁琐，城门前的守卫只随意探查、登记一番后, 来客便被批准入城。而在马车驶入城门后的不久, 城门合拢、『嗡——嗡嗡——』的警报声划破半空，当躁动的声响逐渐平息, 广播声突然响起。 「所有人下车。」 「你们需要接受明日的入城考核, 而这——将决定你们在罪恶之城的公民身份。」 没有听说过要进城还有这么一套！ 立马有人反悔。 「我不进城了, 开门！让我出去！」 他的要求没有被驳回，只不过—— 「把你所有的东西交出来之后, 你就可以离开了。」声线粗犷的男声从广播传来。 男人抱紧了钱袋, 大喊：「你休想！」 抗议无效。 他的脚边忽然有两团漩涡浮现！混乱之中，身体强壮的人形沙卫从中心钻出。由沙砾与魔法组成的异生物钳住了男人的四肢，并不顾分说地扒掉了他身上的所有东西——包括最里面的遮羞布。 袒裼裸裎的男人被丢出了城外。 前来罪恶之城的人们皆非善辈, 这极为羞辱人的一幕唯换得哄堂大笑。 可也只是片刻，笑声骤停了——他们听见城门外有『砰——砰』几下的闷响声，旋即，靠近城门的那一片棕红沙地有殷殷的红色自那头漫了过来。 沉默之中，广播里的男人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后继而道：「商队的货品可由我们暂时保管。」 但何时、剩下多少能回到原主的手里，便是未知数了。 商人们陷入思量，包括山鼠商队。 成员们商榷过后，最终选择开启了其中一辆货车，并从中接出一道灰色斗篷加身的身影。 也许是女子，可似乎又比人类的女子更为娇小柔软。 能够抑制魔力的特制铁枷扣在了她的手腕脚踝，每每挪动，便有哐当哐当的铁链声迴响。 宽阔的斗篷一丝不露地遮掩住了她的脸和身子，但这时！突有一阵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轻风吹开了她斗篷的兜帽。纵然山鼠商队商人的反应极快、手立刻向微动的兜帽帽沿探去，可他才堪堪抬手，便被一道无法目视的力量狠狠拂开了。 灰扑扑的兜帽落下。 惊心动魄的容颜展露。 剎那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沉寂了足足两秒，当聚在喉间的唾沫咽下，才有窸窸窣窣的人语声响起。四周极具侵略性的视线仿佛大山一样压在了她娇软的身躯上。 「……是精灵。」 「白/精灵。」 精緻的五官是造物主的天赐，白肤似雪，较之露珠更为晶莹。她的髮丝和眼瞳是犹如青萍一样的碧绿，是春风也无法争相比拟的温柔。 她越是退缩，越是惹来肆无忌怛的打量，仿佛被围困于野兽群中、无处可逃的草食者。 赫伊本可让萨列亚于暗中将这位美丽动人的精灵小姐悄然救出。 但——她偏偏不愿。 毫无始作俑者的自觉，赫伊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眼尾微扬，侧目仰首望向兰斯公爵，问：「萨列亚，你觉得是这位精灵小姐美……还是我美？」 萨列亚不答。 不过，他只在精灵的脸庞停留了短短一瞬便立马转移视线、兼眉头深皱的反应道明了所有——显然，他对于女人极端厌恶、甚至连楚楚动人的女性精灵也不可例外的病症似乎并没有痊癒。 只有魔女，是唯一的例外。 兰斯公爵的表现取悦了赫伊。 她一声轻笑，手中的绒毛百褶羽扇展开，轻掩口鼻。 「告诉你一个消息吧，」微顿，紫罗兰色的眼眸漫不经心地滑过连雅山脉的方向，「有一枚神圣徽章在精灵之森。」 连雅山脉。 人类的禁区。 永恆的净土。 伟大精灵王的长眠之地。 赛尔也听见了这句轻语，注视着似在熊虎之中犹如甜美蜂蜜一般的精灵，他压低了声线，劝道：「救下精灵族的族人有助和他们做交易。」 ——所以，劳烦您请不要再用对待苍蝇时候的神态看待那位精灵小姐了！ 赫伊也是认同。 审视的目光从精灵碧绿色的发落到尘土蒙珠的足，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用她也许能和精灵族换来『爱丽雅的垂怜』。」 「爱丽雅的垂怜？」 马布斯回答了赛尔的问题，声音中有笑意：「是曾受过第三代精灵女王爱丽雅加持的一套首饰。」 「……」 赛尔承认，是他输了。 可毕竟用精灵族的族人去威胁他们、甚至他们还有求于精灵，赛尔迟疑了小会，低声反驳：「这不好吧……」 赫伊只瞥了他一眼，后悠悠地抛出了一句：「兰斯公爵家那只叫娜娜的小白猫也许会喜欢。」 第69页 赛尔怔住。 ——娜娜、爱丽雅的垂怜、喜欢、首饰。 这些字眼形如病毒一样侵蚀了赛尔的大脑，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智商。 他狠一握拳，相当振奋。 「『爱丽雅的垂怜』，务必到手！」 * 经罪恶之城城门口的这一出后，没有人再怀有离开的意图。 在迎来明日的入城考核之前，他们被安排了临时住处——位处地下室，仿佛牢室一样的房间。 见着处处藏污纳垢、骯脏不堪，魔女顿时露出了窒息的表情，她极度抗拒，止不住地摇头，就差直接尖叫出来了：「让我在这里住一夜不如杀了我比较干脆。」 而这，没有能难倒老管家马布斯。 「小姐请稍等片刻。」 之后， 所有人见证了一场装修史上的奇蹟。 仅是半日不到的功夫，本来无法驻足的牢室焕然一新！ 华贵的暗红地毯铺地、窗明几净、鲜花插在水晶花瓶中，不见日光的粉墙还安上了魔法窗，玫瑰红色的蕾丝窗帘拉开，可见一汪湖泊和一片森林。 别人的储物空间也许只用来存放药品、装备，可到了马布斯这里，尽是堆放了各式各样的无用杂物——为那位刁钻又麻烦的魔女献上最好的服务，是他漫长生命中培养成的为数不多的追求之一。 功成名就的马布斯将赫伊请入房间：「小姐，请用茶。」 后者甚是满意地点点头，羽绒扇一收，终于肯抬贵脚迈入。 环顾天差地别的牢室，萨列亚的神情不起一丝波澜，声线也是冷淡：「你太放纵她了。」 马布斯倒不以为意，还颇有点儿苦口婆心的意味。 「因为您现在对小姐太差劲了，」他幽幽地一声长嘆，向下的嘴角流露出了忧伤与无奈，「为了不让小姐抛弃您，只有由我来做多一点事情挽回小姐的芳心了。」 挽回魔女的芳心？ 他和她不过是交易关系。 他所求只限于神圣徽章，而她心之所向，与他……又有何瓜葛？ 萨列亚啼笑皆非，反问：「有必要吗？」 「有。」 应声过后是久久的缄默。 马布斯闭了闭滚烫的眼睛，当昔日的记忆浮现，他眼角微湿，脸上的褶皱缓缓沉了下去，他面露不忍地深深凝视萨列亚：「我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您承受失去了一切的痛苦，也不愿再看着您做出任何疯狂的事了。」 「疯狂……的事？」 萨列亚的声音拖长，冷硬的眉梢上扬，似难以在脑海中描绘。 思量良久，马布斯方才出声了。 他尝试把他所看到的一切，将那些普通人无法想像、惊心动魄的疯狂以平淡的口吻、以客观的视角道出。 「是的。」 「两千年前，前往深渊寻求力量的小姐没有如期归来。」 「而您，为了寻回她，」 「亲自下了深渊走了一遭。」 萨列亚微怔。 白金色的眸光凝滞了，如同久久散不开的月晕，有浅金暗银盘踞、收拢。 他……亲自下了深渊，走了一遭？ 这听起来就像是个玩笑话。 不，即使是开玩笑，也不会如这般诞罔不经。 深渊。 那是一个行差踏错便会丢了生命，更甚直接被魔鬼吞噬，成为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永绝世间轮迴的无稽之地。 而现在，却有人告诉他—— 他曾经为了一个女人，豁出了性命？捨弃了一切？ 简直可笑。 老管家马布斯看到了萨列亚脸上的不可思议。 他轻嘆，问：「您不相信，是吗？」 这的确难以置信。 史书上没有留下记录，即使野史上也不曾记载。唯有活在旧世纪的他亲眼看见了——那位还未坐稳皇位的年轻帝王放下了权柄、搁置了一切，重新拾起了他的剑，义无反顾地一头栽进了深渊。 即使是死了， 他也要亲眼看到她的尸体。 萨列亚默了片刻。 许久，他出声了。 「是事实与否，于我而言不关痛痒。」 即便是事实、即使他曾为她付之生死。 可两千年前是狄迦尔一世，如今——是他。 虽说如此， 兰斯公爵看待魔女的目光仍是不由有了变化。 夜深。 在赫伊躺进了天鹅绒的柔软被褥后的不久，一道蒙蒙的灰影投射在了她脸上。没有睁眼，她只懒洋洋地开口了，声线中有困顿的倦意：「有事吗？尊贵的兰斯公爵阁下。」 作者有话要说：　　萨列亚：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有点想你了而已。 —— 话说，看评论我觉得自己在看虐文哈哈感谢在2020-02-14 20:57:32~2020-02-15 20:4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粽粽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墓铭贞子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三五 「有事吗？尊贵的兰斯公爵阁下。」 来者正是深夜造访的萨列亚。 他一动不动, 暗淡的月光投映在他俊逸的容颜，将他宽厚的身影拖得长长。此刻，萨列亚只静静地垂眸俯视着魔女的睡颜, 神色复杂。 第70页 「我在思索你到底有何种魅力。」 ——到底是有何种的魅力，才能诱使彼时根基尚未稳固的狄迦尔一世罔顾所有、亲自去了十死无生的深渊之地。 萨列亚的困惑让赫伊起了兴趣。 她终于肯睁开双眼，且支起了上半身, 兴致盎然地向前者问道：「有结论了吗？」 「有，」兰斯公爵的视线落在了赫伊的脸上, 「你很漂亮。」 他承认得坦率。 这句夸奖让魔女相当受用。 她止不住地点头，非常满意萨列亚简单的赞美。她又竖起了耳朵, 似在静候兰斯公爵之后的赞颂言辞。 可等了老半天, 始终没有下文。 赫伊的脸色变了变，一颗心直直往下沉去, 她带着警告意味地追问：「然后……呢？」 兰斯公爵眉头蹙起, 反问：「还有吗？」 ——还有吗？ 这就没有了吗？！ 赫伊顿时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失望的面庞无一不在诉说『从此刻起你已经彻彻底底失去了我』。 在这种落井下石的好时机, 叽叽当然不能缺席。 他从天鹅绒的被角钻了出来, 『哈哒哈哒』笑得极为癫狂：「除了漂亮以外一无是处的老女人哈哈哈哈——」 狂笑声断得很干脆。 仅是一晃神, 叽叽便飞身扑向半空、带着他嚣张的气焰和墙角作伴去了。 收拾掉叽叽并不能让魔女的神色缓和下来。 她面色不善地盯着那个诚实但极度可恶的男人，咄咄逼人：「萨列亚, 你得哄我。」 「坐在这里, 」赫伊气势汹汹地拍了拍床沿的位置，勒令道：「我睡着以前不准走。」 她本以为萨列亚会在一声嗤笑后转身离去。 不料，男人的唇角是勾起了不假, 可他同时也是坐了下来，柔软的床沿立刻陷下去一截。 「睡吧。」 萨列亚的声音低沉，一如他寡淡冷静的面容，却让人觉得心安，仿佛任山雨袭来，也无法惊扰了她的美梦。 赫伊先是一愣，旋即，她打了声冷笑。 能让兰斯公爵妥协得如此彻底的原有唯有一个—— 「为了神圣徽章你倒是能伸能屈。」 「恩。」 萨列亚并不辩驳，他凝视着魔女，眼眸中的一方天地里，尽是她、唯有她。 「为了能让你为我集齐所有的神圣徽章，接下来——」萨列亚伸手，将赫伊凌乱的碎发别在了耳侧，粗糙的指尖不经意蹭到了她的耳廓。他话音平淡如直线没有起伏，却藏了某种不得而知的决心。 「我会不折手段。」 赫伊与他相视相望。 紫罗兰色的眼瞳犹如一轮漩涡，有暗流起伏，在不知不觉地将人完完整整地吞没。 与萨列亚对峙许久，最终，她微微笑了，扬起的唇角恍然有一朵娇柔的春日花瓣落在了冰封的冰湖之上。 她说。 「求之不得。」 * 一夜过后。 虚幻的日光从魔法窗外照入，携着绰绰的光影洒落于典雅的深色地毯，虚假的湖面如镜，鸟叫虫鸣声自森林传来。 这本该是完美的早晨。 可坐在床上、睡眼惺忪的赫伊心情有些复杂。 萨列亚守约了。 ——他是今晨黎明时分才走的。 她为什么知道？ ——因为她硬撑着闭眼熬了一夜，直至破晓才终于撑不下、睡着了。 「天啊……」向后仰去、重新躺回床上的赫伊将手掌捂住了双眼，慨嘆：「明明不是什么好事，可我居然……有点期待。」 赫伊的另一只手按在了心脏的位置，她能感受到它正咚咚咚咚地跳动——也许，是因为那个男人昨夜的话。 她在期待他的不折手段。 不，不行。 她可不能让他这么快得到手。 各怀心思之中，罪恶之城的入城考核拉开了序幕。 兰斯公爵一行四人和另外六人被集中在另一间地下室。 当丝毫不掩饰自己美貌的魔女出现，昨日仿佛能将白/精灵小姐一口吃掉的灼热视线落到了她的身上。 若说精灵纯洁如清甜的百合，眼前的女子便如只在夜幕时绽开的浅紫玫瑰。 神秘而高贵， 优雅而诱人。 似存在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她的一举一动可轻而易举地鼓譟人心，使其沉沦于绚烂且迷幻的光彩之中。 同室男人赤/裸且放肆的目光惹恼了老管家，他右手扶住左肩，向赫伊微微行礼，问：「需要我为您将他们的眼珠子挖出来吗？」 「不，千万不要。」 魔女在男人的眼中立马被标註成—— 『美丽又善良的小羊羔』 可旋即，只见魔女一展深黑色的羽绒百褶扇，做了个扇风的动作：「血味太腥臭了。」 她用看待生活在地下水沟臭虫的眼神轻蔑地撇过盯着自己看的男人们，补上了一句：「尤其是他们的。」 一句话激怒了所有人。 但在愤怒的情绪被宣洩之前，一道在半空凭空展开的光幕先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萤屏之中是一个圆形斗兽场，看台上观众们人声涌动，而正中，有四个主席，主席之上则悬着四面不同色的锦旗，分别是龙、狮、狐、鹰模样的图腾。 第71页 「欢迎各位来到恶者的天堂——罪恶之城！」 一个手持话筒的兔女郎跳到了斗兽场正中，她衣着暴露，容颜姣好，一出场便惹来了此起彼伏的口哨和欢唿声。 做了个收的动作，待全场渐渐安静后，兔女郎接着开口了。 「在各位的入城考核开启之前，我将先为你们介绍这座美丽的城市！」 罪恶之城实施区域分治制度。 分作四区，区长的代号分别是棘龙、狂狮、魅狐、游鹰。棘龙和游鹰皆是人类，狂狮是半兽人，至于魅狐，她则是唯一的女性区长。 每一位选择正式入城的人必须通过一星期一次的考核，后由四区区长决定他们所属。无论是政/治犯，还是行兇者，只要成为了正式公民，他们皆将得到罪恶之城的庇护。而没有被选择之人，将被逐出城外。 罪恶之城实行四区分治的这么多年下来，倒也还算是平和。 ——若只看表面。 兔女郎例行短介后，萤屏中的画面一转，一个蛇状的徽章赫然出现。 「此次！由棘龙区长贊助，这枚神圣徽章将成为该次考核试的彩头，由表现最优者获得！」 「之后的考核会证明你们是否拥有入城的资格，而第一个考核是——」兔女郎的尾音带着一股诡异的上扬，仿佛在期待即将开演的精彩画面。 「奉献精神。」 「诸位离开当前牢房的条件是——十根手指。只要把十根手指插入锁旁边的凹槽，门就会打开。」 「你们可以选择一人捐出一根尾指，又或是……遴选一位勇士让他英勇奉献。」 话落，呲啦一声，每一间牢室的荧幕消失。 剎那间，气氛倏地紧张起来。 而在魔女身处的牢室里，人们极有默契，警惕且防备地环顾一周后，他们纷纷盯住了一个身形瘦削的落单者，他也许是小偷。 众人一边解下了武器，一边笑眯眯地劝诫。 「自己动手的话不会那么痛。」 「比起不小心丢掉生命，主动失去一些不太重要的东西是你最好的选择。」 瘦者自然不会那么快妥协。 正当他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从眼前彪形大汉的手下逃脱之刻，只听『咯拉、咯拉』几下诡异的声响——他们的脖子骤然如同拧毛巾一样扭了起来！ 欣喜的神色还未浮现在瘦者的脸上，他的视界突地也是三百六十度旋转！ 一愣，剧烈的痛感从脖子传来、世界天翻地覆，他失去了声息。 瞬息间，除了兰斯公爵一行，其余六人全部死了。 当人类的鲜肉骨血洒地，浓烈至让人噁心的血腥味登时瀰漫开来，使人窒息。 杀手是隔壁牢室里的人。 见着一地的残尸碎肉，赫伊马上嫌恶地提脚倒退了两步、避开正渐渐溢来的鲜血，黑色的羽绒扇同时也是掩住了口鼻，眉头皱起，她望向右边的牢室。 那边的情况与她这里不相上下。 可血泊之中，有一个双目浑浊的男人安然地坐在正中。许是察觉到了魔女的视线，他颔首欠身致意，语气彬彬有礼，话语却无情冷漠得让人恐惧。 犹如脱水的海绵疯狂将魔女的身姿收入眼底，竭尽全力按捺住身体因兴奋而止不住的颤抖，蒂莫西笑道：「请不要生气，我只是想看看如您这般貌美的女子皱起眉头时会是何样。」 大人方才说了。 她不想闻见腥臭的血味。 那么杀了所有人，就一定能够激怒她。 大人对他生气时候的模样，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过了。 啊，真是令人怀恋。 蒂莫西是成功的。 让人喘不过气的浓郁血腥味把赫伊气笑了。 她觉得那个瞎眼的男人有点像是某一位熟人，可与她相遇、相识的人们实在太多了，一时半会难以对号入座。 「离我这么远看得清楚吗？」赫伊收起了百摺扇，面无表情，如同在唿唤宠物般地朝蒂莫西勾了勾手，「过来。」 「小姐，我腿脚不便。」 蒂莫西尝试以谎言暗示赫伊向他走去。 可魔女并没有如他所愿，她下颚扬高，眸光恍如冰凌一般尖锐寒冷，并以不容置喙地口吻冷声命令：「那你就给我爬过来。」 蒂莫西每一个细胞都亢奋了起来。 他尝试拒绝，也甚至知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却依旧无法控制住渐渐朝魔女接近的身体。 在顷刻之间杀了十五人的男子，此刻形如虫蛆一样在地面蠕动、爬行，更让人悚然的是——他嘴边还挂起了幸福满溢的微笑。 「手指放进去。」 魔女的目光落在连接两室的铁锁上。 蒂莫西如言所行。 他颤巍巍地把手指塞进了牢门铁锁旁的孔洞中。 而后只听『咔哒咔哒』几下清脆的声响——蒂莫西的十指具断，牢门应声而开。惨叫声从他口中发出，但比起唿痛的喊声，那更像是抵达高潮时候的尖叫。 这仍不是终点。 视蒂莫西的嚎叫为无物，用折起的扇子绕了绕发梢，魔女心不在焉地发出了下一道指令。 「把脸贴在地面。」 犹若跪拜着，蒂莫西俯首帖耳地将脸紧贴地面。 下一刻， 圆形斗兽场上所有观众们的心脏提起了，他们望见那个恍如花朵一样娇柔美丽的女人用手拎起了她的裙摆，右脚则缓缓抬高，随后看准了男人的脖子，不假思索地踩了下去。 第72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15 20:47:05~2020-02-16 18:5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初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与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三六 噗的一声闷响！ 尖锐细长的高跟鞋鞋跟精确无误地贯穿了蒂莫西的喉管。 他抽搐、颤抖, 却欣喜若狂。 他尝试坚持得更久一点，以让魔女的注意力在他身上停留得更长一些。 但蒂莫西要失望了。 像是不想再与路边的臭虫近距离接触，赫伊嫌恶地将鞋跟抽了出来、甩掉, 之后从贴心的老管家马布斯手上接过了一双新的高跟鞋穿上，后望向萨列亚和赛尔，看也不看地面的男人, 只当是无物。 「好了，我们走吧。」 看台上的观众们打了个寒颤。 全场鸦雀无声, 有人摸了摸发凉的脖子、觉得喉管好像穿了个洞，拍手大声叫好的人稀稀拉拉。 娇柔绮丽的月下紫玫瑰化作了食人花。 一样的美, 可前者只征服视觉, 后者则如尖锐的突刺扎根在了灵魂，任如何挣扎, 皆在劫难逃。 四位主席上也是有了动静。 被称作棘龙区长的男人舔了舔下唇, 眼眸泛起点点灼热之意，盯着萤屏中优雅如兰的身影, 落下评论：「很有趣的女人。」 另一张席位上传来嗤笑, 代号为魅狐的区长瞄了眼他的脖子, 「这样的女人……棘龙区长你怕是招惹不起。」 棘龙爽声大笑，不认同：「惹不惹得起也要试试再说。」 一顿, 他别有深意地补充了一句：「就像当初, 你与我……」 话未说完！ 只听『刷刷刷刷』几下暗响，五根锐利的铁爪从在场一位半兽人的指间射出！他暗金色的狮眼冷冷地睨向棘龙，恍如只要再有一个字眼从棘龙口中吐出, 比刀剑更利的金刚爪便会刺向他的喉咙。 面对恫吓，棘龙的脸色沉了沉，不悦之意暗涌。 但并未出声，他只耸了耸肩、双手略略抬起，比了个投降的姿势。 罪恶之城的局势不会继续僵持下去了。 无需太久，新的格局即将开启！ 棘龙内袋里一枚冰冷的硬物动了动——有一双猩红色的眼睛在暗处熠熠生辉。 另一边，罪恶之城的入城考核仍在继续。 被分派进不同牢室的考核者纷纷出来了，比起魔女这边全灭的极端情况，更多的是遴选出了一位具有『奉献精神』的义士。 最初的牢笼并非终结——当踩下小型传送魔法阵后，他们又被关进了一间新的密室。六面皆是精铁而制的金属墙，不见一丝缝隙。 比起考核，这更像是一场大型自相残杀的死亡游戏。 「只要杀死同伴，你们就能够离开这里！」 空间内有三组人马。 兰斯公爵一行；第二组是三男一女的冒险者队伍；最后则是两个男人、小男孩以及小女孩组合。 当兔女郎的话音落下，纵警惕的氛围立起，但搏斗并未如期发生。 有位冒险者站了出来，他脸上堆起了笑容，尝试引领节奏：「我们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我们有这么多人，人多力量大，只要齐心协力，说不定就可以出……」 『铿锵——！』 突然炸开的金鸣之音打断了冒险者的话！ 两把剑纠葛在了一起。 ——是赛尔和萨列亚。 仿佛对萨列亚积怨甚深，赛尔的脸上尽是沉沉的隐怒和怨愤，出剑时也是下了真功夫，招招致命，毫不留情。 「别、别打了！」 「千万不能中了他们的诡计！」 冒险者忙不迭地劝架。 至于赫伊，她一眼看穿了他们的打算。 啼笑皆非地嗤了声，她的注意力转到了另外一边——两个男人、小男孩和小女孩的组合。 男人们不似善茬。 比起和冒险者们齐心协力、共渡难关，他们对神圣徽章更感兴趣——只要在入城考核中脱颖而出，他们就能得到那枚徽章！ 那可是拥有非凡力量的禁物啊！ 不假思索，他们立马将算盘打在了『同伴』的身上。 他们的武器对准了小男孩和小女孩。 见有不对，一直防备着的小男孩当即高喊：「爱莲快跑！」 爱莲马上往冒险者的方向逃去。 这让男人急了，顾不上小男孩了，他们挥刀向爱莲砍去。 不料，他们的视线刚从小男孩身上转移，后者便立刻疯狂扑了上来！ 一声闷响，被削得尖尖的树枝插入了其中一个男人的腹部。 愣了下，他随即揪住了小男孩的头髮，模样狰狞地尖叫。 「小兔崽子！」 男人恐怖的模样没有吓退小男孩，他的眼底泛着杀红眼时的冷光，像是失去了理智，不要命地把树枝拔出又捅入，任温热的血液溅了他满脸全身，并一边尖叫吶喊：「你们别想伤害爱莲——！！」 力量悬殊的战斗很艰难。 不过，小男孩办到了。 以站都站不稳的重伤为代价，他保护了小女孩爱莲，战胜了将他们从村庄掳拐至此处的人贩子们。 第73页 把不断流着眼泪的爱莲护在了身后，他向半空光幕的兔女郎大喊：「我杀了他们，让我们出去！」 可现实残酷得不止一分半点。 兔女郎先是鼓掌赞美他的勇气，而后摇了摇脑袋，十分遗憾地说道：「很可惜，他们并不能算是你的的同伴。」 一顿，她以派糖果的语气诱惑道：「如果你能杀死可爱的小爱莲，我们可以赠与你特别的奖赏。」 兔女郎的话让爱莲一愣。 她先是怔怔地望向小男孩，后牵起了后者握住树枝的手，似落下了决心：「奥里奇，你……杀了我吧。」 奥里奇也是愣住，但反应极快，他咬了咬牙，脸上闪过一丝狠色，然后——打晕了小女孩爱莲。 看台上立刻传来一阵遗憾的嘆息。 奥里奇将昏迷的小女孩带在身边，后步履艰难地去到了金属墙前，和不愿自相残杀的冒险者一样、用无法与其抗衡的树枝凿起两面连接之处，希冀能突破把他们困在这里的空间。 可忽然，身后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 她问。 「为什么不杀掉她呢？」她的话音中捎上了点点蛊惑的意味，恍如在耳边低语的魔鬼，「只要杀掉爱莲，你就可以逃离这里了。」 奥里奇的眼睛一瞬失焦。 可转瞬，清明重至。 「不！绝不！」 他转过了身，断裂的木刺对准了魔女，像个勇敢的小骑士一样守在了晕厥的爱莲身边，「我发誓我要保护她！」 赫伊注视着他， 像是在看着谁。 良久，她忽而笑了。 「许愿吧。」 「许……愿？」 「对，」 「只要你向我许愿，我就会回应你的愿望。」 奥里奇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如同只会出现在华美宫廷的贵族小姐，她穿了一条布料名贵顺滑的银灰色长裙，墨色的长髮松松垮垮地散落肩头，小巧的水晶发卡别在耳边，她的眼眸中恍然装满了浅紫色的花海和星空。 她看上去神秘又强大。 奥里奇并不耻于求救。 「请您……救救我们。为此，我愿意付出代价。」 他扬眸注视她。 有渴求与希冀。 赫伊回应了他的请求。 当应声落下的那一刻，在无法看见与描绘的世界里，一条棉线质感的黑线凭空而现、将本没有牵连的两人系在了一起。 羁绊， 成立。 指尖轻轻掸了掸黑线，魔女耐人寻味地说道：「愿你永不需要偿还这代价。」 小男孩奥里奇听不懂这深涩的话语，他只忙问：「您……能打破这道墙吗？」 「不难的。」 赫伊拿走了他手上沾了鲜血的尖锐木枝，于一众视线下悠悠然地在金属墙上写写画画。 「先画一个大圆，再画一个小圆。圆圆里面画上星星和月亮，然后……」 「然后……？」 「站远一点。」 赫伊让老管家马布斯把重伤的奥里奇和晕厥的爱莲从地上捡起来。 在他们身处安全的地点后，金属墙上的血渍突然泛起了隐隐的光芒！ 随着暗红色星沙的汇集，形如脱水的海绵，简陋至有些无理取闹的魔法阵居然在疯狂地汲取着空间里的元素！ 不多时，魔法阵光芒大作，当人们难以忍受纷纷闭上眼睛的时候，巨大的爆炸声响传来——坚不可摧的金属墙上竟然破开了一个大洞！ 这是大魔法师才会拥有的力量。 她是元素的眷族，天生的魔法师。 所有人看向魔女的视线渐渐带上了忌惮。 「很简单吧？」 赫伊低头朝小男孩问道。 奥里奇的脑袋点得飞快，如小鸡啄米。 迟疑了下，他悄咪咪地小声问道：「您是……女神吗？」 「不，亲爱的，」赫伊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轻声笑道：「我是魔鬼。」 「只要魔鬼才拥有保护人的力量。」她不由分说地扯下了挂在奥里奇胸前的小胸针——上头有光明神殿的标志，一朵圣洁纯白的千竺花。它在她的手中化作茫茫的菸灰。 「像这位悲悯仁慈的光明神，」魔女语气嘲讽，「他可救不了任何人。」 「喔……」 奥里奇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魔女教育小男孩的画面招来了神龙不见首尾的叽叽。 没有现身，只有他的声音在赫伊的脑海中浮现。 「如果听见你这么说，光明神一定会很伤心，」他假模假样地哭了两声，「他可是直到现在都没有放弃你。」 「但我註定不可能再回到他的怀抱。」赫伊站直了身子，神色似风平浪静的海面，她松手，任手中已成为烟沙的胸针从指间飘落，「当两千年前他放任一切发生时，便早该有所预料。」 叽叽没有反驳她的话语。 只意语深长地呢喃道：「谁知道呢……」 哪怕是神，对未来亦不可知。 正如两千年前，享誉帝都、被称作天才魔法师的少女，也从未想过自己会逼得坠入深渊、成为不老不死的魔女。 * 入城考核被魔女给毁了。 毁得彻头彻尾。 打不开的牢笼、沖不破的密室，全部在绝对的魔法力量下成为摆设。 第74页 兔女郎许是第一次遇见这棘手的画面，她连忙向主席位上的人请示：「区长，这……」 擅长远程魔法的区长仅有魅狐。 在棘龙、狂狮、游鹰的注视下，她只好不情不愿地从座位上坐直了身子，由下人手中接过了递上来的魔杖，似提不起劲地在半空写写画画。 魔杖顶尖的宝石媒介可以使空气染上颜色。 随着它的划动，橙红色的魔法阵于这一空间里凭空浮现。它化作了火红色的长羽鸟，朝着远在另一端的魔女反击。 不料—— 当望见它，唯有一句嫌弃的话语从魔女口中脱口而出。 「这是什么蹩脚的魔法。」 她皱着眉头、相当鄙夷。 而仅仅是在嫌弃声落下的下一秒，便有道气急败坏的女声突地传到了赫伊的耳畔。 「我说你……倒是给我留点面子！」 女声让赫伊停了一下，后勾起了漫不经心的笑。 「那你求求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16 18:52:11~2020-02-18 20:29: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用胸毛拯救世界 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许清若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三七 求是不可能求的。 一边操纵着长羽鸟与赫伊的魔法周旋, 魅狐一边冷声说道：「神圣歷五九八年，你从我这里拿走了光明兽的晶核。」 这时，一头黑漆漆的熊从赫伊的魔法阵幻化出来, 它狂吼着扑到了空中，朝着火红色的鸟狠狠来了一爪子，后者登时啼鸣了一声, 颜色鲜艷的羽毛被拍落不少。 「后来我还给你了。」只不过魔力全无，成为了一块光秃秃的石头。 赫伊答。 「一二零三年, 你毁掉了我用了一百年才建好的魔塔。」 「之后我不是又修了一座给你吗？」虽然是袖珍版的。 赫伊的厚颜无耻让对方渐渐失去了平稳。 「你还勾引走了我看上的男人！」 「这个我承认，怪我太美。」 魅狐被气得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好不容易缓和过来后, 她决定用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必杀技！ 声音仿如千年寒潭中心的冰, 她寒声怒道：「上次见面的时候，你偷来的那一把圣火把我头髮全烧没了！过了足足两百年才重新长出来！」 可怜的她秃了整整两百年。 这对本来就内心黑暗的魔女该是多么大的心里阴影！ 设身处地地代入了一番, 赫伊的心里终于有了歉意。 撇了撇嘴, 她不情不愿地服软了。 「这次过后我就不欠你了。」 假意纠缠了一会，空中不断碰撞的鸟与熊最后以前者的胜利落下帷幕。 见是魅狐的胜利, 看台中隶属于她管辖区域的观众爆发出欢唿声。 而刚刚在棘龙面前凶板板的半兽人也恍如小粉丝一样, 瓮声瓮气地夸奖：「不愧是夏夏。」 又回想起两百年秃头之痛的魅狐朝半兽人翻了个白眼。 * 赫伊的『溃败』让入城考核回到了该有的轨道。 现下, 已是最后一间密室，共有四十余人齐聚于此。 而通过考核的条件是—— 「请杀掉那位楚楚动人的白/精灵小姐。」 不知遭遇了什么, 山鼠商队的商人们并不在这里。 此时此刻, 唯有身上仍套着枷锁的精灵独自一人停留此处。当被视作目标，她如折了羽翼的小鸟一样颤抖着，惶惶而不安, 碧绿色的发也失去了勃勃的生机。 萨列亚距离她最近。 若杀了她，他极有可能得到入城考核的彩头——位列第六的神圣徽章，阴毒之蛇。 但同时，他也会因此失去前往精灵之森的钥匙。 「接下来……你会怎么选择呢？」 盯着萨列亚的一举一动，赫伊喃喃低语。 而仅是下一秒！ 只见萨列亚举起了他的长剑，森冷的光芒从宽厚的剑身反射，仿佛随时会让精灵头颅落地！ 可出乎不少人的预料。 冰冷的剑没有砍掉精灵的脑袋，而是——切断了束缚她的锁链。 重得自由的精灵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碧绿的眼瞳中渐有泪光泛起，浅浅淡淡的光彩重新焕发。 赫伊的嘴角则弯下了。 「萨列亚，」她摇了摇头，耳垂下星芒耀动的莹白耳饰一同轻晃，她失望地嘆息：「你这样让我很难过啊。」 不料，男人只是转过了身，身后的披风随之划出一道弧度，他的眉头微蹙，不解地回望她。 「怎么了？」 「你不是想要『爱丽雅的垂怜』吗？」 看着他的脸上写满了『如果不是为了你的『爱丽雅的垂怜』我已经解决了她然后从这里出去了』的神情，赫伊一时难以反驳。 哽了下，她方才转移话题道：「是，但不杀了她你也离不开这里。」 兰斯公爵不以为意。 目光环顾一周后，他一声轻笑：「就这么个破笼子能困住谁？」 话落，他朝金属墙直线走去。 尽管萨列亚因服下了改变容貌身形的鍊金药物而在他人面前是完完全全的寻常模样，可当不自觉从男人身上散发的气势与魄力压来，路径上的人纷纷让开了路，甚至没有趁此机会偷袭落单的精灵。 第75页 见着他似乎有用冷兵器噼开金属墙的打算，有人嘲笑。 「那可是精钢制成的铁壁，想用普通的刀剑噼开简直就是做梦……」 下一秒，话者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他看见在他心里牢不可破的铁墙被噼开了一道口子！冷冷的光与风从外头灌了进来，让他打了个寒噤。 一击……？ 仅是一击？！ 惊愕之中，萨列亚手中的重剑没有停下挥砍。 伴随着铿锵不断的重击声，碗大的口子继续扩大、变深，不稍多时，铁墙那头的景象便映入所有人眼前。 ——是一开始在光幕中出现的圆形斗兽场！ 这该死的考核终于要结束了！ 果不其然！ 「恭喜诸位通过罪恶之城的入城考核！」 兔女郎的声音清晰地从那端传来。 看台上人声鼎沸、人潮涌动，欢迎着在考核中活下来的幸运者们。 正中主席位上的棘龙看上去也是兴致高昂，当在视界中捕捉到了魔女的身影后，他早有准备地示意下属上场，而他本人则来到了看台的最前方。 「美丽的魔法师小姐，」 棘龙的视线死死地锁定在赫伊的身上，他展开双手，话语真挚而热情：「第一区欢迎你的加入！」 随着棘龙的话音落下，他的下属也是登上了圆形斗兽场。他来到了赫伊的身前，怀中——是一捧沾有晶莹露珠的玫瑰花。 玫瑰花鲜艷欲滴，嫣红似火。 也正正表达了棘龙没有道出的心意。 赫伊并不打算拒绝。 似笑非笑地抬眼扫了高台上野心勃勃的男人一眼后，她的目光纠缠在了层层叠叠的明艷花瓣上。 她伸出了手。 可就在她的指尖碰触到花束之前，一团幽蓝色的火焰突然在芬芳馥郁的玫瑰上炸开！ 蓝焰吞噬了所有，转瞬，红艷的玫瑰便化作了缟白的余烬。 始作俑者自不是魔女。 她收回了手，啼笑皆非地侧首望向隐怒缠身的萨列亚，明知故问：「你这算是……什么？从不送花给我就算了，别人赠与我的花也要烧掉吗？」 萨列亚却不应她。 余光瞥过地面鲜花的灰烬，他蓦地稳稳上前了一步， 于千人万人之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昂首看向高台之上被拂了面子、似正不愉的男人，扬声高喊，宣告主权。 「棘龙区长，」 「她是我的。」 全场肃然无声，陷入一片死寂。 剑拔弩张的氛围一触即发，任是何人皆能感触到在他们之间掀起的电光火石。无人胆敢出声，甚至连唿吸都放缓了，生怕一不小心惹祸上身。 僵持不下之际，赫伊悠悠然地开口了。 「感谢棘龙区长的美意，」她半点不提那束红玫瑰，「我对第三区的区长很感兴趣，非常想与她共同探讨一下魔法。」 短暂的沉默后，棘龙顺着她的话下了台阶。 「是吗，那很遗憾。」他摇首，似极为惋惜，可也没有全全放弃，「希望你之后可以改变主意。」 赫伊伸手提了提裙摆，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应过了。 去向已定，魔女再也没了在圆形斗兽场中被当作猴子一般观赏的兴致，寻到了门，她转身便走。 在即将与萨列亚擦身而过之际，赫伊在他的身侧停了停，语调纵轻缓，却像在纠错。 「很可惜，我也不是你的。」 萨列亚低声笑了笑，不以为意。 「过几天我会去找你。」 魔女的眉向上挑了挑，平添几许嘲笑的意味，「可我不想见你。」 「无论你想不想见我，」短短的一个停顿后，萨列亚转过了身子，他低眸看向她，深邃的眼瞳中独有她的身影倒映，「我都会去找你。」 赫伊勾唇笑了笑。 未再多言，她踩着藏青色的高跟鞋走了，仅有身上清甜的香水气味和细长鞋跟与地面发出的咚咚咚响动留于原地。 在魔女离去后的不久，其他人也各自有了去处。 兰斯公爵和马布斯加入了隶属于棘龙的第一区，和前者『反目成仇』的赛尔则投身游鹰区长的第四区，白/精灵则被第二区的狂狮区长要走了。 至于被当作了彩头的神圣徽章，大抵是萨列亚的无礼惹恼了棘龙，它最终没有落入他的口袋里。 而眼下，径直忽视了一系列公民入城的手续，赫伊寻了辆代步工具后，便径直前往第三区的中心——魅狐区长的居所。 大门的守卫和宅邸里的僕从皆没有阻拦她，许是早就得了命令，他们只对她恭敬地行礼过后，便不问任何去向，任由她四处行走参观。 而在宅邸正中心、由透明玻璃盖建的温室里，赫伊寻到了那位承受了两百年秃头之痛的区长大人。 温室内处处鸟语花香，身姿奇异的花树上悬了闪耀的珠宝，清澈溪水则有珍珠沉底。 她穿了身与发色和瞳色一般火红的异域服装，肚脐与肩膀外露，别具风情，丰乳酥腰是所有男人的梦想。她正躺在被围裹在奇花异草的软皮沙发上，身旁有两名年轻而又俊美的男僕，他们一人为她揉捏着腿，一人则餵她香甜的果食。 赫伊笑了。 微笑中带上了熟稔与调侃。 「帕特里夏，」赫伊毫不客气在她对面的软椅坐下，「你这么有精力的样子真让人高兴，真不像是被男人掏空了身子的模样。」 第76页 被称作帕特里夏的女人也不甘示弱，美眸睨了她一眼，她反击道：「方才见到你的老情人对你不冷不热的样子也很令我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18 20:29:11~2020-02-20 20:3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深香霭散空庭 5瓶；a kap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三八 帕特里夏是魔女。 比起赫伊, 她存在的年代没有那么久远。没有经歷过混沌歷年的风霜，在神圣帝国建国五百年后，她方才转生于世上, 是一位边境小国的公主。 至于如何从公主沦落到魔女，这则是另外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现下，百年未见的友人相逢, 比起给予对方热情的拥抱，许是因为秃头之痛仍在, 两位魔女之间只有唇枪舌剑。 见着在对面优雅落座的赫伊，帕特里夏嘴中啧啧了两声, 相当怜惜：「瞧你这么一副干扁的模样, 活像支脱水的干花。」 她拍了两下手，立刻有俊美的少年从树丛后出现, 她一边示意后者去服侍赫伊, 一边道：「你需要滋润。」 赫伊望向那位朝她走来的少年。 身型瘦削、肤质白皙、精緻的五官透出阴柔且不具威胁的美——很符合帕特里夏的省美。 而在这毫不遮掩的审视目光下，少年被她看得两颊飞红, 觉得自己的一切皆无法遁形。 明明区长大人要比眼前的女子更为美艷, 可他却管不住似在不断叛变的思绪, 好像……就连心跳声都不属于自己的了。 但她婉拒了他。 她只让自己为她剥橘子。 少年心中有些遗憾，不过到底没有违背女人的指令, 他乖巧地从软椅的扶手上退开, 她素指的柔软与温热恍若烙印一样铭刻在了他的心田。 看到可人的男宠被当场拒绝，帕特里夏自是知晓其中的缘故，她不留情面地嗤笑：「真不知道那个臭男人好在哪里。」 面对友人的讥讽, 赫伊倒不恼火，她的手肘撑在了软椅的把手上，手掌则支着侧脸，七分优雅，三分慵懒。 目光掠过正低头专心剥着水果皮的听话少年，她道：「他可以是你、是我、是你口中的任何人。」 一停，赫伊的脸上多了几许温柔缱绻的笑意，「但那个臭男人，他只能是我。」 别说让他服侍其他女人了，哪怕是让他多看一眼，他都恨不得要杀人了。 帕特里夏哑口无言。 她无力反驳。 「他如今只是普通人类。」 「即使只是人类，他的力量也超乎你的想像。」 「但他正在利用你。」 「毕竟是老情人了，帮帮他也无可厚非。」 见赫伊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帕特里夏的脸上浮现狐疑的神色，迟疑了少许，她才不太确信地问道：「你不会不知道他集齐神圣徽章的目的吧？」 赫伊笑而不语。 帕塔里夏登时明白了全部！ 「疯子。」她坐直了身子，止不住地摇头，袒胸露脐衣物上的金色闪片亦是刷刷作响，她再三慨嘆，「真是个疯子。」 「岁月太漫长，想着寻点有趣的事情来调剂而已。」 帕特里夏试图为自己扳回一局。 「刚才那枚徽章是假的，真货还在棘龙手上。」她双手环在胸前，双腿则盘了起来，「可没那么好到手。」 赫伊并不苦恼，她只事不关己、轻轻松松地抛出了一句：「这是他的事情了。」 帕特里夏又被她咽了下。 咬牙切齿与不以为然中，一道陡然从鍊金道具——远程通话水晶响起的男声打破了这片僵持的沉默，是守门的守卫。 「大人，」许是眼前的人不是他可以开罪的，门卫的声音中捎上了郑重和严肃，「第二区的区长造访。」 第二区的区长。 似乎……是代号为狂狮的半兽人。 赫伊起了兴趣。 「让我看看。」 等到帕特里夏反应过来、想拦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守卫已经开启了门口的画面传输镜头，将来者的身姿完完整整地从水晶中反映了出来。 的确是半兽人。 应该是狮类魔兽与人类的混血。他拥有人类的头颅与身型。毛燥燥的长髮是棕色的，眼瞳则更偏向猫科动物。至于从腰间长出来的、摇得飞快的狮尾……看起来特别像是一根狗尾巴——自己叼着肉骨头、傻傻送上门任人摆布的那一款。 只瞧了一眼，赫伊便落下了结论。 ——来了个特别憨的傻大个。 这个结论， 完全无误。 「夏夏，夏夏，我来了！」 赫伊静静地看着荧幕中尾巴摇得欢快、强壮而又高大的男人。 默了一会，带着出乎意料的口吻，她转首看向帕特里夏道：「我以为你只对干净绵软的小白兔感兴趣。」 没想到这儿突然蹦出了一头雄狮。 看到萤屏中傻气的男人，帕特里夏的脑壳儿也有点疼。 觉着他下一秒便会完全枉顾第二区区长的形象、唿哧唿哧越过高墙爬进来，她连忙示意守卫放人。 赫伊的神情变得意味深长了。 那个傻傻的半兽人身上没有帕特里夏的气味。 第77页 ——她还没有吃掉他。 「真是难得，」赫伊从恭敬跪于地面的男僕手中接过了被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餵了自己一片，甘甜且丰满的果肉和汁溢出，「我还以为你会把这样的小可爱吃干抹净。」 「我没有坏到那种地步。」 帕特里夏斜了她一眼。 「难道……」赫伊很是意外地扬了扬眉，「你打算对半兽人小朋友认真了？」 帕特里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开什么玩笑？」 一瞬缄默后，她幽幽看向了温室里的枯枝败叶，平淡的声音中染上了点点落寞：「哪怕是拥有百年寿命的半兽人，也终究是会死的。」 比起普通人类而言，他们只不过好上了寥寥。于她们漫长的时光中，他们终究只能成为生命中的沧海一粟。即使曾经缠绵，最后终只徒留斩不断的思念与说不完的孤寂。 她可没有这么大的心，追着同一个灵魂辗转于不同国度、满世界地跑。 重识、相爱、厮守的尽头——是被死亡分锯开的离别苦痛。 永垂不朽的魔女比任何人都要害怕死亡的存在。 简直像一个笑话。 说话之间，半兽人已经进了温室。 可能因为太兴奋了，赫伊觉得眼前外表兇勐且强壮的半兽人似乎有一种撒开蹄子、用四肢在地面奔跑的冲动。 「夏夏！我给你带了礼物……」 尾音中断于帕特里夏的尖叫。 「不准动！」 听见指令，半兽人勐地一个急停，一动不动，恍然被钉在了原地。 然而，这让帕特里夏更加恼火了。 「还站在那儿？弗兰德你是不是聋子？！你是不是想毁了我的温室？」 弗兰德特别委屈。 明明就是夏夏让他别动的啊…… 撇了撇嘴，弗兰德挪开了一步，哀悼了一下被自己踩死的花花草草。 似乎有点珍贵，但不要紧，他会送给夏夏更好的花花草草。 见着半兽人弗兰德哀怨的模样，帕特里夏觉着脑袋瓜更疼了，她的手扶额，感嘆：「人前看着多机灵，怎么一到我这儿就成大傻子了。」 面对她的诉苦，赫伊唯有清脆的笑声相迎。 「帕特里夏……」她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水，「这就是爱情啊。」 「爱情个鬼！是傻！」 这时，半兽人弗兰德已经来到了她们的跟前，他终于留意到了赫伊的存在。 因着是外人，弗兰德站直了身子，收起了活泼生动的小表情，终于有了两分首领的模样。 「你的名字是……？」他只知道她是方才在入城考核中大放异彩的魔法师小姐。 「赫伊，」她道出了自己的名字，眉眼弯弯地笑道：「我和你的夏夏是朋友。」 跟一提及娜娜便会失去所有智商的赛尔是同一个德行。 凡事只要和帕特里夏沾上了关系，弗兰德立马就会从强大可靠的区长，变成了只会摇尾巴的小狮子。 「日安，赫伊小姐。」 身份尊贵的弗兰德恭敬地向赫伊行了个问安礼，后自我介绍：「我叫弗兰德，是夏夏的追求者。」 弗兰德真真是三句话离不开帕特里夏了。 半兽人的深情让赫伊决定为他指点迷津。 她双脚相叠，手臂环胸，以一副资深者的模样，她语重心长道：「你要换个方向。」 「啊？」 小狮子茫然。 「你看看，」赫伊的视线落在了一旁逆来顺受、年轻而又俊美的男僕身上，「帕特里夏喜欢的全是这些类型。亲爱的，你要学会改变自己。」 起码那头又毛躁又凌乱的棕色长髮就得先修剪一下。 她不介意帮他剪成爱心的造型。 「赫伊！」 见赫伊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搅浑水，帕特里夏第三次尖叫并警告。 被厉声呵斥的魔女相当无辜，她耸了耸肩，神色中有明知故问的茫然：「我说错什么了吗？」 弗兰德若有所思地抓了抓下巴。 他重重一点头后，许是记起了何事，他献宝似地把一直扛在背上的大盒子放在了地面，朝帕特里夏邀功般地说道：「夏夏，我给你带了礼物。」 帕特里夏看起来不太喜欢惊喜。 她只神色恹恹地问：「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 见躺在软椅上的帕特里夏不肯动弹，半兽人弗兰德只好自己解开了大盒子上头的粉红蝴蝶结，很是耐心地一层一层剥开包装得严严实实的礼盒。 终于，弗兰德的礼物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是差点窒息的白/精灵和一位模样阴柔俊美的少年。 他们被困在盒子，稀薄的氧气、不断的颠簸让他们七荤八素，到了此刻已是完全失去意识了。 当目光落在因长时间缺氧而奄奄一息的阴柔美少年身上，赫伊蓦地认可起帕特里夏的话来。 这位叫弗兰德的半兽人区长也许真是有点傻。 不，应该不止一点。 第39章 三九 帕特里夏的脸绷住了。 仿佛风雨欲来。 弗兰德的示好并不能取悦她, 脸色沉如墨，火红色的眼眸恍然有火焰在熊熊燃烧，盯着半兽人弗兰德, 她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78页 平日威风八面、在无数人民眼中是强大、英勇、力量象徵的弗兰德缩了缩，高大的影子恍如一瞬变成了小白兔。 「是礼……礼物啊。」 他并不是太有底气地答道。 他完全不懂为什么夏夏突然这么生气——收到礼物不应该很高兴才对吗？ 至于帕特里夏, 她正在心里尖叫。 ——哪会有追求者在示爱时用可人的男宠做礼物？！ 「说人话。」 她冷静的声音像把冰冷的刀。 迟钝的弗兰德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他突然害羞起来——他以为所谓的说人话, 意思是鼓励他勇敢告白。 孔武有力的身体忸怩，他的厚肩膀拧了两下, 活像是处女一样的羞涩。 「夏夏, 这么多年了，你还……还不懂我的、心意吗？」 「我、我知道你都懂的！」 懂个屁！ 除了用作表达心意而送来一筐子鸡心、信了所谓『爱她, 就拔下你的胸毛送给她』的谣言、还有眼下的俊美男宠, 告白——一句都没有！ 帕特里夏快疯了。 见着礼盒里的美少年、又瞥了一眼傻乎乎的半兽人，她突然生起了一股无名火、气不打一处来, 她揉了揉太阳穴, 有气无力地指派去向。 帕特里夏指了指精灵, 「我的。」 之后指向少年，食指一滑, 转到赫伊的方向, 「你的。」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赫伊断然拒绝：「我不要，别搪塞给我……」 见礼物被转手送人的大个子半兽人则委屈兮兮：「夏夏，他是我按照你的喜好挑了好久的……」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 终于无法再忍耐的帕特里夏发出了第四次的尖叫。 于是, 貌美的少年就这么被硬塞给了赫伊。 * 这和诺斯预想的情况有点出入。 诺斯本来的计划是藉助半兽人区长的手，以清清白白的底子进入魅狐的宅邸，再伺机而动。可当得知今日午后需要去侍奉位那位小姐时，他觉得有必要把自己的情况报告给大人。 而让诺斯没有想到的是——消息刚刚传出后的不久，只一个照面的功夫，人就到了。 大致问了问现下的状况后，诺斯便看见大人解下了剑，穿上了他的衣服，脸与身形全部通过鍊金药物变成了他的模样。 这、这俨然是要亲身上阵了！ 感动之余，诺斯不由忧心起来。 「您……真的可以吗？」 那可是男宠！ 要应付得还是那位麻烦又刁钻的小姐！ 「可以。」 萨列亚平淡的声线中不见起伏。 见前者心意已决，诺斯不再劝阻，只呢喃似地祈祷道：「希望不会穿帮吧。」 会不会在魔女跟前穿帮对于萨列亚而言无关痛痒，他没有停下换衣的动作，仍是利索。 他除下了能抵御风雨的风衣，转而穿上了软料的白衬衣、棕色的马甲、与黑西裤，在上衣的口袋里，还插上了一朵象牙白的玫瑰花，看上去全全一副可任人摆布的柔弱美少年的模样。 「骗不了她的。」 他心中有数。 闻言，诺斯有点慌神了。 「那……该怎么办？」 「无事，」萨列亚不以为意，他转过了视线、眺向窗外，悠远的目光恍然能穿过密密麻麻的葡萄藤、望见正在花园中心漫步的优雅身影，他唇角微勾，低笑声起：「不过都是情趣罢了。」 诺斯瞬间愣住。 「？」 不好意思，他从大人口中听到了什么？ ——情、趣……？ 不是奇趣、兴趣，而是，情趣？有没有谁来告诉他，情趣现在还是字典里的意思吗？ 美少年的表情渐渐凝固。 他尝试言语，可从嘴巴里发出的唯有『呃……哦、啊？』不完整的句子。 诺斯惊愕至极的样子让萨列亚啼笑皆非，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令人震惊的话语，他的神情寡淡依旧。 「你先睡一会吧。」 话落，手刀起落，病弱的美少年诺斯倒在了地面。 午后，在湖畔，萨列亚见到了赫伊。 她坐在葡萄藤下，日光的光影从繁复的藤蔓中钻出，尽情地亲吻她。石桌上有冒着缕缕白气的水果花茶，瓷制的小碟上摆了蛋糕和饼干。 她又穿了一条新裙子。 杏色的长裙拂地，雪白的蕾丝绣钻立领包裹住了她的颈，错落有致的水晶管钻饰从肩膀和胸口垂落，每每一晃，便与金色的流苏耳饰相辉映，共摇曳出一片琳琅夺目。她上了淡妆，蜜桃红的唇色突出。 比春日的花朵更加明媚。 也，更加诱人。 萨列亚来到了她的身旁。 他虽右手扶肩，行了个问安礼，却并未落入下风。瘦弱单薄的身姿让他只少了身为公爵时候的倨傲，此刻更如一位不肯折断傲骨的孤冷少年。 「日光，帝国的玫瑰。」 男人的话音让赫伊的视线从湖面收回，她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紫罗兰色的眸光通透，似看穿了一切。 但没有拆穿，她只当浑然不觉。 「叫什么名字？」 「诺斯。」 「你看起来很不情愿。」 「这或许是错觉。」 第79页 对话到这里就断了。 仿佛对男人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趣，赫伊的目光又转向波光粼粼的湖面，不置一词。 她故意晾着他。 当他并不存在。 情况有点棘手了。 兰斯公爵只好放下了身段，主动提议道：「我们可以乘船去湖面吹吹风。」 魔女还是没有迴响。 她不出声，萨列亚只当她答应了，之后着手准备起来。 湖边正好有艘独木船。 虽是独木，但空间宽阔、装饰也是华丽。中间是一张凸起的小木台，两端可以坐两至三人，船顶有珊瑚色的轻纱掩盖，可遮挡些日光。 准备妥当后，萨列亚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可这服软只换得魔女悠悠地一句：「不想走。」 她是不想遂了他的愿。 可兰斯公爵却假意误以为是她不肯脚沾地走动。 因此，毫无徵兆地，萨列亚把她从白色的雕花椅上抱了起来，直直往湖边走去。 因着他此刻的身形瘦削，往日健壮的胸膛和肩膀全部像是变戏法一样缩了下去，赫伊总觉着没什么安全感，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他摔在地上，只好赶忙揽住了他的肩膀。 当骨头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蓦然有点怀念起以前。 「放我下来。」 盯着他阴柔俊美的侧脸，赫伊不满道。 萨列亚充耳不闻，步伐稳健。 赫伊被他逗笑了，不再装作素不相识。 「我那天很清晰地告诉你了，」她指代的是在圆形斗兽场的那天，「我不想见你。」 「可是我想，」他的话音里携了轻嘆，似对不受控制的思绪而生出的无可奈何。明明神色云淡风轻，他的嘴里却在说着动人心弦的情话。 没有垂眸看她，只如同在道出一个寻常不过的事实，他说。 「但我想见你。」 赫伊微怔。 他的声音和水珠从叶尖滑落湖面的响动、清风吹拂草叶的簌簌声混合在了一起。她仰首，春日午后浅橙色的日光与男人的面容撞入她的眼中——纵然是不同的面孔，可她看见了同一个灵魂。 赫伊蓦地回想起两千年前，当她终于穿越深渊无边无际的黑暗后，听到的声音。 他的语气带着失而復得的喜悦，甚至有点点哀恸，声线在颤抖。 「阿瑞，我好想你。」 「好想……见你。」 似失去全部， 又重得所有。 失神之间，她的身体有了着落。 ——她被他放在了独木舟一端的软椅上。 不平衡的重力让小舟沉沉浮浮，水声淙淙，漾起一圈圈的涟漪，也惊动了浮在水面上的落叶。 可在小舟即将离岸之时，它却被一股力量牢牢定住、无法被挪动分毫——是来自黑暗世界的鹿角马头生物瓦涅斯坦，它拽住了小舟，并努力不把它摧毁成木渣。 它知道，这又是一趟没有肉吃的活儿。 知是她作祟，萨列亚只好抬首看向一门心思不配合的魔女，无奈道：「赫伊。」 后者不为所动。 她慵懒地倚在柔软的绸料靠垫上，身体后倾，手掌支着后脑，右腿搭在左腿上，白皙的脚踝在男人眼前一晃一晃的，她话中带刺，有点棘人。 「你说你这有什么意思？」赫伊此刻尖刻的模样跟叽叽不相上下，见着眼前拿自己没有办法的男人，她心有得意，但嘴上依旧嘲道：「不去找你的神圣徽章，反倒到我这里找罪受。」 萨列亚没有被她激怒。 仍然是那副悠然自若的模样，他背嵴笔挺依旧，被略宽松的白衬衣衬得有几许清瘦。他坐在小舟的另一端，直直地注视她，好似目光无法从她身上挪开一分，偏薄的唇边有若隐若现的笑意。 「有意思。毕竟，我们现在……」答了她的前一句话后，尾音被拖得长长，当瞧见魔女脸上闪过不耐烦的神色时，余下的三个字才从嘴边流出，「在约会。」 当兰斯公爵以这幅皮囊说出这么一番话时，赫伊蓦地可以理解帕特里夏对孱弱美少年独有情钟的原因了。 明明弱不胜衣，却企图占据整个世界。 这种外表与言行的反差只让人想折断他的傲骨，让他失了惯常的平静和冷淡，在自己身下求饶痛哭。 不过，赫伊知道，和那些依附着帕特里夏而活的美少年们不同，眼前的这一位可是野心勃勃的勐兽。 他正试图利用、掌控她——以不折手段的方式。 迷离的神色淡去，赫伊的唇角上扬，她悠悠地答道：「所谓约会，不过是你单方面的。」 「可以成为双方面。」 他坦荡答道。 赫伊被他逗笑了。 许是觉着嗓子有点干，她从阻隔在两人之间的小木桌上端起了微烫的水果茶，送到了嘴边，优雅地抿了抿后轻啜了一口，浅尝辄止。 但温热的茶水堪堪咽下，小船突然剧烈晃动起来——萨列亚向着她俯身而来。他的膝盖撑在桌板，手则落在了她的身侧的软椅，颀长的身形让他看上去俨然如蓄势待发的豹。 男人的身影遮住了所有从珊瑚红纱幔中透下来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1 20:47:58~2020-02-22 20:4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80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四十 捎上了在春日里绽放的花朵香气的暖风将树叶吹拂得簌簌, 叶影婆娑，湖水微皱。浅橘色的日光洒落湖面，金光粼粼, 光线从珊瑚红的轻纱帷幔的缝隙之间钻入，偷瞄着船上的男女。 两人之间有一股暧昧的氛围。 他与她仅咫尺之距。 不顾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倾翻的船，萨列亚有了动作。 他伸了伸脖颈, 而后缓缓地缓缓地低下了头颅、向赫伊靠近。对准了她的嘴唇，他侧首调整了下角度。 在两唇即将相接之际, 他闭上了眼。 萨列亚的吻正正落在了被茶水润得晶莹的红唇上。旋即，形如触到了静电, 他的心脏与眼瞳皆蓦地一缩。虽一沾即离, 可他的嘴唇也已经沾染了她的颜色、她的味道。 「不是柠檬味。」 他说的是水果花茶的味道。 「是甜的，」似不满足, 又像是贪恋于方才让人心悸的感触, 他又俯身于她的柔软轻啄了几下，如蜻蜓点水, 浅尝辄止, 却平添几许难捨难分缠绵缱绻的意味, 「草莓味的。」 「还以为会是蜜桃味。」男人喃喃低语。 她今日唇色和甜美多汁的水蜜桃一样可口。让他，心猿意马。 挟制小舟的力量散去了。 藉此空当, 木浆一推岸边, 船登时离了岸，朝着湖心悠悠扬扬地飘去。 当小船在湖泊中缓缓飘行之后，萨列亚不再管顾, 只让其虽风而动。 他在独木船上躺下，也许是由于换了副皮囊，如刀尖的冷冽不再，虽神色仍是淡漠，但英俊柔美的容颜只让他看起来像一只秉持着傲骨的宠物。 赫伊似笑非笑地垂眸看着把脑袋枕在自己腿边的男人。 纵未开口，可她的神情却明晃晃地在说『尊敬且高傲的兰斯公爵大人，为了区区神圣徽章，你看看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还剩下多少底线？』 萨列亚看穿了她的心声。 他的手背轻搭在额上，视线则追随着她的面庞，他低声笑问：「你为什么觉得一定是为了神圣徽章？」 「只能是因为神圣徽章。」 赫伊笃定地答道。 神情慵懒，她纤细的指扫过躺在身边男人的发。不像是半兽人弗兰德的那般毛躁，他的头髮顺滑蓬松——这使得赫伊不由自主地便像驯服野兽般揉搓着他的脑袋。 可她的手腕蓦然一紧。 被朝他的方向拽了拽，赫伊被迫弯下了身子。 霎时间， 四目相接， 唿吸可闻。 湖面澄莹明澈的金光和对方的面容一同撞入了视界，目光一霎陷入了迷离，恍然天地之间再无其它。 良久，萨列亚开口了。 他似笑非笑地问：「不可以是因为其它原因吗？」 「还有其它的原因？」 赫伊嗤笑地勾了勾唇角。她尝试起身，可男人的手就像是铁钳一样扣住了她的手腕，火热、强烈，她越是挣扎便越是往他的方向坠去，恍如沼泽。 「比如说……」萨列亚的另一只手抬起，如待珍宝般地轻轻抚过她的脸侧、耳廓，最后定格在了她的后颈，「我贪恋于你的美色，不可自拔。」 美色/诱人。 她的眉眼、鼻、唇，每一处无一不美得惊心动魄。 有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将来，只想永远沉沦于此时此刻、这片触手可得的紫罗兰星辰。 赫伊嗤之以鼻，美眸懒洋洋地睨了他一眼，「用这么冷静的语调告诉我你沉迷于我的美色不可自拔，怎么能说服……」 余下的话音淹没于他的唇齿中。 许是为了证明，也兴许是难再克制心猿意马的冲动，按在赫伊后颈上的手忽地使了气力，她被迫向下俯身而去，撞上了他的唇瓣。 两唇相接， 心脏一霎悸动。 他含住了她的下唇。 在她意欲起身、抽身离开的时候，萨列亚更是用齿尖轻轻咬住了它，后伸出了舌尖轻轻舔舐。 有点痛，又有点麻。 赫伊眉心收拢。 萨列亚察觉到了她的不悦，手上的劲力没有散开，他仍是不肯让她离去。 与哄人无差，他的声音伴随着喘息和乞求：「这次……会让你满意的。」 赫伊笑了。 心陡然一软，她没有再抗拒。 而与在奇蹟之都时候盛怒下的产物不同，这一回，男人的动作如春风般缱绻又温柔。 他仰起了脖子，似不知满足，在她的唇上流连忘返、依依难捨。 他的温柔取悦了魔女。 心中蓦然生了笑意，她没有直接满足男人的渴望，而是欲拒还迎。她的手搭在了他的胸口，与他的唇分分合合，犹如一直吃不到嘴的饵料，坏心眼地吊着他。 「赫伊……」 唇畔纠缠之间，萨列亚不太愉悦地低喊。他的声线沙哑，平日的冷清与矜贵染上了丝丝情/欲。 恍如被妖精所蛊惑，被迷幻所充斥的世界里唯有怀中的女人。 她像是毒药，也像是致幻剂，让他忘乎所以，只想着一件事。 ——得到她。 当若即若离的亲吻不再能满足萨列亚的时候，他半支起了身子，手也是从脖颈落到了她的后背，似想将她嵌在自己的怀抱中，不留丝毫空隙，让她更迎合自己，让他的唇舌能索求、攫取、吸吮她口中每一寸的甜美。 第81页 喘息渐渐加重。 让人脸红的暧昧亲吻声和小船与湖面轻轻碰撞、摩擦的声音共鸣。 小舟悠悠摇晃了起来。一圈一圈的涟漪自木舟散开，诉说着只存在于他们之间的情/事。 当蕾丝破裂的声响响起时，纠葛即将越陷越深的男女才终于回过了神。 两人不復原位。 当情到深处，男人终于忍不住露出了自己的獠牙。此时此刻，本来温顺的俊美男宠已压在了魔女的上方，他的身体挡住了所有从纱幔透下来的光。刚才的纠缠让萨列亚衣领的纽扣散开了，突出的喉结和锁骨若隐若现，别具风光。 大掌撑在了她的耳侧，那张被染上了女人蜜桃红唇色的嘴轻张轻合，声线嘶哑，携了情/欲，藏着轻笑，他问。 「能证明了吗？」 「需不需要……再来一次？」 虽是问句，可萨列亚的神情却无一不在说『我不介意，并且，我想再来一次』。 见着男人恋恋不捨、甚至回味的神色，不復当初的嫌恶至深，赫伊莞尔。 ——不折手段的兰斯公爵真是让人难以招架。 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抗拒。 赫伊推开了他。 旋即，她从他的脸上看到了遗憾的神情。 她才不管不顾。 眉头蹙起，低眸，赫伊扯了扯身上的衣裙——当看见薄薄的雪纺蕾丝被撕扯开了道口子之时，她摆弄了下，似笑非笑地回望他。 「扯烂了我的裙子，」她歪了歪脑袋，本来遮掩着前胸的柔软长发滑落，春光显露无遗，「就这么算了？」 萨列亚自然不想就这么算了。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 浅黛色的水眸像是被一层薄雾覆盖，她双颊嫣红，尤其嘴唇，被他吸吮啃咬得愈发水润诱人。温暖的阳光倾落在她身上，恍然连肌肤也是透明。他记得那手感，是让他爱不释手的顺滑。 至于那被他不小心拽烂的蕾丝？ 他只想彻底撕碎它。 然后，一口吃掉她。 萨列亚的喉咙和下身皆一紧。 这一刻，他感觉似被反客为主了，他的心脏无比鲜活地跳动，是二十五年从不曾感触的悸动。 到底，因着此处耳目众多，他按捺下心中的冲动，移开了视线，开始一粒一粒解开衣服的纽扣。 最后，白色的衬衣落到了魔女的身上，遮掩掉了那惑人的光景。 「你呢？」赫伊挑眉望向眼前光着上半身的男人，「就这么回去？」 「恩。」 萨列亚随口应了声。 他的目光眺向远方，似在思量着如何离开这一处宅邸。 可这时，魔女贴了上来。 特地取出了蜜桃红色的口红、补了补被男人啃食殆尽的唇膏后，她忽然俯身——在他的肩膀处落下一吻。许是想留下专属的印记，她还用力咬了咬。 萨列亚的注意力登时全被牵扯了回来，他的心脏颤悠了一下，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揪了起来。 声线也是嘶哑了。 「别这样……」 「哪样？」 赫伊的明知故问让萨列亚长长一声嘆。 他觉得事态有点脱离自己的预想和控制了。 事到如今，他早已忘记了本来的目的。除了想和她纠缠缠绵、往下一步继续探索、让小舟比刚才更剧烈地晃动的冲动之外，他的脑海居然一片空白，再也记不起其它。 萨列亚自诩控制力极佳。 可如今，他的自控能力却像是无法作用在魔女的身上似的。 在不顾一切的欲/望彻底突破控制之前，他得离开这里。 形如落荒而逃，萨列亚扣住了赫伊的肩膀、将她推开了些许，后忙不迭地抽身离开。 「我先走了。」 赫伊未再拦他。 柔软的身体倚在独木舟一端的靠垫上，眉眼懒懒地抬起，眼角下的美人痣微动，望见他肩膀上由自己创造的杰作，她相当满意。 「何时再见？」 似只是礼节，她不是太在意地问了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2 20:46:31~2020-02-23 20:2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缘饰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四一 「何时再见？」 萨列亚的左脚已踏上船沿。 回首, 他望向她的目光平静之中有点点缱绻，眸光却清明而又理智，他低声笑道：「再不见你就要发疯的时候。」 话落, 他跳入湖中。 落水声起，木船一阵摇晃，清凉的水溅到了船上。湖面冒出咕噜咕噜几下响动后, 波动渐渐消散了，无论是水面、还是水底, 皆再无声息。 他走了。 像是真的只为了来见她一面，他来得匆匆、去也匆匆。 萨列亚消失不见后, 镶嵌有金边的古红色书册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他在湖面飘来飘去, 书皮上的大嘴巴哇哇大叫，惊扰了一池澄澈的湖水。 「你信那个男人的鬼话？」他的语气相当唾弃且鄙夷, 似意有所指, 他偷偷地睨了魔女一眼，大放厥词：「会相信的人一定只有鸡脑子！」 「死骗子！」 「死渣男！」 「狗男人！」 第82页 「大蠢子！」 叽叽骂得相当过瘾。 他悄咪咪连带着魔女一同骂上了。 赫伊则心不在焉。 她躺在独木舟上, 柔软的长髮如同海藻一样散开, 华贵的杏色裙摆将小舟里头铺满了, 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绚烂的光彩，如一条温柔的金河。 注目于船顶的珊瑚色轻纱, 她携了笑意地喃喃自语。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为了神圣徽章呢……」 「可骗人先骗己。真真假假, 假假真真。萨列亚，你……真的分得清何为真、何为假吗？」 魔女的唇边扬起了一抹轻笑，恍然正有一支蔷薇藤蔓正不断地往高墙的缝隙深深探去、扎根。 「希望有朝一日你不会后悔, 但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一顿，她的声线中带上了深深的期待之意，「那肯定非常精彩。」 * 兰斯公爵到访的消息没有传入帕特里夏的耳中。 但夜晚，当见着赫伊一副刚刚受细雨滋润过的模样，她顿时明白了一切。没有如害羞的少女讳莫如深地避而不谈，她只调笑道：「你的老情人来过？」 「恩。」 赫伊悠悠然地应了声。 「真厉害。」帕特里夏真心实意地鼓起掌来，「让一个那么厌恶女人的男人落得如今的境地。」 帕特里夏可还没有忘记午后由下属上报的消息——早几日被派去色/诱、勾引萨列亚的女人连他衣服的一角都还没摸着，就直接被他让人打包丢到了大街上，可怜的女人当时还是裸着的。 听说给女人留下最大的心灵阴影不是路人们露骨的言辞，而是萨列亚一脸嫌恶、形如看待污秽之物的视线。 她甚至毫不怀疑他在下一秒就会呕出酸水！ 想了想那个画面，帕特里夏乐呵地笑了出来。 「他最近可不安分，居然还能抽出时间来找你。」 「你知道吗？」帕特里夏故意停了下、试图勾起赫伊的兴趣，可见后者丝毫不在意，她方才干巴巴且索然无味地说道：「才几日的功夫，第四区的权利机构就被他给架空了。」 「名存，实亡。」 赫伊看起来并不是很意外。 她只『哦』地应了声，连眼也没有抬起，一直专注于切割瓷白餐盘上的牛扒，持银色刀叉的姿态优雅，似被无数锦衣玉食的堆积中而沉淀的贵族少女。 见勾不起赫伊的好奇心，帕特里夏撇了撇嘴，从俊美男僕手中接过盛了红酒的玻璃高脚杯，豪迈地一饮而尽。 「我可以对他下手吗？」 她故意问了句。 第一区的势力在扩张。 此时此刻，本来与棘龙针锋相对的萨列亚似彻底归化、成为了前者的爪牙，帮助第一区将势力伸向了第四区，那么下一个——理应就是她了。 尽管所谓的区长不过是她在人间的一场游戏，但因为区区人类落了面子，也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赫伊没有出声。 慢条斯理地享用完晚餐过后，她用白巾擦了擦嘴角，后接过了自僕从递过来的水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掩住了她的面庞，她语调慵懒，还透着一股无情，仿佛事后不认帐的负心汉。 「随你喜欢。」 「那我就不客气了。」 帕特里夏的眼睛弯了弯，「安心，我会留他一命的。」 * 帕特里夏的动作很快，她马上就吩咐了下去。 对好友的老情人下手一事让她兴致高昂，直至沐浴之后、返回寝室的路上，帕特里夏也是哼着小曲的。 「别怪我，谁让那个讨厌鬼烧光了我的头髮，在她身上报不了仇，那就只好转嫁到你的身上咯。」 「你可千万坚强一点，别死了，不然我可就违约了。」 一路愉快地喃喃自语、踩着欢快的步伐，帕特里夏推开了寝室的门。 有一线暖暖的光从门缝间倾泄出来。 室内有人。 夜风吹拂，掩盖着大床的深蓝色帷幔微动。 能隐隐约约瞧见床上有一道身影——是可人的男宠正等待着她。 帕特里夏无奈地耸了耸肩，唇边挂上了似拿调皮捣蛋的小宠物无可奈何的笑容。 肯定是安吉，只有他会这么不听话，没有她的吩咐就偷熘进了她的房间。 但也有可能是埃布尔，他最近好像总是梦游着梦游着就爬上了她的床。 可人的小甜心太多了也让人苦恼。 「亲爱的，怎么又不听话了？」 不管是谁，叫亲爱的准没错！ 帕特里夏来到了床边，话语充满了暗示，「今晚我可要好好地惩罚你。」 话落！ 也不看床上的到底是谁，她一个勐扑便扑到了床上。 帕特里夏熟练地乱摸起来，嘴边藏了坏笑。 噢，这手感真是！ ……等等？ 怎么摸起来这么糙！ 他不是可爱的小甜心们！ 冷不丁一个机灵，帕特里夏一个鲤鱼打滚从床上翻了起来，满脸的惊悚。 她急躁地拨开扰人视线的深蓝色纱幔，当床上的男人终于撞入她的视界时，帕特里夏忽然觉得自己吞了一口稀泥。 堵在嗓子眼那儿，想咽咽不下，想吐吐不出。 是半兽人弗兰德。 许是认真参考了另一位魔女的馊主意，他做出了改变——捨弃了平日宽松的皮草大衣，他把自己塞进了一套小西装里头。 第83页 小西装显然不太合身。 弗兰德健硕的肌肉差点把袖管撑破，尺寸也小了些，大开的衣领露出了波澜壮阔的金色胸毛，衣裤之间小肚脐也遮不住了。 更要命的是，弗兰德摆出了一个自认为相当撩人的姿势，可效果却是截然相反的。 帕特里夏想自戳双目扶墙而出。 她告诉自己要坚强。 声线和手指都颤了起来，她指向窗口的方向，命令道：「你给我……出去。」 弗兰德却体会不了帕特里夏的感触，他此刻正沉浸在她方才的话语里兴奋得不可自拔。 抛了个眉眼，他羞答答地笑道：「夏夏，你还没好、好、地、惩罚我。」 帕特里夏像是被通了电。 浑身猝然一抖，她指向窗户的手没有放下。 「出去。」 为了彻底断绝弗兰德的念想，帕特里夏直接把话说绝了，话音伴随着尖叫：「我不会跟你上床，是谁都可以，但绝对不会是你！现在、立刻、马上出去！」 弗兰德一怔，后急急反问：「为什么只有我不可以？」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遗憾，仿佛一只大雨夜中被主人遗弃在街边的狗只。 帕特里夏没有立刻回答他。 大抵是感触到了门外的声息，她扬声道：「进来。」 「是。」 今夜想着来帕特里夏门外撞撞运气的诺斯连忙低头走了进去，没有抬眼去看室内的光景，他像是可人的小白兔一样半膝跪在了帕特里夏的身旁。 后者垂眸扫了他一眼。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男子如扇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似惶惶而不安。 帕特里夏记不起他的名字，但——没有关系。 「因为你永远也不可能像他这样，」帕特里夏如烈焰一般的火红色眼眸望向床上难过而又茫然的半兽人，心一狠，她捏住了诺斯的下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能讨到我的欢心。」 因为她只是一个害怕死亡和分别、自私自利的胆小鬼。 对不起，弗兰德。 帕特里夏的话无疑伤到了半兽人，长久的怔愣后，深深的黯然和落寞爬到了他的脸上，就连宽厚的背嵴也是悄然有点弯了。 但弗兰德不愿言败。 他如她所愿地下了床、走到了窗户边，回首，凝视帕特里夏。 「我……不会放弃的。」 一顿，他大抵想说出些华丽的辞藻以证决心，可只晓蛮力的半兽人不识月章星句，他只好再度以嘶吼的音量大声宣告：「我，弗兰德，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放弃！吼——！！」喊声到了最后，半兽人激动得喊出了狮鸣。 他偷偷流着眼泪跳出了窗外。 在许多年前夏夏把他从祭祀兽王的笼车里捞出来的那一瞬间，便已经决定了所有。 她愿意或不愿意，她需要或不需要，他都会拼尽全身的气力，永远追逐她的背影。 为了成为最强、不让任何存在左右他的命运，他把血脉中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深深隐藏，只留下了最后的一点点，而那侥倖被留下的那一部分，它叫作——长情。 见帕特里夏注视着窗户的目光久久没有挪开，一直收声敛息的诺斯悄咪咪地看了前者一眼。 罪恶之城盛传第二区的半兽人区长对第三区的首领死缠烂打，一片真心错付流水。 可如今看来，后者也只怕是早已动了真感情，只是不自知罢了。 诺斯扬起一抹人畜无害的乖巧笑容，温声道：「请让我来服侍您吧。」 他的话让帕特里夏回过了神，瞥了诺斯一眼，她的声音有点冷：「今夜我不会温柔地对你。」 「不要紧，」诺斯温良谦恭地笑了笑，犹如一朵鲜艷欲滴的毒玫瑰，「您的一切，我皆来者不拒。」 帕特里夏同是低低笑了，似从半兽人的感情漩涡中走了出来，她恢復了惯有的常态：「希望后半夜你还能这么有底气。」 深蓝色的纱幔被掀起。 长夜漫漫， 春色无边。 * 今晚有大动作的不止弗兰德、帕特里夏、诺斯，远在第一区管辖区域的兰斯公爵，也终于决定要动手了。 尽管眼下他不过只初初站稳了脚跟，再筹谋一段时间尚宜，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必须要尽快集齐十二枚神圣徽章。 预言的末日即将到来。 在此之前，他们必须掌控与其相对抗的力量。 萨列亚正只身一人于棘龙的宅邸中行走。 站岗的守卫们皆已习惯了在此处见到这位第一区新上任的谋士。虽然他一开始和区长大人针锋相对、所有人都觉得他讨不到好，可半月的时间里，他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一切——第四管辖区，现下，已完完全全收入了他们的势力范围当中。 「真是幸苦啊，大晚上的还要去议事。」有人向萨列亚示好。 萨列亚冷淡地颔首，算是应了。 只有他自己清楚——接下来，将会是一场恶战。 叩门声没有响起，厚重的双扇门推开后，棘龙的身影赫然眼前。 书房里的他正站在玻璃窗边，也许将萨列亚到来此处的一路全部收入了眼底。 「来了。」 棘龙抬眼看向萨列亚，一顿，他有意无意地说道：「有人说……看见你今天下午进了帕特里夏的宅邸。」 第84页 萨列亚没有隐瞒的想法，他向前几步，站在了书房的正中，与棘龙唯有一个书桌的距离。 「去见了一个人。」 「那位魔法师小姐？」 「恩。」 回想起赫伊，棘龙的脸上流露出惋惜和好奇的神色，他求而不得地感慨：「像那样的美人……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这个问题—— 萨列亚可以回答他。 作者有话要说：　　萨列亚：珍珠奶茶两倍糖的味道。 感谢在2020-02-23 20:20:31~2020-02-25 19:3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岁岁 12瓶；婺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四二 「草莓味的。」 略略回忆了下午后时分甜蜜又柔软的触感, 萨列亚的唇角上扬了几分，恍如有一线盎然生机在冰天雪地的寒冬中炸开。 太甜了。 下次得让马布斯给她准备没那么甜腻的口红了。 柠檬味或许不错。 见着男人提及魔法师小姐时截然不同的模样，棘龙心中暗暗记下了一笔。 他随后的话题不再纠缠于女人身上, 而是转移到了近日的局势——只要拥有了权力、势力，金钱和女人都会随之而来。 「之后你有什么想法？」 「利用帕特里夏解决弗兰德。」 「这可没有那么容易，」棘龙不是太过认同, 用女人解决劲敌一事在他看来总不够靠谱和稳妥，「弗兰德虽然在她面前看上去呆头呆脑的, 但不得不承认，他的实力在我们四人之中是最强的。」 「会成功的。」 萨列亚面无表情地答。 「这么笃定？」棘龙挑眉。 「爱情使人盲目。」停了下, 他的目光落到了棘龙身后的透明玻璃窗上, 仿佛越过了层层的空间、正凝视着她，「这是我的切身之谈。」 萨列亚的坦率反倒让棘龙起了疑心：「就这么没有顾及地把软肋暴露在我眼前？」 「你伤害不了她。」 一顿, 在棘龙的注视下, 他从口袋中取出了一卷空间隔离的魔法捲轴、捏碎，书房的一方天地登时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他的剑直指书桌之后的男人。 「你今晚会死在这里。」 作为神圣徽章阴毒之蛇的宿主, 棘龙绝不会交出它。 如此, 杀人取物是唯一的途径。 萨列亚的突然发难没有让棘龙过于震惊。 他只是摇了摇头, 扼腕于他不识抬举地反目。不慌不忙，棘龙嘴边的笑意逐渐扩大, 他忽问：「你想不想知道帕特里夏刚刚给我送来了什么？」 「这个可以等到你变成阴魂之后再告诉我。」 声音堪落, 两人交锋。 * 萨列亚最终还是胜了。 棘龙有帕特里夏和神圣徽章相助；而他，也并非单枪匹马。 然而， 非完胜。 萨列亚在棘龙外衣的内袋里找到了那枚时刻不离身的徽章, 确认了真假后，他将其妥善收起。只不过站起之际，他忽地一个踉跄，差点摔地。 赛尔忙搀扶住了他，他的脸绷得紧紧的，严肃道：「您必须立刻接受牧师的治疗。」 不料，男人却只是从容不迫地扬了扬手，处之泰然道：「不急。」 您已经是血人了啊！ 这还不急吗？？ 「不知道她看到我这样……会是什么表情。」萨列亚低眼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惨状，忽而低声自言自语。 赛尔的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默了一下，他问。 「所以， 您打算现在去见小姐？」 见着赛尔一副惊悚愕然的表情，萨列亚反倒觉得奇怪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方。 于是，同样静默了一会，他反问：「有问题？」 赛尔接着缄默。 他看了看公爵大人受毒气侵蚀的左臂，又看了看被暗红血液所染透的衣物，然后有两个字违心地从他嘴边蹦了出来。 「没有。」 您说没有问题就没有问题吧。 赛尔十分宽容地微笑。 萨列亚略略颔首，他的目光扫过地面棘龙的尸体，突然问道：「人带过来了吗？」 「恩，」一边应声，赛尔一边往门边走去，「就在外面。」 书房的门被拉开。 一道还算熟悉的身影赫然眼前。 是本该被魔女的高跟鞋根踩断气的蒂莫西！ 眼下，他拄着一根质地非凡、颇像是施法媒介的拐杖，赭色的紧身披风裹住了淡薄孱弱的身体，头上戴了一顶绅士们常用的西帽。 他走入了书房，望向尽头手中长剑的剑尖仍滴血的男人。 「夜安，尊敬的兰斯公爵阁下。您看上去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蒂莫西方才笑道：「情况欠佳。」 他的问候让萨列亚啼笑皆非。 踩烂了一条乍然从脚边冒出来的黑色毒蛇！萨列亚站直了身体，窗外的月光在他背后，似镀上了一层银边，他木无表情道：「现在呢？」 「是我眼拙了。」蒂莫西为自己的错判而摇首，当话脱口，他又恍然大悟地自嘲：「噢，抱歉，我忘了自己本来就看不见。」 第85页 初步的试探过后，见看似伤重的兰斯公爵依旧不是可任由他拿捏的对象，蒂莫西没有再多言。 合上了书房的门，他摇身一变，化作了棘龙的模样！ 「请您放心，」蒂莫西拿出了一瓶浅灰色的药物，洒在了棘龙的尸体上，无声无息间，它便化作了虚无，「在这之后，就不会有任何人能够识破我的伪装了。」 蒂莫西先扬后抑的示好只换来了萨列亚一句冷声的警告。 「做好你的事。」 「当然。」 蒂莫西彬彬有礼地继而笑道：「我们的初衷都是一样的。」 不过终点，却不太一样。 而这，公爵阁下并不需要知道。 「接下来……」蒂莫西拖长了尾音，在嘴边的扬起的微笑有独属于魔法师的骄傲和自矜，「就请您坐等好戏的上演吧。」 「罪恶之城，将完完全全成为您的所有物。」 * 将勉强能算是身处同一战线的蒂莫西安排取代了棘龙的位置后，萨列亚和赛尔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此处。 为避免被其他人发现异常，萨列亚还是换下了那一身染血的衣物。 而回想起蒂莫西那张阴阳怪气、喜怒无常的面孔，赛尔总觉得不安。 「他实在过于危险了。」 思绪在脑海中流转了一通后，萨列亚问：「来歷调查清楚了吗？」 赛尔点头。 「有不少眉目了。他上次在奇蹟之都使用的魔法，最早的记载在《高级暗系魔法全录》里面。这是只存在于皇家图书馆的□□，如此……他也许来自帝国魔法师团。」一停，他补上了一句：「两千年前的。」 尽管有记载，可只得其名其形，使用与操控的法则早已流失于岁月的横河中，只存在于旧世纪。 「帝国魔法师吗……」 赛尔的话让萨列亚思量起来。 「也许还不止如此。」 赛尔继续道：「我们顺藤摸瓜，翻出了所有存在于开国期间、在帝都生活，全部名叫『蒂莫西』之人的记录。」 「有四十二人是平民，一人是贵族，而还有一位……是光明教廷的神父。」 「他曾经是下一任红衣主教的热门人选。可最终，他被认定为极端的异教徒，被驱逐流放了。」 「没有人知道他最后去了哪里。」 「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后，他便彻彻底底失去了行踪。」 听到赛尔的讲述，萨列亚直觉认为此刻活跃于他们眼前的蒂莫西，和这名被光明教廷驱逐的神父脱不了干系。 可既然被流放……他之后又怎么会与帝国魔法师团牵扯上关系？甚至，牵扯到了魔女的身上。 神术和魔法，是完全相斥相违的两种存在。 带着困惑，萨列亚辗转来到了帕特里夏的宅邸。 他寻到了正坐在天台看着春日星空的赫伊。她一身葡萄红的褶裙加身，袖口的荷叶边比夜晚的星空还要跃动。 也许是察觉到有不速之客的到来，她遣退了两名正为她捏脚的俊美男僕。 看起来有几分不清不愿的意味。 萨列亚落在了有她的天台。 他松开了飞行类中级魔兽的爪，让它重回天空。 见着萨列亚，赫伊的模样依旧是那般懒懒散散，躺在乘凉椅上的她端起了一旁矮桌上的果酒，抿了一口，许是心情烦躁，她放下高脚杯的动作有点重，浅蓝色的酒影摇晃。 「你怎么又来了？」 不耐烦的情绪从她的话语中反映得真真切切。 看到魔女不同以往、毫无保留的神态，萨列亚忽地觉得有一口气被堵在了嗓子眼，如鲠在喉，很不好受。 这比棘龙洒在他左臂上的毒药还要人感觉到难受的滋味。 在兰斯公爵出神之际，赫伊接着出声了。 巧鼻动了动，许是嗅闻到了从他身上散发的淡淡血腥味，她慢条斯理地挑眉问：「你受伤了？」 「啊，莫非是……」她看着他的神情中带了戏嚯和调侃，还有几许嘲笑，「苦肉计？」 在萨列亚开口之前，只见魔女洋洋洒洒地摆了摆手，无动于衷且更像是爱理不理：「苦肉计在我这里起不了作用。你现在应该去找牧师，而不是魔女。」 萨列亚觉得胸口有点气闷，她的话在他波澜不惊的眼眸里激起了水花——他不曾想到，当赫伊望见他这伤势的时候，会是这幅嫌弃的光景。 他乍然回想起他与她初见之时，他对她的每一句嫌弃。 当时的她，会不会也如他现在这般气闷？ 踌躇少顷，唯有一句话脱口。 「我只是来见见你，有……」 赫伊打断了他的话，仍是那般提不起劲的懒散模样，她斩钉截铁道：「现在你已经见过我了，可以走了。」 萨列亚本真想着过来见她一面就走，可如今，魔女这般言辞出口，他顿时就不想离开了。 他放缓了声调，竭力忽视掉了胸口闷闷的感觉，低声道：「我以为你会想见我。」 许是因为伤重，他的背嵴不再如往日那般笔挺，大掌也是在不经意间捂住了腹部，似疼痛难忍。 这幅反差的模样能够轻易使任何人心软，不过——这回，不包括魔女在内了。 闻言，赫伊的神色在一瞬之间变得古怪起来，仿佛在看待何种笑话。 第86页 她问。 「萨列亚，」 「你是不是觉得我非你不可？」 第43章 四三 「萨列亚, 你是不是觉得我非你不可？」 萨列亚微怔。 他的脚步一滞，恍如足底生了根、扎根在了地面，被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赫伊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心中觉着有几分好笑、还有几许快意, 温柔的声音没有停下，她的表情、语气，仍是捎上了浓浓的讥讽意味, 仿佛藏了根根尖锐的暗刺。 「你对于我来说的确拥有特殊意义不假，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其他的选择。」她扳了扳细长的手指, 许是难以计量，她最终只好大致概括：「耽溺于我的男人真的不少。」 萨列亚居然无法否认这句话。 毕竟他深知她的魅力。 他觉得气闷的情况加重了。 像是郁结, 有一团火被侷促在了胸口, 又灼又呛，吞噬了所有的氧气, 一腔恼怒无处喷发。 可没有表露于面。 萨列亚的面容只是短短的一瞬僵滞后, 便恢復了平淡冷静的常态。他来到了赫伊的身边，眼眸恍如天上单薄的月光一般寡淡。 压低了声线, 他忽问。 「还有谁？」 「什么？」 天台的夜风稍大了些, 话一离嘴便被吹散了, 她没有听清他的话。 而这或会让人侷促的反问没有在萨列亚的脸上唤起窘迫，一声无奈的轻嘆后, 他向着魔女俯低了身体, 双手撑在躺椅的顶端，将她拘束在臂弯之间。 背向天地与星海，眼里的一方世界中唯有她的倩影, 他定定地看着她。 一字一句，他问。 「像这样牢牢注视你的男人，还有谁？」 棕发棕眼，最寻常不过的面容，可这一张脸却与往日那张俊逸英气却冷淡的面孔重叠了，让人不禁由此心动。 赫伊的余光掠过了他的腹部——没有受到神术祝福、随意包扎的伤口因受到挤压而裂开，点点殷红浸透了深灰色的衬衣。 她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有点呛人。 但，她不想让这苦肉计如愿。 如画的眉眼间是一贯的优雅、轻佻，携了笑意，她柔声反问：「我怎么可能记得每位追求者？不过，有一个……」她的食指抵住了下颚，黛紫色的眼珠转动，思量着，当回想起了一个身影后，意有所指地补充道：「他在连雅山脉。」 连雅山脉中藏了精灵的栖息地——那里有兰斯公爵想要得到的物件，神圣徽章。 「萨列亚，」赫伊双手环胸，仰首，好整以暇地问：「你是去呢？还是不去呢？」 男人只是一声低笑。 他终于别开了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唇角上扬，携了几许漫不经心的意味。 从他嘴边流出的话语让人出乎意料。 赫伊本以为他会辗转间接地引诱她前去精灵之森，又或是顾左右而言他，不曾料想，萨列亚只是顺着她的话风笑言。 「那就不去了。」 他说得斩钉截铁，干净利落，似毫无留恋，沉沉的声音让人心动难耐，「我怎么能让你自投罗网？」 「那……你的徽章呢？」 赫伊扬眉反问。 一边问着，她的指尖抵住了他的胸膛，与他拉开距离之际，也是画着圆圈调侃。 萨列亚抓住了魔女不安分的手，字字掷地有声。 「徽章不要了。」 「在我眼里，」一顿，他略略垂首，吻上了她手背的指骨，慢慢地舔咬，许是沾上了不小心从酒杯溅出来的酒水，有一股甘甜又青涩的味道，他的唇与它分分合合，缠绵悱恻，难捨难分，「现在，你最重要。」 兰斯公爵灼热的掌心和嘴唇使人难以抵抗。 就连旁观者，哪怕知晓从他嘴里吐出的话语也许没有一句真实，仍是按捺不住怦怦跳动的心脏。 角落里假装自己有心脏的叽叽一抽一抽抖动得厉害。 书册面上满布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那个说尽所有甜言蜜语的男人。当他从魔女身边退开，借着中级飞行魔兽的翅膀离开此处后，他终于是忍不住了。 叽叽飞到了赫伊的正前方，一口气喷了三个『大傻子』出来。 「大傻子！」 「大傻子！！」 「大、傻、子——！！！」 「恩？」 「……我说那个小混蛋是大傻子！」 叽叽嘴里的风向比今晚的夜风转得还快。 赫伊却没工夫和他计较。 她觉着脑壳儿有点疼，嗅进鼻腔里的那股子血腥味也仍未散去，她揉了揉太阳穴，蓦地苦恼起来：「原本还想着先给他一颗糖再给一棒子，现在看来……完全不起作用。」 「狗男人。」 魔女不由也跟着啐了声，「真是越来越难对付了。」 「善良高贵无私的叽叽大人去帮你监视他！」 大蠢子魔女只有他才能欺负，狗男人们滚远点！ 哼！ 而在另一边，已经离开帕特里夏宅邸区域的萨列亚见到了等候已久的老管家马布斯。 也许是手臂的毒伤復发，松开魔兽爪子的他身形一颤，不復往日的矫健。 马布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不过，并非因为萨列亚的伤势，而是别有原由。 第87页 他欲言又止，到底，踌躇良久，还是把藏在心口的话说了出来：「即使您不这样，小姐也会守约为您找到所有的神圣徽章。」 萨列亚活动了活动手臂，在检查伤势间不经意地应了句。 「我知道。」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激起了马布斯的怒火，皓白的眉毛一瞬扬起，架在鼻樑的单边眼镜也是差点落地。 但从漫长岁月中沉淀出的良好教养让他忍下了恼怒的情绪，他维持住了语气的镇定，可话语却是毫无保留地指摘。 「您现在根本不爱她！」 「您只是贪恋小姐带给您的刺激和快感，魔女的力量能带给您的一切。」 回想起赫伊，老管家于心不忍，语调也是放缓了，像是在劝诫身旁的男子。 「她会很伤心的。」 马布斯追问。 「您到底在谋划什么？」 「您是想让她伤心吗？」 萨列亚则不予苟同。 沉吟少顷，他困惑不解地问：「比起让她伤心……这不是正在取悦她吗？」 「既然她想让我爱上她，那么——我就跟着她的剧本一步步走下去、慢慢和她坠入爱河。」萨列亚皱眉反问：「这不是她所期盼的吗？」 马布斯一时之间难以反驳。 他总不能说——『小姐需要的是真爱』『既然您不爱的话，就请您不要这样对待她』这般的言论。 没有爱过女人的兰斯公爵，也许不知道如何才是真正的爱情。 老管家如鲠在喉，难以言语。 他试图解释，最终无能为力。 隐藏在暗处偷偷窃听对话的叽叽不谙一切。 听到从萨列亚口中蹦出的『渣中之渣、渣到人类极限且已经不能更渣』的言论后，他倒吸一口凉气，接着极为唾弃地忿忿骂道：「死渣男！钢铁直男！」 敏锐的萨列亚立刻警惕地问：「马布斯你刚刚有说话吗？」 听力远超人类界限的老管家自然听到了，可只当做一无所知，他有请道：「是自然在诉说真理吧。风大了，请您先回去吧。」 萨列亚不疑有他。 「恩，让城里的医生或者神职人员过来一趟。」 「这么晚了，联繫不上他们了。」马布斯不由分说地推阻，平日和蔼的笑容在此刻尽显冰冷无情，「等明天吧。」 等好好痛个一整夜后，兰斯公爵也许就会爱人了、知道何为真爱了。 * 第二日，因着昨夜提及了精灵之森、又想起了一位久别重逢的老伙伴，赫伊突然记起了半月前半兽人弗兰德带给帕特里夏的小礼物——白/精灵。 午后闲来无事，她们一起叫来了这只精灵解闷。 得以从温室上空高高的金丝鸟笼中被放出来，美丽的精灵少女艾纯感恩戴德，高兴得不能自己。 她以为会在这个精緻华美的鸟笼子里呆上一辈子！ 但艾纯没有料到， 其实自己只是从这一个火圈跳入了另一个火坑。 ——当被两个视线赤/裸而又直接的女人打量，站在地毯正中的艾纯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她总觉得她们的目光要比那些好色的男人们还要不加掩饰。 「精灵的确是创世神的宠儿。」 「是的，像帕特里夏你，想来就一定是创世神的一口瘀痰。」 「……那你就是他脚上的死皮。」 「不，我是人间的四月天，帝国最美艷的红玫瑰。」 「呕——」 「亲爱的，看看你嫉妒的模样，多么丑陋啊。」 艾纯被她们逗笑了。 而她一笑，仿佛为了唿应她，整个厅堂里含苞待放的花朵全开了。 见此异景，拌嘴的魔女终于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精灵少女的身上。 长眠初醒的赫伊再度慨嘆：「真是好久没有见过精灵了。」一顿，她颇有兴致地补充了一句，「用一个魔法看看。」 帕特里夏白了前者一眼。 「你逗鹦鹉呢？」 赫伊没有否认，甚至还点了点头：「别说，颜色还真挺像的。」 ——精灵少女艾纯的头髮和眸色都是青草一般的绿色。 她的表情顿时就垮了。 两本窝在角落默默看待世间万物的罪书，静静地为可怜的精灵少女点蜡。 「一下子遇到两个魔鬼。」 「是世界末日了。」 逗趣声中，艾纯的小脸红得快要滴血。 她细声细气地问：「照明术……可以吗？」 「可以。」 重重地一点头后，艾纯开始念诵咒语。 随着深涩难懂的精灵语浮现，半空中有一团莹白色的光球升起，点点生机勃勃的绿芒萦绕着它。而当光芒大盛时分，它忽地爆裂开来，化作一线一线的流彩坠落地面，恍如绚烂璀璨的烟火。 帕特里夏和赫伊面面相觑。 前者忽问：「你认识洛根？」 精灵少女点头如捣蒜。 「认识认识！」 「他是大长老阁下！」 「你们怎么知道呀？」 帕特里夏似笑非笑地睨了赫伊一眼，六分揶揄，四分艷羡。 「因为你的大长老阁下曾经用相同的照明术，在两千年前的某一个夜晚，为这个女人庆祝生日。啧，整个帝都的人民都看见夜幕之中如烟花一样的灼眼光芒了。」 第88页 尽管没有亲身所见，可只凭文字的记载与想像，帕特里夏也能联想到场面的盛大与招摇。 在夜色沉沉的天幕当中，万籁俱寂之刻，一刻不停的照明术如烟花般在旧帝都的上空绽放了足足十分钟。 整个天空被璀璨绚丽的光彩所铺满，皆是同一句文字。 [alles gute zum geburtstag zu meiner liebe.] 祝我的心上人，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7 20:23:02~2020-02-29 20:3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卿 50瓶；pupupupupi 8瓶；zuu 5瓶；少女野心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四四 在精灵少女艾纯的印象中, 洛根长老不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 明明五官是如神树之叶那般的柔和，可他却整天板着张脸，处事也极端古板, 时时声色俱厉地警告年轻的精灵们不许离开精灵之森。 所以，当听到帕特里夏诉说的故事时，艾纯近乎不可思议。 不过……不过,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也许是真的。 艾纯曾不止一次见过洛根长老摩搓着一枚月亮形状的徽章, 一贯严峻的神情中有脉脉的温情。 她认得，那是人类魔法师的象徵。 终有一日, 偷偷在树屋烟囱里偷窥洛根长老的艾纯忍不住走了出来, 她泪眼婆娑地问：「您要去人类帝国当魔法师吗？虽、虽然您很兇，但是……」 洛根打断了她的话。 见是年轻一辈的精灵, 他的脸马上绷紧, 不复方才的满目柔情。 「我没有这个打算。」话落，微顿, 洛根转首虚望向神树的方向, 形如立下亘古不变的誓言, 他道：「这一生，我都不会离开精灵之森, 我将永远侍奉伟大的精灵王。」 艾纯接不上话, 她难以理解这种献出所有的奉献。 抹了抹眼泪，她干巴巴地问道：「您一定很嚮往人类帝国吧？」 「不，我嚮往的不是人类帝国, 」 「……啊？」 洛根脸侧的轮廓柔和起来，他的嘴边挂上了浅淡的笑，携着缅怀，透出思念。 也许，还有爱。 艾纯沉迷于这如铁树开花、寒冬迎春的笑容之中。 良久，她听到洛根长老说—— 「我的心上人， 她是个魔法师。」 他漫长的生命献给了精灵一族； 他所有的柔情只限于心上之人。 艾纯突然有点想落泪。 让洛根长老思念了三千年、念念不可求的心上人，此时此刻，就在她的眼前。 歷经被骗、迷路、被掳、差点被吃、被关在金笼子里半个月之后，她终于帮长老找到她了，实在是……太好了。 当感动与辛酸交集，艾纯不由嚎啕大哭、涕泗滂沱，她向着魔女殷切地恳求：「在洛根长老回归精灵王的座下前，请您去见他一面吧！」 「自从那枚被摩搓了两千年的满月徽章化作尘埃后，长老就更加郁郁寡欢了。」 也更加凶神恶煞了！ 艾纯的话让赫伊微微一怔。 她问。 「徽章……没了？」 艾纯拼命点头，像是一只可爱的鹦鹉在啄米，她答：「恩，最近一百年我都没有见过洛根长老拿出那枚徽章了。肯定是搓啊搓啊搓没了！」 闻言，一旁的帕特里夏别有深意地看了赫伊一眼，笑道：「那枚徽章……是独属于你的东西吧？」 「恩。」 赫伊应了声。 洛根手里的那枚徽章是不同的。 那是独属于她的东西——神圣帝国魔法师团团长的唯一象徵。哪怕是到了两千年后的现在，只要拿出它，曾一同许下誓言的魔法师，皆必须遵从联盟誓约，无条件地服从她的指令。 徽章被加持了魔导师级别的魔法祝福，别说两千年，即使万年，它也将永垂不朽。 如此，徽章只能是不幸遗失，又或是——洛根已经放弃了再见的希望，决定不再想念。让所有的一切，埋藏在无人可知、难以言说的岁月之中。 默了片刻，赫伊方道：「我会去见他。」 她的声音中携了嘆息。 无论如何，洛根的最后一面，她要去见他。 年少时候最初的情怀，该画上一个圆圆满满的句号了。 艾纯喜极而泣，她兴奋得展开透明的双翅，在空中像一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大声欢唿：「太好了！洛根长老可以带着幸福的微笑、开开心心地死去了。」 激动了好一会，她在赫伊面前降落，「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等在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 「噢……」 艾纯不懂装懂地点了点头。 见赫伊未来去向已定，帕特里夏提醒了一句：「过段时间别忘了回神圣帝国的帝都一趟。」 「？」 赫伊茫然的模样让帕特里夏气不打一出来。 她惦记了数百年的血海深仇，居然在这个讨厌鬼的眼中无关痛痒？她甚至连记都记不得了？！ 强忍住心头的恼火，帕特里夏咧出一个虚假的笑容。 「小甜心，你难道忘了吗？」 「魔女狩猎要开始了。下一回召开的地点，就在神圣帝国的帝都。」说到最后，帕特里夏的声音已是带上了重音，颇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滋味。 第89页 赫伊终于想了起来。 「啊，我真怀念你头顶上光秃秃的日子。」她的脸上流露出欲罢不能的挂念，嘴边也扬起了一抹浅笑，「仅是想想都让人愉悦。」 这一句话彻彻底底激怒了帕特里夏，她脸色铁青，不断颤抖的手仿佛仅在下一秒就会给身旁讨厌的女人狠狠的一巴掌！ 「我会报仇雪恨。」 六字几乎是从她牙缝中挤出。 赫伊却不以为意。 她优雅地向前者伸出了右手，轻声笑言：「欢迎。」 * 魔女口中『等在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迎来了苗头。 各区看似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周之后，到底是有人耐不住这暴风雨前夕的燥热与焗闷，有了动作。 主动出击者并非萨列亚。 而是——第二区的半兽人区长，弗兰德。 许是察觉到了棘龙的野心，他不再打算坐视不理了。 挑了个烈阳高照的午后，不擅也不喜谋略的弗兰德率领了一帮小弟们、直接横冲直撞闯入了第一区的领地，直奔『棘龙』的人头而去！ 他这般王对王的战术，正正中了萨列亚的下怀——用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效益。 他不在意首领是何人，他要的，只有罪恶之城的武装势力，并且能在关键时刻，任他驱使。 但眼下看来，中央集权一事似乎没有那么容易。 从望远镜里看着刚刚突破了第一道防线、还未进入兽化状态便已大杀四方的弗兰德，萨列亚的嘴唇微抿。 「拥有黄金金狮血统和人类的混血，」一言道出弗兰德的出身后，萨列亚的眸光略沉，「不愧是罪恶之城的最强战力。」 这一幕也落入了赛尔的眼中。 他立马半膝请战，正容亢色：「属下愿意一试。」 他的话声透出了几许着急之意，似担心萨列亚亲身入战，旧伤復发。 后者摆了摆手，没有答应。 「没有必要，不要做没有意义的消耗。」一顿，似盯上了猎物胸有成组的猎手，萨列亚毫无顾忌，望远镜的圆筒一直追随着势不可挡的弗兰德，他给出了命令：「让他过来。」 这里不是他为弗兰德准备的战场。 但不料！ 仅仅是萨列亚声音落下的下一秒、赛尔还未来得及传达指令，仿佛对望远镜后头的目光有所察觉，远方的弗兰德蓦地停下了厮杀的步伐，朝这边直直远眺而来！ ——被发现了。 金棕毛覆盖的脸上流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意。 弗兰德摆出了意欲疾驰的架势。转眼，犹如一头真正在草原上狂奔的雄狮，他向着萨列亚等人的位置直线冲来！ 赛尔准备应战。 且是拔剑的功夫，急速飞奔的弗兰德已临楼下，只见他双腿的肌肉一瞬暴涨、碳黑色的兽纹浮现，然后一个勐跃——他直接破窗而入！来到了第三层！ 神色自在清闲，他环顾四周，问：「棘龙呢？」 他认出了萨列亚，却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被轻视，兰斯公爵看上去反倒比弗兰德更加悠然，面对强敌，他的背嵴笔挺依旧，肩膀舒展似直线，不急不忙，他反问：「你认为呢？」 弗兰德没兴致和萨列亚打哑谜，冷哼一声后，他活动了活动手臂，「杀掉你之后我再去找他罢。」 气氛顿然剑拔弩张！ 但就在一触即发之际，萨列亚打破了拉锯的沉默，他的视线甚至从弗兰德的身上别开，转向第三区的所在地。 「为了实现集权，我们必须要拿下你，以及……那位代号是魅狐的区长。」一顿，他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反问：「她叫帕特里夏，是吧？」 提及帕特里夏，强壮的半兽人弗兰德心里顿时一慌，可未表露，他只眯起了双眼，棕色的眸光流泻出不悦的意味。 兰斯公爵的话语仍在继续。 携了漫不经心的轻笑，他向弗兰德问：「你记不记得自己曾经送过一个男宠给她？」 弗兰德陡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他的脸色终于变了，「难道……」 萨列亚接下来的话像是给他判了死刑。 「他是我们的人。」 证据也是随即奉上。 半空凭空展开了一面光幕——数张照片，赫然眼前。 是帕特里夏！ 照片里的她被粗粝的麻绳捆绑住了身体，将她细嫩的皮肤勒得青青紫紫。她眉头皱起，失了平日惯有的神态，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苦滋味。 弗兰德霎时虎躯一震，怒吼。 「她在哪？！」 「就在她宅邸的温室里。你现在去的话，」萨列亚垂眼看了看腕錶的时刻，「也许还来得及。」 弗兰德当即转身就走！ 可恨至极的男声从他身后悠悠传来：「如果你去找她的话，第二区可能就保不住了。」 这无法停下半兽人的脚步。 形如离弦的箭，他不顾一切地朝着帕特里夏可能的所在地拼命冲去。即使他知道，他即将失去世人眼中的所有。 可于他而言， 帕特里夏，便是一切。 目送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半兽人弗兰德，赛尔解除了警备的姿态，他看了看光幕中的相片，两颊忽然泛起诡异的红。 他慨嘆：「……真好骗。」 第90页 「爱情使人盲目。」 ——那哪里是帕特里夏被擒住的模样，分明是某种可以添加情趣的运动。 「真是愚蠢，」萨列亚的神色冷淡，有几许浅淡的嘲意，「只一提到帕特里夏，就失去了所有理智。」 兰斯公爵的评价换来了不以为意的一声轻笑。 「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就是您了。」 而在迎接萨列亚冷冷的视线之前，老管家马布斯推了推眼镜，和蔼地笑了笑，非常没有创新精神地搬出了常用的藉口。 「年纪大了，管不住嘴。」 「就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29 20:32:20~2020-03-01 19:3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澄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四五 帕特里夏不知晓正在发生的一切。 此时此刻, 她的注意力只在温顺地躺在她腿上的俊美男宠身上，她的手一下一下抚在他柔软的发上，似在想着要做些什么有趣的事情消耗这春日里的大好时光。 帕特里夏无所事事地怔愣之时, 在她手下犹如乖巧白兔一般顺服的男子出声了。 他仰面向她，琥珀色的眼睛闪现着不同寻常的光彩，野心勃勃, 似一头只顾一往向前的孤狼。 他问。 「大人，如果我伤害了您爱着的人, 您会怪罪我吗？」 比起回答诺斯的问题，帕特里夏更先是质疑问题是否成立。 尽管有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却只笑道：「我没有爱着的人。」 这句话像是给了诺斯免死牌。 「那我就当作您不会怪罪我好了。」 话落, 他从女人的腿上起身，站到了一旁, 像绅士一样行了礼。 「接下来, 请您欣赏一幕戏。」 诺斯的手掌轻轻拍了两下，伴随着鼓掌声的消散, 被置于桌面的通讯水晶陡然亮起！朦胧的白光发散后, 影像变得清晰起来。 兴许是在温室。 但也不太像是。 仿佛经歷了一场世纪大战, 温室里的奇花异草成了残枝败叶，清澈澄明的小溪染上了暗红的血丝, 顶儿上的透明玻璃罩也破开了不少大洞。 最目不忍睹的是被捆吊在半空的半兽人。 他鼻青脸肿, 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本来闪耀的金棕色毛髮被烧得只剩下零零碎碎的黑烬。 这是弗兰德生命里最黑暗的时刻。 不过，这一刻, 当从通讯水晶中望见满脸惊愕的女子，他却咧开了肿胀的嘴、开心地笑了笑。也只不过转瞬，当弗兰德的视线落在帕特里夏身旁极端俊美的男子时，他的神色中只剩下忧虑、慌张、恐惧。 无所畏惧、牛高马大的弗兰德在害怕。 他气若游丝。 但帕特里夏还是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说。 「夏夏……快逃……」 「快离开那里，他……不是好人……」 帕特里夏突然就被气笑了。 笑目中带着泪光。 这大傻子自己都变成什么样了，还有闲工夫来担心她？ 她需要他的担心？ 就凭这些小虫子，也有能耐伤到她？！ 蠢子。 大蠢子！ 随着帕特里夏的怒火一霎登顶，一股浓郁且强烈的黑暗气息降临在这一片区域，无法反抗的力量将诺斯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尝试把所有的惊惧隐藏在表皮之下，他刻意扬起了轻巧的笑，自责地慨嘆：「我还以为您不会生气呢。」 帕特里夏没有把目光施捨给近日最疼爱的新宠。 她口中的陈述句更形如不容拒绝的命令。 「放了他。」 威压之下，诺斯面不改色，知晓帕特里夏身份的他甚至敢在此刻不要命地拿她的逆鳞提出交换要求：「我用您的追求者，跟您换第三区的管辖权，您意下——如何？」 「做梦。」 咬牙切齿地甩出两个字后，帕特里夏的身影转瞬消失在了原地。 「真可惜，」诺斯摇了摇头，面露憾色，「当您开始愤怒、奋不顾身地奔向可怜的半兽人的时候，您就已经在无形中答应这项交易了。」 帕特里夏是魔女。 即使他们能请动赫伊小姐，也未必能让前者主动交出第三区的管辖权。如此，他们需要一个契机——能让帕特里夏愿意主动离开罪恶之城、让美味如蛋糕的管辖权重新空置的契机。 很幸运。 半兽人弗兰德、这对早已陷入爱河之中纠缠不清的恋人，给了他们最好的机会。 「真是让人羡慕的感情啊……」诺斯的嘴边浮现出一抹苦笑，携了几分嚮往，「像我这种为了达成目的，可以出卖一切的人，这一辈子都不会拥有了吧。」 诺斯侧首从玻璃窗望向灿阳高照的春日，湖水、绿叶、草坪，所有皆反射出粼粼的金光、受光明洗礼，唯他一人像躲藏在阴影处的污秽，骯脏不堪。 这一幕落入了被罪书叽叽唆使去偷窥帕特里夏和男宠生活的精灵少女艾纯眼中。 见着俊美的男人喃喃自语，她纳闷道：「他一个人在嘀嘀咕咕些什么呢？」 在美丽少女怀中极端享受、感觉自己已飞升入天国奥地马利的叽叽懒洋洋地睁了睁眼，然后继续窝在精灵柔软的胸前。 第91页 「管他呢。 反正像这种黑心脏的坏男人，你要离他远一点。」 「噢……」 艾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十英尺的距离， 应该，够远了吧？ * 同一时间，现下，帕特里夏已经来到了温室。 她没有被阻拦，也根本无法拦住，一路畅通无阻，她见到了半兽人弗兰德。 她本祈祷着通讯水晶里的一切皆是捏造的幻影，可当真真切切见到了弗兰德，这种自我欺骗被彻底破灭了。 眼前的半兽人比画面中的还要惨烈上百倍。 他匍匐在砖石地面，血垢溅了四处，平日活跃好动的身体在此刻不见起伏——就连细微的喘息声也不见。 他也许，已经死了。 那个会大声叫着『夏夏』的男人，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当认知到这个可能事实的瞬间，帕特里夏突然抬不动腿了，犹如有千斤的重石狠狠地、狠狠地压迫着她，让她难以喘息。 她怔怔地注视着纹丝不动的弗兰德，宛若被魔法定在了原地。 泪水从帕特里夏的眼角滑落，她喃喃自语：「所以说……我最讨厌人类了……明明比谁都要弱小，还妄想着要——」 低语中断于一句纠正。 「他是半兽人。」 是赫伊。 她站在帕特里夏的身后，典雅的贵族扇轻轻掩住了口鼻，美眸掠过不远处半兽人躯体时，眉心收拢，似在惋惜。 而听到她的声音，帕特里夏瞬间就爆炸了。所有的悲恸不復存在，她如同你一团愤怒的火焰，髮丝一瞬竖起。 「这种时候你还要跟我斗嘴？！」她勐地转过了身，就差没直接把眼前的讨厌鬼爆打一顿了，帕特里夏歇斯底里地尖叫：「你还是不是人？！！」 赫伊默了一会，后答：「不是。」 显然，她的良心依旧在外远游。 尾音落下后，海水绿的高跟鞋跟与地面轻触的声音响起，裙摆摇曳，赫伊朝弗兰德直线走去，轻柔的声音有几许冷淡和无情。 「尸体我会替你处置的，你先离开这里吧。」 这句话把帕特里夏带回了现实。 沉寂了片刻后，形如泄了气的皮球，她了无气力地问：「他……死了？」 鞋跟响动骤停。 赫伊回首，如墨的长髮发梢和细碎粉钻的耳饰划出一道半圆的弧度。望着眼前失神落魄的女人，她反问：「这一点你比我要更加清楚，不是吗？」 黯然失语少顷，帕特里夏的赤瞳中蓦然浮现出坚定的神色，似落下了某种决心，她上前一步，掷地有声，她说。 「他没有死。」 赫伊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丝丝警告的意味，「你想干什么？」 「别拦我。」 后者的声音比寒潭的水还要冷上几分。 见帕特里夏脸上淡定非常，可心底实然已是一副陷入疯魔的姿态时，赫伊无奈地一声幽嘆。她试图劝诫友人：「即使不是因为你、哪怕没有你的存在，他今天也会死在这里。」 一停，她敛起神色，严肃地告诫：「帕特里夏，你在干涉法则。」 帕特里夏却是笑了。 赤红色的眼瞳里燃起了汹汹的火光，仿佛要将全部吞噬、绞碎、毁灭，她否认：「不，这不是干涉法则。我——是要改变它。」 她突然笑得前仰后合，似在嘲讽赫伊口中所谓的法则。 「什么破烂东西？也配在我面前带走我的人？！」 笑声过后，帕特里夏的声音开始沉淀，蕴含着不容更改、转移的信念。 「它已经带走了我所有在乎着、或是在乎我的人。但今天，它别想得逞。」 「哪怕与光明神为敌，我也绝对不会让它如愿。」 赫伊看到了帕特里夏眼中的光芒，闪耀、夺目、璀璨，比圣光还要耀眼。 唇边挂上了一抹谙然的笑，她侧过了身体，衷心祝愿。 「希望你不会后悔。」 帕特里夏没有再答话。 视界中只有倒在地上的半兽人弗兰德，她坚定地朝他走去。 昔日，他曾无数次地向她奔来。 今日，就由她向他走去吧。 也许是第一回 ，帕特里夏的指尖轻轻地抚过弗兰德的脸侧，比对待心爱的男宠们要更加温柔，她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脸上。 如果看见她落泪，他一定会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然后笨手笨脚地来擦她的泪水。他动作会很粗鲁，她甚至可以想像他粗粝的指腹蹭到她的脸蛋时，会是如何的难耐。 而在这时，帕特里夏出声了。 没有特别的仪式或是举措，仅仅是从嘴边流泻出来的一句话，便蕴涵着无穷无尽、让所有人颤抖以及惊惧的力量——足以和法则抗衡的力量。 『ich befehle dir，』 我命令你—— 『wach auf.』 醒过来。 剎那间！ 整座温室、不，不止温室，是连罪恶之城的所有土地皆剧烈地颤抖了起来！恍然是被誉为禁咒的魔法横空出世，空气里的因子躁动地相撞、摩擦，使人惶惶不安且心怀惊惧。 像是不愿将死去的半兽人交还轮迴，一圈一圈的坚实锁链将弗兰德的身体紧紧箍住！ 旋即，铿锵之音从锁链上传出，仿佛正与看不见的敌人殊死搏斗。 第92页 带着点点星芒的褐黑色浮空文字也是守护在了他的身侧，不让他的灵魂被任何存在抢走。 渐渐，有鲜血从帕特里夏的嘴角流下。 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像在被揉捏、搅烂，不断化作血水，又不断重生。疼痛、刺痒的滋味几乎要把她折磨得接近崩溃了。 她没有收手和放弃。 她只在心中不断唿唤着他的名字。 弗兰德。 弗兰德。 弗兰德！ ——弗兰德！！ 像是只过了一秒，又像是过了足足一个世纪，当一切平息后，隶属于帕特里夏的罪书突然浮空，书皮打开，书页刷刷刷地翻到了空白的一页。 似有一支无形的笔在写得飞快。 [das verbrechen ist erwiesen.] 罪行成立。 作者有话要说：　　过两天虐男主了，你们想怎么虐？ 身？心？眼？脑？肝？肾？ 感谢在2020-03-01 19:30:54~2020-03-02 20:1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卿 64瓶；凛。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四六 弗兰德醒了过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大个子半兽人迷迷茫茫地睁开了金棕色的双眼。新生之后，第一道印入他眼帘的身影，是他最爱的帕特里夏。 「……夏夏？」 「恩。」 「我……活过来了？」 帕特里夏默了小会, 后才颔首应道：「恩。」 弗兰德自然没有活过来，他仅仅是甦醒了而已。 他的灵魂被拘束在已经死亡的肉/体内。用不了多久，他的身躯就会慢慢腐烂、发臭。但即使如此, 因为帕特里夏的黑魔法，他也不会死去。 只要帕特里夏愿意, 他可以得到另一种形式的永恆。 不知何时来到温室的萨列亚将这一幕收入眼中，侧首看了看身旁只静默注视、一言不发的魔女, 他忽问：「你为什么不像帕特里夏用那样的手段, 把你最爱的狄迦尔一世永远留在身边？」 这并不是太难回答的问题。 至少，她答得很快。 「因为我是一个自私的魔女。比起爱他, 我更爱我自己。」赫伊的目光一直没有从帕特里夏和弗兰德的身上挪开, 她的语气里透着惋惜和遗憾，「你不会能够想像接下来的她要承受什么。」 所有的痛苦, 只有当法则回归正轨时, 才会平息。 帕特里夏总是说她为了老情人有多疯狂, 可在赫伊看来——她不及她。 起码，她不会愿意为了狄迦尔一世而接受法则的惩罚。 即使他求她, 也不行。 赫伊笑了。 她仰首看向萨列亚, 以揶揄的口吻问：「是不是很让你失望的答案？」 「不，不会。」萨列亚的回应同样很快，他摇头, 不起波澜的面容中潜藏着谙然，「如果是狄迦尔一世的话，他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比起爱他胜于自己。 那位神圣帝国歷史上最伟大的帝王，一定，更希望她能更爱自己。 萨列亚的答案让赫伊的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意味，用眉笔画得温婉的叶眉上扬，她道：「说得跟你很了解他似的。」 「我不就是他吗？」 他轻松反问。 这股坦荡莫名激起了魔女的不快，她横眉冷对，否决：「不，我宣告——你，萨列亚·奥·兰斯，不是狄迦尔一世。」 「没有公示人的见证。你的宣告，」他伸手，动作轻缓地抚平了带着敌意的眉，「无效。」 而正当赫伊准备反击的时候，帕特里夏的声音幽幽穿插了进来，带着深深的埋怨和痛恨：「多无情的男女，不顾我刚死了爱人，你们就开始在旁边打情骂俏了。」 「这不是活过来了吗？」 赫伊笑着反问，紫罗兰色的眼眸掠过正因为帕特里夏的话而发懵、一脸『爱人？』『我是夏夏的爱人？』『夏夏终于接受我了吗？这死得太值得了！』表情的半兽人。 帕特里夏一哽。 她只好将炮火转移到始作俑者的身上，「你最好祈祷赫伊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这笔帐你也逃不掉。」帕特里夏眯眼看向赫伊，赤红色的眼瞳里深含隐怒，「如果魔女狩猎的时候你不出现，我发誓，我会追杀你一百年。」 「是是。」 赫伊耸了耸肩，觉得自己很无辜，颇有一种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便被连带了的即视感。 当帕特里夏决定带着她的半兽人去寻找合适的身体、匆匆离开了罪恶之城后，一切暂告一段落。 目送他们的背影，赫伊的眼中虽有祝福，但并不看好。而回想起和帕特里夏之间愈深的矛盾，她觉着自己在下回的魔女狩猎中讨不了好了。 优雅地揉了揉隐隐发疼的太阳穴后，赫伊埋怨地瞪了萨列亚一眼，「托你的福，我彻底得罪她了。」 萨列亚很上道，他不紧不慢地问：「我要怎么赔偿你？」 「恩……跪下来亲吻我的脚尖？」见着男人如鲠在喉的模样，魔女的声线越发温柔起来，「放心，我会克制一点，不会一脚把你踩断气的。」 「赔偿……押后吧。」 赫伊啼笑皆非。 第93页 当视线掠过狼藉一片的温室、在旁杵了不知有多久的诺斯，她道：「在帕特里夏的眼皮子底下动手，是该说你有勇无谋呢？还是老谋深算呢？」 「我只是想早一点见到你。」 魔女顿感毛骨悚然，没有觉得被撩拨到了，反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看上去既嫌弃又惊悚，还有些责怪。 「萨列亚，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你想我像以前那样？」 「那样会比较好。」 「但我拒绝。」 「……」 谁来帮帮这位兰斯公爵阁下捡回以前的那张高冷皮囊？ 盯着谈笑自若的萨列亚，赫伊总怀疑他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看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 伴随帕特里夏和弗兰德的离去，罪恶之城彻彻底底变成了萨列亚的怀中物。 他也许打上这座边境之城的主意很久了，当两区区长离奇消失，立马有不少人站了出来，接管他们曾经的位置、瓜分他们的权力。 没有人知道，这座武装实力不匪的城市悄然易主了，完成了集权。 曾当过一段时日俊美男宠的诺斯被留了下来，他负责看住像是一颗定时炸/弹的魔法师蒂莫西，也担上了套出他来歷、出身的重任。 至于他的效忠对象，兰斯公爵，他已经和魔女、精灵、管家、骑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罪恶之城，马不停蹄地开启了下一段旅程，追寻其余徽章的去向。 正如赫伊答应精灵少女艾纯的一样，他们现在正在前往精灵之森的马车上。 本来还算宽阔的空间变得狭窄。 赫伊和兰斯公爵坐在一边，马布斯、赛尔、艾纯则坐在另一侧。而精灵少女和公爵大人——他们距离最远，是对角线。 看到兰斯公爵神情，赛尔觉得他可能快要窒息了。哪怕是在下一秒，公爵大人大失形象地往自己身上呕出了一口酸水，赛尔都不是太意外了。 而罪魁祸首并没有自觉——白/精灵艾纯正眨巴着鹦鹉色的大眼睛，咬着鹦鹉色的长头髮，很是八卦地打探着眼前女人和自家长老的风流史。 萨列亚很想把艾纯丢出去，但由于她的每句问题都踩在相当关键的字眼上，这让他到底还是忍下了心底的冲动。 此时此刻，初见相识的一部分已经结束了，赫伊正在艾纯的追问下讲述两千年前她和洛根共同遭遇的一些趣事。 而越听下去，萨列亚便越觉得不对劲，像是被系了海锚，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去，仿佛无底深渊一样触不到底。 他总觉得自己在倾听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浪漫恋爱史。而所谓的狄迦尔一世，他不知道被丢在了哪一个旮旯，连提都不曾被提起。 终于，当听到『我和他在夫加草原的帐篷里度过了温情一夜』的时候，脸色骤变，他不由开口问道：「你和那个叫洛根的到底是什么关系？」 当问话脱口，兰斯公爵既是想知道答案，又不敢面对。 她和他之间，似乎完完全全不止于是追求者和被追求者的关系。 俨然就像是……恋人。 兰斯公爵的直觉没有错。 他看见有温柔的笑意在魔女的唇边挂起，那是面向他时也不曾有的和煦轻风。仿佛怀春的贵族少女在怀念有如珍宝般宝贵的曾经，她的声线也染上了丝丝甜蜜的滋味，甚至——有几许羞赧？！ 「啊，这个啊。」 赫伊美眸流转，在萨列亚紧紧的注目下，良久，余下的话语才从嘴边流出：「他是我的初恋。」 末了，她又悠悠地补上了一句，「两情相悦的那种。」 赛尔、马布斯也许听到了暴击的声音。 马车中有一个男人，他的hp值在疯狂下跌，即将迎来全线崩盘。 气氛蓦然变得诡异起来。 艾纯正在努力想像古板冷酷的大长老谈恋爱的样子，至于兰斯公爵——愣了一下后，他只觉得本来就在胃部翻滚的酸水涌到了身体各处，尤其是心脏。 脑袋空白了好一阵后，萨列亚才回过了神。 ——初恋？ 怎么……会是初恋？她爱过的人不是只有狄迦尔一世吗？ 喉结滚动，哽塞良久，他才终于能够以非常平淡的神色说出了非常冷淡的话语：「去精灵之森的事情，先放一放。」 而仅是下一秒，无缝连接，萨列亚立马推翻了刚刚脱口的话。 「不，你和我都不必去了。」 遗落在精灵之森的神圣徽章，他会另想渠道取回。 然而。 赫伊干脆利落地回绝了他。 「那可不行，我们可是有誓约为定，」一张有魔法气息的牛皮纸赫然出现在她手中，拎着这份受誓约之神承认的契约，她眉眼弯弯地笑道：「我会帮你找到全部的神圣徽章。」 她强调似地补上了一句。 「是——全、部。」 所有人都觉得这种调侃很刺激。 除了当事人兰斯公爵。 萨列亚被曾经的自己秒杀掉后，艾纯又登场了。 双眼恍然泛着点点星光，她紧紧地盯住了对面姿态优雅、一举一动都让她的心脏砰砰跳动的女人。 精灵族也许有面容比她更美丽、精緻的女性，但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个的魅力可以超过她。她就像是在午夜时分、于月光之下盛放的浅紫色玫瑰，散发出甜美醉人的幽香，诱惑着所有视线在她身上流连忘返的人们。 第94页 艾纯霎时可以理解为何像洛根长老那样的存在，会时过千年，仍然将眼前的女人揣怀在心尖儿上了。 「你们为什么会分手呀？」 「这个不告诉你。」魔女食指抵唇，懒懒地看了她一眼，不愿告知。 「是您把大长老甩了吗？！」 「当然。」 艾纯想了一想，然后——问到了关键问题。 「那…… 你们啵唧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02 20:17:28~2020-03-03 20:5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与卿 4瓶；玖久九、哇啦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四七 从精灵少女口中蹦出的拟声词『啵唧』逗笑了赫伊。 紫罗兰色的眼眸不经意地掠过了不远处正垂首看着文件、眼珠子却一动不动的男子, 当察觉到他一瞬绷紧又佯装着漠不关心的模样时，她勾唇笑了笑，坏心眼地刻意扭曲了事实。 拖长了话音, 语调放缓，魔女的话音犹如撩人心弦的羽毛一般勾人。 「何止啵唧，就连……」 有个男人没有听下去的勇气。 「这个不用回答。」手中的档案『啪——』的一下重重地合上, 形如驱赶着蝇虫，萨列亚眉头紧皱、摆手连连, 「出去。」 对于恶势力，艾纯坚定反击。 「不！不出去！」 她还不知道大长老和他的初恋到底啵唧过没有呢！ 一直默默观察着兰斯公爵的赛尔连忙出手了, 固然他也对刚才的话题很好奇, 但见着后者额上的青筋一瞬暴起，他忙扬起了热情的微笑, 向精灵少女道：「美丽的小姐, 我觉得我们可以出去吹吹风。」 实际上又是丛林越野跑。 经过上一次的训练后，赛尔觉得自己这一回的成绩会更好。 转眼, 马车内只剩下赫伊和萨列亚。 至于马布斯？领略无数人情世故的老管家早已遛到外头驾驶着不需要操控的马车去了。 当聒噪的精灵被赶走了, 空间里登时陷入了寂静, 只隐隐听得见魔女亚麻质地裙摆摩擦的声响。 倚在柔软的座椅深处，赫伊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瞥了看上去似相当头疼的萨列亚一眼, 她漫不经心地笑问：「我们的兰斯公爵阁下是在逃避现实吗？」 在他开口之前，赫伊垂下了眼眸，慵懒地拨弄了下镶在指甲上的琥珀色水钻, 后悠悠慨嘆。 「谁还没过几段情史呢？」 萨列亚登时一哽。 ——他没有。 「啊，忘记了你没有。」似是突然才记起了这个事实，赫伊忽地一合掌，神情中涌现出嘲笑与怜惜，「真是悽惨，可怜的兰斯公爵二十五年的光阴里只有工作、政治和战争，居然连恋爱也没有谈过。」 许是魔女的奚弄太过扎心，萨列亚太阳穴突突地跳，几个字眼从他牙缝间挤了出来。 「也不是……没有。」 尾音一落，马车里遽然就没声了。 气氛也不对劲而来。 马车仿佛被搁置在了蒸笼里，闷且燥热，空间里的气压沉沉，空气好像凝滞了，压得人直喘不过气。 萨列亚一瞬回过了神，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也许仅凭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激怒了她。 果不其然。 只见视界中的女子盯住了他，面容虽温婉姣好如故，可她的脸上却是彻彻底底失了表情，紫罗兰色的眼瞳中恍然有刀剑一般锋利的光。 萨列亚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说出一句多余的话，甚至只是道出一个人名，她就会了无迟疑地杀了他。 临死之前一定会受尽各种非人的折磨和痛苦。 「哦？」魔女右手手背支住了下颚，扯了扯嘴角，「不知我们的兰斯公爵阁下曾经……情倾哪一位女子呢？」 萨列亚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他欲言又止，似有口难言，像在懊悔方才逞一时口舌之快。 瞧见他那副模样，赫伊懂了大半，恼火也散了大半。 带了好笑又嘲笑的意味，她毫不遮掩地揭穿了兰斯公爵苍白的情史：「啊，那我换一个问题好了——收过多少封情书？」 这对于兰斯公爵而言依旧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不是没有收过，甚至还很多，不过其中有多少真情实意就不得而知了——能耐得住兰斯公爵时时看待虫蛆、垃圾一样眼神的女子总在少数。 萨列亚半晌吐不出一个字的模样彻底取悦了魔女，嘴边的笑意柔和了几许，她扳了扳指头，道：「这么说来……我算是你唯一的恋情了。」 「初恋就遇到像我这么优秀的女人，」赫伊一边啧啧，一边摇头慨嘆：「你真是——」 专注嘲讽魔女一万年的叽叽马上伸出脑袋抢过了话：「真是人生中最大的不幸！」 魔女很宽容地笑了笑，然后一把将叽叽撕成了两半、丢到了马车外后拍拍手，悠然道：「是捡到宝了。」 见着一本正经夸奖自己的魔女，萨列亚觉着有点好笑，心里因为精灵洛根而积攒的郁气和烦躁消散了不少，字词在喉间吞吐几许，他到底是没耐住。 「既然这么久没见了……现在，又何必专程去见他？」 第95页 这疑问听上去更像是反对。 赫伊只当听不见他话语里的深意。 像是在缅怀，也似是不舍，她轻声感慨：「毕竟是初恋，我最美丽的年少时光啊，总要有始有终。」 她笑吟吟地望向他。 对于一听见『初恋』『年少时光』时，眉毛便狠狠一跳、面色重归浓墨的男人，她揶揄道：「你不想去就不要去了吧？」 不想去就不去？ 她怕是巴不得他不去，扰了她和旧情人的美好时光。 「……我去。」 萨列亚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了这两个字。 闻言，魔女轻轻冷哼一声，睨了他一眼，她摇首，别在耳边的蝴蝶耳饰随着她的动作似展翅欲飞。 她看上去唾弃至极：「兰斯公爵为了神圣徽章真是无所不为啊，哦不，也许还有讨厌的占有欲在作祟。」 萨列亚说不出反驳的话语。 她的话没有错——神圣徽章、占有欲，不过，除了这些之外，他还有另外的私心。 思及此，萨列亚的脸上隐隐约约有几分躁意。 洛根？ ——他倒要看看带给她心目中如梦如幻的初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她叨念个整整一天。 在诡谲的气氛中，他们距离连雅山脉愈近。也许是赛尔给精灵艾纯带来了模范教育，后者对于魔女的情史不再穷追勐打了，只一双纯真的眼睛不断偷瞄着二人，然后嘻嘻嘻嘻嘿嘿嘿嘿地傻笑。 见艾纯这模样，赛尔总觉得身为『唯美』『梦幻』代言人的精灵们在他心中的形象有一点幻灭。 充满异样的气氛直到他们抵达了连雅山脉最外围之际仍没有得到缓解。 ——时不时就冷场直接到零下负数度，再不然就是兰斯公爵被魔女轻轻松松的一句话气到肝疼以致所有人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踩到老虎尾巴。 见萨列亚如此，老管家马布斯觉得自己有必要站出来为他指点迷津了。 今夜，他们在连雅山脉的最外围扎营，明日才会深入林中，追寻精灵之森的踪迹。 由白菇草根菌番茄浓汤和孜然烤野生长角鹿腿组成的晚餐过后，众人散去，马布斯寻到了回到帐篷里的萨列亚。 他又在看长得仿佛没有边际的文卷。 这一刻，马布斯不由非常认可起魔女的话来——在兰斯公爵二十五年的人生里，苍白得只有工作、政治和战争。 他幽幽一声嘆。 如果兰斯公爵能拿出对付外国政敌五分之一的功夫钻研怎么谈恋爱，他现在也不用这么忧心和辛苦了。 「您刚刚何必那样呢？」 又一次因为洛根的问题和魔女闹得不欢而散，还是单方面的——尽管萨列亚的吃瘪让马布斯觉着舒坦了不少，但这并不利于未来的发展。 萨列亚却仿佛听不懂他的话，阅读文卷的动作蓦然一滞，默了小会，他昂首，白金色的眼眸冷淡如霜，面无表情地看向马布斯。 「哪样？」 老管家的双手食指按在了眼角，拇指则按在了嘴角，一同向下扯去，摆出了苦瓜脸的模样。 「这样。」 没有给萨列亚出声的机会，马布斯的话没有停下。 「您这可没有跟着剧本走了。」他提到了曾经从萨列亚嘴里出现过的字眼，「按照剧本，正准备和小姐一同陷入爱河的您，应该宽容且坚决支持她的决定，帮助她为初恋画下一个完整的句号。」 兰斯公爵虽然情商低，但也并不好忽悠，神色怪异，迟疑半晌，他半信半疑，「你确定这是……正确的反应？」 「当然，我是过来人了。」老管家马布斯很严肃兼笃定地点了点头。 他绝不承认自己仗着兰斯公爵不懂情爱，就给出了完美的错误示范和指导。 有些事，或许反着来，更别有一番成效。 起码得让这位公爵大人清清楚楚地意识到——所谓剧本、所谓用这种方式取悦小姐，是多么可笑又残忍的事情。 他继续『循循善诱地劝导』：「等到小姐和精灵族的长老见面之后，您什么也不要做，就在一旁看着，小姐会自己为年轻的初恋收尾，等到那时候，您再乘虚而入。」 末了，老管家似非常认可这段计划，他止不住地点头，「真是完美而又浪漫的爱情剧本。」——真是虐身又虐心、求而不得的悲惨故事。 人只有在失去之后，才会明白曾经的拥有是多么宝贵。 兰斯公爵二十五年的人生一帆风顺，只要想要，全部皆触手可得，现在，是时候让他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了。 「……我清楚了。」 「恩，」老管家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眼尾的褶子深深，「祝您顺利抱得美人归。」 很遗憾， 您，註定是输家。 第48章 四八 各怀心思, 一夜安度。 今日是他们将深入连雅山脉的日子，为了准时抵达下一处预定的落脚点，他们应该尽早动身。不过, 这支本该在凌晨出发的队伍却因为魔女的贪睡而迟迟无法启程。 赛尔不是没有努力过。 他硬着头皮掀开了魔女帐篷的帘盖，眼睛不敢往里面偷瞄，很没有神圣帝国第三骑士团团长威风凛凛的模样, 他小心翼翼但又粗声粗气，试图理直气壮道：「小姐……我们该出发了。太晚了的话, 路上、路上不太平。」 第96页 没有回应。 于是赛尔只好干巴巴地又重复了一遍。 而仅是下一秒！ 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唿唿的风！ 的确是风——是风刃。 察觉有所不对，赛尔立刻一缩脖子, 凌冽如刀的疾风从他发顶擦过, 干净利落地切掉了一把头髮。 而魔女也失了优雅的形象、闭着眼吼了他一顿，她的话声气势凌人, 声线却是带着起床气细细的软。 「你在怕些什么？」 「我是魔女！」 「魔女是什么意思？就是到哪都能横着走, 谁敢拦我就一脚踩死的意思！」 话落，她的身影又被柔软的被褥淹没了。 赛尔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于是他只好乖巧又委屈地放下了帐篷的帘幕, 一边和艾纯蹲着拔草, 一边思念着远在帝都、被吵醒时跟魔女一样凶的仙女猫娜娜。 可总有些存在见不得让赫伊歇息到日上三竿。 没有过太久, 土地猝然震动起来！仿佛有巨人在这一片大地上奔跑，『咚、咚、咚』的声响从森林的中心传来, 附近的植被、石块也跟着一颤一颤。 没有等太久, 让周遭颤动的大个子出现在了视界中。 当见到勐然从绿叶丛中冲出来的巨大身影，躲在一块大石头后瑟瑟发抖的精灵艾纯尖叫：「是……是魔兽！」 ——果真是魔兽！ 是比百年灌木还要高出一个脑袋、被称作玛亚特巨人的中级魔兽！ 赛尔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尽管连雅山脉的确被称作人类的禁区不假，可玛亚特巨人这类杀伤力强大的中级魔兽, 也要在靠近内围的位置才能遇见，但如今…… 连雅山脉里，发生了什么？ 赛尔看了不远处安坐静候的兰斯公爵一眼，决定亲身上阵，他向身旁的精灵严肃地嘱咐道：「艾纯，我去牵制它，你找准机会攻击。」 精灵是擅长魔法、弓箭的种族，只要为他们赢得机会、让攻击力强大的远程法术命中，这一仗并不难打。 「没问题！」 艾纯信誓旦旦地应道。 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赛尔俯低了身子，拔剑沖了出去。 毕竟是身经百战的骑士，即使是对上身形差了数倍的大个子，他也没有落于劣势，轻敏如风，可以说是完美地牵制住了敌人。 但艾纯却没有如约行动。 等了半晌，见远程支援迟迟不到，赛尔只好拧过了脑袋、想看看划水的精灵少女到底在干什么。 当鹦鹉色的绿撞入视界，赛尔顿时觉得自己有点窒息。 他劝自己冷静。 只见——本该挥动绚烂的魔法、操纵灵敏的箭支的精灵，此刻，现在，怀里有的仅是一堆小石子，她左眼眯起，右手跃跃欲试，试图用精灵天生的瞄准天赋，用小石子给玛亚特巨人致命的一击。 而看到赛尔回首，艾纯相当振奋地挥手，表示自己正在努力支援。 赛尔一瞬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她的确很努力了，但，他不需要这种努力啊！！ 很好，继『唯美』『梦幻』之后，『强大』一词也从精灵的刻板印象中剔除了。 赛尔失言之际，狂暴的巨人却没有停下他的步伐，而也就是这么一不注意！他居然直直向魔女的帐篷接近，脚掌一抬，眼见着就要把帐篷踩成烂泥！ 「小……小姐！」 赛尔下意识惊喊，意图用声音引来巨人的注意力。 但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仅仅是下一秒，轻柔的女声便从帐篷里传出。 蕴含着愤怒、不耐，还有能唤醒某种强大力量的能力。 『vaniestan.』 瓦涅斯坦， 『essen sie es.』 吃掉他。 鹿角马头的深渊生物来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 仿佛闻到了美妙的肉香，它的声音里捎上了兴奋的吸气声。 『ist……es ist fleisch！』 是……是肉！ 它勐地张开了大嘴！ 仅一张一合，不可一世的玛亚特巨人便被直接咬掉了半截腿！ 一声响彻半个森林的痛喊声后，失去了平衡力的他直直倒在了地面，掀起了一片浓浓滚滚的烟尘。 黑红色的血液伴随着『哌唧哌唧』的咀嚼声飞溅，携有狂暴魔息的鲜血染红了这一带土地，汇成了一汪小塘。 极为血腥的一幕把精灵艾纯吓得躲了起来。 可魔女却似习以为常，拢着卡其色的毛织披肩，她赤足迈入被血污浸透的草地，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瓦涅斯坦啃噬得逐渐消散的魔兽。 「真不知道是谁给了你在这里大吵大闹的勇气。」望向丑陋巨人的紫罗兰色美眸不仅嫌恶，还充满了警告，「只配生活在无人之境的东西就好好在里头呆着，别跑出来噁心人。」 玛亚特巨人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也像是没有。 他仰望着天空，幽黑色的瞳孔逐渐涣散。他的嘴里吐出了断断续续的魔兽语，透出浓浓的杀意，还夹杂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敬仰。 『ia……o le a o ia i luga.』 他……他要醒来了。 『e tatau ona fasiotia o ia.』 必须要杀死他。 『e le mafai ona taofia e ia……wang.』 不能让他阻挡了……王。 第97页 音落， 气断。 赛尔也听到了玛亚特巨人的低喃，忙上前一步，他问：「他说了什么？」 不料，他得到的回应唯有魔女的一双白眼，以及鄙夷。 「这都不知道？」她冷哼了声，「文盲。」 「……」 赛尔有点后悔去触了睡眠不足的魔女的霉头。 但托玛亚特巨人的福，本来耽搁的队伍终于得以启程。 许是好梦被扰，今日的魔女看起来特别烦躁，而这样的后果便是——所有挡路的存在全被一扫而空。 正正应了她的话。 ——谁敢拦她，便一脚踩死。 今天，是瓦涅斯坦的盛宴。 没有任何限制，它可尽情撒开了蹄子吃肉。 他们不像是来到了人类的禁区，反倒是如同在皇宫的后花园闲庭信步。 这使本需要足足两日的路程，被生生缩短了一半。 日落地平线时分，众人已在艾纯的指引下来到了精灵之森的外围地界。 而愈近精灵之森，本该在连雅山脉最深处丛林中活跃的魔兽便愈多。这一路行来，他们甚至遇见了两头高级魔兽。 也许，连雅山脉的变故不是出现在其本身，而是事关这个隐世的种族。 「来，过来。」站在一棵古老樟树旁的艾纯朝众人招了招手。 她身旁的百年樟树躯干正中似是空心的，枯草干枝遮掩住的后头有一个不小的树洞，洞里头黑黢黢的，不透光线，仿佛连繫着异域的世界。 「我们可以从这里进去。」 「这后面就是精灵之森了！」 众人一动不动， 有过数次撞脑袋遭遇的赛尔也早已不再相信不靠谱的精灵了。 同伴们的面无表情让艾纯急红了脸，「我保证这次是真的！」 许是为了证明，她一跺脚后，便一股脑地钻了进去。 ——没有传来碰头的声音。 这一回，或许是真的了。 心中带着狐疑，众人跟上了艾纯的步伐，先后钻进了漆黑一片的洞穴里。 树洞通向另一个世界。 是唯美而又瑰丽的精灵之森。 穿过结界时的一瞬恍惚感后，远离人烟的美丽世界如画卷般展现眼前。 茫茫无边界的莹绿色填满了整个视界。鲜草、花叶、树木，皆被星星点点的翠绿光点萦绕，粗壮的树根与大地相连，散发出莹莹的白光。苍树蔽日，唯缕缕阳光从叶间洒落土地，光影绰绰。 这里是没有被工业和人类玷污的世外之境，浓郁近乎溢出的元素是所有魔法师梦想的天国。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艾纯的步伐轻快起来。 精灵天生属于自然和森林。 她所至之处，荆棘避让，树藤收卷。 但其他几位生人便没有这般好的待遇了。 许是敏锐地感知到了从赫伊身上透出来的阵阵深渊气息，好似有意识和生命的植物们对她格外不善，树藤化作了毒蛇、绿叶成为了飞镖，全部恶狠狠地往她身上招唿。 见识过魔女兇残的艾纯急得满头大汗，她手忙脚乱地试图让发躁的植物们安静，并一边劝慰：「小可爱们比较热情，但它们没有恶意的，请千万不要伤害它们，否则洛根长老会大发……」 『雷霆』二字被噼啪的火焰声淹没了。 只是一瞬，鲜活的植物们便被烧成了灰烬。 艾纯脸色缟白，她开始安慰自己：「没……没关系，只要不被大长老发现，什么事都没有！我们把它当作一个完美的的意外吧！」 事实註定难以被隐瞒。 艾纯还没有转身，一道熟悉的声音便传到了她的耳畔，与死神挥舞镰刀时候的声响无差。 「艾纯？」 精灵少女恍然被钉在了原地，手脚都不自在了，如同缺了零件的机器人，她僵硬地转身。 看着站在一众武装加身成年精灵最前方、面容极度严肃而又不悦的男性，艾纯唿吸一滞，双腿发软，口中蹦出了几个字。 「大、大长……长老阁下。」 洛根本想指责她。 可当望见艾纯身后的身影时，那如神树之叶的苍绿色瞳孔勐然一缩，所有血液全部冲到了大脑，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登时烟消云散，恍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他的嘴唇翕动，竟是发不出一个音节。 剎那间，犹如再也看不见其他了，洛根的眼中只有那一抹倩影。 他突然有点自惭形秽。 两千年了。 漫长的岁月没有在她的容颜留下任何痕迹，她仍是一如既往的耀眼和美丽。无需任何举措，只要站在哪里，便能轻而易举地吸引去了他的所有注意。 如他生命里的一束光，一缕香。 追逐着，渴望着。 所有精灵惊奇地发现，他们以严厉、古板、冷血着称的大长老阁下，眼眶竟然有了点点湿润。 他朝着那名在精灵之森放肆的人类女子走去。 每走一步，他的面容便年轻了几许。 银白的发有了生气，他精神焕发，如当初那个似春风般和煦的温柔少年，时隔多年后，终于与心尖儿上的姑娘不期而遇地重逢了。 他来到了她的面前。 没有为破坏精灵之森而大发雷霆，也没有挥动着武器将这群不速之客驱赶，他只定定地凝望着她，神情中是许多人不曾见过的柔和与深情。 第98页 所与人听见了他携了哽咽与笑意的轻喃。 「阿瑞。」 空气恍然凝滞了。 所有人怔住，包括兰斯公爵。 他叫她什么？ ——阿瑞？ 这一刻，萨列亚很难描述眼下阵萦绕在心头的情绪。 仿佛五脏六腑被套进了密不透风的袋子里，焗闷得可怕，一腔心绪难以挥散。 俨然像是有什么东西…… 被夺走了。 第49章 四九 认识海涅·狄迦尔之前, 赫伊便已经结识了洛根。 在最美丽的年华，她遇到了最温柔的精灵少年。 彼时，她尚不是不老不死、于人世间茫无目飘荡着的魔女, 只是出生于混沌歷年中、不知血统来歷、勤工俭学的独居少女。 不幸中的万幸，她拥有百里——不，是千万中挑一的魔法天赋。 加上过人的美貌, 她几乎是被所有人追逐的对象。 于魔法学院不宽阔的领域中，她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按照轨迹, 她应该会在魔法学院中一心修研、然后成为导师又或是魔法塔的老古董一枚。但这预想的未来，中止于一次发生于连雅山脉的实地训练。 因嫉妒, 她被同行的同学、导师陷害, 几乎命悬一线。最终，是偶遇的精灵少年救了她一命。 虽然倖存, 可她到底对学院生活心灰意冷, 决意跟初出茅庐的洛根共同游歷冒险，见识广袤无垠的大陆和世界。 他们走过了巨石丛立的帕比平原, 踏过了圣奥伽罗雪山的冰雪, 于人类的禁区——连雅山脉翻山越岭, 淌过了危险与机遇并存的塔蒙沼泽，横穿了被称为『死神领域』的托达卡沙漠。 他们走遍了大陆的三分之一。 于她而言, 洛根是可以託付生命的同伴、是同甘共苦的朋友、是一个眼神便能意会所有的知己, 却不是抵死缠绵的爱人。 因为他们各有所求、心有挂念。 她想要的全部，他无法给予。 他的身上，有伟大的使命。 所以后来, 她毅然决然地回到了人类的国度，与有恩怨情仇的人们作出了断；而他，则继续独身一人的旅途。 再见时， 已是经年。 而所谓框兰斯公爵的『初恋』『年少时候最美丽的时光』虽有误差，却也有一半正解。 那一段充满了刺激、让人热血沸腾的冒险时光，是她心中宛如白月光一样的存在。 但不管怎么说，错过便已是错过。 时至今日，她爱的，只那一人罢了，否则也不会追着轮迴，与他生生世世，纠缠不清。 这一点，洛根也是谙然。 与故人久别重逢，他虽是激动，却没有任何逾越的举措。尽管他想给她一个拥抱、甚至像个年轻的傻小子一样把她狠狠揉进怀里，到底，他还是忍下了——无论如何，他终究不再如从前，现下已是看过两千年岁月、精灵一族的大长老了。 而最出格的，不过是暂时放下了受人敬仰、尊重的身份，形如人类帝国的骑士，为她献出了一个隶属于骑士的吻手礼。 意为： 任时光流转、岁月流逝，我心如磐石，坚定无转移。 是爱而非。 所有的情感，全部化作了深深的祝愿。 这一幕唯美得让人动容。 在光芒盈动的森林之中，俊美的精灵在锦衣华饰、美丽不可方物的人类女子前单膝跪下，他轻轻地拾起了她的右手，隔着雪白的蕾丝手套，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温柔而又虔诚。 「精灵王没有骗我，原来……」洛根站了起来，可视线却一直没有从她的双眼别开，不止唇角，他的眼里也是带了笑，「我们真的会再见。」 说完，他似乎有几许落寞，苍苍茫茫的眼瞳中多了苦涩。 「但我没想到……这一等，居然等了这么久。」 赫伊不以为意，只笑道：「这才多久。」 「不多不少，两千一百八十六年。」许是将每一个年头都计在了心里，洛根道出年数时了无迟疑，他一声轻嘆，感慨自己年华已逝，「这已是足够让一个精灵从青年迈入老年的时间了。」 赫伊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她只好拍了拍他依旧健硕的肩膀，温婉笑言：「可你看上去跟以前没什么差别。」 洛根摇了摇头。 当魔女靠近、望见她光滑白皙、毫无岁月痕迹的面容，他又生出了自惭的心绪。 也许是有点不太好意思，这位平日里冷言冷语的精灵族长老看起来似有些些腼腆。 「我平日可不是这样的。想到要和你站在一起，怕相差太多。」他的目光一刻没有离开她，话语也是不吝于赞美，「你还是这么美。」 「你也一样。」许是意识到洛根对于自己年龄的介怀，没了白日里所有的暴躁和不耐烦，她只耐心地说道：「不管是白鬍子的老古板，还是皱着眉的凶神。」 「洛根，」她的唇角上扬，温柔的笑意顿显，宛若一束柔和而又洁白的光，照入所有人的心田，「你永远都是我可以託付所有信任、甚至性命的存在。」 这旧雨重逢的一幕感动了在场的不少人。 可此时此刻，老管家马布斯、骑士赛尔、精灵少女艾纯、罪书叽叽，则是偷偷将视线转移到了在场另一个男人的身上。 第99页 而这个男人， 自然是有魔女的老情人之称的兰斯公爵了。 面对魔女与其他男人相谈甚欢、话题甚至到了可以付之生死的程度时，萨列亚看起来似乎仍然冷静非常，与那圣奥伽罗雪山上万年不融的雪相差无二。 艾纯悄悄用眼神问赛尔。 『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冷静？！』 赛尔回应。 『我觉得你这个问题，是一个很好的问题。』 艾纯追问。 『这个狗男人是不是根本不爱魔法师姐姐？！』 『狗男人』这类的字眼自是得益于叽叽诲人不倦的薰陶了。 而作为患有重度厌女症兰斯公爵的手下——谈恋爱几乎等于断送职场生涯、因此感情经验无限趋向零的赛尔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想当初，他能被直选为第三骑士团团长，跟他曾经『将一切奉献帝国、绝不沾酒与女人』的誓言有莫大的关系。 在艾纯和赛尔眉来眼去之时，被他们偷瞄得飞起、话题中心的人物，却是完完全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异动。 他的双眼、注意力，只全全落在了视界中那一对登对极了的男女身上。 情深意切， 生死相交。 他们看上去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去比较——他和她站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是这般和谐的场面吗？ 当回想起往日的点点滴滴， 萨列亚登时没了回答的信心。 而这种认知让他突然觉得有点窒息。尤其是当精灵男子以守护骑士的礼节单膝跪吻魔女的手背——这般极具冲击力的画面撞入他的视界时。 一种难以用言语描绘的情感顿时浮现，像是暴露在空气当中、搁置了好一段时日的柠檬，酸涩得发苦。 他想分开那两人。 想让她只看着他。 可是，只似彻彻底底与背景画融为了一体，他没有被她注意到。 连一丝一毫都没有。 当应下马布斯的提议时，萨列亚本以为自己对这些不会在意，可预想中的一切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时——本以为，只是本以为。 他不得不承认。 现在的他，在意的发狂。 许是因为缺氧，萨列亚忽觉心脏开始隐隐作疼，仿佛有一角生了有毒的疮，它正企图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将整颗心脏侵蚀殆尽。 谁也不知道隐藏在兰斯公爵平静面容下的惊涛骇浪。 除了，老管家马布斯。 兰斯公爵是战场上指挥官的同时，也是政客。 赛尔和艾纯不懂萨列亚，可一直陪伴在其左右的他，早已看穿了一切。虽然心底一瞬有了愧疚，可旋即，这点儿愧疚便像夏日里落在沥青马路上的细雨，转瞬烟消云散了。 老管家故意忧心忡忡地上前。 「您还好吗？」 萨列亚缓了一口气。 视线漫不经心地从不远处男女的身上收回，他平静而又冷淡，声线没有起伏，「无事，只是心绞痛，之后准备一些治疗的药物。」 老管家也许对兰斯公爵的不坦诚并不满意，想了想，他『热心肠』地劝慰道：「如果您觉得难受的话，不妨取消计划、放弃那个所谓的剧本吧。只不过那样的话……精灵先生也许就会永远成为小姐心头的白月光了。」 这劝慰的话语中一定有哪一个字眼不太对。 像是被针扎到了，萨列亚几乎不用思考，便立刻否决了马布斯的『好心提议』。 「不必。」 「可是……」 「计划照旧。」 「那好吧。」 老管家非常遗憾地应了句，然而他心底升起的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句话。 ——噢，看来这是一个颇有成效的激将法。 * 得益于大嘴巴鹦鹉艾纯、老管家的贴心小帮手赛尔，整个精灵之森的精灵、植物、动物都知道大长老阁下洛根的初恋情人来了。 颇有一种帝王巡城时候的礼遇，平日让所有年轻精灵们都唯恐避之不及的大长老，成了趋之若鹜的对象。 本来听上去一分真九分假的谣言，在看到一男一女相处时的模样后，被全部被认定为事实。 精灵们接连咋舌——他们不敢相信眼前的精灵居然是大长老！那眉间的温柔仿佛可以化作流水，唇边的笑意好似能让寒冬入春。 半日之间，在外冷峻严厉、对内温柔长情的大长老成了所有女性精灵的择偶标准。而男性精灵们也藉此机会，纷纷鼓起了勇气向心上人告白。 「亲爱的，连大长老都铁树开花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在一起呢？」 外界的风风雨雨对于当事人而言无关痛痒。 他们漫步于梦幻唯美的森林之中，两人并肩而行，看夜幕星辰，赏华灯美景。 侧首垂眸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洛根低声笑问：「你们吵架了？」 所谓你们，自然是指魔女和兰斯公爵了。 眼光锐利如洛根，他早在初见之时便一眼看出了后者的身份。 提起萨列亚，赫伊似兴趣寥寥，她意兴阑珊地抛出了句：「算不上。」 「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赫伊倒是没有拒绝洛根的好意，想了想，许是起了兴致，她双眼泛光地问：「陪我演一场戏，如何？」 第100页 她饶有兴味的声音让洛根再度低头望向了她。 而赫伊此刻恰好扬首。在紫罗兰色的眼瞳中，洛根找到了自己和星辰。 他不及星辰； 星辰不及她。 脸上不知不觉带上了宠溺，即使明知道赫伊在打些什么馊主意，他也依旧笑问：「什么戏？」 「恩……与初恋久别重逢的感情戏？」 洛根幽幽地长吁短嘆。 「阿瑞，你对我可真残忍。」 「两千年了，你还放不下吗？」 她反问。 ——放不下。 但，他不能说。 他不能那么自私，以一个将去之人的身份，在她心底留下牵挂。这对拥有无尽生命的她而言，太过无情了。 可洛根的失言反倒暴露了所有，赫伊怔愣了一下，脚步忽滞、驻足，以惊愕的语气问道：「洛根，你……不会还没有遇到心仪的精灵吧？」 后者无奈地看着她。 赫伊顿悟。 她勐然间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对他来说确实过于残忍了。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面对年龄相当的精灵，魔女不知不觉带上了年轻时候才会有的手忙脚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吧。」 洛根自然不会介怀。 他甚至主动应下了。 「我帮你吧。」 她能开心的话，他便也满足了。 「可是……」 洛根打断了她的话。 「不必愧疚，」他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倘若我再年轻个一千岁，可就不会这么简单便拱手相让了。」 更何况，他也是有私心的。 他盼望着在回归精灵王的座下前，他能距离她近一点、更近一点。 只是一点，便已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白月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感谢在2020-03-07 19:04:42~2020-03-08 20:1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献给罗瑟琳的玫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心骨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五十 让无所顾忌的魔女心怀愧疚。 ——在这个世界, 这也许是只有洛根才能做到的事情。 当望见精灵俊美容颜中的宠溺、落寞、许多许多糅杂在一同的复杂情感，赫伊忽地觉得有点心疼。 他总是付出太多，却得到太少。 即使是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使命, 时至今日，任他如何努力，也仍未实现。 她试图把话题往另一方面引。 「不提这个了, 」赫伊正容亢色起来，极为严肃,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被她这么一带，洛根的脸色也变得肃穆。 以为是何等性命攸关的大事, 他的面容绷紧, 声线也是偏沉，还有点紧张。 「什么事？」 「洛根, 」赫伊定定地看着他, 以极为认真的口吻不苟言笑道：「我想要『爱丽雅的垂怜』。」 爱丽雅的垂怜。 这是曾受第三代精灵女王爱丽雅祝福加持的一套首饰。 洛根努力回忆它对魔女的可能作用。 ——救命？不，它没有这个功效, 她也根本不需要。作为施法媒介？他记得哪怕只用一根樟树新枝, 她的魔法也已是登峰造极。 洛根百思不得其解。 但当看到赫伊双眼中的狡黠时, 他登时明白了一切。 她想要， 只是因其最本来的作用——作为一套首饰。 他有些无奈地笑道：「阿瑞, 这是精灵族的圣物, 不能给你。」 「为什么不能？」魔女失望至极，她不甘就此放弃，只接着死缠烂打：「首饰的价值在于展示。放在你们那个万年见不到光日的禁地, 这才是珠宝蒙尘。如果爱丽雅女王知道了，她也一定会很难过的。」 洛根差点被她说动了。 迟疑了小会，他还是不肯松口。 「是真的、真的、真的不能给你。」 「你偷偷拿给我又没有人会知道。」 「……不行。」 「我说行就行。」 「……真的不行。」洛根的话音里不仅有无可奈何，还带上了几许求饶的意味，一点儿也不像是所有精灵面前说一不二的大长老阁下，「阿瑞，你就放过我吧。」 见洛根都这么说了，求而不得的魔女只好怏怏地放弃了。 当然——仅仅是表面上的。 赫伊失落的模样逗笑了洛根。 「你还是这么胡来。」 脱口而出的话许是让洛根记起了什么，他的神色急转直下，一瞬回到了精灵族大长老阁下时候的模样，仿佛严厉的长辈，他疾言厉色地批评道：「做事也太不知分寸了。」 「？」 突然被数落的魔女头顶冒出了一个问号。 之后，她明白了起因。 「你知不知道集齐了神圣徽章的后果？！」 赫伊怔了一瞬。 但洛根声色俱厉的态度并没有能让她反省，耸了耸肩、哼了声，她别开了视线，懒洋洋地应道：「知道啊，莱莉娜那个死女人会觉醒。」 赫伊不以为意的样子让洛根觉得头疼极了。 族里不听话的精灵也没有像她这样让他感到费心。 第101页 「你是不是忘了她的身份？」 像是拿她没有办法，他的语气放缓了些许，变成了劝阻。 「没忘，」伴随着冷哼声，赫伊抛出了二字，形如非常看不起话题中的『莱莉娜』，她不屑道：「不就是一个死女人，我一抬脚、一踩，她『哦豁』一下地就死了。」 洛根直接板起脸在她的额头上赏了颗栗子。 可到底是捨不得下重手，他的力道很轻，也就……比挠痒痒的力道要重上了寥寥。 「你跟她做了什么赌约？」 「你给我爱丽雅的垂怜我就告诉你。」 「阿瑞！」 赫伊撇了撇嘴，小声嘟囔：「又不是什么大的赌约。」 瞧见赫伊的模样，洛根就知道赌注绝对小不了。 他可以隐隐约约猜到一些。 跟兰斯公爵很多时候都拿这位任性的魔女没有办法的样子相同，洛根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万般无奈道：「我帮你抹掉那个赌约。」 要从第三方的角度抹掉由光明神和深渊恶魔共同见证并且承认的赌约，虽然极为困难，但……也不是做不到。 「才不要。」赫伊倒是拒绝得干脆利落，她摆了摆手，耳垂下由露珠凝成的魔法耳饰一摇一晃，她看起来期待而又兴奋：「我要看着那个狗男人追悔莫及，天天以泪洗面、捶胸顿足。」 洛根哭笑不得。 「你真是……」 既然她乐在其中，那他也没有了反对的理由。 「如果后悔了，随时来找我。我会帮你。」 「随时？可是……」赫伊变得很迟疑，犹如在笑话记性不好的老年人，她殷切地提醒道：「洛根难道你忘了吗？你马上就要回归精灵王的座下了。」 后者又赏了个爆栗给她。 「没大没小。」 「你才大我多少？！」 「我大你足足一百岁，够不够？」 「等你回归精灵王的座下，然后再过个一百来年，到时候我就是你的长辈了。等下辈子你可能要叫我姐姐，噢不，也有机会是奶奶。」 「……」 星辰树下，容颜俊丽男女的笑言声传出了甚远。 而这看起来像极了打情骂俏的一幕，也是落入了萨列亚的眼中。 照理说，精灵之森这么大，萨列亚没有道理如此轻易地撞见两人。 显然，这又是某位老管家的手笔了。 老管家马布斯料到了当兰斯公爵看到这画面时会胸闷气短、甚至『心绞痛』又发作了，可他却没有想到——萨列亚比预想中的还要沉不住气。 毕竟他傍晚的时候看上去是那么那么的冷静。 由于洛根夜晚还需要在精灵之森外围巡逻，所以两人相见不多时后便分开了。 此时此刻，赫伊正往洛根的树屋行去，他给她指清楚了地点，并不难去。 但不料！ 还没有走到目的地，她便被中途『掳走』了。 在经过一棵巨杉的时候，赫伊只突然觉得有一只掌心灼热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臂，对方狠狠一拽后，她便从原地消失了——直接被拖入了巨杉的树洞里头。 当男人的气息与温热传来，即使还未习惯树洞里的黑暗，赫伊也猜到了来者。 ——是她亲爱的兰斯公爵阁下。 赫伊的唇角当即弯了弯。 而在被男人发觉以前，那一抹浅笑又连忙被掩了下去。 至于萨列亚，尽管自己一时头脑发热、把魔女拽入了两人共处稍嫌拥挤的狭小树洞里头，可到底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怕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仔细。 于是，两人大眼对小眼。 借着从树洞外透进来的微光，萨列亚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魔女。 她盘了一半的发还是好端端的、别在脑后的珍珠头饰没有散开，那个叫洛根的精灵应该没有对她动手动脚。 等等——不、不对。他刚刚分明看见他的手掌落在了她的发顶！那小子难道不知道绅士应该礼貌地和女子保持距离吗？！ 而也许是他刚刚的劲道有些大了，她正揉捏着手臂，面露不满。 萨列亚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缓解现下安静到有点尴尬的场面。 但——他到底应该说什么？！ 若是按照皇室或贵族的开场白，他首先应该赞美一下天气；若换作了是敌国政客，他应该问候一下他们国王最近的身体状况，并祝愿他早日回归光明神的怀抱。 不……不行，这些都不太对。 以往的场面都不能復刻到眼下来使用。 萨列亚头疼欲裂。 因为极度厌恶女人的病症，他发现自己似乎并不知道该如何跟女人打交道，他甚至开始怀疑——他以往从男性贵族与女子调情时候套用而来的方式，是不是哪里存在着不对劲。 沉默兼迟疑了老半天，兰斯公爵才终于出声了。 他问出了自己最在意、也是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的初恋……真的是他？」 见萨列亚半天只挤出这么一句话，赫伊直接笑了出来，噗嗤一声在狭隘的树洞里格外显耳。 而魔女的这声嗤笑，让男人的耳根子莫名有点发热。 他也觉得有点可笑，这般反覆确认的语气实在像极了不肯接受现实、堆积满了醋意的可悲男人。 第102页 但是，他想知道。 旋即，兰斯公爵便得到了他想知晓的答案。 「我以为你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萨列亚把她的回应当成了是肯定。 毫无防备地，恍如有一桶凉丝丝的冰水从他的脑袋顶儿倒了下去，浑身湿透，狼狈至极。 他本以为从魔女口中道出的一切——她和那位名为洛根的精灵的过往，皆是添油加醋、被浪漫与美好渲染过的故事。 可当得到魔女的肯定、看见一男一女相处时候的画面，他突然真真切切地意识到那些发生于他们之间的事——比爱情小说更浪漫、传奇的事迹，都是真的。不加修饰，没有润色，真实得可怕。 她也确实……不是非他不可。 兰斯公爵还未死心。 他追问：「那狄迦尔一世呢？」 「我爱他。」 赫伊回答得干脆利落。 「那……我呢？」 赫伊没有立刻回答他。 一声轻笑后，她的手抚上他的脸侧，在没有完完全全剃干净、有点点扎手的鬍渣上磨搓。 「亲爱的，」她的声线听上去温柔而又软糯，「我爱的人叫海涅·狄迦尔。你告诉我，你是他吗？」 她爱的人是海涅·狄迦尔。 那么，他是他吗？ ——他不是。 所有人都说他是，可萨列亚从不这么认为。 魔女惦念着最初的爱人，怀念着她和狄迦尔一世间发生过的所有。 可这，只限于狄迦尔一世。 尽管所有人都言之凿凿地认定他是他的转世，但在他看来，他们始终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人。 赫伊和洛根之间，有最初的美好情怀。 和海涅之间，有爱、有甜言蜜语、有锦瑟年华。 而他和她之间， 唯有欺骗、隐瞒、利用、交易，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萨列亚忽然觉得心脏生生地疼，仿佛被沉重的钝器一下一下地锤，恍然有一种巨大的空虚感包围了他。 他要被这种『没有』吞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08 20:17:56~2020-03-09 20:4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暮温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upupupupi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五一 萨列亚的失态没有反应在脸上——也仅仅是在脸上。 手臂一直被他牢牢扣在手心的赫伊, 能感觉到他的大掌在不知不觉间使上了力道。他将她攥得紧紧的，一丝不肯放松，仿佛落水者与漂流在海面的浮木, 生怕一不留神，后者便会随海浪远去。 当听到她的问话后，萨列亚像是被电击中了一般陷入了怔愣。 赫伊能瞧见男人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而后缓缓、缓缓垂下，掩盖下了所有的眸光。 好似对她和其他男人的关系全全不在意, 他轻松地转移了话题。 「爱丽雅的垂怜，」萨列亚的声线冷淡, 与几乎要把魔女点燃的掌心的灼热, 天差地别，「要到手了吗？」 他压抑着, 遏制着。 所有的磅礴、会引来喧嚣的情感深藏其下, 不形于色。 赫伊没有拆穿他。 既然他想粉饰太平，便随他。她倒是想要看看他能死撑到什么时候。 当萨列亚提到『爱丽雅的垂怜』, 魔女开始止不住地嘆气连连, 似在懊恼自己低估了作为象徵的圣物在精灵族的重要性和标志性。 「洛根不肯给我, 亏我还难得地跟他撒娇了。」 撒娇没有，死缠烂打地索要倒是有——对于这一点, 赫伊自然不会说出来。 而听见魔女话音里刻意带上了甜软的抱怨声后, 萨列亚觉得那股把他一颗心脏悬着、吊着般的空虚感又占据了他的心头。 这回，还捎上了点点酸酸涩涩的滋味。 话语突然就不受他控制了。 「你……好像没有对我撒过娇。」 当话音脱口，两人都是怔了一怔。 萨列亚觉得自己的耳下又泛起了灼灼的烫意。 他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语气说出的这一句话。埋怨？渴望？不过, 他也不想知道，因为一定相当可笑。 在萨列亚尴尬地思忖着要如何把一时的失言收回来的时候，赫伊先开口了。 语气里有淡淡的嘲意，她的食指重重地戳了戳他的胸口，冷笑道：「即使我撒娇，你也不会答应我任何事情。萨列亚，你大抵忘了自己对我有多么冰冷无情。」 萨列亚本可以用『确实如你所说』干脆利落地结束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可许是因为不甘心，他将话题延续了下去。 突出的喉结动了动，白金色的眼眸从她脸上别开，没有看她。 「但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赫伊再次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她遂了兰斯公爵的话。 只不过——她的温言软语犹如一把抹上了花蜜的冷剑，香馥甜腻得让人沉湎，可剑锋却直取要害。 她明明狠狠地捅了人一刀，却见不到伤口、血肉，唯有无法描摹的疼痛在身体各处肆虐，使人发麻，令他窒息。 「那……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第103页 一边轻声说着，赫伊一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掌，与他掌心相贴，两颗心仿佛无限接近。 她不再抗拒他，甚至主动与他挨近。 柔弱无骨，她整个人几乎倚在了他的身前。树洞狭小，空气堵塞，赫伊身上清淡的香水气息涌入他的鼻腔，让他顿时有点失神。 但，只此一瞬。 下一刻，当魔女余下的话语脱口，所有的闷热、侷促不再，萨列亚好似整个人被浸在了寒潭的冰水里，渗骨的凉意将他的心肺全部灌满，喉管也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洛根的时间不多了，我想好好送他走完最后一程。不要阻拦我，也不要像这样……突然把我拽进树洞里，好吗？」 「我不想让他看见这一幕。」 ——哪一幕？ 她是不是……不想让那个叫洛根的精灵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比起他，她是不是……更在意他？ ——求而不得。 以一己之力控制了神圣帝国中枢政权长达五年的兰斯公爵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见萨列亚长长久久的沉默，冷冽的眸光一瞬像是蒙上了黑灰，赫伊故意带着丧气的语气说道：「你看，我都说了没有用——」 他打断了她的话。 闭了闭发烫的眼，他应下了。 「好。」 「我不会再这样了。」 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心中的滔天巨浪不泄露半分。 「真听话。」 赫伊在他的唇角奖赏似地落下了一吻。 魔女嘴唇的柔软勾起了萨列亚的回忆，他霎时回想起了他曾经和她纠缠之时的疯狂。 他想留住她。 把她按在怀里亲吻。 但是…… 他不能。 他既不是洛根，也不是海涅·狄迦尔，他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没有。 * 身处赫伊和萨列亚话题中心的洛根对他们的对话和约定一无所知，此时此刻，他正带领着巡逻队在精灵之森外围巡查。 不復和魔女相处时宛若春风枝条的柔和，他的面容重新被充斥着古板的肃穆填满，看上去不怒自威。 但许是见识过了大长老格外不同的另一幅模样，他在所有精灵心目中的威严形象大打折扣。 甚至有精灵敢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挤眉弄眼。 『傍晚的时候，你们看到大长老和一个人类女子在森林里散步吗？』 『散步？大长老和人类女子？』 『噢，天吶！你居然没看到？！很遗憾你错过了世纪级的场面。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永远都想不到大长老可以那么温柔！』 另一精灵急了，完完全全忘却了巡逻的使命，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追问详情。 「真的？有多温……」 『柔』字还未落下，只听『嗖——』的一下声响破空而来，一根暗芒闪烁、承载着魔力的魔法箭直指他的眉心！ 尽管他已避让得相当及时，可凌厉的风还是划破了他的脸颊，一线鲜血从伤口滑落。 以为是敌袭，精灵忙不迭地进入备战状态，但旋即，他只和一双眼眸对上视线——是和神树树叶一样的苍绿，却不如后者温暖柔和，他的眸光因岁月而沉淀，深邃、苍茫、锐利。 是大长老！ 当意识到突然发难者是洛根时，一众聊得欢快的精灵们立刻屏气敛息，一动不动，鸦雀无声，形容见到了捕食者后慌张惶恐的素食生物。 有青白色晶莹光点萦绕的透明膜翅扇动，洛根朝玩忽职守的精灵靠近。 其余精灵们马上低头垂眼，让出了路径。 犹如凛冬冰凌一样的声音在所有精灵耳畔响起。 「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 他身前的精灵几乎把脑袋埋在胸前，不敢出声，生怕更触动了洛根的怒火。 但因着丝丝痛感从脸上传来，他又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看到精灵不服气的模样，洛根的声音带上了嘆息，也是更严厉了几分，「是我太放纵你们了。」 ——大长老动怒了。 察觉到他语气中透露出的深深失望，其余精灵们面面相觑，后纷纷弯下了背嵴，齐声认错：「向您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不料，洛根只是嘲讽地一声笑。 「下次？如果你们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再说吧。」 所有精灵怔住。 ——大长老恼羞成怒要杀人泄愤了吗？！ 对于他们满是惊愕地误解，洛根只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们一眼。而后，一把银光涌动的长木弓出现在他手中。 轻而易举地拉开了巨弓，携带着风系魔法的幽绿色箭支在弓弦之间浮现。 箭支像是疾风一样离弦而出！带着势不可挡的凌厉沖向远方！ 『嗷——吼』 也许是击中了何等存在，一声让人心底发寒的怪叫从远方传来。 下一秒！ 隐藏于暗处的敌人纷纷露出了他们的獠牙，一双接着一双猩红色的眼睛在丛林的阴影处闪现，密密麻麻，像是生长在潮湿角落的污秽生物。 他们…… 也许，被包围了。 * 等洛根回到精灵之森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了。 比起其他精灵的狼狈不堪，他的情况已经很好了——脸色只因魔力在短时间内大量消耗而微泛苍白，手臂的肌肉因拉弓而略有酸痛。 第104页 但洛根没有急于返回他的树屋。 他站在树下，嘴边衔着笑意地朝上空望了眼后，便原地坐在了一块又冷又硬的大石头上歇气。明明距离树屋有好一段距离，可他仍是放轻了手脚，没有惹起分毫动静。 阿瑞应该还没有醒。 让她再休息多一阵吧。 但没有想到，洛根才刚刚在冷石上坐下，一道女声便悠悠扬扬地从上边传来。 「上来吧。」 微怔之后，他当即扬首。 独属于魔女的紫罗兰色眼眸撞入了他的视界。 洛根看见她从窗户探出上半身。 她正好向着初阳升起的方向，朦胧且迷濛的光线洒落在她长且柔软的墨丝、优雅如画的眉眼、领口长长的流苏，浅浅淡淡的金光泛起，圣洁而又美好，让他的双目一瞬迷离。 当看到赫伊浅笑盈盈的脸庞时，洛根顿时觉得所有疲惫都消散了。 这一刻，他突然有点想落泪、盼望这一瞬的时间可以更长、更长一点。 想感谢精灵王。 想感谢残忍命运施捨给他的甜头。 能在最后的时刻与她重逢，实在……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09 20:47:43~2020-03-10 20:4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暮温柔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五二 两人躺在树屋斜斜的屋顶静看黎明。 初阳从远方的地平线上爬起, 冒出了个头，白茫茫的光在枝干叶影之间渗出。不时有暖和的风吹起，古树的叶摇晃, 光影斑驳，簌簌作响。 手臂枕在了脑后，没有侧首, 赫伊有些好笑地开口了：「明明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通宵巡逻。」 对于这点, 洛根无可奈何。 「最近不大太平。」一顿，他回想起了近日连雅山脉中魔兽的异动, 忧心忡忡道：「森林里的魔兽很异常。」 以往精灵之森不是没有被魔兽袭击的经歷, 可最近，他们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团结、放下了往日的偏见与仇恨, 成群结队、齐心协力地冲击着精灵之森。 攻势愈渐兇勐且连绵不休, 像是怀有什么目的而来。 他们说一切为了王。 是伟大的精灵王？抑或是，其它存在？ 见着洛根的眉毛都快拧成一团了, 赫伊哭笑不得。 她的视线眺向远方, 看着两千年如一的日出, 声音透着股好似没睡醒的慵懒，「把烦恼和痛苦都交给年轻人吧, 你保护不了他们一辈子。既然是老人家了就好好休息, 别这么辛苦劳累。」 宽慰的话语让洛根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他的注意力不可免地落在了『老人家』三字，迟疑了一下, 他语气纠结地问：「阿瑞，你在嫌弃我老吗？」 他有些害怕从她嘴里听到肯定的答案——毕竟她看起来那么年轻、美好，而他，却已是一块年迈苍老的腐朽老木了。 洛根的问题只换来了赫伊否定的反问，她的手还立刻比划出了一个叉。 「怎么可能？」 他们可是年纪相当，只差了区区一百年，所以她是坚决、果断、拒绝承认洛根已经年轻不再了。 她永远二十、不，是十八岁。 对，永远。 赫伊的反应逗笑了洛根。 望见她眉眼之间始终如一的朝气与活力，他的一颗心也骤然年轻了起来。 许是不甘心，又也许只是一句玩笑话，他微微笑道：「即使是这把年龄了，我也还有继续疯狂下去的精力。」 正好有一只小鸟此刻在枝头啼叫，掩盖去了他不少的话音。 赫伊本可藉此装作听不见。 不过，她没有这么做。 「亲爱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她转过了身，手掌支着后脑勺，定定地看着洛根，「这不可以。」 「你要入土为安，千万不要因为我而贪恋人间。」魔女皱着眉、摇着头，似悲天悯人、对自己美貌的无可奈何，她殷切地恳求：「虽然我也知道我的美丽易使人犯罪，这对你来说很为难，但洛根，你一定要坚持住。」 见着魔女满脸写着『我知道我很迷人，但你千万不要爱上我』的文字，洛根不由笑了。 他爽朗的笑声传遍了整座森林。 笑着笑着，大抵是短促地吸入又吐出了太多的气，这动作牵扯着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 不是因为其它原因，仅仅是他笑得太夸张了。 「好，」嘴边的微笑没有淡去，苍绿色的眼瞳宛如被初晨时候的朝雾所布满，茫茫的绿一点、一点沉淀，直到形影无踪，他笑道：「我会坚持住的。」 一顿，不待赫伊出声，似想起了些什么，他转移了话题。 「哦，对了。」 「听说这个铁盒子在新人类的社会很流行，」洛根慢慢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铁盒子模样的物件，他不太熟练地摆弄了一下，后朝赫伊温声问道：「我可以要到你的号码吗？」 * 太阳升起又落下。 几番循环，在连雅山脉内里风云暗涌的境况下，精灵之森的精灵们将在今日举行庆典。 因为，神树开花了。 神树坐落于精灵之森的正中心，它没有名字，但早在万年之前的创世歷年之时，它便已经降临在这片土地了。 第105页 因为浓郁的元素，白/精灵一族选择在这里定居，久而久之，神树便成为了他们一族的圣物。 神树坐落于湖心。 而精灵们，当在拂晓时分察觉到在神树上绽放的芬芳遍布整座森林时，便早早地在湖边准备了起来——地垫、果篮、点心、纸牌，这足够所有精灵在神树的旁边庆祝上整整一日。 魔女被迫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早晨的动静吵得她无法再睡下去了——艾纯那只大嘴巴鹦鹉在树屋底下大喊大叫，死皮赖脸地要把她带去祭典。 此时此刻，赫伊正躺在覆盖在柔软草地上的地垫，她的脑袋枕在了艾纯的腿上，视界中是精灵美丽的面容和天空，她昏昏欲睡，眼皮像在打架，可又时不时地张口，享用艾纯剥好果皮的水果。 春风吹拂，正好有一朵半透明的花落在了赫伊的脸上。 她堪拾起，可旋即，半透明的瓣和殷红色的芯一同化在了她的手心。 「这就是神树的花？」 赫伊将花朵攥在掌心用力捏了捏，它如同碎冰一样在手里融化，带来了清凉的感触，还有几许浅淡清甜的花香。 「恩，这叫平安信，因为它寓意着未来将会迎来即祥瑞和平安，所以每到这时我们就会举办庆典。」艾纯目光迷离地望着将天空、大地、湖泊铺满的平安信，「神树开花的时间会持续一天一夜呢。」 只可惜，魔女对神树和花、庆典皆不感兴趣，眼皮只睁了一半的眼眸扫过四周，见寻不到想看到的人，她懒洋洋地问：「洛根呢？」 萨列亚倒是见着了。 他被一群精灵包围，也许是对人世间充满了好奇，精灵们正缠着他身边的老管家马布斯和赛尔讲述故事。 他和她刚好对上了视线，却在一瞬间错开。 虽仅是一瞬，赫伊也没有错过在那双白金色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他似蠢蠢欲动，却欲言又止，最终，唯剩下被压抑在深处的平静。 这时，一道男声打乱了赫伊的思绪。 「我在这。」 是洛根。 当他出现在赫伊身旁时，几乎惹来了全场所有的视线，可毫不窘迫，他若无其事地在她面前展露所有的儒雅与温柔，任威严形象在精灵们心中坍塌。 「想不想去哪里？」 洛根的目光投向神树的方向。 伞状的苍天古树立在水的中央，半透明的红蕊花朵藏在深深浅浅的绿叶当中，随清风拂动、落下。它们漂浮于碧色的湖面，不多时便缓缓沉下，仿佛水母一般往海底深处涌动。 「它之所以被称作神树，是因为它会说话。」 「世界上有千万种花，有万千花语，神树却可以绽放世上所有的花。只要把掌心和树干相贴，它就会说出独属于它的语言。」洛根望向赫伊，神色和语气皆是温柔：「阿瑞，你想不想去？」 而还没等赫伊应上一句，艾纯立刻扁嘴在旁委屈地大叫：「大长老偏心！」 她都两百岁了！还从来没靠近过神树一次！ 神树与湖泊是精灵之森的禁地，年轻的精灵从不被允许接近。因为在湖心深处——是伟大精灵王的长眠之所。 「偏心？」当对象是艾纯时，洛根的口气不自觉地捎上了严厉的意味，眸光泛冷，他问：「你违反族规离开精灵之森，还差点被人类吃掉，我罚过你吗？」 ——没有。 艾纯嘟了嘟嘴，在心中低语。许是怕洛根秋后算帐，她赶忙揽功：「但是我帮大长老找到了魔法师姐姐！」 「关于这一点……」洛根冷峻的脸色慢慢缓和了下来，他携了笑意地看了赫伊一眼，而后竟是放下了身份的尊卑，朝艾纯致谢：「我很感谢你。」 「不、不用谢！」艾纯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但如果想感谢我的话……就、就带我去神树旁边吧。」 她将得寸进尺演绎得完美。 但洛根最终还是应了她的渴求，因为魔女也终于对可以开遍世间千万种花的神树起了兴趣。 湖泊的禁制暂时消隐，所有精灵们停下了嬉闹，静静地看着三道身影踏在了湖面上，他们的每一步都会带起涟漪，却像于大地上行走。 艾纯最耐不住性子。 仿佛脱了笼的野兔子，她在水面上奔跑，不一会儿就冲到了神树的跟前。而许是察觉到生物的气息，它有点兴奋，站满枝头的半透明花瓣飘落得更洋洋洒洒了。 当艾纯的掌心和神树树干相接，神树的数根枝丫有了反响——有一朵接着一朵的鹅黄色柔嫩花苞结起。它快速地生长，然后开花，最后悠悠扬扬地落在了艾纯的脑袋上。 「这是……」 「是雏菊，花语是天真、希望、纯洁的美。」 随后跟上的洛根为她解惑。 话落，他转首看向赫伊，邀请道：「只要把掌心贴在树干上就……」 洛根的话被风声打断了。 毫无徵兆地，强烈的风猝不及防地在湖面上颳起！唿唿的声响不绝，它不仅吹皱了湖水，更是把神树上所有的绿叶一拂而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枝杈。 在所有人从这奇光异景中回过神之前，神树有了变化。 ——无数圣洁而又纯白的花苞占据了枝头。 犹如携带着来自神界的气息，每一朵花苞皆有神圣的白色光点萦绕，梦幻而又唯美。 第106页 不多时，莹白的花朵幽幽绽放，随风而落，如羽而动。 所有人的视界只剩下漫天的纯白与柔和的清香，仿佛心灵被洗涤，心思清明，灵台清净。 在一众精灵享受于洁白的花雨之时，洛根的眼瞳却是一瞬紧缩。认出了正落英缤纷的花朵后，他看了看赫伊，又昂首望向连绵无尽的白，怔怔地喃喃低语。 「纯白色的千竺花。」 「怎么……会是它？」 纯白色的千竺花不仅是光明神殿的标志，同时也是——传说只会在神界绽放的花朵。 据说，在光明神的座下，开满了纯白色的千竺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0 20:42:26~2020-03-11 22:2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862088 10瓶；桑临 5瓶；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五三 纯白色的千竺花漫天飞舞, 它们因赫伊而欢唿雀跃，连绵无尽的洁白涌动，与早晨的熹光相融成圣洁的一幕。 湖心的女子如画, 无瑕的面容宛若天使，微卷的长髮披着，华贵的黑曜石耳饰若隐若现, 细银项鍊贴颈，她今日正好穿了一件象牙白的拂地长裙, 裙摆由轻纱而制，风动时如云雾飞扬。 不会有人将她和享尽世间所有负面形容词的魔女所联繫。 在她的身上, 可以看到人世间一切的美好与繁华。 远观着, 湖边的精灵们纷纷起身，他们朝湖心身姿优美雅致的女子略略颔首, 右手扶肩, 祝词从口中响起。 『eine von gottern geliebte frau moge er dich lieben und evergreen unbesiegt.』 受神明所宠爱的女子，愿他对你的爱, 长青不败。 神界的花只生长在神界, 它若能在人间出现——只能是得了光明神的许可。 纯白色的千竺花、受到神明眷顾的美丽女子。 不过, 不像一无所知的精灵们衷心地赞美，洛根的眼眉顿时染上了担忧, 旁边知晓内情的艾纯神情更是惊悚。 ——光明神将眷顾分给了来自黑暗的魔女？！这背后该是一个多么大的惊天大瓜！ 也许只有罪书叽叽对这一切毫不意外了。 正被艾纯抱在胸口、享受着柔软与温暖的他幸灾乐祸地开口了, 声音唯魔女可听到。 「被光明神时刻惦记的感觉怎么样？」他『科科科科』怪笑了几声，「有没有感觉脖子发凉？」 赫伊的沉默没有能使叽叽安静，古红色书册封面上的大眼睛隔着纯白色千竺花雨紧紧地盯住了她, 仿佛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未来难以摆脱的宿命，他预言道：「他不会放弃你的，永远。」 赫伊依旧没有出声，她只是仰首看着洁白的花雨，静静地出神，紫罗兰色的眼眸映衬出了圣洁的花瓣，洋洋洒洒，仿佛一点一点侵蚀了她。 看到赫伊脸上的神情逐渐淡薄，虽趋渐神圣，但不再属于人间，洛根担忧地轻唤：「阿瑞……」 他对赫伊和光明神殿之间的纠葛知道得并不仔细，只知晓他们分别后，她回到了帝国、受到了人们的误解和政治力量的迫害，再之后……时光在她的身上停止，她成了不老不死的魔女。 察觉到了洛根的忧色，赫伊不以为意地一笑。 「没事，不过是神明悲天悯人的噁心情怀又在作祟了，」淡淡的嘲讽现于脸上，倒退了一步，她示意洛根将手掌贴于树干，好让一树的千竺花消散，「这圣洁的纯白看得我头痛。」 洛根点头应了，立马应言所行。 可当神树粗粝的树皮质感从洛根的掌面传来，满树的白花依旧巍然不动，形如被大人挥手驱赶的孩童，它固执得不肯离去。 这一幕逗笑了赫伊，她眼眸微垂，伸手将碎发别在了耳后，并拿下了缠绕在髮丝间的花朵。旋即！被无数神职视作圣物、当成世间至宝的象徵在她的掌心化作了细碎的黑沙。 「我劝你……最好还是听话一点。」她眼尾微扬，似笑非笑，「毕竟比不得莱莉娜，身为魔女的我，无所顾忌。」 声音轻柔如劝导，实际上却是明晃晃的威胁。 当意识到魔女确实会在大庭广众下不留情面地将它们摧毁殆尽，满树的白花不再坚持。如绽放时一般，纯白色的花瓣慢慢地、慢慢地收拢，重新结回花苞，隐于枝头。 只存在于神界的花，即使凋零，也不可在人间。 鲜活的美丽消褪后，取而代之的是凋零的腐朽。 苍翠的绿叶之间，有点点新芽浮现，不多时，它结出了小而不起眼的花朵。花瓣灰扑扑的，毫无生气。 若说纯白色的千竺花唤起了精灵们的尊敬，那么，不知名的灰色小花便唤醒了潜藏的悲伤。他们嘴唇微抿，难过且不舍地望向洛根。 无论大长老再怎么严厉古板也好，他也终究为整个种族、他们、伟大的精灵王奉献了一生。 大抵是不想让感伤的氛围蔓延，洛根极快地便收回了按在神树树干的手，回首朝赫伊笑道：「回去吧。」 赫伊默了一会，颔首。 在所有精灵视线的迎接下，他们回到了湖边。 可没有人看见的是，那些开得冷冷清清、本该随风消逝浅的灰色花朵，在快速地凋谢后，又结出了嫩芽，它们从枝头落于湖面，晕起了小小的涟漪，后逐渐朝湖心坠去。 第107页 生命的终点是死亡； 可死亡的终点，是新生。 周而復始， 生生不息。 * 精灵一族并不是多愁善感、畏惧死亡的种族。尘归尘，土归土，生死轮迴——本该如此。 因此只是象徵性地为大长老洒了几滴热泪，慨嘆一下将来的日子再也看不见大长老严肃的嘴脸后，精灵们又马上沉浸在了庆典当中。 借着庆典的由头，不少精灵光明正大地举着亮橙色、晶莹剔透的果酒，来向洛根敬酒。 可无论他们如何巧言令色，洛根始终滴酒不沾。 艾纯立刻眼巴巴地看着魔女。 「魔法师姐姐……」 见送到嘴边的鲜果停了，赫伊一只眼半睁了睁，睨了艾纯一记，后落在了连忙起身要走的洛根身上。 一句轻飘飘的话语留下了说一不二的精灵族大长老。 「去哪里呢？」 后者面容一凛。 「还有事情要忙。」 这种蹩脚的藉口自然应付不了赫伊，即使是有大事，她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他离去。 示意洛根重新坐回地垫后，赫伊慵懒地坐直了身，她不疾不徐地从一脸兴奋的艾纯手上接过了香橙口味的果酒，直直递到了他的面前。 「喝。」 她的一个字比任何话都管用。 拒绝所有精灵时皆是干脆利落的洛根登时起了迟疑，面露为难，又不好推却，他只好喏喏地叫了一声她的小名。 「阿瑞……」 端着果酒的手没有放下。 唇角向下弯去，魔女看上去既失望又遗憾，「你不肯喝吗？」 「……我喝。」 四周骤然炸开了欢唿鼓掌声。 所有精灵兴奋地看着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大长老将又甜又苦又涩的果酒一饮而尽。 洛根不胜酒力。 伴随叶杯空空，点点醺红染上了他俊美的容颜。 「可以……了吧？」 赫伊没有立刻答他。 盘腿坐着，手肘撑在腿上、手掌支着脸，盯着洛根看了好一会，直到后者被她盯得有几许侷促时，她才终于似笑非笑道：「再来一杯吧。」 洛根抿了抿嘴，可到底，他硬是咬牙又来了一杯。 周围爆发出响亮的口哨声。 渐渐有一道声音开始带节奏。 「在一起！在一起！」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起闹声中，早已满脸通红的精灵族大长老摇了摇头，他看似稳稳地站起了身，但实际脑袋早已晕晕沉沉了。 板起了脸，他朝附近的精灵们呵斥。 「胡闹！」 有人撑腰，平日被洛根打压得厉害的精灵们才不会放过难得的大好机会，起闹声不止没有消退，反而更闹哄哄了。 这声音传到了萨列亚的耳里。 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装作听不见都难。 不过，没有朝那头儿的热闹望去，他只专注于手中的铜杯。 比洛根更为干脆，杯沿抵口，喉结滚动，满杯的酒水便全部经过喉管落了肚。 他品到了和洛根尝酒时相似的味道。 又苦又涩，但不甜。 还有些辣，有些灼人。 仿佛着了火，这把火一直从他的肠、胃、喉咙，烧到了心脏、双肺、大脑。 让他难以喘息，无法思考。 老管家马布斯注意到了这场景，先是给混在精灵群中、在一开始引领节奏的赛尔撤退的信号，他来到了萨列亚的身边。 跪坐于地垫，他一边倒酒，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计划还要继续吗？」 问话脱口，放在杯身上的手滞了片刻。 良久，辛辣的酒水一饮而尽后，嘶哑暗沉的声音缓缓道出。 「继续吧。」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马布斯当即就恼火了！ 顾不得让兰斯公爵继续品尝失望与落寞了，他放下了尊卑、气得白胡和眼镜都一颤一颤，他怒极反笑，一连串质问脱口。 「您在想什么呢？您还想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小姐为自己年轻的恋情收尾？呵，只怕那时候小姐早就被精灵掳走了心，而您——」 老管家的怒声被打断了。 「我答应她了。」 萨列亚的声音充斥着无可奈何的滋味。滚烫的眼皮合上，发生在精灵之森树洞里的一幕再度浮现眼前，清晰无比。 他甚至可以记得她的声音、她的语调、她的香味、她的柔软。 「她揽住我的脖子，嘴贴在我的耳边，跟我说让我不要插手、让她好好陪初恋情人走完最后一程。」 她第一次肯撒着娇向他求一件事。 他怎么能不答应她？ 回想起从赫伊那张好看的嘴里吐出的所有带着剑的甜言蜜语，一声透着苦的冷笑在萨列亚唇边浮现，他慨嘆：「还真是魔女。」 明明看着美好得像是天使一样，尝起来却如这香醇的果酒一般又甜又苦又涩，让人慾罢不能。 老管家思量了会，仍是忧虑：「如果小姐的心真的被精灵勾走了，怎么办？」 闻言，兰斯公爵的视线终于投向不远处的一男一女，他们正被起事者围在正中起闹，看起来极为登对。 白金色的眸光泛出隐隐的冷，形如蓄势待发的狼，尽是势在必得与不绝不休。 第108页 「那就，抢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赛尔：每天都在老管家的示意下疯狂将小姐推向精灵（好方，被知道了我可能会死 第54章 五四 庆典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 伴随着在月光照耀下净白通透的平安信逐渐消隐于神树的枝头杈桠, 湖边的喧闹逐渐平息。 精灵们接连散去，但魔女却不愿意放过被灌了不知道多少杯酒水的洛根。 飞红的双颊让他精緻如创世神亲手雕刻的面孔多出了几许生气。他盘腿坐在地垫上，手扶额头, 脑袋低着，顺滑如缎的银白长发垂落，掩去了一半的面容。 不像许多人醉了酒便大吵大闹, 他看上去还算正常，除了那褪不下的醺红。 月下花前, 湖光酒色，揣在心里藏了两千年的心上人触手可及——心乱如麻, 唯洛根方知。 洛根焦头烂额的模样不能感化残忍的魔女, 她好笑地看着他，素手提壶, 嫩黄色的酒水淙淙倒入叶杯, 她邀道：「要不要尝尝杏子味的？」 「阿瑞……」 头疼欲裂的精灵无可奈何地望向魔女，语气尽是讨饶与婉拒。 见他拒绝, 赫伊举起了盛了酒水的叶杯, 送于嘴侧, 红唇轻轻抿在了杯沿，动作优雅又洒脱, 浅尝辄止后点了点头、落下评价：「还不赖。」 她扬眉问他。 「你觉得不好喝吗？」 「……好喝。」 只是她比这酒, 还要醉人。 洛根看向她。 她美得像是一幅多彩却素雅的水彩画。紫罗兰色的眼眸如水晶通明透亮，被杏子酒沾湿了的嘴唇红润晶莹，宛如刚刚从清水中舀出的樱桃, 恨不得一口咬下。不远处的湖泊、莹光点点的神树、夜空与月，全部为她衬托。 天地、山色与湖光之间， 唯她美丽不可方物。 但她犹不自知，依旧犹如不断散发着香甜气息的蜜糖，引人堕落。 洛根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里了，否则……可能会误事。 他逃难似地站起了身，哑着声音低声劝道：「阿瑞，回去罢。」 「不回。」是预想之中的答案。 「除非……」赫伊放下了叶杯，扬首，嘴角弯弯地莞尔：「你把『爱丽雅的垂怜』给我。」 这才灌酒的终极目的。 洛根觉得脑袋更疼了。 「阿瑞，这是精灵族的圣……」 「我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是真的不行，不过，如果是……」 「我不要其它不要其它不要其它。」 「阿瑞，」魔女的纠缠不休让洛根板起了面容，他试图装出很严肃兇狠的样子，并刻意责怪道：「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这也许起了一点效果。 无理取闹的魔女瘪了瘪嘴，看上去可怜兮兮，声音也跟着委屈起来。 「可是我想要……」 「不行。」 「那就借我十年，到时候我亲自还回来。」 「不行。」 深谙魔女品行的洛根知道这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起码让我看一眼！」 「不……」 「就一眼！」 也许是误事的酒精起了作用，不敢去看赫伊望眼欲穿的期盼，这位说话行事皆是雷厉风行的精灵族大长老在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后，终于软下了立场，妥协了。 「……就这一次，就一眼。」 是厚颜无耻党的胜利。 又或者说，是古板严肃的精灵族大长老在酒精的影响下，终究没有能迈过美人这一关。 他的食指抵住了嘴唇，如同即将要做坏事的孩童，两眼偷瞄四周，生怕他人得知了他们的计划。 「千万不要告诉其他精灵。」 赫伊心觉好笑，可也学着他的样子，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小声应道：「恩，绝对不说。」 待观赏神树开花的精灵们全部散去，乘夜阑人静之时，洛根又带着赫伊悄然无声地又回到了这片湖泊旁。 「跳吧。」 存放圣物的禁地，在神树之底、湖心深处。 想了想冰冷湖水咬住皮肤的触感，魔女登时起了抗拒的情绪，「……不能不跳吗？没有传送魔法阵吗？」 「不能，没有。」洛根答得极快，「不跳的话，我们就回去吧。」 赫伊觉得醉酒的洛根变得不听话了。 但——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 狠狠瞪了后者一眼，给自己加持了一个火系的辅助魔法后，她伸脚向湖面探去。 湖水一如想像中的冰凉，可别无他选，离了湖岸后，她整个人顿时栽入了湖中。 湖内有禁制。 没有浮力，仿佛有一块钢铁压在了头上、背上，迫使她直直向下沉去。天上的月光可洒落湖面，却照不进水里，湖中尽是一片茫无边际的黑，让人心生惶恐。 赫伊不知道目的地在哪。 她摸瞎向上抓了两下，揪到了柔软的布料。而在她反应过来自己抓到了什么之前，她已是下意识地用力拽了拽。 然后她的手背被重重地一拍！ 赫伊这才反应过来。 ——噢，她刚刚可能把洛根的裤子拽下来了。 恼火归恼火，洛根倒也没有置她于不顾，他让赫伊抓住自己的手臂后，将她往正确的方向引领。 第109页 湖中的天地比想像中的要大。 似过了许久，他们才终于寻见了进入禁地的『门』。是一口漩涡。紊乱的乱流带他们去到了新的天地——离了湖水、从半空坠落，掉进了一间宽阔的石室。 这里恰恰在神树的树根位置。 石室宽阔，物件只三两，只扫一眼便可以将周围收入眼底——包括，印刻在石地上的魔法阵。 于是，堪堪整理好衣物的洛根在抬头之后，看到的便是魔女皮笑肉不笑的面孔。 指着地面的空间传送魔法阵，她冷冷地问道：「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洛根十分冷静地抛出五字。 「已经荒废了。」 「荒废？！」 赫伊在魔法阵上用力地踩了踩，本来灰扑扑的阵法如同通了电流，登时有浅浅的淡蓝华光萦绕。 见此一幕，洛根默了下，后答：「是你的魔力太强大了。」 这无懈可击的答案让魔女觉得喉咙像是卡了根鱼刺，吞下去不是，但吐也吐不出来。 可人的小绵羊变成了扎手的刺猬——赫伊只好把一切的错推在了酒精的头上。可她忘了，若是没了那一杯杯的果酒，只怕古板的精灵族大长老也不会终于松了口、将她带来禁地。 意识洛根已经不是白日里那个听话的精灵了，赫伊冷哼了声后，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四周。 比起她心心念念的『爱丽雅的垂怜』，她更先留意到的是另一物——一口棺木。 若说是棺木也不尽然，它只是由蜿蜒的神树树根所缠绕的一张树床。 树床上躺了一位男性精灵。 他双眸紧闭，如扇的睫毛搭在眼睑。灰白色的长髮四散，从树根垂下。精灵是受美神所眷顾的种族，可沉睡的精灵却似是一个意外。他其貌不扬，但不丑，五官极为和谐，形如远山，隐于天地风光之间，不显不露，和睦长存。 尽管只是初见，但赫伊霎时认出了他的身份。 勐然间，她可以理解为何洛根百般抗拒将她带来禁地了。 这里不仅有『爱丽雅的垂怜』，还有精灵族歷史上最伟大的王——佛洛伊德。 他是继第三任精灵女王爱丽雅之后第四任的王。 他诞生于大陆最黑暗、最不见光日的世纪里。在无数种族消亡、灭绝的混沌歷年中，只有他带领着族人于乱世之中抗击风暴雨雪，坚强地活了下去。 而佛洛伊德，也正正是洛根所肩负的使命。 在后者出生的那一年，上一任的大长老落下预言——唯有他，才可以唤醒长眠不醒、歷史上最伟大的精灵王。 洛根上前两步，也注目于精灵王佛洛伊德的身上。 不復人前的冷峻如霜，此时此刻，许是酒精催生了隐于内心的负面情绪，他的脸庞只有沮丧、落寞，独属于失败者的黯然消沉。 「已经两千年了。」 为了唤醒沉睡的精灵王，他已经努力了足足两千年。 可他一直没有甦醒，唯一对人世间的回应，只有对他的一句预言——约莫五年前，当洛根再度满怀希望地来到禁地、希望唤醒精灵王的时候，在灰尘僕僕的石地上，恍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所写下的一句话。 『du wirst sie wiedersehen.』 你会与她再见。 他果真再见到了她。 但是……太晚了。 实在太晚了。 再度重逢，除了有庆幸、满足，渐渐的，他起了贪恋，仿佛身体里生出了一个无底洞，他渴求更多、更多。 「阿瑞，」他的眼中有红红的血丝，「我后悔了。」 酒精蒙蔽了理智。 让洛根放下了所有坚守和坚持，不顾一切地说出了藏在内心的话语。 「如果两千年前，我再坚定一点，现在在你身边的人……会不会是我？」 赫伊沉默了片刻。 良久，她方才问道：「可是洛根，即使能让你回到了从前，你可以放下他吗？」 復甦精灵王佛洛伊德——是自他出身起便被灌输的信念，是强加的使命，是无法摆脱的宿命。 他的身上，背负着所有精灵的希望。 洛根也意识到这是个无法被逃避的事实。 他垂下了视线，心乱如丝，缄默难言。 又是瞧了长眠不醒的精灵王一眼，赫伊笑笑，落下评论：「无论如何，我在你心中的分量终究不可能超过精灵王。」 「这……不同。」 「确实，」赫伊颔首，「从爱情的狭义来看，他确实不会是威胁。可是……我是一个贪心又自私的女人。洛根，我想要所有、全部、一切。他的视线里只能是我，心里只能想着我。即使是为之奋斗的目标，也——只能是我。」 许是记起了某道身影，她的唇角朝上扬了扬。 「对于他而言，我就是全部。 他的全部，是我。」 末了，她又自嘲地笑了笑，「当然，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应该暂时还不是。」 洛根不再反驳。 他望向沉睡的精灵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终，洛根放弃了。 无论如何，一切终成事实，事到如今再提过往、假如，已是毫无意义。 等洛根终于回过神的时候，视界里的魔女却不见了踪影。 回首，只见她正一手环胸，一手捏着下巴、牢牢地盯住了『爱丽雅的垂怜』，钻研着如何解开守护它的禁制。一怔，洛根无可奈何地笑了。 第110页 「阿瑞……」 「别吵，我快解开了。」 话落，陡然有一道尖锐近乎如嚎叫的刺耳声响响遍了整个精灵之森！ 洛根的脸色乍变。 ——是警报。 现在，正有敌人在攻击保护着精灵之森的结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3 22:40:11~2020-03-15 19:1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神奇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五五 是来自魔兽的突袭。 他们挑在了精灵之森防守、警惕最薄弱的时候入侵——此时正值后半夜, 持续了一天的庆典堪堪落下序幕，所有精灵都返回各自的树屋休憩的时刻。 尖锐的警报声拉响时，不少精灵处于深眠。 他们勐地从树床、吊床上惊醒, 有些茫然，手足无措。 年轻的精灵从未听过这种能把心脏直接拉到嗓子眼的警报声，因为上一次它响起的时候, 仍处于被统称于『混乱纪』的混沌歷年。 当精灵之森的最后一道防线受到攻击，身为精灵族大长老的洛根立刻离开了禁地、奔赴前线, 集结战力，准备迎敌。 至于赫伊, 她也是回到了地面, 看着面容焦急的精灵们来来往往。 比起精灵们，她的神情显得过为寡淡了。 云淡风轻, 似对一切提不起劲——两千年的时光太过漫长了, 她见过的死亡，也许比起森林里的精灵只多不少。 赫伊昂首, 鼻翼翕动, 嗅了嗅。 许是闻到了让她噁心的恶臭味, 她的眉毛蹙起，五官纠成了一团, 看起来难以忍受。 「又是这些烦人的东西。」 听到魔女的评价, 拆台小能手叽叽马上跳了出来。 仿佛魔术师手中的鸽子魔术，他『砰』地一下闪现在半空，一漂一浮, 俯视着赫伊，语气嘲讽而又不屑，欠打至极。 「你忘了自己是魔女？你和魔兽是一类存在。」叽叽附带赠送了一副『其实你也很噁心、非常噁心』的表情。 而嘴欠的下场——自然是以被撕成两半作为结尾。 一边享受着叽叽『啊啊啊啊』的惨叫声，赫伊一边咬唇思量。 「干脆让瓦涅斯坦把连雅山脉的魔兽全部踩死，他们以后就噁心不到我了。」 正在『啊啊啊啊』的尖叫停了下来。 叽叽静静地看着正思忖如何将言语化为行动的魔女。 「同类相残……地底下的那位会不开心的。得罪了它，它对你的眷顾只怕要掉到冰点。顺带一提——」他幸灾乐祸地怪笑了几声，「你来精灵之森大肆残杀魔兽的举止，已经让它有意见了。」 赫伊嗤了一声。 可旋即，许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她的眼珠子转了转，眉眼笑得弯起来了。 「我不能出手，但是……有人可以啊。」 叽叽愣了下，后心中一悚，默默为被魔女盯上的男人点蜡。 他满腹怀疑地问：「你真的爱他吗？」 赫伊很是认真地点头、肯定。 「爱。挚爱、深爱、非常爱。」 「……」 没有理会翻着白眼在心里吐槽的叽叽，赫伊环顾四周，见找不着想要看见的身影，她有点苦恼：「但我们亲爱的兰斯公爵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她幸运地碰上了能为她解惑的小鹦——精灵，艾纯。 「萨列亚呢？」 「啊，他去啦！」 这种说一半留一半的答案让魔女的眉皱起。 「他……去了哪？」 艾纯似乎对她这疑惑很奇怪，她反问道：「现在……还能去哪？」 这么一说，赫伊登时明白了前因后果。 可没有庆幸男人如她所言的自觉，她反倒吸了一口凉气，脸颊染上了因恼怒而起的红，看起来相当气愤。 「这个狗男人……这种危险的时候不来保护我，反而跑去前线掺和什么？」 艾纯：魔法师姐姐需要保护吗？ 叽叽：……噢，光明神在上，请管管这个心口不一的女人吧！ * 如艾纯所言，萨列亚的确上了前线。 甚至，同样已经奔赴最前线的洛根在准备出结界退敌的队伍中看到了他。 因为他特殊而又尴尬的身份，洛根不得不拨出一点时间在萨列亚身上。 「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自这数日以来，他们二人之间的第一次对话。 而这第一次对话，便已充斥满了火/药味。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不同于面对赫伊时候的模样，洛根恢復了平日古板严肃的样子，语气又冷又硬，尽是不容拒绝的肯定，「这是我们精灵一族的内部事务，不需要你插手。」 面对好意被毫不留脸面地回绝，赛尔的脸上顿起恼火之色。但只像是不痛不痒，萨列亚的神情平淡如故。 背嵴笔挺，下颚微收，摆出了面对敌国政客时候的姿态，了无退意，他道：「无意干涉，不过——你也无权规管我的个人行为。」 洛根一声冷笑。 「但你的个人行为会影响我们的作战和布局。」 面对这赤/裸裸、已经让赛尔感觉到了难堪的抗拒，兰斯公爵依旧不慌不忙，「若连我的行为都无法预测，你也许并不适合统筹的位置。」 第111页 这种不加掩饰的指摘直接把本来脾气就不算好的洛根气得火冒三丈。 「你——」 不远处传来的一道嘶喊打断了他即将脱口的话语：「长老！东区的结界有一部分崩溃了！」 战情比想像中还要更加紧急。 洛根决定不再将时间浪费在眼前的人类男子身上，身后半透明的羽翅扇动，他的脚慢慢离了地，他用无比肃穆的语气警告道：「你有你的自由。不过——你必须在最后。」 无关所谓的布局、作战，让他身处最后，不外乎是因为距离精灵之森的守护结界最近，若危险降临，他能够随时回到暂算安全的地带。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他在这里出事，否则他很难给阿瑞交代。 人类，实在太过脆弱了。 这回，萨列亚没有再反驳，他抬手，笑道：「如你所愿。」 见他应下，洛根匆匆走了。 至于赛尔，他仍是满肚子的火。 但比起生气精灵族大长老的态度，更让他恼火的是萨列亚。 他完完全全、彻彻底底不能理解为何他选择在这时候出手！ 就连他和艾纯都看出来了——那个叫洛根的精灵根本就是他的情敌啊！！ 眼巴巴地来帮情敌打仗，到底都是为了些什么？！ 赛尔觉得自己想不明白，快要崩溃了。 他甚至怀疑，他家兰斯公爵大人也许已经被近日一连在小姐身上受到的打击和挫折被逼得脑袋瓜不正常了。 见赛尔即将把自己的脑袋抓成秃顶，早已看透一切的老管家不得不出来解惑了。 「因为那位精灵不能死。」 赛尔的头顶冒出一个问号。 可是，他正在迈向死亡——这可是整个精灵之森的精灵都知晓的事情了。 苦思冥想了一会，赛尔顿悟！ 「啊，我懂了！」他的神情里满是寻到了真相的亢奋和欣慰，「是为了神圣徽章！」 在『神圣徽章』四字脱口的时候，马布斯特意偷偷观察了一下萨列亚的表情。 ——风平浪静。 不是正解。 对内心的猜测更确信了几分，老管家眼尾的笑纹深深，摇了摇头，慨嘆道：「因为我们小姐曾经揽住了大人的脖子、贴在了他的耳边，撒着娇拜託大人让她好好陪初恋情人走完最后一程。」 任是何人皆清楚——小姐口中的『走完最后一程』，绝不是眼睁睁地看着精灵族的大长老死在魔兽的围攻之下。 她所期盼的，应该是看着他以平和、没有牵挂和遗憾的方式回归精灵王的麾下。 所以， 精灵族的大长老不能死。准确来说，是不能死在这里。 尽管他的战斗力不俗，可凡事总有意外。 为了避免那种意外，因此，兰斯公爵站在了这里，在被如此嫌恶、抗拒的境况下。 老管家的多言终于在萨列亚的脸上唤起了其余的表情，额上的青筋狠狠一跳，他冷声问：「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多嘴的坏毛病？」 马布斯诚意满满地垂头。 「大人，我正在努力了。」 但很可惜，就先在的情况来看——应该一辈子都改不掉了。 谈话之中，另一边，精灵们陷入了苦战。 深夜来袭的魔兽多得让人恐惧。 身处地面的精灵觉得如此，滞于半空的精灵更是深深有此体会——涌动的黑影、猩红色的双眼，犹如连绵的潮水，一眼看不到尽头。 他们被包围了。 几乎整座山脉的魔兽全部集中在了这里！纵然没有特级魔兽的出手，可这无穷无尽的低级魔兽群也已经让他们吃不消了。 这实在太异常了！ 魔兽与精灵本已是多年没有大动干戈，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让他们这般宁愿捨弃性命也要不死不休？ 见战况胶着，生机渺茫，洛根咬牙吩咐：「向暗精灵求援。」 「大长老，这……恐怕有困难。」一位负责情报的精灵应道。 「刚刚收到消息，暗精灵那边也遭遇了大规模的攻击。而且比起这边魔兽群的强硬，那头……更像是拖延着不让支援我们。」 所有的一切无不在昭示幕后黑手的存在。 可——这般能统御成群魔兽的存在，究竟会是谁？ 不行！ 必须要先弄明白他们的目的，否则事情不会有尽头。今天的一幕，也许会在他回归精灵王的座下后上演无数次！ 当心思落定，洛根立刻抓来了一头拥有言语能力的中级魔兽。 面容冷酷地将一瓶鍊金药水倒入他的嘴里后，开始逼问。 『was ist ihr zweck』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那是专门拷问犯人用的鍊金药物，服用之后，目标的意志力会大打折扣。 果不其然！ 随着药水入腹，中级魔兽猩红色的双眼逐渐变得黯淡起来，恍恍惚惚，有如被控制了大脑和思想。当听见洛根的问话，近乎呢喃的声音从他嘴巴流出，这使后者不得不朝他靠近了几分。 『wang……demnachst wach auf.』 王……即将甦醒。 『unser ziel……istsst ihn——』 我们的目的……是、是让他—— 『fallen sie fur immer ins dunkel！』 永堕黑暗！ 第112页 怪异的嘶吼声后，魔兽的嘴脸突然如同万花筒一样扭曲起来！像是被何等强大的存在附体，让人心里惊惧的威压从他的身上炸开，如同重石般压迫着所有人。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触从背嵴、内心深处油然而生。 战斗中的精灵们忙不迭地朝威压传来的方向望去，而撞入视界中的——是犹如被邪恶咒法定住了、浑身一动不动的大长老，以及咧出狰狞邪笑的魔兽。 他们顿时一惊。 无数把声音惊喊—— 「大长老！！」 作者有话要说：　　精灵们：大长老，您的便当热好了！！ 感谢在2020-03-15 19:10:39~2020-03-17 20:5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树下 5瓶；闲来无事看看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五六 被勒令隔岸观火的赫伊在把玻璃杯里靛蓝色的鸡尾酒慢慢品完之前, 她先等来的是哭成了泪精灵的青绿色鹦鹉艾纯。 「魔……魔法师姐姐，出、出事了！」 「出事了？」 她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恩，」艾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泪如泉涌，话语也断断续续，「他被魔兽偷袭了, 昏迷不醒，流了好多好多好多的血。」 赫伊怔住。 她的心脏勐地一缩。 这, 是要到了分别的时刻了吗？ 赫伊握着酒杯的手指不知觉地扣紧，微微晃动的酒水反映出了她忐忑不安的心境, 抿了抿唇, 她问：「他在哪？」 「在东区的木屋里。」 地点不难找。 堪堪来到东区，她便见着一栋木屋的外面围满了没有战斗力的精灵。他们忧虑地望向屋内, 一盆盆清水端入, 一盆盆血水端出。 见她来了，精灵们纷纷散开、让开了一条路径。 他们深深地凝视她, 用无声的语言安慰她。 赫伊只觉得心脏越来越沉。 尽管她无比清楚地知晓——洛根回归精灵王的座下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逃避的事实, 她对此也一直表现得极为乐观。 但, 又怎么可能不在意？ 即使不是恋人，他于她而言, 早已是举足轻重。 因此, 当望见沉寂地躺在树床上、胸膛没有起伏的男人时，赫伊忽然迈不动步子了，整颗心沉沉的、沉沉的, 仿佛被一块大石压住了，已是许久不曾湿润的眼眸起了淡淡的水雾，视界变得眇眇忽忽。 她终究要面对一切。 他一定不会想看到如此懦弱的她。 赫伊缓步行至床前，她酝酿好了微笑和台词，准备面对一切。 「不用担——」 吐出三个字后，当男人的身影彻底映入眼帘时，赫伊陡然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 等等…… 洛根的精灵翅膀呢？ 翅膀呢？！ 再一细看，赫伊发现树床上的男人根根本本就不是洛根，而是萨列亚！ 「怎么会是你？洛根呢？他在哪里？」 眼角的泪水顿时全收了回去，语气也带上了愤怒——赫伊觉得自己的满腔情感被欺骗了。 而这，是一句可以把死人气活的质疑。 饶是定力不错的兰斯公爵，也再也装不下昏迷的样子了，直接被她气得睁开了眼。 不过，在冷言冷语脱口之前，当望见魔女眼睫毛晶莹的水光，萨列亚又突然心软了。 一肚子火气生生憋了回去，胸腹部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缓了缓唿吸和情绪后，他方才道：「他……没事。」 「我去找他。」 见魔女竟是毫无留恋地转身就走，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又蹭蹭蹭地燃烧了起来。 顾不得刚刚才被药草敷好的伤口了，他连忙起身、探手，抓住了赫伊的手腕，失了平淡冷静、难以置信且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嘴边流出。 「你就这么丢下我走了？」 赫伊对他的问题感到很奇怪。 「当然，我是来找他的，不是来找你的。」 「……我身受重伤。」 「不要紧。你可以先死一死，等你下一世转生了我再去寻你。」 「……」 兰斯公爵说不清这一瞬间他是什么心情，恼火、无奈、难堪，就俨然是……与那个精灵相比，他的一切不值一提，在她眼中，无关痛痒。 不止胸腹，他的脸也是刺刺地疼。 他的理智告诉他要放手，可感情上——他办不到。 他不想放手。 他，想留下她。 萨列亚的痛苦和纠结逗笑了坏心肠的魔女。 当察觉到从他眼中泛起的真真切切的疼痛后，她没有再提离去，也没有挣脱被他抓得紧紧的、牢牢的手，只在树床边的木椅坐下。 「骗你的。」赫伊拍了拍他的手背，责怪他不知轻重的力道把她的手腕都捏红了，「既然洛根没事，我就不去找他了。」 不待萨列亚回过神来，他乍然听到有两个字从她嘴边蹦出。 「傻逼。」 教养良好的兰斯公爵一时没反应过来。 也只是这么一下的迟疑，魔女的冷嘲热讽接踵而来。 「你救他干嘛？你爱上他了？」 仅是与他肌肤相贴，赫伊便知晓了他伤重的来龙去脉。 第113页 萨列亚张了张嘴，最后只答了二字。 「……不是。」 赫伊睨了他一眼，后目光落在了他赤/裸的上身。 经方才那一番挣扎，如同海藻一样的药草从伤口处滑落，露出了狰狞的暗红与外翻的皮肉。 她让他躺下。 「苦肉计？」 「……对。」 「疼吗？」 「恩。」 「不后悔？」 「不。」 「你爱上我了吗？」 突然一静。 萨列亚没有落入这语言陷阱，沉默良久，透着迷茫的四个字方才响起。 「我不知道。」 他确信她对他而言是完完全全不同的。 但犹如有一道枷锁、禁制，将他的脑海、喉咙束缚，让他无法清晰地思索、清楚地言语。 他无法解释这一切。 就像是那与生俱来、在全大陆也找不出第二例的莫名其妙厌女症。 男人的回答显然不能让赫伊满意。 「你不知道？」 她重复了一遍他的答案，她的语气里携了嘲弄的意味，像是在觉得男人在敷衍她。 魔女的上半身向他倾去，黛紫的眸光沉沉，蕴含着不悦，她素白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脖颈，贴了水晶亮片的指甲尖儿在他脖侧留下了一条细细的红印，仿佛只要他答出了一句不合她心意的话，便会像老鹰的爪，抓破他的喉咙。 「你不知道也得知道。」 「我再问一遍，萨列亚，你爱上我了吗？」 没有拂开她的手，萨列亚只深深注视着她，默了会，盘踞在脑海许久却难以开口的话语终于道出。 「我不知道。」 他的答案不变，却，也有了改变。 萨列亚唇角扬起了一抹苦笑。 他抬手，指腹落在了她白净柔软的脸颊，但不比魔女满是威胁地对待他，他的动作并不粗鲁。 一如学识浅薄的贫民突然拾获了从天而降的宝盒，他知晓它的贵重和珍贵，却不懂如何开启，只知道紧紧抱住，不肯撒手。 「但我想让你爱上我。」 「不是海涅·狄迦尔，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只是我。」 于她而言，他也许只是许多转世中的一世。即使在此刻、现在死去，大概也不会有太多的不舍和波澜。因为轮迴漫漫，总会重逢。 可对于他来说，这一生，只有她。 对于名为萨列亚·奥·兰斯的男人，她便已是全部。他不可能再找到第二个、第三个她。 萨列亚的话语也许触动了魔女。 她的神色缓和了些，不再如片刻之前的咄咄逼人。似笑非笑的神情浮现，她站直了身子，发梢从他手心滑过，她调侃道：「亲爱的，我觉得你这有点强人所难。回想一下你过往的恶劣行迹，我觉得都足够你死个一百遍了。」 「……」 赫伊看到男人一点一点变得气馁。 像是从不知晓失败滋味的常胜将军终于尝到了败绩。 她仍是没有放过他。 「而且这对我来说，不是很不公平吗？」 萨列亚无法反驳。 许是在心头做下了何种重要的决定，他的手从她脸庞落下，却另外寻到了她的手腕。嘴唇微抿，他把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膛，声音寡淡却庄严，郑重承诺的话语形如宣誓。 「是公平的。」 「我会试着爱你。」 他定定地看着她，视线贪婪地将她描摹，有如要将她的音容笑貌牢牢印刻在脑海之中，「赫伊，我会爱上你。」 他的心率从她的掌心传来。 『咚咚』 『咚咚』 心跳的起伏与他宣誓一般的誓言重叠了。 他是认真的。 笑意顿时从赫伊的唇边扬起，但极快地，这便被她压了下去。或许是萨列亚方才的哪一个字眼激怒了她，赫伊板起了脸，揪住他的小辫子不放。 「试着爱我？ 这需要……尝试？」 在政场上少有失利的兰斯公爵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而这个错误是致命的，它给了魔女借题发挥的机会。 一声冷笑后，她重重地拍掉了他的手，不顾他伤重在身，素指抵住了他的胸口，一下一下狠狠地戳着他的心窝。 「爱上我这么优秀的女人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为什么你可以说的这么艰难？你以为我稀罕吗？稀罕吗？！」 她的攻势难以抵挡，不过，没有持续太久。 一道精疲力竭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阿瑞……」 听到这声轻唤，还未回首，赫伊便立刻甩下了兰斯公爵，向来者奔去。 萨列亚下意识地伸手，只抓了个空，余光里唯剩下魔女鹿皮色的裙裾飞扬，镶在裙尾细碎的水钻花了他的眼。 ——他又没能抓住她。 指尖在手心攥紧、几乎掐进了肉里，萨列亚咬了咬牙，没有抬眼。 但这时，像风一样来来去去的魔女忽地驻足，嗤了一声后，她转身把一宗牛皮捲轴丢到了萨列亚的怀里。 「如果下次你还为了保护其他男人受这种伤，我甩给你的就是刀子了。」一顿，赫伊又保险似地补充了一句，「除了我之外的女人也不可以。」 话落，她才再度提步，身影与精灵一同消失在了门口。 第114页 萨列亚捡起了那捲捲轴，展开，奥秘高深的微型魔法阵、深涩难懂的魔法语言浮现眼前，由珍稀秘料而制的笔墨泛起了绿宝石一般的光华。而在牛皮纸张的末角，有一枚月亮形状的标志。 『lob furs leben』 生命赞颂 风系辅助类的高级治癒魔法。 捲轴的完成度在九成以上，可治癒定义为重伤及以下的所有外伤。 白金色的眼眸起了阵阵的暖意，恍如一瞬大地回暖春暖花开，嘴角微扬，萨列亚的指尖滑过捲轴上流畅好看的花体文字，缱绻而又留恋不舍。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送他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7 20:59:52~2020-03-19 18:4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暮温柔 10瓶；橘子的爸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五七 屋外。 因着洛根的命令, 本来围在木屋四周的精灵们已是散去，站在林间树后的他们远远地眺望着这头，似不太理解为何大长老会突然从战争的前线返回。 对于这点, 当见着洛根眉眼间的忧色，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即使不问, 赫伊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要撑不住了。 精灵族的战士个个骁勇善战，可以一敌百, 但是，围困精灵之森的魔兽足有万千。 哪怕同栖息于连雅山脉的暗精灵、妖精族前来支援, 也破除不了如今的困境。 除非, 由她—— 赫伊的思绪中断于精灵族大长老的声音。 充满了疲惫与倦意，还携带着力不从心的悲哀, 他道： 「阿瑞, 你走吧。」 「禁地里荒废了的魔法阵可以通往最近的人类城镇，你的魔力足够让它重启。你……先走吧。」 赫伊本来以为洛根是来求她帮助精灵之森度过千年以来最大的劫难。 洛根看见了她眼眸中不加掩饰的愕然。 向上提了提的唇角流露出几许苦意与无奈, 他的手微动, 似想去抚平她扬起的眉, 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宽阔的肩膀略沉，仿佛已是陷入了最后的挣扎。 「倘若你帮了我, 你们之间就算是彻底两清了。不管怎么样, 我得让羁绊之线的长度足以穿过生死两界，直到来世。」 「我已经为种族付出了一生，所以……这最后一次, 」洛根望向了神树的方向，有愧疚，却无悔意，「让我自私一点吧。」 请原谅他的自私吧。 尽管来世他不能再记着她了，可起码，他希冀着他们可以因为这羁绊而再度相逢。 就算，这毫无意义。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洛根眼中已是无人能动摇的坚定，凝视魔女，他催促道：「阿瑞，走吧。」 话落！ 死亡的丧钟也在精灵之森的四处敲响！ 保护了精灵之森千年不受外敌侵扰的守护结界发出了清脆的响动！『咔擦、咔擦』，一如蛋壳破碎的声响，在来势汹汹的魔兽围攻下，它正支离破碎、土崩瓦解。 「结界崩溃了——」 「快逃啊！！」 见已是到了最后关头，洛根急了，双眼被血红的血丝布满，他急道：「阿瑞！」 可仿佛对四周的一切听而不闻，赫伊听不见洛根的劝、精灵们的苦痛与挣扎，她扬首，墨色的发从肩头滑落，露出了如天鹅颈般的优美轮廓。她幽幽地望向在叶影之间展露了身姿的明月，慨嘆。 「今天是满月啊。」 来自于黑暗、侍奉魔女的奴僕——瓦涅斯坦，与魔女的声音一同动了。 与平日不同，今夜的它不止现出了头颅，而是全貌。鹿角马头的脖子之下是属于狗的身体。它身形魁梧，渐渐膨胀、壮大如小山堆，它轻而易举地把一个低级魔兽拍向了赫伊。 当意识到甜美的血肉就在嘴边，低级魔兽兴沖沖地张开了大口。 可在咬住她柔软的肌肤之前，他勐然被一块巨石砸在了地面！顿时成了一张薄薄的肉饼。 魔女终究是出手了。 「阿瑞……」 洛根的声音充满了沉痛。 他无比清晰地知晓，只要她动手，就可以护住长眠不醒的精灵王、救下所有精灵。 但同时——这也意味着他们的缘分也将彻彻底底在此处中断了。一想到他们将会毫无瓜葛，他的心便难受得发苦。 面对洛根纠结的痛苦，赫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她宽慰道：「安心吧，不是为了两清才出手的，是这些小虫子太不长眼了。」 紫罗兰色的眼眸低低地掠过已化作一滩血水的低级魔兽，她冷冷地评价道：「怎么能攻击睚眦必报的魔女呢？」 「真是愚蠢。」 没有再关注地上的可怜虫。 魔女放眼望于正来势汹汹、形如排山倒海的魔兽群。他们的面容扭曲且狰狞，活像一个个从地狱爬上来的幽魂鬼影。 她的发褪去了黑。 雪白的月光似成了染料，将魔女的墨发一点一点染上了银霜。随风扬起的髮丝之间有暗华流转，与黛紫的眼眸共同刻画出紫罗兰色的月夜。 色冷，却艷极。 赫伊的手中没有任何施法媒介。 她只是抬起了右手，比出l字型，左眼眯起，掂量了一下彼此的距离。之后，与火焰鸟同一颜色、甚至要更加热情洋溢的指甲尖儿划出了一条横线紧接着是一个圆。 第115页 『partition.』 隔断。 『gebunden.』 束缚。 空气中的火系元素竟是回应了她简洁得近乎让大陆上所有魔法师咋舌的指令！ 『刷拉——！』 橘红、橙黄、金色相糅的火光勐地从地面喷发，连成一线，化作了连绵的火墙，也如展翅欲飞的火焰鸟，照亮、染红了半边天。火焰生于大地，却没有吞噬青草植被——它们的敌人，唯有魔兽。 兇勐的魔兽群被挡在了火焰的另一端。 形如迷失了心智的低级魔兽尝试强行突破，最终只在烈焰中化作了黑色的水烟与雾，没有例外。 许是知晓再多的挣扎皆是徒劳无功，被隔断在另一头的魔兽们停下了躁动与不安，形如接到了命令，他们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地望向魔兽群里正中的身影。 是一头水牛模样的低级魔兽。 他看起来和其他魔兽并无不同，低下的魔力、丑陋的姿态。 可此时此刻，他被魔女区别对待，高级火系魔法和暗术的结合——只是为了将他束缚在原地。 大抵认为皮囊的伪装在魔女眼前无济于事了，他放弃了眼下的形态。 高大的水牛魔兽像是泥浆一样融化了！一道人类男子的身影从中而现。他拥有黑色的短髮，长相阴柔，眼窝深陷，猩红色的眼眸与魔兽无差，他不着一物，皮肤被黑色的不明图案与文字包裹，像是禁忌的咒文。 挠了挠后脑勺，被拘禁在火圈中心、一/丝不挂的男人苦恼地看向魔女。他的眼中只有她，恍如四周的存在在他眼里只是尘埃、不值一提。 「啧，真兇。」 男人埋怨道。 赫伊不恼，抬手将银色的髮丝别在耳后，温婉优雅地笑道：「我还能更凶。」 话落！ 正正回应了她的话语，一双由烈焰化成的火红色双爪朝着男人狠狠抓去！ 当火焰与爬满了诡异文字的皮肤相触时，『滋啦滋啦』的声响顿起，有如被按在了滚烫的铁板上，男人袒露在外的皮肤泛出火辣辣的橙红，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但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痛感，未着寸缕的男人不仅没有哀嚎，反倒爽声大笑起来。 男人的身影在大笑声中勐然从火圈消失了！ 仅是一眨眼、一晃神，他便出现在了赫伊的身侧，与她不过咫尺之距。 「同源的力量怎么可能伤到我呢？」他在魔女的耳边呵了一口气，吹起了几缕碎发，「真是单纯天真的小可——」 余下的话音在空气中飘散。 为了躲避一支朝着心脏、一支向着脑袋扎来的箭支，男人不得不赶忙从赫伊身边退开。 可就在他脚跟落地的瞬间，一道凌厉的风在他身后乍起！只见那根射向他脑门后本该落地的羽箭『死而復生』，在半空一拐，便朝着男人的背急急而去！ 男人没有躲过。 金属没入皮肉的闷响声起，丝丝血液从伤口流下。 他的血，是黑色的。 拧头看了看背部的伤势，他啧啧了几声，似在感慨身体的脆弱。 「阴险的人类。」他望向箭支最初射来的方向，鼻翼动了动，仰首朝天空嗅闻了几下，后侧首看向魔女，落下评论：「为了你放弃了伟大的血脉、成为了软弱无力的人类，真傻。」 赫伊用『不识货』的眼神睨了男人一眼，她优雅地撩了撩贴颈的银色长髮，发与海螺红的耳饰如流光溢彩的星河闪烁，她轻笑道：「别说是放弃血脉了，即使是放弃整个世界。为了我，也是值得的。」 男人一怔，后再度大笑出声。 「哈哈！你真有趣！」 「但你就很让人乏味了。」赫伊的眼眸渐渐冷下，指尖火焰鸟的红凭空划出水线的轨迹，极远处一个悄无声息穿破了火墙防线、即将淌入湖泊的魔兽被烧成了灰烬。 神色里尽是提不起劲的懒散。 魔女恹恹道：「既是不够看，也无聊、无趣得让人发笑。」 阴谋落空，男人很是惋惜。 他遗憾地看了湖心、青绿色光点盈动的神树一眼，摇了摇头：「看来……我不能阻止精灵王的甦醒了。」 男人没有垂死挣扎的打算。 当意识到魔女的阻碍是此刻的他难以逾越的高山后，他干脆利落地放手了。一边示意着聚集的魔兽返回连雅山脉，他一边向魔女告别：「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 他咧开嘴笑了笑。 阴柔的面貌让他看上去犹如一朵绽放在夜幕之中，高贵、美丽的带刺玫瑰。 「亲爱的，」他相当亲切地称唿着魔女，「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可以称唿我为尊贵的阿兹西顿大人。」 当『阿兹西顿』四字从男人的嘴巴流出时，除了魔女，所有人觉得脑袋一片晕乎，他们看不清楚男人的嘴型，也听不见他的声音，恍如有无数只苍蝇在耳朵和脑子里飞得团团转，诡异得无法明状。 赫伊对男人的名字无动于衷。 只斜眼划过阿兹西顿赤/裸的身体，她似笑非笑道：「暴露狂这个称号比较适合你。」 「噢！」阿兹西顿懊恼却不羞赧，「下次我会记得穿衣服的。」 「前提是你能够拥有下一次。」 「会有的。」阿兹西顿的语气相当笃定，「毕竟妖精族的圣物已经化成了粉末，谁也不能阻止我的復活了。」 第116页 赫伊倒不以为意。 她的食指动了动，漫不经心地在阿兹西顿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如果復活了……那就再杀死就好了。」 阿兹西顿不怒反笑！ 他大展双臂，像是在欢迎赫伊。 「期待你用那双好看的手握着刀子，将它送入我的胸口。」 「再会了，深渊的魔女。」 阿兹西顿的身影随着他的声音逐渐化作黑烟散开，受他召集的魔兽大军也渐渐从精灵之森退了出去，徒留满目疮痍的森林与精灵们。 当阿兹西顿彻底离去后，赫伊还没来得及向洛根邀功要来『爱丽雅的垂怜』，便忽然觉得双腿一软，竟是直直朝地面倒去！ 「阿瑞！」 离她最近的洛根赶忙扶住了她。 不过，比起双腿突然失去知觉的祸患，当看到洛根欲言又止的神情、从他干净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脸庞时，赫伊觉得整个天都塌下来了。 第58章 五八 ……谁来告诉她, 洛根眼里的那个丑得简直人神共愤的女人，是谁？ 左半边脸完美无瑕，可右半——青黑色形如兽纹一般的纹路顺着脸颊攀沿而上, 形如受了黥面之刑，狰狞而又扭曲，让人惧怕悚然。 赫伊觉得世界一瞬之间从彩色变成了黑白。 她坐在地上, 怔怔地出神，仿佛人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和希望。 洛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揪了起来, 他愧疚至极：「是我的错……」 如果是换作兰斯公爵来说这句话，魔女肯定马上把锅安在他的身上, 并随即把他五马分尸、大卸八块、来世再会。 不过, 现在说出这句话的人，是洛根。 「与你无关。」 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 强压着心里的怒火, 赫伊咬牙切齿地朝天空中怪笑可不停的叽叽问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復？」 这不是阿兹西顿搞得鬼。 能在无声无息间对她使上这种把戏，还完美地踩在了她的痛点上——只能是居于地底的存在, 她的眷顾者, 深渊上层恶魔巴布鲁。 「这得看你什么时候能挽回他的芳心, 」叽叽幸灾乐祸地『科科』笑道：「如果他一直不宽恕你，那你只能一辈子都这样了。」 只能一辈子都这样了。 一辈子都这样了。 都这样了。 这样了。 默了许久, 赫伊从旋转的世界中勐地回过了神。旋即, 比魔兽入侵时候还要强烈上百倍、千倍的杀气油然而起！ 「我现在就要去深渊弄死那个魔鬼！」 话落！ 碳黑色的魔法纹路居然直直在她正前方展开！伴随她嘴中诵念不断的咒文，洛根隐隐可从阵法中感觉到令人心悸窒息的气息。 也许…… 这真的是能够通往深渊的门。 脸色一变，洛根急忙阻拦已经陷入疯狂的魔女。 「阿瑞, 你冷静一点。」 「不，别拦我，我现在就要下去把那个天杀的恶魔做掉。」 「冲动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我不解决事情，我只要解决巴布鲁。」 「阿瑞……」 洛根的声音突然软了下去。 ——如他的身体一般。 本来跪地搀扶着魔女的精灵冷不丁地倒在了地面，他的唿吸变得轻而缓，渐渐趋于无，他的面容苍白胜雪，眼眸紧闭，银白色的发失去了生气，变得干枯而又粗糙。 失去理智的魔女终于冷静了下来。 魔法阵陷入冷却，她怔怔地推了推精灵，后者只如死物一般任她摇晃。 「……洛根？」 昏迷的精灵没有能回应她。 仿佛彻底死去。 * 魔兽侵袭耗尽了洛根的所有精力。 当来势和去势皆是汹汹的魔兽消失后，洛根一倒不起，好像被无形的存在吸去了所有生气，仅仅是一夜过后，连他的灵魂也极为虚弱了。 纵然看不见他的生死线，可所有人都知道——他大限已至。 大概，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而在第三天，洛根终于甦醒了。 但也许是行将就木，他的感官变得很弱、很弱，只能隐隐约约辨认出她的轮廓。 「阿瑞……」 他轻轻唤了她一声。 察觉到立刻有一道暖意握住了他的手，洛根的嘴边现出了笑意。他从树床上坐起，背嵴倚靠着床头，他抬首向屋内的其他精灵示意道：「你们都出去吧。」 屋内只剩下魔女和精灵。 他们相视无言。 可一切，又在不言之中。 沉默半晌，洛根率先开口了。 他想……和她好好地告别。 「阿瑞，我要回归精灵王的座下了。」 他的声音犹如轻羽，稍大一点的风就能吹散了。 赫伊的心顿然一紧。她欲言又止，抿了抿嘴唇后，才干巴巴地挤出了一句。 「我知道。」 轻轻拍了拍魔女的手背后，洛根耳提面命地叮嘱：「以后行事不要冲动、不要逞强，虽然阿瑞很坚强，世界上几乎没有人和事可以伤害你了，但……还是要小心。小心眼睛看不到的地方，记得提防光明教廷。」 默了一下，他方才接着说道：「现在的他不记得过往了，别总和他吵架。」 第117页 当反应到洛根口中的『他』是何人时，魔女偷偷哼了声。 洛根有点好笑。 他的声音徐徐不急，宛若平原的微风，「我只希望你能开心、不留遗憾。」 微微一嘆后，他的目光放空，神情悠远，仿佛被云雾所缠绕，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他记起了两千年前的事情、记起了他和海涅·狄迦尔的对话。 「他说的没有错。」 洛根微微垂下了头颅，苦涩且落寞，「我确实不及他爱你。」 他可以为了阿瑞放弃所有，包括披荆斩棘才得到的一切，包括原则，包括血脉。 但他却不行。 这一世，他背负了太多。 吐出了一口压抑在心头近乎两千年的浊气后，神情蓦地轻松了不少，洛根微微笑道：「如果来生，你我再次相遇，到时候……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赫伊沉默了良久方才答了他的话。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宛若聚起来的水雾，大一点儿的风就能吹散了。 「洛根，我没有来生。」 「只是骗一骗我也不可以吗？」他看起来很无奈，「我都是将去之人了。」 可赫伊依旧缄口不言。 洛根明白了她的答案。 不过，他也没有放弃。 「机会我会自己争取的，到时候……阿瑞只要给我一个拥抱，好不好？」 这回，赫伊没有再拒绝他，她点了点头。 魔女的承诺换来了精灵心满意足的笑。苍绿色的眼瞳一片浑浊，却起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似在翘首以盼着未来不可见的某一日、某一刻。 「那，我就期待着了。」 她莞尔。 「恩，期待着吧。」 * 这一定是洛根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了。 从白昼到入夜，继他和赫伊一一回溯了过往后，不少让他操心劳累的精灵们被接连唤了进去。 他们战战兢兢地走入， 泫然欲泣地迈出。 所有人都以为，到了最后的最后时刻，他们的大长老会选择和他的初恋情人度过生命尽头的时光。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竟然是把那名人类国度的公爵请了进去。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谈话，也即将是最后一次。 比起上一回的火/药味十足，现下他们之间的氛围还算平和，但颇有点公事公办的意味。 「你听说过『dommedag』吗？」 洛根问道。 『dommedag』是古语。 意为，末日。 萨列亚对于它的了解很深。 因为在上一次人类的祭祀对世界进行预言的时候，这个让所有人闻之色变的词语，出现了。 「世间将迎来永夜，万物将受黑暗主宰，一切被颠覆，永无光明。」 这是由专精古语的专家，将预言剖析后的译文。 洛根的眉头深深皱起，像是打结的丝线拧成了一团。 他的声音里透出了倦意，还有对未来的忧虑。 「第四任精灵王佛洛伊德在沉睡前，也曾经有过相似的预言。我们本祈祷着这是杞人忧天，可直到昨日……」闭了闭疲惫的眼，昨夜浑身赤/裸、皮肤被诡诞不经咒文所缠绕的男人面貌映入洛根的脑海，「祈祷幻灭了。」 「魔王即将復活。」 连道出他的名字亦是禁忌。 根据《黑暗记事》所记载，哪怕相隔万里、有深渊的巨大鸿沟阻拦，只要说出了魔王的名字，话者的心声将永远被他聆听，一切无所遁形，至死方休。 魔王的真名，是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毒药。 它不仅仅是人类，也是万物、所有种族的敌人。 思及此，洛根重重地嘆了一口长气，满是对未来的不乐观。 就目前来看，他们已经输了一筹。 「我已经向妖精族确认过了，他们存放圣物的禁地被侵入了，可以抑制魔王復生的圣物的确化作了粉末。」 「已经没有任何存在可以阻拦他的復生了。我们的路，只剩下一条。」 在魔王復活的那一秒、还没有为世界带来永夜之前——把他杀死。 为此，他们需要极大的力量，缺一不可。 人类的勇者； 精灵族的王； 光明教廷的圣女； 来自旧世纪的龙； 以及，神明的助力。 魔王復活在望，可这些力量却一无所获。 想到这里，洛根的脑壳儿更疼了。 「勇者杳无踪迹，精灵王不知何时才能甦醒。只在传说中才会出现的龙和神明暂且不提，眼下……光明教廷的圣女如何了？」 萨列亚抿了下唇，白金色的眸光低垂，神色同样凝重，「光明教廷和帝国皆在努力。」 洛根读懂了背后的深意。 回想起发生在这位圣女身上堪称痛苦而又离奇至极的事迹，他惴惴不安地问：「圣女……还没有接受传承吗？」 光明教廷的圣女在接受传承之前，只是一介凡人，不会拥有任何圣力。 只有接受了传承，她才会拥有和魔王对抗的力量。 萨列亚给出了不容乐观的答案。 「没有。传承本应该在三年前进行，可时到今日，依旧没有任何音讯。」 「是因为……那个原因吗？」 「我想是的。」萨列亚意会到了洛根的意思，他颔首道：「所以光明教廷才会拜託我替他们寻齐十二枚神圣徽章。」 第118页 神圣徽章空得神圣之名，全不过是可以控制心灵的骯脏邪物。 更有说——它们是从魔王身上分离出来的力量。一旦集齐，魔王的力量会更加强大。 但这，却正正是他们想要的。 既然圣女无法靠自身的力量接受传承，那就只能依靠外部的力量了。 「不说这些了，」想到困难重重、如倒悬之危的将来，洛根摇了摇头，他自嘲地苦笑，「我都快死了，管不到身后事了，这些棘手的问题，就留给还活着的人们吧。」 一顿，似担心话音被谁听见，他压低了声线道：「有一件东西……我想麻烦你转交给阿瑞。」 第59章 五九 洛根取出了一个朴素的盒子。 警惕地朝窗户边打量了两眼后, 他才揭开了灰色的绒盒。霎时间，青萝的碧色从盒沿外泄，茫茫的琥珀色星点萦绕, 足以温暖人心的柔和力量漫出。 只一眼，萨列亚便认出了绒盒内的物件。 『爱丽雅的垂怜』 ——让魔女从罪恶之城一直念叨到了精灵之森的首饰。 「你让我……把这个转交给她？」 英气俊逸的面容与白金色的眸光略沉，兰斯公爵的话音里捎上了不悦。 「是的。」 肯定的答案更是激怒了萨列亚。 眼眸逐渐冷去, 又恢復了圣奥伽罗雪山上万年不变的冰寒，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怀有善心的精灵, 诘问：「你这是在可怜我吗？」 他明知道她是整日盼着精灵族的圣物，可即使如此, 他还偏偏想着借他的手, 把『爱丽雅的垂怜』转交给赫伊？ 是对他的施捨， 也是示威, 更是看轻。 这个情, 他绝不会承。 「不，不是, 」洛根忙解释道：「待我回归精灵王的座下后, 即使阿瑞看起来云淡风轻, 但心里不可能不介怀。这圣物权当寥寥的慰藉吧，我只希望她能……」 洛根的话在占有欲极强的兰斯公爵听来, 俨然像是有一根根带着倒钩的暗刺扎在了他的心上。他知道是事实, 还无法反驳、无力阻止。 一咬牙，他干脆利落地打断了精灵的话：「我不会替你转交。想送，便亲自给。」 「但……」 『咿呀——』 是开门的响动。 两个心虚的男人顿时一凛, 绷着背嵴朝门边望去。 而乘着萨列亚背身向他，洛根连忙把不起眼的灰色绒盒塞到了萨列亚风衣宽大的口袋里，当后者想要取出时，却已是晚了——来者正是赫伊。 因为上层恶魔巴布鲁的恶作剧，她的脸和双腿仍是没有復原，只能借木系幻化魔法才能勉力站起，可手边还是得拄根拐杖。 此时，赫伊正纳闷地看着脸色五味杂陈像是糅了墨一样的兰斯公爵和活像是只狐狸狡猾的洛根。 「你们，」眉峰上挑，赫伊狐疑地问：「在干什么？」 「没事。」 ——异口同声。 担心赫伊追问下去，洛根忙不迭地转移了话题。他语气柔和，嘴边也是挂上了浅淡和暖的笑意，他问。 「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默了下后，赫伊声音轻而缓，却透着郑重，「这最后一程，我会陪你一起走。」 洛根的身体早已如朽木枝上的最后一片枯叶，能撑到此刻不飘落枝头，全凭最后一口气在吊着。 听到魔女的话后，他笑着摇了摇头，从树床走下。 「你不用陪着我一起走。」 这句话登时惹恼了赫伊，手里做工精緻的拐杖敲得地面咚咚响，「我特意赶过来精灵之森就是想陪你走完最后一程，事到如今，你说什么……」 没有说完的尾音飘散在空中，『咣当』一声，拐杖落地，赫伊的身子蓦地一轻。 回过神后，她已经落入了温暖的怀抱。 「我会抱着你走。」洛根笑道。 精灵王在上，请原谅他最后的放肆吧。 洛根突如其来的举止让魔女惊愕，担心被拒绝，精灵竭力稳住了愈渐加快的心跳，故作轻松道：「他的表情看起来如何？」 赫伊马上明白了一切——洛根正应她之前所求，试图刺激那个笨拙又可恶的男人。 品了品萨列亚神情中的复杂，坏心肠的魔女没有起疑心，只津津有味道：「还不错。」 「可是……」她迟疑地打量了下洛根苍白的脸色、因魔力空匮而虚弱的身体、光芒趋暗的光翅，「你真的可以吗？」前往湖泊与神树的一路可不近。 「可以，」他很肯定，从树屋飞落地面的动作稳健，洛根的眼中泛起了宽慰和喜悦的笑，「我很高兴你今天没有穿得死气沉沉。」 比起丧礼，魔女的衣着更像是参加盛大的晚宴。 常见于贵族小姐群间的月白色纱帽偏右戴着，纱网掩盖住了她的右边脸庞，狰狞的玄黥刺青朦朦胧胧，看不仔细。 至于身上，则是一贯的锦衣华饰。只被上供于皇室的云纱，有『美神的眼泪』之称的蓝宝石，由数位顶级矮人工匠打造的水晶鞋。 她像是把整个世界的光彩都穿戴在了身上，任是星光闪动的夜空，也不及她半分。 魔女的美貌是比力量更让她自满的东西，指尖拂过暗华夺目的蓝宝石戒指后仍觉不满，她试探道：「如果你肯把爱丽雅的垂怜给我，我可以更漂亮。」 第119页 从精灵嘴边脱口而出的话，是一如既往的拒绝。 「不给。」 「……小气。」 「那可是精灵族的圣物，怎么能给你呢？」许是为了彻彻底底断绝魔女的念头，洛根又无中生有地补充道：「禁地里我下了唯有精灵族血脉才能出入的禁制，阿瑞就不要想了。」 「……」 谈话之时，远远地，湖泊与神树也是跳入了视界当中。 许是知晓今日是特别的日子，以往数十年才会开花的神树，仅时隔数日，再度开花了。 天空和大地皆被金色的万心兰所铺满。 而万心兰的花语是： 『willkommen zuruck』 欢迎归来 明明正值夜晚，此地却明亮如白昼。 精灵们围湖而站，身着颜色纯白的丝质单衣，手捧有火光摇晃的蜡台，神色忧伤而不舍，但带着祝福。 他们凝望着精灵族的大长老抱着他最心爱的女子，从远处行来，似只是参加某种仪式，而非自己的葬礼。 临水之际，洛根终于念念不舍地把怀中的魔女放下。 他搀扶着她站稳，把手杖给了她后又嘱咐一旁的精灵好好照料。 「你就送我到这吧。」洛根侧首望向湖心的神树，点点对于生命尽头有心无力的无奈浮上心头，「剩下的那一段，我自己走。」 赫伊沉默。 半晌，她颔首，没有出声。 所谓生命，是一个逐渐拥有，又逐渐失去的过程。 在不断重复得到又失去的道路上，会遇见许多人、许多事，会有许多爱、许多怨，可最终，当路途的终点接近时，他们只化作了过往云烟，存在于不可描绘、不可触摸的时空，终有一日会彻底消亡，被众生遗忘。 到头来， 所谓以『我』而命名的这个个体，只是一个人。 只是一个人而已。 洛根捕捉到了隐藏在魔女平静面容下的悲伤。 他无法安慰她，正如他无法改变即将逝去的事实。 「阿瑞，再见了。」 万言千语最终只汇成了五个字。 「你要好好的。」 层层叠叠的金色与洛根眼眸的苍绿一同撞入了赫伊的视界。 他的声音比万心兰的花瓣还要柔软、温柔。 「再见。」 良久，她听到自己终于道出了这两个字。 洛根欣慰地点了点头。 与心上人告别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众热泪盈眶的精灵们。 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是以不復往日的严厉、冷峻，褪去了所有冰冷的眼眸看向他们。 他没有把被强加在自己身上、唤醒伟大精灵王的使命继续强加于其他精灵。 两千年来无数次希望燃起又化为泡影的滋味。 只他尝过，便够了。 转身，洛根抬脚踩上了湖面。 伴随涟漪泛起，庄严的祈歌在精灵们的嘴边响起。瞩目于马上回归精灵王座下的大长老，他们衷心地祝福。 万口同唱的歌声在心灵、耳畔迴响，波澜壮阔让人震撼。 『moge das lied in ein helles licht verwandelt werden，』 愿歌声化作明灯， 『fur sie， um den weg zum lebensraum zu beleuchten.』 为你照亮通往生境的路。 『mogen sie vorankommen，』 愿你砥砺前行， 『s插uen sie nicht zuruck.』 不要回头。 『moge der rest der welt，』 愿来世今生， 『nie bereuen.』 永无遗憾。 可他终究还是回头了。 行至湖心后，当洛根的身体从足开始、一点一点化作莹绿色的光芒汇入神树的根时，他回头了。 视界里装了所有人，可他似只看得见那一人。 世上灯火万千， 唯一盏魂牵梦萦。 他望见了盛装的魔女， 看到了两千年前与他一同走过平原、雪山、山脉、沼泽、沙漠的少女。 「那可真是……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啊。」 喃喃自语的低语声后，他彻底化作了茫茫的绿色光点，与他的眼眸一般苍茫、深邃、美丽。 光点大多回到了本来的地方，可唯有一颗，它越过了被下有禁制的湖面，艰难地回到了魔女的身边，落在了她的掌心。 『愿这羁绊， 使你我重逢。』 当洛根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后，祈歌声中有精灵嘶着嗓子朝神树的方向大喊。 「大长老，来世一定要勇敢地告白啊！！」 「拿出您训诫我们时候的魄力来吧！」 「不婚主义的艾丽卡都接受我的求婚了，您来世可一定要努力啊！」 洛根也许听到了他们的话，也许没有。 不过，绝对没有人知道的是——此时此刻，伴随洛根的灵魂渐渐回归神树，正无声躺在神树根部禁地、精灵族第四任精灵王，佛洛伊德的眼皮，突然动了动。 精灵族的预言没有出错。 能唤醒伟大精灵王的存在，只有洛根。只是他，除此之外的无论何人，皆不可以。 毕竟，一个完整的灵魂只能驱动一个身体。 没有人知道这个事实。 即使是接近无所不知的魔女，也不知晓。 第120页 而眼下。 正在承受友人离世、毁容、断腿三重打击的她，仍停留于精灵之森中，每日皆是一副懒洋洋提不起劲、看上去郁郁寡欢的模样。 心底善良的艾纯觉得是自己出手的时候了！ 「魔法师姐姐，」凑在赫伊身边的艾纯一脸神秘莫测，「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有可能会让你爱上我。」 「你一定要忍住！千万不要爱上我！知道了吗？！」 这几日心情具不佳的魔女只丢给了她一个『有屁快放』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打工仔在工作的□□中不知不觉写完全文的一半啦！ 文半愿望只有一个！ 收益无所谓、没人看也没关系，只希望不坑不坑不坑不坑不坑不坑不坑不坑不坑不坑不坑不坑……请远离我吧，坑神！ 话说楼下的隔壁搬来了一间拳馆，一到晚上他们就开始哈——哈——嘿——嘿，噢……我的妈好吵啊…… 感谢在2020-03-21 20:14:58~2020-03-22 20:2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没有主子的铲屎官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六十 赫伊的冷漠没有能浇灭艾纯的热情。 又是故弄玄虚了一番后, 她才终于在魔女已是极度不耐烦的目光下揭露了真相。 她掏出了一个不起眼的灰色绒盒。 「噹噹噹噹当！ 猜猜这是什么！」 当感受到从灰盒缝隙中泄露的几丝气息，赫伊微怔。 恍惚之际，艾纯已是一举打开了盒子, 双眼泛光，献宝似地送到了魔女的身前。霎时，温暖的莹莹绿光晃了她的眼。 是……爱丽雅的垂怜。 被精灵一族视为圣物的饰品。 而把自己种族的圣物光明正大地送给外人的艾纯不仅毫不愧疚, 还沾沾自喜，鼻子翘得天高, 「我把它从禁地里偷出来啦！所以魔法师姐姐就别再为大长老的死伤心了！」 赫伊看了看灰色绒盒内的首饰，又看了看精灵族的叛徒, 突然蹦出了一句。 「洛根知道了一定气得从地底爬上来打死你。」 艾纯毫不畏惧, 她甚至有点沮丧，只勉强笑道：「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 她晴转多云的情绪也影响到了赫伊。 眸光一瞬黯淡了不少, 她视线垂下, 仿佛陷入了回忆。 可正当艾纯以为赫伊即将嚎啕大哭的时候，她只感觉手中一空、肩膀被重重一拍。 嘴边所有安慰人的话语全部被迫吞了回去, 艾纯愣愣抬首——只见魔女两颊红润, 神采奕奕, 根本没有半点难过悲伤的模样。 「艾纯，多亏了你我才可以振作起来。」 「不……不客气。」 「放心, 我绝不会辜负你的一片苦心。」许是爱丽雅的垂怜和她今日玳瑁红的裙子不太搭, 魔女只把它强行塞入了储物空间——叽叽的嘴巴里。 借着拐杖站起，她优雅地点了点头，环顾精灵之森, 语调轻快而又愉悦。 「今天，是时候对这个充满悲伤的地方说再见了。」 话落，魔女扬声喊道：「萨列亚——准备一下，我们要离开了。」 傻傻地盯着她像是招唿犬只回家一样的身影，艾纯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向正痛苦地咳着嗽的叽叽问道：「魔法师姐姐她……是不是恢復得有点快？」 挣扎半晌，怎么样也吐不出灰色绒盒的叽叽用不存在的双手抱着不存在的脑袋，崩溃地尖叫。 「啊啊啊我就知道！这个女人就是因为一直没有得到爱丽雅的垂怜才留在精灵之森的！哪里是因为痛苦和悲伤啊！」 艾纯马上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她也跟着尖叫起来。 「啊啊啊！我被骗啦！」 「可恶的魔女！」 「可爱的魔法师姐姐！」 「我要干掉她！」 「我要被她继续骗！」 「我……」正打算继续唾骂的叽叽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他停下了尖叫，狐疑地盯住艾纯，「你是不是一直在跟我唱反调？」 「诶？是吗？」 * 以为还需要在精灵之森多逗留一段时日的兰斯公爵一行，应魔女的唿唤，启程了。 艾纯本想参与他们的旅程，可最终却被新任的精灵族大长老用麻绳吊在了树上，摇来晃去，像是旧式的钟摆。 没错。 一个冷酷古板的大长老倒下了，千千万万个大长老站了起来。 坐上了来时的马车，来自深渊的鹿角马头生物瓦涅斯坦被挂在车头开路，魔女、公爵、管家、骑士，开启了新的旅途。 可目的地，还未定下。 「下一站，去哪里？」 「深渊，」赫伊答得干脆利落，眯了眯眼，杀气肆意宣洩，「我要去弄死巴布鲁。」 人人不敢想的事情被魔女用天经地义的语气说了出来。 更可怕的是，兰斯公爵把这句话当了真。神色严肃地思量了一下，他方才应道：「我需要准备一下。」 「巴布鲁最讨厌圣水，要多准备一点。」 「好。」 「圣剑也要带上，我要亲自砍断他的狗腿。」 「恩。」 第121页 男女的讨论让赛尔有点懵。 你们，难道是认真的？ ——所幸，是假的。 过了一番用圣剑把上层恶魔巴布鲁砍成碎片的嘴瘾后，赫伊长长舒出了一口气，眉心的郁结淡了不少。 背嵴重重地靠在了柔软的马车背倚，她望向坐在左侧的兰斯公爵，转移了话题。 「拿到第四枚神圣徽章了？」 萨列亚颔首，没有隐瞒。 在洛根回归精灵王座下的当天，他从他的手上得到了第四枚神圣徽章，偏私之兔。 尽管他们的关系因魔女而特殊且复杂，可这并不妨碍他们追寻同一个目标——让必定甦醒的魔王陷入沉睡，阻止末日的到来。 慵懒地瞥了一眼萨列亚后，赫伊轻轻哼了声，似笑非笑，后扬声朝车头的瓦涅斯坦吩咐道：「大个子，往北面去。」 没有人问目的地在哪。 魔女的指引，必定将他们带往想要前进的方向。 老管家马布斯坐在了车头闭目养神，赛尔紧随其后，但大耳朵竖起，随时倾听车厢里头的动静。 玻璃窗外是不断后退的森林景色，时不时有魔兽的惨叫、瓦涅斯坦大快朵颐的咀嚼声响起，马车内则是一片寂静。 而经过精灵之森这一途后，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微妙起来。 工作狂兰斯公爵本在处理手头的文件，可当偶一抬起的目光掠过魔女的脖子时，他的注意力顿时被分散了不少、再也无法专注于工作了。 「项鍊……」他语调轻松，似乎并不是太在意，只如无事时的闲话，「换掉了啊。」 由特级魔兽晶核制成的花芽吊坠项鍊已被『爱丽雅的垂怜』中的颈部单件所取代。 髮丝轻挽，余耳前几缕碎发，配上木白色的连衣长裙，将露出来的左半边脸衬得更为优美、雅致。而右半、有恶魔巴布鲁恶作剧残留的半边脸则隐藏在了深色的纱帽之下。 对于女士而言，穿戴得美丽只是其一。 细节的改变被发现、被赞美方才圆满。 因此，听见萨列亚的话后，赫伊的眼眸霎时一亮，本来提不起劲的面容立马有了生气。 胸脯略挺，她歪着脑袋笑问道：「好看吗？」 萨列亚的视线再度停留于魔女的新宠。 一滞，眼眸垂下、携有复杂神色的白金色眸光被掩去，二字脱口而出。 「好看。」 赫伊看出了萨列亚的异样。 见着他一副眼睛里揉进了沙子的模样，她的唇角向上微扬，徐徐起身，贴着他坐下。她抓住了他的手腕，使他的手掌碰触到脖前的项鍊。 「可你明明就很在意。」一停，赫伊轻柔的声音捎上了点点的引诱，「既然在意的话，怎么不摘下它呢？」 萨列亚的确在意。 在意爱丽雅的垂怜来自于精灵族的大长老——她的追求者。每每思及此，他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坦，仿佛根根血管里被坚硬的顽石堵塞住了。 当初，他可以直接把精灵硬塞给他的盒子扔掉，可最终，他只选择了托艾纯的手转交给她。 因为，她中意。 这个理由，足够了。 「你不是喜欢吗？」萨列亚的语调平平，面容寡淡，仿佛不以为意，「既然喜欢的话，就再戴一会吧。」 考虑到魔女喜新厌旧的特性，这被精灵族视作圣物的首饰想来也不会在她身上呆太久。 只是几日，忍一忍便过去了。 萨列亚形如触电一般收回了被魔女强行按在了项鍊上的手。 但他的身体是诚实的——他察觉到指尖似在怀念着从她柔软光滑的肌肤上拂过的触感。 他不能。 他需要克制。 眼下，她愿意如此亲密地接近他，只因为他是海涅·狄迦尔的转世，而非出于对萨列亚·奥·兰斯的爱意。 他要……再克制一点。 赫伊微怔。 不了解兰斯公爵内心挣扎的她看了看他一脸平静的面容，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萨列亚，你这是在不好意思吗？」 「明明前几天还把我拽进了树洞里……」尾音拖得长长，思忖了一会后，她才想到了一个完美的形容词，「胡作非为。」 「我没……」 「不由分说地把我拽进必须贴身而站才能共存的狭小树洞，既不让我走，还逼着我跟你撒娇，这还不算胡作非为吗？」 兰斯公爵无法反驳。 正当他焦头烂额地思量着如何挽回自己轻浮的形象时，魔女已是换到了下一个话题。 指尖勾着发梢卷了卷，声音里带着揶揄的笑意，赫伊忽问：「想好了吗？」 萨列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蹙眉反问：「想好了什么？」 「你不会忘了吧？！」魔女倒吸一口凉气，她眼中的兰斯公爵又被标註成了『你这个狗男人』，「你不是想让我爱上你吗？难道就一点举措都没有？？」 「……我会努力。」 这话说的了无底气。 「怎么努力？」 「让我……想一想。」 然后马车车厢里就安静了。 不敢往后看的赛尔偷偷和老管家马布斯小声讨论。 「大人真的能想到吗？」对于上司苍白的感情经歷一清二楚的赛尔满是质疑，「他可是跟我一样恋爱经验为零的恋爱白痴啊。」 第122页 对兰斯公爵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笑了笑，后抛出了一个问题。 「赛尔，你跟女人接过吻吗？」 「当……噹噹当然——」赛尔脸红脖子粗，然后声音一点一点软下，变得气馁心虚，「没有……」 「那就这一点来说，大人还是比你要多上那么一点点经验的。」老管家伸出了小拇指比了比。 「反、反正，我只要有娜娜就够了！」 女人和娜娜，他选娜娜。 全天下的女人和娜娜，他还是选娜娜。 所谓男人，就要忠贞不二！ 啊，娜娜，我好想你！ 而另一头，见兰斯公爵思索了半天都没一个结果，赫伊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后许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她扬起了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 「既然尊贵的兰斯公爵不会谈恋爱的话，就由我来教导你吧。」 「事不宜迟。」手掌拍了两下，赫伊推了推下垂的帽檐，如同学院中的教授，开始授课：「第一问——现在，心上人的双腿被残忍的恶魔夺走了，你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22 20:27:57~2020-03-23 19:5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树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神奇 20瓶；凛。 5瓶；没有主子的铲屎官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六一 坐在马车车头的赛尔同样听到了魔女的话语, 他偷偷作答。 「唔……把自己的双腿移植给她？」 老管家马布斯顿时露出极为震惊的神色，他仿佛看到了这位神圣帝国第三骑士团团长孤独终老的一幕。 老管家瞠目结舌的表情让赛尔感到了窘迫，他赶忙补充作答：「那、那就……抱着心上人、冲到深渊、然后把恶魔的腿砍下来赠予她消气？」 简称——怀中抱妹杀, 断腿送佳人。 一直像个幽灵存在于四处的叽叽听不下去了。 用不存在的手按着不存在的脑袋，他一声嗤笑：「这可是月之魔女，又不是克里斯汀那个变态魔女, 不需要这么高级的答案。」 这时，马车车厢里的兰斯公爵终于交上了生死答卷。 许是有些紧张, 他的喉结动了动，咽下一口唾沫后方才冷静地说道：「把她带到最繁华的商店街, 任她挥霍。」 听到上司作答的赛尔小声嘟囔。 「离题了吧……」 魔女的题目可是『心上人的双腿被残忍的恶魔夺走了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想，答案一定和恶魔、腿扯上关系才对吧？ 不料—— 赛尔单纯的想法被彻底颠覆了。 被他视作跟自己一样是恋爱白痴的兰斯公爵居然得到了魔女的赞赏！ 「满分！」 赫伊相当满意萨列亚的回答, 她甚至一边止不住地颔首、一边鼓掌来嘉奖眼前的男人。 而第一问结束后, 萨列亚立刻迎来了魔女的追加提问。 伸出食指与中指，比了个二字, 她期待地追问：「第二问——既然你选择带上你断腿的心上人去最繁华的商业街, 那么, 此刻，距离我们最近的豪华商业街在哪里？」 对于这道风俗地理题, 赛尔有自信不会输。至少, 也将是个平手。 脑海中飞快地搜索了一番后，他有了答案。 「嘎隆斯联合国的马达商业街。」 但萨列亚的答案和他截然不同。 「姆次皮拉地下城的西拉米商业街。」 至于正解—— 从马车缝隙中传出的掌声再度说明了一切。 连番失利的赛尔萎靡不振。 「我……又输了。」 老管家看不下去地摇了摇头，他无奈解释道：「马达商业街的确是最北境繁华的街道, 可那里是以武器、装备、材料闻名，根本就没有小姐想要的物件。」 魔女想要的物件？ ——衣服、首饰、鞋子、与她美貌息息相关的一切。 赛尔知道自己输在了哪里，可他仍是不甘：「不公平！这全部都是按照小姐的标准来看的。」 「赛尔，以『小姐的标准』是这两问的基础命题。」老管家的脸上写满了担心，「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的话，你会处男一辈子的。」 马布斯中立且诚恳的话语给骑士团长大人带来了暴击。 他的整个世界全被最后一句话注满。 你会处男一辈子的。 处男一辈子。 一辈子。 啊，就这么抱着娜娜做一辈子的处男，也许，也不错？ 车厢里的公爵和魔女自是瞧不见下属脸上贤者的微笑了。 萨列亚的答案取悦了赫伊，她双手环胸，下颚微扬，很是期待地盯住了前者。 「五天之后我们就会抵达姆次皮拉地下城了。在那之前……萨列亚，你的钱包准备好了吗？」 被点名的兰斯公爵哭笑不得。 他随手从马车地板的储存格里拎出了一个蛇皮袋，解开箍紧的袋绳，一阵暗涌的光芒晃了魔女的眼睛。 「这么多够了吗？」 蛇皮袋里的不是宝石，却是比宝石更为值钱的魔晶。 虽有大有小，可经过鍊金术师加工后的品质至少皆在完美品级以上。而这，等同于巨量的金钱。准确来说，是趋向不可计量的金钱。 第123页 「我的天，」赫伊十分感动地用羽毛摺扇掩住了嘴，紫罗兰色的眼眸汪汪，「萨列亚，我觉得自己好像爱上你了。果然，你就是我的白马王子。」 「……」 赫伊没有在意兰斯公爵的失言。 她相当振奋地望向北方，望眼欲穿，视线仿佛能穿过时间和空间，落在姆次皮拉地下城的西拉米商业街。 「魔女即将攻略北境地区最大名鼎鼎的地下城商业街。」 * 剧情本该是这样子的。 ——魔女与兰斯公爵一行来到了姆次皮拉地下城，随后用不可计量的金钱横扫了西拉米商业街上的每一家服饰店、珠宝店，而她，在无数女人嫉妒的目光下，成为了全大陆最幸福的女人。 总之， 剧情绝不是被困在这间脏兮兮的房间里面动弹不能，连她美丽的裙摆也染上了黑色的污迹，心情犹如托达卡沙漠的沙尘暴！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赫伊喃喃自语，她闭着眼，在脑海中回忆被困在此处之前、抵达姆次皮拉地下城后发生的一切。 一如她计算的一样，离开精灵之森的五日之后，他们抵达了姆次皮拉地下城。 缴纳了四个金币的入城费后，他们乘坐矮人的巨制——机械梯，开始从地面下降至地底。而从机械梯走出后，等待着他们的既不是繁华的地下都市，也并非豪华的商业街，而是——一伙强盗。 全是矮人。 那些可恨的矮冬瓜举着火/枪，自说自话地把他们当成了俘虏，之后关在这间骯脏的房间里。 照理说，即使是整座城的矮人和妖精倾城而出，也无法左右她分毫。 可，有一点出了偏差。 这对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魔女而言，是致命的。 「不过是区区矮人还敢这么嚣张，我要杀了他们。」回想起被成群的枪眼围堵，还被当做奴隶驱赶，赫伊便恨得咬牙切齿。 听到这杀意满满的一句，落井下石专业户叽叽跳了出来，漂浮在半空，镶有金边的古红色书册上的一只眼睛尽是轻蔑，「现在的你怕是连低级魔兽鼻涕虫都杀不死。」 曾在精灵之森里把万千魔兽呵退的魔女连一只鼻涕虫都杀不死？ ——很不幸，这成为了事实。 当时，正当赫伊准备让一众矮人们见识见识旧世纪魔法的厉害时，她勐地发现身体里的魔力像是被冻住了的冰，任她如何驱使、命令，皆是安如磐石、纹丝不动。 若不是早前她为双腿的木系幻化魔法注入了足够多的魔力，她甚至还会当众出丑。 这也许又是巴布鲁的杰作。 心灰意冷的魔女痛心疾首，在企图把空中的叽叽揪下来无果后，她幽幽嘆道：「继破相、断腿、丧友、失去力量之后，我居然被一本破书欺负了。」 但魔女并不是一个人。 见她灰心丧气，萨列亚大手一抓，手中便多了一物，他把其递给了赫伊。 「撕吧。」 叽叽霎时一脸惊恐。 「不……不要啊！魔鬼！！！！」 惨叫声中，他化成了碎片。 因果报应，屡试不爽。 收拾掉了嘴欠的叽叽后，赫伊的心情舒坦了不少，从马布斯的手里接过了携着幽香的手巾，把叽叽的眼泪从指间擦干净后，另一样物件被萨列亚递到了她的眼前。 「这个拿着防身吧。」 是一把手/枪。 模样玲珑小巧，不知萨列亚是如何带着它躲过矮人的搜查。 「不要，」赫伊一脸嫌弃地看着在现代已是接近单兵最强、最快速、最有效的武器，黑黢黢的冰冷铁器让她兴致全无，「完全没有美感的东西我不想拿着。」 魔女的拒绝让兰斯公爵有点头疼，垂眸看着倔强的她，他无奈劝道：「赫伊，你现在……」 话被打断了。 只见赫伊没有缘由地朝他伸出了左手，暗金和橄榄绿混色的指甲显眼。书写着优雅的眉眼弯弯，她轻声笑问：「第三问——弱不禁风的心上人陷入困境的时候，该怎么办？」 萨列亚微怔。 一愣后，他的唇角略略勾起。 随后，他没有强硬地把火/枪塞到魔女的手里，而是轻握住了她的左手，旋即，垂首在手背上落下一吻。 之后，他回答了她的问题。 「拼上一切、豁出生命地去保护她。」 「满分。」 他的答案让魔女心悦，她毫不吝啬地为这答卷批出了满分。 「期待你全优毕业，可千万不要死了。亲爱的，」赫伊的手从他的大掌中抽出，而后上前了两步，替他理了理风衣的衣领和底衫的衣襟，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上衣的口袋里放入了一颗珍珠大小的墨黑色珠子，「如果落入险境，我可救不了你。」 兰斯公爵没有察觉到魔女多余的动作。 因着她若即若离的指尖与胸膛相触，勾起的阵阵痕痒让他心猿意马，开了小差。 待赫伊身上散发的香水气息远离他时，萨列亚才略有失望地回过了神。 他颔首，以毋庸置疑的平淡语气道：「不会有那一刻。」 话落。 只听『咔哒』一声响动，萨列亚手里的手/枪上了膛。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身，一步一步朝房间深处走去，皮靴鞋跟和地面碰触时发出的响动，形如沉沉的钟锤一样敲在了心脏上。 第124页 萨列亚扯下了盥洗室的布帘！ 枪眼指着空气，白金色的眸光泛冷，他冷声道：「听了这么久，你是不是，也该说些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23 19:50:45~2020-03-24 19:0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2901585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六二 「听了这么久, 你是不是，也该说些什么了？」 回应萨列亚的唯有急速的风！ 俨然就像是……他的正对面有人手持锋利的武器，盯准了他的心脏, 不顾一切地向他冲来！ 不慌不忙，连眼皮也不跳一下，兰斯公爵轻轻扣下了扳机。 『砰——』 白烟从枪口冒出, 在盥洗室的墙壁上留下了一个眼。 「你想在我看不到你的情况下开第二枪吗？」 换言之——下一枪是打在墙上、地上，还是突袭者的脑门上, 他就不敢肯定了。 当意识到自己的行迹暴露，在萨列亚的话音落下、彻底失去耐性之前, 手/枪的枪眼所指向之处, 有一道身影缓缓从空气中浮现，现出了人类的形态。 是人类的男性。 被杀伤力足以致命的火/枪指着, 男人吓得魂飞魄散, 他丢掉了武器、两手举起，与脑同高, 表示降服。 看他的打扮……也许是在大陆四处游歷的冒险者。 「我、我没有恶意的！」被暂时视为冒险者的男人连忙示好, 他警惕地盯着兰斯公爵手里的物件, 哀声恳求：「可以请您先把手里的危险东西……放下来，好吗？」 萨列亚听而不闻。 持枪的手一动不动, 眼皮也不眨半分, 仿佛只要男人说出任意一句谎言，他便会扣动扳机，让他归西。 「你是谁？」 「我叫彼得, 只是一个普通的冒险者而已！」 「普通？」携了冷冷的笑意，萨列亚反问，余光掠过赛尔掌心中对着自称为彼得的男人半张开了眼皮的女神之眼，他似笑非笑道：「但你看起来并不普通。」 女神之眼是他们在奇蹟之都获取的物件。 当与神圣徽章极近时，女神之眼平日阖上的眼皮会睁开，距离则决定眼皮睁开的多寡。 见女神之眼有了反应，赛尔立马凛声命令道：「把身上的东西都拿出来！」 在武力的威胁下，冒险者彼得不得不从。 按着赛尔的指示，他慢慢地脱下了皮外套，然后拎着衣摆开始向下抖动——不少东西从口袋里掉下。 钱币、通讯器、冒险者公会认证徽章…… 没有任何一件物品能让女神之眼露出完整地眼珠。 「没了？」 「没……没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砰——』的一下枪响陡然打响！ 愣了足足两秒过后，没料到萨列亚会一言不合突然开枪的彼得方才痛苦地尖叫了起来，他抱着左脚不断在骯脏的地面打滚、叫着救命，只可惜，这里已被老管家事先布下了隔离结界，没有人会听到他的求救。 见给了自己一发子弹的男人仍没有收手，全身如同被浸入冷水般冰凉的彼得绝望地大叫：「没了！可以隐形的鍊金药物我也只有一瓶，在刚刚已经用掉了！」 说完，许是记起了什么，彼得的动作一停，后勐地从皮靴里倒出了一个金光闪闪的物件。 「这是我最后的东西了！」 所有人定睛看去。 ——是一块形状不规则的金子。 它看起来并非徽章，但它却让女神之眼露出了完整的眼珠。 萨列亚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把你怎么来到这里的事情全部说清楚吧。否则的话……」手/枪的枪眼所指之处，从彼得的脚转移到了他的眉心，「下一枪就是这里了。」 被空洞洞的枪眼指着，彼得勐然一颤。身体开始止不住地发抖，他怔怔地仰望眼前的男人。 从他的角度，男人的身影像是不可逾越的高山。 他背嵴宽厚，轮廓和手中的枪一般冷硬，还隐隐透出一股他只在僱佣兵身上体会过的铁血。样貌和气度看上去像是贵族，却没有贵族身上常见的羸弱与寡白。他的皮肤蜜色，眸光清贵，有如任狂涛巨浪也不能掀起半点波澜。 他究竟是谁！ 不，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这个用手/枪对着自己的男人，他是……认真的。 咽下一口口水，彼得终于以颤抖的声线开始了讲述。 姆次皮拉地下城的异变是从一个月前开始的。 准确来说，全部是由他开始的。 因为，他是第一个发现黄金的人。 一个月之前，他从冒险者工会接到了在地下城废弃矿区的搜寻任务。意外地，任务物品没有发现，他却找到了金子。 他本可以一个人闷声发大财，但奈何，喝酒误事，发现金子的消息被掌控姆次皮拉地下城地区的矮人族首领知晓了。 矮人族首领动员了可以利用的所有力量，开始朝更深的地底开始挖掘，于是——地下城变成了真正的地下城。 「事情就是这样了！」抱着受伤的腿，彼得气喘吁吁地大喊：「我已经把我知晓的一切都说出来了！可以放过我了吧？」 第125页 似在思量彼得话语中的真切性，兰斯公爵并没有立刻出声，纹丝不动，黑洞洞的枪眼依旧向着他。 彼得越来越恐惧。 他恍然已经能看到子弹与枪管之间迸溅的火花了。 不！不能束手就擒！ 慌乱之下，彼得的余光捕捉到了正站在萨列亚身后不远处的魔女！ ——只要挟持了那名拄着拐杖、也许是腿脚不便的贵族小姐，他就能逃离这群魔鬼了！ 他还有机会！ 在所有人反应之前，彼得悄悄咬下了藏在舌头底下的药包，清凉的流体从喉咙滑入。 仅仅是下一秒，形如魔术师的魔术，他瞬间从众人的视界中消失了。 他居然还有隐形药水！ 见彼得忽地销声匿迹，萨列亚立马开枪。 也许是击中了他，枪响过后紧接着的是一声闷哼。 但兴许并未攻击到致命的要害，尚有行动力的彼得没有倒地，凌乱的步声传来，他好像在朝着某个目标奔去。 所有人都意识到——彼得的目标是百无聊赖的魔女。 赛尔立马回防，惊喊。 「小姐——！」 可回应骑士的，唯有金属没入血肉时的闷响。 随着彼得血液里的隐形药水失去效用、他的身形重现，眼前的画面让赛尔失神，剎那间，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与上司之间的距离。 尽管眼睛不再能捕捉彼得的踪迹，可后者的右脚仍是被萨列亚的剑死死地钉在了地面！ 没有给彼得喊痛的时间了。 一瞬怔愣后，携着杀意的风直朝他的面门而来！彼得的瞳孔霎时紧缩！只见——眼前女人手中的拐杖，与他的左眼球只剩下咫尺之距。 只差一点点，仅是一点点，拐杖的尖端便能刺破他的眼球了。 彼得咽下了一口唾沫。 不敢动弹之时，他听到女人咬字轻柔、话音优雅地问：「我看起来最好欺负吗？」 「当……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选择沖向我呢？」 彼得无法解释。 正在他急于寻求藉口的时候，没有耐心的赫伊已经不想等下去了。 「没有见地的眼睛留着做什么呢？」 话落，拐杖向前送入。 『噗嗤』 彼得被尖锐的拐杖贯穿了。由左眼进，从后脑出。汩汩的鲜血犹如小喷泉一样从眼眶流下。 巨变之下，彼得甚至忘记了疼痛。 他只能用独眼看着眼前衣着华美、身姿柔弱的女人而无能为力，她暴露于空气中的左半边脸庞像是天使一样的美丽，但她手中的拐杖，却是顷刻间带走了他的生命。 他的身体抖动了一下。 随后，直直倒地。 他倒下时溅起的血、也包括拐杖尖端刺入眼球时迸出的液体沾到了赫伊的衣裙上。 满脸嫌恶地瞥了一眼后，她向老管家吩咐道：「我要换衣服。」 「是。」 马布斯从储物空间取出了长裙递给赫伊后，便与赛尔一同转过了身，兰斯公爵亦是同样。 看到这些自觉又绅士的男人们，赫伊有点好笑。 她抱着花青色的长裙，啼笑皆非地问：「萨列亚，你转身干嘛？」 「我……」 「别磨蹭了，快过来，我自己穿不上这条裙子。」 还不待萨列亚回应，他只听见后头传来闷闷的一声响。 那颇像是……宽阔的沉重裙摆落地时候的声响。 此时，她的身上大概只余一件贴身的裹胸底裙了。 「萨列亚，」见兰斯公爵迟迟不动，魔女轻柔的话音带上了丝丝的不耐，她再度催促道：「转身，然后过来。」 兰斯公爵只能转身了。 她的身影映入眼中——那条花青色的长裙她已经换上了，只差颈后的宝蓝色绸缎没系上一个漂亮飘逸的绳结。 无奈地笑了笑，他向赫伊踱步而去，最终在她身后站定，粗糙的手指握住了柔顺的绸带。 「手不要碰到我了，」魔女的声音里有不加掩饰的嫌弃，「你刚刚开过枪。」 闻言，兰斯公爵只好放轻了动作，尽量不让她的背沾上火/药遗留物的味道。 赫伊很满意男人轻柔的动作，除了一点——他把v型的背领用绸带拉成了一条直线，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这有违裙子款式的设计。 按照设计师的预想，v型的背领应该从腰部为始，一路向上直至肩膀，从而露出女子好看又纤细的腰背。但萨列亚此举，直接彻底摧毁了这种设计——雪白的风光尽数被藏在了长裙之下。 赫伊蹙眉，动了动肩膀，看起来是不太舒服。 「太紧了。」 「不紧，风大。」 兰斯公爵不紧不慢地辩驳。 「地下哪来的风？」不待萨列亚出声，赫伊又悠悠然地补充道：「就算地下城有风，但，现在没有。快解开。」 「有。」 「我怎么感觉不到？」魔女的脸上多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携着调侃——为男人的无中生有。 「因为它还没出现。」 话落，萨列亚竟是俯低了身体，轻轻地、慢慢地在她颈后呵了一口气。 「现在……感觉到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鬼灭好好看！！强推！ 第126页 是时候该承认了，灶门祢豆子，这个拥有该死的甜美的女人，是比我毛哥还要可爱的存在！ 我，毛哥，甘拜下风。 第63章 六三 萨列亚气息的温度冰冷之中夹带着丝丝的温热。 这种细微又有些勾人的痕痒让赫伊笑出了声, 她回首看了看面容平静寡淡的男子，又低眼掠过卡在了脖子后面、被系得漂漂亮亮的宝蓝色绸缎。 赫伊莞尔。 「算了，也还不赖。」 这一次, 就放过他吧。 魔女更换好了衣物过后，赛尔和马布斯也转过了身。而比起美丽的魔女，地上鲜血横流的恐怖一幕更为吸睛。 赛尔的目光不断在魔女、公爵、尸体三处来迴转移。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谈笑风生, 打情骂俏……赛尔对他的上司和未来老婆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但赛尔放肆的打量惹恼了赫伊，紫罗兰色的眼眸睨了他一眼, 手中干净的新拐杖直指前者的眼睛，「你再用看变态一样的目光看我, 我就让你尝尝他的遭遇。」 见骑士的表情悚然, 老管家马布斯只好站了出来，他从地面捡起被魔女丢掉的旧拐杖, 然后拨弄了拨弄彼得的尸体。 「你看看这个。」 被翻过来的尸体的胸口处有一团黑色, 像是皮肤融化了，接着心脏露了出来。 老管家将那团黑挑了出来、落在了地面后, 彼得的尸体竟然像是被格式化一样消散了！ 赛尔惊诧。 「这是？」 回答他的问题之前, 老管家先从袋子里取出了火柴, 红磷与磷片一擦——火光燃起，后落到了那团黑块上。极快, 火光色便吞没了所有漆黑。 待黑色的污秽燃尽, 有点点金色的暗华跳入视界。 是金子。 不是彼得交出来的那块，而是另一块。 诡谲的一幕让赛尔眉头皱起，他犹疑地问：「他的心脏……是金子？」 「不仅心脏。」 应声之时, 黛紫的眼眸也是瞥过地面的黄金，赫伊理了理裙摆，漫不经心道：「大概根本就没有人发布过前往废弃矿区的搜寻任务，」她的语气中带上了几丝嘲讽，「只是他忘记了自己是一块金子。」 忘了自己……是一块金子。 这给了赛尔启发，他连忙将可以探测神圣徽章的女神之眼对上了由彼得化成的黄金。 ——有反应！ 赛尔心头勐然升起一种大胆却不祥的猜测。 「难道……从地下城产出的所有黄金，都是徽章的一部分？」 「正解。」 赫伊打了个响指。 双手环胸，她道出了此刻能从两块黄金当中窥见的所有事实。 「神圣徽章排名最末的贪婪之猪。」 她张开了双手，犹如在跳舞一般仰望着天、又转了几个圈，唇边挂起了优雅的笑，恬静，却形如嘲笑着慾壑难填的所有人，「为了响应在这里聚集的、巨大的贪念和欲望，它化成了无数的黄金深藏地底，蛊惑着每一颗心灵。」 听到赫伊的话，萨列亚的眉心收拢，两块鸡蛋大小的黄金在他掌心揉搓，之后竟是神奇地合二为一！ 但许是质量不足，它没有现回本来的形态，哪怕只有一角。 蕴藏在地底的黄金是可想而知的巨大。 赫伊看出了兰斯公爵的头疼。 双手背在身后，她身体前倾，宽慰道：「放心吧，不难。」 「毕竟，不止是你们想集齐神圣徽章，就连它们自身……也迫不及待地想要融为一体，回到本来的地方了。」 伴随话音的消散，魔女的紫色眼瞳一点、一点沉淀。当深深浅浅宛若紫藤萝摇曳着的紫即将凝结之时，她却忽地闭上了眼睛，耳廓动了动，似在侧耳倾听。 也许听到了来自异空间的声音。 她说。 「魔王在召唤它们。」 * 兰斯公爵一行没有在这间骯脏又狭小的房间停留太久。 不多时，便有随身佩枪的矮人们便来到了此地——被俘虏的奴隶们是时候去地下挖金子了。 彼得的消失并没有引起反响，反倒是瞧见盛装不改的魔女时，矮人们熙熙攘攘、跃跃欲试。 可最终，他们的冲动被扼杀于美丽的女人人类身旁的三道视线。 他们没有出声，但充满了警告的兇狠眼神却是任何狠话皆比不上的，仿佛只要他们胆敢动女人一根指头，这些眼神里藏着刀剑的人类便会立刻如豺狼虎豹一样扑上来。 有什么了不起？ 不就是一个女人吗！ 风俗店里有大把的妖精小姐等待他们的怀抱！ 不止兰斯公爵一行，与他们一同下到废弃矿区的人还有不少冒险者或矮人平民、奴隶。 由于挖掘处愈深，他们乘搭了许久机械梯才抵达了目的地。 机械梯重重停下。 闸门开启后，『哐当』『哐当』的声响连绵不断地从门缝间传来——是铁铲和石头、泥土相撞的响动，还带上了回音。 一路经过了许多疲惫的掘金者、数不清的分岔路口后，驱赶他们的矮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屁股大剌剌地坐在石墩上，他翘起了二郎腿，眄视指使：「你们就在这里挖吧。」 这里是四条分岔路口的汇合地。 第127页 空间昏暗，矮人们手里提着的暗淡黄灯是唯一的光源，时不时有铁器和岩石相撞的响动从四面迴响，平添了几分诡异。 被三个矮人们的火/枪枪眼指着，不少人不情不愿地挥动起了铲子，可一双眼到处乱瞄，心里架构着逃离的路。 兰斯公爵一行则是一动不动。 他们盯着第四条岔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似乎有灰影涌动，犹如有未知无名的怪物从地心深处缓缓爬来。他们粗燥的皮肉与泥石摩擦，唤起了不祥。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所有人都渐渐听到了这微妙的异动。 他们停下了挖掘的动作，双手紧握铁铲的把手，严阵以待。 终于！ 怪物露出了真面目。 是金子。 全都是金子！！ 难以计量的细碎黄金组成了岩石怪的样子，它们看上去笨重、行动迟缓，每每挪动便有金色的光华闪动。 「……魔兽？」 有人喃喃低语。 比起像魔兽，它们更如同在短时间内被迫不及待催生出来的异物。 ——只因矮人和俘虏们挖掘的速度太慢了。 神圣徽章已经等不及被慢慢从岩石中被发现了，所以……它决定亲自送上门来！ 也许是满身璀璨的黄金让不知名的怪物失去了威慑力，众人心头浮现的第一个冲动不是逃离，而是——争夺！ 就连魔女也是有点兴奋和期待地喃喃低语道：「这么多金子可以做成一条黄金裙子了吧。」 「想要？」 兰斯公爵的声音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当然，但是……」赫伊丝毫不隐瞒自己的欲望。可一边说着，她一边退到了萨列亚的身旁，「不是现在。」 话落！ 她将收折了的拐杖抛给了老管家，而后抬高了双臂，直接揽住了兰斯公爵的脖子，命令道：「萨列亚，跑起来。」 后者了无迟疑。 没有多问，他立刻俯身抱起了魔女，大掌稳固在她柔软的腰间，往来时的岔道跑去。 而这时，由黄金组成的怪物也终于露出了獠牙。 它们的动作和攻击比想像中的要更敏捷！更强！ 仅仅是兰斯公爵抱着魔女转身钻入岔道的下一秒，惨叫声不期而至，在空间的石壁来回碰撞、迴响，让人毛骨悚然。 形如汪洋大海中的食人巨鲨，它们在狭小的甬道里横冲直撞，死咬着慌乱逃窜的人们紧追不放！ 尤其是萨列亚。 仿佛只盯准了他一人，黄金怪物们全部涌入了他身处的通道。 这反常的一幕让正俯身急奔的他陷入了思考。 ——为什么？ 埋藏在地底的金子、包括身后穷追不捨的黄金怪物皆是神圣徽章的化身。如此，它……又是因为何种缘故对他起了杀意？ 赫伊察觉到了萨列亚的困惑，微微一笑，她莞尔道：「谁让你的怀里抱着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她嘆着气、摇着头，像是在感慨兰斯公爵的好命，「它们嫉妒得发狂。」 萨列亚哭笑不得。 可也没有反驳她的话语，他只忽地一急停！躲开了从前方岔道扑过来的黄金怪物的重重拳风，之后急急转了个方向，选择了另外、也是唯一一条没有它们踪迹的通道。 「帽子掉了！」 赫伊在萨列亚的耳边忙不迭地喊。 「晚点再给你一顶。」 「现在就要！」她勒紧了他的脖子、无理取闹地威胁道：「我忍受不了丑陋的半张脸暴露在空气中。」 「不丑……难看。」感受到了当『丑』字音节出现瞬间从身前女人涌现出的杀意，萨列亚匆匆在话中转了个用词。话落，侧首，他的唇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绅士般地一触即离，他引用了她片刻之前的话语，携着低笑，道：「忘记了吗？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男人的话取悦了魔女。 可仍是一声冷哼，她报復似地咬了咬他的下巴，「睁眼说瞎话。」 赫伊的动作没有轻重。 直到确定不算尖锐的牙尖在他的下颚留下了印记，她方才满意地松了口，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 ——神圣徽章为何对萨列亚展露杀意。 「它们对杀死你毫无兴趣。比起杀死你，你活着对它们更有价值。」 比起杀戮，黄金怪物的行径更形如——驱赶。 按照他们来时所花费的时间，他们此时本应该抵达废弃矿区的机械梯入口了。但——没有。无论如何狂奔，他们始终在迷宫一般的地下通道里打转，与光亮隔绝的地下伸手不见五指，唯听得见急乱的脚步声。 从四处涌出来的黄金怪物，正引领着他们去到指定的地方。 「话说起来，我好像都没有问过你呢。」 这种说话的形式登时让萨列亚起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萨列亚。」赫伊在低低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后，忽地收紧了抱住他脖颈的手，嘴唇凑到了他的耳边，暖暖的气息将耳廓的绒毛拂弄得痕痒。 他听到她问。 「你为什么要搜集神圣徽章呢？」 作者有话要说：　　萨列亚：来了，死亡命题。 第64章 □□ 「萨列亚, 你为什么要搜集神圣徽章呢？」 第128页 兰斯公爵的唿吸登时一滞，心脏也是狠狠一跳。 来自黄金怪物的攻击没有能让他停下前行的脚步，但仅是赫伊轻轻松松的一句话, 便让他像被长钉死死钉在了原地。 差点一脑袋撞上他背嵴的赛尔惊悚尖叫。 「大人请别停下啊！」 他们的背后还有可怕的怪物啊啊啊！ 赛尔的悽惨喊声唤回了萨列亚的思绪，回过神后，他立刻抬脚向前方奔去。 他低声唤了她的名字。 「赫伊……」 许是觉得萨列亚即将脱口而出的是搪塞的话语, 赫伊优雅地伸出了纤细的食指，抵在了他的唇上, 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她的指节上戴了银戒，冰冷的硬硌得萨列亚的嘴唇生疼, 却不及他心绪的慌乱。 如同丧钟敲鸣。 「第四问——」 「你的心上人对你隐瞒的秘密非常好奇的时候, 你……该怎么办呢？」 躲避黄金怪物的攻击全部交给了身体的反射性反应，兰斯公爵的思绪只随着赫伊轻柔的话音游走。 这比和敌国交涉领土主权问题的时候还要棘手。 ——该, 怎么办？ 当然是…… 一声嘆息从喉间传出, 尽管心绪惶惶，可兰斯公爵还是用了只一秒不到的时间便给出了她答案, 甚至, 他声线中的平静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收集神圣徽章, 是为了使圣女得到传承。」 空间忽地静了一静。 但出乎意料地，本该如在干柴上点了一把火的答案没有惹怒魔女。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似是为男人的坦诚和耿直。 「为什么不说谎？如果是你骗我的话……我也许会愿意相信。」赫伊的脑袋靠在了兰斯公爵宽厚的肩膀上, 目光描摹着他冷峻的侧脸，她的神情像是喝了酒一般醺醺然，「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这是只有你才能得到的优待。」 「不必。」 他坚持。 赫伊又是一声轻笑。 不过这回, 气息捎上了几许冷意，她幽幽地问：「尊敬的兰斯公爵大人不会不知道魔女和圣女形如水火的关系吧？」 「我知道。」 「赫伊，我知道的，」他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固定在赫伊腰间的手紧了几分，将她更往怀中带，语气里多出了不容任何人侵渎魔女的不可动摇，他承诺：「圣女不会能够伤害你。我会保护你。」 魔女没有纠正他的错处——她根本就不需要人保护。 她只顺着他的话，反问：「亲爱的，你能拿什么来保护我？」 不像是一般男人对情人所说的甜言蜜语，萨列亚的神情、语气极度严肃而又认真。 「用我所拥有的一切。」 「生命？」 「不。」兰斯公爵否定了，后纠正道：「是权力。」 「在他们伤害你之前，我会彻底摧毁他们——从根基开始。我保证，只要我在，不、即使我不在了，他们也不会可以伤害你。」 赫伊愣了愣。 紫罗兰色的眸光凝住了，她怔怔地望着眼前以平静如陈述事实的语气在大放厥词的男人。 动摇已在大陆上存在千年宗教的根基？ 这……怎么可能？ 即使是拥有强横力量如魔女们，这也只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 萨列亚察觉到了她的不信任。 没有停止脚下为了躲避黄金怪物们追击的匆匆步伐，他解释道：「世界上没有永恆的光明，也没有黑暗无法抵达的角落。」 「摧毁不止是崩塌，也更可以是取代。」他寡淡冷静的声音恍然可以在三言两语间使一个庞大的信仰从根部、从内里最深处崩坏，「赫伊，我不仅是军人，也是政客。」 拥有无上权力的政治家，不乏手段。 即使，是亵渎神明。 倘若是人类第一强国的次位掌权者，他兴许真的办得到，但—— 「我怎么值得兰斯公爵这么大费周章？」 「你值得。」 萨列亚答得干脆利落。地底的黑暗掩盖去了不知觉间浮现的淡淡温柔，有如极夜乍明，他时时冷淡疏远的声音被拉得无限近，「你是第一个让我不会产生厌恶情绪的女人。也是第一个……让我想爱上的女人。」 他也曾许多次扪心自问。 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么多多余的事？ 从拙劣且愚蠢地演绎着剧本、想着讨她愉悦，到适得其反；从陪着她去见千年以前的老情人，到他最后的身心俱伤。 明明从一开始，他对她的所求所望只有神圣徽章。 可渐渐地，他对她的欲望，像无底的深渊，渴求着更多，不知满足。 大抵说出去也无人相信，一心一意全在权利、斗争的兰斯公爵，居然会对爱情和女人渴望渴求。 遇到她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如此的一日。 但，他终究还是遇到她了。 既然遇到了，那，便绝不会放手了。 所以—— 「赫伊，只有你，是值得的。」 只有她， 唯独她， 是值得的。 其他的任何人，皆不行。 话声之中，兰斯公爵停下了脚步。 从黑暗的地道穿出后，眼前再也没有其它岔道了——他们走到了死胡同。 第129页 萨列亚让赫伊落了地，拐杖也给了她，让她稳稳地拄着。 而他自己，则是牢牢地守在了暂时失去力量的魔女身前，手按在了长剑的把柄上，准备随时迎向追击而来的黄金怪物们。 注视着兰斯公爵的背影，赫伊手扶额头，啼笑皆非，摇头不止。 「可真是个……傻瓜。」 当想着要努力爱上的那一刻，不就代表着已经爱上了吗？ 萨列亚没有注意到她的低喃。 他的注意力正全在眼前黑暗的甬道、随时可能现身的黄金怪物的上头。 他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响动。 『咯拉』 『咯拉』 不像是黄金怪物移动时的声响，反倒更如同……泥土、沙石正在向下崩塌！ 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 意识到不对，萨列亚当即回首。 他的余光只来得及捕捉到她的上半身。而下半身——已经被她脚底下陡然出现的大洞吞没了。 「赫伊——！」 萨列亚惊喊。 他的动作也不慢，勐地一扑后——他和魔女一同从洞口坠入。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 当感触到来自于手腕的温度，萨列亚心中的石头才稳稳落了下来。他立刻抽出了挂在腰间的长剑，后水平地向石壁上狠狠一插！ 本正下坠的两人登时在空中停了下来。 萨列亚舒了一口气。 他的视线朝下方扫去。 下方是无尽的黑暗，仿佛无底洞一般没有尽头。 即使是魔女的轮廓他也难以看清，只能听得见她微弱的喘息声和不断从剑旁松动、落下的碎石声。 不够坚硬的石壁无法支撑他们两个人的重量。 可能……撑不了多久。 但奇异的是，萨列亚的心头没有丝毫不安，他甚至感受到了一股被召唤的感觉。 俨然就像是……这无底深渊中的某一些存在，正在唿唤着他。 『komm zuruck.』 回来吧。 『finden sie das vergessene blut und gedchtnis wieder.』 寻回被遗忘的血脉与记忆吧。 他身体中的血液随着眇眇忽忽的声音而蠢蠢欲动。 可不待他深思，萨列亚忽地感觉到被他紧握于手心的手腕动了动。 她似乎，在试图挣脱他。 不是错觉。 当无论如何挣扎也摆脱不了将她扣得紧紧的大手后，赫伊只能无奈出声了。 「松手吧。下面很深，你会摔死的。」一顿，许是为了彻底断绝兰斯公爵的念想，她示意道：「魔法和魔法捲轴在这里都不管用。」 男人仍是没有如言所行。 尽管没有出声，可那不愿放开的手已是他的答案，他紧紧抓着她的力道甚至让赫伊觉着有点痛了。 啧， 粗鲁的男人。 「我不会死，」当两人的身形向下又滑了几公分，赫伊只好继续宽慰道：「就算没有了魔力，我也是不老不死的魔女。去找马布斯吧，他会带你下来。待会见。」 男人听而不闻。 这惹恼了魔女。 「萨列亚，」她满是警告地叫了他的名字，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命令道：「我让你松手。」 赫伊的不悦让兰斯公爵有了松动。挣扎了一会，他的手终于放开了些许。 把握住了机会，赫伊连忙用力挣脱了他。 她的指尖从他的掌心滑过。 一晃神，来自于她的温热便彻底消散了，像是从不曾存在。 萨列亚微怔。 但许是早有打算，他的身体更快一步地动了，快得简直不可思议。 借着插入了石壁的长剑，他支起了身体，让双脚踏上了粗糙不平的岩石与泥土，后——勐地一蹬！ 如同离弦的箭，他更加快速地向下坠落！ 他张开了双臂， 她不出意料地撞入了他的怀里。 当身体被男人的气息和温度包围，半空中没有反应过来的赫伊的瞳孔一瞬紧缩，后咬牙切齿。 这个……笨蛋！ 心里虽在嫌恶，可她的唇边还是不自觉地扬起了笑。 她没有再拒绝。 声音里捎上了笑意，赫伊抬手，慵懒地勾住了他的脖子，与他的胸膛相贴。在极速坠落而带起的风中，交颈贴在了他的耳边轻声地问，温柔的声音宛若丝丝的迷雾缠住了他咚咚跳动的心脏：「萨列亚，你知道在这种时候该做什么吗？」 「求生？」 「不，是接吻。」 随着声音落下，无顾脚底下的万丈深渊，她闭上了双眼，不管不顾地吻上了他的唇。 耳鬓厮磨，纠缠不休。 第65章 六五 正扒拉在洞口旁, 伸出脑袋、拿出手电筒往下面窥探的赛尔不清楚在公爵和魔女之间发生的一切。 片刻之前，意识到两人坠入洞穴的瞬间，他本想随着一同跳入, 但被老管家马布斯死死地拽住了。 他回首，用眼神质问白髮苍苍、手劲儿却比他还要大的老者。 「患难见真情。」 老管家和蔼地笑了笑。 赛尔则崩溃。 「可是公爵大人都快死了！」 「有小姐在，不会。」老管家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 掂量了会兰斯公爵的进展后，他方才活动了活动身躯, 把神圣帝国第三骑士团的团长大人拎在了手里，道：「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我们下去吧。」 第130页 话落, 不给赛尔丝毫反应的时间，他朝着黑暗涌动的无底洞纵身一跃！ 两人的身影顿时无影无踪, 原地徒留下赛尔惊恐表情的残影, 以及『啊啊啊啊啊啊』的尖叫。 而另一边，长时间的坠落后, 萨列亚和赫伊终于要抵达底部了。 只要触地, 哪怕是他们, 恐怕也只能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兰斯公爵恋恋不捨地从魔女的唇上分离，后握紧了手中的剑。 落在赫伊腰间的左手收拢、将她牢牢地扣在了怀里, 他在半空改变了身形。 竟是脑袋向下！ 这看似是自寻死路的动作让他能更好地挥剑。 狠一挥动, 剑风划破空气，直噼地面！ 『轰动——』 石头崩裂、泥块飞扬的声响从下方传来。 借着挥剑时生出的气，他们下坠的速度稍微减慢了一点。 可, 也仅是一点。 「萨列亚，这不够。」 「别担心。」萨列亚的手臂抵在了赫伊的背上，大掌则按在了她的脑后，让她尽可能地贴向他的胸膛，「会没事的。」 明明掌控着更强大的力量之人是她，但她却被他完完全全地护住了。 赫伊出神之际，兰斯公爵没有停下他的动作。 他言行如一。 于半空中、在悬空时，他一次次地挥剑、朝地面噼砍而去，一点点地延缓着他们坠落的速度。 在承受重力的压强、面对风的阻力下连续挥剑，这是极为艰难的事情，更遑论噼出一道又一道带着凌厉剑意的疾风了。 霎时间，赫伊勐然回想起了两千年前的帝王，海涅·狄迦尔。 他和以前一样， 自信而又强大。 却又，不太一样。 假如是海涅，他会直接以手刀攻向她的后颈，直接把她打晕，省得她上蹿下跳、遭遇危险，干脆利落得就跟初见时他一箭射向骑乘着魔法飞行器在半空穿梭的她一样。 连宽慰的话语也不会有。 但萨列亚他…… 恍惚之时，巨大的冲击力撞向了魔女！ 她下意识地阖眼，眉心皱成了一团。 不过，预想中、被摔得支离破碎的疼痛并未降临。 他们重重地砸在了被萨列亚噼得四分五裂的石地，靠着落地时剑与地的力量相抵、滚出了好几圈后才停了下来。 被兰斯公爵牢牢护在怀中的魔女仅仅是裙子破了、裸露在外的脚踝有些许擦伤，没有大碍。 她没有错过先后两声清脆的崩裂响动。 萨列亚的剑断了。 骨头，似乎也断了。 赫伊从他怀里爬了起来，然后跪坐在他的身边，手段强硬地让后者翻过了身。 「骨折了吧？」她在他的背部和手臂按了按，确定了不是致命的伤势后一声冷哼，「让你逞强。」 「你……怎么样？」 她需要他的担心吗？ 多余！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赫伊觉得很头疼，她的指尖狠狠地戳着他骨裂的地方，一下又一下，嘴上也是咄咄逼人，「我是魔女！魔——女——！是不老不死的存在，就算大脑、心脏被摘掉了也不会死！」 魔女不分轻重的动作让兰斯公爵疼得嘶了一声。 他半起了身，喘息声有点儿重，颇有些狼狈地坐在了地面。在被赫伊依旧恶狠狠戳过来的手指命中之前，他温暖的大掌轻轻包裹住了它。 「可是……」他先是低头吻了吻她不饶人的指尖，后乘着魔女怔愣之时，又将她凌乱的头髮简单整理了一下，「即使是魔女，也是会痛的吧？」 「我知道，哪怕摔得粉身碎骨，赫伊大概也不会死。」 「但，会很痛吧。」 四周突然安静了。 借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微光，兰斯公爵的面容清清楚楚地映入赫伊的眼眸。 本来犹如寒冰一般的白金色眼眸像是化了的雪，融入了春天的流水，少了几分清贵，多了几许清澈与暖意。 同色的短髮被疾风吹得乱蓬蓬的，浑身上下也是因她而狼狈。有不少伤迹、血痕的皮肤是蜜色的，没有贵族间常见的、接近病态一般的瓷白，不过……让人感觉很可靠。好似只要有他在，便能扫平一切障碍与险阻。 这一刻， 赫伊觉得很心动。 是无法克制、压抑、忽视的心动。 这感觉……既是让她觉得美妙，又是糟糕透了。 「萨列亚，你知道吗？」赫伊有些头疼地笑了笑，「我现在很想吻你。」 「随时欢迎，但……」他无奈地一顿，后仰头望了望，「现在似乎不是时候。」 半空传来帝国第三骑士团团长大人的嚎叫。 比杀猪时还要惨烈上几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惨叫声的终点，是尘土飞扬。 『砰——』的一声巨响，老管家带着赛尔形如流星一样撞在了地面。可不显忙乱，年迈的管家从容不迫地站直了身体，松开了拎住赛尔后衣领的手。 毫无老管家的游刃有余，赛尔眼睛几乎要鼓出来，失去了属于团长大人的威风凛凛，他按着胸脯，心有余悸：「吓……吓死我了。还以为……要变成、肉饼了。」 没有人理会心脏吐出来又吞回去了的赛尔。 第131页 与兰斯公爵会面后，马布斯留意到了他匪浅的伤势。他的表情有点严肃。 「请您先忍耐一阵了。我们需要离开这里之后，才能用魔法让您得到治疗。」 「恩。」 萨列亚颔首，不以为意。 四人重聚后，重点随之而来。 ——他们，现在，在哪？ 顺着唯一的光源，他们注目望去。 撞入视界之中的，是一座破败的宫殿。 地下城的地底空间大得不可思议，从宫殿樑瓦泛出的淡淡萤光也无法照亮这里的全部。 若只看宫殿，纵然此时是颓垣败壁，可只凭想像，足以得知它曾经是多么的豪华、明亮、堂皇。 不止存在于想像中了，老管家立马让众人见识到了它千年以前的原貌。 『ich bin es.』 是我。 从老管家嘴边流出的轻语化作了打开旧式锁头的钥匙。 随着话音的落下，四周的石壁如是回应一般地响应了它！ 『滴答』 像是水滴落地的声音。 确实是水！ 似由无数涓流汇成的小河奔向大海，巨量的海水从石壁的缝隙中涌现了出来！ 仅一眨眼的功夫，携带着咸味的海水便将石地铺满，然后将他们四人的头顶淹没，最后将残破宫殿所在的空间填满。 他们居然可以在海水中唿吸、说话！他们脱离了浮力的限制，可自由行走，与陆地无异。放轻了身子时，他们又能飘到空中而不受阻碍。 咸咸的海水大抵并非单单是海水，而是气与水的混合。 水下宫殿也露出了它的真貌。 它比童话故事里的水晶宫还要美轮美奂。每一块瓦片、每一面石壁皆散发出柔和的光，飞檐雕工精良，七彩的玻璃在水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海树的花瓣在水中飘散，平添几丝唯美。 只有在水中，它方才是真实的。 歷经千年，长存不倒，一如建造者对她的许诺。 「这里……是哪里？」 像是鱼一样咕噜咕噜吐出了几个泡泡后，赛尔喃喃问道。 老管家推了推单边眼镜，目露怀念，他回答了赛尔的问题却也没有：「这里曾经是公爵大人的居所。」 「……哈？」 「在大人第五世的时候，他和一位美丽的人类小姐相遇了。为了使她能在水下生活，他打造出了这处特殊的空间、美丽的宫殿。」 一位……美丽的、人类小姐？ 赛尔立刻偷瞄赫伊。 平心定气、泰然自若。 判断完毕——那位美丽的人类小姐就是这位魔女大人。 不过……公爵大人的第五世又到底是什么物种，非得在海里面生活？ 鱼吗？乌龟吗？ 在赛尔心目中一下子是鱼又一下子变成了乌龟的当事人没有留意到骑士怪异的表情。 看着华美的宫殿，他出神着。 找到了。 ——让他生出被召唤感觉的源头。 这座宫殿，在召唤他。 老管家的声音唤回了兰斯公爵的思绪，「大人，宫殿里面有一枚神圣徽章。请您前去取回吧。否则的话……」守在洞穴口的黄金怪物们，也许不会轻易散去、放行。 萨列亚颔首。 他轻车熟路地朝宫殿的门行去，赛尔马上紧随其后，唯有赫伊和马布斯留在了后面。 他们的对话没有被前边的人听见。 似笑非笑地睨了马布斯一眼，赫伊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不告诉他事实？」 准确来说，是事态的全貌——被马布斯闭口不提的那一部分。 「无关紧要的人没有必要出现在美丽梦幻的爱情故事里。」老管家答。 「但只要进了宫殿，他终究会记起来的。」紫罗兰色的追逐着萨列亚的背影，「真不知道如果萨列亚知道了我杀死了他那一世唯一的继承人，会不会气得杀了我。」 准确来说，不止是继承人。 为了替那个女人报仇，不怕死的奴僕们像是怎么也甩不掉的口香糖，前仆后继地朝她奔来。 所以，最后—— 她杀了所有人。 第66章 六六 兰斯公爵迈入了这座水下宫殿。 当宫殿水晶制的大门的锁自动落下、为他敞开的时候, 他瞬间相信了老管家马布斯的话——宫殿的主人，是他的第五世轮迴。 不可思议。 明明样貌、身形、性格全部都不同了，可无论是她、又或是它, 始终能认得他的灵魂。 俨然就像——他是无数个自己的替代品。 兰斯公爵的思绪杂乱一团，却也没有给他更多去釐清的时间了。突然闯入视界的一点暗红，带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兴许是血迹。 也不只是一点。 暗暗沉沉的红色喷溅在了四周、让他极有熟悉感的壁纸、地毯、桌椅上头或旁边。 仿佛经歷了一场惨烈的厮杀, 才会造就这般的状况。 马布斯说的话也许是事实，但……或许有隐藏的部分。 在念头升起的瞬间, 萨列亚冥冥之中听到了许多声音，它们来自于不同人, 与他离得极近、极近, 恍然就在他的耳畔窃窃低语。 「王带回来的人类女子好像很不喜欢公主殿下。」 「她总是在捉弄殿下。」 第132页 「不！怎么可以！那个女人居然杀死了公主殿下！」 「恨……好恨。公主殿下是王唯一的继承人，她怎么能够这么做？！绝对不能宽恕！」 许多道不同的声音, 有男有女, 都在这么吶喊着。不过，吶喊的尽头唯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或许, 确实是死了。 受声音的干扰, 萨列亚竟是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一扇木门前。 门没有栓, 仅有门面上印刻的一个魔法阵。 萨列亚直觉若需要开启门扉，他需要碰触那个魔法阵——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一霎天旋地转后, 他视界里的画面发生了变化, 来自于赛尔的大喊已彻彻底底被隔绝于门的另一端。 萨列亚开始打量眼前的空间。 受魔法阵的隔离，这里没有海水，甚至还有橙黄色的火光, 为他照亮一切。 此处可能是储物间。 也更像是衣帽间。 萨列亚在干燥的空间里踱步，他的手划过一件件一条条被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衣裙、首饰、鞋子。 它们做工精緻，无一不是由顶级的裁缝和工匠所打造，属于那个时代最前沿的精品。 在衣裙饰品的尽头，有一张工笔画像，画像中是一名美丽的人类女子。 她拥有连紫月夜的月光也无法比拟的温柔眼眸，墨色的捲髮犹如海藻一般柔顺光滑。她姿态优雅，尽显贵族的矜持与高贵。仅仅只是一个浅淡的微笑，便让人想将全天下的美好全部送到她的面前。 指尖划过画像中女人的脸侧，萨列亚笑了。 他就知道，是她。 马布斯口中、被他第五世轮迴带入这座宫殿的人类女子，是她。 每一世每一世，倘若他的身边没有她的踪迹，那便是孤独终老的结局。 除了她，无论是他，抑或是他们，皆无法爱上之外的任何一个女人。 像是宿命， 也如同魔咒。 尽管确定了此地是魔女的衣帽间，但仍有一样物件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被狠狠踩烂、丢在角落的一副画像。 和被端端正正裱在墙上的不同，画像上画的不是魔女，而是一个小女孩。她的脸被高跟鞋的鞋跟踩烂，然后被弃之敝履地丢到了不显眼的地方。 不过，让萨列亚留意到画像的缘故并不在于小女孩，而是——挂在她胸口的徽章。 是神圣徽章中位列第二位的『愤怒之牛』。 当牛头上猩红的眼睛撞入视界，萨列亚的神思一下变得恍恍惚惚。 他不由自主地朝它走去。 当他俯下身体、指尖触到牛头徽章时，无数的声音和画面疯狂地涌入了他的脑海。 那是…… 属于海王的记忆。 * 轮迴中的第五世，他转生成了海王。 是真正的王，可血统并不纯粹。仅仅是一部分血脉的返祖，生活在大海的海民们便将他推到了王的高位。 与真真正正、在数百年前前往了陆地后便销声匿迹的海王不同。他没有永生的力量，也没有无限接近神明的力量。 他没有爱人； 没有子嗣。 有的仅仅是一位同样被海民们追捧的继承人——正是画像被踩得粉碎的小女孩。 她叫莱莉娜。 被海民们称作公主殿下。 理所当然地，她称唿他为父皇。 莱莉娜的身上潜藏着不具名的力量，尽管不太像是海王的血脉，可她仍然是最有可能、也是唯一一位成为下任海王的继承人。 没有爱人、没有子嗣的岁月太过孤寂了，于是，他开始悉心培养这位将来的继承人。 莱莉娜很聪敏，学习得很快，在比普通人类要漫长的岁月里，他们之间渐渐有了类似于师徒、又或是同命相怜的情谊。 但是，后来， 莱莉娜她死了。 被他带入海宫的人类女子杀死了。 不仅杀死了莱莉娜，她还残杀了许多许多的海民。 而当兰斯公爵脑海中的走马灯演绎到了这里、鲜红的血液在大海中无止无休的画面出现之时，他勐然感觉到了一股深刻而又浓烈的愤怒情绪。 他的耳畔又响起了低语。 「父皇……莱莉娜好痛。心脏好痛，脖子也好痛。莱莉娜……不能继续活下去了吗？」 「王，请您一定要严惩杀害了公主殿下的人类女子！」 「血海深仇绝不能轻易揭过！王，请杀了那个女人吧！」 一缕缕的怨气与痛恨化作了黑丝攀上了兰斯公爵的躯体。隐匿在他上衣口袋、被魔女放入的小珠子仅仅为他博得了一瞬的清明后，便被一道圣光碟机散。 手心不知觉地握紧了『愤怒之牛』的神圣徽章，萨列亚开始一步一步往门边走去。 他喃喃自语。 「杀死那个……人类女子。」 * 另一边，与在海宫内一路畅通无阻的兰斯公爵截然不同，魔女一行遭遇了极大的阻碍。 只堪堪踏入海宫，他们便被亡灵们围堵了。 丧生于海宫、四处徘徊的亡灵们被与一千年前相同样貌、气息的人类女子唤醒了。 它们疯狂地扑向了她！ 『es ist sie……』 是她…… 『der mann，der seine konigliche hoheit totete……es ist wieder da.』 第133页 杀死公主殿下的人类……回来了。 『tote sie!』 杀了她！ 面对如潮水般肆意涌来的浓烈杀意，赫伊巍然不动。 身上换了一条银金色的华美宫廷风裙，双手握在了高定手杖的顶端，戴在墨发顶端的纯银王冠衬得面容冷清而优雅，右脸的黥青被鍊金药染上了银色，不显狰狞，更添几许高贵，宛如不知名神秘国度的女王。 她身边的老管家和骑士，则是最忠诚的护卫。 他们护在了魔女的身旁，为她挡去所有风雨。 少有出手的老管家马布斯的力量出乎想像的强横，他肉/体的强度站在普通人类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度。 兇狠的亡灵在他的手里不堪一击，只轻轻一碰便支离破碎。 但，他们中间出了一个叛徒。 往日无数次被撕成碎片的仇恨让叽叽忘记了自己的立场，他非常兴奋且振奋地为亡灵们吶喊助威。 「撕掉她！撕掉她！撕掉她！」 之后， 叽叽就被敌我不分的亡灵们撕掉了。 亡灵们不知疲倦。 它们不断重复着冲击、被击溃、冲击、被击溃的循环，仿佛唯有在见证了仇人四分五裂的那一刻方会停止。 驱赶苍蝇一般用拐杖打掉了朝自己伸来的手，赫伊头疼得蹙眉，慨嘆：「莱莉娜那个死女人明明什么都有了，却还要来跟我抢萨列亚。」 魔女的话语没有得到正忙于战斗的马布斯、赛尔的回应。 不过，突然从走廊尽头的门传来的轰隆隆响动，回应了她。 门前陡然有一道高大的人影浮现。 像是朝油锅里倒进了水，亡灵们的动作纷纷一滞、仓忙回首，沸腾了起来。 『wang！』 王！ 『sie sind endlich da！』 您终于来了！ 『der morder，der ihre konigliche prinzessin getotet hat，ist hier，bitte totet sie！』 杀死公主殿下的兇手就在这里，请您处决了她吧！ 走廊尽头的人影，是兰斯公爵。 赫伊没有理会亡灵们叽叽喳喳说着些什么，当萨列亚缓步朝她行来的身影入目，她只觉烦扰地催促道：「东西找到了没有？快一点，我们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的催促没有得到迴响，兰斯公爵依旧步履缓慢，更有几分僵硬，仿佛动作不流畅的机械。 他似乎，有点异常。 兰斯公爵确实陷入了异常。 当身影渐近，众人终于看清了他的面貌。 他的眼瞳染上了淡淡的、猩红色的光，牙关紧咬，许是牙龈渗出了血，暗红色沾上了嘴角，仿佛愤怒至极又在竭力强压着正如火山喷发一般兇勐的愤怒。他的手里攥着有点尖锐的物件，滴滴鲜血从指缝间落到地毯。 老管家觉得不太妙。 他当即回头，垂首向赫伊道：「请小姐先离开此处，我和公爵大人随后就到。」 岂料，本来看起来相当不耐烦的魔女拒绝了他的好意。 「不。」不耐的神色淡去，赫伊勾了勾嘴角，轻向上挑的眼角隐藏着恶作剧时的兴趣味，紧紧盯着不远处的男人，她轻声道：「萨列亚还在这里，我怎么能抛下他呢？」 老管家顿时明白了魔女的念头。 他略略颔首，右手扶肩，心中为兰斯公爵默哀。 而当海民亡灵们的『王』出现后，仿佛寻见了主心骨，亡灵们不再一个劲儿地攻击赫伊，它们停在了或半空或原地，恶狠狠地瞪着后者、看着她脚步轻快地一步一步朝萨列亚走去，绮丽的裙裾迤逦。 赫伊来到了兰斯公爵的跟前。 极近的距离让后者微微颤抖起来，似已到了极限，被遏抑的愤怒情绪开始在身体、大脑占据主权，像是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叫嚣。 吶喊着——杀了她。 他的怒火，只针对她。 这种差别待遇出乎意料地没有让赫伊恼火，她的声音温柔如故。 「不用这样忍耐着，愤怒的话就撕碎我的身体吧。」她把他止不住颤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霎时，来自于他手掌的力量让她感受到了痛意，可只是轻轻抚了抚他的手背，她宽慰道：「反正我不会死。」 吐出了一口胸口的浊气后，萨列亚方才出声了。 怒火使他的声线嘶哑，他问。 「做什么……都可以吗？」 「对，」赫伊断然颔首，她的肯定像是恶魔低语一样充满了引诱，「什么都可以。即使是挖出我的心脏、扯断我的四肢、割开我的喉咙。你能想到的一切，都可以。」 「而且和以往不同，这一回，」恍然有紫藤花摇曳的眼眸中升起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不管你做什么，萨列亚，我都会原谅你。」 魔女的话让兰斯公爵长长地沉默了。 最后，无奈地一声苦笑，他松开了她柔弱的肩膀，像是败给她了一样地压在了她的身上。他俯低了身子，伛偻着，双臂箍紧了赫伊娇柔的身体，脑袋则有气无力地搭在了她的肩膀——像极了拥抱。 「果然是魔女。」 萨列亚轻嘆着。 犹如染上了怒火的灼热嘴唇亲了亲她柔软的耳垂，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后嘶哑着声线开口了。 「既然什么都可以的话…… 第134页 那，赫伊，我想要你的一个吻，可以吗？」 第67章 六七 「既然什么都可以的话…… 那, 赫伊，我想要你的一个吻，可以吗？」 比起当事人, 反应最快的是赛尔。 他的脑袋上登时就冒出了一个问号——对这种不符合常理的展开接受不能，兼，有一股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可是连劝上司冷静、不要因为一时手贱就手撕了老婆达成火葬场成就的台词都准备好了, 但，现在呢？！ 要求下属不准谈恋爱的上司居然自己先谈了？过分！可恶！无情！冷血！ 他不干了！ 他要罢工！ 他要辞职！ 而身处事件中心的魔女同样愕然。 愣了一下, 她难以置信地问：「就这样而已？」 为了压迫在身体各处乱窜的躁动情绪，下颚正搭在赫伊肩膀上的萨列亚只精疲力竭地点了点头, 虚弱答道：「恩, 这样就好了。」 「萨列亚，」赫伊挣脱了箍紧她的手、推开了正压在她身上的男子, 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错过了，便永远不会再拥有第二次了。」 「我没有错过。」他否定得坚决, 被咬得殷红的唇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现在……我认为自己很好地把握住了它。」 说完, 许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眸光一瞬黯淡了些许, 他退开了两步, 勉力苦笑道：「若你不愿意便算了，不需要用其它话来搪塞我。」 这狗男人！ 居然还欲擒故纵起来了！ 「我又没有说我不愿意。」 她才不是出尔反尔的女人！ 「那你愿意吗？」 「愿——」 『意』字被堵了回去。 当萨列亚的唇吻了过来时，一股浅淡的血腥味亦迎面而来。 为了忍耐下那只针对着魔女、几乎将人折磨得要死的愤怒情绪, 他几乎咬碎了牙，也咬破了嘴唇。 按在男人胸膛上的素手可以感觉到前者的肌肉是如何的紧绷，形如踩在了钢筋上，一个不小心，便是全盘倾覆。 为了不将心中的愤懑宣洩在她身上，他已是很努力了。 可至少， 赫伊本以为他的亲吻会带上恼怒，他的舌可能会粗鲁地侵入，犹如狂风巨浪一样让人难以招架。 但是，他没有。 连一分一毫也没有。 他的动作温柔得简直不可思议，与他予人感官上的冷淡简直天渊之别。 大抵是愤怒的情绪蔓延到了唇舌，赫伊能感触到它们的颤抖。他按在她肩膀上的手，也是。 男人的舌尖刷过魔女的红唇，味蕾立刻尝到一股酸酸甜甜的柠檬味，不多时，他便将其舔舐殆尽了。之后，他的舌尖又慢慢撬开了她的唇瓣，轻舔她的贝齿，吸吮，轻啄。 他小心翼翼， 像在尽力讨她欢愉。 这种被人视如珍宝地对待体验取悦了魔女。 于是，她回应了他。 当舌尖相触，两人皆是一颤，心脏亦蓦然一缩。 可没有退缩，它们纠缠在了一块儿，一同探索、追逐，寻觅着感官上的刺激、灵魂上的契合。 旋即，仅会出现在接吻之时，让人脸红耳赤的水渍声响起。 男人和女人若无旁人的亲吻让周围等待着看血洗仇人一幕的亡灵们倒吸了一口凉气，惊诧之余，更是着急、不解、绝望。 『wang！das geht nicht！』 王！您不能这样！ 『sie ist unsere feindin……』 她是我们的仇人…… 『sie haben uns verraten！』 您背叛了我们！ 亡灵们的声音钻进了兰斯公爵因和魔女接吻而变得昏昏沉沉、仿佛坠入深海难以唿吸、思索的脑袋里。 ——背叛吗？ 那便，背叛吧。 与此刻的他相同，一千年前的海王作出了同样的抉择——放下了被强加于身上的权杖和王冠。 被海民们众星捧月的海王爱那名人类女子胜于一切。 他甚至可以背负全部的骂名，辜负所有的期许。 他怎么可能对她生气？ 想着要撕碎她？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想过要亲手摧毁自己拥有的全部世界。 他也不例外。 因为是她， 他，无法例外。 在忘情的亲吻中，试图蛊惑兰斯公爵的神圣徽章失去了效用。 知晓再多的挣扎皆是徒劳无功，它没有再负隅顽抗。紧紧咬在萨列亚手心的『愤怒之牛』泄了气，双眸的猩红光芒重归于暗。 这时，难捨难分的男女也终于停下了亲吻。 魔女的喘息有些重，胸骨轻起轻落，她倚靠着他，面颊泛潋醺然的微红，任由他的大掌扶住了她的腰。 解决了神圣徽章的祸患，接下来，兰斯公爵得想法子对付周围鼓眼怒目、恍然要将他们一口吞下的亡灵们了。 他竟是凭空取出了一柄三叉戟！ 戟尖陵劲淬砺，挂满了暗暗沉沉的血迹。离得近了，好似能听见无数亡灵在生前最后的吶喊与尖叫。一股无形的戾气与杀意盘踞，让人望而生畏、心生忌惮。 而看到它，形如兔子见了老虎，四周的亡灵们连退几步！ 这是海王的武器！ 第135页 唯有海王方能够举起它、挥动它。它不仅是锋利的武器，更具有翻涛覆浪的能力，传说中，只因这三叉戟，不被视作神明一列的海王才得到了无限接近神的力量。 三叉戟的出现震慑了亡灵们。 它们面面相觑，心绪彷徨，起了退意。任是如何，亡灵们也不曾想到，王居然会为了人类的女子而取出了它——海王的三叉戟，它所蕴藏的力量足以将它们的灵魂重创，永远不能再入轮迴。 乍然！ 只听铿锵一声！兰斯公爵手中的三叉戟竟是直直地指向了本就茫然失措的亡灵们！挥动这柄沉重的铁器时，他仍游刃有余，仅是单臂便能让其稳稳滞空、不颤分毫。 眸光沉沉，萨列亚道：「这是我的决定。」 他绝不退半步。 于无声中对峙半晌，亡灵们终于撤退了。 它们渐渐消散在了空气中，可脸上，依旧写满了不甘心。 『sie werden es bereuen.』 您一定会后悔…… 回应它们的，唯有男人坚定不移的二字。 「永不。」 阻挡前路的石头消失，兰斯公爵一行立刻离开了海宫。 由老管家出手，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海水又悄然退去，海王为人类女子建造、壮观又华丽的宫殿再度落得了残败破旧的模样。 一切暂告一段落。 盯着萨列亚手中沉重的铁器，赫伊颇为好奇地问：「这玩意儿你在哪找到的？」 一边问着，她甚至抬高了手指想去触碰三叉戟的尖端。 没有让魔女得逞。 见她整日仗着不老不死便肆意去刺探危险，萨列亚轻轻一声嘆后，连忙心念一动，收起了它——如它出现时一样，仅一晃神，它便无影无踪了。 「从幻境里拿出来的。」 萨列亚答。 他伸出了右臂，示意赫伊去看他的手腕——那里正有一圈刺在皮肤上的手环，与三叉戟一般颜色。 「大概因为我不具有海王的血脉，除了将它拿出又收起，我无法发挥它一丝一毫的力量。」 赫伊有所领会地点了点头。 之后，许是记起了什么，她赶紧上下打量着兰斯公爵。在没有瞅见心里的物件后，她失望道：「幻境里一定不止有三叉戟吧。萨列亚，」她垂下了目光，幽幽地埋怨：「你的心里只有变强，没有我。」 兰斯公爵哭笑不得。 已经无比谙然魔女心中所想的他从风衣的内袋里取出了一枚泛着海蓝色光芒的额饰。 「这下我的心里有你了吗？」 他好笑地问。 「有。」魔女回答的速度和她去接那枚额饰的速度同样快捷，赏析了好一阵后她才抽空看了兰斯公爵一眼，「我对你——不是海涅，独独是萨列亚你的好感增加了这么多。」 她将食指和拇指拉开了三公分的距离。 对于这三公分的好感，萨列亚啼笑皆非。 他的目光凝聚在魔女、她手中光芒璀璨的首饰上头。 像是陷入了沉思，他的眼神逐渐涣散。 幻境里确然不止有海王的三叉戟、海王赠予人类女子且被署名为『海心之月』的额饰，他还看见了和现世圣女拥有相同外貌与名字的莱莉娜、他的管家马布斯，以及赫伊——被海王带入海宫、美丽不可方物的人类女子。 曾经、也是仅有的唯一一次。 他听到海王称唿她为—— 阿瑞西娅。 * 兰斯公爵一行离开了地下的海宫——在老管家马布斯的帮助下。 对于这位身处被下了魔法禁制的地底却依旧能够使用其它非一般手段的老管家，赛尔对他有了新的认识。 不仅是不老不死的魔女，这位平日里不露声色、关键时刻却锋芒毕露的老者，兴许也不是普通人类。 不普通的公爵、魔女、管家，这一系列的不普通，让赛尔也情不自禁地怀疑起自身或许也拥有何种不凡的隐藏身份。 这种猜测很合理。 但可惜的是——他想多了。 而回到他们跌入的洞口后，四周已经没有黄金怪物的踪迹了，与他们一同到处逃窜的掘金奴隶们也不见了踪影。 四下寂静，昭示着某种不详。 没了神圣徽章的干扰，他们顺利地离开了错综复杂的地道，返回了废弃矿区。 堪一离开了机械梯，便有一个矮人跪倒在了他们的身前，他喘着粗气，浑身狼狈，染满了血污，像是从战场上逃出来，嘴边还如同中了邪一般地喃喃自语着。 「不详的黄金……」 「那些从地底掘出来的黄金会带来灾厄！」 他们顿然意识到黄金怪物很可能离开了地道、攻击了此处。 但从矮人的话来看，似乎远远不止于此。 「所有拥有黄金的人都被那个可怕的男人杀死了。他把黄金全部集合在了一起，然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怪物！所有人都会死……全部死了……你们，也不能逃脱！」 赫伊捕捉到了矮人话中的关键字眼。 ——那个可怕的男人。 她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道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求求审核放过我吧，我只写了个很清水式的接吻而已啊！！！ 感谢在2020-03-30 20:12:29~2020-03-31 20:2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36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eset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六八 魔女的预感没有出错。 正把废弃矿区搅得天翻地覆的巨型黄金怪物肩膀上坐着的男人, 和赫伊记忆中的身影重叠了。 ——阿兹西顿。 肉身即将復活、志在让世界迈入黑暗元年的魔王。 阴柔的长相，黑髮，白皮肤, 眼窝深陷、与魔兽无异的猩红色眼眸，爬满了全身皮肤包括脸庞的诡谲文字和图案。 但和上一回的赤/裸不同，这一次, 他端端正正地穿上了衣服，还是一套西装。正经的上衣外套除去了, 只余下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休闲西裤。 无数惨烈的喊叫声中，阿兹西顿的悠然自得格外显眼。 仿佛芸芸众生在他眼里仅是一只只弱小的蚂蚁, 可肆意屠杀、抹去。 这时, 对于单方面屠戮有些倦意的魔王注意到了能让他升起兴趣的玩物——他看见了魔女一行。 像是与老情人久别重逢，阿兹西顿激动地从黄金巨人的肩上站起, 极为兴奋地朝魔女挥舞着右手, 左手则在嘴边作喇叭状，大唿： 「亲——爱——的——！ 你终于来了, 我在这里！」 ——亲爱的？！ 别说兰斯公爵了, 即使是赛尔, 他都想直接给这个魔王狠狠来一脚！ 而在魔王口中被称唿为『亲爱的』的当事人，她没有出声, 只用像在看智障一样的目光看着他。 魔王也许被这种目光伤到了。 他瘪了瘪嘴, 如同美丽无人欣赏便已凋零了的黑玫瑰，他抱怨道：「啊……亲爱的对我可真但冷淡。」手捏了捏下巴，后拳掌一敲, 有了主意：「让我们来做一点热血沸腾的事情吧！」 话落！ 本在攻击矮人、奴隶的黄金巨人停下了动作，它直直转身，看起来笨重的躯体比想像中的要灵活数倍。它朝着魔女一行人所在的位置狠狠一抓——一样物件便被捏在了手中。 居然……居然是叽叽！ 叽叽也懵了。 从来都是在旁幸灾乐祸看戏的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当作人质对待。 脑海中跳出了一连三问。 他是谁？ 他在哪？？ 他要做什么？？？ 见着被黄金巨人捏得紧紧的古红色金边书册，平时以撕他为乐的赫伊沉下了脸，透露出深深的不悦。 魔女不快的神色愉悦了阿兹西顿。 笑了笑，他以从容不迫的姿态调侃：「果然只有这样才能让亲爱的用正眼看我，」他从黄金巨人的手里接过了叽叽，用食指和拇指提起了他，「如果这玩意儿消失了，对你来说……应该挺麻烦的吧。」 懵圈的叽叽精准地捕到了『消失』这种可怕至极的字眼！ 浑身勐地一抖，书册上的独眼悄悄瞄了可怕的魔王一眼，确定了他神情中的严肃不是在开玩笑后，他恬不知耻地向着魔女厉声求救。 「救——命——啊——！」 「不要忘记那些年你往我嘴巴里扔高跟鞋的日子！没了我，你还能上哪里去找这么听话的贴心小宝贝啊！」 「……」 鬼喊鬼叫的叽叽让魔女觉得失了面子。 她啧了一声，也是更烦她的眷顾者——上层恶魔巴布鲁了。居然挑在这种时候让她失去了所有力量。 而和魔王做交易，必须一物抵一物。 「别废话了，」赫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手腕上镶了小铃铛的手鍊铃铃作响，「说出你的要求吧。」 这正中阿兹西顿的下怀。 可许是没有想清楚，魔王血红的眼睛盯着赫伊的脸瞧了一会，然后一路向下扫视到了被裙摆遮掩着、若隐若现的脚。 最后，视线上移，盯住了魔女的胸，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想揉一揉，那里。」 全场静了一静。 连唿吸声、心跳声都能听见。 只要是长了眼睛，便都知晓阿兹西顿所说的那里，是哪里。 旁观的赛尔看了看黄金巨人肩膀上的魔王，又瞧了瞧身旁的魔女，顿时只觉得无数根细小的鱼刺卡在了喉咙，连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 这是魔王该做的事吗？！ 继暴露狂之后，原来他还是下流变态吗？！ 而见赫伊失言，阿兹西顿连忙举起了手，信誓旦旦地担保：「就揉一下。我保证，就一……」 『下』字被枪响的声音吞掉了。 是萨列亚。 他的脸像是注了铁水，又沉又黑，仿佛只要多上一点星火火花，便能把他整个人点燃。额头与手上的青筋暴起，似踩在了暴怒的边缘，丝毫没有顾及对方是可怕的魔王，一下接着一下，手中转轮手/枪的六发子弹便消耗殆尽。 尽管没有击中阿兹西顿，却成功地把他从黄金巨人肩膀高高在上的位置赶了下来。 子弹空了，兰斯公爵满腔的愤怒仍没有空。 接过了从低眉顺眼的老管家手里奉上的重剑，以人类难以抵达的速度，他朝着已然落地的阿兹西顿勐地沖了过去！ 他的剑和阿兹西顿的手臂狠狠撞上！ 明明看起来只是人类的手，可萨列亚只觉得自己噼上了钢！甚至还能听见独独在铁器之间碰撞时才会发出的响动。 第137页 当两个男人撞上，铿锵之音顿然不绝于耳。 除此之外，还有阿兹西顿充满了嘲讽的不屑。 「如果你还拥有两千年前的力量，也许还能与我一战，但现在，」秉持着不可一世的语气，阿兹西顿没有丝毫情感的眼睛睨了他一眼，嗤笑道：「异想天开。」 兰斯公爵没有回应。 他攻势不减，旁人以肉眼难以看清的攻击犹如狂风骤雨一样击在了阿兹西顿的身上。 但魔王的暂用躯体也实在是太坚硬了。 无论萨列亚手中的重剑如何噼砍，也始终不能留下分毫痕迹。 这种无用功落在阿兹西顿眼里便是相当可笑了。 可就在他准备再度快意地讥讽一通时，他勐然发现事情可能不太对劲。 这个男人的剑上……好像有一点，别的东西？ 阿兹西顿嗅了嗅。 他闻到了火系和暗系魔法的气息。 糟！ 是魔法剑！ 它或许还曾吞噬过两位大魔法师级别以上的人的生命力！ 暗道一声不对后，阿兹西顿忙不迭地后撤，不再打算以身体迎接兰斯公爵的刀剑。 但到底还是晚了一些。 阿兹西顿听到了自己的双臂响起了破碎的声音。 『咯拉咯拉』 『咯拉咯拉』 他引以为豪、刀枪不入的手臂，就在他的面前，像是积木一样碎成了一块又一块。 碎了？ 居然……碎了？！ 而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 「现在，还能揉吗？」 兰斯公爵话音中的冷漠与无情，也许比阿兹西顿还要更像来自黑暗世界的魔王。 「啧，卑鄙的人类。」被浓烈近乎将他分作一粒粒砂砾的杀意包裹，阿兹西顿不动声色地咽下一口唾沫，但并不就此服输，「即使手没了，但我还有脸！」 尾音还未完全消散于空气当中，阿兹西顿的身影乍然从原地消失了——他居然突破了空间的限制、直直地转移到了魔女的身边！ 瞧他那动作，似乎是想将脸埋在魔女的胸前。 「亲爱的，久等……」 『啪——』 极为清脆的一声响动后，全场陷入了第二次的死寂。 是真正的，死寂。 赫伊给了魔王一巴掌。 是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她的指甲尖儿甚至在魔王俊美的面容上留下了几道血痕。 就连见惯大风大雨的老管家马布斯，都觉得自己已经许久波澜不惊的心脏，狠狠地跳了一跳。 大抵是漫长的生命中第一次受到这种侮辱，此时的阿兹西顿和方才叽叽怔愣时候的模样有的一拼。 而怔愣过后，是人类无法承受的盛怒！ 就算如何嬉皮笑脸、看起来与流氓无异，他也始终是魔王。 是一声令下便可以统领所有魔兽、翻手覆手便让人灰飞烟灭的存在。 他绝受不得这种侮辱！ 即使还未彻底復活，可来自于魔王的气息还是侵蚀了这一片土地。 空间变得虚化起来，形如化作了一个个的方格，支离破碎。紧接着，一口口黑色的、不属于真实世界的洞出现在地面。仿佛下一秒，便有远古的巨兽从里头爬出、毁灭这一处空间。 就在兰斯公爵与老管家严阵以待、废弃矿区的倖存者们惊恐地在地上匍匐跪拜之刻，突然有五个字钻入了阿兹西顿的耳中。 他听到魔女问： 「你在干什么？」 「哈——？」阿兹西顿被她气笑了，「你看不出来吗？我当然是在生气啊！」 「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我被你打了一巴掌。」 阿兹西顿懵懵懂懂地答。 「那你不应该感恩戴德吗？」赫伊一脸奇怪地看着阿兹西顿，眉峰上挑，她优雅地揉了揉手，看上去似乎比后者更加肉疼，有一种仿佛在将守护许久的宝藏分享了出来的遗憾。 「活了两千年，这是我第一次亲自用手给了别人一巴掌。你不好好地珍惜回味，为什么要生气？」 阿兹西顿又愣了愣。 要命！ 他居然该死地觉得这很有道理！ 最终， 不可思议下， 阿兹西顿屈服了。 他的怒火被魔女的三言两驱散得彻底，甚至可以扶额爽朗地大笑出声。 「哈哈！」 「你果然很有趣啊！」 魔王的笑声把赛尔吓得心惊肉跳。 可同时，他也极为深刻地意识到——可以让世界迎来永夜的魔王，不仅是暴露狂、还是死流氓，更是……受虐狂。 果然。 所谓神明、魔女、魔王什么的，都不是他一个普通人类能以正常思维和逻辑理解的存在。 可怕！ 实在太可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赛尔：全员变态，除了我和我老婆娜娜。 感谢在2020-03-31 20:24:10~2020-04-01 19:4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卿 25瓶；清澄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六九 魔王阿兹西顿消失了。 他带着脸上的红印、爽朗的笑声离开了这一片空间。但, 黄金巨人留了下来。 第138页 没了阿兹西顿的指挥，它变得不再具有威胁，只如同一个没有思想的傻大个茫然无措地原地徘徊。 经过火焰的洗礼后, 它化作了排行最后一位的神圣徽章『贪婪之猪』——尽管只有二分之一。 地底已不再藏有黄金。 余下的二分之一，已进入了姆次皮拉地下城，在市场中流动、售卖。 废弃矿区没有了活人。 最后的倖存者们被阿兹西顿的大洞所吞没, 进入了其它不具名的领域。曾经风风火火的废弃矿区再度回到了之前的模样，一片幽静。 而兰斯公爵一行, 他们寻到了直通姆次皮拉地下城的机械梯，正式迈入了这座地下的城市。 姆次皮拉地下城是一个繁华的国度。 人口以矮人和妖精为主, 也不乏闻名而来的冒险者们。扛着大斧头的矮人和袒胸露/乳的妖精随处可见, 作为『特产』的酒吧和风俗店更是比比皆是。 一行中有两位帅气又年轻的人类男性、一名风度翩翩的老者，不由惹来了各大风俗店妖精们的招揽。 可不比恋爱经验为零的赛尔满脸通红, 萨列亚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存在, 他似乎一直在沉思着什么，竟是连看也不看一眼。他周边的气压有点沉, 也许, 是因为魔王阿兹西顿的事情而怫郁。 一直到了旅馆, 他也依旧是这般状态。 分配好了房间后，四人便散了。 他们各有一间房, 可魔女, 她跟上了兰斯公爵的步伐。 将旅馆的房门锁上后，赫伊回身叫了发着怔的男人一声。 「萨列亚。」 ——没有回应。 直到赫伊唤了他第二声时，后者才回过神来, 涣散的眼神集中在了魔女的身上。 「你到底在想什么？」兰斯公爵慢了不止一拍的反应惹恼了赫伊，她不可思议地注视他，道：「有全大陆最美丽的女人陪在身边，你居然还开小差？如果想的事与我无关，那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我……」 魔女打断了他的话，也不想听他敷衍的回答。 她踹掉了碍事的高跟鞋、踩在了地毯上，拄着拐杖急急上前两步，强迫萨列亚在沙发坐下，然后按了按他的背嵴和手臂，声音里不自觉捎上了担忧地问：「是不是还在痛？」 良久。 唯有一句歉言脱口。 「对不起。」 他在道歉。 向她道歉。 赫伊微怔。 她隐隐约约可以猜到让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国掌权者向她致歉的原由。 果不其然。 当赫伊从沙发的背后绕到了前面、坐在他身旁的时候，她听到男人低低地开口了，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力感，以及——对自己、自身的失望。 「是我……还不够强大。」 赫伊突然就被他逗笑了。 ——不够强大？ 普通人类可望而不可即的魔王手臂都被他砍成了砂糖方块，这还算……不够强大？他想干什么？登上神界搞死光明神抢了他的宝座吗？ 「萨列亚，你在开玩笑吗？」 「那可是魔王。」说到『魔王』二字时，她加重了字音，「是我除了给他一巴掌之外，就拿他再没了其它办法的魔王。」 「我知道。可，正是因为如此。」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深觉自己的无力。 他无法忍受别人——甚至是拥有足以毁灭世界能力的魔王欺辱她。她值得理直气壮地骄傲，值得所有的美好。 他希望的是，当魔王以后如今日这般针对她时，他能护得住她、予她底气，而不受任何掣肘。 可是，比起魔王的力量， 他实在太过弱小了。 过于……弱小了。 赫伊眼睁睁地看着萨列亚的眸光一点一点黯了下去，像是经验丰富，却无奈被风暴摧毁了海船、吹翻了救生艇的水手，在茫茫的海上漂浮，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觉得这一幕很扎眼，心里头也有点不太舒服。 她见不得自己心仪的男人这般垂头丧气的模样。 她不喜欢。 她喜欢看着他自信、仿佛整个世界崩塌了也能替她扛起的样子。且哪怕扛不住，也要咬牙死撑的架势。 如此想着，赫伊忽地坐直了，她的手掌按在了他的腿上，藉此撑高了身体，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从侧脸传来的柔软触感让兰斯公爵在一瞬怔愣后陷入了错愕的情绪。 亲吻与欲无关。 她在……安慰他。 而且，是认认真真、花了心思地在安慰他。 倘若是其他人，萨列亚兴许还不会这般愕然，但这个人——是赫伊。 看到萨列亚还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魔女觉得相当头疼。 她捏了捏萨列亚有点冰冷的脸，问：「怎么？还是提不起劲吗？」 兰斯公爵的缄口不言让赫伊得到了答案。 她揪了揪头髮，闭眼苦思冥想起来。 办法、办法、办法！ 她需要能安慰他、鼓励他的办法！ 当脑海中划过阿兹西顿的面孔后，赫伊陡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起码她是这么认为。 「萨列亚。」 许是心头落定了主意，赫伊严肃地唤了他一声，后定定地凝视着他。兰斯公爵并不知晓她的念头，只与她相视相望。 第139页 沉默之中，只见赫伊的双手握住了男人的右手，随后把它举起，将大掌扎扎实实地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兰斯公爵的唿吸登时一滞。 沸腾的血不受控制地冲到了脑袋顶儿，思绪瞬间一空。 他灼热的掌心和她的柔软相贴，没有一分一毫的缝隙。 他的手刚好能将她裹住。 还未待萨列亚反应及眼下正在发生的境况，他只听见魔女极其严肃又认真地在说： 「亲爱的，就这一点上，你比魔王要强了。 他做不到的事情，你做到了。」 话落，没有松开萨列亚的手，赫伊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他的唇重复着微张微合，却没有出声，只像是承受了雷击一样地愣愣地看着她，他凸出的喉结动了动，许是咽下了一口唾沫。 之后， 她看见他的脸慢慢地、慢慢地，红了。 赫伊差点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太好了！ 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样子了！ 当恰好一握的柔软与温度从大掌消散了的时候，兰斯公爵蓦然觉地有点空虚。但，他忍下了填补这种空虚的冲动，只静静地看着身前若无其事的魔女。 她正在调侃他。 取笑着他的窘迫，又说着能轻易让贵族小姐们面红耳赤、让男人们为之兴奋的话。她生动的眼眉装着光彩，从她的眼里，他可以望见流光溢彩的世界。 璀璨而摄人心魂。 极具侵略却偶有温柔。 ——抗拒？牴触？推开？ 不行，做不到的。 萨列亚想起了和她初见时候的画面，那时，她也是这般，以毫不矜持却优雅着的姿态一次又一次地挑战他的底线，让他不齿不屑却欲罢不能。 但如今、现在，他心头不再有嫌恶了，只剩下如中了毒一般的瘾。 萨列亚觉得这种转变也许是因为一种特别的心绪。 只因她而存在，仅因她而萌发。 兰斯公爵认为自己找到了答案。 答案是…… 思绪陡然中断！ 形如来到了不可被探知的禁地，他的大脑突然像是被针扎的痛！ 一道没有感情的女声在脑海响起。 平淡、高洁，尽是不容亵渎的神圣。 『不可以。』 『她是月之魔女。无论是哪一个女人都可以，但唯独她，不行。』 有如清心洗髓的暗示让萨列亚眼神涣散，他试图从这不达目的便无休止的暗示中挣脱，可皆为徒劳，像是暴露在了圣光下的污秽被逐渐净化、清除，不多时，萨列亚脑海中的念头和圣洁的声音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看着她， 一瞬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好似方才的数秒被不具名的力量吞噬了。 赫伊不知他心路的变化，只察觉到了他的出神，便不满地连叫了几声他的名字。 但直到魔女尖锐的牙在他的下巴留下了红红的牙印，萨列亚才大梦初醒。 眸光凝聚，揉了揉太阳穴，他直觉不太对劲。 「我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魔女和他一同苦思冥想。 想了一想，她忽地拳掌一拍，试探性地问：「难道是……手感？」 什么的手感——两人心知肚明。 而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被赫伊用揶揄的口吻提出时，二十五年来脸红心跳的次数屈指可数的兰斯公爵的脸又慢慢地红了。 她仍不愿意放过他。 「亲爱的，要不要再来一下？」 萨列亚重重地咳了咳，像是被呛到了。 「不用。」他成功地违背了内心的渴望，许是忧虑自己情难自禁地心口不一，他忙不迭地站起，往门边行去，似身后有豺狼虎豹在追。 见他的身影即将从视界消失，赫伊好笑地问：「这是你的房间，你去哪？」 「……我出去走走。」 他需要吹点冷风，冷却一下躁动且蠢蠢欲动的身体和心脏。 可就在兰斯公爵的手按在了门把之际，他又停了下来，回首望向她。 眸光最先时是低垂的，后才一点一点移到了她姣好的面容上，透着坚定与坚决。而看着她，他抿了抿唇，后神情庄严而郑重地许下承诺。 「我保证，我会竭尽所有去阻止下一次。」 话落，门开，男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 赫伊听懂了他朦朦胧胧的话。 抹了烟粉色口红的唇边挂上了偏甜的笑意，宛如沾了清晨露珠的花蜜。而待房门重新落锁，她放松了身体，张开双臂仰面躺在了沙发上。她的右手举起，五指张开。盯着亮晶晶的指甲，目露迷离。 ——竭尽所有去阻止下一次。 去阻止肆无忌惮的魔王的下一次。 她倒是很想知道——他要怎么以人类的肉躯，和即将復活的魔王相抗衡。 「那……我就期待看看好了。」 她莞尔。 * 回到姆次皮拉地下城后，为了收集不知所踪的余下二分之一『贪婪之猪』，萨列亚、马布斯、赛尔日日在城中游走，回购已在市场中流动的黄金。 有『不详的金子』之名的威慑力在，过程还算顺利，没过太久，徽章便已集齐到了四分之三。 余下的四分之一，确定已被行脚商人带往神圣帝国的帝都。 第140页 而这，便是之后的事了。 兰斯公爵没日没夜地为黄金奔波一事让魔女感到了深深的不满。 这天夜里，好不容易揪住了刚刚返回旅馆的萨列亚，像极了吃不着鱼的猫，她开始埋怨：「这么多天了，你一天都没有陪我去逛过街。」 萨列亚的动作一滞。 ——他好像确实冷落她了。 如此想着，他只好把刚刚除下的大衣又穿上了，无奈地勾了勾唇，行至门边。 「走吧，小姐。」 之后， 在魔女的带领下，他们二人来到了姆次皮拉地下城里，最繁华、最着名西拉米商业街的——风俗店。 作者有话要说：　　萨列亚：我以为只是逛街。 赫伊：然而是死亡命题。 —— 感谢在2020-04-01 19:46:27~2020-04-02 20:4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神奇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七十 风俗店。 除了大陆上明文禁止酒肉交易的国家除外, 几乎每一个国度、城市都有风俗店的存在。不过，姆次皮拉地下城内西拉米商业街的风俗店却是最具盛名，因为——此处是妖精们的集聚地。 在风俗店外揽客的妖精们的第一眼看上去只如人类女子, 也与五官精緻的精灵有三分像，可细看，又有细微不同。 或是额上多了一片彩羽, 又许是背部长出了蛾翅，且身体构造上亦有差异, 不得不说——这满足了不同客人的口味和癖好。 但有一点，无一例外。 她们拥有连拟态为女性的恶魔也嫉恨的身材。 毫不夸张地说, 光是在这商业街上走一圈, 享受着娇滴滴的招揽声、欣赏着风情各异的美人，便已飘飘欲仙、血脉偾张。 但有一个男人, 他明明活着, 却已如同死去。 而这个男人，正是魔女身侧的兰斯公爵。 许是连日来的奔波让他疲惫, 写满了英气的眉眼间挂上了淡淡的倦色。他的目光没有避开衣不蔽体的妖精们, 但有如海鸥在水平面上掠过, 仅是漫不经心的一眼，便再无下文了。明明是可以让人脸红心跳的场面, 他却连唿吸也没有乱上半分。 赫伊深感震惊。 ……这简直就是死人！ 不, 即使是亡者来到了此处天堂，已经进入轮迴的魂魄怕也是生生地被拽回了人间。 她试图找出一丝丝他心慌的证据。 赫伊扒开了萨列亚最外层的大衣，手掌按在了他的心脏上, 『咚、咚、咚』——稳定平淡得像是为跳而跳。 她倒吸一口凉气，耳饰上零碎错落的樱草色珠子轻轻作响，惊问：「萨列亚，你、你难道就一点冲动都没有萌生吗？！」 兰斯公爵抓不到她问题的重点，反问：「萌生……什么冲动？」 「推倒她们然后狠狠干上一票的冲动！」 萨列亚被魔女的虎狼之词呛住了。 他不想让她失望，可又不得不让她失望，斟酌了一下用词，他皱着眉，极为勉为其难地答道：「如果这是你所期望的，我……努力。」 ——这还需要努力？！ 赫伊觉得他根本就不正常。 震惊之下，她只好把兰斯公爵直接拽进了一间风俗店，不信邪地作最后的挣扎。 一进店，财大气粗的魔女便霸气地甩出了一块品质优良的高级魔晶，被安排进了最好的房间后，指着被她按在沙发上坐着的萨列亚，吩咐道：「叫最美、最骚、最懂男人的过来，搞他。」 兰斯公爵顿觉头疼。 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他起身，似想从即将发生的不幸中逃脱。 「赫……」 「坐下。」 「作为你冷落我整整四天的代价，」秉持着『绝对没得商量』的语气，赫伊的手杖敲了敲沙发，警告：「你必须要赔偿我。」 见着皮笑肉不笑的魔女，萨列亚总觉得不要在这种时候招惹她，否则她可能会在一气之下用手里的拐杖刺穿他的心脏。 到底顺从地坐下了，只不过他的神情却是恹恹，一副提不起劲的模样。 风俗店里最美、最骚、最懂男人的妖精们鱼贯而来。 当看到双手环胸的女人和面容索然无味的男人时，看透人情世故的她们立马读懂了一切，行为也随之极有分寸。 没有刻意和男人亲密地接触，她们只在一举一动间展露女人的魅力和诱惑——刻意地弯腰、拨弄头髮、能使胸部抖动的大笑。 可是， 昔日无往不胜、即使再坚硬的冰锥也能被她们的温暖融化得出水的妖精们，终于在兰斯公爵的身上尝到了败绩。 难以征服的高山让她们滋生了不折手段的冲动，但最终因不远处魔女充满了告诫的警戒被扼杀于摇篮。 终于，魔女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遣退了妖精们。 「散了吧。」 虽然很不甘心，但这是她能容忍萨列亚和其他女人近距离接触的极限了。 「那魔晶……」 「拿去。」 反正花得是他的钱，她一点儿都不心疼。 美丽的妖精们走了。 被甜蜜的粉红色所填满的房间里只剩下魔女和兰斯公爵两人。 第141页 沙发上的男人解开了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露出了好看的喉结，如被解放了一样吐出了一口浊气，后似笑非笑地看向赫伊。 「满意了吗？」 「不满意，简直糟糕透了。」 一顿，赫伊神色复杂地道：「萨列亚，你有没有发现？你……不再厌恶女人了。」 这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优待了。 这意味着，他或许会爱上别人的可能性。 经赫伊一提醒，萨列亚突然反应过来——似乎，确实如此。 哪怕是在方才那般近距离地接触下，他也竟是难得地没有再生出想要作呕的冲动。纵然衣着暴露的妖精们难以唤起他的激情和冲动，但不復往日的拒之千里，他的身体，似乎不再排斥。 但……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一点，当察觉到房间里的第三道存在，被冰封凝固的力量重归、犹如泉水填满了干涸的井时，赫伊恍然大悟！ 是了。 只能是因为她。如果是她的干预，一切便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赫伊的脸色一瞬像是滴了墨、沉如铁，恶狠狠地甩掉了已不再需要的手杖后，她踩着高跟鞋，嗒嗒嗒地向门边走去，只朝萨列亚留下了一句『你在这里等我。』后便不见了踪影。 离开了满是情调的房间后，赫伊去到了风俗店二楼无人的小阳台，在四周划下了一个隔离禁制。 她转首，目光沉沉地望向空空一片的身后，压下了火气，携了优雅地温声问道：「既然都跟着出来了，还不现身吗？」 空无一物的空气中缓缓浮现出一道人影！ 是十四五岁少女的模样。 她的眼眸和髮丝像是正午阳光一般的圣洁和灿烂。比起魔女，她的五官不算出众，却带着不属于年纪的深沉。又或者说，是高洁、是庄严而不可亵渎，是对世间一切的悲天悯人。 倘若萨列亚在此处，他一定能认得出她——正是他在海王的幻境中见过的海王继承人，莱莉娜。 赫伊与她似乎是老相识了。 拨了拨贴着脖子的碎发，又轻哼了一声，她开口了。 「乖女儿，怎么连死了、肉/体都已经转生了之后，灵魂的碎片还跟着你的父皇呢？」赫伊毫不客气地占她的便宜，「不过是圣女殿下在人世间无数次轮迴中的其中一次而已，不要太当真了。」 莱莉娜。 ——是海王的继承人，也是光明神殿的圣女。 当初，让海中子民误认为拥有海王血脉力量的，不过是来自于光明神的圣力。只不过是由于还未接受『传承』而隐于身体之中，让她仅像是普通人。 与永垂不朽、长生不灭的魔女不同，圣女是辗转于轮迴的存在。 但无论多少次，她的容貌和名字皆不会变，永恆的金色，永远的莱莉娜。 在接受『传承』而获得尘封的圣力之前，她不会记得自己的身份和使命，只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在世间行走。 而眼下，魔女轻佻的话没有激怒她。 这位双金色的圣女阁下只以平淡的目光看向她，并唤道：「阿瑞。」 她们二人之间的氛围看起来如交锋无数次的老熟人了。 「别用你那张嘴叫出我的真名。」赫伊打断了她的话，摆摆手，看起来是没有多和圣女纠缠的打算，她直奔主题：「萨列亚讨厌女人是不是你搞得鬼？」 虽是问句，她的语气带上了无比确信的笃定。 「是。」 「你是不是在他身上下了禁制？」 「是。」 莱莉娜承认得相当坦率。 金色的瞳仁不起一丝波澜。 让兰斯公爵患有莫名其妙的厌女症，是她；扰乱他的思绪，让他无法认清感情，甚至不能开口说出『我爱你』，也是她。 而这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让魔女输掉她们二人之间的赌约。 为了全世界， 她非输不可。 莱莉娜的坦荡让赫伊脸上现出了淡淡的嘲意，紫罗兰色的眼眸睨了莱莉娜一眼，她莞尔：「原来圣女也会作弊。」 「我没有，」眉心收拢，眸光平淡，莱莉娜似不为此而恼怒，她只风轻云淡地矢口否认，声音一如既往的高洁且神圣，「受光明神和巴布鲁承认的赌约上并没有限制手段。」 这点倒是事实。 「真不明白你。」 对于莱莉娜让她输掉赌约的坚持使赫伊觉得莫名，揪了揪微卷的发梢，她索性建议道：「既然这么不喜欢我的话，就干脆把我真名告诉那堆老神棍，让他们把我遣返回深渊算了。」 莱莉娜摇头。 「让你回到深渊并非我想要的结果。我……」艷阳一般的金色眼眸定定地看着视界中锦衣华服的魔女，「只是想让你失去魔女的力量。」 「我也没有不喜欢你。」 「我爱着人类、爱着所有人。」 而魔女，也是所有人中的其中之一。 莱莉娜向全人类宣示爱意的表现让魔女感到肉麻，她忙不迭地挥手，生怕从这位圣女口中听到更多爱的宣言，忙不迭地截断了话。 「好了好了，我对你爱着谁并不感兴趣。」 莱莉娜抿了抿嘴唇，后眼眸微微垂低，终于有几分受了委屈的小女孩的模样。 她低声道：「以后不要再做那样的事了。」 第142页 「哪样？」 魔女扬眉——她对她、光明教廷做过的事可太多了。她可不清楚莱莉娜在谴责着她的哪一桩恶行。 「蛊惑神的子民们去刺杀我的转世。」 这唤起了赫伊的回忆——她蓦地记起自己似乎的确在堪堪甦醒之后，在光明教堂蛊惑了一位小牧师，去杀死莱莉娜。 可丝毫不反省，她只掩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反问：「即使没有我，你以为自己能活多久？」 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了。 圣女辗转于轮迴之中，唯有在接受了『传承』之后，方会获得圣力。 可——那便是她的丧生之时。 从千年以前，一直持续至今，每每在她完成了『传承』，便会有杀手造访，以刁钻、残忍的手段夺走她的生命、使她进入新的轮迴。 事态的严重引起了光明神殿的重视，不过，无论他们如何竭力护她周全，那个不见踪影的神秘杀手总能得逞。 而她， 永远无法活超过『传承』后的七十二小时。 莱莉娜知晓兇手并非魔女，但她直觉此事与她、尤其是眼前的这位月之魔女有一定的瓜葛。 「你们这样只会让魔王的阴谋得逞。」 赫伊耸了耸肩，事不关己。 「坦白说，魔王要做什么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征服世界也好，摧毁和平也罢。那都与我毫不相干、无关痛痒。」 对莱莉娜而言，这极有所谓。 默了一下，她轻声反问：「那他呢？萨列亚呢？」 「即使他因魔王而死、灵魂彻底消散于世间、与你永永远远地诀别，你……也毫无所谓吗？」 作者有话要说：　　*预警，下章的后半部分将出现大量的比喻和拟物句。 阅读能力优秀的同学……可以挑战一下。 第71章 七一 从赫伊的反应, 莱莉娜看不出来她到底是在乎还是不在乎。 她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唯有繁密的眼睫轻颤了颤, 宛如蝴蝶扇动翅膀。而在设想到她所描绘的可能性未来的瞬间，瞳仁也许紧紧一缩。 大概，是在乎的。 有了猜测, 莱莉娜没有放过这个或许能撬动魔女冰冷心扉一角的机会。 她的声音轻却暖，带着对世间的爱, 仿佛父神的手在抚摸子民们。 「回来吧，我们需要你的力量。」 「神的子民曾经将你驱逐, 只因为那是试炼的一环。但如今, 试炼都已经结束了。」 「阿瑞西娅，回来吧。你永远都是神最宠爱的女儿, 他会原谅你的所有任性、无条件地包容你的一切。」 但, 莱莉娜的劝说起了反作用。 赫伊的脸上只凝了刺骨的冷。 那位高高在上的光明神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原谅她？ 如今的境地，皆是他放任他的信徒、子民而造就的下场。 事到如今……居然还说着, 原谅她的所有、无条件包容她的一切？ ——可笑至极。 「莱莉娜, 我刚刚……好像警告过你了吧？」 赫伊的脸色愈冷, 宛如来自海峡彼岸的寒流吹到了陆地，转瞬天寒地冻, 在倾盆的冷雨中夹着杀意凛然的刀子。 小阳台的氛围急转直下, 空气中的分子急剧地颤抖、碰撞，仿佛只要有一丝火光明灭，便一点就燃。 她朝她走去。 魔女高跟鞋后跟和木地板相触时的响动, 形如连着油桶的火线一点一点燃烧时候的动静。 当距离莱莉娜只剩下四十公分之际，赫伊停下了脚步——也如火烧完了火线、抵达了油桶。 『砰——』 莱莉娜的身上烧起来了！ 黑橘色的火焰咬住了她肌肤的每一寸，像是烤锅上的肉，她的灵魂碎片发出诡异的『滋滋』声，身影越来越淡，似只下一秒便会彻底从空气中消散。 「不要用你的嘴说出我的名字，」赫伊优雅地站着，纤细的食指轻轻抵在了嘴唇，「也不要在我的面前提那个伪善者。」 对峙于无声中。 终于，一方妥协了。 莱莉娜长长地一声幽嘆，声音轻薄无力如纸，她唤道：「赫伊。」 圣女的妥协让后者相当满意，一瞬之间变了脸，她手掌轻拍，黑橘色的火和盘旋在四周的阴冷气压随之一散而空。 「真听话。」 携着得意的笑挂在了嘴边，漫不经心地睨了莱莉娜一眼后，她与她擦身而过，附上了警告：「不要跟过来。」 「为什么？」 「因为我要去做一些儿童不宜的事。」已经离开小阳台的赫伊驻足回眸，紫罗兰色的眼瞳装着嘲意和揶揄，「数千年都是处女的圣女大人，大概是不会懂的。」 于是， 莱莉娜便懂了。 * 另一边，被突然之间便怒气沖沖、并勒令不准迈出房间半步的兰斯公爵百无聊赖，无所事事下，他只好打量起身处的房间——风俗店里专门为贵客打造定制的豪华客房。 甜蜜的粉红色充斥了他的视界。 空气里有淡淡的、清甜的香水，但没有赫伊身上的好闻。靠墙的地方放置了一个大柜子，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打开了它。 ——里面的物件应是刑具。 兰斯公爵默了一下。 后只当作什么也没看见，他静静地把柜门关上。 第143页 他看起来有点心虚。 因此，当魔女的声音勐然在身后炸开时，时时水波不兴的心脏竟是狠狠一跳！ 「萨列亚。」 她的声线似乎与往日不同。 像是草莓奶昔上点缀的一块奶油，有点甜腻，可含了含，便又化了，与清凉的薄荷叶一同在味蕾上消融。 兰斯公爵回过了身。 当魔女的倩影撞入他的视界时，他僵住了。脸、身躯、四肢绷得紧紧，仿佛一瞬间进入了备战状态，他的手心和额头冒出了汗珠，凸出的喉结也是不知觉地动了动。 如凝脂的白玉被仅有半指宽的黑色缎带裹着。 没有全部裹得紧紧，只恍如半山缭绕着的黑色迷雾，笼罩了山峰、覆住了山腰、掩盖住山林中的洞穴。 可黑雾之后，山林间的风光仍是若隐若现，引游人流连，恋恋而不舍。 这座美丽的神女峰，恍如自天上堕落尘嚣的天使，被世间的烟火气息所染，而成了蛊惑途人的魅魔。 「对女人毫无兴趣不是你的错。但所幸——亲爱的，」赫伊怜悯地看着他，「你有我来拯救你。」 兰斯公爵只觉不好。 他寻到了门，下意识地朝它的方向昂首阔步，但姿态看起来却像是要逃。 可仅仅是下一秒，他停住了——若再前进一步，他身前鹿角马头怪物的尖锐利角便可能彻底刺穿他的身体、给他教训。 「你跑什么？」赫伊怒极反问，难以理解，「我是魔兽吗？！」 命令瓦涅斯坦一步一步用绝对的武力把萨列亚威逼到了床边坐下后，魔女踩着黑色的高跟鞋，携了怒气却优雅地行来。 膝盖抵在了床沿、两膝之间，她略略弯腰，如葱的素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别开的视线聚在自己的身上。 她不知轻重的动作把他的下颚捏得泛红。 「你……不想？」 「不想。」 「真的不想？」 愣了一愣，魔女的声线拔高，用看怪物的目光看他，尽是深深的不可思议。 亏她还想着在他被魔王杀死之前，让他体会一下凡间的乐趣。 而第二回 ，拒绝的话语没有那么容易脱口了。 兰斯公爵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但不仅是头疼，还有兴奋的情绪在作祟。目光仿佛停在哪里都是罪，他最终只好闭上了滚烫的眼。可即使如此，她的美丽依旧如山水画一般停驻足于他的脑海，挥之不去、驱之不散。 「如果只是空壳，那我……不想。」 颇有些深涩的比喻没有难倒赫伊。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捏着他下巴的力道也跟着轻了。 她在他的眼皮吻了吻。 后如魅魔引诱人类般的低声细语，轻柔的话音里藏了软勾，挂在了他流淌的血脉、牵住了他的心魂。 「不，不是空壳。」携了温柔的笑，魔女直直否认。后双臂搭在了萨列亚的肩上、圈住了他的脖子，附耳笑言。 「萨列亚，我爱你。」 「这种事情不是和谁都可以的。」她的手向下探去，当碰触到一抹坚硬，理应是床沿，低声反问：「你还看不清自己的心意吗？」 她握住了坚硬的床沿。 像是有了生命，明明只是木头制的床沿忽地一抖。也许是为了抵抗、也兴许是被她掌心的温度点燃了，它变得烫手，形如被火焰点着了一般燃烧了起来。 木与火相撞， 本该如此。 当有了燃料，床边的火势兇勐而一发不可收拾，滚滚的浓烟燻满了整间房，它烧毁了许多线，也让兰斯公爵的声线如被浓烟呛到了而嘶哑起来。 「可以吗？」 他问。 「当然，请尽情狂欢吧。」魔女有点怜悯地凝视他，「这是你的最后一世了。」 萨列亚一怔，反问：「为什么？」 赫伊没有隐瞒，她遗憾又怜惜，动作轻柔得仿佛在与缠绵了许多世的情人告别，「因为你的灵魂会被魔王摧毁，永远不会再入轮迴。」 「亲爱的，你会死去。自那以后，便是永永远远的诀别了。」 尽管没有回答莱莉娜的问题，可在魔女的心中，早有答案。 正如放任爱人的灵魂在轮迴中一世又一世地挣扎，从始至终，她的选择一如既往。 世界和他，她选他； 他和她，她选她。 她永远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不会能有任何人改变她的抉择。 即使是他，也不行。 慵懒地提了提嘴角，赫伊宽慰道：「安心吧，你不在的日子里我也会过得很好。我会继承你的遗产，游歷大陆、寻找快乐。」 体贴地照料了一下男人的情绪，她又补充一句：「但即使是和其他男人纠缠，我也会只叫你的名字的。」 霎时间，兰斯公爵深刻地意识到了『魔女』二字是怎么写了。 他理应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可咬牙半晌，脑袋只因她的摩挲而一片空白，所有反驳的话语在脱口之际皆化作了暗哑的嘶吼。 于是，便用行动吧。 在汹汹的大火之中，萨列亚忽地抬手，粗粝的手指插入了她的髮丝之间，按住了她的后脑，迫使她和他的唇相贴。 和正在吞噬整间房的、灼热的火焰温度不同，魔女的嘴唇有几丝冰凉，也正如她吐出的话语一般，凉薄得让人心冷。 第144页 萨列亚试图温暖她。 这许是有成效的，嘴畔间一番激烈的厮磨后，房间内的大火不止兰斯公爵、也终于烧到了魔女的身上，趁着喘/息之间，她情迷般地低声呢喃：「有点碍事……去找把剪刀。」 可男人的话出乎意料。 「不用。」 盘踞在神女峰上的黑雾，他自有办法驱散。 他没有去寻找迷雾出现的源头——毕竟只要解开了来源，雾气自会东零西散。 不过，像是非要登顶的山客，他固执于双峰其中之一的山巅。他也许拥有唿风唤雨的本事，只轻轻一动，便唤来了一块雨云，正正笼罩在了山顶的位置。 来自于海湾的暖流感染了这片雨云，它落下的雨总是连绵，而又捎着潮潮的暖意。 它们一下就包围了生长着红杏的山顶——隔着一层黑雾。 雨水沾湿了黑雾，也淋到了山顶。 当温暖的雨降下，整座山为之一颤，形如復甦一般有春天的低喃声起。它抗拒着、推开着，可连绵的暖雨依旧落个不停，洗刷着它。 可到底，山客觉得黑雾也变得碍事起来。 被这层朦胧的雾遮掩，他无法观摩到整座山峰的美景。于是，他又唤来了风。 被召唤而至的风吹到了山巅。 它咬着迷雾，试图把其拽走，它虽是成功的，可因反覆不断的摩挲，却也牵扯到了另一个被迷雾紧紧笼罩的山巅，仿佛从沉睡中甦醒的巨人，它站了起来，挺拔的姿态看起来似不可轻易被击倒。 山顶的黑雾被驱走了。 于是，便到山腰。 同有黑雾瀰漫的山腰有一处的山洞。 雾气裹住了洞口，让山客望不清内里，微微皱眉后，这位拥有奇能异术的山客便凭空一挥手，让浓雾消散。可他不知晓洞里有着何种凶物，他不敢贸然进入，只伸手摸了摸洞口的石壁，试探着、深究着。 许是受暖雨的影响，石壁竟是暖的。 细听，还有水声流淌。 这让山客决定再等一等。 现在，也许并不是入洞的最好时机，尽管他带足了充分的干粮、热水，可随时一探究竟，直到深处，可它，似乎还未准备完全。 需得再耐心等一等。 山林中许有他人。 她看不得山客磨蹭的样子了，这让她觉得折磨，在后轻轻推了山客装着水食的包裹一下，三分嗔，七分媚，她恼了，催促道： 「你到底是进……还是不进？」 「再等一下。」 山客应了，他用探测的指针打量了一下山洞里的境况，后再答： 「等暗河的水再高一点，我便乘船进去。」 「……混蛋。」 山客极快便找准了时机！ 在前者连番用奇能异术的尝试下，山峰屈服了，它接受了这股突如而至的春意，并让山间的溪水潺流，沁了花香的甜溪一直从山腰流淌到了山脚。 正如山客所承诺的一般，直到这时，他终于背着装载了水液和粮食的包裹，借着坚硬的铁船长驱直入，着手探秘。 水流缓缓，虽助他成功进去，谨慎的他却并未一下划到深处，只徐而不急地慢慢前进，偶有时候也因水的流向而被逼后退。 山客去势汹汹，自以为稳操胜券，但不料，暗河的暖水融了他的铁船，让他丢了水食，最终狼狈且不知足地逃了出去。 但他不着急。 毕竟长夜漫漫，他有大把的时光去探索、去征服。 作者有话要说：　　……山林一日游的隐形小火车。快爆四千字了，强迫症让我匆促完结。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看你们阅读理解怎么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72章 七二 「骗子, 骗子，你这个……骗子！」 直到兰斯公爵一行带着已经化成了粉末的妖精族圣物、完整的『愤怒之牛』与四分之三的『贪婪之猪』离开了姆次皮拉地下城、前往神圣帝国帝都的马车上时，赫伊仍恶狠狠地盯着那个男人。 坐在她对面的萨列亚则是餍足的从容, 白金色的眼眸涌起了浅淡的笑意，像极了照射在圣奥伽罗雪山山巅的一束艷阳。 他反问：「骗子？我骗你什么了？」微顿，他又关怀道：「对了, 好受一点了吗？」 好受，一点？ 「……」 ——请你原地爆炸吧。 魔女难得的失言逗笑了萨列亚, 俊逸且英气的面容一瞬因此生动了起来。 可正如往日许多次她的紧追不放，面对这千载难逢的反击机会, 他也没有放过。 「赫伊, 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 「满分的奖励呢？」 他所说的，是日前魔女每一回提出的恋爱问题、他达成了正解和满分的奖励。 赫伊只觉莫名其妙。 狐疑地看着他, 她不太确定地回问：「前天不是给你了吗？？」 「一共四次满分, 只有一次奖励？」 男人斤斤计较的德行让赫伊回想起了那些讨人厌的商人们。 ——大方如她才不跟他一样。 回想起男人健壮诱人的蜜色胸腹、不知疲惫的精力，她爽快地大手一挥, 半透明纱袖上挂着的宝石链子熠熠生辉。 「行, 」赫伊皮笑肉不笑, 「尊敬的兰斯公爵大人就请等着被掏空了身体，变成骨瘦如柴的菜鸡/吧。」 第145页 闻言, 男人唇边的轻笑不散, 简直与数月前的他、那个冷血残酷的兰斯公爵天差地别。 他拾起一块曲奇饼，送到魔女的唇畔，在后者只专注于饼干时心中升起了小小的失望后, 笑言： 「很期待。」 看到这一男一女若无旁人的互动，单身骑士赛尔承受了一万点的暴击。 但很快，他辛酸又熟练地为自己打气。 不！他要坚强一点！ 娜娜正在等待他的怀抱！ 等回到神圣帝国的帝都、兰斯公爵的庄园后，他就能抱着娜娜、朝眼前的这一双狗男女扬扬它粉扑扑的小肉爪，接受他们羡慕嫉妒恨的眼光！ 噢， 原本马布斯管家在的时候，还能和他一起分担这种痛苦，但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在万丈深渊里了。 唉， 管家爷爷您究竟去了哪里？！ 而马布斯的去向，大概只有魔女清楚了。 他去了龙穴。 只因有一枚神圣徽章被当成了亮晶晶的珍宝，藏在了龙穴的深处，那是人类、哪怕圣骑士、魔导师也无法深入的地方。 但是，马布斯却一定可以。 为了完成所忠之人的夙愿，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众人、独自踏上了龙穴之程。唯有魔女为他送别。 「你可不要回不来了。」 赫伊口中的『回不来』并非指代生命的消散，仅仅指的是因眷恋而起的难捨难分。 龙穴对于人类、甚至其它物种来说，大抵是十死无生，可对于马布斯而言，便只是满是牵挂与思念的故乡罢了。 老管家郑重颔首，并承诺了归期。 他除下了时时挂在鼻樑上的单边眼镜，又脱下了烫得整整齐齐的管家服，将其叠好、收纳。 在无人的森林里，他的身影一点一点变得巨大，银白色的翼展开，一股难以忽视的强烈威压顿时让方圆数公顷的生物、魔兽瑟瑟发抖。 只除了魔女。 低头望着锦衣华服的赫伊，他的语气恭敬依旧，也仍是和蔼仁慈，与威武的身躯截然不同。 「临走之前，我可以问您一件事吗？」 「说吧。」她应得很干脆。 「您究竟和圣女许下了何种赌约呢？赌注，又是什么？」 老管家的话让赫伊突感头疼，她总觉得这件事不是秘密了，用手揉了揉额头，她慨嘆：「怎么好像人人都知道这件事。」 「您身上有契约之神、光明神、恶魔的气息，这并不难猜。」老管家的话音里有温和的笑意。 为了使魔女开口，他又承诺道：「请您放心。以伟大龙神/的名义起誓，我绝对不会将赌约的内容向其他人泄漏任何一个字。」 但消息在无意间的流露，也许就身不由己了。 从老管家狡黠的目里，赫伊看懂了他的打算。但是——无所谓。 反正莱莉娜那个死女人在萨列亚身上落了禁制，即使是马布斯，也只能是无功而返。 戴了纯银骨戒的食指卷了捲髮尾，她答道：「大概很明显，就连萨列亚好像也看出来了，所谓赌约……不过是在集齐十二枚神圣徽章、在它们回归魔王的躯体之前，让他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至于赌注……」 她坏心眼地拖长了话音，直到看到老管家露出了严肃却忧虑的神情时，方才继续开口。 「如果萨列亚说出了这三个字，则是我赢，按照约定，莱莉娜那个死女人必须放弃光明神的神恩，背叛他、成为一个不会那么讨人厌的普通人。」 「但……如果公爵大人没有说出『我爱你』三个字呢？」马布斯不由自主地追问。 他的语气越发的郑重。 因为，这种受三方顶端存在承认的赌约必然是对等的。 既然输掉赌约的圣女将会背叛光明神、失去所有的力量，那么，于魔女而言，定只能是同样。 果不其然！ 不比老管家的正容亢色，赫伊的态度散漫又随意，仿佛事不关己般的有恃无恐，她道：「倘若是我输了，我也会遵守约定，归还从巴布鲁那里获取的所有力量。」 「这——」 尽管隐隐约约有所猜测，但马布斯的神情依旧不止惊愕了得。因为，假如魔女真的放弃了从恶魔那里继承的力量，她将失去不老不死的特权。 也许在那一瞬间， 她便会灰飞烟灭。 ——这怎么可以？！ 不行！他必须要替小姐抹除掉这种荒诞不经的赌约！ 「马布斯，」赫伊看出了老管家的坚决，眉心收拢，她严厉地警告：「这不可以，我不容许。」 老管家急急反驳：「可是……」 「你觉得我会输吗？」 这句话问倒了老管家。 注视着魔女，他深深思量、又挣扎了良久，最终，他选择半膝跪地，无比忠诚而又确信地说：「不，您会赢的。」 「公爵大人怎么捨得让您输？」 他熟知的公爵大人绝不会让小姐输了赌约。 哪怕，是与全世界为敌。 「我也希望不会，但那个死女人在萨列亚身上施了禁制。」魔女苦恼地揪了揪缠绕在食指的墨丝，「真的不明白她。既然讨厌我，就直接把我赶回深渊好了，何必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手段。」 沉默良久，马布斯才以苍老的声音感慨：「终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第146页 「是啊，」紫罗兰色的眼眸望向了神圣帝国帝都的方向——圣女新一任的转世正在那里、接受着光明神殿的庇护，「总会弄明白的。」 这场赌约，没有平手。 结局，註定是你死我活，以一方的全胜收场。 * 尽管心头隐隐约约有所猜测以及下意识的感应，可此时此刻，兰斯公爵并不知晓魔女与圣女之间的赌约。 除了苦恼怎么爱上她、让她怎么爱上只名为『萨列亚』的人类男性之外，他的一门心思仅在收集神圣徽章上头。 他不知道， 自己眼下的所作所为，也许，正在加速他和她的分别。 最关键的当事人一无所知，而赫伊，则乐在其中。 时不时撩拨一下初尝情/事、正欲罢不能的兰斯公爵；戏弄一下天天都想原地爆炸的骑士赛尔；一边优雅地磕着花生、一边撕罪书叽叽为乐，便是她目前的全部人生。 但，终有尽头。 刺激的生活向她正面冲来了！ 离开姆次皮拉地下城后第二天的午后，在魔女手下苦苦挣扎求生的叽叽突然收到了指令！ 他勐地挣脱了赫伊的毒手，后飘到了半空，以严肃、像是宣读通告一般的口吻朗读。 不止是他，同一时间，在大陆各地，数本隶属于魔女的罪书瞬间腾空而起，形如进行某种仪式一般的庄严。 「五百年一度的『魔女狩猎』即将拉开序幕。 请向我们确认是否参与这次活动。」 话落，叽叽的独眼看向赫伊，等待她的决定。 「啊……魔女狩猎。」 似乎对这个特殊的活动不感兴趣，赫伊只有点烦恼地嘆了一口气。 她无意参加。 但不得不去。 否则，帕特里夏那个女疯子可能真的会追杀她足足一百年——还在罪恶之城的时候，届时还是区长『诡狐』的魔女帕特里夏，曾经立下过若她不参与魔女狩猎，便要追杀她一百年的宣言。 赫伊相信，倘若是帕特里夏，那定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毕竟，百年秃头之痛的恩怨情仇尚在，半兽人弗兰德的死也与她有逃不掉的干系。 「我参加。」 赫伊提不起劲地向叽叽示意，颇有一种去受刑的既视感。 不多时，分散在大陆各地的罪书们统计好了意愿。 以整齐划一的话语，他们宣布。 「参加是次狩猎的魔女共有五名。」 「魔女狩猎将在七日后开启，地点为神圣帝国的帝都。请在第七日傍晚六点以前抵达，否则按弃权处置，弃权并无惩罚。」 「集合地点为帝都内的奇芬特大教堂，集合时间为第七日午夜十二时。」 「该次魔女狩猎的规则、奖励，请参与者自行协商决定。」 「最后， 谨祝各位魔女们享受五百年一度的盛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4 18:55:16~2020-04-05 19:5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秃子的快乐 45瓶；reset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七三 不止赫伊, 同一空间内的萨列亚也听见了叽叽的话。 但对于这个五百年一度、名字奇特的活动，他一无所知。 「魔女……狩猎？」 嘴里含着不解，兰斯公爵困惑地问。 就他所知, 混沌歷、神圣歷建立初期，曾有名为『魔女狩猎』的恶行——无知的人们因为迷信、受谣言所欺瞒，而残害无辜的少女。 而没有人知道, 真正的魔女是不老不死的，那些丧生于大火之中的, 唯有无辜悽惨的可怜人。 眼下，叽叽口中的『魔女狩猎』想来与它不是同一件事。 赫伊看穿了萨列亚的思绪。 可不着急于解答, 她只懒洋洋地倚靠着柔软的椅背, 抬起了右脚、朝坐在对面的男人怀里伸去，当瞧见后者眉头微皱后, 会意地替她解开高跟鞋的鞋带, 她方才满意地颔首，解释道：「差别也不大。只不过……这一次狩猎的, 是真正的魔女。」 她眨了眨眼, 「听起来就很让人刺激, 对吧？」 萨列亚不觉刺激，他心里的犹疑只更深了。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只限于我们五人之间的互相猎杀。但对于身处帝都的人们……大抵就不太美妙了。」赫伊笑了笑, 优美的笑意中透着浅淡的血腥, 「在魔女狩猎的期间，作为特权，无论我们做什么, 皆不会染上世间的因果。」 这意味着她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疯狂。 姑且算是魔女的狂欢、人类的哀歌了。 「不过，如果像圣女、牧师这类受光明神或是其他神明庇护的存在，我们还是不会轻易动手的，」她宽慰道：「安心吧。」 萨列亚觉得不是滋味。 明明……他都没有问起、甚至没有想起过那位圣女。 当听到『魔女狩猎』的那一瞬间，他想起的、在意的，只是她。 唯她一人而已。 被误解一事让兰斯公爵出了神，至于动作上——则是无意间把玩起了魔女的右脚。 束缚着她右脚的墨绿色高跟鞋已被除下，小巧的足被裹在了他的大掌里，揉捏着、把弄着，有一种微妙而色气的氛围升起。 第147页 而当足底与兰斯公爵粗粝的指尖相摩时，蹭起了丝丝的痒，赫伊后悔地想收回脚，可想法才刚一出现，她的脚腕便被他捉住，动弹不能。 见自己的脚在他手中形如玩物，赫伊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亲爱的，」她极为担忧地注视着萨列亚，「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好像逐渐失常了？」 后者显然并不认同。 「赫伊，」捉住脚腕的手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魔女差点睡了下去，她的右腿受制于人地被迫拉直，腿肚子的筋像是牵扯到了心脏，颤了颤，「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我又怎么会有拒绝的理由呢？」 魔女不想在这种对峙中落于下风。 高傲如天鹅般地扬了扬下颚，精緻面容上的神情形如女王巡城，她命令道：「既然如此……萨列亚，亲吻我的脚背。」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眼神赤/裸，仿佛能穿透她的裙子，将她的浑身上下看透——他曾经也确实看透了。甚至，摸遍了。 正当赫伊被他盯得心底发毛的时候，兰斯公爵终于有了动作。 眼皮垂下，目光只专注于她白皙且骨感的脚背，后缓缓地、缓缓地，俯低了身子，似乎真想应魔女所言吻上去！ 看到他那般虔诚的模样，赫伊破天荒地感到羞耻起来，脚背也像是在发烫。 照理说，他应该只是做做样子、不会真的亲下去。 但、万一、可是，他真的吻下去了呢？！ 她可不想之后和他接吻的时候回想到这一幕，这会让她非常痛苦。 当男人的唇和脚背只剩下最后的五公分、赫伊甚至能感触他温热的鼻息之时，她终于妥协了，尖叫地大喊。 「停——！」 兰斯公爵立马停了下来，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后扬首，唇边捎了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向她，三分好笑，六分调侃，还有一分，是感谢。 这当即让魔女意识到——她上当了。 啊，骗子。 死骗子。 萨列亚没有松开她的脚，灼热的掌心依旧牢牢地把控着它，他低声笑问：「停下的补偿呢？」 「……」 多么一毛不拔的兰斯公爵啊！ 做什么事都要补偿、奖励！ 赫伊不由甩了一双白眼给他，可到底，她还是鼓着腮帮、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挨近。 兰斯公爵如她所愿。 他半站起了身，握着魔女右腿的手不放，另一手撑到了她身后的马车壁上，脸非常自觉地靠近了她的唇畔。 因他的动作，魔女的长裙被撩起了不少，雪白的风光若隐若现，引人遐想。 见赫伊只狠狠瞪着他而迟迟不动，兰斯公爵没有放弃，唯有厚颜无耻地催促。 「赔偿呢？」 他听到她『啧』了一下。 而哼了声后，她狠狠在他的下颚咬上了一口。力道还不轻，旋即，浅浅的牙印被留了下来。 萨列亚心头微有遗憾。 不是嘴唇，但……也不赖了。 有她身上草花香调的清甜香水味，有她温暖的体温——撕咬也如亲吻。 他大概已无药可救了。 得了补偿，萨列亚终于肯松手了。 可才刚刚坐下，魔女的右脚仍是没有收回，还在他身上踩了两脚，又蹭了蹭，力道不轻不重，温柔中又带着点刻意，颇像是在调情。 位置，也很是微妙。 毫无唤醒一头沉睡勐狮的自觉，拱起了腿，将脚妥妥噹噹收于裙底的魔女回以一礼地、甜美地笑了笑，她歪着脑袋，肩膀上的裙带滑落一半，看起来只如纯洁无辜的少女。 「礼尚往来，不必客气。」 她拿准了他不会在马车上动她。 但—— 「回去就不会放过你了。」 这种语气和决心让赫伊觉得相当熟悉。 那晚，在风俗店里，他把她反反覆覆折腾了一个晚上的时候，好像，也是这般的口气。 * 在这种你来我往的『斗争』里、骑士赛尔无时无刻不想原地消失之中，他们已然穿过了神圣帝国的边境，与位处中心的帝都渐近。 眼下，正值宣告了『魔女狩猎』活动后第七日的午后。 马车才堪堪闯出丛林、帝都的城墙遥遥入目，只见探出目光审示帝都外境况的兰斯公爵的脸色一变。 「停下。」 赛尔立刻如言而行。他吹响了特殊的哨子，使拉行着马车的驯养魔兽停下。 纳闷着，可当视线掠过城墙上的情况时，他的神色同样严峻起来。 城防处于备战状态。 但古怪的是，城墙上的守卫、骑士依旧来回巡查，似根本没有察觉到镶嵌在暗红墙体上的重型魔法炮正跃跃欲试、发射在即。 难度……是帝都出了岔子？ 这于理不合，倘若真是军政权易手，他们不可能在此刻仍未得到消息。 男人们的正襟危坐让懒洋洋的魔女好奇起来。 偏头从马车的玻璃窗户遥遥望向城墙，后又摇下了窗，巧鼻在空中嗅闻了一下，风从帝都的方向而来，捎来了她预想中的气味。 「无事，」涂抹了赤橙色的唇边扬起了啼笑皆非的神色，赫伊不以为意，只道：「继续前进吧。」 「可是……」赛尔迟疑。 第148页 他有一种极度强烈的预感——只要他们靠近帝都的城门，已是整装待发的魔法炮绝对会朝他们开炮！ 「别怕。」 从骑士犹豫的神态，她非常清楚他是在为了什么而担心。可他的忧虑在魔女的眼里，不值一提。 紫罗兰色的眼眸同样落在了远方的魔法炮上。她的手伸向颈后，摘下了一直戴在脖子上、由顶级魔兽晶核所制成的花芽项鍊。银色的链子缠绕在了她细白的指间，光华流转。 「虽然歷经数百次的修订，但怎么说我也是最初的设计者。」赫伊抽出了空闲的右手，在赛尔的脑袋上揉搓了一下，柔声宽慰道：「安心吧。」 骑士的脸转瞬便像是爆表的温度计，红的发烫。 可还来不及体会这种微妙的感觉，指引他通向死亡的目光便从魔女身旁的男人射来。 兰斯公爵白金色的眼眸冷冷地盯着他，近日本有所缓解的冰寒一瞬又变得刺骨，活像是要剥了他。 『你的头为什么还在原处？』 『属……属下这就去砍掉！』 赛尔逃命一般地冲出了马车，忙去驾驶不需要人为操控的马车。 不多时，停下的马车又驶动了。 ——顶着帝都城墙上的魔法炮，直直朝向城门的方向。 赛尔对于危机的预感没有出错。 仅仅是马车踏入魔法炮射程内的下一秒！ 霎时间，风云变色、狂风乍起，让人心惊的能量在炮口聚集，暗蓝、电紫、赤红、耀金、莹白的光芒突现——竟是五炮齐发！ 带着足足可将一座山轰成菸灰的可怕能量，五束光先后不一盯着微小至毫不足道的马车袭来！ 刺眼的光芒使赛尔流下了眼泪，嘴边挂着贤者的笑容，他以一副热切迎嚮往生的神情双手合十。 ——啊，再见了，娜娜。 明明只差最后一点，我就能和你重逢了。 真不甘心啊…… 『schild.』 盾。 轻快的女声在轰隆隆的巨响下悠然响起。 挂着银链的左手在空中写画，伴随海棠红的指甲尖儿划破空气，一个防御魔法在空中建立，牢牢地挡在了马车之前。 可这，却让骑士更加绝望。 ——啊，魔法学徒都会的最基本防御魔法。 再见了，娜娜。 愿来生，你我还能相逢； 原来世，世界与你，都能温柔待我。 最起码， 挠他的时候至少要避开脸啊！！ 而在骑士的祈愿声中，魔法炮与防御法阵牢牢撞上！ 第74章 七四 形如彗星坠地。 携有强大能量的魔法炮以势不可挡的姿态从帝都的方向朝马车直直撞来！与近乎灼眼的强光相比, 由魔女所建造的防御魔法阵的莹莹翠绿便宛如星芒，难以与和艷阳争辉。 赛尔下意识闭上了眼。 而就在眼皮阖上的瞬间—— 『砰！』 『砰——！』 接连两下巨响在他正前方炸开！ 磅礴的能量轰起了强风、捲起了沙石，赛尔几乎整个人被死死地按在了马车壁上！ 他强迫自己睁眼。 魔法阵竟是完好无损！先前的两发炮火只如投进了汪洋大海的两颗石子, 仅仅掀起了数秒的涟漪后，便消声灭迹、再无音讯。 赛尔有了勇气，他振奋地数着。 「第三个……第四个。」 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可就在最后的火炮即将与魔法阵碰撞之际, 它居然直直绕过了防御法阵，从后方偷袭他们！ 「奸诈！！！」赛尔崩溃地尖叫, 「怎么还能拐弯！！这是犯规！」 比起嘶吼，他的上司选择了以行动回应。 察觉到魔法炮异常的瞬间, 兰斯公爵立刻以不可思议的反应力和行动力冲出了马车, 徒留一道道残影于原地。 他心念一动，属于海王的武器——三叉戟便握在了手中。盯准了诡诈的炮弹, 他用尽全力地将沉重的铁器向它刺去！ 『铿锵！』 赛尔眼睁睁地看着萨列亚把魔法炮打了出去。 打了出去。 出去。 去。 他面如死灰, 在空中飘零。 这是人类可以办到的事吗？ 赛尔终于接受了全世界都是卧虎藏龙的强者，只有他一个是普通人类的设定。 但, 没有关系。 他, 还有娜娜。 * 五发魔法炮被全全挡下的一幕落入了城墙上三位魔女的眼中。她们明明身处于最当眼的位置, 来往路过的骑士们却好似看不见她们。 而其中一位，便是月前与赫伊有过交集的帕特里夏。 「啧, 区区一个初级魔法就挡下了。」火红色的头髮被气得炸起, 帕特里夏恶狠狠地踹了一脚炮台，「这是什么垃圾东西？」 另一位名为伊洛蒂的魔女应了她的话。 她戴着副高度眼镜，眼底有常年不散的黑眼圈。推了推鼻樑上的镜框, 语调平淡没有起伏，道：「基础便是最强，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变态。」 伊洛蒂又喃喃道：「明明拥有这种程度的魔力，她是怎么堕落成魔女的。」 不像她，作为人类时，她只是一个提着菜刀都会觉得疲惫的菜鸡。 帕特里夏没兴趣听伊洛蒂的自言自语，她的十指抓着毛毛躁躁的红髮，崩溃地嘶喊：「啊啊啊，到底是谁把地点选在她的老本营啊？」 第149页 可当目光投射到城外，她似忽地想起了什么，眼泛金光。 「不……不对。这里有我们获胜的最大筹码。」帕特里夏胸有成竹，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她补充了一句：「说错了，是我获胜。」 歷届，从狩猎中胜出的魔女，唯有一人。 话说，帕特里夏嫌恶地瞥了一眼在旁一直一声不吭、却死死盯着赫伊的方向弯腰哈背喘着粗气的阿曼琳，后起了离开的念头 「不跟你们这群败者混在一起了，晚上再见吧。」 「恩，晚上见。」 话落，形如魔术师手里的消失类魔术，三位魔女的身影一瞬化作了羽毛，不见了。 周围的骑士们如梦初醒。 「诶……刚刚，怎么回事？」 「魔法炮怎么启动了！」 「等、等一下！兰斯公爵回来了！」 * 今日的午后是身处帝都的神职人员们过得最为艰难的一个傍晚——按照上位圣女临终前的预言，他们知晓，从今日午夜开始，将会是五百年一度的『魔女狩猎』。地点，则是他们所在的地方，神圣帝国的帝都。 一想到不止一位百无禁忌的魔女将造访此地，便使他们惶惶而不安。 此时，作为管理神圣帝国最大的朝圣地——奇芬特大教堂的主教，正跪拜于足以容纳万人的教堂中光明神的拟像前，他祈祷着。 「请您将圣辉洒落此地，保佑人们不受魔女的迫害。」 他全心全意地祈求着，故此，并没有留意站在他身后的人影。 过了好一会，当身着黑白相间牧师袍的主教张眼，他方才留意到背后的女子。 比太阳还要明媚的金光印入他的眼帘。 见是她，明明已是身份尊贵的地区主教，他依旧向年轻的人类女子挽了个问候礼。 「夜安，西西里小姐。」 「夜安，主教大人。」被称作『西西里小姐』的女士回以一礼，听到主教客气的称唿，她莞尔道：「您太见外了，请直唿我的名字吧。」 和蔼的主教微微颔首。 笑言：「莱莉娜小姐。」 永恆的金色； 永远的莱莉娜。 莱莉娜·西西里 神圣帝国的首相之女、以女子身份登顶第一骑士团团长的第一人。她正正是圣女的今世，只不过因为还未接受『传承』，她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只当光明神殿众人对她的友好是因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缘故。 「您刚刚在向神诉说什么呢？」 莱莉娜的疑问打断了主教的思绪。 看着眼前身姿挺拔、眉间英气不输男儿的优秀女子，他既欣慰，又满意。 他不想把有关于魔女的糟糕事告诉她、省得她担忧。现在，她只需要慢慢成长就好了。 于是，主教只慈眉善目地笑道：「不过是日常为大家祈福罢了。」一顿，想了想，他到底还是不由追问了一句。 「莱莉娜小姐，您听见光明神的声音了吗？」 主教的问题让莱莉娜一怔。 她不由昂首，望向了光明神的拟像。 此时已经入夜。 夕阳的余晖不再，外面的夜色清冷，月光虽是寡白，可透过彩色玻璃后、照进来的却是七彩的光线，它们固执地停留在了光明神圣洁的衣摆，于他脚边匍匐、跪拜。 因着主教的问题，莱莉娜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向上移去、聚焦于光明神的脸上。 而和五官不清的仁慈面容对视的瞬间，莱莉娜的瞳仁失了焦距、肩膀也放松了下来，脖子不自觉地高扬，随后，以神圣高洁的嗓音，她轻语道：「迴避。」 光明神对于魔女狩猎的指示，是迴避。 这大大出乎了主教的意料，但没有、也不可能质疑，他忙不迭地垂低了头颅，谨遵神命。 光明神神谕的垂落让还未完成『传承』的圣女思绪变得恍恍惚惚。 她不记得自己听了什么、说了什么，唯独视界中茫茫的一片白吸走了她的全部注意，然后又在光芒的指引下，一步一步离开了奇芬特大教堂。 盯着莱莉娜的背影，主教喃喃低语。 「希望这一世……圣女殿下可以平安无事地接受『传承』，而不被阴险的杀手残害了。」 回想起昔日以文字记载、圣女的每一次每一回的死亡画面，年迈的主教气极，终于忍不住骂道：「可恶！」 但意识到了自己负面的情绪后，主教又连忙向光明神行礼，希望后者能原谅他一时的失控。 啊，光明神在上，请您将光辉洒落人间吧。 请让圣女殿下不再枉死；请让预言中的永夜，永不降临。 * 而另一头，回到了兰斯公爵府邸的赫伊倒并不清楚光明神已经落下了最新的神谕。 把兰斯公爵撇在了一边，她痛痛快快地泡了个玫瑰牛奶浴后，便欣赏、把玩着这一路游歷以来的战利品，等待午夜十二点的降临——这是约定了的『魔女会议』的时间。 除了又开始折腾兰斯公爵府上可怜的男佣人之外，府邸内的某个角落似乎也并不平静。 赫伊听到了惨叫声。 似乎是……赛尔？ 抱着看乐子的兴致，她一边抹着蔷薇精油，一边让男佣人们解释情况。 果然。 事关赛尔，以及——无时无刻不被他念叨在口中的那只仙女猫娜娜。 第150页 这是一个相当悲伤的故事了。 据说，在赛尔离开之后，管家的仙女猫娜娜便和隔壁首相宅邸的一只黑猫混在了一起。 然后……还生下来一窝的崽。 得此消息的赛尔陷入了绝望与崩溃，顾不得这是在上司的宅邸中了，他悲伤地痛哭，时不时在房子里到处窜的娜娜的孩子们像是针一样反覆不断地扎着他的心。 「真是悲惨。」 可怜的男人，得不到女人的垂怜，便将爱寄托在随时可能叛变的动物身上。 魔女摇了摇头，有点怜悯。 然后让叽叽吐出了一瓶可以忘记所有苦痛的魔法药水在佣人的手中，吩咐他转交给失恋的骑士。 佣人们立刻依言所行。 不多时，沾满了叽叽口水的玻璃瓶便落到了正用前额拼命撞墙的第三骑士团团长的手中。 「这是……什么？」 他，好像，闻到了，一股，口水味。 「是小姐赠予您的。据说是能够忘记所有痛苦和悲伤、消除有关爱人所有记忆的魔法药水。」 闻言，赛尔突然有点感动。 他不曾想到，那位看上去冷淡又无情，一双眼睛里只有兰斯公爵——更多的时候是没有任何人的魔女，居然破天荒地会关心自己。 满怀感恩戴德的泪水，他将全是口水粘液的玻璃瓶收进了怀里。 「您现在不使用吗？」 佣人好奇地问。 赛尔则是摇头，他严肃地看着眼前正在墙角磨背的娜娜的孩子们，大公无私道：「我要永远将娜娜的音容笑貌牢记于心中，它的孩子——就由我来养大吧！」 果然，娜娜就是娜娜，哪怕有隔壁那个丑陋的死公猫的骯脏基因掺和，生出的孩子也一样这么美丽。 「……您开心就好。」 佣人们默默退下。 * 午夜十二点将至。 魔女会议的预定集合地点——奇芬特大教堂里已有三位魔女的存在。 至于赫伊，她也是到了。 只不过和悄无声息地前来的其他魔女不同，她是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来的。而且，还是乘坐了兰斯公爵家的豪华轿车。许是为了示威，她还刻意让司机按响了喇叭，仿佛是想要通知全世界的神职人员，即将有五位来自于深渊的魔女在全国最大的教堂中聚集。 坐在教堂中心三角钢琴上的帕特里夏一下子就炸毛了。 她垂眸看向严严实实躲在长椅下头的伊洛蒂，问： 「你说那个女人，她是不是有病？」 第75章 七五 尽管伊洛蒂也听见了那声嚣张而又狂妄的鸣笛声, 但她没有回答帕特里夏的问题。 没了傍晚时分从容淡定的模样，她躲在长椅的底下，双手抱着胸, 两腿蜷缩，瑟瑟发抖。她脸上、身上不断冒着虚汗，似极为恐惧。 许是察觉到了些什么, 她默默地指了指奇芬特大教堂天花的彩色玻璃。 「哈？」 帕特里夏不明所以地抬头望去。 于是，她便眼睁睁地看着一道身影和无数破碎的彩玻从天而降, 还伴随着『噼啪噼啪』的巨大响动。 帕特里夏脸色一变，忙不迭地躲开。 是魔女阿曼琳。 看到正盯着门口的赫伊、唿哧唿哧喘着粗气的她, 帕特里夏突然失言。 原来, 有毛病的真的不止赫伊一个。 她有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像是为孩子们操碎了心的母亲, 无奈道：「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奇芬特大教堂。」 用散开了四分之一的宫廷摺扇轻掩住了嘴, 已然走近的赫伊笑着答道。 「知道还这么胡来？引来那堆光明教廷的老神棍怎么办？」 帕特里夏抱怨。 听到『光明神殿的老神棍』数字，伊洛蒂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抖, 身体也更是往后面缩了缩, 像是想把自己藏得更深。 可与伊洛蒂的反应截然不同, 形如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赫伊竟是笑出了声音。 「我可以将你的担忧理解成害怕吗？」一停, 下颚微扬, 紫罗兰色的眼眸怜悯又嘲笑地注视帕特里夏，「夏夏，你真是变了呢。啊, 是不是因为那位半兽人的伴侣呢？是他让你变得这么胆小了吗？」 这句话刺激了帕特里夏。 火红色的瞳仁霎时生出了浓烈的怒气，她蹬蹬地上前两步，将落于三角钢琴的碎玻璃拂走，后把琴键胡乱一通地按得哐当作响。 「满意了？」 「满意了。」她点头，「这才是我认识的帕特里夏。」 一边说着，赫伊一边俯下了身体，无顾精緻的鱼尾裙摆碰触到了光明神殿的骯脏土地，她朝躲藏在椅下的伊洛蒂伸出了手，示意后者握住。 虽仍是怯怯的，伊洛蒂到底握住了她的指尖，顺从地从狭小却极有安全感的椅子下钻出来了。 「等等——」帕特里夏突觉不对，她指着含胸驼背的伊洛蒂问赫伊：「你为什么不嘲讽她？」 「因为我们可爱的伊洛蒂是特别的。」 「你……」帕特里夏的神情狐疑依旧，「难道在拉同盟？」 「当然不是。放心吧，这一回，」赫伊的目光扫视所有人，包括正乖巧牵着她指尖的伊洛蒂，「我会将你们全部痛痛快快地杀掉。」 第151页 「哼，鹿死谁——」 忽然响起的一下响指打断了帕特里夏的话。 第五位抵达奇芬特大教堂的魔女正朝她们走来。她拥有双黑的外貌，而这种罕见的颜色，在许多国家和城市以及宗教看来，皆是不祥的象徵。 她并非空手而来。 她的右手，正揪着一个人头，她的面容惊恐至极，眼泪、鼻涕、血水全部与惊骇融在了一块——是一位光明教廷的修女。 「各位，我想我们该进入正题了。」 是克里斯汀。 罪书叽叽曾经提到过的变态魔女。 当呛人的血腥味沖入鼻腔，赫伊手中的摺扇刷的一下全部展开了，她蹙眉，似相当嫌弃眼前丝毫不考虑别人感受的恶劣魔女。 「克里斯汀，你什么时候才能优雅一点？」 「办不到啊。」克里斯汀耸了耸肩，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脸色阴郁，「每当想起当初将我开膛破腹、让我一遍一遍体验死亡的混蛋们，我就停不下来了。」 除了依旧盯着赫伊兴奋个不停的阿曼琳，所有人都感到有点头疼。 但—— 如克里斯汀所说，该进入正题了。 为了进行魔女狩猎活动的会议，就此拉开序幕。 首先，是优胜者的奖励。 对于阿曼琳和克里斯汀而言，奖赏只是次要的，她们更在意的是享受尽情追逐彼此的过程。所以，这难题则丢给了余下的三位魔女。 伊洛蒂：「我、我想要金币。」 帕特里夏：「我需要灵魂的稳定剂。」 赫伊：「那我就……神圣徽章？」 帕特里夏立马一脸肉麻地看向赫伊，「呜哇，真噁心，要不要这样？为了你的老情人走到这一步，至于吗？」 赫伊笑了笑，不甘示弱：「夏夏不也是呢？为了将半兽人留在不属于自己的躯壳里，真是努力呢。」 于是，魔女狩猎还未开场，彼此之间的火/药味便已十足。 「只要有一枚神圣徽章，这三个要求都能达到吧？」手上还留有血污的克里斯汀面无表情地在怀里掏了掏，取出了一枚老鼠模样的徽章，「正好，我这里有。」 神圣徽章排行第一位的怯弱之鼠。 徽章同样沾满了血迹，只不过不比她指间的新鲜——想来，也是从丧生于她手下的某位死者身上夺来的。 「那克里斯汀想要什么呢？」 「只要你们酣畅淋漓地陪我玩一场就够了。」 「好的，」赫伊的眉眼笑得弯了起来，她额间的饰品『海心之月』也跟着微微晃动，明明容貌美得像是天使，话语也是轻柔，却兇狠又残忍，「如你所愿。」 「那规则呢？」 「一人提出一项吧。」 五位魔女对此没有异议。 伊洛蒂率先建议了时间限制，要求在三十天内结束。阿曼琳则是提出了出局规则，期间任何回復药品、治癒系魔法皆被无效化，只要气断，便算是被淘汰。反之，生存到最后的魔女，则是胜利。 帕特里夏为自己开启了特权——可以指定两个地点。而在那个时间段，仍参与狩猎的魔女必须抵达指定地点，否则按淘汰处理。 而全程只为了享受过程的克里斯汀，则提出了封印力量的要求。 「封印力量？」帕特里夏挑起了一边的眉毛，迟疑：「你是指……黑魔法？」 「不止黑魔法。」克里斯汀看上去阴阴沉沉、没有一点一滴属于人类的表情，也许是无数次地见证、创造、感受死亡，让她失去了做出表情的能力。 她接着道：「元素魔法、创造或生成魔法、魅术、催眠术、来自于恶魔的身体能力增幅、拥有特别能力的特殊道具，全部在封印范围内。」 「同意吗？」 阿曼琳表示同意。 伊洛蒂在想了想后也认同了。 帕特里夏仍在思量。 按照克里斯汀的说法，她们相当全部成了普通人。不得不说，这在极大程度削弱了赫伊。但这么一来，反倒就让克里斯汀得了好处。毕竟——她杀人，从来用的都是属于身体的力量。 挣扎了片刻，帕特里夏还是妥协了。 「我……同意。」 不管怎么说，眼下，是报一百年的秃头之仇最为要紧！ 而赫伊也没有反对。 最后，轮到她提出一项规则。 帕特里夏本以为她会藉机为自己补回被削去的优势，但不料——和阿曼琳和克里斯汀那两个傢伙一样，她似乎也沉浸在了这次的狩猎活动中。 「限定武器吧。或者说……是限定兇器。」 「如何限定？」 「我们一人挑出一种武器，最后抽籤决定谁用哪把武器。而一旦抽中，在魔女狩猎中，只能使用该武器进行攻击。如果是消耗类的攻击手段，则给予无限修復、补充的能力。」 这很刺激。 因为一不小心，就很可能从坑人变成了坑自己。 但，这也会令魔女狩猎变得相当有趣。 该项提议，全员通过。 于是，便到了选择武器和抽籤的环节。 在绝对公正的五本罪书的协助下，五个盒子陈列于她们的眼前。这一阶段，不被允许作弊，纯粹只得靠运气。 抽籤顺序按方才的规则决定顺序来，分别是伊洛蒂、阿曼琳、克里斯汀、帕特里夏、赫伊。 第152页 首位的伊洛蒂抓阄，签尾写了个『2』。 她上前打开了二号盒子，只见里面——是一把枪。 帕特里夏的神色沉下。 可还没有忧虑多久，当见着第一次摆弄枪的伊洛蒂按下了扳机、从枪眼喷出了一束水、还傻兮兮地被射了一脸的时候，她笑喷了。 「哈哈！水枪，这是哪个混蛋放的！」 罪魁祸首赫伊笑而不语。 不过，帕特里夏也没有笑太久。 因为阿曼琳也抽到了枪，而这回，是火/枪。让阿曼琳拿到了极具杀伤力的火/枪，帕特里夏登时觉得有的受了。 境况愈下。 无独有偶。 继阿曼琳的火/枪在手后，被她们一众熟人们称作『变态魔女』的克里斯汀抽到了大砍刀，还是杀人魔曾经使用过的大砍刀。 帕特里夏觉得这回的魔女狩猎胜者已定。 接下来，该轮到她了。 她放置的是一枚没有直接致死能力的禁物『诅咒之眼』和一柄小刀，现下还未现身，想来有二分之一的机会能够抽中。 拜託！让她抽中吧！ 看见『诅咒之眼』和小刀如愿地出现在眼前时，帕特里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于是，当四款武器出炉，留给赫伊的武器便立马有一位魔女立马知晓了。 克里斯汀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姑且算是笑了下，她祝贺道：「恭喜你了，赫伊。」 赫伊顿时有一种极度不详的预感。 她觉得自己很可能挖了一个深坑后把自己埋了进去。 果不其然！ 将最后一个盒子揭开后，不止是赫伊，除了知晓真相的克里斯汀外，其余的三位魔女皆愣住了。 天啊！ 这是什么鬼？！ 作者有话要说：　　赫伊：全是塑料姐妹情，我要回去找萨列亚。 第76章 七六 一瞬死一般的沉默过后, 奇芬特大教堂内忽地爆发出响亮的爆笑声。 哪怕是顾着一劲儿兴奋的阿曼琳、一直在颤抖的伊洛蒂，她们也纷纷笑了起来。至于帕特里夏？她当然是最幸灾乐祸的那一个。 赫伊的脸色一言难尽。 浅淡的精緻妆容形如让水煳了，被糅杂得五颜六色。 「克里斯汀, 」赫伊的嘴边扬起了极度和善温柔的笑，她转首看向始作俑者，「可能要麻烦你演示一下怎么用一只雕像的手杀人了。」 是的。 盒子里的第五个武器, 是半截雕像的手，白色的, 看起来像是男人的手。 无往不利的月之魔女也许要为一时的冲动买单了。 克里斯汀直接用动作给出了解释。 她用手抓住了雕像，旋即, 『呲啦呲啦』如同烤肉一般的响动便在她的掌心响起！不多时, 克里斯汀的手掌居然被一点一点融化了，只剩下焦黑的手骨哐当落地。 「这是他的手。」 一众魔女们跟随克里斯汀视线的指引, 最终全部汇聚在了光明神拟像的身上。 确然！受数千万信徒朝圣礼拜的雕塑, 正正缺失了他的右手。 帕特里夏可以想像，明日神圣帝国早晨报的首个爆炸的内容便是——光明神右臂失窃。 但她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 与她们同为魔女的赫伊, 在抓着光明神拟像的右臂时, 居然毫髮无损？仅仅因为她是武器的使用者？受魔女狩猎的规则所保护？ ——只怕不是的。 帕特里夏陷入了沉思。 只有她一人意识到了问题，另一边, 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溶解的手一点一点復生, 克里斯汀向赫伊问道：「如何？」 后者没有了意见，只莞尔一笑。 「我会用它灼烧掉你的喉管。」 克里斯汀又扯了扯嘴角。 不过完全没有笑的感觉，连着她那张阴郁的面孔, 只如午夜从深渊爬上来吃女人、小孩的恶魔。 而商定了魔女狩猎的彩头、规则，五位魔女准备从奇芬特大教堂离开了。 她们不打算在这种地方展开混战，那实在相当无趣。 魔女们的力量被各自的罪书封印了。 利用规则的特权，帕特里夏也决定下了第一个的指定地点——三日后，将于帝都皇宫举办的国宴。 看着魔女一个接着一个、肆无忌惮且光明正大地从教堂离开，一直死死咬着唇、隐匿于暗处的牧师终于忍不下了，他朝地区主教大喊。 「主教！真的就让她们这么走了吗？！连『屠神者』也在那里！」 『屠神者』指代的正是克里斯汀。 所谓『神』，并非神明，而是日日月月年年丧生于她手下的神职人员。若没有成千，也定有数百了。 「我们留不下她们。」 苍老的声线尽是无奈。 「她们的力量被封印了！」 主教道出了无比残酷的事实：「于是我们在此刻击杀了她们，再之后魔女復活、恢復了力量，杀了我们全部人。」他长长地嘆了一口气，携了告诫：「她们是一群记仇又小气的存在，不要忘了。」 「可是……可她杀了格丽修女……」牧师说不下去，不甘与痛恨的泪水模煳了他的视界。 主教默了一下。 后深邃的眼眸望天。 「全都是因果宿命啊。」 第153页 克里斯汀是不足两百岁的魔女。 两百年前，大陆的医学、知识、科技腾飞。可尽管人们日渐不再愚昧，拥有双黑标志的少女仍被视作不详。而为了推动对人体的了解，她被拥有医生和神父双重身份的群体所选择，成为了实验的活体。 他们用刀子划开了她身体的每一处、包括内脏，却持续不断地输血、为她补充基本营养，甚至使用治癒系魔法。 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的病床上，双黑的少女绝望地度过每一天每一夜。 不，她也许并不知晓日夜之分。她唯一清楚的，只是刀落在身上和没有落在身上的时刻。 终有一天， 深渊的恶魔回应了她的唿唤，给予她力量，让她成为了『屠神者』。 没有人想过， 是人类自己亲手掘开了地狱。 * 正沉浸于五百年一度的魔女狩猎活动的魔女们对奇芬特大教堂藏匿着的神职们没有兴趣。 此时此刻，她们想的只有如何获胜。 于赫伊而言，第一个放在她面前的问题是——如何前往三日后国宴。 回到了兰斯公爵的庄园后，赫伊立马寻找起庄园的主人。 可——他似乎不在这里。 赫伊看了一眼手腕上镶满了碎钻的腕錶，纳闷地问：「都凌晨三点了，这个时候他还能去哪里？」 趁着魔女的力量被封印的叽叽跳了出来。 他不怀好意地『科科』笑了两下：「这还用说？久别帝都，当然是和老情人们约会去了。哪里还记得你啊。」 赫伊不搭理他。 她只寻到了通讯器，嗒嗒嗒嗒按下了几个数字。嘟了数下后，兰斯公爵透着疲惫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这，难道是事后了？ 赫伊劝自己冷静。 平復下了情绪，她问：「萨列亚，你在干什么？」 「在忙。」 「忙什么？」 「忙着收拾我才走了数月便急于谋权篡位的贵族们。」 赫伊松下一口气。 「你不回来了？」 「今晚不了。」 「——就算知道你的床上正有一位穿着性感睡裙的魔女在等你，也不回？」 「……」 电话那端的兰斯公爵沉默了一下。 之后—— 「就回。」 挂断通讯器的魔女没有忍住笑了起来。 男人的坦诚反应取悦了她，所以，正穿着一套华美却保守宫廷裙装的赫伊，决定为她的公爵大人去挑一件性感睡裙。 于是， 从政务中枢机构赶回来的兰斯公爵，便见着了魔女在通讯器中描述的一幕。 她正穿着吊带的蕾丝裙，坐在他的床上弓着腿给脚指头涂抹指甲油。 她恰好朝着向门的位置，因此，当萨列亚从门边走近后，刚好能望见挤压着大腿的雪白浑圆，以及，看起来可轻易撕裂的月白丝质底裤。 萨列亚觉得自己的视线越来越下流了。 真是要命。 「你求人办事只会用这一招？」 萨列亚站在了床边，并没有着急把魔女推倒，只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他猜到了她也许是有求于他。 「这一招成效最快。」赫伊毫不引以为耻。 而既然被看穿了，她决定直奔主题：「萨列亚，我想去三日后的国宴。」 「为什么？」后者皱眉。 「因为我会在那里让帕特里夏再体会一下秃头的快感。」 「……」 听她这么说，兰斯公爵便立马猜到了——此事事关魔女狩猎。 思绪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他断然拒绝：「不行。」 比起用温言软语来说服萨列亚，赫伊显然更偏向用行动。 不紧不慢地把指甲油瓶拧紧后，她跪在了床边，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脸则是服服帖帖地埋在了他的胸膛，宛如一只惯了在平日龇牙咧嘴、不让人抚摸的猫于此时此刻，温顺异常地钻进了男人的怀抱，等待他的爱抚。 「这样也不行？」 她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身上。 男人不答。 兰斯公爵的无声拒绝没有让赫伊气馁，她抬起了头，下颚抵在他的胸口，像是受了委屈一样地慨嘆：「你不愿意的话，我就只好从皇宫的大门守卫睡到国宴门口的近卫队了。」 她的指尖在敏感的地方画着圈，「毕竟和铁石心肠的兰斯公爵不同，帝国的骑士们都是极为乐于助人的。」 乐于助人个头！ 分明是见色起意。 萨列亚的太阳穴狠狠一跳。 他知道，自始至终，他从来都没有拒绝的权利。 可利益至上的政客没有放弃最大化利益的机会，白金色的眼眸中写满了算计。 「这么说来，我一个人便足以抵算他们全部了？」携了轻笑，他漫不经心地开始数起数来，「从皇宫的大门守卫到国宴门口的近卫队，其中的关卡至少不下五人吧。」 赫伊登时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的意思是——把本该分散予那五人的份，全部弥补给他。 奇怪的神色涌到了脸上，牢牢地盯着眼前男人英气面容上褪不去的情/欲，赫伊试探性地问：「萨列亚，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正在逐渐成为欲望的奴隶？」 「发现了，」他勾唇笑了，「但我很满意这个新的身份。」 第154页 他的指尖隔着轻薄如不存在的纱裙，从骶骨为始一路顺着嵴骨而上到了颈椎，若即若离的触感让魔女蓦地抖了抖。 可正当男人的唇即将吻住她的时候，却只落在了她的掌心。 「所以，我会拥有国宴的邀请函吗？」 「不用邀请函，」亲了亲她的手心，萨列亚道：「这位小姐，你将以兰斯公爵女伴的身份出席。」 「兰斯公爵的女伴？」赫伊挑眉，微微后退，拉开了和他的距离，反问：「我答应了吗？」 而仅仅是与他相隔了二十公分后，赫伊便不能再动了——铁钳一般的大掌牢牢地固定住了她。他低声笑言着，咬字之间带上了足足属于贵族的矜贵，可字眼，却粗痞而又不堪。 「不答应吗？」 「那我就干到你答应为止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8 19:06:26~2020-04-09 20:45: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eset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七七 赫伊觉得萨列亚口中的『忙』根本就是在放屁。 如果真的忙, 若换了她，干个两发就接着去忙了，而不是一遍又一遍, 真的干到她答应了以『兰斯公爵女伴』的身份出席国宴为止！ 还把她的项鍊给扯断了。 这头蛮牛！ 初阳升起之际、随着薄薄的微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掉在了一缕不挂的躯体，疯狂中的男女终于停下了始于本能的冲动与动作。 瓷白与黧黑交融，唿吸比平日重却比方才轻。 萨列亚的手以拥抱的姿势搂住了赫伊的腰肢。而后者的长髮四散, 有几缕因为汗珠而黏在了男人的胸前、手臂。 放肆的宣洩过后，仅是被别样的温馨所填满。 当在脖子前抓了个空, 赫伊推了推他，当后者像块巨石巍然不动之时, 她以埋怨的口吻皱眉道：「快, 找找，你送我的那条项鍊不见了。」 「不找。」 依旧闭着眼, 兰斯公爵一动不动。 「天, 你还不满足？」 「不是，我只是想抱抱你而已。」兰斯公爵将脸埋在了她的肩弯里, 「赫伊, 你好温暖。」 「坦白说, 我觉得你更温暖。」尤其他的热情，让她心虚。 见男人无论如何都不肯挪动, 赫伊放下了让他找银链的念想, 只转而说道：「对了，我下午想出去商业街逛逛。」 男人谙然。 「地下室有一个储物间，里头有不少金币和通用磁卡, 你尽管用。」 埋在魔女肩膀的脑袋没有动。 他的短髮、说话时喷出来的气体惹得她的皮肤痒痒。 而话落，顶着赫伊脖颈的鼻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洗髮露的清香、玫瑰精油的气味、她近日在用的香水味道，全部涌入了萨列亚的鼻腔。 明明是往日让他厌恶至极的味道，此时此刻，却让他感到了深深的满足。 在遇到她以前，萨列亚并不觉得人生空虚，甚至因为没日没夜的工作，极度充实，也不需要迎来任何的改变。 可就如偷尝了禁果，一旦尝过滋味，便再也忘不了、放不下了。 「虽然很不甘心，但……得感谢海涅让我遇见你。」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赫伊接不上来，她抽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犹疑地问：「萨列亚，你是不是，生病了？」 「是中了魔女的毒。」 赫伊顿时被肉麻得颤了一颤。 「明明就是垂涎我的肉/体，还说得那么好听……」可慢慢从她唇角浮现的笑却是骗不了人的。 「赫伊，说『这种事情不是和谁都可以的』这句话的人，不是你吗？」兰斯公爵拿出了日前魔女蛊惑他时说过的话回击，后追加了深刻的个人感受，「即使是垂涎肉/体也罢，也只是你的。」 无法反驳的赫伊又抖了一抖。 而就在她怔愣之时，男人的唇忽地吻在了她的肩膀上，吸吮着。 不多时，浅浅的红印浮现——看上去，一时半会是消不了了。 魔女崩溃。 「我还怎么穿一字领的裙子！」 但罪魁祸首没有救场的打算。 心满意足地看了看后，他终于放开了魔女，离了床，起身走了。 「你绝对是故意的……」赫伊气得发抖。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男人好笑地反问了一句。 「……」 狗男人越来越伶牙俐齿了。 而见着萨列亚朝浴室行去，徒留背影给她，赫伊难以置信地问：「就你一个人洗？不管我了？没想到你是这么无情又自私的男人！」 闻声，男人忽地一驻足、回首，白金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只凭眼神就能把她给剥了，他问：「你确定要一起洗吗？」 赫伊看了看他似笑非笑的面容。 又瞧了瞧大清早依旧展翅高飞的鸟。 「……」 她还想留点精力下午去逛街。 兰斯公爵匆匆地走了。 确定了即使不陪着魔女吃早餐，她不会发脾气大闹特闹后，他忙不迭地去处理昨夜被他暂时搁置、还未处置好的政务。 至于赫伊？ 抱着名为消失的物件总有一天会在关键时刻重现、实为懒惰的心态，她没有去寻那条缀着花芽饰品的项鍊。 第155页 待男人走后，她美滋滋地泡了个香精浴，在一边折腾厨师和佣人们的愉快心情下吃了个早餐，便往宅邸的地下室去了。 不多时，她便找到了萨列亚口中的储物间。 没有人看守，只有一个密码锁。 密码锁的提示问题是『你现在爱着的男人是谁？』。 啼笑皆非地撩了撩髮丝后，赫伊输入了萨列亚的名字全写。 『咔哒』 门打开了。 赫伊走了进去。 而在进入这并不亮堂的房间后，她突然觉得『储物间』之名和它实际的境况不太相符。 这哪里是区区的『储物间』？ 萨列亚怕不是偷偷把皇室的国库搬到这里来了？！ 那傢伙看上去虽然堂堂正正，可实际上根本就是一个贪官！ 败类！ 但—— 她喜欢。 而赏析了一通堆积的财富后，赫伊这才留意到了房间正中的小木桌上，竟是有一束鲜花。 是大红色的玫瑰。 但许是特殊培育的品种，玫瑰的红并不纯粹，在每一片花瓣的边缘位置，皆有隐隐的金芒，在暗处、唯有昏黄光线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他还留了一句话。 『du bist heute schon und sub.』 今天的你，依旧美丽而甘甜。 赫伊轻笑出了声音。 「说什么忙得要死，明明就还有时间来这里设置密码和放花。」 尽管语气上嫌弃着，可不坦率的魔女还是欣然捧起了开得灿烂的玫瑰花，以及，一堆通用磁卡。 而这，只仅仅是略微估算了下她今日开销的结果。 * 时间飞逝。 一眨眼，自魔女狩猎开始计算的第三日降临。而今日，也正是举办国宴的时刻。 似乎其余魔女们皆不着急攻击对方，反正，在这三日里，赫伊完全没有接受到任何敌意——显然，她忽略了在兰斯公爵庄园外走来走去、打量了一通后最终作罢的阿曼琳。 午时堪过，赫伊即将以『兰斯公爵女伴』的身份与他一同赴宴。 可在换衣服的时候，出了点小插曲。 本被赫伊指挥着为她一字肩的长裙拉拉链的萨列亚并没有如约而行。 他站在了魔女的身后——以他的高度和角度，他可以完完全全将她曼妙的风光收入眼中。这意味着，只要拥有同样的高度，不仅他可以，其他男人也可以。 「萨列亚，怎么了？」 男人没有回应她，只静悄悄地俯低了身子，嘴朝她的肩膀凑去——也许，他是想故技重施。 察觉到他的鼻息，赫伊抬腿当即要走，可不想，早有预料的男人已是掐住了她的腰，不让她离开半步。 「萨列亚！」 魔女厉声警告。 可男人丝毫不畏惧，神色中依旧是懒懒散散的漫不经心，他甚至建议道：「你可以放瓦涅斯坦出来咬我。或者，你亲自咬我也是可以的。」 天下男人一般无耻， 尊贵如兰斯公爵也不例外。 赫伊要被他气死了。 力量被封印了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于裸露在外的雪肤上留下一个个的『战利品』。 最终，他还以惋惜的语气说道：「换条裙子吧，赫伊。」 但这一回，决定不再放任恶势力为虎作伥的魔女坚决不妥协。 微微偏过了头，她冷眼看着肩膀上密密麻麻、诉说了无限暧昧的吻痕，后忽地将深v的裙子往下拽了拽，笑言：「不需要，我们走吧，亲爱的。」 萨列亚被呛住。 见此，魔女只甜美地笑道：「你敢硬剥了我的裙子，我就敢顶着『兰斯公爵女伴』的身份跟其他男人调情。你要不要，试试？」 萨列亚的脸色像是摔破了的染缸，一阵青，一阵黑。 最终，咬了咬牙，他妥协了。 放弃了让魔女为了他那烦人的占有欲换一条保守的裙子，他替她拉好了拉链，还不管会破坏美感地用别针扣好，最后又把被下扯了的裙子往上提了提。 「……走吧。」 「恩。」 赫伊莞尔，笑得比春日的花朵还甜美。 许是兰斯公爵车队防卫森严的缘故，直到抵达了皇宫，赫伊仍是没有遭遇任何攻击。 她顺利地迈入了皇宫、来到了举办国宴的场所，像是仅仅来参加聚会的受邀者一般做着所有应该做的事情。 可终究，风雨将至。 她已经闻到了暴雨前夕，雨水的味道了。 但在那之前，她依旧只是兰斯公爵的女伴而已。 于是，扬起了疏离却优美的笑，她挽住了萨列亚的左臂，和他一同与政要、贵族们会面。 魔女波澜不惊，她对面的人们则是犹如狂涛涌起。 他们觉得这位美貌惊人的小姐有点眼熟，但更重要的是——她，是兰斯公爵公爵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愿意携带出席，并且如此亲密相近的女伴！ 实在令人惊嘆！ 尽管兰斯公爵的神色如常，可他和那位小姐的手可是零距离接触了啊！ 回想起他们亲眼所见、萨列亚往日对待女性的种种劣迹，他们除了震惊、愕然、甚至恐惧，再无其它。 不过，也有按耐不住强烈的好奇心，以及无惧兰斯公爵赫赫凶名的人。比如说，他的仰慕者。 第156页 一位衣着华丽的贵族小姐，提着裙边在众人的视线下走了过来，她微微欠身，后佯装着毫不在意地问：「请问这位小姐是……？」 这是第一次在正式的社交场合上看到兰斯公爵对于走近他方圆五英尺的女士和颜悦色，看起来没有像吞了苍蝇一样的反感，但也只是看了看提问的小姐后，便将全部的目光留给了魔女。 他牵起了赫伊，并在她的手背轻轻吻了一下，旋即让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以及惊唿。 「她是我的女……」伴字在嘴边之际，萨列亚突然停了下来，极有雄性宣示主权意味地揽住了魔女纤细的腰，并更改了本来的用词。 「她是我的，女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9 20:45:26~2020-04-10 20:2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栖迟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七八 话一出, 众人的视线皆集聚于公爵与魔女。 男人英气而俊逸。 白金色的眼眸与发不再如圣奥伽罗雪山上的寒冰那般刺骨了。而佩戴于耳下、有着神圣帝国国徽标志的靖色耳钉彰显了他无上的权力和地位。 他难得地着了正统的西装，硬挺的衣料更勾勒出他分明的肌理，让不少女性脸红心跳。 被他搂于怀中女人的美丽亦无人可比拟。 优雅的气质像是受岁月所沉淀, 陈而香甜，不知觉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女人因锦衣华饰而美丽，而她, 则是恰恰相反。 如此登对的男女是情侣关系。 不得不说，极为相衬。 打量之时, 不少人的目光都聚在了赫伊的肩膀——那片被恶意种下的吻痕。 他们难以想像冷淡的公爵在情/事方面居然这般的热情和霸道！ 但话题中心的男女正窃窃私语着，没有留意周遭的瞩目。 在听到『女朋友』三字之时, 赫伊先是愣了愣, 后压低了声线，纠正道：「亲爱的, 我得很严肃地告诉你——我们之间的关系, 比起是男女朋友，在更为正统的定义下, 应当是金主与他的情妇。」 「可赫伊, 你说你爱我。」萨列亚试图反驳：「上次骗我上床的时候, 你也说了这句话。」 「相互的爱才是情侣。那么问题来了，萨列亚, 」她似笑非笑地扬眸看她, 轻问：「你爱我吗？」 得知莱莉娜对萨列亚下了禁制后，她几乎已是不报什么希望了。 果然，当看见他涣散的眸光后, 赫伊嘆了一口气。 尽管马布斯曾经说过他怎么捨得让她输，可——照如今的情况，她很可能要输了。 恰在这时，一位侍从到了。 他向萨列亚行了问候礼后，恭敬道：「兰斯公爵阁下，国王召见。」 闻言，赫伊马上拨开了正搂住她的手，索然无趣道：「你过去吧，我在这里。」 而萨列亚也回过了神。 可这回，也许是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他皱了皱眉，语气软了几分，道：「赫伊，你给我一点时间。」 她也想给。 但是，她给不了，她不拥有话事权。 「给你给你。好了，再见。」 心里虽是如此想的，但魔女说出来的话敷衍极了，她摆了摆手后，只留了个背影给他、后便往餐桌走去。 萨列亚心头有说不出的难受。 他知道， 他令她失望了。 见萨列亚只盯着女伴的背影而迟迟不动，旁边等着回去復命的侍从拿捏了一下语气，后小心翼翼地问：「兰斯公爵阁下……」 「走吧。」 离了萨列亚之后，赫伊从侍应的托盘上取了一杯香槟。 因着被当众打上了『兰斯公爵女朋友』的标籤，并没有男人来与她搭讪，女人们也不敢，毕竟那位殿下的凶名在外。 魔女乐得清静。 便遥遥地打量宴会厅尽头主席上的国王以及兰斯公爵。 国王的眼神和神情有点异常，和方才的萨列亚有几分相像。 而国王的身边不仅是侍从，还有一位金髮蓝眼的男人。 赫伊记得他的名字，他叫克里斯蒂安·莱法，兄长是帕吉·莱法。不仅如此，她甚至还知晓——数月之前出现在帝都的连环杀人案，正是克里斯蒂安的杰作，死去的帕吉，不过是替他背了黑锅。 而克里斯蒂安的手上，还有另外一枚神圣徽章。 似乎，是排列第三的『狂暴之虎』。 不继续利用徽章的力量兴风作浪反倒成了国王的狗腿子，这一点有些耐人寻味了。 但总之，与她无关。 瞪了萨列亚一眼后，她冷冷地哼了一声。 仅仅是冷哼声堪落，勐地一下枪响居然在国宴的场地打响。 不，准确来说——是连绵不断的枪响！ 是阿曼琳那个疯子！ 她居然无顾被宫廷骑士杀死的可能性，直接朝着大庭广众扫射！ 当意识到陡然乍现的『砰砰砰砰』是怎么一回事后，场地内的宾客尖叫了起来，他们纷纷冲到了可以用来躲避的餐桌后头，躲避形如疾风暴雨一般的扫射。 赫伊也是同样。 但比起其他人，她的境况还要差上许多——只因帕特里夏也在这时掺和了进来。 第157页 受『诅咒之眼』的影响，她的视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连一丝的光芒也瞧不见。 不能再停留在这里了，否则帕特里夏就会挥着她的小刀冲过来了。 纵然看不见任何东西，可赫伊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旁边有其他人。 于是，她笑问道：「可以麻烦您带我出去吗？我知道一个安全出口，可以帮助我们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对方答应了。 赫伊的确知晓安全出口的位置。 ——全托那位曾经负责过皇宫建设的『男朋友』的福。 通过声音的指引，赫伊带着好心人离开了正有阿曼琳在大发疯的宴会厅，兜兜转转，竟是来到了一条空无一人的安静走廊。 或是察觉到了宴会厅的动静，宫廷的近卫队全部赶往那头了。 而走着走着，赫伊蓦地停下了脚步，朝带领她从险境离开的好心人问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问。」 对方同样彬彬有礼，可声线之中，总透着一股被死亡和绝望所浸透的阴冷气息。 赫伊莞尔。 「克里斯汀，你为什么不在刚才直接杀死我呢？」 对于克里斯汀而言，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 她回首看了看正直直指着自己脖颈的光明神拟像断臂——从她接近赫伊的那一瞬开始，后者便果断从宽阔的裙底抽出了它、并指着她。 克里斯汀也有点好奇，她反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因为你一接近我，我就突然觉得好像掉进了冰箱。」 这是一个有点冷的笑话。 不过，如果是作为战斗的开场白，便是再适合不过了！ 克里斯汀勐地抽出了大砍刀，杀意森然地朝着瞎了眼的赫伊狠狠噼去！ 想像中身首分离的场面没有出现，只听『铿锵』一声金铭之音——砍刀居然和断臂精准地撞在了一块。 但由于臂力的差距，赫伊仍落于下风，光明神的断臂微颤不断，抵御得艰难。不过，这也足以得到克里斯汀罕见的称赞了。 「不错。」 称赞归称赞，这并不能改变她们之间暂时的敌对关系。 见一击不成，克里斯汀当即收刀，挥斩出了第二下！ 第二下赫伊亦接住了。 光明神的断臂出乎想像地好用。 也许是凝聚了无数人的信仰，它变得坚不可摧。甚至，在面对强烈的杀意之下，它还会引领使用者的动作。 可比不得之前的稳，赫伊的髮丝被削去几根。 藉此，她不由深刻地意识到——在失明的境况下与这位惯于游走于搏杀之间的魔女近身搏斗，无异于羊入虎口。 打定了主意，已经将附近的摆设、路段记得滚瓜烂熟的赫伊开始逃跑。 克里斯汀自然不肯放过难得的机会，一边挥舞着手里的砍刀，一边穷追不捨。 但追逐着、追逐着，克里斯汀蓦然发现自己踩在了一片水滩上。 微一愣神，一束水便射在了她的脸上。 转首，伊洛蒂的面容映入眼中。 她……似乎和赫伊抱团了。 才刚刚有了这个念头，克里斯汀的余光便瞧见和水滩离得远远的赫伊好像丢了什么物件在地上。 下一刻，克里斯汀清楚了。 ——是电线！ 蓝黄相间的光乍现，强大的电流瞬间流经了克里斯汀的身体，让她的身体止不住地抽搐起来，还有口吐白沫的迹象。 看着克里斯汀痛苦的模样，伊洛蒂有点迟疑，她问赫伊：「我们这算犯规了吗？」 而后者毫无犯规的自觉，她只极为坦荡地反问：「犯规？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吗？」 「……」 你开心就好。 不过，让赫伊和伊洛蒂没有料到的是——克里斯汀比她们想像中的要更强。 许是两百年前无数次的实验中也包括电击，她居然很快地便习惯了足以让普通人失去意识、疼痛得歇斯底里的电流。 依旧目不能视的赫伊隐隐约约察觉到不对劲。 握紧了光明神的断臂，她问：「怎么了？」 「克里朝你沖了过去！」 伊洛蒂的提醒相当及时！ 意识到克里斯汀尚有攻击力的瞬间，赫伊立刻向后退去！ 她看不到克里斯汀和那把杀人魔用过的大砍刀，却体会到了砍刀在她身前的五公分划过的感觉。 刀风和克里斯汀的杀意一般森冷。 却，有着使人头皮发麻的刺激和兴奋。 这种感觉实在有点过于糟糕了。 可在把内心的亢奋用动作宣洩出来之前，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转角的走廊那边传来。 克里斯汀的下一击登时凝住，她颇为遗憾，「看来我们今天只能到这里了。」 赫伊笑笑，「期待下一次。」 「恩，希望到时候可以不受干扰地尽兴一场。」 话落，赶在了宫廷的近卫队抵达之前，属于无关人等的克里斯汀和伊洛蒂忙不迭地离开了，唯有赫伊停留在了原地。 如果她猜得没错，来者或许是…… 没有或许是，只有肯定是。 ——男人不管不顾的拥抱证明了一切。当着属下的面，这位在所有骑士眼中恍如神明一般只可远观、敬仰的人物，没有丝毫顾忌地抱住了他心爱的女子。 第158页 这一刻，他们突然深刻地意识到：也许，权倾一世的兰斯公爵大人，也不过是凡人而已。 而脸被迫埋在了他结实的胸膛前，赫伊连气也喘不上来，她痛苦地呻/吟：「萨列亚……我……快、窒息了……」 她没有死于克里斯汀的大砍刀，却即将丧生于自己『男朋友』的暴力拥抱。 ——何等悲催。 所幸，兰斯公爵没有让这种惨剧发生。 他终是放开了她，但双手仍牢牢抓住了她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没有损伤后，他松下了一口气。 只不过，当瞧见魔女手里的物件时，萨列亚的脸色像是揉了染料，变得有点奇怪。 「你手上的……是什么？」 赫伊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致命。 作者有话要说：　　赫伊：如果我说这只是普通的雕像手臂，而不是光明神拟像的断臂，你信不信？ 萨列亚：你说吧，我信。 第79章 七九 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藉口后, 赫伊方才如梦初醒——她根本没必要说谎！ 于是，端出了不以为意的口吻，她轻轻松松地甩出了一句话。 「光明神拟像的手臂。」 萨列亚也猜到了。 回想起媒体大肆报导的光明神拟像手臂失窃事件, 他觉着有点头疼，「怎么把这么麻烦的东西都弄过来了。」 「与我无关，」赫伊熟练地甩锅, 「是克里斯汀那个暴力女人砍下来的。」 可无论如何，这种能轻易招来祸端的物件, 如今，正在赫伊的手中。 但比起让赫伊把光明神的断臂送还光明教廷, 萨列亚只低声提醒道：「丢着玩便算了, 不要在人前拿出来。」 这种被限制的感觉让魔女非常不悦。 「拿出来了又怎么样？」 「也不怎么样，」萨列亚轻轻笑了一下, 他伸手理了理魔女在方才争斗中乱了的髮丝, 动作轻柔地解开了打结的部分而没有让赫伊感觉到丝毫的痛感，「你的男朋友会替你摆平。」 见萨列亚似乎对自称『男朋友』这三个字上了瘾, 赫伊忍俊不禁。 「是是, 那就拜託你去摆平了。」 已经从『诅咒之眼』的诅咒中恢復了的她眨了眨眼, 望向后方已经将一切收入目中、兰斯公爵的下属们，声音里含着打趣和笑意。 「男、朋、友。」 * 盛大的国宴就在魔女狩猎的干预下匆匆落下了帷幕。 阿曼琳大闹国宴的事迹被定性为恐怖袭击, 没有与魔女拉扯上关系。罪魁祸首也当庭被兰斯公爵斩首, 并宣布没有同党。 宴会上有人受伤，但由于附近早有医疗队的待命，没有出现死亡。 而赫伊, 因着阿曼琳的事件，萨列亚还有不少后续事情需要处理，因此便只她一人先回了去。 舒舒爽爽地沐浴之后，她睡了一个午觉。夕阳西下的傍晚时分，命令厨师准备了甜点与茶水，悠哉地在庄园的花园中欣赏日落。 许是因为心情还不错的缘故，往日早已觉得腻味的风景变得优美起来。 可这份好心情，却没有持续太久。 因着大门边传来门闸拉开的响动，赫伊张眼遥遥望去。 这么一看，四道身影撞入眼中。 两男两女。 兰斯公爵赫在其中，他身后跟着一名少年和一名少女。而当赫伊的目光聚集在了萨列亚身旁、正与他交谈的女人时，紫罗兰色的眸光霎时凝住了。 比夕阳还要璀璨的金色长髮。 尽管因隔了太远，看不清女人的瞳色，可只凭那万年不变的五官，她也认出了她——是光明教廷的圣女殿下。 谁来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萨列亚为什么会突然和莱莉娜混在一起？ 尽管她也知晓圣女的转世身处帝都，但她从来都不知道两人竟是相识！ 看到赫伊转瞬间杀气蓬勃的模样，下人们心慌慌——从旁人来看，他们很清楚公爵大人和旁边的女人疏离得很。但小姐，未必就这么想了。 虽然总是被赫伊瞎折腾，但从来没有被亏待过的下人主动站了出来，出言解释。 「那位小姐是首相家的女儿，莱莉娜·西西里。她是第一骑士团的团长，和公爵阁下只是普通的业务关系，从来没有过私交。请您务必……不要多想。」 「好的，我不多想。」 赫伊微微一笑，优雅地将髮丝别在耳后，她漫不经心道：「不就是有可能发展成恋爱或者婚姻关系的业务关系吗？我很理解的，绝对不多想、不深思、不想像。」 僕人咽下一口唾沫，感觉自己好像添了柴加了油，让火焰越烧越旺了。 惶恐之际，她们看到魔女忽然寻到了镜子，将因茶水而淡去的珊瑚红口红补上，整理妆容的样子像是在打理战衣。 随后， 在僕从们的无声尖叫中，她朝门口似在交代事宜的四名男女走去。 也不管他们在说什么，寻到了唿吸的空隙，魔女先发制人。 「看看我的男朋友在做什么？」她的声线温柔，却颇像是绵绵的细雨里藏了杀人的刀。 「把别的女人带进了庄园，还带了两个私生子？」要说是萨列亚的私生子实在过为勉强了，那少年看上去已是十六七的年纪。 哪怕是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的萨列亚也知有不对。这个时候，如果处理不好，便是满盘皆输。 第159页 兰斯公爵觉得自己一瞬回到了战场，还是搏杀最激烈的中心地带。 首先， 要冷静，要从容， 绝不能心虚。 虽说如此，可当萨列亚走到魔女的身边、下意识地想去牵起她的手时，却被『别拿你碰过其他女人的脏手碰我』的目光扫射时，他不由地动作一滞，吞咽下一口唾沫。 不，不行。 不能心慌，不能退缩。 坚定了自己的意念，哪怕魔女嫌恶的视线让萨列亚渐渐觉得连唿吸都是罪过，他仍是坚定地、不管不顾地牵起了她的手。 而直至与赫伊十指相扣、掌心相贴之时，兰斯公爵才舒出了一口气。 男人女人无顾外人的亲近让莱莉娜有点愕然，她没想到，看上去冷血决绝的兰斯公爵居然有这么一面。 错愕与惊诧让萨列亚忘却了魔女方才的话，她的视线落在了后者身上。 微微颔首致意，她道：「我是莱莉娜·西西里，请问小姐如何称唿？」 「我是阿瑞——」 话才说到一半，犹如受了惊的豹子，兰斯公爵的瞳孔勐地一缩，大掌立刻紧紧地捂住了魔女的嘴巴，不让她的声音流泻出一丝一毫。 「失礼了。」 依旧没有放开赫伊的嘴，萨列亚面无表情地朝在场的另外三人示意稍等后，便连拖带拽、不由分说地扯着赫伊往后方走去。 「你在想什么？」 兰斯公爵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从他额上爆出的青筋，足以看得出来他是多么的头疼。 「不过是自我介绍而已，怎么了吗？」赫伊不以为意地反问。 她试图抽出自己的手，可男人的力劲太大了，就像铁夹似的，使她无功而返。 而就跟恍然在灼烧一般的炙热掌心相同，兰斯公爵的话声里烧着怒火：「你知不知道她是圣女的转世？如果她得知了你的真名和身份……」 兰斯公爵说不下去了。 当假设到这种可能性的瞬间，形如根根骨刺卡在了喉咙，萨列亚难以言语。 他感到了愤怒， 但更多的，是害怕。 闻言，赫伊怒极反笑。 「这句话不是该由我来说吗？居然敢这么亲密地把圣女殿下带我的眼前，我是不是该称赞你的勇气？」 「我是刚刚在庄园外面才遇见了她。」 「遇见了之后就想着把人带进来，真厉害呢。下一步是不是要带进房间，之后剥光她的衣……」 见魔女嘴里蹦出来的话越来越离谱，萨列亚不得不出声打断和解释：「我只是想把那名少年带进来而已，从来没有想过你心里想的那些事。」 「有没有想过只有你自己知道。」魔女嗤之以鼻，全全不信，挣脱男人的手无果后，她狠狠地用高跟鞋尾跟踩在了他的脚背！ 「松手。」 男人固执地一动不动，可赫伊没有忽略掉当像小刀一样尖锐的鞋跟踩在他的脚背时——瞬间收拢的眉心与一声暗哼。 想来是很痛的。 魔女有点心软了。 她放弃了接着折腾他的想法，只直接使出了必杀技——朝不远处的圣女殿下扬声大喊。 「莱莉娜，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不仅是兰斯公爵的女朋友，还是魔——」 形如空中展翅高飞的鸟骤然断翼，魔女的声音又被男人的大掌全部遮盖了过去。 「赫伊。」 他低低地凝视着她。 纵然没有更多的言语了，可赫伊却明白了一切。 她看到了他眼里的恐惧。 他畏惧于失去她。 以折磨人为乐的魔女没有忍住勾了勾唇角，紫罗兰色的眼眸中恍然有繁星璀璨，光芒点点。 也不再如片刻之前的无理取闹了，她的语气和态度软了许多，轻笑道：「让我走，我什么都不说。」 「真名、身份，一个字都不许说。」 「不说。」 「也不要再去教堂那些鬼地方了。」 「好。」赫伊眉眼弯弯地笑了笑——只限于今晚而已。 如此，萨列亚总算是唿出了一口气，松开了她。 而仅仅是下一秒，她柔软的手便如顺滑的轻纱一般从他的大掌中流走了。 没有再去看大门边的莱莉娜和少男少女，赫伊直直转身，嘴角携了温柔的笑意回到了宅邸之中，只余背影供他们追逐。 庄园里的下人只当魔女是在猜忌兰斯公爵和首相千金的关系，可叽叽从不这么想。 因为他知道，这个对自身的魅力、对老情人的爱简直自信到到吐血的女人，人生的字典里没有『情敌』和『嫉妒』这两个词语。 可机会难得，突然从空气中钻了出来的叽叽仍是不由戏嚯：「你就不担心你的男朋友会爱上莱莉娜吗？」 「我看你是疯了吧。」 赫伊用『你有病、你病得不轻』的目光看着叽叽，她伸出手指开始数落光明教廷圣女的缺点：「莱莉娜长得没我好看，穿着还比我土，胸部更没我大。」 「坦白说，我们的公爵大人对莱莉娜硬都硬不起来，谈何爱情？」 「可她比你年轻。」 赫伊沉默了一下，之后随手抄起一个物件就朝叽叽砸去。 「死吧。」 鸡飞狗跳地打闹了一阵，被魔女逼得退无可退的叽叽忙不迭地用转移话题引开她的注意力。 第160页 被追得气喘吁吁，他问：「但你……你到底在打什么……坏主意？」 魔女的杀意顿止。 许是想到了些很有趣的事情，她甚至笑了起来，狰狞的面容一瞬明朗而欢快。 「我在实验。」 「……？」 赫伊的身影隐于大厅的窗帘之后，笑看着外头与莱莉娜保持了足足十五英尺距离的兰斯公爵。她的眼眸里，藏了算计。 「我很好奇，如果没有特殊力量的干预，仅仅凭萨列亚的意志力和感情，能不能突破禁制的限制。」 叽叽立马懂了。 他嗤笑着否定：「不可能。你以为光明神殿的圣女是吃草包长大的吗？」 赫伊也这么认为。 她耸了耸肩，无可奈何，「不行就算了。」 「那你就输给她了！」 「输就输了。」 「？？？」 恕他直言—— 这还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你想消失吗？！」叽叽不可思议地尖叫：「疯子！傻子！大——傻——子——！」 「别担心，马布斯不是说了吗？我们的公爵大人可不会让我输的。」魔女相当沉得住气，并且非常大方，「得多给我的男朋友一点信心和耐心。」 「虽说如此……」 入夜，在傍晚时分吩咐了任何人、包括兰斯公爵也不准来打扰她的魔女独自一人坐在小阳台上品酒，她有点幽怨：「但为什么萨列亚还不来哄我？」 有人接过了她的话。 但既不是叽叽，也并非萨列亚——而是一道突然降落在小太阳栏杆上的身影。她有如一团无声无息的火焰，来去无声。 正是帕特里夏。 「正所谓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帕特里夏不仅不急于攻击赫伊，反而友好地伸出了手，「亲爱的，我们和好吧。小可爱伊洛蒂已经被克里斯汀砍成稀巴烂了，再不搞死那个变态魔女，我们两个就要一起躺入坟墓了。」 后者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当瞧见帕特里夏脸上又长又深的一道刀痕时，她伸了伸腰骨，起了身。 「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启战斗番模式！ 让我抓紧完结的步伐努力完结！！ 第80章 八十 「你可爱的伊洛蒂就是在这里被克里斯汀那个变态魔女砸成稀巴烂的。」 站在帝都接近城郊位置的一个黑洞洞巷口前, 帕特里夏如此说道。 赫伊抬眼望去。 巷子里是一眼望不穿的黑暗。空气潮湿、石地上挂满了泥泞，拐角生了鲜绿的青苔，透出了可怖、死亡、残暴的气息。 仿佛小巷的尽头, 正有一位生硬扯了扯嘴角、试图勾勒出微笑却异样狰狞的魔女等待她们的光临。 「怕了吗？」 见赫伊一动不动，帕特里夏嗤笑。 前者则是漫不经心地睨了她一眼，莞尔：「该害怕的是你。你信不信, 如果我们两个人同时出现在克里斯汀的眼前，她最先攻击的一定是你。」 帕特里夏无法否认这事实。 不爽但又难以反驳地瞪了赫伊一眼后, 帕特里夏抬脚迈入了小巷。 时间耽搁不起了。 得趁着克里斯汀被伊洛蒂消耗的体力未完全恢復之前，先发制人。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 附近二层的民居传来了小孩脆生生的声音。 「妈妈, 有人两个姐姐朝拿着大砍刀的恶魔消失的地方走去了。」 小孩的母亲忙不迭地捂住了幼子的嘴，极为惊恐却竭力宽慰：「嘘——没有恶魔、没有大砍刀, 你刚刚是在做梦！」 看来, 她们的方向没有错。 巷子里比预想中的还要森冷恐怖。 堪堪走入，一股森冷的空气便将她们牢牢围裹, 如同野兽一般啃噬着她们的生气与温暖。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唯有缓慢的脚步声、屋檐水滴落于石头地上的清脆响动。 克里斯汀那张阴郁的嘴脸, 仿佛随时会从任何一个角落、一团黑暗中冒出，用染满了血垢的大砍刀把她们剁碎、摧毁。 小巷四通八达, 几经转角, 她们仍然没有探得克里斯汀的下落。 这时，许是耐不住阴凉的环境了，走在前头的帕特里夏脚步慢了下来, 后驻足回首，迟疑道：「赫伊，我们得……」 话还没有说完！ 只听『唿啦唿啦』的风声乍然破空，那像极了是大砍刀狠狠噼来的动静。 但在哪里？！ 前面没有、后面没有，也并非来自于两侧的民居，那便只能是…… 天上！ 果不其然，帕特里夏刚一抬头，目光便和克里斯汀没有点滴情感的黑瞳撞了个正着！ 许是因为克里斯汀的杀意和砍刀上的戾气过于冷冽，帕特里夏的手脚像是冻住了，突然使不上劲儿。 见状，赫伊只能上前给了她一脚。 「滚开！」 时机正好。 帕特里夏刚被踹走，克里斯汀的砍刀便噼砍在了她原先的位置，扑了个空。 一击落空后，克里斯汀连忙想补上第二击，不料，赫伊的武器——在黑暗中莹莹发光的光明神拟像断臂已是紧随其上，朝她攻去。 无奈之下，后者只能放弃，并朝第三条岔口跑去，身影再度隐没于黑暗中，仿佛从不曾出现、方才的一切只是梦境。 第161页 赫伊无法洞察克里斯汀的去向。 上一刻还杀意蓬勃的她，这一刻便犹如一缕空气，与四周融为一体。 「她……真的被封印了所有力量吗？」帕特里夏对克里斯汀的实力感到惊悚。 「就算没有，也只能这样了。」比起怀疑现实的帕特里夏，赫伊很快就接受了敌人力量远超她们的现实。 她建议道：「刚刚克里斯汀从那儿消失了，你从这条路追上去，我绕道，我们包围她。」 ——在战力不足的时候还选择分散行动？ 帕特里夏意识到了这一点，可没有出声质疑，只在与赫伊对视一眼后，便追击而上。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 整条巷子里恍然只有帕特里夏一人的脚步声。 许是巷子空阔，脚步声撞上了石壁后又回弹后发出的回音，生生营造出了几人在奔跑时的错综杂乱，一股紧张感油然而生。 克里斯汀虽是战斗狂，却不意味着她不谨慎。 帕特里夏独自一人在空巷里追寻了许久，始终没有遭遇克里斯汀的反扑。 不过，正当她犹豫着是否返回与赫伊汇合时，黑暗中传来一丝异动。 恰恰是抓住了帕特里夏迟疑的空当！ 形如惊世之雷，吞噬过无数生灵生命的大砍刀从她的正前方横扫而来，仿佛下一瞬间她便会人头滚地！ 察觉到了生冷的刀风，帕特里夏当即回首。 她的脸上顿露惊恐之意，可身体却像是早有预料的连贯。 她直直蹲下了身，避开了砍刀，后似想从克里斯汀的身旁熘走。 同一时间，她也发动了『诅咒之眼』的诅咒之一，致盲。 视界勐然间落入黑暗，对克里斯汀的影响并不大。 连一瞬的怔愣也没有，当意识到一阵冷风擦身而过，她也立即转过了身，奋起直追。 帕特里夏是想和赫伊汇合。 ——休想！ 可就在克里斯汀完全转过身的那一剎那，她感到一股强烈的灼热感从她的后颈炸开！ 这种灼热她曾数次体验——是光明神拟像的手臂。 是，赫伊。 但她怎么会在后面？！ 没有时间让克里斯汀思考更多了，来自于光明力量的剧烈灼烧已经融化了她的皮肤，即将烧化她的血管。 意识到此处不可久留，本来攻向帕特里夏的砍刀转了个方向、往后一挥、顺利摆脱了赫伊。可期间，因为攻击的回撤，她也免不得吃了一口来自帕特里夏的刀子。 眨眼间的缠斗后，因为阴谋和陷阱暂时失利的克里斯汀再度隐去了身形。 比起庆祝首战告捷，帕特里夏更为好奇的是另一位魔女的身手——所谓包抄自是一招虚棋，实际上后者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但，她的脚步声却完完全全与她的融在了一块，居然把克里斯汀也给骗了过去。 这对于赫伊而言，却不是值得回忆的过往，而是带上了血与泪的曾经。 如果一定要问何故，只能说——谁让她的老情人对于转世为战斗狂、军人一类的身份情有独钟。 更可怕的是，他们不但热衷于提升自己，更致力于让她变强。 鬼知道她一个不老不死的魔女为什么要承受那么多！ 哀嘆归哀嘆，赫伊还是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当下。 她似乎……从接触过克里斯汀皮肤的光明神断臂上，闻到了一股香味。 并非肉香，而是一款名唤『云层之中』的香水。 而恰好，她对香水的气味格外敏感。 啊，真是可爱的伊洛蒂。 哪怕被克里斯汀剁成了烂泥，也在努力为后人栽树乘凉。 勾唇笑了笑，赫伊侧首望向沉沉的黑暗，轻声道：「接下来，就是我们反扑的时刻了。」 * 但克里斯汀远比想像中的要更难对付。 足足经歷了彻夜的战斗，直到东方渐明，第一束鱼肚白的微光划破了黑暗，克里斯汀才终于被她们联手断了气、送出了局。 淘汰掉优胜者最有力的竞争者，也让帕特里夏和赫伊付出了足够大的代价。 一处废弃民居的天台上，她们一个瘫倒在地、一个倚靠着墙，完完全全没有了往日风光优雅的形象。 「光明教廷……究竟，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天知道，」回想了一下克里斯汀堪称『地狱级恐怖』的战斗力，赫伊慨嘆：「简直就是奇蹟。」 谈话之际，突然有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还不待看清他的模样，便只如金棕色的闪电『刷——』的一下勐扑到了帕特里夏的身上。 他四肢触地，舌舔舐着流着血的伤口。 喃喃的低语委屈而又痛心。 是半兽人弗兰德。 也许是灵魂不稳固的因素，他最近总会时不时地行为幼儿化。此时，也是。 「夏…夏……」 「我没事，」帕特里夏揉了揉弗兰德燥燥的毛髮，神情满是温柔——也仅是一瞬，下一秒，她便面露不善地指示道：「全都是那个女人把我害成这样子的。去，咬死她。」 赫伊懒懒地抬了抬眼，道：「夏夏你可真阴险。」 帕特里夏不引以为耻，反表露出震惊的模样：「亲爱的，你居然在和魔女谈论『阴险』。」 第162页 可虽然这么说着，她方才的话也只是玩笑罢了。 拽住了正朝赫伊龇牙咧嘴的半兽人，她眨了眨眼，笑言：「魔女虽然阴险，但绝不背叛朋友。等下一次，我们再分胜负吧。」 「这可真不像是帕特里夏说出的话。」从未从帕特里夏身上察觉出杀意的赫伊，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正抱着前者正哭得泣不成声的半兽人，「是受他影响吧？」 「也许吧。」 帕特里夏笑了笑。 「最近过得怎么样？」 看到弗兰德的模样，赫伊能预想到她的境况是如何的不好。 可出乎预料的，当帕特里夏沉默良久，脱口而出的话仅是—— 「像是在活着。」 形如忽觉释然及顿悟了，她感嘆：「突然可以理解你跟个智障一样追着老情人每一世每一世跑的滋味了。」 「尽管他让我变得卑微，因为这该死的幼儿化，每一次每一回皆要从头再来的感触也很让人疲惫。但……从来不会有失望。就好像，爱上他、他重新爱上你，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爱情的滋味，可真的比年轻男子的肉/体磨人多了。」 帕特里夏的真情流露只让赫伊抖了抖。 「肉麻。」 「你好意思说我吗？！你和他腻歪的时候还不一样噁心死我了！」 「噁心？我倒觉得是求之不得的羡慕。」 「……你是不是不跟我吵架就不舒服？」 「是的，为了避免我们继续吵下去，」赫伊试图抬了抬脚却无果后，无可奈何地看向友人，「帕特里夏，你得送我回去。我走不了路了。」 「你看我像是走得了路的样子吗？！」 「你让弗兰德送我回庄园。」 「你让我男人抱你？」犹如往热锅里倒进了一盆水，帕特里夏炸得砰砰作响，「休想！绝不！」 「思想不要那么狭隘，为什么一定要抱呢？骑在肩膀上不也是很好吗？」 「……」 帕特里夏深深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都说不赢这个女人。 于是，当余光不小心瞄见楼下被锁在小花园的婴儿车，帕特里夏露出了邪恶的微笑。 「对，思想不要那么狭隘。 弗兰德，绅士地把这位女士送——不，是推回家吧。」 * 一夜没有阖眼的兰斯公爵终于在黎明时分得到了魔女的音讯。 他在城中找了一夜。 可，杳无音讯。 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回来了，就好。 不过，任萨列亚如何也没有料到的是——明明昨日下午还好端端的、扬起的脖颈比任何人都要高傲而优雅的女人，在仅仅一夜过后，便可以让自己变得如此遍体鳞伤、狼狈不堪的模样。 收到消息后、火急火燎赶来的兰斯公爵恰好将魔女从婴儿车出去之际、一个踉跄后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水泥地的画面看进了眼中。 她浑身上下尽是血污，往日干净美丽的长裙七零八落，柔顺的头髮像是被海水打湿了似地揪在了一块。 像是血液一瞬间全部冲到了脑袋顶儿，曾经自诩在任何危急关头皆能沉着冷静的萨列亚大脑一片空白。 他无法思考，只下意识地、冲刺一般地奔向了她。 可当他的手才碰触她伤痕累累的手臂，便被她一把拂开。 她声音里的冷漠像是极寒时节的冰雪，看向他的眸光，也是。 「别碰我。」 「昨晚把我丢在一边晾了一晚上，现在才假惺惺地扑过来。」赫伊缓缓勾勒出了一个冷淡而嘲讽的笑，鄙夷：「做戏给谁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12 19:22:20~2020-04-13 19:1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澄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八一 这种毫不掩盖的讥讽目光, 让萨列亚突然觉得有点难以唿吸。 别人如何看他，他从不在意。 但赫伊，她不是别人。 兴许是因为放在了心里面的在意, 只是她一个嫌恶的眼神，便让他窒息。 赫伊的话不止让兰斯公爵缄默，也震惊了叽叽。 他在她的脑海中尖叫。 『我对你很失望, 没想到你是这种做作的女人！』 『你懂什么？照这个进度下去，萨列亚永远都没办法说出『我爱你』三个字。只要撑过了一时的痛苦, 他就不会迎接永远的悲痛了。』 『你看不出来吗？ 我是在救赎他。』 『……魔鬼。』 沉默终有尽头。 被拂开的手握住了她柔弱的肩膀，也许是没有力气再打掉第二次, 赫伊没有动弹, 只不过脸上的冷嘲热讽没有淡去。 「我……找了你一夜。」 赫伊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假。 许是回到帝都后连夜的忙碌让他少有合眼的机会，加之焦急的一夜过后, 他看上去很疲惫——眼底透出了乌青, 扎手的、短短的鬍渣也长了出来。 「你找到了吗？」她挑眉，盛气凌人, 毫不心软, 「光明教堂、神殿你找过了吗？」 「赫伊, 」男人默了一下，「你答应我不会再去了。」 「那全都是在骗你。」 第163页 「可我一直将你的话奉为神谕地在相信着。」 「……」 用这么犯规的表情说出这句话还让她怎么反驳？ 伶牙俐齿的狗男人！ 可一时的失利没有能终止魔女的演戏, 她只避开了先前的话题, 开始挣脱他扶着肩膀的手。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她拔高了声线、加重了语气，似男人的碰触是如何的罪不可赦、让她排斥，「萨列亚, 我让你放开我。」 魔女剧烈的动作让伤口裂开了。 淡淡的血腥味涌入了萨列亚的鼻腔，明明是已经习惯了的气味却让他感觉仿佛身体的每一寸皆在被针扎着。 于是，当魔女又不安分地横冲直撞时，萨列亚终究是不由抬起了手、砍在了她的颈后，任由她软下的身体倒在他的怀中。 而思绪彻底涣散的前一秒，赫伊想的是——究竟是谁给这个狗男人的胆子、居然敢打晕她？ 魔女的这一觉或许睡了很久。 四周宁静，也许是被冷着脸的兰斯公爵勒令，佣人们不敢制造出一点响动。厚重的窗帘露出了一线缝隙，暖融融的阳光悄然而至，也捎来了一丝携了花香味的微风。 早已入春了。 万物復甦，春暖花开。 但是，她却动弹不得。 大梦初醒后，赫伊垂低了眼，静静地看着被无数卷医用纱布里三层外三层、缠成了像茧一样的身体。 谁来告诉她，她的那个男朋友到底趁着她昏迷的时候做了什么？ 空气中有浓郁得化不开的治癒系魔法的味道，也掺杂着浓浓的药香。 可赫伊知道，哪怕是『生命之歌』的大治癒术，也因魔女狩猎的规则，无法让她恢復半分。 她动了动，试图坐起来。 而赫伊才刚刚抬手，一道声音便陡然在旁响起——从床头方向传来的。 「你醒了。」 赫伊意识到出声之人只能是萨列亚，可这声音却完全不像是他，有如变了个人。 他的声线极为沙哑，就像是踩在了尖锐而杂乱的砂石上的触感，也俨然如用刀锯割裂着古树。 显然，他的喉咙受伤了。 可能是被灌了能让人哑的毒水。 但他可是兰斯公爵，谁有这本事灌他毒水？ 萨列亚的突然出声吓了赫伊一跳，她忙不迭地朝他的方向望去。 他坐在床头的木椅上，正正隐于阴影处，从窗帘间掉进来的日光隐隐约约勾勒出了他的轮廓。 他的背嵴不再如往日的笔挺。 双腿外张，他的身体前倾，手肘牴触在了膝盖上，双手则交叉握拳，是沉思时的模样。更长了些的细碎短鬍渣、布满了血丝的眼、干裂泛白的唇，也证明了他或许的确深思了许久。 他没有看她。 她也不敢再看他。 佯装着毫不在意，赫伊语调轻快。 「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你坐在这里干嘛？快把这些烂布条给我拆了。」 兰斯公爵没有接过这句话。 终于，他侧首看向了她。 与往日任何的时候皆不同，此时此刻，萨列亚的视线极有存在感。犹如被烧得通红的铁掌，烙在了她的身上。 她没有办法不与他对望。 他的面容、他的姿态、深邃的眸光，所有的一切，让赫伊觉得自己的心脏恍然被狠狠地一撞，一时之间如鲠在喉。 而当紫罗兰色的眼眸闯入萨列亚的视界时，他再度开口了。 许是因为每发出一个音节都如同折磨，他说的很慢、很沉。可从这沙哑又难听的声线、缓慢又凝重的语调，她听见了不可转移的坚定与坚决。 「这一天一夜里，我一直在想，我能为你、为我自己做些什么。」 「有结论了吗？」 许是有了。 赫伊看见他张开了嘴。 但并不是能立刻能将喉咙间的颤抖与空气碰撞而化作声音。像是在和无形的敌人斗争，他开始冒汗，血管扩张，青筋暴起。不属于人间的力量在不断洗刷着他的思绪、控制着他的声带。 终于， 宛如最后一丝涟漪化为虚无，湖面重归平静。 他的声音里尽是颤意，口吻深涩，又带着练习了无数次的纯熟。 他说。 「赫伊， 我喜欢你。」 时间恍如凝滞了。 当男人像是锯树一样沙哑又难听的声音传入赫伊的耳畔，她的瞳孔一瞬紧缩。 恰好温暖的春风从窗外吹拂、它微微扬起了厚重的布艺窗帘，也吹乱了魔女的眸光。恍如一朵一朵紫罗兰的花瓣，悠悠扬扬地洒落湖面，唤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她怔怔地看着他。 像是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简单而简短的四字耗尽了兰斯公爵的全部心力。 为了和不具名的力量抗衡，他竭尽了全力。 而眼下，足以宣告爱意的告白后，萨列亚勐地咳了起来，好似要把五脏六腑全部咳出来的一般用力，他的喉间也泛起了淡淡的血腥味。 当兰斯公爵终于从惩罚一般的勐烈咳嗽中缓和过来后，温柔的女声方才响起。 有些好笑，又有些意外，赫伊问：「这一天一夜，你都在练习吗？」 「对。」 第164页 在发觉无论如何手段皆无法治癒魔女后，这是他能为她和他而尽的最后、也是最大的努力。 他不知道『我爱你』对于赫伊而言究竟有何等含义，但——只知晓这三个字于她，具有意义，便已足够了。 这是他的态度和决心。 男人眼眸中的坚定让赫伊轻轻笑了起来。 因为缠在全身的绷带，她的动作并不如往日的优雅，可却是发自内心。 愉悦的情绪如同喷泉一样涌到了全身。 抹掉了眼角泛起的水雾，赫伊调侃道：「萨列亚，我本来以为会是『我爱你』。」 男人的唿吸顿时一滞。 他的神情黯淡，却不服输、不认输地咬着牙。 「再……给我一点时间。」 「一点时间？你还想要多少？」赫伊刻意冷着声音反问，她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萨列亚起身。 他来到了床边，嘴唇微抿，眸光垂低，似犯了错在接受军官处罚的见习骑士。 他的样子让魔女没能绷住严肃的脸，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也没有再戏弄他，被白布缠得只露出了指尖的手拽了拽男人的衣袖，让他靠近。 而当男人的身体足够俯低之时，赫伊伸出了手，从他双臂下穿过，向上搂住了他的肩膀。 声音中的冷形影无踪，余下的，唯有春日暖风一般的轻柔与和暖。 「可以了，已经足够了。」 赫伊的前额在他的胸口蹭了蹭，缱绻难分，尽显依偎，「你今天表现得很优秀了，我的……男朋友。」 尽管赌约中不是『我爱你』三个字便不行，但，她已经满意了。 他从不曾让她失望。 她相信，她会赢的。 ——绝对。 「不过，萨列亚，」赫伊松开了他，话锋一转，眼神狐疑且满是猜忌，「我觉得你得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在自己的身上闻到了『生命赞颂』的味道，而且……还是我的魔力？」 兰斯公爵哑口无言。 他很清楚魔女在说什么——之前在精灵之森的时候，因为他当时的伤重，赫伊曾经给了他一卷『生命赞颂』的风系辅助类高级治癒魔法。 他确实没有用。 而是在一日前，用在了魔女的身上。 萨列亚的缄口不言给了赫伊发挥的机会，她重重地戳了一下前者的胸口，厉声指责。 「你之前是不是根本就没用我给你的捲轴？！」 「你这算什么？嫌弃我的捲轴？怀疑它有毒、会害了你？！」 魔女的紧追不捨让兰斯公爵咽下一口唾沫。唾沫的味道，因受伤的喉咙，而带上了铁一样的腥味。 「不是。」 话落，他的神色中闪过了窘迫。 不像是被魔女说中了，而是，出于别的一些因素。 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会，赫伊顿悟。 她眨了眨眼，不太敢确信地问：「啊，不会是因为……是我第一次送你的物件，所以一直不捨得用吧？」 兰斯公爵又沉默了。 从他的寡言不语、在面容中愈渐浓重的尴尬中，赫伊直接找到了答案。 ——就是因为是她第一回 赠予他的物件，他才像个笨蛋一样好好收着裹着，连重伤也不肯使用，当成宝物留到了现在。然后，被她发现。 「喂喂，你别沉默啊，我会脸红的。」 兰斯公爵垂眸看了她一眼。 ——根本就没有脸红，眉眼还笑得弯了起来，脸上除了看戏时候的笑意，便只剩下深深的揶揄和调侃。 「说谎。」 他暗骂一声。 说着，萨列亚竟是握住了魔女的肩膀、迫使她不得动弹，后轻轻在她的腮处啮舔了一下。不痛，但痒，就像是被钝钝的花刺扎了扎。 他半支起了身子，满意地看着终于在赫伊脸庞泛出的浅浅莹红。 「现在……才算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13 19:15:33~2020-04-14 19:4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八二 经过和克里斯汀激烈的战斗后, 外伤不轻的赫伊终于开始安分地宅在庄园里修身养性、调整状态，放弃了每日上商业街横扫的日常。 而这么一来，她便遇见了被萨列亚带回来的少男少女。 莫名地, 魔女总觉得他们眼熟，好似最近一段时间在哪里见过。 此时，正值早晨, 少年在花园里练习剑法，而少女——说是小女孩比较合适, 则在旁边与花朵和蝴蝶嬉戏。 因着兰斯公爵进皇宫了，百无聊赖的魔女也厌倦了折腾可怜的男僕们, 于是, 坐在了轮椅上，她指挥佣人们把她带到有少年练剑的花园里。 少年的反应敏锐。 当察觉到了来客, 他立刻停下了动作。也许是从魔女身上透出来的黑暗气息让他难受, 锐气初显的眉微皱。可也知晓她是庄园的女主人，他行了问候礼。 「日安, 女士。愿光明神——神圣帝国的光辉永远将您照耀。」 听到少年途中变幻的问候词, 赫伊微微笑了, 却不是欣慰于少年的体贴。 第165页 相反，当见到曾被她所救的少年让圣女殿下教导成这么温柔又正直的孩子, 真让她难过极了。 『愿光明神的光辉将你陈腐的肉/体烧成粉末。』 魔女对这种说辞会比较高兴。 但现下看来……让少年说出这番话, 有点难。 露出了一个有点遗憾的笑容，赫伊打起了招唿：「奥里奇，好久不见了。」 倒是跟当初那个营养不良的小男孩判若两人。 他们曾在罪恶之城的入城考核中有过一面之缘。 是因前者对于小女孩爱莲生死相随的守护, 才让魔女大发慈悲地出手、救了他一命。 他们之间因此有羁绊建立。 也或正因这羁绊，才使他们此刻重逢。可彼此的立场，则成了最大的笑话。 名字被陌生的女人直唿让奥里奇微怔。 他试图记起眼前女人的名字，却徒劳无功——她的全身上下被白色的绷带所包裹，脸上也是，为了遮阳，她戴上了宽帽檐的帽，鼻樑还架了一副墨镜，实在没有一丝一毫可以辨认出身份的特徵。 但他觉得女人身上别树一帜的优雅似曾相识。 「您是？」 「我是兰斯公爵的女朋友。」 赫伊近日似乎很喜欢用『男朋友』『女朋友』来直接或间接地调侃萨列亚。 「你可以叫我萨列亚的宝贝女朋友。」一顿，她好奇地看了看少年手中通体莹白且修长的剑，问：「但是，奥里奇，为什么圣剑墨勒奇加在你的手里？」 魔女的话让奥里奇汗颜。 心里默默决定了称唿魔女为『小姐』后，他握紧了剑柄，更为窘迫却非常坚定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必须用圣剑打败魔王。」 「你只要保护好爱莲就好了，」 「不、不行。我必须打败魔王。」 「为什么？」 「因为我是……勇者。」 四周突然静了一静。 虽然看不到女人的双眼，可奥里奇能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正牢牢地盯着自己，相当古怪，又带着好笑。 奥里奇的脸逐渐升温，恨不得找一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看到少年满脸通红，赫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由调侃道：「像你这样的小豆丁是勇者？」她摇了摇头，仿佛看见了即将在世界各地响起的悲歌，「大陆怕是要被魔王征服了。」 她又接着游说，打击少年好不容易被建立的勇气和信心：「相信我，你不是勇者。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而已，没必要背负这么沉重的使命。」 「是老师……」 「被莱莉娜选中了？」赫伊用『你可真不幸』的目光看向他。 「不是老师选中了我。她说……我是被神明在人间的代言人所选中的。」 光明神在人间的代言人？ 那可不就是圣女莱莉娜？ 明明就是自己选择的还不承认，莱莉娜也是越来越奇怪了。 不……等等，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 也许是想到了什么，赫伊的脸色急转直下，犹如一瞬被点燃了的干柴。 她向奥里奇直直伸手。 「把墨勒奇加给我。」 奥里奇没有察觉赫伊语气中的奇怪。 出于对兰斯公爵的信任，他只略略挣扎过后，便不设防地把圣剑交给了魔女。 墨勒奇加比想像中的还要沉。 尝试举起却失败后，她索性气恼地将它丢在了地上，示意奥里奇后退两步后，赫伊带着优雅甜美的笑意开口了。 「小奥里奇你知道吗？勇者之所以被称为勇者，是因为他握着圣剑墨勒奇加。所以，只要你失去了它，你就不再是被光明神的代言人选中的勇者了。」 尽管她当初拯救奥里奇的确别有目的，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让他成为勇者！ 光明神直接抢了她看中的人？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她决不允许！ 听到魔女的话，周围的人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当话落，只见赫伊有些艰难地蹲下了身，然后搬起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便狠狠地朝圣剑墨勒奇加砸去！ 「！！！」 「？？？」 奥里奇、爱莲、僕从们、花朵们，他们全部展现出了惊恐脸。 那可是唯一一把能将魔王杀死的圣剑啊！ 正当每个人都沖了过来、试图用身体保护圣剑的时候，一道男声乍然在他们背后响起。 「赫伊，你在做什么？」 谢天谢地！ 公爵大人回来得恰是时机！ 萨列亚的动作很快，他赶在所有人之前扣走了魔女手中的重石，并直接扔得远远的。 他上下打量着被裹成了蛹的赫伊，问：「没有受伤吧？」 魔女却一心在圣剑墨勒奇加。 恶狠狠地瞪了扰事的兰斯公爵一眼，她指着地面的剑，命令道：「弄碎它。」 后者无奈地嘆了口气，只得俯身拾起了圣剑。 然后，他腾空的手抽出了自己的重剑，问：「是像这样吗？」 圣剑墨勒奇加断成了两截。 直至两剑相撞的第一下、圣剑还未破碎之时，他们还祈祷着兰斯公爵只是在逗佳人一笑。 可，随着接连不断的噼砍声像是噩梦一样笼罩他们时，所有人渐渐陷入了麻木，也终于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兰斯公爵是真的铁了心想把这唯一一柄可以杀死魔王的圣剑，毁掉。 第166页 勇者少年奥里奇本想阻拦，可却因武艺不精而被萨列亚一脚踹倒在地，只能按住隐隐作疼的肋骨，眼睁睁地看着圣剑失去了它的辉煌、它的光芒，听着它最后的悲鸣。 将圣剑折成两段后，萨列亚毫不留恋地将其丢在了地上，如弃蔽履，仿佛被世人歌颂的宝物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他来到了奥里奇的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白金色的眸光冷冽而森然，审视着少年的视线和往日目光掠过女人时有的一拼。 「能够杀死魔王的只有勇者，而非圣剑墨勒奇加。」 「你现在像什么样？」 「起来。」 少年咬了咬牙，终究站起。 可经歷了暴风雨的打击后，他还得面对来自于魔女夹着冰雹的雪霜。 指着奥里奇，赫伊声线冷漠，直直否认。 「萨列亚，他不是勇者。」 「赫伊。」兰斯公爵对于魔女想将钉在板上的钉强硬拔出一事颇感无奈。 「你想我再重复一遍吗？」 「好，他不是。」 兰斯公爵轻而易举地妥协了。 不过，也许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都有成为英雄的梦想，而一旦抓到了船帆的一角，便不想放开了。 至少，奥里奇不想。 「我是！」 「老师说过了……我是勇者。我会保护爱莲，我会守卫一切！」 少年的坚持只换来一声轻笑。 「奥里奇，」赫伊颇为怜悯地看着为身为『勇者』而自豪的少年，「你可能对勇者一词有点误解。」 「真正的勇者不是守护一切的英雄。」 「所谓勇者，是在经歷失去了所有、放弃了全部，为了愚昧的人类而奉献、摧残、折磨自己，最后——只存在于缥缈又虚伪歌颂中的……可怜虫。」 魔女的语气愈发的怜悯了，像在同情一无所知却被蒙着眼睛向前沖的少年。 她缓步来到了奥里奇的身前，仅露出了一半的素指捏住了他的下颚，以嘲笑的口吻问： 「亲爱的， 你——真的有成为勇者的觉悟吗？」 奥里奇的唿吸一滞。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只觉分外熟悉。甚至，他似乎从深色的墨镜后看到了一双曾救他于泥潭的紫罗兰色眼睛。 她的话残忍无比，可奥里奇知晓或全是事实。 「我要怎么样才能成为……能够守护一切的勇士？」 「没有办法。」 女人比春日微风还要和婉的话音却比冬日寒霜更加冰冷。 「你知道吗？魔王最喜欢的就是拿与勇者最亲近的人开刀了。看到勇者们痛苦的模样，他会很有快感。」魔女话锋一转，「但也不是没有办法。除非……」 所有人的心随她上扬的尾音而提起。 只不过—— 「你肯称唿莱莉娜为『每天被魔女大人踩在脚下的伪善者』，我就帮你。」 众人晕倒。 倘若不是整张脸都被挡住了，佣人们相信一定能瞧见她折腾又蛊惑或欺骗他们时，眉飞色舞又神采奕奕的神情。 奥里奇回答得很快。 「我……做不到。」 他重重地朝魔女一鞠躬，愧疚但坚定：「我非常感谢您的救命之恩，但老师她是我的引路人，我不能……这么做。」 奥里奇的正直让魔女颇感头疼。 「已经没有救了的死小孩。」落下评价后，她扬声高唿：「赛尔呢？！赛尔在哪里？」 「小姐，我在。」 「给我揍他，揍到让他把我的救命之恩还给我为止。」 「是。」 ——也就是揍到死。 「你揍累了就把阿曼琳和克里斯汀叫过来一起揍他！」 「是。」 但——阿曼琳和克里斯汀，是谁？ 赫伊气沖沖地走了。 准确来说，是气沖沖地坐在轮椅上头被兰斯公爵推走了。 他们回到了宅邸，透过二楼卧室的窗户俯视着花园里正承受呆板骑士如狂风暴雨拳头的少年勇者。 一边解开了缠在魔女脑袋的绷带，萨列亚一边感慨：「我以为你不会对除了我之外的男人心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14 19:48:55~2020-04-15 20:5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ha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八三&八四 如果真的对少年勇者奥里奇心怀不悦, 按魔女的个性，直接命令赛尔一剑穿心就是了，不必如此曲折。 赫伊笑出了声。 「我第一次发现, 」坐在轮椅上的她回首，下颚微扬，脸朝上, 笑看男人仿佛说着『别乱动』的焦躁神情，「萨列亚, 原来你这么自恋。」 聪明的政客不会接下对自己不利的话题。 神色不变，萨列亚云淡风轻地将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 「你可以不用对他那么好。」 赫伊轻哼了一声。 她的目光回到了正在第三骑士团团长手下奋勇求生的少年勇者, 紫罗兰色的眸光流转, 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意味，却也含了丝丝冷意。 「魔王都快復活了, 勇者还是这副不谙世事、傻不拉叽的模样。他再不成长起来, 拿着海王三叉戟的你就要顶上他的位置了。」 第167页 兰斯公爵一怔。 他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粗糙的绷带在她细嫩的皮肤撩起了痒, 可仍不及他俯身在她耳边携了笑意低言时的气息。 「赫伊,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男人拖长了语气, 藏了愉悦，「是你不想让魔王杀了我？」 魔女拒不承认, 语气满是嫌弃：「你果然很自恋。」 她又用近日常现的怜悯口吻同情道：「你註定会死在魔王手里的。但如果不是作为勇者的话, 不会死得太过悲惨。最后一世了，好好享受余下不多的生命吧。」 男人眼里的笑意如故。 他的眼神太通透了，赫伊只觉自己掩藏着、伪装着的心思无所遁形。但不服输, 她眨了眨眼，认真地问：「你喜欢什么花？等以后到了你的忌日，我带一束给你。」 萨列亚轻笑。 他试图惩罚性地去掐魔女的脸，可最终手却被反咬了一口，垂眸望着深深的牙印，无奈道：「我想要眼前这朵刺很扎手的玫瑰花。」 「于是，玫瑰花扎根于坟墓，不知满足的根与刺贯穿了坟墓、扎进了你的躯体。不久，往日不可一世的兰斯公爵便彻底成为了一具枯骨。」 「没有关系，」轻柔地用梳子慢慢梳理着近日因缺乏打理而干燥的长髮，萨列亚的眸光淡了淡，透出几许无力的自责，「吸干了我的血液骨髓，你就能更加朝气美丽了吧。」 「愿为伟大的魔女，奉献我自己。」 「呵，男人。」 兰斯公爵勾唇笑了。 目光迷离地亲了亲她的发顶，他纠正： 「是爱人。」 * 在兰斯公爵忙于政事之时，魔女终于在无所事事的日常中寻到了乐子——折磨可怜的奥里奇与爱莲。 奥里奇也许真是命运所定的勇者。 在忠诚呆板、且近日刚刚单方面失恋的赛尔连番的胖揍下，倖存了下来。他的迴避力提升了不少，抗击打能力更是飞一般的突破。不过，他的下一任『老师』，是让光明神殿闻名便抖三抖的魔女克里斯汀。 被从魔女狩猎中淘汰、并已经復活的她并没有记恨赫伊。 面对她的邀约，爽快地应下了。 阴郁的脸上毫无表情地看向仍是鼻青脸肿的少年勇者，她问：「如果死了，怎么办？」 「死了就证明他不是勇者。」 赫伊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色，似被光明神殿捧在手心的勇者在她眼中不值一提，她甚至以理所当然的口吻、用强盗的逻辑反推：「真正的勇者，是不会死的。」 魔女接连不断的否定反而激发了少年的斗志。 眼里仿佛燃起了熊熊的烈火，他握紧了拳头，满是决心地大喊： 「我一定会让您认可我的！」 赫伊只嗤之以鼻。 「等你从克里的手里活下去了再说吧。」 话落，不再理会少年的生死，魔女牵着一旁的爱莲便径直走了。 而片刻之后，被带到宅邸二层的爱莲一边偷偷从玻璃窗户窥探奥里奇的情况，一边泪眼汪汪地向赫伊求饶。 「小姐，我觉得身上……好重。」 ——爱莲被魔女命令着穿上了一套华丽的衣裙。 从来都是布衣帆裙的她，此时被沉重且名贵的首饰缠身、镶满了宝石的裙子挂在身上后，觉得不堪重负、苦不堪言。 像是在玩真人换衣游戏，魔女将她的打扮欲全部灌注在了爱莲的身上。 尽管五官不算精緻、皮肤也不够好，但，这才有挑战的乐趣。 「小、小姐，我会弄坏它们的。」 「弄坏了就再让裁缝和工匠做。」 爱莲渐渐放弃挣扎。 她的身体在宅邸里，心却飞到了花园。 「小姐……」她斟酌了用词，迟疑又担忧地问：「我，能不能为奥里奇做些什么呢？」 「你不需要为他做什么，可爱的小女孩只需要接受勇者的保护就好了。」 敷衍的话让爱莲快要哭了。 为了拯救刚刚涂抹上去的粉底，魔女只好宽慰道：「如果你听话的话，我就教你几个小魔法。」 「恩！」 「前提是你要有魔法天赋。」 「我会努力的！」 在折腾奥里奇和爱莲的日子里，时间过得很快。 可有一天，赫伊发现庄园里的下人们居然乘着兰斯公爵不在、突然不安分了起来！ 他们居然趁着她午睡的时候，用铐子把她铐在了床上。 「？」 赫伊对于这群平日畏首畏尾现在却狗胆包天的下人们一头雾水。 下人们的脸红透了。 「抱歉……小姐，是公爵大人让我们这么做的。」 所以， 他是想今天下了班回来后跟她玩羞耻游戏吗？ * 事情还要从下午神圣帝国国议院的议事会说起。 这本是一季一度的例行议会，不料，国王也参加了此次议会。而他的身边，依旧是近几个月来的新宠——刚刚被提拔为近卫队队长的克里斯蒂安·莱法。 对于这位本该随着禁忌的献祭仪式一同没落的贵族，众人深感神奇，也不知他究竟给国王殿下灌了什么迷魂汤。 直到议会主持人敲响了木槌，窃窃私语的议事员方将打量的目光从他身上收回。 第168页 进入第一项提案。 ——如何处置敌对国家拜古仑共和国的挑衅。 「相信诸位已经听说了。近日，西边的拜古仑共和国屡次骚扰我国边境，试探的情绪明显，不排除有开战的可能。」 话落，议员席上人声涌动。 「自是一战，帝国尊严岂容他们挑战？！」 「可先刺探拜古仑共和国的真正目的，再作交战与否的决定为宜。」 「不宜开展，或可以怀柔外交为主，避免人财伤亡。」 主战派、主和派、中立者各有想法。 但无论如何，话语权不在他们。 会议主持人任议员们自由表达了各自的意见，后再敲木锤，遥遥望向主位上的国王。 「国王殿下，请问……您有何看法？」 闻言，国王的眼神空洞无物，对他的话似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只如提线木偶。见此，他身旁的克里斯蒂安俯耳于他唇畔，装模作样地点头连连。 站直了身躯，他代为表达了国王的意见。 「殿下认为，且战。」 议会的局势顿时朝主战派的一方倒去。 不过，仍有转机。 所谓神圣帝国，虽实行君主制，却并非国王一人的帝国。 主和派忙不迭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射到了萨列亚。 「公爵阁下，您意下如何？」 只要这位大人否决了，哪怕是主战派得了国王的首肯，也是无力回天！ 所有人等待起兰斯公爵的表态。 可他缄默着，似在想什么出了神，白金色的清贵眸光飘忽，与耳下的靖色耳钉的冷冽相衬，指尖不自觉地叩响了木桌，咚咚的节奏与力度，像敲击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沉沉的压力随之而来。 正在这时，克里斯蒂安又开口了。 他的唇边携了笑。 「听说，兰斯公爵的府邸上最近有不知底细的女人出没？」 这不是秘闻，甚至占据了帝都报纸娱乐版、奇闻版几日的头条。 众人不谙克里斯蒂安在此刻提起此事的深意。 而兰斯公爵，他终于道出了出席议事会后的第一句话。 「不要用这么轻浮的口吻称唿她，她是我的女朋友。」 所有人咽下一口唾沫，眼睛鼓得有铜铃那么大。 ——女、朋友？ 尽管从八卦新闻上得知了不少，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一向严肃正经冷酷的兰斯公爵居然会在议事会上公然提及他的女朋友，神情里，似乎，还充满了温柔的情意？ 噢， 简直活见鬼了。 他人只慨嘆于萨列亚的惊变，独独克里斯蒂安感受到了来自于那位公爵大人的杀气。 犹如从峡谷深处涌上来的风刃，阴冷、恐怖、可怖的情绪让他连骨头也微微颤了起来。 克里斯蒂安握紧了拳头。 掌心的神圣徽章受力量的挤压仿佛要嵌入肉中。 「但您女朋友的身份……」他不知不觉用上了敬语，「似乎有点特别啊。」 「比如说呢？」 克里斯蒂安被呛住。 他竟然忽视了他的威胁、还顺着话题接了下去？！既然如此，他便满足他！ 一声冷哼后，他冷笑道：「也许是无恶不作的魔女。毕竟，我可曾亲耳听到生活在您庄园外面的乞丐呢喃着……来自深渊的魔女。」 议事厅中响起不少吸气声。 他们不由自主地将视线偷偷集聚在兰斯公爵的身上，试图窥探他的反应和神情，又生怕和那双冰冷的眼睛对上视线。 ——魔女。 与光明教会关系甚近的兰斯公爵，若是真与深渊的魔女牵扯上了关系的话……那可不仅仅是一笑而过的事情了。以帝国现行的法律，虽不至于杀身，但起码也是……剥夺爵位。 终于，于全场的寂静无声当中，他们听到了一声轻笑从兰斯公爵的嘴畔传来。 「比起道听途说，何不亲自前来确认一番？」 他缓缓站起了身，清冷的目光扫视议事厅，戴了堪堪没过了掌心的半截黑色手套的手略张，「如果在座的哪一位对我女朋友的身份感兴趣，也都是来者不拒的。」 尽管是极为欢迎的口吻，可所有人皆听清楚了隐藏在矜贵字音之间的重重杀意。 那定是—— 有去，无回。 全场消音。 没有人胆敢接上任何一个字眼。 最终，唯有兰斯公爵本人再度开口了。 「话题岔远了。」 「关于和拜古仑共和国的挑衅一事……」 和在旁听席上的光明神殿地区主教对视一眼后，萨列亚不再看向任何人，只径直往门边走去，徒留最后一句冷淡的回应。 「迎战吧。」 * 国议院的会议结束后，兰斯公爵并未立刻返回庄园，而是先检查了一遍国防的现状后，再行返回。 而尽管他吩咐庄园里的下人把赫伊留在庄园里，可仍是不曾料到——居然会是以这种形式。 她仰面躺在床上，墨色的长髮如海藻漫开，手肘撑在床面，双手微举，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书。 许是被铐住的时候仍在睡眠，魔女深海蓝色的睡裙没有换掉，单薄的绸缎料子只遮住了些雪白，却无法完全掩盖住丰满。 见到被拘在床上的魔女于无意间摆弄出一副如此诱人的姿态，萨列亚只觉喉咙紧了紧，有些口干舌燥。 第169页 他扯了扯突然嫌紧的领口，喉结微动，唤了她的名字。 「赫伊。」 听到他的声音，赫伊立刻爬了起来，跪坐着。 手中的书本也是勐地一合，狠狠砸在了男人的胸膛上，然后掉落在了地面。 萨列亚瞥了一眼封皮的书名。 《帝国公爵与贵族小姐们不得不说的秘密》 「……」 视线从书册上抬起时，恰恰和紫罗兰色的眼瞳撞上了。 明明被铁铐拘在床角，可她却高傲的宛如坐在皇位上的女王。下颚微扬，神色轻蔑，她似笑非笑。 「因为格兰小姐和塔利小姐满足不了你，所以就选择和我玩羞耻游戏吗？」 「……」 所以，格兰小姐和塔利小姐，是谁？ 总之，那暂时都不重要。 现在，最要紧的是安置暂时失去力量的魔女。 「赫伊，你——」 「是要开战了吧？」 赫伊直直打断了他的话。 鼻翼翕动，她闭眼在空中嗅了嗅，瞭然道：「你的衣服上有硝石的味道，刚刚从城墙边回来吧？」 见似乎何事都瞒不住她，萨列亚无奈笑了笑，只能坦白。 「是，要开战了。」 对于突如其来的战争，赫伊倒也没有过于意外。毕竟，在看见『狂暴之虎』的持有人克里斯蒂安站在了国王的身边之时，她便预料到了如今的境地。 ——发生于数月前的连环兇案的真兇是他，那一场献祭仪式的得益者亦是他。 区区数人的生命又怎么能满足已经被扩大了胃口的它？ 它渴望的，是战争。 虽说如此，战争的开启也只怕和她眼前的男人脱不了干系，甚至他可能还在暗处推波助澜了。 魔女比了个一字，食指摇了摇。 「只怕这次开战的国家里，有一枚神圣徽章吧。」 果真什么都瞒不住她。 「是，『懒惰之羊』被拜古仑共和国的国王所收藏着。」若是拜古仑共和国战败，则有足够的理由将其回收了。 倘若将『懒惰之羊』顺利入手，他所拥有的神圣徽章便达到了七枚。余下的五枚里，所知一在魔女克里斯汀手中，一在克里斯蒂安，一位于西方的沙漠遗蹟，一被藏于龙穴深处，而最后一枚，则不知所踪。 「这么说来……如果顺利的话，战争结束，我们尊敬的兰斯公爵阁下就能掌控至少九枚徽章了。」赫伊的慨嘆中藏了深意，仿佛站在桥中心眺望一端的旅人，「啊，可真快呢。」 「等集齐了十二枚神圣徽章后，莱莉娜那个死女人就会觉醒了。」 而她们的赌约，也将走到了计时的尽头。 命运究竟会将她指向何方？ 且，拭目以待。 兰斯公爵的神情并不似魔女那般轻松，现在真真正正被他握于手中的神圣徽章仅有一半。而接下来，他还必须面对两国的开战。 魔王復活在即，这场战役，拖不得。 「战争结束之前，你留在庄园里面。」 赫伊微怔。 她扬了扬一端拴着她，另一端则锁在床角的手铐。 「你让我在战争之前，一直，戴着，这个？」 她掩住了嘴，仿佛眼前的男人在她看来已经不再是人了，而是沦落为牲畜一般的存在。 「是，」被视作牲畜的兰斯公爵似乎不再打算当个人了，轻嘆，他问：「魔女狩猎……只要杀掉最后的魔女，一切就结束了吧？」 赫伊立刻会意——他是想代她动手。 「小气的帕特里夏可绝对不会放过你。」 「所以到时候，就要依靠你了。」 「你觉得我会帮你？」 赫伊把铐子拽得哗哗作响。 但萨列亚却是肯定，他的语气确信而又笃定，且充满了自信，「伟大的魔女大人怎会置她的男朋友于不顾？」 赫伊嗤笑。 她招了招手，示意萨列亚附耳。而趁着他俯低了身体、手撑在床沿的时机，一道冰冷扣在了兰斯公爵的手腕上！ 再是咔哒一声。 ——他落得了和魔女一样的境地。 「问你贴心的下人们多要了一副。」 赫伊非常友好地笑了笑，她没有被束缚的另一只手开始慢慢地、慢慢地解开男人的衣纽，又不经意地蹭过了敏感的地带，带着一种调情似的氛围，「你可以体会一下被拘禁在魔女身边的一夜。」 「也可以试试求求我，看我帮不帮你解开皮带。」 「正好。」 「……？」 赫伊本以为自己能把尊贵的兰斯公爵大人折腾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哭着向她求饶为止。 到那时候，她会逼着他亲吻她的脚背，然后大发慈悲地腾出一只手解开他的皮带。 可，出来混，终究是要还的。 就在她把男人撩拨得火急火燎之时，他忽然从被迫，变成了主动。 不过，拴在手腕与床角的手铐，成了最大的阻碍。 赫伊本还想着如果他拿出钥匙，她就会不顾一切地抢过来。 不料，男人只是反手扣住了铐子，军服袖子的手臂处一瞬膨胀，牵扯到了全身的肌肉紧缩、使劲。 不久，只听咔哒一声。 赫伊眼睁睁地看着无论她怎么拽都不动分毫的铁铐被掰开了。 第170页 「……？」 她的头顶渐渐冒出一个问号。 「你……还算是人吗？」 「是你太天真了。」活动了活动手腕，断裂的手铐被萨列亚扔到了一边。 「所以，你刚刚一直在演戏吗？」 答案是肯定的。 男人看起来好像还因苦苦配合和忍耐而感到了无辜。 「我看你好像很开心，所以就没忍住打断。但现在……」兰斯公爵笑了笑，后腾出了手，不紧不慢地开始解开扎紧裤腰的皮带扣子，「我决定不再难为自己。」 「……」 总之这一夜，力量被封印的魔女成功为她的愚昧无知付出了代价。 * 虽说发动战争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可它降临的速度还是比预想中的要更快。 还不待神圣帝国针对拜古仑共和国的挑衅反击，几经试探、战意坚定的后者便已主动出击！ 神不知鬼不觉，敌国的速攻队居然凭藉可大量移动、且共和国独有的飞舰直指帝都！ 抵达当日，他们试图进行空战，最终却折戟于守卫帝都的魔法阵，只能无奈于城外驻扎，等待时机，与大部队里应外合。 同一时间， 帕特里夏也是有了动作。 正被魔女撕着打发时间的叽叽突然飞到了半空，以不像是他的庄严口吻宣布： 「魔女帕特里夏使用了特权权限。」 「魔女狩猎第二次指定地点为——即将发生于帝都城外的战场。战争开启时间预计为今日凌晨，请尚存活的魔女于时间内抵达指定地点，否则按弃权处理。」 「战场啊……」许是想起了许多年前的记忆，魔女莹莹的紫眸有点飘忽，「帕特里夏在打什么主意呢？」 莫非，是利用战火的硝烟借刀杀人？ 但眼下，此时更重要的——是如何从这一间密室里逃脱！ 铐子解开了，可房门却锁上了。 萨列亚那个混蛋！ 平日唿风唤雨、不用巨浪翻腾倒几个僕从便不罢休的魔女今日、今夜难得安分。 在下人们的服侍下优雅且安分守己地用了晚膳、沐了浴后，房间里的灯便熄了。 唯有赫伊手中的银钥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了冷冷的光芒。 「虽然我帮你偷了钥匙，」漂浮在半空的叽叽用不存在的手枕着不存在的后脑勺，「但门口还有骑士守着，你要怎么出去？」 赫伊微微一笑。 她掂量了下钥匙，后牢牢握在手心，眨了眨眼，轻笑道：「谁说这一定是门的钥匙呢？」 叽叽愣了愣，顿时会意。 那是阳台的钥匙！ 岂料，叽叽『啪——』的一下拍在了通往阳台钢化玻璃落地窗的上头，神情比魔女还惊悚。 「不！你想干什么？你现在只是普通人啊，别乱来！」 「所以，就要靠你的帮助了。」 「你……难道想我变成飞书？」 魔女颔首。 「你这是作弊！正义而又公正的叽叽绝不会帮你！」 对于叽叽的拒绝，赫伊似乎并不着急，她甚至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抿了口还是温热的牛奶，慢悠悠地分析了起来。 「你不帮我的话，我就出不去。出不去的话就会输了魔女狩猎。然后，你、叽叽、在小伙伴们面前自诩高人一等的上位者，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此话是相当攻心了。 哪怕是没有心的叽叽，也顿时随着魔女轻柔的话语想像到了可以预见的悽惨未来。 不！绝不可以！ 他不允许！ 「开窗！你的飞——不，是战马已经就位！」 「让伟大、崇高、无私的叽叽大人带领你去征服人类的战场！」 于是， 目光如炬的叽叽便带领着他的魔女来到了城墙——边上的一个老鼠洞旁。 「？」 第84章 八五&八六 处于战争的考虑, 今夜，魔女终于捨弃了她奢华却行动不便的长裙与高跟鞋，转而换上了一套军装。 她的衣柜本来是没有这套衣服的, 只不过是借了『制服诱惑』的名头，才让裁缝量身裁定了一套。 比宫廷长裙更耀眼动人。 长发束在了脑后，军帽松松垮垮地戴着。 黑色的贴身衣料紧紧地咬住了她的每一寸皮肤, 加之收腰的银色皮带、包臀的长裤，美好的身形展漏无遗。虽包裹得掩饰, 却起了引人深入探究的反效果。 不过，极为煞风景的是——眼下, 英姿飒爽的魔女正站在隐隐有尿骚味的老鼠洞旁。 「叽叽, 」赫伊单手将不断示意她挑战自己的叽叽单手拎起，语气愈发的温柔了, 「我觉得你可能想死了。」 受浓烈的杀气所压迫, 后者一动不敢动，却依旧在死亡线上反覆横跳。 「就这么一次！不会有人发现的！」 「虽然是有点小, 但……挤一挤就过去了！」 提议驳回。 赫伊直接把他摔在了地面, 一脚碾过。 「休想。」 见魔女往城门的方向行去, 叽叽急急喊道：「你去哪？！」 「去找帕特里夏。把她杀了，然后结束这一切。」 「已经开战了！只怕在找到她之前, 你就被乱刀砍死了！」 他的担忧只换来一声轻笑。 第171页 走在前方的军装女人驻足、回首, 她的背嵴笔挺，与身姿挺拔的骑士、军人们相差无几。且这回眸，顾盼生姿, 犹如被战场血液浇灌出的美艷玫瑰花。 「怎么说也是被无数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兰斯公爵的女朋友，没点实力傍身可怎么行？」 子弹上膛的声响和她的尾音一同落下。 「……」 叽叽觉得自己不存在的心脏砰砰跳了跳。 糟糕。 是心动的感觉。 不行！ 这都是她的假面！赶快回想起刚刚践踏你、往日撕扯你时候的可恶嘴脸吧！ 啊啊啊啊啊！ 另一边，赫伊刚走没两步，她上衣口袋的手机便震了震。 [红头髮的讨厌鬼] 是帕特里夏的来电。 接通后，帕特里夏悠哉的声音从话筒传来。 「你在哪儿呢？」 「在送你回深渊重造的路上。」 「你知道我在哪？」 「城墙上吧。我猜，是在第五门魔法炮的旁边。」 帕特里夏登时失言。 ——太准了。 一瞬暴露了位置倒也没有让帕特里夏忙乱，只被呛了一下后，她又回到了方才的悠然自得。 「赫伊，你的老情人上战场了。」 「所以呢？」 「听到了不知道从哪里飘出来的消息，阿曼琳也加入了战场。」 赫伊朝着登城梯的脚步顿了顿。 她听明白了帕特里夏的意思。 实际上，比起克里斯汀，阿曼琳是更为记仇的存在。 上一回在国宴上，萨列亚一举斩下了她的脑袋一事，只怕是被深深记挂在了心里。此次机会难逢，她定然不会放过。 帕特里夏以为自己的话让她动摇了。 于是，如意算盘敲得哐当作响的她接着鼓动。 「只有你才可以让阿曼琳停下来。所以……赫伊，你是选择上来击杀我呢？还是，先去拯救一下你的老情人呢？」 只要赫伊上了战场，她握在手里的把柄，足以让她有去无回。 如果是为了老情人，那么她一定会答…… 「是在正数第五门魔法炮旁吧？我现在过去。」 「？？」 这跟她的剧本完全不符啊！ 「你不管萨列亚的生死了？！」 与她通电话的魔女远比帕特里夏想像中的要无情百倍。 长靴的厚跟结结实实地踩在了石面，她毫不拖泥带水地朝可以登上城墙的梯子行去。 「反正他迟早要死在魔王的手里。早一点、晚一点，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魔女来说，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帕特里夏，我只会去有你的地方。」 「……」 帕特里夏本来以为用她的老情人作饵，她的计划会成功的。 但看来现在，需要一些调整。 「那就在兰斯公爵的附近见面吧。」 对于帕特里夏坚持让赫伊迈入战场的行为，叽叽不是太能理解。 「你忘记了吗？」睨了满脸问号的叽叽一眼后，赫伊的神情忽有几许缥缈，宛如覆上了一层阴霾，她的目光转而投向城外的方向，隔着厚重的城墙，紫罗兰色的眸光落到了荒芜的土地上。 「在这里，曾经死过很多人。」 在这里，她也曾经夺走了许多人的生命。 她知晓帕特里夏为何无论如何也要将她引入战场。 因为，这里的确拥有让她获胜的凭仗。 * 战场硝烟瀰漫。 城墙上的垛口之间站了弓箭手、魔法师，近战的重甲行兵作为前锋开阵，轻骑骑兵则作为奇袭部队创造机会。 与拜古仑共和国的第一战，由兰斯公爵选择亲自带兵出征。 争取一役，便让敌人再无捲土重来的力气！ 帕特里夏比赫伊更早地到了。 站在正激烈厮杀着的战场上，她极为突兀。若不是力量已被解封的阿曼琳提供黑魔法的掩护，鬼祟的她们只怕成为群起而攻之的对象。 帕特里夏和阿曼琳站在距离兰斯公爵约莫一千五百英尺的位置上。 而赫伊与她们，也是同样的距离。 帕特里夏没有给予她接近的机会。 遥遥地，赫伊望见犹如红色恶魔的帕特里夏咧开了嘴笑了笑，后一张一合，像是轻声诉说着什么。 『das ist meine rache.』 这是，我的復仇。 对于五百年前，那一场秃头之恨的復仇。 当红唇白齿闭合，帕特里夏手心的诅咒之眼勐地张开了眼皮！飞到了半空！ 玄黑色的瞳孔急剧地收缩又扩张，诡异至极。不多时，受它俯视的大地居然缓缓地颤抖了起来！ 『诅咒之眼』 不仅可以使对象致盲，也可以让被时光遗忘的一切，再度復甦！ 赫伊心头的预感成了现实。 眼瞳蓦地一缩，她朝向兰斯公爵所在的位扬声大喊： 「萨列亚，退兵——！」 萨列亚居然在嘈杂的战场中心捕获了她的声音。 有所感应，他登时朝她的方向望去，目光与她的面容、她的身影不期而至地相遇。 一瞬思量，他立马扬首，放弃了追击拜古仑共和国残兵败将的打算，朝城墙上的指挥官发出信号。 第172页 旋即，庄严又激烈的鼓声响。 mander es order——』 主帅下令—— 『fall back——！』 撤退——！ 兰斯公爵撤退的指令如行云流水那般连贯，干脆利落。 不仅因信任着魔女，也更是因为——从地底涌现出的力量，也许是难以抵挡的。即使是他，也感受到了那股让人心悸的气息。 至于赫伊，警示了萨列亚过后，她立刻朝帕特里夏快速冲去。 可回撤的军队挡住了她，让她无法在诅咒之眼的眼皮完全合上以前抵达她的身侧。 这时，骑着烈马、一身战装的兰斯公爵已来到了赫伊的身旁。 「走。」 他试图把她拽上马匹，却被躲开。 「任何人都可以走，但是……我走不了。」她的声音透出了悠远，携了轻嘆，「在了却它们的仇怨之前，我走不了。哪怕是躲到了天涯海角，它们也会紧追不放，不死不休。」 「什么意思？」 兰斯公爵马上便懂了。 当整齐有素的军队急速从战场中心退开后，地面的颤动停歇了。 取而代之的是蔓延开去的阴冷气息、是连绵不断『噗——噗——』的异响。 有些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了。 是一只只的手，是一根根残破的断臂。 是人，是鬼魂，是两千年前丧生于此处的敌国士兵。 从古旧的军队服饰，萨列亚辨认出了它们的身份。 旋即，他蓦地记起了一段野史上有关于月之魔女，却无署名的记载。 『西元三百六十年，敌国出兵十万攻神圣帝国，无归者。 受绛紫月色洗礼的战场，漫天紫辉下，白骨残骸中，唯她一人，谈笑风生。』 「那是……事实？」 「不尽然。」 赫伊摇了摇头。 那确然是神圣帝国建国后的第三百六十年，敌国也的确出了奇兵攻打了神圣帝国。 那一夜是紫月夜。 无归者，亦是事实。 虽非有十万之巨，但也足有三万之多。 也是这三万生灵的性命，让恶魔巴布鲁对她的眷顾登上了顶峰。 不过，记载中独独有一点——她坚决不承认。 『谈笑风生』？ 撰写这一段野史的人简直神经病，站在一堆死人的骨头里，谁还能谈笑风生？！ 即使是她，也没有那么残忍。 而被死灵军队包围的一幕让萨列亚浑身的肌肉紧绷了起来，他握紧了剑，准备随时回击突围。 「我要怎么做？」 「你什么都做不了。」魔女幽幽地一声嘆，「只有罪魁祸首的我才能结束这一切。」 「被困在这里两千年了啊……」赫伊环顾周围龇牙咧嘴、表情却极端痛苦的死灵们，「如果莱莉娜那个死女人觉醒了的话，大概就能让他们魂归故土、得到安息了。」 但她办不到。 身为魔女，她能做到的只有——让它们彻底魂飞魄散，永绝轮迴转世。 可许是知晓赫伊心中所想，一道比之在地下城遭遇的圣女莱莉娜灵魂碎片更为神圣、庄严、圣洁的男声乍然响起！ 『wenn sie wollen，wird alles sein，was sie wollen.』 若你愿意回到我的怀抱，一切便能如你所愿。 赫伊看见，光明神拟像的断臂似乎……亮了亮。 * 是光明神！ 不是莱莉娜那个死女人，而是高高在上、位于云层之上神界之中的光明神！ 意识到声音的主人是何者的瞬间，不似得了一点点光明神福音便感恩又兴奋的信徒们，形如千斤的火/药被一瞬点燃，赫伊气得发抖，她失去了形态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痛苦地尖叫。 「又是你！」 「从我的脑海里滚出去！」 「滚出去——！！！」 她激烈的反应换来了神明短短的沉默和长长的嘆息。 许是不愿意再看到她痛苦，他的神息不再，本来莹莹发光的手臂也重归黯淡，被魔女狠狠地掷在了骯脏的泥泞中，狠踩了几脚。 光明神离去了，有的人却仍在。 曾在地下城出现在赫伊面前的圣女的灵魂碎片再度现身。 她站在她的面前，悲悯地注视她。 「放下仇恨与执念可使你不再痛苦。」莱莉娜的灵魂碎片转首望向将整个战场铺满的死灵，「也可以使它们解脱。」 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笑话，赫伊一手插腰，一手按着额头，笑出了声音。 「使它们……解脱？」 她抬起了头，盯着莱莉娜的紫罗兰色眼眸深邃而生冷，嘴角勾了勾，方才嘶喊过的声线变得沙哑，她柔声反问：「我为什么要让它们解脱？」 「碍事的便全部驱除。」 像是喝醉了一般，赫伊身形有几分摇晃，将手搭在了别在腰间的匕首握柄，抽出，冷光森然，「想来巴布鲁他也一定会很高兴。」 话落，她双手反握住了匕首，并举高，剑尖竟是……直指自己的喉咙！ 只要她死了，魔女狩猎便会结束。 魔女狩猎一旦终结，失去的力量便会归来。而她，就可将一切讨厌的东西通通赶走，包括虚伪的神明、讨厌的莱莉娜、还有这些亡灵们。 第173页 一直在忙于抵抗死灵们攻击的兰斯公爵的余光瞥见了赫伊的异动，见她闭上了双眼、用无比锋利的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喉咙，他整个人形如被死死地钉在了原地，脸色一瞬寡白。 顾不及如狂风巨浪朝他们包围而来的死灵了，像是害怕晚了哪怕只有一秒，他仿佛入了魔障一般拼命向魔女冲去。 但他不及匕首刺向喉咙的速度快。 也正如，这速度没有灵魂沖向肉/体的时间快。 在寒光刺破魔女的喉管前，圣女的灵魂碎片已是化作一道金光，没入了赫伊的身体。 若换作平常，受光明神眷顾的灵魂若想进入魔女的身躯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但如今的魔女，只是失去力量的普通人。 因此，仅是一瞬，她的身躯便被强横的力量占据了。 刺眼的金光在赫伊的身上炸开！ 她缓缓升空。 容颜美貌如天使，神情圣洁如神明。 戴在头顶的军帽早已掉落。黑色的发一霎被染成了璀璨的金，如同流淌的金河，熠熠生辉。眼眸也是，犹如金色的启明星，带着温柔的仁慈，让受注视者纷纷流下泪水。 金光虽然刺眼，可却予人温暖与平和的感觉。沐浴于照亮无边无际黑暗的光芒之下，所有人——无论是敌国的军队，还是帝国的骑士们，他们望向空中女子的神情不由自主地变得虔诚。 右手扶住了肩膀，眼眸垂低，喃喃自语。 「是……圣女大人吧？」 「唯有圣女大人方有这种感动人心的力量。」 「愿光明神的光辉照耀神圣帝国，永垂不朽！」 「愿光明神的意志永在我心，使我坚不可摧！」 万人的声音化作了力量。 空中的女子忽地抬头望空，双臂张开，像是在拥抱什么。 旋即，半空中飘下了一朵一朵只存在于神界的千竺花，它们纯白而美丽，娇弱却无暇。 千竺花落到了死灵们的手心，融入。 霎时间，它们脸上的痛苦、仇恨消失了，形如终于得到了迟到了两千年的解脱，怀揣着终得归属的幸福，它们朝天空的女子跪拜，后慢慢隐入了地底，跟随神明的光，寻找轮迴的路。 亡灵们被超度了。 ——被半空双金的女人超度了。 明明是和往日一模一样的面孔，却让帕特里夏感到了惊悚。 「操蛋，这是怎么回事？」她转首望向同样以痴迷目光眺向半空的阿曼琳，问：「阿曼琳，赫伊是魔女吧？但为什么她现在在使用属于圣女的力量？」 「即使她现在只是普通人、圣女的力量可以控制她的身体，可赫伊的灵魂尚在，恶魔怎么会容忍光明神的力量玷污她身躯的事？究竟——」 帕特里夏的话音戛然而止！ 沉思之际，她根本没有留意到突然从地面冲出来的深紫色藤条。带着刺的藤条锁住了她的手腕脚腕、将其钉在了地面！ 土系与暗系的结合魔法？ 是谁堪破了阿曼琳的伪装而攻击了她？！ 帕特里希立马得到了答案。 一副从未见过的男人面容印入她的眼中，与克里斯汀同样，他拥有双黑的特徵，可与后者是另一个极端，男人的面孔此时此刻狰狞得让人心底发毛。 他俯视着她，牙关止不住地震动，浑身因愤怒而颤抖。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的话，大人她根本不会被骯脏又噁心的冒牌货附体！」 「死吧！去死吧！你和莱莉娜那个骯脏的女人一样……不可原谅。绝对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 帕特里夏被他盯得毛骨悚然。 这个感觉比克里斯汀还变态、还诡异的魔法师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行，她得赶快从这里离开！ 「弗兰德！」 「嗷吼——」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半兽人无所畏惧地扑向了双黑魔法师。可他的尖牙利爪丝毫不被后者放在呀眼里。 魔法师挑了挑眉，一瞬怔愣后，是极端嫌弃的厌恶。 「……同类？不不不不不，连合适的身躯都找不到的垃圾，滚开！」 弗兰德被排斥于隔离魔法阵之外。 帕特里夏则因为他的话而出神了。 顾不及双黑魔法师正打算取她性命这一点了，火焰一般的眼睛里像是火山底滚烫的熔浆，「你知道……这不是他的身体？」 「当然，」魔法师一声嗤笑，相当鄙夷及不屑，「这一看就知道是外行人做出的合成肉身，连灵魂也没办法稳固下来。」 「这么说来，你很有经验？」 「废话！为了能将那位美丽又优雅的身姿、身体的每一个角度、每一道弧线全部印刻在我的脑海里，我制造出了无数可供我灵魂驱使的身体。」 是专家！ 帕特里夏喜极欲泣，可下一秒，仰望半空的赫伊，她却突然有点乐极生悲的意味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好像，刚刚才得罪了她。 不知道现在跪在她身前道歉、做弟弟，还来不来得及？ 悔恨之中，双黑魔法师扭断了帕特里夏的脖子。 而就在帕特里夏断气的瞬间！此时此地，隶属于五位参加了狩猎活动的魔女的罪书纷纷腾空，最后一次以庄严的声线宣告魔女狩猎的结果。 第174页 「本次魔女狩猎活动正式结束。」 「最后的存活者及获胜者为——赫伊。按照诸位魔女事先协商过的约定，她将得到神圣徽章之一，怯弱之鼠。感谢诸位魔女的踊跃参与及精彩表现，期待在五百年后与你们再会。」 伴随尾音缓缓地落下，方才提及的神圣徽章不知不觉出现在了赫伊上衣的内袋里。 同一时间，被各自罪书所封印的力量，也再度回归她们的体内。 于是， 神圣帝国外、将整个战场笼罩的温柔金光渐渐变了。股股黑丝从中而现，将温暖的金芒一点一点地吞噬，如同恶魔品尝着正嘤嘤哭泣的少女。 而不止阴冷，在场的众人还感觉到了深深的愤怒，那仿佛……是恨不得将什么东西撕碎成碎片、狠狠碾压在脚底的盛怒！ 恍惚之间，天上的月亮变成了浅紫色。 形如被蛊惑，所有人情不自禁地仰首望向了当空紫月，而忽视了空中的女人。 金色的长髮在眨眼间褪成了银白，眼眸也是映照出了恍然有紫藤花摇曳的月夜。 赫伊狠狠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即使尖锐的指尖把皮肤抠出了血痕也仍不在意，似不揪出身体里的另一个人便誓不罢休！ 终于！ 属于圣女的灵魂碎片被她拽出了身体！ 她的脖子被紧紧扣住，似难以喘息，她露出了即将窒息的痛苦模样。 可莱莉娜的悽惨模样丝毫唤不起魔女的半分怜悯，落在她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紧，仿佛要把其直直拧断！ 「既然你这么想消亡，那我就满足你好了。」 话落！ 比扑杀一只鸽子还要容易，莱莉娜的脖颈直接被她抓破，黑暗的力量轻而易举地从伤口钻入，侵蚀了血液，使她受尽折磨。 不多时，属于莱莉娜的灵魂碎片破碎了，化作了点点金光于空中飘散。 魔女从空中落下。 怒火消散后，她看上去比以往的任何时候皆要疲惫。拂开了兰斯公爵想要搀扶住她的手，她干脆利落地拒绝。 「我有点累，想一个人静一静。」 赫伊没有看他，只腾出了手从内袋里一掏，将还是热乎乎的神圣徽章抛给了他。 「你尽管去忙吧，今夜我应该不会回去。」 说着，也不待兰斯公爵说任何话，她的身影化成了数只黑色的乌鸦、往帝都的方向飞去，对待他冷漠得像是事不关己的陌生人。 魔女走后，月亮的异常消退了，圆白的玉盘再度当空高挂。 好似刚才发生的一切，全皆是梦。 另一端，盛怒过后心情低落的魔女没有回到兰斯公爵的庄园，而是随意找了一家还在营业的酒馆。 为了避人耳目、能让她安安静静地喝酒，她用黑魔法变幻了自己的样貌，后坐在了酒馆的一角。 可终究有不长眼睛的人来打扰她。 眼皮懒懒地抬起、瞥了一眼站在酒桌旁的男人，赫伊一声冷哼：「我是说你怎么那么眼熟。」 作者有话要说：　　好中二好中二好中二好羞耻好羞耻好羞耻…… 第85章 八七&八八 来者是位魔法师。 宽大的兜帽下是黑色的发与眼眸, 斗篷之下，则身着暗蓝色的魔法师袍。 也许正处于极端兴奋的状态，黑色的瞳仁收缩到了极限。他的双腿亦颤抖不断, 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让自己不直接跪在魔女的面前。 他是蒂莫西。 数月之前一别于罪恶之城。如今，他以帝国魔法师团临时代理团长的身份归来，断了的腿和瞎了的眼也痊癒了, 不再如当初落魄的乞丐，而是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 是的, 绅士。 贪婪地盯住了魔女的面容，蒂莫西闭了闭滚烫的双眼, 扬起了笑, 右手扶住肩膀，深行一礼。 「承蒙大人惦记, 在下深感荣幸。」 赫伊不再看他, 似漠不关心兼索然无味，她的眼皮向下沉了沉, 左手托着腮, 右手则举起木酒杯于唇边, 辛辣的酒水入肚，胃与喉管仿佛灼烧了起来。 「这么多年没见, 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蒂莫西微微一笑。 「我怎么敢死在大人的前头？我一定会亲眼见证大人的美丽, 直到彻底枯萎的那一刻。」 ——这么多年没见。 不过只是大人这么认为而已。 只要她甦醒着、于世间行走的时刻，他便一定常伴于大人的身侧。 未必是以人类的姿态，也许是毛虫、蜘蛛, 又或者是魔兽、怪物。以非人的姿态，他能够以各种角度观摩大人优美的身姿，欣赏她的美丽！ 啊，只要想一想被大人用高跟鞋狠狠踩在地面碾压、磨搓的画面，他便觉得觅见了世间最美妙的福音！ 一种突然从背嵴升起的恶寒终于让赫伊睨了他一眼。 他的手按在双腿之间，像是在遏止着何物。双颊也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充满了渴望的目光迷离，喉结滚动不断。 「蒂莫西，你再意淫我，我就把你的眼睛和脑子全部抠出来。」 魔法师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手死死按在了两腿之间。 「请、请您不要说出让人兴奋的事，大人……我快忍耐不住了。」 「……」 短暂的失言后，赫伊的脸上终于多出了其它的表情，她无奈地苦笑：「蒂莫西，为什么两千年来你能一直这么令人讨厌？」 第175页 这种可以轻易让人窒息的问题对于蒂莫西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想来，一定是因为我对大人浓烈又深刻的爱意吧。」 蒂莫西全身匍匐在了地面，仅一张脸上扬，他以最为卑微的角度仰视她，黑眸中形如燃起了永不熄灭的火焰。 「无论您是何等姿态、何等身份，我对您的忠诚便如世间无限的恶与丑，永垂不朽，长存不灭。」 魔法师的告白没有唤起魔女心中的波澜。 像是蒂莫西的忠诚于她不值一提，她的声音里透出了淡淡的嫌恶。 「不要用这种噁心的目光看我。」 「是。」 「也不要盯着我的脚。如果你敢亲上来，我就把你关进深渊的大牢里。」 「是。」 他形如一块垃圾伏在地面。 可赫伊记得，曾几何时，他也是坐拥无限风光、隶属于光明神殿的神父，似乎……还是当年下一任红衣主教的热门人选。可只为了追随她，他放下了大好的前程，被当作异教徒驱逐，成为了此刻被酒馆里人人鄙夷的对象。 「蒂莫西，你不后悔吗？」 「以我对您的爱起誓，蒂莫西——永不后悔。」 「即使，是被视作异教徒？」 「我并非异教徒，我只是在追寻心中的光明。而那光明，便是您。」 因着脸埋在了地面，男人的声音喷到了地板后，才闷闷地传出。 「是吗……」 赫伊喃喃。 终于，一声轻笑后，她出声了。 「抬头，今夜允许你陪我一同喝酒。」 「是。」 * 赫伊觉着很神奇。 她明明是在小酒馆里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却已身处兰斯公爵的庄园里。 绝不会是蒂莫西送她回来的。 按照他的德行，他应该只会把时间花在彻夜偷偷舔舐她的脚趾。 赫伊翻开了丝绒的软被，垂眸看了看身上被换过的睡裙，后赤足踩在了地毯上，走向门边。 可她的手才刚刚握在了门柄上，厚重的暗红色们便被拉开了。赫伊被往前带了带，差点一头撞上来者。 抬眸，兰斯公爵的身影撞入视界。 他身上依旧是风尘僕僕的暗色军装，还藏了浅浅的血腥味，带着恍然如剑光的英气眉眼间也捎上了倦色，兴许又是一夜未眠。 四目相接，两人忽然相视无言。 半晌，到底是萨列亚先开的口，但对于昨夜发生的一切，包括战场上、包括战场之后她去了何处、见了何人，闭口不提。 替赫伊拢了拢她肩膀上的披肩，他问。 「睡得……好吗？」 兰斯公爵干巴巴的话语让赫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许是因为一夜的酩酊大醉、又或是萨列亚不知所措的表情彻底驱散了她心中的怫郁，魔女回到了惯常的模样。 她眨了眨眼，调侃：「少了男朋友温暖的怀抱，我怎么会睡得好？」 这对于兰斯公爵着实有些为难。 尽管昨夜小胜，可他还得处置后续的事务。凌晨时分，因为不放心下属，从而亲自把魔女从酒馆里捞了出来、带回庄园后，他便又接着去忙了。今晨也是把军务扔给了部下，匆匆赶回来的。 只因想着，她可能醒了。 而看到她还算有精神，尤其在揶揄他时容光焕发的模样，一颗悬起的心总算放下。 但不料，下一秒，重石落地的心又勐地提起了。 「昨夜有个男人跟我表白了。」 萨列亚顿时就想起了昨夜小酒馆里，趁着她醉酒时，脸侧不断在她皮靴上磨蹭的男人。 惯用剑手上的青筋一瞬暴起，他建议道：「那我去把他的脑袋砍了送给你，我们一起庆祝一下？」 男人的醋味让赫伊忍俊不禁。 又忽地记起了蒂莫西昨夜向她许下的誓言。 紫罗兰色的眸光忽地多了几许缥缈，唇边的浅笑宛如清晨的朝雾，朦朦胧胧，暧昧不清，默了片刻后，她轻声问：「萨列亚，无论我是何种姿态、何种身份，你也都会爱着我吗？」 话一脱口，赫伊当即意识到也许白问了。 莱莉娜那个死女人的禁制会自动过滤掉与赌约、与爱相关的一切，干扰他的思维。 不过， 可能是男人的努力得到了回报。 也兴许是曾经那一句『我喜欢你』将禁制的大门砸出了一条缝隙，仅是一瞬，男人涣散的眼神便坚定地凝聚了，他的耳朵、大脑甚至清清楚楚捕捉到了她的问题！ ——无论她是何种姿态、何种身份，他都会爱着她。 从他心里浮现的声音无比清晰，可一旦到了嘴边，却像是淹没于空气的白烟，轻易地消散了。 他咬了咬牙，不想再看到、听到她的失望，硬是从嘴里挤出了两个字。 「我会。」 仅是这二字便用尽了他全身的气力。 忍耐下了脑内像是爆炸、仿佛要把他吞噬一样的剧烈疼痛，萨列亚嘶哑着声线道：「赫伊，再给我一点时间。再一点点，就好。」 魔女心软了。 轻轻一声嘆息后，她握住了他的手，侧脸贴在了他的胸膛，聆听咚咚跳动的心脏，感受着他鲜活而又温暖的生命。 「不要紧，慢慢来。」她的声音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温柔，又温暖，「萨列亚，我会等你。」 第176页 即使时间已经不多了。 但是，她会等他。 只因为， 他是萨列亚。 相拥一阵，待男人从脑海中连绵不绝的疼痛中脱离，赫伊松开了他，耳朵动了动，她问：「话说，一大清早怎么收拾行李？要远行吗？」 但看起来，下人们似乎没有收拾她的行李。 「是，」揉了揉仍在隐隐做痛的太阳穴后，萨列亚颔首，「拜古仑共和国压阵西境，而且……有一枚神圣徽章在西边的遗蹟里。」 「那我呢？你不打算带上我吗？」 答案是肯定的。 但许是因为背后的原因让萨列亚难以启齿，他并没有解释，只径直道：「不会太久的。你留在这里，我会尽快赶回来。」 男人的掩饰反而惹起了魔女的疑心。 狐疑地睨了他一眼，赫伊的眼睛眯起，不善地打量着他道：「莫非，你是想背着我和哪个女人出去谈情说爱？」 「……绝对不是。」 见魔女不得到真正的答案便誓不罢休，抿了抿唇，萨列亚只好开口了。 「圣女的转生也在队中。」 而且，这一行的人员众多，他实在不乐意也无法忍受她被那群如饥似渴的男人看在眼中。这会让他难受得发疯。 实际上，昨夜的战场上，她被如此多人注视着、渴望着，便已让他只想挖了那些放肆又大胆的眼珠。 赫伊并不察男人深藏的占有欲，只当纯粹是不想她与圣女撞上，她眉眼弯弯地笑了笑。 「既然她在，那我更要去了。」 「为了避免我们尊敬的兰斯公爵大人背着我和那个该死的女人调情，」魔女的食指恶狠狠地戳了戳男人的胸口，充满了敌意，「我可得好好看着你。」 兰斯公爵觉得，传说中的修罗场正向他正面攻来。 * 西征的决定落下，当日午后，兰斯公爵一行便匆匆出发了。 而这，则苦了对他们行踪一无所知的帕特里夏。 如果能再早一点得知他们的行程，她便不会白白浪费了一个晚上外加一个早上的时间在脑海中演练——怎么从傲视群雄的迷人大姐大，摇身一变成了做小伏低的弟弟。 于是，悲闻赫伊已经离开后，她和弗兰德默默抱膝坐在了庄园外的阶梯上，像是被遗弃的孤儿。 「赫伊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吧？」帕特里夏的语气充斥满了不确信。 「嗷吼——」 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弗兰德兴奋地吼了一声。 帕特里夏不知。 即使行程顺利，西境的一来一回，起码也是十天半个月了。 但等待的时光并不孤单。 不多时，除了半兽人弗兰德，魔女伊洛蒂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前，然后乖巧地坐在了她的身边，和弗兰德一左一右。 「……？」 感觉自己不仅捡了个儿子，又白捡了个女儿的帕特里夏的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撇头看着伊洛蒂，她面无表情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后者看起来有几分委屈，她的手指对着戳了戳，小声道：「魔女狩猎我输了，所以没有获得金币。赫伊好像很有钱，但我没有，我想看看……她会不会分给我一点点。」 「你可是魔女！！！你为什么会缺钱？！」 「……抢钱和用魔法骗人都是不好的。」 帕特里夏正式崩溃。 * 对于喜得『弟弟』一事，赫伊一无所知。 眼下，她正坐在西行的战船上，观赏两岸的明媚春景、享受暖暖的轻风，以及——承受晕船的折磨。 即使是魔女，该晕的船，也还是得晕的。 她侧躺在船舱的睡椅上，闭着眼，搭在眼睑上的睫毛不安地轻颤，右手摇着百褶宫廷扇，任兰斯公爵的大掌轻抚着背，给她顺气。 看上去不懂体贴人的兰斯公爵，比想像中的要温柔。 可魔女却在赶人。 「你不是要开会吗？快去吧。」 这种狼狈的样子她不想让第二个人看见了！哪怕是萨列亚。 赫伊一副用扇子捂着脸不想让他看见的模样让萨列亚觉得好笑。 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他道：「现在距离帝都还不是太远，你……」 他的话被/干脆利落地打断了。 摺扇哗啦地一下收起，扇骨狠狠地戳了戳男人结实坚硬的胸膛，魔女用『你妄想撇开我和其他不三不四的女人调情』的眼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很好。开你的会，再见。」 兰斯公爵啼笑皆非。 可终究有会议在身，替她倒了一杯清水，吩咐随行的女僕守在门口随时听令后，他只好离去了。 门一关上，赫伊马上把叽叽叫了出来。 他漂浮在空中，一副恹恹的样子，看起来也是晕船晕得不轻。 「帮我去监视萨列亚。」 闻言，叽叽打了个大哈欠，以奉劝之名有气无力地偷懒：「情侣之间要多一点信任少一点猜忌，多一点放手少一点束缚，不要成为一个让人厌烦的女——」 『噼啪』 是火星炸开的声音。 「但监视就是非常有必要的了！为了美丽又优雅的魔女，我、叽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于是，见风使舵的叽叽立马隐身去监视魔女的男朋友去了。 第177页 眼下，萨列亚正在战船的会议室内。 除了几位军部的高官以外，身为第一骑士团团长的莱莉娜、第三骑士团团长的赛尔、帝国魔法师团临时指挥的蒂莫西、少年勇者奥里奇，皆在此处。 他们正在进行任务划分。 此行，不止为了解决拜古仑共和国的外战问题，更是牵扯到了前往沙漠遗蹟回收神圣徽章之七嫉妒之马的事宜。 将战况梳理了一遍后，在场的最高指挥官——兰斯公爵开始划分任务。 目光扫过赛尔、莱莉娜、蒂莫西三人。 「你们负责前往战场，与拜古仑共和国速战速决。」 「您不一同前往吗？」 有军官向他确认。 兰斯公爵颔首。 「我会和奥里奇前去西边的沙漠遗蹟。」 议论声起。 只公爵和尚在成长期的少年勇者前往不知前路底细的沙漠遗蹟，看起来并不是一个明智的抉择。 莱莉娜也如此认为。 眉心收拢，她立刻站起了身，请战：「请让我也一同前往沙漠遗蹟。」 在萨列亚开口之前，席上的另一道身影没有缝隙地接上了她的话。 是蒂莫西。 「你去干嘛？」蒂莫西的语气秉持着魔法师独有的矜持，可从那张嘴里吐出来的话语却是直截了当的嫌恶与鄙夷，「当打扰情侣谈恋爱的噁心苍蝇飞来飞去吗？」 蒂莫西的话语过于直白，即使是教养良好的莱莉娜也不由呛了一下。 「并无此意。作为公务的一环，我相信我会发挥出足够的实——」 「足够的实力？」 蒂莫西一声嗤笑，眯起了眼，黑瞳泛出了森冷的光，他伸出手朝着她的脖子比划了一下，仿佛那只手曾经将她无数次、无数次地杀死，「最长的一次，也不过是五分钟而已。」 除了蒂莫西自己， 没有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他也并不指望他人能够听懂，看向了一直冷眼旁观、丝毫没有替莱莉娜解围意思的兰斯公爵，他道：「我也会前往沙漠遗蹟。」 众人本以为，萨列亚不替在场唯一的女士解围，也至少会驳回魔法师的话。 但沉默之中，他只颔首，道出一个『可』字。 末了，萨列亚到底转首望向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莱莉娜，声线平平道：「与敌国交战的战场，需要你的存在。」 ——所以，请你安安分分地前往西境的军营吧，他实在无法承受魔女每每看他都像在看负心汉一般的目光了。也包括，现在。 萨列亚的视线瞥过了会议室的一角，仿佛那儿有一只眼睛正牢牢地盯着他。 从来不知晓心虚为何物的兰斯公爵背过了身子，背嵴笔挺，相当从容不迫，自诩刚正不阿。 而这可以让人大声发笑的心声自是无人知晓了。 到底，遵从『对上级无条件服从』准则的莱莉娜没有再出声，直到会议完结。 会议堪一结束。 全程强压着怒火的莱莉娜便在船舱堵住了蒂莫西，盯着后者，她的金色眼眸仿佛有怒火在熊熊燃烧。 「我可以请问你这么针对我的理由吗？」 「针对？」蒂莫西回视她，身形隐匿在斗篷里的他，恍然如一只躲在角落、死死盯着目标的黑暗生物，静候良机，只求一击致命，「不仅是针对而已。」 「莱莉娜，」他叫了她的名字，口吻相当熟稔，可冰冷的语气让她心底发寒，「我可是想要杀掉你，你感受不出来吗？」 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这乍然让她回想起失去了左眼的那一天——没有人知道，她的左瞳没有任何视力，只是摆设。她失去了它，就在月余之前。那一夜，带着浓烈刻骨的杀气，兇手来得无声无息，正当她以为他会无情地杀死她时，他只夺去了她的眼睛。 而此时此刻，在察觉到熟悉的杀意的瞬间，莱莉娜立马拔出了剑，神情凛冽，迎敌一般地指着他。 见她呈现防御的姿态，蒂莫西的脑袋摇得飞快。 「不不不不不，不是现在。」 「现在的你什么都不知道，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呢……最喜欢的，就是看到你得知所有真相后的绝望表情了。你将会明白——身为冒牌货的你，永远都不配那个位置。」 「好好享受现在的时光吧，莱莉娜。」 话落，他祝福似地笑了笑，转身便走了。 不知觉间，莱莉娜背后竟是冒出了一身冷汗。 她丝毫不清楚魔法师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可想到这么危险的人物居然在这艘军舰里，她觉得自己有警示少年勇者奥里奇的必要性。 和身处光明的他们不同。 那个魔法师，似乎站在黑暗之中。 不曾想，前去寻奥里奇的莱莉娜并没有找到他，反而是偶遇了兰斯公爵。 可一见到她，本来从容自若的男人一瞬变得紧张起来！ 如同转眼来到了战场、遭遇了敌人，他的面容冷冽而严肃。 莱莉娜看见他伸出了手，示意她原地止步、不要过去。 并以示警敌军的声线和语气给出了忠告。 「站在那里，不要动。」 「……？」 莱莉娜停下了脚步，一脸纳闷又奇怪地看着与她相隔了足足二十英尺的男人。 第178页 迟疑道：「但是……」 「没有但是，这是军令。」 「……」 她没有听错吧？刚刚，公爵大人是不是道出了『军令』二字？为了不让她接近他，就连军令也出现了吗？！ 这种被当成地下水沟虫蛆的体验，让莱莉娜蓦然回想起那些年被重度厌女症支配的恐怖时光。 她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苦笑。 果然，兰斯公爵的温柔只会对那名看起来高傲又柔软着、拥有天使美貌的女子展开吗？其他人……兴许皆是妄想。 莱莉娜的沉默对于萨列亚来说算不得好事，他只想速战速决，生怕出来闲逛的魔女瞧见这绝对不会误会但她肯定会借题发挥的一幕。 清了清嗓子，萨列亚看上去倒是从容不迫地问：「西西里女士，有事吗？」 莱莉娜被这充满了迷惑意味的称唿哽了下。 她察觉到了男人对她深深的抗拒，于是便沉默了，犹疑着要不要说出心口的话。 可迟疑之际，萨列亚已是帮她作出了决定。 精准地维持着双方二十英尺的直线距离，他绕开了她，在留下了一句『等你想清楚了之后可以再跟我的副手谈、务必不要直接来找我、我很忙』后，便朝客房那边走去。 「……」 看着他绝情的背影，半日之内被伤害了两次的莱莉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另一端，形如从战场上逃出来的兰斯公爵心有余悸地寻到了魔女的房间——也是他的房间。 堪堪一开门，便有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直勾勾地盯住了他。 她赤/裸的视线让他发憷。 脑海中飞快地整理了一遍从他离开这扇门又回来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确定了他的表现完美又优秀后，尊敬的兰斯公爵终于镇静了下来，试图打开僵持的局面。 「赫伊，我——」 男人的声音被爽朗的笑声打断了。 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抹着挂在眼睫毛上的泪水，赫伊放声大笑，充满了让人窘迫到了极点的毫不留情。 「萨列亚，我没想到你的求生欲居然这么强。」 「军令？西西里女士？有事跟你的副手谈？」 「你是想笑死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17 20:24:19~2020-04-18 19:57: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ha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九十 「很开心, 是吗？」 捧腹大笑间，赫伊不察萨列亚已是来到了跟前，直到他的声音突然离得几近, 她才终于停下了笑声。 曲起的食指指节揉了揉眼角，唇畔依旧是收不拢的弧度，无顾男人直直沉下的声线和语气, 她承认得坦率。 「是，很开心。」 赫伊怎么也没有想到, 只是之前让她借题发挥了两回，他便心有余悸到此番程度, 可真是比庄园里的下人们还不经折腾。 每一想起萨列亚见了莱莉娜就如同撞见凶神恶煞母老虎的模样, 她便乐不可支。 而刚应过，赫伊只觉手腕被他的大掌扣住了。 他将她的手臂向后拗去。形如铁栓一样, 按在了柔软的睡椅, 又迫使她躺下，而他以骑乘的姿势在她上方, 压住了她的腿, 蓝黑色军装上的深红绶带蹭得她脖颈泛痒。 「接下来, 你是不是……也得让我开心一下了？」 扬眸，赫伊正好与犹如正午艷阳一般的白金色眼瞳撞了个正着。 不仅眼里, 更在心里。 男人充满了暗示的话语没有让魔女忙乱。 贝齿反倒咬住了在她脖子旁磨蹭的绶带, 拽扯，把男人本来齐整的衣襟拉扯开了几许，深红色的长须与她的红唇相映, 别有一种惑人的引诱。 美色当前，终究身不由己。 萨列亚的大掌扣住了赫伊的一双手腕、按在她的头顶上方，另一只手则去解箍住了喉咙、在此刻让他略微难以透气的衣扣。 而就在他俯身即将噙住魔女嘴唇之际，捎了笑意的声音从她嘴畔流出，暖暖的气喷在了他的下颚，勾起了阵阵痕痒的触感。 「你确定，继续吗？。」 顺着魔女的目光，兰斯公爵瞧见了姑且可被称为阳台的空间里，像是踩了地雷般一脸惊悚的两张面孔。 是赛尔和奥里奇。 收到上司死亡视线的赛尔感觉自己的职场生涯即将断送。 天知道他们两个大活人一直站在这里，但公爵大人进房后硬是没有看到他们，只一心记挂着魔女！！这是多么的目中无人啊！ 苟住了表情，赛尔努力淡定。 他一脚踩住了栏杆，一手拽住了奥里奇，以指导之名落荒而逃。 「奥里奇，接下来，我将指导你正确的游泳方式。」 「……？」 『噗通』 一眨眼，阳台上碍眼的两人便被大河吞没了。 对于赛尔的见风使舵，赫伊颇为遗憾。 眼前的男人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只似笑非笑地轻哼了一声，后俯低了身体，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两人皆是一颤，仿佛有静电一般的细微却遽然的电流流经身体。 男人笑言。 「就算他们不走，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第179页 军舰破河的风浪声， 是最好的答案。 * 尽管是走了能最快抵达西方边境的水路，可三四日的行程也终究是少不了的。 于是，这三四日的时间里，与兰斯公爵身处同一艘军舰的部下们便深深地体会到了爱情的力量——他们看待萨列亚的目光俨然在看待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午后时光。 被兰斯公爵特地打包带上战场的皇家御用糕点师，将舷窗边的一桌布置成了贵妇人、贵族小姐们享用下午茶时的摆设。 五层的甜点盒，甜腻的蛋糕、香脆的曲奇，冒着暖暖热气的水果花茶，硬是将气氛冷峻的军舰变成了出游嬉戏的游轮时光。 可那名衣着华美、形如在宫廷晚宴盛装出席的女子似仍不知足。 因隔了太远，周围假装没有在留意实际上全部心神都放在了那边的围观众人不知晓她说了什么，可他们却没有遗漏一瞬从兰斯公爵脸上浮现出的窘迫。 他似乎不太情愿，只无可奈何地朝女人回了一句。 不过，在女人眉眼弯弯地轻言了一句话后，男人到底有所行动了。 只见，他拾起了桌面的银叉银刀，娴熟地将一块蔓越莓流心蛋糕分割。再叉起对于女人樱桃小嘴不会过大的一小块，伸手，直直送到了她的嘴畔。 男人僵硬又笨拙的动作使女人实在忍耐不住地轻笑了起来，在兰斯公爵即将收回手之际，终于见好就收，前倾了身体，叼走了银叉上的小蛋糕。 但见到她的长髮掉进了瓷杯的茶水里，男人一声嘆息，只好拿白色的软巾替她擦拭干净，又重新帮她斟上一杯花茶。 兰斯公爵的部下们完全没有想到，喜欢跟他们唠嗑的第三骑士团团长赛尔居然真的所言无虚！ 只要是与那位女子有关，公爵阁下竟然真的能比帝都以温柔浪漫着称的路姆男爵还要体贴！ 呈呆滞状态，兰斯公爵的部下们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的神情中瞧见了形如撞鬼的毛骨悚然、难以置信。 「噢，光明神在上，公爵大人真的在大庭广众下给一个女人餵食。」 「究竟是我中邪了，还是大人中邪了？」 无独有偶。 餐厅、棋牌室、赌桌上……只要有兰斯公爵和他女朋友所在的地方，哪里便是大型狗粮派发现场。无限添加，绝对管饱。 恋爱的酸臭味攻略了这艘军舰，以及让一颗颗只装了帝国的心开始蠢蠢欲动。 「我第一次看见大人这幅模样。」 「但……是不是太宠了？」 「如果我有这么漂亮又可爱的女朋友，我也能那么宠。」 「糟糕，我想谈恋爱了。」 「我也是。」 「那，我们在一起？」 「抱歉，我突然发现原来我的心里只有帝国。」 谣言也传进了莱莉娜的耳朵里。 尽管听了许多，可她从未见过画面。也许，是每一回她刚要接近时，第三骑士团的团长就把她叫去谈公务的缘故。 晚餐过后，莱莉娜来到了甲板散步消食，吹吹海风。 即将经过一个转角之时，她瞧见一堆骑士挤在一块遮挡板的后头，似在心潮澎湃地窥探着什么。 刚想问个究竟，莱莉娜便听见由海风捎来的温柔女声。海风是咸的，却因她甜美柔软的声线而生出了丝丝的甜。 了无少女的矜持，她热情而又大胆，格外勾人。 「萨列亚，接吻吗？」 莱莉娜这才看清了站在甲板一角的男女。 正是兰斯公爵与他的情人——不，他曾经亲自、极为严肃地纠正过这种称唿，并处罚了这么称唿那位女性的军官。 不是情人。 而是，女朋友。 他以极端严肃、肯定的声线，在鸦雀无声的会议室中、于大庭广众下告知所有人，那名女性是他的女朋友。 不知不觉间，莱莉娜的心底划过几丝艷羡的情绪。 贵族的教养、身份的限制，註定她不能如普通女子般恣意而行。 而甲板的一角，男女的对话仍在进行。 余光扫过船舱位置鬼鬼祟祟的身影们，萨列亚对于提出接吻要求的魔女有些无奈，他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赫伊。」 魔女知晓他窘迫的源头。 可正如『魔女』一名，热衷于挑战、不断刷新男人对她的容忍力、底线的她可不打算轻轻松松放过他，尤其，圣女殿下的身影还闯入了她的视界中。 「我就是想让给他们看见。」 她笑得漫不经心，勾起的唇角像是软勾一样那么磨人，要命般地又痛又痒，「众目睽睽之下接吻的感觉，很新鲜。」 「你不愿意也不要紧。但今晚……」赫伊拖长了语气，相当遗憾且惋惜道：「就劳驾尊贵的兰斯公爵大人去赛尔的房间里睡觉吧。」 萨列亚可不想和无趣的属下度过漫长的一夜。 他凝视身旁的女人。 她的双手搭在栏杆上，素净的手端着盛了一半鸡尾酒的玻璃高脚杯。夜风咬起了她的髮丝，露出了瓷白的脖颈、细长的珍珠耳饰，弧圆的、缀满了星星的苍穹在她身后，成了最美的布景。 此时，她优雅地抬手，嘴唇抵在了玻璃杯的杯沿。 而趁她还未咽下橘黄色的鸡尾酒，萨列亚低低垂下了脑袋，凑到了她的脸前，衔住了她被酒色润得晶莹的唇。 第180页 掺杂了她芬芳的辛辣登时侵略了他的唇舌、喉管，经滚烫的鲜血，流淌全身。 没有任何一个毛孔、细胞不在为她而兴奋、愉悦。 无顾突然在不远处响起的譁然一片，萨列亚轻轻地、浅浅地啄，似对待世上独一的珍宝，他温柔而满是贪恋，若即若离而恋恋不捨。 被他亲得有些情迷意乱的魔女慵懒地睁了睁眼皮，任他用宽阔的身影挡住了偷窥者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赤/裸裸地展示不容他人分享的占有欲望。 赫伊莞尔，轻声问：「酒的味道，如何？」 「因你而香甜馥郁。」 尽管看不真确，可只凭想像也知是如何香艷的亲吻让不远处的骑士、军官们面红耳赤。 想要收回视线，可唯美又激情的一幕让他们根本无从挪开，最终，他们只能一边看得津津有味，一边吞声忍泪地扪心自问。 「我们究竟为什么要这么伤害自己？」 「对，不看了！走！」 「快走！」 「……那你们倒是拔腿啊！」 * 翘首以盼中，数日的航海行程终于迎来了终结。 西方的边境，赫然眼前。 按照预定的行程，除了兰斯公爵、奥里奇、蒂莫西，其余的骑士以及军官将立刻奔赴和拜古仑共和国的战场。 而萨列亚，下了军舰后，连战营也不曾去过，在边境的小城市里採购好了物资，便直指遗蹟。 于是，仅仅是下船后的第二天，兰斯公爵一行便已来到了被当地人称为『死神领域』的托达卡沙漠。 遗蹟，正正在沙漠之中。 此时此刻，正值午后。 火球一般的太阳就在他们的脑袋顶儿上，视界中尽是茫茫没有边际的沙漠。哪怕是吹起的风，也是火辣辣的，仿佛身处烤箱，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烘烤。 不过，明明游走在危险、环境艰巨的区域，魔女却像是个没事人。 她坐在拥有魔兽血脉的骆驼上。而脚边的蒂莫西一边牵着骆驼于沙漠中前行，一边还撑着巨大的遮阳伞，为她抵挡毒辣的阳光。除此之外，他还维持着名为『格莱尔的守护』的水系魔法，为魔女降温、驱热。 当一想到自己的魔力正没有任何缝隙、完完全全地包围住了她，蒂莫西便兴奋得发抖。 而少年勇者奥里奇是最悽惨的那一个。 以训练、成长之名，他被要求独自一人抵御所有朝他们攻来的魔兽。 若非必死的境地，他们绝不会出手。 不，即使到了必死的局面，那位活了两千年、早已丧失了怜悯和人性的魔法师和魔女想必也只会袖手旁观。按她的话来说——如果他不幸死去了，便只能说明他根本并非命定的勇者。 深深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有自己把自己当成人的奥里奇咬了咬牙，继续与成群的沙漠魔蝎搏斗。 注视着在同龄人中已是出类拔萃的少年勇者，赫伊摇了摇头。 「他成长得太慢了。」 若是以常人的视角，奥里奇的进步已是神速般的飞快。可若以勇者的角度审视，他的成长依旧过于慢了。 纵然有『勇者之名』的信仰力加成，他也依旧并非魔王的对手。 听到赫伊的呢喃，站在她脚边的蒂莫西开口了。 「大人，或许我能给予他一些帮助。」 「你的帮助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不不不，当然不。」蒂莫西的脑袋摇得飞快，他盯着奥里奇的黑色瞳仁俨然如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如果这位勇者少年愿意、并且坚持了下来的话，他可以获得足以与魔王相抵抗的力量。可就不知道……他拥有多少觉悟了。」 魔女想了想，颔首。 「你随时准备着吧。」 蒂莫西右手扶肩，相当恭敬地道了声是。 行进了整整一日，他们已脱离了沙漠的边缘地段，四周看不见城镇、没有绿洲，唯有一块阻挡风沙的巨石，若不是天空的繁星，他们早已迷失了方向。 直到这时，赫伊才乍然想起要问此次行程的目的地。 拢了拢身上厚重的皮毛大衣，接过从萨列亚手中递过来暖手的热茶，从口中喷出的气全部凝成了水汽，她问：「遗蹟的所在地，有想法吗？」 实际上，托达卡沙漠里不乏遗蹟的传说，且各有版本。 而既然萨列亚胸有成竹地迈入了沙漠，想必有所主张。 不过，他也并不知晓遗蹟确切的所在，唯持有一段由人类预言师写下的暗示。 他将一张纸条递给了赫伊。 『站在沙漠的明珠仰望克拉克星象群， 指引前路的信号将至， 不死鸟的羽翼亦无法阻挡勇者的剑， 前行吧！ 希望在迷宫的尽头！ 不死鸟因魔王的嫉恨而活， 它厌恶所有生灵， 每一位无礼的侵入者将品尝它的痛苦， 领悟死亡的真谛，是唯一的生路。』 许是人类的预言师深得命运之神的宠爱，这并不是过于难解的谜语。 魔女一眼便看穿了其中的暗示。 「所以……」思量着，赫伊的眼神有点飘忽，手指不知觉地摩挲着茶杯的沿，「我们要先找到『沙漠的明珠』吗？」 「恩。」萨列亚应道。 第181页 他又接着分析：「『沙漠的明珠』应当是指某一处绿洲。可托达卡沙漠的绿洲成百上千，即使是限定于可以望见『克拉克星象群』的绿洲，也不下十个。」 「我知道在哪。」 萨列亚看向赫伊在沙漠地图上指着的一点。 「这个绿洲应该就是预言中『沙漠的明珠』。绿洲中心有一个圆形的水池，水池边有一株植物，植物的果子落到池塘后，会把它染成珍珠一样的白色。」 魔女对于托达卡沙漠的熟悉让兰斯公爵感到了意外。 前者眨了眨眼，笑言。 「我和洛根一起来过这里。」 洛根是两千年前曾和魔女一同游离过大陆的精灵族长老。数月之前，他刚刚回归了精灵王佛洛伊德的座下。 而一提及洛根，萨列亚立刻收起了地图，并表示自己并不想深究这个话题。 总之，等抵达了绿洲后，再思考下一步吧。 他如鲠在喉的模样让赫伊笑了出来，环顾了四周后，见看不到奥里奇的身影，她问：「我们的勇者大人呢？」 萨列亚指了指其中的一个帐篷。 「白天的时候受伤了，在休养。」 「治疗过了吗？」 「没有，他必须要尽快学习如何在负伤的情况下作战。」因为有很大的机会，他会在遭遇魔王的瞬间受伤，甚至——死亡。 男人的无情让魔女忍俊不禁。 「可还真是绝情，我去看看他好了。」 赫伊在帐篷里找着了正仰面朝天躺在防潮垫上的奥里奇。 如萨列亚所言，他受了不轻的伤，也许还中了沙漠魔蝎的毒，他的脸色青一块紫一块，嘴唇发黑，浑身颤抖不停，看起来相当痛苦。 但还算警醒，察觉到有其他存在迈入了帐篷，他立刻坐起了身、握住了自己的武器。 「莱莉娜倒是把你教得很好。」 赫伊拉上了帐篷的帘子，将唿啸的冷风挡在了外头。 不过，也许是一日的折磨和痛苦让他感到了委屈，抿了抿干燥且透黑的唇，奥里奇道：「老师从不会像你们一样，让我自生自灭。」 赫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是在埋怨我们不给你疗伤吗？」不待奥里奇答话，她又不带丝毫感情地笑道：「我们不仅不会给你治疗，而且，即使是你生命垂危，也更会见死不救。」 「但如果你选择放弃的话，我会让你重得健康的身体，并且把你送到爱莲的身边，给你一笔钱财，让你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你可以仔细地想一想，在离开沙漠之前，这个承诺都是有效的。」 因为魔女的一通话，仍是少年、心绪不稳定的勇者有点崩溃。 「我绝不会放弃！」声音里捎上了哭腔，却坚定着，望着眼前貌美如天使，却如恶魔在低语的女子，奥里奇怒问：「你究竟为什么要一直蛊惑我？！」 这个问题对于魔女而言不难回答。 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她温婉地笑道：「因为魔王那个暴露狂、受虐狂、死流氓，也会像我一样不停在你的耳边、甚至是无时无刻在脑海里低语。听说几千年前，曾有一位勇者和魔王作战的时候，便是因为心智不够坚定而被魔王蛊惑，然后杀了所有的同伴。」 少年勇者当即心神一凛。 本已是起身的赫伊又在他的身侧坐下了，她取出了一块带着香水味的手帕，轻轻拭擦少年额上、脖上的冷汗。 「奥里奇，倘若你坚持不肯放弃勇者的身份，便要好好成长起来。如果你敢在最后关头，让我的男朋友顶替了你的位置，我就……」 赫伊的嗓音与她的动作一般温柔，可从红唇吐出来的话语，却让奥里奇如坠冰窟，全身止不住地发冷，只因被拖长的尾音尽头是—— 「杀了爱莲。」 魔女离开了，回到了她的帐篷里。 这一夜，也许除了她，便没有第二个人能睡一个安稳的觉了。 第二日，众人再度启程。 少年勇者也变了。尽管身上带着伤、还中了毒，可每每遇到危险，他沖得比谁都要快。 见状，蒂莫西不由慨嘆：「由您选择的勇者，果然是最优秀的。」 这句话成功激怒了赫伊。 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她沉下了脸。 「蒂莫西，你想死吗？」 ——想、好想！ 辗转于不同身体里，被大人一次次地杀死，是他可以从有限的生命中得到的最大快感。 他兴奋得颤抖，可到底忍下了将心脏直接送到她手里的冲动，蒂莫西垂下了脑袋，不再言语。 与他同样默不作声的，还有奥里奇。 这一段时日，他变得愈发的沉默寡言。眼睛里唯有看不到尽头的魔兽，渐渐地，他的脸上没有了多余的笑容，像是变成了只会杀敌的机器。 把少年从活泼开朗变成老气横秋的魔女没有分毫的愧疚心。 眼下，她终于来到了预言中被称作『沙漠的明珠』的绿洲。 熟练地将水池旁的植物果子打碎扔进了水里，看着一汪清水逐渐转变成奶白色，她捏了捏下巴，思考。 「好了，『指引前路的信号』会是指什么呢？」 魔女身旁的萨列亚与她一同观察、思索。 而正当这时！他们忽地听到『铃铃铃』的响动，听起来……颇像是手机的铃声。 第182页 「莫非是指通讯讯号？」赫伊惊讶地咋舌，「预言术已经这么先进了吗？」 她取出了震动不停的铁盒子，扫了一眼。 ——是未知来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18 19:57:14~2020-04-19 19:3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ha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九一&九二 ——是未知来电。 赫伊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号码。 若换作平常, 她直接就当成骚扰来电挂断了，可如今因着预言中『指引前路的信号将至』，迟疑了一阵后, 她还是接通了来电。 狐疑地把听筒放在耳边后，魔女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等待对方的开口。 『餵』的一声从听筒那端传来。 是男声, 不似萨列亚的寡淡冷漠，他的声线还算温柔, 像是吹拂在草原上的微风。 不过，赫伊依旧肯定自己从来没有听过这道声音。 「你是……？」 对方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声音里忽地捎上了笑意——赫伊很确信他笑了, 他道：「跳下来吧, 我在水潭下面。这里是通往遗蹟的入口，我会接住你的。」 陌生男人的话莫名让魔女信服了。 也许是和温柔的声线脱不开关系, 纵然陌生, 但他的语气让她感到了几分熟稔。所以，尽管狐疑着, 她还是如男人所言而行, 踏入了浅浅的水池。 水池底果真连通另一个空间！ 奶白色的水没有能沾湿她的鞋子、裙子, 仅如同踩空了一般，赫伊整个人直直向下坠去, 就连一旁的萨列亚也来不及抓住她。 不长不短的滞空感后, 她的身体突然稳稳一停，像是落入了某个温暖的怀抱——也许，正是来电之人的。 赫伊抬眼, 与一双苍绿色的眼瞳撞了个正着。只因这像极了某位精灵的眼瞳，她怔住了，神情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是……洛根？ 魔女毫不避忌地盯着他看。 ——灰白色的长髮，尖尖的耳朵，平淡无奇却舒服又自然的五官。 不，他不是洛根。 但，数月之前，她也曾经与他有过单方面的一面之缘——他是躺在精灵之森的禁地、由神树树根组成棺木上的男子，第四代精灵王，佛洛伊德。 魔女惊唿出了他的名字。 对方则是微微笑了笑，对待魔女时候的温柔与和善一如既往，他道：「你也可以称唿我为洛根。」 洛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赫伊怔愣之际，陡然响起的一道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比佛洛伊德的温柔，男人的话音充满了冰冷的滋味，还携有深深的警告。 「叫佛洛伊德比较合适。」是萨列亚，冷眼注视眼前正抱着魔女的精灵，他的手按在了身侧的佩剑上，咬字带上了贵族特有的自矜和雅致，却潜藏了浓烈的杀意。 「精灵王，可以劳烦你先放下我的女朋友吗？」 『女朋友』三个字对于佛洛伊德而言拥有足够的冲击力，愣了愣，一声轻嘆后，他到底放下了赫伊，无可奈何地向她询问。 「阿瑞，我又晚了一步，是吗？」 熟悉的语气； 熟悉的称唿； 熟悉的口吻， 除了不熟悉的面孔外，精灵王佛洛伊德皆与洛根毫无差别。 这使魔女在片刻出神后，立刻接受了两人即是同一人的事实。 但比起回答他的问题，赫伊更好奇他为何会在此时在此地出现、又是怎么从精灵族的大长老摇身一变成了伟大的精灵王。 佛洛伊德很难回答她的第二个问题，当时，随着他失去了意识又清醒后，可操控的身躯便成了精灵王的。 这让他乍然回想起当初的预言『只有他才能唤醒精灵王』，只觉是造化弄人。 至于第一个问题—— 「甦醒过后，我便在精灵之森恢復力量，也开始为魔王的事情而奔波。后来，神树告诉我，我会在这里遇见你。」 然后，他便来了。 但是，又晚了一步。 苍绿色的眼瞳凝视着魔女，佛洛伊德在心中轻嘆。既然他们已经确定了情侣的关系，他再横插一脚便是夺人所爱。 有些事，终究是不能了。 把苦涩掩藏于心，面上只露温和，他笑道：「魔王復活在即，我会倾尽全力帮助你们。当然——这也是为了我们精灵一族。」 兰斯公爵接应了佛洛伊德的话。 冷冽的白金色眼眸斜了他一眼，浓浓的警告意味未散，「如果是一同对抗魔王，自是欢迎。但倘若是存了其它心思……」 佛洛伊德自然听出了萨列亚的弦外之音。 眉头微皱，抿了抿唇，他道：「这点你可以放心，我不会插足你们的关系。」 精灵王的承诺换来了一声夹了冷哼的轻笑，「所谓的不插足，就是让她跳下水池，然后你在下面抱住的意思吗？」 空气中似乎有星火明灭。 旁观的奥里奇恍然听见了『噼啪噼啪』不断的爆鸣声，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的他有点懵。 咽下一口唾沫，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生怕火焰烧到自己身上——呆在那个变态又怪异的魔法师身边，也比靠近这三个人要好得多。 第183页 至于当事人魔女，若是换了莱莉娜又或是精灵艾纯，定然是苦苦劝二人不要自相残杀，可到了赫伊这里，她反倒眨了眨眼睛，眸光微亮，似起了兴致。 她甚至建议：「你们要不要打一架？谁赢了就……」 声音中断于兰斯公爵的一个眼神。 不算特别兇狠，可让赫伊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头狼的模样——活像是要把她吃干抹净，连碎骨头都不剩下。 她见好就收，伸手指了指沙漠遗蹟的入口，道：「我的意思是有一堆怪物正朝我们攻来，你们可以上了。」 确然！ 当嗅到生人的血肉，沉睡在沙漠遗蹟里的怪物甦醒，像是人，也不像是，它们周身被陈旧泛黄的暗白色绷带围裹，腐烂的气息浓厚，着急的模样形如恨不得将他们所有人撕烂！ 见危机袭来，佛洛伊德首先沖了出去，准备御敌。萨列亚则慢他一步。 比起立刻挥剑前沖，他更先的是转身凑到了魔女的跟前，两人鼻尖的距离三公分不到。足够暧昧，却让后者颇有点心慌意乱。 他看起来并不是太愉悦。 被萨列亚盯着，赫伊难得地感到了几分心虚的意味。 不过，正当赫伊以为他即将一口咬断她的喉咙时，后者只是在她唇上啃了啃，但力道也足够重了，一瞬便让她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在生气——为她刚刚的那句戏言。 萨列亚在她耳边咬牙切齿挤出来的、被强烈而不容拒绝的占有欲所充斥的低喃也证实了猜想。 「赫伊，你只能是我的。」 他没有给她出声的机会。 赫伊的唇才微微张开，他便含住了她的耳垂，让即将脱口的话语变成了一声轻哼。温热的触感磋磨着她。脑海中蓦然闪过往日纠缠时候的画面，她的身体有些发软。 她想推开他，后者却纹丝不动。 当赫伊的脸颊蓦地泛起了浅浅淡淡的红、犹如被雨水浇湿的蔷薇之际，萨列亚到底松开了她。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不再出声，终于拔剑迎向了兇勐的敌人。 原地只剩下魔女、魔法师，以及脸红耳热的少年勇者。 因着第一回 见识男女亲热的画面，一路直勾勾地盯着两人的奥里奇直到此刻也没有挪开视线。 「看什么？」 有一种在输人一筹时却被窥见的窘迫，赫伊瞪了他一眼，忙不迭地赶人：「你也去。」 「哦……哦！」 奥里奇应了，也抽剑上了。 可直到步入了战场，他才发现此处已经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地。 所至之处，遍地都是怪物的残骸、尸体。 仿佛在暗地里进行着某种不知名的竞赛，萨列亚和佛洛伊德皆是出乎意料地兇勐。奥里奇甚至尝试于从他们的手里抢下一头怪物，也是徒劳无功。 像是不想输给对方，哪怕只是一分一毫一点，他们也不愿意放过。 霎时间，少年勇者似乎顿悟了。 ——他明白自己与他们相差的不仅是实力，还有决心，以及爱。 也许是预言出了岔子，短诗中『不死鸟的羽翼亦无法阻挡勇者的剑』一句成了笑谈。 奥里奇没有发挥上一丁点的作用，只在红红火火迷迷茫茫恍恍惚惚中，一切便已落下了帷幕。 眼下，他们正站在一堵墙前。 出于对危机的感应、对预言的分析，他们意识到——在这面墙后，应当会出现这座沙漠遗蹟的主人。 『不死鸟因魔王的嫉恨而活， 它厌恶所有生灵， 每一位无礼的侵入者将品尝它的痛苦， 领悟死亡的真谛，是唯一的生路。』 所谓『嫉恨』，兴许是指神圣徽章之七，嫉妒之马。不过，大陆并没有『不死鸟』这种生物，想来是有所指代。 本着培养少年勇者头脑的精神，赫伊本想和他分析一下。 可站在最前方的两个男人的动作远比她想像中的要快太多了。 相互对视了一眼后，他们居然不约而同使出了攻击的手段，直接将拦路的粉墙轰成了灰烬！ 又有魔物的身影从菸灰中沖了过来！ 可同样地，没有给奥里奇一丝丝出手的机会，连魔物狰狞的嘴脸都还不曾看清，它们便被男人们送去了往生。 身为始作俑者的魔女实在看不下去了。 按住了额头，她朝前方似正准备开天闢地的男人们招了招手，无力道：「是我错了，麻烦给我们的勇者大人留一点。」 萨列亚和佛洛伊德当即停下了脚步，回首，目光落在了后头的奥里奇身上。 被因杀红了眼而变得不带情感的两双眼睛盯着，少年勇者登时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仿佛两座沉沉的大山压在了身上。 「其实……」他咽下一口唾沫，试图逃离这种可怕的审视，「你们可以不用理会我。」 * 赫伊开口得太迟。 从烟尘中冲出的怪物也许是沙漠遗蹟里最后的倖存者，它们被转瞬打倒后，四周便再听不见其它动静了，陷入了死寂。 风系魔法将烟尘拂去，墙后的景象印入眼中。 在宽阔的四角空间里，金币银器、奇珍异宝散落四处，但最引人注目的是空间尽头的巨大图腾与一副棺材。 图腾雕刻的是鸟只的模样，有几分眼熟，也许，萨列亚曾在西方国度的史书上看过。 第184页 仍是在混沌歷年，所有种族皆饱受苦难的侵袭，包括人类。而在西方的某一国度，传说掌控了国家的国王为了逃避死亡，而将自己、宠妃、下人，制成了不老不死的存在。 但终有一日，它后悔了，并勐然意识到自己早已死去，而非活着。 于是—— 「它厌恶所有生灵，每一位无礼的侵入者将品尝它的痛苦。领悟死亡的真谛，是唯一的生路。」 伴随少年勇者喃喃的低语，棺材中传来了怪异的响动，像是尖锐的指甲抓抠木板发出的动静，还夹带着因愤怒、嫉恨而起的嘶吼、尖叫。 不多时，追求永生的国王从棺木里坐起！一双红褐色、尽是污浊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们。 它站起，身影摇摇欲坠，陈旧的绷带下是空无一物的腐烂与恶臭，看起来比它的僕从们还要不堪一击。 「品尝……它的痛苦。」 奥里奇一边反覆咀嚼着预言里的文字，一边苦思冥想，眉头揪到了一块，他始终不得其解，「它的痛苦究竟指代着什么？」 「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永恆。」 随着轻柔的女声在空中飘散，众人的背后传来轰隆隆的响动，回首望去——瀰漫的烟尘中鬼影幢幢，曾经被击倒的怪物们，竟是全部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同一时间，坐拥不死帝国的国王发出了尖厉的吼叫，吼叫刺激着耳膜，让人只觉头晕目眩，旋即，视界也变得朦胧，不多时，黑暗成为了主旋律。 魔法师们只来得及布下防御的法阵，便陷入了昏迷。 魔女也不例外。 她坠入了幻境，也兴许是，回忆。 她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像是灌满了铅水，又沉又重，无论怎么努力也始终一动不动，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不过，有声音。 「为什么魔法师的身上有光明神的神恩？！难道她是……圣女阁下？」 「不，不可能。魔法与神术是绝对相斥的两种存在。请神再赐予我们多一些的信息，以寻找失落在人间的圣女吧！」 「如果神愿施以援手，便能证明她是神选中的子民。」 为了寻回圣女，虚伪的伪善者陷入了疯魔。 毕竟那时，『永恆的金色、永远的莱莉娜』还不曾存在，为了寻找唯一能与神明沟通的桥樑，信徒们比凡人更加疯狂。 而在惨痛之后，所谓的『永恆的金色、永远的莱莉娜』，不过像是神明的赎罪，为避免重蹈覆辙。 随着话音的落下，赫伊的眼前出现了熊熊的火。 橘红色的火舌仿佛可以将整片天空吞噬，黑灰色的浓烟铺天盖地，挡住了信徒们、人们狰狞的面容，却遮不住看台上名为海涅·狄迦尔男人的脸庞。 大抵是不死帝国国王拥有的力量不足以完全压制魔女，在幻境中，她是自由的。 肉/体在火刑场上一遍又一遍地接受炙烤，而灵魂，则来到了男人的身边。 英俊的面容毫无表情，仿佛正在接受火刑的女人不是他心爱的女子，仅仅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不过，倘若真是如他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无动于衷，他的指甲为什么掐进了掌心？紧咬的牙关为什么渗出了鲜血？ 赫伊甚至听到了他出卖了一切的心声。 『阿瑞西娅，坚持下去。 求求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他的悲怆像是整颗心都在流泪。 她确然坚持下去了，不可思议地从火场上死里逃生。 不过，她却彻彻底底丧失了使用魔法的能力——她赖以生存的手段。尽管能察觉到身体中有另一股一直被压抑的力量涌起，但她不能、无法、且拒绝接受。 于是，她开启了深渊的大门，为了寻回失去的力量，义无反顾地一头钻了进去。 可无比残酷的是——深渊上层的恶魔们没有向她展开怀抱。 许是烦心着或会与高高在上的神明宣战，他们无一接纳她，也不吞噬她，只任由她在茫无边际地黑暗中漂浮，迷失于返回人间的路。但也无意归去，她不能接受不堪一击的自己。 但是，有一天。 有一个男人也来到了这里。 以永恆的生命、拥有无限接近神明力量的血脉作为加注，替她敲开了黑暗世界的大门。也是在那时，上层恶魔巴布鲁成为了她的眷顾者，唯一的。 因在深渊徘徊踟躇了许久，她一时无法反应在自己身上发生的巨变，只任由男人抱住了她，把她从深渊带回了人间，从黑暗送往了光明。 然后，她看到了他的眼泪。 她发誓，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那个骄傲不可一世、活像是毒蛇一般的冷血动物的海涅·狄迦尔流泪。 眼泪因她而流。 他无顾身份、形象地跪在了地面，头枕在了她的腿上，手紧紧地揽住了她的腰。 犹如在极寒之地袒裼裸裎，他浑身颤抖，声音里深藏着极大的恐惧，以及失而復得的狂喜。 「阿瑞，我好想你。好想见你。」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从今往后，你可以自由地笑、在阳光下行走，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伤害你。」 已经身为魔女的她，清清楚楚地洞悉了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 包括，他与上层恶魔巴布鲁的交易。因为她，他失去了长生不死的能力、曾在他眼中看待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力量。 第185页 哽咽、震惊良久，方才有三个字从她嘴边流出。 「你疯了。」 「对，我疯了。」 「所以你要补偿我。」他的眼中没有丝毫悔意，「我会一世又一世地进入轮迴，会忘记你，会忘记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阿瑞西娅，你必须来找我，只要存在于我的视线当中、让我看见你，便可以了。」 「就这样？」 「对，因为让你重新爱上我，该是我要做的事。」 「好，我跟你约定，我会找到你的每一世转生。」 「恩，约定好了。」 当男人的泪与笑、声音渐渐从视界淡去，赫伊脱离了回忆的幻境，回到了沙漠的遗蹟。 拥有不死鸟国徽的国王也许是想通过一遍一遍地重温死亡与復生，将她的意志杀死。只不过——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于你而言，是永远不能摆脱的枷锁。但对于我来说……却是求之不得的甘露。」 赫伊有些好笑地看着倒在她身前、把佛洛伊德牢牢实实挡在后头的人类男子，魔女的指尖滑过他的脸侧，似如对待珍宝，想把他的轮廓深深印入灵魂。 「只有这样，我才能一世又一世地找到他，与他相识，和他相爱。」 兴许也是出于如此，才有了和莱莉娜那个像极了一时兴起而生出的荒谬赌约。 因为， 她根本就不可能输。 ——他绝不会让她输。 既然如此，必赢的赌约，又有何不可呢？ 或许是魔女轻柔的动作穿破了时间与空间的阻滞，碰触到了男人，本来阖着眼的男人睁开了眼皮，从无限次的死亡中甦醒。 堪一张眼，永恆不变的紫罗兰色眼眸便撞入了他的眼中，因着视界仍是一片朦朦胧胧，曼妙优美的紫色宛如汇成了紫藤萝的莹莹花海，携了清甜的香，让他的心灵、灵魂，为之颤动。 明明四周魔物们的怪叫声不断，可她的声音清晰入耳。 俨然如静谧无声的万物，唯独她一人有声。 「我实现我的承诺了。」指尖轻轻拨弄了下枕在腿上男人的发，目光迷离，声线飘渺，像是与站在时光恆河起点、两岸的人在对话，「找到你，与你遇见，那么接下来……」 「接下来——」 男人的大掌捉住了魔女的手，目光一刻不离开她的眼眸，他温热的唇在她的脉搏亲了亲，以不容置疑的坚定口吻温言低语。 「我也会遵循诺言，让你彻彻底底地爱上我。」 男人的话只换来了一声轻笑，犹如在轻嘲着男人的迟钝与不自知。 赫伊的视线垂下，深深地凝视他，微卷的发梢拂过了他的脸侧，勾起欲罢不能的痕痒。 「你已经成功了。」 从她唇畔吐出来的话语甜蜜而温柔，像极了黏牙的蜜，勾勾缠缠，从喉间一直到心扉，徘徊不休，携了她的香沁到了血脉里，变得鲜活悦动。 她说。 「萨列亚，我爱你。」 萨列亚无法别开视线。 他觉得自己过为贪得无厌且不切实际。 他只想把时间停在这一刻，哪怕这一刻对于他而言，是失控的，是致命的。 他深深地意识到——哪怕是眼前的女人将一把刀子送进了他的胸口，甚至狠狠搅动，剜了心剔了骨，也是甘之如饴的。 他想用尽可以拼上的全部，来回应她。 兰斯公爵的手落在了魔女的侧脸，粗粝的指与她的柔软摩挲，明明牙关因为抵挡某种禁制而紧咬，他的动作却别样温柔，小心翼翼而恋恋不捨。 「赫伊，我——」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沙漠遗蹟变成了工具遗蹟…… 话说原本还想写写修罗场，可捨不得虐我的白月光…… —— 感谢在2020-04-19 19:38:08~2020-04-20 18:1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ha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九三&九四 声音直直断了。 恍然被隐匿在暗处的毒蛇直勾勾地盯上了, 一股阴凉的寒气勐然从背嵴爬起！ 察觉到突然而至的危险，到了嘴边的话语消散，萨列亚立刻收回了手, 起身，拔剑，剑尖对准了前方, 动作如行云毫不拖泥带水。 他面容冷峻地盯着从不死帝国国王身体中爬出来的水牛魔兽。 是魔王阿兹西顿。 他的牛角顶破了国王的肚皮，从腐朽而空匮的腹部钻出, 后一边嫌恶地在地面拭擦脏了的牛蹄，一边渐渐化出了人形。 「真可惜。」魔王猩红的双目掠过对面的人群, 一个个地数着, 「勇者、精灵王、海王的转世，」阿兹西顿长长嘆道：「还想一次性直接把你们在这里歼灭。」 一声轻笑从赫伊的嘴边传出。 百褶的纯白羽毛扇轻轻掩盖住了下半张脸, 许是上一回魔王的揉胸宣言仍被惦记着, 她望向阿兹西顿的视线里充满了藐视和嘲弄。 「果然不愧为魔王，真是擅于异想天开。」 「亲爱的, 你连嘲讽人的样子都这么美, 」阿兹西顿完全不恼, 他只深深慨嘆着，「等我将他们送入轮迴之后, 我们就可以讨论一下……人体的曼妙结构了。」 一句话同时激怒了在场的三个男人。 第186页 仅仅是在阿兹西顿话音落下的瞬间, 重剑、弓箭、魔法同时攻向了他。 可后者则是不疾不徐，站在原地无动于衷。而就在攻击即将命中的那一刻，恍然像是有生命一般！缠绕在他未着寸缕躯体上的墨色纹路居然跳了出来, 把凌冽的攻击一口吞下，如同从未出现。 不过，这仅仅是开始。 除了在最初时候出了手、后决定不再把时间浪费在其他存在转而贪婪地在后方用目光描绘魔女轮廓的蒂莫西，萨列亚和佛洛伊德与魔王展开了激烈的交战！ 足以撼动整座地下宫殿的打斗唤醒了少年勇者的热血。 他看着，只觉血脉喷张，因着流淌在血肉里的使命感而跃跃欲试。 可奥里奇也明白，此时的他……尚未有与魔王一战的力量。 所以，稳重的他只是攥紧了拳头，眼睛一眨不眨地停在了原地。 无心战场的魔女盯上了他。 像极了恶魔在人类耳边的低语，在黑魔法的加成下，她的声线低沉而充满了蛊惑的意味。犹如恶毒又狠心的女妖，她将猎物引诱到了悬崖边上，然后——直直一把推下！ 「亲爱的，你可是勇者，不是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难道……」被拖长的尾音上扬，带着不可思议的怜悯和嘲讽，「你已经习惯被光明教廷那堆神棍们操纵和使唤了吗？」 「不……我不是。」 「那你为什么一动不动呢？」魔女的声线捎上了浓浓的暗示意味，「你可是勇者。勇者的使命就是杀死魔王，现在的你，简直像极了逃避现实的懦夫。」 「我并非懦夫！」 「那你得证明给我看。」 黑魔法烧毁了少年勇者理智的线，他像是一头愤怒的公牛般地沖向了魔王阿兹西顿。 蒂莫西为他忧心。 「您选中的少年勇者会死。」 前半句话激怒了魔女。 仅是转念间，来自于深渊的鹿角马头的怪物瓦涅斯坦便勐然出现在了蒂莫西的身边！它狠狠地压倒了脆弱的魔法师，一口咬住了他的左臂，而后将其啃食殆尽。 蒂莫西疼得尖叫， 但更如到达了高潮时的呻/吟。 赫伊转首，面无表情地俯视被瓦涅斯坦压制着的蒂莫西。 「我再说一遍——勇者，不是我选中的。」一声冷哼后，许是蒂莫西急促喘息的丑态让她作呕，她的视线落在了已加入战斗的奥里奇身上。 「如果连魔王的分/身也无法对付，死亡于他而言，只是迟早的事情。游走在死亡边缘，才能拥有最好的成长，不是吗？」 转息间便失左臂的魔法师如同亢奋狂热的异教徒，额头贴地，没有一丝一毫怨愤，反而欣喜若狂地俯首称臣。 「您说的话皆为真理。」 请……请更粗暴地对待他吧！ 另一边，加入打斗的少年勇者陷入了苦战。 此时此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和兰斯公爵、被称作精灵王的精灵之间的差距。面对魔王诡诞刁钻的攻击，他的身体只能勉强跟上，反击则无能为力。 奥里奇陡然间回想起被赫伊小姐叫来庄园里、为他带来了最昏天暗折磨的阴郁女人。 直到此时，他终于明白了其中的意义——出于此，他眼下才没有立刻惨死在魔王的手里。 恍惚之间，在奥里奇的眼里，魔王阿兹西顿的身影恍然和魔女克里斯汀重叠了。 他们同样强大却阴险，不像是陪他训练的、正直的圣殿骑士，他们是真真正正想夺走他的生命！ 不过，虽仅有一次，他也曾经捕捉到了克里斯汀的漏洞、成功反击了。既然之前可以，现下，也定然可以！ 奥里奇防御着，小心翼翼地等待机会。 不过，在等来魔王的破绽前，他更先迎来的是如罡风刀雨一样的攻击。 连一个假的破绽也懒得卖给少年勇者，阿兹西顿巧妙地避开了兰斯公爵与精灵王，只一个劲儿地盯着奥里奇往死里攻击。 见此，赫伊微微嘆了一口气。 到底不愿少年勇者在此时丧生，接着便是自己的男朋友顶上背负杀死魔王的使命，她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瓦涅斯坦出手。 忠诚的黑暗生物立马朝着阿兹西顿冲去，直接将他的身子套进了大嘴里，后从腰身咬断！旋即，『哌唧哌唧』的咀嚼声便闷闷响起。 可仅是下一秒！ 已经化作光点从瓦涅斯坦口中消散的魔王乍然出现在了赫伊的面前，他看着她的神情犹如逗弄宠物的主人。 「小可爱，同源的力量怎么会能伤到我呢？」 「跟他们玩太没意思了，」看也不看身后，阿兹西顿直接将化作长辫的诡异咒文往后头一甩，便抵消了佛洛伊德的魔法。 凝视魔女，他深情又专一道：「亲爱的，我还是喜欢你。」 「是喜欢我这个人呢？还是我的胸呢？」 赫伊话语中干脆利落的直接让阿兹西顿爽朗地大笑了起来。 「当然是你有趣的嘴和柔软的胸了。」他的目光不加收敛地落在了暧昧的地方，并暗示道：「我们可以继续上次没有完的——」 魔王的声音断得像是刀切豆腐一样那么干脆利落。 形如海面翻滚起惊涛骇浪一般的声音涌入了这片空间！ 阿兹西顿转首。 第187页 只见人类男子的手中握紧了海王的三叉戟。不仅仅是充当铁器而使用，有隐隐约约幽蓝色的海光乍现，像是拥有灵识的武器重遇主人时一般的欣喜。 阿兹西顿的眼瞳骤地一缩。 尽管只有一瞬，但……他似乎闻到了海王的血脉。 那是无限接近于神明的力量。 魔王嗤了一声。 思绪转瞬而逝，正如萨列亚手里的三叉戟瞬间而至。 尖锐的铁器尖端携了无人可挡的锐势，直指他的心脏而来，像是不将他送回黑暗便不罢休一般，蓝白相间的刺目光芒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阿兹西顿正想退开，可无声无息从地面钻出的藤蔓却缠住了他的双足！ 拥有森林力量的魔法洗褪了脚踝的暗黑纹路，将他牢牢地拴在了原地，无法动弹，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海王的三叉戟刺入他的身体。 阿兹西顿冷笑了一声。 ——啧，为了照顾勇者那小子，精灵王和人类男人全都留手了。 不过，这又如何，分/身的终究是分/身。 他可以创造第一个，便可以创造无数个。 如此想着，阿兹西顿不再挣扎，他任由三叉戟搅烂了他的五脏六腑，脖颈突然诡异地拧出了一百八十度，向魔女告别。 「期待我们下一次的重逢。下一回，希望我的双手能和你的柔软——」 话没有说完，阿兹西顿的脑袋直接被从天而降的重剑砸成了稀巴烂。 皮靴踩在了形如烂布条一样的魔王尸体上，兰斯公爵面无表情。 瞧见萨列亚一副『她的胸只能我揉、你算什么垃圾给老子滚一边去』占有欲极强的模样，赫伊笑出了声。 「萨列亚，你办到了。」 男人微怔。 当意识到魔女话中的暗示、回想起曾经因折戟于魔王强悍的力量后而立下的宣言，冷峻的面容露出了柔和之意，靴底狠狠碾压过了魔王一团糟的血肉，他颔首。 「对你的承诺，我都会做到。」 也包括那一句尚未出口的『我爱你』，无论如何，他会倾尽一切不让她失望。 魔王的消失让一切暂告一段落，尽管不死鸟帝国的活死人们还在挣扎不断，可它们终究并非魔女一行的敌手。 不过，奥里奇的情况却有些糟糕。 他受到了魔王的诅咒。 似陷入了极端的痛苦，他难以忍受地在地面打滚、嘶喊。 而明明没有任何外伤，他的皮肤和血肉却在不停地腐烂，如同蜡烛融化一般。 赫伊爱莫能助。 毕竟正如魔王所说，同源的力量，她无法从本质上影响它分毫。 意识到不能从魔女的脸上欣赏到苦恼的表情后，蒂莫西站了出来。 「勇者大人，是见证您觉悟的时候了。」 眼下，蒂莫西被黑暗生物瓦涅斯坦啃食掉的左臂竟是神奇地长出！ 像是捏着一只小蚂蚁一般捉住了不死鸟帝国的国王，蒂莫西尖锐的手抓下一坨如心脏咚咚跳动着的腐肉，丢到了少年勇者的嘴边，声线带着跃动的兴奋道：「如果想活下去的话，便吃掉它吧。然后……你就会变得跟我一样。」 这一幕让精灵王蹙眉。 他的注意力从魔女的身上撤回，回望痛苦的少年。 「不必如此，我可以驱除他身上的诅咒。」 话落，柔和的莹绿色光芒包围了奥里奇。 「是吗？」蒂莫西遗憾地看着痛苦因精灵王的魔法而一点一点消散的少年，摇了摇头，「那可真遗憾。」 兰斯公爵对于勇者并不过多在乎。 他沉着地抠出了镶嵌在不死鸟雕像右眼的神圣徽章之七，嫉妒之马。 「照料勇者一事就劳烦精灵王了。」 萨列亚的话虽是有几许尊敬的意味，却像藏了暗刺，他强势地搂住了赫伊的肩膀，唇角微扬：「人类的帝国正在开战，我和我的女朋友就先行一步了。」 「阿瑞……」 「为避免误会，也许精灵王在称唿我女朋友的时候，加上『小姐』或『女士』二字会更为恰当。」 简直布满整座沙漠遗蹟的醋酸味让魔女忍俊不禁。 可到底没有拂了男朋友的面子，一边准备着转移魔法，她一边向佛洛伊德告别。 「再见了，洛——」 男人的手在赫伊纤腰的软肉上掐了掐，脱口的称唿便三百六十度地大转弯了。 「精灵王。」 * 连被光明教廷託付给兰斯公爵的少年勇者也直接丢给了精灵王，形如身后有豺狼虎豹在追赶，堪堪离开了沙漠遗蹟的萨列亚立刻寻到了骑乘的坐骑，飞一般地离开此地。 用来驱赶骆驼的赶鞭哗哗舞动。 他将本就移速缓慢的骆驼驾驶得飞快，后者似即将吐白沫而亡。 见着兰斯公爵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赫伊哭笑不得。 她好笑地问：「萨列亚，你至于吗？」 兰斯公爵则相当淡定，并不觉哪里有不妥。 他甚至以平淡至极的神情将锅甩到了别处。 「我只是在赶往战场。」 他有着和所有男人共有的通病——心虚时话便多了。敛容，他微微颔首，肃穆道：「战场上瞬息间千变万化，耽搁不得。」 纵然兰斯公爵将忧心战场的情绪演绎得相当真实了，可仍骗不了熟知男人心事的魔女。 第188页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赫伊也跟着严肃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拆穿道：「恩，而不是在带着我疯狂地逃离我的白月光。」 萨列亚咽下一口唾沫，当『白月光』三字入耳时，他顿时觉得有点艰难。 他垂低了视线，凝视魔女如扇的眼睫，也许是因提起洛根——现在是精灵王佛洛伊德而带上了笑意的姣好面容，头疼着，仿佛扎扎实实地咬住了一个柠檬。 「就不能换一个称唿吗？」 「比如说？」 「我看精灵王就挺好。」 足够生分、足够疏离，称唿久了，指不定魔女连精灵王真正的名字也能遗忘。 ——恩，完美。 男人理所当然吃醋的语气让赫伊渐渐失笑。 微微嘆了一口气，她摸索着，后寻到了萨列亚的手，抚摸、摩挲指尖的粗粝，与他十指相扣，她轻声笑问：「尊敬的兰斯公爵阁下，您的自信去哪里了？」 男人吻了吻她的手背。 「如果事关于失去你，我不介意慎重再慎重。」 「你不会失去我。」 正与萨列亚同乘一骑的赫伊往他的怀里窝了窝，懒洋洋倚地在了他的胸前，「我正在你怀里，所以……你可以不必那么紧张。」 男人默了一下。 后他微嘆，到底松开了握着赶鞭的手，他的双臂将女人圈在了怀中，下颚在她的发顶轻轻蹭了下，手则在她的腰间收紧，仿佛魔女只独独属于他一人。 「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 哪怕是会飞的精灵王，想必也不会那么快能赶上他们——魔女与精灵王分别的时刻，能有多久，便是多久。 赫伊彻底失笑。 而与此同时，在神圣帝国和拜古仑共和国的交界地，同样有一个因为女人而失去了自我的男人。 是赛尔。 按照兰斯公爵的安排，他和第一骑士团团长、首相之女莱莉娜·西西里一同来到了西境的战场，也已经和敌国展开了交战。 但这并不是一场普通的战斗。 除了魔法、禁术、异术之外，本该由拜古仑共和国国王掌控的神圣徽章之八——懒惰之羊的力量也降临了这片战场。 它被开发成了范围减幅的诅咒。 只要对拜古仑共和国心怀敌意，身体的移动速度便会大幅度的减低。而这，于风行电掣的战场而言，是极端致命的。 不过，有一个人除外。 正正是莱莉娜·西西里！ 当所有人像极了树懒、以时速五英尺的速度移动、就连尖叫也能『啊——啊啊——啊啊啊』出层次感的时候，只有她一人健步如飞。 同为骑士团的团长，赛尔感受到了深深的落差。 看着动如蜗牛的身体，他的脸上流露出了一抹苦笑。 显然，他再一次被迫接受了『关键人物皆为超能，只有他一个人是普通人』的残酷设定。 曾经的他还拥有娜娜，但现在，无情的现实让他连娜娜也失去了。 赛尔替自己点了一根烟。 等到他吸入又唿出的时候，半管烟已经烧没了。 见赛尔嘆了一口长达三分钟的气，他的部下不由安慰道：「团……长……坚……强……别……哭……」 赛尔慢慢转头看向他。 从部下的眼神中，赛尔读懂了没有来得及说完的话。 一定有的！ 一定会有属于普通人才会做到的事情！ 身体的缓慢不影响思想运行的速度。 吐掉了只抽了一口便已烧到了过滤嘴的菸头，赛尔满面沧桑地从内袋里掏出了一个铁盒子，随后花费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拨通了一个电话。 「公……爵……大……人……我……是……赛……尔……」 正当赛尔准备用三个小时解释一下发生在西境战场上的悲剧之时，通讯器那头的兰斯公爵在沉默了一瞬后，给出了回应。 「好了，我懂了。」 然后挂断了电话。 发送完求救信号的第三骑士团团长在部下们敬仰的目光下又点了一根烟。 他慢悠悠地站起，目光深邃地眺望向远方拜古仑共和国的营地。 「准……备……下……我……们……去……偷……袭……接……应……公……爵……」 属于普通人才能做到的事情那便是求救，以及——努力。 从赛尔那充满了诡异的语速，再回想起了由拜古仑共和国所持有的神圣徽章，萨列亚不难理解西境的战场上发生了什么。 而置身处地后，他懂得了近日来一封捷报都没有传来的原因。 即使是海王的三叉戟在手，他也受到了不浅的影响。 为了中止这种劣势，他必须要先寻到『懒惰之羊』。可眼下这幅状况，只怕是连潜入敌营也难。 「只要不对共和国产生敌意即可。」 兰斯公爵看了一眼行动如常、丝毫不受神圣徽章力量影响的魔女。 她盯着他，笑眼弯弯，黛紫色的眼瞳种尽是打趣之意，似乎在想些什么鬼主意。 「我们尊敬的兰斯公爵阁下需要魔女的帮助吗？我不仅可以帮助你恢復行动力，还可以助你潜入敌营、抵达敌国元帅的身边。」 尽管不需要，但兰斯公爵知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 于是，微微一嘆，他无奈地开口了。 第189页 「愿为我的魔女献出一切。」 赫伊非常满意男人的识相。 随后，她取出了一支大红色的口红。 * 睁眼后，萨列亚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想要去做什么，形如忘记了一切，此时此刻的他只是一个空壳。 不，至少，他清楚两个相当关键的事实。 是突然浮现在他思绪中的女声告诉他的。 他叫萨列亚·奥·兰斯。 他，是个女人。 「……」 萨列亚直觉这两个事实之间存在荒谬与矛盾，可垂下了脑袋，看到隆起的两座大山，他乍然意识到也许是自己多疑了。 而大山不止是大山，他看到双峰的中间突然冒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是猫咪的脑袋。 她的眼睛是罕见的黛紫色，她向上扬着头，嘴里『喵喵』地叫了几声，又软又糯，萨列亚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了趋向融化的趋势。 他知道， 这是他养的猫； 他爱这只猫胜过一切。 这件本应该是比『萨列亚·奥·兰斯是女人』的事实听起来要更诞妄一百倍，可出乎意料地，他选择没有任何疑虑地相信了。 他相信这只猫是他的，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存在。 不过，他和他的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又是哪里？ 还不待萨列亚将当下的来龙去脉捋清，当察觉到有人似意图捉住他的手臂，即使还未看清，身体的本能比意识更快一步地行动了。 『啪——』 他拍掉了来者的手，眉心收拢，语气冷漠。 「不要碰我。」 他也许果真是女人。 连刻意冷着的声线也是这般娇柔且惹人怜爱。 来抓他手臂的人大抵是个士兵。 他目光赤/裸地打量着他，从丰满的三十六，到暴露的二十四，再到挺翘的三十六。 流露出了审视不属于自己货物时的遗憾和可惜，他道：「主动和热情点才不会让你太痛苦。」 兰斯公爵对他的话摸不到头绪。 主动？ 热情？ 痛苦？ 他的脑海里闪过一道光，可就在萨列亚即将摸到那股头绪之前，士兵已是驱赶着他往一处营帐走去。 此时正值黑夜，凭藉着四处的灯火，萨列亚毫无顾忌地审视四周。 他兴许在军营。 哪个国家之间开战了？ 为什么此地会有军营？ 萨列亚觉得自己抓到了关键的字眼，隐隐约约地，真相唿之欲出。 可在那之前，他的目的地已是到了。 据说，这里是主帅的营帐。 引路的士兵将他带到帐前之后，拍了拍他的臀，示意他进去——这种充满了冒犯的行为让萨列亚的心头顿时涌出了一股杀意，他想要立刻转身、把那个不知分寸的士兵的脑袋拧断。 可杀意才刚浮现，隐藏在他里衣的猫咪便软软地叫唤了几声。 萨列亚的怒火消散了不少。 于是，冷冷地睨了一眼幸运从死神手下逃过一劫的士兵后，他迈入了营帐，试图探得自己出现在此处的真相。 营帐里有一个男人。 许是近日来边境的战况让他愉悦，他开怀地喝了点酒，脸色酡红。而当迷离的视线聚集到了门口的营妓时，他呆住了，似沉迷于兰斯公爵的容颜，久久不能自拔。 白金色的长髮如同被阳光照射着的银色瀑布，同色的眼眸高傲冷然，肌肤胜雪，精緻的五官绝无仅有，傲人的身材可以使所有男人轻易沦陷。 这……这是何等的美貌！ 惊愕之中，美人已走到了主帅的身前。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形如看待骯脏角落里污秽一般的目光，让后者只觉得不仅是视觉，即使灵魂，也被征服。 主帅下意识地去拽他的里衣。 许是特殊的设计，里衣被轻而易举地拽走了，紧接着便是两团兔子跳了出来，还有一只……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0 18:19:54~2020-04-21 19:2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ha茗 5瓶；浅夏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九五&九六 猫？怎么会有猫！ 尽管看上去毛乎乎的、软软的很可爱, 但出现在这里就实在太煞风景了！ 主帅苦恼着，伸手便要揪住猫咪的后颈，把她丢出去。 可即将得逞的手却被冷冷地拍掉了, 他身前的大力气美人直接在他的手背留下了火辣辣的红印，疼得他直抽气。 「不准碰她。」 冷白耀金的眼瞳中是浓浓的警告，冰凉得如同冰锥, 仿佛主帅只要再朝可怜又可爱的小猫逼近一步，他便会干脆利落地折断他的手。 「她是我的。」 当与兰斯公爵对上视线, 主帅的身体不自觉地抖了抖。 可只将其当作了是夜深天寒的错觉，一笑了之了。一瞬晃神后, 他的视线便聚集在了眼前大好的虚假风光上。 「哈哈——」他以爽朗的笑声掩盖方才的失态, 随后，他看向萨列亚的目光变得色眯眯, 「你是我的, 那这只可爱的小猫……可不也就是我的了吗？」 第190页 「不，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一边问着, 主帅的魔爪也是伸向了毫无诱人自知的一双小白兔。 霎时间！萨列亚的动作行动变得极为迟缓, 可主帅并未察觉, 只当作是暖场的情调，他意乱情迷地着手解开衣扣、裤带, 任由女人的手伸向自己的脖颈。 当兰斯公爵指尖的柔软与他的肌肤轻触时, 主帅浑身一颤，手臂还因极端的亢奋而冒出了一点一点的鸡皮疙瘩，可旋即, 他忽然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劲。 ——美人的手落下的位置。 丝毫不像男女间暧昧时、女人勾住男人脖子的放位，他的右手绕过了他的后脑勺、勾住了他的右耳，左手则是按在了左脸上。 不、不对！ 这……这根本就是拧脖子时候的姿势！ 主帅醒悟得太晚。 只听—— 『咔哒』 是腰带皮扣解开的声音。 也是，主帅脖子被直直拧断的脆响。 当见到下身保持着勃/起状态的主帅一瞬变成了软趴趴却还温热的尸体，察觉到兰斯公爵或许恢復了自我意识、他身上的伪装魔法因为催眠的失效而逐渐消融，本在一旁喜滋滋看戏的魔女立马暗叫一声不好！ 她屏气敛神，慢慢地向门边撤去。 可还没有走上几步，男人冷而寡淡的声音便在她的背后响起。 「有趣吗？」 赫伊似乎听到了死神的声音。 她试图逃离，但因着本隶属于拜古仑共和国的神圣徽章落到了兰斯公爵的手里，他恢復了本来矫健灵敏的身手，她的脚腕直接被一把抓住，然后拖回了原地。 她正好撞上了他的视线。 白金色的眼眸里尽是凌冽的冷霜。纵然声线和缓，却压着恼火与怒。 「赫伊，我们可以来探讨一下。这笔帐，该怎么算。」 做了亏心事的魔女紧张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本着煳弄煳弄就过去了的想法，她端上了不以为意的态度，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乱七八糟的帐没什么好算的。」轻咳了一声后，赫伊故作紧张地看了看营帐外，「我们被发现就糟糕了。」 男人自是看出了她的打算。 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角，他的大掌温柔地抚过猫咪雪白又柔顺的软毛。 「不着急，在被发现之前，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倒不如说……为了延迟被发现，我们需要制造出一点动静。」 毕竟，他也是以营妓的身份走进了这顶帐篷。若是风平浪静，岂不是更引人怀疑？ 「我经歷的，你都要尝一遍。」 萨列亚的双手掐住了猫咪的身体、让她无法动弹，后举起，在她的耳朵上惩罚似地轻咬了一下，「被当成女人便算了。可被他们欺辱的部分，你都得补偿我。」 「他们又没有怎么样你！」 「没有？」兰斯公爵怒极反笑，杀意蓬勃，「一个拍了我的屁股，一个摸了我的胸。这算是……没有怎么样？」 赫伊失言。 她试图反驳，却办不到。对于尊贵的兰斯公爵而言，这些确实比直接杀了他还要痛苦百倍。 见魔女似还要垂死挣扎，揪了揪她尾巴上的毛，萨列亚禁不住地催促了。 「变回来。」 「不。」 一变回去她绝对会立刻被吃掉的！ 「快点。」 「坚——决——不——！」 只要她不变会人类的姿态，他就不能拿她怎么样了！ 连番的拒绝让萨列亚微微眯起了眼。 像是欲擒故纵般，他放开了制住她的手，仍由魔女一熘烟地落到了地面，逃一般地朝营帐口冲去。 「你现在可以拒绝。不要紧，但是……」充满了暗示意味的声音犹如夹子一样钳住了猫咪的脚，「我奉劝你永远不要变回人形。」 赫伊登时迈不动步子了。 她回眸望了望。 看着他面无表情却又像是放纵着的面容，她总觉得，如果今夜她逃开了，日后总有更大的磨难在等待着她。 审时度势地想了想后，奔向门边的魔女退了回来。 在一步步走向萨列亚的途中，她慢慢变回了人类的姿态，柔顺的毛髮一散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牛奶一般的肌肤。她一丝不/挂，勾住了男人的脖子，宛如香甜柔软的棉花糖一样的身体紧紧贴住了他。 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湿热的气，她用惹人怜爱的口吻讨饶。 「别生气，是我不好。」 而在回应魔女之前，似不想死不瞑目的主帅窥见她的身姿，兰斯公爵的腿一伸，把他一百八十度后转的脑袋踢回了原样，然后脸朝下，死死地踩进了地面。 扫开了桌面有着军事攻防系统布置等要图的杂物，他的手托着她的腚，将她送到了桌上，后又抬起了她的腓骨，以冷淡的声线示意。 「夹着。」 男人不由分说的口吻让赫伊皱了皱眉。 尽管她感觉到了身体的鼓动和燥热，可就这么粗暴地单刀直入，也会觉得不舒服。她轻轻咬住了下唇，把唇瓣抿得晶莹红润，企图让男人心软。 「会痛的。」 见到魔女露出了一副如此犯规的表情，娇柔的声线也让人骨软筋酥，被拿捏得死死的萨列亚一声轻嘆。 第191页 他本就不打算那么粗鲁。 将她的腰与臀又朝自己的方向拢了几许，他在她耳边低语。 「你越能让我兴奋，我就越不会让你痛。」 听听！ 这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但是—— 她喜欢。 唇角弯了弯，她盯着他的眼眸像极了即将要吃人的妖精。 「兰斯公爵可要撑住了。」 赫伊的手缓缓向下，与他的皮肤若即若离，当探到了坚硬岩石上的露珠时，她停了下来，似欲採撷，食指与中指的指尖捏住了它，颇有技巧地轻轻揉捏、扯拽，因着她的水晶甲，男人不可免地觉得被划过的地方有些疼痛，可疼痛之后，又是从内心深处涌出的刺激。 他一声闷哼。 这时，魔女的声息在他耳边接上，充满了挑衅与戏嚯。 「可千万不要在进来之前，就谢了。」 * 一直守在营帐门口的士兵在等得心生狐疑时，才终于盼到了预想中的动静。 他和另一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心潮澎湃的激动与兴奋。 可营帐的帘子实在过为严实了，只能朦朦胧胧听到些微声响，至于那像是猫儿叫/春一般的吟叫，便只能全凭想像了。 他们皆有遗憾。 这时，一道身影朝他们接近。见是不熟悉的面貌，两个士兵立刻警惕了起来。可当望见来者的行动轻快如常，警惕又懈怠了。 「我有要事禀报主帅！」 士兵忙不迭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暧昧地示意：「主帅正在办事，不要惊扰。」 赛尔一怔，表情瞬间变得很微妙。 当察觉到神圣徽章之八『懒惰之羊』的范围诅咒失效，他便立马赶过来接应可能遇险的上司，结果——公爵大人竟然在办事？办何事？答案不言而喻。 白担心上司和魔女的他就跟个傻子一样。 赛尔突然点菸的沧桑模样感染了两名士兵，心里流着泪，其中一人拍了拍赛尔的肩膀，安慰：「兄弟，总有一天，你也可以的。」 从嘴里喷出的白烟笼罩了赛尔的脸，他摇了摇头，仿佛看穿一切。 「你不懂。不行的，我只是普通人。」 「相信我！普通人也能拥有伟大的爱情！」 「伟大的爱情吗……」远在帝国庄园里的娜娜、还有它孩子们的面容浮现于赛尔的脑海，他一声苦笑，「我的挚爱和隔壁的死公猫已经连孩子都生下了。」 士兵直觉这句话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但也只当作伤心人的傻话，他没有多言，只默默地安慰赛尔。 不过，他陡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眼前的这位大兄弟，他披风里头穿的是敌对帝国的军服？？ 赛尔看出了写在士兵脸上的愕然，微微一笑，他道：「小傻瓜，那当然是因为我是从对面军营来的。」 话落！ 跟他慢悠悠的话语是两个极端！手刀起落，守在营帐前的两名士兵便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好了，」赛尔捡起了没有抽完的香菸，仰首望向夜空，「我和公爵大人之间，起码要有一个人能幸福。您的幸福，就由普通人的我来守护吧。」 * 神圣徽章之八懒惰之羊被兰斯公爵收入怀中后，西境的战况呈现出一边倒的局势。 双方仍有拉锯，可已经回收了徽章的萨列亚对其不感兴趣，将战务交付给了部下后，他便匆匆带着魔女一行回帝都了。 一来，是为了避免再在西境遇见魔女的白月光——精灵王佛洛伊德；二来，则是他得到了消息。 他的老管家马布斯，终于从长途的旅程归来了。 萨列亚相信，他的手里有第十一枚徽章。 他们来时走的是水路，回程时也是。途中没有遭遇变故，时隔半月，萨列亚、赫伊、蒂莫西三人回到了出发时的位置。 而抵达了兰斯公爵于帝都的庄园后，赫伊有些意外地看着在庄园的铁门旁不知坐了多久、仿佛即将化作雕像的帕特里夏、弗兰德、伊洛蒂。 刚一走近，她便怀疑自己听到了『咕咕咕咕』这种让人发笑的动静。 可在赫伊出声嘲笑之前，她更先迎来的是半跪在地面上、做小伏低当弟弟的帕特里夏。 「赫伊！你让那个变态魔法师救救弗兰德吧！」 见到帕特里夏假哭得撕心裂肺，半兽人弗兰德迟疑了一会，也跟着跪在了旁边，可怜兮兮地揪了揪魔女的裙摆。 至于伊洛蒂，她瘪了瘪嘴，又揉了揉空无一物的肚子，也跟着悽惨地哭喊：「赫伊，你分给我一点金币吧。」 「……」 被一大两小包围、活像是在虐待家奴的月之魔女顿时失言。 挥了挥手，示意萨列亚先行回去后，没有理会帕特里夏，她将伊洛蒂牵了起来，然后把身后蒂莫西钱袋里的金币全部给了她。 「拿去用吧，不够再来找我。」 赫伊的温和让帕特里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她眨了眨火红色的眼睛，希冀道：「那我呢？」 赫伊皮笑肉不笑。 「你就再见吧。」 回想起半月前发生在帝都外的战场、她被莱莉娜那个死女人的灵魂碎片附身的一幕，仍让赫伊感觉到了浓烈的噁心感。 如果不是帕特里夏的使坏，她根本就不会被附身！ 第192页 如此想着，赫伊对待帕特里夏的动作更加粗鲁，似恨不得一脚把她踢开。 可就如抱住了树杆不肯撒手的树熊，帕特里夏死死地揽住了赫伊的腿，任她如何使劲，也不动分毫，仿佛只要她不肯答应，她便要与她就这么融为一体！ 「帕特里夏！」 「帮帮我吧！救救我可怜的弗兰德吧！每天看他这么傻，我都不觉得找了个情人，反倒更像是在带还没有断奶的孩子啊！」 赫伊差点被她逗笑了。 尽管坚持板住了脸，可她的话语有了松动。 「你得让我看看你的诚心。」 闻言，帕特里夏登时点头如啄米，忙不迭道：「当然！你不在的时间里，我找到了帝都最顶级的裁缝和工匠，为你定做了史上最华美的裙子和首饰！相信我，你一定会喜欢的。」 赫伊的脸色彻底缓和了下来。 优雅地用扇子掩了掩嘴，企图掩饰自己的好奇，她问：「在哪？」 帕特里夏立刻从她的腿边跳起，然后比了个绅士的邀请手势，请道：「小姐，请往这边来。」 赫伊随她去了，不过，唯独她一人的脚步声，回首，只见蒂莫西站在原地、嘴角挂着矜持从容的微笑凝视她的背影，却没有跟上。 对于这个在西境无时无刻不像条跟屁虫一样黏在背后的魔法师选择在眼下驻足，赫伊的心头浮现出几许怪异和不安的预感。 蒂莫西察觉到了她的迟疑。 他朝她微微行了一个送别礼。 「请您安心去吧，我会向兰斯公爵禀报您或许会在外留宿。」微顿，蒂莫西微微偏过了脑袋，注视魔女身影的神色中充满了嚮往和陶醉，却似别有所指，「我一定会去观赏您盛装时候的美丽模样。」 看到深黑眼瞳中闪现的、意为亢奋的光芒，赫伊霎时只觉方才的不安是错觉。 念头一闪而过后，再无犹疑，赫伊转身离去。 蒂莫西凝望她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 确定了赫伊再也无法感知他的任何举动后，蒂莫西看向了一旁的魔女伊洛蒂。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大金币，试图与她进行交易。 「这位魔女，可否请您赐予我一个黑魔法呢？」 「可以是可以……但太难的我不会。」 「您会的，幻术系列的『魅惑』即可。」 「这对赫伊不起作用的。」 「没有关系。」 那位大人能允许他跟在身后，他便已是感恩戴德，又怎敢乞得她的怜爱？所谓『魅惑』，自然是针对其他人而作用的。 他相信，定会有用的。 另一边，兜兜转转，帕特里夏既没有把赫伊带去裁缝店，也并非工厂里，而是直接去了帝都最高的钟楼。 从这里，可以眺望整座帝都的美景，也可以隐隐约约瞧见兰斯公爵的庄园、奇芬特大教堂的穹顶。 「所以呢？你在打什么歪主意？」 被带到位处帝都中心钟楼最顶端的赫伊面无表情地转身看向帕特里夏。这里空无一物——足以戳穿后者的谎言。 把弗兰德留在了钟楼底下，又将她引领至此处，定然是另有目的。 闻言，帕特里夏流露出了愧疚的神情，她甚至难得地、真诚地出言道歉了。 「对不起，赫伊。」她咬了咬牙，火红的眼瞳中浮现出了愤怒——对于自身的无力，「那个魔法师向我承诺，只要将你拖到今夜凌晨十二点，他便会替弗兰德制作完美的身体。」 「蒂莫西吗？」 赫伊看上去并不是那么的恼怒，她轻轻地哼了一声，随后从落地窗眺望远方的风光。 此时太阳还未彻底落下，它被阻挡在厚重的云雾后头，只流泻出了几缕金光。想来，今晚的云层会很重，看不到太多的月光和星芒。 紫罗兰色的眼眸印入了一片金光流溢的火红，赫伊喃喃自语：「那个变态魔法师又再打些什么鬼主意。」 对于这一点，帕特里夏有所猜测。 她咬了咬唇，不敢去看友人。 「应该……是和神圣徽章有关。」 赫伊的思绪转动。 甦醒后与萨列亚一同寻觅神圣徽章的一幕幕仍歷歷在目。 从莱法侯爵家的兄弟帕吉、克里斯蒂安的手上得到了色/欲之犬与狂暴之虎； 诡诈之猴来自于奇蹟之都； 于罪恶之城寻到了阴毒之蛇； 从洛根的手里取得了偏私之兔； 贪婪之猪和愤怒之牛则从姆次皮拉地下城和海王的宫殿寻获； 赢得了魔女狩猎的她得到了怯弱之鼠； 在沙漠遗蹟和敌国的战争中斩获了嫉妒之马和懒惰之羊； 眼下，从龙穴回归的老管家想来已献上了傲慢之龙。 十二枚神圣徽章已集齐十一。 至于最后一枚，虚荣之鸡，兴许……是被光明教廷所掌握。 蒂莫西为什么要让帕特里夏把她拖在这里的答案，她隐约可以猜到几分。 是因为她和莱莉娜的赌约。 蒂莫西，想让她输。 赫伊轻嘆一声。 「夏夏你可真过分。」她看向帕特里夏，似笑非笑着，以仿佛事不关己、无关痛痒的口吻道：「如果输了赌约，我也许会魂飞魄散。」 帕特里夏的脸上涌起羞愧之色。 第193页 不敢看她，她抿了抿唇，仍是没有放下心中的打算。 「所以我把地点选在了这里。在这里的话……你的老情人应该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如果赶不上呢？」赫伊轻笑着反问。 帕特里夏顿了顿，再抬眼时，目中只剩下坚定与决心。 「我也会放弃恶魔的力量，与你一同消散。」 「你的眷顾者会允许？」 「我会跪在光明神殿主教的身前，亲吻他的脚尖，让恶魔彻底对我失望。」 「那……弗兰德呢？」 提及弗兰德，温柔的神色浮现于帕特里夏的面容，还携了一股道别般的意味，「我会消除他的记忆，然后……伊洛蒂会照顾他，让他好好活下去。」 赫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确定那两个单纯得像是白纸一样的笨蛋不会饿死街头吗？」 帕特里夏并不太确信。 但是，她也管不到这么多了。 与赫伊一同从世上消亡——是她能赔上的最大代价。 「对不起。」 良久，唯有这一句歉言脱口。 可出乎意料地，赫伊并不如想像中的气恼、恼火于友人的临阵倒戈。 她只从容而优雅地扬了扬手，示意帕特里夏坐下，也不着急离开这里。 「带纸牌了吗？我们可以打发一下时间。」 赫伊出乎意料的好说话让帕特里夏愕然，见本用来限制她的手段一瞬似都派不上用场了，她咽下一口唾沫，乖巧地拿出一副纸牌，嘴里蹦出二字：「带了。」 「那我们就在这里待到午夜吧。」 赫伊盯准了帕特里夏火红火红的发，笑得温柔，「你每赢我一张牌，我就拔你一把头髮。」 回想起友人差到不可思议的牌运，即使她盲出也能轻松胜利，帕特里夏有点崩溃。 总之，她绝对不能赢。 「开、开始吧！」 * 另一边，蒂莫西也做好了准备。 他换上了美丽的长裙，穿戴了昂贵的饰品，娴熟地踩着高跟鞋，神色自若地在僕从们的注视下迈入了兰斯公爵的庄园。 他注视了她足足两千年。 她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习惯，世上不会有比他更悉知之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1 19:21:49~2020-04-22 19:1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ha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九七&九八 从庄园的大门到宅邸的大堂, 一路遭遇了许多佣人、守卫，却无一人发现蒂莫西的身份伪装。 此时，秉持着魔女惯有的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向僕人问道：「萨列亚在哪？」 见是他，下人没有怀疑地便告知了答案：「公爵大人正在书房。」 蒂莫西微微颔首，后踩着桃色的高跟鞋便往宅邸的三楼去了。 他走了, 原地僕从们的视线依旧停留在他的背影上。恍然陷入了被蛊惑一般的痴迷，他们眼神迷离, 情不自禁地追随着他。 「小姐好像比往日更美了。」 「就像是魔法一样，让人不知不觉便把视线集中在她身上了！」 「是吗？可我总觉得似乎有点刻意……」僕人拳掌一敲, 有了答案, 「大概小姐又想让公爵大人做牛做马吧！」 另一头，没有遭遇阻碍, 也刻意避开了已经返回庄园的老管家马布斯, 蒂莫西从容不迫地朝书房走去。 没有敲门，他直接推开了门。 萨列亚果然在此处。 大抵正在处理公务, 也知晓只有魔女才会肆无忌惮地破门而入, 他没有抬头, 依旧垂下视线写写画画着。 蒂莫西没有顾忌地直直打量他，思考着神圣徽章的可能存放之地。 按照他的观察, 兰斯公爵会随身携带神圣徽章, 那么，他必须得引诱他脱下衣服，然后再伺机动手。 想法落定, 蒂莫西迈出了步子，唇边也是携了一抹轻笑。 「一回来就忙公务。」 他的口吻与赫伊相差无几。 而随着蒂莫西迈入书房的一方天地，形如被一点一点分裂，书房的墙角、边缘有浅灰色的气丝藏踪蹑迹地若隐若现。 萨列亚抬首。 当目光落在了蒂莫西的身上时，他有了一瞬的恍惚，不知觉地放松了时时紧绷着的神经，他似笑非笑道：「你不是和帕特里夏出去了？」 「想你了，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 「说吧，又看上了什么？」蒂莫西的回答没有让兰斯公爵起疑，想起魔女的德行，他轻哼一句：「如果是看上了哪家贵族的少年，我就爱莫能助了。噢，倒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或许……我可以帮他们雕刻一下墓志铭。」 蒂莫西没有顺着这容易暴露的话题接下去。 他只悠悠然地来到了萨列亚的身后，以环抱的姿势揽着他，下颚也是暧昧地抵在了他的肩膀，指尖拂过他的胸膛，话声像是早熟的青枣，又甜又酸。 「刚刚帕特里夏又当着我的面和她的半兽人秀恩爱。这不，就想起我的男朋友了吗？」 借调情的动作，蒂莫西在萨列亚的身上放肆地摸索着。 可他始终找不到可能装着神圣徽章的盒子。 第194页 这时，蒂莫西听到身前的男人一声嘆息。 「赫伊，因为你，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三次被男人非礼了。」 蒂莫西微怔。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他只觉手腕被重重地扣住了！男人起身，一拽，竟是直直把他按在了桌上！ 蒂莫西心中一慌。 但比起立刻暴露身份地反抗，他学着魔女皱起眉头，用黛紫的眼眸冷冷地睨他。 「萨列亚，你弄痛我了。」 他的模仿已是九成九地像。 可只听『咔哒』两声！不带丝毫迟疑，蒂莫西的双臂直接被萨列亚干脆果断地折断，使前者如同滑稽的小丑。 「萨列亚！」 蒂莫西仍是不死心地喊。 这回，把他的手臂撅断的手探向了他的脖子。 蒂莫西咽下一口口水，知道再多的伪装皆是无济于事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她？」他不太甘心地拧头望向那双冷冽又寡淡的白金色眼眸，「我应该没有——不，我不可能有漏洞才对。」 兰斯公爵则是一声轻笑。 尽是嘲讽。 「她不会像你这么快直切主题。她会慢慢地折腾我，直到看着我到忍耐的极限为止。而且，」他似笑非笑地拽了拽蒂莫西身上的裙子，「这是上一季的款式吧？她怎么可能会愿意穿戴旧款？」 蒂莫西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萨列亚是遭遇了什么，才磨练出了这种连衣裙的新旧款都能分辨的可怕功力。 「你可以趁还能发出声音之前简述一下你的目的。」 蒂莫西默了一下。 随后，也不再伪装，深黑色的瞳孔中涌出了决绝之意，形如彻底陷入癫狂的疯子。 「大人必须输。」 「输？」 萨列亚一时难以理解。 蒂莫西却没有给他解惑的打算。他不断地喃喃自语着，仿佛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 「如果输了和那个冒牌货的赌约，她就会放弃从恶魔那里获得的力量。只有失去了，才能重新得到！」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回头朝着萨列亚咧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蒂莫西的声音里充满了怜悯和无情，「尊敬的兰斯公爵阁下即将失去你心爱的女人。」 「可真是可笑的因果啊！你让魔女失去了活着的半兽人爱人，而如今，因为她，你也马上将与深爱的女人永别！」 话落，窗外骤然一黑。 仿佛书房与整座宅邸分裂、被蒂莫西拽入了另一个黑暗的空间！ 这也许是需要消耗生命力的魔法，蒂莫西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消融了，犹如艷阳下的冰。 渐渐融化的不止是蒂莫西了，整间书房，除了被海王三叉戟力量所守卫的萨列亚之外的一切，全部被茫茫无尽头的黑暗吞噬了。 也包括被藏在书房暗格里的十一枚神圣徽章。 萨列亚的脸色一瞬沉如寒铁，尽管他已是立刻出手，可终究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书房被诡诞的魔法消融，陷入黑暗。 不过这时，许是察觉到了书房的异样，已经从龙穴归来的马布斯赶到了此处，他的手划破了黑暗，朝萨列亚急急说道：「大人，抓住我！」 萨列亚如言所行。 堪一晃神，他便被从禁忌的空间魔法中带回了现世。 他立刻铁青着脸去检查存放了神圣徽章、守神术所保护的暗格——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剩下。 该死！被得手了！ 抓起了倒在地面、已现回原样的蒂莫西的尸体，兰斯公爵寒声向闻讯赶来的赛尔等人命令：「去把他找出来。」 他定然还没有死。 还存在于帝都的某个角落！ 骑士们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隐约猜到了发生了何事，他们马上行动了起来。 但除了马布斯，盯着蒂莫西尸体的面孔，许是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浮现于他面容中的，比起愤怒，更多的是惊恐。 也许，要来不及了。 不！不行！即使是违背了和小姐之间的约定，他也不能看着悲剧在大人和小姐的身上发生！ 马布斯抓住了即将离开书房的萨列亚，忙问：「您向小姐说出『我爱你』三个字了吗？」 萨列亚不是太能理解老管家为什么要在这种关头问出这句话，可皱了皱眉，他到底答道：「还未。」 马布斯神情中的惊恐之色愈重。 他立刻拽住了萨列亚，将他往窗边带去，「已经来不及找回神圣徽章了！您现在必须马上去到小姐的身边，然后对她说出这三个字。」 这是老管家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 霎时间，有一种强烈的、兇勐的不安预感，形如潮水一般将萨列亚淹没、吞噬。 「为什么？」 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即将失去一切。 而为了能让萨列亚更好地理解事态的严肃，老管家终究打破了和魔女的约定，将得知的一切全盘托出。 「小姐曾和圣女立下一个赌约。如果在十二枚神圣徽章融合之前，您能对小姐说出『我爱你』则是小姐赢，按照赌注，圣女会放弃她的身份，成为一个普通人。」 「如果，我没有能说出呢？」 萨列亚的声线有些颤抖。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如此抗拒和逃避听到一个问题的答案。可即使老管家不答，他也已经可以猜到了。 第195页 看到萨列亚失去了血色的面容，老管家轻轻一嘆，到底不忍让残忍的现实将他击溃、让他绝望。 他慢慢地现出了不曾在众人面前展露的原貌——庞大的身体撑破了管家服，巨大的羽翼将书房摧毁，他连着墙一同撞破了窗户，在空中展翅，化身为龙的马布斯示意萨列亚坐到他的身上。 「您一定能做到的，我现在就带您去找小姐。」 同一时间，在帝都中心塔楼的顶端，百无聊赖玩着纸牌的魔女们同时停下了动作。 尽管头髮被揪得稀稀拉拉，可帕特里夏仍是用愧疚的目光看着赫伊。 「神圣徽章已经全部落入光明教廷的手中了。」 「恩。」赫伊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丢掉了手中一塌煳涂的牌，她拍了拍裙子，眺向兰斯公爵庄园的方向，像是等待着他的到来。 可帝都的天空仿佛被何人施下了强大的禁止，即使是强大却年迈的飞龙，也一时半会无法全速飞来。 「你说，他能赶上吗？」 宛如紫罗兰的花雨在空中落下，赫伊的眼神迷离恍惚。 「我会让他赶上的。」 帕特里夏突然开口了，她也望向帝都的天空，双手抬起，掌心对准了沉压压、如同没有一丝一毫生气的夜空，黑魔法的力量、光芒逐渐在钟楼外聚集。 「你这算不算是违约了？」 「当然不算！」帕特里夏否定得相当痛快且坚决，「那个变态魔法师可没说不能这么做。况且，既然已经背上了一条因果，也不差第二条了！」 话音落下！ 连绵不绝、犹如火红色烟花一般的爆/炸在帝都的上空绽放！ * 帕特里夏的黑魔法抵消了被布置于神圣帝国帝都上空的禁制，加之有化身为龙的老管家的协助，本相隔千里的男女终于重聚。 赶上了！ 赶在十二枚神圣徽章融合以前，将萨列亚送到了赫伊的身边。 此时此刻，见公爵与魔女仍好端端地在他们眼前站着，紧张不已的老管家马布斯和帕特里夏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还没有完。 他们为他们突破了空间的限制，可眼下，兰斯公爵所要面对的障碍，仍有一重。 仅仅是普通人类的他，要只凭自己，战胜光明神的力量。 疯狂的魔女不会给予他任何帮助。 萨列亚注视着眼前的女子。 暗黑色的长裙将她窈窕的身姿包裹，美好得如同天使一般的面容上泛起了浅浅的笑意，因岁月而沉淀的优雅如传世名画。至于墨水一般的天幕，皆化作了她的背景。 明明是无比关键的生死关头，她看上去不急不忙，镇定自若，似乎丝毫不紧张。 萨列亚上前一步，与她的距离只剩下十公分，他低低地凝望她，任由女人身上清甜的香水气味将他笼罩。 「为什么……要和圣女立下这种赌约？」 许是已经开始和脑内的另一道声音、另一抹意志所抗衡，萨列亚的声线呈现出沙哑的质感。 「我也不知道。」身为当事人的魔女自己也并不清楚个中的答案，捋了捋耳边的髮丝，她莞尔：「可能日子过得太无趣了吧。」 「是我……让你感到无趣了吗？」 萨列亚问着，他的拳头也是蓦地攥紧，指甲掐进了肉心，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也像是掐在了心上，让他疼痛得无法唿吸。 可赫伊，她却是噗嗤一声笑了。 她打量着他，紫罗兰色的眼眸中尽是深深浅浅的笑意。 「不，萨列亚，看着你为了让我赢得赌约而如此苦苦挣扎的样子，还是挺有趣的。」 这是能轻易让人无可奈何的话。 在感受到了从心底涌出的酸涩滋味时，捨不得去责备、埋怨，凝滞了一瞬后，脱口的唯有充满了无奈的四字。潜藏着爱，也有毫无底线的宠溺。 「还真是魔女。」 没有更多的时间给予萨列亚去试探、去软化被圣女施下的禁制了，当察觉到从脚开始，她的身影开始一点一点变得透明，萨列亚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双手狠狠地扼住！ 就连最简单不过的唿吸也成为了最艰苦的事情。 「看来，神圣徽章已经开始融合了。」 赫伊轻声说道。 同一时间，帝都的天空也出现了异景！ 本来平静如黑镜的天空乍然浮现出璀璨的金光，也许是来自于光明神的神恩，让白昼一瞬降临，人们惊唿于此等神迹，祈祷，跪拜。 「为了抵抗魔王的力量，圣女即将要得到传承了。」赫伊的视线从明亮如昼的天幕中收回，復看向萨列亚，笑道：「挺好的不是？如你们所愿了。」 她的话像是一根根的钢针，扎入他的身体，又拔出，形如受刑一般的折磨。 兰斯公爵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他尝到了从一股腥甜的血味。 「如果知道你拿集齐神圣徽章作为赌约的时间限制，我、还有那个精灵，想必都不会为了回收徽章而努力。」 即使是洛根，他隐隐约约知晓赌约的一部分，也不曾料到魔女会如此大胆，将时间限制得如此之短，甚至，还将生命当作玩乐一般地与他们一同为收集徽章而努力。 「赫伊，你对我太残忍了。」 他的声线、身体全部带上了颤意，「如果……你真的因此而消失了。那我之前所做的一切，不就全部成了为了失去你而努力的事情了吗？」 第196页 「萨列亚，乐观一点。」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看不见正逐渐虚化的双腿，赫伊扳着指头，数着，「人类的勇者、精灵族的王、神殿的圣女、远古的巨龙、神明的助力。」 当指尖也变得透明起来时，微怔过后，她终于放下了手，温柔地笑看着他。 「即使我因此而消失，你们也拥有足够对抗魔王的力量了。」 赫伊的话只让萨列亚感到无比苦涩。或许，是痛苦。 来自『传承』的圣光为她、为帝都镀上了一层金边，他却完全无法感受到任何的喜悦，剩下的，唯有形如谋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的感触。 他试图从这种强烈至窒息的折磨中脱离，至少，要把她留在他的身边。 「你不会消失的。我……绝不会让你消失。」 萨列亚紧紧地把魔女拥在了怀中，不敢去看让他心碎的一幕，他闭上了滚烫的眼睛。 阖眼后，他仿佛可以看见自己的脑海中有一道刺眼的金色光墙，无边无际，而他能够的做到的，只是从中找到一条狭小的缝隙、钻过去、越过去。 可一切都是虚妄。 无论他如何攻击、寻觅，金色的光墙依旧俨如无法被击溃的壁垒，包围着他，使他绝望。 而更绝望的是，怀中之人逐渐减轻的重量，仿佛只要下一秒，她便会化作光点，彻底消散于世间。 万念俱灰之下，萨列亚甚至如此想——如果跪下、像是奴隶或虫蛆一般匍匐在地乞求的话，光明神会不会愿意将恩赐施捨于他。 旋即，萨列亚意识到了这个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他绝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其他存在的身上！ 他要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向她、将她留在身边。 哪怕是神，也不要妄图能把她夺走！ 萨列亚勐然睁开了眼！ 他的双手抓住了她的肩膀，紧紧地注视她，形如要将她的面容印入脑海、灵魂，他张开了嘴，像是想强行突破禁制的界限。 「我……啊——」 他难以发声。 一开口，便是血腥味，似有一把钝刀在不停地割锯他的喉咙、打压他的意志。 赫伊第一次没有为男人动作的粗鲁而抱怨，她微微仰首，望见了兰斯公爵被血丝布满的眼，还有隐隐的泪光。 面对无法光用刀剑战胜的敌人，许是承受了极大的折磨，无意识间，他的气力几乎要把她的肩骨折断。 赫伊只是笑着宽慰。 「萨列亚，不要着急，你还有时间。」 ——放屁！她膝盖以下已经全部消失了！ 「如果实在说不出口的话就算了，不要紧的。」 萨列亚大概要被她气疯了。 终于没有忍住，他一声吼了出来。 「……闭嘴！」 完全没有生死关头的自觉，赫伊眨了眨眼睛，忽地有点委屈。 「萨列亚，你吼我。你不爱我了吗？」 似乎她的问题不是为了刺激兰斯公爵，微微一停、将脸贴在他温暖又可靠的胸膛，她闭上了双眼，又接着问道：「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他知道，可又不像是知道。 萨列亚的思绪有些恍惚。 短短的须臾之间，他蓦然回想起了与她一同走来的一路。 一开始，不得不承认的是，因为莫名其妙的重度厌女症作祟，他对她极端厌恶。但如同身体里存在两个人格，一个对她嫌恶到了极致，另一个则心心念念地想要接近她。 后来，后者首先征服了他的身体，让他即使是心怀浓烈的厌恶情绪，也想要和她亲近、接触。 他欣然接受了这种改变， 也体验到了极致且不可取代的愉悦。 他以为爱只存在于肉/体与激情之间，他可以演绎着写满了情/色的剧本直至尽头。不过，精灵的存在让他蓦然发现，哪里也许出了问题。 他可以看着她和赛尔打闹，却无法接受她和精灵仅仅是一个眼神的对视。兴许是因为他们之间存在某种可能性、拥有着是他也无法参与的美好过往。 他想要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拥有她。 不仅是肉/体，更是心灵。他渴望着让魔女只与名为『萨列亚·奥·兰斯』的男人坠入爱河。 但是—— 他爱她吗？ 说到底，他不清楚这些情绪、这些冲动可否被世人称作/爱，但是，至少此时此刻，他愿意以付出可以支付的所有代价，换她长存于世间。 愿她的笑靥、 她的声音、 她的美好， 永不消散。 犹如有一滴水落在了平静的湖面，萨列亚忽觉心灵和思绪变得平静和缓，燥热和焦急一瞬形影无踪。 他看着她， 像是听不到其它的声音，也感触不到脑海中爆/炸一般的疼痛、不断从喉间涌出的腥甜。即使汗水浸湿了他的全身，哪怕泪水模煳了他的视界，却依旧无法洗褪她的容颜。 当世界落入了一瞬的万籁俱寂。 他听到了自己以无比平静而又肯定的语气在说—— 「赫伊， 我爱你。」 霎时间！ 赫伊的身下迸发出绮丽而绚烂的光芒，也许是魔法阵，也可能是契约。灿烂的光芒形如带了魔力，逐渐将被吞噬的手脚还给了她。 第197页 她赢了。 与莱莉娜立下的那场荒谬的赌约中，她成为了胜者。 赫伊的指尖温柔地抹去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泪水，也抹去了男人嘴角的鲜血。 萨列亚看见她笑了。 并不是太过欣喜，那是仿佛一切本该如此的笑容。 她说。 「我知道，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萨列亚试图说上些什么话以回应他，可他的喉咙火辣辣的疼，声带仿佛被彻底毁坏，张嘴半晌，他只能发出一如『啊、厄』的单调字音。 等到他终于能勉强出声的时候，他听见赫伊携了笑意地轻轻开口了，话音里捎上了让他心脏勐然一缩的坚决。 「萨列亚，我决定了。」 「决定了……什么？」 「我决定从魔王的手里，保护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启最后一个单元了！让我们展开双手迎向完结！ —— 感谢在2020-04-22 19:15:52~2020-04-23 20:4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ha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九九&一百 萨列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好像睡了很久。 当初阳从窗帘间洒落于绣制有碎金印花的古红地毯, 萨列亚渐渐清醒。 似大梦初醒，睁眼后，视界里也尽是一片朦朦胧胧, 深蓝色的床帘顶像是会旋转一样。梦里发生的一切，也都不记得了。 可许是惊心动魄的，他咚咚咚咚跳动的心脏声, 清晰入耳。 起身之前，萨列亚下意识地伸手在旁一捞, 却抓了个空。 当只有轻飘飘的羽绒被揽入臂弯时，他不由反问自己：他, 是想捞到什么？ 萨列亚想不出个结果。 于是, 他起床了，带着一大清早便莫名生出的空虚感一起。 他像平常一样去处理公务、为魔王即将復生的事情而忙碌, 但依旧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总是无法控制地望向书房的沙发、庄园里的花圃、衣橱镜之前, 像是那里本该存在着些什么。他试图用忙碌麻木莫名其妙的心绪，可终究徒劳。 另一方面, 他的身体里多出了一股力量。这股力量不属于人类, 纵然还无法娴熟地使用, 但就像本来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并不排斥, 即使无人引导, 也能慢慢掌控。 不过，巨大的力量依旧无法填满强烈近乎将他淹没的空虚感。 究竟是哪里不对了？ 萨列亚扪心自问。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多天。 明明一切都在井井有条地顺利展开，可萨列亚只觉不对。俨然如破碎的玻璃杯, 被强行补回了原样。 也许还缺了一块。 萨列亚相信自己的大脑遗忘了一些东西。 尽管老管家表现得毫无破绽，可从赛尔、僕从们，他相信他们在隐瞒部分事实。如同全世界都记得，只有他一人忘却了。 而终有一日的清晨，当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后，他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何事。 大概，是一个女人。 但这并不应该。 萨列亚确信自己即将步向三十年的人生里，他和任何女性皆不曾有过交集，哪怕是那莫名其妙的厌女症消失后，也没有。 可现在，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有关女人的梦。 一个清晰到了极点，直到此刻，他似乎还能感触到她的余温、她的柔软的梦。 他和她，曾在身下的大床肆意翻滚、纠缠。 哪怕曾经被包围在万军从中，萨列亚都没有过窒息感，但梦里——他觉得自己要溺死在那个女人的身上了。 像是甜蜜的沼泽，欲脱身抽离，却留恋不舍且无能为力。 蓄势待发的千军万马在她身前，败如山倒。 由于感触与激情太过真实，尽管看不见女人的脸，他也开始怀疑女人是否真实存在。 一边怀疑，他一边无法控制地探寻起她真实存在的证据。 萨列亚觉得自己很荒唐。 因为他只仅仅因一段在脑海中的记忆片段——更或者是春梦、性幻想，便疯狂地在宅邸里找寻女人存在的证据。 所幸，不是徒劳无功的。 她的存在太过深刻，纵然是他人有心隐藏，仍留下了蛛丝马迹。 他从老管家养的那只猫的窝里最深处，找到了一瓶指甲油和好些的碎布。 碎布条应是来自不同的裙子——萨列亚很肯定是裙子，只有女人的裙子，才会用这么奢华又不耐磨的料子。 他还找到了一条用黄金做的裙。 可能是由于这条裙子是他私下命人定做的，所以老管家没来得及处理掉它。 不可思议地，明明脑海中不存在任何女性的身影，可当他的指尖拂过尽显奢华的黄金长裙时，他居然不由自主地呢喃。 「虽然土气，但她穿在身上的话……一定很好看。」 话一脱口，萨列亚怔住。 当提及『她』的时候，他只觉得心脏狠狠一抽，像是被人牵着心脏周围的血管，拽了拽。 所谓『她』，到底是谁？ 放下了所有的政务、放下了即将復活的魔王，发了疯地在庄园里寻了一日后，夜晚之时，萨列亚在主卧的床沿找到了一条项鍊。 第198页 也许是『她』的项鍊。 寻常的银链缀着一枚花芽造型的吊坠。 花芽的幼叶由顶级的秘银所制，看起来不像工匠大师的手笔，它手工的粗糙，连他这个外行人都瞧得出来。而被幼叶所包裹着的，则是一颗顶级魔兽的晶核。萨列亚记得，这颗晶核是他第一头斩杀的顶级魔兽。出于纪念的意义，他一直没有动它。 而此时，它却以这幅姿态出现在他眼前。 细看，萨列亚发现银硃色的吊坠上刻了字。 链子挂在指间，他把坠子放在灯光下看。 [haiyzl] 漂亮飘逸的贵族体。 仅是一眼，萨列亚便认出——这是他的字迹。 他情不自禁地念出了被雕刻的文字。 「赫…伊……」 随着字音脱口，他的身体一僵。 霎时间，有六个字涌入了他的脑海，如同魔咒一般生生不息，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恍然曾有一个美丽的女人，曾无数次、无数次地在他的耳边低语。 「萨列亚，我爱你。」 她说她爱他。 那么，他爱她吗？ 他告诉了她，他爱她吗？ 萨列亚不知道。 他潜意识地认为且相信他应该这么做了，可无论如何苦思冥想，他也无法理解为何事情会到如今这个地步。 于是，他找到了马布斯。 他相信这位试图将『她』的存在彻底从庄园、他的视线中抹去的老管家，熟知真相。 拎着从主卧床沿角落找出来的项鍊，萨列亚沉声道：「我们有必要聊一聊这个。」 老管家看起来并不太吃惊。 他坦率大方地站在萨列亚的身前，看着悬空左摇右晃的花芽吊坠，似对这一幕早有预料。 「您记起来了？」 答案是否定的。 「没有。我只知道她叫赫伊。」萨列亚看起来很头疼，自从意识到自己也许忘记了何人、何事后，他的眉便一直没有疏开过，他匪夷所思，「马布斯，为什么她明明存在，我却忘记了她？」 老管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微微嘆了下，他反问：「公爵大人，您有没有想过……您为什么会遗忘？」 在萨列亚陷入沉思之前，他继而追问：「您应该感受到了流淌在血脉中的力量了吧？这样的您，谁能剥夺您的记忆？」 老管家的点拨瞬间让萨列亚意识到了问题的根本。 谁能剥夺他的记忆？ ——只能是他自己。 见到兰斯公爵白金色的眼眸中少见地透出了茫然、不解，马布斯有些不忍，可终究仍是说道：「魔法的药物只是替您将回忆关进了箱子里，真正替箱子落上锁的人，是您自己。」 诚然，他和赛尔让公爵大人服下了可以忘却爱人的鍊金药水。 但做出选择的，是他的潜意识。 萨列亚也察觉了。 喉结动了动，他的眼睛慢慢地泛红，他觉得心脏像是被针扎一样的疼，他迷惘地问：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我伤害了她吗？」 回应兰斯公爵的，唯有老管家深深的嘆息。 「不，是您太爱小姐了。而小姐，也太爱您了。」 一个因为对方的不辞而别而坠入了痛苦的深渊； 另一个则是因为即将到来的灾难，而不想对方涉险。 但已经忘记一切的萨列亚无法理解马布斯话语的含义。 看着兰斯公爵失去记忆前后没有差别的挣扎与苦痛，老管家挣扎半晌，嘴唇张开復又合上了数次，终究是携着嘆息开口了。 「如果您想得知答案的话，就去参加三日后举办的圣女加冕仪式吧。在那里，您也许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抱歉了，小姐。 也许您并不想让公爵大人参与进生死的斗争中，但到底，他有得知真相的权利。 最后看了一眼目光集聚于天上月光的兰斯公爵，老管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关上了门，只将一切交予命运抉择。 * 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 即使老管家不提，萨列亚也对圣女的加冕仪式有所耳闻。 据悉，光明神殿终于寻回了失落的圣女。而十二枚神圣徽章的融合成功激起了神迹，它让圣女得到了『传承』，也终于活过了两千年来一直无法打破的七十二小时。 他甚至知晓光明神殿的圣女，便是第一骑士团的团长、首相之女莱莉娜·西西里。 而所谓的加冕仪式，不过是帝国为了拉拢神殿的一步棋——为了让人民看见，作为信仰主流的宗教与帝国是密不可分的关系。 萨列亚不谙老管家让他参与圣女加冕仪式的用意。 但为了寻找真相、被他锁进了箱子里的记忆，他最终选择出席本已经推却了的仪式。 仪式在帝都的奇芬特大教堂里展开。 此时此刻，随着夜露蒸入了空气，教堂的大钟也敲响了。可容纳万人的教堂座无虚席，教堂外头也站满了朝里面伸着脑袋、想一探究竟的平民们。 萨列亚坐在了最靠前的席位。 他的前方是一个高台，高台上是缺了右臂的光明神拟像，拟像后头则是光彩熠熠的彩色玻璃墙。 而在萨列亚的周围，则是一众身份相当的地区主教、神职人员、少年勇者奥里奇与小女孩爱莲，以及，莱莉娜。 第199页 当认出她的面容，萨列亚霎时怔住，让他困惑的疑问缓缓在心头升起。 ——本该接受加冕仪式的圣女莱莉娜，为何会站在观众席中？ 许是本该出席圣女加冕仪式的莱莉娜在观众席上一事让萨列亚过为吃惊，也许是因为陡然从心底涌现的不安预感。 他站了起来，来到了莱莉娜的身前，蹙眉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面对兰斯公爵的不解，莱莉娜显得更加茫然。 迟疑了一下，她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萨列亚的手指指向了最前方的高台。 「你应该在——」 他的话被莱莉娜直直打断了，她的目光越过了他，落到了正缓缓走向高台的女人。 「她来了。」 意识到了莱莉娜口中的『她』大抵是前来接受加冕仪式的圣女，萨列亚忙不迭地转过了身。 两道身影撞入了他的视界。 首先入目的是一位神父，他的模样很熟悉，萨列亚认出他正正是前一段时间就职帝国魔法师团临时代理团长的男人。 他穿上了黑白相间的牧师袍，跟在了女人的后头，他凝视女人的背影陶醉而又虔诚，仿佛他信仰的并非主，而仅仅是身前的女人。 随着神父的视线，萨列亚望向了圣女。 这一瞬间，像是永恆。 女人拥有双金色的外貌。 柔软的金色长髮犹如流淌的金河，从彩玻透进来的光线掉落在了金髮上，泛起光芒，圣洁而璀璨夺目，温暖而让人感动。她的眼也是金色的，虽然没有注视着任何人，可所有人皆觉她在看着他们，如同光明神垂怜着生灵的眼。 她的面容如天使一般美好，质地轻柔的纯白色纱网长裙在一尘不染的瓷地上逶迤。她没有佩戴首饰，可那优雅的气度，足以使人深感她的高贵。 凝望她，在场的人们情不自禁地称唿着『圣女』，甚至有人流着泪地祷告。 可是，独有一人，他的嘴中传出截然不同的二字。 「赫伊……」 是萨列亚。 像是看不见、听不见周遭的一切了，他的耳朵里只有『咚咚咚咚』一下比一下鲜活、一下比下有力的心跳声。他的眼睛里只有美丽的圣女，他的眼皮一眨不眨，恍然只要动一下，她便会再从他的眼前熘走。 萨列亚不曾在梦中见过女人的模样，也无从得知名为『赫伊』女人的真实长相，但此刻、现下，一股强烈的信念让他坚信——他的赫伊，是眼前不可攀的圣女殿下。 而这荒谬的想法，只不过是因为——他想冲上高台，无顾一切，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失控，赛尔、马布斯都来不及拦下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于万人的瞩目下，大阔步地登上了高台。 但所幸，他没有枉顾所有地将圣洁不可侵犯的圣女拥入怀中，只不容分说地夺走了本该为圣女举行加冕仪式主持人手中的王冠与权杖，站到了她的身前。 以仪式之名，他肆无忌惮。 可脱口的话语，却小心翼翼。 「赫伊？」 他确信，又不确信地问。 萨列亚得失望了。 连一秒的犹疑也没有，甚至繁密的眼睫也不曾颤抖，他眼前的美丽女人只以平淡到了极点，甚至深含冷漠的口吻回道：「请您称唿我为圣女。」 「赫伊……」 「您该为我加冕了。」她直直打断了兰斯公爵的话，颜色温暖的眸光落到了他身后被国王派遣而来、正不知所措的主持人，「如果不愿意的话，请您将这项职责交还给他。」 赫伊从自己的话音里听不见任何感情的色彩。 俨然就如她只是心怀天下苍生、仁慈而公正平等的圣女，而非眼前男人深爱着的女人。 她只是圣女而已。 只有来自光明神的力量，才让她能从魔王阿兹西顿的手里保护他、灵魂不被彻底撕裂而永绝轮迴转世。 她为了老情人而投入了最讨厌的光明神的怀抱，但眼前的这个男人，如今却在拼尽全力地打破她的伪装。 他丝毫没有在意她语气中的疏离和冰冷，也不肯把加冕仪式上使用的王冠和权杖还给主持人，他只深深地注视她，茫然而不解。 「你为什么……成了圣女？」 萨列亚的问题让赫伊怀疑他或许恢復了记忆，可看着他惘然的神色，似乎又并没有。 而比起成了圣女，倒不如说她本来就是——仅仅在她认知中的第一世里。 众所周知，圣女在接受『传承』以前，仅仅是普通的人类，她不会得知自己的身份，只如普通人一般地活着，直到『传承』之后，方会得知自己的使命、隐藏的真相。 可在『阿瑞西娅』的那一世，事态出现了变故。 本来只应是寻常人的她，竟然拥有了魔法的天赋。 而魔法，是与神术绝对相斥的存在。 接下来的故事便非常简单了。 拥有魔法天赋的天才少女走上了钻研魔法的道路，『传承』因为魔力的阻碍久久不能降临，而着急的光明神殿为了寻回圣女走上了不归路。出于验证她是否为光明神选中的子民，她被送上了火刑场。 她没有死去，却坠入了深渊，成为了受恶魔眷顾的魔女。 第200页 迟到的『传承』便成为了永远不可能到来的永恆。 但光明神殿却不能够没有圣女，于是，便有了莱莉娜。为了避免再发生相似的悲剧，光明神殿从神明那里得到了确认圣女的途径——『永恆的双金，永远的莱莉娜。』 莱莉娜是她的替代品。 不过，显然，因她的绝对仁慈和奉献，她实则是比她更适合圣女一位的人选。 但因这绝对的公正，让赫伊不得不占据了她的位置，于此时此刻，接受圣女的加冕仪式。 眼里、心中只有全人类的莱莉娜，绝对不会考虑她老情人的安危，只会想尽了法子让拥有力量的他走上最危险的路。 所以， 是她顶着圣女的名头，出现在了这里。 赫伊的心中对萨列亚的问题有了解答，可她并不打算为他解释。 对兰斯公爵的话置之不理，她扬了扬下颚，作出高傲冷淡的姿态，双眼微微眯起，语气上也带上了警告。 「您现在该做的，只是将王冠放在我的头顶。」 赫伊的提醒、场下神职人员们的火热视线、全场的肃穆无声让萨列亚意识到自己也许失态了。 顿了顿，他终于抬起了扶着王冠的双手，将镶嵌了被誉为『光明神的眼泪』浅金色水晶的王冠戴在了她的头顶，轻柔地银齿插入她金光跃动的髮丝之间。 见此一幕，熟知真相的人们微微松了一口气——仅这一瞬而已。 下一秒，即将鼓掌的手僵在了半空，他们纷纷一哽，以诡异的眼神看着高台上的一幕，心脏恍然要从喉咙跳出！ 替圣女加冕后，兰斯公爵的手并未放下，像是忘记了爱人面貌的瞎子，他的手掌轻轻地按在了她的耳后脑，一点一点地抚摸着，用粗粝的拇指指尖描摹她的每一寸。 她的前额，她的眼，鬓角，脸颊，耳郭，耳垂。 他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珍而重之地形如庄严仪式的一环节，他的目光里携了缱绻，也带着仿佛终于寻到失而復得的宝物、久别重逢的爱人一般的安心。 可诡异的一幕让不明真相的旁观者们咋舌，他们不太确信这到底是不是加冕仪式的一环。撇开其它不看，萦绕在男人女人身边的氛围实在像足了情人之间、散发着粉红色泡泡的气氛。 不不不，那可是纯洁无暇的圣女大人！ 也许，兰斯公爵大人只是想近距离感受圣女的光辉？ 萨列亚的意图、想法，赫伊皆不清楚，她唯一知道的是——他的指尖像是磨砂的纸，被他抚过的地方皆隐隐发烫着，恍然被打上了他的印记。 见萨列亚仍是不知足，指尖居然朝着她的嘴唇探来，赫伊不得不出声打断了。 「摸够了吗？」 端起了高高在上、形如身处云端一般的姿态，却也刻意压低了声线，以唯独两人可闻的音量，赫伊冷声问道。 萨列亚不该出现在这里。 不该在此时与她重逢，他应该忘却一切，尽管是因失去她的踪迹而痛苦着，但最后，待她将魔王五马分尸后，所有将会復原。 萨列亚的动作许是因为赫伊的警告而停下了。 可没有松手，他仿佛像是突然看透、领悟了什么，也可能是圣女脸侧的轮廓、被他碰触过的部位都与梦中的女人一模一样。 萨列亚的唇角扬起了慵懒的弧度，顶着她形容看待陌生人一般了无感情的视线，轻笑着开口了。 「怎么会够？」他反问，拇指到底没有落在她的红唇上，只将她零碎的碎发别在了耳后，「圣女大人，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赫伊没有出声。 她总觉得眼前的男人一瞬间从惹人心疼的失意人变成了攻势汹汹的侵略者。 恍惚之中，赫伊看着他微微俯低了身子，温暖的大掌落在了她的肩膀，温热的气喷在了她的耳垂，不顾此时正是圣女的加冕仪式，吸气声中，他在万人眼前肆无忌惮地与她亲近得如同情人。 他的嘴贴在她的耳边，犹如过往许多次翻云覆雨的夜晚，他意乱情迷地在她耳边低语：「想扒光你的裙子，把你拘在我的卧室里，操弄个一天一夜。」 赫伊因这粗痞至极又毫不避忌的虎狼之词而震了震。 这狗男人怎么回事？？？ 他不是失去记忆了吗？？ 第92章 一零一&一零二 兰斯公爵不分场合的话让赫伊过于错愕, 甚至差一点破功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 所幸，嘴唇才刚刚张开，到了嘴边的话便顺利收了回来。 像是中了魔法师的『僵直』, 一瞬凝滞后，赫伊板起了脸。她想要从萨列亚的身前退开，可男人按在她肩膀上的大掌形如千斤的铁石, 将她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咬了咬牙, 她压低了声线，呵斥道：「兰斯公爵, 我是光明神殿的圣女, 不是风俗店的妓/女。劳烦您把嘴巴放干净了。」 「是吗？」 萨列亚对她的告诫视若无睹，他甚至幽幽地嘆了一声, 像极了被负心汉辜负的好人家小姐, 「赫伊，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忘了吗？就是你把我肩膀咬出血的那一回, 还哭着、闹着让我更深一点、更快一点。」 末了, 许是回想起了女人喊闹时的模样, 他又慨嘆：「多么任性啊。」 像是愤怒的血气一瞬冲上了顶，火辣辣的, 圣女的脸色红得仿佛要渗出血。 第201页 她不是！ 她没有！ 这个狗男人在胡说八道！！ 而在世人眼中高傲、清冷、薄情寡慾得如同雪山之巅冰雪一般的兰斯公爵仍不肯放过她, 抓住赫伊肩膀的指节用了用力，留下无比清晰而火热的存在感。 「你记得我的手指吗？」 莫名其妙的问题让赫伊顿感不安。 果不其然，接下来从萨列亚嘴里脱口而出的话, 让她只想捂住他的嘴巴。 「它曾走过雪白的丘陵，寻到过红梅，一番戏弄后却採摘无果。它也走过平坦的平原，抵达过森林的禁地。它在森林中来来往往、出出入入、四处探秘，直到清甜的湖泊将它染湿，直到你欲拒还迎地说不行。」 多么……粗鄙。 即使是见惯大风大雨的赫伊，也没有料到萨列亚会在如此正式的公开场合上说出这么一番下流到极点的话。 可要命的，随着他的声音，她的身体像是真的回忆起了过往的一幕幕纠缠，渐渐发烫着。 她也试图捂住他的嘴。 可当男人的吻落到掌心时，她又如触电般地收回，生怕被发现了端倪，被他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心虚。 见高台上的男人女人忽地若无旁人地交谈、甚至出现了奇怪的互动，奇芬特大教堂里的旁观者们面面相觑，无法理解正在发生什么。 观众席最前的人则将公爵与圣女的互动看得真真切切。老管家马布斯和赛尔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而神职人员们则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他们和圣女一样红着脸。 看上去像是连肝都快气炸了。 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一位神父看向了身旁的红衣主教。 「主教。」 在场唯一身着红衣的主教抬头看了看高台上、在他眼中毫无圣女庄严的女子，终究，当感受到她比在场任何人都要浓烈的神眷时，他长嘆。 「圣女怎会成了她……」红衣主教的余光遗憾地看了看一无所知的莱莉娜。 正当观众席上熙熙攘攘、光明神拟像前的男女争执不下之时，一道突如其来的男声从半空传来！ 「好像很热闹啊。」他啧啧称奇着，「圣女的加冕仪式？」 所有人顺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 ——只见教堂的穹顶突然多出了一团黑色的异物，也许是一团泥，骯脏的黑色污秽不断从泥团里掉落，惊得正好坐在底下的人们像是弹簧一样弹起了身，仓皇逃离着。 泥团之中有一双牛角钻了出来，而后缓缓现出了一颗水牛的头颅。 方才正是他说着人话！ 见诡异的黑暗生物突临，教堂中的神职人员们立刻抓紧了武器、起身，死死盯着水牛头的面容肃穆，战战兢兢，如临大敌。 「黑暗怎会能入侵被光明神守护的圣地？！」红衣主教怒喊。 这一点，高台上曾经同为『黑暗』的圣女可以回答他——自从那位可爱的侯爵家长子将她邀请入奇芬特大教堂后，此处的光明便已被染上了浊黑。 而眼下，在红衣主教的喊声之中，一枚圣光弹也是直直朝黑色的泥团射去！ 但就像是一颗石子落去湖泊，泥团大张，将其一口吞下，咀嚼了会，圣洁的光明神力便不再见生息。 能轻轻松松地吃下红衣主教的一击——来者的身份已清晰可见。 他是即将復生的魔王， 阿兹西顿。 于圣女加冕仪式不请自来的他自然不是闲得无聊，或许是听闻光明神殿寻回了失落的圣女，前来祝贺一番。 可见到圣女是一位老熟人，脱口的祝贺变成了不解和质疑。 尽管大教堂里一片混乱，但阿兹西顿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里。 他惊诧地看着高台之上的圣女，以老熟人的口吻诘问。 「赫伊，前不久你不还是恶魔巴布鲁的眷族吗？怎么今日就投身光明神的怀抱了？」 上半身已经化出了人形的他佯装着纳闷地捏了捏下巴，旋即拳掌一拍，恍然大悟状，「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攻入光明阵营的阴谋，对吧？」 他的话太刻意，为了动摇圣女在人民心中信仰的目的昭然若揭。 干脆，利落，相当管用。 许是阿兹西顿的声音里捎上了『暗示』类的异术，本因他从天而降而惊慌失措的人们陡然冷静了下来，只是普通人而不身具任何力量、感知、抵抗力的他们渐渐听信了他的话。 「恶魔的眷族……」 「圣女怎么会与黑暗的存在相识？」 不多时，否定的声音已是此起彼伏地响起！ 「她不是圣女大人！」 「圣女殿下已被她杀死！」 「她是恶魔的使者，是想将我们全部流放深渊的魔女！！对，没错，她刚刚还试图引诱兰斯公爵！」 他们指着高台上容颜绮丽的女子，愤声指责。 可赫伊却差点没绷住表情、喷笑了出来。 她引诱萨列亚？ 这些人都说着些什么狗屁话？明明是那个男人挖空了心思在勾引她，就连下流粗鄙的荤话都蹦出来了！ 见现场因为阿兹西顿的一通话而变得一团糟，神父修女们维持秩序无果，睨了天上洋洋得意的魔王一眼，赫伊开口了。 她接过了萨列亚漫不经心递来的圣杖，握住，用神石制成的坚硬杖底在地面一敲。 第202页 「安静。」 『哄——』 剎那间，她平淡从容的话音和以神杖为中心、蕴含光明圣力的波动朝四面八方涌去。 光明神的力量洗褪了在他们脑海、耳边萦绕的魔王的低语，使他们耳根清净，还他们心思清明。 急躁的人们安静了下来，茫然无措地望向女声传来的方向。 抬首，恰好与一双金色的眼眸撞上。她没有看着任何人，却像是看着所有人，形如无处不在的光明神，用他的冷静与睿智、温暖与仁慈时刻关怀、警醒人们。 瞩目之下，赫伊举起了手中的神杖。于晨光的照射下，神杖上的宝石璀璨夺目，晃了所有人的眼。 她的声音沉着而镇定，仿佛不将闯入大教堂的魔王放在眼中。 「诸位，这一切都是魔王的阴谋诡计。他意图蛊惑我们、从心灵将我们摧毁。」赫伊掷地有声，像极了站在光明中心的圣女，排斥有关黑暗的一切，她天使一般的面容浮现出气愤与唾弃。 神杖挥舞，金芒闪动，由神语组成的魔法阵瞬间将教堂穹顶的泥团包围、禁锢！ 她放声高喊，圣洁不可侵犯。 「我与勇者将与各位同行，绝不让卑鄙的魔王得逞！」 同一时间，在场的少年勇者奥里奇的双目里也是涌起了浓烈的战意。 看着半空曾将他折磨得欲生欲死的魔王，他恨得咬牙切齿。他抽出了身侧的佩剑，以半蹲的姿势俯低了身子，然后朝空中勐然一跃！ 面对实力深不可测的魔王，少年的动作比任何人都要坚决果敢。 一瞬之间爆发的力量，让他的剑转眼便到了魔王的肉/身之前，盯着阿兹西顿犹如墨水一样浓、一样黑的眼，他的脸上迸发出浓浓的战意。 「我绝不会让你伤害任何人！」 面对曾经手下败将的大放厥词，阿兹西顿显然是极为不屑的。 傲睨万物，他冷冷嗤笑道：「那我就先杀了所有人，再杀了你。」 他会让他品尝到失去的滋味。 这就是所有勇者的宿命，那些只会空口说白话的没用东西在遇见他后，皆会明白何为绝望、何为痛苦。 不过，就在阿兹西顿出手之前，教堂中的人群里忽有异动！ 似为了回应他的话，突然有人倒下了。 形如突然癫痫了一般，倒下的女人痛苦得发抖，口吐白沫，像是下一秒就会彻底死去。 还不止她一人！ 不远处的一个小女孩在一声脆弱的惊喊后，也是如秋风落叶晕倒在了地面，她身上有不知何时出现的外伤。她恰好仰面倒在了大教堂正中的走廊中，当人群尖叫着散开后，可以瞧见鲜血从她的身下渐渐漫开。 见着陡然在大教堂里发生的动静，赫伊的嘴边扬起了戏嚯的弧度，嘴中的话却无比大义凛然。 「魔王，你休想得逞！」 头顶突然被按上了一顶大锅，阿兹西顿不小心吃了奥里奇一击后，只觉冤枉至极。 「喂喂……这可不是我干的。」 「事到如今，你还想如何狡辩？除了你，在场还有谁会无声无息偷袭手无寸铁的信徒们？」 赫伊打算让阿兹西顿把黑锅背到彻底与他分不开为止。 她如今虽身为圣女，可不比仁慈大度的莱莉娜，魔女时代的睚眦必报仍深深印刻在她的血脉里。 他竟然有单枪匹马闯入光明领域、还在圣女加冕仪式上大庭广众污衊她的勇气，她又怎好不如数奉还呢？ 即使是魔王，也该礼尚往来的。 但似魔王的分/身不值得圣女出手，赫伊只微微转首，瞥了一眼一直紧随其后的男人，并轻唤一声。 「蒂莫西。」 已从变态魔法师摇身一变蜕化成光明神殿神父的蒂莫西立马有了回应。 许是自己的名字从赫伊的口中道出让他体会到了极端美妙的感触，也像是被触及到了敏感点，他浑身一颤。 而在让前者感觉到噁心之前，他右手扶肩，颔首称是。 他的姿态像极了从容的骑士，但无人可知隐藏在外衣下的深深疯狂。 「您不想看到的一切，我都会为您抹除。」 话落， 蒂莫西终于捨得将目光从赫伊的背影挪开，转向半空与正使用飞行器勇者缠斗的魔王。常年失色偏紫的嘴唇微动，咒语浮现嘴边。 『herr aller ubel，bitte hore auf meine bitte.』 万恶之主，请聆听我的请求。 『moge ich euch meinen linken arm geben，der allwissend ist.』 愿向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的您，献出我的左臂。 『das fleisch und blut herrn mein angesicht offnen.』 愿魔王的血肉，使吾主开颜。 虽是作神父的打扮，蒂莫西使用的却是地地道道、来自旧世纪的禁术，丝毫不顾大教堂里的人如何看待，他的使命只有一个——毁灭阻拦着大人的一切。哪怕，他是魔王。 『刷刷——』 『刷刷——』 无数根锁链从大教堂的穹顶破空而来，金属链摩擦时的刺耳声响不绝，携了暴戾因子的深红色锁链齐齐袭向了半空的泥团与魔王。 见攻击再临，那团泥泞又张开了嘴，意图如吞下圣光时如法炮制。可它能吞噬、消融一二，却无法抵御全部。 终于！在奥里奇的干扰下，铺天盖地的禁忌铁链贯穿了魔王的躯体，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半空！ 第203页 但这不足以杀死魔王的分/身。 最后一击，该由初临世间的圣女完成。 灼目的光芒早已在神杖的顶端汇聚，犹如初升的太阳，划破漫无边际的夜，干净、温暖，不允许所在之处有任何污秽存在。 心之嚮往者，受圣光洗礼、沐浴；心怀敌意者，被圣光摧毁、消灭。 圣光之后隐约可见圣女的面容。 光辉之中，她的脸庞圣洁又美好，宛如光明神为人间带来的最美福音。 被充满了圣力的光环笼罩，阿兹西顿感觉到自己新的肉/身如像是艷阳下的冰雪，逐渐消融着。 他试图拯救一下这具花了三分钟时间制造的躯体。 可那该死的禁术如蟒蛇一样死死地缠着他！他越挣扎，贯穿泥团和他身体的暗红绳索便越紧扎，仿佛不把他彻底勒断气，便不肯罢休。 而圣光之中，阿兹西顿逐渐难以抵抗，他放弃了挣扎、任由身体化成了黑红色的血水，他似笑非笑地俯视站在最前方高台、面无表情举着神杖的圣女。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了。」 赫伊却连一个正眼都吝于给他。 悲悯的目光只留给了世人，她的声线轻柔却给予人无限的力量、希望、勇气。 「黑暗永远无法战胜光明。」 虽是像极了正道的口吻，可阿兹西顿分明从她的脸上看到独独面向他的信息——『感谢魔王为我巩固人民信仰的无私奉献，欢迎再来』。 这哪里是圣女？ 分明只是披上了圣女皮的狡猾狐狸。 阿兹西顿嗤的一下笑出了声。 可并不气恼，他看向赫伊的神色始终就如看待有趣的、心爱的玩具。即将消融之际，他的嘴唇翕动，心声直传她的意识。 『光明神会因你而哭泣的。』 『安心，我搞死你之后他就会笑了。』 『哈哈！期待你用美妙的身体搞死我，圣女殿下。』 赫伊没有出声，只任得魔王癫狂的笑声在脑海中迴荡。 于人们的注视下，她从高台上款款走下，来到了大教堂中突然伤重、被神父与信徒们围着的两个女子旁。 当赫伊走来，众人不知不觉向后退让，祷告声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们情不自禁地注视她美丽而圣洁的容颜，一瞬之后，却因觉冒犯而忙不迭地垂下了脑袋。这一刻，他们似乎可以理解，为何方才兰斯公爵进行加冕仪式时少见地失态了。 想来，尊贵如那位大人也一定是迷失于这无限的温柔、温暖之中。 而这，自然是一个误会了。 众目睽睽下，赫伊从容如故。 她俯视着正于瓷石地上痛苦翻滚的女子，伸出了手，悲天悯人的神情与教堂中光明神拟像的相差无二。 「信仰使你们坚不可摧。」 一句传至大教堂每一角落的轻语声后，绚丽的光辉笼住了受伤的女子。 接下来的事情像是奇蹟，也似神明的恩赐。 尽管因白光的绚烂而看不太仔细，可也能模模煳煳地望见受伤女子的血液正倒流入她们的身体！不知从何而来的伤口也如回溯恢復了原貌，再度光洁无瑕！ 人们惊异于此等奇蹟。 他们如麦浪一般接连屈下了双膝，如朝圣一般，眼泛泪光地朝正中的女子跪拜。 「光明神在上！」 「圣女殿下在上！」 …… …… 不明真相的盘观者只当茫茫的白光是可唤起神迹的大治癒术，可只有在场的神职者们知道——那不过是最简单不过的照明术罢了。 可这寻常的照明术，却让重伤的女子们迅速地恢復。 百思不得其解片刻，一位神父豁然开朗。 他急道：「主教，那两名女子明明是……」 红衣主教抬了抬手，示意神父不要道出之后的话。 他何尝不知道？ 那先后在教堂中倒下的女子并非普通人——而是早前活跃于帝都的魔女帕特里夏和伊洛蒂。 如今有这一出的演绎，想来……只不过是为了帮助因魔王无端——不，是确凿指责而流失了信仰之力的圣女重拾信仰。若是此刻起死回生的一幕在帝都、甚至整个国度流传，于他们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为了与復活的魔王相对抗，他们需要信仰之力。 思绪沉定，红衣主教落下了结论。 「她们是被魔王攻击的普通女子，而我们的圣女治癒了她们。仅此，而已。」 但，还有一点，需要处置。 红衣主教的视线转向曾在两千年前被光明神殿视作异教徒而被逐出的魔法师。 无论如何掩饰，也始终不能掩盖在万人眼前使用了禁忌魔法的他是黑魔法师的事实。 而眼下，在信徒们的高唿声中，已因禁术而失去了左臂的蒂莫西正顺着赫伊的足迹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回想起那可怕力量，四周的信徒们纷纷后退，心有余悸。 蒂莫西来到了赫伊的身前。 就在众人以为他即将攻向圣女之际，只见那身着牧师袍的魔法师『噗通』一声跪在了地面，捨弃了魔法师独有的矜持与傲骨，形如泥泞中的爬虫一般向后者顶礼膜拜。 「只因圣女阁下，我愿投向光明！」 为了证实自己的忠诚，蒂莫西于万人的注目下，亲吻了圣女的鞋尖。 第204页 无比虔诚，无比忠实。 信徒们受这极具反差的一幕所冲击。 一瞬怔愣后，更洪亮的声音在奇芬特大教堂内爆发！ 「圣女将指引我们走向光明！」 「圣女将指引我们走向光明——！」 …… …… 一道比一道更响亮的高唿全部化作了信仰的力量，流入了赫伊的身体。 那像是神药一般的力量经血脉流至身体的每一处，仿佛她所在的地方，便有圣光随行所至，永无黑暗。 * 圣女的加冕仪式便在各种变数、欺诈、隐瞒中落下了帷幕。 仿佛身后有豺狼虎豹在追赶，赫伊匆匆离开了教堂，赶往自己的临时休息处。但或许是对她的意图早有察觉，才堪堪从后门离开教堂不久，赫伊便被拦下了。 「圣女殿下，」微妙的停顿了一下后，来者才接着漫不经心地开口了，「我有事想向您请教。」 是萨列亚。 是刚刚差点破坏了加冕仪式的兰斯公爵。 此时此刻，他正双手环胸，肩膀倚在一旁的树干。 斑驳的叶影投落在他英气的面容上，白金色的眼恰好隐于阴影下，不见情绪的起伏，寡淡的、慵懒的，还捎带上了一望而知的恼怒。 微风吹拂，使他的发蓬乱，也扰乱了赫伊的心绪。 听到『请教』二字，赫伊的太阳穴登时狠狠一跳，一股强烈的不安情绪顿时在她的心头萦绕。 坦白说，她可真的不想再和兰斯公爵探讨他手指的妙用了，要是请教着、请教着，擦枪走火了，该如何是好？这里可是在光明神殿的地盘，又不是在他的庄园里！ 轻嘆一声，赫伊只能转身，试图用冷言冷语打发走这位明明失忆，却比之前更缠人的公爵大人。 但红唇堪才轻启，另一道男声突然响起。 「不知兰斯公爵想向圣女请教些什么？」 赫伊抬眸，只见温柔的苍绿与优雅的银白撞入视界。与对面的男人同样，他身姿挺拔，尽管五官不如同族之人的精緻，却像是天地之间的远山和谐自然。 是精灵王，佛洛伊德。 他的出现，让新上任的圣女殿下只觉事态变得更加不妙了。 不知道她现在提起裙子狂奔以争取逃离现场，还来不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4 18:43:26~2020-04-25 18:5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ha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一零三&一零四 萨列亚对眼前的男性起了深深的敌意。 他知晓来者是精灵王佛洛伊德, 可他却不谙敌意的来源。他和他本该是合作的关系，不该似这般形如水火两不相容。 不过——既然存在，必然有其道理。 兰斯公爵决定顺应身体的本能。 思绪转瞬落定, 他放下了环胸的手臂，沉着地从树荫下走出，暗色的披风在身后划出干脆的弧度。 尽管他看上去从容, 甚至带了几许慵懒，可全身的肌肉却是紧绷着, 像是进入了战斗时的状态。 萨列亚沉沉地看向将圣女挡在身后的精灵王、以及他身后似想将身体彻彻底底藏起的赫伊，忽地唇角一勾, 与苍绿色的瞳直直对视, 笑言。 「比如，探讨一下……前世今生？」 闻言, 佛洛伊德只是微微一笑, 平凡的五官登时有了生气，似山水开怀, 他不急不忙地劝道：「前世已是过往, 公爵不必强求。」 「那今生呢？」 「且顺其自然。」 「精灵王,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些什么。」萨列亚同是笑了出来。 他的目光犹如烧红了的铁掌。越过了身形高大的精灵王，而落到了他身后始终一言不发的圣女身上。那视线灼热, 仿佛将她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灼得红透, 充满了如坐针毡的异样感。 「是顺势还是强求，这都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和精灵王似乎并无关系。」微顿, 萨列亚刻意使了敬语、变了称唿，平添不少威逼感，「您说是吗？圣女大人。」 兰斯公爵口中的圣女显然不想惹火上身。 她避开了他的问题，只当充耳不闻。没有施捨给兰斯公爵任何一个眼神，她向佛洛伊德颔首致意，少见地笑了笑，算是感谢他的解围。 「我还有要事，就先行离去了。」 她提也不提萨列亚，仿佛他并不存在，在这里的唯有佛洛伊德。 见留给自己的即将只剩下她绝情的背影，萨列亚不可免地再度出声了。 「赫伊，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我吗？」 这句话留住了绝尘而去的女子。 她驻足，回首，金色的眼瞳全是警告。 「请容我再一次地提醒您——」她微微扬了扬下颚，以生分的称唿拉开两人的距离，「请称唿我为圣女。」 不断在耳边响起的『圣女』二字兴许让萨列亚感到了可笑。 他一步步朝她走去，皮靴的靴底与卵石地发出清脆的响动，营造出了压迫感。明明他们正身处宽阔的花园，后者只觉得自己被男人逼到了三面是墙的狭小巷子里，欲逃无路。 「为什么不可以是名字呢？赫伊，你在害怕什么？」 第205页 「神明的爱使我无所畏惧。」 她的背嵴笔挺。 「那我的爱呢？」 萨列亚没有忽略赫伊的眼睫一瞬的轻颤，像是捉住了重点，他追问：「我的爱使你恐惧吗？」 得到赫伊的回应之前，唯有精灵王向旁的一阔步——他又将她牢牢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眼眸微沉，他发出告诫。 「公爵大人，你逾越了。」 半空恍然有花火闪烁。 金色的、橘色的电在噼啪耀动，似只需要一丁点的星火，便能让风景秀美的花园捲入一片火海之中。 双方僵持半晌。 最终，是兰斯公爵的妥协。 见精灵王似无论如何也不肯退让了，他遗憾地摇了摇头。 「看来我今天无法好好地向圣女大人虚心请教了，等哪一日精灵王不在的时候，我们再好好探讨吧。」 话落，最后瞧了一眼被佛洛伊德护着的、仅仅露出了半截金髮的圣女，他看似不带留恋地转身便走。 盘踞在花园里的压迫感随着萨列亚的离去而消散，赫伊也是暗自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回首，见她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佛洛伊德哭笑不得。 「阿瑞……」 「停！」赫伊忙不迭地比出了停止的手势，一脸抗拒，「洛根，我不想听大道理。」 精灵王神情中哭笑不得的意味加重。 「我不打算说教，我只是想告诉你。」他抬手，避开了圣女头顶的冠，在她的头上摸了摸，当赫伊不仅没有避开，反而无比熟稔地在他掌心蹭了蹭后，佛洛伊德觉得手背像是被一双刀给扎了，芒刺在背，「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哪怕我投奔魔王？」 赫伊扬眉笑问。 「我认识的阿瑞西娅、那位高傲不可一世的魔法师不会做出这种事。还有，」微顿，佛洛伊德收回了被看不见的刀子刺得血肉模煳的手，慨嘆：「不要叫我洛根了，叫我精灵王或者佛洛伊德吧。」 赫伊怔了怔。 纵他没有解释更多了，她也自是清楚他的想法。 称唿于他们二人之间并无所谓，即使是『圣女、精灵王、大兄弟』这么叫着，也无有痛痒。 这么做，只不过是她想拉开他们二人在其他人眼中的距离。 比如说，那位可能此刻正在某一个阴暗的角落死死地盯着他们的兰斯公爵。 赫伊张了张嘴，最终只有慨嘆脱口。 「天，这么温柔体贴，我都快爱上你了。」 佛洛伊德似笑非笑，视线敏锐地捕捉到了不远处一栋纯白建筑里，一位穿着深红牧师袍、正于窗边俯视他们的主教。 「留着即将爱上我的劲儿去对付那些老神棍们吧。」 一提及『老神棍』，显然极倒胃口。 即使不曾回首，她也能猜到佛洛伊德目光所至之者是何人。 长吁短嘆了会，新上任的圣女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了。 「唉，我去了。」 「去吧。」 佛洛伊德笑着目送她。 而回到临时的居所之前，赫伊与红衣主教不期而遇了——又或者说，是对方早早便候在这儿、专程来堵她。 虽然以前是两看相厌的敌对关系，可如今，既然落得同一阵营，免不得有些面子工程。 见面，双方点头致意。 可就在赫伊即将彻底经过红衣主教的时候，对方开口了。 「圣女殿下。」 见对方似有屁要放，赫伊顿足，侧首，丝毫不含恭敬意味地回道：「主教。」 果真有屁要放。 「我或许要提醒您一句了。」大抵是往日的敌对意识已经深深种入了血脉，红衣主教的话音里不知不觉带上了刺，他以警告的口吻提醒道：「以您现在的身份，实在不适合和老情人相聚。您现在是圣女，为了光明神的颜面，请您——克制。」 回想起刚才在圣女加冕仪式上发生的事情，他便气得要发抖！ 如果……如果是另一位圣女殿下的话，绝不会容许这般有损光明神尊严的事情发生！ 赫伊因他的话而怒极反笑。 克制？ 她不够克制？ 这该死的老东西还想她怎么克制？ 她男朋友都腆着脸、当着上万人的面跑过来撩拨她了，她还要装作自己非常高冷、禁慾，对他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 能愿意捨身填补因莱莉娜输了赌约而失去身份的圣女席位，她已是委曲求全，现在还要求她怎么样？？ 赫伊决定餵这位高高在上的红衣主教大人吃上一口泥巴。 不是掐住他的嘴、粗暴地喂，而是一根输送管直接插进他的喉咙里，让他不得不咽下，不得不体会泥巴入肚的滋味。 端起了方才在圣女加冕仪式上的严肃，赫伊道：「神爱世上所有生灵，身为他代言人的我也是同样。我爱着身为生灵之一的兰斯公爵大人，有何不可？」 「爱当公正，生灵将得到同等的爱。」眉头微皱，红衣主教答。 「但爱永无公正。」圣女殿下无可奈何地长嘆道：「正如对待人类不可能如对待路边的野草一般。我对待和我有过肉/体关系的兰斯公爵，自然也不可能和其他人一样。」 ——肉/体关系。 这四个字成功点燃了油桶。 第206页 如同冷水倒入了油锅，主教的脸一瞬被气得通红，像是通了电、炸了毛的鸟类，浑身滋滋作响，他手中的权杖直直地对准了圣女，不顾所有人看来地厉声斥责。 「多么的不洁！不纯！骯脏！」 赫伊莞尔，神情怜悯。 「我能理解身为千年老处男的您无法理解男女交合的美妙，但不知者无罪，仁慈的圣女、也就是我，决定原谅您。」 从来不曾试过被顶嘴、甚至用这般瞎眼的逻辑煳弄的红衣主教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眼睛鼓了出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紫，『我……你……』了半晌，也无法说出个所以然。 红衣主教薄弱的战力让赫伊失望，见着他大口喘气、试图平復下炸裂的心情，她蓦地有些怀念起『不战斗到最后一刻绝不跪下！』的帕特里夏。 「和您解释这么多，其实我也没有其它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赫伊嘴边的笑仍在，可眼神却是渐冷，比之红衣主教方才对她警告时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会成为圣女，纯粹只是想杀死魔王那个暴露狂、受虐狂、死流氓，并非为了光明神、为了世人、为了你。」 「所以，倘若你再用这么大义凛然的口吻对我说教，」唇角愈发上扬，此时此刻，纵然赫伊的眼瞳与发仍是温暖的金，却让红衣主教恍然瞧见了往日黑髮紫眸的魔女，「我就带着我的男朋友在光明神的面前，上演一出情/色的剧本。」 「你敢——！！！！」 「你可以试试我敢不敢。」话落，似不想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赫伊抬脚，笔直又优雅地朝前方走去，只留下最后一句劝告：「为了你不被气死，劝你不要轻易尝试。」 她扬了扬手，与他告别。 「再见了主教，愿光明神的圣光时刻将你照耀。」 * 用以激怒红衣主教的那一番话，本该只不过是一时的戏言——赫伊本来是这么想的。 不料，不久之后，这番戏言却差些成了事实。 但现下，摆脱了古板严厉的红衣主教后，正在临时居所里踢踏掉鞋子裙子、丢掉神杖王冠、拽下了闷热假髮的赫伊，仍一无所知。 见上一秒还是保守纯洁的圣女，下一秒就摇身一变成了半裸暴露的女郎，空间里的另一道存在哽了下。 「我强烈要求你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闻声，刚刚摆脱了光明神殿强行要求她穿上的朴素白裙，正在大衣柜前挑选小裙子的赫伊转头睨了话者一眼。 见她的心情似乎不太美妙，见风使舵的叽叽不敢再造次，咽下一口唾沫，他非常浮夸地赞美。 「天吶！眼前的女人是谁？！简直美丽得令我窒息！」 这一回却不易矇混过关了。 赫伊松开了摆弄着衣架的手，只穿了打底用的单薄贴身底裙，便朝不远处漂浮着的古红色书册走去。 见赫伊衣着暴露地走来，大片的牛奶肌暴露在空气中，丰满的部位也随着她的动作微颤，叽叽只觉得自己不存在的心脏狠狠地跳了跳。 噢，该死！可恶！ 明明都是个两千年的老女人了，怎么还可以漂亮得这么过分！ 他是绝对不会屈服的！绝不！ 自我催眠中，赫伊已至身前。 「我觉得很奇怪，」她打量着他，满目狐疑，「明明我都成为圣女了，你为什么还没有消失？」 叽叽感觉到自己不存在的心脏被狠狠地刺了一下，用不存在的手按住了它，他自我安慰：「不要怪罪她，毕竟魔女她也没有心没有心没有心……」 从罪书嘴里蹦出来的话让赫伊更觉古怪了。 她一伸手臂，揪住了他。 「我不是圣女吗？」 一被赫伊碰触，叽叽只觉得一块滚烫的铁烙按在了自己的身上，旋即便滋滋地冒出白烟，他尖叫：「不要拿你的手碰我！！你是圣女！你是！！！」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别碰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求求你了，千万别——碰——我——！」 在叽叽化成一缕青烟前，宽容仁慈的圣女殿下到底松开了他。 嗤了一声，似觉得叽叽确然不知晓其中的真相，她又转身挑选奢华美丽的长裙去了。 空气一瞬安静，吹了吹差点烧起来的部位，虎口逃生的叽叽打破了沉默。 「魔王就要復活了，你……尊敬的圣女殿下有什么想法了吗？」说是关心也好，是好奇也罢。毕竟相伴两千年，总是有那么一点点点点虚假的感情在作祟。 「等他活了就马上搞死他，让他死得不能再死。」赫伊冷笑，「想揉我的胸？做梦去吧。」 「……魔王可没有这么弱。」 停了停，他还是决定提醒道：「一个弄不好的话，你也可能会死。如今你是圣女了，死了的话……也许就会进入轮迴了。」 「你太乐观了。」赫伊反驳了他的话，一边反手拉着背后的拉链，一边怀念起体贴的老情人，她道：「或许连进入轮迴的机会都没有。你忘记这任魔王叫什么名字了吗？」 [阿兹西顿] 在古语的意思是——斩断轮迴，得到永恆、绝对的死亡。 「叽叽，如果我死了的话，萨列亚就只有你能照看了。」 伤心了一瞬后，古红的罪书拍了拍不存在的胸膛，「放心，我会彻底抹去他的记忆——」 第207页 他的话被打断：「如果他敢找其他女人，你就直接废了他。哦对了，男人也不容许。」 「……」 想了想自己和兰斯公爵之间的战力差距，机智如叽叽决定转移话题：「我觉得我们还是先研究下怎么杀死魔王吧。」 如果一切顺利，他就不用苦恼如何废掉那位公爵大人了！ 罪书的心思在圣女眼里无所遁形。 已经穿戴好了的她来到了透明的落地窗前，眺向不远处的奇芬特大教堂。 「明天就会开作战会议了。」 与其说是作战会议，不如说是向神明寻求援助。 ——身为圣女的她，将作为光明神的代言人，宣告神明的启示。 * 第二日，按照侍女告知她的时间，赫伊刻意晚了些许才抵达奇芬特大教堂。 出乎意料地，四周不见任何人的踪迹，唯有光明神的拟像立在最前。能容纳万人的大教堂里宽阔又空荡，唯独听得见她一人的脚步声。 被那些丧心病狂的神父修女们所要求，她被迫又穿上了象徵着光明的纯白色长裙，以及一点都没有女人味的平底鞋。 多么寡淡。 唉。 赫伊朝光明神的拟像前行去，她堪一张嘴，『有人吗？』的话音脱口，便立刻有了回应。 她的手臂形如被螃蟹的钳子抓住了，还不待她反应，赫伊便只觉自己的身体一轻，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关门响动。 四周的光线忽地变得很暗，仅有几束光线从百叶窗里照入。 赫伊登时意识到这是哪里——位于光明神拟像前的忏悔室，站在最边角的那一个。 狭小的空间不仅让赫伊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他的。 他的胸膛贴近了她的背嵴，亲密无间，没有一丝的缝隙。以致对方心脏跳动的频率变得无比清晰，渐渐地，赫伊觉得她的心跳声和他的，似乎重叠了。 尽管没有看清他的脸、听到他的声音，赫伊已是确认了来者。 ——她那位失忆了的前男友。 察觉到是萨列亚的瞬间，赫伊旋即意识到他们二人此刻的姿势不太妙。 他正坐在忏悔室的长木板上，而她则是坐在了他身上。眼下，他有力的双手扎扎实实地锢在了她的腰间，仿佛要将她揉入身体、与她融为一体。他的下颚则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脑袋微偏，嘴唇与她的脖颈若即若离。 不妙。 真的不妙。 按着时间，不出太久，那些古板又保守的老神棍们就要抵达教堂了。 赫伊咽下一口唾沫。 她试图挣脱男人的怀抱，可才动了一下，便只听男人声线嘶哑地道出了三字，带着无法掩盖也不愿掩饰的情/欲。 「别乱动。」 纯洁的、假装对正顶着她的物件一无所知的圣女不动了。 女人的安分让男人舒出一口气。 其实他并不是太有底气，他总觉得会被拒绝。但所幸，她没有。 提起的心落地后，萨列亚的鼻抵住了她的髮丝，于她的发间深深地嗅闻了一下。当简单纯粹的皂角味道入鼻，他蓦然怀念起梦中女人清甜的香水味。明明在以前，那是可以让他头疼欲裂的气味。 慨嘆了下不啻天渊之别的变化，他闭上了眼，吻了吻女人的脖子，轻喃：「赫伊，我好想你。想你都要想疯了。」 直截了当的话语灌注满了情意。 这让赫伊微有心动，但只是一瞬，她滚烫的血便冷了下来。 以公正又严谨的口吻，新上任的圣女大人提醒道：「兰斯公爵，请让我提醒您，我们分别的时间仅仅只有二十四小时。」 话一出口，赫伊又觉得自己的态度可能不太对，着实太和缓了。 于是，她又板起了脸，冷冷地呵斥：「请你放开我，公爵阁下。」 冰冷的警告只换来了男人的一声轻笑，他温热的鼻息喷到了她的脖子上，很痒。 兰斯公爵也没有松开怀中与他紧紧相贴的女子，端起了漫不经心的姿态，他的语气散漫慵懒，揶揄道：「现在才想起让我放开你，是不是太迟了？」 话落，他的亲吻又印在了同一个地方。 不过这回，他不仅亲了，还张开了牙咬了咬，最后如宽慰般地舔了下被啃咬的地方。 温热的唇舌让圣女颤了一下。 她很确信身体因为他的亲近而起了鸡皮疙瘩。 意识到身后的男人也许真的会在奇芬特大教堂里、在光明神的拟像前上演一出情/色的剧本，赫伊不得不行动了。 「纵然我宽容仁慈，可也不是不会对你出手。」 不过，先前男人的撩拨不仅使她的身体、就连她的声线也因此带上了轻微的颤意。 纵然并不明显，可也足够男人发现了。他又笑了——为圣女大人的不诚恳。 「出手，是吗？」 矜贵的咬字间带上了一股别有深意的暗示，他嘆了嘆，颇有种委曲求全的意味，「手也行，来吧。」 别人或许听不明白，但久经情/事的圣女殿下，对男人的暗示一清二楚。 她忍不住嗤之以鼻。 下流！ 无耻！ 赫伊蓦然觉得跟自己跟这个男人是讲不通的了，不让他见识见识她的强硬手段，只怕是一辈子都逃不开这间忏悔室。 第208页 神术中没有伤人的术法。 那一日她的圣光可以对魔王造成攻击，纯粹只是因为双方处于对立面而已。 于是，赫伊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樽药瓶。 药瓶里的不过是随手接的圣水，可一经圣女大人的嘴，它便成了能顷刻间要人性命的毒水。 「兰斯公爵，你可不要说我没有提醒过你。这瓶子里的毒水——」 她的尾音断得干脆又利落。 只因说话之时，男人早已探出了脑袋，咬掉了瓶子的木塞。 见他对她口中的『毒水』毫不避讳，知晓谎言要败露的赫伊忙不迭地想收手。 可萨列亚快她一步。 他空出了右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而这来回的狠一摇晃，便让瓶子里的圣水洒出了不少，大部分落在了她的指间。 接下来的事情，让赫伊有点窒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5 18:58:57~2020-04-26 19:2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ha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一零五 只见萨列亚抽出了被赫伊握在手心的瓶子, 后随手一扔。似乎只对残留在她素指的圣水格外感兴趣，他仔细打量着。 而看到男人的嘴唇凑向她的手指时，赫伊立马清晰地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兰斯公爵——」 她的声音断得又快又急。 在抗拒的话语脱口之前, 他已含住了她的指节。 赫伊只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她记得她与他初见之时，因着一块香甜甜腻的可可曲奇饼，这画面也曾经上演。只不过如今, 他们的角色有了调转。但不容分说的姿态，皆如出一辙。 赫伊出神了一瞬, 旋即，男人唇舌的动作牵回了她的全部思绪。 她的食指指节被他温热又柔软的舌半裹着, 似意图将洒落她手指间的圣水舔舐殆尽, 他吸吮、舔舐着，时轻时重, 时痒时痛。这让赫伊不由觉得自己像极了砧板上的鱼肉, 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她脸色微红。 所幸身处暗处，不会让他瞧见。 「圣女真是善良。」将赫伊手指上的圣水全部捲入口中后, 仍是没有松开她, 萨列亚只啧啧称奇道：「连毒水也制作得这么甘甜。」 赫伊只道他是味觉失调。 「圣——毒水怎么可能是甜的？」 「不信？」 他笑着反问, 之后的话中带了几分恣意的轻狂，「那圣女殿下也尝尝吧。」 闻言, 赫伊登时只觉不妙。 她立刻用尽了办法想挣脱这个不停试图挑战她圣女身份的男人, 但不多时，从忏悔室外面传来的动静、身旁男人的话语让她停下了挣扎的动作。 今日早晨是向光明神寻求启示的安排预定，也正出于此, 赫伊才来到了奇芬特大教堂。 但显然，这种仪式不可能只她一人进行，帝都的神父与修女们，以及那位烦人的红衣主教也会参与入内。 而现下，正当她被萨列亚困在狭小的忏悔室之时，他们接连抵达了此处。 见赫伊一动不动了，兰斯公爵的唇边勾起戏嚯的弧度，压低了声线，他问：「圣女大人，你不出去了吗？」 赫伊进退不能。 如果她现在出去，一定会被唠叨到死为止。 想到这里，烦死了老神棍们絮叨的圣女大人不由转头狠狠地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后者则摆出了事不关己的态度，甚至极端无耻地把责任推卸到了她的身上。 「别用这种眼神瞪我，赫伊，这都怪你。如果你准时来了，我们兴许还不会被发现。但多么可惜……你迟到了。」 关她屁事！！ 他难道不知道她喜欢迟到的劣性？就不能把时间预算得更早一点？？ 不、不对，是他根本就不应该欺骗、玩弄纯洁的圣女大人！ 在心里痛快地唾弃了萨列亚一番后，仍然不能缓解赫伊的头疼。 外面全是光明神殿的神职人员，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从忏悔室全身而退。 见赫伊不动了，萨列亚悠悠地问了一句。 「真不出去了？」 「这种情况你让我怎么出去？？」尽管话音里全是火气，可赫伊仍在压抑着她的声线。 她又兇狠地睨了男人一眼，后用食指重重地戳着男人的胸膛，诘问：「光明正大地告诉他们，我、光明教廷的圣女，正在庄严的大教堂里跟其他男人偷情？」 兰斯公爵笑了。 他松开了锢在她腰间形如铁钳一样的手臂，但又没有彻底地予她自由，他的手一带，让她侧身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不是其他男人，是我。 也不用光明正大，我们可以偷偷摸摸。」 「？」 圣女大人的脑壳顶儿飘出一个问号。 他想干什么？？ 她怀疑这位失忆的兰斯公爵可能开启了何种了不得的开关。 怔愣之时，怀疑有了答案。 赫伊只觉男人的大掌按在了她的后脑勺上，微一使力，她的身体便不可控制地向他倾去——而后，便与他早有图谋的嘴唇撞了个正好。 形如被拽入了罪恶的深渊，仍挂在悬崖边上的圣女大人企图挣扎求生——她的手抵在了他结实的肩膀上，意图拉开两人的距离。 第209页 可一切皆徒劳无功。 站在深渊里的男人，正不断拉扯着她，将她拽入。 两唇的一触即离并不能满足公爵大人。 力量的悬殊让他占据了绝对的主权。只使了使力，拒人千里的圣女大人便又与他近在咫尺。 他噙住了她的嘴唇，仿佛曾拥吻无数次的熟稔，他浅啄、吮吸，也探入、深究、纠缠，似要将她连皮带骨全部咽下。 可当暧昧的水渍声响起时，圣女似忽地一慌，脖颈向后躲去，开始推却。 「他们……在外面。」 「那又怎么样？」 萨列亚隐隐约约觉得，也许被遗失的记忆里面，也有一段他曾被女人逼着在大庭广众下接吻的片段。 而如今，他只不过是把她拘在了狭小的忏悔室里，比起她对待他的，已经足够好了。 如此想着，他又如盯住了羊羔的野狼，追击直上。 但思及忏悔室外的一道道身影，生怕被发现了踪迹和端倪的圣女殿下不再如先前热情似火。 她低喃出声。 「你在强迫我……是犯罪……」 话音刚落，如被按下了暂停键，男人停了下来，像是大刀阔斧一般的干脆利落。 当男人灵活的唇舌突然远离，被亲吻得意乱情迷的圣女只觉哪里变得空荡荡的，很空虚。 迷茫之际，只听男人的话声又传来。 「继续吗？」 「……」 狗男人！！ 当然是继续啊！！停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于是，没有吱声，心口不一的圣女殿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便主动地凑了上去。 这是一种微妙又矛盾的体验。 此时此刻，赫伊的大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是圣洁不容侵犯的圣女，她正身处庄严的大教堂，距离她五英尺不到的地方，有一群自诩高洁的神父修女站在那里。 明明意识还身处天堂，可肉/体，却犹如被拽入了地狱。 充满了情/色、渴望的欲/望之狱。 她被男人所束缚着，不止身体，更是灵魂。哪怕他松开了限制她的手，她也不愿再离去，只愿沉沦于充满了亵渎意味的快感之中。 而明明这是认知中的第一次相拥，可萨列亚的手却对圣女的身体无比的熟悉。他知晓如何将她留下，碰触到哪里，会让她拒绝不得。 空气逐渐升温。 衣料、肌肤之间的摩擦如同红磷相接，一瞬便燃起了灼热的火光，它烧掉了忏悔室的男人女人理智的线，让他们只任由原始的本能控制身体。 可就在即将擦枪走火之际，从百叶窗飘进来的、若隐若现的声音稍微唤醒了圣女殿下的意识。 「圣女呢？」 「已经派人去寻了。侍女说她很早便出发了，按理说……她应该早就抵达教堂了。」 当自己被从他人的口中提起，被兰斯公爵蛊惑得恍恍惚惚的圣女才反应到了此时此刻、现在眼下正在发生什么。 她身上的白色长裙好像被撩了起来，腰和臀都热热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搁在了那里。 手！！！ 这个混蛋的手在干什么！！ 他是不是疯了？！ 他怕是真的疯了！！！ 见男人还不收手，气得赫伊直接一口咬住了他的下巴。 「你想干嘛？！在光明神面前上演一出情/色连环画？？」 说出这句话的圣女殿下，怕是已经忘记了昨日她威胁红衣主教时放下的狠话。 圣女牙齿的尖锐终于让兰斯公爵清醒了一点、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他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对，只不过考虑到了爱人如今圣女的身份，他到底心不甘情不愿地妥协了。 不过，收手之前，他却恋恋不捨地掐了掐她的酥腰和丰臀，用并不是太愧疚的口吻道：「抱歉，情不自禁。你太迷人了。」 「……」 这还让她怎么推卸责任？ 圣女殿下觉得脑壳很痛。 她张开了嘴，却像是哽住了，犹疑了半晌后，她起身、警告道：「你敢出来我就杀了你。」 不管怎么样，那些老神棍在寻到她之前，想来便不会离开此处了。横是一刀竖也是一刀，倒不如来个痛快。但是——萨列亚绝对不能出现在他们的视界中。 她可不想被那些烦人的老神棍又念念叨叨个没完！ 「是是，不出去不出去。」 如此敷衍着的兰斯公爵并没有让赫伊立刻推门而出，手伸向了她，似乎还想做些什么。 但萨列亚的手被圣女殿下毫不留情地拍开了。 「干嘛！」 她凶得像一头老虎。 「裙子乱了。」面对赫伊如临大敌的模样，萨列亚啼笑皆非，他很是嫌弃地扯了扯纯白衣裙的一角，「这种干净朴素的裙子实在不适合你。」 在他看来， 她该是最明艷、骄傲、夺目，即使是世间最奢华美丽的衣饰，也只能为她作配。 「那你还不赶快捐助点物资给光明神殿！」 「回去就捐回去就捐，指名给你。」 一边说着，萨列亚也体贴地为她理好了仪容，可瞧见女子脸上一副娇媚的神色，丝毫不见属于圣女的纯洁与庄严时，他不由莞尔。但未出声，只拍了拍她的臀，便示意她可以上战场了。 凶神恶煞地瞪了兰斯公爵一眼后，赫伊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第210页 她抬手，非常淡定地推门而出，秉持着连刻意冷起来都遮掩不住娇柔的声线，环顾四周错愕的神职人员们，道：「既然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看着他们纯洁的圣女殿下的模样，全场一片肃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6 19:29:59~2020-04-27 19:0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ha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一零六 若是说他们的圣女殿下没有在从她出现的那间祷告室里头发生些什么, 是所有人皆不会信的。 尽管在场的神职人员们宣誓将自己的一生全部献给光明神，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看不出来在圣女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就连那一双眼眉也捎上了媚色。 顾盼流光，百般风情, 弹指可破的脸颊染上了粉红，犹如一朵新鲜娇艷、花瓣被花匠拨弄了的玫瑰花。 窃窃私语声起。 但反应最强烈的，当数在场地位最高、也是最将圣女的圣洁与纯真看得极重的红衣主教大人。 像是气疯了一样, 他的脸瞬间涌现充血了的红，且失去了冷静沉着的形象, 飞奔一般地冲到了圣女的身前，似想抓住和圣女偷情的男人。 而在兰斯公爵被抓包之前, 他更先一步地站了出来。 喧譁声响起后, 他仍是从容不迫地看着气极、正大口喘着粗气的老者，以事不关己的口吻询问：「主教大人, 请问有什么事吗？」 红衣主教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当场回归光明神的怀抱。 见他如此，好心肠的圣女殿下为他施展了一个安抚类的神术。 果真有效！ 红衣主教大起大落的胸膛逐渐平息, 可看着眼前男女的视线仍是像极了恨不得将他们抽筋拔骨、鞭笞泄愤。 居然在神圣的教堂作出这……这种事情！ 这是何等的骯脏、不洁！ 比起莱莉娜, 眼前的女人根本不配圣女之位！ 盛怒之下, 红衣主教连对赫伊的尊称都省去了，双目通红, 泛着凶光, 「请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见着红衣主教一副吃了烂泥的模样，赫伊的心中只有说不出来的痛快。 也不去恼火萨列亚违约从祷告室内走出了，赫伊优雅一笑, 颠倒事实道：「兰斯公爵近日烦恼缠身，方才，我是在替他排忧解愁。」 另外一位当事人意领神会。 他也当即若有其事地颔首，附和：「感谢贵神殿的圣女无私的捨身奉献，我觉得近日忧郁的情绪减轻了很多。」 ——无私的……捨身奉献？ 听到这种极端暧昧的字眼，兰斯公爵的解释失去了宽慰的作用，反而是像一桶油浇淋到了红衣主教这团火焰上。 顾不得其它了，他的手指指着两人，如抖筛颤个不停，脸上一会红一会白，被气得不轻。 「你……你们……」 把红衣主教气得丧失言语能力的赫伊并不自责，顶着他要吃人的凶光，她微微颔首，提醒道：「主教大人，我们该向光明神请求启示了。」 红衣主教怒极反笑。 他重重地一掷手中的权杖，质问：「在神圣的地方做出如此龌龊的事情，你的眼中……还有光明神的存在？」 「自然是有的，」新上任的圣女殿下坦诚地点了点头，可接下来的话足够把死人气活：「大概就像是……工具人？」 红衣主教再一次在被气死的边缘横跳。 察觉到白沫居然从他的嘴边流出，大惊失色的修女连忙上前宽慰。但话还未脱口、手还未碰到他的背嵴，便被怫然拂开。 见着红衣主教怒不可遏的样子，赫伊悠悠然地一声冷哼，嘲讽：「魔王都要復活了，您还有功夫在意这些小事，可真是清闲。」 红衣主教差点一句『操他妈的』蹦出来。 这算是小事？？ 你和你的老情人在我奉为净土的地盘上狼狈为奸还算是小事？？ 不过有一点，红衣主教意识到她没有说错——若是在拥有足够力量为大陆带来永夜的魔王即将復甦此事面前，这些实在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他闭了闭猩红的双目，没有眼再去看神殿的圣女，他背过了身，似转瞬老了百岁，声音如同枯萎的老木。 「准备仪式吧。」 大教堂众人接连颔首应是。 仪式并不繁复。 只因光明神的代言人在此地，这使神殿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神明的启示。 仅仅是将圣水洒满了高台，献上了充满了生气、纯洁的洁白花朵，众人便让圣女站于其上。 圣女的姿容无人、无物可比拟。 受洗于晨光之下，她的轮廓被渡上了一层金边。金色的发比黄金要璀璨，却不庸俗，反而圣洁高雅。她精緻美丽的面容如同美神的恩赐，即使不施粉黛，也足以令人窒息。 若不看她做出的那些没眼看的事、不听她说出的那些气死人的话，她圣女的身份无可置疑。 这一点，即使是红衣主教也无法否认。只可惜一切在两千年前出现了差错，本该引领光明神殿的圣女，堕入了深渊，成为了魔女。 而继任的圣女，则受到不明身份的杀手迫害，永远无法活过『传承』后的七十二小时。 第211页 确切来说，光明神殿已经失去圣女足足两千年了。 红衣逐渐长长地嘆息。 嘆息之时，高台上的圣女有了举措。 她背过了身，背影留给了众人。她扬首，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了光明神拟像的脸上。张开了双臂，她向神询问。 『ich muss wissen，wie man den konig des teufels totet.』 我需要得知搞死魔王的方法。 红衣主教差点晕倒。 这可完完全全不是他预想中的、向光明神寻求启迪的步骤。 按照设想，人间的圣女应当先行向神命跪下，然后引领一众信徒们深情地、诚挚地赞颂神明的仁慈与宽容，最后才是以委婉的方式徵求如何战胜魔王的意见。 反正绝对不是像这样开门见山、大刀阔斧！ 噢！天！她连用字都是那么的粗痞！ 红衣主教只觉眼冒金星，他用尽了全部的气力才让自己不于此刻晕倒，他赶忙派人去拦住不懂分寸的圣女。 「那个女人……快……快阻止她……」 「您……确定要结束仪式吗？」 「不赶快结束难道还等着她惹恼神吗？！！」 「但是……神好像并不生气。」 「？？？」 一直不敢直视神颜的红衣主教连忙聚焦于高台之上。 正如旁人所说，圣女不端正的态度似乎丝毫不影响光明神对她的眷顾。尽管少了赞美、少了规矩、少了敬意，仁慈博爱如他也将有关魔王阿兹西顿的信息传递给了他们。 不过，不似往日直接传至圣女的意识海中，只见光明神拟像的嘴微动，仿佛即将有声音从中而出。 意识到即将或许发生何事，除了赫伊和萨列亚，在场其他的信徒们的心脏纷纷提到了嗓子眼，满是难以置信，又深深期待着。 这一瞬变得极为漫长。 终于，形如一世纪的等待后，他们如愿以偿了。 『das kaltend.』 极寒之地。 『tapfer.』 勇敢。 这道声音无法分辨男女。 它明明从光明神拟像的嘴中流出，却如同直接印刻在了灵魂之上。 话音中没有情绪，听不出神的喜怒哀乐，可那广阔的、仁慈的、悲悯的声音，仿佛在天地间迴荡，令人盪气迴肠。 信徒们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泪水。 他们不敢再直视光明神拟像的圣颜，转而匍匐在地，拜手稽首，无比恭敬。 他们安静着、沉默着，心里则尖叫着、吶喊着。 是……是神的声音！ 是只能以肉耳倾听，任何机械、魔法石皆无法录下的声音。 这是自进入神圣歷以来，第一次有神音垂落大陆！能见证到这一幕，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荣幸啊！ 所有人感动之际，高台之上传来的女声让空气陡然一冷。 『einfach so？』 没了？ 光明神殿的圣女殿下比适才更直截了当的追问。仿佛她眼前的不是受千万人的敬仰的光明神，独独只是协助搞死魔王的工具人。 红衣主教已接近癫狂。 大喜大悲大怒之间，致使他连愤怒的话都吼不出来，只两眼一翻白，直接被气晕了过去。 而神没有再回应他的子民。 兴许是碍于规则所限，仅仅是最初的告知后，他没有再带来任何新的的启示。只如同飞鸟划过天际，转瞬再无踪迹。 赫伊砸了砸嘴。 可正当她准备走下高台，结束这一场神明启示仪式之际，她身后的光明神拟像却有了新的动静！ 只见雕像手中的权柄乍现出神圣的光辉！ 或许是祝福类的神术，伴随着光辉的浮现，数道从天而降的光芒降落到了身处帝都的数人身上，包括光明教廷的圣女赫伊、勇者奥里奇、远古巨龙马布斯、精灵王佛洛伊德，以及——同在奇芬特大教堂的兰斯公爵。 『moge mein segen sie erfolgreich und reibungslos machen.』 愿我的祝福，使你们成功、顺利。 话音堪落，光辉褪去，除了降下的、来自于神明的祝福之外，再无其它。 来不及感受直接由神明所赐的力量，当听到光明神的话、望见被祝福圣光笼罩的兰斯公爵，高台上的圣女像是被点燃了一般，她极为愤怒地转身，朝高高在上的神明诘问。 「你凭什么把他算进去？！！」 「击溃魔王的队伍中不该有他的存在！」 空旷的教堂四处迴荡着圣女怒问的回音。 不过这一回，她没有再得到回应。神识已经彻底脱离雕像的光明神，不打算解答她的任何问题。 神的心中有世人。 为了拯救世人于水火，他可以牺牲任何人。 而魔女的心中只有她的爱人。 为了爱人，她可以战胜任何人。 赫伊气得发抖，她转首，盯着台下人群中唯一笔直站立着的身影。像是落下誓言一般，她的声音坚定而果决。 「萨列亚，我绝不会容许你加入出征魔王的队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7 19:04:53~2020-04-28 19:2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ha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2页 第96章 一零七 随着被新上任的圣女气得晕死过去的红衣主教甦醒, 光明神殿针对光明神落下的启示开启了作战会议。 现下，会议室里坐了不少人。 主位上的，是教廷的圣女殿下, 她右下位的是恨不得把她抽筋拔骨的红衣主教。而位列之后和两侧的，则是勇者、精灵王、魔法师、前任圣女、第三骑士团团长、兰斯公爵以及他的老管家。 会议开启之前，落座主位的赫伊不由瞥了坐在最末端的公爵一眼。 她本不允许他参加会议, 可拥有巨龙力量的马布斯声称只有他的加入，他方才会出席, 她才不得不退让。 但无论如何，她绝不会容许他加入出征魔王的队列。 清了清嗓子, 赫伊开口了。 「通过光明神的启示, 魔王的藏身之地已经清楚了。」 光明神落下的启示是『极寒之地』。 全大陆，符合该条件的唯有圣奥伽罗雪山。除此之外, 不作他想。 「魔王復甦的地方将会在圣奥伽罗雪山的山巅。」伴随赫伊话音的响起, 她身后的展示屏也投映出雪山的画面，「山巅有一处荒废的祭坛, 他极有可能会在那里復活。」 微微一顿, 见无人插嘴、提问, 赫伊继而道：「魔王復活的时间也已经确定——从明日开始数的第十三日的零点，他的肉/身将会登临世间。」 这是她通过叽叽作弊, 并且依靠人类、精灵的预言师共同确定的时间。 经三方肯定, 时间上绝不会出差错。 「从神圣帝都赶往圣奥伽罗雪山脚需时约六日的路程，而从山脚登上雪山顶则需要三日。」末了，她又补了一句「如果不受任何阻碍的话。」 「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所以我的要求是——后日清晨六时启程。诸位有意见吗？」 无人反对。 座下的佛洛伊德、莱莉娜、赛尔纷纷开口。 「精灵族随时可战。」 「人类战士已整装待发。」 「矮人族、妖精族、兽人族准备就绪。」 从这回应中，众人闻到了独属于战火的硝烟味儿。 气氛转瞬变得有点儿紧张，而回想起曾见过数面的魔王，赛尔打破了让人焦灼的沉寂，道：「请问……魔王存在弱点吗？」 「有。」 圣女殿下爽利地点了点头。 「除了好色、钟情被虐、脑迴路不同于常人之外……」面无表情地甩出了一堆她对魔王的糟糕印象后，赫伊终于说到了重点：「他的弱点在于他的心脏。」 「只要将圣剑墨勒奇加完全贯穿他的心脏，便能杀死他。但很遗憾地告诉各位，」赫伊的口吻仍是漫不经心，她在给予众人一线希望后，紧接着便是投下一颗炸/弹，「圣剑墨勒奇加已经被我摧毁了，所以需要另寻途径。」 全场陷入死寂。 赛尔崩溃。 这是能用这么自豪口吻说出来的话吗？！！！ 这位第三骑士团团长的表情顺利从一众复杂的神色中脱颖而出，获得了圣女殿下的注意。 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赫伊问：「赛尔，你有问题吗？」 前者咽下一口唾沫，收回了放飞的表情管理，求生欲极强地否定。 「……没有。」 你漂亮，你说什么都对。 哪怕是摧毁了世间唯一可以杀死魔王阿兹西顿的圣剑墨勒奇加，你也是对的。 见全场对于她摧毁了圣剑墨勒奇加一事并无反馈，赫伊满意地颔首，干脆利落地进入下一项事项。 「接下来，我来介绍一下那个暴露狂、受虐狂、死流氓的部下。」 「除了可以操控魔兽之外，魔王有四名部下。但由于他们的名字太难记了，我们姑且称唿他们为——老太婆、鼻涕虫、丑八怪、肌肉狂。」 这一回，赛尔成功管理住了自己的表情，只在心里默默崩溃。 「……」 多么任性又随意的称唿。 但你漂亮，你说什么都对。 同一时间，投映屏幕上同时也多出了四道身影。 老太婆、鼻涕虫、丑八怪、肌肉狂分别对应着——可以使用毒攻的人面蛛、不清楚能力的巨型爬虫、似是由无数魔兽的某一部位组建起来的合成生物、拥有人类姿态可浑身肌肉让人咋舌的怪物。 魔王阿兹西顿的四大部下是会议的重点。 针对现有的信息，众人提出了不少安排和应对计划。 良久，直到太阳西沉之际，针对魔王復活的作战会议才走到了尾声。 而在最后的最后，会议上少有发言的前任圣女、现任第一骑士团团长的莱莉娜提出了问题。 「请问，光明神还有落下其它的启示吗？」 「没有。」视线掠过输了赌约、现下只是普通人而一无所知的她，赫伊不咸不淡地提醒道：「不要将一切託付给神明，那会使你死得更快，亲爱的西西里女士。」 在莱莉娜出声之前，一旁忍了赫伊已经许久的红衣主教坐不下去了。 见她径直忽略了光明神余下的启示，他赶忙站起了身，激情澎湃地朝众人宣扬。 「除了告知了魔王的復活之地外，神也告诉了我们——只要勇敢、无所畏惧，即使是魔王，也绝对会被剷除！」 自顾自地慷慨激昂了一番后，红衣主教转首望向萨列亚，郑重地託付道：「这一路也拜託您了，兰斯公爵。」 第213页 话才刚刚落下，只听『刷——』的一下响动无缝隙地接上了他的尾音！ 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的身后，红衣主教也不由转过了身。 堪一回首，他便与一双金色的眼眸撞上了。她的眸光又锐利又冰冷，形如一柄尖锐的剑，直直要扎入他的喉咙。 ——也的确要扎进他的喉咙了。 低眼看着正笔直指着自己脖子的神杖，一动不敢动的红衣主教如此想着。 可事关光明神的神谕，他不愿服输，只挺直了背嵴与她对峙，神色极之坚定。 见穿着红袍的主教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赫伊微微笑了，可她的手一动不动，神杖尖锐的尾依旧指向前者的喉咙，恍然随时可夺走他的生命。 「主教大人，我想……我应该提醒过你了才对。是因为年纪太大，所以忘记了是吗？」一顿，她颇为耐心地再提醒——说是告诫更为合适，「兰斯公爵，不会成为出征魔王的一员。」 一道男声回应了她。 他的声音里捎上了笑意，也许是因为圣女殿下不容分说地拒绝。 「我会去。」 「赫伊，我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他不记得过往，不记得曾经发生的一切。 但是，只要知晓他爱她，并且，她也爱着他，对他的所有冷淡、忽略、漠视皆为不愿他涉险的伪装，便已足够了。 萨列亚的坚定让赫伊眉心收拢。 她面泛不愉，下颚微扬，干脆利落地驳回了他的话。 「我不容许。」 「但你不得不允许。」 萨列亚的话顿时让赫伊有了不好的预感，当意识他可能会做出些什么的时候，她的瞳孔勐地一缩，神杖的光芒也是跃动，似想用神术拦下他，可终究晚了一步。 为了让强硬的圣女殿下同意自己的随行，已经枉顾一切的兰斯公爵笑着开口了。 「我会成为击败魔王阿兹西顿的一员。」 全场一静。 霎时间，连落针的响动都能听闻。 在场的所有人不由看向在方才宣告着『会成为击败魔王阿兹西顿的一员』的男人。 他的神态看起来如常，完全看不出异样与悔意。 可『会成为击败魔王阿兹西顿的一员』和『会成为击败魔王的一员』是完完全全代表着不同意味的宣言。 只因——他亲口道出了魔王阿兹西顿的名字。 魔王的名字，是所有生灵的禁忌。 根据古典记载，只要道出了他的真名、只要魔王活跃于世间，那么生生世世、无论哪一个轮迴，便皆无法逃脱他的魔爪。他会聆听着心声、在耳边低语，直至永远。 如今，说出了魔王真名的兰斯公爵，就算是远在帝都，也无法逃脱被魔王盯上的宿命。 而这，与赫伊当初的想法彻底违背了。 圣女一开始寡淡冷漠的脸上终于多出了不同的色彩。 红红白白的，握着神杖的手青筋乍现，死死地瞪着会议桌另一端的兰斯公爵——足以看出她眼下是多么的愤怒。 这个死——男——人——！ 她要被他气疯了！！！ 就不能好好说话？偏要用这么偏激的方式？？ 他以为他是谁啊？说搞死魔王就搞死魔王？？她好不容易才让他不用顶替勇者的身份，也不用去圣奥伽罗雪山去见魔王那张丑不拉几的脸了，现下好了，白白地就给送上去了！ 他到底想干嘛啊——！！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赫伊总算是深刻地感受到了红衣主教直接被她气得晕死过去的感受了。 见着赫伊似乎气到了极点、像极了一只炸毛的猫的模样，萨列亚有些想笑。 但为了避免更深一步加深她的怒火，他忍下了，只以寻常的口吻轻声问了一句。 「现在，你还要拦我吗？」 赫伊没有立刻应声。 她的手握紧了又松开，牙关也是，重复几回后，她到底在所有人愕然的目光下，来到了兰斯公爵的面前。 之后，结结实实给了他一巴掌。 「不拦了。」 「请你随意，兰斯公爵阁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8 19:20:40~2020-04-29 19:5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ha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一零八 扎扎实实打在兰斯公爵脸上的一巴掌使在场的所有人错愕。 他们知晓圣女正恼怒着, 却不曾想过她居然生气到了这种地步——在当庭广众下给了兰斯公爵一记耳光。 但也许在她的眼中，萨列亚并不拥有其它的身份，而仅仅是她愚蠢的男朋友。 只听巴掌声的清脆便知赫伊的力道没有掺杂水分, 因此当瞧见萨列亚的左脸红得肿起、甚至被指甲划出了几道红痕，也并不是太意外了。 赫伊看起来很痛快，甚至恨不得再给眼前的男人一耳光。 到底, 她忍下了这种冲动，揉了揉手后, 便径直往会议室的门边走去。而即将离开之时，她停下了, 回首望向在原地一动不动、似还没有回过神的男人的背影。 她寒声警告：「从现在开始, 为避免魔王那个暴露狂受虐狂死流氓窃听狂得知我们的计划，请兰斯公爵阁下不要参与任何会议, 也请不要时不时在心里说些不该说的话, 让魔王洞察了先机。」 第214页 话落，不看任何人, 不等任何回应, 她直接出了门, 再不回头，徒留会议室里一室的瞠目结舌。 身为其中一员的赛尔, 他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 内心被她风姿飒爽的模样震撼到了。 简直太……太太太帅气了啊！ 小姐她居然做到了他一直很想做但是根本就不敢做的事！ 每次当明明身为人类的兰斯公爵总指挥他去做些不是人干的事的时候，他就很想这么做了，但可惜——他从来都是有那贼心没那贼胆。 如今小姐终于了却了他的夙愿！ 他愿将一生的敬佩全部献给小姐！ 见着赛尔一副以追星的表情望向门边、崇拜振奋的情绪几乎都快溢出来了, 老管家不由用手肘顶了顶他。 「收收表情。」 「哦……哦！」 应声过后，心里爽爆了的赛尔决定虚情假意地安慰一番他可怜的、被女朋友狠狠裹了一巴掌耳光的上司。 酝酿好了情绪，他忍痛劝慰：「大人。没关系的，让我们一起坚强一点，好——」 然而，赛尔的长篇大论胎死腹中。 「走吧。」 「噢，难过了千万不要忍。哭泣不是女人的特权，让我们——」 这一回，连『走吧』二字都没有奉送了，不想听下属废话连篇的兰斯公爵转身就走。 而就在转身之际，因面瘫上司而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技巧的赛尔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嘴似乎……是勾起的？ 大人他这莫非是，笑了？ 难道公爵大人也被魔王阿兹西顿、变态魔法师蒂莫西的受虐属性感染，变得……不被蹂/躏践踏一下就不舒服？！ 赛尔毛骨悚然。 另一边。 赫伊从会议室离去之后，萨列亚没有追上她，但精灵王佛洛伊德却追上去了。 而只因是他，步伐匆匆的圣女殿下才停下了脚步。 她站定，飘扬如蝶舞的裙裾落下，如同收了翅膀停留在花瓣上。赫伊扬首，望向身前的精灵王，他平平无奇却自然和谐脸上尽显无奈之色。 似有所指代，他道出了一句在旁人听来无厘头的话。 「阿瑞，即使那么做，也无济于事。」 佛洛伊德说的是她在众目睽睽下赏了她男朋友一巴掌的事情。 赫伊当即意会。 旋即反驳。 「不是无济于事。」 尽管总是嬉皮笑脸着，可这依旧不能改变阿兹西顿是无情残忍的魔王这一事实。 正如歷届魔王顽劣又噁心的劣根性——他们会将勇者的同伴全部斩杀，藉此折磨勇者，使他痛苦，使他绝望。 同样的经歷，极可能发生在眼下被阿兹西顿盯上了的她的身上。 所以—— 「只要魔王觉得萨列亚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就不会对他下手。」 佛洛伊德默了默。 他无法否认她话中的道理，不过…… 不等精灵王开口，只凭他犹疑的神色，赫伊便读懂了他潜藏于心的话。 她轻笑了一声，不屑又满不在乎的样子。 「如果被打了一巴掌就与我心生嫌隙，那不如趁早滚远点。」 佛洛伊德总觉得她自从成为了圣女之后，脾气便变得越来越火爆了。也许，是整天被那些老神棍指点着数落的缘故。 他知晓自己无法改变她的决定和想法，但至少有些事情，需要劝一劝。 「阿瑞，你与光明神殿的关系——」 成为圣女后的赫伊确实变得心浮气躁了。 一提及光明神殿，连余下的话也不想听完了，她不耐又鄙夷地摆了摆手，打断了精灵王的话。 「我和他们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话落，她冷哼一声。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明明仁慈博爱的莱莉娜比我更适合圣女的身份，但为什么光明神却纠缠于我不放？」 赫伊的视线穿过了花园的灌木丛，落到了远处正与红衣主教相谈甚欢的莱莉娜，她继而追问：「为什么明明两千年都没有任何音讯，可如今魔王復甦在即，却想方设法让我坐上圣女的宝座？」 在佛洛伊德顺着她早已心有答案的提问思索之时，她直接道出了答案。 「那可是拥有将生灵绝对杀死力量的魔王。他又怎么会捨得放任最宠爱的女儿去冒险？」 「阿瑞……」 佛洛伊德心疼地轻喃。 他知晓她所说并无不对，可他直觉这并不是事实的全貌。一定，有一个相当关键的重要事实被他们忽视了。而这，必将是她此时成为了圣女的重要因素。 但其中的答案，赫伊无意深思。 在她看来，如今已是事实的全貌，即使背后有何苦衷，也无关痛痒。此时此刻，最重要的，唯有和魔王阿兹西顿的最终决战。 「后天就要出发前往圣奥伽罗雪山了，好好休息和准备一下吧。」 对着佛洛伊德，将心头的火爆情绪宣洩出来后，赫伊终于恢復了往日优雅的姿态，脸上也挂上了柔美的笑容。她復望向雪山的方向，轻声慨嘆：「一定……会是一场苦战。」 * 备战的时间转瞬即逝。 后日的六时之际，来自各方、各个种族、各个帝国的战力全部在神圣帝国帝都北城门外集结。 第215页 不可说不壮观。 不仅有人类的军队，一如兽人、妖精等的种族战士也赫然在目，他们放下了往日的恩怨情仇，选择在现下携手共进。毕竟，若魔王临世，不仅仅是人类需要面对的危机。这将是整个大陆、所有生灵的灾难。 万军静谧无声，一股萧瑟、悲壮、苍凉的氛围油然而起。 每一个人的面容皆肃穆着，他们心知肚明——这也许是一趟有去无回的征途。 但无论如何，无有人退。 只因他们知晓，若他们退让了，残忍的魔王便会迫害在他们看来比自己的生命要更重要的人们。 眼下，站在大军最前沿的，是此行的核心队伍。 与月前已是天差地别、此时能担当得起领军重任的勇者奥里奇，除此之外的，便是一些近日常见的老熟人了——圣女赫伊、精灵王佛洛伊德、巨龙马布斯、前任圣女莱莉娜、海王血脉觉醒了的兰斯公爵。 预言中拥有战胜魔王力量的存在皆聚集在此。 可有一人让赫伊觉得奇怪。 她站在莱莉娜的身边，投落于她身上的目光相当灼人。可又并非敌意，实在让她理不清思绪。 没有更多时间让赫伊探究了，此时，站在最前头的勇者在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后，回身望向他的同伴们。 当许多人的面容印刻在他视界时，他忽觉心安。少年老成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意，他问：「准备好了吗？」 「人类军队集结完毕。」 「其它各种族同上。」 「光明教廷准备就绪。」 传来的全是肯定的答案。 可正当勇者奥里奇颔首，打算宣布启程的时候，赫伊的一句『等等』让他把话吞了回去。 所有人望向圣女殿下。 「还有最后一股战力没有抵达。」 奥里奇的目光扫视了队列分明整齐的大军，思量无果后，他问道：「还有谁？」 「还有……」拖长的尾音里装满了深深的怀念，仿佛一霎之间，赫伊回到了两千年前那段充满了热血与激情的年轻时光里，而念及故人，她不由莞尔，「一群老不死和他们的徒弟。」 话落！ 她向精灵王伸手，后者也相当自觉地将一枚物件交给了她，似物归原主。 那是一枚徽章。 并非被雕刻成不同动物形态的神圣徽章，而是一枚满月形状的，上头还有一柄独一无二的魔法杖。 这是属于神圣帝国初代独立魔法师团团长的徽章。 世间仅此一枚。 它的作用，也不止是装饰而已。 万人注目之下，赫伊用匕首刺穿了一枚银色的宝石。 剎那间！让人心悸的波动从宝石的裂缝中争先恐后地疯狂涌出——这是已因接受『传承』而失去了使用魔法能力的圣女曾经拥有的魔力。而当丰沛的魔力将她手心的满月徽章包裹后，空气似乎有些变了。 风也变得喧嚣。 似有不少人正以难以思议的速度、从四面八方赶往此地，空气里的分子激烈碰撞，紧张的氛围油然而生，众人只觉得一股强烈至不可忽视的压迫感自周围压逼而来。 第一道打破沉寂的响动居然是空间魔法的异动！ 空间魔法早已失传，这能轻易让魔法师疯狂的魔法只成了旧世纪的遗物。 所有人紧盯乍然从扭曲空间里迈出的身影。 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被无数人盯着，她不显得侷促，从容地环顾四周，当赫伊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界后，她抛出了个飞吻，随之行了一个下属面见上司的旧世纪礼仪。 「神圣帝国帝国魔法师团第六席，亲自前来履行联盟誓约。」 作者有话要说：　　顺利的话明天就完结啦！ 毛哥不喜欢写番外，所以很可能没有番外~ —— 感谢在2020-04-29 19:58:16~2020-04-30 15:4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ha茗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一零九&一一零&一一一 正所谓上樑不正下樑歪。 迟到, 不仅是圣女殿下一个人的劣根性。耳濡目染，渐渐地，这两个字成了初代帝国魔法师团全体团员的代名词。 而最初的帝国魔法师团并不如现代的粗制滥造、滥竽充数。在最初的时候, 与军团、骑士团并列而称的魔法师团，一共只有十四人——团长，与座下的十三席。 他们不向帝国宣布忠诚而独独只是听从团长一人的指令。这是史无前例的, 也充分地展示了第一任帝王的胆魄。 眼下，破空而来的魔法师是第一个却不是最后一个。 时至千年, 共同立下、见证联盟誓约的魔法师们皆不约而同地履行了自己或先祖最初的誓言，加入了出征魔王的队伍。 「日安, 帝国的月光, 您今日也与往昔一般，美丽得令我魔力暴走。」 「奉已故老师的老师的老师之命, 夏佐·特莱恩斯, 前来履行对您的忠诚与誓言。」 还有轻浮的口哨声吹起。 「真不愧是团长大人，魔法神术一起抓, 两不误。」 初代帝国魔法师团的十三席瞬息之间便至。 可两千年的时光太过漫长, 不是每一个魔法师皆可领悟生命的真谛, 打破寿命的限制，成为长寿的老妖怪。超过大半的, 只能望见他们继承人的身影。 第216页 「西博拉他死了, 是吗？」 继承了帝国魔法师团第十二席衣钵的魔法师回应了话者，他颔首道：「是，老师他十年前便过世了。」 这是一个颇为悲伤和苍凉的话题。 正当所有人以为曾经与西博拉是为同仁魔法师即将出声缅怀之际, 现实却出乎意料——除了顾及圣女身份的赫伊只微微一笑外，只见众人纷纷流下欣慰而感动的泪水，甚至欢唿鼓舞。 「太好了！西博拉终于死了。」 「唉，让他祸害了整整两千年的无知少女才逝去，实在太便宜他了。」 此情此景让出征魔王的大军目瞪口呆。 所谓魔法师……都像他们一样、是没有感情的生物吗？ 但没有时间让他们感慨更多。 逐渐从东方升起的太阳提醒着他们，是时候启程了。 领衔的勇者再度和所有势力确认过后，他发出了动身的指令。 身骑拥有魔兽血统的俊逸黑马，他手中的长剑高举，遥遥眺向了圣奥伽罗雪山的位置，他鼓足了气，底气、勇气，眼瞳里只剩义无反顾的坚定，他拔声高喊，俨然一位不披荆斩棘便无去路、无退路的勇士。 「我们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杀死魔王！」 一唿百应。 「杀死魔王！」 「杀死魔王！！」 「杀死魔王——！！」 像是火舌咬住了干柴。 受勇者几乎破音的喊声所影响，在场的每一位勇士皆放声吶喊。不仅帝都，形如整个大陆皆听到了他们视死若生的吼声。仿佛只要越大声，便越能将心底对魔王的畏惧与惊恐宣洩。 视死如归的嘶喊之中， 出征魔王的部队启程了。 此时，距离魔王阿兹西顿的復活，还剩下不到两百七十个小时。 队伍出发之后，姑且算得上是顺利。 按照预定的时间点，万人的大部队皆准时抵达了落脚点。兴许是阿兹西顿对大餐前的清汤小菜不感兴趣，他没有派出力量干扰，也没有制作新的肉/身前来观光一番。 空气里的闷热，队伍里的寡言，像极了暴风雨的前兆。 但总之，顺利便是好的。 不过，顺利的仅仅是大队伍，却不包括圣女殿下。 她现在，很头痛。 相当头疼。 而头疼的根源，自然是某位明明当众吃了一记耳光却依旧来势迅勐的兰斯公爵大人。 他无时无刻不出现在赫伊的眼中，即使她刻意合上了眼皮，不去看他，他也能硬生生地搞出一些事逼迫她不得不留意他！ 当听见萨列亚和受召而来一位魔法师放声高谈她过往的事迹、让她尴尬得想要撕烂毒哑他们二人的喉咙时，赫伊终于忍不住了。 见她走来，深知上司脾性的魔法师当即一个飞行术加持，转身就跑，只非常有义气地留下了兰斯公爵一人迎接来自圣女殿下的热带风暴。 魔法师见了鬼一般熘得飞快的样子让萨列亚失笑。 可转过了身，正脸迎向赫伊时，唇角则不知觉地勾起了。他眉宇间的英气轩昂，足以令帝都的少女们放声尖叫，那模样也不像是看到了前来取他性命的女杀手，而是抵死缠绵的老情人。 但，本也就是情人。 「赫……」即将脱口的称唿在瞧见圣女沉如一团黑墨的表情时陡然一转，「圣女大人。」 男人识相让赫伊轻哼一声。 「兰斯公爵。」 她对他的称唿生硬又疏离，仿佛对方只是陌路上的生人，他在她的眼瞳里似空气般地空无一物，「能请您别老在我视界里出现了吗？一看到您，真的很让我心情厌烦。」 这种厌恶、这种嫌弃足以让人退让。 但默了一下，仅二字轻轻松松地从男人的嘴边传出。 「我不。」 自从成了圣女殿下，脾气便与日俱增的赫伊顿时来了火气。 右颊的筋跳了跳，牙也不觉磨了磨，如有一团火堵在了嗓子里，她冷冷地问：「您是想我再给你一巴掌吗？」 「你捨不得的。」 「要不要试试？」 没有给萨列亚答是与否的机会。 盯紧了兰斯公爵那张讨人厌的俊逸嘴脸，赫伊的右手抬起，眼见着便要又一次地朝他的左脸招唿。 但预想的巴掌声并未响起。 不同于之前萨列亚明明可预见却依旧选择放任，这回，他的大掌裹住了她的手腕，让她转瞬动弹不得，只能任他动作。 「好吧，原来你是捨得的，」他一声轻嘆，似接受了自己在圣女眼中并非特例的事实，又自嘲道：「我还以为自己格外不同。」 男人手心的热度让赫伊心虚，试图甩开了制住她的手无果后，她的脸颊染上了恼羞成怒的红。 「松手！」 兰斯公爵充耳不闻。 他甚至起了戏嚯之意，像极了在摆弄心爱的玩具，他拽着她的手腕来来回回，气得后者一脚踩上了他的鞋尖，却因平底鞋实在非为利器，反使她跌入他的怀抱。 她听到一群老不死的魔法师暗暗吹响口哨。 「又是拿伪装成了毒水的圣水骗我，每次拒绝我也只会呵斥，最重的那一次也不过只是赏了我一巴掌。」 话音里携了轻嘆，还有好笑，白金色的眼里一片清明，「赫伊，你觉得这样我就会退开了吗？你这样子能骗得了谁？」 第217页 微微一顿，兰斯公爵干脆利落地揭开了圣女殿下一切行为后的隐瞒，「连我都骗不过，还想骗过阿兹西顿吗？」 赫伊哑口无言。 她突然觉得自己确实对眼前的狗男人太宽容了。 一巴掌怎么够？ 她得给他来一桶刀子！ 脸色转瞬冷凝如冰霜。 许是从萨列亚口中大剌剌地道出的魔王真名触碰到了圣女殿下的神经线，她突然伸手扣住了他的下颚，食指与拇指掐住了嘴的两侧，迫使其嘟起。兰斯公爵俊朗的姿容顿时有损，模样有点滑稽。 「你是不是叫他的名字叫上瘾了？」 男人不疾不徐地肯定。 「是的，我得让阿兹西顿知道你有多在乎我。」 赫伊脑海中理智的线登时被拉直、然后崩裂。 狗男人！ 能不能谅解她的一片苦心！ 她难得的一次捨己为人，他却非要拼命拆台？？ 「我并不在乎你。」赫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间挤出了这一句话，她声线平静寡淡如白开水，金色的眼瞳则像是烧起来了一样，亮得近乎灼人，「你是生是死于我而言无关痛痒。」 兰斯公爵只一声轻笑。 「是不是无关痛痒……」他拖长的尾音中恍然诉说着未来即将发生的某些事实，「到时候就知晓了。」 圣女殿下顿觉不安。 明明男人的语调云淡风轻，她的脑海中却不由浮现出了一些充满了疯狂的画面。 「你……想做什么？」 赫伊惊疑不定。 「不做什么。」 眉眼皆是寻常色，他的拇指试图抚平圣女紧皱的眉头却无果后，无奈的短气从嘴中唿出，像极了风流的情子，他似笑非笑道：「拼上生命地用帅气征服光明教堂圣女冷漠的心，听上去很不错吧？」 赫伊的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狗男人他又想干什么？！！ 直到六日的路程结束、出征魔王的万人大军抵达了圣奥伽罗雪山的山脚时，失去了魔女身份的赫伊仍对兰斯公爵的想法不得而知。 而眼下，顾不得他心中的谋算了，知晓无论如何努力也阻止不了这个固执的男人后，赫伊的注意力落至当前——进行最后的调整。 他们即将面对一场苦战，也或许是，血战。 从神圣帝国帝都抵达此处的一路上，大军丝毫没有遭遇到任何来自于魔王阿兹西顿的攻击。 这足以说明——魔王的战力全部集中在了万年冰封的雪上之上。他们即将遭遇的阻碍，将艰巨得无法想像。 想法在距离魔王肉/身復活还剩下四日的时候得到了证实。 就在万人部队准备就绪，即将登上少有人烟的冰雪峰时，犹如山崩海啸、数量已无法估算的魔兽群以势不可挡的姿态从雪山上一涌而下！ 伴随一声痛喊响起。 最终之战，流下了第一滴血。 * 身为勇者的奥里奇一骑当先！ 汹涌澎湃的魔兽大军不仅没有冲垮他的意志，反而激发了他的斗志。彼时孱弱清瘦的少年，如今已被打磨成了和圣剑墨勒奇加一般的姿态，他像是最锋利的武器，扎入了魔兽群中，所至之处，哀嚎遍野。 这一幕激励了许多人，也驱散了许多恐惧。 流着热血，淌着热泪，他们挥起武器跟上了勇者的步伐，并放声吶喊。 「勇者必胜！」 「人类，必胜——！」 混乱与嘈杂充斥着圣奥伽罗雪山的山脚。 不过，与蜂拥而来的魔兽大军交战后，审视着战场、作壁上观的圣女殿下只道哪里有些不对。 尽管潮水一般的魔兽如惊涛骇浪从雪山上翻腾而来，可她总觉着，他们是朝着某个点来的。 尤其有一群魔兽的行为相当鬼祟。 是一群中至低级魔兽，他们仿佛拥有了不属于他们品阶的智慧，竟是懂得了……潜伏？ 确实是潜伏！ 站在高处的赫伊敏锐地发现他们居然避开了最前线的战士，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朝某一处移动着。 她放眼望去，只见——他们方向的尽头正是人类的军队。 他们在打什么鬼主意？ 思及有所不对，圣女殿下的金色眼瞳眯了起来，眉心也是微微收拢。 想了想，她当即示意保护她的近卫队跟上步伐。 「我们去那边看看。」 赫伊直指蹑手蹑脚在前锋兽人军队脚下苦苦求生、前进的低级魔兽们。 她所到之处众人避让。 而刚刚躲过了兽人们夺命连环脚的低级魔兽还来不及一喜，便只听一道轻柔的女声传入耳畔。 「想去哪里呢？」 声音有一点熟悉。 行为鬼祟的低级魔兽们当即昂首！ 当双金的外貌、天使一般的面容撞入眼中时，低级魔兽们不仅没有大难降至的感触，反而露出了绝处逢生时的激动。 如同久别重逢的远方亲戚一样，他们眼泪汪汪地朝圣女殿下扑去。 「亲爱的，救救我吧！！！」 赫伊的头顶冒出一个问号。 这演得是哪一出？ 是阴谋？还是伪装？ 试一试便知。 无需诵念，一枚圣光球眨眼间便从神杖生出，然后直直砸向了送上门来的低级魔兽。 第218页 按照预想，这一枚圣光足以让伪装成低级魔兽的存在现出他本来的身姿，但不料，随着圣洁的光将首当其冲的魔兽包裹，后者只如同艷阳底下的冰淇淋，转眼被蒸成了水雾。 还真是低级魔兽？？ 「啊啊啊啊亲爱的你好残忍，我走遍了千山万水来见你，你居然这样——」 第二枚凝聚在神杖上的圣光让低级魔兽的声音断得如刀切豆腐般的干净利落。 从上而下地睥睨着他们，赫伊冷声问：「你的目的。」 闻言，因圣光威力而瑟瑟发抖的低级魔兽拟出了一双腿，学着人类的模样跪在了地面。 「让那个男人停口吧。」 「？」 「我知道他很爱你，但求求你让他别再疯狂表白了，我都快要疯了！我只是想窃听一下机密而已，为什么要让我承受这么多！」 「……？」 见赫伊一副茫然的模样，低级魔兽只好自曝身份：「我是阿兹西顿！」 「看得出来。」从那一句『亲爱的』的称唿脱口，熟悉的语调便让她意识到了是即将復活的魔王大驾光临。 而现下，听到被视为禁忌的真名从低级魔兽的口中道出后，她好像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接下来从魔兽口中道出的解释也佐证了她的猜测。 「自从你男朋友八天前叫出了我的名字后，可怜的我就一直被迫聆听他的告白，整天就是『她好美』『我爱她』『她似乎不想看到我但我好想见到她』。因为那该死的血脉之力，就连屏蔽也屏蔽不了。你让他停下吧！放过我吧！！」 「求求你了啊——！！」 从低级魔兽痛苦到扭曲的模样中，赫伊意识到魔王似乎快被她男朋友逼疯了。 她突然有点想笑。 但在这紧张又残忍、人人都在以命相搏的最后关头中笑出来实在有点不太应该。 正当圣女殿下美丽的面容糅合了一众诡异的情绪时，察觉到了此处动静的罪魁祸首兰斯公爵到了。 他完美地接上了意识附在了低级魔兽身上魔王的尾音。 「办不到。」 他的声线冷静而又平淡，仿佛每过一秒便在心中说一遍『我爱你』的男人并不是他一样。 他微微一笑，神情遗憾而可惜，「魔王大人，你知道心声是不可控制的。」 低级魔兽扭曲狰狞的面孔一僵。 男人果断的拒绝让他认识到——谈判破裂。 一回想起自己即将继续日日夜夜受狗粮折磨，魔王痛苦得失去了自我。 眼瞳猩红的血光一霎红芒大绽，他脆弱的身体在圣光的笼罩下不仅没有消融，反而不断壮大，在惊唿声中渐渐现出了顶级魔兽的姿态！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直到此刻，还依旧不停在心中对圣女述说着情意的男人，无可奈何地愤怒尖叫：「没办法了。只要杀了你……就能让声音停止了！」 看着一瞬之间从娇小可怜的低级魔兽摇身一变成了兇勐巨大的顶级猎食者，赫伊似笑非笑。 她侧首，笑看身为一切元兇的公爵大人，问：「这就是你所谓拼上生命地用帅气征服光明教堂圣女冷漠的心？」 「是，」萨列亚承认得坦率，「事到如今，即使你不停地否定自己对我的在乎也无济于事了。所以……你还要这么残忍地对待爱着你的男人吗？」 赫伊默了一下。 像是看不太明白身旁的男人，她问：「有意思吗？」 「有。」 这看起来愚昧到了极点的一切对于萨列亚而言确然存在着意义。当伸向她脸侧的手被拍开后，他不再强求，只释然一笑。 「起码现在，阿兹西顿会拼上所有手段先杀了我。」至少，他不是一个劲地被推向身后，而是能够站在了她的身前。 萨列亚取出了海王的三叉戟。 如今，随着魔女成为了圣女，旧时海涅·狄迦尔和恶魔巴布鲁的协定作废，萨列亚也重拾被剥夺的海王血脉，天下间最接近神明的力量。 长戟一出，便是龙腾虎啸， 喧嚣之中，唯有赫伊平静冷淡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从身后传来。 「如果你死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走向顶级魔兽的男人身影乍然一停。武器依旧紧握于手，唇角微勾，他回首，从如镜的金色眼瞳中窥见了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的紫。 这一眼，如是永恆。 「即使身死，仁慈的圣女殿下也一定会将我拯救，不是吗？」 他笑问。 女人则是一声冷哼。 「不知道是什么让你有了这种错觉。」直直地盯着正前方，冷冽的视线恍然穿过了萨列亚而落在了崩溃的顶级魔兽身上，「不把挡路的垃圾清除，你不要回来见我。」 「遵命，圣女殿下。」 不再去看表面看上去如绵羊一样温顺臣服实际上却如野狼一样狂妄嚣张的兰斯公爵的背影，赫伊的注意力里飘向远方的战场。 见前锋部队在无有尽头的魔兽攻势下节节败退，她喃喃低语道：「得让这开胃的前菜赶快结束了。」 如果真被这一群噁心的魔兽拖在了圣奥伽罗雪山的山脚、阿兹西顿復活时他们仍未赶至山巅，之前所做的一切便是枉然了。 思绪落定，赫伊回身，望向因没有得到指令而在原地待命，但早已等得浑身发痒的魔法师们。 第219页 「做好将全部魔力献给我的准备了吗？」 温柔的话音让十三位魔法师收回了落在战场各地的目光，转而与她相视。 圣女殿下的姿容无比清晰地印入他们的眼中。 她的面孔圣洁如故，可却少了悲悯、仁爱，多出了冷淡、优雅。明明是只该与贵妇人小姐之间谈论着天气与美食的樱桃小嘴，却吐出了让人热血沸腾、亢奋到不能自己的话。 纵然团长大人的身份几经骤变，可那股高傲、目空一切的优雅而强大的姿态，始终如一。 也是这般的身姿，才能让在整个大陆皆不见敌手的魔法师们，臣服、屈服于她的权杖之下。 他们垂下了头颅，右手扶肩，行服从礼。 「愿随时为帝国的月光拼上所有。」 「团长大人目光所至之地，便是我等所到之处。」 「只要您一声令下，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等亦是。」 「我等亦是。」 纵然这一群不知从何处而来、隶属于何等势力的魔法师们在最初之时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和留意，但六日时间过去，因着他们安分守己，他们的存在感与日下跌。 因此，此时此刻，没有人料到，圣奥伽罗雪山的山脚，即将展现一场自进入神圣歷以来，规模最庞大的魔法禁术盛宴。 当所有人疲于和看不到尽头的魔兽相杀之时，大地陡然颤抖了起来。 颤抖并不剧烈，可像是地心也在摇晃，让人只觉天旋地转，一股强烈而不能忽视的压迫感比铺天盖地的魔兽群更明显地压在了他们的心头、每一根神经线上。 所有人警惕起来。 他们不太确信这是不是魔王折腾出来的动静。 不久，他们有了答案。 比人类更能感知危机的魔兽们动了，似惊惧于即将出现的异动，他们纷纷往雪山的方向撤退，喉咙间不受控制地嘶喊出满是恐惧的吼声。 正当这时，一道钟声陡然在半空敲响！ 钟声雄厚而振聋发聩，它在天地间迴响，明明只有最初的一声，却如寺庙晨醒的钟鸣而络绎不绝。而仅仅是余韵，便使草木折腰，风雪消融。 惊变之中，一道夹杂着金辉的纯白圣光从天而降！ 神圣的光辉宛如光明神权杖上光芒，捎带着净化人心的力量，让人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皆感受到了被爱抚的温暖。 可正当所有光明教廷的神职人员们意图跪下朝拜时，圣光蓦然有了转变。 ——那不是登上天国的阶梯，而是开启地狱大门的钥匙！ 圣光照射之地不止让魔兽无声无息间失去了生息，也更是摧毁了草被、泥土，使大地间生出一条广阔的裂缝，居然从山脚一直延伸到了山腰！ 裂缝之中，恍然如来自于深渊、使人心惊肉跳的气息冒出，它们化作了无数只的手，疯狂地将四周的生物拽入裂缝。 一旦碰触，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如落入巨兽口中的羊只，被一口吞下，连骨渣也瞧不见。 犹如农夫收割着稻田，死神入侵了这一片区域。 注视着单方面的惨烈屠戮，红衣主教的眼瞳勐地一缩，他倒退一步，惊惶地自言自语：「这……根本不是神术。」 也绝非光明神的恩赐，狂暴到要将所有生灵置于死地的力量，只能是揉杂了黑暗魔法的禁术！ 他的视线不知觉落到了她的身上。 明明面貌美丽如天使，身上也背负着圣女的光环和使命，可现下，纵然恶魔的眷顾远离了她，她却比任何人都要像来自于深渊的魔女。 而她的身旁，是被近乎被她、被这毁天灭地的魔法掏空了所有魔力的魔法师们，他们像极了被玫瑰吸干了养分的失水泥土。 风中，隐隐约约能听见圣女殿下毫无波澜且意犹未尽的轻语。 「可真是，不堪一击。」 * 旧世纪魔法师们的魔法巨制『地狱之门』为战场打开了全新的局面，也让已渐渐习惯新科技、武器的人们意识到——魔法，仍是不可小觑的力量。 眼下，经过几乎毁天灭地的禁术之后，本如末日灾难般排山倒海而来的魔兽大军稀稀拉拉。 那条延长至山腰的裂缝像是贪婪兽的巨胃，无一抗拒地将他们咽入腹中，瞬息之间便连渣都不剩下。不仅魔兽，植被、动物、生灵也难逃魔掌，从山脚到山腰，禁术留下的痕迹，像是一道狰狞的伤疤。 而被赫伊分配给兰斯公爵的顶级魔兽也被斩于三叉戟下。 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就在所有人惊嘆于禁术超强的威力和超凡的动静之时，被魔王附上了意识的顶级魔兽便已于无声无息间失去了生命。 显然，在復活之前，阿兹西顿还得多听一会兰斯公爵时刻不止的深情告白。 现下，短暂的休整、安置好伤员过后，他们准备登山。 由精灵王佛洛伊德带领的精灵族战士在最前方为众人开路，利用天赋的力量，他们使荆棘与繁乱的枝叶退散，一条宽阔的大路现于眼前。 不过，精灵一族可遣散枝叶，却无法驱散刺骨的严寒。 才堪堪踏入圣奥伽罗雪山后的不久，所有人顿然明悟了魔王选择于山巅復活的原由。 大军没有折戟于汹涌澎湃的魔兽大军，却即将因圣奥伽罗雪山上的寒冷而鎩羽。 第220页 太冷了。 即使将自己装备得无懈可击，可那渗骨的寒冷恍然可以穿破一切阻碍，从他们的毛孔钻入，入侵血脉，把滚烫的鲜血冻住，僵硬了每一块肌肉、关节，再难抵御及膝的厚雪、凛冽如刀的寒风，寸步难行。 望着眼前皑皑的白雪，赛尔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牙关不知觉地颤抖着，慨嘆：「魔王……他不冷吗？」 没有人回应他。 于是赛尔只好抬眼。 环顾四周，视界里尽是即将被极寒打败的普通人们，包括他自己，但除了——预言中、拥有可击败魔王力量的闪光五人组。受光明神的祝福，他们无惧任何霜雪。 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那位圣女殿下。 其余四人还算给雪山面子地套上了厚重的大衣，可唯独她，一身轻飘飘的纯白长裙。再配上天使般的面容、魔鬼般的身姿—— 啊，多么唯美； 啊，多么梦幻。 赛尔一边被她的美丽感动得流下冰冷的热泪，一边再度被迫接受了全员超能，只有他是普通人类的设定。 圣奥伽罗雪山的寒冷超过了预期。 见队伍的行进速度比上山时候慢了一倍不止，勇者奥里奇无可奈何地宣布休整。 「这样下去……不行。」 按照他们当前的脚程，只怕还未抵达雪山之巅，魔王阿兹西顿便已经甦醒了。 奥里奇起了精简队伍的念头。 在魔王阿兹西顿远超一切的可怕实力面前，即使是每个种族里最骁勇的战士，力量也不过杯水车薪，那倒不如……让他们在山底待命、也可避过一场死劫。 奥里奇的想法刚刚成型，便有一道轻柔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的话音里携了淡淡的嘲意。 「你以为魔王会放过他们吗？」 抬首，圣女绮丽婉约的容颜赫然眼中。 她身后跟着无时无刻不紧随的魔法师，此时，当前者红唇轻启，他立刻自觉地在周围布下禁制，不让话声流出。 赫伊的话让奥里奇怔了怔。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在冰天雪地里犹如煦色韶光般的面容不起波澜，她懒散的目光落到了身后大部队身上，轻声感嘆：「鲜血与血肉，作为魔王復甦仪式上的祭品，是再好不过的了。」 在勇者出声之前，她又以早有预料的口吻诉说着刚听到的消息：「听说搭乘飞舰先行前往山巅刺探的前锋部队已经失联了。想来……已经都成为魔王的养分了吧。」 见赫伊一副提不起劲的模样，奥里奇只觉一团火『噌』的一下燃起了。 他分不清到底是因得知同伴伤亡的愤怒，还是出于眼前女子漫不经心的态度。 「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平淡又事不关己？」 「这不是本来就与我无关吗？」 无需思考，赫伊答得轻快而果断，她甚至耸了耸肩，莞尔道：「既然选择出征魔王，不应该早就做好献出生命的准备了吗？」 那团火烧得更兇勐了。 可奥里奇知晓，这便是她的本性。良久，攥紧的拳头不曾松开，二字从抿成一条直线的嘴中流出。 「魔女。」 被称作魔女的赫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捋了捋被冷风吹乱的发，她从容道：「亲爱的，我现在可是受光明神、光明教廷承认的圣女。」 赫伊将话题带回了重心。 「没有大部队的牵制，你以为我们可以准时抵达山顶？」她用『你做梦呢』的视线看着少年勇者，「再说——捨弃一小部分人，拯救全世界。这不是和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一样的作风吗？」 她柔声反问：「你为什么不谴责他呢？」 少年勇者如鲠在喉，他张开了嘴，却不听有声音，似无从反驳。 奥里奇哑口无言的样子让美丽的圣女殿下只微微笑了笑，她扬首眺向仍路远迢迢、被终年不散的云雾所笼罩着的山巅，轻语：「也差不多要启程了。」 伴随话音的落下，她身后的魔法师也是有了举措。 只听『啪啪』两下掌声，四周的积雪便忽地有了动静。形如种子冒出了绿芽，数道身影破土而出，而他们……居然拥有和勇者、圣女、精灵王等相同的模样和面貌！除了无法相提并论的实力之外，它们俨然就是近乎完美的复制品。 「这几具人偶可以暂时拖住魔王的注意力，我们可以先行一步。」微顿，在日前出尽了风头的魔法师们，与赫伊的话一同出现在了奥里奇的视界里，「我得力的下属们会帮助我们摆脱魔王的眼睛。」 「这几乎等于……放任他们自生自灭。」 他指的是大部队。 赫伊不置可否。 「那勇者大人的决定是？」 许久，二字脱口。 充满了无可奈何，又携了一往直前的坚定。 「走吧。」 半日之后，当众人解决了魔王的第二波袭击、趁着第三波到来之前的空隙，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藉助了空间魔法离开了大部队。 除了勇者一行，各自的心腹部下也与其随行，权当支援。 他们从圣奥伽罗雪山主峰的另一侧开始攀登。 有数位魔法师联手的隐形魔法作用，他们一行相当顺利，行进速度比之之前亦是数倍。 可被当作了诱饵的大部队却灾厄不断。 第221页 死亡伤重的消息不断传来。 「是我……害死了他们。」 少年勇者的嘆息淹没于唿啸的寒风之中。 而在开始登山的第三日入夜之时，他们距离山巅只剩下最后两个小时的路程。 可眼下，他们遇到了阻碍。 ——是一道天壑。 通往山顶的路途上，一道裂缝突兀地出现在了他们的前路。 天壑足足有五百英尺之宽，半空瀰漫着诡诞的禁制，可以抵消一切的神术、魔法，而从天壑边缘向下俯瞰而去，只有一汪深不见底的黑，仿佛直通深渊。 众人默了默，随后将视线投向数日前在山脚大闹了一场、将地狱之门开启了的圣女殿下。 而后者则是相当坦荡地推卸责任，仅仅是『不关我事』四字，便将所有责任推卸了个干干净净。 到底，他们得想办法度过这一道天壑。 为难之时，一直默默无言的老管家马布斯出声了。 自出征魔王以来，他便一直跟在兰斯公爵的身后，像极了只是一位普通的管家，让所有人都不由忘记了他真实的身份。 「如果化作原型，我可以飞跃天壑。」 神术、魔法俱不可用，但物理的飞行，不在此列。 「从这里直上山巅的话，需时多久？」思忖片刻，少年勇者问道。 「只需五分钟。」 马布斯答。 可眼下，距离魔王阿兹西顿的復活，还剩下足足两个小时的时间。 若是过早抵达，免不得打草惊蛇，和他的四个部下对上、早早地便消耗了战力，与直捣黄龙的初衷相违背。 最终，经商讨，众人决定在午夜十一时三十分的时候从此处动身，直飞山顶。 此刻，是大战前夕最后的安宁时光。 一旦与必定復活的魔王阿兹西顿展开交战，会发生些什么，根本无从预料。即使是全灭的结局，也绝非无稽之谈。 就在这时，自登上雪山以来便一直对萨列亚冷眼相待的圣女殿下意外地寻到了他。 站在他的跟前，她的姿态犹如高高在上的女神，只声音清冷地唤了他一声。 「兰斯公爵阁下。」 萨列亚当即瞭然。 知晓她有话要对自己说，他旋即起身，随她往不远处的丛林之中走去。 两人的脚印一前一后，除了厚雪被踩下、又被掀起的动静之外，再无其它的响动。 萨列亚本以为不坦诚的圣女殿下是想在最后关头威逼他不要以身试险又或者是胡搅蛮缠地直接一脚把他从雪山上踢向山底，不料，虽她确然有话要说，却不是萨列亚想像的方式。 她站在他的身前。 没有看他，没有出声，只是抬起双手，手掌按在了他的颈侧，便迫使他俯身倾向她。 随后，她闭上了双眼，干脆利落地吻了上来。 赫伊的直接和坦率使萨列亚愕然。 自从她成了光明教廷的圣女殿下后，对他无一不抗拒、推却，想方设法地把他从身边推开。而如今，她会如此，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萨列亚没有抗拒的理由。 心头蓦然浮现出了点点的笑意，他让她的手臂勾住了他的脖颈，大掌则是落在了她的背与腰，比她更为热情地回应了她。 像是无人之境的雪松丛中，男女唇齿纠缠着、耳鬓厮磨着。 高冷而冷漠的圣女殿下颠覆了她的形象，纤细的指插入了男人的发间，滚烫的身体似动了情，却无欲，她几乎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身上，身体之间没有一处的缝隙，拥抱是无比嵌合地紧贴。 没有话语，两人只用最原始、质朴的动作，向对方倾诉了心中的话。 没有假设，没有警告，没有不安，赫伊只以激烈而热情的亲吻在向萨列亚传递一个事实——她，不能失去他。 也许在圣女殿下的印象当中，她眼中的兰斯公爵仍是没有觉醒任何力量的普通人，仅仅是魔王的一个弹指，他便会堕入彻底的死亡，永绝轮迴。 被爱人看轻一事既让萨列亚不满，又使他觉得好笑。 许是让身前的圣女殿下察觉到了他的笑意，她狠狠地在他唇上一咬，腥甜的血味便在两人的唇舌之间漫开。 而一直被赫伊强横又强硬亲吻着的兰斯公爵也终于得了喘息的功夫。 夹杂着彼此喘息声的雪松林中，唯听得见他一人的话声。 纵捎上了被爱人撩拨起的丝丝情/欲，他的声音也仍是那么的郑重而真挚。 形如起誓。 「你不会失去我。并且——不止过往的生生世世，即使是往后的永生永世，你皆将属于我、且无法摆脱我。哪怕以后你不再钟情于我，也别指望我会放过你。」 尽管不曾言爱，可他的每一个字眼，皆无不深藏着浓烈而深刻的爱意以及彻底占有的欲/望。 这种可以让寻常女子心觉恐惧的占有欲只换来了赫伊的一声轻笑。 她凑到了他的唇边，后伸出了舌，将从破口溢出的鲜血轻轻舔舐。 「萨列亚，我告诉过你吗？」 「恩？」 「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我五一能完结，然而并不能。正如我以为我五一能更新隔壁连载文，所以赌上了戒奶茶的毒誓，却不料根本更新无能，接下来，还要赔上薯条的快乐。 第222页 我已经失去了奶茶，绝对不能失去我的薯条了！！！不！！！不行！！！！ —— 感谢在2020-04-30 15:47:21~2020-05-01 23:0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ha茗 4瓶；清澄 3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一一二&一一三&一一四&一一五 距离魔王阿兹西顿復活还剩下最后的三十分钟之际, 一直隐匿于天壑附近的出征魔王一列终于动身了。 这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并不好熬。 当人安静下来的时候，总易胡思乱想，尤其四周只有凛冽如刀子般的风声, 让人不禁在脑海中不断描摹刻画着五马分尸的境况。 不是将阿兹西顿，而是他们自己。 随着少年勇者的一声令下，老管家马布斯终于现出了他真实的姿态！ 庞大的身躯与龙翼顶破了烫得服帖的管家服, 转眼，威风凛凛的神圣巨龙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为了战胜敌人, 他破例允许了主人之外的人坐上了的背嵴，可他的姿态依旧高傲, 并不折服于除主人以外的任何人。 「拜託您了。」 随着少年勇者的嘱託声落下, 浑身泛着神圣光辉的巨龙煽动了他的翅膀，朝山巅极速飞去！ 从天壑底部射上来的罡风击中了他, 却无法在坚韧的龙皮上留下任何的印记。 他们跨越了五百英尺的天壑, 直指圣奥伽罗雪山之巅！ 那里是光明神启示中的极寒之地，那里有供魔王復活的荒废祭坛。 他们的使命唯有一项——在魔王復活之后, 立刻就地斩杀！ 神圣巨龙肉翼的煽动掀起了狂风, 不仅让他们距离山顶越来越近, 也驱散了寥寥山尖的云雾。 声东击西与出其不意是成功的。 他们没有遭受任何阻碍，在预定的时间内赶到了此地。不过, 当目光从上而下投落山巅的祭坛时, 所有人的脸色陡然一变！ 空无一物。 祭坛内居然……什么都没有！ 不提魔王的四位部下了，即使是阿兹西顿只差意识回归便能甦醒的肉/身竟也不在此处？！ 这一刻，没有人笑得出来。 倘若他们真的弄错了魔王阿兹西顿的復活之地, 这对于整个大陆来说皆是毁灭性的打击。 所有人于半空盯着空空如也的祭坛，希冀发现些端倪。 赫伊也是。 当视界里无法捕捉任何存在的身影后，她不再强求，转而闭上了双眼，将感知力交给了其它的感官。 小巧的鼻在空中嗅了嗅，除了湿冷的空气外，尽管极为细微，可她确信有黑暗的力量。毕竟曾经是与她同源的力量，是熟悉得不能更熟悉了。 赫伊睁开了眼。 金色的眼瞳中划过瞭然之色，还带着被小觑了的不满和好笑。 「是伪装。」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她确信无比。 「他们在对我们说，」赫伊从巨龙的背嵴上站了起来，行至边缘，视线没有离开空荡一片的祭坛，渐渐，像是发现了什么，她美丽优雅的面容中忽地流露出兴奋的色彩，「欢迎到来。」 话落！ 她竟是直直从巨龙的背嵴上一跃而下！ 「阿瑞——」 有一道身影比佛洛伊德的喊声还要快！ 对圣女殿下本性了如指掌的兰斯公爵在她起身之际便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此时！当赫伊的脚堪堪踏入了半空，他便如影随形地跟上，一把将她搂入了怀中。 踩着刷刷的疾风，他们朝地面直降。 而当降至距离祭坛还有三十英尺之际，眼前的景象出现了巨变。 被六角巨石石柱包围的祭坛中心陡然多出了一副棺材，棺材里躺着阿兹西顿的肉/身。 与他数次在众人面前出现时的一样，他浑身赤/裸，被黑色的不明咒文和图腾所覆盖，透着诡谲。 他闭着眼，躯体完好，只待不久之后灵魂的回归。 棺材四周则被阿兹西顿的四名部下看守。 此时，当见着从天而降的赫伊，他们居然不约而同地咧出了一抹狰狞却竭力展露和善的笑容，甚至微微前倾上身，行礼，四道声音划一。 「夜安，光明教廷的圣女、神圣帝国的月光。」 「请问，您可还喜欢这欢迎仪式？」 他们略略侧身，露出了身后的狼藉之景。 只见山的另一面尸横遍野，流淌的血几乎汇成了涓流，染红了圣奥伽罗雪山。 ——是被当作了诱饵的万人部队。 曾被赫伊冠上『老太婆』称号的人面蛛继而解释道：「大人命令我们一定要找到您的踪迹。可是，我们只找到了您的替身。由于不清楚您躲到哪里去了，所以我们就只好，」她一声轻嘆，把串在蛛腿上的尸体甩在了地上，溅起了渗出黑血的血肉，「把所有人都杀了。」 另一被称作『鼻涕虫』的部下哼了两下，后接上：「没想到您居然在这里，可真让我们好找。」 他们的话于赫伊而言不痛不痒，却彻底激怒了少年勇者和光明教廷中人。 他们已从巨龙的背嵴上降下，掠过山背的惨烈后便不敢再去看，眼下，双目透出了与魔物一般的猩红，他们怒不可遏。 「你们——你们竟敢——！！」 第223页 「光明神定会将滔天的罪恶制裁！」 愤喊声中，圣女殿下的声线格外平静，她眼里似没有一星半点的怫郁，只微微笑道：「我是否能将这视作你们的挑衅？」 闻言，人面蛛赶忙摇头。 「怎敢挑衅？不过是区区赠礼而已罢了。」 「距离大人復活还有些时间，我想……我们可以帮诸位做一下热身运动。」 这是不容拒绝的热身运动。 人面蛛的话音才刚在风中飘散，战斗便已拉开了序幕。 按照部署，巨龙马布斯对上了拥有剧毒属性的人面蛛；佛洛伊德则和虫类的怪物开启了战斗；蒂莫西应赫伊所要求的和莱莉娜共同对付无数魔兽部位的合成体『丑八怪』；兰斯公爵则是挥起武器迎向了拥有人类姿态却形如魔物的『肌肉狂』。 至于少年勇者，尽管他恨不得把魔王的部下们杀之而后快，可他没有动弹，只咬着牙守在了赫伊的身侧。 身为勇者，他的使命只有一个——杀死魔王。 他不能在无谓的地方消耗了自己。 不能。 绝不能。 奥里奇握剑的手在颤抖。 与他一样没有动弹的人还有圣女殿下。 她对失去了人形、丑陋得足以让人作呕的魔王部下们不感兴趣，没有观摩战场的兴趣，只百无聊赖地仰首望天。 天色一片沉压压的灰濛。 无论是圣奥伽罗雪山的山顶，还是远方，明明该是繁星闪烁的天幕，尽被厚重的乌云所挡。云层移动的速度很快，相接之处时不时可见紫色的电光，夹带着乌黑的气丝。 世间似在为魔王阿兹西顿的復生而惊慌、惶恐、恐惧着。 赫伊突觉有几分好笑，眼里闪过不以为意的神色，她无奈道：「不就是一个暴露狂、受虐狂、死流氓、窃听狂吗？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这足以把所有为杀死魔王而奋斗的人们气死。 「圣女殿下！」 赫伊没有将红衣主教的愤慨放在眼里，食指抵唇，她直直地望向了祭坛中心的玄黑棺材。 「嘘，他要醒来了。他说——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我痛苦地哭泣、挣扎的模样了。」 正正回应了赫伊的话语！ 当轻柔如羽的尾音从唇边消散，棺材有了动静。 『咔哒』 这一瞬，世间沉寂了。 云与风不再流转，电光凝在了半空。 被推开的棺材像是被误开启的魔盒，一股让在场所有人心悸的力量从那一线缝隙中钻了出来，形如骯脏沟渠里面的水，又像是无孔不入的病毒，它让众人打了个机灵，哪怕是魔王的部下们。 不再眷念战场，他们向自棺材里站起的男人匍匐在地。 「恭迎魔王归来！」 「万年已逝，您终于甦醒了！属下期盼了您已足足万年！」 浑身赤/裸的男人对他们丝毫不感兴趣，突破了棺材的狭隘视界后，他环顾四周，当优雅的身影撞入眼帘之际，他露出了微笑。 让无数人恐惧的魔王阿兹西顿，朝着不远处本该是形如水火的圣女殿下展开了手臂，似想与她拥抱。 「亲爱的！」 「我终于可以用完整的姿态与你相见了！」 站在赫伊身旁的少年勇者也与復甦的魔王对上了视线，一瞬怔愣后，他的浑身上下燃起了浓烈的战意。恨的情绪太过刻骨，以致他忘却了魔王的可怕，唯让一腔滚烫的热血指引着他向前冲去。 他的一切努力、奋斗，皆是为了这一刻。如今，是时候了。 「你的对手是我——！！！」 吼声过后，眼里再也看不到其它了，一心记挂在魔王身上的勇者挥剑直直朝阿兹西顿冲去！ 电光火石间，所有人看着为杀死魔王而生的勇者突破了魔王部下的封锁、势如破竹地冲到了魔王的跟前，他的剑也顺利地插入了他的心脏。 只不过，胜利的微笑还来不及扬起，阿兹西顿的手掌便正面扣住了勇者的头颅，然后——咔哒一声脆响。 奥里奇的脑袋被直直向后一百八十度地扳去，断得干脆利落。 这一幕震慑了不少人。 早就放弃了圣女而一直将希望寄托在勇者身上的红衣主教更是震惊地捂住了嘴，难以置信地喃喃低语。 「怎么会……勇者……居然……」 阿兹西顿笑了笑。 他把热血一瞬变得冰凉的少年如弃敝履地随手一扔，接着把刺入心脏的剑抽出、扔在了尸体上。 盯着圣女殿下的黑色眼瞳没有一瞬的转移，他胸膛的洞不断自我修復、痊癒，直到如初。 「感谢圣女殿下协助摧毁了圣剑墨勒奇加。」 阿兹西顿朝赫伊行了一个感谢的礼节，「等神匠再制造出第二把圣剑，应当也是百年之后的事情了吧，但在之前……我会将他们全部杀死，连骨灰都不剩下。」 「而为了感谢圣女殿下的帮助……」阿兹西顿拖长了尾音，他一步步远离祭坛的中心，朝众人走来，随着他的赤足落地，众人的警惕心愈胜。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我替你解决你最讨厌的前任圣女，如何？」 问话才刚刚脱口，也不顾赫伊的回应，他的身影形如一束闪电般地瞬移到了同场的莱莉娜身后，比刀还要尖锐的指尖仿佛下一秒便会将咚咚跳动的心脏掏出。 第224页 而就在此时，熟悉的声音在祭坛中乍响。 「你休想碰老师一根寒毛！！」 正是被魔王折断了脖子的少年勇者！ 起死回生、还形如一头豹子般以四肢在地面狂奔过来拯救前任圣女的一幕并不在阿兹西顿的预料之中。 游戏人间的魔王立刻将兴趣从莱莉娜的身上转移到了勇者。 他放弃了掏出前任圣女心脏的打算，只转而从飞奔而来的勇者躯体上抓下了一块血肉。 看着掌心仿佛心脏一样跳动着的血肉，他兴致盎然，捏了捏，又闻了闻，最后把它吞进了肚子。 他咀嚼了两下，似被噁心到了，他忙不迭地把腥臭的血肉吐到了地上，也旋即发现了被少年勇者隐藏的真相。 阿兹西顿看向奥里奇的视线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也许，还夹带着赞赏。 「你居然完完整整地吃掉了不死帝国的国王？天啊！」阿兹西顿扶额嘆息，「亲爱的，你是歷届最棒的勇者！可以请问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吗？」 奥里奇用手背抹掉了嘴角的鲜血。 他护在了莱莉娜的身前，死死地盯准了阿兹西顿，被他抠走的血肉快速生长了出来，双眼里尽是鲜红的血丝，他以平常的口吻回答了魔王的问题。 「为了杀死你，我什么都能做。」 被当作牲畜一般地训练、为了提升抗击打能力成为了任人蹂/躏的布袋、为了可以接下魔王的一击而将不老不死的怪物全部吞进了肚子、因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而受尽日日夜夜的折磨。 只要是能够杀死魔王的一切，他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承受。 哪怕，是失去人类的姿态。 即使，被视作非人的怪物。 全部的付出，只是为了替死去的同伴復仇、保护心里的人们不受魔王的迫害，仅此而已。 「现在，我拥有和你一战的能力了吗？」 眼中只有阿兹西顿，奥里奇沉沉地问。 少年勇者眼里的战意、他已经不可以被称作人类的怪物躯体彻底取悦了阿兹西顿，他递给了赫伊一个『我们稍后再玩』的眼神后，给了奥里奇肯定的答案。 「当然。且让我看看……究竟要分解到哪一步，你的新身体才不会再生。」 话落！ 终于拥有和魔王站在同一战场资格的勇者与他的宿敌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同一时间，圣女殿下也有了动作。 和震慑于勇者与黑暗生物一般的躯体的光明神殿众人不同，魔王甦醒之后，她终于捨得将注意力施捨给了战场之上。 持着神杖的手轻轻一挥，便有灼眼的光芒涌动。 『heiliges licht.』 圣光。 洁白的光辉穿透了圣奥伽罗雪山上的乌云，让神圣的光明力量降临了荒废的祭坛。 这是最强力的加持，是打击敌人增强同伴的范围神术。 剎那间，当沐浴在圣光之下，来自于黑暗的存在们顿时感到躯体的恢復能力、移动速度大幅度地下降。 反之，他们的敌人却像是被灌入了热血，身姿变得轻敏、武器上的驱邪之力也随之递增。 渐渐。 魔王部下之一、被套上了『丑八怪』称唿的魔物支撑不下去了。 眼前莫名带着光明神眷属的女骑士是最致命的毒药，在圣光的洗礼下，她的每一击都能轻易削走他庞大身躯的一部分。 纵然她的攻击正直又好懂，可……可是和她搭档的魔法师却是阴险又诡诈。他完美地弥合了她不足的地方，让他根本无从反击！ 他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而既然已是最后的关头，那倒不如……用他的肉身为魔王大人献上最后的绵薄之力！ 他盯住了站在祭坛最边缘、身侧只有一堆虚弱老神棍的圣女殿下。 杀死她！ 只要杀死她了，战况一定能有所缓解！ 如此想着，他的躯体也是随之而行。 生死之间，他爆发出了巨大的潜力！他的身下陡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穴，向下一钻，下一秒，他出现在了赫伊的身旁，距离她不过咫尺之距。 正与勇者打斗的阿兹西顿察觉到了他的动作。 旋即，比起夸奖，他的脸上只有强烈的愤怒。 「谁让你动她了！」 「魔王大人，我、我……」 阿兹西顿的喊声让试图偷袭的部下驻足，他茫然无措，不知自己该进该退。 不过，正当这时，善良的圣女殿下已为他做出了决定。 从黑暗生物身上传来的恶臭味让赫伊捏住了鼻子，明明脸上尽是不加掩饰的嫌恶，但从她嘴里吐出的话语却相当温柔。 「原来在你看来，我竟是可任人拿捏的弱小吗？」 她嘆了嘆，神杖指向了旁边的魔物，以并不愧疚的语气歉然道：「不好意思，得让你失望了。」 『die barmherzigkeit des lichtgottes.』 光明神的仁慈。 又是仅有一句的神术！ 这位上任不足一月的圣女殿下，用她的任性充分展示了光明神对她的眷顾。 仅仅是一声轻语，没有任何赞美、无需任何冗长的咒语，一双大掌便从天而降——它直直压在了被神杖所指的魔物身上，连一瞬的挣扎也不曾给他，便直接用刺目的圣光将他融成了血水。 第225页 魔王的部下只余三。 另外三处的战场也进入了尾声。 继『丑八怪』的丧生后，『肌肉狂』、『老太婆』、『鼻涕虫』也先后被勇者一行斩杀。 带着对魔王的不舍，他们化作了黑烟，消散于世间。不过，临死之前，他们却将所剩的力量，全部奉献给了他们的王。 阿兹西顿并不笑纳。 「一群没用的东西。」 而截止到目前，若加上少年勇者一开始丧生在他手里的那一次，奥里奇前后已经死亡了九次了，可他在魔王身躯留下的伤害，唯有寥寥，还转眼便復原了。 「认识到自己的力量是多么渺小了吗？」第十次让奥里奇体会到了死亡的痛感后，一直想听见他求饶声的魔王如此问道。 而被揍得鼻青脸肿、身上被魔王利爪抠得坑坑洼洼的勇者不耻于承认自己的不足，他吐出了一口血，后笑了笑。 「我确实很渺小也很弱小……但是，跟孤身一人的你不同，我，有同伴。」 他有同伴。 跟阿兹西顿不一样，荒废的祭坛上，除了魔王之外，他们全是和他站在同一战线的同伴们。 阿兹西顿一声冷哼。 余光瞥过周围因杀死了自己部下而空出了手脚的人们，他鄙夷而不屑。 「不过是一群被强拼硬凑起来的乌合之众罢了。」 阿兹西顿马上为他这句话付出了代价。 即使是为了杀死魔王而东拼西凑的队伍，他们所拥有的实力也足够强横了。 当众人开始围攻阿兹西顿一人之时，他的身上立马挂了彩。这一回，他肉/身復原的速度，远比受伤的速度要慢上了不少。 但也不是没有代价，刚刚才降临世间、远比众人要疯狂数倍的魔王也顺利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不浅的伤势。 总之，进展似是顺利。 可这顺利，却唤起了光明神殿众人的不安情绪。 「太顺利了……」如果没有差池，用不了多久，魔王也许就会被他们的围攻打倒、击溃。 见红衣主教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心地善良的圣女殿下好心地解答了他的疑问。 「无限復生的躯体、强大刁钻的攻击——这一切，皆不是他真正的实力，或者说，来自于本源的力量。」 不安的预感顿然从红衣主教心头浮现，他难以理解地看着身旁女子事不关己的从容姿态，追问：「他本源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赫伊并不直接回答，只反问：「不知主教大人有没有听说过一桩悲剧？」 「什么……悲剧？」 「据说，在距离现在的许多年前，一位勇者在被魔王蛊惑之后，便转而杀害了同行的所有同伴。」 随着三两句的讲述完毕，祭坛上的局面发生了变化。 本来正攻击着阿兹西顿的人们形如四肢突然被拴上了无形的线，他们的双瞳一瞬失去了光芒与焦距，在同一时间停下了动作！ 一直紧紧观察着战场的红衣主教大惊失色。 他知晓，可能正如赫伊所说，眼前的人们全部被魔王操控了，似乎……就连心志坚定、为了杀死魔王而拼死努力的少年勇者也没有倖免。 这时，魔王黑色的眼瞳朝赫伊的方向望来。 不似方才躲避攻击时的狼狈，他不急不慢地理了理身上的血污。再如同绅士一般地向后者笑道：「前戏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该是我们两人之间的游戏了。」 「亲爱的！」 阿兹西顿的声音一瞬变得亢奋起来，他的眼瞳勐地一缩，高唿道：「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从你那张天使一般的面容上看到无能为力、万念俱灰的神情了！」 「你在做梦吗？」 赫伊莞尔。 「不不不，怎么会是梦呢？或许……」阿兹西顿佯装着思量了一下，他的目光从赫伊脸上挪开了，转而打量起四周正被他控制着的人们。 先是莱莉娜，再是佛洛伊德，最后，停留于萨列亚。 「我可以直接为你奉上可口的主菜？」 话落，恍然拴在兰斯公爵四肢的透明绳线动了，他陡然转向了赫伊的方向，白金色的眼眸森冷而无情，随后——他举起了三叉戟。 他朝她一步步走去。 像是彻彻底底被魔王阿兹西顿所掌控，他的步伐果断坚决，指向赫伊的锐利寒铁不动分毫，没有一星半点的犹疑。 从兰斯公爵身上涌现的杀意即使连赫伊身后的红衣主教也能感受，见她犹如化作了雕像纹丝不动，他提醒地惊喊：「圣女殿下！！」 赫伊不为所动。 她只静静与他相视相望。 当听见『刷——』的一声破空之音、感受到一股极冷的冰寒正正出现在自己的喉咙之前，赫伊终于捨得垂低了眼，看向顷刻间可夺走她性命的武器。 它与他的面容一般凛如寒霜，冷光闪现，比之圣奥伽罗雪山的雪，更浸入心肺，冷不知味。 可也只是捋了捋暗芒跃动的金色髮丝，赫伊微微笑了。 「你还真演上瘾了？」 男人不答。 眸光如同凝固了的冰不动，似听不见她的声音，也无法辨认出眼前的女子、只视作了敌人，他如刀削的英气面容了无波澜起伏。 「萨列亚，你再用沾满了恶臭味的武器指着我……我就要生气了。」 第226页 这般威胁竟是颇具成效！ 随着圣女殿下美丽面容的嫌恶之色愈重，一直如是傀儡的男人的额头竟冒出了点点的冷汗。 许是放弃了无法瞒住爱人的拙劣伪装，萨列亚的面容微动，后幽幽地舒出了一口短气。 他收回了让赫伊深觉噁心的武器，嘆道：「我还以为能够看到你深情动人地向我告白、倾尽一切努力唤醒我的一幕。」 他收穫了一双白眼。 「兰斯公爵的脑子看来被冻锈了。」 被圣女殿下干脆利落、直捅心窝的话所刺中，萨列亚只觉心中有失望晃过。 似完全忘记了阿兹西顿的存在，他若无旁人地问：「和魔王的生死战前夕，向美丽的爱人索要一些奖励，不过分吧？」 「整天就是奖励、补偿，兰斯公爵，我为你的势利眼感到悲哀。」 「……」 又被一桶刀剑扎身的兰斯公爵黯然，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只好落寞转身。 可这时，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回来。」 萨列亚立刻驻足，回首。 而堪堪一转头，女人柔软的手便捧住了他的脸，随后在他的唇上亲了亲。她用让人慾罢不能的语气向他警告：「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就算你愧对我的吻了。」 低眼看着她任性而优雅的姿态，萨列亚笑了。他颔首，声线寡淡如冷霜却尽显沉重地立下宣言。 「定不负所望。」 话落，转身！ 爱人的面容印刻在了心中，魔王的存在则印入了眼帘。 他给予了这对情人充分的告别时间，此时他正双臂环胸，以怜悯的神色看向萨列亚，遗憾道：「我原本不想让亲爱的那么痛苦，所以让你直接给她一个了断。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残忍。」 「现在……看来我得让她体会一下心爱的男人被敌人片成一块块碎肉的痛苦了！」 随着阿兹西顿的话声，被他控制人们在他身前排成了一列！ 奥里奇、佛洛伊德、莱莉娜、蒂莫西、马布斯，曾经的同伴全部在此刻变成了他杀死敌人的最大阻碍！ 此番剧情的走向让阿兹西顿感受到了极端的兴奋，他的十指飞动，像是在弹着激烈高昂的钢琴曲，而伴随他的指挥，被控制的人们纷纷扑向了萨列亚！ 可同伴的反目似乎并不能阻挡几乎足以毁天灭地的海王三叉戟。 它斩钉截铁地贯穿了他们的身体，任由热血飞溅，它翻腾起的滔天巨浪将同伴的身体捲入、后撕裂成了碎片。 它大刀阔斧， 他毅然决然。 瞬息之间千变万化，可也仅是这眨眼之时，祭坛中只余阿兹西顿与萨列亚的身影挺拔。 任是阿兹西顿，即使他深知海王的血脉是世间最接近神明的力量，却依旧不曾料到——战斗竟会结束得如此之快。 微怔之后，阿兹西顿望向踩着同伴的血肉抵达了他跟前的男人。他的神色寡淡如故，鲜红的血溅在了他的脸上、身上，不显狰狞，平添血性，仿佛他是比他更无情的魔王。 阿兹西顿无法在他的脸上看到任何愧疚、心痛、自责的情绪。 仿佛只要是为了杀死他，他可以肃清前路上的所有阻碍。与那位整日将『守护同伴、保护人类』口号挂在嘴边的可爱少年勇者不同，他的眼里，没有同伴，只有敌人。 曾经让阿兹西顿痛快无比的自相残杀，忽地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踩了踩地面的一颗金色眼球——它是属于前任圣女莱莉娜的，明明是能让他兴奋得面红耳赤的场景，此时却如同嚼蜡。 兰斯公爵看出了他的失望与无趣，左手向下一甩，将挂在三叉戟上的血肉甩落地面后，他朝阿兹西顿缓步行去。 「我不是勇者那小子，为了杀死你，我有足够的觉悟。」唇角微微勾起，他的武器直指不远处的魔王，声线无起伏如寒霜般凉薄，「餐前甜品已经结束了。我们得进入主题了，阿兹西顿。」 尾音还不曾于嘴边消散，男人便已全速沖向了阿兹西顿，一眨眼后原地便只徒留残影！ 他的速度极快，犹如一束惊雷，转瞬即逝，再出现时便已至魔王身前。盯准了阿兹西顿的心脏，三叉戟直刺而去。 而从近在咫尺的三叉戟，阿兹西顿恍然听到了龙腾虎啸的嘶吼，看见了沧海巨浪的翻涌。 挟带着无人可挡的势，像是要将他打入海中、直插海心，永无翻身的田地。 有时，仅是一瞬的出神也是致命的。在和兰斯公爵敌对的战场上，阿兹西顿领悟了此道理。 就在他慨嘆于海王的血脉之力之时，一声响动格外清晰入耳。 『刷拉——』 是心脏被三叉戟搅烂的声音，就像是他搅碎忠诚耿耿的老管家血肉时候的一样。 意识到不能再继续神游之际，阿兹西顿赶忙退后、将左胸变得空荡荡的身体从三叉戟里抽出，利用强悍的身体素质，以快速的移动避开男人的攻势。 可萨列亚同样追赶了上去！ 明明只是人类的肉躯，他的移动速度居然和他相提并论！ 带着刻骨的杀意，他不断挥动武器，仿佛不将他摧毁成肉泥便绝不罢休！ 男人似乎看不见世间一切、眼里独独只有他专一的杀意让阿兹西顿也尝到了几许胆寒的滋味。 第227页 他试图反击，也有成效，不过终究，是他的付出更大。 若他在男人身上留下一道伤疤，后者便定要剜走他一块血肉；若他抓走男人一块血肉，后者定将他斩筋断骨。 阿兹西顿觉得自己距离死亡是那么的近。 男人似不知疲倦，甚至享受于不断将他摧毁又復生、再击溃又重生的过程，如同一条直线看不到尽头。 他虽然不会死，可即使是他，也不想承受这种无休止地体会死亡的经验啊！ 被乱流捲成了碎片的手臂又长回来了之后，阿兹西顿的余光落在了同样是为不死不灭怪物的少年勇者、以及不断为萨列亚进行加持的现任圣女。 如果是她的话，他不相信这已经陷入了疯魔的男人仍是如此无动于衷！似一心只为杀死他而活！ 思绪落定，阿兹西顿立马分出心神操控起少年勇者，让他牵制萨列亚的动作，而他自己，则是将攻击对准了赫伊。 他身上玄黑色的诡异咒文与图腾像是活了过来！ 它们从魔王的左臂上脱离，转瞬之间化作了蟒蛇，挟着阴毒狠戾的形态，朝站在祭坛边缘的圣女直袭而去！ 圣光乍起。 可不同于之前，圣洁的光辉仅仅是略略减慢了攻击的步伐，而无法完全将它消融。 见赫伊失利，在反覆死亡中苦苦挣扎的阿兹西顿终于感受到了几分快意。 这可是来自于他本源的力量，圣术以下，无物可挡！ 即使眼前的圣女殿下拥有施展圣术的能力，在冗长的准备时间完结以前，她便会被杀死！又或者……是她的爱人替她承受了这道攻击，然后半死不活。 且让他看看那位兰斯公爵惊恐的表情。 然而，堪一转首，萨列亚的脸便无限放大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似对圣女殿下遭遇的危机视若无睹。 「你——」 话声被截断于利器挥斩的破空声。 当察觉到剧烈的疼痛从失去咒文保护的左臂传来时，阿兹西顿的深黑眼瞳顿时紧缩！ 他的左臂被砍下了，并且不同于方才，无限復生的力量并没有立刻发挥作用。 他旋即明白了男人的想法。 死死地盯着后者，他咬牙切齿：「我失去了手臂，而你将失去她。」 但似是听不见他的嗓音，男人只专注于不断地将魔王肢解、砍杀，心无旁骛。 而另一边，当魔王的攻击将近光明教廷的圣女殿下，有许多道身影沖了出来。 最先站出来的是她身后的神职人员们，包括那为总是恨不得把赫伊抽筋拔骨的红衣主教。明明只拥有肉/体凡身的他们却犹如前锋的战士，一边满头大汗地施展着神术，一边以肉身相挡。 之后是被兰斯公爵伤重的精灵王佛洛伊德，自从心神脱离控制后，他便一直静静等待着时机。而如今，是时候了。 最后，是罪书叽叽和一名跛腿的少女。叽叽雄纠纠气昂昂地拦在了赫伊的身前，并召唤出了黑暗生物瓦涅斯坦。而那不知姓名身份的少女则是拿出了手/枪、射出灌注了圣水的子弹。 他们围在了圣女的周围。 绝不退让。 转眼，魔王的攻击被阻隔下了，可赫伊身旁的人们则纷纷倒下。 但是，冷情的圣女不为为了保护她而死去的人们落泪，甚至连一分一毫感动的神色也瞧不见，她只直勾勾地盯着阿兹西顿，唇角勾勒出嘲讽的笑。 红唇微张微合，话语无声而出。 『垃圾。』 阿兹西顿瞬间被气得龇牙咧嘴！ 顾不及像是附骨虫蛆一般阴魂不散的兰斯公爵了，他狠一咬牙，便瞬移到赫伊的身后。 右手尖锐的指甲狠狠冲出，仿佛下一秒便会将圣女的心脏抠掏而出！ 可就在如刀的利爪即将刺破圣女脆弱又柔软的肌肤之际，剎那间，时间像是停止了。 阿兹西顿望见身前的女人优雅地转身，她金色的长髮甚至因此拂到了他的脸上。 她笑吟吟着，精緻的眉眼因此而生动起来，风光旖旎，如芒动璀璨，在被乌云遍布、雷惊电绕的天幕之下是最美丽的一幅画。 他听到她说。 「魔王大人，你怎么能让勇者站在你的身后呢？」 旋即，阿兹西顿听到噗嗤一声闷响。 那像是刀剑没入血肉的声音。 他的脑海一瞬之间变得恍恍惚惚、空白一片，他怔怔地低头，望见不足一英寸的剑尖在贯穿他的心脏后，从胸前穿出。 而他回首，本该被他操控的少年勇者撞入视界，他正握着断成了明显被斩断成了两半的剑，送入了他的背心。 「你以为剑刺入我的心脏，我就会死亡？真是……可笑。」 阿兹西顿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线是多么的颤抖。他一心等待着心脏的復生，可俨如一滴雨水落入了大海，再无波澜，毫无动静。 「亲爱的，」赫伊以阿兹西顿惯常称唿她的称谓唤了他一声，「我得提醒你一下，现在在你心口的——是圣剑墨勒奇加。」 阿兹西顿如同被雷电击中了一样的惊愕。 「怎会……？圣剑、理应……被摧毁了。」 所谓圣剑被摧毁，那只是阿兹西顿从萨列亚心声得知的情报。 他以为圣剑被自私又任性的魔女捣毁成了菸灰，从不曾料到，它仅仅是断成了两节。而自最终之战开启以来，勇者面对他时的无能力也不断加深了这种想法。 第228页 他不曾想到，看上去单纯好懂的少年，原来如此隐忍、一直在等待着他放下对他警惕心的必死一击。 当机会来临，他解除了圣剑上被小女孩爱莲施下的变小魔法、带着她的祝福，将剑身干脆利落地刺入了魔王的心脏。 阿兹西顿意识到自己输了。 当象徵着正义与光明的少年勇者不断将圣剑从他的心脏拔出又插入、形如陷入了魔怔的时候，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输在了哪里。 当身体如同拼图一样渐渐散落、化作腐肉跌落地面之时，他微微笑了。 颇有些唏嘘。 「亲爱的，我们会再见的。世间终究会迎来永远的黑夜。而你，会成为推波助澜的一员。」 这是魔王留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赫伊却不屑于回应他。 将妖精族圣物的粉末洒落在魔王腐肉的上头，让他死得不能再死、彻彻底底化作黑烟消散于世间后，赫伊决定立刻遗忘让她深觉噁心的男人。 天上飘起了小雨。 乌云没有散开，他们依旧将天上的光遮挡，沉压压的天恍然在为因魔王復活而死去的生灵默哀。 雨水沖淡了雪山的鲜血，可那股刺鼻的腥味仍然徘徊鼻间，久久不散。 少年勇者丢掉了武器，茫然地向赫伊，问：「我们赢了，对吗？」 「对，你杀死了魔王。」 「喔。」他愣愣地应了一声。 尽管魔王被他击杀了，可此时此刻，奥里奇心中实在生不出任何喜悦的情绪。 除了他和她、还有兰斯公爵，在场变没有站着的人了。而就在雪山的另一边，还有一片尸山血海。 「如果……我再强一点，是不是就不用死这么多人了？」 闻言，赫伊拍了拍他的肩膀，虚情假意地安慰：「不必太难过，生生死死就是如此。」 可就在圣女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神圣的光束穿破了厚重的云层，直达圣奥伽罗雪山的山巅！ 一道不辨男女的声音乍然响起。 『sie konnen die 插nce haben，alles zu speichern.』 你可以拥有拯救一切的机会。 赫伊当即意识到——是光明神。 她顿时像是炸了毛的猫，一边对着从天而降的圣光龇牙咧嘴，一边努力地维持她优雅的姿态。 『meine zuneigung genug， um euch die tranen des lichtgottes ausstellen.』 我对你的眷顾，足以使你施展出『光明神的眼泪』。 『光明神的眼泪』 这是唯独圣女方可使用的大圣术。它拥有的力量可被称之为神迹——只因，她能令死者復生，哪怕是受魔王而诅咒、即将永绝轮迴的灵魂。 「我不会救。」 一瞬的思量也不曾有过，赫伊拒绝得干净利落。 她恍然听到了神明的嘆息。 像是过了一瞬，也如同过了许久。再回神时，便只见一些像是玻璃碎片的物件从半空悠悠扬扬地洒落。 当触碰到它们时，赫伊的眼前发生了变化，不再是雪山，圣辉也不见了，而是许许多多的画面。 是两千年前，她尚是圣女时候、一世又一世的记忆。 她看到了很多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有许多小孩，他们在光明教堂里席地而坐、歌颂着圣女的高洁和仁慈。 也有困苦的穷人和失去健康、归所的病患，他们赞美她的帮助，只因她，他们方能在看不到光明的日子中抓到一线希望。 她看到了洛根、看到了持枪的跛腿女孩，她叫艾妮卡，因为她曾经的一时兴起，而有了她如今的捨身相救。 无数人的羁绊连在了她的身上，只要一个点头，她便能拯救所有人。 曾几何时，和莱莉娜一样，她善良而仁慈、心系所有生灵，爱着每一个人。 也许是过往庞大繁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赫伊只觉双眼渐渐变得模煳。 而从这朦胧不清的世界，她望见了一条金色的河流，因最终之战而死去的人们在彼岸静静地注视她。 他们一声不吭，也不逼迫她改变选择，只是以宽容的目光看着她。 这时，光明神携了嘆息的声音再度响起。 『sind sie noch zuruckhaltend，ihre entscheidung zu andern』 你依旧不愿更改决定吗？ 赫伊闭了闭眼。 后答。 「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会认为仅凭这些就想更改我的决定？」 「你是不是以为我还是当初任你操控、同情心泛滥的圣女殿下？」 许是赫伊的话让光明神意识到了什么，默了一下，空远的声音又从半空传来。 『selbst sein tod bringt dich nicht dazu，deine meinung zu andern？』 即使是他的死亡也仍不能使你改变主意吗？ 赫伊瞬间便领悟了其中的暗示，瞳孔一霎勐缩，她怒声朝天喊道：「你休想动——」 而萨列亚的动作竟是比赫伊的话音还要快！ 当意识到神明话语中的深意后，无需思索、也丝毫不考虑行为的后果，他手中的三叉戟陡然一挥，便捲起了万丈高浪朝天上的圣光铺天盖地地涌去！ 圣洁的光芒竟是因他的戾气而淡了几许！ 这亵渎神灵的举措激怒了光明神，尽管自诩仁慈如他，也不免为此而大发雷霆。 第229页 『es ist einfach menschlich！』 区区人类！ 神明的动怒没有使兰斯公爵有所改变，他依旧紧紧握住了他的武器，戟尖直指半空的璀璨光华。 当潜在的敌人成为了高高在上的神明，有鲜血凝结的俊朗面容依旧波澜不惊，他的声音寡淡冷静而坚定，却让人的血液、心神为之沸腾。 「我确然只是一届凡人、你眼中的一个蝼蚁。」 「但如果是为了她的话，我可以突破凡人的一切限制，击溃限制凡人的所有枷锁。无论敌人何等身份、身处何地，我可以为她做到一切。哪怕是，弒神。」 萨列亚的话音在天地间久久地迴荡。 疾风、苍雪、雷电，天地之间的万物，全部见证了几乎将神灵亵渎的誓言。 但光明神没有再出声。 许是终于承认了如今的圣女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圣光消退了，天幕再度被乌云笼罩，恢復了比之前更浓重的灰黑。 一切皆无改变，依旧是最初的模样。 当光明神离去，少年勇者扑通一声跪在了赫伊的身前，他像是树熊一样抱住了她的腿，哭得失去了形象，与方才击败魔王的人不啻天渊之别。 知晓他要说什么，在奥里奇开口之前，赫伊便已是面无表情地甩了甩腿，想把树熊勇者甩开。 「滚。」 「小姐！求求你了！！」 「不救，快滚。」 「小姐——！！」 「萨列亚。」 「恩。」 有兰斯公爵的出手，化身为树熊的奥里奇总算被丢到了一边。 他还想垂死挣扎，却直接被萨列亚折断了腿，动弹不得。 处理好烦人的少年，萨列亚回首，正好与赫伊撞上了视线。 相视无言之时，后者出声调侃了。她双手背在背后，前倾着身子，优雅地笑道：「刚刚我们的兰斯公爵大人可真帅气。弒神，啧啧，连我都没有想过的事情，被你用那么轻松的口吻说出来了。」 一顿，赫伊的目光又掠过了正抱腿翻滚的少年，「坦白说，我以为你也会跟他一样。」 所谓的他，自然是指不断恳求着圣女殿下使用起死回生大圣术的奥里奇了。 而萨列亚只是默了一下，便答：「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 他的话只换来了一声嘆息。 「萨列亚，你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大错吗？」 「？」 像是要替某人泄愤一样，赫伊失去了从容的姿态，她举着她的神杖狠狠地打了萨列亚一下，接着愤愤质问：「你怎么可以趁着杀死魔王的机会对洛根下手！！」 兰斯公爵只觉心咯噔了一下，却了无悔意，他企图将真实的情绪掩盖，低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但他现在要死了！！！」 「跟我无关……他是为了保护你而死。」 这种锅背不得。 一背就是一辈子的痛了。 赫伊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后只余下一口长长的嘆息。 她在精灵王佛洛伊德的身旁蹲下，与用粗暴至极的动作对待萨列亚不同，她的手抚过精灵王银白的发，温柔而轻缓。良久，长吁短嘆后，她才终于再度开口了。 「萨列亚，我不能让他死。」 「我可以看着世间所有生灵因魔王而失去生命，甚至永绝轮迴，但洛根……我办不到。」 尽管没有直言，但赫伊的意思已是相当直白明显了。 光明神的感化、威逼利诱，她也依旧寸步不让，但只因为眼前的精灵——她决定向最厌恶的神明妥协。 心中蓦然泛起了丝丝的酸意，声音也带上了点点沙哑，他道：「我知道了。」 可到底，他终究忍不住地去问：「如果在地上的是我……」 兰斯公爵的话音被/干脆利落甚至捎上了嫌弃的口吻打断：「连魔王都打不过的你趁早死吧。」 看， 这就是他和精灵王的差别待遇。 脸上划过无奈的神色，萨列亚不再出声，只静静地凝望坐在精灵王身旁的圣女殿下。 赫伊的身上有金芒涌动，将她的轮廓渡上了一层金色，使她看上去华美而又神圣，如圣洁的天使一般美丽不可方物。 红唇开开合合，她第一次诵念起了冗长而翘舌的咒语，无论如何，那定然不是赞美光明神的祝词。 渐渐， 神迹引来了奇特的天象。 笼罩着整个大陆、正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的乌云如同被一双无形的双手撕扯开了一样，雨水渐停，雷电消散。明明身处夜幕之中，世界亮如白昼，无数道圣白的光辉从天而降，从圣奥伽罗雪山的方向，逐渐朝外蔓延。 天空下起了闪烁的金芒，仿佛沐浴在金河之中，星星点点的细碎光辉萦绕在半空、人们的身侧，给予人无限的温暖，即使在漫漫无边的黑夜中，也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 见此异景，几乎整个大陆的人们皆眺望向圣奥伽罗雪山的方向。 「妈妈！妈妈！那是什么？」 「那是圣女殿下的仁慈。」一位母亲温柔地答道。 但这，却是对兰斯公爵的残忍。 大圣术的光辉让所有死去的人们、生灵復活了，可拯救一切的圣女却逐渐失去了生息。 作为启用比禁术还要可怕的大圣术的代价，她将要献出光明神对她的所有眷顾，包括生命。 第230页 她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他，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当怀中的人转眼便如同尸体一样没有了鼻息、心跳，甚至开始渐渐失去温度，萨列亚只觉心如刀扎，犹如气管被一团浆煳堵住了，难以喘息，浑身不可遏止地抖，目眦欲裂。 为了那个精灵，她居然可以捨弃了他、做到这种地步？！ 不！她休想！ 即使是颠倒因果宿命、哪怕她并不情愿，他也要永远地将她留在现世！ 一把抓过在半空哭唧唧的叽叽，抱起了怀中的女人，萨列亚铁青了一张脸，走到了莱莉娜与一众光明神殿神职人员的身前。 他的声音比圣奥伽罗雪山的雪还要冰寒，还挟带着有如雪崩一般的巨怒，道：「现在，把真名为阿瑞西娅的魔女遣送回深渊。如若不从，我将颠覆整个光明教廷，直至世间永无光明神的信徒为止。」 这，将是他最后的希望。 * 当眼前的景象从圣奥伽罗雪山陡然变成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后，赫伊忽地明白了一切。 ——那个该死的、高高在上的光明神的想法。 为什么不是莱莉娜，而非得要是她。 ——只有当圣女是她时，所有的一切才会回归点，没有任何的转变。该死的魔王会死，不该死的生灵依旧存活，包括她。 现在，她只需要等待。 等待那个不会因为她死亡而过分悲伤的男朋友发现被神明隐瞒的真相，而开启地狱之门，将她重新引领人间。 虽然在深渊徘徊的日子是浑浑噩噩的，可她的男朋友倒是出乎意料的靠谱。在失去对周遭的感知之前，她碰触到一双温暖的手。 她知晓是何人，却一把拂开。 「海涅？」 坏心眼的魔女刻意如此问道。 赫伊能感觉到男人沉默了一下。 而后方才应道：「我是萨列亚。」说完之后，他又自我否定：「我是谁都不重要。」 「只要你是赫伊，是阿瑞西娅便足够了。」 「可我不认识你。」 「我会让你重新认识我。」 「洛根呢？他在那边吗？」 「他在。」男人声音中落寞和失望无法掩饰，「只要你回来……就能见到他。」 「但我不想见他，我和他的因果已经断了。」也许打击他不能再获得更多的愉悦，她话锋一转，「萨列亚，我现在只想见到你。」 男人的声音里终于起了笑意。 还有对待任性狡猾魔女时的无奈。 「赫伊，想见我的话……你得抓住的手。」 她终于愿意与他十指相扣。 对方掌心的温度如同烧红了的铁，那么灼人，却那么温暖。在寒冷虚无的空间之中，他是唯一的温度。 正如两千年前一样，他用自己的力量，打破了深渊浩瀚的黑暗，创造出了一线的光明。 像是须臾之间，又如同过了许久。 再睁眼时，视界中的黑暗已经完完全全地褪去了，她的男朋友正无可奈何地笑着看她。 「欢迎回来，我的魔女。」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