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未免也太难追了》 第1页 [现代情感] 《她未免也太难追了》作者:桃籽儿【完结】 简介: 再次復读的第一天,周乐琪彻底封闭了自己,她告诉自己不要再对復读生活抱有任何期待,也不要再和不必要的人扯上关系。 可是开学第一天就迟到的那个被大家称唿为「侯神」的男生却不动声色地闯进了她的生活,后来在她家昏暗的楼道里把她紧紧扣在怀里。 他的声音和那时搂住她的手一样滚烫,对她说:「你不喜欢我也行……但你能不能试试多喜欢一下你自己?」 多年后,罗马的春夜空旷温柔,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他拨开人群走向她,示人以与少年时代截然不同的冷峻和阴郁。 可她终归还是再次触摸到了他的心,并听到他在黑夜中茫然的梦呓: 「……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 我们要在少年时代的最后一刻别离,然后在大人的世界里再次相遇。 如果直到那个时候依然能说我爱你,也许就是碰到了所谓爱情。 【食用指南】 1、双学霸,男女主同样优秀 2、1v1,sc,相互上头永远相爱 3、有涉及原生家庭内容,女主抑郁症 4、校园+异国,破镜重圆,双向救赎双向奔赴,上篇相对活泼明亮,下篇有现实向内容 5、不是爽文,人物会经歷挫折和成长,从少年变成更好的大人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乐琪,侯梓皓 ┃ 配角:严林,米兰,裴启明,罗思雨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但我偏追 立意:关爱抑郁症,成为他人温暖的光 第1章 「槓上了」 a市的八月又热又闷,狗和知了都懒得叫,只有人最勤快,尤其是一中的高三生们,居然还有力气参加一模。 牛逼。 这是2013年,社会上给学生减负的声音喊得还没那么响,教育局查假期开学的力度还没那么大,小孩子们的性格还没那么虎,于是8月初就被抓回学校一轮复习,向量那一块儿还没怎么想起来就一模了,8月底一模的光荣榜就贴在了校园公告栏里。 这个光荣榜么,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不是很光荣:满分750,就他妈考了个四百多,对于他们一中这种省内强校而言是很拉垮的。 是我不配……大家默默地想。 不过问题不大,时间还早嘛,等三轮复习结束又是一条好汉——再说了,他们考四百多怎么了?他们年级第一侯神不也就考了640吗?人家侯神那可是…… 等等。 等一下。 第一不是侯神。 第一是…… 「周乐琪」。 看榜的都懵了:周乐琪是谁?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名字旁边的分数……726??? ??????? 什么玩意儿! 满分就750,您考726?那您还复习个锤子! 看榜的都很懵逼,这个时候终于有人想起周乐琪是谁了,大喊一声:「哦!周乐琪!那不是09级那个学神吗!」 09级学神? 大家想起来了。 对……是有这么个神人。 09级屠榜学神,逢考必一,百日誓师学生代表,叱咤风云以至于省内应届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更传奇的是……她2012年高考考得稀烂。 有多烂呢? 平时都是拿省状元的大热人选,结果那一年高考全省三万名开外;2013年復读后再考,又考了一万多名。 从此越发出名。 这……这学姐咋又復读了啊…… 大家很唏嘘,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议论了一阵,随后也被八月酷暑热得受不了了,作鸟兽散。 他们得好好休息一下,毕竟明天就要正式开学了,有什么八卦,明天聊。 全中国的高三估计都一样,一开学就要重新分班,考得好的上重点班,考不好的上普通班,过一个月根据二模的成绩再重新分班,就这么一直循环到高考之前。不过能变动的也就是少部分人,大部队的格局基本还是确定的。 a市一中是省内最顶尖的高中之一,一个年级2000人左右,其中1500都是理科生,竞争那个激烈啊。 理科重点班一共就俩,一班和二班,加起来也就是年级前八十才能进,尤其是一班非常魔鬼,进的都是年级前四十,而这个班的人只要高考不闹妖蛾子,985是没跑了。 这次考进一班的,有本来就很牛逼的常青树选手,也有撞了大运蒙的都对的欧洲人,大家开学第一天在班里坐在一起,有的平静刷题有的兴奋聊天,表现各异。 不过,当传闻中的周乐琪背着书包安安静静地走进教室时,所有人都还是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自己手上正在干的事,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她。 这可真是正儿八经传说里的人。 别管是好传说还是坏传说,反正就是传说。 而作为一个传说来讲,她的出场实在是有点太普通了。 她穿着普普通通的校服,背着普普通通的米白色书包,扎着普普通通的马尾,半低着头谁也不看地走进了教室,挑了一个没人的角落里的座位坐下,安静得一语不发。 唯一不普通的可能就是她的样子了:她很白,白得发光的那种白,算不上很惊艷的第一眼美女,但是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很清纯的美。 第2页 啊……她真好看。 只可惜不走运,也可能是被霉神附了体,一到高考就滑铁卢。 实惨。 她一进来,大家莫名就有点不敢说话了,彼此打着眼色,可又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眼色,总之就是谨小慎微,不敢闹腾。 这种神秘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他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潘云祥走进教室。 老潘是经典地中海,原因在于他截至目前已经勤勤恳恳地连续带了四届高三,获评「一中劳模」、「感动一中年度人物」、「一中最持久的男人」等荣誉称号(据传他本人最喜欢第三个title)。 老潘带高三的水平是出了名的,原因至少有三个: 一,他特别会抓早恋。不管你藏得多深都没用,老潘永远能一眼看出谁在和谁搞对象,甚至就算没搞对象、一方有搞对象的意图他也能发现,并且能够通过神秘谈话火速把小火苗扑灭,然后通过持续监视使之在也不能復燃。 二,他敢于直接骂理科生是文盲。老潘一个语文老师,每年都当理科班班主任,并在每周班会上大肆抨击学生只刷理科题的不良现象,开场白往往是「十个理科生九个可以算文盲」,结语则为「你们这样下去早晚要成文盲」,首尾唿应,发人深省,通过激将策略刺激理科生学习语文,效果卓着。 三,他比学生更有持之以恆的决心。老潘曾经放言,他一定要亲手带出一个省状元,否则绝不从高三班主任的位置上退下来,当年周乐琪险些为他实现这个心愿,结果谁想到后来她一连考崩了两次……老潘依然没有放弃,他果然又来带高三了。 说一千道一万,最后就一句话:老潘很牛逼,老潘是个狠人。 牛逼的狠人老潘一进教室就虎着一张脸,恍惚间让人以为他带的不是拔尖的一班而是吊车尾的三十七班,大家纷纷到座位上坐好,开始听班主任训话。 老潘不负众望,在简要的自我介绍之后果然以「十个理科生九个都是文盲」开了头,并由此大大批判了全班的语文成绩有多么的烂,继而又引申到他们的整体成绩有多么的烂,最后例行进入了高三强心针环节。 他慷慨陈词:「进了一班只是你们高三奋斗的第一步,如果有人自己觉得自己挺优秀,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一班不收想偷懒的学生,想保住你们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就都打起精神、提起气来,拼尽全力沖一把,否则就到别的班上去,给愿意拼的同学腾出位置来!」 这些陈词很老套,可是对于年幼无知的新高三学生来说却挺有用,大家都暗暗提起了一口气,心想:老子绝不掉队!青春无怨无悔!清北招生组准备好给老子打电话吧哈哈哈哈哈! 妄想刚进行到一半,老潘拿出了一模的成绩单,冷冰冰地说:「全体起立,收拾书包排座位。」 全班一愣,这才想起老潘的另一个治班之道:按成绩选座位。 这真是丛林法则:考第一的人可以第一个选座位,考第二的就在第一后面选,直到最后一名没的选。全班成绩优劣一目了然,简直是把后进生的自尊心按在地上摩擦。 全班无语,但又不敢反抗,只能老老实实收拾好书包站起来。 老潘很满意,把成绩单拿在手上一抖,咳嗽一声,开始宣读:「第一,726,周乐琪。」 「唰」的一下,全班都不自觉地朝这位復读第二次的学神看去。 她也不抬头,依然还是安安静静的,背着她的书包四处看了一圈,随后走到第三排靠窗户的一个位置上,原本坐在那里的一个男生立刻给她让座位,怎么看怎么有点恭恭敬敬的味道。 ……没办法,谁让人家726,还是他们学姐呢。 老潘啥也没说,继续报:「第二,643,侯梓皓。」 说完半天,没人有动作,老潘又报了一遍,还是没人答应。 老潘生气了,抬头皱着眉问:「人呢?开学第一天就迟到?」 没人敢吭气。 老潘撇了撇嘴,生气地在名单上做了个标记,又继续一个一个报名字。 大家纷纷选到了座位,有的是奔着好视角选座,有的是原来就认识的好朋友到了新班级继续坐在一起,高高兴兴开开心心。 只是没有人坐到周乐琪身边。 也不是他们要孤立她……就是,不熟嘛,怎么坐过去呢? 不过也还真有一个胆大的小老弟:王传智,这次一模考了第17名,也是一中的尖子生,他也不知道是因为想跟着学神搞学习还是单纯觉得人家漂亮,反正轮到他选座的时候,他就选到了周乐琪身边坐。当时周乐琪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俩人就当了同桌。 这下尘埃落定,除了头一天就被老潘记住的侯梓皓,全班都有位置了,而恰好新学年第一堂课就是语文,老潘直接让大家把考试卷子拿出来,他要评讲试卷。 掏试卷的时候王传智看到了周乐琪的卷面:跟她人一样干净漂亮,一个惊人的「138」批在卷头上——再看他自己,「107」。 果然差得远。 他想凑上去跟周乐琪搭句话,结果正巧这时候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声明显是没睡醒的「报告」传进全班的耳朵,大家抬头看向门口,就看见了原本的年级第一、如今的年级第二——侯梓皓。 年轻的男孩子高大帅气,身高起码有一米八五,不知道他家里是不是有异国或者少数民族的血统,眼窝很深、鼻子高挺,五官有种硬朗的立体感。 第3页 真的很帅。 ……只是他好像没睡醒,因此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懒洋洋的。 而这种散漫懒惰的作风老潘怎么能容忍呢! 「侯梓皓是吧?」老潘开始立威了,「开学第一天就迟到!怎么着?觉得自己成绩好所以目空一切?觉得自己了不起所以可以不遵守校纪校规!」 「我告诉你!」老潘越发铿锵有力,「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这次比第一低多少分你知道吗?83分!人家周乐琪都没飘你飘什么?你飘什么你告诉我!」 大家都在看侯神挨训。 这场面可不多见啊! 侯神是谁?打从高二开始就封神了,每一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在高手如云的一中始终没有失手,那可是他们11级之光,要不是这回有復读两次的周乐琪横插一槓,侯梓皓就依然是第一。 老潘牛逼,连封神的人也训——不过侯神脾气吊儿郎当的,估计也不在乎老潘怎么骂吧…… 全班正这么想着,却忽然看见刚才还睡眼惺忪懒洋洋的侯神勐的抬起了头,那表情……难以描述。 好像是有点震惊,又还加点别的情绪……说不好。 这时大家又见侯梓皓快速在全班扫视了一圈,目光在看到窗边的周乐琪时陡然定住,那表情……更加难以描述了。 围观的同学们激动了、兴奋了! 我靠,侯神这么激动!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不满自己的年级第一被抢了! 当然是因为不满自己的成绩差点儿被人套了圈儿! 当然是因为要和这从天而降煞风景的復读传说battle! 槓上了槓上了槓上了!!! 第2章 「麻烦让一下」 [「我买多了,给你吃吧。」] 周乐琪刚一抬头就撞上了门口那个高个子男生看向她的视线。 直挺挺的,意义不明。 她不太喜欢被人这么注视,因此皱了皱眉后很快就低下了头,重新看向自己的书桌——那儿有一只蚂蚁,正在努力爬向她的自动铅笔。 她听到潘老师还在继续训那个男生,大概又过了五分钟才停下,随后才粗声粗气地高抬贵手,说:「全班的宝贵时间都因为你一个人耽误了——还不快进来找个位置坐下!」 当时全班只剩下最后一个位置:第一排正中间,老潘眼皮子底下,同桌是这次考试的倒数第一。 ……只有最倒霉的倒霉蛋儿才会坐在那里。 全班眼睁睁看着一米八五的侯神在第一排正中坐了下来,坐在他后面的人可算遭了殃,黑板整个看不见,只能看见上方悬挂的八字励志标语——「夯实基础,厚积薄发」。 二三排的同学脸色很臭,老潘的脸色更臭,侯神的脸色最最臭。 侯梓皓的心情一直差到语文课下课。 他身后坐的严林也很爆炸,他踢了侯梓皓的凳子一脚,又一连串地拍他后背,说:「笔记给我抄一下。」 严林,一模年级第三,可以说是全球最传统最正宗的学霸人设,一心搞学习,此外的唯一兴趣就是打篮球,高二的时候和侯梓皓在球场上交上了朋友,那时候他们还不同班。 他这一节课被侯梓皓挡得跟瞎了没两样,结果始作俑者却连头也不回,就扔过来一句:「我没记,你找葛澳吧。」 葛澳,年级37,选座的时候荣升天选之子,得到了倒数第二排靠墙的位置,从此获得高枕无忧上课摸鱼的幸运buff,高一高二和侯梓皓同班两年,球友之一。 被cue的葛同学正好慢悠悠地拿着水壶要出去打水,听到被cue后凑了过来,坐在侯梓皓的桌子上拿起他的卷子一看:嚯,还真一个字儿没记。 葛澳说了一声「牛逼」,又打量了一眼侯梓皓阴郁的表情,以为他是因为被老潘训了不高兴,于是拍了拍他,说:「没事儿,老潘不就那样儿,说两句也没什么。」 侯梓皓把他手拨开,烦躁地说:「不是因为这个。」 葛澳挑了挑眉,又看了一眼第三排靠窗坐的周乐琪一眼,随后坏笑起来,露出了酒窝,揶揄侯梓皓:「怎么着,不是第一接受不了?这也没啥吧,人家都復读两回了。」 这下儿侯梓皓脸色更难看了。 他回头很快看了周乐琪一眼,正瞧见早晨八九点明媚的阳光映照在她身上,她正抬手把一缕碎头髮别到耳后,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更显得漂亮…… ……我靠,这也太漂亮了。 侯梓皓快烦死了,他扭过头压低声音问葛澳:「她怎么会到咱们班上来的?」 葛澳耸了耸肩,把侯梓皓卷子放下,说:「我哪知道?估计又考崩了吧。」 侯梓皓不说话了,眉头那个皱啊。 而严林脾气已经上来了,他抬起头看着闲聊的俩人拍桌子:「笔记!能不能来个人给我抄一下笔记!」 没人理他,他更气了,又踢了一脚侯梓皓的椅子,说:「你要不跟老潘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换个座位,你搁这儿坐着我甭上课了。」 葛澳的酒窝又露出来,说:「我觉得也应该换换,坐第一排也太难顶了,正好老潘不是奉行按成绩选座嘛,你跟他聊聊,保不准能换。」 侯梓皓本来都不想说话了,一听这个忽然问:「按成绩选座位?」 葛澳和严林点头。 他「哦」了一声,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周乐琪坐的方向,问:「我第几?」 第4页 葛澳、严林:……? 葛澳一看考第三的严林脸已经黑了,知道他最烦侯梓皓这种吊儿郎当还老是考他前面的人,于是赶紧拉架,说:「第二第二——您都不看成绩的吗?」 葛澳说完自己就悟了——也对,侯神还看个屁,第一还能有什么悬念吗? 他刚悟完,就看到侯梓皓一下儿站起来往门外走,连一旁小心翼翼想跟他搭话的袁嘉惠都没看见。 啧啧。 课间最后两分钟,王传智想跟周乐琪搭上一句话。 小姐姐长得真漂亮,身上真香,成绩真好……害,要不他问个题吧? 王传智掏出了下节课要用的物理卷子,清了清嗓子准备say hi,h的音还没发出来就听到头顶传来一个声音:「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王传智一抬头,看见了他们侯神。 他懵了,赶紧放下了物理卷子,又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拘谨地说:「这……这是我的位置。」 语气虽怂,道理却正。 「是么,」侯神却只耸了耸肩,「现在是我的了。」 这……这话说得就有点欺负人了吧! 王传智虽然身高只有一米七一,可是却无惧与一米八五的侯神当班对峙,他嚯地一下站了起来……开始收拾书包,并默默向第一排走去。 全班:……啊这。 不是,侯神这啥意思啊?特意去跟老潘争取了?还非要跟周乐琪坐同桌? 这……这是真槓上了啊…… 正好这时候上课铃响了,大家纷纷坐回了座位上,但眼神儿还钉在侯神身上,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坐下,又面无表情地放好了书包,最后面无表情地在物理老师赵英梅走进教室的当口掏出了物理卷子。 嚯,冷酷。 赵老师就没有老潘话那么多,开场白只有高冷的「大家好」三个字,然后就开始回身掏粉笔写板书。 她一上来讲的是前面的选择题,冲量动量什么的,对于上过三次高三的周乐琪来说这些东西已经刻进dna了,她于是就没再听,继续目不斜视地看着她桌上的那只蚂蚁。 它原本的目标是爬上她的自动铅笔,可是现在周乐琪把笔拿起来了,并在它周围画了个不大不小的圈。那个圈没有任何限制的功能,可那只小蚂蚁却不管怎么爬都爬不出去,一旦靠近笔划的边缘它就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了回来,周而復始。 挺可怜的。 周乐琪看着它鬼打墙,有点想救它,可她翻了翻自己的笔袋发现今天没带橡皮,而且那个时候她的胃有点疼。 不是什么病,就只是饿了……她今天早上没吃东西。 她有点难受地捂了捂胃,这时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里拿着一块橡皮。 是她的新同桌。 他眼睛还在看黑板,右手还在记着笔记,只有左手在给她递橡皮,周乐琪其实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她需要橡皮的。 她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从他手中把橡皮接过,此时尚且没有发现这个原本就很帅的男生已经变得更帅了——他今天早晨进教室的时候头髮还有点乱,现在就是打理过的样子,显得干净利落。 她用他的橡皮把那个圆圈擦掉,然后又把橡皮还给他,他可能没发现吧,还在记笔记,周乐琪扫了一眼,发现他的字偏大,以前一定专门学过,所以就算潦草也依然好看。 她没再看了,只是把他的橡皮放回他的桌子上,然后继续看她的蚂蚁。 而蚂蚁已经不见了。 ……它终于逃走了。 到第三节 课下课的时候周乐琪更不舒服了。 一来是这物理课把她给听困了,一模考试的内容毕竟还是偏基础,对她来说没有什么价值,难免越听越困;二来她的胃也越来越难受,于是赵老师一走出教室她就趴在了桌子上,胃缩成一团,舒服了不少。 其实学校是有小卖部的,只不过在一楼,他们高三在五楼,她懒得跑那么远。离吃午饭只剩最后一节课,她再坚持一下就好。 她趴在桌子上,周围都是同学说话的声音,他们各自都有朋友,只有她是一个人,她的新同桌一下课也出去了,于是她这儿显得更空旷了一些。不过这没关系,反正去年也是这样,她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她不需要有人陪她说话。 她只要坐在窗子边,能照到一点阳光就好。 周乐琪脸朝向窗子趴着,看着外面的阳光亮堂堂的,心情便渐渐好了起来,她还出了一点汗,困意越发涌上来了。 这时耳边却突然出现一声响,是什么东西被扔到了她的桌子上。 她抬头一看。 ……是一块面包。 是小卖部里一贯很畅销的那种肉松面包,油亮亮的,肉松铺得很厚实,咬到里面还会有微甜的夹心,是周乐琪从高一的时候开始就很喜欢吃的一种面包。 她虽然瘦,但其实是个肉食动物来着。 她坐起来看向这面包的主人,也就是她的同桌,他身边还围着好几个人,有男生也有女生,正都笑呵呵地从他拎上来的小卖部塑胶袋里掏吃的,一个有酒窝的男生还在调侃,说:「嚯,侯神今天这么勤快,还亲自跑小卖部呢?」 周乐琪看见她同桌斜了那个男生一眼,说:「话多别吃。」 第5页 那个男生笑嘻嘻地抢了几包亲嘴烧跑了。 大家都散了,她同桌这时候才像刚发现她的注视一样偏头看了她一眼,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说:「我买多了,给你吃吧。」 周乐琪看了一眼那个面包,确实有点想吃,但她想了想还是说:「不用了,谢谢。」 她同桌耸耸肩,有点痞,说:「不想吃就扔了吧。」 然后就低头开始掏他的笔记本了,一副不想多说话的样子。 周乐琪抿了抿嘴,想了想说:「……那谢谢了,明天我把钱给你。」 今天她没带零钱。 侯梓皓抬头看她一眼,两人算是头回这么近地正面对视,这时候周乐琪才感觉到他究竟有多高,即便坐着也比她高很多,眉眼一带也是真的很深邃。 「那行,」他笑了一下,「我叫侯梓皓。」 说完他向她伸出了手。 这个自我介绍插得挺自然,就是握手的动作有点突兀,周乐琪不知道是不是在比她小两岁的这帮学弟学妹之间比较流行握手,也不太方便问,于是就跟他握了,说:「你好,我叫周乐琪。」 那个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盛夏的正午阳光明媚璀璨,实在容易令人目眩神迷。 侯梓皓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周乐琪做着简短的自我介绍,心里也有点打晃,想着: 我知道你叫周乐琪。 我当然知道了。 第3章 「再也不回来了」 [……这也不像讨厌人家嘛。] 除了那几句关于肉松面包的交涉外,周乐琪就一天都没有再跟侯梓皓说过话了——也不单是和侯梓皓不说话,她是跟任何人都不说话。 而与她正相反,侯梓皓的身边一直都很热闹。 只要到课间,他身边总要围那么几个人,还有外班的男生来找他打球、外班的女生来给他送东西。这些外班的往来多半又会引起本班的讨论,尤其是女生们会忍不住说一些酸话,男生们则会视情况选择调侃还是跟着说酸话。 ……实在是挺吵的。 周乐琪熬了一整天,终于熬到了放学。 一中治校奉行自由散养的原则,不设晚自习,还是走读制,每天下午五点就放学,学生去哪儿、做什么,一概不管,可偏偏越这样优秀的学生们越是自己使劲儿,在学校里虽然嘻嘻哈哈的,可是一出校门就又各自钻进补习班,又或者是自己回家刷题熬夜,卷得要命。 五点放学的铃声一响,全班的学生就开始各自收拾东西,这时候老潘进来了,通知了两个事儿:一个是明天要选班委,让想报名的同学今晚回去准备准备;另一个是指名让侯梓皓留下来值日——今天开学第一天,还没有班委能排出一个值日表,于是只能让迟到的同学包揽了。 周乐琪听到老潘刚走侯梓皓就在旁边说了一声「我靠」,紧接着他的朋友们就纷纷笑嘻嘻地凑过来跟他闹了。 葛澳是第一个凑过来的,一通嘲笑勐如虎,又说:「那你今天还打不打球了?张宙宁约咱们呢,说他们班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还得跟着咱们打。」 侯梓皓面无表情地不说话。 袁嘉惠也过来了。一班四十人,总共九个女生,她就是其中之一,长得浓眉大眼漂漂亮亮,从高二开始就被誉为理实之光,可惜她就差把「我喜欢侯梓皓」写脸上了,从高二开始追得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让其他暗恋她的男生都失去了早恋的机会。 这时候她又走到了侯梓皓旁边,说:「猴子我帮你一块儿扫吧,扫完去看你们打球。」 她这话是对侯梓皓说的,但余光却锁在周乐琪身上。 这叫什么?女生的直觉——她总觉得这周乐琪有点危险,猴子跟她当同桌也让她心里头不痛快。 不过好在这復读两回的学姐也挺识趣,全程收拾自己的书包,看起来对猴子没什么企图的样子,这时候还站起来说了一句:「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 她和侯梓皓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她坐里面,侯梓皓坐外面,侯梓皓不起来她就出不去。 侯梓皓倒是应得挺快,她一说他立马就站起来了,麻熘儿地往旁边一让,周乐琪也没看他,低着头走了。 葛澳在她消失以后吹了个口哨,不由自主说了一声「酷」,结果肚子上立刻挨了一下,他捂着肚子瞪侯梓皓,问:「你干嘛!」 而侯梓皓已经转身去拿扫帚了。 目睹全过程的袁嘉惠做了一番合理解读,点化了葛澳:「你傻不傻?他都跟人槓上了,你还夸她酷?可长点儿心吧你。」 说完,追着侯梓皓去拿簸箕了。 葛澳贼无语,揉着肚子犯嘀咕,心想猴子没那么小气吧?而且瞧他刚才给人家让路那个麻利劲儿……这也不像讨厌人家嘛。 傍晚的放学路总是很热闹的。 有些家长会来接孩子,但更多的是自己结伴回家的学生,大家手上拿着从校门口小摊上买的垃圾食品,一边吃一边聊,假期做了什么、一模考得好坏、分班去了哪里……聊个没完。 周乐琪独自穿过热闹的人群,向距离学校有些远的文化宫站走去。 一中处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因此离学校近的站台往往都有许多人在等车,不仅是学生,还有在附近上班的人。而文化宫那边就空一些了,只不过要走大概两站路,还是挺远的。 第6页 但周乐琪是愿意走上这么长一段路的,她不太喜欢周围都是人的感觉,尤其不喜欢有人认出她再对她指指点点,她宁愿走到文化宫那边,那里认识她的人就少了。 她慢慢地走,两站路走了半个多小时,等她走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去了。她又在站台上等了一会儿,301路才姗姗来迟。 一开始车上的人很多,没有空座,好在后来就渐渐空了,周乐琪家住在离市区很远的开发区,这趟车她是要坐到底的。 车上的人由多变少,直到后来只剩最后几个人,周乐琪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坐下,那时天终于彻底黑了,街上的霓虹开始闪烁,马路上的光影留在她的眼里,她安安静静地看着,好像可以一直这么看下去。 但车最终还是要到站的。 那时是七点一刻,等她走回锦华小区就是七点半了。 这个小区已有些年头,所以即便从车站到小区门口的路灯都很亮,但进小区以后就暗了不少,原本就不宽敞的路被四处乱停的私家车挤占得更加拥挤,越发显得不规矩、显得逼仄。 周乐琪多少有点怕黑,因此从进了小区的大门开始就一路小跑,直到跑进她家的单元门还不能放心,一直留意着门洞的黑影中是不是有人。 楼里没有电梯,她一口气跑上了自家所在的五楼,老式小区的楼道里贴满了小gg,她家门前也一样。她站在门口自己待了一会儿,等唿吸平復了才从书包里拿出钥匙,先打开一道有点生锈的铁栅栏门,再打开里面的一层木门,走进了家里。 家里也没开灯,一团漆黑。 周乐琪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她一边试探地叫着「妈妈」,一边伸手去开灯,没人回应她,而灯亮起来的时候她看到了家中的狼藉。 这是个不大的房子,大概六十平,客厅和餐厅连在一起,彼此不太能区分,她只开了客厅的一个灯,可对于这么小的房子来说已经足够了——足够她看见满地的碎碗,和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呆坐着的妈妈,余清。 她表情呆滞,手被割破了还在流着血,但她就像没有知觉一样,放任伤口暴露着。 地上是她的手机,周乐琪小跑过去的时候隐约看到了简讯聊天界面,姓名备註是「周磊」,对方发来的最后一句是「对不起」。 「周磊」。 这个号码原来的备註曾经是「老公」。 周乐琪心中跳了一下,但这时候没有心思管手机了,只顾得上先蹲下看她妈妈手上的伤口,估计是被碎碗割破的,好在并不是很深,不用去医院。 周乐琪松了一口气,又站起来去门口的小柜子里拿药箱,折回来给伤口消毒、包创可贴,整个过程她妈妈都没有说话,像是还没有回过神来。 还是周乐琪先问了她一声:「……妈妈?」 依然没有反应。 这种情况周乐琪已经经歷得很多了,她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于是她把药箱收起来,紧接着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随后才去收拾地上的碎碗。 等都收拾好了,她又进狭小的厨房看了一眼,发现案板上有切了一半的韭菜,她找了一圈围裙,穿上以后开始淘米蒸米饭,切菜炒菜。 她打鸡蛋的时候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是余清走过来了,正站在厨房门口看她,看神情像是平静了不少,正很抱歉地看着她,脸色还苍白着,有些尴尬地问她:「琪琪回来了?……今天,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一个把高三读到第三遍的人,还能怎么样呢? 周乐琪笑了笑,看起来倒是挺开朗,回答说:「都挺好的——妈你先看会儿电视吧,我一会儿就弄好了。」 余清看起来更尴尬了,她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说:「还是我来吧,你这刚放学,去歇一会儿……」 「没事儿,」周乐琪已经转过头去开始打火了,「就快好了。」 鸡蛋下锅,炒菜的声音大起来,余清抿了抿嘴,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厨房。 吃饭的时候饭桌上也很安静。 周乐琪有点拿不准应不应该问妈妈今天发生了什么,毕竟自打去年和那个人离婚,妈妈的情绪就一直有些不稳定,忽然大哭或大怒都是寻常事,而且容易触景生情。 对,「那个人」。 她已经不会再叫他爸爸了。 她怀疑是今天那个人给妈妈发了什么消息才导致妈妈情绪的波动,她如果多问也许她会更崩溃;但是她如果不问……也许以后还要出大事。 周乐琪想了想,先给余清夹了一些炒鸡蛋,然后才试探着问:「……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个问题的提出伴随着很大的风险:她妈妈可能立刻痛哭起来,也可能会发怒,而这些情况一旦发生周乐琪就难以完成今天的作业……其实现在已经八点半了,高三的作业很多,即便是她也要做好几个小时,再加上课外补充,她今晚不可能早于一点睡觉了。 不过学业问题跟家庭问题比起来好像也无足轻重了,周乐琪最恐惧的是家庭又有什么变故——是那个人不想继续给她们生活费了么?还是什么其他更棘手的情况?如果真的出现很糟糕的事,她该怎么解决呢? 周乐琪不知道,只能屏息凝神地等待,等待她的妈妈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这时余清的眼眶已经红了,眼泪掉进了她面前装米饭的碗里,她的手指紧紧地攥着筷子,告诉她说:「你爸……要娶高翔了。」 第7页 周乐琪一听,一方面松了一口气,另一方面又心中一沉。 高翔,那个人出轨六年的婚外情对象。 这事儿都被发现好多年了,尤其在去年他们离婚之后这个结果就更可以预计了,因此周乐琪并没有什么意外。但妈妈似乎不这么想,她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走出那段婚姻,可却依然为对方要结婚的消息而崩溃。 她心里有点无力。 她不知道该怎么再劝慰她妈妈了,毕竟这几年她安慰她已经太多次,什么方法都用过、什么话都说过,现在周乐琪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空壳子,再也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能拿出来给了,她只能再次给余清夹了一些菜,然后告诉她:「妈,没事儿的。」 「等我这次高考考完,我们就离开这里,」她努力笑着,装作对未来很神往的样子,「去北京生活,再也不回来了。」 她要考到北京。 去最好的学校,读最好的专业,然后早点挣钱。 挣很多很多钱,让她和妈妈再也不必等待那个人每月一次的转帐,她还要买一个房子,和妈妈在那里生活。 再也不回到这里。 这样的嚮往也不新鲜了,余清同样听过很多次,可是周乐琪的高考已经失败了两回,以至于让余清也对这一切感到怀疑和忐忑。 但她同样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太有压力,她也勉强地笑着,拍着周乐琪的手背说:「你别有压力,就按照你以前那么学就行了——你不是最擅长学习了吗?」 以前…… 周乐琪捏着筷子的手指无意识地紧了紧,随即又笑起来,点点头答应了一声,看上去自信又从容。 就好像……她真的还是以前的那个周乐琪一样。 第4章 「以后有的是机会」 [「什么文艺委员?是文体好吧。」] 当天晚上周乐琪果然是一点多才睡觉的,而由于她和妈妈搬到了开发区,这里离学校又很远,她要保证上学不迟到起码五点半就要起床,因此那天她只睡了四个小时,如果再扣掉中间辗转反侧的失眠,那她最多睡了两个小时。 她赶时间,自然还是没有机会吃早饭,而且出门的时候也忘记了要带零钱还给同学。 301路公交是周乐琪的救星,如果没有这趟直达的车,她的上学路就会多出不少波折,然而她心里还是不太喜欢这条线,原因大概是它会途径她曾经的家。 ……位于市中心的蝴蝶湾小区。 而这里,现在已经是那个人和他婚外情对象的「爱巢」了吧。 周乐琪冷笑了一下,扭过头不再看窗外那片熟悉的建筑了。 她到校的时候离早读时间还差三分钟,老潘已经背着手站在教室门口查迟到了,看到她的时候皱了皱眉。 也是,这已经是老潘第三次带她高三了,心里肯定对她很失望吧。 周乐琪觉得自己没办法面对这位老师,更没办法说服自己在他面前抬起头,只能眼睛看地说了一声「潘老师好」,随后连老师的答覆也不太敢听,匆匆走进了教室。 而一进教室她就感觉到全班的视线都聚在了自己身上,大概她对于这些学弟学妹来说还是个挺新鲜的存在,她心里有些难受,可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她的同桌今天没有迟到,已经坐在座位上了。 今天的侯梓皓比昨天更帅。 他剪了头髮,看起来更清爽干净,白色的校服运动衫不知道为什么能那么白,第三排窗边清晨的阳光也很捧场,将他的轮廓映照得更加分明好看,像青春剧里必须用慢镜头展示颜值的那种很有氛围感的男主角一样。 ……有点太明朗太耀眼了。 周乐琪抿了抿嘴,想跟他说一声「借过」,结果她还没开口他就站起来了,一米八五的个子总是很有压迫感,何况他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盯着她看,让周乐琪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然后才想起来说:「……谢谢。」 她坐进了座位。 老潘用早读课选了班委。 都高三了,其实想当班委的人也不太多,只有少数几个比较积极,袁嘉惠是其中之一。 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梳了个精神的高马尾,走上讲台热情洋溢地说了一通「为同学们服务」之类的话,自然很得民心,鑑于她是唯一报名要当班长的,于是顺利拿下了这场等额选举。 选学习委员的是严林。 他就没有多漂亮话,上了讲台以后推了推眼镜框,又冷又酷的,只说了一句:「选我,帮你们干翻猴子。」 这话可太对味儿了。 侯神从高二开始屠榜,回回第一没有失手的时候,这让11级在对他服气的同时也不由生出了一点叛逆之心:什么玩意儿,就不能来一个牛逼的人把侯神打趴下吗? 严林作为挑战者翘楚尤其受到追捧,他这话一撂全班鼓掌喝彩,吹口哨的都有,要不是碍于老潘还在一边儿站着,班上的男生都想把他抱起来往天上抛。 至于侯梓皓么……谢邀,没什么,就很无语。 等一圈儿选完了,最后就剩一个文体委员没人报了。 文体嘛,文艺+体育,这是老潘发现没人报名以后即兴搞的机智二合一,这大礼包整的,被选中的倒霉蛋儿要同时负责出黑板报和参加运动会。 这当然没人报名了,可架不住有人推荐,比如葛澳那个孙子就举起了手,向老潘热情举荐了侯梓皓,理由是:他学习好,体育也好,美术虽然不知道水平,但是估计有什么困难也能克服,简直就是文体委员的不二人选。 第8页 老潘两手一拍,连侯梓皓的意见都没问,这事儿直接锤了。 侯梓皓:? 他不甘心,想反抗一下命运,结果老潘扔过来一句:「正好你昨天也迟到了,就在服务同学中反省一下自己吧。」 侯梓皓很想说,他昨天已经在值日中反省过了,而且很深入,真的没必要继续反省,他正打算就这么直说,这时却听见……周乐琪笑了。 他微微一偏头,看见了她带笑的侧脸,那笑容很短暂,没一会儿就消失不见,可是却明晃晃地往他眼睛里钻,他还看见了她可爱的小虎牙,这与他记忆中的一些画面重叠起来,让他的大脑直接空白了好几秒。 而就是这几秒坏了大事——他错过了表示反对的最佳时机,老潘已经火速号召全班鼓掌通过了。 他很无语,又忍不住想:……难道这就是色字头上一把刀么? 早读课下课的时候几乎全班都来嘲笑侯梓皓了,几乎得排队拿号。葛澳笑得最欢,侯梓皓气得都不想看他,他却更得意,其他人也跟着起闹,一口一个「文艺委员」的叫他。 侯梓皓忍无可忍,要不是因为考虑到周乐琪还在边上看着,他真要打人了,此时就只能压着脾气说:「什么文艺委员?是文体好吧。」 文艺委员……听起来跟个小姑娘似的。 当然他也不是说男生就不能当文艺委员,可是这个称唿真的怎么听怎么别扭…… 葛澳还在那儿带头笑,后来还是袁嘉惠走过来稳了稳场面,说了葛澳一嘴:「你别笑了行不行,过段时间运动会你可得记得报名,给人体育委员分担分担工作。」 葛澳对袁嘉惠一向没什么脾气的,听了她的话很快就不笑了,就是酒窝还露着,透着股贱劲儿,说:「知道了班长,群众服从安排还不行吗。」 袁嘉惠满意地哼了一声,又叫侯梓皓去买早餐,说她今天早上起晚了还没吃,问他吃没吃。 一边正在收作业的学委严林高调路过,推了推镜框吐槽:「他懒得恨不得让人抬,找他下楼买早饭?袁嘉惠你没醒呢吧。」 旁边的葛澳又坏笑一声,适时补刀,说:「今时不同往日,人现在是体委了,那不得锻鍊锻鍊,运动会三千米肯定得是体委的啊。」 杀人诛心。 夺笋。 侯梓皓已经给气得没脾气了,结果没想到葛澳这狗东西还有更令人窒息的操作,说:「何况他昨天都下去了,还差今天这一回么?」 听到这里,侯梓皓不禁闭了闭眼。 天地良心,他是真的懒得楼上楼下到处跑,他昨天之所以肯下去,那还不是因为…… 他余光看了一眼周乐琪,她正慢条斯理地从书包里抽出昨天的作业交给严林,对他们这边的吵闹置若罔闻。 他犹豫了一下,问了她一句:「……你吃早饭了么?」 她似乎没想到他会忽然跟她说话,因此愣了一下,看向他的时候眼神还有点飘忽,仿佛在确认他是不是在问她。 侯梓皓于是又问了一遍。 这举止让袁嘉惠和葛澳都愣了,连收作业的严林都忍不住开启了吃瓜模式,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周乐琪说:「啊……不用麻烦了,谢谢。」 这话乍一听挺对的,但是仔细一想又是答非所问:侯梓皓问她吃没吃,她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不用麻烦他帮她买东西。 侯梓皓也没有再追这个问题,就点了个头,然后又转回去对袁嘉惠说:「那我不去了,我也吃过了。」 袁嘉惠一听,气压立马低了好几个度。 她有点僵硬地点了点头,又紧紧盯了周乐琪一眼,扭头走了,葛澳摸了摸鼻子,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喊了一句:「唉你等会儿,我跟你去!」 然而等到第一节 课下课的时候,周乐琪的桌子上还是多了一个面包,这次口味换了,成椰蓉的了。 她很惊讶,又抬头看向侯梓皓,后者正慢慢悠悠地坐下,也不看她,就说:「上了一节课我又饿了,顺便给你带的。」 ……这当然是扯淡了。 虽然第一节 数学课确实有点难顶,但也不至于让他饿。他是看她脸色不太好,怀疑她今天还没吃早饭,所以才专门跑下去给她买的——当然了,为了显得逼真,他也勉为其难买了一包薯片给自己打掩护。 然而这份好意实在让周乐琪很难消受——她虽然很想吃,可是却发现自己又忘带钱了…… 她把面包推回他桌子上,说:「真的不用了……还有昨天那个面包的钱,我,我明天带给你吧?」 她说完就有点害臊,生怕眼前这个学弟觉得自己一个当学姐的贪小便宜。 而侯梓皓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他侧过脸来看向她,又把面包推回给她,这时忽然对她笑了笑,帅气的男孩子笑起来格外好看,令深邃的五官也显得明朗,说:「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以后不管什么……都有的是机会。 周乐琪本以为她这个还债的机会怎么也得等到明天才有,没想到当天放学的时候就掉到了她眼前。 ——她在公交车站见到了侯梓皓,他还跟她一起上了301。 上车的时候他就在她身后,高大的男生把上车的人流都挡开了,一手插兜一手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她说:「忘带卡了……能不能帮我刷一下?」 第9页 第5章 「轻松」 [歷歷在目。] 周乐琪其实在站台上等车的时候就看见侯梓皓了。 当时她就觉得奇怪,心想他为什么也来文化宫这边等车,明明校门口就有车站。何况像他这样朋友很多的人,难道放学以后不应该和朋友们一起出去玩儿么?打游戏打篮球之类的。 但是这毕竟不关她的事,她也觉得跟他不熟,没必要问,两人当时站得又隔了几个人,于是彼此都没有招唿。 结果上车的时候他却在她身后拍了拍她,她一回头,看到他露出了有点尴尬的表情,问她能不能帮他刷一下卡,他忘带了。 这当然没问题。 「滴」。 侯梓皓笑了一下,对她说了一声「谢谢」,那个样子让周乐琪莫名想起了原来她家邻居养的一只德牧。 「不客气。」她说。 车上剩的座位正好够用,他俩坐在了一起。 周乐琪其实更喜欢独处的时光:原本这趟车上只有陌生人,她就可以无拘无束,心里也觉得自在,可是侯梓皓这么一个现实生活中的人出现了,她就觉得好像受到了禁锢,而且有一种莫名的社交压力,让她不得不想一些办法避免和他说话。 她想了想,坐下以后没多久就从书包里拿起了单词书,开始看那些已经被她记烂了的单词。 她表演得很辛苦,好在侯梓皓挺识趣,也没有打扰她,打从上车起就一直无声无息的,周乐琪用余光观察他,觉得他好像是在发呆。 她松了一口气,继续装作背单词。 天慢慢黑下去了,光线越来越暗已经不再适合看书,何况这车晃得她有点想吐,她于是把单词书收了起来。 这时候离她到站只剩两站路了。 公交车上的人已经剩得很少,而侯梓皓一直没有下车,她于是猜想他也住在开发区。 难道……以后他们每一天都要坐同一趟车吗? 她又感觉到压力了。 周乐琪抿了抿嘴,这时候倒是主动开了口,问坐在自己旁边的人:「……你家也住在开发区吗?」 侯梓皓那时候正在低头打手游,他太高了,公交车上的座位间距对他来说有些太小,以至于让他不得不蜷着腿,那个姿势估计也让他有点不舒服。 他正打得热闹,屏幕上一串华丽的特效,噼里啪啦五光十色,手指操作得很灵巧,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但是她一出声他就立刻不打了,脸也很快转向她,周乐琪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机已经黑了屏。 「嗯,就那附近,」他说,「你也是?」 周乐琪点了点头。 「那挺巧的,」他的手机又亮起来,一连串地闪,应该是聊天软体有人给他发消息,他没看就把手机按黑揣进了兜里,看着她又补了一句,「以后还能一块儿上下学。」 太棒了,精准踩中周乐琪雷区。 她不自在的感觉更强烈了,想了想又问他:「……那你为什么要到文化宫这边坐车?校门口那个站不是更近吗?」 这话一出口周乐琪就觉得自己没理了:公交又不是她家开的,她有什么资格管别人在哪个站坐哪趟车呢?这么问未免太霸道也太多管闲事了。 不过侯梓皓倒没有什么脾气,看起来像是个性格不错的人,听她问完就答:「学校那边儿人太多,车上挤还没座位,这边儿空一些。」 说的也是。 周乐琪「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他们于是陷入了沉默。 侯梓皓的手指在自己的膝盖上忽快忽慢地敲,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今天谢谢你帮我刷卡。」 周乐琪看向他,说:「举手之劳,我才是要谢谢你的面包。」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明天肯定会记得把钱还你的。」 车窗之外车水马龙,闪烁的霓虹明明灭灭,映在两个人的瞳孔中都非常漂亮。 侯梓皓看着她眼睛里摇曳的光影,先说了一声「好」,随后又补了一句:「要不加个qq吧,方便我催债。」 周乐琪笑了一下,并不明显,可是却拒绝了,说:「我没有qq。」 她说的其实是实话,她真的没有那些聊天软体——本来是有的,但自从她第一次高考失败后就卸载了,倒不是为了勤学励志,只是想要割断和原来同学们的联繫而已。 她很恐惧。 恐惧看到别人已经走进了大学、走进了新的生活,只有她一个人还在原地踏步,甚至越来越糟。 她想躲避这所有的一切,不去看任何人,也不要被任何人看到。 然而她说的虽然是实话,可听起来却很假——谁能想到一个当代高中生会没有聊天软体呢? 侯梓皓自然会觉得这是她的拒绝,他应了一声,声音有些低沉。 气氛尴尬。 好在这时候公车停了,司机在前面说到终点站了、让乘客们下车,他俩于是也都站了起来往车下走,刚才的尴尬于是就被顺利搁置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白天的炎热也有散去的迹象,九月的晚风终于带上了些许清凉。 两人在站台上告别。 ……其实也不算告别,只是周乐琪说了一声「再见」,然后就转身走了,侯梓皓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最终也没把那句「我送你」说出口。 算了,以后吧。 第10页 他一直等到再也看不见她了才收回目光,而此时他兜里的手机已经爆炸了,他打开锁屏,发现开黑群里骂声一片。 葛哥哥(葛澳):卧槽,猴子你人呢? 葛哥哥:@hzh @hzh @hzh 清北抢我(严林):速来!!!@hzh 宙斯吾儿(张宙宁):挂机可还行??? 宙斯吾儿:卧槽爬天梯呢大哥,你人呢!!!@hzh …… 葛哥哥:完了,猴子去世了。 清北抢我:不就当了个文艺委员吗?怨气这么重?拿打游戏这么重要的事儿开玩笑? 宙斯吾儿:?什么?他当文艺委员了? 宙斯吾儿:你们班这是要疯啊。 侯梓皓刷刷刷爬了一百多楼,基本都是骂他的,他毫不在意地关了聊天页面,又顺手打开了百度。 思考片刻,在输入框严谨地打下一行字: 「如何购买公交卡」。 当侯梓皓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不是他墨迹,而是开发区离市中心实在太远了,他跟周乐琪分开的时候是七点一刻,等坐上回市区的公交车就七点半了,路上杂七杂八加起来要一个多小时,等他再走进皓庭国际小区,可不就快九点了么。 他家住在顶层复式,33楼,电梯门一开就是家,他在门口换拖鞋的时候丁姨出来了,好担心地说:「怎么才回来呀?太太给家里打了好几个电话了,你再不回来阿姨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呀。」 丁姨是他们家的家政阿姨,南方人,有江浙一带的口音,无论高兴还是不高兴句尾都要带个「呀」字,说起话来也快,跟北方人的快嘴皮子比起来还是两个味道。 侯梓皓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她看了一眼,解释:「跟同学出去来着,手机半路没电了。」 丁姨嘀嘀咕咕地小抱怨了一通,侯梓皓安静听了两句算是意思意思,然后就开始打岔,说他饿了,问家里有没有饭。 那当然有了,他家丁姨怎么会让他饿着?挑高五米的餐厅里早就摆好了晚饭,正儿八经三菜一汤荤素搭配,再周到细緻也不过。 丁姨端菜去热了,侯梓皓则到自己位于这个大复式二楼的房间里换衣服、洗手,等他下楼的时候饭菜已经热好,他跟丁姨道了谢,又问她知不知道他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先生去杭州了呀,过几天才回的,」丁姨一边擦手一边说,「太太今天有饭局,一会儿就回来了。」 侯梓皓答应了一声,然后开始吃饭了。他知道丁姨特别注重从别人吃她做的饭时的表现中获得成就感,因此刻意做出「这菜绝了」的表情,时不时就要夸上一句好吃,她果然很满足。 吃到一半门口又有声音,是他妈妈苏芮妮回来了,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职业装,是个干练美丽的女人,她身后的司机帮她把一箱茅台搬进了门,然后就离开了。 丁姨口中唤着「太太」迎上去,帮她把手中拎的小包收好,苏芮妮则显得很着急,直到在餐厅里看到侯梓皓才放下心来。 「你今天去哪里闹了?」苏芮妮半笑半怒地走到餐桌边坐下,看着自己正在吃饭的儿子,「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怎么都不接?」 苏芮妮也是嫁到北方来的南方媳妇,但她的口音已经被同化了,不再有什么南方的痕迹,只是吃饭的口味还是南方的,因此家里才会请丁姨。 侯梓皓开始头疼了。他毕竟是不敢得罪他妈的,否则她一定要喋喋不休批评个没完,完全是在公司对待下属的那种严厉作风,这很恐怖,他和他爸都怕。 他于是赶紧把筷子放下,把刚才对丁姨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解释更加详尽到位,而且最后还加了一句保证,说以后一定把手机充满电再出门,绝不会再闹失联。 可惜即便如此也没能止住他妈妈的脾气,她依然一边摘着脖子上的项鍊和手上的戒指,一边训他,比他班主任还能叨叨。 他怕了,于是匆匆吃了几口饭就拎起书包准备跑,为防他妈再追穷寇,他迫不得已装了个可怜,说:「妈,咱明天再训行不行?这都九点多了,我作业还没开始写,您再骂我今天甭睡了。」 说完,苏芮妮果然表情软化,有要放过他的意思,他于是见缝插针开始往楼上走,结果刚走到楼梯口就又被叫住。 只不过这次苏芮妮不是要训他,反倒是关爱他。 「你学个差不多就行了,也不用太拼命,」苏芮妮把首饰交给丁姨收下去了,自己一边拿了个小刀拆茅台酒的箱子一边随口说,「我和你爸还是原来的意思,高考呢,你想好好考就好好考,不想太折腾也行,到时候出国读,既轻松又体面,多好。」 轻松。 侯梓皓手中拎着沉甸甸的书包,包里装着今天的作业,理化生各一张卷子,数学是练习册,语文一篇作文,英语要做一张练习报纸,要做完起码四个小时。 他的耳中忽然响起了一些有点渺远的声音。 「你当然可以去选择那些当时当刻的轻松……」 记忆中那个人正在说着。 「可是如果你没有孤独地拼过命,没有狼狈地摔过跤,又怎么知道最后靠自己就不能赢?」 清清楚楚。 歷歷在目。 ——无论是这些话,还是说这话的那个人。 侯梓皓笑了一下,没再答什么话,转身上了楼。 第11页 第6章 「学姐」 [哦,原来他俩是一对。] 周三是让人又爱又恨的一天。 值得爱的是这天上午有体育课。 一班的体育老师李致远不是一般人,脾气贼虎,决不允许任何主课老师抢他的课时,坚持要让学生加强体育锻鍊;但同时他对学生又很心软,尤其女生们一求他他就不忍心再让她们跑步了,男生也跟着沾光被放去自由活动,这么多年一直被学生们敬称为菩萨李。 值得恨的是这天下午有周考。 一中之所以敢散养学生,是因为校方知道省重点的学生们有这个素质,他们自己知道学习,而考试就是对他们最好的督促:你当然可以不学啊,不学就不学,谁求着你学了?但是我们就是要天天考试,考完还把排名贴到各班,你怕不怕?考差了你臊不臊? 周考是这样安排的:每周三下午最后两节课统一考试,第一周考数学,第二周考语文,第三周考英语,第四周考理综,一个月下来考完了一圈,出排名。 贼拉刺激。 这事儿折磨得学生要发疯,尤其是一班的尖子生们最在意成绩,周三一早那个气氛就开始紧绷了,连对体育课的嚮往都消散了一大半。 唯一在状况外的人就是昨晚两点才睡觉的侯梓皓。 他是踩着早读课的铃声进教室的,途中还接受了站在门口的老潘的死亡注视,不过他好像也不是很在意,堂而皇之路过,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了。 老潘气哼哼的,可是又没抓住他什么问题,在班里熘达了一会儿盯着全班读了一阵高考背诵篇目,随后就气哼哼地走了。 唉,老潘好像永远都在生气。 他一走,侯梓皓就立刻偏过头看周乐琪,还小声问她:「不好意思……你昨天的生物作业交了吗?」 周乐琪偏头看他,正瞧见他眼睛里的血丝,知道他昨晚是熬夜了。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熬夜,也不是很感兴趣,只是把生物卷子从桌洞里拿出来给他。 很熟练。 身为学神的周乐琪早就习惯给别人抄作业了,尤其在她復读之前,全班的人几乎都抄过她的作业,因此侯梓皓一开口她就知道他要干嘛,没什么犹豫就给他了。 侯梓皓接过就开始抄,一边抄一边说:「谢了,下次我给你抄。」 给她抄? 周乐琪挑了挑眉。 ……她才不会不写作业呢。 早读课下课的时候严林来收作业,大概他还记恨着昨天侯梓皓挂机掉线的事,因此在收他作业的时候就怼了一句,问:「脸色这么差,肾虚?」 周乐琪那时正在喝水,侯梓皓确定他听见她呛了一声。 他当时想neng死严林的心都有了。第三节 课终于到了体育课,这就是周乐琪最不喜欢的课了。 除了因为她本身是个运动废以外,更大的困扰是人际社交——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经常会让她尴尬,去年復读的时候就是这样,她身边的同学们各自有朋友,只有她落单,而李致远又不允许学生带书到操场看,于是结果就是她不得不漫无目的地独自在操场上晃荡。 像个孤魂野鬼。 而今年倒是有一些变化——她碰到了几个挺热情的女生。 比如他们班的班长袁嘉惠。 一班加上周乐琪总共九个女生,另外那七个都跟袁嘉惠抱团,她大概也是很有责任心的那种女孩儿,总觉得要团结同学,于是到了自由活动时间就带着其他人一块儿来找周乐琪说话。 几个女孩子都挺活泼的,其中一个高个子的女生高倩倩和一个有点微胖的女生许欣给周乐琪留下了尤为深刻的印象,她们也是跟袁嘉惠关系最好的闺蜜。 她们拉着周乐琪一起去小卖部买水,袁嘉惠还特意多买了一瓶,高倩倩在一旁问:「你买两瓶干嘛?」 许欣比高倩倩上道,一听就抢答:「那当然是替别人买的了。」 说着眼神儿就往篮球场那边飘,男生们正在球场上打球呢。 周乐琪不太熟悉这帮学弟学妹之间的关系,但听这个意思倒是可以推测出袁嘉惠和班上某个男生恋爱了。 她觉得挺意外的,没想到老潘管那么严他们还敢谈恋爱,难道就不怕被骂吗?当年她应届的时候班上就有一对被老潘发现了,不但被当众批评、写检查,还叫了家长,最后被勒令回家反省一个月,最后高考都受了很严重的影响。 她心里很不认同早恋,可又觉得人家做什么都跟她没关系,于是就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把买来的冰水放在手心里,驱散着夏日的炎热。 袁嘉惠就有些害羞了,她打了许欣一下,和小姐妹们一同笑了一会儿,又看了周乐琪一眼,埋怨其他人说:「在学神跟前你们瞎说什么呢?别给我丢人了行不行?」 说着,又走过来挽住周乐琪的手臂,笑着说:「咱们去看他们男生打球吧,有几个人打得可好了,有看头。」 周乐琪不习惯被不熟悉的人如此亲近,她的肢体有些僵硬,那种对于社交的抗拒感又强烈了起来,但她也不想表现得太孤僻太不合群,于是也对袁嘉惠笑了笑,说:「好啊。」 球场上很热闹。 男生们已经打得热火朝天,篮球在场上到处飞,走近了看的时候几乎都看不到球;场下就更热闹,已经有很多女生在场边围着看、跟着叫了。 第12页 那些女生大部分都不是他们班的,而是43班的,那是文科班,女生多男生少,和一班正相反。 其中有一个短头髮的矮个子小姑娘尤其招眼,长了一张圆嘟嘟的小脸,手里抱着一瓶脉动,在场边蹦蹦跳跳的大声喊严林的名字,还一直叫:「你们!你们不要撞严林啊——哎哎哎你,就是你,注意点儿注意点儿!——啊啊啊严林沖鸭妈妈爱你!!!过人!过人!盖他!唉好好好好好好!」 周乐琪:? 他们一班的女生已经全笑倒了,高倩倩还在旁边帮周乐琪科普,说:「那是43班的米兰,高一的时候跟严林一个班,据说一直追他,可离谱了。」 许欣附和:「对对对,就离谱,人严林都不搭理她,就她在那儿一头热,他们班班主任说了她多少回了,她还这么疯——唉,严林那么冷的人,估计也烦死了。」 周乐琪实在有点儿被震撼到了。 时代真是变了啊……潘老师名声那么响,居然也震不住早恋。 她被袁嘉惠她们带着走到篮球场旁边的水泥阶梯上找了个位置看球,这时候才发现米兰是少数:只有她一个人在给严林加油,其他人都是在给侯梓皓喊的。 她对运动一窍不通,但是也能看得出来他打得很好。 他个子高,四肢都很修长,篮球在他手上好像也没多大了似的,给她造成了一定程度上比例尺的混乱;他动作也快,运球的时候几乎看不清动作,奔跑、起跳、投篮,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篮球抛出了漂亮的弧线,「嗖」的一下不偏不倚落进了篮筐,这时候就算有人指着他告诉她那是体育特长生她也不会有所怀疑。 真的打得很好。 他经常得分,大概是全场得分最多的吧,每次投中场边就会爆发出欢唿声,他的朋友们也都会过去围着他跟他击掌庆祝,少年奔跑起来的样子显得生机勃勃,明朗又健康。 周乐琪静静看了一会儿,那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有些出神,直到一场结束的哨声响起她才回过神来,这时候男生们都往场下走了,打赢了的红光满面,输了的就垂头丧气,倒是很好辨认。 场面更热闹了,女孩子们也都围了上去,热热闹闹地笑、说话,一片嘈杂,周乐琪还听到身边的许欣她们在说要到前面去给猴子他们递水。 她看向被大家议论的那个主人公,却发现他也正在看向她的这个方向,深邃的五官在阳光下尤其立体,他还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声「借过」,然后就朝这边走了过来。 周乐琪当然不至于觉得他是来找她的——果然,他刚往水泥台阶上迈了两级,袁嘉惠就朝他伸出了手,把手里拿的矿泉水递给了他,笑着说:「给,渴了吧?」 哦,原来袁嘉惠多的那瓶水是买给侯梓皓的。 侯梓皓当时似乎愣了一下,又很突兀地看了周乐琪一眼,随后把水接了过去,对袁嘉惠说了一声「谢谢」。 哦,原来他俩是一对。 周乐琪恍然大悟,又联想起这两天课间袁嘉惠总是会走到侯梓皓身边说话,于是更把一切理顺了,心想:早恋虽然不对,但是看着也挺美好的。 青春嘛,也许总要有一些明知不可而为之,希望他俩不要被潘老师逮到,这样还能长久一些。 她正这么想着,却发现侯梓皓又在看她了,她觉得他这时候看她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担心她会把他和袁嘉惠早恋的事情告诉老潘。 她抿了抿嘴,这时候却听袁嘉惠对自己说:「学姐,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猴子很厉害的,打球贼熘。」 这句话没什么问题,就是那一声「学姐」有点刺耳。 她说话的声音很大,在场人的目光本来就在追着侯梓皓,这么一来更把这一声「学姐」听进了耳朵里,43班的人本来不知道传说中那个復读了两回的「学神」就在自己眼前,这下总算人尽皆知了,于是纷纷把目光招唿到了周乐琪的身上。 好奇的,审视的,旁观者的目光。 一下子,就让周乐琪遍体生寒。 第7章 「下次等你」 [你们不是早恋吗?] 那天的后来还是有些不愉快的。 周乐琪虽然没有和任何人起争执,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脸色冷了下去,然后一句话都没说,径直转身走了。 这当然不是最恰当的处理方式,太不圆滑了,很容易就把关系跟所有人搞僵,可是周乐琪根本不在意——她的生活已经有那么多糟心的事儿了,早就没有心情再忍耐别人,如果有不愉快的事找上她,她的处理只会是转头就走。 冷淡而直接。 她走了,剩下的人就难免尴尬。 最尴尬的当然是袁嘉惠,她大概也没想到周乐琪会这么处理这件小事,心想难道一般人不都应该默默受了这种软刀子吗?她这么狠,就不怕以后在班里混不下去? 她有点懵,但没忘了要博取同情,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四处看了一圈,一副受惊吓的样子,还问身边的人:「这……学姐是怎么了啊?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高倩倩和许欣都安慰她,高倩倩说:「我也不明白怎么了,你就是正常说话啊,她反应过激了吧?」 许欣脾气更大,看着周乐琪已经走远的背影冷哼了一声,还开了嘲讽技能:「咱们不用管,问心无愧就行了——不就是成绩好点吗,狂得跟什么一样,她要是牛逼能復读两回?说不定原来那些成绩是作弊来的呢!」 第13页 高倩倩揽着袁嘉惠附和:「就是就是!」 这一通输出闹得现场更加热闹,大家都跟着议论纷纷,43班的人除了米兰在专心致志地给严林递毛巾擦汗,其他人也都兴致勃勃地吃瓜。 袁嘉惠心里踏实了,觉得自己得了民心,默默满足了一会儿,然后又有点委屈地看向侯梓皓,瘪了瘪嘴问:「猴子……你说她刚才那是什么意思呀?……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高倩倩和许欣一听她这么说了就开始帮着她说话,让她不要傻乎乎地总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可袁嘉惠更希望说这些话的是侯梓皓——她希望他也能觉得那个周乐琪是个神经病,是她欺负她。 没想到这时候侯梓皓却笑了一下,而表情却已经冷了。 「大家一个班的同学,你干嘛叫她学姐?」 说完他看了她一眼,意味微妙,好像一下看到了她心底。 袁嘉惠心中勐的一沉,隐约觉得自己被他整个看穿了,而周乐琪也把她的心思看穿了,一时之间既难堪羞愤又尴尬委屈,说不出话了。 一边的葛澳看情形不对想劝和,但是侯梓皓已经又转向了许欣,没什么表情地说:「没根据的话还是不要乱说了吧,或者其他人要是有本事,也作弊一个七百多分试试?」 许欣被怼了一个大红脸,刚才的义愤填膺不见了,还忍不住往袁嘉惠身后缩了缩。 原本闹腾的操场一下安静下来,大家都有些无所适从了,侯梓皓也没在原地多待,先看了看手里拿的水——已经被他自己拧开了,又看了看袁嘉惠,想了想说:「这水谢了,一会儿回班里我把钱给你。」 说完,拿起自己的校服外套就拨开人群走了,严林拔高了点声音问他:「你不打了?」 他一边走一边背对着人群摆了摆手。 后来一整天周乐琪都没跟任何人说话。 她就跟原来一样孤僻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上课记笔记,课间要么趴在桌子上睡觉,要么就低头做作业,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可就是让全班都感觉到了低气压,大家走路都不自觉地比平时轻了一点。 而侯梓皓也不幸被误伤了——周乐琪也不跟他说话了。 虽然她本来也不怎么跟他说话,但是今天气氛的确变了,下午上生物的时候她铅笔掉地上了,他弯腰给她捡,还给她的时候她连看都没看他,更别提说什么「谢谢」了。 唉…… 下午的周考考了数学。 数学就是魔鬼,考得人脑仁爆炸,一班虽然尖子生遍地,但还是难免翻车不断——不仅压轴的导数那题做不出来,倒数第二题的数列也是一团浆煳,甚至填空题里的向量也让人一脸懵逼,他妈的除了三角函数能做出来以外,其他每一题都有点挡手! 侯梓皓的数学一向拔尖儿,但这个周考题也做得他头疼,体感难度高于高考,他连特殊值这么不要脸的方法都掏出来用了,居然还是搞不出填空最后一题;而且做题时间也不够,都快交卷了他还在数列第二问,导数那题还没开始。 而那个时候周乐琪早就搁笔了,都开始收拾书包准备提前交卷了。 侯梓皓:……? 周乐琪提前交卷的时候全班都傻了,大部分人还剩好几道大题,而且前面也还有好几个小题空着没做出来,他们就看着周乐琪轻飘飘把卷子交了,数学老师薛军收了卷子低头看了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告诉她她可以提前放学了,于是周乐琪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独自背着书包走出了教室。 一直到走出校门她才终于松弛下来,而白天袁嘉惠的那一声学姐却还留在她的耳朵里。 「学姐」…… 她想起了去年,去年復读的时候她也有相似的经歷,那是一个男生,本来成绩是第一名的,后来她来了以后他就一直考不过她,因此受到了一些调侃。那个男生大概也是气不过,就一直阴阳怪气地叫她学姐,似乎想通过这个叫法向别人证明自己并不是不如她,只是她復读了而已。 那是很压抑的一年。 她家里的破事儿层出不穷,到了学校又要忍受那一声声以「学姐」为名的嘲讽,让她觉得密不透风,以至于后来一直对这个词很排斥——尽管她知道,他们叫她「学姐」本身是没有问题的。 今天的袁嘉惠也是一样。 周乐琪知道是自己反应太过了,可是…… 算了。 就这样吧。 她慢慢地走,走到文化宫等公交,车来了她就上去了,今天她来得早,车上的座位比平时更多,她选了一个靠窗的地方坐下来,随后很快就有一个中年男人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了。 那人不是很高,微胖,有点谢顶,贴得她很近,但是并没有在看她。 周乐琪皱了皱眉,偏过头看了一眼车内:到处都是空座,还有很多旁边没人的座位,这个人为什么非要跟她挤? 她想站起来换个位子坐,那个中年男人却扭过头来看她了,还主动跟她搭话,问她是不是一中的学生,一张嘴,一股浓重的口臭便扑面而来,让周乐琪忍不住别开了脸。 她有点无措。 「周乐琪。」 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叫她,她一抬头—— ……看见了侯梓皓。 他正单肩背着书包,气息有点喘,在她愣神的时候已经直接越过那个中年男人来拉她的手腕。 第14页 掌心是热的。 她有些迷茫地被他拉起来,跟着他往后排空荡的地方走去,还听到他一边走一边说:「不是让你等我么?你怎么自己先走了?」 那么自然……好像跟她很熟似的。 周乐琪当然不至于不知好歹,知道他这是在替她解围,更有保护她的意思,同时她也感觉到那个中年男人还在盯着她看,她有些紧张,于是尽量自然地回答侯梓皓,说:「……下次等你。」 这话倒是把侯梓皓说愣了。 ……还有这种好事儿? 他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随后很酷地「嗯」了一声,把周乐琪让进靠里的位置坐下,然后在她身边坐定了。 他抬头看了前面那个中年男人一眼,对方很快目光迴避,拿后脑勺儿对着他们。 周乐琪见那个男人总算回过了头,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这时才发现侯梓皓还在拉着她的手腕,她抿了抿嘴,一边把手抽出来,一边低声对他说:「……谢谢。」 侯梓皓也是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居然还拉着人家,有点不好意思,他咳嗽了一声,说:「没事儿。」 说完这句以后周乐琪就再没说话的意思了,侯梓皓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总感觉那里还留有刚才牵她的触觉,细腻而…… 打住。 侯梓皓,你能不能别这么猥琐。 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又不着痕迹地看了周乐琪一眼,见她半低着头,情绪看起来还是低落,于是自然觉得她还在为今天体育课上的事情不高兴。 他想安慰她,于是咳嗽了一声吸引她的注意,她偏过头看向他,皮肤细腻又白皙,又让他想起他刚才拉她手腕的感觉了。 ……她真漂亮。 「今天白天的事儿,」他很正经地说,「我觉得……」 结果还没说完就被周乐琪打断了。 她摇了摇头,说:「没事儿,我明白你的意思。」 侯梓皓:……? 他皱了皱眉,问:「我是什么意思?」 周乐琪觉得他这是在打马虎眼:还能是什么意思?他的目的当然是要为袁嘉惠解释了,劝和嘛,少不了要为他女朋友说好话;也有可能是想让她跟袁嘉惠道歉,两边各让一步什么的。 她是不太有兴趣的,但也不愿意迁怒,想了想说:「今天的事我没有放在心上,以后也不会跟她起冲突,你放心吧。」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不让人放心呢? 侯梓皓仔细品了品,越品越不对劲,于是说:「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不是替袁嘉惠说话的。」 周乐琪挑了挑眉,一副很意外的样子,还问:「你们不是……」 你们不是早恋吗? 「早恋」这俩字儿她没说出口,所以侯梓皓一开始也没听明白,还是后来反应了一阵才回过味儿来,当时那可真是一阵急怒攻心。 他简直无语:「那当然不是了!」 周乐琪看他眉头皱得厉害,好像还带了点脾气的样子,不禁觉得自己踩到了他的痛脚——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们之间不熟,侯梓皓当然不可能在她面前承认早恋,想来也是怕她在老师们面前多话吧。 未免他再多想,她于是就装作相信了,点头说:「是么?那是我想多了,不好意思。」 周乐琪这个人,不管说什么话都是一个表情一个语调,以至于侯梓皓一时之间也没法判断她到底是不是真的信了。 然而现在他如果抓着这件事继续解释,从观感上来说又难免显得奇怪,恰当的处理只能是就此不了了之。但他越想越郁闷、越想越无语,一直到公交车到了终点站还没缓过劲儿来。 ……那个堵啊。 第8章 「请你离开」 [周乐琪……你要争气。] 到终点站的时候那个中年男人还在车上,侯梓皓一直注意着他,到站的时候也故意拖到最后才下车,在站台上一直看着那个男人走远了才收回目光。 明显保护的姿态。 周乐琪注意到了他这些小动作,心中有些触动。 她復读了两年,原本认识的朋友早都不在a市了,而她自己又怎么都融不进新的圈子,所以真要算起来,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接受过别人的好意,今天这是头一回。 她很感激。 侯梓皓把目光收回来的时候恰好碰到周乐琪抬头看他,她好像在笑,又好像没有,眉眼看起来很柔和,不像平时那么冷淡了,有种柔美的味道。 她说:「谢谢。」 ……侯梓皓心立马酥了半截儿。 他也不知道他自己怎么就这么没出息,一句「谢谢」有什么好酥的呢?可真就是酥了,一阵一阵的酥。 他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当时的侷促,说:「没事儿,应该的。」 这句「应该的」有点微妙,不过周乐琪并没有深想,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如果晚回家妈妈要担心的。 「那我先走了,」她说,「明天见。」 「……明天见。」 她转身走了,身影很快就在夜色里消失不见,而直到这时侯梓皓心口的酥麻感依然没消停。 他忍不住想: 这后劲儿……忒大了。 周乐琪打开家门的时候看到了周磊。 他就在家里的小沙发上坐着,而余清则在餐桌边的椅子上坐着,两人隔得尽量远,桌子上有三碗米饭、三副筷子。 第15页 周乐琪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她像是勐地被刺了一刀,因为太突然了,以至于血都来不及往外流、以至于神经都还来不及感觉到痛。 而周磊一看到她就站起来了。 那是个相貌平平的男人。 个子不算很高,有几乎所有中年男人都会有的啤酒肚,相貌上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皮肤白,除此以外乏善可陈。 不过他的穿着很体面,西装革履,戴有金丝边的眼镜,一副斯文体面的样子。 可斯文体面的人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轨吗? 会和外遇对象有那么多不堪入目的对话吗? 周乐琪冷笑了一下。 周磊朝她走了两步,表情有点尴尬,但又似乎努力想亲近她,叫了她一声:「琪琪……」 他没能再说下去,因为他刚叫完这一声,周乐琪就不由自主露出了厌憎的表情。 浑身上下都在抗拒、都在噁心。 周磊更尴尬了,而周乐琪根本不再看他。她把书包放下,然后就走到余清身边,说:「妈,咱们吃饭吧。」 说完,当着他们的面把多出来的那副筷子收了起来,把多出来的那碗饭倒进了垃圾桶。 余清的眼眶已经红了,拉着女儿的手也叫:「琪琪……」 又来了。 又来了。 周乐琪的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无力和愤怒。 她的妈妈又开始心软了。 她在这一段婚姻中受了那么多的伤害、被那个男人用各种方式背叛过无数次,她也不知道有多少回下定决心要彻底和他一刀两断,可是闹到最后却每次都会心软。 她根本不应该让周磊再踏进这个家门,更不该给他做饭、容许他留在这里,更更不该让她能和这个自己名义上的「爸爸」沟通! 周乐琪已经厌倦了这些周而復始,她也不像自己的妈妈一样心软,她可能更像周磊吧,跟他一样狠心——他既然能那么彻底地抛妻弃子,那她为什么就不能同样彻底地不要这个爸爸呢? 她根本不动容,脸上连个表情都没有,对余清的哀求置若罔闻,背对着周磊说:「请你离开吧,我们要吃饭了。」 那个男人脸皮很厚,在她的逐客令面前还试图挣扎,说:「琪琪……爸爸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来看看你和妈妈,看看你们需要什么……你一直不接爸爸的电话,爸爸想看看你……」 这些话很好笑。 每一个字都好笑。 好笑得周乐琪忍不住回过身看向了他。 「需要什么?」她反问,「我需要蝴蝶湾那个房子,需要一辆车一个司机每天送我上下学,行吗?恐怕高翔不会允许吧。」 周磊哑然。 周乐琪神情轻蔑:「想看我?原来不是天天能看见吗?可是你每天都不回家,在我生日当天也跑出去和那个女的鬼混,在我看来也不是很想见到我,那现在又为什么说这些话呢?」 周磊节节败退。 周乐琪一步不让,甚至显得咄咄逼人,她在学校里的那种沉默寡言完全不见了,此时的她是如此善辩。 「你根本不爱我,也不爱这个家,否则不会在我第一次高考的时候出轨,不会让人家闹到家里,」她的眼神和话语都像锋利的刀子,「最起码,你不会表面说要改正,结果却还在我復读的那一年继续干那些噁心的事。」 「琪琪,我——」周磊试图辩解。 而周乐琪根本不听。 她忽然快步走到大门口,一把把破旧的木门和铁栅栏门都打开,大声说:「请你离开,以后再也不要来。」 余清已经开始哭了。 呜咽的哭声绵延不绝,就像之前两年周乐琪无数次听到的那样。 她岿然不动,决不妥协。 场面凝滞了一会儿。 周磊似乎发出了一声嘆息,随后终于妥协了,脚步沉重地向门口走来,经过周乐琪的时候她别开了脸,连一眼都不想多看这个人。 他在走之前似乎还想张嘴对她说什么话,她也没有听,「碰」的一声,用力关上了门。 那天余清一直在哭。 周乐琪心里其实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那个男人有什么好?有什么地方值得她的眼泪?可是余清就是要一次一次为他哭,甚至原先那两年还始终坚持着不肯跟他离婚,如果后来不是周磊先下定了决心,他们也在还会维持着这段可悲可笑的婚姻。 周乐琪生气,可是她又同情自己的妈妈。 她是一个没有工作的女人,在被周磊背叛之前她始终在家里过着富足的生活。 不工作几乎可以等同于不社交,那时候余清除了家里的保姆几乎不和其他人交往,现在她和周磊离婚了,家里连也保姆也没有,只要周乐琪去上学,余清就要开始独处,从早上一直等到周乐琪回家。 孤独是让人溃不成军的东西,她一定很痛苦吧,可又没有办法突破这个瓶颈——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几十年没有工作的人,现在该去哪里找工作?体面的工作不会要她,而不体面的工作她又没办法接受,上下都没有着落。 只能继续待在家里。 她没有事情做,当然只能一遍一遍回忆过去,哀嘆她苦心经营如今又支离破碎的家庭,而回忆的作用什么?除了加重痛苦,它根本没有其他任何功能。 第16页 周乐琪也无法责备她,她知道余清有多么痛苦,同时也知道她有多么无助,因此当她哭的时候她能做的仅仅是陪着她,再把原先说过无数次的安慰话再重复一遍,直到那天的那顿饭彻底凉透了。 那天的一切是在十点半平息的。 余清已经睡了,周乐琪独自坐在餐桌上,把残羹冷炙收拾完,从柜子里拿出檯灯打开。 她知道自己应该开始做作业了,如果现在开始做,她就可以争取在3点前做完,那么她就还能再睡接近3小时。 可是那天她的心里很乱,而且烦躁不堪,面对着面前的卷子和练习册她只有想把它们撕碎的欲望,根本提不起劲写。 她心里憋着一股火,然而却不能撕作业,最终还是从草稿本上撕了一页纸开始撕,撕的时候也不敢太用力了,否则声音太大会惊动她已经睡着的妈妈,如果她看到她也崩溃了,她一定又会流泪的。 周乐琪……你要争气。 这一次高考一定要成功,然后就去北京。 只要去了北京,一切都会好的。 然而那天的最后她还是没有写完作业,数学作业一字未动,英语练习册更是翻都没翻开。 到学校的时候她也差点迟到,早读课的时候神思不属。 这一切实在太明显了,侯梓皓本来就关注她,这下儿看得更清楚。 她的脸色很不好,而且情绪也低落。 他有些担心,趁全班在大声朗读英语课文的时候就凑近了她一点,问:「你还好吗?身体不舒服?」 周乐琪偏过头看侯梓皓,两人离得很近,近到侯梓皓能看见她白皙皮肤细腻的纹路,近到周乐琪能看见他眼中隐藏的关心和担忧。 她心里突然有点松动。 犹豫了一会儿,她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然后带着些羞愧、露出难以启齿的样子,问他—— 「请问……可以把数学和英语作业借我看一下吗?」 第9章 「抄作业」 [「办大事儿呢,成了再说。」] 周乐琪从来没有抄过作业。 从小学一年级到现在,一次都没有。 一个原因是她成绩好,所以一直都是别人抄她的作业;另一个原因是她这人总不愿意欠别人的,所以从没开过这种口。 今天是迫不得已…… 侯梓皓也没想到周乐琪要说的是这个,愣了一下。 这是她头回找他办事儿,他确实很想好好表现一下,然而侯梓皓也是昨天大晚上才从开发区赶回家的,等吃完饭开始写作业也九点半了,所以…… 「我只写了英语,」他摸了摸鼻子,「……数学没动。」 本来还想抄你的呢。 两个学霸于是面面相觑起来。 侯梓皓一看周乐琪无语了,也有点尴尬,他想了想,先把自己的英语作业从桌洞里翻出来给她抄,又压低声音跟她说:「你先写英语吧,数学我找别人借一份。」 说完就转过身去找人了。 周乐琪看着他跟人借作业,那句「谢谢」就没来得及说出口,她抿了抿嘴,把他的英语作业翻开,这回才算是正儿八经看清了他的字。 很大,很方正,写英文也很好看,微微的潦草,可是又显得行云流水。 她立刻抄了起来。 这个数学作业么,侯梓皓当然第一个想借严林的,他成绩好、正确率高,可是那个孙子还在记恨他前几天打游戏掉线的事,竟然不借给他,他于是只能转而跟葛澳借。 葛澳的座位跟他隔了老远,那数学作业本是一个一个座位传过来的,于是这下儿全班都知道侯梓皓要抄作业了。不过侯梓皓也不是很在意,坦然自若地接了传过来的作业,一打开还发现里面还夹了张字条,写的是:我的数学也抄?你飢不择食? 侯梓皓无视,还把它团成团扔了。 他看了周乐琪一眼,发现英语她基本要抄完了,于是就把数学作业也递给了她,说:「数学。」 周乐琪抬眼看了他一下,然后…… ……脸红了。 她当然是因为要抄作业而感到害臊才脸红的,并不是出于什么不正经的理由,可是她皮肤太白了,脸一红就特别明显,甚至连耳朵根儿也红了,看起来就有点不正经…… 侯梓皓差点儿人没了。 ——我靠,有必要这么漂亮吗?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开始闹腾了,又听见周乐琪说了一声谢谢,她把英语作业还给他,把数学作业打开放在他俩中间,对他说:「要不……一起抄吧?」 「一起」。 侯梓皓笑了。 这怎么会不好呢? 你让我跟你一起干什么我都会说好的。 然而他俩这数学作业虽然抄得开心,后来却被数学老师薛军发现了。 那天薛军上课的时候抱着周考卷子和作业一起进班,先报了成绩。 周乐琪第一,146。 侯梓皓第二,139。 严林第三,137。 …… 葛澳第二十七,106。 袁嘉惠第二十八,105。 …… 高倩倩第三十四,97。 …… 许欣第四十,73。 …… 及格线是90,全班不及格的有五个,平均分也就不到110。 ……而周乐琪却只扣了四分。 第17页 这下可好了:昨天上体育课的时候全班都听到许欣她们在那儿咋唿,说什么周乐琪的成绩都是作弊来的,结果前脚刚造了谣,人家就考出一个146,而许欣自己却考了倒数第一。 啊这。 吃瓜群众默默吃瓜,心里都有一些风起云涌,可是却又远远比不上侯梓皓心中的不平静。 ……他居然比她低了7分? 侯梓皓不是玻璃心的人,也不是事事要尖儿非得争第一不可,但是7分未免也差太多了吧?他担心周乐琪会觉得他菜,进而对他印象不好。 这个问题就很严重了。 如此想过之后,一向对分数不太在意的侯神不禁头一回对自己的成绩产生了自卑心,甚至在卷子发下来的时候还忍不住默默调了个角度,努力让周乐琪不要看到他的卷面,并且还在心中默默励志:下一次,下一次他必须得考过她。 周乐琪当然是不知道侯梓皓这些内心戏的,她的注意力都被薛军接下来的话给吸引住了。 薛军站在讲台上,面前放着一大摞作业,他一本一本地翻着,翻完就抬起头看着全班,表情很严肃,整个气氛都不太对劲儿,眉头还皱得死紧,说:「说完考试,我还要再说说这个作业问题。」 「你们是一班,是学校的门面,高考的时候是要冲成绩的,全省的学校都在盯着你们,」薛军苦口婆心,「结果你们呢?不仅考试考得一塌煳涂,而且现在居然还有抄作业的现象!」 「你们自己说荒不荒唐!」 薛军很生气,全班很坦然。 唉,老师们大概总有一个误会,觉得尖子生就不会抄作业,其实不见得——比如他们侯神吧,带头抄作业,今天早上还横跨一个班借作业抄;严林够模范的了吧?也经常抄啊,还和侯神换着抄呢。 所以大家都很从容,心想这算什么大事儿? 结果全班就今天头回抄作业的周乐琪当回事儿了,觉得薛军就是在说她。 她很紧张,也很羞愧,一直低着头,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侯梓皓偏头瞧见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怎么了呢。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她这是因为什么,一时之间真觉得有点好笑。 唉。 薛军还在上头滔滔不绝,又强调了一遍高三的重要性,告诫大家不要偷懒、要为青春的美好奋力一搏、不要做对不起自己的事情,最后说了重点: 「从今天开始,全班做作业必须在题目旁边写上计算过程!选择题填空题全都要过程!谁要是只光秃秃写一个答案上去,一律视为抄袭!」 薛军这番训话带来的阴影一直笼罩了周乐琪一整天。 这件事侯梓皓自认也是有责任的,因为葛澳那作业实在做得太离谱了,正确率还不到百分之七十,作业发下来的时候他和周乐琪的本子上全是红叉,闹得周乐琪脸色都变了。 唉…… 她一整天沉默寡言,侯梓皓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生气了,一天都在自我反省中度过,课间的时候还不无尴尬地跟她说:「这次不好意思……下次我把我的给你抄行吗?」 他的作业质量确实高,那个英语作业全对。 然而这个安慰没在点子上,周乐琪虽然跟他说了一声「谢谢」,到后来还是落落寡欢。 因为这个事儿,侯梓皓就对葛澳这个拖后腿的有了点意见,结果没想到这人不但数学作业做不好,此外还没有眼力见儿:周四轮到周乐琪做值日,侯梓皓本来打算留下帮她,结果葛澳忽然冒出来横插一槓子搅局。 葛澳问侯梓皓:「你最近干嘛呢?一放学就看不见人,去哪儿鬼混了?」 侯梓皓生怕周乐琪听见,赶紧把葛澳的嘴捂了拖出去,葛澳吃了一鲸,上下打量侯梓皓:「你干嘛呀大哥?真做亏心事儿了?」 「滚,」侯梓皓皱眉,「办大事儿呢,成了再说。」 葛澳「嚯」了一声,很感兴趣,立刻追问是什么大事儿,侯梓皓不说,这时候透过教室的窗户看见周乐琪把扫帚放下开始收拾书包了,于是立刻抛下了葛澳,声称「有事明天再聊」,随后就在周乐琪走出教室之前先一步下了楼。 周乐琪走出学校的时候正好看到侯梓皓在校门口的路边摊买水果冰粥。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主动跟他打招唿,打算默默走开,没想到他却正好回头看见她了,还问她:「你值日做完了?」 周乐琪有点懵,点了点头。 他「哦」了一声,又说:「那你等我一会儿?我这儿也马上就好了。」 他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只好在原地等他。 当时校门口人已经不是很多,可依然有不少学生来来往往,侯梓皓本来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大家经过的时候都在偷偷地看他,这么一捎带也就看到了在旁边等待的周乐琪。 大家本来还不确定侯神和她是不是一起的,直到侯梓皓拎着冰粥走到她旁边、和她并肩离开时才能确定,于是纷纷激动地上线吃瓜—— 我靠,侯神和那个復读两年的周乐琪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分钟之内我要他们的详细资料!!! 两位新闻当事人还不知道有关自己的瓜已经在空间、票圈、小群,以及校园论坛里满天飞,他俩还慢慢悠悠地在文化宫站等车,车来了又慢慢悠悠地上车。 第18页 侯梓皓眼尖,一上车就看到昨天那个中年男人还坐在车上,他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对劲。 第10章 「买一送一」 [侯梓皓嗤了一声,很没道理地来了一句:「她的作业只能我抄。」] 昨天是周考,周乐琪提前交了卷子,坐车的时间比平时早起码十五分钟,如果这个男人是上班族或者每天规律坐车,那么今天这个时候他就不应该出现在这趟车上。 他心中升起警惕,从上车刷卡到坐到座位上一直在默默观察这个男人,倒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除了在他和周乐琪上车的时候往他们这个方向看过一眼以外,再就没有什么其他动静了。 但侯梓皓依然刻意带周乐琪坐到后排、离那个男人保持了一段距离,坐下后问她:「你原来坐车的时候经常能碰到他吗?」 他是这周才开始坐这趟车的,对这条线不熟悉,但估计周乐琪会知道。 而出乎侯梓皓预料的是,周乐琪其实也对这趟车很不熟。 她的父母离婚不久,她也是从上学期才开始坐公交车,那时候坐的还是校门口的车,不是这趟301,所以她也不知道这个中年男人原本是不是经常坐这趟车。 她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侯梓皓不知道背后还有一些复杂的缘由,他觉得周乐琪之所以不了解那个中年男人的情况,可能是因为她的性格本来就不太关注别人,所以就也没再多问,只是自己给自己提了个醒,以后要多留心那个人。 两人坐定了,侯梓皓把塑胶袋里的冰粥拿出来,一共两碗,他递了一碗给周乐琪:「给。」 那个冰粥在一中学生之间享有盛名,尤其夏天卖得很紧俏:雪花一样的碎冰铺在最底下,上面则铺满了清清凉凉的水果,譬如西瓜雪梨什么的,另还会再浇上熬得很软糯的红豆,根据个人喜好,还可以再加葡萄干、花生碎之类的。 周乐琪没想到侯梓皓会给她也买,有些惊讶,然后就打算推辞,然而侯梓皓就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当先补了一句:「做活动,买一送一来的。」 ……买一送一? 周乐琪本以为只有大超市会搞什么促销活动,原来路边摊也有这种事吗? 她不太确定,而眼前的冰粥侯梓皓已经举了半天,周乐琪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说:「谢谢……我明天把钱给你。」 侯梓皓「害」了一声,也没再继续掰扯这个事儿,俩人开始吃冰粥了。 周乐琪舀了一勺被红豆浇透了的碎冰,勺子上还带了一块小西瓜,入口时甜意一直蔓延到舌根,清凉的感觉。 真好吃。 侯梓皓跟周乐琪坐了快一周的同桌,现在也渐渐摸到了一些规律,开始有一点能够理解她的微表情了。他也举不出具体的例子,但是从她的眉梢、眼尾、嘴角、侧脸,他隐隐约约就会有一些感觉,觉得她此刻的心情正在变好。 他的心情于是也在跟着变好。 两人默默地吃了一会儿冰,侯梓皓找了个机会,开始说起作业的问题。 他已经琢磨过了:高三作业太多,确实写不完,与其找别人抄错得离谱,还不如他和她合作,每天分工一人写几科,这样既有效率、正确率又高。 周乐琪听完这个计划也觉得有道理,可是今天薛军的训话让她很紧张,她不敢再抄作业了,但是确实也担心自己之后会碰到什么特殊情况完不成作业,她的表情于是纠结起来。 侯梓皓循循善诱:「没事儿的,这次是咱们没有准备,所以才会被薛老师发现,下次注意一点,肯定没事儿。」 为了增强说服力,他又补充了一句:「你看我,抄了三年不也没事儿么?」 周乐琪听了这话有点无语。 她偏过头看了侯梓皓一眼,由衷地问:「你成绩那么好,怎么还一直抄作业?」 周乐琪早就有这种感觉了:侯梓皓和她认识的那些优秀学生都不大一样。 怎么说呢?就是有点太……太自由了。 他打游戏,也打篮球,上课的时候不是那么积极投入,总给人一种很轻松自在的感觉,而一般来说成绩优异的学生都是很拼命的,抓紧每分每秒学习,有时候甚至苦大仇深,比如她自己,也比如她原来认识的那些考到top学校的同学。 哪有人像他似的,把高三过得跟高一一样? 而侯梓皓听了这话倒像是挺有感触,他笑了一下,带点痞气和散漫,可是偏偏显得更帅了,他也看着她,优越的眉骨线条使得眼睛显得更深邃。 「可能是习惯不好吧,」他说,「我原来可不是什么好学生。」 周乐琪一听这个有点意外,问:「你原来成绩不好吗?」 侯梓皓耸了耸肩,说:「一般吧,高一的时候排年级六七百名。」 六七百名? 周乐琪惊了。 一般来说,顶尖成绩和普通成绩之间是有壁的,一个原本排名在六七百的学生或许可以通过努力争取进前五十,可是要真的拔尖儿拔到第一名、而且是稳定第一名,可能性就很小,这是由心态、习惯、基础共同决定的。 「真的?」周乐琪有点不信了。 「我骗你干嘛?」侯梓皓笑了一下,随意又坦然,「那时候我学习态度不端正,后来认真学了成绩就上来了。」 第19页 周乐琪觉得这事儿挺有意思的,同时也觉得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励志故事,否则怎么会给一个人这么大的触动? 她又低头舀了一勺红豆冰沙,边舀边问:「那是什么动力促使你开始好好学习的?」 那时候她的注意力全在冰沙上,自然就没看见当时侯梓皓侧头看着她的那个神情:透着回忆、怀念,微微的光亮,以及淡淡的温柔。 他在看她。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一直在看她。 周乐琪过了一阵没听到他的回答,感觉有些奇怪,她抬起头看向他,而这时侯梓皓已经把目光别开了,一边吃西瓜一边随口答:「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努力这种事,就算不看结果,本身也挺酷的。」 周乐琪的心微微一晃,舀冰沙的手也顿了一下。 她忽然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可是同时又很陌生。 还有那个曾经笃信这种信念的自己……也是同样的熟悉又陌生。 她沉默着,手中的勺子过了好一阵才又动起来,低着头淡淡地说:「是很酷,可是现实有时候没有这么单纯。」 天色渐渐暗了。 「有结果的坚持才叫坚持,至于没结果的,大概只能叫笑话吧。」 她的声音低下去了。 那个时候周乐琪不知道她自己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也没有意识到那天自己的话比平时多,她只是说了当时当刻跑到脑子里的话,而对这个行为背后隐藏的理由毫无察觉。 侯梓皓却发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心里有一点触动,同时眉头也微微皱起来了。 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隐约察觉到…… ……她在坠落。 次日是周五,一周的最后一天。 周乐琪走进班里的时候就感觉到班里的气氛有点不寻常,原本觉得只是周末快到了大家情绪比较嗨,但是后来却又觉得他们的眼神不太对,好像都在看她,这就让她有些慌乱。 这种慌乱一直持续到侯梓皓走进教室。 说起来也挺奇怪的,明明她跟他也不是很熟,可是他一来她就觉得心里踏实了一点,可能因为最近他们总是一起回家,所以慢慢有点熟悉了吧。 他看起来又是熬夜了的样子,一坐下就问她要数学作业抄,她把作业给他了,同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失眠了吗?」 他看起来每天都没休息好的样子。 侯梓皓一听,觉得这话有点关心他的意思,心里有点飘,但脸上还是端得很酷,马马虎虎地说:「没有,我就是做作业比较慢,熬得晚——没事儿。」 一副让她放心的样子。 周乐琪「哦」了一声,想着要不要跟他说几个提高效率的方法,这时候却听见他一边抄数学一边在那儿嘀咕:「抄个填空选择还得抄过程,全出大题得了……」 是在抱怨昨天薛军对作业的规定。 周乐琪觉得有点好笑,没再打扰他抄作业了。 这时候葛澳走过来了,也是来借作业抄的,正好也借数学,侯梓皓直接赶人,葛澳不服,指出:「猴子你不能过河拆桥吧?昨天你的作业是谁借给你抄的?投桃报李你懂不懂?」 侯梓皓头都懒得抬,直接一边抄一边回:「就你昨天那个正确率还好意思说投桃报李?你那是桃子吗?一颗烂枣儿都算不上好吧。」 被怼的葛澳很无语,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什么损话怼回去,只能站在一边干瞪眼,过了几秒钟趁侯梓皓把练习册翻页,瞅准机会就打算上去硬抢。 侯梓皓一下就把他手打开了,嘴里一串的「起开起开」,把葛澳搞得快气死了,喷他没有良心,然后定睛一看发现侯梓皓抄的是周乐琪的,于是打算曲线救国。 他厚着脸皮跟周乐琪搭话,试探着问:「同学……请问你作业一会儿能给我抄一下吗?」 周乐琪当然无所谓,很快就点头答应了,没想到侯梓皓却不答应,说:「不行,不能借。」 葛澳瞪眼:「凭什么不能借?人家正主都同意了,你在这儿搅什么局?」 侯梓皓嗤了一声,很没道理地来了一句:「她的作业只能我抄。」 葛澳人都傻了,不敢相信侯梓皓居然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正打算撸袖子跟他干架,又听到他说:「一会儿等我抄完你抄我的吧。」 啊这。 ……这有什么区别吗? 葛澳眉头皱得死紧,看看侯梓皓,又偷偷看看坐在一边安安静静的周乐琪,忽然又想起昨天空间里疯狂传的那些照片和留言,不禁怀疑:马萨卡…… 他的怀疑刚刚露了个头,老潘就走进了教室,于是全班一团忙乱,纷纷把正在抄的作业收了起来,再掏出语文课本准备早读。 老潘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说:「有几项班级工作要布置,各位同学,尤其是各位班委,注意听一下。」 他说了一串事儿,什么大扫除、什么收团员费、什么作文竞赛报名,侯梓皓全都左耳进右耳出,唯独那最后一件事深深烙在了他的心上。 「最后就是这个月的黑板报要出了,」老潘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眼镜,视线穿过人海锁定了侯梓皓,「文体委员注意一下,主题要求下课到我办公室来拿。」 第11章 「加肉呗」 [这人……未免也有点太信任她了。] 第20页 侯梓皓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要出黑板报。 他那个艺术水平吧,给他一支笔他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人的五官画全,尤其是头髮,最多只能画一排竖线表示,这种水平怎么出黑板报?老潘还强人所难,说什么最好用水彩来画,这样颜色比较鲜艷,主题都给他定好了,「青春飞扬,无悔高三」。 「无悔」? 别人来画确实无悔,但他来画就是误会。 周乐琪本身不是幸灾乐祸的人,可是侯梓皓从潘老师办公室回来后实在看起来太丧了,那张出黑板报的通知就被他放在桌子上,他连看它一眼都嫌多,这种画面又让她想起原来她家邻居养的那只德牧了,看起来很兇的大狗,可是从来不发脾气,生气了也就自己趴着不理人而已。 又可怜又好笑。 这个联想让周乐琪没忍住笑了一下。 而侯梓皓一偏头正好看见周乐琪在那儿笑,更闹心了。 他虽然喜欢看她笑,但是这个事儿说起来真有她一半责任:要不是选班委那天她忽然在他旁边笑了一声,他怎么会失了智错过拒绝当文体委员的机会? 现在可倒好,她一罪魁祸首,居然还好意思笑。 然而这口锅肯定扣不到人家头上,侯梓皓因此只能忍气吞声,过了一会儿还不得不过去问人家:「……你会画画吗?」 周乐琪其实会一点儿。 小时候她学过一段时间画画,虽然后来没有坚持下来练习,但是出黑板报还是足够的。 不过她听侯梓皓这个意思好像是希望她帮他,而出黑板报一般都要放学后留下来,这样会让她晚到家,她妈妈会担心的。 周乐琪想了想,问:「你画画水平怎么样?」 这个问题太难以回答了。 侯梓皓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就从桌洞里掏出一个草稿本摊开,一边摘笔帽一边说:「我给你演示一下好吧。」 说完刷刷刷十秒画完,把本子推到了周乐琪面前。 周乐琪看了一眼,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那你有其他朋友能帮你吗?」 侯梓皓机智地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两个意思: 第一,她确实认同他画的是一团浆煳; 第二,如果他够努力,她还是有可能会帮他的。 侯梓皓来劲了。 他十分沉着地把笔帽盖上,然后又以很遗憾的表情远远地看了一眼正在掏耳朵的葛澳和正在刷模拟卷的严林,摇了摇头,说:「我觉得他们可能还不如我。」 周乐琪当时想说应该不会有人不如你了,但她忍住了,想了想只是问:「潘老师说要用水彩?」 这话听起来有门儿。 侯梓皓转悲为喜,但表情还是很沉着,说:「水彩我可以放学以后去买,黑板报上的字我也能写,主要就是这个画没辙。」 周乐琪抿了抿嘴,没说话。 这时候上课铃响了,英语老师走进了班,侯梓皓也就没再追着周乐琪继续说黑板报的事儿,可是一整天也都没放弃,时不时就要当着周乐琪的面嘆一口气,然后再回头看一眼教室后面一个大字儿也没有的黑板。 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求生暗示。 事实证明,努力就是人生的法宝,只要够努力,甚至可以变废为宝。 他最终还是说动了她。 其实周乐琪答应帮忙倒不单单是因为同情侯梓皓,更因为感激他。他之前帮她买面包、请她吃冰粥,以及给她抄作业的事情她都记得,她的生活是一团乱麻,而他给了她一些善意,这就足够让她感激他。 班里同学都走了,周乐琪就走到教室正中间看了看后面那块黑板,对侯梓皓说:「要不你先去买个水粉?我在这儿把黑板擦一下,然后画个草图什么的。」 那时候教室空荡荡的,除了暖色的夕阳以外就只剩他们两个,侯梓皓看着她撸起袖子以后露出的一小截雪白的手臂,觉得心跳开始加快了。 咚。 咚。 咚。 这事儿说起来也挺奇怪的,其实这一周他没少跟她独处,晚上陪她坐车回家的时候他们还一直坐在一起,那个距离比现在近多了,可是他都没有那么紧张,而现在她站得离他有五六步远,他却突然很勐烈地心动。 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他第一次听到她声音的那天,也正好是在教室里、也正好是在这样黄昏中吗? 他不知道。 周乐琪半天没等到侯梓皓的回答,以为他是不愿意出去跑腿,她想了想,又说:「或者我们交换也可以,我去买,你擦黑板。」 侯梓皓这才回过神来。 他咳嗽了一声,扭头看了看窗外,忽然问她:「你饿不饿?」 周乐琪:「嗯?」 他又回过头看她了,背着窗外的光对她一笑,两手插兜,眉眼深邃。 「我饿了,」他说,「咱们先吃饭去吧。」 那天他们在学校后门的小吃一条街上一起吃了牛肉面,等饭的时候侯梓皓去隔壁的小文具店买了水彩和画笔,等他回来时牛肉面刚好端上桌,热气腾腾的。 这家牛肉面馆已经有年数了,周乐琪读高一的那年它已经办了五周年店庆,到今天已经快开了十年了。 店面不大,座位也不多,老闆娘是个爱干净的人,一向把店里收拾得很干净,桌子上从不会有黏煳煳的油,最关键的是她家的面好吃,牛肉给的很多而且熬得很香,可以算是一中学生的白月光。 第21页 周乐琪是这家店的常客,老闆娘都跟她很熟了,上面的时候还跟她聊天,说:「小姑娘今天只吃一碗面啊?不加肉了?」 把坐在她对面的侯梓皓听得挑了挑眉。 周乐琪忽然被点破饭量,尴尬得脸一下红了起来,她匆匆忙忙地对老闆娘点头,又叽里咕噜说了几个字,但是谁也没听清,直到老闆娘走远了她脸上的红晕还没消退。 把侯梓皓逗笑了。 他摸了摸鼻子,尽量保持不笑,自然地说:「你不用给我省钱,吃不饱就加肉呗。」 周乐琪一听更臊了,一边从筒子里拿筷子,一边低着头掩饰,说:「不用了……你快吃吧。」 侯梓皓表面随意地答应了一声,但心里已经开始笑了,还默默地想:她侷促的样子真可爱。 他忍不住一边吃面一边注意观察她。 她吃饭吃得很慢,可是真的吃得很香,尤其吃肉的时候看起来更开心,还会拿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面汤,汤碗里的热气一直在冒,让她出了一点汗,脸色因而更加红润,看起来更漂亮了。 原来她喜欢吃肉。 认识到这一点之后的两秒钟内侯梓皓想起了起码十家饭店,每一家都有一些口味很出众的硬菜,还有他们家丁阿姨做的糖醋小排也很好吃,他很想带她去尝尝。 每一家都去吃。 每一顿饭都一起吃。 他正这么想着,对面的周乐琪已经把筷子放下了,侯梓皓有点惊讶,问她:「你吃好了?」 她已经在拿纸巾擦手了,说:「好了。」 侯梓皓扫了一眼:她把牛肉都吃了,但是面条剩了一半。 侯梓皓:「……」 难怪她瘦呢,原来是只吃肉不吃主食的。 他打算劝她再吃一点儿,但是看她的表情又好像是有话要说,他于是问她:「怎么了?」 周乐琪抿了抿嘴,问他:「你带手机了吗?」 侯梓皓一愣,点头:「带了。」 说完就把手机从裤兜里掏了出来,连问都没多问一句,直接解锁递给了她。 周乐琪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就把手机给她了。手机毕竟是很私密的东西,对他们这种不太熟的关系来说,他起码应该多问一句她要手机干嘛的。 这人……未免也有点太信任她了。 虽然他没问,但周乐琪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解释一句,于是主动说:「我得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今天会晚回去一会儿。」 她在跟他解释。 这其实只是常规的礼貌性问题,可是侯梓皓心里依然感到了一阵熨帖——他很喜欢她跟他说明自己的行为,好像在给他一个交代。 他吃了一口面,说:「行,你随便用。」 周乐琪「哦」了一声,然后就拿着手机出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把手机还给了他。 那时正好他也吃完饭了。 她问他:「走吗?」 侯梓皓点点头,站起来:「我去结帐,你在门口等我吧。」 周乐琪点了点头。 他结帐的时候她就站在门外等他,那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霞光因此变得更加温柔。 在他看向她的时候,她正半低着头在踢脚下的小石子,侧影温柔,额前零散的碎发随着傍晚徐徐的微风摇晃,而她的身后是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大家看起来都很忙碌,来去匆匆。 所有的一切都很普通,只有她站在那里,显得与众不同。 他笑了一下,在老闆娘找零钱的空当里拿出了手机,又在通话记录中找到了她刚才拨打的那个电话号码。 是一个座机号码。 他看着那串普通的数字忽然有点紧张。 想了想,他把它存了起来。 备註是—— 「她家」。 第12章 「小心」 [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回家了。] 他们回到教室的时候正好是六点。 周乐琪从书包里随手拿了个草稿本,用铅笔简单打了个草稿,因为听说潘老师给的题目是「青春飞扬,无悔高三」,她于是决定画个乘风破浪的大帆船,为了颜色显得鲜艷一些,她打算把浪花用水粉画成彩色的。 她几笔在本子上勾了个轮廓,又把艺术字的布局排了一下,然后递给侯梓皓看了一眼,问:「你觉得这个版式行吗?」 侯梓皓的艺术造诣能给出什么意见?那当然是周乐琪说什么他都觉得行,非常行。 「那就这么着吧,」周乐琪也看出来他提不出什么反对意见了,于是直接把袖子挽起来,走到黑板跟前去打量了一下,「那我们今天就先粉笔打草稿,周一再上色。」 侯梓皓对画黑板报的工作量完全没概念,本来以为这事儿一天就完了,没想到之后还能再画一天——也就是说周一她还会留下?他们还能再一起吃一顿饭? 他心情很好,一边去教室前的讲台上拿粉笔一边答应了一声,拿完回头的时候看到周乐琪在搬椅子,他于是走过去帮她搬,又问她:「搬椅子干嘛?」 周乐琪指了指黑板上端:「高的地方得踩着椅子画。」 侯梓皓看了一眼那把椅子,觉得踩上去恐怕不太稳,他又打量了一眼黑板的高度,他倒是不用踩就能够得着,于是说:「要不高的地方还是我来,你弄下面?」 第22页 周乐琪抿了抿嘴,把草稿给他看了一眼,说:「上面要画画,画帆船。」 侯梓皓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帆船复杂的样子,说:「……当我没说吧。」 周乐琪没绷住,笑了。 她不笑的时候显得很严肃,可笑起来却很甜,小虎牙隐约露出来,甜甜蜜蜜的。 侯梓皓的心情因为她这一笑而越发愉悦起来,也许是因为他们一起吃了顿饭的缘故,距离感好像一下子消弭了很多,他也笑了,还调侃了她一句,说:「行,你笑,你是当代徐悲鸿还是怎么的?」 周乐琪的心情也很轻松,不知道为什么,跟侯梓皓在一起的时候她往往都没什么压力,此时还回了他一句:「比你强就行,不服你自己画。」 侯梓皓贫也就贫一句,被周乐琪一怼立刻服软,说:「服服服,服死我了——您请画。」 哄人的语气。 周乐琪倒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哄了,也许因为侯梓皓说这话的语气太自然了,以至于让她已经意识不到她还比他大两岁——他的一切都很成熟,不是说他老气横秋,只是说……他很会照顾人。 周乐琪调整了一下椅子的角度,准备踩上去了,这时候侯梓皓就适时地把手伸给她让她扶着,还嘱咐她:「你小心点儿,别摔了。」 周乐琪抿了抿嘴,答应了一声,犹豫片刻后还是搭了一下他的手臂,站了上去。 她开始画了。 黑板那么宽,其实他俩应该分工合作,一人搞一边才能快点弄完,可是侯梓皓一直担心她摔下去,所以一直站在她身边看着。 周乐琪有点无语,侧过身看着他,说:「我不会摔下去的,你去那边儿打格线吧,把艺术字写了。」 她侧身的时候又一次意识到了侯梓皓有多高,也许他不止一米八五,应该更高一些,一米八七或者一米八八,因此即便现在她站在椅子上也只比他高一点。 他听了她的话以后皱了皱眉,又看了她踩着的那把椅子一眼,说:「能行吗?」 他的语气好像当她是个小学生。 「能行,」周乐琪摆摆手催他快走,「你记得把字写开一点,画好格线以后离远一点看看合不合适。」 安排他安排得十分流畅。 侯梓皓对她也是真没什么脾气,随她怎么安排都行,他离她远了两步去拿尺子和粉笔了,经过她的时候还是又看了两眼,不放心又嘱咐了一遍:「你小心点儿,这个椅子没有想像的那么宽,别踩空了。」 而周乐琪已经不搭理他了,专心致志在那儿画帆船的帆。 侯梓皓嘆了口气,去打格线了。 周乐琪的性格,怎么说呢,就是特别认真。 认真到有点犟有点轴的地步。 其实这个黑板报估计老潘也没很当一回事,随便画画就可以了,高三搞学习的时候,谁还有时间搞这个? 周乐琪本来也就打算随便煳弄一下,可是真等她拿上粉笔,她就觉得这个事情是她的责任,她不能容许自己做出的事情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因此她越画越投入、越画越较真,有几个地方画了擦、擦了画,别说,还真有当代徐悲鸿那个劲儿。 劲儿着劲儿着……当代徐悲鸿踩空了。 当时她正在执着地画船尾,还打算在船身上写个「梦想号」,结果她刚跨出一步打算降低一点重心,右脚一下就踩空了。 「咣当」一声巨响,椅子翻了。 她却没有摔疼——他把她搂住了。 少年的体温好像总会有点偏高,他搂着她腰的手就有点热,有一个瞬间他们似乎对视了,彼此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有人的心跳加快了。 「小心。」 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说。 他们坐上公交车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 天完全黑了,车上空空荡荡的,周乐琪没法儿再看书,同时睡意也涌了上来。 她困了。 她有很久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从几年前那个人出轨被发现开始,她就经常在半夜被父母争执的声音吵醒,后来他们分居又离婚了,夜里的声音就从吵架声变成了妈妈的哭声。 一天又一天,周而復始。 后来她就开始恐惧黑夜,恐惧睡眠,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她知道,夜里一定会发生什么令她恐惧和厌倦的事情。 她于是一夜一夜的失眠。 可是现在她困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么困,是因为公交车的摇晃太适合睡觉了吗?她靠在车窗上意识越来越模煳,后来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唿吸绵长。 侯梓皓偏头看着她睡着的样子,心里也是一片寂静无声。 她很瘦,靠在车窗上睡着时更缩成了小小的一只,乌黑的头髮扎成马尾,那时已经有点松了,可是竟然看起来更漂亮,有种柔美的味道。 他忽然很想她靠在自己肩上。 就像刚才在教室,他搂住她的那个时候一样靠近。 他又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那个时候他想了很多办法逼迫自己把注意力从她身上挪开、不要像个变态一样一直盯着人家看,可是他努力半天还是失败了——他的眼睛没有一秒钟能从她身上移开。 就像两年前他走出教室,在教学楼三楼的走廊上第一次远远地见到她那时候一样。 第23页 他平復了一下唿吸,然后动作小心地伸出了手,轻轻轻轻地抬起她的头,又轻轻轻轻地让她换了一边睡。 她可能太累了,没有被他吵醒,只是中间嘤咛了一声,把他吓得血压飙升——好在最后无事发生,她依然睡着,还如他所愿靠在了他的肩上。 就像是。 他最亲密的恋人。 周乐琪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靠在了侯梓皓肩上。 她立刻坐直起来,脸也一下子红了,好在车里的光线不是那么亮,估计不至于暴露得多么清楚。 「对不起,」她难掩尴尬地说,「我,我睡着了……」 还靠在了他肩上…… 她又难堪又愧疚,甚至有些不敢看侯梓皓的脸了,好在他这人挺善解人意,大方地耸了耸肩,说:「没事儿……」 说到一半他顿了顿,突然觉得此时如果表现得太自然有可能会被她看成是轻浮,于是话锋又急转直下,表情严肃地补了一句:「下次注意就行。」 周乐琪:「……」 「……好的。」 公交车到站是九点一刻。 侯梓皓看了看漆黑的天色和开发区几乎无人的街道,对周乐琪说:「今天太晚了,我送你吧。」 他的好意让周乐琪感激,然而刚才的尴尬还留在她心里,她有点不自然,觉得自己冒犯了他,也冒犯了他的女朋友袁嘉惠,这让她陷入了一种自责的情绪。 她最厌恶插足别人感情的人,尤其在周磊出轨之后。 何况……她也有一些不太光明正大的小心思,不愿意被人知道她住在那个破败的地方。 因此尽管那时候她也有点害怕在这样的黑夜自己一个人回到那个没有路灯、狭窄逼仄的老旧小区,她也还是选择婉拒了他的好意。 「谢谢,不过还是不用麻烦了,」她说,「我家离得不远,自己回去就行。」 侯梓皓还想再争取一下,但她已经抢先跟他说了「再见」,还没等他回一句她就转身走了,背影离他越来越远。 这让侯梓皓莫名产生了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他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无语,想了一会儿还是选择跟了上去——他发誓他真不是变态,只是今天确实太晚了,他不放心她。 他一路远远地跟着她走,看到沿途的路灯越来越暗,道路也变得越来越狭窄。 她似乎也有点紧张,走路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道路两边黑暗的角落,唯恐那里藏了人,后来更快速跑了起来,也许是为了防止有人忽然冒出来伤害她。 像是一只势单力薄且惊慌失措的小鸟。 他的心忽然疼了一下。 他跟着她一路的走,终于看着她走进了小区、走进了单元门。他在楼下看着,看着楼道里的灯一层一层亮起来,又透过隔音糟糕的老式墙体听见了她开门关门的声音,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她家楼下默默地逡巡了一会儿,平復着一些在那时难以被描述清楚的情绪,又过了大概一刻钟才离开。 那个时候他想: 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回家了。 第13章 「生米煮成熟饭」 [「我在你班主任眼前亲你一下,直接生米煮成熟饭,你觉得怎么样?」] 周一一上学,葛澳就被他们班的黑板报惊艷了。 虽然那只是个还没上色的半成品,可是基本的框架已经搭起来了,版面主体的帆船画得精细生动,连浪花都很有层次,旁边的艺术字也新颖漂亮,引得他一通啧啧啧。 他和严林勾着肩搭着背点评:「猴子可以啊,艺术水平这么高的吗?」 严林严谨地上下打量一番,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种画不是侯梓皓那个艺术盆地能搞出来的,于是犀利指出:「不可能,他肯定找外援了。」 葛澳也觉得有理,毕竟张宙宁对猴子绘画水平的形容是「恰似王八画口红」,他还不至于瞎到这个程度。 他正在琢磨到底谁帮了侯梓皓的忙,教室门口就来了俩人:一个是他们班班长的袁嘉惠,另一个就是43班的米兰,来找严林的。 葛澳朝着严林挤眉弄眼,起闹:「严林,『妈妈爱你』~~~」 严林气得失语了一会儿,过了三十秒才缓过来,然后微笑还击:「谢谢,爸爸也爱你。」 说完不给敌方还嘴的机会,径直走出教室找米兰了。 葛澳还在原地懊恼自己刚才的落败,很不爽,正好这时候袁嘉惠从他身边路过,笑着问他:「你和严林又闹什么呢?」 葛澳的不爽消散了,他挠了挠头,说:「我俩讨论猴子的艺术水平呢,说他肯定请外援了。」 说着指了指黑板报。 袁嘉惠暗恋侯梓皓一年多,当然也知道他的艺术水准,她看了一眼黑板上的画,总觉得那种细腻的画风是女生的手笔。 难道…… 她沉默了。 葛澳察言观色,感觉到了袁嘉惠的低落。 上回体育课上袁嘉惠叫了周乐琪一声「学姐」,猴子就当众替周乐琪出了头,他虽然情绪挺平静的,可是当时那个场面实在很尴尬,所有人都觉得他一点都没给袁嘉惠面子。 结果就是那天以后袁嘉惠一直没缓过劲儿来,直到今天都还没鼓起勇气重新跟侯梓皓说话——当然了,更没有跟周乐琪说过话。 第24页 葛澳挺同情她的,在他看来她追侯梓皓这事儿没戏——本来就希望不大,现在周乐琪来了,猴子的注意力明显全扑在她身上,袁嘉惠更没机会了。 但这话他可不敢明说,眼下袁嘉惠正盯着黑板报愁肠百结呢,他也不方便打扰她,于是挠了挠头,悄悄熘了。 严林就没法熘了,米兰正在门口堵他呢。 米兰是个很有本事的女生。 一中的学生统一都要穿校服,校服嘛,丑得很统一,大家穿上都一个样,可她就是有办法把它穿出花来——要么把校服衬衫的下摆系一个结、露一小截高中女生纤细柔软的小腰,要么就特意在订校服的时候买大一号,硬拗一个oversize。 别说,还真挺好看。 她一见严林就两眼冒光,蹭的一下窜到他眼前,严林都不知道她怎么能跑这么快。 他跟她拉开一点距离,随后四下看看有没有老师经过,发现没有后又皱起眉来看着米兰,说:「你又要干嘛?」 米兰对他的冷淡毫不在意,还反问他:「你为什么又把我q丨q删了?」 这事儿不新鲜了,在这次之前,严林起码已经删过米兰四次。 严林很坦然,回答:「上次你自己说的,考不进文科前三十就还我一片清净。」 对,是有这么件事儿。 那是暑假的时候,米兰追严林追得极端上头,每天给他发两百条消息,严林烦不胜烦,又是拉黑又是删好友,结果也没用,米兰甚至能盗葛澳的号继续跟他聊,堪称神通广大。 严林投降了,在q丨q上对着葛澳的头像卑微地敲下一行字:……你到底想干嘛? 「葛哥哥」很快回覆:本公主要追你。 清北抢我:? 清北抢我:我拒绝。 葛哥哥:那不行,我追定了。 清北抢我:你讲点道理行吗? 葛哥哥:行。 葛哥哥:咱俩打个赌吧。 清北抢我:? 葛哥哥:要是我一模考进文科前三十,你就答应当我男朋友。 清北抢我:??? 葛哥哥:怎么,不满意? 清北抢我:我再说一次,我不想谈恋爱,而且也不喜欢你。 葛哥哥:问题不大,我喜欢你就行了。 葛哥哥:你要是接受不了也可以当作是我在追星,你就当个平凡的爱豆就行,恋情我可以单方面脑补。 清北抢我:…… 屏幕空白十分钟,期间「清北抢我」反覆上线下线十余次,疑似因极度无语而精神崩溃。 后来他终于平復了,上线回覆:行。 葛哥哥:真的?! 葛哥哥:我截图了,你说话算话! 清北抢我:但是要加一个附加条款。 葛哥哥:你说。 清北抢我:你要是没考进,从此以后就还我一片清净。 屏幕再次空白十分钟,轮到「葛哥哥」上线下线十余次,疑似因极度兴奋而精神失常。 葛哥哥:行!一言为定!我他妈给你考个第一回 来! 清北抢我:…祝好。 两位的交流十分愉快,而最终,米兰考了年级46。 其实她真的已经进步很多很多了,原来她在文科排年级200多,整个文科也就不到三百人来着。 她整个暑假真的很拼命学习,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天天在空间打卡学习,拼命拼到让严林都不禁生出了恐惧心理,真担心她能考进第一考场。 他都想主动给文科前三十补课了,以期他们能把米兰牢牢挡在前三十之外。 好在最后老天有眼,米兰只考了46,放榜当天严林紧张坏了,直到看到她的排名才终于长舒一口气,一回家就愉快地删掉了米兰的第n个小号——「严林女友的第89个小号」。 然而严林没想到,这个女生居然如此不讲诚信——她又创建了第90个小号,再次来加他。 他崩溃了,上线质问:你不是说一言为定吗!!!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清北抢我:?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意思是,答应你的是以前的我,而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严林那天被气得差点儿送医院。 他已经对米兰无计可施,现在的态度基本佛了,以至于此时此刻看到米兰来他们班门口堵他也没有了什么反应,连话都不回了。 米兰也不生气,只是抱着两只手命令他:「你快把我加回来。」 严林:「不。」 米兰跺脚:「为什么!」 严林揉了揉眉心,觉得头疼:「没有为什么,就不想加行不行?」 米兰气得脸都鼓了起来,她脸本来就是圆圆的,现在嘟起来更显得可爱。 她生气地在原地走来走去,这时候正好看见老潘从办公室走出来要往教室走,她眼睛一转看向严林。 严林虽然不知道她要干嘛,可是心里警铃大作,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好,立刻警惕地问:「你要干嘛?」 米兰嘿嘿淫丨笑,一边靠近他一边说:「我本来想跟你图个长久,但现在你逼我,我就只能硬上爽一爽了。」 严林:??? 米兰:「我在你班主任眼前亲你一下,直接生米煮成熟饭,你觉得怎么样?」 说完,真的跳起来就要亲他! 第25页 严林赶紧把她按住! 老潘全中国查早恋第一人,要是被他看见自己班的学生当众非正常接触,那还不得…… 严林额角青筋直跳,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加加加!从一号到九十号都给你加回来!」 米兰得意了,开始确认战果:「真的?」 严林已经转身走进班了。 她在原地看着他高大挺括的背影,又联想到此刻他有火没处撒的憋气表情,几乎笑得打跌,心情立刻灿烂了,趁老潘走到教室门口之前,及时装作路过匆匆跑了。 这叫什么? 来时两袖皆清风,去时硕果一大棚。 人类的悲喜总不相通:这边严林一大早就被米兰盖了锅盖气得胃疼,那边侯梓皓的心情却相当愉悦。 他以前最喜欢的就是节假日,上学的时候分分秒秒盼着放学放假,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就盼着上学,因为只有上学才能见到某个人,才能跟她吃饭、送她回家。 他熬了两天,总算盼到了周一,一大早就如愿见到了想见的人,她见到他的时候似乎还对他笑了一下,漂亮得让人无计可施。 唉。 而放学之后的时间就是侯梓皓最喜欢的了。 他事先做过功课,在学校附近发现了一个口碑很好的小吃店,据说那里的红烧肉很好吃;如果她不喜欢,隔壁还有一家卖炸鸡的,也是肉,说不定她会喜欢。 然而等到放学时他还没来得及邀请她跟他一块儿出去吃饭,教室里就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袁嘉惠。 第14章 「我喜欢你」 [「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袁嘉惠走进教室的时候班里就只剩侯梓皓和周乐琪了,她背着书包去而復返,同时迎上了他们两个注视的目光。 好像她是一个外来者。 袁嘉惠的心像被人拧了一下,钝钝的疼。 但此刻露怯是不行的,她于是勉强露出笑容,努力自然地跟已经好几天没说过话的侯梓皓打了个招唿。 他也跟她打了个招唿,可是紧接着却问:「你怎么来了?」 很掉她的面子。 袁嘉惠心里的疼感更强烈了,她赶紧通过脱下书包这个动作来掩饰自己的弱势,并笑着说:「我来帮你画黑板报啊,葛澳他们都说你画画贼丑,我这不是怕你开天窗嘛。」 虽然调侃的语气有助于稀释尴尬,然而由于现场尴尬浓度太高,因此这种稀释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周乐琪是最尴尬的,因为从她的角度来看,袁嘉惠此时就像是来捉姦的妻子,而她和侯梓皓在这里画黑板报也成了不清不楚的外遇现场。 这种联想当然很荒谬,毕竟她和侯梓皓之间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然而袁嘉惠的到来却让一切变得微妙起来了,这让周乐琪也有了不舒服的感觉,好像忽然担上了什么莫须有的罪名一样。 侯梓皓也没想到袁嘉惠会突然闹这么一出,他沉默了一会儿,刚想说话,这时候周乐琪却先从座位上站起来了,还背上了书包。 她看向他,没什么表情,说:「既然有人帮你了,那我就先走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很淡,虽然不像生气了,但却有种疏远的感觉,与上周五轻松开心的状态截然不同。 侯梓皓心里警铃大作。 他知道她本来就有点误会他和袁嘉惠之间的关系,今天这事儿要是不给说清楚了,往后还不一定会有多少麻烦。 因此他一见她往外走,赶紧也开始收拾书包想追上去,只可惜……很快就被袁嘉惠拦住了。 她拉住了他的手臂,神情委屈,看起来像要哭了,说:「猴子……我有话跟你说。」 周乐琪已经走出了教室。 侯梓皓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心里忽然七上八下变成了一团乱麻。 他完全没心思在这儿继续和袁嘉惠纠缠,很快就抽回了手臂,匆匆对她说:「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我得走了……」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越过了她。 「我喜欢你!」 袁嘉惠忽然大声地说。 她声音很大,脸涨得通红,两只手因为紧张而紧紧攥成拳——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他,就那么背对着他把这四个字说出口了。 她听到他的脚步声停止了。 他们陷入了沉默。 好像很短暂又好像很漫长的沉默。 「谢谢。」 过了一阵他的声音才传过来,不像平日里那么漫不经心,有种严肃认真的味道,这让她的心跳越来越快了,噗通噗通几乎要跳出胸膛。 她鼓起所有勇气回过头看他,而那时他依然面朝着门口的方向。 「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他补充道。 今天周乐琪是一个人走到文化宫站坐车的。 最近这段时间侯梓皓每天都跟她一起坐车回家,今天只有她自己,她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应的,但301的司机先生却觉得很意外,还笑着问她:「男朋友今天没陪你坐车啊?」 把周乐琪问得一愣。 她有点懵,想解释他不是她的男朋友,可是又觉得跟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也挺奇怪的,因此当时她只是勉强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上了车,她又看到了之前那个中年男人,他也看到她了,突然对着她笑,周乐琪头皮一阵发麻,立刻把眼睛别开,余光迅速在车内扫了一圈,看见一个阿姨身边还有空座位,她立刻走了过去,和那个阿姨坐在了一起。 第26页 中年男人扭过头看了她一眼,周乐琪紧张地攥起了手。 他们沉默地对峙了一阵,后来还是那个中年男人先收回了目光,周乐琪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随后意识到自己出了一身汗。 她沉默地坐着,过了一会儿从书包里掏出了单词书。 背到第十五个单词的时候公交车到站了,很不幸,她身边的阿姨要在这一站下车,车还没停就站起来了,跟周乐琪说:「小姑娘你让一下,阿姨要下车了。」 那个中年男人听见了,周乐琪确定,他刚才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感觉自己寒毛倒竖。 可她没有办法,只能侧身给阿姨让位置出去,同时眼睛又在车厢里四处打量,看看还有没有哪位女乘客身边会有空位。 ……没有了。 她正感到一阵迷茫,车到站了,车门打开,而这一站却没有新的乘客上车,只有几个人要下去,周乐琪眼睁睁看着车门开了又关,等车发动的时候,周乐琪隐约感觉他有要站起来的趋势。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然而这时候司机先生忽然剎了车,车门再次打开,周乐琪奇怪地偏头去看—— ……却看到了侯梓皓。 他的气息有点喘,可看到她的时候却好像松了一口气,少年的眼神比任何人都执着清澈,好像只能看得到她一个人似的。 周乐琪的心忽然跳了一下。 他已经向她走来了,很快就理所当然地在她身边坐下,遮挡住了那个中年男人令人不适的、窥探的目光。 而周乐琪已经顾不上考虑那个人了,她仍然惊讶于会在这里看到侯梓皓上车——他……他不是应该在学校和袁嘉惠一起画黑板报吗? 她又怎么知道侯梓皓刚才有多折腾:他先是拿出运动会跑一百米的速度跑出了学校,随后估摸了一下时间觉得肯定赶不上文化宫那一站的车了,于是又紧急打了个计程车坐到下一站,结果他到的时候301正要开走,要不是司机先生看他眼熟行了个方便,他一会儿就还得再打一辆计程车坐到下一站。 好在……他还是赶上了。 周乐琪的惊讶还没有平復,看着他问:「……你怎么在这儿?」 她的眼睛因为惊讶而睁得大大的,像是一只在森林里迷路的小鸟,透着一股可爱劲儿。 侯梓皓的心都软了,看着她的眼睛反问:「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上回你不是说以后要等我的吗?」 既理直气壮,又有点委屈。 周乐琪被问得一时语塞,可是想了想刚才教室里尴尬的场面,她又觉得有话说了。 「上次是特殊情况,」她抿了抿嘴说,「而且今天你不是还得把黑板报画完吗?」 侯梓皓的眉头皱起来了,说:「是得画完,但你跑了我怎么画完?」 周乐琪的眉头也跟着皱起来了:「可是班长不是去帮你了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表情复杂,好像有点憋气,又好像有点无奈。 「那不一样,」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黑板报我只跟你画。」 这…… 周乐琪有点懵,脱口而出就问:「为什么?」 这句「为什么」很平常,可是落在侯梓皓耳朵里,却莫名与十几分钟之前袁嘉惠的那句质问重合到了一起。 当时她在教室里一边哭一边大声质问他:「你有喜欢的人了?是谁?那个降级两次的復读生?」 「为什么?你喜欢她什么?难道我就不行?」 「侯梓皓,我喜欢你两年了!」 她崩溃地说着,可是她掏心掏肺地喜欢着的那个人,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她。 他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我也喜欢她两年了。」 此时两声相同的「为什么」叠到了一起,侯梓皓其实也想用同样的答案来进行回答,然而他知道如果此时坦言一切,她只会感到唐突无措——她毕竟从来都不知道,他曾经怎样长久又怎样隐晦地喜欢着她。 因此沉默片刻之后侯梓皓仅仅回答道:「因为你画得好,我就喜欢抱大腿行不行?」 周乐琪:「……」 这个答案难免插科打诨的嫌疑,周乐琪觉得有点无语,也懒得再接他的茬儿,索性又把手里的单词书打开来看了。 他看她不理他了,也有点着急,坐在座位上频频偏过头来看她,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探她的口风,问:「那明天我们继续画吧,我请你吃饭行吗?」 周乐琪默默把单词书翻过一页,还是不理他。 可是她的余光看到了车窗,那里倒映着他的影子,她透过镜面的反射看到他吃瘪着急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忽然变得好了一点。 不像刚才那么闷了。 第二天是一个阴雨天,也是开学以来的第一个阴天。 夏季碰上阴天是很难受的,总会有种又闷又潮的感觉,因此一班的学生们也都不像平时那么有精神了,连抄作业都抄得有点恹恹的。 与此同时,那天的早读课老潘没来教室巡视,甚至都没来查迟到,这让一班的学生们在感到自由的同时也感到有点慌乱,总感觉老潘没憋什么好屁,说不准在筹划突击考试搞他们。 大家于是很警觉,眼尖的人还发现班长袁嘉惠也不在座位上,更怀疑接下来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第27页 事实证明,一班学生的嗅觉都很灵敏,预感也都很准确——那天果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只不过……和他们预计的方向有点不太一样。 第15章 「我暗恋你?」 [「我这是明恋好吧。」] 早读课还没下的时候班长回来了,她径直走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站在侯梓皓座位旁边对周乐琪说了一句:「周乐琪,潘老师叫你去他办公室。」 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可不吉利,一般都意味着犯了事儿,然而一班的吃瓜群众们怎么也想不出规行矩步、成绩拔尖的周乐琪能犯什么事,于是纷纷一边偷看一边迷茫。 周乐琪倒是很坦然,她对袁嘉惠点了个头,然后就站了起来,侯梓皓也站起来给她让了个位置,她就平平静静地走出教室了。 潘老师的办公室是一个很大的大间,带高三的老师们共用,就在教学楼五楼拐角的地方,正好和一班的教室是个对角。周乐琪还是应届生的时候老师们就在那个办公室,现在两年过去了,他们还在那里。 她走到熟悉的办公室门口,喊了一声「报告」,很快里面就传来了潘老师的声音。 「进来。」 周乐琪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就像在学生中享有「盛名」一样,周乐琪在一中的老师们之间也是很有知名度的,他们都曾把她视作学校的骄傲、对她寄予厚望,可是也都连续两次亲自见证了她的失败,因此此时当她再走进办公室,他们看她的眼神就有些复杂了。 周乐琪开始感到抬不起头了。 其实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她就一直很喜欢进老师办公室。可能因为她成绩好吧,所以没有一个老师不喜欢她,她每次进办公室要么是接受表扬、要么是接一些演讲或者比赛之类的任务,反正都是好事。 可是现在……她却发现自己开始惧怕走进这里了。 如临深渊。 周乐琪低着头,努力克制着内心的胆怯,从大办公室的门口,一路穿过了众多老师的桌子,走到了老潘的办公桌前。 「潘老师好。」 老潘那时候正在低头看手机,眉头紧紧地皱着。 和稀疏的头髮不同,他的眉毛倒是出人意料的浓密,而且很短粗,因此一皱看起来就更明显,好像真的打成了一个死结。 他听到声音以后抬起头来看她了,表情有点难以捉摸,这让周乐琪有些不明所以,过了一阵才等到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对她说:「先坐下吧。」 这是要长谈。 周乐琪心中忽然有了一些不祥的预感,她抿了抿嘴,随后沉默着坐下了。 老潘也很沉默,明明是他把她叫来的,可此时却似乎不知道要说什么,过了好一阵才嘆了一口气,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把手机推到了她的面前。 「看看吧。」 周乐琪皱起眉,低头看向手机屏幕。 ……那是几张照片,都是关于她和侯梓皓的。 一起从学校走出去。 一起在文化宫站等车。 一起在牛肉面馆吃饭。 周乐琪当时一下懵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老潘为什么要给她看这些,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意识到: ……老潘在怀疑她和侯梓皓早恋。 周乐琪当时就感到一阵莫名其妙。 她没想到自己会遭到这么无端的指控,而且在她看来早恋是很丢人的事情,尤其对于她这种高考连续失败两次的人来说。 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简直手足无措,连连对着老潘摇头,说:「潘老师,我、我没有……早恋……」 她的否认很真实,可是这种姿态老潘见得多了。高中学生的鬼心思多得很,而且演技也都很逼真,有的人明明就是早恋了,可是当着他的面却能声泪俱下地否认,他早就见怪不怪。 因此老潘心中的想法丝毫没有被动摇,他仍然紧紧地盯着周乐琪,反问:「你说没有是吧?好,那你给老师解释一下,你们为什么每天都一起坐车回家?」 这个问题问得好,周乐琪一下就有话说了,她很积极地解释道:「这件事情是巧合,因为我们家都住在开发区,所以正好坐一趟车……」 她本以为这句话可以成为有力的佐证,却没想到老潘一听到这儿脸色更不好看了,还直接打断了她,说:「你撒这种谎,难道以为我不知道侯梓皓家住在哪儿吗?」 说完,从办公室的抽屉里拿出学生信息表,直接推到了周乐琪面前。 周乐琪很快就看到了侯梓皓的名字,地址那一栏,清清楚楚写着「皓庭国际」四个大字。 ……那分明是市中心的高档社区,离开发区十万八千里。 她懵了。 哑口无言。 老潘看到她沉默了,以为她是羞愧默认,随即也沉沉嘆息了一声。 他把学生信息表和手机都收了回去,一边收,一边语重心长地开了口。 「周乐琪,老师知道復读的经歷让你在心态上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可是我也希望你不要因此而走上歪路。」 他语气很诚恳。 「你是一个学习的好苗子,也是知道轻重的孩子,现在谈恋爱的确可以让你轻松一时,可是未来呢?被早恋毁掉的学生有多少?数都数不清!你不要你的未来了么?」 第28页 「復读」。 「压力」。 「早恋」。 「未来」。 一个比一个沉重的名字接二连三地向周乐琪压过去。 她几乎不能做出反应了。 潘老师的声音不算很大,只是正常音量而已,可是这个办公室是一个封闭的空间,这样的声音已经足够让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听到,甚至出入往来的学生们也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周乐琪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游街示众的小丑。 她的脸烧得火辣辣的,心脏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疯狂地跳,血液都好像在倒流。她从没有觉得那么羞耻、那么没脸,那么尴尬且无地自容。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直低着头抠自己的指甲,因为太用力而把无名指的指甲抠断了,尖锐的疼痛,还流了血。 老潘看她一直低着头,浑身都是紧绷的样子,心里也是连连嘆气。 他知道她是个好学生,或许是他带过的最好的学生,他是真心希望她能绷紧那根弦,在今年的高考中取得一个好成绩,不要辜负了她自己。 他相信她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因此也不打算再继续为难她,沉默了一会儿以后说:「这次我体谅你的特殊情况,就不追究你和侯梓皓的事情了,老师希望你自己能好好反省,不要再让我失望——明白了吗?」 「失望」。 周乐琪看着自己指尖的血弄脏了校服的裤子,一点一点殷开。 像是什么伤口一样越来越大。 「……明白了。」 她回答道。 周乐琪回到教室的时候面无表情,只是对侯梓皓说了一句:「出来一下。」 说完也没等他反应,径直又走出了教室。 她当时的状态是压着的,因此并没有被班上的其他人察觉出什么不对劲,可是侯梓皓却发现了她的异常——她的情绪波动得很厉害。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担忧多于诧异,立刻就起身跟着她走了出去。 而在他们身后……袁嘉惠的神情也复杂极了。 周乐琪一直走到了教学楼的负一层,这里停放着很多学生的自行车和教工的私家车,这个时间没有人在,只有并不很亮的白炽灯在摇摇晃晃。 她在一盏灯下站定。 侯梓皓跟了她一路,心里一直起起伏伏,她的背影和那天独自在黑夜里回家的样子很像,一样孤独又紧绷,同时还带着那天所没有的愤怒。 她在生气,也在难过。 可是他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 直到她冷冰冰地质问他时他才恍然大悟。 「侯梓皓,」她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在空旷的地下车库泛起回音,「你家住在哪里?」 那时他的心突然一跳,一下什么都明白了。 ——他穿帮了。 是谁告诉她的? 老潘? 他为什么会突然找她说这个? 难道有人举报他们早恋? 谁?袁嘉惠? 他很快就想了一大串,什么都想明白了,可偏偏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在此时此刻接周乐琪的这句话。 他沉默了。 周乐琪冷笑了一声,白炽灯的光在她脸上留下阴影,使得她此时看起来特别冷漠,同时也特别有敌意——就像个刺猬,把自己的一切都变成武器,拼命地想要保护她自己。 「你为什么要骗我?」她质问他,「因为一模的时候我成绩比你好,所以你嫉妒了、想用这种方法坑我?还是你觉得之前体育课上我欺负你女朋友了,所以你要用这种办法报復我?」 她在用她能想到的一切恶意来揣测他。 侯梓皓原来只是哑口无言,而现在就是彻底无语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些想法,更不明白自己此前的行为怎么会被这样误读。 他也有点着急了,立刻解释道:「我没有嫉妒你,袁嘉惠也不是我女朋友,我没有任何要伤害你的想法,我……」 然而他还没说完,周乐琪就已经冷冷地打断了他。 刚才在办公室经歷的一切让她的自尊心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折辱,她此时甚至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是愤怒还是委屈,只感觉到一把火在她心里越烧越旺。 她咄咄逼人:「不是?没有?好,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骗我!这段时间又为什么要天天和我一起坐车!」 而回应她的却只有侯梓皓的沉默。 周乐琪的火气被他此时的沉默越拱越高,因为她其实早已给他判了刑,认定他就是要害她,不管因为什么理由,反正就是要对她不利。 这也挺正常的。 她的生活本来就从来都不缺少那些从天而降的横祸,以及不知出处的恶意。 「怎么,编不出个像样的理由了?」她讥诮地看着他,犀利无比,「那我替你编一个,你不是想害我,你是暗恋我——是吗?」 侯梓皓本来都没有反应打算由她发泄了,可是一听这话他忍不了了。 他的脾气也起来了,并对她的这句诘问不屑一顾。 「我暗恋你?」 侯梓皓眼神轻蔑,反问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车库层层迴荡。 「我这还叫暗恋?」 少年的语气和眼神同等桀骜和锋利。 「我这是明恋好吧。」 第16章 「可以吗?」 第29页 [「哥,求你了。」] 周乐琪有点不能理解眼下的情况,毕竟侯梓皓当时的神情和口气看起来都像是要跟她吵架,然而最终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样。 像是一只看起来很兇狠的大型犬,一边对人龇牙又一边对人摇尾巴。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只有车库里的白炽灯还在摇摇晃晃。 当先打破沉默的是侯梓皓。 其实那个时候他也没有什么想说的,尤其在极其失败并且突兀得出乎他本人预料的表白之后他只希望自己能原地去世,根本没有想说话的欲望,可是他知道如果他不说话,那么先开口的压力就会转移到她身上。 她会不舒服的。 所以他就说话了。 「我没想到这事儿会变成这样,也没打算这么快就跟你说。」 周乐琪听到了他的声音,抬头时看见了对方眼中尚且来不及遮掩的狼狈。 「但我真没有想伤害你的意思,」他的声音低沉,「我只是……」 「……真的很喜欢你。」 周乐琪的眼睛微微睁大。 她看着他,他也正在看着她,只不过她的目光中有的仅仅是警惕和审视,而他眼中的则是坦诚,以及细碎的、不易被人察觉的紧张。 沉默的僵持。 直到她终于肯大发慈悲地给他一个回应。 「我不知道你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她别开了眼睛,声音冷淡,「如果是开玩笑,那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希望你能停止这样的行为。」 「如果是认真的……」 她顿了顿,又看了他一眼。 只是很平常的一眼,可是却仿佛把他整颗心都拎起来了。 「很抱歉,我不会接受。」 她平静而坚决地说。 这是让人意外的答案吗? 当然不是。 他虽然一向是个比较乐观的人,可也不至于以为她会在这时候答应他——她只认识他一个礼拜而已,而他已经认识她两年了。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对等的关系。 侯梓皓笑了一下,尽量想显得轻松一些,从而遮蔽此时他眼中的落寞。 他挺成功的,起码在周乐琪看来他就并没有多伤心,她因此认定他刚才的话只是一句恶劣的玩笑,而这让她难以避免地更加生气。 她再也不想跟他说哪怕一句话了。 周乐琪深吸一口气,帮助自己平復情绪保持理智,过了一会儿才终于能说话了。 她看着他说:「潘老师那里我希望你能去解释,其他你怎么说我不管,但是必须告诉他所有事都与我无关。可以吗?」 「可以。」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 周乐琪点点头,更加严厉地说:「还有以后,希望你不要再开类似的无聊玩笑,欺骗别人是很卑劣的行为。可以吗?」 侯梓皓的眼睑半垂着,依然回答:「可以。」 但是我没有开玩笑。 我都是认真的。 「另外,」她的眼神更加漠然了,似乎在做总结陈词,「一会儿回教室以后希望你能换一个座位,不要再跟我坐在一起。可以吗?」 这次侯梓皓沉默了。 周乐琪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声音变大,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她生气了。 有那么一瞬间侯梓皓觉得如果他不立刻答应她,她会气得哭出来。 他于是又一次说:「……可以。」 她似乎终于满意了,并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就立刻转身离去。 像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头看他了。 回到教室以后,一班的米娜桑震惊地看到侯梓皓跟葛澳换了座位。 大家:? 葛澳:??? 他很懵逼,在侯梓皓提出要跟他换座位的时候激烈反抗:开玩笑,他为什么要换座位?他自己的座位在后排墙角,老师的视线盲区,上课干嘛都不会被发现,而且他同桌比他成绩差,这让他完全没有压力好吗?谁要换到第三排和年级第一坐一起啊! 葛澳不愿意了,努力挣脱命运的枷锁,说:「我不换,为什么要换啊?这个座位得二模结束以后才能换的——再说当初不是你上赶着非得和人家坐一起吗?现在为什么又变卦了?」 众目睽睽之下侯梓皓也没法解释,他沉着一张脸把葛澳拖了出去,说:「我跟老潘说过了,他同意换座位,你就跟我换吧。」 葛澳太无语了,不明白为什么受伤的总是自己:米兰追严林,被严林删了q丨q,结果米兰就跑来盗他的q丨q号;猴子和那个周乐琪现在好像是闹矛盾,闹就闹吧,结果却要换他的座位! 岂、岂有此理! 葛澳沉思片刻,再次试图自救,说:「猴子你看啊,全班四十个人,你完全可以和其他人换座位嘛,咱们都是兄弟,何必坑自己人呢对不对。」 如此合情合理,可恨侯梓皓却油盐不进,还说:「不行,只能跟你换。」 葛澳崩溃了:「为什么!!!」 侯梓皓当然有自己的理由了:在他看来,班里的女生都跟袁嘉惠关系比较好,上次体育课的事儿出了以后她们就都站在袁嘉惠一边,万一跟周乐琪坐了同桌以后欺负她怎么办?至于其他男生就更不行了,万一他们也喜欢上她了、天天骚扰她怎么办? 还是葛澳最好,既不会欺负她,脑子里又没长谈恋爱那根筋,再合适不过。 第30页 侯梓皓也没跟葛澳再解释,就撂了一句话:「是不是兄弟?是兄弟就别那么多废话赶紧换。」 葛澳算是看出来了,今天这事儿他不点头是不能算完了,可是他不甘心啊,那个绝佳的座位是他凭自己的本事混上的,凭什么说换就换? 他气不过,对侯梓皓说:「要换也行,叫我一声哥,然后求我。」 他本来以为侯梓皓就算再不要脸,碰上这种要求起码也要考虑一下,没想到他眼都没眨一下就说:「哥,求你了。」 葛澳败了。 惨败。 事情的结果,就是葛澳泪别了自己心爱的座位,拎着书包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周乐琪身边,并在对方偏头看向她的时候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他克制着紧张,试探着说:「你、你好,我叫葛澳。」 然后指一指她身边的座位,继续小心地问:「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周乐琪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就扭过脸去继续看她自己的书了。 葛澳这才颤颤巍巍地坐下。 刚坐下,一个名叫侯梓皓的路人就从他身边低调路过,并顺手掐了他一下。 葛澳疼得差点儿叫出声来,这才想起来刚才侯梓皓交代他办的事儿。 他快无语死了,但是又没有办法反抗,最后只能乖巧地从口袋里拿出侯梓皓刚从楼下小卖部里买回来的创可贴,悄悄从盒子里撕出一条,小心翼翼地递到周乐琪面前。 周乐琪疑惑地看他一眼。 葛澳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又指了指她受伤的无名指指甲,说:「你流血了……用这个包一下吧。」 周乐琪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以目光寻找侯梓皓的身影,而那时他正在教室前面跟严林说话,背对着她的方向,并没有在看她。 她收回了目光,接过了葛澳给的创可贴,说:「谢谢。」 葛澳如履薄冰,赶紧说:「没事儿没事儿,不客气不客气。」 后来那一整天周乐琪和侯梓皓都没有再说过话,两个人坐在教室的两端,堪称一班最遥远的距离。 一班的人都在议论,有人说他俩是早恋被老潘发现了,小鸳鸯搁这儿装不熟避嫌呢;也有人对此论调嗤之以鼻,说他们只是撕逼吵架了所以才分开坐。 许欣和高倩倩就是后一条论调的忠实支持者,她们还围着袁嘉惠说:「我说什么来着?侯神肯定不喜欢那个周乐琪,你就是瞎操心——你瞧,他俩分开了吧?」 比袁嘉惠这个正主还得意。 而袁嘉惠就远不是如此乐观了。 她昨天已经被侯梓皓彻底拒绝,她气不过,在家待了一夜还是不能平復,于是今天早上怒气上了头,冲动之下跑去找老潘举报了周乐琪和侯梓皓,还把q丨q空间里其他同学拍的他俩的照片都给老潘看了,他果然很生气,爆炸生气。 她当时很爽,可是等冲动退去以后就又后悔了。 尤其当她看到后来侯梓皓看她的那种漠然的眼神时…… ……她后悔得想要大哭一场。 这天放学周乐琪终于是一个人走了。 她一个人走出教室,一个人走出校门,一个人走两站路走到文化宫站,一个人在站台上等车,一个人在走上公交的时候刷卡。 一切都恢復了她最熟悉的状态。 她一个人坐在座位上,身边空无一人,没有人会再坐在那里给她无形的社交压力了,也没有人会再来打破她舒适的独处时光,当然更没有人会再给她一碗买一送一得来的冰粥。 她又看到那个中年男人了,他又在偷偷地看她,几站路过后,当他发现那个高大的男孩儿没有再出现在这趟公交车上时,他望向她的目光便越发明目张胆起来。 他的确不用再有什么顾忌了。 ……因为没有人会再为她挡了。 第17章 「我是罗思雨」 [「唉,我怀疑猴子是失恋了。」] 周三是严林的受难日,因为这天有体育课,而好巧不巧一班和43班的体育课是一起上的,这也就意味着他将不得不和米兰碰面。 光是碰面一节课也就算了,问题在于米兰周三的亢奋是可以持续一整天的,甚至还可能提前到周二晚上——比如这周二晚上严林做物理作业的时候手机就开始狂震,他抬头看了一眼,果然是米兰在q丨q上连着发过来十几条消息,手机震得他桌子都在晃。 他的头开始疼了。 严林不想回,打算和米兰拼一波耐力,看是她先放弃打扰他还是他先顶不住回復她,比了十分钟以后他被米兰的毅力打败了,并且怀疑如果他继续不回復她会持续给他发信息发到天亮。 行,我输了好吧。 严林认命了,刚要拿起手机,他们家院子门口就传来一阵响动,唿唿喝喝的说笑声和道别声传来,让他知道是父母回来了。 那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他的父母原本并不是惯于晚归的人,只是最近情况有点特殊,他们时常会跟附近的几个邻居一起在外面吃饭喝酒,聊一些有关拆迁补偿的事情。 他们家这一带算是城中村,跟全世界所有的城中村一样设施老旧条件恶劣,而且有多不胜数的违章建筑,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半年前拆迁的通知下来了,这一片地被卖给了一个大房地产商,资本家的规划很美好,要和政府一起把这里变废为宝。 第31页 拆迁嘛,总是难免很多复杂的纷纷扰扰,他们这一带有些人家好说话,拿了补偿后早早就搬走了,现如今房子都拆掉了;也有一些犟种留下了——比如严林的爸爸严海和他的妈妈张春燕。 他们倒也不是不想搬,只是不满意开发商给出的补偿条件,想多得一些,于是就拉着附近几个有同样想法的邻居,天天跟开发商对着干,坚持留在原地不搬走,成了有名的钉子户。 今晚他们应该又去哪个麻将馆或者大排档里共商国是了,回来的时候一身酒气和烟味,张春燕扶着已经烂醉的严海进了屋,急火火地跟严林说:「严林,快快快,给你爸倒杯水!」 严林其实不太理解一个喝酒喝了好几斤的人为什么回家以后还得喝水,但是他不想掰扯这些事,于是只默默倒了一杯水端过去。 他爸爸严海大咧咧接过了杯子,一顿大酒让他满脸通红,精神也很亢奋,很高兴地说着醉话,拍着严林的胳膊说:「孩子,咱家要发财了知不知道?咱家人的命要往好处走了!」 然后就是一串大笑。 严林皱了皱眉,等严海把水喝完就把杯子拿走了,然后就把作业和手机拿进了自己的房间。 发财?也许吧。 改命?他看未必。 不过这些事儿是不归他管的,他要管的仅仅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把学习搞好,然后上最好的大学。 靠努力改变命运。 他在狭小、逼仄、破旧、潮湿发霉的房间里坐下了,窗户外面到处是断壁残垣——那些都是已经拆掉的危房,现在成了半工地,只剩几栋小楼倔强地扎在原地,像是平坦的草原上忽然冒出的几棵枯树。 他不再看,继续翻开尚未完成的物理作业,刚写了两个字手机又开始震,他嘆了口气把手机解锁,看到米兰发来的信息。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你在干嘛?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餵严林,你屏蔽我了??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你再不回我明天体育课上就亲你了啊! 严林:「……」 他赶紧上线。 清北抢我:在写作业。 他刚打出四个字,对面立刻就发来一大串话,好像等待已久了。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我靠你终于回我了,你再不回我就要报警了。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下次你得回快点儿,不然妈妈得被你吓死。 清北抢我:…… 米兰给他发信息一般都是这样,没什么正经事要说,就是问问他在哪里、在干什么,他的回覆一般也就是几个句号省略号什么的,她也不在意,还挺自得其乐。 就比如现在,她就兴致勃勃地跟他说她们43班今天来了一个借读的转校生,初中还跟他和侯梓皓同校呢。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她叫罗思雨,你认不认识? 严林从小学时候起脑子里就只有搞学习,他才不会记得什么无关紧要的初中女同学呢。 清北抢我:不认识。 米兰也很快就回復了。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nice,不重要的女生别记,以后继续保持。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o^^o) 严林无语地关上了手机。 米兰又继续发了几条,严林不再回了,她也挺识趣,知道今天他耐心的份额基本已经被用掉了,因此见好就收,聪明得滑不熘手。 让他无计可施。 第二天早上严林发现只有他妈妈起床了,在做早饭,而他爸还在屋里睡觉。 他洗漱过后坐到桌子边喝小米粥,一边吃一边问他妈:「爸今天不用去上班?」 严海在附近的一个机械厂工作,平时这时候他该起了。 「他请了半个月假,」张春燕回答,「这不是怕人家来强拆吗?家里得有个人占着,万一再来人沟通,你爸也能把话说明白。」 他妈妈看起来既欢喜又忧虑。 她还感慨:「你就好好学习,家里的事儿都不用管,你爸不会让咱家吃亏的,争取从开发商那儿要出两套新房子来,留一套给你以后用。」 严林:「……」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喝了两口小米粥,斟酌一下后又说:「妈,要不你也劝劝爸,差不多就行了,别贪便宜,省得出事儿。」 这话诚恳,可惜张春燕没怎么听进去,只马马虎虎地点头,然后就说:「放心吧,你爸妈有数——快吃饭吧。」 严林心里有点闷,说不出理由的闷,而且莫名有点不想在家里待,因此匆匆吃了两口就出门上学了。 因为家里拆迁的事儿,严林最近多少有点烦躁,他本来打算上体育课打场球放松一下,结果没想到他的球友侯梓皓比他心情还差。 而且是差得不能再差。 从早读课开始就一直挂着脸,收作业的时候也不理人,以至于他前后左右的人都不敢招惹他,一个个噤若寒蝉,到了课间都不敢说话。 葛澳就更惨,因为他完全是无辜的,现在跟周乐琪坐一起,上课的时候莫名就会紧张,下意识会坐得直挺挺的听课,结果等到课间的时候他已经背肌酸痛,算半个废人了。 严林深感无语,在走到操场去上体育课的路上忍不住问侯梓皓:「你到底怎么了,昨天为什么非得换座位?」 第32页 葛澳比他还好奇,也追着问:「就是就是,你展开说说,也算兄弟这背肌没白酸。」 而侯梓皓根本没心情搭理他们。 他的注意力依然全在周乐琪身上。 他现在虽然跟她坐得很远,可是有关她的一切他还是没法克制地关心。 比如今天她走进教室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她眼下的青黑,知道她昨天一定失眠了;生物课下课的时候她趴在了桌子上,他于是怀疑今天她又没有吃早餐;还有此时此刻,她正独自一个人走在他的斜前方,身边没有一个朋友陪着她,他于是又担心她会不会因此感到孤独。 ……他就像个事儿妈一样担心这担心那,尽管他清楚地知道人家根本不稀罕。 真要命。 严林和葛澳跟侯梓皓认识很多年了,尤其严林跟他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从来没见过他状态这么不好,因此难免有些诧异,此外还对他有点同情。 葛澳悄悄和严林说小话,八卦:「唉,我怀疑猴子是失恋了。」 严林:? 他震惊,回问:「他跟谁恋?」 葛澳:「废话,周乐琪啊,你看不出来他喜欢人家?」 严林:??? 竟有此事? 他真没看出来。 葛澳恨铁不成钢,吐槽:「你个废物能看出什么来——哎呀反正他就是喜欢她,我估计他要么是早恋被举报了,要么就是表白被拒。」 严林点了点头,又打量了一眼仿佛已经超然物外的侯梓皓,冷静分析:「也许兼而有之。」 葛澳:「啊?」 严林:「可能是早恋未遂,同时还被举报了。」 葛澳掬一把同情泪:「我靠这也太惨了!」 严林也略感同情。 然而他的同情刚冒了个头,米兰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冒了出来,她今天扎了个小辫子,额前的刘海儿蓬松柔软,蹦蹦跳跳地就朝他跑过来,还兴高采烈地跟他挥手、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引得满操场的人都看了过来。 严林只想立刻离开此地。 而在米兰朝严林跑过来的同时,她身后还有另一个女生也向严林和侯梓皓走来,直到走得很近了才略显侷促地跟他们打招唿。 米兰主权意识很强,一下就把严林挡在自己身后,杜绝他和其他女生说话的可能,而严林本来也没兴趣跟不认识的人说话,因此就没搭理;至于侯梓皓,当时还在偷看周乐琪,自然也没有要跟眼前这个女生说话的意思。 可是……他却发现周乐琪正在看着他这边,脸色惨白,神情也很不对劲,他仔细分辨了一下,才发现她正在看的就是他面前的这个女生。 他不由感到奇怪,也就多问了那个女生一句:「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那个女生似乎没想到他会不认识她,当时的脸色有点尴尬又有点落寞,像朵脆弱的小白花。 她回答说:「……我是罗思雨。」 第18章 「有人找」 [「你找我?」] 周乐琪是认识罗思雨的,尽管从小学到初中她们都不是一个学校的。 其实说认识也不确切,毕竟她只见过她为数不多的几面,只不过每一次印象都非常深刻就是了。 第一次是在罗思雨家里。 那是在2012年,周乐琪第一次高考前不久,当时余清已经怀疑周磊出轨了,但他一直坚决地否认,又是发誓又是自证,绝不承认有什么婚外情。后来有个周末他说他要去公司加班,余清表面装作信了,可后来却带着周乐琪一起开车跟踪了他,跟着他一起开进了一个小区。 她们在他上楼之后跟着他上去,一家家敲开门确认,后来终于找到了他。 他跟一对陌生的母女在一起,那个母亲就是现在他即将要娶的女人高翔,女儿就是罗思雨。 那天大家闹得非常难看。 余清是个温柔的女人,温柔得有些懦弱,可是那天她却爆发了——长久以来的怀疑终于被确认,她既悲伤又愤怒,只恨不得她面前这对奸丨夫丨淫丨妇立刻一起去死。 她像发了疯一样扑向他们、撕打他们,而周磊则一直牢牢地钳制着她,展示着令人绝望的、男女间体力的差异。他是那样防备她,仿佛她是多么厉害、多么兇狠,仿佛她才是那个加害者,而他身后的高翔则是那么柔弱和无辜,宛若一个完美的被害人。 一切都可笑至极。 人恐怕永远都不能想像有关另一个人的真实能藏得多么幽深——譬如周乐琪吧,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爸爸是个忠厚儒雅的好人,他爱妈妈也爱孩子,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她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背叛家庭,还会当着她这个女儿的面帮助小三欺负她的妈妈,既卑劣又令人作呕。 她的世界正在她面前坍塌。 也就是在那一天,两个家庭碰面了。 周乐琪原本以为罗思雨是周磊偷偷养在外面的私生女,没想到根本不是,她有自己的爸爸,叫罗龙。 高翔比周磊厉害多了,她不像他一样摇摆不定,在妻子和小三之间犹犹豫豫,她早就做好了离婚的决定,甚至早早跟自己的丈夫分居了,并以此作为自己对周磊情深的证明,同时也用这样的软刀子逼迫周磊离婚。 周乐琪不知道罗思雨在这个情况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她明明有自己的爸爸,为什么却能如此平静顺畅地接受周磊这个外来者?那天周乐琪和余清一起找上门的时候,罗思雨还正和她妈妈一起在给周磊做饭呢。 第33页 她难道不觉得这种行为是对自己亲生父亲的背叛么?还是说,就因为周磊更有钱,她就也像她妈妈一样可以毫不犹豫地背叛自己原本的家庭了呢? 周乐琪只觉得荒诞。 第二次见面就是在民政局了。 周磊与余清离婚了。 那天周乐琪其实不想去,因为虽然她表面上装作不在意、装作坚强冷酷,可是其实她也觉得疼痛,并且胆怯于面对没有爸爸后一个完全陌生的生活模式。 可是她还是坚持着去了,因为她不忍心让她的妈妈独自面对一切。 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她又一次看见了罗思雨,她就跟在高翔身边,好像是来接周磊的,一副迫不及待要把这个男人抢走的样子。 当时周乐琪只觉得可笑。 抢?不,根本不用抢。 她和余清都不会再要这个男人了,她发誓她靠自己就可以让妈妈过得很好——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捡垃圾,那就拿去吧。 那天之后所有人就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了,周乐琪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用再和这些人纠缠。 没想到她却在学校又见到了罗思雨。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明明记得她不是一中的学生。 另一边,侯梓皓和严林也渐渐想起他们初中班上确实有罗思雨这么个人了,只不过他们记得她的成绩并不好,在班上是中等偏下的水平,中考考到哪里去了他们倒是没有关心过,只不过肯定没考上一中就是了。 没等他们问,罗思雨就自己先解释了,说:「我……我是艺术生,来一中文科班借读的,学籍还在三中。」 三中,a市升学成绩靠后的普高。 侯梓皓和严林对这事儿是没什么关心的,她既然说了,他们也就是点个头,然后说:「哦,那恭喜你。」 这的确是值得恭喜的事情——一中这种学校,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学生想挤进来借读,就是为了蹭到更好的师资和学习环境,要办成这事儿可不容易,光有钱不行,还得找关系,难得要命。 米兰是知道情况的,因为她当年考一中就很悬,她家里人还帮她琢磨过这个事儿,想着要是她没考上就帮她想办法走关系借读,当时她爸还说千难万难呢。 她看了罗思雨一眼,主动搭了个话,说:「那你们家挺厉害的,我们学校贼难进。」 罗思雨听了这话,低下头有点腼腆地笑了笑,说:「也还好,爸爸妈妈关心我。」 「爸爸」。 这话周乐琪听见了。 她当然知道罗思雨此刻说的「爸爸」指的并不是罗龙,据她所知罗龙开了一家饭馆,就是因为经营艰难才让他的老婆孩子对他不屑一顾,这样的处境恐怕也让他没什么办法把罗思雨送进一中,再说要是他真有这个能耐,估计高一就把她送进来了,何必等到高三? 那就只能是周磊的手笔了——也是,他都要跟高翔结婚了,不得好好巴结巴结人家的闺女? 周乐琪淡淡一笑。 这时候菩萨李来了,开始吹哨让大家列队站好,一班的学生们都开始站队,罗思雨也要回到43班的队列里了,走之前她又偷偷看了侯梓皓一眼,却发现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若有若无地看另一个方向。 她悄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看到了周乐琪。 周三的周考考的是语文。 周乐琪对今天的考试很重视,虽然周考的重要性其实并不特别突出,但是她很希望能考好从而挽回老潘对她的印象,因此难得的,她在考前有些紧张了。 语文算是周乐琪的短板,她曾经创下过科学技术类文本阅读选择题全错的记录,甚至那一次作文也跑题了,立意偏到三类,最后成绩爆炸考了91,差两分就不及格。 这回考试她很谨慎,做阅读题的时候认认真真逐字逐句在推敲思考,结果做到后来时间不够用了,古文阅读匆匆而过,作文也没有充足的时间思考下笔,考完以后怅然若失。 卷子收上去以后她心里很闷,忍不住会开始猜测今天的卷子自己能考几分,又想万一考得很差怎么办,潘老师会不会对她更失望?越想越难受。 难受得她坐在自己位子上一直出神。 而把她的神智拉回来的人却是罗思雨。 她不知道为什么从43班跑到一班来了,在教室门口站着张望,看起来有些侷促紧张,有好事的男生到门口去问她找谁,她就红着脸说:「我……我找侯梓皓。」 高中生的生活太无聊了,几乎就剩下学习,这让他们对任何捕风捉影的八卦都很感兴趣,何况这八卦还和侯梓皓有关,这就更引人注目了。 那个男生立刻扭过脖子朝着班里戏嚯地喊:「侯神,有人找!」 这一嗓子喊的让班里的男生都跟着起闹,考完试以后的轻松让他们都来劲了,而侯梓皓坐的那个位置是贴着墙的,从他那个角度根本看不见门口来找他的人是谁,听见班上的人起闹他只感到莫名其妙,等走到半路一看才发现来找他的人是罗思雨。 ……这就更莫名其妙了。 侯梓皓走出教室站到罗思雨面前,问:「你找我?」 高大帅气的男生总是很吸引人的,尤其侯梓皓在周乐琪以外的人面前就会更帅——唉,怎么说呢,在周乐琪面前他总会下意识有点紧张,因此收敛着自己的一切,对别人他就无所谓,偏偏这个样子最让人上头。 第34页 罗思雨脸红了,越发侷促地点了点头,问:「你今天有空吗?我……我想请你吃个饭。」 侯梓皓挑眉:「请我吃饭?」 罗思雨脸更红了,说:「我刚来一中,什么都不知道,在这里也不认识什么人,想跟你了解一些学校里的情况……」 说到这里她的语速开始变快了,好像很不好意思似的,说:「你方便吗?不方便也没关系的,是我太冒昧了……」 这话说得很有分寸,同时她看着他的神情却又透着点哀求和可怜,让人一见就捨不得拒绝。 侯梓皓皱了皱眉。 说这两句话的工夫,一班的人就陆续收拾好书包准备放学了,他们一个个往教室外走,经过侯梓皓和罗思雨的时候就开始挤眉弄眼,然后发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笑声,闹得罗思雨更脸红,侯梓皓更无语。 周乐琪也随着很多人一起走出了教室。 有一瞬间她和侯梓皓对上了目光,同时她也看到了罗思雨,她两颊绯红眼神躲闪,好像承受不住大家的打量一样隐隐要往侯梓皓身后躲藏。 让她想起了几年前高翔往周磊身后躲藏的样子。 她不太感兴趣,只匆匆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转身离开。 第19章 「餵?」 [「……请问你方便来一趟警察局吗?」] 当天晚上,周乐琪再次失眠了。 她其实真的已经非常非常疲惫了,高三每天高强度的学习本来就让她难以支撑,家里压抑的气氛又让她心力交瘁。 而现在连学校的事也是一团乱麻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尽管反覆逼迫自己清空脑袋赶快睡觉,可是很多画面还是不停地在眼前兜来转去:老潘的批评,同学的议论,以及今天罗思雨的出现。 这些最近发生的事只是小小的引子,背后勾出的是更可怕的东西,譬如那些争执和撕打的画面,譬如一些截图的影像,也譬如某个男人在人群中大声喊叫的样子。 所有她拼命想遗忘的东西都再次顽固地浮现了。 她的世界好像变得越来越狭小,四面八方都是高大的墙壁,它们正同时向她逼近,将她牢牢地困在一个垃圾场,她努力了一百万次想要从那里逃出去,可最终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她是垃圾场的囚徒。 周乐琪的眼睛紧紧地闭着,手无意识地攥住了枕头的边缘,同时还死死地裹着被子。夏天的夜晚那么闷热,她出了一身汗,难受得要命,可就算那样也仍然不愿意把被子松开。 为什么? 她在寻找安全感吗? 可是被子是不能给人安全感的,哪怕她把自己裹得再紧也没用,否则她就不会失眠了——看吧,现在连她的心脏都因为睡眠的过度缺乏而隐隐作痛了,可她依然睡不着。 她眼睁睁地看着天在一点一点变亮。 第二天语文周考卷子发了,她果然考崩了。 113。 其实这个成绩也还行,只不过对于她这种水平的尖子生而言很拉垮,这回考第一的是严林,127,第二是语文课代表尹鑫,126,侯梓皓第三,124。 ……她离语文的第一梯队有十几分的差距。 周乐琪看着自己的卷子陷入沉默。 老潘上课评讲试卷的时候很生气,说全班都考得不好,平均分只比隔壁二班高不到三分,跟文科43班不分伯仲,称此为一班的奇耻大辱,并且又开麦骂他们这些理科生是文盲了,诗词鑑赏做得一塌煳涂。 他疯狂打了一波输出,可依然觉得不够解气,到下课的时候还开始迁怒,看着教室后方一连几天都没继续动工的半成品黑板报气不打一处来,又开始喷侯梓皓,说:「文体委员抓紧时间把黑板报弄完!七零八落画一半放在那儿算怎么回事!」 说完气哼哼地走了。 侯梓皓:「……」 严林由于这次考试超过侯梓皓考了第一,心情非常不错,语文课一下课就跟葛澳一起到侯梓皓座位旁边嘲笑他,并在他的怒点上快乐蹦迪,直问他的黑板报事业怎么停滞了。 葛澳也贱兮兮地搭上他的肩膀,笑得贼眉鼠眼,说:「你说实话,这黑板报不是你自己弄的吧?是不是你前同桌帮你弄的?」 这个「前」字真是杀人诛心。 侯梓皓快气得心梗了,没想到葛澳还不算完,先嘀咕了一句「我就知道你艺术水平没那么高」,又继续八卦:「说真的,你是不是跟她谈恋爱呢?然后表白被拒了?现在人家不搭理你了?」 侯梓皓:「……」 葛澳这个狗东西。 ……居然全猜中了。 侯梓皓不说话,只把葛澳搭着他肩膀的手扒拉开,又下意识地看向教室的另一端,看到周乐琪正独自坐在位子上低头看卷子,额前的碎发垂落下去,就像周五那天晚上她靠在他肩膀上睡着的时候一样。 只这样潦草的一眼已经足够让他想念她。 严林比葛澳有眼力见儿,看得出来侯梓皓是真的心情不好,因此也就不再插科打诨,更不追问他和周乐琪之间是怎么回事,只扭头看了一眼画了一半的黑板报,问侯梓皓:「这事儿怎么办?你有谱吗?」 侯梓皓把目光从周乐琪身上收回来,也看了一眼黑板报,转了转笔,有点烦躁地说:「没事儿,我今天晚上瞎画两笔凑数吧。」 第35页 葛澳问:「能行吗?老潘不满意咋办?」 「那正好,」侯梓皓一脸爱咋咋地的表情,「赶紧把我职撤了。」 当天放学后侯梓皓就留下来画黑板报了,而周四也正好是周乐琪做值日的日子。 她也看到他留下了,拿着那盒他们上周五一起去买的水彩站在黑板前,有些手足无措的意思,他回头时也看见了她,对视的那个时候好像有点想跟她说话。 周乐琪把目光别开了,继续低头扫地,装作没看到他。 然而没过一会儿她还是听到了他走近她的脚步声,并听到他说:「不好意思,请问那个浪花的部分……」 声音和那天在负一层车库时一样低沉。 周乐琪的背嵴有些僵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隐约产生了逃避这个人的情绪,她发现自己不能抬起头看他——为什么呢?是因为她依然认为之前他说喜欢她是一句恶劣的玩笑吗? 还是说……她其实也渐渐明白他当时是认真的呢? 周乐琪不想继续深思这件事了,她仍然低着头扫地,灰尘和碎纸屑挤满了她的视线,她听到自己正在用很冷淡的声音对他说:「你随便用几个颜色搭配一下吧,涂上就可以。」 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不知道他听到她的话以后会露出怎样的神情,只知道她说完之后他们之间就只剩长久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低应了一声,然后转身走了。 她不确定他刚才的声音是不是有些落寞。 她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正看到他站在黑板前的背影,他连水彩都不会用,不知道那是要蘸水的,还在用干巴巴的笔涂抹色块企图蘸上颜色,结果当然是徒劳。 周乐琪抿了抿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产生了一股负罪感,明明她对黑板报这事儿根本没有任何责任的,可是……就真的有点愧疚。 她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动摇了,心想就再帮他最后一次吧,就当……就当感谢他上周五请她吃的那碗牛肉面。 然而周乐琪刚打定主意、手里的扫帚还没放下呢,事情就又出现了一些变化。 ——罗思雨来了。 她在教室外探头,看到一班教室里几乎要没人了,于是就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几个笔记本。 她走到侯梓皓身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周乐琪扭过了头,又听见侯梓皓问:「你怎么来了?」 罗思雨轻柔的声音也传过来了,回答说:「来把笔记本还你啊,我都复印好了。」 侯梓皓答应了一声,说:「行,放我桌子上吧。」 罗思雨答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问:「你在出黑板报啊?水彩怎么不蘸水?」 侯梓皓也许是刚意识到水彩要蘸水用吧,因此愣了一下没说话,罗思雨笑了,声音银铃一样好听,既温柔又活泼。 「你不会画画吧?」她说,「要不我帮你?我学美术的。」 周乐琪一边把地上的垃圾扫进簸箕里倒掉,一边听到侯梓皓回答:「没事儿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收尾就行。」 可罗思雨却笑着说:「不麻烦呀,对我来说这很容易的——而且这个帆船比例有点问题,我把这个擦了帮你重新画一个吧?」 「咣当」一声。 铁制的簸箕被放回卫生角,声音略大,隐隐刺耳。 侯梓皓立刻回头看过去。 ……却只来得及看到周乐琪背着书包离开教室的背影。 那天,周乐琪再次在301路公交车上碰到了那个中年人。 她其实在从学校走到公交车站的路上就默默在心里许愿了,祈祷今天不要再遇到他,而老天爷一向对她的心愿不予理会,她又再次碰到了他。 她的心沉了沉,但是也不至于太恐慌,毕竟自从侯梓皓不再坐这趟车了,周乐琪就早早慎重地思考过该怎么处理独自碰到那个中年人的情况——她决定干脆不坐下,一直站在司机先生身边,一直站到下车。 这样虽然难免辛苦,可是却很安全,那人总不至于在司机先生眼皮子底下对她不利。 只是她这个行为确实看起来很奇怪,司机先生也忍不住问她为什么不去座位上坐,周乐琪就扯谎,说她的腰椎有点不好,一直坐着会腰疼,得多站一站。 司机先生很感慨,一边开车一边说现在的高中生辛苦,小小年纪都有腰椎病了,感嘆了一会儿又开始跟她闲聊,问:「小姑娘,你男朋友这几天怎么没跟你一起坐车啊?」 周乐琪抿了抿嘴,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那个中年人正在盯着她的后背,她毛骨悚然,心跳开始加快,脸上则努力保持镇定,声音略大地回答:「最近他有点事情不能一直陪我,不过他会在终点站接我的,送我回家。」 司机先生笑起来,说什么「小年轻就是浪漫」,又叮嘱她要好好学习,不能为了谈恋爱分心。 周乐琪装作轻松地与他攀谈,而精神却始终紧绷。 一到终点站,周乐琪立刻抢在第一个下了车。 她无暇关注那个中年人的动向,只是努力快步向家的方向走,等到了路灯昏暗的地方,她的步伐就越发快了。 后来索性跑了起来。 她在破旧的小路上奔跑着,脚下的土坑凹凸不平、差点让她摔倒,可是她也不敢停下,只是不停地、不停地跑;后来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身后传来了其他人的脚步声,急促而密集,仿佛在追赶她,令她难以抑制地感到恐慌。 第36页 她太害怕了,以至于完全不敢回头,因为她不知道如果真的看到那个人在追她她又该怎么办,她只能逃、拼命地逃。 直到总算逃回了家里,用颤抖的手飞快地锁上大门。 她这才敢长长地舒一口气。 那时余清在厨房里做饭,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她也不愿意把这件事告诉她,因为她知道余清没有办法帮她解决这些困难,她知道后只会担心着急,除此之外毫无裨益。 她必须得自己面对。 周乐琪强忍着因恐惧而迟迟难以平復的生理性颤抖,走到自家狭小的窗户边向外看,并未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影在附近徘徊,她于是松了一口气,渐渐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也许刚才根本没有人在跟踪她,只是因为她最近睡眠太少,因此精神恍惚产生了幻觉。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然后就若无其事地跟余清一起吃晚饭,简单说着自己在学校发生的事,全是报喜不报忧;饭后洗碗、洗澡,再开始做作业。 一切如常。 直到晚上十点,家里的座机忽然来了一通电话。 那时余清已经睡了,周乐琪正独自一个人在小客厅里做作业,她担心电话铃会把余清吵醒,于是赶紧走过去接听。 「餵?」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餵?」 「那个……我是侯梓皓。」 「……请问你方便来一趟警察局吗?」 第20章 「都听你的」 [……是他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周乐琪赶到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点。 这个时间的派出所比她想像得热闹多了:喝酒闹事的,卖丨淫丨嫖丨娼的,酒后驾车的,盗窃抢劫的……犯什么事儿的人都有,千奇百怪。 其中就有侯梓皓——罪名是打架斗殴。 她是在派出所二楼的一个大办公室里找到他的,当时屋子里有十几个警察,每人面前都有那么几个滋事的嫌疑犯,大家解释的解释、争吵的争吵,一片闹哄哄。 那么多人里周乐琪一眼就看到侯梓皓了,大概因为他当时还穿着校服,在一堆社会人中显得尤其格格不入。他就坐在警察面前,时不时看一眼手机,神情间带了些烦躁,随意一扭头的时候忽然看到她了,立刻他眼中不耐烦的神色就消退了,并且很快站了起来。 像是一直在等她。 他看向她的那个时候周乐琪有点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是怎样的,有点微妙,有点杂乱,她一时搞不清,只是很快朝他走了过去。 走近以后她立刻就看到他身边还坐着另一个人:那个公交车上的中年男人。他脸上挂了彩,手臂的姿势看起来也有点不自然,好像是被扭到了,整个人情绪很激动,脸涨得通红。 周乐琪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了紧。 负责处理这桩纠纷的警察在看到侯梓皓站起来的时候就抬了抬头,连带着看到了周乐琪,他对她点了个头,然后就示意她坐下,并说:「当事人是吧?坐下吧,说说怎么回事儿。」 当时警察的办公桌对面正好有三把椅子,侯梓皓本来和那个中年男人各坐一边,中间的座位空着,而侯梓皓在周乐琪走近的同时就自动换到了中间的位置,把最右边的座位留给了她。 不动声色的保护,避免那个中年人再跟她靠近。 周乐琪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莫名的……有点热。 她心想,一定是刚才她从家里赶过来的路上跑得太快了,所以现在才会觉得热,而且唿吸也有点乱。 她收回目光,坐下了。 还没等开口,那个中年男人却先咋咋唬唬地吆喝了起来,对警察说:「警察同志啊,这个事情你可得给我主持公道,我就在路上走得好好的,这个男学生就莫名其妙过来打人!还污衊我说我骚扰跟踪这个女学生!我根本就不认识她!他们两个……」 巴拉巴拉个没完。 警察听了一会儿脸色就有点不耐烦,摆了摆手让那个中年人闭嘴,也许是心里对这事儿已经有个基本判断了,他又看向周乐琪,这时候脸色就温和了不少,还鼓励她说:「没事儿别害怕,有什么说什么——你见过这人吗?」 他指了指那个中年人。 周乐琪有点紧张,她一个规规矩矩的学生,从小到大除了办身份证就没来过派出所,哪见过这种架势?难免有点慌。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侯梓皓,他也正在看她,神情和平时在学校里差不多,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酷劲儿,这令她感觉到熟悉,而熟悉则会带来安定感。 她又看向警察,调整了一下唿吸,回答说:「见过,这段时间在公交车上几乎每天都碰见。」 警察一边听一边做记录,又问:「他骚扰过你吗?」 那个中年男人一听「骚扰」这个词就很激动,又开始大声嚷嚷:「警察同志!你办案子怎么能有偏向呢!什么叫『骚扰』啊?我怎么就骚扰她了?你这个……」 他还没嚷嚷完就被警察瞪了一眼,于是又怂了,人就像被按了消音键,不吱声了。 警察再次看向周乐琪,示意她继续。 周乐琪有点不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个男人算是骚扰她了吗?他倒是没有碰她,只是总是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看,这能算什么有用的证词吗? 第37页 「这人一直在车上偷看她,」她正在踌躇纠结,这时却听到旁边的侯梓皓开口说话了,「前几天我一直跟她一起坐车,所以他没机会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今天我正好不在,然后她下车回家的路上就被跟踪了,路上应该有监控能查到这人下车以后走的方向,和前几天走的方向不一样。」 周乐琪:「……」 ……他居然观察得这么细吗? 坦白来说,连周乐琪自己都没有注意观察过平时那个中年男人下车后行动的方向,可是侯梓皓居然都知道……还有,他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附近?他又不住在开发区,皓庭国际在市中心。 她觉得奇怪,可是也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警察还在问她呢:「是这样吗?」 她点点头。 警察记录了几笔,又皱着眉问侯梓皓:「你又是怎么回事儿?跟当事人什么关系?」 侯梓皓坐在椅子上,看着吊儿郎当的,被警察问话也不怯场,坦然扯谎:「我是她男朋友。」 周乐琪:「…………………………………………」 警察挑了挑眉,又看向周乐琪,再次问:「是这样吗?」 周乐琪正处在非常无语的状态,也不知道该不该照实说,犹豫之间却忽然感到手心一热—— ……是他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大,当初在篮球场上拿篮球都很容易,更别说握她的手。她的手被他整个包在手心里,他的手掌干燥温热,而她则出了一点汗。 周乐琪的心突兀地乱了一下,然后她就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是的。」 她回答完,感觉到他的手又紧了紧。 警察审视了他们俩一会儿,又瞄了一眼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随后继续低头记录。 记完又对侯梓皓说:「描述一下今天事情的经过。」 侯梓皓本来都有点不耐烦了,但现在周乐琪的手被他握在掌心里,他的心情于是又好了起来,连带着回答问题的态度也好了很多,说:「就是她回家的路上被跟踪了,我发现了,就把这人逮住了。」 警察皱了皱眉,犀利地问:「你刚才说你今天没跟她一起坐车,那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附近?」 侯梓皓默了一会儿,周乐琪也有点紧张了,不知道他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说:「她跟我吵架了,不让我跟她坐一趟车,所以我先打车到终点站,本来打算偷偷送她回家来着。」 周乐琪:「……」 她……心里已经复杂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与此同时,那个中年男人开始喋喋不休,说什么他并没有跟踪她,只是打算去便利店买点东西,正好和周乐琪顺路而已,甚至面对警察掏出的他以前骚扰猥丨亵女性的犯案记录也依然嘴不怂,说什么他已经改过自新了、这次真的是误会,之类之类云云。 警察当然是不相信的,可是这一次侵害行为毕竟没有确实发生,要给他定罪也不现实,因此警察的处理只能是各打五十大板:警告那个中年男人不要再骚扰周乐琪,同时也让侯梓皓为自己的打人行为道歉并支付赔偿。 「赔偿可以,道歉不行,」侯梓皓眉头皱着,比警察还横,「他先跟她道歉,我这茬儿另说。」 他这个态度都把警察气笑了,人家把做记录的笔一下一下点在桌子上,对他说:「你这个学生怎么这么横呢?还你这茬儿另说?你这是斗殴滋事知不知道?赶紧道歉!」 说完,又转向那个中年男人,更凶地说:「你也道歉!」 ……很明显还是偏向学生这边的。 那个中年男人挨了打,且从头到尾又都没讨到什么便宜,现在当然气儿不顺,梗着脖子不肯先道歉。当时侯梓皓就动气了,周乐琪跟他坐得近,很快就察觉了他情绪的变化,甚至还看到他手臂上的肌肉都绷紧了。 周乐琪一看这形势心里就有点慌了,尤其害怕侯梓皓当着警察的面再跟对方起冲突,于是忍不住轻轻晃了晃他的手。 他当时还在牵着她,因此她一动他就感觉到了,对着旁人剑拔弩张的少年一转向她就变得收敛且温柔。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尽管她一句话都没说,可视线相接的剎那他却仿佛已经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好像嘆了口气,同时紧了紧牵住她的手,靠近她一点说:「行了我知道了……」 「……都听你的。」 声音低柔,令人宛若心动。 周乐琪莫名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烫。 侯梓皓先道歉了,那个中年男人于是觉得自己有了台阶,也顺坡下驴、略显敷衍地道了歉,随即又开始嚷嚷,让侯梓皓给他赔医药费。 这一步侯梓皓倒是没怎么计较,很快就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打算给他转帐,周乐琪则伸手拦住了他。 侯梓皓低头看她,挑了挑眉:「怎么了?」 周乐琪抿了抿嘴,说:「这个钱还是我来出吧。」 她现在虽然还不知道今天侯梓皓为什么会到她家附近来,可是很显然他惹上这个麻烦都是因为她,她怎么好意思让他掏这个钱?幸好刚才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从余清包里拿了几百块钱,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而这个行为就触及侯梓皓底线了。 在他们家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他爸掏钱的,大到买房子买车,小到买酱油买菜,从来没有他妈掏钱的道理,尽管实际上他妈比他爸有钱很多倍。 第38页 何况今天这个事情也是他处理不得当造成的,她大半夜跑来派出所给他作证已经很麻烦了,他又怎么能让她掏钱? 因此难得的,侯梓皓没听周乐琪的,坚持要掏这个钱,俩人各执一词都挺犟,推来挡去的把警察和那个中年猥琐男都看呆了。 不过最终他俩谁都没有掏这个钱,因为—— 侯梓皓他爸来了。 第21章 「你笑什么?」 [仿佛被盛夏柔软的海浪舒缓地席捲] 侯梓皓的爸爸非常帅,是那种可以直接演电视剧的水平,精英总裁人设,一演一个准。 他跟侯梓皓一样高,两人五官的立体感也十分相似,进门的时候步履匆匆,穿着黑色的西裤和浅蓝色的衬衫,一切都和电视上的总裁非常一致,唯一不同的只是他的头髮和衣领都有点乱,看起来不像总裁那么清闲。 由于两人的氛围太相似了,周乐琪一眼就判断出走进办公室的是侯梓皓的爸爸,她于是赶紧站了起来。 侯梓皓也跟着站起来了,喊了一声「爸」。 他爸侯峰也是不容易,大半夜的突然接到儿子电话,说人在警察局让他过来捞他,于是只能把手上忙的事儿放下匆匆忙忙赶过来,结果看到的却是自己儿子正在那儿拉着一陌生小姑娘的手,看样还挺美。 ……这犯的什么罪啊,流氓罪吗? 周乐琪原来也没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在被侯梓皓牵着,此时此刻被侯峰一盯才反应过来,于是赶紧把侯梓皓的手挣开,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儿。 她皮肤白,脸一红就会特别明显,侯梓皓本来还因为手被她甩开了心里有点堵,可一偏头又看见了她脸红的样子,漂亮得让人忍不住一阵酥麻,他于是又顾不上计较牵不牵手的事了。 俩人在那儿搞些七七八八的小动作,大人就没有这么清闲了,侯峰先是跟警察道歉,又跟那个中年男人道歉,再接着就是说赔偿问题。 他看了看那个中年男人的胳膊,是有点脱臼了,他于是撸了撸袖子,把那个中年人吓了一跳,警惕地问:「你要干什么!」 侯峰客气地微笑,说:「您不用害怕,我是医生,可以先给您把手臂復位。」 那人将信将疑,后来大概确实疼得有点受不了了,于是就把胳膊伸给了侯峰,侯峰上下看了看,手比量了一下,轻轻一动,骨头「咔」的一声响,那人立刻发出一声震天的痛唿,引得整个办公室的警察和犯罪分子都纷纷看了过来。 只有侯峰云淡风轻,把袖子重新卷下来,依然微笑着说:「好了,已经没事了。」 把周乐琪看得在旁边直眨巴眼。 ……好厉害啊。 侯梓皓对他爸看见病就给治的做派已经习以为常了,因此并没有什么反应,没想到周乐琪反应却很大,眼睛都睁得圆圆的,分明是一副有点崇拜的样子。 他很无语,也有点吃味儿,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忍不住槽了一句:「脱臼復位而已,有什么厉害的?」 周乐琪听见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没稀得搭理他。 十五分钟后侯峰料理好了一切,还赔偿了那个中年人两千块「精神损失费」。 其实对方一开始也未必是想要那么多钱,谈一谈估计几百块就能了事,但是侯峰没有跟对方计较这么多,也是考虑到惹上事的是两个孩子,怕对方穷凶极恶再对他们有什么不利。 而这就有点超出周乐琪的能力了:她没想到需要这么多钱,当时身上只带了五百,何况如今她们家的经济情况……有些不好,这两千块钱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余清开口。 但无论如何这笔钱是需要她来掏的,因此走出警察局大门的时候她就跟在了侯峰身后,先是谨慎而礼貌地叫了一声「叔叔」,接着是向他道谢,最后又提出要还他钱。 侯峰很随和,看着周乐琪点头笑了笑,说:「你的心意叔叔领了,但这个事儿是侯梓皓惹的,就事论事,叔叔不能收你的钱。」 周乐琪一听这话就很不安,连连摇头,随后侷促地说:「不不不,这个事情是因我而起,他也是为了帮我才惹上麻烦的,我必须得还这个钱的……」 侯峰又劝了两句,周乐琪依然很坚持,无奈之下他只能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眼神明示:你,解决一下。 侯梓皓心里嘆气,眼神回覆:我解决不了她,只能被她解决。 侯峰:……废物。 侯梓皓:随你。 侯峰:? 父子俩一通无缝衔接的心电感应周乐琪完全没get到,她还以为侯峰不说话就是默认同意了,过了一会儿又听见侯梓皓对她说:「先上车吧,我们送你回家。」 说着,指了指警察局院子里停着的一辆黑色的奥迪a8。 很巧,周磊开的也是一辆a8,曾经周乐琪很幸福地被爸爸妈妈用那辆车接送着上下学,而现在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她曾习以为常的东西都离她远去了,现在她对这样的生活状态只能仰望。 她倒是没有难过或者嫉妒,只是心里略微有点涩,她对侯梓皓摇了摇头,说:「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就好,我家离这很近。」 温和的侯峰则对这个意见并不贊同,说:「今天太晚了,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也不安全,万一有什么以外我也没办法跟你家长交待,还是让叔叔送你吧。」 第39页 他怕周乐琪再客气推辞,本来还打算让侯梓皓再跟着劝劝,结果他儿子二话没说,已经拉着人家女孩儿的手腕往车那边走了。 ……这孩子到底像谁?怎么这么不害臊呢? 唉。 从派出所到周乐琪家真的是很近,大概也就七八百米,开车两分钟就到了。 由于她们家那个小区老旧而拥挤,车子要开进去恐怕就不好出了,因此周乐琪也就一再婉拒侯峰要把她送到家门口的好意。 侯峰也不过分坚持,只跟侯梓皓说:「你去送送你同学。」 这事儿侯梓皓哪需要他爸提醒?侯峰话头的那个「你」字还没说出口,他人已经把安全带解开下了车了。 侯峰:「……」 深夜的小区万籁俱寂。 这里路灯很少而且还坏了一半,到处都是黑咕隆咚的,侯梓皓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照明,这才勉强算是能看得见路。 他一直走在她身边。 这条回家的路周乐琪独自走过很多回了,但是没有一次敢像现在这样慢慢走,都是用最快速度跑过的,因为她害怕某处的黑影里会藏着坏人。 两个人的脚步声在深夜里显得尤其清晰,他手里的光微微摇晃着,在黑暗里笔直地照出了一条路,周乐琪静静地看着那道光束,莫名有点恍惚。 一片安静中她忽然听见他问她:「……你生气了吗?」 她回过神来,抬头看他。 黑暗里她其实并不能看清他的脸,只能依稀看到轮廓,可是她却好像能想像此时他的神态,大概会很像一只收敛脾气、看人脸色的大德牧。 「没有,」她摇头,「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评估她说的不生气到底是不是实话,过了几秒才又说:「我不是想纠缠你,是那个男的确实对你有不轨的意图,我只是担心出事。」 「哦。」周乐琪说。 他被她堵得没话了。 周乐琪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忽然变好了一点。 她想了想,问:「所以你今天是先打车到终点站等我的吗?」 他咳嗽了一声,声音低了一度,好像有点理亏,但还是回答:「嗯。」 「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做吗?」 「是。」 「你说的是实话吗?」 「……不是。」 周乐琪没绷住,笑了。 她的笑声被他听到了,他于是有点来劲——就像一只大狗狗,本来打算老老实实挨训的,可是主人忽然笑了,它于是就得到了赦免,好像重新看到了获得喜爱的机会。 他果然立刻顺杆儿爬,问:「你笑什么?」 周乐琪才不给他机会登鼻子上脸,很快就不笑了,板板正正地说了一声「没什么」,又问了一句:「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做的?」 他意识到她不好煳弄,而且又变得严肃起来了,难免有点丧气,说话的声音都更闷了一点:「就你生气那天。」 周乐琪没听清:「嗯?」 他破罐子破摔:「就我跟你表白你拒绝我那天。」 他从来没让她独自回家过。 周乐琪:「……」 她忽然有点语塞,并且……有一点张皇。 其实如果他算计她、对她有恶意,也许她反而还不会这么无措,毕竟这几年的生活已经让她被磨练出了一些面对糟糕境况的技能;可是他这么……慷慨,慷慨得把所有主动权和安全感都一股脑儿塞给她,而几乎什么都不留给他自己,这样的局面反而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此时的沉默对侯梓皓来说就很难捱了:他并不知道她此时的状态是侷促,他以为她听到他旧事重提又生气了。 她于是听到他的声音:「你别生气,我不提了好吧。」 特别低特别轻,又隐隐藏着低落。 周乐琪忽然相信他是真的喜欢她了。 在她看来这当然是很荒诞的,他们毕竟才刚刚认识,可是除了这种荒诞感以外,她心里又隐约还有另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仿佛被盛夏柔软的海浪舒缓地席捲,令她忽然获得了一种短暂的安谧。 她的心很静。 「那个钱,」她把话叉开了,「我能不能分两次给你?」 片刻之前的侷促被她的这句话打破,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五百块钱递给他,说:「这五百你先拿着,剩下的一千五我下周给你。」 她得想想怎么跟余清开口说这件事,如果需要,她可能还得想办法去打个零工什么的。 侯梓皓的眉头皱起来了,说:「真不用,人也是我打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周乐琪也开始皱眉了,问:「你到底收不收?」 侯梓皓:「……」 他怎么感觉她又生气了……? 为什么她这么容易就会生气啊。 第22章 「……嗯。」 [也许是被他影响,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在加快。] 侯梓皓心累,但也不敢直接就说不收,他于是发挥自己原本年级第一现在年级第二的智慧认真想了想,发现了一个折衷的办法,说:「这钱我爸肯定不会同意收的,我要真收了就两头不是人——我看要不这么着吧,你请我吃一学期饭得了。」 不愧是他,太机智了。 这个办法不但可以实现让她分期付款的目的,而且还可以无中生有地为他们制造相处的机会。 第40页 妙啊。 周乐琪也没想到侯梓皓居然能说出这种话,确实无语了一会儿,然后拒绝:「不行。」 当然不行,他们如果天天在一起吃饭,潘老师知道了会怎么想?她可是刚刚被他约谈过的。 侯梓皓耸了耸肩,也料到了她会说不行,说:「我就接受这一种付款方式,这可是你说不行的。」 不行正好,他本来也不想收她的钱。 周乐琪被他这么一堵,一时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又不说话了,侯梓皓就着手机并不很亮的灯光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又问:「或者这样,你把你同桌那个位置两千块钱卖给我,咱们相互抵消就不走货币交易了行不行?」 周乐琪:?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被他逗笑了。 夜色那么暗,小区里的路那么拥挤逼仄,她的生活那么侷促困窘……可是此时此刻她还是笑了起来,那么纯粹又那么简单的快乐。 她听到他也笑了,还问她:「你就说行不行吧。」 她忍不住笑着回答:「行什么行,不行。」 他笑着摸了摸鼻子,高大的男生稳稳噹噹地走在她身边,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听着,而且好像永远都不会有脾气似的。 他们终于走到她楼下了。 侯梓皓抬头看了看黑洞洞的楼道,又低头对她说:「我送你上楼。」 周乐琪摇摇头,说:「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行。」 其实周乐琪也有点害怕这么晚一个人上楼,但她并不习惯于依赖别人,何况还是侯梓皓——一个年纪比她还小且彼此间算不上多么熟悉的男生。 然而这回他不听她的了。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拉住了她的手腕,当先走进了楼道的黑暗里,他替她查看着楼道的暗影里有没有异常,然后带着她走上楼梯。 每一层的光都在伴随着他的到来而一点一点亮起来。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他们沉默地走着,一前一后,像是没有任何关联的陌生人,然而他们是有联繫的,因为他正轻轻牵着她,以一种充满了保护意味的姿态。 直到走到她家门口。 老式楼体里的感应灯并不会亮很久,为了省电没多久就会黑掉,甚至在周乐琪开口跟侯梓皓说「再见」之前,他们就再次陷入了黑暗。 狭窄的楼道空间很小,而高大的男生站在这里就让彼此的距离更加接近,周乐琪不敢在深夜发出很大的声音让感应灯再亮起来,因为那样也许会吵醒早已入睡的余清,他们于是就留在了黑暗里。 其实只有短短的几秒钟而已,可是黑暗带来的微妙气氛却在悄悄蔓延。 她有点想要躲避这种陌生的感觉,于是开始从口袋里掏钥匙,并小声对他说:「今天谢谢你……明天见。」 她要回过身开门,却发现他还没有放开她的手,他离她很近,声音也低,说:「明天见。」 可是却不松开她的手。 她抿了抿嘴,轻轻推了他一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拉着人家,随后很快放开了,跟她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又低声问她:「明天一起坐车?看看那个人还会不会再出现。」 周乐琪抬头看他,因为那时他们离得近,她因此而更感到他的高大,她抬头时映着窗外的月光,仅仅能看到他的下巴。 她觉得自己的手心有点潮湿,尤其刚才他牵过的地方,还在发热。 可她在他面前是没必要慌乱的,因为他永远比她更慌乱——就好比此刻,因为离得近,她甚至能够听到他很快的心跳。 咚。 咚。 咚。 她的安全感又在增加。 就是那一剎那的冲动,让她不恰当地点了头,给了他今晚唯一一个肯定的答覆。 「好,」她说,「谢谢。」 她听到他的心跳更快了。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被他影响,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在加快。 莫名其妙。 她得走了,可是转过身后又被他叫住,还听到他问:「那今天的作业怎么办?我还一个字没动呢。」 是哦,明天是周五,还要上学交作业的。 周乐琪想了想,说:「数学和物理我写完了,明天可以给你抄。」 他答应了一声,又说:「那剩下几门我们分工吧,你挑一下?」 周乐琪也没客气,今晚剩下的作业她一个人确实写不完了,不分工也不行,于是说:「那我写语文和生物吧,你写英语和化学?」 「行。」他立刻答应了。 她点了点头,第三次回过身去要开门,然后第三次被他叫住了。 她在黑暗中偷偷笑了,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还在持续地变好,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严肃一些、起码不要明显地暴露她在笑的事实,问:「又干嘛?」 他离她很近,背后是很明亮的月光,温热的气息环绕着她,恰到好处的存在感。 她听到他问:「我们现在……可以算是朋友了吗?」 你可以不喜欢我,我也可以继续我已经持续两年的、单方面的喜欢。 可是如果你已经不生我的气了,能不能先接受我当你的朋友呢? 他又在把所有的主动权往她手里塞了。 周乐琪感觉自己的嘴角在不可抑制地上翘,而这背后的原因她却一时辨别不清,顿了好久,久到他忍不住又问了一次「可不可以」,她才终于回答他。 第41页 「……嗯。」 大门关上了。 她已经进了屋,身影消失在门后,可是刚才那个模煳不清的「嗯」字却仿佛还留在他耳边,以及那属于她的甜蜜的气息似乎也还留在这狭小空间的空气里。 令他心神摇曳。 而比他的心情更摇曳的是他爸侯峰的眼神。 那何止是摇曳?简直是瞳孔地震。 侯梓皓一上车他就忍不住问:「侯梓皓,你早恋了?」 侯梓皓:? 他一边把安全带扣上一边应付:「没有。」 「没有?」他爸穷追勐打,「尾随人家女孩儿回家,还为人家打架,送人上个楼磨磨叽叽二十分钟,这不是早恋是什么?」 侯梓皓无语,说:「我倒是想早恋。」 侯峰:? 「这不是没机会吗。」他补充道。 侯峰:「……」 行了,早恋未遂,被人家拒绝了。 侯峰也无语了一阵,一边开车一边忍不住看了他儿子两眼,想了半天以后说:「要我说你最好老实一点,别去招惹人家。」 侯梓皓一听这话眉头就开始皱了。 「为什么?」他问。 侯峰目视前方开车,答:「早恋影响学习这个说法不是没有道理的,到时候你没事儿,万一考砸了家里也能送你出国读书,人家女孩儿呢?」 后半句话侯峰没说白:周乐琪家的条件他看在眼里,估计是没有机会送她出国的。 高考就是她唯一的路。 侯梓皓听了这话表面没什么反应,但心里还是沉了沉,他默了一会儿,说:「放心吧,她学习比我还好。」 这就很让侯峰震惊了:他知道侯梓皓从高二开始就突然开了窍,拼了命的学习,从那之后就一直是年级第一——刚才那个女孩儿居然比他成绩还好? 侯峰摸了摸下巴,问他儿子:「你这次考第几来着?」 侯梓皓:「……」 尽管侯梓皓从小就被散养惯了,但依然难免对父母这种对他成绩零关注的做法感到无语,他当时有点想翻白眼,可是考虑到一会儿回家他还需要他爸在他妈面前为他打掩护,于是还是决定谨慎做人。 「第二,」他匆匆回答,然后就开始对侯峰默默暗示,「爸,一会儿到家妈要是问我去干嘛了,我怎么说啊?」 侯峰能看不出来他这点小九九吗?他这孩子从小就这样,要是有什么好事儿第一个通知他妈,只有惹了事儿了才会来找他。今天他本来应该在医院值班的,结果为了去警察局捞人还紧急换了个班,又欠了一笔人情债。 侯峰心累,没好气儿地说:「照实说,就说你早恋被警察抓了。」 侯梓皓:? 事实证明,侯峰是个好爸爸。 虽然在车上的时候放狠话,可是真等回到了家面对苏芮妮,还是勤勤恳恳地给儿子打掩护,说侯梓皓今天是去医院找他了,他们还一起吃了晚饭,然后替儿子挨了老婆一顿好骂。 接近十二点了,苏芮妮还没有休息,骂完老公又跑去书房开视频会议,侯峰让侯梓皓回房间,自己则殷勤地给老婆倒水,又轻手轻脚地在她开麦训斥下属的时候把水杯放在了她的手边。 「丰远那块地的问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解决?」苏芮妮正在对着电脑屏幕那端的一众高管发火,「几个钉子户的事情拖拖拉拉几个月了,再不开工这块损失谁来承担?你们能来承担吗?还是你们能去给袁总和其他股东交待?」 厉害得不行。 噼里啪啦发火发了半小时,苏芮妮才终于「啪」的一声合上了电脑,但情绪依然没平復,坐在书桌前抱着手臂生闷气。 侯峰知道到自己表现的时候了,于是赶紧上前给老婆捏肩捶背,医生的手总能拿捏出最恰当的力道,让苏芮妮舒服极了。 她老公看她表情好一点了,于是又伺机开始哄人,先是让她不要为了工作上的事情着急生气、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另外又说今天是他做错了,以后要是孩子去医院找他了,他一定会记得提前给她打电话报备的。 苏芮妮横了他一眼,又埋怨说:「都快十二点了才回家,我看你们爷俩是不想好了——你们气我,公司那些人也气我,干脆气死我好了吧!」 好像挺讲理的……但又好像不太讲理。 这也难免,毕竟在下属面前雷厉风行的苏总也会有想要让人哄的时候,她和侯峰夫妻之间感情笃厚,至今仍然甜甜蜜蜜,侯峰的脾气又一向很好,更乐于担待美丽妻子的小脾气。 他又开始哄人了,哄了好久才把人哄好,苏芮妮亲了亲老公的侧脸,起身去洗手间洗漱了。 看着她在一天忙碌过后显得十分疲惫的背影,侯峰心想:算了……还是以后再跟她说孩子早恋的事吧。 ◎作者有话说: 告别困难户:具体指送人回家需要告别三次以上才肯离开的神秘行为 小侯:?你报我身份证号得了 ps:卑微小侯明天上夹子所以就停一下更新,相应的周一就不休息了,会更新滴!谢谢陪伴小周小侯的天使们!!给大家鞠躬了!!! ◎最新评论: 哈,这里把袁总的伏笔加上了 超级细腻超级甜。 男主爸爸也可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42页 撒花嗷 呜呜呜 爱了爱了 太好看鸟。我爱这个调调。大大写现言也这么的带感! 温柔德牧小侯~有预感会成为我的现言top男主,我太爱这个这款了! 这场面太酥了!绝了!心痒痒哈哈哈哈 追平了,戛然而止,好好看!!! 大大,一直深爱着小齐大人的我似乎又要喜欢忠犬小侯了呢,我是不是有点花心?主要是大大笔下的男主都太有魅力了。 所以小侯卑微忠犬属性是学他爸的? 太美好了!小侯脸皮的确比较厚,可爱的。 啊啊啊啊,又是漫长的等待,期待 -完- 第23章 「给」 [仿佛在用每一个眼神和动作向她告白。] 当天晚上,周乐琪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凌晨一点四十五躺进被窝,大概不到十分钟就睡着了,而且一觉睡到次日被闹钟闹醒,中间一次都没醒过。 她不知道那天自己为什么会睡得那么好,是因为这段时间她睡眠太过缺乏了吗?还是因为昨天她难得有了一点好心情? 她不知道,只模煳记得昨天晚上自己做了个梦,梦里有一盏灯,好像就是她家门口的那个感应灯,由暗到明,闪闪烁烁地亮着。 她的好心情正在不声不响地延续。 她走进教室的时候时间还很早,班里只有三四个人,而侯梓皓已经先到了,他昨天估计比她熬得更晚,因此整个人看起来都很睏倦,坐在位子上眼神失焦。 可是她一走进教室他立刻就看到她了,并且好像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令人不自觉就会联想到一见主人就把耳朵竖起来的大狗狗。 她抿了抿嘴往自己的座位走去,余光看到他已经站起来了,正装作漫不经心地向她靠近,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又努力绷住了,面无异色地在自己座位上坐下。 刚坐下把笔袋从书包里掏出来他就到了,手里拿着几份作业,先是装作漫不经心地把原属于他但现在属于葛澳的椅子拉开,随后又装作更加漫不经心地在她身边坐下。 最后是演技巅峰,装作极其漫不经心地把他的作业递给她,很酷地说:「给。」 侯神看起来确实是很酷的,一副心如止水公事公办的样子,然而当时心里其实慌得一匹,生怕一晚上过去周乐琪又要变卦,让他昨天的努力成果又再次清零。 靠,再清零他就要报警了。 好在周乐琪还不至于这么没良心,她把他的英语和化学拿过来,又把她的数学物理语文生物给了他。 两个封神的人于是凑在了一起开始相互抄作业。 由于周乐琪上一次抄了葛澳的作业错了一堆,现在她有点ptsd,忍不住一边抄侯梓皓的化学一边仔细检查,她的这种表现被旁边一直偷看她的侯梓皓解读为「嫌弃」,他很无语,忍不住为自己辩驳两句:「我都是认真写的,你也不必……这么嫌弃。」 开玩笑,他昨天晚上写作业写得不知道有多认真,连配平这么基础的东西都检查了好几次,还不放心地上网搜了答案来回比照;为了防止第二天给她抄作业造成困难,他甚至把字都刻意写得工整了很多,横平竖直规规矩矩——结果她还在这儿嫌弃他的作业? 好歹也是曾经的年级第一……虽然现在被她挤到第二了。 侯梓皓的不平被周乐琪採纳了,她于是装作信任地开始抄,但其实还是一边抄一边检查,检查到最后也没发现什么问题,于是就抄完了。 她抄完化学和英语大概一共用了十分钟,这时候班上的人已经渐渐开始多了,大家看到侯梓皓又坐到了她身边都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小眼神儿都在往他们这边瞄。 周乐琪依然担心会有什么流言蜚语,万一被潘老师听见那就更糟,她觉得有压力了,于是推了推侯梓皓,说:「你抄完没有?怎么比我抄的慢这么多?」 侯梓皓:「……」 他先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把手上正在抄的语文往她面前一推,说:「你抄得是快,抄英语不就抄个abcd,我这抄的是语文,你看看你写了多少字?」 周乐琪低头一看:……她每一题都写了密密麻麻一大串。 「而且语文我能抄的一模一样吗?」他皱着眉头,「一边抄一边改,算半创作好吧。」 听到这儿周乐琪有点理亏了,于是咳嗽了一声,说:「那、那你快点继续抄吧。」 侯梓皓嘆了口气,又低头继续抄,一边抄一边说她:「我说你昨晚怎么把英语和化学分给我呢,原来是为了今天好抄……」 周乐琪:「……」 天地良心。 她真的没有这么想。 她被他气笑了,作势要把自己的作业拿回来,说:「既然这么不满意那你干脆别抄了……」 侯梓皓本来就是逗她,现在一见这架势赶紧找补,一边笑一边说「我错了我错了」,清晨的阳光好像在跟他打配合,让他深邃的五官显得尤其好看,甚至连白色的校服衬衣也在帮他努力上分,使那时他眼里的光影更加分明。 ……赏心悦目。 周乐琪于是没再跟他计较,让他继续抄了。 又过去十分钟,他还没抄完,可是葛澳已经背着书包进来了,一看侯梓皓坐在他位子上,狂喜,强压激动地问:「这是要把座位换回来的意思是吧?」 第43页 侯梓皓还在那儿抄,头都不抬,说:「不是,我就坐一会儿,抄完就走。」 葛澳:「……」 失去不可怕,可怕的是得而復失。 这个打击太沉重了,葛澳痛苦地失去了两分钟神志,等他清醒过来以后发现侯梓皓居然还在那儿抄,气得他血压飙升,用胳膊锁住侯梓皓的脖子:「我去你大爷的侯梓皓!你丫儿干脆让我转班得了!」 打归打,闹归闹,葛澳还是个好葛澳。 他仍致力于满足侯梓皓早恋的愿望,并希望通过替人作媒而实现自我救赎的目的——他一定要努力回到自己原来的座位! 通过察言观色,葛澳发现自己的新同桌今天心情好像还不错,于是斗胆在课间开始跟她搭话,说十句九句不离侯梓皓,剩下的那句是「你好」。 「其实猴子这人真挺不错的,」葛澳开始搜肠刮肚找侯梓皓的优点,拼命阐述,「成绩好、性格好、长得好,最关键是他思想品德好啊,对女朋友肯定会特别特别好,花心是不可能花心的,而且女朋友让干嘛就干嘛,自我管理意识极强。」 他一通输出,他新同桌也不太爱搭理,就问他:「你怎么知道?」 葛澳一噎,随后言之凿凿:「那不明摆着的嘛——那么多女孩儿追他他都目不斜视来着。」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指正在教室前面擦黑板的袁嘉惠,八卦:「就好比班长吧,追他两年了,猴子压根儿没动摇过,直接就给拒绝了,多牛逼,多干脆利落,多正人君子。」 葛澳快把自己说吐了。 但他不放弃,为了把座位换回来继续努力:「而且他还心细、他还脾气好——就比如那天您二位分开坐的时候吧,当时你手指不是破了吗?就那么小一点儿口子他都发现了,去给你买了创可贴让我给你,还不让我告诉你,多感人啊——真的,我要是女的我就直接嫁给他。」 葛澳,感动中国好僚机,全球自救第一人。 周乐琪:「……」 她确实没想到上次的创可贴也是侯梓皓买的,那天她明明对他发了那么大一通脾气,可他却…… 她心里忽然有点微妙的感受,又下意识地侧过脸去看坐在教室那边的侯梓皓。 他正在一边低头看题一边随手转笔,那支普通的笔在他指尖转出了花来,少年好看的侧脸同时显露着随意和认真。 某个时刻他好像察觉了她的目光,不期然抬起了头看向她,于是他们的目光相撞。 啪嗒。 好像有什么开关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那天放学的时候侯梓皓转运了。 他本来在教室门外等周乐琪收拾书包,但等了半天人都走光了她还没出来,他于是走进去找她。 教室里已经没人了,她正站在自己课桌旁回身看那块至今还没完成的黑板报,侯梓皓心里忽然有种特别好的预感,他尽力压着它,一边向她走近一边问:「不走吗?」 她抱着手臂,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看了他一眼,又朝黑板报抬了抬下巴,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它画完?」 现在的进度还和上次她和他一起画的时候一模一样。 侯梓皓走到她身边站定,也看了一眼那块黑板,想了想说:「等你有空的时候。」 她没很快接话,只抿了抿嘴,过了一会儿才问:「你不觉得这个帆船比例不对不够好看吗?」 侯梓皓挑了挑眉,隐约觉得这话背后藏着一道考题。 他对这种语境很熟悉,他妈就经常给他爸出这种题,乍一听就是一句普通的闲聊,可如果他爸没答好那就是踩雷了,一般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必须得打起精神好好回答。 侯梓皓紧急开始分析,这才想起来这话有点耳熟,好像是昨天43班的罗思雨说的——难道她很在意对方这句话?还是她跟她过去结过什么梁子?仔细想想,周三体育课那天她第一次见到罗思雨的时候脸色就有些苍白。 半秒之内年级第二的大脑已经转了五百圈,然而并没有转出什么有效的结果,他想了想,决定还是照实说。 「不觉得,」他摇了摇头,「你就算画得跟我一个水平,我也觉得你那个最好看。」 他不知道自己的答案算不算过关,只是看到她笑了。 小小的笑容,并不昭彰外露,甚至一不注意就会被错过,可却依然比整个夏天所有的阳光加起来还要明媚漂亮,让他难以克制地反覆心动。 他听到她说:「我跟你才不是一个水平。」 有点小开心,还有点小傲娇。 她说完就从课桌前离开了,朝黑板走过去,一边挽起袖子一边去教室后面的小柜子里拿水彩。 剧烈而绵长的触动感在侯梓皓心中持续地氤氲,他也笑了,很快就跟了上去,从她手里接过水彩盘,说:「这要蘸水的是吧?我去给你接点水。」 毫不遮掩的喜欢和殷勤。 仿佛在用每一个眼神和动作向她告白。 第24章 「把你腰挡上」 [他一边看屏幕一边跟她说:「把衣服放下。」] 周五是一周中严林最好约的一天。 他是个生活规律的人,而且特别管得住自己,尽管也是重度网游爱好者,可一般只有周五这一天放学后会放纵自己进网吧打两小时游戏。 第44页 男生打游戏一般都组团,原来他们是四个人一起打的,除严林之外还有侯梓皓、葛澳和43班的张宙宁,但是现在侯梓皓忙着追周乐琪,已经不知游戏为何物,当然就不跟他们一起玩儿了,其他三个人没办法,只能背地里骂他,然后就一直三缺一。 米兰瞅准机会,补上了这个空当。 她第一次是通过放学后尾随发现严林他们去网吧的,突然冒出来的时候把严林吓了一趔趄,其他两个男生也目瞪口呆。 只有米兰脸皮厚,笑得可灿烂了,还超假地说:「哇好巧噢,你们也来网吧打游戏的吗?」 严林:? 而作为严林的狐朋狗友,葛澳和张宙宁的自我定位非常清晰,他们就是专业看热闹的,而且看热闹不嫌事大,所以就算明知道严林不待见米兰,他俩还是在那儿起闹,跟严林说:「你老婆来了,自己注意点儿吧。」 严林当时就想往他俩嘴上煳胶水。 从那以后,米兰就每周五都和严林他们打游戏。 其实米兰本身是不会打游戏的,而且她对拿枪突突突和拿刀一顿砍这些事儿都不感兴趣,可是架不住她对严林感兴趣,而严林对那些感兴趣,因此她就不得不从头开始补课,什么w往前s往后,什么控线什么打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得学。 而这并不能改变她的菜。 她跟他们打的第一把,没一分钟就被对面砍死了,葛澳这人仗义,本来还想去奶她,结果人没跑到她就凉透了。米兰当时挺丧,可是那一局的后来严林打得特别勐,眉头紧皱着一连收了三个人头,打得对面开麦叫爸爸。 米兰不确定他是不是在为她报仇,也没有求证,就自己在那儿美滋滋。 这样的游戏初体验让她对打游戏上瘾了——确切来说是对严林为她报仇上瘾了,她贼喜欢看他为她刚枪,于是下意识给对面送人头。好傢伙这下把男生们得罪了,他们一开始还能耐着性子带带她,后来由于她打太差了还有白送的嫌疑,他们就放弃她了。严林更不理她,丢她一个人在旁边瞎玩儿,和几个兄弟在那儿打排位。 搞得米兰丧丧的。 不过其实也还好,毕竟她本来的目的也不在享受游戏乐趣,只要让她坐严林旁边,她能一个人安安静静待俩小时,自给自足。 而且光是看严林打游戏也很爽:他手指特别灵巧,在键盘上敲击如飞,她一个外行都能看出他操作贼华丽;而且他打游戏的时候会自动成为核心,葛澳和张宙宁都听他的,他话也不多,一边打一边给出简短的指令,声音又冷又酷,其他人从来不会不服,指哪打哪。 就……超级有魅力呀。 米兰星星眼。 这周五他们又凑在一起打游戏了,没过一会儿张宙宁第一个死了,他骂了一声「我靠」,然后就往椅子上一瘫。他看严林他们打了一会儿,估计没劲了,于是又掉过头跟米兰聊天。 张宙宁也是文科生,跟米兰一个班的,他高一的时候跟她不太熟,也是因为后来米兰总是追着严林,他才慢慢跟她熟了。 他觉得米兰这个女生挺有意思,明明是个漂亮妹子,可是却好像没什么自尊心,被严林拒绝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依然那么皮实,好像这辈子就认准他了似的。 严林在学校里也是很出名的人物,理科班的尖子生,虽然不像侯梓皓那样封了神,但也牛逼的一匹,米兰追他这个事儿现在人尽皆知,很多人表面上虽然不显,但其实背后都在笑话她,议论的话也都很难听。 他有点好奇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宙宁琢磨了琢磨了,凑近米兰,压低声音问:「唉米兰,你现在还在追严林吗?」 米兰本来兴致勃勃在看严林开大,一听这话忍不住白了张宙宁一眼,说:「废话,不追他我跑这儿来干嘛?」 「您真有恆心,」张宙宁啧啧感嘆,「严林说的没错,你要把这劲头用在学习上,清北抢的就是你了。」 这是个损话,架不住米兰当个好话听,她也不看严林打游戏了,坐直了朝张宙宁那边儿凑,跟他打听:「严林说的?他平时经常提我?」 张宙宁心想:就您那个穷追勐打的架势把严林三观都整碎了,他能不提你吗? 但他不敢照实说,就只敢点头。 米兰很满意,又追问严林还说过什么,张宙宁想不起来了,为了防止米兰再问只好打岔,问:「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呀?他那人,没情趣,自我,天天拽得二五八万的,有什么好?」 「滚,」米兰一听他说严林不好就不乐意了,没好气儿地踢了张宙宁一脚,「我就喜欢他拽得二五八万的。」 顿了顿,又白他一眼,说:「谁跟你似的那么没范儿,来个女生跟你说话你就屁颠儿屁颠儿的。」 张宙宁急了:「唉你不要无中生有行不行?我怎么就屁颠儿屁颠儿了?」 米兰「切」了一声,说:「那个来借读的罗思雨今天跟你说话了对吧?你不是美滋滋地把笔记借人家了吗?」 张宙宁噎了一下,随后反驳:「我那是同学之间互帮互助好不好?那不然怎么着?还能说不借?」 米兰又「切」了一声,说:「这要是严林肯定就不借。」 张宙宁:「……」 他算看出来了,跟米兰没法儿讲道理,她对严林的滤镜太厚了。 第45页 于是他干脆换了个话题,又问米兰:「听你这个意思,你跟人家罗思雨还有矛盾?」 米兰撇了撇嘴,说:「没有啊。」 张宙宁挑眉:「那你这……」 ……听起来确实不大待见人家啊。 米兰眼睛转了转,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她没惹我我当然跟她没矛盾,不过我直觉那不是什么善茬儿,你最好也少搭理她。」 张宙宁:? 什么鬼……这就是传说中女生神秘的第六感吗? 张宙宁正在那儿琢磨,这时候几个花臂大哥从他们身后高调路过,其中一个光头一直盯着米兰看,还冲她吹口哨;之后他们那帮人就走到网吧另一边的位置坐下了,但那个光头还一直盯着她看。 米兰本来就长得漂亮,穿着打扮又总爱标新立异,比如今天她就把校服衬衣打了个结,露出了一小截白皙纤细的腰——好傢伙,那光头都看直了眼了。 而她本人则对被注视没什么很大的意见,主要是神经大条意识不到,那光头都沖她吹口哨了,她还在那儿大大咧咧露着腰跟张宙宁说小话呢。 结果刚说到一半,她忽然听见严林叫她:「米兰。」 米兰一听严林跟她说话了,哪儿还管什么张宙宁?立刻就转过头去看严林。 游戏还没结束,他正操作得飞起,可是耳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摘了,他一边看屏幕一边跟她说:「把衣服放下。」 米兰没听明白:「啊?」 严林面无表情:「把你腰挡上。」 米兰一听来劲了。 她觉得自己得到了他的关注,并因此非常振奋,而且她这些年追严林追出一个感悟:严林是永远不可能给别人什么好脸色的,统一都是冷漠脸,既然如此,她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努力惹他生气,这样也算特殊待遇,比跟别人一样强多了。 米兰于是摇头,说:「我不。」 她刚说完,严林的眉毛果然开始皱了。 他不看她,注意力还在游戏上,屏幕里一串华丽炫酷的特效,正跟人打得激烈。 都这紧急关头了他还有心思分神跟她说话,而且态度贼差:「不放就出去。」 又冷又横。 米兰「嗤」了一声,抱着手臂也跟他玩儿赖,说:「你吓唬谁?我一消费者,爱在哪儿待着就在哪儿待着,你还能把我拎出去?就不放。」 气死你。 她本来以为严林正在激战没工夫管她,没想到他一通勐输出正好这时候把对面干死了,屏幕上跳出巨大的、跳跃的「win」的字样。 他看都没看一眼,把键盘一推就扭头看她了,表情有点可怕。 米兰心里其实已经憷了,但她装作不care,结果就听严林说:「行,你不出去我出去。」 说完,真的背起书包就要走! 米兰投降了,一把把他拉住,一边拦他一边把衬衣下摆的结解开挡住腰,暴躁地说:「严林你牛逼!你特么最牛逼!我听你的行了吧!!!」 那天他们在网吧玩儿了俩小时,出来的时候七点多,天都黑了。 葛澳和张宙宁本来想跟严林一起坐车的,但是途中就接到了米兰的眼神杀,他俩知道,如果他们敢破坏米兰和严林的独处时光,这一米六的女生能拿个平底锅跳起来拍他们的头。 他们于是纷纷装作另有安排,从网吧门一出来就原地消失了。 米兰很满意。 她最喜欢跟严林独处了,只要跟他在一块儿她就有很多很多话,能叽里哌啦一刻不停地说,他基本都不回应的,可是没关系啊,她可以自己抠糖;甚至抠不出来也没事儿,她可以凭空造糖。 俩人一起走在路上,米兰家就在附近,她看了看身边的严林,扯了扯他的袖子,说:「唉严林,你送我回家吧。」 严林看她一眼,拒绝:「不送。」 米兰不满,开始闹:「你这人有没有良心啊?我是因为你才大晚上跑到网吧来的,现在天都黑了,你就放心让我一个女孩子自己回家?」 「又不是我让你来的,」严林面对控诉非常坦然,「我特别放心。」 说完,都不等米兰再多说一句,径直就往前走了。 米兰站在原地瞪着他的背影,心里默数十个数,她想只要严林在她数到十之前回头找她,那就是有一点点喜欢她。 她数到十了。 严林都快走得没影儿了。 米兰心里有点堵,刚才在网吧他让她把衣服放下去的行为所带给她的快乐消散了一些,她自己跟自己生了一会儿气,然后又没出息地朝着他的背影追过去,半天才追上,跑得气喘吁吁的。 她凑在他身边,笑得像朵花儿一样,问:「那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严林嘆了口气,只剩无语,说:「不用,你自己回家吧。」 米兰才不听他的呢,她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凡事要是等严林点头那她根本啥也干不成,于是就无视了他的拒绝,一路跟着他,像个小尾巴。 严林没辙了,而且肉眼可见地烦躁了起来,他两手插兜站定不走了,低头看她,问:「到底怎么才能让你不跟着我?」 米兰笑嘻嘻,想了想,说:「那你送我回家。」 严林盯了她一会儿,两人无声对峙,最终还是他先妥协了,掉过头朝米兰家的方向走去。 第46页 米兰心里美滋滋,悄悄比了个耶,然后蹦蹦跳跳地又追上去了。 与此同时,一个疑问也从她心里悄悄冒出来: 为什么他一直都不让她知道他家在哪里呢? -完- 第25章 「你这么漂亮」 [「都说了……我喜欢你。」] 与严林的不情不愿相反,侯梓皓是巴不得送周乐琪回家。 他俩这天总算把黑板报这个延宕了小半月的工作给弄完了。周乐琪用水彩一勾,画面上的帆船和浪花都变得更生动、更有层次感,再配上侯梓皓一笔漂亮的行楷,画面完全可以同时满足90后和老潘这个70后的审美。 简直优秀。 从教室走出来的时候学校的灯已经暗得七七八八,只有走廊里还有几盏亮着,再就是个别老师办公室还有人,学校显得空空荡荡的。 两人并肩走着,到了光线暗的地方侯梓皓就会走在周乐琪前面一点,而到了光线明亮的地方他又会稍稍落后她一步,这些举止都很微妙,周乐琪完全没有察觉,甚至侯梓皓本人也没意识到自己这么做了,仅仅是下意识地在保护她。 下楼梯的时候她就走在他前面一点,明明步伐很规矩,可是马尾却随着她的步伐摇摇晃晃,莫名就显得有些俏皮可爱,让他的心情也跟着越变越好。 他听到自己心里正在因为过于喜欢她而嘆气。 他俩又一块儿坐上了301路公交,司机先生一见到他们就笑,侯梓皓走过去刷卡的时候他还问他:「又陪女朋友坐车了?」 侯梓皓一挑眉,笑了,说:「嗯,得陪。」 司机先生笑呵呵的,侯梓皓低头看了周乐琪一眼,发现她耳朵根儿都红了,特别明显。 他心里又是一阵强烈的酥麻。 然而得意了没一会儿,等坐到座位上的时候他就遭报应了,不仅被周乐琪白了一眼,还被质问:「你刚才干嘛接那个话?」 她脸还红着呢,因此虽然是生气,可看起来却不像那么回事儿。但侯梓皓可不敢蹬鼻子上脸,万一她真生气了对他发火那他就彻底凉了。 他于是咳嗽了一声,谨慎地对她说:「我下次注意。」 周乐琪:「……」 这句话真没什么好笑的,可是周乐琪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很想笑,她赶紧把脸别开看窗外,这让侯梓皓心里又七上八下的了。 她听到他问:「……你生气了吗?」 仔细想想,自从上次她在地下车库跟他发过一次火,再见面时他就总会问她是不是生气了,周乐琪有点无语,怀疑现在的自己在侯梓皓眼里已经变成了一只喷火龙。 她嘆了口气,扭过头看他,说:「没有。」 顿了顿,又补充道:「只要不做很过分的事情,我一般都不会生气的。」 侯梓皓表面装作很信服地点了点头,可是心里却觉得这话不能信:苏芮妮也一直说自己脾气很好,可最后还不是天天调理侯峰吗? 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正这么琢磨着,余光忽然看见周乐琪在掏书包,没一会儿就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了他,说:「两千,你点一下吧。」 侯梓皓:「……」 那个信封是崭新的,连个褶皱都没有,干干净净工工整整,跟她给人的感觉一样,侯梓皓没接,只看了一眼,忍不住嘆了一口气,说:「不是说好了我花两千买你同桌的位置吗?一正一负直接抵消。」 他说得一本正经,好像真有这个意思似的,周乐琪撇了撇嘴,说:「谁跟你说好了——那个位置就值两千?」 这话有点开玩笑的意思,侯梓皓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这是周乐琪第一次跟他开玩笑。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关系正在慢慢靠近? 他笑了,看起来更帅气,也贫:「不行我可以加,你说多少就多少。」 说着,真的掏出手机就要转帐。 周乐琪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伸手打了他一下,说:「你烦不烦。」 侯梓皓就低着头笑,而眼睛则一直盯着她看。 他们在对视。 少年人已经懂得了试探,可是又不像大人那样只知道保护自己,他们都对靠近另一个人这件事感到有些生疏,可悸动是那么强烈,像月光酿成的海潮,持续不断地在他们心底反覆。 要命的喜欢。 喜欢到甚至无暇考虑要不要亲吻你。 有那么一瞬间,周乐琪在侯梓皓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场电影,浓郁又华丽,好像有着一百年也不会死亡的漫长寿命,能周而復始地给予她热情;可也正是这种热烈让她心生恐惧,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在这段热情之后,剩下的一切是多么冰冷和残破。 就像周磊和余清。 她有些狼狈地别开了眼,暧昧就在那一剎那终止,她只执拗地把装着钱的信封递到他面前,说:「你快收下。」 一方突兀的退后只会让另一方感到无措,随后失落的感觉便会慢慢上涌,可在这些之外他所剩最多的还是对她的钟情,这让他不会计较得失,也不会考虑自己所站立的位置是不是一段关系的安全区。 他看出她的坚持,想了想,退了一步,说:「那要不这样,咱们一人一半,我收一千。」 周乐琪偏头看了他一眼。 侯梓皓耸耸肩:「要么收一千,要么这两千你都拿回去。」 第47页 还挺横。 周乐琪抿了抿嘴,有点犹豫,但过了一会儿她也想通了,觉得一人一半确实比较合乎情理,于是也退了一步,说:「……那好吧。」 她把信封打开,从里面点出十张一百递给他:「你再点点。」 侯梓皓看都没看,直接把钱揣进了口袋。 周乐琪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问:「你点都不点,就不怕我坑你?万一数目不对呢?」 少年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只有眼神特别认真,看着她说:「你没关系,我随你坑。」 周乐琪:「……」 又来了。 这人怎么回事?为什么每一句话都说得这么…… 她又把脸别开了,耳朵根也又红了。 两人一起沉默了片刻。 这时候车程已经过半,那个中年男人始终没有再出现,周乐琪也觉得有了昨天那么一茬事儿之后,那人应该不敢再出现了。 她于是对侯梓皓说:「昨天的事谢谢你,以后他应该不会出现了,你也不用再陪我坐车了。」 侯梓皓一听这话眉头皱起来了,轻轻哼了一声,说:「你要过河拆桥?」 周乐琪:「……」 侯梓皓:「那万一下次还有别的变态呢?你这么漂亮,再碰上流氓怎么办?」 周乐琪:「…………」 他越说越没谱了。 周乐琪的脸这一晚上就一直红着,热度都没退下去过,她努力严肃地对他说:「现在是法治社会,哪有那么多变态?而且你家跟我家住那么远,现在是高三,你每天这样在路上耗两三个小时,还怎么学习?」 她是好心好意劝他的,无奈侯梓皓不领情,还说:「我聪明,少学两个小时也能考第一。」 周乐琪挑眉了。 侯梓皓这才发现自己说顺嘴了,竟然胆敢跟她抢第一,这不是死罪吗?他赶紧改口,说:「……第二,少学两个小时也能考第二。」 又把周乐琪逗乐了。 她笑起来的样子太过甜美,两人坐在一起,侯梓皓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体温,比他的低一些,清清凉凉的。 鬼才放心她一个人坐车。 侯梓皓趁着她在笑,持续打输出,说:「再说了,我是为你充的公交卡,你得让我把里面的钱刷完吧?不然这卡就废了。」 周乐琪看他一眼,问:「你以前没有公交卡?」 侯梓皓摇头:「没有。」 她撇了撇嘴,又问:「那你充了多少钱?」 侯梓皓看她一眼,想都没想就说:「足够陪你坐到毕业。」 周乐琪再次语塞了。 她不是一个口讷的人,虽然最近几年生活很不顺利,她在社交中也封闭了起来,可是在发生这些事情之前她不是这样的,09级封神的周乐琪曾经还代表一中参加过省里的辩论赛,是很厉害的四辩。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在一个人面前如此频繁地失语过,她也从不知道一个与她无关的人的言行可以给她的情绪带来这么强烈的影响。 就比如此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被触动。 她感到自己的手心有些潮湿了,又听到自己开口问他:「侯梓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一个与你毫不相关的人,冷漠且自私,不值得你给予任何善意,更不值得你的陪伴和袒护。 她问完后就看到他笑了。 依然是有点酷又有点漫不经心的那种笑容,只是多了一些无奈和羞涩。 「所以上次我表白的时候你是走神了吗?」 少年反问她,语气中有淡淡的嘆息。 「都说了……我喜欢你。」 什么是最理想的告白? 侯梓皓从开学第一天踏进班见到周乐琪的那个瞬间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 在他的考量里这事儿需要的准备很多,起码需要一束花,一顿精心安排的晚餐,如果更老实一点,还需要一封手写的情书。 他是愿意给她写情书的,因为他觉得如果靠嘴说,他将无法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他第一次见到她是怎样的光景,也难以告诉她她是多么深刻地影响了他,更难以直接承认他暗恋了她两年这件事。情书是个有仪式感的东西,这很好,他之前其实已经打过一些腹稿,准备等时机成熟一些再动笔。 只是没想到后来发生意外,他第一次告白就很突兀地发生在学校的地下车库里,而且那个时候她还在生气,气得根本不想看他。 他事后反省了一下,并打定主意,如果她没有判他死刑并能再给他一个告白的机会,他一定会好好准备,让一切按计划发展。 ……结果他又搞砸了,让那四个字出现在了一辆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 他真的有点无奈了,可是他知道这是一个无法避免的错误——因为他没有办法克制,每次与她对视时,那些让他不得不立刻对她摊牌的动心。 第26章 「命中注定」 [一定,都会如愿的。] 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万家灯火之下是人间百态。 蝴蝶湾小区的家家户户都亮着灯。 这是a市老牌的高端社区,从业主入住到现在差不多有六七年了,因此自然比不上两条街外新建成的皓庭国际那么新,但也很体面就是了。 这里是周乐琪原本的家,而现在,高翔正在原本属于余清的厨房里择菜,大门口传来响动,她从厨房里探了探头,看见自己的女儿罗思雨走进了大门。 第48页 高翔笑着招唿她:「回来了?先去洗手吧,然后过来帮帮妈妈。」 罗思雨答应了一声,过了一阵换好了衣服、洗好了手,也走进了厨房。 她帮她妈淘米,过程中一直沉默不说话,脸色也有点不好,高翔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了这是?在学校不开心了?」 罗思雨还是闷闷地,说:「没有。」 高翔拍了她一下,说:「跟妈妈逞什么强?趁你爸还没回来,快跟妈妈说说。」 这里的「你爸」当然指的是周磊。 周磊和高翔虽然在同一家外企工作,可他们下班的时间往往不重合。高翔只是财务的小出纳,朝九晚五不必加班,而周磊是做市场的,时不时就要加班加点地开会,因此自从他们同居以后,两人一般只有上班会同路,下班都是错开的。 罗思雨还在那儿闷着不吱声,高翔没有办法,只能自己揣测,问:「是在新学校不适应了?被排挤了?」 这话戳到了罗思雨的痛点,她烦躁地撩了一把水龙头的水,抱怨:「高三转学真的很不合理,大家的社交圈子都固定了,我根本就挤不进去!再说……」 「再说什么?」高翔问。 「那些学霸都看不起我,」罗思雨开始抹眼泪了,「他们都觉得我是差生,是垫底的……」 这话不假。 在刚刚结束的语文周考中,满分150罗思雨只考了72,而语文已经是她的强项了,如果换成数学,她甚至都考不到40分。 43班的人也不是刻意要笑话她,只是对于一中的学生来说,罗思雨的这个分数档位确实有一些离奇,他们纯粹是被惊讶到了,看罗思雨时大半也遮掩不住那种惊讶。 于是罗思雨当然觉得自己被排挤了。 她很难受,一下一下抓着锅里的米,高翔看了当然很心疼,赶紧把手上的菜刀放下,搂过女儿的肩膀开始安慰,说:「闺女,咱们不管这些事儿好不好?你去一中是去学习的,又不是跟那些人交朋友的,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咱们学到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罗思雨还在掉眼泪,不买她妈的帐,说:「不是的妈,那些女生孤立我、不跟我说话,背后还笑话我,我心情被搞得一团糟怎么学习啊!」 说着,重重地把手里的米饭锅扔进了水池。 高翔吓坏了,连忙又抱着女儿开始哄,哄了半天也没效果,只好转而问:「那你要妈妈怎么办?再转回三中?」 这个方案罗思雨也不满意——她其实很喜欢在一中上学,每次她穿着一中的校服在街上走的时候,总感觉身边的路人都会对她高看一等;原来三中的同学也都很羡慕她,她才不要再失去这一切呢。 她连连摇头,高翔问:「那你想怎么样?」 罗思雨想了一想,说:「妈你给我点钱吧。」 「啊?」 「我得用点好的东西,」罗思雨擦了擦眼泪,「那些人都很势利的,要是知道咱们家有钱,肯定就巴不得跟我玩儿了。」 这个观点其实有些偏激。 高中生都已接近成年,大家对事情都有自己的判断,诚然一个人的家庭背景会对社交产生影响,可这种影响也不是绝对的。而罗思雨之所以如此放大家庭背景的功能,是因为她原本的家庭并不富裕,突然获得财富使她在心态上也产生了剧烈的波动,时刻想要展示这种优越性,并急于验证它是不是如她所料的好用。 高翔把自己闺女的这种小心态看得很透彻,但她并不想指责她什么,她知道罗思雨也在家庭变动中受到了影响,那么当家长的用金钱弥补她一下也是合理的。 她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说:「好,都听咱们宝贝的,吃完饭妈就给你拿钱。」 罗思雨这才满意,把锅从水池里拿起来,又愿意继续淘米了。 高翔微微放心,又转过头去切菜,没过一会儿又听她闺女说:「妈,你能不能让爸给你买辆车啊?到时候你开车来接我放学,让我同学都看看。」 买车。 这个事儿其实高翔也盘算很久了。 她和周磊如今虽然快要结婚了,但是偷情来的半路夫妻彼此却也没什么信任。就好比蝴蝶湾的这个房子吧,周磊至今都没说要加她的名字,两人还做了婚前财产公证,要明确各自财产的划分。 其实周磊对她也算不错了,没有跟她aa过日子,现如今家里的一切生活开销都是用他的,也会时不时给她买个包买个衣服什么的。可是他也有让高翔觉得不满意的地方,比如他给了他前妻另外买了一个房子,而且还给了一笔不菲的赡养费——他闺女都成年了,还赡养个什么劲儿? 高翔其实很生气,但是脸上却不能露出来,相反,她要表现得大度善良,不能刻薄尖酸。 这个做法当然有很多好处,可以维护她在周磊面前的形象,可是这种伪装同时也阻碍了她向周磊要钱,而如果没有钱,那么她原先背叛家庭和周磊勾搭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她必须得想办法把钱从周磊口袋里掏出来。 这个办法也很容易想——孩子。 现在她和周磊只是在一起过日子,还不能算真正的夫妻,可如果他们有了共同的孩子那就不一样了——只要她能生下周磊的孩子,最好是个男孩儿,那他能不给自己儿子钱吗?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和他那个復读了两年的女儿,孰轻孰重,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第49页 谁都不傻,高翔也把算盘打得精呢。 她切好了菜又开始剥蒜,一边剥一边跟罗思雨说:「这事儿急不得,等你弟弟出生了,一切都好说了。」 罗思雨听完,回头看了一眼高翔已经隆起的肚子,皱了皱眉,问:「妈,你今天去做产检了吗?医生怎么说啊?」 「去了去了,」高翔连连点头,「能说什么?一切正常呗,好好养着就得了。」 高翔怀孕已经四个月了,现在还不是特别明显,因此他们公司的同事都还不知道——周磊甚至还没有在公司内部公开和她在一起的消息。她很努力地养身体生孩子,但是今年她已经40岁了,早就不是年轻的小姑娘,是正儿八经的高龄产妇,怀孕生产都有不小的风险,其实医生原本的意思是劝她谨慎考虑再生孩子的事情的。 然而高翔是绝不会放弃的——她一定要得到周磊的钱,彻底改变自己和孩子们的命运。 罗思雨小时候没有得到最好的教育资源、没有像公主一样被富养长大,等她的儿子出生了,她要给他最好的一切,让他成为一个完美的小王子。 罗思雨也知道她妈妈是怎么想的,更知道周磊虽然表面上对她这个「女儿」和颜悦色,其实心里是把她当外人的,她和她妈要想在蝴蝶湾踏实住下去,还得要靠她妈肚子里那个还没出生的孩子。 她有点不爽,骂了一句,又说:「猥琐的老男人,一把年纪了还想要儿子,我们娘俩平时这么伺候他难道就不值钱?」 刻薄尖酸,完全不像平时在学校那副柔弱小白花的样子。 她刚发泄了这么一句,大门口就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母女俩对视一眼,知道是周磊回来了。 高翔很快就洗了洗手出去迎接自己的新丈夫了,而罗思雨则立刻变了一副脸孔,重新温顺乖巧起来,还留在厨房里淘米,一副不好意思和新爸爸说话的样子——这也是她妈妈教给她的,她不能表现得对新爸爸接受得太快,要让周磊觉得他还要努力争取新女儿的接受,这样才能事半功倍。 她做得非常好,还在周磊面前表现出了些许恰到好处的愁闷,从而自然地向他表达了一番转学的苦恼,最终让周磊觉得她很不容易,并对她产生了心疼的情绪。 一切都很顺利。 饭桌上,他们这个重新拼凑而成的家庭显得其乐融融,大家都带着真心的面具,但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怎样看待自己。罗思雨既对这一切感到新奇刺激,同时又有些微微的厌倦。 她看着自己的妈妈努力讨好周磊的样子,心想:她未来不要过这样的日子。 她要自己嫁一个好男人,他要优秀、帅气、让她真心喜欢,同时也要有钱。她要做他的原配,最好是初恋,这样他们都在道德上无可指摘,如果遭遇了对方不好的对待,她还可以理直气壮地指责对方并请求其他人的声援。 她该去哪里找这样一个人呢? 她又想起了侯梓皓。 那个从初中开始就让她喜欢的男孩儿。 她曾给他写过情书,那是少女甜蜜的小心事,但他应该并没有看过,因为从那时候起追他的人就很多,他从来不看情书的。 中考之后他们去了不同的学校,她以为这一辈子她都没有机会再靠近他了,可是没想到峰迴路转,她最终还是又走到了他身边。 这不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吗? 罗思雨默默想着,吃完晚饭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漂亮的公主屋,有宽宽大大的床,有干净整洁的书桌,还有一个独立的小阳台。 这里原本是属于周乐琪的。 但现在已经属于罗思雨了。 她站在小阳台上看着窗外璀璨的灯火,心想:我会如愿的。 一定,都会如愿的。 ◎最新评论: 配角的篇章真的有点太多了 这婊的也太多篇幅了 哇绝了这小三 今天还有更新吗 气死我了,小三去死。 离谱 气死 这是甜一天婊一天的节奏嘛…… 有统计的,高考前后离婚率都会大幅度提高,对小孩影响很大,渣男小三不可原谅。 nnd,上行下效,小三也世袭吗?大大一定要狠狠虐三虐渣! 给我逗笑了,既然要当□□在这立什么牌坊啊?真的,梦里啥都有 大大写反派真是绝,三两句就让人恨的牙痒痒。比如傅容。 小三真不要脸,渣男很不要脸。渣男贱女赶紧下线吧。 噁心噁心噁心,这个女人都四十了,渣男图什么啊,吐了吐了 生气!!! -完- 第27章 「走啊」 [「因为十一我会有七天见不到你。」] 第二次表白之后,侯梓皓和周乐琪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他们的距离似乎比原来更近了,可是又不足够变成恋人,甚至说暧昧也有一点勉强;但如果说他们仅仅是普通的同学、朋友,那也有些不确切。 很模煳。 侯梓皓对这种状态是很庆幸的,因为起码这一次她没有生气,这就是一个进步——当然了,她也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在他说完那句话以后直到公车开到终点站,她再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沉默固然令人心慌,可是车窗外闪烁的霓虹却出卖了那时她通红的耳根,甚至她细白纤细的手指也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轻动,这告诉他她的内心也并不那么平静。 第50页 侯梓皓微微别开脸,不再看了,可是好事的司机先生却在红灯停车的间隙透过后视镜看到了他们:那个女孩儿半低头红着脸,而那个男孩儿则在不时低笑。 司机先生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也越发好起来了,心想: 青春,真是这世上顶顶好的东西啊。 至于在学校的时候,他们俩之间的氛围就更微妙了。 之前侯梓皓跟周乐琪关系远,因此追她追得紧,即便座位分开了也时不时就要在教室那头看她;现在他们的关系渐渐近了,两人反而交流得少,微微拉开的距离同时赋予了他们一些空间,用来适应这渐进的关系,同时也给了他们安全感——他们很默契地同时用它在掩饰着一些东西。 偷偷地。 不为人所知地。 这种做法虽然对他们两个当事人来说很好,可是却伤透了群众葛澳的心:他看他们俩现在在学校几乎都零交流了,不禁就觉得换回座位遥遥无期,因此最近整个人都很丧,打游戏都不带劲了。 不得不承认,少年的爱情有时候会有些无师自通的聪明,但他们毕竟还不是真正的大人,因此在拐角的地方就会露出破绽——譬如侯梓皓吧,本来是很完美地在维持着那份距离感,然而当意识到国庆节假期正在逐步逼近的时候,他的心态终于还是崩了。 救命。 他不想放假。 放假太恐怖了,尤其国庆节要放七天,这意味着他有整整一周都见不到周乐琪——周末两天已经很难顶了,七天不是开玩笑吗。 请学校立刻组织高三集中补课,都要高考了还放什么假? 学校本来确实是有这个意思,可是九月中旬隔壁六中有一个高三生因为压力太大而试图自杀,虽然最后及时被老师和家长劝阻了没有死成,可也依然引起了教育局领导的心灵震爆,他们于是下发了文件,要求全市中小学假期都不得补课,升学班也不能例外。 侯梓皓:? 这个通知老潘一说,全班就开始热烈鼓掌,一班除了侯梓皓人人都很开心,然而老潘推了推眼镜,地中海微微泛光,又杀了个回马枪,说:「十一放假结束之后,10月8日,二模。」 全班:? 侯梓皓:! 好了,形势颠倒:现在侯梓皓是全班唯一开心的人了。 他也不是喜欢考试,主要是一旦考试就会牵涉到调整座位的问题,到时候他想想办法、再给周乐琪做做思想工作,说不定就能再跟她坐到一起了。 起码也要跟她坐前后座。 nice。 然而,虽说二模的预告多少给了侯梓皓一点抚慰,但国庆七天不能见面的这个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因此这天在公交车上,周乐琪就发现侯梓皓特别沉默。 其实他平时话也不多,只是今天尤其话少,一个人坐在她身边一声不吭,看起来还有点烦躁。 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过了一会儿又禁不住问:「你怎么了?」 是累了吗? 还是出什么事了? 侯梓皓听到声音偏头看向她,没什么表情,说:「没什么。」 周乐琪眉头皱了皱,更担心了,追问道:「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侯梓皓嘆了口气,摇头,「就心里不舒服。」 周乐琪眨了眨眼,疑惑:「为什么?」 他看了她一眼,特别严肃地说:「因为十一我会有七天见不到你。」 周乐琪:「……」 这人…… 本来他还挺克制的,不会把那些话明明白白挂在嘴上,可是周乐琪隐约觉得第二次表白以后他的某个开关就打开了,现在这些奇奇怪怪的话真是张口就来。 完全不掩饰。 周乐琪懒得理他,一听这不正经的话就把脸别开了,侯梓皓又看她一眼,嘆了口气说:「你问我的,我回答了你又生气……」 周乐琪继续低头看自己的单词书。 侯梓皓自己沉默了一会儿,过了五分钟又突然跟周乐琪搭话,说:「要不我们互换一下手机号吧?」 周乐琪抬头了:「啊?」 「上次你不是说你不用社交软体吗,」侯梓皓低着头看她,「有手机号发简讯也行。」 周乐琪无语:「有什么事儿还需要发简讯?」 「那可说不好,」侯梓皓言之凿凿,「说不定你就会想到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帮忙。」 周乐琪撇撇嘴,笃定:「放心吧,不会有这种情况的。」 侯梓皓还不放弃,又把话反过来说:「那说不定我有什么题不会想问你呢?你告诉我一下吧。」 周乐琪:「……」 这个理由也太扯了,因为他成绩真的很好,而且他不偏科、没有短板,一模虽然分数比她低不少,可那是因为他还没经过高三复习、很多知识点都遗忘了,如果是一年以后的高考,他们谁会考得更高,周乐琪还真的拿不准。 理由既然不成立,当然会被驳回,周乐琪彻底不搭理侯梓皓了,为了把他的嘴也堵上,她又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本数学重难点手册塞给他,并安排:「把圆锥曲线那章的例题看了。」 侯梓皓:「……」 「……好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九月的热气依然让人汗流浃背,可夜晚已经慢慢凉快起来了,十月越来越近,秋天越来越近,假期越来越近。 第51页 一中的老师们都不是软柿子,尤其带高三的更是狼灭,他们会让升学年级舒舒服服过假期吗?那当然不可能了。 他们从放假前三天就开始疯狂布置作业,明明这只是个七天的国庆假,可那个作业量却完全可以媲美暑假,多得让人心态爆炸。 老潘是其中翘楚,放假前的最后一天丧心病狂给他们布置了五篇作文,语文课下课的时候全班都在嚎,学霸如严林都忍不住说了一声「卧槽」。 罗思雨就是在这个课间来找侯梓皓的。 当时一班的人都在鬼哭狼嚎,倒没几个人注意到她来找侯神了,两人就站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说了几句话。 她又是来还笔记的,这次还的是英语,把本子递给他的时候脸颊微红,说:「真不好意思老是来麻烦你……主要是我在一中实在没有什么认识的人……」 侯梓皓随手接过笔记,笑了笑,说:「小事儿。」 然后就没别的话了,转身就要走回班里。 罗思雨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她赶紧伸手拉住他的袖口,侯梓皓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挑眉问:「还有别的事?」 而就在罗思雨伸手拉住侯梓皓袖子的那个当口,坐在教室里的周乐琪碰巧偏过了头,正正好好看见了这一幕。 他当时背对着教室的窗户,她并不能看见当时他脸上的神情,只能看到罗思雨的脸。那个女孩儿在笑,脸颊是红的,正在仰着头跟他说话,罗思雨长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又大又亮、睫毛也长,此时她眼神里透出分明的喜欢以及淡淡的羞涩,显得更加清纯好看。 这个画面很美好,可是周乐琪却莫名想起了另一张脸。 高翔的脸。 那张脸就躲在周磊身后,在周乐琪和余清闯进门的时候露出惊恐和脆弱,可是在周磊看不见的地方,她却又对她们露出了笑容。 得意的、张狂的、甚至隐隐显得亢奋的笑。 周乐琪的手指一下子攥紧了。 一种令她难以辨别的情绪以空前的强度统摄了她的心,那一瞬间她感到疼痛、愤怒、羞辱……还有更多的,一种她无法命名的感觉。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 门外,侯梓皓已经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表情淡淡的,显得有些疏远。 他并不是一个好撩的人,相反,在周乐琪以外的人面前,他是有些冷淡的。 罗思雨也看出了他的排斥,当时心中就刺了一下,连忙收回了自己的手,又撩了撩头髮掩饰尴尬,说:「对不起啊,我只是想跟你再借一下数学笔记……」 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他,显得特别柔弱可怜,好像就仰仗他了似的。 侯梓皓眉头皱了皱,还没来得及说话,余光就忽然看到了周乐琪的身影。 她也没看他,匆匆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手里拿着一个水杯。 他下意识就把她叫住了,问她:「你去哪儿?」 废话,她还能去哪儿,拿着水杯当然是去接水。 果然她站定以后回头看了他一眼,晃了晃手里的杯子,说:「接水。」 侯梓皓「哦」了一声,为自己问了一个如此不聪明的问题而感到些许尴尬,可过了一会儿却又突然听见她问:「你要一起吗?」 他看向她,正瞧见她用漂亮的眉目淡淡看着他,嘴角似乎有浅浅的笑容。 再难得也没有。 他笑了,想也没想就说:「走啊。」 说完就毫不犹豫地向她走过去。 罗思雨没想到周乐琪会突然冒出来,更没想到她与侯梓皓之间还有交情,一时有些愣住了,而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侯梓皓已经走出了几步,她很无措,下意识叫住了他:「猴子——」 侯梓皓真的停住了脚步,还回头看了她一眼,她于是又开心起来了,心脏扑通扑通跳,觉得或许还有转机。 可是他却说:「数学笔记是吧?我不太记数学,你想要也行,下次我给张宙宁,你找他要吧。」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其实文理数学差异还挺大的,侧重也不一样,而且你的话,我建议还是先从基础补起。」 他说这两句话的工夫,周乐琪已经走出好几步了,根本就没等他。他似乎也没指望她等他,因此毫不意外地追了上去,和她并肩而行。 罗思雨听到他笑着对周乐琪说:「下次你让我给你接得了,省得你还跑一趟……」 他们走远了,说话的声音不再能传过来。 罗思雨独自站在原地,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的肉里。 第28章 「139xxxxxxxx」 [……女孩儿的心可真硬。] 周乐琪在侯梓皓追上来跟她并肩的那一剎那就后悔了。 特别、非常、极其后悔。 她承认,当她看到他毫不犹豫就抛下了罗思雨而走向她的时候心中立刻就感到了一阵畅意,可也正是这种畅意让她感到了自己的卑劣:她刚才明明是在利用他。 利用他对她很纯粹的喜欢,去实现报復另一个人这种很骯脏且很卑鄙的目的。 她怎么可以这么做? 周乐琪……你疯了。 愧疚这种东西很神奇,对于感觉不到它的人来说就像不存在,可对于能感觉到它的人来说却可能是致命的。 那一整天愧疚感都在周乐琪心底发酵,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低劣龌龊、越想越觉得自己伤害了侯梓皓——尽管他可能根本没意识到她利用了他,可她仍然难受得要命,以至于一整天都神思不属,晚上他们一起坐车的路上她甚至有些不敢看他。 第52页 她在躲避他,因此自然就不会跟他说话,一开始侯梓皓还主动挑起过几次话头,后来因为一直没有得到回应也放弃了。 像她一样陷入了沉默。 说起来,他们之间负责找话题、调节气氛的人一直都是侯梓皓,他一直会默默观察她的状态、考虑她感兴趣的事情,再想办法以恰当的方式和她沟通。这看起来像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可实际却并不是这样,尤其此刻他之前的努力就更显得有用了——因为他一旦撤销了这些尝试,两个人之间漫长的沉默就会显得尴尬而难捱。 这种要命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他送她到她家楼下。 那时是八点前后,小区里依然很黑,但并不像从警察局回来的那天一样寂静,很多人家的窗户里都亮着灯,隐隐约约飘出炒菜做饭的香气以及父母催促孩子写作业的声音。 他们一起在黑暗中走着,隐隐被烟火气包围,那条一向显得很漫长曲折的小路似乎也不再那么难走了,没多久就到了尽头。 他们于是一起停住了脚步。 这时应当要说告别的话了,「明天见」就在周乐琪的嘴边,可是当她抬头看向侯梓皓的时候却突然意识到了明天他们不会见,国庆将有七天的假期,下次再见他会是一周以后。 她于是知道,如果此时不道歉,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有些犹豫,心想就这么煳弄过去也许也不是不行,可是最终她还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她不想做亏心事。 于是她鼓起勇气,硬着头皮对他说:「对不起,我……」 只开了一个不清不楚的头,她并未把这句话说完。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该怎么向侯梓皓解释她和罗思雨之间的关系呢?难道要告诉他她家里的那些丑事吗?他会怎么看待她?会可怜她还是看不起她?又会对她的家庭产生怎样的看法? 她跟他的关系也许的确比和班上的其他人更近,可是却也没有近到让她能够毫无保留地袒露自己所有的伤口和秘密,何况她也不是个乐于·向他人展示脆弱的人,这让她更加对一切感到难以启齿。 她正在纠结该如何开口表达,这时却忽然听到他轻轻笑了一声,并说:「没关系。」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说「对不起」,而仅仅只是说了一句「没关系」。 这个反应有些出乎周乐琪的预料,她抬起了头,映着夏末的月光和他手中手机的亮光看见了他当时的神情,少年的眼神澄明又透彻,同时还显得温情和洒脱,他眼底有对她的关怀,以及似乎是无穷无尽的耐心和包容。 那一眼就让周乐琪明白,他是知道的。 他知道她今天用了怎样的小心思,他知道她和罗思雨之间有矛盾,他知道她出于某种自私的目的利用了他。 他终归是个很聪明的人啊。 那一时,周乐琪心中的愧疚感更加强烈了,此外还感到非常害臊,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原来今天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就明白她的想法,而他明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当时却依然选择了配合她。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周乐琪有点慌乱,以至于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很侷促,隔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组织好语言,问:「你……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当时的想法? 你怎么知道我和罗思雨之间的矛盾? 侯梓皓耸了耸肩,看上去略显散漫,可是说的话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你的事儿我怎么会不知道?」 周乐琪被他这么一噎,脸又有些红了,她把眼睛别开,说:「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侯梓皓摸了摸鼻子,心想:我说的也是正经的。 然而这话他是不敢跟她直说的,怕她不高兴,于是想了想又说:「平时在学校你都不理我,今天却问我要不要跟你一起去接水,当然很反常;而且之前我就觉得你和那个43班的同学有另外的交情,也许你是不太喜欢她吧。」 他这句话说得很讨周乐琪喜欢:首先他称罗思雨为「那个43班的同学」,这个叫法客气又疏远,没有一点亲近的意思;其次他把她和罗思雨之间的关系描述为「有另外的交情」,这又显得很保护她,避免了点破真相的尴尬。 他其实是个很周到的。 周乐琪的侷促感在他这种无形的周到里慢慢消退了,她抿了抿嘴,又问:「……那你还配合我?而且事后也不问我是怎么回事?」 这两个问题让侯梓皓有点无语,他笑了,还挑了挑眉,说:「我当然配合你了,你干什么我都配合你。」 我又不会生你的气。 而且如果利用我能让你免于感到难过或者痛苦,那么我会感到非常高兴。 后面这两句话他没说,因为他直觉感到此时并不适宜说这些话,这些真诚的言语会让她感到更愧疚,而他根本不想让她对他愧疚。 他于是很快跳过了这个问题,又继续回答下一个,说:「至于你和她之前发生过什么,如果你想告诉我,我随时听你说;如果你不想告诉我,那我也不会多问——都看你心情。」 我把所有的主动权和选择权都给你。 所以,你没必要在我面前感到有压力。 他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有时可以毫不掩饰地对她表达喜欢,可是有时又隐藏着一些对她的照顾和体贴——比如此刻的他似乎就不想让她意识到,他是怎样彻底地向她让渡了主导一段关系的权力。 第53页 而周乐琪不是傻瓜。 她跟他一样聪明,能够从话语的缝隙和情绪的辗转中察觉他的真意,她知道他在不动声色地照顾她,这让她感到安全和惬意,虽然那种难受的愧疚并没能完全消失,可是它也已经转化成了另外一种情绪,似乎是感激,也似乎……是别的。 她浅浅地笑了,是不足以露出小虎牙的那种程度,可已经足够告诉他她的情绪已经松弛了下来。 他微微放下心来,这时又听到她说:「还是要再说对不起……还有,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这话说的……莫名就显得很乖。 好像一个小学生,板板正正地在向老师承诺:我会好好学习,以后上课不会再走神了。 侯梓皓也笑了,气氛很轻松,他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此时适合插科打诨,于是又对她说:「行,你这道歉我接受了,不过我觉得还是差点儿意思。」 周乐琪:「啊?」 「道歉是道歉,赔偿是赔偿,」侯梓皓半真半假地补充,「我也不贪,你就把你手机号给我得了。」 周乐琪:「……」 这人……叫她说什么好。 她白了他一眼,转身要上楼了,侯梓皓摇头笑了笑,倒是对她的拒绝并不意外。 他追上她,先她一步走进了漆黑的门洞,灯亮之后看清四周没人才放心让她上楼。 他心里其实是有些捨不得她的,毕竟他还没有想好这七天该怎么熬,而她就不像他这么焦虑,已经非常坦然地要上楼了。 ……女孩儿的心可真硬。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她就从他身边走开了,快的他都来不及说再见,而错身的那个时候她却忽然小声说:「139xxxxxxxx。」 一串数字。 ……是她的手机号吗? 侯梓皓心中一动,而等他回过神来抬头时,她早已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了。 他听到她爬楼梯的脚步声,有点急促,透着略显慌张的可爱,而灯光也在闪烁,仿佛是她的美好在对他散发着光亮。 侯梓皓无可奈何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要命……他感觉他的心脏就要跳出来了。 周乐琪其实并不比他好多少。 她的心脏也跳得好快好快,直到走进家关上门的时候还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将这归因于刚才爬楼梯爬得太快了,至于脸上的热气?那当然是因为九月份还是很热啊。 她用手对着自己的脸扇着风,连身上的书包都忘了要脱下来,就那么站在门口发愣,而这时余清正好端着做好的可乐鸡翅从小厨房走出来,看到她站在门口觉得很奇怪,一边摆盘收拾桌子一边问她:「琪琪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周乐琪这才回过神来,为自己方才傻气的行为感到一阵害臊。 她赶紧一边放书包一边去厨房洗手、又帮余清盛米饭,在饭桌上余清问她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她想了想,说:「很好。」 她过得很好。 在这最近的三年当中,她今天过得最好。 余清也发现她心情不错,于是放心地笑了,她看着女儿吃她亲手做的可乐鸡翅吃得很香,情绪也越发轻松起来,还和她商量起国庆假期这几天要吃什么,母女俩约好要去公园野餐一次,野餐的时候要烤肉吃。 她们都在笑。 生活好像在慢慢变好。 第29章 「在吗?」 [arbitrary:乐琪?是你吗?] 十一终于到了,而对于高三生来说假期不是用来休息的,是用来疯狂学习的。 对于严林这种水平的学霸来说就更是这样。 其实对他这样的尖子生来说,每天去学校上课的作用并不是很大,基础内容他已经烂熟于心,老师翻来覆去强调的东西他早就知道了。 他更需要针对自己弱项的训练。 这个发现漏洞的工作很多学生会交给补习班来完成,但严林并没有这个条件去上什么补习班,因此他只能通过不停地做题去检测自己的知识漏洞,然后再想办法自己补。 大热天的,他家也开不了空调,因为人家拆迁逼着他们快点搬家,早就断水断电了,他只穿了一件背心坐在书桌上学习,依然汗流浃背。 可严林是个有定性的人,而且对自己狠,就算处在这种环境里还是能让自己静心,早上六点半就起床开始写作业,写到九点换成了自己找的模拟卷,从头刷到尾,一分钟都没有休息过。 直到十点半前后他家外面传来连续不断的巨大轰鸣声。 他爸严海本来还在睡大觉,后来被这轰鸣声惊醒,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了件衣服就冲出门去查看情况,严林透过窗口看了看,见到一个巨大的挖掘机正在向他们这个破落的小房子逼近,它张牙舞爪的,也许只要轻轻挥一挥就能把这里夷为平地。 巨大的机械来带一片阴影,阴影之下是几个戴着施工帽的工人和几个衣着体面的领导,严海向他们跑过去了,他衣着不整、还趿拉着鞋,跑起来的动作难看且可笑。可他自己意识不到,依然那样跑着,跑到那些体面的人面前发火、质问,乍一看像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 严林有些不想再看下去了。 他很烦躁,原本平静的内心现在是一团乱麻,而这烦躁背后的根源却让他感到难以启齿。 第54页 他清楚地知道……他在鄙夷自己的父母。 这是不应该的,因为他们养育了他,没有他们就没有他。可是他依然挥不去这些鄙夷,有时这种情绪还会上升为厌憎,尤其当他看到他们的贪得无厌、市侩卑劣,那些情绪就又会变得更强烈。 可是他有什么资格开口抱怨呢?他们这么拼命地试图从开发商那里得到更多补偿,说穿了不也是为了他吗?为了给他更多资本,让他以后能活得更好。 他是受益者,这就决定了他没有开口指责的立场和权力。 他只能压抑着这些不满,同时不断指责这个「忘恩负义」的自己。 严林吸了一口气,继续逼迫自己做题了。 然而几分钟之前还显得很容易的立体几何,现在看起来就有些陌生,他也忘记刚才想好的那条辅助线应该加在哪里了,于是更加烦躁。 叮。 这时候他的手机亮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米兰发来的消息。 他解锁手机打开一看,她发过来的是一条小视频,拍的是几本作业。 严林挑了挑眉,回復了一个「?」。 米兰立刻回了。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这是我今天上午做的作业,我别的都没干,就专心学习来着。 清北抢我:哦。 严林不太感兴趣,把手机放下了,但是过了一会儿突然察觉了不对劲,于是又把手机拿了起来。 清北抢我:这么努力干嘛? 她拍的那些作业,要写完起码得两个小时,那也就是说她八点半就起床了,而以他对米兰的了解,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她是不可能这么早起学习的。 有问题。 事实证明,严林真的挺了解米兰的。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你这不是废话嘛。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我不努力怎么考进前三十、怎么当你女朋友? 清北抢我:??? 严林没想到一模之前的那次约定居然还能延续到二模,很懵逼,赶紧回復。 清北抢我: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怎么能一起算? 开玩笑……米兰上回都考到46了,要他说她这次真可能进文科第一考场。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怎么就不能一起算了!你上次又没说时限! 抱怨了一堆,然后又给他发了一串生气的表情包,画面都是一只呆头鹅。 严林真的心累,可是屏幕上那些跳动的傻鹅又让他觉得有点好笑,有一个表情包画的还是那只鹅在抱着人的大腿,可怜巴巴地说「求你了」。 ……还有点可爱。 严林撇了撇嘴,回覆:那这次25吧。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怎么还要进5名??你难道不知道排名越靠前越很难进一名吗???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而且我上次考46也是撞大运了好不好! 清北抢我:那正好,你干脆放弃得了。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草。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老子沖了,你等爷!!! 又发过来一只「沖鸭」的傻鹅。 严林关上了手机,黑掉的屏幕映出了他自己的脸,他发现……自己好像在笑。 这个发现很恐怖,把严林吓得眉头都皱了起来,他又对着漆黑的手机屏幕上下看了看,直到确定自己没有在笑才又把它放下。 他继续去看那道立体几何。 哦,他知道这题该怎么做了。 跟严林同样努力的还有周乐琪。 她是个很认真的人,做任何事都一样,比如让她帮余清切菜,切个胡萝蔔丁她都一定要板板正正把每个丁切得几乎一样大,余清一直说她轴,而她自己知道这是强迫症,焦虑障碍的一种。 这种劲儿时时刻刻体现在她的学习上:明明那些知识她都熟得不能再熟了,可还是会逼着自己反覆确认、反覆练习,跟严林这种头回经歷高三复习的一样拼命。 余清一直怕她太累了、身体受不了,毕竟不管是谁一连把高三这种高强度的生活过上三年,都难免会吃不消。周乐琪之前并不怎么听她劝,但最近倒是有点变化,十一那天还问余清,她的手机放到哪里去了。 周乐琪是有一个手机的,那是周磊和余清还没离婚的时候周磊给她买的,时间大概是前年,也是智慧型手机,在当时算很高级,而且还是电视剧里的同款。 但是自从她高考失败,为了避免再和原来的同学发生尴尬的联繫,周乐琪就渐渐不再用手机了,余清于是帮她收了起来,她有快两年没碰过了。 拿到手机是白天,但是周乐琪并没有立刻打开,她看着黑洞洞的屏幕心中总是有些恐慌,觉得一打开它就会看到一些过去的痕迹,她于是先把它拿去充电了,直到晚上心静了一些,才鼓起勇气把它打开。 那时是晚上九点半,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犹豫了很久才按下了开机键。 屏幕亮起来,很多熟悉又陌生的图标跃入眼帘,周乐琪不声不响地看了q丨q的图标好久,手指放下又挪开好几次,终于还是硬着头皮点开了它。 她要重新登陆,得输入密码,可是她好久不用已经忘记了,后来一通改密码验证身份,好不容易才登上。 无数条未读消息立刻像雪片一样飞了过来,满屏都是未读的小红点,尤其是当年她们班的高中群,早就是999+了。 第55页 周乐琪把手机按灭了,靠在小沙发上闭了一会儿眼睛,平復了一下当时心中剧烈的情绪起伏,然后再次打开手机。 她点开了班群。 软体虽然只显示999+,但是她未读的消息简直成千上万——毕竟两年过去了,大家有很多要交流的东西。 她翻到最前面,也就是她们12年高考刚刚结束的那个夏天,大家在班群里讨论假期去哪里旅游,有人晒各种出游的照片,还有各种约饭聚餐的拍照,大家都笑得很开心;后来大学开学了,大家又在班群里交流自己的大学生活,抱怨大学没有高中好,抱怨各自的不适应,这些就都是周乐琪未知的世界了;再后来大学放假了,大家于是就从不同的地方返回了a市,群里有各种同学聚会的邀约和返图,热热闹闹的。 这种热络持续了差不多一年,后来大家就渐渐聊得少了,消息之间的间隔越来越长,直到现在基本是个死群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毕竟,大家都有新的生活了。 周乐琪匆匆看了十五分钟,大致把群里未读的消息浏览了一下,这时手机忽然震动,是有人在给她发消息。 她把群聊页面退出来,发现敲她的是裴启明。 09级班的班长,现在人在清华。 他的q丨q暱称是个生僻的英文单词,arbitrary,头像是个背影,后面就是清华门,也许是他大一的时候拍的吧,现在他应该是大二了。 arbitrary:乐琪?是你吗? 周乐琪忽然意识到自己上线的时候没有设置隐身,于是被发现在线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但总之裴启明的消息刚发过来她就立刻点击了离线,并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了软体。 她好像刚刚经歷了一场大逃亡,甚至出了一点汗,关掉手机眼神放空,愣了好久好久。 她觉得心里很闷、很压抑,可是却又不知道这种感觉的根源在哪里,只知道刚才看班级群聊的时候它就产生了,而裴启明的出现则让它爆炸了。 她忽然很想躲起来,不管哪里都行,只要别被任何人过去认识的人看到,为此她愿意拿任何东西去交换。 周乐琪在小沙发上蜷缩起来,两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腿,脸埋进了膝盖。 再次陷入致命的孤独。 叮。 这时她的手机又亮了。 收到了一条简讯。 不是q丨q信息,而是最原始的、现在几乎没人再用的手机简讯。 发信的是一串陌生号码。 就发了两个字: 「在吗?」 -完- 第30章 「晚安」 [你要做个好梦。] 「在吗?」 在侯梓皓花两秒钟打下这两个字之前,他已经用了两个小时整理情绪,并用了整整一天来犹豫要不要给她发信息。 他考虑了很多,比如他找她她会不会觉得烦,比如什么时间她回信息才最方便,比如他应该跟她聊什么。这些思考都太容易反覆了,因此他一整天都耗在自己房间里,丁姨叫他去楼下吃饭他都没去。 到了晚上九点多,他终于把这两个字发出去了,然后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等待是很磨人的,但同时也给人以微妙的甜蜜,他被这样复杂的感觉折磨了一会儿,实在有点顶不住了,于是就开始借写物理作业转移注意力。 叮。 她回復了。 他立刻放下笔拿起了手机,看到她回復的是: 「嗯。」 系统显示她回復的时间是21:53,而他的发信时间则是21:51。 ……原来那么漫长的感觉,竟然只有两分钟而已。 侯梓皓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点好笑,想了想,又打下几个字:你在干嘛? 「你在干嘛?」 这是一句很微妙的话,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它表达的似乎仅仅只是,某个人正在想念你。 周乐琪其实并不能清楚地理解这一点,但是也能隐约感觉到这种微妙的气氛,并为此感到些许的心跳。 她不知道自己内心是不是在等待他的联络——也许是吧,否则那天她不会把号码告诉他,今天白天也不会从余清那里要手机。 她知道自己正在做着一些原本规划以外的事情。 她吸了一口气,回覆:在休息。 他没有让她等,回得很快:哦,那你休息的时候干嘛? 他们虽然并没有见面,可是周乐琪却仿佛能想像侯梓皓说这句话的神情,有一点酷、有一点漫不经心、有一点缠人,还有一点……帅。 她抿了抿嘴,回:就刷手机。 他依然秒回:你一般几点睡? 这好像是在询问她,他还可以跟她聊多久。 周乐琪犹豫了一下,回:看心情。 这种有点小傲娇的回答让手机那一端的侯梓皓忍不住笑了,他想了想,回:那您今天心情怎么样? 这个「您」字也把周乐琪逗乐了,她眼前莫名浮现出一只大德牧,正在围着她来回打转、并讨好地沖她摇尾巴。 她憋着笑回:还行。 快乐的气氛同时在两个人身边飘荡,即便此时他们并不在一起,可是却仿佛在共享同一种心情。 他回:你假期出去玩儿吗? 她:应该不。 他:应该? 她没回,他于是又接着:七天假呢,你都不出门? 第56页 她:当然出门,最起码会去超市。 他:哦。 他:那你哪天去?去哪个超市? 周乐琪在手机这边无声地笑开了。 她其实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笑,但是她真的笑了,小虎牙都露了出来,漂亮的大眼睛也弯成了小月牙。 她:我都是跟我妈一起去的。 她打完这行字,对面沉默了十几秒,她以为他放弃了,没想到十几秒之后又看到他回:那我就装偶遇? 过了两秒又补一条:或者干脆跟阿姨问个好? 周乐琪不自觉笑出了声。 在房间里准备休息的余清听见了她的笑声,从卧室里探出头来问她:「琪琪?」 周乐琪吓了一跳,赶紧把笑容收了起来,下意识把简讯页面给关了,又装作无事发生,对余清说:「没、没事儿,就是刚才刷到了一个笑话。」 余清看女儿心情不错,情绪也挺好,她答应了一声,说:「妈妈要睡了,你也早点儿休息,别太晚了。」 周乐琪点头答应。 余清走进房间了,周乐琪又等了一会儿才敢又打开手机,这时候离上一条信息发送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侯梓皓已经又发了好几条过来。 他:你生气了? 他:?真生气了? 他:我不去找你了,别生气了好吗? 周乐琪:「……」 这个人真是……他怎么老是觉得她在生气啊。 她回:没生气,只是刚才不方便回。 屏幕那头的侯梓皓本来是很忐忑地在等她回復,现在一发现她没生气他就来劲了,又开始贫:那我还能去找你是吗? 周乐琪在屏幕这头无声地笑,回:当然不能。 他:为什么? 她:没有为什么。 他:你能不能讲点儿道理? 他:要是见到阿姨我肯定好好表现,表现差了我是狗好吧。 她:你本来就是狗。 他:? 看着他发过来的那个「?」,周乐琪笑得更开心了。 她的心情在持续地变好。 她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自己会这么开心,明明刚才看过高中班群之后她是有些落寞的,而裴启明的联络也让她心里有些压抑,可是侯梓皓的消息一来,她就觉得一切没有那么沉重了。 他甚至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她就已经感到了开心。 两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多要聊的,可还是你一条我一条互相发了将近一个小时消息,都是一些很没营养的话,周乐琪都没有察觉时间过得那么快,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都快十一点了。 她觉得自己很离谱,心里有点慌,于是当先跟他告别。 她:时间晚了,我要睡觉了。晚安。 这句告别其实有点潦草,而且不免有些突兀,然而末尾的「晚安」二字却显得特别温柔,映入侯梓皓眼中时让他的心也跟着软了起来。 倘若他们成为恋人……是不是每天都会跟彼此说晚安? 他们会相互说多少次晚安呢?假设他们明天就在一起,再假设他们能活到一百岁,那么他们少说还有82年的时间,一年365天,那么他们就有29930次机会。 今天说了一次,还剩29929次。 由对方简单的一句「晚安」就联想到这么多,简直可以说是人类歷史上最离谱的过度解读,比高考语文阅读题还要离谱。侯梓皓笑了自己一下,可是眉目却是很认真的,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以他最浓烈的柔情回復着她。 他:好,晚安。 你要做个好梦。 事实证明,狗都是热情又粘人的,就算酷如德牧,那也是粘人精。 周乐琪现在天天都会收到侯梓皓的简讯。 十一假期的前几天他还比较克制,只有晚上会发;后来他就膨胀了,白天也发。有时候是问她在干什么,有时候是装作有题不会做,还有时候是装作不记得作业是什么了让她告诉他。 ……就离谱。 更离谱的是周乐琪自己,居然都不觉得他烦,甚至有时候她明知道他是故意没话找话,可最终还是会回復,更甚至六号那天他没给她发信息,她心中还有些落寞。 那天她白天没收到信息,已经觉得有点奇怪了,后来晚上到□□点他也没联繫她,她心里于是就更别扭,也不是生气或者难过,只是……挺难说的。 就好像,小孩子本来以为会吃到甜甜的糖果,可是后来却没有吃到,虽然没吃到也不会怎么样,但就是……会有点不开心。 而侯梓皓也不是故意不给她发信息的,实在是六号那天他们家里有点事儿,他一直没找到机会跟她聊天。 苏芮妮是个地地道道的女强人,这个纤细美丽的南方女人自己顶着偌大一个房地产公司,外界评估她的身家有几十亿,在全国各地都有不少项目同时在推,每天工作压力大得没边儿。她是个事必躬亲的要强个性,这就难免让她在工作上更为辛苦,好在前些年房地产生意好做,她积累下了底子,这才算能挺过最近地产政策连续不断的收紧。 可是商场嘛,总是风云变幻,交朋友是很重要的,她也有要好的朋友,在她起家的时候曾经伸手帮过她的忙,她是个念旧又知道感恩的人,十几年过去她仍然和对方很要好,如今朋友也成家立业有孩子了,两家人自然相互有交情,时不时就要聚一聚的。 第57页 这个月六号,苏芮妮总算把公司的事料理得差不多了,正好碰上侯峰休息,一家人于是安排好了要一起去和朋友聚餐。 聚餐的地点是一个私人会所,它的拥有者正是苏芮妮的这位朋友,他们一家人到的时候主人早已经在了,灯火通明的大包间雅致而气派,巨大的圆桌上已经坐了三个人:一个四十五岁左右的中等身材男人,袁建新;一个四十岁左右微微发福的女人,张敏;还有一个熟面孔,袁嘉惠。 他们一家人一见到苏芮妮一家来了就纷纷高兴地站了起来,彼此握手、拥抱、问好,确然是很熟悉融洽的氛围;两边的孩子也都礼貌地问候了对方长辈,然而他们相互之间却不对眼神,那是一种隐蔽的疏远。 这种疏远也是合情合理的,毕竟不到一个月前袁嘉惠才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跟侯梓皓表白,遭到了他的拒绝;后来她又因妒生恨向潘老师举报了他和周乐琪的事儿,这下就算彻底得罪了侯梓皓,他虽然面上没有对她发火,可是袁嘉惠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两人的关系于是完全僵了,在学校都很久不说话了。 但这次是家庭之间的聚会,他们两人之间也不好把关系的僵硬搞得太明显,因此表面上还是该打招唿打招唿,只不过氛围肯定做不到多自然也就是了——尤其袁嘉惠,难受得都不敢抬起头来看侯梓皓的眼睛。 然而,小孩儿的遮掩就算再高明也很容易被大人看破,比如张敏就很轻易地看出了自家女儿的不对劲,不过此时此刻她也不好多问,只是一边笑着夸赞苏芮妮的好身材好气色,一边热热络络地说:「快别站着了,都坐、都坐呀。」 第31章 「吃力不讨好」 [「这不是还有几个钉子户在那儿坐地起价嘛,怎么都不搬,我都快气死了。」] 说起来,两家人的关系还真有点复杂。 苏芮妮和张敏是大学同学,当年住隔壁寝室,关系本来就亲。后来张敏和袁建新结婚了,婚后第二年袁建新不慎在工地视察时从高处跌落,右腿骨折,当时给他做手术的正好就是侯峰,两家的四个人这就算是都搭上关系了。 袁建新的父亲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算是中国最早一批倒腾房地产事业的人,只可惜走得早,不到五十岁就因为心脏病去世了,把公司交到了独子袁建新的手上。 袁建新接手时公司正值鼎盛,那时候苏芮妮的皓庭刚刚起步,他还帮过她的忙、给公司投过钱;但是十几年过去形势却颠倒了过来,苏芮妮的事业蒸蒸日上越做越大,而袁家的润元却渐渐被边缘化了,有日薄西山的架势。 苏芮妮是讲义气的人,因为袁建新帮过她,所以后来也有意识地还这份恩情,她还允许润元持有皓庭百分之七的股份,明显是要带对方一起发财。 袁建新也明白苏芮妮的好意,大家心照不宣,关系更是融洽。 饭桌上一团和气,两位女士一碰面就难免要聊些穿的用的,男士们一时插不上话,只好转而聊些高尔夫、垂钓之类的闲事。 侯峰比袁建新要忙,因为他还要分神去管苏芮妮的饮食——最近正是南方的大闸蟹上市的时候,苏芮妮本来就是那边的人,又爱吃蟹,因此特别贪嘴,一边跟张敏热聊一边朝着桌上的大闸蟹勐下手,吧唧吧唧吃个不停。 侯峰真是没办法,一边拉一边劝,不停地说:「你少吃点蟹,这个东西性寒。」 苏芮妮也不听,挥挥手让老公别管,又说:「知道了知道了,唠唠叨叨跟个唐僧一样。」 张敏忍俊不禁,说:「你们差不多就行了,都老夫老妻的了,还秀恩爱?」 苏芮妮「害」了一声,抱怨:「什么秀恩爱?你是不知道他有多烦人,天天管我这管我那的。」 这就有点凡了,苏芮妮说这话的时候眼中还带着幸福的笑意呢。 张敏受不了他们夫妻俩,挤兑了他们几句,又看了看饭桌上沉默寡言的两个孩子,笑着问:「你们俩怎么都不说话?是不是高三太累了、都没休息好?」 侯梓皓当时正在低头看手机,本打算给周乐琪发个简讯问问她有没有吃午饭,结果忽然被长辈cue到,坐在他身边的侯峰还拍了他一下,让他把手机收起来,不要没礼貌。 他于是只好把手机收回了兜里,答张敏:「没有阿姨,都挺好的。」 张敏笑眯眯的,因为有些发福更显得慈眉善目,又侧过脸去跟苏芮妮说:「梓皓是越长越帅,学习还那么好,你是真有福气。」 苏芮妮听了这话心里高兴,但表面上还是作出嫌弃儿子的样子,说:「哪儿啊,儿子大了都不听话,哪像惠惠,又漂亮又乖——唉对了,惠惠现在是班长吧?」 袁嘉惠也被cue到了,赶紧坐直了回答:「……是的阿姨。」 「真好,」苏芮妮笑,「有你在我放心,多替我管管他。」 一桌子人都笑,只有袁嘉惠很尴尬——她确实试图管了,可是结果…… 那边,张敏的眼睛又转了转,忽然扭头问她老公:「建新,你有没有点鱼啊?」 袁建新一愣,然后摇了摇头,说:「忘了忘了忘了,没点鱼。」 张敏埋怨他:「你这人真是……」 苏芮妮打断张敏,说:「还点什么点?这么多菜摆了一大桌子都吃不完,没点正好。」 第58页 「那怎么行?」张敏一拍桌子,「孩子们高三呢,得吃鱼补脑子的——嘉惠,你快带着梓皓去挑条鱼做,做法你俩定就行。」 袁嘉惠为难:「妈……」 张敏:「快去呀,越长大越不大方。」 这一通操作意图颇为明显:张敏想撮合两个孩子,搭个儿女亲家。 这事儿两家人是早就通过气的,苏芮妮和侯峰虽然不拒绝,但是因为一贯奉行放养的原则,凡事还是尊重侯梓皓自己的决定,因此也不打算逼他接受,全看孩子们自己相处的结果。 苏芮妮其实早就觉得自己儿子对惠惠没有那种感觉,而侯峰是见过周乐琪的,当然更知道自己儿子是怎么一回事,但两人也不方便在这种场面上让张敏没面子,于是也跟侯梓皓说:「去吧,别给你袁叔叔省钱。」 袁建新大笑,说:「对对对,别省别省,挑贵的。」 袁嘉惠坐在原地尴尬得要命,脸都烧红了,侯梓皓看她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只有先站起来,说:「行,那谢谢叔叔阿姨。」 他先站起来了,袁嘉惠才在张敏的推怂下也跟着站了起来,两个人隔了几米远,一前一后走出了包间。 袁家的私人会所非常高端,也许是a市最顶尖的,这是因为润元在房地产事业受挫以后有转向餐饮服务行业的趋向,这个私人会所明面上说私人,其实平时还是会对外开放,a市的政要和富商一大半都是这里的常客。 会所的负一层有一面墙高的水缸,里面装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鱼类,侯梓皓问了袁嘉惠一句:「叔叔和阿姨喜欢吃什么鱼?」 袁嘉惠自打从包间出来就一路低着头,根本都不敢看他,此时听到他问她话她甚至瑟缩了一下,说:「……都行。」 侯梓皓应了一声,问:「那点个石斑?」 袁嘉惠又点头。 「做法呢?」侯梓皓问,「清蒸?」 袁嘉惠还是点头。 侯梓皓说了声「行」,然后就和一直跟随在他们身边的侍应生点了菜,点完就要走回包间。 袁嘉惠依然跟着他,从他身后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心中又生出那种酸楚的感觉:她是真的喜欢他的,可是他却喜欢别人…… 她之前的做法的确不理智,他还会原谅她吗? 「猴子……」 袁嘉惠终于还是没忍住,叫住了侯梓皓。 他的脚步似乎停了,但不知道有没有回头看她,袁嘉惠太紧张了,根本没敢抬头看他。 她只是努力地问:「……我们还是朋友吗?」 这是举报的事情发生过后,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说话。 她很紧张,与其说在等待他的答案,不如说在等待一场裁决。 「当然,」他回答她,「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他说完了,明明答案是她想要的,可是她却并不能从他的声音里察觉出任何真诚和暖意。 他又继续走了。 而在孩子们出去的空隙里,大人们已经聊起工作上的事了。 袁建新问苏芮妮:「芮妮,丰远那块地皓庭买下来多久了?」 一提丰远那块地苏芮妮就开始烦。 她把手里的蟹子一方,说:「一年半了,再过几个月就两年了。」 袁建新一听挑了挑眉,说:「那你们开始动工了吗?」 「没有啊,」苏芮妮眉头皱起来了,「这不是还有几个钉子户在那儿坐地起价嘛,怎么都不搬,我都快气死了。」 袁建新夹了一口菜吃,说:「那你们可得抓紧了,今年年初不是政策调整了吗,现在可不允许捂盘,地放在手里时间到了不动国家可是要把地收回去的。」 「谁说不是?」苏芮妮接口,「我们这边也在谈呢,争取尽快动工吧。」 袁建新点了点头,又恭喜起苏芮妮:「丰远那块地你算是捞着了,等建设好以后升值空间巨大,等这个项目一完,皓庭一定能再上一个台阶。」 「承袁总吉言,」苏芮妮笑,「也得亏是竞标的时候润元手下留情了。」 这是句客气话,润元当初和皓庭一起竞争过丰远那块地,但如今的润元实力下降,根本争不过皓庭,可不是什么「手下留情」。 袁建新也知道苏芮妮说的是客气话,他哈哈一笑,倒是很大度的样子,说:「无所谓无所谓,无论润元和皓庭谁做这个项目,我不都一样赚钱嘛!」 这话不错,他持有皓庭百分之七的股份,苏芮妮赚了钱他也能得到相当可观的分红。 饭桌上气氛融洽,大家说说笑笑,言谈间侯梓皓和袁嘉惠回来了,侯梓皓跟长辈们说点了清蒸石斑。 张敏看着侯梓皓那是越看越喜欢,觉得这个孩子哪里都好,再加上如今皓庭发展得这么勐,他们家惠惠如果嫁过去未来对两个公司的合作也有益处,两家人之间又熟悉,苏芮妮也不可能欺负惠惠的,这真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张敏真是巴不得两个孩子现在就好上,吃了一会儿饭就又问起侯梓皓对大学的打算,说:「梓皓以后大学想考哪里啊?我们考虑还是要送惠惠出国读的,那边环境啊资源啊什么都好,要是梓皓能跟惠惠一起,我和她爸爸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这个媒就做得有点太明显了,侯梓皓眉头微微皱了皱,觉得有些话还是要提前说清楚的好,于是就坦然地说:「谢谢阿姨关心,我还是想在国内读,不打算出去了。」 第59页 这话说得虽然语气平静,但是态度颇为坚决,苏芮妮和侯峰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有点尴尬。 尤其苏芮妮,她算是彻底看出来她儿子是真没有和惠惠搞对象的想法了,而且也是真的不打算出国。 她有点无奈,毕竟她原本其实也是想让侯梓皓出国深造的,国内的竞争毕竟太激烈了,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太累。可是既然他主意大,那她也还是尊重他的意见。 她开始替孩子掩护了,跟张敏说:「害,这上什么大学的事儿不是还有一年才决定吗,我看也不着急的呀——现在的孩子主意都大,咱们怎么管?快别替他们操心了,吃力不讨好。」 说着,又主动帮张敏拿了一只蟹子。 张敏笑眯眯地接过,大家彼此又是谈笑风生,可是刚才侯梓皓的婉拒却让张敏和袁建新心里都有点不舒服。 像是忽然地,被轻轻刺了一下。 第32章 「一起吃午饭?」 [矜持的,傲娇的,可爱的。] 十月八日,宜开学,宜考试。 宜见面。 侯梓皓走进第一考场的时候周乐琪还没到,但是他幸运地发现了一个华点:他们俩的座位是连着的。 模拟大考都是按照前一次大考的成绩排座位的,第一名就坐一排一,第二名就坐一排二,依此类推。由于一模的时候他们俩分别考了第一第二,所以这次座位就排在了一起,虽然考场座位都是隔开坐的、距离有点远,但已经比现在他俩在教室里的座位离得近多了。 真不错,又找到了一个热爱考试的理由。 侯梓皓心情愉悦地在位子上坐定,这时离第一场考试开始还有二十五分钟,后面几个考场的学生有些和侯梓皓关系不错,都纷纷组团跑到第一考场来拜他,说是要「拜考神」。葛澳拜得最欢,他从第二考场跑过来,祈求这次考试不要跌出理科前四十,否则他妈会禁止他再碰电脑。 他拜了能有五分钟,非常虔诚,看样子是把侯梓皓当文殊菩萨了,还想分走他的机智。侯梓皓以前是随便他们拜的,这次就有点小气,没多一会儿就不让拜了,葛澳纳闷儿,追问原因,侯梓皓表情严肃,说:「这次我得好好考。」 旁边坐在一排三的严林一听就不高兴了,开麦质问:「你什么意思?你意思你以前没好好考就超过我了呗?」 侯梓皓:「……害。」 葛澳站在旁边嘻嘻哈哈搅浑水挑事儿,搅了一会儿又问侯梓皓:「那你为什么这次这么认真?」 侯梓皓没解释,但心里自有一番道理。 他一模比周乐琪低八十多分,保不齐她理综有一门不写总分都比他高。这不仅很没面子,而且莫名让他有一种类似「没出息的待业男友」的焦虑感……他也不是说一定要跟她比高低,但起码得把分差控制在20分以内,从而显得不是那么不体面。 他正琢磨着,周乐琪终于和监考老师一前一后走进了考场。 她本来就很漂亮,而这没见面的七天似乎让她更漂亮了,熟悉的身影让侯梓皓心中一动,在她从他桌前经过的时候不着痕迹地跟她打了个招唿。 她看到了,并轻轻对他点了点头。 他立刻无心考试了。 这时监考老师清了清嗓子,站在讲台上一边整理即将下发的试卷一边瞪了葛澳一眼,说:「其他考场的同学尽快离开,马上就要考试了。」 葛澳一听老师说的就是他,当即缩了缩脖子就要遁,熘之前又不死心地伸手摸了一下侯梓皓的额头——嘻,你的机智被我分走啦! 侯梓皓:「……」 语文是周乐琪最不喜欢的科目了,更糟的是它还永远都是第一门考。 她永远觉得科技小品文选择题里的每一个选项都是一模一样的,永远觉得古诗词赏析无话可讲,永远觉得作文题目飘飘忽忽让人提炼不出立意……因此每次考语文她都会特别紧张,为了得分她每次都是尽量踩点,会拼命把所有格子全部塞满,直到写不下了才会停笔,因此从试卷下发的第一秒一直到收卷前的最后一秒,她都一直低着头写写写。 侯梓皓就不一样了。 他特别懒,答题字数能少就少,偏偏踩点都很准,标准答案有的他都有、没有的他也有,每场考试都提前二十分钟做完,笔帽一盖就再也不会动笔改了。 然后他干嘛呢? 就偏头看周乐琪。 周乐琪一开始还没发现他在看她,后来她回头看教室后面的挂钟时却在半途撞上了他的目光,他正一边转笔一边看她,原本手指转得很漂亮很流畅,可是一跟她对上眼神,他似乎也心跳了一下,于是笔就从指间跌落,「啪」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这一下惊动了监考老师。 老师发现年级第二居然不检查卷子还在那儿转笔,震怒,立刻敲打:「做完的同学就好好检查、不要膨胀,否则高考有你后悔的时候!」 侯梓皓:「……」 周乐琪没再看他,看完时间以后又重新低下头答卷了。 可嘴角……却偷偷翘了起来。 考完语文是十一点半,正是饭点,离下午考数学还有好几个小时,严林收拾好书包想叫侯梓皓一起去食堂吃午饭,无奈惨遭侯梓皓拒绝。 他一边拖拖拉拉地收拾书包一边偏头看一排一的周乐琪,打发严林说:「我不饿,你跟葛澳一起去吧。」 第60页 严林:「……」 好样的侯梓皓,你真是好样的。 严林无语地背着书包走了,这时候考场里也只剩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侯梓皓单肩背着包,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周乐琪身边,低头轻声问她:「一起吃午饭?」 当时周乐琪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侯梓皓想了想,觉得她应该是担心跟他一起去食堂会有些招眼,于是又试探着问:「不去食堂,去旁边的小吃街。」 他真的很会揣测她的心意。 果然,这次周乐琪抿了抿嘴,点了点头。 一中平时校门是会关的,但是考试期间就会相对松一些,午休时间学生也可以往来出入,侯梓皓于是就带着周乐琪去了学校附近的小吃街。 他之前就知道她喜欢吃肉了,于是早早做过功课,知道这条小吃街上有一家炸鸡柳和一家烤鱿鱼的小店很出名,要不是之前他们俩的事儿被举报了、她生了他的气,他一定早就带她来过这里了。 不过功课也不白做,现在就用上了——他去排队给她买了吃的,她则到另一个小摊上买了两人份的奶茶,两人一边吃一边在人头攒动的小街上闲逛。 她真的很喜欢吃肉,吃炸鸡的时候吃得可香了,虽然没说什么话,但是眼睛眨的频率提高了,食物的热气让她的脸色也更红润了一些,显得更漂亮。 看到她喜欢,他便感到心满意足,只是又发现今天她的话很少,偶尔看他的眼神也有点不对劲。 好像……对他有点意见。 他一时拿不准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就又试探了一下,问她语文考得怎么样,她依然兴致缺缺,就说了一声「还好」,再没下文了。 ……侯梓皓于是意识到形势不妙。 他又得罪她了吗? 侯梓皓皱了皱眉,心里紧急开始復盘,盘了半天也没什么结果,心想这几天他们都没见面,他能怎么得罪她? 他唯恐放假之前好不容易取得那点进展再次被她清零,于是不得不向她请教:「……你在生气吗?」 这个问题他已经不知道问过她多少次了,之前每一次周乐琪都会说「没有」、「我没生气」,可是这一次她居然扭过头看路边、装作没听到他的话。 完了。 她真的生气了。 侯梓皓心态略崩,又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想了一圈,还是不知道他怎么踩雷了,过了一会儿又十分谨慎地问:「……你能大致给我一个范围吗?」 周乐琪看他一眼。 他摸了摸鼻子,说:「就给一次,下次我就能自己想出来了。」 周乐琪撇了撇嘴,又叉起了一块炸鸡柳。 她其实也不是在生气……只是有点微妙的情绪。 昨天他没有联繫她,这原本也没有什么,哪有人会天天联繫另一个人?又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可是她偏偏为此感到了一点失落,并且突然有一种对一切失去预计的无措感。 她知道这种想法是荒谬的,甚至有点病态,可她却不知道这一切来源于什么。 其实来源于不安全感。 自从周磊和余清离婚,她的内心就一直处在动盪不安的状态,她其实渴望有一个锚点、一个对于她来说能够恆定不变的存在。 她在意识里并没有把侯梓皓当成这种寄託,只是她隐约希望他可以一直在那里,不要突然在、突然又不在。 这些要求都是很过分的,她自己也知道,可是也许是因为他对她太好也太迁就了,这让她隐隐觉得她可以小心地对他开口。 她用竹籤轻轻拨弄着手中小袋子里金黄的炸鸡柳,眼睛并不看他,用冷清遮掩侷促,说:「……你昨天很忙吗?」 昨天? 侯梓皓挑了挑眉。 昨天……他跟家人一起出去聚餐了,用餐结束后袁叔叔和张阿姨很热情,又邀请他们一起去打高尔夫,那个场地离市区很远,他们很晚才到家,当时已经接近十一点,他本来想发个简讯跟她说晚安,可是又担心吵醒她让她不开心。 可是她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怪他昨天没有联繫她吗? 侯梓皓更不确定了,而且突然觉得自己悟性不太行,想了半天,又更加谨慎地说:「昨天?我跟我爸妈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十一点多……忙不忙的,害。」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她的神情,希望能看出她的喜怒,然而这是很困难的,因为他们认识的时间毕竟还不够久,而周乐琪又不是一个情绪惯于外露的人。 她只是「哦」了一声,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女孩儿是什么?也许永远是一个谜题。就好像苏芮妮之于侯峰,即便他们已经是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夫妻,可依然需要侯峰不停地去观察、去揣测。 这是相处之道的一种必须,同时更是一种浪漫的情趣,意味着一个人愿意给予另一个人充分且绵长的珍爱和耐心 某个时刻侯梓皓忽然明白了这一点,他静了一会儿,开始了这种温柔的揣测。 他问她:「以后我可以每天都联繫你吗?」 问出这句话以后,他看到她拿着竹籤的手指微微紧了紧,被碎发微微遮住的嘴角似乎有一瞬间勾起,而她的眼睛依然垂着,看上去仿佛对什么都并不很在意,而她下意识拢在身前的手臂似乎在无声地透露着她内心的不安全感。 第61页 他听到她说:「我可不一定每次都回。」 矜持的,傲娇的,可爱的。 讨人喜欢的。 侯梓皓笑了,说:「行,你有空就回,没空别搭理我就完了。」 她没说话,可是好像有在偷偷地开心。 侯梓皓收回目光,心想: 他好像又比原来,更懂得她了一点点。 第33章 「7m/s」 [「你没有你没有,我一厢情愿可以吧?」] 高三的模拟考试一般都比真正的高考变态,而且高中越牛逼、出的模拟卷子越变态。 这一点在语文上的体现可能还不是那么明显,可是数学和理综那就不一样了,门门变态到让人原地爆炸,有那心理脆弱的同学,直接在考场上就考哭了。 葛澳不一样,他乐观且自信,遇到有思路的题就认为自己做的一定对,遇到没思路的题就认为其他人肯定也都没思路,考完以后不仅神清气爽,甚至还有几分期待发成绩。 可是模拟考发成绩起码还要好几天,他可等不了那么久,于是等第二天考完以后就窜进了第一考场——这里才是最快能知道自己考几分的地方。 第一考场是众神聚集之地,考试一结束、他们头几名一对答案,什么结果都出来了。葛澳钻进第一考场的门的时候果然正见到严林和侯梓皓讨论物理压轴题讨论得激烈,他们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都在等他们讨论出一个结果,这样大家也就能知道自己是生是死了。 葛澳拨开人群冲进去,见严林正一边皱着眉一边翻草稿纸,拉着侯梓皓说:「动摩擦因数是0.2,g直接取10了,你得先算p点和传送带末端一点的距离吧?」 「对啊,」侯梓皓也在看他自己的草稿纸,「你算的弹性势能是多少?」 严林:「1.0j。」 「那我们到这儿都一样,」侯梓皓拿起笔在草稿纸上某一处打了个勾,「后面不就是碰撞方程了吗?再就接能量守恆和运动学公式。」 听到这儿严林眉头皱了一皱,卡了一下,拿过侯梓皓的草稿纸比对。 这个活儿有点费时间,因为他们俩设的未知数不一样,还得一个个统一,侯梓皓看他统了半天觉得怪麻烦的,于是干脆就扭过头问坐在一排一的周乐琪:「压轴题第三问你算的是多少?」 围观等结果的学生们都随着侯神的这一问看向了周乐琪,心想这就是决定命运的时刻了,随即一秒后就等到了结果。 年级第一的周乐琪回答:「7.1m/s。」 跟侯梓皓算的一样。 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时眼中都有微妙的情绪闪过——怎么说呢,就,那种只有对方跟自己算得一样、只有对方才和自己一样强的感觉非常独特,他们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对自己的欣赏,以及彼此印证后更加内敛的自信。 那是难以用语言拆解的一种感觉。 而葛澳才不管他们眉来眼去感觉不感觉的呢,他只觉得他要凉了——他不仅跟侯梓皓和周乐琪算得不一样,而且甚至跟严林的答案都不一样! 我日。 这意思不就是不管他们谁对、他都错定了吗! 葛澳心态将崩,但他还是沉稳地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復,又坚强地对了几道化学大题和数学大题,继而发现自己二模发挥很稳定,不管哪一科的答案都很特立独行。 跟哪尊神都不一样。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这根本就不是坚强能解决的问题好吗! 葛澳终于还是没出息地心碎了。 然而更令他心碎的还在后面,因为三天后二模成绩发了,他年级排名掉了二十多。 他这种起落已经不小了,而原本在一班排位中后的很多人甚至更夸张,有的一飞沖天进了前十,有的则一落千丈比三班四班的人考得还差,成绩下发以后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只有第一梯队的排位最稳定。 第一依然是周乐琪,723;第二依然是侯梓皓,701;第三依然是严林,692。 侯梓皓这次虽然把分差缩小了60分之多,但显然还是没能实现分差20以内的目标,为此感到非常心累;严林就更累了,心想他努力成这样居然还没有超过侯梓皓——猴子最近不是天天谈恋爱吗?谈恋爱还能考上七百? 这不是逗吗。 然而他俩心累归心累,后面还是有好消息在等着他们的:对于侯梓皓来说,好消息当然是要换座位了,他又可以想办法去靠着周乐琪坐了;而对于严林来说,好消息是米兰这次考试退步了,不仅没有考进前25,而且还从46退成了87。 相比较而言,严林的快乐就没有侯梓皓那么强烈,他虽然看到文科排名出来以后的确松了一口气,然而内心其实也没有感到多么爽,尤其当下课的时候米兰一脸难过地跑到一班门口找他的时候,他的快乐就更没剩多少了。 当时她耷拉着脑袋、垮着脸,心情差得连小辫子都没扎,委委屈屈地在教室门口跟他抱怨,说:「我也不知道数学为什么就考得那么差……我真的就数学考砸了,要是考好了肯定不会退步的……」 说着越来越委屈,还生气了,气她自己:「我怎么就这么笨!个破数学我真的天天学来着!还报班了!到底是那个破班儿没用还是我没用啊!」 一边说一边跺脚,看起来像是快要气死了。 第62页 严林两手插着兜儿,低着头看了她一会儿,说:「班儿没用,你基础还行,其实自己做练习比较有效率。」 米兰撇了撇嘴,还是很丧,过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严林,把他看毛了,问:「你干嘛?」 米兰抽了抽鼻子,问:「没什么,我就是在想,照你之前的规律,下回是不是就得让我考进前20了。」 说完眼睛都红了,一副要哭的样子。 严林哪见过米兰这样?真吓了一跳,心想她有这么委屈吗?也是……她本来是文科两百多名的,最近拼死学习确实很不容易,说实话能进到前一百都很难得。现在她还顶着两个黑眼圈,估计也很长时间没有睡个好觉了。 他忽然就有点心软。 「那倒不用,」米兰听见严林说,「下回还是三十。」 她一听这话立刻抬起头看他,可表情还有点不相信,又警惕地问:「你说真的?」 严林别开眼睛不看她了,马马虎虎地点了个头。 这下儿米兰可来精神了,一蹦三尺高,哪儿还会哭?她一边蹦蹦跳跳的一边对严林露出笑容,阳光明媚又透着一点狡黠。 严林眉头一皱,突然发现自己上当了——她刚才那个要哭的样子根本是装的。 他有点生气,伸手要拎她,米兰哪能乖乖被他拎?跟个泥鳅一样滑不熘手,一扭身儿就跑远了,一边跑还一边大声说:「是你说的!下回还是三十!我可录音了啊!」 说着,右手高高地举起来,一边笑一边向他挥着手里的手机,没一会儿就在教学楼的拐角处消失了。 严林气得眉头打结,可转身回教室的时候……却在微笑。 也就是在发成绩当天,侯梓皓在陪周乐琪坐车回家的路上进行了一番请示。 他问:「这次调座位我能坐回原来的位置吗?」 结果当然是遭到了周乐琪的拒绝。 侯梓皓嘆了口气,开始试图给她洗脑,说什么这次他们都考得不错,老潘应该就明白他俩没有早恋,或者至少明白他俩就算早恋也不会影响学习了。 把周乐琪说得哭笑不得。 「谁跟你早恋了?」她斜了他一眼。 「你没有你没有,我一厢情愿可以吧?」侯梓皓好脾气地附和着,「那我就是一厢情愿跟你做同桌,老潘这都能管?」 论述合理,逻辑自洽。 ……可惜最后还是被否了。 侯梓皓真的只有嘆气。 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周乐琪虽然不同意侯梓皓再跟她做同桌,可是却防不住他把座位选在她正后方。 选座位的时候周乐琪还是第一个选,依然选择了第三排靠窗的那个位置,轮到侯梓皓的时候他径直就朝她走过来了,老潘就在讲台上眼睁睁看着,吓得周乐琪手心都出了汗,她赶紧给侯梓皓打眼色让他别闹,结果……他却堂而皇之地在她身后坐下了。 周乐琪:「……」 老潘估计也没想到侯梓皓能想出这么不入流的招儿,然而一时之间又确实挑不出他这个行为有什么问题,于是只能默默生气了一会儿,又叫第三的严林挑座位了。 严林看了一圈儿,最后还是决定放弃自己第二排正中的原始选择,转而去和侯梓皓坐同桌。他这不是为了跟侯梓皓哥俩好,而是想看看侯梓皓这个早恋的人到底是怎么学习的,为什么他怎么努力都考不过他! 于是靠窗三四排这个位置的学霸浓度就有点过高了,三尊大神往那儿一坐莫名就有种压迫感,其他人怎么还敢往那儿走?当然就远远绕开了。 也有个性比较虎的,比如一开始那个跟周乐琪坐过几分钟同桌的王传智,然而他刚走到周乐琪身边、还没伸手把椅子拉开,就已经收到了侯神核善的注视,于是不禁后背发凉脑门儿挂汗,遂默默撤退。 因此最终,周乐琪的同桌还是葛澳。 葛澳原本以为这次怎么着他都可以从这个位置逃离了,继续去教室的角落摸鱼放空,顺便好好养一养他酸了一个月的背肌,没想到这兜了一大圈儿还是回到了故事的起点,这实在很难不让他认为一切都是命运的枷锁。 葛澳妥协了,开始尝试从痛苦中挖掘快乐。 没错,快乐。虽然坐在严肃的周乐琪旁边让他感到很不自在,可是这回他身后就是侯梓皓和严林,有三个学霸坐在身边,那他未来还愁抄不到优质作业吗?甚至平时的小考,他不也可以找他们三位抄一抄了吗?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真特么有道理。 葛澳悟了,彻底悟了。 于是现在没悟的就剩周乐琪一个了。 排完新座位以后老潘就走了,周乐琪气不过,忍不住回身瞪了侯梓皓一眼,还想找他理论问责来着。 然而她一回身就对上了他的目光——他一直在看她,哪怕之前她没有回头,他也还是在看她。 宛若一只满心满眼只有主人的大德牧。 ……让她真的没有办法对他生气。 周乐琪顿在那里了,一时之间真是进退两难,偏偏那少年还在对她笑,有点酷又有点赖皮,还问她:「你这是有事儿找我?」 气得她又把头转回去了,气哼哼的样子落在侯梓皓眼里也是美的,惹得他低低笑了起来。 旁边的严林和葛澳真是彻头彻尾两个局外人,他们同时觉得自己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更觉得选择坐在此地乃是人生第一大失误。 第63页 尤其是严林,他都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力了:就侯梓皓这种一心谈恋爱的人,他到底为什么考不过他啊! 第34章 「想啊」 [无声的小放纵。] 发成绩的当周,老潘又宣布了一个令人窒息的消息:周五要开家长会。 高三的确是经常要开家长会的,葛澳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依然难免崩溃,不敢想像如果他妈知道他这次排名跌了20多会做出什么事来,越想越恐惧,整个人又丧又怂。 而坐在他周围的三个学神就无所畏惧了,尤其周乐琪,她其实是喜欢家长会的。 她从小成绩就很出色,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每到家长会老师都会当着大人门的面表扬她,她的爸爸妈妈都会很骄傲,回家以后都会笑容满面地表扬她,他们还会一起出去吃大餐。 周磊也是很喜欢给她开家长会的,有时候即便工作很忙也会抽出时间给她开,因为他说给宝贝女儿开家长会是一件很让爸爸幸福的事情,这么开心的事儿当然不能每次都让给妈妈了——每次他这样说,周乐琪和余清都会被逗得乐不可支。 现在周磊离开了这个家庭,周乐琪依然喜欢家长会,因为她知道这是余清为数不多的、可以出门见见人的机会。 她实在太久不工作了,而且离婚之后更不喜欢出门,整天都闷在家里,蓬头垢面、不收拾也不打扮,周乐琪每次看了都很心疼。她的妈妈是很漂亮的,以前即便在家里也会化美美的妆、穿漂亮的裙子,可是那个男人的背叛让她对自己失去了自信,现在的她就像一朵自己主动走向枯萎的花。 周乐琪不希望她变成这样。 当天晚上母女俩一起吃饭的时候,周乐琪就跟余清说了开家长会的事。 她给余清夹了一筷子芹菜,并用微微撒娇的语气跟余清说:「妈,你这次去开家长会的时候就穿那个紫色的裙子吧?就是肩膀上有小亮片的那个。」 余清笑着看了她一眼,推辞:「不穿那个,妈妈都一把年纪了,穿什么裙子。」 「怎么就不行了?那好多外国老太太七八十岁也穿漂亮裙子的,可好看了,我妈妈这么美,本来就应该多打扮,」周乐琪一边讲道理一边继续撒娇,「穿吧穿吧,再化个妆,让我同学都知道我妈妈多漂亮。」 余清一边笑一边嘆气,也不知道该答应还是该拒绝,神情间有小小的窘迫和腼腆。 周乐琪又磨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把她说动了,她捏了一下女儿的小鼻子,没办法地说:「你啊,怎么越长大越幼稚了。」 周乐琪抱着她的手臂笑,小虎牙都露出来了,甜甜蜜蜜的。 周五很快就到了,当天上课的时候周乐琪一直有点走神,薛军在上面分析考试卷子她几乎一题都没听,脑子里一直在想今天余清会不会如约穿那条漂亮的紫色裙子来、想她会不会化妆、想她会不会恢復成周磊出轨前的状态。 此外她还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现在她和侯梓皓是前后桌,一般而言家长到了班里都会坐自家孩子的位置,那也就是说余清必然会跟侯梓皓父母双方中的一位见面。 这当然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 ……她莫名就是有点紧张。 正这么出着神,后方忽然飞过来一个揉成小团的小纸条……是侯梓皓扔过来的。 他自从坐她身后就一直这样:下课的时候就不用说了,肯定会找机会跟她搭两句话;上课的时候他也不闲着,时不时就给她扔个小纸条。 周乐琪抿了抿嘴,动作小心地把小纸条打开,看见上面写着:你在想什么? 这人……怎么连她走神都知道。 周乐琪撇撇嘴,抬眼看了看讲台上正讲得很激动的薛军,又低下头隐蔽地在纸条上写回覆:今天是谁来给你开家长会啊? 写完以后也揉成团,悄悄往后扔回去。 她对传纸条这种事没什么经验,难免拿捏不准力道,扔得偏了,掉在了严林桌子下面,侯梓皓于是拍了拍认真听讲记笔记的严林,又指了指掉在他那边的小纸团,示意他帮忙捡一下。 严林很无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别人的早恋埋单,很不爽,但还是仗义地帮忙捡了,随后又冷着脸继续低头记笔记。 侯梓皓展开了纸条,看到了上面的问题,挑了挑眉,回:我爸。 他从小到大的家长会都是侯峰开的,因为苏芮妮太忙了,永远都没空。 他写完以后又把纸条传了回去,周乐琪一看,又回想起那天晚上在警察局见到的侯峰,心中有种松口气的感觉:那个叔叔看起来脾气很温和,应该是好相处的吧。 她没再回侯梓皓,开始认真听课了。 五点钟最后一节课下课,家长们有的已经在四点多就到了,一直站在教室门外等待张望,下课铃一响就进了教室的门。 周乐琪也在人群中寻找着余清,然而还没等找到,半途却先跟侯峰对上了视线。 侯峰也看见周乐琪了,更看见自己儿子就背着包站在人家小姑娘身后看人家,连他来了都没注意到。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气,先叫了他儿子一声,侯梓皓这才看见他,叫了一声「爸」。 侯峰朝侯梓皓走过去,这时周乐琪已经低下头了,还略微侷促地对他鞠了个躬,礼貌地问好:「侯叔叔好。」 第64页 侯峰对她点头、也向她问好,正要跟她说两句话,余清也跟着到了,果然如约穿着美丽大方的紫色裙子、化着淡雅端庄的妆容,看起来体面又优雅。周乐琪眼前一亮,立刻去接人,余清跟着她走到她的座位上,还没坐下就听到一个男生的声音:「阿姨好。」 余清一回头,正瞧见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站在自己身后,眼睛正看着她呢,还隐约有种……想讨好她的意思。 余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会错意了,赶紧侧过头问自家闺女这是谁,周乐琪有点脸红,捋了捋自己的头髮,说:「这是上次那个帮我抓住流氓的同学,侯梓皓;这位是他父亲,侯叔叔。」 这么一说余清就对上号了。 当初公车上的流氓周乐琪没有跟余清提过,可是后来涉及到两千块的赔偿她就不得不对余清坦白了。余清当时吓了一大跳,对周乐琪之前的隐瞒非常不满,然而更多的则是后怕和对她的心疼。 现在帮了闺女的人就出现在眼前,余清当然是真心实意地感激,她先是跟侯梓皓打了招唿、跟他说了谢谢,又要给侯峰鞠躬。 这架势把侯梓皓和侯峰同时吓了一跳,父子俩一个扶一个劝,侯峰还说:「您太客气了,侯梓皓和令媛是同班同学,这点小忙应该帮的,应该帮的。」 两家人是一个赛一个的真诚、一个赛一个的客气,把周围围观的严林和葛澳都看愣了:卧槽什么鬼,这俩人原来不是早恋、是早婚吗? 牛逼。 太牛逼了。 后来,余清和侯峰之间的来回客气被走进教室的老潘无情打断,教室里的学生们也要离开教室了,周乐琪于是就跟侯梓皓一起下了楼。 夕阳绚烂,因为天空有云的关系不至于太刺眼,正是一个最好的黄昏。 他们一起走在校园里,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人,明明很嘈杂,可是偏偏又显得很安静。 侯梓皓看了周乐琪一眼,问:「你现在回家吗?」 周乐琪摇了摇头,说:「我等我妈开完家长会一起回去。」 「哦,」侯梓皓答应了一声,顿了一下又问,「那你现在干嘛?」 周乐琪想了想,还没来得及回答,篮球场那边就传来男孩子们的声音,有人在大声喊侯梓皓的名字、还在对他挥手,看样子是要找他过去打篮球。 周乐琪探头看了一眼,对侯梓皓说:「有人叫你去打球。」 结果侯梓皓理都没理喊他的人,直接装没听见,还跟她说:「没事儿,我不去——要不咱们吃饭去吧?或者我陪你自习?」 真的像一只德牧,只要能跟它心爱的主人在一起,什么玩具都可以不要、什么诱惑都可以抗拒。 周乐琪又忍不住笑起来了。 侯梓皓一看她笑心里就犯酥,他压了一会儿没压住,心跳又开始变快了。 「你笑什么?」他问。 「没什么,」周乐琪抿了抿嘴,又抬头看了他一眼,温柔的霞光将她笼罩,这让她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温柔,「我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侯梓皓听言挑眉:「可惜?」 「嗯,」她应了一声,眼里有微微的光亮,「我原本还想着可以去看你打球呢。」 晚风轻轻吹着,少女柔软的髮丝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她就像最灿烂的一朵夏花,正在悄无声息地向世界展示着她的美丽,同时也用淡淡的香气让人意识到她几乎从不对外人袒露的温柔。 美得要命。 让他心动得要命。 侯梓皓笑了,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像是已经打了在球场了打了五百节,每跳一下都让他比前一秒更加想亲吻她。 他很努力地克制、从而使自己不要表现得过于像一个流氓,同时又再次向她确认:「你想看我打球?」 他很聪明,这里的「想」字是一个微妙的偷换,把她说的「可以」无声无息地换掉了——「可以」仅仅表示条件的允许,而「想」则是她意愿的表露。 你「想」吗? 周乐琪发现了这个偷换,同时也明白这是来自于他的一种试探,按理说她是能够躲避的,可也许是因为那天的黄昏太美丽了、她眼前的那个少年太帅气了、他看着她的眼神太迷人了,因此最终她还是允许了这场无声的小放纵。 她看着他笑,并用轻轻的声音回答他。 「想啊。」 第35章 「我们回家」 [少年在对她笑,比那个美妙的黄昏更加温柔。] 周乐琪跟着侯梓皓一起走进篮球场的时候,难免就要被球场上的男生们起闹。 他们跟她不熟,当然就只能去闹侯梓皓,对他促狭地笑、吹口哨,还有人上来勾他的肩,又从他肩膀后面偷看她。 侯梓皓把吊在他肩上的人扒开,把她护在身后,他很高大,往她身前一站就足以遮挡住旁人的目光,她也看不见其他人了,只听到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在跟那些朋友说:「抓紧得瑟,一会儿我上了你们几个连球都摸不着。」 说完,拉起她的手腕就往观众坐的水泥阶梯走去,身后是男生们越发响亮的口哨声。 周乐琪的脸已经羞红了。 他带着她爬上高高的水泥阶梯,把肩上背的书包放在了身边,低着头跟她说:「那我去打了?」 周乐琪看他一眼,抿着嘴点了点头。 第65页 他也点了点头,彼时的暧昧太过浓郁,勾得他半天都捨不得离开她,顿了一会儿又问:「要不……你帮我拿一下外套?」 就像真正的男女朋友那样。 一个打篮球的男孩儿,一个帮他拿着外套的女孩儿。 周乐琪的脑海中也浮现了这个画面,她的脸更红了,微微低着头不说话,这是无声的默许。侯梓皓看懂了,于是把校服外套脱了下来递给她,她无声地接过,球场上又传来一阵起闹的笑声。 有人在喊侯梓皓:「侯神到底打不打?秀恩爱能不能别在公共场所?」 他们喊得好大声,周乐琪都想偷偷把脸捂住了,她热得要命,忍不住轻轻推了侯梓皓一下,催他:「你快去吧。」 侯梓皓笑了,摸了摸鼻子答应了一声,人都转过身去了,刚下了两级台阶又折回来,少年在对她笑,比那个美妙的黄昏更加温柔。 他说:「记得给我加油。」 球赛开始了。 可能也不算比赛吧,只是男生们打着玩儿的,可是他们打得很漂亮很投入,看起来就像一场比赛。 这事儿全赖侯梓皓——其他人本来就是随便打打闹着玩儿的,但是他存了在周乐琪面前表现一番的心思,所以一上场就有点认真,把整场的游戏气氛都给带跑偏了。其他人一看,好傢伙,我们在这儿摸鱼你是在打nba啊,那当然不肯了,于是纷纷也都认真了起来,又穿又盖的,激烈得要命。 于是围观的人就越来越多。 侯梓皓在学校很出名,毕竟封了神、长得还帅,挺多小粉丝,有男也有女,一大群人围着球场给他喊加油,真有众星捧月的意思。他也不管有没有人围观,就低着头打球,四肢修长、动作漂亮,就算进不了球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何况他还打得好,一投一个准,引得满场欢唿不断。 每当他打出特别漂亮的球就会被队友簇拥,可他谁也不看,就扭头去看水泥阶梯上抱着他外套的那个女孩儿,她也会看他,更被他频频的注视惹得轻轻笑起来。 他们好像……已经在恋爱了。 这种气氛当事人感觉得其实不是特别明显,可是在旁观者看来就一目了然。他们都是在学校很出名的人,没一会儿周乐琪也被认出来了,大家纷纷七嘴八舌地议论,互相问高三的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是不是在一起了。 罗思雨也站在围观的人群里。 她看到了侯梓皓。他那么挺拔帅气,那么明朗专注,有她所喜欢的一切特质——她从初中开始就喜欢他了,到现在还是喜欢他,并且越来越喜欢他。 她也看到了周乐琪。她是挺漂亮的,可是也不见得比她更漂亮;她是挺优秀的,可是现在她变穷了,以后能有什么好发展?何况她连高考也失败了两次,也不见得真那么厉害吧。 凭什么,她就能得到他那样的注视? 凭什么,她什么努力都不用做,就可以轻易得到他的喜欢? 不可能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理所当然的——既然她的爸爸可以被她抢走,那为什么她的男朋友就不可以被她抢走呢? 不,这根本算不上抢,因为他根本就不属于她。 罗思雨隐匿在人群中,无声地盯了周乐琪一会儿,随后又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 大概半个多小时之后他们下场休息了,侯梓皓回到水泥阶梯上找周乐琪,那时那里已经坐了很多人,其中大部分还在看他们。 侯梓皓不是很在意,不过周乐琪顶不住,她一看他走过来了就想先离开避嫌,于是就站了起来,侯梓皓把她拉住,问:「你去哪儿?」 他现在牵她的动作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周乐琪有点尴尬,觉得他这样不好,可是当时他看起来……真的很帅,额头微汗,白色校服衬衫的袖子被他挽上去了,露出了小臂好看的肌肉线条;他的体温一直都比她高一点,现在刚运动完就更是如此,牵着她的手心热热的,让她也跟着热了。 她往四周看了看,说:「……我,我去给你买瓶水。」 这是假话,她原本根本没这个计划,但她觉得她如果直接说她要跑他肯定不同意,于是就临时攒了个假话骗他。他果然很买帐,还挑了挑眉,但依然有点戒心,还跟她确认:「真的假的?还有这种好事儿?」 周乐琪点头应付:「真的真的……」 说着就把他拉着她的手给拉开了。 她把他的外套还给他,转身就绕开几个同学从阶梯上往下走,途中碰上几个侯梓皓的球友,其中有几个活泼的还跟她打招唿,开玩笑地问她:「家属这就要走啊?不再看会儿了?」 闹得她又是一阵脸红。 唉……她今天怎么就脑子犯煳涂说什么要来看他打球啊。 等周乐琪终于走出人挤人篮球场已经十分钟过去了,而当她走到小卖部的时候球场上又传来了新一阵热烈的欢唿,想来是他们又开始打了吧。 周乐琪笑了笑,心情很轻松,她在小卖部的饮料架上挑了挑,给自己买了一瓶水,又给侯梓皓买了一瓶可乐。 她发现自己已经有点习惯生活中有这个人了。 她从小卖部走出来,想再回到球场上,没想到这个时候教学楼里已经陆陆续续走出一些家长了——也是,家长会开了差不多四十分钟了,也确实该到结束的时候了。 第66页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先去球场把饮料给侯梓皓,正好就看到余清从教学楼的长楼梯上走了下来。她还看到侯梓皓的爸爸也出来了,但没有跟余清一起,而是和另一个女家长边走边说话,那个阿姨的五官……看起来和袁嘉惠有几分相像。 周乐琪收回目光,向自己的妈妈走过去。 她对余清露出笑容,问:「家长会开完了吗?老师有没有说我什么?」 余清当然知道女儿这是在讨表扬呢,她颳了刮她的鼻子,笑着说:「说了说了,都夸你来着,说你又考了第一名。」 周乐琪笑了,可爱的小虎牙都露了出来,正要再追问余清老师们具体都是怎么夸她的,此时视线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令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是周磊。 他还和过去差不多,戴着斯文的眼镜,穿着昂贵的西装,挺着啤酒肚,看起来是那么体面又普通,此时正匆匆忙忙地从教学楼里走出来。 以前周磊也来给她开过几次家长会的,因此这个画面周乐琪非常熟悉,而现在和过去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是……他身边的孩子由她变成了罗思雨。 ……他是来给罗思雨开家长会的吗? 周乐琪觉得很荒谬,突然之间她的好心情就被毁了,一股无名火勐地烧了起来,与此同时还有微妙的疼痛和涩意在她心底悄悄地冒头,令她的手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 这时周磊看到她了。 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后表情变得极度尴尬,看上去非常慌乱。与此同时,周乐琪也看到了他身边的罗思雨,她也正在看她,脸上的表情周乐琪很熟悉——就跟当年捉姦时高翔在周磊身后露出的表情一模一样。 挑衅的,得意的,亢奋的。 隐蔽的张狂。 让那个黄昏突然变得丑陋了。 余清发现了女儿的异样,不知道她是看到了什么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下意识也要回头看向周乐琪看的方向。 周乐琪直觉自己要拦住余清,否则以她现在的心理状态,如果被她发现周磊给高翔的女儿开家长会,那她…… 周乐琪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她一把就抓住了余清的手臂,一声突兀的「妈」已经脱出了口,可是……最终还是没能来得及。 余清还是看到了周磊。 那一瞬间,周乐琪好像听到了余清心碎的声音。 她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回头看了那个最熟悉也最陌生的男人一眼,只有短短的几秒钟,她就再次扭过了头。 脸色是惨白的,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周乐琪感觉自己的心也在被人凌迟——并不是因为她捨不得周磊,而只是,她心疼此时此刻的余清。 「妈……」 周乐琪试探地拉住余清的手——它是冰凉的,冷到底了,几乎像是没有温度。 她想用并不温暖的自己去温暖她的妈妈,可这当然是徒劳的,余清依然沉浸在她自己的情绪里,过了大概半分钟才醒过神来,而这半分钟内楼梯上的周磊和罗思雨都一动没动。 余清没再管他们,只是抬起头对周乐琪勉强而虚弱地笑了一下,然后温柔地对她说:「琪琪……咱们回家吧?」 咱们回家吧。 回到没有这些骯脏的人、骯脏的事的地方。 周乐琪忽然有点鼻酸,她拉住余清的手,充当着那个时刻她唯一的支柱角色。 「好,」她努力笑着回答,「我们回家。」 第36章 「救命」 [「行吧,那我一会儿给你充个话费。」] 秋天真的来了,天气开始冷了。 那天,周乐琪第一次跟余清一起坐301路回家。 余清一路上都很沉默,坐在她身边无声无息。她没有哭,只是好像在出神,仿佛灵魂已经出窍,跑去了一个她触摸不到的地方。 周乐琪心里很慌,也很压抑,她希望余清能跟自己说两句话,可是又知道此时的她们其实都没有力气了,于是也一路沉默着。 认识周乐琪的那位司机先生看见她闷闷不乐地低着头,心想那个男孩子怎么不在呢? 他在的时候,她从来不会看起来这么伤心的。 在周乐琪和余清到家之前,周磊也用他的奥迪a8载着自己的继女回到了蝴蝶湾。 高翔今天没有做饭,她去做产检了,也刚刚到家,现在已经点好了外卖,正半躺在沙发上休息。 周磊进门以后,她立刻敏锐地发现他今天的状态不太对,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就趁他上楼换衣服的间隙问了罗思雨、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罗思雨表情不屑,低声回答:「还能发生什么事?就是见到他前妻和亲闺女了呗。」 高翔:「……」 今天这个家长会之所以周磊会去,其中也有罗思雨的小动作。 她一直希望能在新同学的面前展现自己如今优越的家庭条件,她的亲生父亲是个小个体,没钱更没素质,一直让她觉得丢人,但周磊就不同了,他的穿戴和谈吐都跟普通人不一样,而且还开了一辆很贵的车,她希望所有人都能知道他是她爸爸,同时更希望周乐琪能看到周磊来给她开家长会。 所以她坚持让高翔今天去产检,这样周磊就不得不去给她开家长会了。 其实周乐琪看不看到这一切对罗思雨根本没有任何影响,可是她就是想给她添堵,她希望她难受、希望她哭、希望她学习成绩掉到谷底、希望她高考继续失败,这样她就没法再和侯梓皓在一起。 第67页 她果然如愿了。 她确定她今天捕捉到了周乐琪一瞬间的失控,她伤心了、生气了,这很好,她越难受越好。 罗思雨感到一阵畅意和舒爽。 而高翔的想法则更复杂一些。 她和周磊如今的婚姻还并不稳定,在孩子顺利出生之前,她仍然需要百般努力才能保住现在到手的一切。在这种时候,让周磊见到他前妻和女儿可不是一件好事,出轨的男人大多都很伪善,他们会一边背叛感情一边又装作愧疚、捨不得,她不能给周磊后悔的机会,更不能让他也背叛自己。 高翔原本以为自己闺女坚持想让周磊给她开家长会只是为了跟同学炫耀一下而已,没想到她还存了要气周磊亲闺女的心思,一时之间又好气又好笑,憋得半天说不出话。 她想训罗思雨几句,不巧这时周磊却从楼上下来了,高翔母女俩于是没了说小话的机会,只能再次戴上温柔乖顺的面具,高翔还让罗思雨去给周磊削水果。 周磊表面上平静地接受着高翔母女的殷勤,实则心里也有一些起伏。 和余清离婚以后,他其实过得也没多么好。偷情的时候高翔在他眼中迷人无比,禁忌的快感让人难以抗拒,可是现在他们同居了领证了、可以光明正大天天在一起了,那种快感自然也就消失了。 高翔变成了平凡的普通女人,还不如余清美丽,她还带着一个孩子,要他给别人当爹。 说不憋气是不可能的。 而且人嘛,总是难免会相互比较的,就好比今天他去学校给罗思雨开家长会,心里其实就很不舒服:原来他给自己闺女开家长会的时候可骄傲了,因为他女儿一直是第一名、是最优秀的学生,所有家长都羡慕他;可是罗思雨却是全校倒数第一,没有比她更差的了,考试的卷子全都是四五十分,最高一门也就八十,让周磊觉得害臊、抬不起头。 偏偏今天他还见到余清和周乐琪了。 余清似乎变得更年轻了,还穿了漂亮的裙子;他的女儿也很好,那才是他亲生的孩子。 可是她们看着他的眼神都很冷漠——尤其是周乐琪,看着他的目光甚至还带着恨意。 他于是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回到那个家庭了。 永远都回不去了。 所以他要想办法说服自己,让自己接受眼下的一切——没关系的,高翔也不错,等以后她给他生了儿子,一切就更完美了。 周磊反覆地这样默念着,心情总算开始渐渐平復了。 接下来的这个周末一切都看似风平浪静。 余清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每天做饭、看电视、跟周乐琪一起出门散步,不哭也不发泄,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周乐琪一方面觉得这样很好,可心里却也因此而更加不安——她知道她的妈妈不是一个这么坚强的人,而且她也并未能够对周磊的背叛释怀,这次在学校看见对方她心里不可能没有任何感觉,甚至照周乐琪原本的估计,余清是应该大哭大闹一场的。 可是她安安静静,周乐琪也不能逼着她哭,于是只能安慰自己,说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所有的风暴都已经过去了,她们的日子已经可以继续往下走了。 她用这样的言语取信自己,然而心中隐隐的慌乱却持续不断,这让她甚至没有心情打开手机,于是一整个周末都没有回覆侯梓皓髮来的信息。 因此周一上学的时候周乐琪就被德牧幽怨的目光锁定了。 他真的是很不满,当天一直抱着手臂坐在座位上看她,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周乐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快被他看出一个洞了,这实在有点顶不住,于是下课的时候就把他叫了出去,俩人说了几句话。 「想不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你,」他阴阳怪气,「原来买瓶水只要两三天吗?我还以为起码得两三个月。」 周乐琪:「……」 他继续输出:「一天不回我也就算了,连续三天不回是不是有点儿太狠了?还是我又做错什么惹你生气了?」 他看起来又生气又委屈。 周乐琪感觉到他这回是真的不高兴了,心里也感到很歉疚——十一假期的时候他只是一天没联繫她她就很难受了,这次她三天没回他,确实是非常过分。 「对不起……」 她是真心跟他道歉,但是这种场面她以前没经歷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于是在说了一句「对不起」以后就再没有下文了。 侯梓皓有点无语,觉得她这个道歉根本不走心,但是他也没跟她计较,就只是问她这几天为什么失联。 周乐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总不能从头说起,告诉他她爸爸出轨了、跟妈妈离婚了、前几天给继女开家长会还被她妈妈撞见了……这未免过于尴尬了。 她于是只能扯谎,说:「我手机欠费了。」 侯梓皓一听这理由都愣了:「什么?」 周乐琪咳嗽了一声,硬着头皮坚持着这个说法,并且还倒打一耙,声称:「之前我们发太多简讯了,所以我手机就欠费了、用不了了。」 侯梓皓:「……」 这么明显的甩锅行为任谁看了也要生气的,偏偏侯梓皓因为太喜欢她所以无论听到她说什么都愿意买帐,并且后来居然还真的觉得这事儿有自己一半责任。 第68页 他考虑了一下,有点被哄好了的意思,还说:「行吧,那我一会儿给你充个话费。」 周乐琪没想到他这么好哄,也有点震惊,同时心里还觉得有点好笑。她抿了抿嘴、努力控制住不笑,又颇为严肃地说:「不用不用,我今天就会把话费充好了。」 侯梓皓怀疑地看了她一眼,问:「真的吗?」 「真的真的,」周乐琪匆匆点头,又把藏在身后的可乐拿出来递给他,「这是周五给你买的可乐,你还喝吗?」 他「切」了一声,表情有点冷淡,两手插兜还在那儿装酷,可是眼神其实早就已经松动了,没过多久就伸手把可乐接了过来,拉开金属环喝了一口,说:「不喝白不喝。」 周乐琪已经笑开了,附和:「对对对。」 随后侯梓皓髮现,偶尔让周乐琪对他产生一点愧疚感也是挺不错的,因为这样她对他的态度就会明显好上很多,而且持续的时间也挺久。 周一这一整天她都对他和颜悦色,而且对他传纸条的回应度也高了不少,他们一起坐车的时候她也不看那本单词书了,一直在跟他聊天,甚至他从车站送她回家的路上她也比平时走得慢了一些,仿佛是在补偿他。 他很受用。 到楼下分别的时候他更捨不得她了,而且唯恐她说话不算话、又再闹失联,于是他不免严肃了一些,问她:「回家第一件事你打算做什么?」 周乐琪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她笑了笑,顺着他答:「充话费。」 这个答案让他颇感满意,点了点头,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快乐的感觉再次从周乐琪心底冒出来,像是朦胧的水汽,滋润着某片荒芜干涸的土地。 「明天见。」她与他道别。 「明天见。」他一如往常地回应着她。 她上楼去了。 侯梓皓依然看着楼道里的光要一层一层亮起来,直到听到她开门关门的声音才转身离开。 他在她家小区那条黑暗又拥挤的小路上独自走着,脑子里想的依然是她,还在估摸此刻她是不是已经打开了手机、是不是已经充了话费、那个钱到底什么时候能到帐,还有她会什么时候回復他…… 他正在为自己这些婆婆妈妈的思考感到无语,兜里的手机却忽然响了,他拿出来一看,却发现来电的人是周乐琪。 他笑了,眼睛最深处都是明亮的,还心想她总算良心发现了,很快就接起了电话。 「餵?」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可手机那端的人却在哭泣。 「侯梓皓……」她颤抖的哭声从冰冷的听筒中传来,「……救命。」 -完- 第37章 「别害怕」 [「……哭完了就不怕了。」] 周乐琪走进家门的时候屋子里一片静悄悄。 灯是暗的,四周都没有动静,空气中没有饭菜的香气,她的妈妈也没有像平时那样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她。 她感到很奇怪,换了拖鞋以后就往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试探地叫着:「妈?」 那个房子实在很小,因此没过多久她就找到了余清。 她就躺在卧室的床上,无声无息的,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玻璃碎片和被撕碎的什么东西,看起来好像是相片;她的手边倒放着一个药瓶,白色的药片散落在四周。 看清这一切的瞬间周乐琪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先是大脑一片空白,继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勐然从心底爆裂开了,霎时又蔓延到了全身,她立刻没有了血色,甚至四肢都僵硬了,一步也没法走动。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掉进了虚空。 这种虚无很快就被她挣脱了,她逼着自己动起来,用她那时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扑到了余清床边,并伸出自己剧烈颤抖着的手去触摸她妈妈的身体,可她那时已经恍惚到无法判断她的体温了,只能勉强感觉到一点点她微弱的唿吸。 那一瞬间她应该是狂喜的,可是过于强烈的悲伤和恐惧已经让她没法再品味到快乐的滋味了。她想站起来、送妈妈去医院,可是她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甚至感到天旋地转。 她拼命地甩头企图以此让自己的视线恢復清明,紧接着又往客厅里跑,那里的桌子上放着她的手机。 途中她摔倒了,因为腿软而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她也顾不上感受疼不疼,只是继续爬起来跑,后来终于跌跌撞撞地拿到了手机。 她用颤抖的手指按下120的按键,很快就有人接了,她慌得几乎拿不住手机,声音也在剧烈地发抖,她告诉医生她的妈妈吃了安眠药、她快死了,恳求他们来救她的命。 电话那头的陌生人用平静而没有感情的声音让她不要慌,又问她是否知道患者服药已有多久、现场是否具备急救条件,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没法思考、没法做出正常的回答,电话那头的人于是也放弃了,询问了她具体地址,告诉她他们会尽快赶到,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这次通话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可是对于周乐琪来说却像有几十个小时一样漫长,时间的每一丁点流逝都增加了余清离开她的可能,她根本不敢再在客厅待下去,又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余清身边。 她在那个狭小的房间里紧紧地拉住余清的手,反覆在她耳边叫着「妈妈」,可是余清根本不回应她,只是依然安静地睡着,仿佛已经死去了。 第69页 让周乐琪本就摇摇欲坠的世界更加迅速地坍塌。 她完全崩溃了、绝望且无措地大哭起来,从没有哪一刻她是如此的孤独,仿佛孤身站在无垠的荒野。 她多希望能有人出现在她身边,哪怕能有一个人跟她说一句话也好,可是在那个时刻她甚至不知道应该打电话叫谁——给周磊吗?他已经背叛她们了,而且还是把余清祸害至此的罪魁祸首;给外公外婆吗?他们已经七十多岁了,怎么能承受这样的打击?而且他们并不住在a市,远水救不了近火。 ……她真的是孤身一人。 绝望在漫溢,可是在某个很突兀的瞬间,她忽然想到了侯梓皓。 那个总是给予她注视和保护的少年。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想到他、也没有时间追究自己想到他的行为是否是合理的,那时她的脑子完全混乱了,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拨通了他的电话。 他很快就接通了——就像之前的每一次,只要她找他,他永远都会立刻回应,从不会让她陷入漫长的等待。 「餵?」 他的声音通过听筒传过来,带着无限的和煦与温柔,明明只是一个无意义的电子信号,可是却立刻让她泪流满面。 她听到自己哭着对他说: 侯梓皓……救命。 从小区的窄路跑到她家门口,侯梓皓只用了不到两分钟。 门打开的时候他的心脏在狂跳,过分剧烈的运动让他的气息有些不稳,而那时她的样子更把他的心搅成了一团乱麻。 ……她在哭。 无助地哭。 她的脸色是煞白的,完全没有了血色,眼眶通红、泪水还在不断地掉落,她看着他的表情是那么绝望又孤独,仿佛已经被全世界抛弃了似的。 他的手无意识地攥紧,问她:「出什么事了?」 那时的她已经说不出话,完全泣不成声而且摇摇欲坠,他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她则自己扶住了门框,并用手指颤抖着指向里屋的方向。 他立刻走了进去,看到了昏迷的余清和她手中的安眠药。 接下来所有的事情就都是侯梓皓做的了。 他当时只有片刻的怔愣,随后就立刻恢復了理性和行动力。 他问周乐琪是不是已经叫过救护车了,得到肯定的答覆后又立刻将余清背下了楼,抢出了宝贵的几分钟救命时间,后来医生们告诉周乐琪,如果不是他抢出了这几分钟,余清就没命了。 他陪着周乐琪等来了救护车,将余清送到了医院,中途所有的手续、流程都是他去办的,救护车和洗胃的费用也都是他交的。 他很快就把一切办好了,随后立刻跑到洗胃室,周乐琪当时就蜷缩在门口的墙角处,一个人坐在地上,小医院里的白炽灯把她的影子照得很小,她躲在小小的阴影里,好像畏惧于被任何人看见。 是的,她一点都不想被人看见。 如果她不被看见,那么就不会有医生或者护士来找她了,这就意味着她将不会得到任何糟糕的消息,她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以当作余清还好好地活着。 如果这个愿望不能实现,那么她就希望这世界上的一切都立刻马上凝固在这一刻,这该死的生活不要再继续,这样她也就不必再为一桩又一桩突然飞过来的厄运而赶到痛苦,也不必考虑如果余清真的离开她她该怎么办这种无聊透顶的问题了。 她感觉到窒息,并头一次如此强烈地渴望死亡。 让她死吧。 就让她在此时此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默默死去,就让最糟糕的事情一股脑都发生吧,这样她的生活就没法更烂了,她就可以解脱了。 她反反覆覆地想着,有些神经质,可是她自己意识不到,只感觉自己被锁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箱子里。那些玻璃被擦得好干净好干净,所以路过她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她被困在里面了,大家都以为世界和平无事发生,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箱子里已经快要没有空气了。 她想唿救,但其实又不想,说不清,最后所做的也仅仅就是等待死亡。 可是这个时候忽然有人看见她了,那个人向她跑过来,隔着厚厚的玻璃叫她的名字,她听不到他的声音,可是却能感受到他的注视,最终被他一把抱进了怀里。 她被他紧紧地抱着。 那人的怀抱是滚烫的,即便在这个有些冷意的秋夜也依然能让她感觉到温度,他好像为她带来了一点氧气,虽然并不是很多,可是却在那一刻给予了她一点点短暂的清明。 「别害怕,」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隐隐像是隔了一层玻璃,有些模煳,可她终归还是听到了,并且越来越清楚,「非要怕的话就哭……」 他在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 「……哭完了就不怕了。」 医生和护士把余清推出洗胃室的时间已接近晚上十点,由于她服用的剂量过大,当时依然还处在昏迷状态,医生说可能还需要一两天才能恢復清醒,并建议他们尽快转到大医院做透析,以便让残留在血液里的药物尽快排出去。 周乐琪当时已经是脱力的状态,几乎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只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余清,并一直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好像依然担心她会丢下她独自离去。 第70页 侯梓皓陪着她在病房里待了一会儿,随后又默默地走了出去,掏出手机联繫了侯峰,询问他能不能安排一个住院的床位。 大半夜的,侯峰一听这话心脏都快跳出来了,隔着电话着急地问侯梓皓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侯梓皓说不是,又含煳地解释:「……是我同学家的事儿。」 侯峰听话听音,有点明白意思了,顿了一会儿就问:「是上次在警察局的那个女同学?」 侯梓皓:「……嗯。」 对面沉默了一阵,又问:「具体是什么情况?」 侯梓皓拿着手机在病房门外的走廊里来回逡巡,彼时他的心中有些微妙的不平静,但依然很有条理地回答:「她家人服用了大剂量的安眠药,已经洗过胃了,但是还在昏迷,这边医院建议转院做透析。」 这次电话那边的沉默更长了。 侯梓皓心中的焦虑感更强烈了,这让他又叫了侯峰一声:「爸?」 对面依然没有回覆。 而此时侯峰的沉默所蕴含的意义是极为丰富的:他大概已经察觉了周乐琪身后的那个家庭的复杂性,这让他难以避免地产生了担忧的情绪,并理所当然地不想侯梓皓被太多地牵涉于其中;同时他似乎还在借沉默提醒自己的孩子,他此刻的行为究竟代表着怎样的意义——这个忙如果帮了,那就是同学、朋友以上的关系,甚至超越了恋人,直接让两个家庭相互碰面了。 年少的爱恋总是炙热又诚恳,所有经歷过的人都会深深地明白,那是也许往后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的真心。可是极度的美好往往同时意味着极度的危险和脆弱,不恰当的处置会给太多人带去伤害,而这种伤害一般都会远远地超过少年人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 作为父亲,侯峰认为这是他必须要给出的告诫和提醒,而侯梓皓太聪明了,即便当时侯峰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可他依然领会了他无声的示意,这让他立刻想到了很多此前尚未来得及思考的问题,而这些对于一个少年来说都显得过于现实和沉重了。 医院的走廊是那么幽暗和漫长。 那个秋夜是那么深邃又冰冷。 少年隔着病房的门看着那里面孤独又脆弱的少女,很快地,也陷入了晦涩的沉默。 第38章 「……谢谢」 [可是至少此时此刻……我知道我想一直留在你身旁。] 凌晨两点半,余清转到了a市第三中心医院。 这是a市最好的三甲医院,床位一年到头都是挤挤挨挨的,所幸侯峰是这家医院的骨科主任,费了不少功夫才为余清争取到了一个床位。 他那天不值班,因此不在医院,这让周乐琪感到了些许庆幸——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胆怯于面对侯梓皓的家人。 她一直陪在余清的病床旁,快三点了也不合眼,后来还是侯梓皓把她带了出去,为了让她吃一点东西。 凌晨的医院空空荡荡,走廊里的光线也暗下去了,他们一起在黑暗中从病房里走出去,到那个楼层的小厅里找了个长椅坐下,侯梓皓去买了两碗方便面,冲过热水以后端了回来。 「给,」他把熟悉的包装碗递给她,「吃点东西吧。」 黑暗中周乐琪有点看不清侯梓皓的脸,可是他的声音很温柔,这让她隐隐感到安心。 她把面碗接过来,入手就是融融的热意,仿佛可以和这个秋夜的寒冷对抗。 她应了一声,伸手接过面碗捧在手里,又低低地说:「……谢谢。」 谢谢你救了我妈妈。 也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真的谢谢。 她不知道她还能再说什么了,在这样的状况面前什么言语都显得太浅薄,她不知道她还能用什么报答他,更不知道用什么来答谢他父母慷慨的帮助。 而他是不需要她的感激的,他现在仅仅希望她能吃一点东西。 他把自己的面放下,把塑料叉子塞进她手里,又从校服外套的口袋里变出一根火腿肠给她,说:「得了,说这些还不如吃肉呢。」 他的温柔就像静静燃烧的蓝色火焰,将她完整地包裹在里面,这让周乐琪有片刻的失神,过了一会儿才恢復神智。 她又答应了他一声,虽然她当时并没有任何食慾,可还是勉强自己开始吃东西了,也许是因为她心里知道,如果她不吃,那么他也不会吃。 她努力地用叉子捲起面条,升腾的热气让她觉得很温暖,可是食物本身却无法引起她的兴趣,她逼着自己张嘴把它吃下去,然而这也非常困难,她的身体似乎在排斥进食。 于是她只有假装在吃,从而让他能安心地吃饭,实际上她只是反覆做出把面条捲起来的样子,然后又原封不动地放回碗里,周而復始。 就这样坚持到了他把面吃完。 他问她「吃完了吗」,她就说「吃完了」,然而当他接过她的面碗准备去丢掉的时候,却发现它还是沉甸甸的。 她一口都没有动,甚至连那根火腿肠她也只是把它收在了口袋里。 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知道他发现了,因此有点尴尬和歉疚,她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向他解释。 「对不起,」她的声音很小,「……可是我现在真的吃不下。」 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到他嘆了一口气,然后脚步声就渐渐远了。理智上她知道他只是去丢垃圾的,可是感性上她却感觉到了孤独,恍惚间甚至还有些心慌:她发现自己正在控制不住地猜测,他还会不会再回来了。 第71页 他会不会就这样离开她混乱又压抑的生活呢? 她忽然开始觉得冷了,浑身都冷,手最冷,简直像是结了冰。只有眼泪是热的,正一滴一滴掉在她的手背上,疯狂地灼伤她自己。 可是他又回来了。 他回到了她身边,在黑暗中跟她坐在一起,并将她轻轻搂进怀里,她感觉到他怀抱的暖意,耳中又听见了他淡淡的嘆息:「刚才让你哭你不哭,现在我一走你就哭——你就不能听我一次吗?」 他是说在开发区医院的时候。 她当时确实没哭,因为哭不出来,或许人在情绪特别激烈的时候的确是哭不出来的,也或许是因为当时他在她身边,这让她觉得自己可以再撑一撑、还不必哭。 可是现在她撑不住了,眼泪的开关被打开了,于是越流越凶。 她哭起来是没有声音的,像个小哑巴,可是眼泪却把他的衬衣打湿了,滚烫的泪水烙印在他的胸口,让他的心脏陷入了长久的疼痛。那个少女是那么瘦弱,她正紧紧地伸手抱着他的腰,这明明是他此前一直盼望的事,可是此时它成真了,他却并不感到高兴。 他不希望她变得如此悲伤。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究竟说什么才能让她感觉好一些,这是一个太过困难的问题,即便他一向是那么聪明,可依然很久都没能找到答案,最终只能给她无声的拥抱。 世界真的很空旷。 生活真的很糟糕。 我也真的不知道我们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可是至少此时此刻……我知道我想一直留在你身旁。 第二天他们都没有去上学。 两人都通宵了,周乐琪劝侯梓皓早点回家休息、她一个人在医院就可以应付了,但是侯梓皓不听,反倒是劝她去陪床的床位上睡一会儿、并保证会替她看着余清,周乐琪也不听,仍然一直坐在余清的床边,半步都不肯离开。 这种情况一直到侯峰来了才得到改善。 侯峰是骨科的科室主任,医院里的其他医生护士都认识他,他一进病房就有人跟他问好,他很和气地一一回应。 周乐琪是背对着病房的门坐的,一开始没注意到侯峰来了,后来还是看到侯梓皓站了起来才注意到动静,立刻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想向侯峰道谢,但是熬夜和飢饿让她头重脚轻,刚站起来没一会儿就眼前发黑,要不是侯梓皓及时把她扶住她就要摔在地上了。 侯峰看了看她的状态,眉头也皱起来了,但他没有直接劝她去休息,倒是先说起了余清的情况:「我问过负责的医生了,你母亲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透析的效果也不错,预计今天下午就能醒过来,不必太担心了。」 周乐琪感激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一直对侯峰鞠躬,连连说着「谢谢」,侯峰对她笑了笑,说:「不客气孩子,但叔叔希望你能去睡一会儿,自己的身体也很重要。」 长辈说的话周乐琪是不好意思不遵从的,于是讷讷地点了点头,而这时侯峰又看到自己儿子正在人家小姑娘身后对自己打手势,做了一个扒饭的动作,侯峰心里直嘆气,只好又朝令夕改地补了一句:「睡之前再吃点东西,不然会低血糖的。」 周乐琪又讷讷地点头了。 于是侯梓皓就拿了他爸的卡,顺利地带着周乐琪去医院职工食堂吃了一顿早饭。 早上的阳光很明亮,初秋的天空碧蓝高远,食堂里有很多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其中还有一些认识侯梓皓、知道他是侯主任的儿子,都笑着跟他打招唿,侯梓皓也一一问候着那些叔叔阿姨。 他还差点儿把他爸的饭卡刷爆,区区一顿早餐拿了各式各样好多东西,什么馄饨、油条、小包子、豆腐脑儿、豆浆、茶蛋、花捲儿……凡是早餐桌上有可能会有的,他都试图要拿一遍。 周乐琪拦着他让他放弃了几样,两人总算找到位子坐下了,周乐琪看着依然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子早餐,眉头都皱得解不开了,忍不住埋怨他:「你拿那么多干嘛?我们又吃不掉……而且要是叔叔知道了怎么办?」 侯梓皓眼皮都没抬,在那儿给她拆筷子,一边拆一边随口回答:「他们医院按月往这卡里打伙食费,算一种津贴吧,这钱只能放卡里,压根儿提不出来,你侯叔叔都快愁死了,你要是能给他吃完他保准谢谢你。」 周乐琪:「……」 她无语了几秒,而侯梓皓已经给她递筷子了,她默默接了过来,又听他问:「馄饨还是豆腐脑儿?」 周乐琪看了一眼两个碗的大小,说:「豆腐脑儿。」 他笑了一下,说了一声「行」,就把小碗的豆腐脑儿放到了她面前。 无微不至的照顾。 周乐琪心里很感动,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让她对面前的这个人有了更微妙的感情,以至于此时她仅仅只是看到他就感到心中一片柔软。 然而她并不善于表达感情,甚至还会说相反的话,比如眼下她就在催促他离开。 「吃完早饭以后你就走吧,」她看着他说,「我一个人真的可以,而且你一夜没回家,你爸妈能允许吗?」 这话倒是有道理。 昨天他是命大,正好碰上苏芮妮出差,侯峰给他打了掩护,现在她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夜不归宿的事儿呢。可是今天苏芮妮就回来了,侯梓皓必须得回家一趟。 第72页 他想了想,说:「行吧,我白天先回去一趟,晚上来替你。」 周乐琪一愣:「你还要回来?」 「不然呢?」他反问她,「你一个人怎么顶得住。」 周乐琪皱了皱眉,还没等劝他,却又被抢白了,他很严肃地警告她说:「而且我什么时候走还得看你表现。」 周乐琪:? 「你睡着了我才走,」他又给她剥了个鸡蛋,「你要是一直不睡那我就一直在这儿待着,豁出去了。」 周乐琪:「……」 他这话说的让她又好气又好笑,然而在这些情绪之外更强烈的还是感动,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变快,心底里对这个人的喜欢正在变得越来越满。 可是她嘴上却说:「你怎么这么烦。」 他听了这话只是一笑,根本不生气,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很了解她了,总能透过她坚硬的外壳看到她柔软的内心。 「我就是这么烦,」他拿起纸巾擦了擦手,坦然自若,「所以你直接听我的得了。」 周乐琪嗤了一声,撇了撇嘴,又夹起他给她剥的茶蛋咬了一小口。 ……好吃。 第39章 「没事了」 [小小的埋怨,小小的……娇气。] 托侯梓皓的福,那天周乐琪总算睡了几个小时的觉。 她睡得很不踏实,但总算是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中午已过,他已经走了。但是他给她留了个字条,就放在余清病床旁的小桌子上,上面还压了一块巧克力。 周乐琪走过去打开纸条,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依然跟他平时一样,是那种挺括又微微潦草的字,写的是: 「我先走了,八点之前回来,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希望你能自觉吃午饭,或者至少吃个巧克力,吃甜的心情会变好。」 旁边还画了一个又大又丑的笑脸。 周乐琪看着这张字条嘴角微微翘起,她把它轻轻折起来和巧克力一起收进口袋,心里已经觉得……有点甜甜的了。 下午四点多,余清醒了。 她一醒周乐琪就发现了,因为自打侯梓皓离开以后就没人陪她说话也没人逗她开心了,她于是只能一个人默默坐在余清床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因此她一开始只是手指动了动,周乐琪就立刻发现了。 她像是被上了发条的人偶,一见到余清醒来就去叫医生护士,他们为她做了检查,说她已经没事了,让作为家属的周乐琪放心。 然而她并不能放心。 因为醒来后的余清一直没有看她,而且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背对着她躺在病床上,看上去死气沉沉的。 她好像还活着……可是,又好像已经死了。 周乐琪原本以为妈妈醒来以后等待她的会是一个欢乐的大团圆结局,她会像电视剧里的人一样高兴得又哭又笑,和她的妈妈抱在一起,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在妈妈怀里诉说害怕和委屈,并向妈妈讨要一个承诺,说她再也不会像这样丢下她了,说她们以后都会好好地在一起。 然而现实和理想的出入太大了,此刻的她不仅不能无所顾忌,反而感到了越来越多的侷促和压抑。 她看着余清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心里忐忑极了,她感觉到她似乎在责备她,而她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僵在原地努力地思考,然后试探着叫余清:「……妈妈?」 没有得到回答。 她已经想哭了,过了一会儿终于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于是又开始跟余清道歉,说:「妈妈我错了,我应该提前告诉你罗思雨到我们学校借读的事情……你别生气了,好吗?」 依然没有得到回答。 她慌了,同时感到锁住自己的那个玻璃箱子骤然变得更狭窄更结实了,属于她的空间越来越小,而她已经接近力竭无法反抗。 她努力擦着自己的眼泪转到病床的另一侧去,却发现余清也在哭。 她也跟她一样,哭的时候总是无声的,好像连悲伤都不敢太过放肆。 她的眼泪已经让枕头湿了一片,看着自己的女儿,只说了短短几句话: 「琪琪……妈妈真的很累……」 「对不起……」 「……你放了妈妈吧。」 人会在什么时候开始认真地思考死亡? 或许是在生理无法继续坚持下去的时候,也或许是在精神无法继续坚持下去的时候。 人类是很奇怪的动物,他们有的时候真的非常坚强,可是有的时候又会变得非常脆弱,精神的崩溃往往比肉体的损坏来得更加突兀和勐烈,往往只要一个小小的触发点就会把人引向无底的深渊。 比如余清。 她是为什么想要放弃生命呢?难道仅仅因为那天在家长会的时候看到了周磊吗?仅仅因为他的出现再次提醒了她他无耻而残酷的出轨? 不,那只是一个触发点,在那之前她的心中已经积攒了太多痛苦,这种痛苦不仅仅是婚姻失败、被丈夫背叛的痛苦,更是一种失去了人生方向和情感信仰的痛苦。 她其实未必就有多么爱周磊、多么需要周磊,可是周磊的存在却让「家庭」这个概念得以成立。余清把她的一生都给了这个家庭,她在其中享受幸福,也为它的发展付出一切,包括时间、包括精力、包括她的职业生涯,包括她这个人所有的一切。 第73页 可是忽然的,这个「家庭」消失了,周磊的撤出否定了她一生的努力,并把她所有的成果都带走了,她在遗留的废墟里惶惶度日,努力想要从那里走出来,可是一切似乎都太迟了,她已经不具备离开它的能力,也不再有找寻新目标的热情了。 生活有时是很玄妙的东西,它看似给予了你自由选择的权利,而实际上却用许许多多无形的条框把人牢牢地束缚在原地,每一个选择的做出都需要无数前因的铺垫,同时又会牵引出无数个后果,这类繁琐的联动所带来的后果就是让人动辄得咎、无法改变。 她很绝望,不单单是因为现在的境况糟糕透顶,更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做一切才会好起来——难道周磊离开高翔、重新回到这个家庭,余清就会觉得快乐了吗?不,背叛了就是背叛了,圆满的感情已经不復存在,即便再次装作若无其事地一起生活也不可能完好如初。她所渴望的那种圆满的家庭感,已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而当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崩溃的时候,这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足以成为杀死她的匕首:商场里卖的亲子服装可以,电视gg上的结婚对戒可以,大马路上到处跑的奥迪a8可以,一首过去听过的流行歌曲可以,甚至「周」、「高」这些普普通通的汉字都可以……痛苦是无孔不入的。 在如此密集的打击中她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意义和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继续把这种无意义的生活坚持下去。她承认自己是软弱的,没有勇气面对惨剧,那么……是不是不如就在这里选择放弃? 周乐琪没有再继续和余清的对话了,她只是默默走出了病房,在门外自己待了五分钟,并在这五分钟里吃了一块侯梓皓留给她的巧克力。 真的很甜,真的很好吃。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情却没有变好呢? 晚上八点,侯梓皓如约回到了医院,然而当他在病房门口张望的时候却并没有看到周乐琪,只有余清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身边正好有一个护士在为她做记录。 他于是没有进去,转身去找周乐琪了。 他找了很多地方,食堂、走廊、医院的前院后院、主治医生的办公室、护士站……到处都不见她的人影。他找了快半个小时,最后才终于在余清病房那一层的安全通道找到她。 安全通道的灯是声控的,不出声的话就是漆黑一片,当时她就在黑暗中靠墙坐在地上,也不知道有多久了。 侯梓皓开安全门的声音让声控灯亮了,他于是看见她正在吃巧克力,已经不是早上他买给她的那一包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身边还有很多巧克力的包装纸,她吃了很多很多巧克力。 他皱了皱眉,隐约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可是那时她忽然对他笑了,很明媚、很漂亮,这是很难得的事,让他难免有些放松了警惕。 他朝她走过去,边在她身边坐下边问:「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的心情好像很好,看着他的眼神很柔和,嘴角是翘起来的,说:「我妈嫌我一直在那儿撕包装纸很吵,就让我自己出来待一会儿。」 他笑了,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一堆包装纸,问:「怎么吃这么多巧克力?」 话音刚落声控灯就暗了,他抬头看了一眼灯,想弄出点声音重新让它亮起来,却被她拦住了。 她在黑暗中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臂,并用同样轻的声音跟他说:「就这样吧……」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喜欢暗一点。」 少女的香气是很迷人的,在封闭的空间中尤其是如此,他们靠得很近,近到他的侧脸有时会被她的髮丝碰到,近到他能感觉到她肌肤的凉意。 侯梓皓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那行吧。」 但其实他觉得黑暗在这种气氛下是有点危险的。 她「嗯」了一声,好像颇感满意,然后又撕了一块巧克力来吃,还问他:「你吃吗?」 他摇了摇头,看着她又吃了一块巧克力,心中奇怪的感觉又在变强,过了一会儿又问:「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吃这么多巧克力。」 她似乎笑了一下,很好听的气声:「不是你让我吃的吗?我听你的了还不好?」 小小的埋怨,小小的……娇气。 她今夜是过分的甜美和可爱了,这让他的心跳开始不安分了。 他又咳嗽了一声,以此掩饰心动带来的侷促,心想她妈妈醒过来的事果然让她心情大好,他总算可以放心了。 「好,当然好,」他应和着她,同时也不忘了贫,「以后注意保持。」 她又笑了,银铃一样好听,巧克力的香气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阿姨没事儿了吗?」他问。 他是很懂得分寸的人,这话问得很得体,只关心了余清眼下的情况,并未追问事情的前因后果,即便他早就看出来她是自丨杀的。 他其实很担心周乐琪处理不来后续的状况,但他不会强迫她告诉他一切,他很尊重她,因此由她选择袒露或者沉默。 周乐琪能明白他的好意,黑暗之中她漂亮的眼睛映出了窗外的月色,显得尤其柔和,侧脸凝视他时显得波光粼粼。 「没事了,」她说,「……谢谢你。」 谢谢你。 为你给予过我的一切美好的东西。 第74页 她话音中的郑重很清晰,让侯梓皓心跳了一下,他摆了摆手想跟她说不客气,可这时……她却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这已经不是他们之间最初的拥抱了,昨天情况最混乱的时候他也曾经抱过她。 可是那跟现在不一样。 当时的拥抱是没有性别的,只是一个人在突发的危困中拥抱了另一个人而已,可现在她主动抱住他了,双手搂住了他的脖颈,整个身体都与他紧贴在一起……他不得不承认,那个拥抱在带给他悸动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情丨欲。 那是属于少年的拥抱,有着难以想像的、巨大无比的震撼力,足够让青涩的他们兵荒马乱,也足够让他产生立刻狠狠亲吻她的念头。 那种欲望来得太强烈了,倘若现在灯是亮的,那么她将立刻看到他的异样,甚至连他的喉结都在上下滚动,昭示着她对他几乎是致命的影响力。 他紧紧搂住了她的腰,贴在她耳边说:「……你这样就不怕我欺负你?」 她笑了,依然还在他怀里、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说:「不怕。」 她甜蜜的气息让他更感到折磨,有点无奈又有点生气,不禁就带了点儿脾气地问:「在你眼里我这么君子?」 她还是在笑,搂住他的手臂缠得更紧,仿佛很眷恋他似的。 「侯梓皓,」她用嘆息来唿唤他的名字,显得甜蜜又凄迷,「你真的,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好到让我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你。 好到让我遗憾不能跟你在一起。 好到让我现在就开始嫉妒那个最终能拥有你的人。 这话把侯梓皓气得眉头都皱起来了,他紧了紧搂住她腰的手,警惕地质问:「你什么意思?这是开始发好人卡了?你又要拒绝我一回?」 她真的很难追,已经拒绝他好几次了,搞得他现在草木皆兵。 「没有,」周乐琪被他逗笑了,从他怀里退出来,「我就不能夸你一句吗?」 他撇了撇嘴不太买帐,并未允许她就这么远离他,又重新将她紧紧搂进怀里,趁热打铁:「既然不是要拒绝我,那这是答应了的意思吗?你愿意当我女朋友了?」 如果她说是,那他就将立刻毫不犹豫地亲吻她。 「不是,」她又拒绝他了,这回还带了点新花样,「你应该跟更好的女孩子在一起。」 侯梓皓被她气笑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天才恶狠狠地问她:「什么是更好的女孩子?」 对我来说只有你才是最好的。 甚至这个「最」字也不贴切。 因为你是唯一解。 她似乎嘆了口气,彼时有点难以解释的、隐晦的哀愁,可是又同时有种满足的快乐,好像很开心似的。 「就是更优秀的女孩子,」她安安静静地回答,「比我更开朗、更坚强、更有福气的女孩子。」 比我家庭条件好的女孩子。 比我更健康的女孩子。 比我更配得上你的女孩子。 或者至少……要是一个能比我陪你更久的女孩子。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有点小状况更新迟了…多更一千字表达我道歉的诚意!dbq! 第40章 「你说话算话?」 [我心爱的女孩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晚上十点,侯梓皓接到了苏芮妮催他回家的电话。 他今天回家的时候其实已经跟苏芮妮报备过了,说他这几天要在医院探病,但是苏芮妮并不太买帐,此时还在电话里说:「什么交情要让你通宵在那儿陪床?白天去看看已经尽情分了,现在你赶紧回家!」 说完就撂了电话。 苏总一番耳提面命十分凌厉,然而侯梓皓却并不打算乖乖听话,还计划继续和周乐琪掰扯一下他们要不要在一起的这个核心问题,然而她显然跟他不是一条心,甚至还站在他妈妈那一边催他回去,说:「你快回去吧,我妈也没事儿了,明天就出院了。」 余清出院是个好消息,侯梓皓也觉得高兴,然而周乐琪眼下的这个做派还是令他有些无语。他略显不满地哼了一声,两手交叉抱臂,说:「行,阿姨出院了你就用不着我了,这就赶我走是吧。」 他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可是德牧就算生气又怎么样呢?它是不会真的跟它心爱的人闹别扭的。 周乐琪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她只是笑了笑,把地上的糖纸一一收拾了起来,然后就站起身推开安全门往回走了。 她开门的声音让感应灯再次亮起来,此前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气氛瞬间便化为乌有,连巧克力的香气也一下子不復存在了。 她好像要离他远去了。 侯梓皓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勐的跳了一下,与此同时一种很糟糕的预感袭上了他的心头,这让他下意识地伸出了手,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过头看他了,一步已经在那道门外,一步还留在这道门里,漂亮的脸上是晦暗不明的光影。 他问她:「……你要去哪儿?」 她挑了挑眉,理所当然地说:「回病房看我妈。」 他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没用的问题,因而略显尴尬,随后又补上了一句,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她对他笑了,是很美的那种笑,「她现在没有打扮过,估计也不太想见人,等下次你再去见她吧。」 第75页 这后半句话好像藏着什么别的意思,「下次」这个说法就像一个灵巧的小钩子,狡猾地把侯梓皓心中不好的预感勾掉了,同时又给予了他一个甜蜜的陷阱。 真的很甜蜜,起码足够让他的心开始震动。 「你别玩儿我,」他投降了,并真心实意地向她求饶,「就直接告诉我,我们现在是不是算在一起了?」 她还是微笑,却不说话,像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看着他的眼神显得很宁静又很复杂,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他被折磨得几乎要受不了了,才终于大发慈悲地对他说:「明天……去学校告诉你。」 等待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可是一旦加上时限就会显得很逼真——「明天」,这两个字让他相信了。 他心里其实不愿意,但还是艰难地点了个头,又紧紧地盯着她问:「你说话算话?」 「当然,」她微笑着承诺,并说,「明天见。」 「明天」。 又是一个能够拨动人心弦的词语。 他毫无办法,只能在她随手编织的甜蜜陷阱里甘心下坠,并如她所愿地回答她: 「好……明天见。」 侯梓皓从医院大门走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 雨势已经有些大了,不像刚刚下起来的样子,想来是在他们刚才在安全通道的时候开始下的,只是那时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以至于连下雨了都没察觉到。 唉……他是不是喜欢她喜欢得魔怔了? 他低笑自嘲,从书包里拿出雨伞撑开向医院外走去。 大雨滂沱,初秋的雨水带来难以磨灭的寒意,他刚没走出几步,一道闪电突然刺破了夜空,冷光霎时笼罩了整座城市,过不多久沉闷的雷声便炸响在耳边,回声久久闷在层云里,迟迟不肯散去。 莫名……让人感到有些心慌。 侯梓皓停住了脚步,忽然皱起了眉头,又扭身看向医院大门口的方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折身跑了回去。 他不知道自己那时为什么会跑回去。 或许仅仅是因为他想把自己的伞留给她,以防她会淋雨。 也或许是因为他早已隐隐听到了……她无声的求救。 此时的周乐琪是孤身一人。 她正站在医院顶楼的天台上,并未撑伞也并未寻找遮挡,只是放任自己整个人被大雨包裹,浑身早已经湿透了。 她爬到了天台的水泥围栏上,脚下的世界忽然变得很渺小,她于是意识到自己更渺小,而属于她的那些痛苦就更更更渺小。 真的很渺小啊……她的痛苦都是不值一提的,因为客观来说她比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要幸福,起码她还有住的地方、起码她还可以吃饱肚子、起码她还身体健康没有疾病困扰、起码她还可以上学。这些条件让她理应感到满足,至少在外人看来她就没什么值得同情的地方,更没有任何试图了结自己生命的合法性,甚至连告诉别人她很痛苦都会显得矫情。 可是……她真的很痛苦。 她为孤独而痛苦。那些早已向前跑去的同学和朋友,那个已经拥有了新家庭的亲生父亲,那个疲倦的、祈求她让她「放了她」的妈妈……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孤独。 她真的努力过了,很努力很努力。她努力地在三年前忍受父母无休止的争吵,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默默听着余清断断续续的哭声;她努力地忍受高考反覆失败的痛苦,装作不在意学校里老师和同学异样的目光、装作听不到所有人私下的议论;她努力地扮演坚强,装作对父母离婚毫不在意,装作已经完全割捨了对周磊的感情,装作对单亲家庭的生活模式完全适应;她还努力地隐瞒着自己的一切异样,比如连续的失眠、比如时常突然低落的心情、比如隐约变得越来越糟糕的记忆力…… 她真的用尽全力了,拼命地和生活中的一切做无声的对抗,可最终还是输了。 她不知道自己输给谁了,可却的确有着深深的挫败感,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同时也对未来没有了期待。 她本来不是这样的,她本来是个心中有很多能量的人,相信努力可以改变很多事情、相信自己未来能够拥有灿烂的人生。可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一切都不对了,她觉得自己很无趣、世界也很无趣,每一条路都被封死了,只要是她想去的地方都布满了荆棘。 她像是一座孤岛。 精神的崩溃会在什么样的时刻发生呢?也许根本不必发生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只要有人轻轻轻轻地触碰一下那个小小的开关,此前所有积累的委屈和伤痛就会一下子暴露出来,创可贴下的伤口早已经溃烂了,它根本治癒不了它,只能暂时遮盖它。 就好比周乐琪——她原本还可以再装作若无其事地坚持一下的,然而今天余清眼中的那一抹灰败让她突然觉得自己的一切坚持都没有意义了。 她为什么还要坚持呢? 为什么还要在这种糟糕透顶的生活里假装可以继续忍耐呢? 不如承认吧。 承认自己就是这么软弱·、这么矫情,承认自己就是输给了看不清面目的命运。 现在她距离彻底的认输只差最后一步了。 只要再往前走最后一步,她就解脱了。 她再也不会痛苦了,唯一的不良后果大概也仅仅是会被当作其他人教育孩子的反面典型,她可能会成为别人口中「没受过苦、所以太过脆弱」的孩子,也可能是「心气儿太高,钻了牛角尖」的孩子。 第76页 但是都无所谓了。 就这样吧。 一切……就都这样吧。 雨下得真大,大到完全可以淹没一个生命的殒落,大到可以让那个少女的眼泪完全不被人发现,大到抢走了她将离开这个世界时最后所渴望的那一点安静。 大到完全遮盖了那个少年奔向她的脚步声。 「周乐琪——!!!」 他在滂沱的大雨里大声唿喊她的名字,可是声音远远不如天边的雷声来得响亮,这个世界太嘈杂了,以至于他的声音根本无法传进她的耳朵里。 可是少年的拥抱却是不能被遮挡的。 他从雨幕的那一端向她跑来,在她微微犹疑的那个剎那扑向了她,死命地、用力地、近乎兇恶地将她拽进怀里,并与她一同狠狠跌倒在被雨水覆盖的水泥地上。 「砰」的一声。 骨头都要碎了。 他们都很痛,可是那个少年在大雨中凝视她的眼神却比所有的一切加起来还要更痛。 他用那样深入骨髓的眼神看她,居高临下把她困在坚硬而冰冷的地上,以前所未有的强势和兇狠质问她:「周乐琪……你在做什么?」 那是兇狠吗? 或许是吧。 他好像真的被触怒了,从没有人见过他那时的样子,整个人像张满的弓一样紧绷,好像下一秒就会变得暴戾。 但或许也不是。 他只是太慌乱也太无错了、太震惊也太痛切了,以至于在那一剎那他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成为了受到痛苦支配的奴隶。 我心爱的女孩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那个少女没有回答他。 她毫不挣扎地躺在那片地上,对那个少年强烈的质问毫无反应,最开始目光里还染着深刻的痛苦,后来就渐渐变得麻木了。 好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漂亮人偶,连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熄灭了。 也是在那个瞬间他才突然意识到: 他所喜欢的人……早已经生病了。 第41章 「我数到五」 [可这时忽然有一双手从身后抱住了她,并握住了她颤抖的手。] 在从医院回家的计程车上,周乐琪和侯梓皓一直沉默。 她之前对他撒了谎,说什么今晚会在医院陪妈妈,其实余清根本不需要陪床了,她也早就跟余清说好今晚会回家住、明早再来接她出院。 其实这都是假话,甚至今晚她在安全通道里对他展现的那些甜美也都是假象,那不是浪漫也不是甜蜜,而仅仅只是一场残酷的告别。 侯梓皓眯了眯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车窗外被大雨覆盖的街景。 他们都不说话,车上的气氛就显得很僵持,连计程车司机都觉得不对劲了,不禁透过后视镜时不时看一眼被大雨淋湿的少年少女,总觉得……那是一种压抑的争执氛围。 就这么一直僵着到了周乐琪家小区门口。 她没有伞,可是也不介意,到地方以后就径直下了车,再次走进了大雨里。 那个时候侯梓皓还在付帐,也没想到她会就这样淋着雨下车,司机听见他低咒了一声,然后也跟着迅速下了车。 追上她是不用费什么劲的,因为她走得很慢,根本没试图甩开他或者躲避他,显得很坦然,也或者说……显得对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伞撑开,为她遮挡凌晨十二点冰冷的秋季雨水。 她还是不抗拒也不接受的样子,只是自己一步一步往前走,残存在她身上的雨水随着她的步伐不断地下坠,流进她的眼睛、衣领、袖口,那一定很难受,可她看起来没有任何感觉;他还看到她左手肘有一大块擦伤,应该是刚才他在天台上把她扑下来的时候在地上刮蹭的,那伤口看起来就很疼,可她也没有反应,甚至好像是喜欢疼痛似的,全然将流血的地方暴露在雨水中。 仿佛在厌憎并虐待着她自己。 他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了。 他们终于走到了楼下。 她没有跟他打哪怕一声招唿,径直就往黑洞洞的楼道里走,他本来也想就这么算了,可是终归横不下这个心,还是伸手拉住了她。 她的手冰冷得吓人。 「……先好好睡一觉,」他语气僵硬地对她说,「明天我们谈谈。」 她没有说话。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就由着她了,毕竟他一贯都是配合她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想怎样就怎样,他在她面前可以完全没有脾气。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突然意识到把一切交给她会有什么后果,这让他不得不变得强硬——就好比此时,他坚持要她给他一个答覆。 哪怕只对他说一声「好」。 他们沉默地对峙了很久,久到她似乎终于感到疲惫了,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这才放开了她,让她上楼。 她很快就离开了。 周乐琪沉默地上楼。 以前她每上一层楼都会跺一跺脚让声控灯亮起来,可是今天她忽然不这么做了,也不知道是出于疲惫还是因为厌倦,黑暗好像也成了很不错的东西,潜在的危险反而让她心中有快感,她似乎在隐隐期待有什么不幸降临在自己身上。 就这样在黑暗中她走到了家门口。 她沉默地掏出钥匙要插进锁孔,那个剎那她僵硬麻木的内心忽然有感觉了——恐惧和窒息的感觉。 第77页 她眼前突然出现了幻觉,仿佛这道大门之内将出现一具尸体,她的妈妈会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身边撒满了白色的药片。 那个场面太逼真了,让她握着钥匙的手开始颤抖了起来,眼前也忽然天旋地转,于是钥匙对不准锁孔了,她努力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把它插进去。 可这时忽然有一双手从身后抱住了她,并握住了她颤抖的手。 是他。 和她一样被雨浇透、和她一样狼狈不堪,可是又比她温暖、比她安定的他。 他握着她的手,帮她把钥匙对准锁孔,温热的手心包裹着她,带动她让钥匙旋转,锁于是被打开了,「啪嗒」一声,门开了。 他们谁都没有动,他依然从她身后抱着她,高大的身躯完全笼罩了她,仿佛给了她另一个小小的空间,与那个残酷冷漠的大世界相互隔绝。 「你不喜欢我也行……」 他的气息是滚烫的,声音也一样,在这个黑暗狭小的楼道里显得尤其清晰,落在她耳中飘渺又扎实,有着难以言说的分量感,亦夹杂一点悠长的嘆息。 「……但你能不能试试多喜欢一下你自己?」 那是太过温柔的一个问题了,尽管当时他说出它的语气其实是有些硬的。 这个问题是如此地贴近她,好像突然把她给自己包装的所有外壳都敲碎了,他看见了她深深埋在泥土里的那个最真实的自己。软弱、伪饰、还有些病态和扭曲,他看穿了一切有关于她的真相,可是却似乎没有厌憎和逃离的打算,反而还在劝她爱上那个真实的自己。 他在救她。 那晚他在她家过了一夜。 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这样的计划,甚至在刚才他追上楼来找她的时候他都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可是当门打开、她要独自一个人走进去的时候他却下意识地跟在了她身后,冒昧地进入了她的空间。 他毫无准备,而她没有拒绝。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间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进屋以后她没有开灯,径直就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她明明浑身都湿透了,可是却没有要洗澡的意思,把被子一拉开就直接躺了进去,好像这就要睡了,也不管他的是去是留。 他劝她起来去洗个热水澡,她根本不予理会,连一点声音都吝啬于发出,他于是只好转而计划去给她找一条毛巾,起码把头髮擦干再睡。 这个房子他只来过一次,还是余清自丨杀的时候,他当时的注意力都放在救人上了,根本没有仔细留意过房屋的构造,因此完全不知道放毛巾的洗手间在哪里。 他想开灯,这个意图被她察觉了,她依然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但总算说了一句话。 她说:「别开灯。」 别开灯。 为什么? 因为此时的她已经脆弱到无法面对光亮了吗?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当然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到床上被子微微的隆起,可这已经足够让他想像此时她破碎苍白的样子了。 他于是嘆了口气,回答:「好。」 他开始抹黑寻找了,途中难免磕磕碰碰,后来总算还是找到了毛巾,并在过程中意外找到了家庭自用医药箱。他把它们拿进她的房间,在她床边坐下,说:「先起来一下,收拾好再睡。」 她还是不理会。 他皱了皱眉,又补了一句:「我数到五,还不起来我就要拉你了。」 语气果断,不容反驳。 说完他真的开始计数了,数到五的时候她没动作,他就真的强硬地把她从被子里拉了起来。 她应该很不高兴,在黑暗中发出了一些类似挣扎的声音,他只装作没听见,该做什么做什么,先是用毛巾给她擦头髮,再是给她处理左手肘处的擦伤,等这些弄好以后差不多又是小半个小时,她已经完全清醒了。 可她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愿,毋宁说她那时跟任何人都不想沟通,于是在他终于肯放过她的时候就很快再次躺了回去,被子紧紧地裹着,再也不看他了。 他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冷遇,因此并未有什么反应,只安安静静地在她床边的地板上坐下。他帮她打理好了一切,可是却没有任何兴趣打理他自己,他浑身仍然是湿透的,头髮都还在滴水,把地板也弄湿了。 他们就这样各自狼狈地在那个狭小而破旧的房间中独处,尽管那个时候她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可是他却知道她正在被子里哭。 口袋里的手机不断震动,也许是苏芮妮或者侯峰打来的电话吧,他并未理会,只是随手把手机抽出来,然后按了关机。 他其实也很累。 可是他得守在她身边。 起码今夜,起码这一分这一秒,她不能是一个人。 他知道她没有睡,也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尽管如果他问她的话她一定会说自己需要安静,可那必然是谎话——所有悲伤的人都会对外宣称自己需要安静,可是其实他们才是最需要陪伴的人,他们希望有人能穿过那些虚张声势的谎言去打扰他们,这样他们的悲伤才能得到机会安放。 可他那时脑子里也很乱,太多想法和情绪左右了他,这让他在一时之间难以组织起漂亮的语言与她沟通,他只能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没机会修饰和筛选。 「……你知道我喜欢你的对吧?」 第78页 他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她的床沿,声音飘散在这个狭小简陋的房间里,低沉而清晰。 「我一直喜欢你……差不多两年了。」 她听到了,尽管被子的阻隔使他的声音变小了,可她依然听得很清楚。这个句子是如此易懂,可是彼时却令她混沌的大脑感到费解。 「你可能根本不知道我,」他似乎笑了一下,有点自嘲的味道,然而后半句的语气却又变得很郑重,「可是你却改变了我这个人。」 他没有骗她,也没有言过其实,说的都是真的。 他高一一进校就听说过「周乐琪」这个名字,那个时候她已经高三了,联考全省第一,每次学校公告栏贴光荣榜她都排在第一位,像一个无法被超越的传说。 所有的老师都对她交口称赞,时常会把她当作典范教育学生,他们说她踏实又努力,在学习上是怎样怎样的精益求精、是怎样怎样的勤勉踏实。 第42章 「东野圭吾」 [「『……『有时候,一个人只要好好活着,就足以拯救某人。』」]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吊儿郎当的人,每次考试从来不追求排名,只要过得去就行了。他的目标是年级的中位数,这个位置非常好,既不会受到过度的褒奖,也不至于要频频被耳提面命,足可以当个透明人——没有人会期待你,也没有人会责备你。 他是不需要努力的,因为他人生的起点已经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终点还要更高。他有优渥的家庭,即便他什么都不做也可以拥有足以挥霍一生的财富,他也完全没必要努力学习,因为他的父母可以轻松地送他出国读书,即便他的成绩没有那么理想他们也有许许多多灵巧的门路可以为他兜底。 他只要散漫地生活就足够了,何必拼命? 因此他从来都没有努力过,自始至终都过着游刃有余又漫不经心的日子,自在又潇洒。 但是所谓的「自在潇洒」有时候却并不等同于「幸福」,甚至都不能等同于「踏实」,他偶尔会在过度的自由中感到茫然,尤其当他看到严林他们正在为了某个既定的目标奋力向前的时候,他的心中会尤其空虚。 空虚的下一步会是什么呢?通常来说,会是堕落。 除了一中的这些同学,他还有另外一群朋友,他们有着和他相似的家庭背景,可却并不像他一样在公立学校读书。他们抽菸、喝酒、过早地接触性和其他带着危险气息的东西,好像把生活过得既畅意又时髦,并也试图将他变成他们的同类和共犯。 他拒绝过,可是后来也曾一度摇摆,差一步就会掉进深渊。险些坠落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对那样的生活方式感兴趣,而仅仅是因为他很无聊。 漫无目的的生活如果不依赖刺激,是很难长久地维繫下去的。 他于是在那片灰色的地带逡巡,这样的境况持续了很久,直到高一下的那一天,他在黄昏的教室里听到操场的方向传来那个女孩儿的声音。 那是一场高考前一百天的动员大会,庸俗且老套的活动,把疲惫又无力的应届生拉到操场上,让他们在百忙之中挤在一起聆听校领导的训话。 校长和教导主任也很了不起,明明那些打鸡血的话他们每年都要说一遍,可是每次说的时候居然都还很有激情,他们的声音特别大,透过扩音喇叭清清楚楚地传遍了整个操场,甚至教学楼里的高一高二学生也不能倖免,都要跟着高三一起听那些毫无新意的官方辞令,譬如什么「摒弃侥倖之念,必取百鍊成钢;厚积分秒之功,始得一鸣惊人」、「百日苦战角逐群雄誓金榜题名;十年寒窗拼搏前程报父母深恩」,之类之类。 他听得很无趣,无法为这样强拗的热烈而共情,直到那个少女的声音随着傍晚的微风飘进他的耳朵里。 她是周乐琪,高三优秀学生代表。 「人生有太多条路可以走了,也许今后我们会慢慢发现在其中很多路上努力都是没有用的,它很廉价又很普通」她慢慢地说着,清淡又深刻,「可是现在它却能成为我们最有力的倚仗,每一个现在补上的知识漏洞都有可能帮助我们在考场上多取得宝贵的一分,而那一分就有可能让我们走进更好的大学,而那个更好的大学或许就可以帮助我们更靠近自己的梦想。」 「考试本身永远无谓又无趣,我们所追求的永远是听上去更加形而上的东西。」 「是价值,是意义,是让这个世界变得比没有我们的时候更好一点点。」 「我们似乎正在为一个很宏大的叙事做很具体的努力,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就将有一些人因为我们的存在而获益,而他们未来的幸福都将来源于此时此刻我们的拼命。」 「这当然是很困难的,你也当然可以去选择那些当时当刻的轻松,」她在微笑,「可是如果你没有孤独地拼过命,没有狼狈地摔过跤,又怎么知道最后靠自己就不能赢?」 他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听觉经验,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人能用那么平静安宁的语气描述着那么宏大壮烈的构想,她并没有抱着任何煽动的目的,可是却莫名触动了他,让他悸动、让他共情。 他忍不住侧过了脸,目光穿过教室的玻璃和人头攒动的操场,远远地看到了站在主席台上的那个少女。他们隔得太远了,以至于那时他根本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能看见她身后很瑰丽的黄昏,以及她在傍晚的风中微微飞扬的长髮。 第79页 他看不清她,可是却觉得她很美。 难以言说的美。 人的一生看似很长,但其实关键的节点只有那么几个,在那时做出的选择将成为影响一生的烙印,而她恰巧在属于他的那个节点出现了,恰巧说了几句触动他内心的话,于是他就那样不可置信又自然而然地被改变了。 他开始考虑起「未来」这样深奥的东西,同时也进行着一些非常朴素的思考,比如他究竟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在未来又想要做怎样的事。 这些问题都是很难找到答案的,起码在短暂的高中三年中很难找到,他所能做的大概也就仅仅是努力——摒弃那个漫不经心、耽于无谓的自己,如她所说试一试「拼命」,为那个至今仍然难以被看清面目的「未来」换取更多的可能性。 他开始认真了。 人们都是钟爱于造神的,因此在他后来成绩飞升之后大多数人都很乐于制造关于他的传说,说他是如何如何的聪明、有天赋,说学习对他来说是如何如何的容易,但其实那都不是真的。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天才,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付出了比别人多很多的努力才弥补了基础的薄弱。他无数次地熬夜,重复性地去做不计其数的练习,几乎每分每秒每时每刻都在学习……这样乏味的生活持续了接近一年他才成了大家口中的「侯神」。 而只有在亲身经歷过这一切之后他才明白所谓的「努力」是一件多么孤独的事情:在取得那些光鲜亮丽的成果之前,他必须先经歷许许多多难捱的静默。放弃是最容易的事,随时随地都可以那么做,可是他同时又知道只有痛苦才意味着自己在向上走,因而不得不主动地去选择那种痛苦。 在这个过程中他也时常疲惫,而每当这时他眼前都会浮现出那个黄昏、浮现出远处那个女孩儿的声音和侧影,他会在许多个孤独学习的凌晨默默地想,此时此刻的她,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在如此孤独地拼命。 这么一想,一切好像又没有那么难熬了。 此时此刻,秋夜的冷气还在房间中凝结,那个曾经鲜活而明亮的女孩儿正在被子里无声地哭泣,他的心正为此极度地动盪,与此同时,又极度地安静。 「你看过东野圭吾吗?」 他如闲谈一般缓慢地询问着。 「他有本书叫《嫌疑人x的献身》,讲一个数学天才帮助一对母女隐藏杀害前夫的罪行,他为她们顶罪、编造谎言欺骗警察,各种斗智斗勇。」 她没有给予他丝毫回应,而这并不妨碍他继续说下去。 「这故事说好看也好看,说一般也一般,我当时看完的时候也没觉得悬疑线有多精彩,说实话还觉得石神哲哉对花冈靖子的感情有点莫名其妙,不上不下的感觉。」 「可是后来书里有一段话来解释石神对那对母女的感情,忽然就有点说服了我,让我相信它的确可以强烈到让他为她们变成一个杀人犯——那一段我印象挺深的,现在还能背。」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随后开始了舒缓的背诵: 「『邂逅花冈母女后,石神的生活从此改变了。自杀的念头烟消云散,他重获生命的喜悦,单是想像母女俩的生活就令人开心。在世界这个坐标上,竟有靖子和美里这两个点,那是个罕见的奇蹟。星期天最幸福,只要打开窗子,就能听到她们说话。虽然听不清楚内容,但随风传来的隐约话语,对石神来说也是至高仙乐。他压根儿没有要和她们发生关联的欲望。她们不是他该触碰的对象。对于崇高的东西,能沾到边就已经足够幸福,数学也是如此。妄想博得名声,只会有损尊严。帮助母女俩,对石神来说乃是理所当然。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他。他不是顶罪,而是报恩。想必她们毫无所觉。这样最好……』」 背到这里他忽然停顿了下来,这个句子明显是不完整的,而且缺失的部分才是重点,被子里的她下意识地屏息凝神,等待那个被他有意保留的后半句。 他没有让她等很久,大概两三秒以后他就把它接了下去。 「『……『有时候,一个人只要好好活着,就足以拯救某人。』」 他的背诵到此为止。 这个最后的句子在空气中缓缓地飘荡着,向他刚才的语速一样不疾不徐,被子里的人依然不言不语,可是她抓着被子的手却似乎紧了紧,就像她的心脏。 他好像察觉了她微小的动作、又好像没有,只是和她一样陷入了长久的安静,一时之间房间里只剩窗外淅沥的雨声。 就这样过了很久,久到她几乎要在泪水中睡着了,后来才又听到他开口。 「周乐琪。」 他在叫她的名字,和几个小时前在天台上救她的时候一样是连名带姓的,可是已经远不像当时那样严厉,现在所有的仅仅只是郑重。 「我知道一定发生了很糟的事,也知道现在你很累很疼。」 「可是生活不会一直这样的……它会慢慢变好。」 「你曾经改变了我,让我相信拼命和忍受孤独都是有价值的事情,让我觉得人生是值得努力的……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像花冈靖子,只要好好活着就已经足够拯救我。」 「现在你能拯救你自己吗?或者……允许我来救你?」 「我可以去做所有的事,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再稍微等我一下……别再试图跳下去。」 第80页 少年的声音是那么柔和又安静,比那一夜窗外的雨声还要温存。 他好像已经不仅仅是少年了,在几个小时之间就变成了大人,成长有的时候就是那么突兀的、一瞬间的事情。 他喜欢她,并正在试图接住她。 她知道他的好意,她知道很多事情,可是在那个时刻她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了。 她被他守着。 她睡着了。 第43章 「追就追嘛」 [「你怎么那么矮?」] 自从家长会过后,罗思雨就一直隐隐期待着能见到周乐琪。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她在见到周磊后会有什么反应,还有她那个以原配自诩的妈,现在是不是再也高傲不起来了?是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磊抛弃她们? 这太痛快了。 然而可惜的是那天之后她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周乐琪,1班和43班的距离太远,她找不到理由凑过去,后来更听说周乐琪缺勤了,一连两天没有到学校来。罗思雨心想她一定是受了很严重的打击,说不准是气病了,这对她来说是个很好的消息,然而糟糕的在于……她听说侯梓皓也请假了。 他们一起消失了两天。 这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会一起请假? 难道他们在一起? 罗思雨为此心神不宁。 她很想探究这事儿背后的原因,可惜却没什么直接的路子,后来她琢磨了琢磨,打起了张宙宁的主意——张宙宁虽然是学文的,但一向跟侯梓皓他们几个理科生一起玩儿,关系走得近,或许就知道关于他的事。 而且更方便的是张宙宁这人有点好撩。 她之前去找侯梓皓借过数学笔记,侯梓皓后来直接给张宙宁了让他转交,他也是个热心肠,把笔记转给罗思雨的时候还主动跟她说:「这是猴子的笔记——唉,其实他因为成绩太好所以基础都不记的,这笔记连个体系都没有,其他人根本就看不懂——你要是想找个能看懂的我可以把我的借给你。」 这话一说,罗思雨就算是跟张宙宁搭上交情了。 其实笔不笔记的罗思雨根本不在意,谁的笔记到她手里她都不怎么看,最多也就是抄一遍,或者干脆复印一遍,她的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她更在意的是社交,最终极的目标是追到侯梓皓,次一级的就是融入一中的学生圈子。 张宙宁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她于是借着看他笔记的机会慢慢跟他搭上了,有时候还会装模作样地问几道她根本不可能听懂的数学压轴大题,一来二去想不熟也难。 这天周三,她就在周考之后张宙宁值日的时间留了下来,凑过去跟他打听侯梓皓的事。 「你说猴子啊,」他一边扫地一边回答,「他这两天是没来,严林也说没见过他。」 罗思雨柔柔地答应了一声,又问:「那他是为什么没来啊?是生病了吗?」 「不知道。」张宙宁老实地摇了摇头。 罗思雨抿了抿嘴,顿了一下又问:「我听说他们理科的年级第一这几天也没来?」 张宙宁听了这话挑了挑眉,有点疑惑地问:「理科第一?你跟她之前也认识?」 罗思雨一愣,紧接着回答:「不、不认识,就是听说了,随口问一下……」 张宙宁「哦」了一声,还没等着接话,这时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了一声嗤笑,他扭头一看,是米兰正在身后擦黑板。 这祖宗,又笑什么呢。 张宙宁把扫帚放下,问:「你笑什么?」 米兰一听也把黑板擦子放下了,俏丽地一扭头看向张宙宁,顺便也扫了一眼罗思雨。 她的神情有点轻蔑,对张宙宁说:「张宙宁,不是我说你,你个傻直男是真的缺根筋——怎么着,都说到这儿了你还听不出来人家什么意思?」 张宙宁懵:「啊?」 米兰翻了个白眼,把话挑明了:「人家追猴子呢,你就一工具人,还上赶着借笔记,我真服了。」 这么直白的话让张宙宁难免尴尬,而一旁的罗思雨已经臊得红了脸。 她两手攥紧,反驳米兰说:「你不要乱说!我跟猴子就是初中同学,对他没有别的意思!」 米兰撇了撇嘴,无语地说:「都是老中医你还给我整偏方就没意思了吧?我也追严林啊,追就追嘛,遮遮掩掩没必要。」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侯神跟严林不一样,他明显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就喜欢他们理科那个第一名吗?拆cp水逆一辈子,本质小三没得洗。」 说完又扭回头去擦黑板了——她个子矮,刚才就只把黑板下面给擦了,现在得一蹦一蹦地擦高处,脚下像装了个小弹簧。 教室里气氛紧张,罗思雨的情绪尤其绷得紧,张宙宁大气都不敢喘,总觉得两个女生这就要撕起来了,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完全是字面意思上的屁都不敢放一个。 所幸这时候天降外援——严林来了。 他是来找张宙宁还圆规的,今天考试他没带,结果刚才一走到门口就听到米兰又在那儿大大咧咧地说要追他。 他无语,进门以后把圆规往桌子上一放就要走,可惜还是被眼尖的米兰给发现了,她冲着他笑,跟朵花儿一样俏丽,一边蹦哒着擦黑板一边叫住他:「唉严林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就擦完了,咱们一起走啊!」 第81页 张宙宁也希望严林留下稳一稳局面,于是也在那儿助攻:「对对对,马上就好了,你留一下吧。」 说完,瞅着机会就跑到教室另一边扫地了,离米兰和罗思雨都是八丈远。 罗思雨在原地僵了一会儿,没有任何人跟她说话、给她递台阶,她很尴尬,后来看到严林不耐烦地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看不下去米兰在那儿一蹦一蹦地擦黑板了,几步就走过去把黑板擦从她手上拿了过来,一米八几的大个儿手一伸就能摸到黑板的顶,没两下就擦好了,一边擦还一边吐槽米兰:「你怎么那么矮?」 米兰平时特别忌讳别人说她矮,可是此时看严林主动过来帮她、心里美都美死了,才不会跟他计较呢。 她甜蜜蜜地抱住严林的胳膊,贫:「一家里面有一个高的就行了,你都那么高了,我再高还有什么意思?」 处处不忘了占他便宜。 严林无语,黑板一擦完就转身走了,米兰一边冲到自己座位上拿书包一边在他身后喊:「唉严林你等等我啊!」 很快也追着他跑走了。 教室里于是就剩罗思雨一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被孤立了一样。 其实不管是谁都没有要孤立罗思雨的意思,大家都已经高三了,每天光是学习都学得累死了,哪还有精力搞什么孤立? 她只是单纯地融不进去而已。 她跟一中的学生实在有太多差别了,这种差别不仅仅是学习成绩上,更是一种行为习惯、一种生活规律。她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他们平时聊考试、聊哪个补习班更好,这些都是她插不上话的话题,甚至就连其他人在那里说笑话她有时都听不懂,那些话语有着她所理解不了的暗喻双关、还藏着一些小小的典故和出处,她的知识储备不足以让她加入这样的对话。 更大的障碍是她自己给自己设下的。 她在主观上就觉得一中的学生很了不起,她把他们定义为「聪明的人」,并认为自己远不如他们。于是她就不得不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显得「聪明」一些,这种假扮是很困难的,远不如装乖那么容易,何况连装乖也会让人显得僵硬、不自然。 她其实在一中过得并不开心。 美好都是在对比中显现的。 她原本觉得离开三中来到一中是她有生以来最走运的一件事,然而现实却让她意识到这种走运是有代价的,她并不会因为换了一所学校就突然变成一个优秀的模范生,就像塑料并不会因为被放进橱窗而变成钻石。 她于是开始想念起三中了,在那里她是如鱼得水的。 那时她有很多玩儿得来的朋友,她们在一起聊男生、聊明星、聊同学之间的八卦,多半都是谁和谁去酒店了这样有刺激感的话题;她还有不少追求者,个个围着她转把她当成女神,在她面前像公孔雀一样开屏、企图把她也带进酒店。 其中最起劲的那个男生叫丁鹏。 他是个混子,当年考三中这样的学校都要靠他父母走后门,最后硬是紧急练了一下排球把自己变成了「体育特长生」混进了学校,进校以后也不学习,天天借训练的名义在外面晃荡,老师都懒得管他了。 可是他长得不错,还有些女孩儿在背后讨论他,而罗思雨并不喜欢他,因为她知道他的未来最多就是继承他爸妈开的那家小卖部,这跟她开大排档的亲生父亲没有两样,属于他的未来只有一片灰暗。 可是他一直很喜欢她,还在学校里放话说一定要追到她,这满足了她微妙的虚荣心——她很享受他对她的殷勤,同时更享受别的女生对她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甚至连听到有的女生在背后恨恨地骂她一声「贱货」她也觉得爽,并将这样的谩骂看作是自己在竞争中胜出的证明。 现在她在一中碰钉子了,于是就又想起了丁鹏,她主动约他出来见了一面,丁鹏很亢奋,请她去小馆子吃了一顿,一边吃一边坐得离她越来越近,手还想摸她的大腿。 她打了一下他的手,骂了他一句脏话,他也回了一句脏话,可却是笑着的,因为脏话并不代表他生气了,那只是一种日常的说话方式。 天知道罗思雨有多么想念这种沟通的方式——她爱极了说脏话,这种语言让她觉得爽、觉得带劲,可是不幸的是她在周磊面前必须装作乖乖女,不仅不能说脏话,而且还要装得怯生生的、文静而柔弱。 操丨他妈的装。 现在她终于能放肆地说了,她和丁鹏在一起可以恣意地做自己,她用下流的语言挑逗他、在他面前表现出放浪的样子,可是却不满足他的欲望——她当然不会满足他了,她只想从他那里获得一种慰藉,可不想把自己搭进去。 丁鹏估计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仍然愿意和罗思雨周旋,在这个过程中他只要能多碰她一下就是赚了,如果有一天能把她哄上丨床那就是赚翻了,如果她怀孕了并答应跟他结婚、然后把她新爸爸的钱分给他一些,那他就是赚得祖坟冒青烟了。 因此这两个人心中都各自有一些盘算,凑在一起时也都挺带劲,彼此都觉得自己赚了、也彼此都觉得自己有可能亏。 丁鹏瞅着气氛的进展,把服务员叫过来点了瓶酒哄着罗思雨喝,等半瓶下肚以后他就觉得自己差不多可以搭她的肩了,他于是装作自然地搭了上去,她果然没反抗,丁鹏心里美滋滋,又轻佻地问她:「怎么着,是不是发现一中那帮书呆子没劲了,还得是你鹏哥更让你快活?」 第82页 他问完又闷了一口酒,可却好半天没听到罗思雨的回答,他觉得奇怪,偏头一看却发现这家小馆子后厨走出来一个厨子,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人,罗思雨正跟他对视。 那是她的亲生父亲。 罗龙。 第44章 「她生病了」 [她该有多累?] 罗思雨压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罗龙,在高翔和他离婚以后,罗思雨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跟自己的生父见过面了,如此长时间的分隔让她完全不知道他的近况。 他原本是自己有一家大排档的,生意还挺兴隆,可是半年多以前那个店被周磊想办法端了,他于是失去了自己经营半生的小店,现在只能靠在别家当厨子来养活自己。 这么一说周磊听起来就像个恶霸,可实际上这事儿也并不都是周磊的错,的确是罗龙先踩了红线。 事情是这样的: 一年多以前高翔觉得自己巴上了周磊,因此再也不能忍受和罗龙一起过破落的生活了。于是干脆地当先提出了离婚。罗龙原本小日子过得好好的,结果忽然有一天听到老婆直言不讳说自己出轨了,这事儿搁在谁身上都很难立刻接受,他当然也不例外。他混帐的在于当时动手打了高翔一巴掌,用暴力表达了自己的愤怒,而这一巴掌后来也成为了高翔的武器——她一方面利用它推动了离婚的进程,另一方面也博取了周磊的同情。 最终罗龙失去了家庭,而还因为家暴的过失而分到了更少的财产,他简直为此痛不欲生,同时也对高翔和周磊这对狗男女恨之入骨。 不过恨归恨,他对高翔还是有感情在,心里总觉得自己老婆是受了姦夫的蛊惑,她本质是好的,还是有可能回心转意的。他于是又在离婚后努力地规劝了高翔许多次,结果当然是不断地碰钉子,他心中的希望于是彻底破灭了,开始走上了极端。 他招唿了几个兄弟想去打死周磊,结果当然不能遂愿——周磊这种很有社会关系的人怎么可能轻易中招?他无计可施又怒气上头,最后思来想去,开始琢磨着要对周磊的女儿下手了。 他知道周磊有个独生女,叫周乐琪,就在a市最好的学校上学,他会不疼自己的孩子吗?如果他女儿出了事儿,他能不痛苦吗? 半年前差不多正好是周乐琪第二次高考的时候,罗龙瞅准了那个机会想办法打听出了她高考的考场,提前列印了无数张周磊和高翔出轨时不堪入目的色丨情聊天内容,并在高考开考当天跑到考场去、把它们一股脑儿塞到了周乐琪的手上。 那个孩子当时脸就白了,可是在考场外的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尖叫或者流泪,她于是就一直忍着,还装作若无其事——而最终她还是考砸了,并不得不再次復读。 其实罗龙也知道周磊的女儿是无辜的、她不应该被牵扯到大人们的破事儿中间,可是罗龙也没有办法,他的痛苦和憎恨无处宣洩,最后只能迁怒给一个无辜的孩子。 这事儿后来被周磊知道了。 周磊确实是个无耻的混蛋,但是作为父亲的他也依然是疼爱孩子的,罗龙去找周乐琪的行为触碰了他的底线,他于是找了点关系去查罗龙的那个大排档,找出了一些卫生安全问题,于是罗龙的店就摊上了事儿,最后解决无果只能关门大吉。 失去了老婆孩子又失去了事业的罗龙如今真是一无所有,只能给别家店当厨子解决生计问题,心中不断地琢磨什么时候才能再开一家新店,以及到底是不是该离开a市。 他没有预料到能在这里再见到自己的女儿罗思雨。 他很窘迫,因为被女儿看到了自己落魄的样子;可是他同时又很开心,因为他是爱自己的孩子的,他很想见到她、也很想跟她多说几句话。 他在厨房门口愣了一会儿,两只手在衣服上侷促地擦来擦去,似乎在犹豫着该怎么上前跟自己的女儿搭话,然而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罗思雨已经「嚯」的一下站了起来,扭身就往饭店门口走了,丁鹏吓了一跳,一边招唿服务员结帐一边在她身后叫她:「唉,思雨你等等我啊!」 等? 她怎么可能等。 她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逃离才行,否则就会心软。 妈妈早就教过她了……心软只会带来不幸。 周四是余清出院的日子,按理说周乐琪应该要去接她的,但是昨夜淋雨后她却发起了高烧,到早上的时候意识都有些不太清醒了。 侯梓皓在她身边守了一夜,就在她床边的地板上坐着,快天亮的时候听到了她难受的呓语。他把她的被子拉开,看到她脸已经烧红了,正难受地喘着粗气,一量体温,38度9。 他很快给她敷了冰毛巾、餵了退烧药,过了一阵体温才终于有所下降,他在她迷朦睁眼的时候劝她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再换一身干燥的新衣服,她不听,只含混地说要去找余清。 ……他觉得她已经有点烧煳涂了。 没有办法,最终他还是又带着她回了医院,打针吊水。 她打上针的时间差不多是八点半,一边打一边靠在输液室的椅子上睡着了,他陪了她一会儿,估摸着时间觉得余清差不多该出院了,于是又悄悄从输液室走出去,到病房那边去找余清。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他昨晚来医院的时候本以为会见到余清,所以穿着格外干净整齐,想着要给阿姨留一个好印象,哪成想昨晚会发生那样的事情,现在的他不仅衣服淋过雨、而且还一夜未眠脸色不好,怎么看都有点不体面。 第83页 不过余清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她早就从周乐琪那里听说了这次她这个叫侯梓皓的同学又帮了多大的忙,不单一直陪着她忙前忙后,甚至一路所有的钱都是他垫的,她要还他他也不要,最后争执了很久才好不容易让他收下;还有转院的事情也是他家人出的力,给她做透析的小护士还跟余清聊天呢,问她闺女是不是跟侯主任家的儿子在一起了,直说她闺女有福气。 余清现如今对自己的事情都不太上心了,毕竟她对活着本身也已经失去了兴趣,可是本心里她依然还是关心周乐琪的,因此自然对这个如此照顾自己闺女的男孩子很有好感。 她主动跟他打了招唿,又问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来接您出院。」 年轻的男孩子礼貌且周到,言辞举止都显示出良好的教养,只是那时他神色有些闪烁,令余清稍感疑惑。 她又对他表示了感谢,连说太麻烦他了,过了一阵又看了看门口,迟迟没见到周乐琪的身影,于是又问:「是琪琪拉着你来的吗?那孩子太不懂事了,总是麻烦你。」 侯梓皓很快就摇头否认了这个说法,他摸了摸鼻子,语气有些犹豫,说:「是我带她来的……她发烧了,正在输液室吊水。」 余清听言一愣,随即立刻有些张皇,她问他:「琪琪发烧了?怎么会发烧?昨天她还好好的呢……出了什么事?现在退烧了吗?」 一连串地追问。 侯梓皓看出余清真着急了,于是赶忙告诉她周乐琪已经吃过退烧药了,现在情况比较稳定,发烧是因为昨天晚上淋了雨,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余清这才松了一口气,能冷静下来去输液室看看周乐琪的情况了。 在去输液室的路上侯梓皓始终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余清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照实说了他担心余清承受不了,毕竟她自己也刚刚经歷了很极端的状况;可如果不照实说他又担心这件事无法引起余清足够的重视,万一在他不在的时候周乐琪又…… 他左右为难。 他至今也不知道周乐琪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余清会试图自丨杀,信息条件的不充分让他拿捏不准自己处事的分寸,因而这一路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选择了暂时保持缄默。 他们一起到输液室的时候周乐琪还没有醒,依然独自缩在椅子里睡着。 她本来就很纤细,这几天因为余清的事情跑前跑后睡不好觉,又勐地瘦了一圈,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瘦弱了,连脸色都是苍白的,看上去疲倦又无力。 她还在读高三……而且已经连续读了三次。 她该有多累? 余清看着当时周乐琪的那个模样,心中的酸楚一下子强烈到无以復加,眼泪几乎是瞬间就掉出了眼眶。她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是那么软弱、那么无能,也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是那么对不起这个孩子,她默默地流着眼泪,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有些不敢靠近她了。 侯梓皓站在余清身边沉默了一会儿。 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作为一个外人不应当介入她们母女之间的相处,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并没有任何开口的立场,然而有些话他却是不得不说的,哪怕仅仅作为一个聊胜于无的提醒。 他仔细地斟酌着措辞,而后隐晦地告诉余清: 「阿姨……她生病了。」 不仅仅是感冒了、发烧了,而是更难以被治癒的病痛。 折磨她的那种病是很狡猾的,它是那样隐蔽且无形,甚至也许连她自己都还不曾察觉它的存在,可却已经被它折腾得遍体鳞伤。 她不能再受伤了。 她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需要一个被理解的机会,需要至少一个能把那个结实的玻璃箱子打碎的人。 ……她需要被疼爱。 余清没有说话,毋宁说她那时已经难受得说不出话了,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静了一些,随后又轻手轻脚地坐到了周乐琪身边。 侯梓皓默默看着沉睡中的周乐琪被余清轻轻揽进了怀里,心想自己此时不应当再打扰她们了,于是打算安静地离开。 他刚转过身,就看到他爸侯峰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表情颇为严肃,对他扬了扬手中的手机。 ◎最新评论: 小三这一家怎么都这么噁心啊 看吐了 啊啊啊啊,真的好好看 啊啊啊快点好起来 害 原来如此。 完了,感觉碧池的爸爸后面还要搞事情 啊啊啊不够看 德牧为啥能这么好啊 啊啊啊啊! -完- 第45章 「烂好人」 [他们在生疏和亲密的裂缝里看似平静地游走。] 侯峰是来敦促侯梓皓赶紧回家的,因为苏芮妮对他夜不归宿还挂电话的行为十分恼火。 苏总虽然一向主张尊重个性、给予孩子更多自由,但夜不归宿再加上失联显然超过了她所能容忍的限度,苏总觉得有必要跟儿子谈谈了,并且作为父亲的侯峰也必须在场。 于是侯主任就被无辜波及了。 他闭眼一想就能猜到侯梓皓是找他那女同学去了,白天到医院一看果不其然,还在那儿陪着人家打吊瓶。他于是赶紧把人招唿过来,告诉他苏总震怒的消息,并拉着他回了家,路上还颇有些犹豫地问:「你昨天晚上……跟你那个女同学在一起?」 第84页 这个事实说起来虽然的确是如此,但侯梓皓很确定他爸想的跟他自己实际干的并不是一回事儿,他揉了揉太阳穴,回答:「爸你想哪儿去了?」 侯峰安静了一会儿,一边开车一边犯愁,总觉得侯梓皓这句反问有点遮遮掩掩的意思,反而还坐实了他的一些猜测。 他嘆了口气,苦口婆心:「如果是我想歪了那最好……你们现在还是未成年人,不要做伤害彼此未来的事情。」 侯梓皓没搭话,因为侯峰口中的「未来」两个字让他不自觉地又想起了昨夜周乐琪站在天台上的样子——如果昨晚他再慢一步、或者当时他伸出的手没有够到她,那么她就没有这个所谓的「未来」了…… 这种假设非常残酷,并很容易地牵引着他进行更多令人担忧的想像,他甚至担心在他离开医院以后周乐琪又会做出什么冲动的行为,这让他不禁想要时时刻刻留在她身边、警惕她再次伤害自己。 然而他知道这是治标不治本的——她最需要的不是他,而是医生。 她应该去看医生。 「爸。」侯梓皓忽然开了口。 侯峰很快答应了一声,并问他怎么了,然而这时侯梓皓却闭口不言了,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他不应该让侯峰知道周乐琪的心理和精神状况出了问题,这很可能让他的家人对她产生不好的刻板印象,而他希望他们都能喜欢她。 这件事他必须另外想办法。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语气自然。 此时的苏芮妮已经好整以暇地等在家里了,为了解决侯梓皓夜不归宿的问题她还特意推迟了两场会议,就等着儿子回家升堂公审。 父子俩一进门苏总就开始输出了,她抱着手臂坐在宽敞的大沙发上,打击目标还在玄关呢她就迫不及待开始闭眼一通扫射:「行啊侯梓皓,你现在学会夜不归宿了,是不是要疯啊你?」 完全在气头上,南方人都开始倒装了。 然而等侯梓皓从玄关转进厅里,苏总的情绪却又由恼火转为张皇了,因为她发现侯梓皓形容不整,衣服皱皱巴巴的一副淋了雨的样子,脸色看起来也很疲惫。 这……倒也不像是出去鬼混了。 她赶紧站了起来,走到侯梓皓身边问:「怎么了这是?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其实自打余清自丨杀那天开始侯梓皓就没怎么合过眼了,至今已经三天,算起来他比周乐琪休息的时间还要少,眼下确实已经没什么精力再说话。 他又揉了揉太阳穴强打精神,对苏芮妮说:「妈,能等我睡一会儿起来再说吗?」 他疲倦的样子让苏芮妮深感心疼,自然顾不得再升堂了,赶紧就让他上楼休息,还周到地问他睡醒以后要不要吃点丁姨做的饭呢。 然而跑得了儿子跑不了老子——侯梓皓虽然倖免于难了,可侯峰却被妻子逮住了。 苏芮妮严肃地问他,这几天侯梓皓到底在医院看望谁、昨天晚上又发生了什么事,侯峰支支吾吾,劝妻子坐下消消气,心想这回这个掩护确实没法打了,于是就把他所知的有关周乐琪的事情和盘托出,包括侯梓皓曾经为了她跟人闹到了警察局,也包括这次余清自丨杀未遂被送到医院。 苏芮妮一听眉头紧皱,火气腾的一下子上来了,冲着侯峰发脾气,质问:「这么多大事儿你到现在才告诉我?侯峰你什么意思!」 苏总一旦连名带姓地叫人那就是出大问题了,侯主任于是意识到眼下自己的处境很不妙,赶紧找补,说:「我已经严肃教育过他了,让他不要早恋不要乱来,咱们孩子是懂道理的,不会出事的——而且那个女孩儿其实也挺不错,虽然家里的情况可能复杂一些,但是很有教养,而且学习很出色,年级第一。」 听到这里苏芮妮的眼皮抬了抬。 有教养,还是年级第一? 那倒是……挺不错的。 苏总沉吟片刻,又严肃起来,说:「年级第一也不能把我们孩子又是搞进警察局又是搞进医院的呀!这还未成年呢情况就这么复杂,那长大以后还得了吗?」 侯峰应承着「是是是」,随后又小声补充了一下:「其实这两次的事儿好像也不是那女孩儿找的梓皓,是咱们孩子主动过去帮忙的……」 苏总听言一愣,一口气憋在那儿开始不上不下了,过了一会儿无处发泄只能又骂回自己的丈夫,说:「他都是随了你了!烂好人!没出息!」 侯主任听言无语了一阵,彼时内心也很想提醒一下苏总,当年可是她追的他,然而此情此景说这些陈年旧事显然更容易拱火,他于是只好默默认领了这些无端的指责,并继续好脾气地哄慰着自己美丽的妻子。 苏总脾气稍歇,顿了一会儿又问:「有那女孩儿照片吗?模样好不好?跟梓皓般配吗?」 侯峰:「……」 这都什么跟什么?已经开始看相了吗? 他语塞了一会儿,说:「没照片,下次开家长会你亲自去看看吧。」 苏总对此提案深以为然,甚至心里已经开始记挂这件事了,一边琢磨一边又去叫丁姨,让她好好准备一顿晚饭。 接下来的日子终于恢復了常态,周乐琪和侯梓皓都回到了学校,继续着高三生日復一日月復一月的紧张备考生活。 葛澳对侯梓皓的回归感到非常开心,因为他这两天一直在和严林讨论侯梓皓和周乐琪双双人间蒸发是不是一起私奔了,并非常急于向新闻当事人求证。 第85页 「我没有,」严林向侯梓皓澄清,「只有他一个人感兴趣,我只是『嗯』了一声他就认为我在跟他讨论。」 葛澳一听锤了严林一拳,随后又挤眉弄眼地悄悄问侯梓皓:「怎么着兄弟,展开说说呗,怎么回事儿啊?」 侯梓皓对这类调侃和打听都是没什么心思理会的,因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周乐琪身上。 她变得更沉默寡言了。 当然她原本就是没什么话的,平时和他独处的时候还稍好一些,至于在学校时几乎可以一整天不支声;现在就更是这样,课间不跟任何人说话,只自己沉默地发呆,即便是侯梓皓试图沟通也会被漠视——她就像进入了一个真空世界,完全不和人交流。 甚至上课的时候她也在走神。 有一次上数学课薛军讲到一道压轴题,点她起来报答案,叫了她两声她都没反应,直到他在后面敲了一下她的椅子她才回过神来,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完全不知道薛军问的是哪道题。 当时他很想救场,然而糟糕的是他也没听,因为他心里一直盘算着该去哪儿给她找心理医生,整节课都不在状态。后来还是问了严林才知道薛军在讲哪题——压轴题圆锥曲线第三问,求曲线c1上的动点到直线l距离的最小值。 时间太紧侯梓皓来不及自己算了,干脆从严林那儿要了个答案小声从身后告诉了周乐琪,她这才得以在薛军那里过关。 严林么,一向是个对别人的事儿不上心、只管自己低头学习的人,但他心里是真拿侯梓皓当朋友,也看出来他和周乐琪状态都不对。他对此感到担忧,那天下课以后就隐晦地给侯梓皓提了个醒,说:「高考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这时候……你们都注意点儿。」 不要在这最后的半多年里崩盘了,不值当。 侯梓皓明白严林的好意,但眼下他的心思确实是怎么都没办法集中到学习上去,因为他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担心周乐琪。 她沉默不说话,他担心;他给她发简讯她不回,他担心;周末见不到她,他担心……任何一个寻常的情况都足以让他担心。 而更让他担心的是她的身体状况。 他能看得出来她的状态正在持续变差,平时在学校的时候就一直昏昏欲睡,眼下有很明显的青黑,那是长时间没能好好休息的表现。 而她的确是睡不着。 其实这几年她的睡眠一直不太好,但余清自丨杀事件过后这一切就进一步恶化了,她开始恐惧家庭那个空间,甚至仅仅是进入那个房子都会让她感觉到窒息,更糟的是每到夜里她还会幻听,听到女人持续不断的哭声和救护车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这折磨得她痛不欲生。 她整夜整夜地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看着天花板直到天亮,而到了白天就开始犯困,眼睛都几乎要睁不开了。然而在学校她是要上课的,老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点名提问,怎么可能睡觉?因此她唯一休息的机会就是在坐公交车的时候。 每当这个时候侯梓皓都会在她身边,那是他们一天中离得最近的时刻,她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离她最近的地方,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得到,这让她获得了一种短暂的安全感,一靠近他她就觉得自己能够休息了,于是渐渐的总算能在摇摇摆摆的公交车上获得大约一小时的珍贵睡眠。 他们之间的关系由此变得很奇怪:在她意识清醒的时候她从来不会跟他说话,关系疏远到连葛澳这么粗神经的人都意识到他们之间出问题了,那并不是有矛盾的气氛,而仅仅是产生了隔膜;可是当她意识朦胧的时候却又与他最亲密,她好像将他当成了一个无声的陪伴者,因此下意识地向他索取她所缺少的一切东西。 他们在生疏和亲密的裂缝里看似平静地游走。 这样微妙的和平持续了一段日子,然而时间的推移并不能让现存的矛盾完全消弭—— 在天台事件发生的一周后,他们终于爆发了彼此之间最激烈的一场争执。 第46章 「我不需要」 [这两个人……难道真的为了谈恋爱什么都不顾了?] 事情的起因仅仅是一次语文默写。 高考的语文背诵篇目基本上每年都是大差不差的,只有个别几篇会有调整,要么新增一两篇要么更换一两篇。 那些往年必背的古诗文周乐琪篇篇烂熟,毕竟她都读了三次高三了,说实话想忘也很难,可是今年却又新增了两篇古文,老潘着重强调要让大家熟练记诵,并三不五时就要盯着全班默写。 一班都是学霸,那次默写大家都过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全对,只有周乐琪……不仅默错了两处,而且后三分之一都没写出来。 老潘非常生气,当着全班的面点了她的名,警醒大家不要不重视基础、不要心浮气躁,她当时脸臊得通红,侯梓皓从她身后看,感觉到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他于是知道……她的记忆力也开始出问题了。 这是必然的——她现在天天睡不着觉,每天也就睡一两个小时,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而且他上网查过,严重的抑郁症的确会让记忆力衰退。 她必须去看医生,并且刻不容缓。 三院的精神科很不错,而且科主任也认识他,办事很方便,可问题在于这么一来侯峰必然也会知道周乐琪的境况,万一他和苏芮妮因此而对她产生偏见呢?这当然是侯梓皓所不乐见的。 第86页 他于是只能另外去查a市有没有精神专科医院,找到以后又提前做好了预约,准备跟周乐琪提这件事。 然而她的反应却超出他预计的强烈。 他是在下了公交车后陪她回家的路上跟她说这件事的。 那时已经是十月下旬,北方的秋夜已经开始冷了,他们一起走在路灯昏暗的小路上,身边是高高低低并残破不全的围墙。 他问她:「这周末你有空吗?」 她听到声音看了他一眼,因为刚才在车上睡着了,此时的眼神还有些刚睡醒时特有的朦胧。 她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他「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斟酌着说:「我这几天去联繫了一家医院,那里的精神科很好,周末……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她的神情本来是有些混沌的,听到这里却渐渐清晰起来了,眉头皱起,眼神变得有些凉。 「精神科?」她抬头看着他,整个人都显得紧绷,「因为我想自杀,所以你觉得我是神经病?」 对于一个2013年的高中生来说,「精神科」三个字有些太过恐怖了,它会让人产生很多不好的联想,譬如想到一些疯疯癫癫的人,想到幽深的禁闭室,想到恐怖的尖叫和无端的暴力。 而她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是「抑郁症」,不知道眼下困扰她自己的是这样一种狡猾的病,她只觉得「精神科」这三个字是对她的一种的侮辱,甚至是一种苛刻的谩骂。 侯梓皓髮现了她情绪的波动,同时也感觉到了她眼中隐约浮现的紧张敌意,这让他一时有些无措,立刻否认道:「不,当然不——我怎么会这么想?」 他的否认虽然语气强烈,可惜却因为内容的空洞而显得虚假——至少在周乐琪看来很虚假。 她无意跟他争辩,只继续默默地往前走了,打算就此略过他无心的冒犯。 可他却没打算放过她,仍然在她身边继续说:「我从没觉得你是神经病,但我的确认为你需要看医生——心理辅导或者药物治疗,无论哪一个都好,这些手段可以帮到你,起码能让你心里轻松一些、能睡得着觉……」 他反覆申说、极其耐心,可这些话语对周乐琪来说却无异于凌迟——她根本不觉得自己有病、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有病,更排斥去接受治疗,她觉得自己的问题仅仅是太软弱了,这是她最憎恶自己的地方,需要她自己去克服。 她又忍耐着听他说了一会儿,后来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并克制着心里的情绪对他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不用了,我没有病,也不会去医院。」 她就像被人踩到了尾巴,浑身的刺都竖起来了,侯梓皓觉得气氛不对,于是便顺着她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等紧张的氛围略略淡去了一些才又开口。 「我知道你没有病,我都知道,」他尽量语气和缓地说,「那我们去看看你失眠的问题好吗?没有人能扛得住一直失眠,你的身体会受不了。」 她不再说话了,用沉默表达抗拒,昏黄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 而她这样的态度让侯梓皓感到了焦虑,毕竟之前天台上的那一幕很自然地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这让他总觉得她时时刻刻都在那个边缘徘徊,而只要她不去看医生、不去接受治疗,那么悲剧随时都可能发生。 这样的焦虑令他难以避免地急躁起来,口气也因此而变得强硬。 「那不去看医生你想怎么样?打算就这样一个人默默地硬抗吗?」他焦躁地反问她,「周乐琪,你是人、不是机器,这样下去你会毁了自己!如果最后你扛不下去了怎么办?难道又要跑到天台上去跳下来?」 天知道,他当时说这些话只是因为太担心她了、绝没有任何讽刺挖苦的意思,然而从周乐琪的角度来看一切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那天在天台发生的一切对于她来说不仅仅是伤痛,还是一种耻辱,是她向生活的折磨低头认输的证明,而这一切都被他看到了、完完整整地看到了。她于是觉得自己最懦弱、最不堪的一面彻底暴露了,而他此时当着她的面再次提起了它,本质无异于将她的丑陋反覆鞭尸,令她无比羞耻又无比愤怒。 连续的失眠和身体的痛苦原本就让她的情绪处在极不稳定的状态,只要一个小小的火花就足以让她爆炸,此时她已经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了,声音勐地变大,激动地说:「我就算毁了自己又怎么样?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我求你管我了?还是那天在天台我求你救我了?侯梓皓,收起你泛滥的同情心,我不需要!」 她对他狠狠发了一通火,可是却并不能因此获得哪怕一点痛快的感觉,相反地,她感到更多的痛苦和压抑,除此之外,还有深深的歉疚。 其实她知道他对她没有任何恶意,甚至在如今的日子里他是对她最好的人,比余清对她的照顾还要周到。她对他发火仅仅是一种迁怒,她真正怨恨的对象仅仅是这不见天日的生活,还有在这种生活里溃不成军的自己。 而他面对她的迁怒,态度显得十分复杂。 生气吗?也许不。他不会真的生她的气的,因为他是如此喜欢她,眼里看到的她永远都是美丽且灿烂的。 可他就真的一点都不生气吗?那也不可能。他为她言语中表现出的自厌而生气,为她对自己不负责任的态度而生气,为她的固执和倔强而生气。 第87页 他们之间结了一个疙瘩,彼此都知道癥结在哪里,可是一个不想去解,一个又没办法去解。 一切都僵住了。 而一切至此都还不是最糟,三模的到来才是真正的风暴。 ……他们都考砸了。 周乐琪掉到年级80名开外,连第二考场都没考进;侯梓皓略好一点,但也仅仅只考了年级13名。 这个成绩其实也不差,在一中这样的省内强校,理科前一百都能考进985,他们的这个成绩依然称得上优秀,然而与他们之前的水平相比……无疑差得太多。 周乐琪已经尽全力去考了,她非常认真非常努力,可是连续的失眠让她的体力下降得很明显,考试的时候眼前都出现了重影,握笔的手都在微微发颤,交卷以后她很快就恍惚了起来,连刚刚考完的题目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侯梓皓也不是没有认真考。他认真了,然而近来他的学习时间实在太少,为了陪周乐琪放学回家他每天最早只能九点开始学习,最近又为了给她找医院的事费尽了心思,他的精力完全分散了,根本应付不了高三如此高强度的竞争压力。 他们都曾被称为「神」,可实际上这世上是没有神的,所有游刃有余的背后都铺垫着无数不为人知的努力,这些努力曾经成就了他们,而现在也同样抛弃了他们。 他们坠下了神坛。 与他们相反,严林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馈,以723的高分重新回到了年级第一的位置。 他的基础一向很扎实,更难得的是能够持之以恆地保持平常心,坚持自律。成绩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会说谎的东西了,能够原原本本地将一个人付出了多少呈现出来,严林付出的那些努力没有辜负他,他拿到了能够与之匹配的报酬。 他自然为自己的成绩感到高兴,可同时也对侯梓皓和周乐琪的成绩滑坡感到担忧和同情。成绩下发之后他想跟侯梓皓聊两句,然而对方的状态却也与他设想得不同——比起担心自己成绩的下滑,侯梓皓似乎更担心周乐琪。 这两个人……难道真的为了谈恋爱什么都不顾了? 唉。 严林很忧虑,然而他这口气刚刚嘆到一半,葛澳就给他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米兰,考了文科全年级第29名,正正好好前30。 严林:「………………」 葛澳这人一向对讨论八卦非常热衷,加上这次他考得不错、都进第一考场了,因此精神十分振奋,八卦起来也更带劲了。 他兴致勃勃地凑到严林身边,幸灾乐祸地问:「唉严林,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记忆出岔子了,我怎么记得有人好像说过,只要米兰考进年级前30,他就打算委身从了她呢?」 ◎作者有话说: 触底反弹(确信的眼神 ◎最新评论: 快点好起来吧 好心疼,原生家庭真的太重要了 呜呜呜呜呜我女鹅啊 好真实呀。 好好看啊啊啊啊 好好看啊啊啊啊 是不是要等到下周二才能反弹了?哭唧唧(? ̄? ??  ̄??) 好虐啊 好虐 笑死 唉~ 能说啥呢,快点快点好起来叭 又是虐我的一天 好心疼两个人啊 啊啊啊啊啊下一章可不可以不要虐了 心态女鹅女婿了呢 -完- 第47章 「好朋友」 [「毕业后才能在一起……现在,可以先当好朋友。」] 说完,还装模作样地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儿。 严林:「………………………………」 他好无语。 太无语了。 他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学生高三了还能有那么大幅度的成绩跃升——这不是升几名、十几名的问题,而是从二百开外直接进到第一考场的问题,开挂都不一定能办到的事儿。 米兰这…… 他大意了,真的大意了。 严林很懊悔,然而因考进前30而志得意满的米兰却并没有留给他多少懊悔的时间,当天放学的时候就直接把他堵在了校门口,不到一米六的小个子一蹦一跳,扎起来的小辫子也跟着一蹦一跳,像颗快乐的跳跳糖。 她快乐地告诉他:「严林!我考进前30了!29名!29名哦!」 严林:「……嗯。」 他答应了一声,同时感觉到有越来越多的目光正在聚拢到他和米兰身上,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校门口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并不是个适宜说话。 「那个,米兰,」他咳嗽了一声,声音压低,「咱们边走边聊吧。」 米兰是个鬼灵精,轻易不会上当的,她立刻就发现了严林的维稳意图,并决心当场浇灭它,称:「不行,有话就在这儿说,清清楚楚的。」 她已经打算好了,如果严林要变卦,她就会当机立断在此时此地大哭一场,如果必要还会当众播放一下上次他说她进前30就跟她谈恋爱的录音。 严林太知道米兰是什么人了,不用问就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他于是觉得掉进了坑里,而最让他无语的是这个坑就是他自己挖的。 他不说话了,米兰看了他一眼,继续push:「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吧?我考进年级前三十,你就答应当我男朋友——你不会反悔吧?」 她很警惕。 第88页 他很茫然。 其实如果真要问严林他对米兰是什么感觉,恐怕他自己也很难说得清。 他真就有那么烦她吗?或许吧,可是似乎也不尽然——如果他真的那么讨厌她,那么面对她的追逐他的选择又怎么会仅仅只是迴避?他完全可以用更直接更狠的方式拒绝她,一劳永逸。 她动不动就狂轰乱炸的q丨q消息有时候的确让他懒得看,可是当他坐在那间断水断电、摇摇欲坠、甚至随时都可能被人拆掉的小房子里,耳边充斥着父母斤斤计较的粗俗盘算时,她发来的消息却又能让他的心情悄悄好转。 他其实也觉得她经常发的那个傻鹅的表情包有点可爱,尤其那个「沖鸭」的动图,每次看到都会让他联想起她一见到他就什么都不管、立刻朝他跑过来的样子。 他应该没有多么喜欢她吧,但其实也不讨厌,起码他并没有喜欢其他女生超过喜欢她,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了,也许……还会挺愉快。 然而现在他是绝不会跟她在一起的。 早恋和学习本质就是二选一的关系,只要选了其中一个,另一个肯定抓瞎,这点现在已经被侯梓皓和周乐琪验证过了。 严林心里一直有清醒的判断,他认为自己只是个资质平庸的人,起码不如侯梓皓聪明,要依靠更多的努力才能拿到他想要的东西。现在连侯梓皓都没办法在恋爱和学习中取得平衡,那么他就更不可能了。 他不能允许自己的学习一塌煳涂,否则他的未来将变得难以想像的黯淡,到那时就没有任何人能帮他了。 此时他站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低头看着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眼巴巴抬头看着他的女孩儿,一时之间理智与心软共存,它们在他心中激烈地博弈,令他在好几分钟之内都难以给她一个答覆。 后来他嘆了口气,问她:「……你真的就那么喜欢我?」 他终于说话了,仅仅是这一点就足够让米兰感到高兴。 她笑了,眼睛都眯了起来、弯成了漂亮的小月牙,看着他一直点头,毫不犹豫地回答:「喜欢啊!当然喜欢了!全世界第一喜欢!」 她的热情有些感染了他,可同时也让他无奈,他微微别开了眼,不去看她那过分明亮且灿烂的模样,说:「可是你都还不了解我……」 你不知道我出身于怎样的家庭。 你不知道我住在一个怎样的房子里。 你不知道我有怎样糟糕的性格,混蛋到甚至会厌憎自己的父母。 米兰……我其实配不上你。 「谁说我不了解你?」他正在沉思,这时她的声音突然冒出来,一下子就将他的思路打断了,既蛮横又直率,「你要不要举办个比赛,类似什么『严林相关知识竞赛100问』,我要是得不了第一你就打我一顿写好吧。」 她叉着腰振振有词。 「再说了,就算真有什么知识盲区,我也可以努力嘛,」她活泼泼地笑,「我多牛逼你现在有数了吧?从暑假到现在才几个月啊?我都进第一考场了——我靠说真的,我觉得我再追你几天都能考省状元了,到时候咱们就一起去北京上清华北大,媒体都得採访,标题我都想好了,就叫『高颜值学霸情侣,携手苦读进清北』——你觉得怎么样?」 满嘴跑火车。 可是……还挺逗。 严林被她逗笑了,一向显得冷峻的面孔微微变得柔和起来,可依然还是泼她冷水,说:「不怎么样,不押韵也不对仗。」 米兰一听哈哈大笑,笑得小辫子都跟着一抖一抖的。 她俏丽地扭了扭腰,缠着他问:「那你就说你是不是答应了嘛——我们现在就是男女朋友了对吗?」 她的眼睛又在发光了,像秋天的夜晚里格外明亮的星星。 严林看了她一会儿,说:「还不行……」 他还没说完米兰就已经急了,小辫子垂下来了,脸却气鼓了,瞪着他说:「还不行?为什么还不行?我们不都说好了吗?你这个人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啊,我都……」 「……等毕业以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他说得有点含混,但米兰还是听清了,她的抱怨于是戛然而止。 她看着他不说话,表情有点懵,好像在考虑自己此时听到的这句话究竟算不算利好,过了好半天都没想明白,只能又问他:「……还能提前吗?」 他:「不能了。」 她抓了抓头髮,有点暴躁。心里其实不很情愿,但同时又有种按不住的喜悦正在从心里一股一股冒出来。 他其实还是答应她了……只不过要延迟发货而已。 米兰想笑,但是又觉得这样未免有些太便宜他了,于是又绷住了没笑。 她装作很纠结、很难让步,继续跟他讨价还价,说:「可是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你原来没说要等到毕业后。」 严林原来当然不会说了,因为那时他根本不相信她能考进前30。 唉。 现在他觉得她的要求难以实现,然而她说的话又确实有点道理,这让他稍感为难,仔细思考了一阵后又说:「毕业后才能在一起……现在,可以先当好朋友。」 「好朋友?」米兰乐了,眼珠一转,又开始顺杆爬,「有多好?」 她在调戏他。 严林理解到了这种微妙的意思,同时也感觉他们之间的气氛隐约发生了转变,而这种转变对他来说是陌生且难以驾驭的。 第89页 他不得不再次把目光别开,并再次让自己看起来严肃到不近人情,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是:「就……挺好的那种。」 米兰又笑了,这次是开心的笑——她已经没办法再克制自己的笑容了。 她抿了抿嘴,又理了理自己本来就很漂亮很整齐的小辫子,随后悄悄伸出手,轻轻牵上了严林的袖子。 他还是那个她很熟悉的男生,脸上的神情还是她很熟悉的刻板,他背包站立的姿势还是她很熟悉的好看,他们所在的地方还是她很熟悉的校门口。 一切都很熟悉,可是此时笼罩她的那种心情却是全新的。 很开心,比买彩票中了五百万还要开心,与此同时更多的是悸动,这样的悸动让她这么咋唿的人都不禁变得安静和温柔了。 她……终于要跟她喜欢了很久的人在一起了。 米兰的耳朵已经变成粉红色的了,轻轻牵住他袖口的手指也微微紧了紧,她抬起头看他,眉梢眼角都在笑、都在告诉他她有多快乐。 「那行吧,」她说,「挺好的好朋友。」 秋夜是多么温柔啊。 可有时……又会有点寒冷。 已经晚上八点了,周乐琪还留在学校没有回家,她一个人躲在教学楼负一层的车库里,这里空空荡荡的,连车都没有了。 她不想回家,真的不想,因为此时此刻的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扮演坚强、假装一切正常,而且如果回家之后余清问她三模考得怎么样,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知道余清也已经承担不了任何不好的消息了,她不能把这一切带给她,就现在,就此时此刻,她要把自己治好、她要让自己看起来一切正常。 可是这真的很难。 五点钟放学的时候她躲在厕所里,企图用十五分钟的时间让自己恢復理智,可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她还在哭。后来打扫卫生的阿姨来了,要把厕所清空,她没有办法只能从那里离开,又躲到了车库。 她在车库的角落里躲藏,期间学校的保安叔叔进来检查了两次,她都躲过了,现在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可她还是在哭。 为什么? 为什么她就这么软弱? 为什么她就不能坚强起来? 为什么她就不能把自己治好? 到底为什么……她会如此憎恨自己? ◎作者有话说: 小严弯道超车 小侯心态崩了 ◎最新评论: 米兰小可爱 大大是周一不更吗 哭唧唧( 小三和渣男是原罪。心疼小琪。 羡慕米兰喔,拥有比中500万还快乐的悸动和身体接触 都已经这样了,还能考80几名,还能进985,果然是学神 救命我被虐哭了女鹅好可怜呜呜呜呜 触底反弹的时候,请来个姐妹告诉我一声,这几天我先不看了qaq 救命我被虐哭了女鹅好可怜呜呜呜呜 救命我被虐哭了女鹅好可怜呜呜呜呜 救命我被虐哭了女鹅好可怜呜呜呜呜 说好的触底反弹呢。 emmmm都已经三模了,成绩基本不会有那么大的变动了,尤其是小周和小侯之前还能甩其他人那么多分,小周生病了状态不好成绩大跌可以理解,小侯一下后退那么多感觉稍微有点不合理(希望能早点触底反弹,不要影响他们的高考吧,毕竟高考政策每一年都很容易有变化,即使是小说世界,也不可能一马平川,希望他们能够合乎逻辑地拥有属于自己的灿烂人生,毕竟他们都这么优秀,理应拥有光明的未来,把自己的能力发挥到更重要的事情上 啊啊啊啊 再这样下去我心态也崩了qaq -完- 第48章 「我不走」 [「侯梓皓……你先走吧。」] 她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哭,十一月的寒气是如此浓郁,它让她感到难以抵御的寒冷,而寒冷又让她感到不可挣脱的孤独。 车库里的白炽灯还在忽明忽暗地闪烁,时而给予她一点可怜的光明,时而又毫不怜悯地把她仍在黑暗里。这样的闪烁多像她的未来——一样摇摆,一样黑白难辨。 高三也许是属于她的一场劫难吧,她就像走进了一个要命的怪圈,每次都屏息想要一口气冲出去,然而最终又还是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仿佛她越努力越拼命,最终反而越会在这个泥潭里深陷。 如果今年高考她再次失败呢? a市所在的省份竞争压力非常大,全省每年都有至少50万考生参加高考。50万是什么概念?每一个分数段会有多少人?每一个分数段内考同分的又有多少人?人就像蚂蚁,密密麻麻根本数不清。 如果少考一分会有什么后果?她的省排名将一泻千里,高分段的一分也许只有几人、几十人;可是如果她掉到中分段呢?一分会有足足一千个人……这个长名单上的人都会超越她,他们将把那几所学校少得可怜的录取名额统统拿走,然后剩到她手里的就只有一些不闻其名的普通学校。 然后呢?她的前途在哪里?她已经没有爸爸了,妈妈也没有工作,她未来必须得找到很好的工作、挣很多的钱,然后才能养活这个小小的家庭,在另外一个陌生的城市买一个昂贵到离谱的小房子——如果这些不能实现,她的未来根本无从谈起。 第90页 她真的真的不能再继续失败了……她没有时间,没有条件,没有资格。 周乐琪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缩在负一层车库布满灰尘的角落,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焦虑且躁动,而可悲的是她的眼泪依然没能停止,这时远处又传来脚步声了,也许是保安的第三次巡查吧——她不知道如果他们发现她会怎么样,会大发慈悲地直接让她回家吗?还是会告诉她的班主任再给她什么处罚? 求求你们了。 别发现我。 就让我在这里再躲一会儿…… ……只要再多一小会儿,我就能重新坚强起来了。 她的祈求很诚心,然而最终她还是被发现了。 她缩在很阴暗的角落,可是那个人还是发现了她,他来时带着微微粗重的喘息声,好像已经找寻她很久了,现在他终于找到了她,于是世界和他都渐渐变得安静了起来。 他走到她身边,并在离她最近的位置坐下,似乎完全不介意这里的灰尘和泥土会弄脏他干净的衣服。在相互靠近时她感觉到了他的体温,和往常一样比她略高一点,在这样寒冷的夜晚显得尤其温暖。 他没有责备她,也没有追问她为什么一个人藏在这里,他只是把他的外套脱下来轻轻披在她身上,然后无声地拥抱了她。 他的怀抱真暖和。 她的眼泪几乎已经流干了,可是在那个被他抱住的瞬间她依然还是感觉有眼泪掉出眼眶,她没有力气,可依然试图推开他,并对他说:「侯梓皓……你先走吧。」 你先走吧。 不要等我,也不要试图救我。 我所站立的地方是一片吃人的沼泽,我已经陷下去了,如果你来拉我,也会和我一样坠落。 我不想拖累你。 更不想你最终变得跟我一样。 她说的那句话听起来太简单了,可是隐藏在其中的意义却又很幽深,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听懂了,只感到他抱她抱得更紧。 「我不走,」他声音很低地说,「我等你。」 他的答覆像她一样简单,可这却让她更想哭了,而那个时候她心里很乱,以至于难以分辨这种想哭的冲动究竟是源于感动还是焦虑。 「你走吧,真的,」她仍然在试图推开他,并几乎崩溃地向他陈述,「你帮不了我,只会被我一起拖下去……」 我们之中何必再多一个不幸的人呢? 她几乎要被悲伤和无力感淹没,可此时他却笑了。 「你有九十斤吗?」他问她,在如此严肃的时刻显得有点漫不经心,又有点难以言说的温柔,「你这么轻,怎么把我拖下去?」 他的态度很轻松,不是刻意营造的虚假情绪,而是真实的轻松,仿佛在告诉她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并不张皇,也无意退缩。 他甚至在继续向她靠近,越发紧地拥抱她,并把属于他的温暖全都赠予她。 「我就在这里,」他告诉她,「除非你先走了,否则,我就一直在这里。」 这是什么? ……是威胁吗?还是这个世界上最慷慨的温柔? 她不知道,只觉得自己坠落的速度好像在变慢,有一瞬间她甚至没有那么恐惧坠落了,因为她忽然发现她即将坠毁的地方有一片温柔的蓝色海洋。 她不再推开他了,反而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用尽了那时她所有的力气,如同抱着最后一块浮木。 她终于肯告诉他:「我很害怕……」 侯梓皓,我很害怕。 害怕考试,害怕失败,害怕在原地打转。 他的唿吸像规律的潮汐,给她以一种近乎玄妙的安全感,她感觉到他在轻轻拍打她的后背,阴冷的白炽灯的光似乎也因此变得柔和了。 「我知道。」他说。 那天他陪着她在车库的角落里坐了很久,直到后来她终于平静下来了,他才终于第一次试图询问她的过往。 他的确想知道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比这更重要的是他认为只有她把那些伤痛说出口,它们才有癒合的可能。 而这一次她没有拒绝他,对他和盘托出。 她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她告诉他2011年她第一次高考前她爸爸出轨的事是如何爆发的,告诉他她爸爸和小三一起跑了,告诉他她的生活从富裕到贫穷一落千丈,告诉他2012年她第二次高考时又碰到了罗思雨的亲生父亲,告诉他她看到了怎样不堪入目的对话,告诉他她曾经在多少个夜晚失眠,告诉他她觉得学校和考试都有多么可怕,告诉他她对未来糟糕的预计,告诉他她对懦弱的自己有多么憎恨…… 告诉他一切,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对他说了。 那一刻她的心忽然变得很轻松,虽然难堪和痛苦也是同样强烈的,可她却隐隐觉得畅快,仿佛她终于可以自由了。 而与她正相反,侯梓皓的心中却是一片沉重。 他很心疼她,难以想像几年前的她是如何独自面对家庭的巨变的。她对他讲述一切时话语都很简单,毕竟她一直都不是个善于渲染的人,可即便如此他也能想见那种惨烈,以及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人生的关键时刻被撕扯得四分五裂的无助感。 他更不忍心听她说失眠的事。 他不知道她是怎样熬过那些夜晚的,它们是那么漫长、那么难捱,他也失眠过,但只是偶尔,仅有的几次经歷已经让他深知失眠的可怕,可她呢?她又一个人熬过了多少夜晚? 第91页 她让他心碎。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十一月夜晚愈发浓郁的寒意中他握住了她已经冰冷的手,问:「……我们去看医生好吗?」 「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那没有什么可怕的,那里不是精神病院,只是普通的医院……医生会帮你,不会伤害你。」 「你从来都不软弱,你只是太累了,太累的人就会生病——就像感冒发烧一样,生病了就要看医生、要吃药,然后才能慢慢好起来……」 少年的眉眼非常深邃,摇曳的白炽灯在他英俊的脸上投下阴影,而他的眼睛是明亮的,隐含着细碎的光点。 她看着他,感觉到他掌心的温热,眼中依然迷茫。 她想了很久,然后问他:「……去了就会好起来吗?」 去了就不会再软弱了吗? 去了成绩就会再变好吗? 去了就能不再哭了吗? 彼时她眼中的脆弱实在太明显了,这让他感到难以承受的心痛。他其实也没那么清楚什么是抑郁症、不知道它该如何治疗、更不知道治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可是他知道此时他不能表现出犹疑,否则她只会更加恐惧。 「当然,」他笑着回答,看上去又漫不经心起来,「你还以为你这是多大的事儿?我都怕厉害的大夫不乐意给你看,嫌掉档次。」 他的插科打诨似乎总能恰到好处,并且总能取信于她,让她相信一切好像真的没那么严重、没那么糟糕。 她对他笑了一下,虽然有气无力,但的确是一个笑容,她又想了一阵,后来终于在他鼓励的目光中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说:「……好。」 当天他们从学校离开的时候都已经九点多了,保安室看门的大爷睡着了,他们也不敢把他叫醒让他给他们开门,于是只能偷偷翻墙熘出去。 周乐琪当然是没干过这种勾当的,结果一看侯梓皓翻得贼熘,不仅能自己翻,还能把她拉上去又放下来,全程熟练得飞起。 他还很骄傲,并调侃:「我就说你没有九十斤吧?一拎就拎上去了,书包都比你沉。」 周乐琪很无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你怎么还会翻墙?而且还……」 ……这么熟练。 他酷酷地一笑,拉着她在夜晚九点的大马路上走,说:「这都是基本生存技能好吧,也就你这种特纯正的好学生不会。」 周乐琪「切」了一声,又问:「你以前经常翻墙?」 「也不算经常吧,一星期顶多一两回,」他耸了耸肩,「我小学上的寄宿制学校,不翻墙都摸不着电脑。」 周乐琪:? 一星期一两回还不算经常吗? 不过这倒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起他小时候的事。 她有点感兴趣,于是又顺着话问:「寄宿制学校?」 他点了点头,说:「嗯,那时候我爸妈工作都很忙,没时间管我,只能让我寄宿。」 周乐琪是见过侯峰的,知道他是个医生,医生的确很忙;他说他妈妈也很忙,那他妈妈也是医生吗?还是做别的工作的? 她想了想、没有直接问,总觉得刨根问底有点不好,于是只「嗯」了一声就没再说别的了。 他偏头看了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问:「你怎么不继续问了?」 周乐琪:「嗯?」 「我家的事,」他低头看着她,「你不是挺感兴趣的吗?」 周乐琪一听有点微妙的害臊,抿了抿嘴说:「我才没有,你别乱说。」 有点不乐意了。 他低低笑起来,敏锐地发现了她的不乐意背后隐藏的其他小情绪。他没有点破,只是好脾气地点头,哄人:「行,我乱说。」 她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那下回我们再聊这个吧,」他充满暗示性地说,「我爸我妈人都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急于向女朋友交家底的小侯 ◎最新评论: 狗子你也生病了,这一回让小周帮你吧! 捏麻,哭得要死,大大写得太好了 什么时候才能长啊,更想看大学之后的剧情 德牧好暖啊。 要好起来了! 呜呜呜呜温柔 快快好起来吧!! 笑死 男主太温柔了我天 男主真好 小侯太甜了(? ̄? ??  ̄??) 没有点破的其他小情绪是什么?怕公婆嫌弃自己? 求求了 好起来吧呜呜呜 要好起来了吗! 好甜哦 -完- 第49章 「周老师」 [「明知故问。」他有点不满了,伸手轻轻扯了一下她的马尾。] 周乐琪眨了眨眼睛,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别开了,低下头问:「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明知故问。」他有点不满了,伸手轻轻扯了一下她的马尾。 她终于笑开了。 那个笑容很奇妙,明明当时她的眼角还带着泪痕,可是看上去竟然显得明朗。他看着那个笑容,心终于渐渐踏实起来,正好这时他们路过了一个卖烤羊肉串和凉皮的小店,晚上九点是撸串喝酒的黄金时间,店里的人还很多呢。 他心情很好,索性拉住她,问:「你没吃晚饭吧——饿了吗?」 周乐琪也看了看那家小店,浓郁的烤羊肉串的香气正不断飘过来,滋啦啦的烤肉声也让人食指大动,她一下子就饿了,还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第92页 然而那时已经九点多了,她再不回家余清一定会很担心,说不定还会出什么问题,考虑到这些她还是违心地回答:「我不饿……不吃了。」 侯梓皓一眼就看出来她其实很想吃,因此他干脆没再跟她讨论,直接拉着她往店里走了。 她还是拒绝,努力想拉住他:「我真不去了,我得回家了……」 他嘆了口气,说:「我已经给阿姨打过电话了。」 周乐琪愣住:「啊?」 「放学的时候没看见你我就知道今天要出事儿,后来找你的时候就给你家打了个电话,」他耸了耸肩,「我说今天我又要出黑板报,请你留下来帮我,晚一些会送你回家,阿姨同意了。」 周乐琪:「………………」 她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个人……明明看起来对什么事都不太在乎,可是又偏偏总是很细心。 此时他在明亮的路灯下对她笑,拉着她的手仍然温热,食物的香气还不如他话语的一半有蛊惑性,他只是又对她说了一声「走吧」,她就向他妥协了。 算了,走吧……反正是跟他在一起,有什么值得她不安心的呢? 他们一起大吃了一顿。 一开始侯梓皓很自然地把点菜的权力让给了周乐琪,然而当看到她只是非常克制地点了四串羊肉串时他就觉得她不能胜任这个工作了,于是两人异位,他点了一大堆,什么烤里嵴、烤鱿鱼、烤鱼豆腐、油泼面、烤香菇、蒜蓉扇贝……苍了天了。 周乐琪一开始还在埋怨他,说他点太多了根本吃不完,然而当热腾腾且泛着诱人油光的烤串们一一上来时她的抱怨就自动消失了,转而默不作声地吃了起来。 美味食物所带来的饱腹感和满足感有时候强到难以想像,周乐琪在一口气吃了五串羊肉串以后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她恢復了一些力气,又跟老闆追加了三串羊肉,同时还腾出心情开始管侯梓皓的事了。 「你这样不行,」周乐琪严肃地说,「我这次是因为心态和身体问题考崩了,你又是因为什么排名掉了那么多?没有认真考吗?」 侯梓皓:? 鑑于周乐琪明显摆出了一副类似班主任的严肃谈话架势,这让侯梓皓不得不把手里拿的烤里嵴暂时放下了,并谨慎地回答:「我认真了……就是考前复习有点疏忽,下次就考回来了。」 周乐琪对此答案很不满意,她眉头皱紧了,说:「你不能抱有侥倖心理,崩盘就是从一次一次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疏忽里来的,你要仔细復盘一下这次考试,不能总是这么漫不经心的。」 侯梓皓:「……好的。」 周乐琪继续严肃地思考了一阵,又说:「这件事也怨我,是每天来回坐公交车的时间耽误了你学习,这样不行,从明天开始你就不要来送我了,我一个人回去就好,你抓紧时间学习。」 侯梓皓:? 实话实说,他对眼下的局面深感费解。 第一他不能明白,为什么考了年级13的自己要被考了年级86的她一顿训,而且心里居然还没有一点不服气;第二他不能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他跟她一起坐车的福利就要被剥夺了,这合理吗? 他觉得这点不能让步,于是坚称:「那不行,你一个人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到时候我担惊受怕更影响学习。」 这话他说得很自然,没有一点要讨好她的意思,可是却偏偏在无意间讨了周乐琪喜欢,她有点开心,抿了抿嘴克制笑容,想了想又说:「那这样吧,以后我们要把坐车的时间利用起来,你不能就坐在旁边光打游戏了,你得在车上看书做题。」 侯梓皓都无语了,说:「我什么时候光打游戏了?就九月初刚认识你的那几天我才打游戏的好吧,那还是因为你那时候不理我,后来我就没打过了,一直在看你。」 周乐琪:「……」 这人真是…… 她又有点脸红,不再跟他贫,只说:「反正之后你得在车上学习,不学就不准跟我一起坐车。」 侯梓皓:「……」 这…… 唉。 他说不出什么话了,只能重新拿起那串烤里嵴,她还在盯着他,一副要管他管到底的架势,还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问:「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他无奈嘆气,「周老师。」 这声「周老师」把她逗笑了,尤其他一副对她没办法的样子取悦了她,让她心中的安全感再次增加,轻松感也慢慢升腾起来。 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必去医院了。 「你就该多笑的,」他看着她,深邃的眉目此时看起来尤其柔和,「你笑起来特别漂亮。」 周乐琪又被他哄得脸热起来,她拿起一串羊肉吃起来,以此掩饰自己的小小侷促,并有点介意地问:「那……我哭起来很丑吗?」 仔细想想她真的在他面前哭了好几回了,而且每次都是大哭,完全没顾上在意形象……她开始后悔起来,莫名开始在意起自己在他面前的样子,还异想天开地想要把她不好看的样子从他记忆里擦掉。 「丑倒是不丑,但还是笑更好看,」他一听笑了,特别帅,「所以以后除了因为感动哭,其他时候还是别哭了。」 周乐琪轻轻哼了一声,心里仍有些小别扭,她垂下眼睛不看他了,说:「吃你的吧。」 第93页 当天由于时间太晚了,他们就干脆打了个车回家,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 他和往常一样把她送到楼下,时间差不多是十点半,她在上楼之前反覆问他,问她眼睛肿不肿、是不是一看就是哭过了,他没法否认这点,于是只能委婉地说:「……说不定阿姨已经睡了。」 周乐琪不这么乐观,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小声嘀咕:「算了,我妈要是问我,我就说是你惹我了……」 这话被侯梓皓听见了,他立刻就开始皱眉了,而且极其不满:「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天天这么努力在阿姨跟前表现,你尊重一下我的劳动成果行不行?」 周乐琪摊了摊手,反问:「那你让我怎么说?」 侯梓皓莫名其妙就背上了帮她找藉口的锅,想了半天之后说:「你就说黑板报太难出了,难哭了。」 又把她逗笑了。 她打了他一下,两个人凑在一起笑,越笑越收不住,连带着让笼罩他们的那片黑暗都变得轻盈了起来。 周乐琪心中忽然生出一阵强烈的对眼前这个人的依恋,这让她忽然很捨不得跟他分开,并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 「侯梓皓,」她拥抱着他并在他耳边轻轻说,「……今天很谢谢你。」 拥抱是很让人目眩神迷的东西,他们的心跳都因此而迅速地加快,一种陌生的情绪在周乐琪心底横冲直撞,让她觉得某些东西正在失控,而这种失控却竟然也是甜蜜的。 她正在被悸动簇拥。 侯梓皓当然也感觉到甜蜜和悸动,但除此以外他还很警惕,反搂住她以后不禁又问:「你不是又要给我惹事吧?」 周乐琪没听懂:「嗯?」 「每次你主动抱我都没好事儿,」他声音有点闷,好像带了点脾气,「我爸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女孩儿都是善变的谜。」 他是在说之前她在医院抱他、结果转眼就跑到天台上去了的事。 周乐琪噎住,也开始愧疚起来了,同时又有点尴尬。 她推开他,低下头说:「你才会惹事呢,我从来不惹事。」 他挑了挑眉,似乎对她的说法不太认可,好在黑暗里她并未看见他的那个神情,只听到他说:「行,这是你说的——那我周六来接你去医院,谁变卦谁是狗。」 周乐琪撇了撇嘴,心想你本来就是狗。 她短暂的小沉默很快引来了对方不安的催促,她没有办法,闷了一会儿后只能说:「……哦。」 周乐琪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尤其在她状态正常的时候更有惊人的行动力。 当周末侯梓皓去她家楼下接她去医院时,她果然如约出现了,还提前给他准备了两本习题册,一本生物一本化学,并在坐上公交车的同时把它们塞给了他,说:「选一本吧,到站之前要做完至少一张真题卷。」 侯梓皓:「……」 坦率来说,侯梓皓也不是不知好歹,他也知道最近自己的学习状态非常松散,应该多花些时间抓一抓。然而今天他实在很难静心,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周乐琪穿校服以外的衣服。 他印象里的她一直都是穿着校服的,因为他们每次见面几乎都在学校的环境里,而校服无非就是那一套,白色的衬衫、深色的运动外套、同样深色的宽松运动裤。可是今天是周末,她没穿校服而改穿了自己的衣服,里面是一条收腰的奶黄色半长裙,外面穿了一件小风衣,她还把马尾放下来了,黑髮柔顺地垂在她的两肩,看起来简洁又温柔。 就……特别漂亮。 他难免有点上头,即便已经对自己三令五申不要色令智昏,可这一路上还是忍不住一直偷看她,中途几次险些还被发现。 而实际上这个效果也是周乐琪用心经营得来的。 她很久不刻意打扮自己了,平时一直都穿校服,即便在周末和假期里她也几乎不出门,就算出门也是随随便便抓一套衣服就穿出去了。而最近她却忽然发现自己开始在意起在侯梓皓面前的形象了——她希望自己能看起来更漂亮一些,她希望他记住的都是她好看的样子。 因此今天出门之前她真是煞费苦心,在衣柜里反反覆覆地挑选搭配,既想要穿得美、同时又不想让打扮的痕迹显得太重,这真是难上加难。 不过好在……从现在他的反应来看,她的努力还是有效果的。 周乐琪悄悄一笑,心中稍感安慰,与此同时她的紧张也还在慢慢累积。 越靠近医院,就越紧张。 她虽然答应了他要去医院看医生,但实际上她心中依然对此感到恐惧。她不知道检查的流程是怎样的,也不知道自己的检测结果会不会乐观——万一医生真的说她得了精神病怎么办?那她该怎么面对?到时候怎么跟余清说?如果她的情况很不好,医生会强制让她留在医院里住吗?那要是耽误学习怎么办? 这些她都不知道,只能听天由命。 她心里正七上八下地难受,忽然这时手上一暖,她低头一看……是他牵住了她的手。 他根本都没在看她,还低着头在卷子上写答案,可是却好像完全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依然以那种漫不经心的方式在宽慰她,说:「没事儿,到时候情况要是不对我就拉着你跑,我体育挺好的。」 周乐琪无语,又觉得有点好笑,同时还有点小小的贴心和温暖。她白了他一眼没接茬儿,光把手收回来了,又问他:「你卷子写完了吗?」 第94页 他轻蔑地嗤了一声,正好这时写完停笔了。他把笔帽一盖,随手就把化学卷子往她手里一塞,说:「就这?下次这么简单的我不做。」 口气还挺大。 周乐琪看了他一眼,从书包里拿出红笔开始给他批改了,这架势都把侯梓皓给气笑了,说:「真的假的,你真要当我周老师?」 她才不跟他贫呢,专心致志在那儿给他批分数。 侯梓皓本来是很从容的,可是看着她在那儿给他批卷子,他莫名就有点紧张,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检查一下,不过好在他最后还是全对了,没跌份儿。 他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到她挤兑他:「光平时做练习全对有什么用?你三模的时候化学为什么错了两个选择题?」 侯梓皓:「……」 ……这真的是年级86应该对年级13说出来的话吗? 他佛了。 ◎作者有话说: 别解释了,气管炎 第50章 「……好喝」 [小卖部由此成了绝佳的约会场所。] 他们的打打闹闹一直持续到医院门口。 医院么,总归是有些令人害怕的,不过由于周乐琪之前对精神专科医院总有一些不好的假想,此时见到实际情况反而有点宽心了——她还以为这里出入的都是大喊大叫披头散髮的疯子,没想到大家都是普通人,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 她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由于侯梓皓很早就预约了专家门诊,因此他们不必排队。他们到门口的时候正好里面有一个大概二十多岁的男生走出来,哭得眼睛都肿了,把周乐琪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地就捏紧了侯梓皓的袖子,有点害怕的意思,他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没事儿」,又低声问她:「要不我陪你进去?」 周乐琪当时其实是想点头的,然而她又意识到侯梓皓还比她小两岁,她觉得自己不能在他面前这么没面子,于是思来想去还是装作镇定地说:「不用……我自己能行。」 然后就要低着头往房间里走。 他笑了,把人拉住,又嘱咐:「那我就在这儿等你,如果害怕就叫我。」 ……简直像送小朋友去幼儿园的新手家长。 周乐琪有点无语,又应付地点了点头。 他帮她别了一下额前的碎发,说:「小周老师加油。」 坦率来说,那天的诊断过程与周乐琪的设想相比显得太过普通了。 没有人要电击她、也没有人要把她绑住,放眼整个医院也没有什么禁闭室,所有恐怖的假想都没有成真。 帮她诊断的医生是一个很温柔和气的阿姨,她跟她聊天,说最近的天气、问她最近学习的情况、问她和朋友相处开不开心,就像普通的聊天一样正常;涉及真正检查的部分也很友好,她去做了常规激素检测,填了心理量表,全程都没有什么不愉快的。 当医生问到她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时,她犹豫再三还是把家里的事说出口了,并告诉医生她考试失败,以及连续失眠和记忆力下降的事。由于之前她已经告诉过侯梓皓,第二次开口就稍稍变得容易了一点,但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并克制不住地感到焦虑。医生温柔地安慰了她,并告诉她她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她给她开了药,是稳定情绪用的,告诉她要按时服用不能擅自停药,同时还说比药物治疗更重要的是心理疏导,她希望她能多跟父母沟通、多跟朋友交往、多倾诉内心的想法。 这些建议都让周乐琪想到侯梓皓。 她知道有关自己生病的事情是不能跟余清提起的,因为余清本身的状况也很不理想,而復读之后她的身边也没有朋友,想来想去,好像能跟她说话的人也就只有侯梓皓一个。 她……是不是有点太依赖他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周乐琪的情绪稍显低落。 侯梓皓已经偷看过她的病例了,医生的诊断是「重度抑郁」,需要服用的药物有相对明显的副作用,他以为她是因此而感到不开心的。 他明白此时自己应该安慰她,且措辞必须尽量自然和轻松,这个难度很大,他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反倒是她先说话了:「侯梓皓。」 根据侯梓皓对父母相处模式的观察,一般当苏芮妮连名带姓地称唿侯峰时都说明她的情绪不好、需要发泄,他于是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处境有点危险,因而应和她的时候略微有点迟疑。 唉……他又怎么她了。 周乐琪的眉头正皱着,在他回应之后又很严肃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让他心里发毛,忍不住问:「……你干嘛?」 她抿了抿嘴,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侯梓皓:? 他愣了一下没说话,周乐琪就又催他:「说啊,什么时候?」 「7月12,」他谨慎地回答,「怎么了?」 她的神情严肃不减,甚至眉头皱得更紧了:「哪一年生?」 侯梓皓:「……1996——到底怎么了?」 她再不说他心态要崩了。 而周乐琪一听到1996这个年份心中倒是微微松了一口气:她是1995年1月3号生的,也就是说她其实没有比他大两岁,只有一岁半,四捨五入一下的话也就一岁。 虽然即便这样也不能改变她眼下过度依赖他的事实,然而终归还是能稍微减轻一点她心里的羞耻感和歉疚感。她对此略感满意,说:「没什么,就问一下。」 第95页 侯梓皓:? 他有点无语,然而根据她的表情揣测她应该没有生气或者难过,这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利好,他于是决定不追究她问他生日的意图了,只问她:「那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她看了他一眼,说:「我不告诉你。」 侯梓皓:??? 「为什么?」他也开始皱眉了。 她撇了撇嘴,一副看透他的样子,说:「我要是告诉你了你肯定就会送我生日礼物对吧?」 侯梓皓:「……」 「你这个人有时候有点太大方了,」她言之凿凿,「我怕你搞太大我处理不了。」 侯梓皓:「………………」 他实在太无语了,而且还有点不服气,就说:「你怎么就能断定我会给你准备贵重礼物?」 她笑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摆明一副吃他吃得死死的样子,反问:「哦,那你难道不会吗?」 他:「……」 救命。 她真的看透他了。 除了在问生日这件事上的小小不平等以外,去过医院以后的日子整体还是让侯梓皓满意的。 他们好像总算渐渐回归了正常的生活。 周乐琪虽然还是不时失眠,但她在学校的时候不会再像之前一样一整天都不说话了,她会回他的小纸条、在葛澳跟他和严林打打闹闹的时候微微笑一下、被老师们点名提问的时候可以集中注意力不走神。 这些都是很宝贵的进步。 侯梓皓为此感到高兴,但也不敢太高兴了——他知道抑郁症是一个反覆的过程,也许现阶段她的状况的确有所好转,可是一旦受到刺激也有反覆甚至恶化的可能。因此他依然还是时刻警戒着她的情绪波动,唯恐发生任何有可能导致她不开心的事情,小心翼翼地为她维护着一个纯粹而轻松的环境。 他的努力是有成效的,最近她的气色好了不少,有时候碰上她心情不错,他们还能一起在课间去教学楼下的小卖部买点吃的喝的,这是一天中难得的放松。 而在小卖部里,他们又会时不时地碰到米兰和严林。 严林原本是个跟小卖部不搭嘎的人,他完全不喜欢吃零食,同时也始终秉承着在课间看书写作业的尖子生习惯,因此来一中读书快三年了,他去小卖部的次数依然屈指可数。 米兰则跟他正相反。 她是一切零食的爱好者,酸的甜的辣的咸的,就没有她不爱吃的,而且她的论调一向很鲜明,课间就是课间、就是用来休息的,如果课间还要学习,那学校为什么不干脆安排连堂呢?因此她从小就养成了这个习惯,一下课就往教室外面跑,不到打上课铃绝不回来。 而自打米兰和严林在三模后成了「挺好的好朋友」,她的习惯就从「下课跑出去玩儿」变成了「下课跑去一班找严林」,每天七八趟,乐此不疲。 严林的班主任是谁?老潘。如果一个别的班的女生一天往一班跑七八回,他能发现不了这其中有问题吗?严林很有危机意识,同时也很有远见,为了防止被老潘抓现行,他跟米兰谈了好几次,希望她课间能不要再来找他,实在不行他们可以放学以后见,此提议当然遭到了米兰毫不犹豫的否决,于是严林不得不再次让步,每次课间跟米兰见面都要从班里熘出去。 小卖部由此成了绝佳的约会场所。 这下严林真是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以前都不知道小卖部那么小的门头里居然能装那么多东西,各种各样的膨化食品让人看都看不过来,甚至连辣条都分口味,完全超越了他的知识范畴。更让人无语的是小卖部的老闆是个奸商,她不甘于卖常规的瓶装饮料,开始搞一些奇奇怪怪的自制果茶和奶茶卖给学生,巧克力奶放冰柜里冻一冻就要卖到小二十块,学生们居然还都很买帐,课间去买还要排队。 米兰就是排得最起劲的那个,天天拉着他去买,一边排一边说些有的没的闲话。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排不到的,毕竟课间总共就十分钟,到点他们就得走了;但也有时候他们能排到,每到这时米兰就会兴沖沖地买两杯巧克力冰,无视他的拒绝塞到他手里,逼着他跟她一起喝。 十一月啊,大冬天的,冷都冷死了,她还非要吃冰,拿着那个塑料杯子的手都冻红了,偏偏每次还都很期待地看着他,一双杏仁似的大眼睛闪闪发着亮,甜甜蜜蜜地问他好不好喝。 他没有办法,只能违心地说:「……好喝。」 她于是就会变得很开心,一直拉着他的袖子笑,怎么看都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而来小卖部的次数多了,严林就渐渐意识到了一些问题,譬如一般来这里买东西的小情侣,最后结帐的都是男生,可是他和米兰之间每次买单的都是米兰。 她这人大大咧咧的粗神经,估计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或者即便意识到了也不会在意,毕竟她就乐意跟他在一起,只要跟他待在一起她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可是严林不能不计较。 他原本是没有谈恋爱的计划的,打算平平静静地高考完毕业,可是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他也已经答应毕业以后就跟米兰正式在一起,这让他觉得自己对她是有责任的——即便他暂时没有能力让米兰过得比其他人更好,可是起码也应该让她跟得到其他女生一样的待遇。 第96页 第51章 「喜欢喜欢喜欢」 [「也……也不用那么远。」] 因此后来有一次他们一起去小卖部的时候,严林就主动跟米兰说:「我去排队吧,你在边上等我。」 米兰当时一听都愣了,完全受宠若惊,一米六的小个子还蹦起来要摸他的额头检查他是不是发烧了。 他很无语地让她试了一下,她就在那儿喃喃自语,说:「也不烧啊——那你是哪根筋搭错了?吓死爸爸了。」 严林两手往裤兜里一插,没好气地说:「你不喜欢?那回教室吧。」 说完转身就要走。 米兰赶紧把人拉住,又喜滋滋地搂住他的胳膊,几乎是吊在他身上说:「喜欢喜欢喜欢,我就喜欢你搭错筋——你可千万别再搭回来了!」 严林翻了个白眼,去给她买巧克力冰了。 一杯巧克力冰需要18块,这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都是不上不下的一笔消费,有点小贵,但是完全可以接受。 而对于严林来说就远不是这么一回事了,他一个月的零用钱也就只有100,每年过年得到的长辈们给的压岁钱加起来也就四五百——他其实根本不具备这样的消费能力。 然而他还是给她买了,并且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米兰美滋滋地开始享用起准男友给自己买来的甜点了,冬天厚重的衣服也没能阻止她蹦蹦跳跳。 她勐吸了一大口,被冰得龇牙咧嘴,可是却好像很开心似的,还说:「好喝!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巧克力冰了嘤嘤嘤!」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甜美,而且莫名显得生机勃勃的,让看的人也会跟着心情变好。 严林也不能例外,他也隐约笑了一下,可是说出口的话还是很硬很难听,说:「喝你的吧,那么多话。」 米兰也不生气,喜滋滋地继续喝,一边和他并肩往教室走一边又奇怪地问:「你怎么不给自己也买一杯啊?」 严林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神情很自然地说:「我不喜欢这些甜的东西。」 其实是他没钱买两杯。 米兰皱了皱鼻子,安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又露出了一丝奇奇怪怪的笑容,凑近严林小声问:「唉你说实话,你其实……是想跟我喝一杯的吧?」 严林:「……」 米兰咯咯咯地笑,又凑得更近,调戏他说:「要是这样的话你完全可以直说啊……我又不是不愿意。」 严林:「…………」 她凑近的时候让他能很容易地闻到她发间的香气,那是高级洗髮水的味道,透露出某种优渥的隐秘信息。 严林忽然感到有点狼狈,而他处理这种情绪的方式一般都很刻板,也就是直挺挺把米兰从身边推开,然后很兇地虎着脸,说:「说过多少次了,在学校别贴那么近,你能不能把约定放在心上?」 米兰虽然一直是个心大的女孩子,但忽然被凶也会有点害怕,她愣了一会儿,然后就乖乖地点了个头,马上离他三步远,一边离远还一边问他:「这么远可以了吗?」 严林其实也不是存心要凶她的,那只是他下意识的一个反应,当看到她眼中明显的委屈情绪以后他就立刻后悔了,并开始努力想办法找补。 他主动离她近了一步,把距离缩短到一米以内,并说:「也……也不用那么远。」 人与人的相处似乎总处在博弈之间,而米兰灵巧的个性让她总能钻到这其中微妙的小空子:当严林很强势地发火时,她就会聪明地立刻退一步;而当她察觉到他情绪软化时又会立刻开始顺杆爬,努力把之前丢失的小小权益全给捞回来。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她开始利用他的愧疚了,从一楼爬到五楼一路上都不说话,严林当然知道保持安静不是米兰的风格,并很自然地将她此时的沉默归结为受伤。 他更不自在了,在四楼到五楼之间的楼梯转角把她拉住,说:「你干嘛不说话?我又没有说你什么。」 米兰心里在偷笑,可是脸上的神情却很委屈,一副真的很伤心的样子,这个架势让严林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个渣男负心汉。 他又听到她很难过地说:「你怎么没说?你明明就说了啊,你让我离你远点……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 严林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他有点焦虑,皱了皱眉说:「不是,我……我没有让你离我远点,我只是说在学校要保持距离。」 米兰装作生气,跺脚说:「可是除了在学校,平时我们也根本不会见到啊!你又不去上补习班,平时也不出来玩儿,我根本没有别的机会跟你在一起!」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低头表演假哭了,而且演得很逼真,居然真的叫她挤出了几滴眼泪。 严林:……? 他确实没想到这个事情会演变得这么严重,在他印象里米兰明明不是说哭就哭的女生,现在怎么……难道女生在交往中都会性格大变吗? 他一时之间难以判断,只能先想办法稳住局面,一边四下注意着往来同学的目光,一边压低声音问她:「那你说你想怎么样?你、你先别哭了我们冷静谈一谈好不好?」 米兰觉得胜利已经在向她招手了。 她捂着脸偷笑,可是在严林看来就像在哭,他还听到她一边吸鼻子一边说:「那、那这个周末你到我家来玩儿吧。」 第97页 严林一听就摇头了:「不行。」 米兰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干脆,愣了,问:「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严林太了解米兰了,那就是个得寸进尺的小祖宗,这周他如果答应她去她家玩儿了,那下周她就会要求礼尚往来跑到他家里去。 而他的那个家…… ……他不愿被任何人看见。 这些考量都是没办法对米兰直说的,他更没法对她坦言自己内心对家庭的自卑感,因此此时只能转而对她做出其他让步以搪塞这个他难以解释的窘境。 他说:「这周日……要是我学习搞得差不多了,我们可以一起出去吃个饭。」 这是他的极限了,甚至只为了吃这顿饭,他也要想办法自己出去赚点钱。 米兰完全不知道严林此刻所做出的让步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她还有点小小的不满意,不过与此同时她其实也对在学校以外的地方和严林见面而感到期待和激动,因此最终她也小小地妥协了一步,在上课铃响起前的最后一秒擦掉眼泪对他说: 「那……那好吧。」 当晚回到家严林看似一切如常,然而在开始做作业之前他还是有些不平静,后来终于是没忍住,掏出手机开始上网查:如何快速赚到一笔钱。 得到的答案……都不太靠谱。 他其实也不需要太多,五百块左右就好,这样他就可以在周日跟米兰吃饭的时候买单,然后再把这学期她的巧克力冰都给买了。 他该去哪里弄这五百块钱呢?或许……应该把他的游戏号卖了? 他觉得实在不行的话这也是一个还不错的主意。 然而实际上严林还是太多虑了,他的父母发现了他的焦虑,并很容易就解决了这个问题,严海大手一挥,直接在一家人一起吃晚饭的饭桌上给了他一千。 这让严林直接皱起了眉头。 他对自己父母的经济收入水平太了解了,严海赚得少而且又喜欢打麻将,平时手上根本不可能剩这么多钱,正常过日子都是紧卡紧的。 「爸,」严林忍不住要多问一句,「这钱是哪儿来的?」 严海正在就着花生米喝二锅头,平时都是省着一小口一小口喝的,今天就是一杯一杯的喝,还情绪很饱满地说:「爸有钱了,你拿着就行,问那么多干嘛?」 说着又让张春燕给他倒酒。 严林沉默了一会儿,问:「是拆迁的事情谈妥了吗?我们要准备搬出去了?」 他其实是希望能尽快从这个危房搬出去的,这样不仅一家人的生活质量能够得到基本的保障,而且如果之后米兰再说要来他家他也就不至于无话可说了。 「搬?为什么要搬?」严海一拍桌子,眼睛都瞪大了,黑黢黢的脸因为酒意上头而涨红,「我们不搬!拖得久才能让那个叫什么皓庭的开发商多给我们钱!那些人都是资本家,凭什么便宜了他们!」 他醉醺醺的,说到这里又大笑起来,对严林露出了一个略显诡异的笑容,搓了搓自己的手指,说:「而且有人就希望咱们不搬呢,只要咱们不搬……就能赚两头的钱……」 他又大笑起来了,张春燕知道他喝大了,又开始忙忙叨叨地从旁劝。 严林无心再听这些琐碎,干脆起身离开了饭桌。 他爸刚才没有把话说清楚,含含煳煳让人不太明白,但凭严林的聪明和敏锐,他依然还是能从这几句模稜两可的破碎话语中得到一些信息。 有人在给他们这批钉子户塞钱,而目的就是为了阻止他们和买下这块地的开发商皓庭达成拆迁协议。 这是为什么呢?会是什么人不想让他们这些钉子户搬走?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跟皓庭进行商业竞争?是为了拖延皓庭的开发进程、拖垮他们的资金鍊? 严林不知道。 这类晦涩且灰暗的问题对于一个还在面对高考压力的高中生来说有些太过困难了,他没有足够的社会资源供他探索这类问题的答案,而且实际上他也对有钱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并不感兴趣。 什么皓庭,什么商业竞争,什么拆迁协议……他其实都不在乎。 只要他的家庭能慢慢变好,就已经足够了。 第52章 「得了吧」 [有几个瞬间你也会意识到它其实本不必驯服于一个比它弱小的你。] 时间慢慢过去,a市彻底走进了冬季,天黑得越来越早、亮得越来越晚,12月的黑夜正在渐渐侵吞白日。 周乐琪是很怕冷的,每到冬天她都会手脚冰冷,而2013年的时候一中的教室里又还没装空调,这就让冬天显得尤其难捱了。 她没办法,只能把水杯从保温杯换成了玻璃杯,一下课就到楼道里的热水机去打热水,不是为了喝,就只为了捂手,可还是冷得要命。 侯梓皓当然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因此后来就自动接过了每个课间帮她换热水的活儿,偶尔还会在化学老师来上课的时候偷偷跟葛澳换座位——化学老师冯大森今年60多了,眼花的啥也看不清,讲课都是对着黑板,从来不看别的地方,当然更发现不了班里个别学生换了座位了。 周乐琪心里其实很喜欢侯梓皓坐她旁边,虽然这样并不会让她变暖和,可是他坐她身边会让她心情变好,有时候他会默不作声地看她,有时候他们的胳膊会在无意中撞在一起,这时就会相互心照不宣地笑一下,然后各自把目光收回去。这些小细节有时会有让她忘记冷还是不冷的奇妙功效。 第98页 但理智上她还是不同意他坐过来的,理由也很正当,怕同学们看见了说闲话,万一捅到潘老师那里怎么办?侯梓皓则对此论调完全不买帐,还说:「得了吧,谁还不知道我喜欢你?老潘估计都该默认了。」 说得周乐琪哑口无言。 如果说在学校里侯梓皓还能勉强收敛收敛,那么在陪她坐车回家的路上他就真的是无所顾忌了。 周乐琪给他立了规矩,一上车就必须要做卷子,不做完一张不许开口说话。他一开始对此很牴触,可是后来就学会适应规则了,现在练得半小时出头就能做完一张理化生单科卷,又快又准,厉害得要命,省下来的时间就用来跟她说话。 他最关心的当然是她的健康状况,然而他也担心一直把这些话挂在嘴上反而会起反效果,因此自从他们一起去过医院之后他就很少再主动问起她生病的情况了,大多数时候都靠观察和旁敲侧击来了解一切,必要时还要加上一些聪明的转圜和打岔。 比如眼下他就会很聪明地先问她:「还冷吗?」 她坐在靠窗的座位,冬天的车窗很容易凝结上白汽,由于冬天天黑得早,不到六点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了,只有闪烁的霓虹和汽车的尾灯是明亮的,模煳的光线让她看起来更加美丽。 她小小的脸缩在又大又厚的围巾里,连鼻子都看不见了,只有一双大大的眼睛露在外面,囊声囊气地回答他:「还好……」 他们坐得很近,她能感觉到他的体温,这让她感到没那么冷了。 他笑了一下,伸手把她的围巾往下扯了扯,让她起码露出鼻子,说:「行,小心别感冒了。」 她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又拿着他的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开始映着手机的光看书了。 他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手机帮她拿着照明,又在她把书翻过一页时状似漫不经心地说:「说起来我还不知道,感冒药和舍曲林能一起吃吗?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舍曲林,治疗重度抑郁的处方药。 其实侯梓皓说这话的目的根本不在于跟她探讨两种药能不能一起吃,他只是想确认她最近是否有按时吃药,根据他的预估上次医生给她开的处方药应该已经差不多快吃完了,如果她私自停药会对身体有很大的伤害。 周乐琪是很聪明的,她听出了他真正的意思,而她对这件事也有自己的看法。 她不想继续吃药了。 这首先是因为她觉得最近自己的状态好了很多,虽然即将到来的四模的确让她感到了焦虑,可她觉得她能够靠自己战胜这种情绪,而且她的睡眠也好了不少,起码每天晚上都能睡着了,这让她的精神也越来越能够集中。 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钱。 她至今都没有把自己看医生和吃药的事告诉余清,之前去医院用的钱都是自己的零用钱,现在已经不剩多少了。她不想让余清知道她生病了,因为她不认为现在的余清可以承担更多的精神压力,何况她也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并不好,现在既然她的状况已经好转了,那她每月吃这种药的花费就完全可以省下来了。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跟侯梓皓实话实说,说她打算停药了。 他一听这话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把手机的照明灯光都给关了,侧过脸很严肃地看着她说:「不行,你不能停药。」 侯梓皓在周乐琪面前是很少露出这种严肃的神情的,他一般都很顺着她,因此她眼中的他一向温和又宽容的。可现在他看起来特别严肃,深邃的眉目因此而显得有些冷峻,一眼看过去……还会有些严厉。 就像一只大德牧……你当然知道它不会伤害你,可是有几个瞬间你也会意识到它其实本不必驯服于一个比它弱小的你。 她心中一跳,一时之间也有点说不清那时自己是什么感觉,于是匆匆别开目光躲进了沉默里。 公交车摇摇摆摆,晚高峰的马路上充斥着不耐烦的喇叭声,可是他对她不会这样的——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情绪,再开口时就又恢復了往日的温和,对她说:「不好意思……我刚才态度不好。」 他低头了,像德牧小心藏起了锋利的爪子。 周乐琪再次把脸缩到了围巾里,只露出眼睛看他,说:「……没关系。」 他摸了摸鼻子,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神情有点犹豫和为难,过了一阵才又看向她,说:「我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但是如果是钱的问题,我可以先替你解决。」 就像她看透他一样,他其实也能看透她,他知道她的辛苦,她的自尊,她的隐忍……她的一切。 他完全可以猜到她没把自己生病的事告诉家里,从而金钱就会很容易地成为一个可笑的障壁;他也完全能够料想到他说要借她钱她会觉得不舒服,可是和她的安全和健康相比,他宁愿去冒这个惹她生气甚至是被她讨厌的风险。 「当然这个钱不是直接送给你的,」他努力地找补,「是借,借你知道吧?以后你是必须要还给我的,而且要算利息……」 他努力地说,争取把自己描述成一个斤斤计较的刻薄债主,从而试图遮掩借钱这个行为背后隐藏的不平等关系。 这种努力不能说是徒劳,但肯定也没有什么大用,周乐琪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她真的已经不想继续麻烦他了,更不想欠他的。 第99页 她闭了闭眼,想再跟他争辩,然而这时他忽然找到了自己陈述的思路,一句话就说服了她:「何况如果你现在停药,四模崩了怎么办?现在离六月也只剩半年了,万一高考也跟着受影响了呢?」 每个字都击中她的软肋。 她于是犹豫了。 侯梓皓现在基本已经摸清周乐琪的脾气了,也知道她在摇摆状态中是相对容易被影响的,此时比较有效的方法是插科打诨,如果谈话氛围一直很严肃那么她就会更难接受。 他想了想,忽然挑眉一笑,有点痞也有点坏的样子,说:「当然不还也行,你答应当我女朋友就不用还了。」 周乐琪:「………………」 事实证明,侯梓皓还真的是很了解她。 周乐琪原本的确在接受和不接受他的钱之间摇摆,理智上更倾向于接受,而感性上又倾向于拒绝;可此时他的这一句调侃忽然就把她心中的那点微妙的别扭给弄没了,轻松的语气让她下意识地觉得即便接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更谈不上失去自尊。 她抿了抿嘴,看了他一眼,说:「那……那我们都要记帐,这个钱我一定会还的——高考完之后就还。」 等高考结束了她就有时间去打工了,比如去便利店或者快餐店打零工,其实也能赚一些钱。 侯梓皓其实一点都不在乎她还还是不还,但此时也答应得很热络,为了逼真还说:「对,得记清楚一点,防止有些人企图矇混过关。」 又把她逗笑了。 她把脸别向窗外,车窗的反光倒映出她的脸,她看到倒影中的自己眼睛弯起来了,那似乎是感到快乐时才会露出的样子。 而这时她又听见他在旁边抱怨了,说:「你怎么光说记帐的事儿?就不考虑当我女朋友了吗?这个方案真的不错,对我们俩都好。」 周乐琪被他气笑了,又扭回头去看他,说:「好什么好?不考虑。」 他皱了皱眉,看起来好像有点郁闷,好一会儿没说话,过了两分钟才又说:「行吧,还真是逆境使人坚强,现在被你拒绝我都没什么感觉了。」 周乐琪不理他,又从他手里把他手机拿过来,熟练地解锁,然后打开手电筒照明,继续低头看书了。 他嘆了口气,静静看了一会儿她漂亮的侧脸,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又把手机拿过来帮她举着,只为了能让她看书看得更舒服一点。 他现在心态很好:她暂时不同意当他女朋友他可以理解,毕竟现在还是高考前的关键时期,她的各种情况又比较复杂,没心情谈恋爱是正常的。这没关系,他有耐心,他可以等,只要他们待在一起并且她也不答应跟其他人谈恋爱就行了。 侯梓皓这时候想得非常稳,可是到了一月份的时候他的心态还是崩了,因为那时发生了一件超出他容忍范围的大无语事件: 09级考到清华大学的市状元裴启明,莫名其妙回一中了。 ◎作者有话说: 小侯:可以就在这里完结吗?我不想看男二 我:你在想peach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哈救命修罗场我爱了 女主快点好吧 男二来了,准备迎接吧哈哈。 无法想像女主没有男主该怎么办对抗抑郁,还好有男主这个忠犬在 明天还会有更新嘛?端午节诶! 啊……我怎么又不知不觉追平了,哭泣 德牧:我好怕 怎么办怎么办 啊啊啊,啊啊太期待了!!男二来了!! 哇哦男二上线了 学霸德牧适应了规则之后变得更强了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侯:我危 裴启明是谁啊?笑哭 hhhhc小候你还好吗,千万坚持到男二走了doge 啊啊啊好好看快更新 -完- 第53章 「小心眼儿」 [high爆了。] 在大无语事件之前,先到来的是四模。 四模是在12月中旬考的,作为寒假前的最后一场大模拟,一中的老师们认为有必要给学生们一个有力的敲打,让大家意识到自己还是一坨垃圾,从而在假期里不要放松警惕、继续疯狂学习。 他们的目的达成了。 四模的难度极具上升,平均分垂直下降了好几十,700分以上的人数也掉的很厉害,只有9个人。 第一侯梓皓,716。 第二严林,712。 第三周乐琪,709。 …… 侯梓皓是有一阵子没考过第一了。 高二一整年他都是第一,没有一次失手,而自打上了高三碰到周乐琪他就一直考第二,三模的时候还崩盘考了13,现在终于兜兜转转回到第一的位置,说实话他还有点不适应。 按理说他应该为此感到高兴的,可实际上一点都不,他反而很担心,担心周乐琪的情绪会受影响。 虽然第三其实也很不错了,可是她…… 他怕她钻牛角尖。 因此发成绩当天葛澳一到课间就被迫流离失所,座位被侯梓皓霸占,可怜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侯梓皓在他的座位上哄女朋友,而他却只能到后排去跟严林坐在一起。 「你看猴子那个妻管严的样子,」葛澳忿忿不平地跟严林小声吐槽,「考了第一有什么用?还不是抬不起头吗?他就知道欺负我,有本事欺负他女朋友啊!」 第100页 振振有词。 而严林则根本没心情跟葛澳一块儿逼逼,他正对自己这次的考试成绩感到懊恼,听葛澳叭叭叭说了一堆以后终于是受不了了,说:「你有意见能不能直接跟他说?跟我说有什么用?」 呛得葛澳也很委屈。 他不敢再打扰严林了,弱小可怜又无助,但嘴还是很碎,又开始小声吐槽严林:「不就是年级第一体验卡过期了吗,至于火这么大?不服就跟猴子干啊,干不过就会拿我撒气……」 坐在前排的侯梓皓此时此刻是没有心情理会后排的这些小闹腾的,他正略微忐忑地看着身边低头看考试卷子的周乐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谨慎地问:「……你还好吗?」 周乐琪没理他,仍然低头看错题,看了一会儿还把眉头皱起来了。 侯梓皓真觉得她一皱眉他就要折寿,心都跟着一跳,赶紧又凑近一点说:「你这次是没发挥好,而且这都是因为你身体调理得还不够好,等下次你彻底恢復了,那我和严林加起来也考不过你啊。」 疯狂拍马屁。 周乐琪都无语了,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问:「在你心里我这么小气吗?」 侯梓皓一愣,然后说:「……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周乐琪撇了撇嘴,伸手推了他一下,目光真诚,说:「我真没介意,考试本来就是这样的,谁上谁下都很正常,你又没有做错事情,没必要对我感到愧疚。」 语气很淡,可是依然显得很大方,很疏朗。 那是真正优秀的人才会有的气度,并不会因为际遇的更迭而有所改变。 侯梓皓的心又微微一动,两年前初次在教室里听到她声音时的那种奇妙的心动感再一次悄然漫上心头,他笑了,也坦然起来,说:「不好意思,是我小心眼儿了。」 她对他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与周乐琪和侯梓皓之间的和谐不同,严林和米兰最近的关系开始鸡飞狗跳了。 没别的,全赖米兰这次成绩暴跌,掉到文科179名了,而她还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并说:「哎哟,考砸了就考砸了嘛,反正我上次进前30已经可以当你女朋友了,后面考成啥样就无所谓了啊。」 严林:「………………」 他已经没话可说了。 严林有时候真的搞不懂米兰这个人:你说她不聪明吧,她却能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高成绩;你说她聪明吧,她大部分时候又不太能拎得清;你说她没毅力吧,努力搞学习的时候比谁都有狠劲儿;你说她有毅力吧,她的努力又似乎只是三分钟热度,而且通常还需要一些不可理喻的目标来激励…… ……实在让严林感到费解。 课间时他们一起站在楼道的窗边,严林一张张翻着米兰的考试卷子,那分数是一个比一个低,看得他额角的青筋直跳。 米兰觉得他要生气了,心里有点忐忑,忍不住就在他身边小声解释:「我,我这次是粗心大意了,下次肯定好好考,而且高考也肯定不会这样的……」 她一连串的说,严林的眼神越来越不善,米兰怂了,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高考那一句的时候几乎都要听不见了。 严林深吸了一口气稳定情绪,把米兰的卷子合起来不再看了,两手插兜靠在窗户边,低头看着米兰说:「大道理我懒得讲了,你自己有数,我说点具体的吧。」 他顿了顿,神情特别严肃:「到高考之前,如果你再有一次掉出前50,之前我们的约定就作废。」 米兰:???????? 「什么鬼?这怎么还能作废的?」她一听就炸了,简直不敢置信,「我们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严林比她更有理,说:「那是因为我没想到有人可以先从200窜上30,再从30掉回170。」 米兰噎了一下,突然也觉得自己有点离谱,开始不好意思了。 然而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她总归是绝不会允许煮熟的鸭子飞走的,于是又跳着脚打算据理力争,甚至做好准备要跟严林大吵一架了,可是还没等她开口严林就先说话了,神情显得非常认真。 「我高考一定会考去北京,到时候你呢?」他看着她,眼神中没有一点玩笑,「如果我们异地恋,你觉得能长久吗?」 一句话问得米兰又懵逼又惊喜。 懵逼的在于她从来没有想过以后。 她是个脑子里不装事儿的人,过一天算一天,从不会为所谓的未来做打算。她甚至都没想过以后要读什么大学、选什么专业,只考虑下课以后要跟严林一起去做什么、聊什么。可是现在严林的话让她突然反应过来:她要开始思考以后了,起码要开始考虑有关上大学的事…… 惊喜的在于她忽然意识到严林是认真的。 她其实一直都觉得他是之前被她逼得太紧了,没办法才和她在一起的,可是现在他却在主动地考虑以后,甚至他刚才还说「长久」……难道他已经想好了要长长久久地跟她在一起了吗? 米兰high了。 high爆了。 「好,那就这么办!」她雄赳赳气昂昂起来,「50是吧?我29都考过了,区区50就是玩儿——你瞧好吧,我肯定也能考到北京,到时候天天粘着你,才不会异地恋呢!」 米兰于是彻底被严林洗脑了,而且这个脑子还洗得很彻底,她从那天以后就又自动开启了疯狂学习模式,根本不需要其他人来督促,甚至连小卖部的巧克力冰都失去了对她的吸引力——学习,只有学习才是人生中最美的两个字,才是这世上唯一稳赚不赔的投资。 第101页 同在43班的罗思雨把米兰的一系列变化都看在眼里,并对此有十分复杂的感受。 她原本其实觉得自己跟米兰是一路人:不爱学习,爱打扮,想谈恋爱。 可是米兰却似乎比她强多了,她可以狠下心拼了命学习,逼迫自己做没那么喜欢的事,并且还能取得惊人的成绩。 这让罗思雨感到嫉妒,同时她更嫉妒的是米兰追到了严林。 罗思雨也不是喜欢严林,但是她跟严林是初中同学,从那时候起她就知道严林是个多冷淡多难追的人,她认为根本不可能追到的人被米兰追到了,而且米兰还在跟着严林一起变得越来越好。 这让她嫉妒得要了命。 她其实也很想变好的,可是她觉得自己不走运,没有碰到一个优秀的男孩子带她一起上进——如果侯梓皓也像严林对米兰一样对她,那她肯定也能在学习上突飞勐进啊。 可是侯梓皓最近却对她非常冷淡…… 自从他和周乐琪一起从学校消失了几天之后,他再见到她时就变得很冷淡了……原先他还会对她客气一下,可是现在连客气都没有了,她去找过他两次借笔记,他却跟她说最近他自己也没记;她说想请他吃个饭请教一下学习上的事,他也说没空让她去找别人…… 他为什么会突然对她这么狠心呢? 肯定是周乐琪!肯定是她在背后嚼舌根了! 该死! 这个贪心的坏女人怎么不去死! 罗思雨很愤恨,可是她却无力改变眼下自己面对的境况,她的成绩依然是全年级倒数第一,并且离倒数第二都差得很远很远;她的美术水平其实也是半吊子,要考上央美国美这样一流的艺术院校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那她该怎么办呢? 周磊能捨得花钱供她出国学艺术吗? 她不知道……而且心里对这件事的态度也很悲观。 她觉得周磊应该不会愿意花那么多钱供她的,一方面是因为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对她根本没什么感情,另一方面更因为……她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高翔和周磊之间似乎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现在他们的关系有点微妙的紧张…… 说不清。 罗思雨因此而感到最近自己的生活是一团乱麻了,她又烦躁又难过,还觉得透不过气,原本在她眼中像天堂一样的一中也变成了可怕的牢笼。她极度渴望能有一个什么人从天而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伸手把她拉出泥潭,让她不必继续陷在失落和恐惧之中。 而她的运气似乎真的很不错。 到一月份的时候……这个人就出现了。 第54章 「今天你先走吧」 [「……因为我还在等她。」] 一月上旬,高中生们还在苦逼地上课,而很多大学的学生已经开始放寒假了,譬如2013年考到z大的刘峻。 而对于刚考到大学不久的学生们来说,假期回高中母校给学弟学妹们做大学宣讲是一个非常热门的活动,因为这一方面可以在大学团委挂一个实践项目,另一方面还可以满足这些优秀大学生的小小虚荣心——给一群苦哈哈还在题海里浮沉的无知学弟学妹描述诗与远方并享受他们崇拜、赞美、羡慕的目光,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爽的事情吗? 刘峻认为没有了。 他是2013年刚刚毕业的,以全省第49名的优异成绩被录取到了z大,寒假一放他就耐不住性子回一中了,老师们都对他很热情,一边夸他一边问他在大学适应得怎么样。 其实他在大学混得很一般,在强手如云的z大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不再像高中时一样事事拔尖了,这其实让他感到了一些失落。可是他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依然在高中老师们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说自己一切都好,老师们于是又对他一顿夸,然后嘱咐他过几天来学校一趟,到大礼堂里给应届生做一场演讲。 刘峻早就等这一天了,1月3号那天特意换了一套有点正式的衣服来学校演讲,在大礼堂后台休息的时候却意外碰见了另一个人——09级的理科市状元,现在在清华的裴启明学长。 这也是个传说中的人物。 09级最出名的人说起来当然是周乐琪,这不仅因为她当年是屠榜的神,更因为后来復读两次而越发名声远扬。裴启明就是一直处在周乐琪光环之下的人物,他没有她那么出挑,可是同样非常优秀而且更加稳健,2012年高考时是a市的理科状元,离省状元也就4分之差,一道选择题的事儿。 如此优秀的他当然被top 2一通争抢,后来去清华读了经管,毕业以后必然前途无量。更气人的是他还长得不错,身材颀长、文质彬彬,当年作为市状元接受媒体採访的时候还在网络上引起了一番讨论,被称为「最帅状元」,比真正的省状元更抢眼。 刘峻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裴启明,因为这位学长毕业已经快两年了,而这种返校宣讲的事儿一般只有毕业一年的人才最感兴趣。 他凑上去跟学长打了个招唿,坐着聊天时又问裴启明今年怎么有空回a市?据他所知,经管专业的人实习非常忙,他们的假期一般都会用来留在一线城市工作学习。 裴启明淡淡一笑,说:「没什么,回来看一个朋友。」 说着,他的目光就渐渐柔和了起来,带着些许回忆的味道,显得格外深邃。 第102页 裴启明的到来让所有的应届生都非常激动。 他是个大名人,而且是长得帅并能考上清华的大名人,这些光环让他在登台时就受到了满场的喝彩,尤其女生们的反响特别热烈。教导主任看着他上台时眼里都是骄傲的神采,还难得在学生们面前露了个笑脸:「这是谁就不用我介绍了吧?你们都好好听人家分享学习经验,不要光看脸!」 全场都笑了。 ……只除了周乐琪。 侯梓皓自从进了礼堂就跟她坐在一起,没过多久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她其实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现,就只是情绪隐约有点低落,而且特别安静,在全场都鼓掌欢唿的时候一言不发。 他感到奇怪,凑近她问:「怎么了吗?」 她却没有回答他,就好像没听见他的声音一样,只是一直看着此刻在台上那个侃侃而谈的人,神情有点愣愣的,好像已经出了神。 他皱了皱眉,心里好像忽然被轻轻刺了一下。 裴启明是个光芒内敛的人。 他的谈吐沉稳而富有魅力,两年顶尖学府的生活赋予了他更开阔的眼界,而这又进一步内化成了他的修养,在他的每一个措辞中都能得到淋漓极致的体现。他是那么优秀,可是却完全没有炫耀的意思,仅仅只是很平和地在进行讲述,告诉台下的应届生们应该如何做考前准备、如何调整考前心态、如何做短期提分的针对性训练。 扎实又平和。 台下的女孩子们被这位优秀的学长迷得七荤八素,等到了提问环节一个个都上头了,还有勐士胆敢当着教导主任的面公开站起来问:「学长,请问你有女朋友了吗?」 哄堂大笑,满场都是起闹的口哨声。 裴启明淡淡一笑,似乎有点想迴避这个问题,打岔问:「没有同学想再问问跟应试有关的问题了吗?」 回应他的是下面齐刷刷的一声「没有」以及一连串叽叽喳喳的声音,都是在让他回答有没有女朋友这个问题的。 他很无奈,被起闹得没有办法,最终还是回答:「没有。」 底下坐的人更亢奋了,还有一个男生大声问:「为啥呀?是清华没有漂亮的女生吗?」 又引得全场大笑。 裴启明也笑了,风度翩翩:「不,清华有很多漂亮的女生,等你们考到那里就会知道优秀与美丽并存的人非常多。」 「那学长为什么还不找女朋友?」下面的人又问。 他似乎被这个问题勾起了什么回忆,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恍惚,同时眼神中又透出了更多温柔。 他看向了一个方向,很轻易地就在人群中找到了他唯一想找的那个人,隔着人群远远地看她,并说: 「……因为我还在等她。」 演讲和交流活动结束时已经差不多到放学的时间了,学生们要离开礼堂回到教学楼,然后各自收拾书包回家。 散场的时候出于安全考虑是一个班一个班分批走的,一班的座位最靠里,因此他们班得排在最后走,等待离场时四处都是热烈的讨论声,很多人都在议论裴启明,说他有多么多么帅、多么多么有魅力,同时也讨论他最后说的那个「她」是谁,猜测模范生的爱情故事会是怎样的。 而这时的周乐琪依然是极度沉默的,甚至她的肢体都有点僵硬了,此时还在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但实际上眼睛却没有焦距,完全像丢了魂一样。 与此同时,侯梓皓的感觉也非常不好,他也同样陷入了僵硬的沉默。 他在裴启明的演讲过程中突然意识到他和周乐琪是同级生,他们的成绩都很优秀,因此一定会考进同一个重点班,也就是说他们一定是同班同学,彼此一定有交情。 而今天周乐琪自从见到裴启明状态就很不对,她的情绪好像被他牵引了,尤其在他说出「因为我还在等她」这句话时,她的手还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她正在被另外一个男生强烈地影响着。 侯梓皓的眼神有点凉了。 这时前面的班级终于走得差不多了,轮到一班走了,这非常好,因为这样四周讨论裴启明的声音就不会一刻不停地传过来了,侯梓皓莫名地希望周乐琪不要再听到那个名字,否则他心里就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烦躁不断滋生。 他们一同缓慢地跟随人群向礼堂外移动,越靠近门口侯梓皓内心的烦躁感越淡,终于他们离门口只有几步远了,可这时却突然有一道声音传过来。 「……乐琪。」 是裴启明。 是他从礼堂的后台走出来了,此刻正从讲台的台阶上走下来,一步步向周乐琪靠近,最后停在了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他的到来理所当然地引起了人群的喧譁,还留在礼堂里的人无论男生女生都在向他张望,同时又都八卦兮兮地相互咬耳朵,讨论着他和09级那个传说中的復读生周乐琪之间的关系,一个个激动得脸都红了。 而他就像没有感觉到一样,只是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想注视的人,并问她:「乐琪……我们聊聊?」 人群又开始发出小声的惊唿了。 周乐琪是不想去的。 真的不想去。 可是现在的她真的很讨厌被注视,更讨厌被在场的其他人讨论,更更讨厌他们把今天的事传出去让她再次成为舆论的中心。她知道如果此时自己扭头就走传言一定会更加离谱,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自然地走过去和裴启明说几句话,她表现得越自然越大方,其他人就越是没什么可嚼舌头的。 第103页 她想定了,于是也不再躲避,抬头对上了裴启明注视她的目光,并坦然地对他笑了笑。 「好久不见,」她说,「是要聊一聊。」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他走过去,神情和姿态都很从容。 可这时她却被拉住了。 有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过头,看见拉住她的人是侯梓皓。 那时他的神情有些晦涩,不带一丝笑意地看着她,拉住她的手也用了些力气,同时显得强势和脆弱。 他看着她的眼睛问:「你一定得去吗?」 他的这一问让现场的局面瞬间变得更加复杂了,裴启明看着侯梓皓拉着周乐琪的手,眉头也微微皱了皱。 周乐琪那时心里很乱,这让她并未察觉侯梓皓当时复杂的情绪,只对他点了点头,说:「是啊。」 他的手于是又紧了一下,有一瞬间甚至把她弄疼了。 可是那阵痛感还没来得及蔓延开他就又放开她了,甚至连看着她的目光都收了回去。 他侧身对着她,目光看着另一个方向,说:「行,那我等你。」 我一直等着你。 你要记得回来。 他无声地说着,却不知道她跟他之间的默契是否充分到足以让她明白他没说出口的这些话,他只在一阵强过一阵的焦虑感中听到她说:「不用了,今天你先走吧。」 第55章 「lucky」 [「生日快乐,」他看着她温柔地说,「也祝你永远幸运。」] 「你……过得还好吗?」 当裴启明在大礼堂略显杂乱的后台低声问出这句话时,周乐琪才终于很清楚地意识到,她跟他已经很久没见了。 其实真要算起来的话也没有多久,从2012年的7月到2014年的1月,总共也就是一年半的时间而已——一年半能做点什么?数学只能从高一上第一单元的集合学到高二上最后一单元的不等式,这范围太狭窄了,根本不足以令人感慨。 可是周乐琪却莫名觉得这段时间很长很长,长到她忽然觉得自己和面前的这个男生已经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还是一个高中生,穿着幼稚的校服,过着苦大仇深的高三生活,一切都和几年前一模一样;可裴启明已经显得非常成熟和体面,他是从北京、从清华回来的人,一定已经见识过许多顶端的风景,这让他跟她完全不一样了。 她抿了抿嘴,心中勐地升腾起极其复杂的感觉,可当她开口时却只有极简单的一句:「……挺好的。」 然后就没别的话了。 裴启明似乎也没想到她会只回答这一句,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尴尬,他沉吟了一会儿,又问:「之前在q丨q上看到你上线了——那是你吗?还是被盗号了?」 那当然是周乐琪本人,可是此时她却选择说:「……我很久不用q丨q了。」 也不算撒谎,但明显有误导他的意图。 裴启明点了点头,又沉默了一会儿,空气显得有点凝滞。 他看了她一眼,颇有些艰涩地说:「我一直都想联繫你,但一直没成功……今天能见到你我很高兴。」 这是很克制的表达,同时又有颇为丰富的内涵,似乎在告诉她他一直在想着她,此外还依稀有「他回学校都是为了她」这样似是而非的意思。 周乐琪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想了好半天才说:「我要备考,所以不太和朋友联繫……见到你我也很高兴。」 这句话的前半句当然是鬼话,因为她明明昨晚还和侯梓皓髮简讯发了二十多条;后半句倒是有几分真,她毕竟和裴启明当了三年的同班同学,又有快两年没见了,现在见到还是真心高兴的。 裴启明听到她这么说似乎感到颇为欣喜,他笑了,氛围一下子轻松了很多。 「对,你要备考的,」他接着她的话说,「你……你放轻松些,这次一定没问题,你本来就那么优秀,一定会回到属于你的位置。」 这些话都是好话,而且都是充满鼓励意味的真心话,本该让周乐琪感到安慰的,可是她听了以后却莫名感到了压力,仿佛她必须要通过努力回到原来的那个位置,否则就不能算「没问题」了。 当然,周乐琪知道裴启明没有这个意思,也知道是现阶段的自己太敏感了,因此她努力要求自己不要想这么多,只平稳地回答:「谢谢,我努力。」 而裴启明却没有察觉周乐琪眼底的勉强。 他所熟悉的是两年前的周乐琪,那时候的她很明亮、很健康、很坚强,可现在的她已经不同了,那些折磨她的伤口还没有癒合,因此她的光芒消退了,甚至蒙上了阴霾。 他还把她当成过去的那个她对待,并继续高兴地说:「之前我们说好要一起考到北京去,我一直记得这个约定,而且也一直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学妹——等你来了清华,我们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坐在一个教室上课了。」 「约定」…… 对……他们之间是有过约定的。 周乐琪和裴启明从高一开始就是竞争对手。 他们在各自的初中都是佼佼者,习惯了被人崇拜被人赞美,习惯了当那个唯一的最优秀的人,结果忽然一下子升进高中碰到了对方,那种感觉就像特斯拉碰到了金刚,无论如何是要相互撕一撕的。 他们疯狂地开撕。 第104页 俩人都是体面的学霸,见面时都还能保持微笑,可是实际上彼此心里都巴不得对方赶快跌出第一考场。每次考试都让俩人激动,他们就像斗鸡一样亢奋,一考试就卯足了劲儿要赢,这就导致每次放榜对他们来说都很刺激,那张小小的光荣榜上跟指甲盖儿差不多大的第一名的那个位置完全成为了他们尊严和智商的象徵,考第一的那个神清气爽,考第二的那个就如蒙大辱。 这种激烈的勾心斗角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估计他俩也斗累了,渐渐又产生了另外一些微妙的感情。 好像是友情,又好像……不止是友情。 起码裴启明对周乐琪不只是友情。 他喜欢上了她。 他发现这件事的时间说起来也很巧,正好跟侯梓皓是同一天——都是在2012春天的那场百日誓师大会。 高三的优秀学生代表是竞争产生的,累计所有学生从高一到高三每一场考试的分数,加总后取第一名。那一年周乐琪是第一,总分只比排在第二的裴启明高了7分,就是这小小的几分让他失去了一个重要的荣誉。 可是当他在台下看到那个女孩儿光芒万丈地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发言时,他却发现自己的内心没有一丝嫉妒和介怀,他只是很欣赏她……越来越欣赏她。 他没有向她表白,也没有对她袒露过心迹,因为他和她都是很理性的人,他知道即便他豁出去告诉她一切,她也一定不会在高考前答应他,因此他选择暂时保留这个令他悸动的表白,转而选择用一个约定来缔结与她的联繫。 「我们一起考到北京吧,」2012年夏天的裴启明这样对周乐琪说,「一起去最好的大学,一起成为最好的人,一起过最好的人生。」 这是一句很简短的话,可是他实际上却在与她约定一生。 他不知道当时的周乐琪是否明白了他真正的意思,他也无心推敲,只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沦陷在她当时那个似乎格外明亮且美好的笑容中,并听到她说:「好啊。」 那个笑容他记了很久,非常非常久。 直到高考,直到他独自到清华报到,直到他在清华园里完整地走过一个春秋冬夏,直到他此时此刻又站在她面前。 他依然还记得……并仍然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个美妙的约定替换成那句他真正想说出口的表白。 要么? 还是……还是再等等吧。 等她高考结束再说,不然万一让她分心了怎么办?何况现在的他们一年多没见了,总要再重新熟悉起来才能表白的。 对,还是再等一等。 他想定了,正好这时他等到了她的回答。 「哦,约定,」她应和,「我……我尽量做到。」 当时裴启明的注意力几乎全都集中在要不要表白这件事上了,以至于他没能立刻察觉她的动摇和隐然可见的僵硬,更发觉不了她的侷促和紧张——他根本意识不到,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孩儿,几乎就要完全失去自信了。 他还想跟她再多说两句话,或者邀请她跟他一起出去吃一顿晚饭,可是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她就先说:「我得先走了……作业挺多的,我得赶快回去做了。」 这话把裴启明说得一愣。 赶时间做作业……对大学生来说,这其实已经是有点陌生的状态了。 他匆匆点头,立刻回答说:「哦好,是我想得不周到——那我们下次再见,我会一直在这边待到开学,大概2月下旬才回北京。」 周乐琪点了点头,答应着:「好的,好的。」 说完又抬眼看了看他,说:「那我就先走了。」 他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再见」,她已经转身向后台外走去了,背影看起来比原先更消瘦,只有一摇一摆的马尾还和过去一样。 美丽的,怀旧的。 令他想念的。 「乐琪——」 周乐琪又听到裴启明在叫她了。 她心中其实有点胆怯于面对他,尽管她一时之间说不清自己的胆怯来源于什么,可这种感觉是很强烈的。但此时她依然不得不停住脚步,并转过头再次向他看过去。 而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几个漂亮的英文字母。 「lucky」。 ……是一串项鍊。 她一瞬间失语了,又抬头看向拿着这串项鍊的裴启明,略微迟疑地问:「这是……?」 「生日快乐,」他看着她温柔地说,「也祝你永远幸运。」 幸运是什么东西呢? 幸运是周乐琪作为一个孩子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时她的父母所给予她的最美好的祝福。 他们给了她「乐琪」这个名字,就是「lucky」的谐音,他们希望她的一生都能顺顺利利的,最好不用经歷任何波折就能幸福快乐。 她也一度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出生在一个条件优渥的家庭,有爱她的爸爸妈妈,有很不错的学业发展和社交圈子……这一切真的很美妙。 可是后来忽然有一天「幸运」离她远去了……她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失去了一切,甚至原来构成「幸运」的那些条件也成为了现在映衬她「不幸」的有力对照,她为此悲伤过痛苦过,到现在终于默默接受了一个事实:她其实根本不是一个「幸运」的人,甚至或许,比其他人更不走运。 然而人是不能一直沉浸在这样的自怨自艾中的,即便她知道自己没有运气,可还是要努力找寻蛛丝马迹,从而告诉自己「你想多了,你其实还是很幸运的」。 第105页 这些蛛丝马迹囊括的范围十分广泛,可以包括买冰红茶时意外得到的「再来一瓶」,可以包括买彩票时偶尔中的五块钱,也可以包括考试时随意蒙对的一道选择题。 很多很多——她其实一直很容易满足的。 然而即便这个范围被她放得再宽,也不能包括在心情复杂且混乱的时候被其他人看到——即便那个人,是侯梓皓。 ◎作者有话说: 我摊牌了:这是德牧和边牧的斗争 ◎最新评论: 理解小周啦。 哈哈哈?比喻好生动,这么一看真的像德牧和边牧 德牧好边牧也好 但我更喜欢德牧大狗狗 两个人我都好喜欢怎么办啊啊啊 害 这男二也挺好的 要不然给我吧 沖呀,狗勾争霸赛正式开始!!! 男二也好可啊 小侯给乐琪,小裴给我吧doge 桃籽儿大大必定是学霸本霸!我赌! 救命 男二好可 啊啊啊啊,激动 两只狗狗的战争,好可爱啊 -完- 第56章 "前男友" [有人自己送上门来了,他还能拒绝吗?] 周乐琪没想到她会在走到文化宫站的时候看到侯梓皓。 那时还不到六点,可是天已经黑透了,冬夜的寒冷很要命,可是他就斜靠在站台边上低头看手机,口鼻一阵一阵唿出白气,好像感觉不到冷似的。 她皱起眉向他走过去:「侯梓皓?」 他在她叫他之前就看到她了,毕竟看手机只是他的掩饰,他真正的注意力一直在文化宫站这条街的拐角处,等待着她的出现。 他把手机收起来,等她走到站台时刚好站直,又听到她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说这句话的语气有点急,一是因为她感到意外,二是因为她很担心他会因为在大冷天里等太久而生病。 而这落在侯梓皓耳朵里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他觉得她是有点不耐烦。 如果是平时,她对他不耐烦他也都能接受的,毕竟他一贯很顺着她,可是今天裴启明的出现让他的情绪也有了一些微妙的波动,他意识到那个人跟她之间或许有一些独特的羁绊,而那是刚刚与她认识不到半年的自己所无法替代的。 他好像被针刺了一下,而这种程度的难受尚且可以被控制,因此此时的他看起来非常从容,还对她笑了笑,说:「说了要等你了。」 周乐琪很无奈,昏暗的天色让她一时无法确认他的脸色,幸好这时公交车来了,她于是赶紧拉着他的袖子说:「走走走,快上车吧。」 车上就暖和多了,他们坐在一起更显得温暖,除了他们坐的这趟车和平时不一样之外,其他一切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周乐琪依然低头看着书,侯梓皓依然安静地做着真题卷,车外的霓虹依然美丽地闪烁着。 可其实也有很多事是不一样的。 周乐琪今天看书的效率低得离谱,半天都没翻过去一页;侯梓皓也差不多是一样,平时半小时卷子都做完了,今天连填空都还差两题。 他确实有些烦躁,她的出神让他更不舒服,后来终于是忍不住把卷子收了起来,转而问她:「……他是你同学吗?」 她一开始在出神没听到他的话,他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这才得到了她的注意。 她点了点头,回答:「嗯,跟我一级的。」 「哦,」他开始无意识地转笔,「三年一直同班?」 她又点头了:「嗯。」 他沉默了一会儿,转笔的速度变快了一些,眉头也开始皱了,过了一阵忽然又问:「他是你前男友?」 直接得不能更直接。 周乐琪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立刻就摇头说:「当然不是——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她的否认是很坦诚的,眼神也没有躲闪,这当然让侯梓皓心里好受了一些,可还远不足以解除他内心的危机感,因为他能感觉到那个人喜欢她,甚至可以断定他就是为了她才回一中的,毕竟他今天在公开回答问题时说的最后那句话本质无异于表白。 侯梓皓垂下眼睑,这个样子使他的眉目看起来更深邃了,因此也显得更加严肃和冷峻。 他问她:「那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这话很明显带着诘问的意思,显得非常强势,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来说显得有些过当——他们虽是友情以上,可毕竟恋人未满。 但周乐琪并没有感到被冒犯,她还仔细地想了想才回答:「没说什么……就打了个招唿。」 她真的没有骗他——她和裴启明真的也就是打了个招唿,唯一称得上特别的也就是他在最后送了她一条项鍊,而她觉得这个礼物太过贵重了因此并没有收下,只感谢了他还记得她生日的事。 可侯梓皓却不相信,相反,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在对他隐瞒一些事。 他有点生气了,可并不是对她,而仅仅是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为自己此刻没有合法立场追究这件事而感到无力和不平。 简称无能狂怒。 可怜的黑色水笔被转得更快了,如果它有意识现在估计已经被转晕了,侯梓皓也陷入了沉默,脸都偏向了另一个方向,过了一会儿他才调整好情绪又转回来,问:「没说什么?那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不在状态?」 第106页 周乐琪一愣,随即微微低下了头。 是的……她也感觉到自己有点不对劲,裴启明的出现其实在她心里引起了很大的震动。 她对他的感情很单纯,就是性格和目标都比较相似的朋友,并没有什么暧昧的异样的情愫。仔细想想,她之所以对他的出现有这么大的反应,本质还是因为她的自卑心在作祟。 裴启明似乎象徵着另一个周乐琪——她本应该像他一样的,在高考中取得成功,考成状元然后去读清华北大,她不应该再被高考困住,而应该像他一样云淡风轻地以一个成功者的形象出现。 可是现实却是他们变得完全不同了——她被甩开了,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追得上去。 看到他她就会觉得挫败、觉得无力、觉得胆怯。 她知道这是自己心里的阴暗面,她不应该跟别人比较的,只要做好自己就足够了,可是她就是没法克制地会跟裴启明比,可能·这是因为从好几年前开始他们就是一种竞争关系吧,因此现在的落败才会让她感到这么难堪…… 周乐琪正这么翻来覆去地想着,忽然这时她又听到侯梓皓在叫她的名字了: 「周乐琪。」 连名带姓的,很严肃的语气。 她回过神来抬起头看他,发现他也正在看着她,眉头皱得特别紧,看上去很像是生气了,盯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你也知道现在是高考前的关键时期吧?早恋有多影响学习还用我多强调吗?你不能早恋知不知道,你要是早恋高考肯定得出事儿。」 周乐琪:……? 苍了天了。 他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来? 之前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白的? 她本来就没有要早恋好吗! 周乐琪无语了一会儿,一时之间因为太过无语甚至都说不出什么回怼的话,只看了他一眼说:「……知道了。」 而他还在得寸进尺,向她提出要求:「你现在就保证,说你毕业之前肯定不会跟人谈恋爱。」 周乐琪也开始皱眉了:「我为什么跟你保证?」 侯梓皓被她堵了一下,一顿,然后就开始用反问打败反问,冷笑了一下说:「那你意思就非得早恋呗?」 他冷笑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帅,带着又痞又酷的那种劲儿,有点锋利,完全不像平时了。 周乐琪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随后竟然莫名产生了一种不敢跟他对视的感觉。 她有点狼狈地别开了眼,说:「……我才没那么说。」 他没说话。 ……好像已经彻底生气了。 那天过后,裴启明就再次成为了在学校里被广为讨论的风云人物。 几乎所有高三的学生都在讨论他,其中尤以女生居多,尽管当天一起发言的还有z大来的刘峻、也是一个很优秀的学长,然而在裴启明的光环之下谁又还能看到他呢?自然是完全被忽略了。 只有罗思雨不一样——她看到了刘峻。 她当然也知道裴启明更好了,他长得更帅、学校更牛逼、风度更迷人,得到裴启明的快感一定会更强烈,足可以让她在一中扬眉吐气横着走。可是他太受欢迎了,所有人都在追捧他,她又怎么能保证自己一定会被他看上呢? 不如曲线救国——去撩一下被冷落的刘峻。 如果她能跟刘峻谈恋爱,那说出去也很有面子,z大也很厉害啊,侯梓皓和严林虽然现在是第一第二,可是万一高考考砸了那说不定还考不上z大呢,到时候她就比周乐琪和米兰更优越了,谁拍谁?而且她如果跟刘峻在一起了,说不定她也能被他带动着提高成绩,就像米兰被严林带上去了一样,那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这太棒了。 罗思雨虽然在学习上狗屁不通,可是在撩人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虽然之前想撩侯梓皓失败了,可是她却能从中吸取经验总结教训。她觉得自己追侯梓皓的时候犯的最大错误就是把自己搞得太清纯了,而实际上男生估计还是喜欢骚一点的——这一点三中的小姐妹们给了她很多鼓舞,她们基本上都是这个口径,说最有魅力的女孩儿是表面看着清纯、背地里却骚得要命的那种。 罗思雨深以为然。 她于是在1月3号演讲那天散场的时候偷偷去找了刘峻,装作很清纯很害羞地跟他要了联繫方式,名目当然是请教学习方法。刘峻当天其实也很落寞,因为他也知道自己完全被裴学长碾压了,存在感降为零压根儿跟个路人没两样,心里头很郁闷,没想到却还能有个漂亮的小学妹来上赶着找他。 他很高兴,很快就跟罗思雨互加了q丨q好友,顺便微丨信也一併加了,还说如果她有问题可以随时联繫他,一副大方正经的精英学长模样。 罗思雨觉得自己成了,加了社交软体以后就时不时聊骚刘峻几句,前几天都很清纯,后来就开始遮遮掩掩地骚了起来,说什么她演讲那天就觉得他很帅、说什么她以前从来没有觉得其他男生帅、说什么她很希望他们能再见一次。 话都说到这儿了刘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这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假正经遇上小骚蹄子了呀! 刘峻在大学里其实也找不到女朋友,大家都是同样优秀的人,一山更比一山高,刘峻在大学里显得太普通了,这让他几次试图追求女生都被拒绝得一鼻子灰。 第107页 现在可好了,有人自己送上门来了,他还能拒绝吗? ◎作者有话说: 狗勾蓄力—— ◎最新评论: 追平了呜呜呜呜 小侯哈哈哈。 好好好 无能狂怒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蓄上蓄上,看看德牧生气了会怎么样 德牧太帅了 笑死 哈撒给 半斤八两的人凑一起了 小侯公交车站那一幕也太帅了吧 喜欢 -完- 第57章 「上次的事」 [「侯梓皓!你到底要干什么!」] 刘峻和罗思雨很快见面了。 他们两人对这段关系的判断和期待并不相同:罗思雨是奔着谈恋爱来的,除此以外更希望能够通过搭上刘峻来摆脱自己在一中面临的社交困境;而刘峻的目的就不好说了,他本来以为罗思雨是个正儿八经的一中学生,然而没过多久却得知她只是来借读的,虽然身为要艺考的美术生,但实际上美术也学得一般般估计没什么前途。这种条件的悬殊当然让刘峻很自然地不会把她当成正常恋爱的对象。 那不正常恋爱还能干嘛呢?刘峻很激动,只觉得传说中的419终于也要落到他头上了。 他是讲体面的人,虽然内心的想法很龌龊,可是表面上却能把自己真正的目的掩饰得很好。他跟罗思雨一起出去吃过几次饭,每次都主动买单,吃饭的时候就很自然地向罗思雨展示着「外面的世界」。 他对她讲述大学生活,告诉她那里有顶级的实验室和讲座,有五花八门的社团活动,有自由可支配的个人时间;晚课前可以和室友朋友一起去小吃街逛逛,周末可以随意去看喜欢的展览、听喜欢的音乐会,如果有空还可以和同学们在一间讨论教室头脑风暴,也许就能产生一个足以改变人类社会的伟大想法。 那是无尽美妙的诗和远方。 对于一个从出生就没有离开过a市的高中生来说,这些描述实在显得过于有吸引力了,大学好像成了一个完美的理想国,正bling bling闪着光吸引着罗思雨。她潜移默化地把对这种神秘的大学生活的嚮往转化成了对刘峻这个讲述者个人的崇拜,并因此而近乎无限地放大了他的魅力。 因此很自然地,他们在一次夜晚的「酒后畅谈」后滚上了床。 这事儿一开始是把罗思雨吓到了的,她毕竟从来没想过要这么快跟刘峻发生关系,这一切都有些太突然了;然而短暂的惊吓过后她又觉得幸福了。 是啊,为什么不可以呢?她在三中的很多小姐妹高一就跟男朋友这样了啊,她高三这样都算晚的了……一中?一中的人的确不这样,可是那是因为他们都是书呆子!只有无趣的书呆子才会那么刻板,她这样才是对的,勇敢追求爱情!追求幸福! 她于是觉得自己恋爱了,和刘峻好得蜜里调油,光是放寒假之前就又一起去了好几次酒店。而等到她回到学校面对一中的同学们时心里就产生了一种难以解释的快感,她觉得自己比班里这些人都牛逼,她比她们都先成为大人,而且她的男朋友是z大的,以后是要出人头地的——一中的人看不起她又怎么样,他们不还是比不上她的男朋友吗? 她太快乐了。 而同样是在放寒假之前,裴启明也又回了一中两次,一次是专门来看教过他的老师们的,另一次是借着看老师们的名义专门来看周乐琪的。 算了,说实话吧——他两次都是专门来看周乐琪的。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就站在高三一班熟悉的玻璃窗外悄悄看她,那个时候班里正在上英语课,她时而看着黑板时而低头记笔记,白皙的皮肤使她在人群中依然亮眼,低头时垂下的碎发还和他记忆当中一样柔美。 然而没过一会儿就有人从她身后给她扔了个纸团儿,很明显是在传纸条,他以为她根本不会看的,没想到她却把纸条展开了,看了一眼后还回復了,甚至又团成纸团儿偷偷扔了回去。 裴启明:「……」 他很意外,觉得这跟他记忆中的周乐琪不完全一样了,又忍不住留心看了一下那个跟她传纸条的人是谁。 ……是个男生。 仔细想想,跟1月3日演讲那天伸手拉住她的男生是同一个人——那么优越的长相,他不会记错的。 乐琪跟这个男生……? 怎么可能。 第二次裴启明又来学校了。 这回正好轮到一班上体育课,他从老师的办公室出来,在教学楼五楼的走廊上看到周乐琪一个人在操场的角落待着,很孤僻的样子。他心里很难受,心想復读的这两年她一定过得很辛苦,毕竟在新集体中没有朋友是很让人无可奈何的事情。 他想去找她、陪着她,然而还没来得及走到楼梯口就又看到那个男生向她走近了。他们在一起说话,似乎还有点小争执,后来那个男生却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向篮球场那边走过去,又带着她走上高高的水泥台阶。 她一开始好像有点不愿意,可后来却似乎妥协了,她在水泥台阶上看着那个男生打球,中间有一次还向他招了招手。 ……裴启明的眉头终于皱起来了。 当天晚上周乐琪和侯梓皓一起走出教室的时候,正好就和裴启明迎面撞上了。 第108页 他那时候正好和老潘一边说话一边走着,两组人见到对方都难免要有点反应:老潘看到周乐琪和侯梓皓这俩疑似早恋的人又待在一起,那脸色当然就开始不好看了,而周乐琪一老潘眼神不善,当然就要主动避嫌、离侯梓皓远一点。 而侯梓皓是一贯不太在意老潘怎么想的,他的直觉判断是周乐琪为了裴启明才立刻离自己远了一些。 他心里那股火腾的一下就起来了。 然而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裴启明就先说话了。 他笑着跟周乐琪打了个招唿,说:「我正好想去找你——晚上一起跟潘老师吃个饭?」 周乐琪一愣,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她又不像裴启明一样成功——一个復读了两次的学生,怎么好意思跟老师吃饭? 幸亏老潘也婉拒了,说:「哎呀启明,你的心意老师领了,可是我这晚上还得陪孩子做作业呢——你跟朋友去吃吧。」 他又跟裴启明又客气地推挡了一阵,后来才总算说服了对方,挥着手走远了,走之前还盯着周乐琪和侯梓皓之间的距离看了一眼,直到周乐琪会意地离侯梓皓又远了一步他才满意离去。 剩下关系微妙的三个人站在原地。 周乐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感到尴尬,可是眼下的局面的确让她有些微妙的不适感,尤其侯梓皓的注视让她有如芒刺在背。 她正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忽然又听到裴启明叫她:「乐琪?」 她下意识答应了一声:「嗯?」 裴启明正在看着侯梓皓,问她:「这位学弟是你朋友?」 他说得客客气气的,但这声「学弟」还是让侯梓皓心里很不痛快,他的眼神明显变得更冷淡了。 周乐琪也出于某种难以解释的原因而顿了一下,又说:「……嗯,他是现在跟我同班的同学,侯梓皓。」 说完又转向侯梓皓,指着裴启明介绍说:「……这是裴启明。」 简洁的介绍完以后两个男生都没什么反应,甚至连个接话的人都没有,尴尬至极。 「能有个朋友陪着你是最好的了,」后来还是裴启明好心地接了一句话,并神情温和地邀约,「那我们一起去吃顿晚饭?正好上次的事我们还没说完。」 这句话说得很聪明也很微妙。 他先一步站上了友善的制高点,因而天然地显得更高级了一些;可这后半句话却又藏着并不那么友善的深意,仿佛在提醒侯梓皓,他永远难以介入那个略显隐秘的、他和她之间的「上次的事」。 什么是「上次的事」? 这话听起来太暧昧了,尤其容易引发人无尽的联想——是表白了?是有什么承诺了?还是更糟……他们之间要有什么约定了? 周乐琪则完全没听出来这句话本身带有什么暗示的意味,她觉得裴启明的意思很清楚——他一定是要找她说那根项鍊的事。 她上次谢绝了他的礼物,而他一定希望她能收下。其实周乐琪事后回想也觉得有点对不起他,毕竟那条项鍊一看就是定做的,背面还有她名字的缩写和生日日期,这种东西如果她不收他肯定也退不掉……那不是白亏钱吗? 或许她应该干脆出钱把那条项鍊买下来,可是最近她真的不剩什么钱了…… 她这么琢磨着,说:「好,那就一起吃吧……」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想到这事儿毕竟跟侯梓皓没关系,他跟他们一起吃饭也显得有点奇怪,于是又看向侯梓皓补了一句:「你要跟我们一起吗?还是先回去?」 嘭。 侯梓皓的火这下可算是彻底压不住了。 他从1月3号裴启明来的那天心里就开始不痛快了,这么多天他一直忍着、本来都已经不想再纠结这件事,可是现在周乐琪这句话实在太拱火了,这让他完全失去了控制脾气的意愿。 去他妈的忍耐。 去他妈的冷静。 去他妈的别想太多。 他现在对伪装成熟伪装理性的虚假游戏毫无兴趣。 他只想好好研究研究周乐琪到底有心没心! 侯梓皓也懒得跟裴启明起什么争执,他甚至都没回答周乐琪的话,只是一把就拉住了她的手腕,转身拉着她就走。 周乐琪吓了一跳,差点儿要摔倒,不过侯梓皓即便在脾气起来的时候也还是很顾念她,高大的男孩儿在她腰上轻轻託了一下,立刻就让她站稳了,随后又带着她大步向楼梯口走去。 她有点惊慌地在他身后追着问:「侯梓皓你……你干什么!」 干什么? 他冷笑了一下却不予回答。 他就是一直什么都没干才他妈窝囊到现在的! 他拉着她一直走,速度很快而且明显带着冷意,从教室到校园这一路上碰到他们的人都觉得情形有点儿不对劲,甚至平时跟侯梓皓关系很好的朋友见到他当时的样子也有点不敢跟他打招唿了。 妈耶……猴子生气了。 而此时的周乐琪就算再迟钝也能感觉到他生气了,可是她却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反应,更不知道此时的他究竟要带她去哪里…… 他们已经走出校门了,可是却并不是走向文化宫站的方向,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拉着她一直走,越走越偏,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少。 第109页 她终于有点慌乱起来,并觉得不能由着他这么走下去了,于是开始挣扎着想挣脱他的桎梏,努力了好几回才终于甩开了他紧紧箍着她手腕的手。 她站在清冷的路灯下大声问他:「侯梓皓!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回过身来了。 路灯在他身后留下长长的阴影,他的面容也同时陷入了晦暗。 ◎作者有话说: 我:请用一句话评价a市第一大直女小周。 小侯:干啥啥都行,气我她最行。 小裴:好耶。 ps:此处默认罗思雨已成年 ◎最新评论: 大大太会了! 小侯是不是快要知道乐琪生日是1月3号了? 搓手 要亲了吗哈哈 沖呀,亲上去亲上去!!!!! 小侯会干什么呢接下来(滑稽.jpg) 哈哈哈哈哈 小周太棒了 (doge) 狗勾蓄好力了嘛?他要干森磨? 笑死女鹅为啥这么迟钝 是不是下一章要亲亲了 好看好看 啊啊啊啊,好看 猴子:我太难了 -完- 第58章 「生日快乐」 [在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的小小角落里,无声来去。] 「我干什么?」他冷冷地反问,「周乐琪,你要干什么?」 他把那个「你」字咬得很重,明显的质问语气,周乐琪却感到很茫然,也问他:「我?我干什么了?」 鸡同鸭讲。 侯梓皓气得头都开始疼了,也没心思再跟她搞什么弯弯绕,干脆把话挑明了问:「他要跟你吃饭你就让我走,我是耽误你们谈恋爱了还是怎么着?」 周乐琪一听简直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我跟裴启明就是同学,谁谈恋爱了?」 侯梓皓无语地冷笑一声,火更大:「就是同学?他喜欢你你看不出来?」 周乐琪也很无语:「你能不能不要乱说话?我们同学三年了,他喜不喜欢我我会不知道吗?」 「你知道个锤子,」侯梓皓火了,「你当时还觉得我接近你是为了陷害你呢,现在他你就能看出来了?」 周乐琪被他噎住了。 侯梓皓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復情绪,尽量平静地继续说:「行吧,他喜不喜欢你这事儿我也不感兴趣,我就关心你喜不喜欢他——你刚才要跟他单独吃饭,是有要答应他的意思?」 听到这儿,周乐琪的火气也开始起来了。 她这两天本来就因为裴启明突然回一中而心情复杂,结果侯梓皓还一直揪着她说这些有的没的话——他为什么要这样质问她?她根本没做错任何事好吗? 她于是也生气了,说话开始跟他一样夹枪带棍:「我跟不跟他吃饭、吃饭跟他聊什么。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你凭什么这么质问我?」 「凭什么」这三个字很要命。 它就像是一个提醒,在对他强调他从未真正得到过她的事实,而且甚至还让他忽然意识到,也许以后无论过去多久、无论他争取几次、无论他有多么多么喜欢她,她也完全有可能永远不答应他的追求。 风平浪静的时候侯梓皓从来不会这么悲观地看待这个问题,可是现在两个人都在情绪上,她的这句「凭什么」就显得特别刺人,他于是第一次真正觉得有点心累了,担心自己从她那里得到的永远都会是否定的答案。 年轻的男孩子还没有足够的经验去同时处理张皇和悲观,因而在情绪的交叉口上很容易就会被愤怒俘虏,而非理性带来的结果却往往是更加糟糕的。 他听到自己语气很强烈地对她说:「我凭什么?周乐琪你问我凭什么?」 他炸了。 「行,我凭不了什么,你那个清华的同学就有凭了是吗?」 「你觉得他是真心喜欢你?他如果真的关心你那去年和前年他干嘛去了?现在离高考只剩不到半年了他又跑这儿来刷存在感,你觉得他有在关心你的未来吗?」 「对,他现在是挺成功的,但说实话也就那样吧——清华谁还考不上了?市状元说白了不就是咱们学校第一吗?谁还没考过第一?」 「还是说你们俩之间本来就有故事,你喜欢他?」 「周乐琪你能不能讲点公平,我只是比他晚上两年学你就这样对我是吗?」 一通输出。 他完全是在不理性的情况下说出这些话的,但实际上即便在这种近乎失控的状态下他也依然下意识地在保护着她:他没提她所经歷的那些痛苦的事,也没有把他对她一次又一次的帮助当作在交谈中争夺主动权的筹码。 他是那么那么的喜欢她。 而这些保护完全是无形的,同样被情绪裹挟的周乐琪根本意识不到此时他对她的偏袒,她也越来越生气、还觉得他不可理喻,反呛:「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把裴启明扯进来?这跟他有什么关系?我跟他见面只是要说项鍊的……」 说到这儿她突然停住了,大概也是意识到如果此时侯梓皓知道裴启明还送了她项鍊会更加生气吧。 可是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侯梓皓已经听见了。 「项鍊?」他气得都快佛了,「你连你生日是什么时候都不告诉我,结果却收他送的生日礼物是吗?」 第110页 周乐琪一听这话就震惊了——她根本就没提生日的事,侯梓皓又怎么会知道那是生日礼物…… 侯梓皓一看她惊讶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低咒了一句,随后狠狠把肩上背的书包拉链拉开,几乎是暴躁地从里面拿出一个礼物盒丢给她,态度差到极点:「你不告诉我我不会自己想办法?我只是怕你又不高兴所以才一直没敢给你,谁他妈知道你根本不是不喜欢收礼物,只是不喜欢收我给的礼物!」 他的影子被路灯拖得越髮长了。 周乐琪忽然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 她在匆忙之中接住了他丢过来的礼物盒,却来不及看那是什么东西,只是一下子被眼前这个人弄得手足无措——她该为他对她的用心高兴吗?当然不,他们毕竟还在吵架呢;可是她还能继续对这个人生气吗?当然更加不,因为她再次感觉到了这个人对她有多么的好。 他甚至是过于好了……好到远远地超出了她的预计。 他们双双陷入了沉默,彼此都因为刚才剧烈的争执而微微喘着粗气,唿出的白气在寒冷的黑夜里非常明显,然后又慢慢消失不见。 随之一同消失的是侯梓皓的耐心。 他一直在等她开口说话,哪怕就说一句带有安慰性质的话也行,或者根本不用安慰,只要她能给他一点暗示就足够了;他怕她没有台阶,刚才还把那个藏了很多天的礼物给了她,想着或许这样她就能愿意跟他说一句什么话了,可是几分钟过去了,她依然还是沉默。 他不知道他还能用怎样的方式去解读她的沉默了,无论怎么想他都觉得这代表着她对他的抗拒。 她无话可说,或许仅仅是单纯地不想跟他说话,也或许是因为她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她知道他喜欢她的,可也许现在的她已经决定要选择另一个人了,或许她对他感到一些歉疚,因此不知道该如何继续面对他。 他让她为难了……是吗? 侯梓皓听到自己心里在嘆气,与此同时那些虚假的愤怒慢慢褪去了,他这才终于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在生气……他只是为很可能发生的那场失去而提前感到了恐惧和无力。 他忽然也不敢面对她了,因此头一次他什么都没再跟她说,并在她之前转身离去。 那天周乐琪是一个人坐公交车回家的。 她在摇摇晃晃的车上独自看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直到这个时刻才忽然真正意识到习惯的可怕:她竟然已经不习惯一个人独处了。 那原本是能够赋予她安全感的东西,可是眼下却让她觉得别扭。她发现自己更习惯旁边的座位有一个人,那个人最好要多跟她说几句话,即便沉默时也让她一直感觉到他若有若无的注视,恰到好处的分寸感,既让她觉得被在乎,又不让她感到冒犯。 那个人是很温暖的……他救过她的命,替她解决过很多难以说出口的困厄,他还给过她多到无法计数的陪伴,它们是在座位前后传来传去的小纸条,也是晚上十一二点手机屏幕上忽然跳出来的「晚安」。 他给过她太多太多了。 她忽然很想他,更想通过一个紧紧的拥抱把他占为己有,然而现在他生气了,而她却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知道他离开了。 ……或许他终于也发现她并不是一个值得他喜欢的人了吗? 她默默低下了头,看向他刚才丢给她的那个礼物盒。 她不知道为什么手指忽然有点发颤,一种类似悸动又类似惶恐的复杂情绪缓慢地缠住了她,它们好像同时在怂恿并阻拦她解开那个盒子上绑的漂亮缎带。 她努力了五分钟,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打开了它。 ……是一个小小的暖手宝,粉色的,可以充电的那种。 底下还压了一张卡片,上面是她很熟悉的、他那种微微潦草且挺括漂亮的字: 「一百块出头,真的不贵。 生日快乐。」 周乐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笑起来,更不知道为什么在微笑过后眼前又变得一片模煳。 是因为她很高兴他最终还是想方设法地知道了她的生日吗?是因为她为他把她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而感到动容吗?还是因为……她只是因为一些难以言说的理由而越来越想念他了呢? 她把那个小小的暖手宝从礼物盒里拿出来,又小心翼翼地把盒子连同那张小卡片一起收好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里。她打开了暖手宝的开关,没过多久它就慢慢变热了,然后就持久地在她冰冷的手心散发着热量,如同一个不吝啬于分享自己温暖的小太阳。 就像他一样……会在冰冷的寒夜里陪在她身旁。 这个小小的暖手宝非常神奇,它似乎不仅仅能让周乐琪觉得暖和,甚至莫名还有壮胆的功能:当她捧着它独自走过开发区那些没有路灯的小路和小区里拥挤逼仄的通道时,她竟然没有因为今天侯梓皓突然的缺席而感到恐惧,甚至她家那个漆黑阴冷的楼道也没让她感到害怕。 她手心的温暖正在源源不断地给予她某种支撑,这让她在感到安慰的同时又感到了更多忐忑:万一……万一这次他不愿意再迁就她了呢?如果她失去了他……她又该怎么办? 她在难言的甜蜜和无措中独自爬着楼梯,老旧的感应灯就像以前一样一层一层亮起又一层一层熄灭,直到她走进家门才终于又恢復黑暗。 第111页 她并没有发现,那个始终陪伴着她的少年今天其实还在。 在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的小小角落里,无声来去。 第59章 「我冷」 [「你不听肯定会后悔的。」] 从那天开始,周乐琪和侯梓皓又开始了一场「冷战」。 这次的「冷战」比上一次更像模像样,因为上一回只是周乐琪单方面不搭理侯梓皓,而这回他们终于是相互不搭理了,在学校的时候不但不继续传纸条、甚至连话都不跟对方说了。 这个阵仗搞得很大,葛澳发现后再次出警,在连续观察了几天局势后就开始严谨地跟严林探讨:猴子是不是又失恋了。 由于寒假即将到来,下学期开始前都不会再有考试,严林的心情也难得轻松了下来,这让他有闲工夫幸灾乐祸了。他同样观察了同桌几天,并附和葛澳的判断:「应该是又被甩了。」 葛澳一听严林愿意跟他讨论,非常振奋,赶紧又输出了一些精闢的观点以维持严林的讨论热情:「我觉得这事儿肯定跟那个裴学长有关系——猴子肯定是被截胡了!」 有理有据,令人唏嘘。 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尤其是葛澳很想多吃几口瓜,然而他却很失落地发现侯梓皓跟周乐琪谈的居然是很成熟的恋爱,冷战闹分手也不撕逼吵架,俩人就是相互不搭理、当对方不存在。 猴子现在直接恢復了高二的状态,课间再也不陪着周乐琪去换热水了,重新跟原来的朋友们打成一片,大课间的时候还会一起出去打球——天知道,自从他跟周乐琪同班以后可就几乎再也没在大课间打过球了。 他还重新开始打游戏了,一到课间座位四周就围满了人——他一向都是人缘很好的,而且永远都能自动成为人群的中心。 这些变化也被袁嘉惠默默看在了眼里。 她和侯梓皓自从学期初因为周乐琪的事闹过不愉快后就一直没能修復关系,他对她客客气气,可是却又显得很疏远,她知道他心里一直没有原谅她。 这件事让她很苦恼,甚至影响了学习:她高三分班大考的时候是以全年级第二十六名的成绩考进一班的,可是在刚刚过去的四模中却跌到了年级93,这么剧烈的成绩波动让身为班长的她也被老潘叫进办公室提点了一番,闹得她更加烦躁。 她这人也是藏不住事儿的,在学校里发生了不顺心的事一回家就能被她爸妈看出来。 张敏和袁建新都很疼爱这个独生女,打从孩子出生就当宝贝疙瘩一样宠爱,一听说她被班主任训了立刻心疼得不得了,袁建新马上就安排秘书开始准备礼物了,说是过两天就要请老潘去会所吃饭;张敏则安慰女儿,说就算高考没发挥好也不要紧,反正家里本来就打算送她出国的,这个寒假就要开始准备各种材料了。 袁嘉惠听了以后依然闷闷不乐。 袁建新一个大男人当然猜不出闺女一个未成年少女的心思,张敏就不一样了,作为妈妈她看得出自己女儿还是喜欢着芮妮她家的儿子,现在闷闷不乐估计也有一多半儿是因为他。 她和袁建新俩人一合计,各自有一番态度:张敏还是挺支持袁嘉惠跟侯梓皓好的,袁建新的态度则显得颇为微妙,甚至连袁嘉惠一个小孩子都能感觉到爸爸对这事儿不支持了——他甚至提出希望她能跟侯梓皓保持距离。 「为什么呀爸?」袁嘉惠对此很不解,「你原来不也说很看好猴子吗?」 袁建新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当时他的眼神中有些许闪烁,而17岁的袁嘉惠却尚且未能捕捉这种微妙的闪躲,她相信了她爸爸当时的说法:「他再好又有什么用?对我闺女不好就是不行!咱们惠惠要条件有条件、要模样有模样、要能力有能力,凭什么牵就别人看人家脸色?」 听起来还挺义愤填膺的。 张敏捂着嘴笑,说袁建新就是护犊子,又私底下哄着袁嘉惠,跟她说她爸就是说气话呢、翁婿之间本来就是这样,还说侯梓皓现在是因为高考压力才没心思谈恋爱,等高考结束一切就都好了。 袁嘉惠本来对这些说法都不太相信的,可是最近因为侯梓皓和周乐琪关系降温,她又渐渐开始相信,心想猴子之前对周乐琪也就是一时新鲜,现在不就慢慢淡了吗?他那么优秀的人,本来就不可能一直围着一个女生团团转的。 也许……她还有机会。 而实际上侯梓皓倒不尽如自己表面上展现出来的那么冷漠——在学校的时候他的确是不跟周乐琪说话了,可事实却是他依然一天到晚地关注她, 他会在她每次被点到回答问题的时候都立刻开始在纸条上写答案,以防她因为走神而回答不上来;会在每次上学经过小卖部的时候都提前买个面包备着,以防她又因为没吃早餐而胃疼;会在每个放学后的晚上提前打车到她家附近,然后隔着足以让她发现不了的距离送她回家;甚至课间他跟朋友们一起打游戏的时候也会刻意搞出一点动静,以此博得一个可能被她关注的可能。 可是真的苍了天了——她的心起码比他硬两万倍,这么多天就连一个眼神儿都没给过他! 把他气得开始失眠。 而使他免于被气死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发现她在用他送的暖手宝,无论上课还是下课都捧在手心里,好像很喜欢似的;有时他们无意间眼神碰上,她偶尔会比他的目光停留得更久一些,似乎是某种无声的让步。 第112页 尽管侯梓皓内心里非常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颇为受用。 受用到又想先一步妥协、主动跟她提和好了。 他为这个荒谬的决定自己窝囊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找她承认自己根本不存在的错误,因为他意识到1月15号就要放寒假了,如果他不赶在放寒假前的最后一天跟她和好,那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二十多天他们都难以联繫彼此,而争执之后又继续放冷近一个月足以毁掉他们之间本来就很不确凿的微妙关系。 这个决定对于一个成年人而言也许是容易做出的,可是对于一个少年来说却往往显得艰难,因为年轻的人们还不曾经歷过人生的跌宕和反覆,他们不知道失去一个人有多么容易、而失去过后的痛苦又会是多么深刻。 侯梓皓也不知道这些,可即便这样他依然清楚地知道一个事实:比起面子,他显然更爱她。 于是1月15号这天放学的时候他就打算装作若无其事地跟她一起走到公交车站去了——当然,在校内他还是得保持一点体面、不能跟她跟得太紧,否则葛澳那几个大嘴巴还不定要在背后怎么编排他。 他于是决定等走到文化宫站那条路再靠近她跟她搭话,开场白都想好了,就问他送她的那个暖手宝她喜不喜欢、要不要退换之类的,这样或许就可以实现让她心软的目的,进而增大他们和好的概率。 他计划得这么详尽这么细緻,可终归还是有纰漏: 譬如他没有提前预见到裴启明的出现。 周乐琪是晚上八点五十分走到家楼下的。 她跟裴启明一起出去吃了顿晚饭,回来的时候他想送她,她婉拒了,于是一个人从公交车站走了回来。 现在已经是1月15号了,差不多是一年到头最冷的时段,这时候的a市冷得一点也不花哨,不像南方的许多城市有什么湿冷阴冷的说法,它就是冷,简简单单的冷,就算不起风也冷得好像能冻掉人的手。 周乐琪把脸缩在宽大的围巾里,两手都缩在厚厚的羽绒服口袋里,而口袋里放着热乎乎的暖手宝,它散发的暖意简直救了她的命,让她忍不住一路都紧紧地握着,一会儿放在左口袋一会儿放在右口袋。 好不容易顺着漫长的小路走到楼下,有暖气的房间只离她有几步远,可她却停下脚步不上楼了,反而在黑漆漆的门洞外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夜晚的寒意让她实在耐受不住了她才终于问:「……你还在吗?」 孤伶伶的一句话,笔直笔直地掉在了夜晚冰冷的空气里,没有得到应答。 她缩在围巾里抿了抿嘴,执拗地又问了一遍,依然没有人回答她,这使她的行为看起来像是自言自语,可她却坚信某个人此时此刻一定就在她身边,他只是生气了,所以暂时不愿意给她回音。 她又等待了一阵,耐心还有很多盈余,可身体却有些扛不住这样的寒冷了,这让她忍不住开始催促:「你真的不出来吗?……我有话跟你说。」 白气有点遮住了她的视线。 「是很重要的话,」她顿了顿又开始补充,同时还为了取暖而小小地跺了跺脚,乍一看就像在闹小脾气似的,「你不听肯定会后悔的。」 啊,后半句话更像在闹小脾气了。 她以为这句话说完那个人一定就会出现了,然而实际上却没有,可即便这样她也没有怀疑过他的在场性——她知道的,他一定就在这里。 只不过需要她想一些办法才会出来。 什么办法才好用呢? 周乐琪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眼睛微微弯着,看起来有些淡淡的甜蜜和欢欣。 「侯梓皓……」她轻轻地说,「……我冷。」 这能算什么好办法呢?明明是一句很没用的话——尤其对于双方还有未解决矛盾的状况而言,示弱就不可能有用了。 可是……却居然真的奏效了。 当那声轻轻的「我冷」缓缓消弭在冰冷的空气中时,周乐琪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 ——就看到了等待已久的他。 ◎作者有话说: 小周沖鸭!!! ◎最新评论: 好吧,这里暗示得很明显了 卡的真好 嘉慧爸爸隐瞒了啥?埋了啥梗啊。 这么好看的文,评论这么少? 小侯好暖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在在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太甜了 啊啊啊啊小周快冲啊!!快点给爷亲!!! 很好! 啊啊啊啊 怎么感觉小侯家要出事 沖!!!! 啊,所以项鍊怎么办的。他们吃饭的时候,小侯在车底吗? 哈哈哈快点在一起 可爱 -完- 第60章 「在一起」 [「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要说什么?」 和他温柔的让步不同,此时他的口气又冷又硬,脸上还带着明显不耐烦的情绪,像一只焦躁的、在发火边缘的大型犬。 可她根本不怕他,大概因为她心里已经根深蒂固地相信眼前这个人是永远不会伤害她的,甚至对她有比别人更多的容忍度,这让她敢于在眼下这种有些紧张的时刻依然去调侃。 「你怎么在这儿?」她抬头看他,眼里有温温的笑意,「都快九点了你还在这儿干嘛?」 第113页 完全是一副吃定他的样子。 侯梓皓现在也听明白了,原来这几天她一直知道他在偷偷地送她回家,被人看穿让他感到些许尴尬,并由此更生气了,烦躁得转身就想走。 ——难道他愿意大冷天在外面等两个多小时吗?那还不是因为他担心没人送她回家? 靠。 他转身的动作很坚决,完全不是欲擒故纵,周乐琪也看出他是真生气了,于是赶紧伸手抱住了他的胳膊。 他想把胳膊收回来,但她抱得很紧,他其实稍微用点力气也能甩开她的,可是他却并没有那么做,无非还是因为怕她磕着碰着。 「放手。」他压着脾气冷着脸说。 她却抱得更紧了一些,说:「可是我话还没说呢。」 「我不想听行不行?」他更火了,「难道你说什么我都必须愿意听?」 她没再接话了,两个人于是都陷入了沉默,一时之间只有唿吸时的白气围绕着他们,相互交缠在一起。 周乐琪对于掌控话轮似乎有很独特的天赋、总能够有效地控制对话的节奏——当然,也或许不是她有天赋,只是他总是下意识地把这种权力让给了她而已。 此时由她所主导的沉默让双方的情绪都慢慢平缓下来了,她仰头看了他一眼,因为靠得很近所以只能看到他优越的下颌线,可仅仅这样居然还是让她有种心跳的感觉。 唉…… ……她好像比她自己以为的更喜欢他。 她无声地嘆了口气,想了想忽然说:「今天我跟裴启明一起吃饭了。」 这句话一出口就破坏了侯梓皓好不容易平復下来的情绪,甚至把他气笑了,周乐琪看到他的喉结都被气得动了动,过了一会儿又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他跟你表白了?让你当他女朋友?」他冷笑了一声,「那他这人挺有脾气啊,都喜欢你了还让你一个人回家。」 说到这里他的态度更差了,还低咒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气什么——是气裴启明喜欢她还是气他对她不够好。 这个人…… 周乐琪的心忽而软得一塌煳涂。 「没有,」她轻轻回答,「他没有说什么,是我……说了一些不合适的话。」 周乐琪说的「不合适」是真的有点不合适。 今天她跟裴启明一起去学校附近的一家川菜馆吃了水煮鱼,那是一家老店了,之前09级还在那里聚过几次餐,是周乐琪和裴启明都很熟悉的一个地方。 裴启明似乎对a市的一切都很怀念,尤其怀念跟高中有关的事物,这是离开家乡的人的通病,尤其适用于刚离开不久的、还未完全适应离别的人们。 他跟她聊了很多,大部分都是他们共同熟悉的人和事,譬如某个跟他们关系都不错的同学在香港读大学是多么不适应环境,譬如一中后面的某条路居然能从他们高二那年一直持续修到现在,譬如潘老师的头髮更少了、冯老师的眼镜片更厚了。 他的谈兴颇浓,但并不会让人觉得有一定要应和的压力,裴启明是个让人如沐春风的人,无论健谈的人还是寡言的人,在他面前都能找到舒适的状态。 周乐琪也感到与他相处很愉快,但她很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正常的朋友,除此以外并没有其他任何更多的感情。她不认为侯梓皓说的裴启明喜欢她是个正确的说法,可他的话毕竟在她心里留了痕迹,这让她觉得自己应当把话跟裴启明说清楚,从而规避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 她没有处理过这种状况,因而缺乏经验,这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自然地触及这个话题,更不知道应该怎样通过精妙的暗示达到不着痕迹就解决问题的目的,因此最终她选择了有话直说。 「你喜欢我吗?」她隔着水煮鱼腾腾的热气看着他问。 这个明显突兀的提问让裴启明一愣,并让他一时之间难以回答——他当然是喜欢她的,可他决不认为在一家人声嘈杂的川菜馆里点明这件事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因此他聪明地选择了迴避这个问题,并尽量自然地回覆:「怎么突然这么问?」 他的神情很稳当,看起来非常平静坦然,周乐琪本来就不觉得裴启明对自己有什么特殊感情,因此此时他逼真的坦然很轻易就说服了她,让她深信他对她也只是普通的友情。 她松了一口气,又夹了一块水煮鱼放进碗里,抬眼看他时带了几分笑意,说:「没什么,就瞎问。」 他笑了笑,抬手又给她倒了一杯果汁,心里却依然有些不平静。 裴启明同样是很聪明的,他当然知道周乐琪不会凭空问出这句话,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或者听谁说了什么才会这样。而前几天那个叫侯梓皓的学弟很难不让他起疑,毕竟他把对乐琪的喜欢和占有欲都表现得那么明显,那天甚至还直接把乐琪拉走了,他会不对乐琪说什么吗? 他正静静地想着,这时忽然又听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周乐琪说:「不过我想来想去,总觉得有件事还是跟你也说一声比较好……」 他回过神来,重新看向她,风度翩翩地微笑着问:「什么事?」 她把筷子放下,看起来有些正色——她一贯是个个性比较严肃的女孩儿,说正事的时候尤其会这样,连嵴背都会严谨地挺直,以此来显示她对某事的认真。 第114页 刻板得可爱。 他的心情因为她的可爱而越发愉悦,这时他却听到她说—— 「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对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漆黑的冬夜里,逼仄的楼道口,周乐琪的声音轻轻落进侯梓皓的耳朵里。 他因为之前被她气得已经有点上头了,因此脑子转得比平时慢好几拍,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只仍沉浸在各种对她和裴启明关系的假想中。 过了好一阵才终于回过神来,随后她那句话引申的含义就像藏在金色锡纸里的巧克力一样慢慢散发出了香气,让他的唿吸都开始凝顿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于是向她求证:「你……你什么意思?」 要命,他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而她也在发抖,不知道仅仅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内心越来越强烈的悸动。 她仰头看着他,这次终于因为他低下了头而得以看见他深邃的眉眼,他的眼睛里好像隐隐藏着迷人的细碎光点,让她每次看到都忍不住做出妥协。 「侯梓皓……」 她轻轻叫着他的名字,语气轻柔得像是在呢喃一首情诗。 「如果高考我们都成功了……就在一起吧。」 当周乐琪终于对侯梓皓说出这句形同告白的话时,她只感到一阵由衷的解脱。 是的……她喜欢他。 喜欢到没法克制地想要跟他在一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他在医院的天台上重重地把她从绝望的高处扑下来开始?从他坐在她床边的地板上陪了她整整一夜开始?从他拉着她的手带她一起走进医院的大门开始? 还是更早? 从她跑进警察局的大门、在灯光昏暗的大办公室里看见他开始?从他出现在文化宫站的站台、并从不缺席地陪伴她每一个夜晚回家的路开始?从他忽然闯进她的闭塞又压抑的世界,并在每一个漆黑的角落拥抱她开始? 她不知道,完全不知道,唯一可知的事实是,当她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深深深深地喜欢上了他。 喜欢上这样一个人实在太过容易了。 他有她喜欢并渴望的一切特质,明朗、坦诚、随和、坚定,似乎总能用某种漫不经心的方式去解构许多在她看来是沉重无比的困厄,并永远陪伴在她的身边。 可是对于她来说喜欢上一个人又很不容易,因为她早已在几年前周磊义无反顾地背叛家庭时就对所谓的爱情产生了怀疑。 什么是爱情?什么是承诺?什么是婚姻?两个原本毫无关系的人怎么能够长久地和对方在一起?时间会带来厌倦,厌倦会带来逃离的渴望,而逃离终将带来背叛和伤害……这是早就註定了的事。 她早就不相信什么爱情了,更别说少年之间懵懂的喜欢,那是青春期的躁动,是荷尔蒙带来的生物性错觉,是全世界最不可靠的东西。 可是……她还是被吸引了。 不是被爱情、不是被青春期、不是被荷尔蒙——只是他。 她被他吸引了。 她会在一些很小的时刻发现自己对这个人的欲望,比如当她看他打篮球的时候就会希望获得帮他拿外套的权力,她明明是很讨厌被议论被关注的性格,然而如果是跟他一起,那这一切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她还会希望能拥有随时跟他拥抱的权力,或者至少让她能够在坐公交车的时候自由地依偎在他肩上,她很喜欢他温暖的体温,与他贴近这件事本身似乎就带有某种浪漫的寓意。 所以她妥协了…… 向自己的理性妥协,向她对这世上所有亲密关系的悲观认知妥协,向她自己内心深藏的欲望妥协。 ……向他妥协。 ◎最新评论: 哈,两人都觉得对方的下颌线很优越 感觉后面是小周要救赎小侯了,感觉那个姓袁的会搞事,可能会搞小侯他们家了 侯神太有魅力了,大大太会写。无论古言还是现言,男主都好有魅力。 今晚是不是有抱抱(^○^) 快点高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爱死小侯了!! 小侯:稍等,我有点懵。 这不比我自己脱单快乐? 真好 高考不会出事吧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高考一定要成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读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来了 太太太甜了吧!! -完- 第61章 「好话不说二遍」 [「怎么还不高考啊,我急死了……」] 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对她来说是多大的让步,可即便如此,她那句既像呢喃又像嘆息的话语仍然轻易就俘虏了他。 她立刻被他紧紧抱进了怀里。 今天他的怀抱有些冷,大概是因为他已经在寒冷的室外等待了她两个多小时的关系;可他的气息是很热的,甚至因为悸动而显得滚烫。 「你说真的?」他的语言有片刻的混乱,「是……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他情绪剧烈的波动毫无疑问地取悦了她,让她心中的快乐和安全感都在急剧增长。 她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毫无顾忌地让自己跟他依偎在一起,脸颊在他温暖的颈窝轻轻蹭了蹭。 第115页 「是认真的……」她的快乐又温柔又绵长,「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所以就算我们的未来有那么多不确定。 所以就算我其实在很早之前就不相信这世上有所谓的「爱情」。 所以就算现在的我依然认为亲密关系的背后潜藏着无限的危险和痛苦。 我还是……很认真地想要跟你在一起。 回应她的是他立刻收紧的、搂住她腰的手,以及他明显动情的、益发灼热的唿吸。 「你再说一遍。」 他要求着,连声音都变得有些低哑了。 她笑了,快乐的情绪在眼中漫溢,从家里出事以来她从没有哪一天是这么快乐的,快乐到忍不住地笑、快乐到想要立刻告诉别人、快乐到想要幼稚地向全世界炫耀。 快乐到……想要欺负他。 「我不说,」她尝试着推开他,「好话不说二遍。」 他努力了这么久才好不容易得到一次她主动的靠近,怎么可能轻飘飘就让她离开?高大的男孩儿有绝对性的力量优势,稍微用点力就足以把她牢牢圈在怀里。 他真的很容易满足,只因为她说了这么几句话,几分钟之前还完全支配着他理性的愤怒情绪就都烟消云散了。他现在完全不生她的气,还有无限的好脾气用来哄她,说:「就再说一遍,我录个音。」 周乐琪都被他逗笑了,在他怀里打了他一下,他却神情很正经,说:「你笑什么?我真得录音,万一你明天变卦了我不得有个证据吗?」 他真的太喜欢她了。 周乐琪被他哄得笑个不停,两个人都快乐得没边儿,不过周乐琪还是勉强多留下了一点理性,这让她又提醒他说:「我们现在还不算在一起了,要等高考都成功了才算数的。」 侯梓皓一听眉头就皱起来了,马上就意识到有坑。 他严肃地想了一会儿,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成功』是什么标准?有具体分数具体排名吗?」 周乐琪一愣,倒是没想那么细,现在被他问到了才临时开始想,想了一会儿回答说:「就校内排名吧——我们得考第一第二。」 侯梓皓挑了挑眉,说:「你直接说让我想办法让严林缺考得了。」 周乐琪一下又被他逗笑了。 他也笑了,但还在思考,好像在盘算这件事的可行性,过了一会儿又有点不信任地看着她,问:「你到时候不会为了不跟我在一起故意考差吧?」 「……」周乐琪无语,「我是昏了头了吗?」 他审视了她一会儿,想了想觉得她确实也不会这么离谱,于是稍微有点放心,但过了一会儿眉头又皱紧了,说:「非得等高考吗?考试在六月,发成绩得七月——那不是还得等半年多?」 他现在立刻马上就想跟她在一起。 周乐琪心里其实也觉得半年太长了,然而她真的没办法再承受第三次高考失败了,如果现在她跟他恋爱了、分心了,到时候都考砸了怎么办?她不能把他的人生也一起毁掉。 因此她仍很坚持地点了点头,想说两句话解释,可是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 她的为难是无声的,侯梓皓一开始不懂,后来才对她心里曲折的考虑恍然大悟。他在明白的同时更感到对她的心疼,这让他忽然能够忍受接下去半年的等待了。 「那行吧,」他嘆息着再次轻轻拥抱了她,给予她所有的谅解和爱护,「我从今天开始通宵学习,最后省排名肯定高过你那个同学。」 他还在介意裴启明的事。 其实也未见得是真介意了,他的本意可能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她的心情更轻松一些。 这个办法很奏效,周乐琪果然又笑起来了,她感觉到他的怀抱绵密又宽阔,让她完全放心地依赖着,又听到他极度认真的抱怨:「怎么还不高考啊,我急死了……」 让她的心越发柔软起来。 她忍不住伸手搂住他的肩颈,那一刻的贴近让她觉得自己愿意跟他分享无穷多的东西、并与他无限久地待在一起。 她问他:「我想去读北京的大学……你能跟我一起吗?」 我们一直在一起,不要分开——她正在与他缔结有关未来的约定。 她听到他笑了,是很低又很迷人的那种笑声,听得她心里都泛起了涟漪,又听到他说:「别北京的大学了,直接北京大学行不行?——清华别去了,我看北大就挺好的。」 ……还是在针对裴启明。 周乐琪窝在侯梓皓怀里笑得停不下来,两个人的手紧紧地牵着,十指的关系亲密无间,那种亲密感在一瞬间让周乐琪心底生出了剧烈的波澜,她被一种难以解释的热情俘虏并主动踮起脚在他的侧脸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红着脸小声回答: 「……行。」 夜色温柔又宁静,而这并不妨碍另一边的米兰和严林吵吵闹闹。 米兰原来是最喜欢放假的,甭管长假短假她都爱,一放假就精神抖擞神清气爽——可是今年的寒假她不乐意放了,因为这意味着她和严林的见面机会将大幅减少,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米兰很丧,都不乐意陪着严林和他那些朋友一起去网吧打游戏了,耷拉着眼皮闷闷不乐。严林一看这也不是个事儿,而且深知现在如果放着米兰的情绪不处理,那过几天等着他的就是更大的麻烦,他于是只能鸽了跟葛澳张宙宁的游戏局,掉头和米兰一块儿吃晚饭了。 第116页 气得两个哥们儿破口大骂:「严林你忘了你之前是怎么骂猴子的了吗?现在你也跑了,四轮变两轮这车怎么开你说吧!」 严林不予理会。 由于前两天从严海那儿拿了一千块钱,现在严林手头颇为宽裕,这让他能再请米兰吃一顿炸鸡。 米兰坐在快餐店的座位上看着严林在排队买吃的,长得帅脸又冷,高高的个子在人群中特别显眼,招得一些其他学校的女生都在偷看他,连穿着初中校服的小妹妹都在偷偷议论。 米兰对此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她很得瑟,心想:怎么样怎么样我男朋友帅吧帅吧~他学习还特别好奥打游戏也很厉害奥声音还超好听奥……宛如一个卖安丨利的粉头。 另一方面她又更忧愁了:这么好的男朋友,她不能接受那么久见不到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此严林把东西买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米兰在那儿托着脸一会儿笑一会儿抓头髮,他一边坐下一遍皱眉头,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说:「想什么呢。」 米兰回过神来,嘴撅得可以挂酱油瓶,看着严林哭唧唧:「严林怎么办啊……我还没放假就开始想你了,我想你想得心脏都疼了。」 严林:「……」 他虽然一早就知道米兰这小姑娘性格很跳,可是也没想到她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么没谱的话,一时间既自己害臊又替她臊得慌,脸都有点红了。 他赶紧拿起可乐喝了一口掩饰侷促,又说她:「饿得都说胡话了——赶紧吃饭。」 「我才没说胡话好不好,」米兰抱怨,「我是真的会很想你的,一天见不到你我就要难受死了!」 他不接话,她就自己生闷气,过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什么主意了,又抬起眼来看他,讨好地笑,问:「唉严林……你假期能不能给我补课啊?」 严林:? 「对啊,那我寒假反正要补课的嘛,那些补习班的老师讲得都没有你清楚,而且还收那么贵的钱,」米兰眼睛亮了,「那不如你给我补啊,我可以每天请你吃饭,或者把学费交给你也行,咱俩左口袋右口袋的,多划算!」 她振振有词。 「你可拉倒吧,」严林很无语,「我给你补你能听吗?」 「当然能了!」米兰点头如捣蒜,「真的,我就听你的,你让我干嘛我干嘛,反倒是去补习班我才不会听呢,因为我到时候肯定想你想得都失了智了……」 严林:……我同意当你男朋友才是真的失了智了。 他在心里默默槽了一句,但说实话也有点动摇。 他帮她补补数学和英语还是没问题的,反正米兰最差的就是数学和地理——地理本来也有点偏理科,分科之前他就学得不错,假期多看两眼应该也能帮上她的忙,这样她就不用去补习班白花钱了…… 米兰多了解严林?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事有门儿,于是赶紧顺杆儿爬,严林神还没回过来,她已经开始叫他「严老师」了,闹得严林无语得要命。 他正要再挣扎一下,米兰却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忽然眼睛睁得圆圆的指向窗外,还补了一句「哎呀」。 严林一回头,透过快餐店的玻璃看到了两个认识的面孔。 是罗思雨和刘峻,两人正亲密地走在一起,过马路进了一家快捷酒店。 严林的个性比较冷淡,对跟自己无关的人事都不太关心,因此看了一眼后也没什么反应,继续回过头来吃东西了。而米兰就很震惊了,她简直瞳孔地震,叽叽喳喳地就开始议论:「我勒个去,那个男生不是前几天来咱们学校宣讲的那个吗?罗思雨这就跟他好上了?她……她不是在追侯神吗?」 严林还是不感兴趣,只给米兰递了袋薯条,说:「吃饭吧。」 米兰还在经歷心灵震爆,啧啧感嘆:「太强了太强了,我怎么就没这个本事把你也拐进去……」 还没说完她就听见严林呛着了开始咳嗽,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熘嘴了,居然暴露了馋他身子的真实想法,于是赶紧讨好地给他拍背,却依然难免被好不容易才停住咳嗽的严林白了一眼,还被说:「米兰……你一个小姑娘能不能别这么不害臊!」 米兰表面点头附和表示下次一定改正,然而心里却快把老色批这条路走到底了,甚至对罗思雨还有点嫉妒,心想这女的够可以、比她还有本事呢。 她心里不平了一阵,随后又想开了,心说罗思雨也算干了一件好事儿:起码有她这么一打岔,严林给自己补课的事儿就算板上钉钉了。 好耶。 ◎作者有话说: 北大:感谢清华同学替我校完成招生工作! ◎最新评论: 这一章糖分超标啦!好甜 让严林缺考… 补分 再看之前的真的写的好好啊 每个人都好喜欢好可爱 有笑有泪 好看 这章看的好有感触,读高中的时候喜欢的那个人因为竞赛保送北大,高三四月份某天我跑去他们理科班找他讲数学题,导数题永远是我的薄弱项,阳光照在灰绿色的练习卷上很刺眼,我看着他那一句我喜欢你差点说出口。离开的时候他问我想去哪,我说北京吧,文科生在那有好多可以选择的专业呢,他问我,是不是r大,离我们学校不远挺好的。后来高考落榜,我留在一年四季都温热潮湿的南方城市,这个我出生长大的地方,他去了北京,首都成了我的念想,变成了一个符号,一个象徵。我很羡慕米兰,可以那么大方地告诉全世界她喜欢严林,而在我这里,暗恋是卑微,喜欢是求而不得,是无疾而终,是一场不那么美好却也不痛苦的独家记忆。 第117页 原来小侯才是乐琪的药 那怎么还是出了国啊 因为严林家的房子吗 9命,我怎么觉得高考还会虐啊qaq文案也写了重逢在歪果,不会一个去了北京一个去了国外什么的吧呜呜呜 严林和小侯高考不能出事啊!希望虐也不要虐在高考上 啊啊啊啊啊啊求求了 一直甜吧 两对都不要虐!!小心脏受不鸟! 哈哈哈哈哈 又刷了一遍,严林管米兰叫小姑娘哎,明明一样大的,嘤~ 不够看哈哈 -完- 第62章 「你看看窗外」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扑进了他的怀里。] 当晚九点三刻侯梓皓才回到家,等待他的是苏总的一通狂轰滥炸。 最近苏总的心情非常差,主要是因为工作上出了一连串不顺心的事儿。 十多年前国内的房地产生意好做,一帮赶上潮水的人都发了财。那时候的钱有多好赚呢?买了地挖个坑、出个图纸就能卖钱,买房的人把首付款一交,开发商有了钱再正儿八经动工,真真正正是空手套白狼。这狼套着了还不算完,开发商转手还要再炒房价,一个臭水沟也能宣传美化成「天然水系」、一棵歪脖树也能营销吹捧成「生态植被」,房子的价格一涨再涨,大老闆们赚得越来越多。 可现在这个行业风向变了。 国家发展了,各种行业法规都相应齐全了起来,这几年规定开发商不准只出一张图纸就跟消费者收钱,还规定之前买下的地必须在两年内开发建设、否则政丨府就要把地收回,而且出了一系列限购和控制房价的政策。 这些规定对民众们大有裨益,但同时也难免会让一些中小房地产公司濒临倒闭。 皓庭已经算是在业内很有影响力的大公司了,可苏芮妮最近也面临着很多棘手的困境。 最大的问题就是资金的紧张。随着国家政策的调整,银行的放贷相对收紧,而买房人的钱延后进帐,同时房子卖出的价格又受到国家的宏观调控,进的少出的多,这当然会让皓庭的资金周转遇到麻烦。 苏芮妮现在在上海和武汉有两个同时在动的项目,资金已经渐渐开始顶不住了,她非常需要立刻把a市丰远那块地给转起来。这块地的升值空间非常大,只要这个项目搞完所有扣子都能解开,等资金回笼什么局面都能盘活。 可是偏偏这么多项目里也就丰远的问题最大。 这块地已经快到两年的时限了,再不动工就要被政丨府收回去,那就意味着皓庭要赔一大笔钱,而这很可能会拖垮整个公司。苏芮妮都快急死了,可是丰远有几家钉子户说什么都不肯搬,她已经给出了足够优厚的条件、远远高于市场上的平均水平,那几家人前段时间明明已经动心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态度又坚决起来。 有一户姓严的人家还在带头搅浑水,户主叫严海,在谈判的时候根本不讲道理,闭着眼就开价一千万,还要求开发商在建设完成后再给他一套成品房。 这不是抢劫吗?皓庭现在哪能随随便便就拿出一千万给他?就算能也没有就这样被敲诈的道理! 苏芮妮气不过,亲自去了一趟丰远跟严家人和其他几户见了面,依然还是碰了一鼻子灰,她跟他们讲不通道理,一旦争执起来稍微用点强硬手段,对方就大咧咧往地上一躺,一副要死要活随便你、有本事就让拆迁队的车从他身上压过去的无赖模样。 把苏芮妮气得头昏眼花。 都这样了苏总还能有什么好脾气?在公司就是对着下属们发火,回家了就是对着丈夫发火,现在儿子回来了又要开始对儿子发火。 她坐在客厅的真皮大沙发上一个劲儿数落刚进门的侯梓皓:「又这么晚回来!又这么晚回来!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早点回早点回,不然我和你爸要担心的,你都当耳旁风!——今天又去干什么了,啊?」 咄咄逼人。 侯峰今天从下班到家就已经挨了两小时枪子儿了,他心里其实很庆幸儿子回来可以帮着分担分担火力,但是仔细想想孩子也无辜,他还是从中拉拉架吧,于是就坐在苏芮妮身旁劝:「哎呀,今天是这学期最后一天嘛,孩子出去跟朋友玩一玩聚一聚那也很正常——别生气了,对身体不好……」 苏芮妮现在是无差别开火,谁冒出来谁倒霉,侯峰眼下简直就是以身饲虎大爱无疆,侯梓皓对他爸很感激,趁着苏芮妮冲着侯峰发脾气的工夫赶紧力争存在感为零,悄无声息地地熘上了楼。 进房间,关门,放书包,掏手机,打开和周乐琪的简讯聊天框,一气呵成。 「你在干嘛?」 打下这几个无聊的字的同时他依然在笑,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悸动和喜悦同时统摄着他,让他几乎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与此同时他甚至还能感觉到侧脸上她在一个多小时前留下的那个亲吻的温度,还有她嘴唇的触感和甜蜜的气息,一切都在反反覆覆地缭绕着他。 ……他要疯了。 而另一边的周乐琪也是同样的状态。 打从跟侯梓皓分开以后她就一直魂不守舍,什么事都干不下去,脑子里一直转着今天晚上发生的种种:她对他的表白、她对他说的话、她主动亲他的那一下…… ……越想脸越红,越想心越跳,越想情绪越难以平静。 第118页 她发现自己居然在想念一个刚刚分开不到一小时的人。 想念带来的心烦意乱直到她收到他发来的简讯才终于停止,她立刻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了手机,屏幕上简简单单的「你在干嘛」四个字仿佛被施放了奇妙的魔法,令她的心越跳越快。 她抿着嘴偷偷地笑,正在思考应该回什么,这时候手机却又震了起来——是他打来了电话。 她的心快跳出来了。 这时时间已经差不多十点了,余清已经睡了,周乐琪怕把她吵醒,于是赶紧轻手轻脚地把自己房间的门关上,然后又躲到被子里严严实实地把自己和手机一起盖住,这才敢把电话接起来,声音小的只剩气声:「餵?」 回应她的是手机那头传来的一阵低低的笑声。 她明明对他的声音很熟悉的,以前每天都听也不觉得怎样,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连他的声音也让她悸动,似乎充满了迷人的吸引力。 她脸红了。 「你睡了吗?」他问。 「没有,」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回答,「但是我妈睡了,我不能大声说话。」 他应了一声,声音不自觉也跟着她一起小起来了,说:「那还是挂了吧……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要命。 周乐琪的手指都蜷缩起来了,她感觉到自己的笑容越来越收不住,心中的甜蜜感也强烈得像是打翻了一整罐蜂蜜。 「嗯,」她答应着,「……我们可以发简讯。」 这句话说的有些微妙,好像透露着某种邀请的意思,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而电话那头的人也是一样——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后低低的笑声又顺着听筒、穿过几十公里变成信号传到她这里,并再次在她心中留下痕迹。 「好,」他说,「晚安。」 他们一直聊到凌晨一点。 两个天天都在一起、天天都见面的人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聊的,居然能你一条我一条从十点发到凌晨一点,三个小时过去周乐琪的手机都在发烫了,同时收到了一条通信公司的帐单,说她要欠费了。 周乐琪觉得这个有点好笑,于是又给侯梓皓髮:一条简讯多少钱啊?我怎么都欠费了? 他:你等我查一下。 她本来只是找他抱怨一下,也不是真的想问他一条到底多少钱,没想到他居然还要去查,更没想到一分钟之后她居然又收到了通信公司的简讯:「您尾号为xxxx的手机号已成功充值500元。」 周乐琪:……? 她简直哭笑不得,又给他发简讯:你干嘛呀! 他:^_^ 他:续五百,多聊会儿。 她:你这样我以后都不敢跟你说我有什么事儿了,一说你就打钱。 他: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靠你说了,我都是靠自己观察。 手机这边的周乐琪无语了一会儿,仔细想想又觉得他说得对——她几乎没有明确地找过他帮什么忙,可是他却总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这是因为……他一直都在默默地关心她。 她心里于是觉得更甜蜜了,甜蜜到在凌晨一点产生了一阵强烈的、想要立刻见到他的欲望,更想在见到他的瞬间立刻跑过去抱住他。 她克制着这种冲动的欲望,又给他回覆:那我也要给你充话费,你等着。 他:可别,我刚充过,再充也是浪费,下回你请我吃饭得了。 她:你老是这么说,拖着拖着就没了,然后下次就变成你掏钱了。 他:没有的事儿好吧。 她:切。 他:要不…… 她:? 他:……现在就给你个请客的机会? 她:啊? 他:害。 他:你看看窗外。 周乐琪看着屏幕上闪烁的这几个字愣住了,脑子里有一瞬间空白,过了一会儿就有一个荒谬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难道…… 周乐琪心里觉得不可能,然而身体却已经一下子从被窝里钻出来了,她连拖鞋都顾不上穿,立刻就跑到窗边一把拉开了窗帘。 窗外是寂静的黑夜和朦胧的月色。 楼底一片漆黑,可是却有一个小小的光点在亮着……那是他的手机屏幕。 他抬起了头,目光穿过五层楼的高度与她相会,那么暗的光线下她却好像依然看到了他眼中明亮的光,以及他好看的、深邃的眉眼。 她的心好像立刻就要跳出来了! 她根本顾不上再给他回什么简讯了,也顾不上收拾打扮自己,只有一个强烈的想见他的念头在她心里横冲直撞,她匆匆抓了一件羽绒服穿上,又轻又快地从房间里跑出来,蹑手蹑脚关上家里的大门时心中的情绪只有无限的快乐和刺激。 她飞快地跑,而在此之前她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跑得这么快,快到区区五层楼就让她气喘吁吁了。 她终于跑到了楼底,见到了那个在凌晨一点穿越大半个城市,并安安静静站在她面前的少年。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扑进了他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论大狗勾可以为恋爱做到什么地步 ◎最新评论: 站在楼下看五楼,呜呜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所以狗勾家是出什么事把狗勾送出国了吗t t 第119页 好好准备高考听到没!!! 令人心驰神往啊(^_-) 啊! 苏总: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天哪啊啊啊啊啊 什么时候更新呀,太好看了吧。 大狗勾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被主人扑的这一天! 这种男朋友太好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疯狂心动 啊,半夜躲在被窝里打电话,只敢用气声,很真实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甜 呜呜呜呜男主家里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完- 第63章 「想见你」 [侯梓皓,你可是个正经人。] 「你怎么来了?」 她扑在他怀里惊喜地问。 此时距离他们之间的上一个拥抱只不过才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可是两个人却好像已经分开很久了似的,彼此想念得要命,拥抱得比三小时前更紧。 「睡不着,」他搂着她说,「……想见你。」 简简单单一句话,已经足够把听的人撩得心如鹿撞。 周乐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几分钟之前迫切想见到他的强烈愿望忽然被意外地满足,这种惊喜感让她快乐得有些眩晕。 而甜蜜的悸动后来却被他打断了——因为他突然发现她没戴手套也没戴围巾,羽绒服里就穿了一条没有领子的睡裙,连小腿都是裸露着的。 「你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他眉头皱得很紧,「行了赶紧上楼吧,别生病。」 他大半夜穿过半个城市、前后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这儿,可是就因为见到她穿得少,因此就毫不犹豫地想要结束这场匆匆一分钟的见面。 他好像完全不心疼自己的付出被浪费。 可是周乐琪心疼,除此之外她其实也很捨不得他,并不想让这场预计之外的见面在此时就匆匆结束,但她的确冷得受不了了,裸露在空气中的小腿已经冻得快没有知觉了。 她微微打着寒颤跟他说:「……我们去吃点热的东西吧。」 凌晨一点半,能吃热东西的地方大概也就剩24小时便利店了。 店里有暖气,虽然不至于特别温暖可总算没那么冷了,侯梓皓给周乐琪买了一双厚厚的半长袜穿上,又买了两碗方便面,一起坐在便利店面向窗外的高座位上等着面被泡开。 等面条的工夫周乐琪也没闲着,她因为觉得自己欠了侯梓皓500块的话费,因此又跑到货架上拿了些别的吃的,什么鸡肉饭糰、什么火腿肠、什么瓶装果汁,结帐的时候还加了一份关东煮辣丸子,买单的时候却发现这么多东西加一起也不到50。 ……唉。 她抱着一大堆吃的走回来,闹得侯梓皓也有点无奈,不过他还是很捧场,把东西接过来摆好以后说:「你别说,我还真有点儿饿了。」 他今天没吃晚饭,打从在校门口看到周乐琪跟裴启明一起出去就开始生气,气着气着就忘了吃了;而跟她把话说开以后他满心都是谈恋爱的事儿,哪还顾得上想饿不饿?现在被方便面、关东煮、鸡腿饭糰的香味儿一勾才真的开始感觉到饿了。 周乐琪就坐在他身边,两人挨得很近,她沖他笑了笑,然后打开碗装方便面摺叠的塑料叉子,说:「我也有点饿了——吃吧。」 她虽然没打扮、就裹了一件长羽绒服就出来了,头髮也散着没打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居然更漂亮了,微微凌乱的头髮也显得慵懒又自然。她里面那条睡裙是没有领子的,此时漂亮的锁骨就露在外面,这当然没什么过分的、在夏天是很常见的尺度,可是在冬天就显得尤其……而且她现在坐得离他这么近,让他能很清楚地闻到她身上沐浴露的香气,再联想到她刚才抱他时…… 打、打住。 侯梓皓,你可是个正经人。 他默默吸了一口气摒除杂念,强行把思绪拉回来想找话说,一开始色令智昏没什么思路,可后来一吃东西那个灵感就来了,开始调查她:「你今天跟裴启明出去吃的什么?」 周乐琪当时正在喝橙汁,一听这问题差点儿呛着,他一边帮她拍后背一边冷哼:「怎么了,心虚?」 周乐琪拿纸巾擦擦嘴,又咳嗽了几声,说:「没有啊……就在学校附近吃了个水煮鱼。」 「水煮鱼?」他阴阳怪气,「好吃吗?」 其实挺好吃的,但是周乐琪不敢直说,想了想只说:「一般,没有方便面好吃。」 明显的小讨好。 这话说得侯梓皓颇为受用,他稍感满意,叉了一个关东煮的辣丸子递给她,在她接过以后自己也吃了一个,接着又问:「那你们聊什么了?」 「就普通聊了一下,」周乐琪老实交代,「说了说以前的同学现在都在干嘛。」 他不太相信:「就没别的了?」 周乐琪看了他一眼,觉得此时他板着脸查她的样子有种奇妙的可爱,这让她心情莫名的好,连带着还起了逗他的坏心思。 她问:「你想听什么别的?」 这一问他就不满意了,眉头开始皱了、脸也更板着了,还训她:「周乐琪你严肃点儿行不行,别在这儿跟我油腔滑调。」 逗得她笑个不停。 「到底还说什么了?」他真急了。 周乐琪游刃有余,根本不怕他,还又叉了一个辣丸子吃,细嚼慢咽的,好半天才把一个丸子吃完,吃完以后又偏着头看他,一只手托着自己漂亮的脸,有点懒又有点美,说:「我跟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第120页 顿了顿又补充:「还告诉他就是你。」 「啪」的一声。 侯梓皓手里的塑料叉子掉进面碗里了。 他也顾不上抢救,只一心注重着表情管理,既想笑又觉得不能笑,还故作严肃地问:「真的假的?」 「真的,」周乐琪笑着打了他一下,「不过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要高考都成功才能在一起的。」 这句提醒并无损于侯梓皓的好心情,他愉悦地喝了一口果汁,觉得这个熟悉的普通牌子今天似乎特别好喝,心情于是越发好了,又偏过头去看着她说:「那我肯定记得,而且我已经想过了,为了防止出意外这个假期我们必须好好学习,而且我得督促你,所以从明天开始咱们就一起去图书馆吧。」 天天去图书馆,天天在一起。 周乐琪没想到他还能找到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有点无语,然而这其实也很符合她的心意——她原本也在发愁,不知道这个寒假该怎么想办法多见他几面呢。 她于是很快同意了,只是又补充了一点:「最近可以,但是过年前后可能不行。」 「为什么?」他又皱眉了。 「我得和我妈一起回外公外婆家,」她神情微微变化,显得有些落寞了,「他们住在d市,所以我可能有半个月会在外地。」 侯梓皓一愣,立刻明白她神情变化的原因:她一定又想到了她家庭的变故,或许今年是她过的第一个没有爸爸的新年,而且或许也因为这样,她连见自己的爷爷奶奶都不方便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慢慢牵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依然温热,让她感到熨帖和安心。 「没事儿,」他看着她的神情温柔无限,「今年不是还有我么。」 我一直陪着你。 我保证不会让你伤心。 同样是凌晨一点半,另一边的快捷酒店内场景就火辣得多了。 罗思雨自从跟刘峻一起偷尝过禁果之后就有点上瘾,她很快就找到了这事儿的乐趣,并沉迷于放纵本身所带来的快感。更吸引她的是他身上那种和所有一中人一样的气质,这种气质只有他们这些优秀的精英才具备,对她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当然了,事实上这种所谓的「气质」根本就不存在,那只是她在自卑心的作弄下产生的幻觉。 她为自己的假想神魂颠倒,短短不到半个月已经跟刘峻滚了好几回了,现在刘峻去浴室洗澡了,她则懒懒地躺在床上,一边回味着刚才的快乐一边闲闲地刷着手机。 忽然有条q丨q消息冒出来,她随手点开一看,发现是丁鹏来约她见面。 那个蠢货,仗着自己长得不错就自信得上天了,还以为能勾上她?他也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罗思雨才懒得搭理,压根儿就没回,丁鹏却不算完,还在纠缠她呢,又给了发了好几张照片,是他在跟一帮狐朋狗友在外面喝酒吃夜宵,一大群人里有男也有女,其中一个女的穿得贼露,也不怕大冬天的冻得要截肢。 丁鹏这是什么意思?想证明自己是多么有魅力、想让她吃醋? 别搞笑了好吗。 她早就看不上他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low男了。 罗思雨轻蔑地关上了q丨q,这时电话又响了,是她妈高翔打来的,估计是问她在哪儿、叫她回家的吧? 她没接,直接给按挂了,后来她妈又陆续打了几个,罗思雨烦得不行,干脆关机了。 世界总算清静了。 她才不回家呢,最近高翔和周磊总是吵架,他们虽然把门关起来让她听不清他们在争执什么,可是她又不是傻子,家里的气氛都紧张成那样了,她会感觉不到难受吗? 终归是他妈的二婚啊,日子根本过不到一块儿去,周磊的真面目也很快就暴露了,渐渐开始对她和她妈都没有了耐心,时不时找茬儿,高翔是白天也哭晚上也哭,怀孕都7个月了还是没怎么胖起来,看着都怪可怜。 她罗思雨以后绝不要过这样的日子! 她绝不当小三儿,也绝不吃人家吃剩的,她要找一个正儿八经有前途有未来的男人,正儿八经地跟有条件的人结婚,绝不要陷入鸡飞狗跳一团浆煳的糟烂人生。 罗思雨正这么琢磨着,刘峻洗完澡出来了,她又跟他亲热了一阵才起身也进浴室洗澡,却不知道洗手间的门关上之后刘峻的手机也亮了起来,是一个微丨信暱称为「sunny」的人发来的信息,刘峻还在给这人的备註后加了一颗红红的小爱心。 他一看到对方发来的信息眼睛就亮了,立刻就积极地回復了一大串,而对方的回应却并不很热络,在他回完好一阵后都没再回復。 刘峻于是又失落起来。 十分钟后罗思雨从浴室里出来了,刘峻非常自然地关掉了手机,伸手搂住年轻漂亮的小学妹,两人你侬我侬亲亲热热,真好像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 ◎作者有话说: 德牧,你可是只正经狗 ◎最新评论: 猴子 你是正经狗!唉呀妈呀以前的猴子太可爱了 真好! 罗三观不变难逃三的命运。 好看好看甜晕了我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甜啊 罗好蠢啊 笑死 笑死了罗不会是三儿了吧 滚得这么频繁,房钱都谁出的?有没有做安全措施呢? 第121页 小侯终于不用为了没有合法立场追究小周和别的男生吃饭说了啥而无能狂怒了,可是之前让小周保证高考之前不跟人谈恋爱的也是他,果然是双标狗勾哦 啊啊啊啊,希望甜甜甜 啊! -完- 第64章 「歪脑筋」 [「还有比我守规矩的吗?我都还没亲过你呢。」] 寒假正式开始了。 现在对于侯梓皓而言,全世界最困难的事就是跟周乐琪分开——天知道昨天晚上那碗方便面他俩吃了多久,少说有一个小时,吃得人家值晚班的店员都开始翻白眼了;送人回家的时候也粘粘煳煳的,一会儿抱一下一会儿牵一下手,要不是因为他怕周乐琪冻着了这告别也能告一小时。 而全世界最容易的事就是跟彼此见面了。 他们第二天真的去了图书馆,侯梓皓昨天晚上接近四点才睡觉,可还是记得提前预约了图书馆的讨论室,次日一大早就起床了,九点就到周乐琪家楼下去接人了。 坐上公交车的时候周乐琪还在抱怨:「你真的不用来接我,大白天的能有什么事儿?市立图书馆我直接坐到底就是了,都不用倒。」 他就光听着,还跟着附和「是是是」,但下回还是来接。 而在图书馆他们又意外地碰到了严林和米兰。 这俩人忘记提前预约讨论室了,一开始就坐在普通的·位置上学习,但是米兰有挺多题不会的,严林就得给她讲,一讲这就必须得出声;严林一开始声音还非常非常小,旁边人也算能忍受,可是米兰听一遍听不懂听两遍还听不懂,严林这个脾气就开始上来了,声音也越来越大,最后终于是被四周的人投诉了,于是只能一起灰头土脸地从图书馆里出来了。 侯梓皓和周乐琪到图书馆门口的时候正碰上俩人吵架。 米兰很委屈:「你凶什么凶嘛!你一开始声音太小了我也听不清啊,听不清我怎么能学会?」 「我什么时候凶了?」严林也很火,「就那个立体几何,在你们文科数学里已经算倒数第二送分题了吧,除了三角函数还有哪个比立体几何简单?就那个辅助线我跟你讲过几次了?s是平面外一点,平面外!」 周乐琪、侯梓皓:「……」 俩人吵得热热闹闹,引得图书馆大门口的保安都在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热闹,侯梓皓有点替他俩觉得丢人,就上去打了个招唿:「严林。」 严林看到侯梓皓和周乐琪也很意外,且因为自觉刚才和米兰吵架被他们看到了而脸色有些不自然。 米兰心就很大了,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虽然跟侯梓皓完全不熟,可还是能大大方方地打招唿叫「侯神」,对根本没说过话的周乐琪也招了招手,还笑了一下。 侯梓皓问严林:「干嘛呢你们?」 这一问可算问出了原委,知道严林是来给米兰补课的、而他们又没约到讨论室。 侯梓皓约到的讨论室其实完全可以再坐两个人,但他心里却对要不要邀请严林和米兰一起持犹豫态度——他只想跟周乐琪独处的。 摇摆了半天,他还是决定先保爱情放弃良心,打算拉着周乐琪默默遁了,没想到周乐琪却已经先一步说:「那我们一起吧,侯梓皓约到了讨论室。」 侯梓皓:「……」 这话一说,机智如严林自然就看破了侯梓皓刚才的不仗义,不过他也能理解——猴子追周乐琪追那么久了,现在好不容易好像有点起色了的样子,还是不要坏他的好事儿了。 严林于是打算以德报怨婉拒周乐琪的好意,没想到米兰不把自己当外人,兴致勃勃就答应了:「真的吗?好啊好啊。」 侯梓皓、严林:「…………」 于是奇妙的四人组就这么仓促地形成了。 图书馆的小型讨论室面积也不大,坐四个人刚刚好,长条形的桌子两侧一边坐了一对,画风截然不同。 周乐琪和侯梓皓都是大学霸,一开始学习就自动进入无敌状态,把寒假作业往桌上一摊就嗖嗖嗖写个不停,没一会儿就写完一张卷子了。 严林和米兰那边就卡得要命。 严林自己是写得很快,跟侯梓皓和周乐琪没什么差别,可是他写一会儿旁边的米兰就会戳戳他,然后举着一道题问他怎么做,他于是就只能停下自己手里的活儿开始给她讲。 平心而论,严林并没有煳弄米兰,他讲得很认真,可是他俩之间尤其在数学上水平差异有些过大,很多东西在严林看来是一眼扫过去就能得到答案的,因此他就直接略过了这些默认为已知的步骤,直接跳到最后几步开始讲了。 然而米兰听不懂啊,她不知道严林是怎么突然就从光秃秃的题干得到那么多条件的,还一通操作勐如虎,她人都傻了,根本没听懂。她不想让严林生气,于是就打算不懂装懂,可是——淦,严林这混蛋太狡猾了,他不仅问她听没听懂,而且还要求她把题再原封不动给他讲一遍。 救命。 米兰于是暴露了,严林于是更生气了。 眼看坐在对面的两人马上就又要吵起来,周乐琪有点头疼,侯梓皓凑近她小声咬耳朵:「咱们熘?」 「……」周乐琪盘算了一下,小声回,「会不会有点尴尬?」 他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尴不尴尬的样子。 第122页 周乐琪嘆了口气,最终还是没能战胜自己的尴尬癌,接替严林为米兰讲解了那道立体几何。 她其实也发现严林讲的时候思路有些太跳跃了,而且他给米兰做的辅助线太过简洁,证明方法也比较困难,其实比起这种直接的思路,有时候多画两条辅助线也不是什么坏事,虽然麻烦一点,但是更容易理解。 她于是给米兰补了一种思路,在立体图形外构建了一个新的小平面,帮助她理解空间关系,这回米兰果然懂了;后来周乐琪又在米兰的习题册里翻出一道差不多的题给她做,她想了一会儿也做出来了,这下彻底高兴了起来。 米兰由此对周乐琪产生了很强的好感,觉得她在严林面前为自己挽尊了,而且还侧面证明了不是她笨、是严林本来就教得不好。 她很高兴,当天晚上跟周乐琪和侯梓皓分开后还跟严林说:「唉,我本来还以为你们理科第一很高冷呢,没想到她人这么好。」 严林撇了撇嘴:「不嫌你笨就是人好?」 「我才不笨好吗!」米兰叉着腰振振有词,「人家一教我就会了、你一教我就懵了,这明明就是你的问题好吧!」 严林切了一声,不理会。 四人学习局后来又组了好几次,米兰对周乐琪的好感与日俱增,而侯梓皓则越来越感到对面的两人多余,颇有些不满。 他找周乐琪抱怨了两回,那天晚上送她回家的时候还说:「我们明天找个自习室吧?这两天没怎么说上话……」 其实没这么夸张,他们明明说了很多话的,是他除了说话还打算干点别的…… 周乐琪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吗?当即就伸手轻轻打了他一下,说:「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动歪脑筋?」 「我动歪脑筋?」侯梓皓不服了,「还有比我守规矩的吗?我都还没亲过你呢。」 他直白的话引得她脸都红了,一直红到耳朵根儿,忍不住伸手打了他一下,说:「……你闭嘴。」 他看着她脸红的样子心里一阵悸动,本来是真没什么歹念的,可现在就忍不住想吻她,很深地吻她,要分享她甜蜜的唿吸,让她连可爱的小耳垂都变成粉色。 他别开眼睛不看她了,以此克制自己不规矩的想法,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有点平復,然后旧事重提:「那你同不同意明天换地方?」 她好一会儿没说话,那不是斟酌而仅仅只是矜持,这个似乎代表犹豫的沉默成为了她遮掩自己对他的亲密欲望的小小屏障,有着颇为逼真的效果。他几乎以为她要拒绝他了,可最终还是听到她说:「……好。」 然而计划这种东西永远都是赶不上变化的,比如侯梓皓就没想到次日,也就是1月21号、放假的第六天,离过年还有小半月,周乐琪就被余清带回了老家。 这件事的起因说起来还跟周磊有关。 最近周磊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开始时不时联繫余清。最开始是在十二月初,他给余清发简讯说些有的没的,比如问周乐琪的学习最近怎么样、余清和女儿的生活有没有什么困难、需不需要他帮什么忙。余清心里觉得这些突兀的关怀有些奇怪,但还是都礼貌地回復了,说自己和儿女一切都好,无需周磊替她们操心;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他那根搭错的筋还没搭回去,又开始约余清见面了,约她出去吃饭、约她喝咖啡,元旦那天他还发信息过来问余清能不能带着闺女跟他一起吃顿饭。 余清当然是完全不想见周磊的。 她已经对他们之间那段失败的婚姻彻底绝望,而且也没有意愿重新跟一个变了心的男人在一起,他现在的这些做法只能让她感到厌烦,因此她后来又多次对他表达了拒绝。 可周磊却很执拗,大概出轨的男人都是这样的,背叛的时候有多决绝多狠心,回头的时候就有多赖皮多讨厌——他开始给余清打电话,被拒接以后居然还开始登门了,1月20号这天就到开发区这个房子来敲门,让余清在厌烦之外还产生了恐惧心。 她本来不想把周磊找上门的事告诉周乐琪的,毕竟她知道周乐琪现在对周磊是多么敌视,她也不想让自己闺女心烦。可是现在周磊都已经找上门了,她今天拒绝了一次,万一以后他再跑过来呢?万一琪琪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撞见了呢?到时候她一定会很难受的。 于是等这天周乐琪从外面回来,余清就把最近周磊的种种表现告诉了她。 ◎最新评论: 一直甜下去吧哇咔咔。 烂人 滚吧 啊啊啊啊啊 烂爹 严林那一对也好可爱嗷 确实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doge emmm那天确定关系的时候,小周亲了小侯一下,小侯竟然没有回亲?这么规矩这么老实?还是没反应过来? -完- 第65章 「我会想你的」 [「我很快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礼物。」] 周乐琪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噁心,她对周磊的无耻无话可说。 她还清楚地记得离婚前余清和自己是怎么恳求周磊回头的,她们都一次又一次地哭、一次又一次地劝,可最终得到的却只是周磊木然的表情和决绝的离开。 现在他又想回头了?觉得高翔不是个仙女了?不想给人家养孩子了? 第123页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而她的第二个反应就是对余清的愧疚。 其实自从余清自丨杀以后,周乐琪的内心就对这个和余清的小家产生了恐惧心理,尽管她内心并不愿意,可总还是隐隐想要躲避这种压抑。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妈妈,也不知道如果再次面对极端情况自己该怎么办,因此她宁愿选择逃离,假装一切都好。 而和侯梓皓关系进一步确定之后她就让自己提前陷入了恋爱的甜蜜,最近每天都跑出去找他,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离开后余清该怎么办。妈妈是很孤独的啊,她没有工作也没有社交,每天只能待在这个封闭的小房子里,平时周乐琪上学没有办法·陪她,可现在放假了她居然还是整天往外跑不陪妈妈,这……这真的说不过去。 周乐琪愧疚得几乎没法面对余清了,她伸手抱住妈妈无声地表达着这种歉意,余清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她的心思,后来又问她:「琪琪……今年咱们早点回你外公外婆家吧?」 周乐琪知道余清为什么会想早回去。 她太寂寞了,想跟人说说话,同时她也想快点逃离周磊,以防他再次上门纠缠。 周乐琪怎么能拒绝呢?她也很心疼自己的妈妈,因此即便她心里也很捨不得侯梓皓,可当时还是答应说:「好,我们早点回去。」 当晚通话时周乐琪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侯梓皓,她还告诉他余清已经订了明天回d市的高铁票,她们明天就得走了。 这么突然的消息完全让侯梓皓措手不及——他两分钟之前还在找离她家近的自习室呢。 「明天就走?」他有点无措,「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她的声音也有点落寞,「起码得年后,也许……也许接近开学。」 侯梓皓:「……」 那不就是一整个寒假都见不到了吗? 他沉默了,心里在想该怎么办——他知道自己没法忍受大半个月见不到她的,甚至他都不知道明天见不到她自己该怎么过。 周乐琪却觉得这段沉默代表着他生气了,她有点不安,却提供不了什么解决方案,只能说:「我们可以每天通话……也可以视频什么的……」 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毕竟连她自己一边说也一边陷入对他的想念中去了。 侯梓皓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苏芮妮和侯峰虽然一贯对他管得比较松,可也肯定不会允许他好几天不回家还一个人跑到外地去,何况一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各种走动也会变得很频繁,他也不得不跟着父母一起去走亲访友。 他该怎么想办法见到她呢…… 这个问题暂时无解,侯梓皓嘆了口气,只能先说:「那我明天去送你和阿姨吧——你们是几点的车?」 「不用送不用送,」周乐琪赶紧说,「我和我妈去车站很方便的,而且……」 「而且什么?」他问。 电话这头的周乐琪顿了顿,脸颊微微泛起红晕:「而且……我还没跟我妈说你的事呢。」 她的声音很轻,可是却透着清甜的味道,侯梓皓都能想像此时她脸红的样子,白皙的皮肤会染上漂亮的粉色,让他难以把持的美丽。 「阿姨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咳嗽一声打断自己的联想,「我都把喜欢你仨字儿写脸上了。」 电话那头的女孩儿笑了起来,让他也跟着感到快乐,又听到她说:「那也不行……等高考之后我才能跟我妈说的。」 高考高考,天杀的高考。 侯梓皓真的心累,恨不得明天一早就上考场,考完就拉着她去领证,看她还有什么藉口可找。 他嘆了口气,问:「我真不能去送?」 「真的不用,」她笑着说,「我很快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礼物。」 一听这个他眼睛亮了:「真的假的?」 她还从没有送过他礼物呢。 电话那头的周乐琪也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了:对,她还从来没有送过他什么礼物呢,正好这次她要给他带点东西,最好是既实用又美观的那种…… 她开始盘算起来了,一时没顾得上回答他,他于是以为她刚才是在诓他,干脆也没再抱什么期待,想了想只非常认真地说:「我最多忍半个月,到时候你还不回来我就要去抓人了。」 他的语气颇为严肃,倒不像在开玩笑,可周乐琪还是被他逗乐了,笑得眼睛都轻轻弯了起来。 「抓人?」她调侃,「这么恐怖?」 而电话那头的人却在嘆息。 「没跟你开玩笑,」他说,「我说真的。」 「周乐琪……」 「……我会想你的。」 21号周乐琪就跟着余清一起回到了d市。 d市和a市是同省,但依然相距近400公里,是一个既不特别发达也不特别落后的沿海小城。虽然沿海,可是因为这里的经济并不很好,因而也没能成为旅游城市,只是一个靠海的普通地方,少了一些热闹,多了一些宁静。沿海地区嘛,气候总是更好一些,有了海洋的调节冬天往往更温暖,这是周乐琪喜欢d市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她一年中不太经常回d市,大概只有过年前后或者放暑假才会跟着家人一起回来看望外公外婆,他们都七十多岁了,但身体都还很硬朗,余清一直说这是她的福分。 第124页 他们的家就离沿海一线不远,有一个挺大的房子,老两口当初都是老师,余父教大学,余母教高中,算是正儿八经的中产家庭了。 余清是家中最小的孩子,顶上还有两个哥哥,大概因为年纪最小且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因此从小就特别受到父母的疼爱。他们将她照顾得很好,即便到了现在也是一样——余清带着周乐琪一起回家的那天老两口都高兴坏了,七十多岁高龄仍然下厨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 余清的两个哥哥也都各自带着家人回家来了,一大家子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周乐琪很高兴看到有这么多人能陪着余清说说话,心里感到非常安慰。 席间没有人主动说起余清离婚的事儿,大概都害怕触及她的伤心事,可是等晚上余清的哥哥们都走了,余母就要跟自己的女儿说几句真切的体几话了。余清不让周乐琪听,只跟余母一起躲在房间里说话,周乐琪能听到低低的说话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哭声。 唉。 其实这样也好……她应该多找人倾诉的。 周乐琪也没闲着,她去陪着外公下象棋了。外公是个很慈祥的老人,大概因为一辈子都待在学校里,因而活得尤其简单纯粹。 他也不问周乐琪学习怎么样,只是一边下闲棋一边开口劝自己的外孙女儿,说:「琪琪啊,你不要压力太大了,大学说穿了也就是一个学校而已,外公在那儿待了一辈子,最知道了。」 「不管在多好的学校里都有人没法把生活打理好,同样地,不管在多糟的学校里也都有人能改变自己的命运——真正重要的从来都不是环境,而是身处在那个环境中的人自己的态度。」 「我们琪琪是最棒的小朋友,所以不管碰到什么困难,我们琪琪都能靠自己克服。」 「所以孩子啊,听外公一句,别累着自己,就考最后一次得了。」 外公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可眼神丝毫不浑浊,即便上了岁数依然透着明净和开阔,那是见过风风雨雨后沉淀下来的平和和智慧。 周乐琪觉得自己的心变得更加安宁了,她微微笑着点头答应,然后眼中又忽而露出狡黠之色,「啪」的一声盖上棋子,说:「将死!」 她外公一愣,赶紧低头去看棋盘,这才发现自己的帅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小外孙女儿给吃了,他大感慌乱和不服,一时之间什么淡泊明净都消失不见了,连连要求重来,还辩称自己刚才是没有用心,否则绝不会输棋的。 回家之后余清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 每天都有人陪她说话了,家庭的氛围给了她安全感,人都说一个人无论到了什么岁数,只要在父母面前就都是孩子,余清也是一样,一回到自己父母的身边她就变得松弛开心了,甚至还有心情用父母家的烤箱做起了烘焙。 她的手艺是很好的,原先在蝴蝶湾住的时候家里有一个大烤箱,她那时就时不时搞一些烤曲奇烤蛋挞什么的,还专门买了很多模型工具做蛋糕,把烹饪变成了自己的兴趣,只可惜搬家到开发区后家里的条件就变差了,厨房狭小更不可能有什么烤箱,这让余清很久都没能再施展一番自己的手艺。 回家以后就好了,她兴致勃勃地做了很多小点心给余父余母吃,过年前有一次她大哥还带妻女又回了一趟家,她们尝了也都说特别好吃。 大哥的女儿叫余思思,比周乐琪大八岁,已经上班几年了,是个活泼又时髦的女孩儿,尝了余清做的点心以后突发奇想,问余清有没有做生意的想法,或者做做美食视频什么的,在各种平台上发一发,只要能吸引粉丝关注就能赚钱,而且就算短期之内赚不了钱起码也是培养个爱好,做着玩儿嘛。 ◎作者有话说: 小周还在想怎么跟妈妈说 小侯已经在想领证的事了 孩子醒醒,你还没成年 ◎最新评论: 虽然我知道星期一不更新,但我还是忍不住来刷一下…… 今天不更新吗 哈哈小侯哈哈。 他可能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大狗勾好粘人啊 外公外婆好好,妈妈赶快好起来吧 真好 赶紧让余清妈妈有自己的事情做那她就不是天天一个人守着那房子里面了! 好甜 不仅是没成年,高考分数第二天也出不来呀2333 啥时候步入简介,期待 有乐琪这么好的女儿,妈妈也一定是优秀的。外婆一家也好友爱,渣男真是猪油蒙心啊。 啊啊啊啊啊 -完- 第66章 「人呢?」 [「就……我想看看你穿什么衣服去参加年会的。」] 余清乍一听当然是连连摇头,直说自己一把年纪了何必露脸丢人?然而后来看了余思思给她放的一些视频才发现原来现在有许多人都在公开的媒体平台上分享着自己的生活,其中还有不少人是上了些岁数的。 她还看到了很多做美食的博主,不少菜和糕点的烹制她也能做到,看着博主细心地挑选食材、熬炖翻炒,看着肉在锅里慢慢被炖出诱人的颜色,看着漂亮的陶瓷锅呜呜地冒着白汽,那种奇妙的烟火气似乎能让隔着屏幕的人也跟着获得一种幸福满和满足感。观看者们的互动反馈也很有趣,还有人在视频后面跟着交作业,有人成功了、有人说自己「翻车」了。 第125页 新鲜又有趣。 她心里微微有点动摇,可是后来想起自己不会电脑不会拍摄不会剪辑,因而又灰心起来,再次摇头拒绝了这个提案。周乐琪原本为此颇感到一些遗憾,可是接下来的几天她却意外发现余清总会时不时皱着眉头盯着手机看,有一回她实在禁不住好奇偷瞄了一眼,发现余清在查:视频制作入门教程。 让周乐琪默默偷笑起来。 回到d市以后的生活是难得的愉快和平静。 周乐琪大部分时间都会留在外公外婆家陪着长辈,年前几天会则跟着家里的哥哥姐姐一起出门帮着採办年货,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而少数的空余时间她会一个人从家里熘出去,在d市的大街小巷恣意漫游。 这个不那么发达的小城也许没那么适合奋斗,可是却似乎有着治癒人心的力量,总能让生活在这里的人有放慢脚步的底气。人们似乎都过得很安详,彼此照面时脸上都带着淡淡的微笑,好像都对各自的生活感到满意,即便它们也许并不完全符合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标准。 这里还很优美,走在近海的地方总能听到海浪的声音,即便在寒冷的冬天这声音也很温柔,规律且讲究礼貌,令人的心情更加愉悦。 每次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周乐琪都会跟侯梓皓联繫,一般都是把这边的漂亮风景拍给他,每当这时他都会先附和着夸两句风景,接着就会警惕且颇有怨念地问她:「……你该不是想留在那儿不回来了吧?」 他们隔着几百公里,遥远的距离毫无疑问加剧了彼此想念的强度,周乐琪最开始还能以玩笑的态度调侃两句,可到年前那一两天就也有点绷不住了——她也变得很想很想他了。 「怎么会,」她在温柔的潮汐声中回答他,「我年后就回去了。」 「每次都这么搪塞我,」他对她的说法并不买帐,「这话你都跟我说了九遍了,人呢?」 很不满的样子。 她有点想笑,心里对他的感情又满胀起来,可一时又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才好,正巧这时候她听到他那边传来些许嘈杂的声音,有脚步声也有很多人的交谈声,她于是问:「你在外面吗?」 「嗯。」 他匆匆地答应了一声,然后似乎走动了起来,她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然后嘈杂的人声就有所减弱了。 「刚才在厅里有点吵,」他说,「现在好点了吗?」 「厅里?」她疑惑,「什么厅里?」 「酒店的宴会厅,」他随口答,「我被我爸妈抓来参加他们公司的年会了。」 他完全没有瞒她,说的都是实话,只是这句话的含义很容易被误读:「他们公司」这个说法有两个解释,一可以理解为两人就职的公司,二可以理解为两人开设的公司。 周乐琪理所当然地理解成了第一种。 她「哦」了一声,觉得有点新奇,说:「年会是什么样的?有意思吗?」 「没意思,」他的语气和平时一样漫不经心,「就各种人相互聊天,聊完就表演节目,再然后就抽奖。」 听到最后周乐琪感兴趣了,问:「你也能参加抽奖吗?」 他一顿,大概是愣了一下,然后说:「我试试——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这问题明显是个陷阱——周乐琪早就学聪明了,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在侯梓皓面前表现出自己对任何物质的兴趣,否则他一定会想办法给她弄来,这样她对他的亏欠就又会增加了。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她赶紧否认,「我就随口一问。」 他应了一声,然后说:「我刚才看了一眼,奖品好像还不错,一等奖是辆车,二等奖是电脑,三等奖是耳机」 周乐琪一听很惊讶:现在公司年会都这么高级了吗……? 她说:「那希望叔叔阿姨都能抽中一等奖。」 这是句好听的吉利话,然而她却不知道侯梓皓的父母不是抽奖的人,而是发奖的人…… 侯梓皓在电话那头笑了一下,巧妙地问:「车?光有车没用吧,现在车位多紧张,都找不到地方停。」 周乐琪有点被他绕进去了,听了这话不由得就开始顺着他的思路说:「也对,其实抽到车也挺麻烦的——那还是祝叔叔阿姨抽二等奖吧,电脑比较实用。」 对面的他无声地笑了:电脑? 行,知道了。 俩人又聊了一会儿,忽然周乐琪又听见手机那头传来了声音,似乎有人在叫侯梓皓回会场。 他大概捂住了听筒,因此她没能听清他都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才又重新清晰起来,说:「我得先进去了,晚上结束以后我给你简讯?」 这是要告别的意思。 周乐琪也知道现在应该挂电话了,可是她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念他,特别不想把电话挂断,墨迹了一会儿还不肯挂,又问他:「你能不能拍个照片发给我?」 「嗯?」 她的脸悄悄地红了,小声说:「就……我想看看你穿什么衣服去参加年会的。」 欲盖弥彰。 他这回默了好一会儿,似乎真是愣了,随后又低低笑了起来,是那种特别瞭然又充满了爱意的笑声。 「你就直接说你想我了不行吗,」他的声音比近处的海浪还要柔软,「就像我,一天可以说两百次。」 第126页 她其实被这句话哄得很开心的,可还是嘴硬,呸了一声说:「我才不像你呢,厚脸皮。」 说完就恼羞成怒了,心知自己暴露了对他的想念,总感觉很丢人,于是赶紧挂断了电话。 她的脸颊滚烫,连冬天的冷风都不能让它降温,切断的信号并不能同时终止她心中的起伏,她又在海边站着为自己刚才冲动的发言懊恼了一会儿,这时手机又叮咚响了一声,她拿起一看,发现是他发来了一条彩信。 她的手指飞快地点开了这条信息,于是她就拥有了第一张他的照片。 那是一张有点模煳的照片,大概是他在匆忙之间随手拍的,对焦不准有点煳,可是即便这样也无法遮盖他优越的五官,甚至因为模煳而更显得好看。 他还穿了西装…… 她第一次看到他穿正装,特别纯粹的黑色,特别简约的款式,可是看起来却特别特别让人动心——那不是属于少年的明朗帅气,而是更像大人的深邃和英俊。 成倍放大的魅力,让她成倍的动心。 这时他又发来了一条文字:我发现我还没有你的照片,搞快点,先发十张过来。 她已经笑开了。 美妙的日子始终持续,直到大年三十这天出现一个不速之客。 ……是周磊。 没有任何预告地,他忽然出现了,手上拎着大包小包各种礼物登了余父余母家的门,就好像他还是这个家的人一样。 大门打开的时候余清都吓坏了,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周磊会找上门来,周乐琪也感到莫名其妙,并在周磊开口喊外公外婆「爸妈」的时候由衷地愤怒了起来。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能如此厚颜无耻! 是他抛弃妈妈的!是他抛弃那个原本非常幸福的小家的!现在他又跑来干什么?他已经跟她们的生活彻彻底底没关系了,现在又凭什么恬不知耻地跑来喊她的外公外婆「爸妈」? 周乐琪气得发抖,当时只想立刻冲上去把周磊轰出这个家的大门、或者放纵脾气跟他大吵一架,然而外公已经先一步站了出来护在了余清身前。 这个一生温和宽厚的退休教授此时只是一位一心爱着并心疼着自己小女儿的普通父亲,他在苍老孱弱的同时又充满威严,看着周磊的眼神冰冷而严厉,说:「周磊,你和小清已经离婚了,我和她妈妈也担不起你这一声爸妈——请你立刻离开这里,如果你还剩最后一点良知,希望你往后也不要再纠缠她们母女!」 此时余清已经开始哭了,在自己父亲的身后险些站不稳,连带着余母也禁不住掉下眼泪,一边感嘆着女儿和外孙女儿命苦,一边也怒斥着周磊无耻、驱赶他立刻带着他的东西离开。 这大过年的,余清的两个哥哥当然也都在家里,他们就不像父母这么好说话了,此时见了抛弃妹妹的混蛋怎么可能有好脸色?当然难免怒不可遏。 余清的大哥余冕脾气尤其暴躁,本来见到周磊就很不高兴了,此时母亲和妹妹一哭立刻火气更旺,一个箭步就冲到了余父身前,把一家子人都挡到身后,不由分说噼手就把周磊带来的大包小包一股脑儿都扔出了门,还大骂:「周磊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带着东西来叫爸叫妈噁心谁呢?就你也配跟我们家攀亲带故?趁早给我滚!」 说着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余清的二哥余荣稍微冷静些、站在一边拉架,唯恐自家人大过年的摊上官司。没想到这架才刚拉到一半呢,一抬眼皮子却忽然瞧见周磊「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好急,想立刻写成年小侯乌乌 ◎最新评论: 余清加油! (null) 哇这周磊真的不要那啥啊 周磊太噁心了 好急,想看成年小猴干不可描述的事 气噢 以后女儿女婿出镜,回家吃饭啥的,会给余清涨粉哒*^_^* 啊,小周的照片发了嘛,喵喵喵 出轨和家暴只有0次和无数次 来了 -完- 第67章 「一家人」 [「都是一家人,这算什么事儿?」] 周磊想復婚了。 这个荒唐的念头由来已久,甚至据周磊自己说,他从最开始就没想跟高翔结婚,他都是「被逼」的。 这事儿有说法。 周磊是他们公司的市场总监。做市场嘛,活动多,跟各个企业的人情往来也少不了,不单经常要出差洽谈业务,而且各种请客吃饭送礼物都是家常便饭。周磊每个月都会签批很多资金申请以及各种名目的报销单,有的是真实支出,有的则是他自己偷偷昧下的钱。 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儿——各个部门的领导哪个不从公家扣点儿钱出来?偏偏前几年财务来了个空降总监,不到四十的小年轻,刺儿头一个,一来就开始规范各种报销流程,把大家的口都给扎死了。 这哪能成? 公司很多人都不满,可这一切却无从开口抱怨,因为大家都能看得出来这是大老闆的意思,刻意雇了个刺儿头进来整顿、得罪人,等榨干他的利用价值就会把人踢出局,因此大家都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了。 可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惯了滋润日子的人怎么能再轻轻松松回头拿死工资?周磊正发愁,可巧高翔就凑上来了。 第127页 她是财务的小出纳,报帐做帐总归是方便很多,她对周磊献了一番殷勤,帮他做了好几回违规报销,前前后后算下来有六位数之多。利益这种东西最终绕不过交换,周磊和高翔无亲无故,他总归也不能让她白白帮忙,于是每次也会分点钱给她,俩人就这么渐渐熟络了起来。 而两个人一旦有了共同犯的事儿,相互之间就会自然而然产生一种特殊的亲密感,此外还有一种互为共犯的激情。这些本身就容易诱发姦情的因素在高翔的蓄意推动下很容易就爆发了,他们被一同卷进了情丨欲的浪潮,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后还有一个家庭,禁忌的刺激让他们食髓知味。 婚外情这种东西大概永远都对人有难以解释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会让陷入它的双方都无穷大地放大对方的魅力。在某一个时间段周磊完全被高翔迷住了,尽管这个同样四十多岁的女人根本不如余清漂亮端庄,可他依然觉得她很好,无与伦比的好。 可这种迷幻是会慢慢消减的,激情也会渐渐失去温度,高翔非常清楚这一点,她知道自己必须想办法在周磊对她的迷恋消失之前跟他结婚。 可周磊一开始根本没有跟余清离婚的想法。 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孩子都要上大学了,怎么可能轻易离婚呢?婚外情的刺激他只打算偷偷享受,而绝不想让自己的正常生活受到干扰。因此他在高翔第一次对他提出结婚要求的时候就明确表达了拒绝,两人还曾有过一段不愉快。 然而高翔可不是省油的灯,她就是抱着依靠周磊实现阶层跨越的目的来的,又怎么可能一碰钉子就轻易放弃呢?她很快就通过一些巧妙的小手段让周磊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果他不实现她的愿望,那么她就会把他在公司贪污公款的事给捅出去。 周磊当时已经接近五十岁了,这个年纪的中年人在职场上已经几乎没有未来。如果他违规搞钱的事被公司发现,那么等待他的除了赔偿以外还有开除,甚至还可能担上法律责任。就算公司不起诉他好了,单是开除的代价他也背负不起,五十岁的人去哪里再找新工作?哪个公司会要一个加不起班熬不起夜薪水还特别高的员工呢? 周磊被高翔逼到了悬崖边,当然也会奋起反抗,他同样兇狠地告诉她,如果她把他的事儿捅出去,那她也吃不了兜着走,公司难道会放过她这个出纳吗?可是高翔有恃无恐,还说:「对啊,我只是个小出纳,大不了把钱还回去然后失业——失业又怎么样呢?我还有老公养我,可是你呢?谁能养你?」 她早就算到家了。 直到那个时刻周磊才意识到高翔的真面目、才明白他们这场婚外情的背后真正隐藏的是什么样的东西。他为此愤怒而惊惶,有一段时间完全失去了方向,而高翔在这个时候又隐藏起了她真实的那一面,再次变得小鸟依人温柔体贴,说她是多么爱他、说她对他是真心的、说她是真的想一辈子都跟他在一起。 他们都知道这些话是假的,可是也都知道这些话是必要的,毕竟如果没有这些虚假的台阶,周磊的尊严和体面就没办法挽回,他和高翔之间的关系也就没法再虚幻地维繫了。 最终周磊还是做出了妥协——他离婚了,跟高翔领了证,保住了自己高薪的工作,同时继续从公司往外偷偷搞钱,一切看起来都好像完美无瑕。 可是他心里难道真的能没有疙瘩吗? 他已经知道高翔对他的算计了,又怎么能装作一无所知?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欺骗自己,然后装作平静地给高翔钱花,还要替她养那个走歪了的闺女——罗思雨本质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周磊难道还能真的看不出来?他都五十岁了,看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孩儿实在太清楚,即便她一直努力地在他面前伪装乖巧伪装文静,可是内里的芯子是多么糟烂周磊看得清清楚楚。 她根本比不上他自己的女儿,她只能像她自己的亲妈,虚伪、廉价、富有心计,一心只想不劳而获。 这些真相一遍又一遍地在周磊眼前乱晃,不断地提醒他他犯了多严重多荒谬的错误,同时也不断地增强他心中的悔恨。他于是溃败了,再也顾不上要脸,只想回过头恳求余清,希望她能让他重新回家。 是啊,他想回家了。 他想念那个美丽温柔的妻子,想念那个优秀拔尖的女儿,想念原先平淡但又幸福扎实的生活。 他想跟余清復婚。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不是每一个犯过的错误都会得到原谅,也不是每一个被错过的机会都能在原地永久地等待,余清和周乐琪都已经不愿意再接纳周磊了。 她们要一个背叛家庭的人回来干嘛?忍受噁心?给自己添堵?他已经亲手毁掉了她们对圆满家庭的构想,甚至践踏了余清的自尊、摧毁了周乐琪连续两年的高考,他让她们的生活变得一塌煳涂。 她们凭什么原谅他?凭什么接受他?就因为他现在「悔过」了?他的「悔过」就这么值钱?她们的痛苦和尊严就那么廉价? 不,她们绝不会原谅的,即便此时的周磊下跪了、即便这个五十岁的男人正在痛哭流涕地哀求,她们依然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余父余母也同样对他的「悔悟」不感兴趣,只坚持要让他离开。 余冕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看着周磊那样儿就来气,还一直怕妹妹心软轻易就原谅这个畜生,现在一听家里人都希望周磊滚,那真是松了一大口气,跟余荣相互递了个眼神儿就把周磊整个提熘起来了,招唿都懒得再打一声,直接把人和东西都丢出了房门,两兄弟直到确认周磊真的已经离开了他们家小区才一起愤愤不平地回到了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