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秘藏》 第2章 评血辨踪 精明干练的探长曹平身着便装,送走侯雨后,看了一眼孟桐转身走向大门。 楚辞想跟曹平进入院内,被警察拦在警戒线外。 曹平用手示意警察放开楚辞,随后指着楚辞,要他跟上来。 曹平:“你的消息真灵呵,楚记者!” 楚辞:“还不是落在你的后面。” 两人进入院内,楚辞见院里的警察准备收队:“你们勘察完了?” 曹平看着楚辞不置可否。 楚辞试探地问曹平:“侯玉良的死因……仇杀、情杀,还是图财害命?” 曹平公事公办的回答:“无可奉告。” 楚辞见曹平一副不配合的样子,就换了个方式:“侯玉良的尸体,我可以看么?” 曹平:“早就运走了。” 楚辞:“为什么?” 曹平:“太惨了,怕侯市长看了受不了。” 楚辞:“我听说是身首异处?” 曹平:“是的,头部从颈项上被利器整齐的断开,人头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对于曹平的话,楚辞在心里打了几个问号与惊叹号。他看见三楼上警察在抬一具尸体:“曹平,那是谁?” “打更的更夫。” 楚辞:“叫他们别动,我上去看看!” 曹平向楼上的警察吼了一声,让他们们放下尸体。 楚辞快步跑向之字形的楼梯。 楚辞在楼梯口,对着掉在那儿的铜锣举起像机。老更夫扑倒在三楼的地板上,脸扭向一边,他的脸被极度惊恐所扭曲,一双已经失去光泽的眼睛睁着。楚辞从不同的角度对着更夫照了好几张,对他的脸部以及背上的抓伤,连续拍了几个特写。老人身上除了背部被抓伤以外,没有致命的外伤。楚辞疑惑地问自己:更夫看到了什么,是什么使他死于非命?身后的楼梯响了,楚辞凭感觉是曹平上来了,他的眼睛没有离开更夫,问站在他身后的曹平:“你判断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曹平:“根据尸体僵硬的程度,大概是昨天夜里八点至九点之间。” 楚辞:“你什么时候接到的报案?” 曹平:“上午十点。” 楚辞:“谁报的案?” 曹平:“给侯家做清洁的两个保洁员。他们每个星期一都要来秦家做清洁,发现这儿出事,就报了案。” 楚辞:“曹探长,我能看你做的询问笔录吗?” 曹平断然拒绝:“不行!” 楚辞打量着书房,博物架上的古玩,随口问道:“渔子溪昨天晚上八点左右,有没有什么大型的群众活动?”书橱里的书,已经被翻动过,连墙上几幅名人字画也被人动过。书案旁边的柱子上,挂着一把古雅的宝剑,很是引人注目。古代的读书人,都喜寒夜读书,闻鸡起舞,看来侯玉良也好古风。 曹平淡淡地说:“省里有个剧团在这儿演连本大戏白蛇传”。 “白蛇传?好呵,我喜欢雨中赠伞与水漫金山,一个是抒情的慢板,一个犹如疾风暴雨……”楚辞看着琳琅满目的博物架,上面摆的都是一些价值不菲的古董。诸如线装的古书、雕刻、砚台、斑指、如意……林林总总不下二十来件。每一件古董,他打眼一看,现在的价值都在六位数以上。像这种明清风格的老宅,主人的书房里一般都有暗室,侯家上几辈出过高官,就更应该有暗道机关。他留意的观察着四周,最后目光停留在博物架上。博物架的角上有几个雕刻的花显得有些特别,似乎是机关所在。他决定在没人的时候,悄悄前来看个究竟。 楚辞用像机对着架上的古董分别拍了照,然后问曹平:“这些东西有没有丢失?” 曹平:“摆在架上的东西都在,其它的就不好说了。” 楚辞想起侯雨:“你就没有问过侯市长?” 曹平:“他叫我将现场所有东西保存好,再开个清单给他。” 楚辞略感意外,侯玉良家中这么多宝贝,变成钱会是个天文数字!侯市长现在是唯一的继承人,他怎么会无动于衷呢?看他一副儒雅精明的样子,不会不知道这些古董文物的价值。 楚辞:“你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没有?” 曹平看着在忙碌的楚辞,碍于他有着记者的身份,不好过于干涉他的行动。从认识楚辞起,他对这个精明的记者既无好感,也无恶意。局里的头头们见了他都要让他三分,自己犯不着得罪他。但又不愿意回答他没完没了的提问,就又玩起了外交辞令:“无可奉告!” 楚辞忿忿然:“如果有一天我把‘无可奉告’这四个字还给你,你不介意?” 曹平不以为然地盯着楚辞。 楚辞走到书案前,仔细地看着书案与座椅:“这就是死者遇害的地方?” 曹平默默点头。 楚辞:“曹平,有没有凶手作案后留下的痕迹?” “老楚……”曹平沉吟了一会儿,不说有也不说没有。 楚辞感到莫名其妙:“这就奇了怪了,难道凶手会飞檐走壁?” 一句话提醒了曹平,他叫上来几个警察,叫他们再次搜索这儿所有的门窗、房梁。楚辞度到室外,察看着过道上的窗户。在一扇开启的窗子面前,一根钉子上挂着几线青丝,他立即用像机拍下,然后不露声色地将青丝放进自己的衣袋。 警察经过仔细地搜索,在房梁上发现了异常之处。其它的梁架上都布满了灰尘,只有书案上方的横梁有一节没有灰尘,紧挨着的柱子上,有一小块印迹,但没有指纹、脚印。曹平兴奋了,说明这儿曾是凶手的藏身之地。 楚辞观察着四周:“曹平,作案的人会武功,并且轻功甚为了得。至于年龄……我看不超过三十岁。” “何以见得?”曹平对楚辞的分析感兴趣了。 楚辞:“凶手如果从楼梯上来,会惊动侯玉良,因为书房正对着楼梯;那么,他只有一条道,从楼下攀爬而上。你来看,楼底离这儿有十多米,非常人可以上得来,再看那横梁,离地也有四米左右,不借助其它东西,是爬不上去的。据我对练武之人的了解,三十岁以前是练轻功的最好时期。” 曹平:“说得有道理!……老楚,你该改行做侦探!” 楚辞笑了:“我仅仅是根据所看到的作推断而已……”楚辞思索着,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副面孔,他信口说道:“此人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身材匀称,留着时下流行的板寸发型,冷漠的脸上有一双目光犀利的眼睛,尖削的鼻子,两道似剑的浓眉,薄薄的嘴唇有一边微微往上翘着……” 一个警察很快就将楚辞所说的特征画出摹拟人像,悄悄示意曹平。曹平一看惊讶出声:“老楚,你来看!” 楚辞一看,画出的人像竟然是他!仅仅发型不同而已。他看着那名警察:“你有没有搞错?” 警察:“不会,我是按你说的特征输入!” 曹平好奇地问楚辞:“你的印象,是从哪儿来的?” “不知道……”楚辞审视着电脑画的人像,很像在停车场看见的那个青年。 画像的警察想删除图像,曹平制止了他,叫他保存下来。 楚辞发现了:“曹探长,没有保、保存的必要!” 曹平:“不,我尊重你的直觉。也许将来抓获的凶手,与你长得有几分相象!” 楚辞无奈地耸耸肩,为他头脑里为何会出现那些图像而不解。他想仔细地再看看现场以及与现场有关的地方:“曹探长,这个现场,我还能不能进来?” 曹平:“可以,但必需有我的人在场的情况下,你才能进入。” 楚辞见曹平示意他该离开了,他认为初步了解的情况差不多了,便跟在曹平身后下了楼。等他出了院门,警察立即封住了大门。 媒体来的记者几乎都走了,只有孟桐与她的摄像还在。她一见楚辞就迎了上去:“能不能给我说说你在里面看到的?” 楚辞见曹平用眼睛在制止他,随口对孟桐说:“小姐,如果你愿意,晚上我请你吃饭?” “你不走?”孟桐喜出望外。 楚辞:“我想在这儿呆几天,多看看,再想想……” “那,一言为定?” “什么一言为定?”楚辞莫名其妙地看着孟桐。 孟桐莞尔一笑:“你说晚上请我吃饭!” 楚辞握住孟桐再次向他伸出的手,刻意地注视孟桐的面容:她有着一张标准的瓜子脸,一双柳叶眉下,是水汪汪的丹凤眼,挺刮的鼻梁下,好看的嘴唇微微开启,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她满头的青丝,随意的用玄黄色的头巾扎在脑后,与她白里透红的脸形成强烈的反差;她身着与她身份极为合适的职业女装,充分展示了她美丽的曲线与好看的双腿,即将她衬托得雍容大度,又显得风情万种。 孟桐从楚辞的紧握中抽出自己的手。 楚辞意识到他有些失态:“呵,对不起!我们从前见过?” “在我的记忆中,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你!”孟桐回他一个淡淡地笑。 “是吗?”楚辞望着亭亭玉立的孟桐,贸然感到与她有一见如故之感。 孟桐:“呵,不好意思,我能问你……叫什么?” 楚辞觉得他失礼了,她已经告诉了自己她叫孟桐,而他呢,竟然没有自我介绍:“请原谅……我姓楚,单名一个辞,楚辞。”他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孟桐。他的名片非常简练,名字下面只有“记者”两个字,然后是手机号码。 “楚辞?”孟桐看着名片扑哧一笑:“还‘离骚’呢!怪不得你身上有着诗人的气质,就像那忧国忧民的屈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她小心地收好名片,放进她的手包里。 现在的年轻人,对历史知之甚少,战国时期的大诗人屈原,悲愤写《天问》,心伤着《离骚》,如今有几人还念着他?这个孟桐,不仅知道流传千古的《楚辞》,还懂诗人发自心菲的《离骚》,也能随口背出他的诗句!楚辞不由对她刮目相看了。 曹平手里的对讲机响了,他接听以后非常兴奋,大声吼着叫要对方再说一遍。 楚辞意识到有重大事情发生,立即走到曹平身边:“什么事?” 曹平抑制住内心的喜悦,轻声对楚辞说,在郊外一处荒弃的坟场,找到了侯玉良的头颅! 坟场在郊外,离古城有好几里,是上个世纪建在一片荒丘上的陵园。 一行人进入林地,顿时觉得冷嗖嗖的,目光所及均是孤坟野冢;不时,惨惨地阴风中,还响起一两声昏鸦的凄叫。走在楚辞身后的孟桐,紧走两步追上楚辞,身不由己的紧紧挽住他的手臂。楚辞感觉她身体在微微颤抖,便轻轻拍拍她挽住自己的手,示意她别怕。 一块空地前,立着一个条石砌成的坟茔,两名警察看见曹平来了,带着一个蹲在地上的中年人立即迎了上来,向曹平报告就是这位中年人发现的人头,然后报告了当地警署。 曹平向中年人询问着,楚辞观察着四周的情形。 坟的左边有一棵高大的老桃树,坟上长着茂密的蒿草,在呼啸的风中摇晃;坟茔年久失修,有一边开始倾斜;已被风雨侵蚀得很严重的墓碑,上面却留下用红漆重新描过原来刻的碑文;碑前的供台上,一边放着山菊花编成的花环,一边摆着一瓶白酒,三支已经燃尽、只剩灰烬的香烟。花环上的山菊花,还很新鲜。三支烟的烟灰没有被风吹散,一对蜡和一柱香也只燃了一半,说明坟主的后人,不久前才离开这儿。 供台正中,有个用布包着的东西,想来那就是侯玉良的人头。 一名警察小心的解开包袱,露出一个老者的人头。 孟桐一见,哇地叫了一声,赶紧扭过身子,不敢再看一眼。 曹平用侯玉良的像片比对着尸首,最后确认是侯玉良。 楚辞在拍人头的特写,发现死者的眼里还残存着极度的惊恐,尸首的颈部被整齐的从尸身上切开,包裹人头的布上,只有几少许的血迹。 曹平仔细地勘察、摄像取证后,叫人包好尸首带回去请法医鉴定。至于那位中年人,曹平客气地请他随同前往g市,他想亲自询问证人。 楚辞走近墓碑,默默念着墓碑上的文字:秦渔樵之墓,下边落款是女儿秦林。他似乎吃了一惊,没有听见曹平叫他。当他再望着墓旁那株老桃树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一直凝望着老树上刚绽出的蓓蕾。 曹平走到他面前:”老楚,该回去了!” 楚辞愣了一下:”你走吧,让我在这儿呆会儿!” 曹平:“那,你怎么回去?” 楚辞:“不用管我……” 孟桐害怕在这阴森森的墓地久留,又不愿意此时丢下楚辞,便对楚辞说,她有车,她和摄像在下面公路上等他。 楚辞吸上烟在墓边坐下,老总编在给他介绍渔子溪的风土人情中,提到过“秦渔樵”、“秦林”父女俩,然而,老总编只知道秦渔樵出生于书香门第,后以悬壶济世为生。秦渔樵是何许人矣?渐渐地,他眼前浮现出一个儒雅老人的模样,老人微笑着看着他;一个面如桃花的少女,也圆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盯着他……他渐渐感觉与他们有血肉相连、生死攸关的亲情! 楚辞震撼了,面对墓碑蹲下,神情凝重地轻声说:“秦老,我不知道您是谁,但我感觉得到您……”他站起来鞠了三个躬,然后点燃一支烟放在供台上。 一缕清烟袅袅亭亭,盘桓在空中。继而,就像有人在吸一样,一支烟很快就燃完了。 一股阴风袭来,吹得蜡烛的火苗直是闪动,林中突然一声鸦叫,令人不寒而栗。楚辞忘却了害怕,他认为这股阴风是为他而刮,那凄婉的鸦叫也是为他而发,他虔诚地向着墓碑双手合十:“若您九泉有知,请指点迷津……” 孟桐忐忑不安地在采访车前走来走去,待楚辞从林中出来,她便跑了上去。短短几个小时,两个萍水相逢的人,一下缩短了距离,好像早就认识的熟人。 “快,离开这儿!”孟桐拉开车门,要楚辞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她跳上吉普车的驾座,很快发动了引擎:“你胆子真够大的,敢一个人在那儿呆这么久!” 楚辞望着开车的孟桐:“孟小姐,你想过没有,侯玉良的人头,为什么会出现在秦渔樵的坟前?” “没有,”孟桐如实回答:“那你说呢?” “我还没有想好……”楚辞将目光从孟桐身上移开,望着前方。 摄像的小伙子冒出一句:“两家可能从前有仇!” 楚辞回头盯着小伙子:“你是说……有人用人头祭祖?” 小伙子不安了:“这话是你说的,我没说过!” 正在开车的孟桐不高兴了,她恼怒地瞪着摄像:“敢说就敢当,你给我像个男人样!” 楚辞制止孟桐:“别责怪他……他说出来的,正是我心里想的。你想想,坟场有那么多坟茔,为何独独选择了秦渔樵的坟?再有,秦渔樵坟前的香烛、供品说明了什么,难道是巧合?还有那用红漆刚描过的碑文?” 孟桐望着前方,思索着楚辞的话。 车到古城口,孟桐让摄像就在这儿下车,要他先回电视台,将手里录的资料交给值班编辑,先发一个警局勘察侯玉良遇害现场的短讯。她说她还有点儿事,就不回台里了。待摄像下了车,她一轰油门,吉普车犹如脱缰的野马,向前飞奔而去。 孟桐驾车穿城而过,在一条小巷前停下。 两人下车走入小巷,残阳洒下的余光,将小巷照得半明半暗。一股带有寒意的风从巷底吹来,孟桐拉住衣领,自然而然地挽住楚辞的手臂。孟桐做得如此自然随便,楚辞想要抽出他的胳膊,反而显得少见多怪了。 “你带我到哪儿去?”楚辞在孟桐的影响下,说话有了亲切的成分。 孟桐:“秦渔樵从前的家!” 楚辞惊讶了,停下脚步:“这就怪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心里想的?” “我能看穿你的心……”孟桐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你在侯雨樵的墓前呆了那么久,我就知道你对他感兴趣了。” 楚辞盯着孟桐的笑脸,猛然发觉她与他在坟地时,她与自己脑海里出现的那个少女有几分相像。 “看什么,我脸上哪儿不对吗?”孟桐无畏地迎着楚辞的目光,她再次挽紧了他的胳膊,往巷里走去。 第1章 血色黄昏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 天边最后一抹彩霞隐入云层,渔子溪古城亮起万家灯火。 天快黑静时,下起了入冬以来第一场小雨。雨点飘飘撒撒,随风轻扬,不一会儿,青石板铺成的路面,闪现出过往行人及灯火模糊的影子。 几天前,省里来了一个剧团,几个名牌大腕联袂演出连本拿手好戏《白蛇传》,吸引了古城朴实的市民和来此旅游的人们。今夜演出白娘子为救出许仙水漫金山,与法海大打出手,是这本大戏中最为精彩的一幕。还不到演出的时间,剧团就敲响闹台锣鼓,催促人们赶紧入场。尽管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雨,人们还是抵挡不住一睹为快的诱惑,扶老携幼,冒雨前往位于镇中那株千年老树下的万年戏台。 古城一条小巷,曲折幽深。 小巷两边,多为深宅大院的高墙。石板路顺着坡势,起伏不平地向前延伸。半明半暗犹如鬼火的路灯,在风中摇晃,昏暗的灯光下,飞舞着细细的雨丝。 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人出现在巷里。老人背上插着一根三尺长的竹竿,竹竿上挑着油纸糊的灯笼,他左手提锣,右执敲锣的木槌,在雨中踽踽而行。古城保留着纯朴的古老民风,一到夜里就有打更人出行,敲锣报出现在的时辰,并叮嘱住户夜里应该注意的事项。 雨水顺着老人的斗笠、蓑衣往下滴,脚下的青石板上,映出他那被鬼火般的灯光拉长的身影。 黑暗中隐隐传来万年戏台激昂的锣鼓声。 老人敲响手里的铜锣,嘶哑的喊着:“一更天到,关好门窗,小心火烛,防火防盗……” 凄风苦雨的小巷中,响彻着沉闷的锣声,与老人苍老的回声。 一处深宅大院的门前,两只高大的石狮子被雨淋透了,虽然历经了多年风雨,在若隐若现的灯光中仍然显得威猛狰狞,映衬出主人曾经有过的威严。 这户人家姓侯,是古城不多的名门望族,加之宅主侯玉良孤身一人,打更人每次经过这儿,都要刻意的将锣敲响,大声吼上几句,提醒他关好门窗,小心火烛。老更夫走近侯家大院,黑漆大门虚掩着,他轻轻一推,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向后退去。一阵密集的雨点扑面而来,打得灯笼里的火光乱闪。更夫背过身子挡住雨,灯笼的光照亮老更夫惊讶的脸,平日里一到天黑这扇大门就紧紧闭上了,为什么今天这么晚了还开着门?他待灯火不再跳跃,重新放出光明之后,便从背上取下灯笼高举在手走进大门。 小院里静得出奇,能清晰地听见雨打树叶的沙沙响声。 萧墙后面,依稀可见有着东西厢房的大厅,厅后面一幢三层的古式楼房。院里漆黑一片,只有三楼一间房里依稀有着光亮。 更夫走下台阶进入大厅,背后吹来一股阴风,刺骨的寒意直透老人心里,他不由打了个寒噤。 大门轻轻晃动,发出轻微的响声。 老更夫回头一看,大门从里向外关上了!他顿时周身毛发倒立,手里的灯笼颤抖了。 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得院中的林木发出奇异的响声,犹如传说中的鬼哭狼嚎;雨,借着风势倾斜而下,打在屋顶的瓦上发出震人心弦的响声。 更夫的心咚咚地直跳,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四处张望。 看了、听了一会儿,周围什么也没有发生,老人慢慢走到楼下。 楼上原来似有似无的光亮没有了,他有些奇怪,决定上楼去看个究竟。小楼的楼梯在外面,成之字形盘桓而上。老更夫高举着灯笼,拾级而上。 远处的锣鼓声隐隐传来,且一声响似一声。 万年戏台上,锣鼓响得铿锵激烈。戏台下聚集着黑压压的人群,人们高高举着雨伞遮挡风雨。大幕拉开之前,演员在表演人们百看不厌的变脸。一身着古装的演员,头戴金盔,肩披金色披风,手里拿着一柄降魔的照妖镜。他挽了一个云手,面对观众嘴一张,一股火焰从他嘴里喷出;他用一把照妖镜在脸前一晃,原来黑脸的张飞变成红脸的关公;观众还未反应过来,他的脸又变成卖马的秦琼…… 人们兴奋了,大声地叫着喊着。 震耳欲聋的锣鼓越来越响,淹没了人们的喊叫声。 锣鼓声由远而近,铿锵激昂。老更夫望着黑惨惨的楼梯,阴森森的楼房,战战兢兢地摸索着上了三楼。 面对楼梯口宽敞的大厅是侯家的书房,室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老更夫壮着胆子走了进去,灯笼的光亮一下变得非常暗淡,周围静得来没有任何声音。 忽然,一道白光划破夜空,随即响起一声猫叫,老更夫吓了一跳,瞬时全身沁出了冷汗。在闪电的一刹那,他看见书案前似乎坐得有人。紧接着响起一声惊雷,震得脚下的地板都在晃动。雷声之后,他听到有重物落地的响声。他大着胆子走上前去,扬起灯笼一看,书案前坐着一具无头的尸体! 老更夫吓得魂飞魄散,呆呆地看着没有尸首的尸体。一阵阴风从窗外刮进,随之响起令人心悸的啸声,黑暗中闪出一个披头散发、长伸舌头的厉鬼! 老更夫两脚一软,倒在地上,灯笼从他手里滑落,滚到一边。危急之中,他想起听人说过鬼怕火。便挣扎着往前爬,欲捡起灯笼为自己壮胆。爬了几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横在灯笼前,他伸手一摸,竟然是个人头!在灯笼发出惨淡的光亮中,他认出是侯玉良的人头。侯玉良圆睁双眼,脸上的神情狰狞得令人恐怖。他吓得缩回手,一动不动地看着侯玉良那双还有着光泽的眼睛。 犹如厉鬼的怪物,两眼闪着绿幽幽的鬼火,步步向更夫逼近。 更夫从地上撑起身子,连滚带爬地奔向楼梯。就在他刚跑出大厅之时,背上被一只冰冷的爪子抓住,一股难闻的腥气扑鼻而来。怪物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面对面的看着更夫。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的更夫,看着一张没有人皮的脸,往下滴血的长舌,全身直是哆嗦。贸然,怪物往后一仰,变成了青面獠牙的夜叉;它再一摆头,瞬间又化成勾魂的牛头马面;随着一声啸叫,又变成夺命的黑白无常! 老更夫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往后就倒。打更的铜锣从手里掉在地上,沿着楼梯往下滚,一路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响声。 万年台上,变脸在激越的锣鼓声中进行,人们的欢呼、尖叫的声音响彻古城的夜空…… g城古镇渔子溪历史悠久,人杰地灵。它纯朴的民风、民情,保存完好的明清风格建筑,吸引着海内外的游客,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从四面八方涌进古城,领略这座有着数千年历史古镇浓郁的风情,和享受它犹如田园牧歌般的安宁。然而,在那凄风苦雨的晚上,城中一位年过古稀的老人侯玉良遇害,犹如石破天惊打破了古城的宁静。由于老人是古城屈指可数的名门望族,并且独居一处深宅大院,收藏中据说有价值连城的文物,尤其是他死得神秘、蹊巧、恐怖,尸首不翼而飞……有人说是天谴,死者遭了电打雷劈;也有人说侯玉良生前做了恶事,被鬼抓走灵魂。 人们说起这件事谈虎色变,古城失去宁静,陷入恐惧之中。 g市日报总编在渔子溪发生凶杀案的第二天就接到线报,他意识到这是一条重大新闻,立即叫主管社会新闻的楚辞前去采访。他想新年到来之际,编发这条重大的社会新闻。 渔子溪离省城g市五十多公里,楚辞从京城来g市不久,还从未去过享有盛名的旅游胜地渔子溪。他开上他的越野车,凭路标很快就找到通往渔子溪的公路。望着窗外的风景,耳边响起老总编对他说的话: 侯玉良是古城的大户人家,历代都出过高官。这一代是兄弟俩,弟弟叫侯雨,是省城g市市长,平时少有回来;哥哥叫侯玉良,不到花甲之年,就辞官回到老宅,从此再也没有走出渔子溪一步。侯玉良平日里深居简出,偶尔在镇上走走,一到晚上就关门闭户早早歇息了。老人从不多言多语,也不与左邻右舍来往,偌大一个院子就住着他一人。紧闭的院门只在每周的第一天早上打开,两名固定的清洁工人前来打扫院子,帮他整理室内的事务。 楚辞心里在想:这样一个与世无争、孤独的老人,为何会死于非命? 楚辞到了渔子溪,把车开进停车场。 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抱着一大束鲜花,穿梭在人丛中,追逐着游客买她的花。 小姑娘活泼可爱,楚辞用相机追踪着她的身影,一个约莫三十岁的男子进入楚辞的镜头。此人有着一双冷漠的眼睛,坚毅的脸上留下岁月的风尘,左眼下有一道深深的伤疤。他头上理着时下老板流行的寸头,一身名牌休闲服装,非常精明干练。 楚辞惊讶了,这个人长得太像自己,他从不同角度按下手柄上的快门。 突然,一辆榴红色的小车以极快的速度开来,卖花的小女孩没有看见,横着跑向在上大巴的香港游客。 周围的人们看到这危险的一幕,发出惊恐的叫声。 楚辞想冲上去救小女孩儿已经来不及了,就迅速将镜头对准小女孩与冲向她的汽车。 小女孩听见人们的喊叫声,回头一看吓傻了,一双眼里闪出惊恐万状的神情。 千钧一发之际,那个长得像楚辞的男子双手从地上提起小女孩,然后灵巧地原地转身往上一跃,躲过与他擦身而过的汽车。此人出手之快,身手敏捷非凡,没有过人的功夫是难以想像的。 榴红色的小车嘎的一声刹住,从车上下来一位年轻的女郎,女郎身着淡黄色的连衣裙,紧束的腰身令她美丽的曲线尽显,透过裙摆隐隐可见一双修长的腿,她一看小姑娘没事,就向救人的男子致意。 楚辞抓拍了一张女郎的肖像,看着女郎清纯的脸,潜意识告诉自己:他不仅认识她,而且还非常熟悉!他仔细在记忆中搜索,却毫无一点儿印象。 黄衣女子驾车走了。 小女孩从抱着的花束中抽出一支红玫瑰,送给救她的人。那男子微笑着收下花,掐去长长的花梗,将花朵插在他的上衣袋里,然后掏出一张钞票塞在小女孩手里。 楚辞不动声色地按着快门,直到那人上了一辆豪华轿车发动后把车开走,他才离开停车场向古城走去。 靠近古城有一片梅林,粗壮的树枝已被深秋的风扫尽了败叶,枝头上绽出嫩绿的蓓蕾。楚辞一进入梅林,仿佛觉得他曾经来过这片梅林,林中几乎每一棵树的形状他都熟悉,纵横交错的小路,闭上眼也不会走错。他下意识地想着:出了梅林,有一条清澈的河流,河上有座通向镇上的圆拱石桥;那座建于明朝的石桥边还有一座凉亭,亭内有一个卖茶水的大娘…… 楚辞走出梅林,一条清澈的小河如玉带蜿蜒而下,河上横跨着一座拱背的石桥,桥的一头有个风蚀得很厉害的石亭。望着眼前的景象,楚辞一刹那间惊讶得目瞪口呆。难道是梦中来过,曾经梦游过这里? 凉亭里,几个路过的行人在那儿歇脚,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从暖壶中倒出滚烫的茶水递向休憩的人。 楚辞走进亭里,要了一碗茶水,问小姑娘从前这儿是不是有位大娘在卖茶。小姑娘笑笑,说那是她的祖奶奶,早已过世了。楚辞骇然了,默默放下茶碗,离开了凉亭。 楚辞进入镇里,一走上古色古香的青石板路,望着明清风格的街道,雕梁画栋的酒楼,威武庄严的古衙,一楼一底带有吊檐的街市,红墙褐瓦的佛寺,朴实无华的民居……他感觉自己熟悉古城每个角落!冥冥之中,仿佛有人指路,鬼使神差中他穿过纵横交错的街道,径直走向一条弯弯曲曲,且又阴森的小巷。 小巷深处,一处宅院门前立着两只威武的石狮子。门口停着几辆警车,还有一辆挂着g市牌照的小号车。 门前拉上警戒线,不让闲杂人员进入,除了闻讯而来看热闹的人,门前聚集着好几家新闻媒体的记者。 电视转播车前,一个漂亮的女主持人,对着摄像机在作现场直播。女主持人在一群记者中犹如鹤立鸡群,她神采奕奕,对着摄像机旁若无人在讲述她所看到的一切。 楚辞望着漂亮的女主持,无论是身材还是像貌,很像他在停车场看见的那个黄衣女郎。 女主持人说完了,示意摄像关机。 楚辞注意到她手上戴着一只老式的铜镯子。镯子的样子古朴、别致。他好象在哪儿见过,印象非常深刻。蓦然,他对那位女主持人生出几分亲切感,情不自禁地向她走去。 楚辞:“请问,你是电视台的?” 女主持矜持地打量着三十多岁的楚辞,他英俊的脸上神情冷漠,给人饱经苍桑的印象,一头曲卷的长发飘逸的垂到肩上,黑色的西服外面套一件藏青色的风衣,使他高挑的身材更显得匀称。她对眼前的人有了好感,眼里露出温和的神情:“你是?” 楚辞脸上现出一丝笑容:“我是g市报社的。” 女主持人嫣然一笑,主动向楚辞伸出手:“我叫孟桐,渔子溪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g市报社?你们的消息可灵通呵!这件凶杀案案发不到十二小时,你就来了!” “报社的记者都是顺风耳、千里眼,天下事没有瞒得过的……”楚辞握住对方伸出的手。 孟桐是当地出了名的美人,周围总有一群趋之若鹜的男人,她在男人面前颐指气使惯了,从不正眼看她瞧不起的男人。今天不知为了什么,她看见楚辞两眼一亮,竟鬼使神差主动向楚辞伸出手。并且,与他握手时超过了约定俗成的三秒,整整有五秒钟。她感觉楚辞的手暖暖的,有力而厚实。她注视着楚辞的眼睛,正想再说什么,从大门里出来几个人,她拿起话筒,示意摄像准备,同时赶紧整理一下她的装束。 省城的侯雨侯市长,在g市警局有神探之称的曹平探长陪同下,走出院门。 楚辞不久前采访过这位一市之长,他迎了上去:“侯市长!” 侯雨看见楚辞,略为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楚辞不卑不亢的反问:“侯市长,不介意的话,我想问你同样的问题:你为什么来了?” 侯雨一时语塞,在寻找恰当的词语回答:“是这样,楚记者……”侯雨将楚辞从孟桐的摄像镜头前引开:“死者侯玉良是我的哥哥,同辈的人中,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 死者是侯市长的哥哥,楚辞非常意外,不由打量着人过知天命之年,衣冠楚楚的侯市长,发现他满脸悲戚,眼里还有残存的泪光。 孟桐走到侯雨身边,用手势叫摄像将镜头对准她,准备作现场采访。 侯雨发现了孟桐,他亲昵地说:“小孟……” 孟桐矜持地哼了一声:“请叫我孟桐!”她对着手里的麦克风:“发生在古城侯家大院的凶杀案,经证实,死者是……” 侯雨打断了孟桐的话,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且慢,有关我与死者的关系不能报道,更不希望因我和死者的关系闹得人们捕风捉影。” 孟桐无奈地放下手里的麦克风,把脸扭向一边。 楚辞感到奇怪,孟桐态度生硬地叫侯市长称呼她的名字,侯市长竟然没有在意,他不明白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记者见官大半级,何况还是一个出类拔萃、有倾国倾城之貌的女记者。如今的官员,在这种情况下,谁不让她三分呢。 侯雨字斟句酌地对楚辞说:“我不想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如果你要写点什么,我希望就事论事,不要节外生枝!” “谢谢你的告诫,”楚辞握住侯雨伸来的手:“侯市长,节哀顺变!” 侯雨感动地点着头,拍了拍楚辞的肩膀:“谢谢你,也谢谢你能赶来!” 楚辞:“侯市长,有不明白的事情,我想……” 侯雨在钻进等候他的小车时,对楚辞说:“我对你说过,我的大门,永远对你是开着的!” 第3章 疑窦重重1 小巷两边都是一户户整洁的独家小院,在一堵残败的土墙前,孟桐指着破落的院门说,那就是秦渔樵从前的家。 楚辞拿出像机,欲拍下院门。透过取景框,他脑海里不知为何闪现出大门从前的样子:两扇油漆脱落的木门,露出木板的原色。一株老桃树从长满蒿草的土墙上探出半个身子,树上开满了艳丽的花朵,大门的右边门框,挂着一个小木匾,上书“中医骨科秦”。 楚辞一楞,将像机从眼前移开,残缺不全的大门上,已经没有那块小木匾,然而,挂木匾的钉子还在!惊愕之余,他问孟桐:“哎,这姓秦的,过去是有名的中医世家?” 孟桐好奇的看着楚辞:“你怎么知道的?” 楚辞故作神秘:“直觉!” 孟桐:“你的直觉挺灵的!这家人确实是祖传世医,”孟桐指着门边:“听老人说,上世纪七十年代,方圆百里乃至g城的人,都到秦家来寻脉问诊,没有人不称秦大夫是再世华陀!” 楚辞:“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孟桐看着楚辞的眼睛:“秦渔樵行医前是g城师范学院的教授……你听说过六十年代那场浩劫吗?” 那是近三十年前发生的事,楚辞没有亲身经历那非人的年代,但他从许多资料中了解了那场可怕的动乱。他向孟桐点点头,掏出香烟抽出一支含在嘴里,同时问她介不介意。 孟桐笑了,说她也吸烟,为了注意形像,才不在大庭广众下吸。 楚辞觉得她笑得纯真自然,就像一个纯朴的少女。蓦然,楚辞脑海里出现一幅幅有关秦渔樵的画面,他信口说道:“秦渔樵当年被扫地出门、押解回乡。为了养家糊口,他才重操祖业,在门上挂起行医的牌子……” 孟桐惊讶得瞪大了好看的眼睛,秦教授从大学回到渔子溪,距今已有三十多年。眼前的人怎么看也就三十来岁,又不是本地的人,怎么会对这些陈年旧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孟桐:“这不会也是你的直觉吧?” 楚辞茫然地笑笑,他也不明白自己如何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会知根知底。也许,老总编给他的资料起了潜移默化的作用?望着孟桐惊讶的样子,只好支唔其词:“我在来渔子溪之前做过详细的伏案工作……” 小院破败的门虚掩着,楚辞轻轻一推就开了。 孟桐半信半疑,随楚辞走进院内。 这是一个普通的院子,一个小小的天井,坐北朝南三间正屋,一东一西有两间用作厨房或堆放杂物的房间。一株高约丈余的桃树挺立在院墙边,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光,老枝上冒出斑斑点点的花苞。楚辞看着这个小院,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树下摆着一张小方桌,一边一把竹椅,风吹雨打日晒已经腐了朽了,他感觉自己曾经围着桌子在椅子上坐过;正屋门上挂着半截竹编的门帘,他轻轻一掀,朽了的竹帘掉在地上。门没有上锁,一推就开了。室内的摆设与他想象的完全一样,靠右的地方有一桌一椅,桌后有一个三门的橱柜,柜里还有一些瓶瓶罐罐,盒装的药品。左边有一布架的屏风,透过缝隙还看得见隐藏在屏风后面的小床。室内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或大或小的蜘蛛网;阴暗潮湿的气息中,还残存着淡淡的酒精味。 在这一刹那间,楚辞恍惚之中看见曾在坟场出现过的老人,坐在小条桌后在给病人把脉。楚辞一惊,揉揉眼再看,老人不见了。蓦然,那个有着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的少女,笑盈盈地站在他的面前。楚辞吓了一跳,正要开口说话,少女不见了踪影。他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有如花蕾刚刚绽开的气息。忽而,这股清香变成浓烈的异香,就如上流社会贵妇人身上散发出的香气。 楚辞进入旁边的一间小屋,拉开掩上的窗帘,从窗外射进来的光线照亮了窗下的一张床。床上什么都没有,落满灰尘的木板上铺着一块干净的布,香气就是从那儿散发出来的。看来,有人在床上坐过,还是一个女性。 倏地,从隔壁房间传出女子的喊叫,吓得楚辞心里一颤,瞬间毛发倒立。仔细一听,喊声是孟桐发出的,叫楚辞赶紧过去。楚辞来到孟桐所在的房间,看见孟桐站在一个像框下面,惊讶地望着框里一张像片。像片上一个老人坐着,他身后站着一男一女。老人就是他在坟地见过的幻影,女的就是他刚才恍惚看见的少女,有点儿像孟桐,只不过孟桐是个成熟的女人,而像片上的是个清纯的少女。当他仔细再看时,吓得毛发倒立,他在停车场看见的那个黄衣少女与像片上的少女一模一样! 孟桐似乎也察觉到了像片上的人像她,她微微打了个寒噤。看看像片,又望望楚辞,眼里尽是疑惑。 楚辞从墙上取下像框,发现像框与上面的玻璃被小心的擦拭过,干净得一尘不染。 楚辞:“你动过它?” 孟桐摇摇头。 楚辞心里紧张了,有人来过!有谁会来这个多年没有人气、破败不堪的小院呢?他拆开橡框取下那张像片,小心地放进皮夹里。 一阵风袭来,吹得窗上撕裂开的破纸在响,孟桐打了个哆嗦。秦渔樵已经去世多年,像片上的青年男子是谁呢……孟桐一身起了鸡皮疙瘩,不敢再往下想,也不敢再看站在阴影中的楚辞。 楚辞闻到孟桐身上飘出一股馨香,为了辨别清楚,他凑近孟桐吸了几口气。 孟桐害怕了,她哆嗦着躲避着楚辞:”你、你干什么?” 楚辞:“我在另一间屋里,闻到有你身上相同的气息……” 一句话把孟桐吓得毛骨悚然,她大叫一声就往外跑。 天快黑了。楚辞用打火机照亮,察看室内的情况,这儿应该是秦渔樵的卧室。老式的大衣柜上,有一只旧式的皮箱,皮箱上有两条皮带横在箱子上,然后在箱口上扣住箱子。在他的意识里,这只箱子他不但见过,还用过。他想象着:皮箱的里子是黄色的绸子,箱盖上还有一个粉红色的暗袋。楚辞取下皮箱放在桌上,解开皮带上的锁扣,打开一看,果然是黄色的绸子,还有那个暗袋真的是粉红色。他惊骇了,他从未到过这儿,与秦渔樵也非亲非故,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多潜意识? 风从窗外吹来,楚辞手里的打火机熄了。四周一片漆黑,静得来没有一点儿声音。院内似乎有人走动,门仿佛也响了一下,楚辞背上沁出了冷汗,为了给自己壮胆,他用力地咳了几声。四周安静了,只听得见风吹树叶发出的响声。 楚辞快步走出小屋,连走带跑出了小院。 第3章 疑窦重重2 老人无奈地摇摇头:“说来也怪,改朝换代也动摇不了他家的根基。前清,他家出了一个总督;民国时期有人当了总统府参议,几十年前侯玉良本人也做了统管一方教育大权的局长;他的弟弟侯雨,就是现在g市的市长……如此根深叶茂,谁敢去剪枝修叶?” “老人家,你再说说秦渔樵的事儿!” “我也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要是找到他的女儿就好了!” 楚辞想起墓碑上的文字:“他女儿叫秦林?” “对,乡亲们都叫她林子。我见过她,长得真俊,我看现在的女明星,没一个比得上当年的她!” “她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 “没在渔子溪?” “她爹死后,她就走了,只回来过一次。从此以后,这儿的人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秦林如果健在的话,也应该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茫茫人海之中,上哪儿去寻她呢? 老人在一个挂着大红灯笼的小院门前停下,楚辞下车看见院门上挂着一块匾,上书“凤来栖”三个字,寓意到是不错。进入院里,正屋与厢房都是穿木结构的木板房,整洁而安静;小小的天井,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其枝叶几乎遮蔽了小院的上空;树下有一个大石缸,缸中立着假山,养着几尾金鱼。 老人高声喊着:“老板娘,来客了!” 一个体态丰盈,精明的中年妇女应声而出,看见有人住店她满脸是笑。昨夜侯家出了凶案,把住在她店里的几个客人吓跑了,今天倒是有几个人上门,还订了房,一听说那事后,就退房走了。老板娘如实的对楚辞说,她这个店与侯家仅一墙之隔,后院外就是侯家的小花园,紧邻那幢出事的小楼。她想先说断后不乱,就怕煮熟的鸭子再飞了。 楚辞一听正中下怀,明天去侯家就方便多了,他当即就向老板娘付了房费。他在转身往外走时,老板娘把一张十块的钞票塞给老人。老人察觉楚辞看见了,脸顿时红了。楚辞毫不在意,市场经济就是如此,你给别人带来利益,获得该有的报酬是应该的。何况,老人曾经还阻止过他来这儿。 楚辞重新上了三轮车,要老人带他去找古城好吃的。老人奋力蹬着车,穿过繁华的街市,来到丁字口一处门面不大的酒家。酒家门楣上有一副对联,上书“闻香下马”,下联是“识味停车”。楚辞下了车,请老人与他共进晚餐,老人断然拒绝。楚辞问老人该付他多少车费。老人想也没想就回答说,从郊外进入镇里,还跑了两个地方,少说也有七八里地,就给个三十块钱。 楚辞给了他五十块,让他别找了。 老人看了楚辞一眼,默默找出二十块零钱给楚辞,他淡淡地说:“我从不多收一分钱!” 楚辞愣了一下,望着老人渐渐淹没在夜色中的背影,苦笑了笑,谁说人心不古,老人就是个例证。 酒家老板见楚辞气度不凡,就领他来到楼上打开雅间,并申明不收他的包间费。楚辞在靠窗的地方坐下,窗外是一条大河,河上来往着游船,灯光渔火穿梭而过,煞是好看。在此凭栏而望,把洒临风岂不快哉。他对老板说是慕名而来。酒家有什么好吃的,酌情拿来,原则只有一个:不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老板被楚辞的风趣逗乐了,介绍渔子溪最有名的是焦皮肘子、水煮黄辣丁、石磨豆花。那焦皮肘子呢,要四五个人才用得完,就叫厨师来上一小点,请他尝尝滋味足也;黄辣丁来上一斤,吃痛快了也许还不够;然后一小碗豆花,一个时令蔬菜,一个汤就足之够也。要喝酒的话,他这儿有自酿的女儿红。 楚辞奔波了一天,连午饭也没吃,听着老板报出的菜名,馋得他清口水直往上涌。 须臾之间,老板捧着一坛加热的酒上来,还端着一盘油烹河虾请他下酒。楚辞抓了几支虾放进嘴里,鲜香滑嫩的河虾一进嘴就化了,味道好极了。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坛盖,一股沁人肺腑的酒香扑鼻而来,他顾不得了,对着坛口就喝了一大口。那酒直入胸臆,十分惬意。 老板笑了笑,请楚辞慢用,退了下去。 手机铃声骤然而起,吓了楚辞一跳,打开一看是个不熟悉的号码,他没有接,继续吃他的虾,喝他的酒。铃声断了不久又固执地再次响了,他一看还是刚才那个号码。 “喂,谁呀?”楚辞无奈之下,只好接听。 手机响起女性娇柔的声音:“这么快就忘了我?” 楚辞听出是孟桐,对她在秦家小院不辞而别,心里隐隐有些不快:“对不起,我俩萍水相逢,说不上忘与不忘。再说,你把我一个人丢在郊外……” “我正为这件事给你打电话……”孟桐打断了楚辞的话:“为了表示歉意,我在古城酒店订了座,向你赔礼道歉!” “没这个必要!我现在正吃着喝着呢……什么,你要来?我在哪儿?”楚辞飞快地思索,让不让她来?自然,一个人寡酒难喝,有这么漂亮的女性伴陪,天下的男人是求之不得。楚辞不然,他舍不得这份悠然自得的清静,想拒绝了她。忽然想到他来渔子溪的目的,孟桐知道得很多,又善解人意,还是她把自己带到秦家的。既然她要来,那就顺其自然吧。可是,他不知道他现在身处古城何方。 老板端着香气四溢的焦皮肘子来了,楚辞赶紧问他酒家的名字,所处的街道。 “你就说大河边的味之腴,”他在楚辞面前放下菜,自豪地补上一句:“渔子溪没人不知道!” 楚辞对孟桐说他在大河边的味之腴,她说她几分钟后就到,楚辞赶紧请老板将黄辣丁改为两斤,再添个什么小菜。老板答应着走了。 不一会儿,楼梯上响起高跟鞋急促的跺跺声,孟桐风风火火地上楼来了。她换了一身打扮,长发随意的披在肩上,身上穿了件水红的羊绒薄衫,外面套了件雪白的风衣,下身着紧身的黑色皮裤,脚蹬一双现在流行的长统靴子。看她的容貌、气质、打扮,楚辞心里涌出四个字:“光彩照人”。 孟桐把手里的包放在空位上,在楚辞对面坐下:“好呵你,人家犯了错,你连改正的机会都不给!” 楚辞故作不解地问:“你犯什么错了?” “明知故问!”孟桐拿出一包烟放在桌上。烟的包装非常精美,正面是一只春秋战国时的青铜大鼎,以显示其尊贵。她撕开封口,抽出一只递给楚辞:“我给你带了包烟来,但愿能合你的口味。” 楚辞看了下牌子,是当今最高档的香烟,四千多块钱一条:“这烟太贵了,我抽不起。” “你只要愿意,天天都可以抽!” 楚辞不懂孟桐在说什么。他的烟瘾很大,有时一天要吸两包多。如果他天天抽这种烟,一个月就是不吃不喝,买烟的钱也不够:“此话怎讲?” “我爸爸吸烟,下面的人投其所好,专送这种高档烟。我爸爸又没数,我每次给你偷几条,他也不会察觉。今天呢,我先投石问路。” 美人送的东西,却之不恭。楚辞将烟放在鼻子上闻了闻,果然是顶级的好烟,一股纯正的香气扑鼻。 第4章 把酒临风1 楚辞点燃吸上一口,自觉与他平常吸的烟有天壤之别。望着动人的孟桐,他笑了,一个“偷”字从她嘴里说出,既俏皮又很有韵味。 “你笑什么?”孟桐瞪着一双美丽的眼睛,看着楚辞。 能不花钱抽这么名贵的烟,孟桐的父亲绝对不是等闲之人。楚辞本来想顺口问问她父亲是何许人物,话到嘴边又罢了。唐突地问她父亲是谁既冒昧,又有几分势利。 “没笑什么……我觉得把你与‘偷’字联系在一起,有点儿滑稽,又风马牛不相及!” “有吗?其实,我小时候经常偷家里的东西,比如妈妈的口红什么的。我说出来你别笑,我发育得早,妈妈没有给我买胸衣之前,我偷偷戴过她的文胸……” 楚辞愣了,现在的女孩儿什么说不出口,连这种事也当作笑谈?而且是对一个男人说!他瞄了一眼她的身上,羊毛衫的领口处,一支金十字架在白皙的皮肤上晃动。 孟桐注意到楚辞的目光所在,干脆脱下风衣放在椅背上,水红色的羊毛衫紧紧贴在她身上,将她上身美丽的曲线表现得淋漓尽致。 “哎,你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的?在渔子溪,讲排场的话,就到古城酒店;要想吃好,就到味之腴。” “我叫了三轮车,是拉三轮的把我送到这儿来的。” “不愧是记者,没有难得到你的事!” “话不能这么说……” 楚辞看老板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瓷钵来了,就打住了话头。 老板放下瓷钵,夸张地叫着:“天下第一味的水煮黄辣丁来了!”当他看见孟桐,胖乎乎的脸一下笑得灿烂无比:”哎哟,孟小姐光临本店,怎么事前也不打个招呼,我好准备准备呵!”他用力地将双手在身上擦着,看样子想与孟桐握手。 孟桐看也不看他,从手袋里掏出她吸的女士烟,老板赶紧收回伸出的手,摸出打火机,想替孟桐点燃香烟。他讨好地问她:“侯市长还好吧?” 孟桐用自己的打火机将烟点燃,瞪了他一眼:“你眼里除了他还有谁?” 老板尴尬地缩回手,不自然地笑着。 楚辞感到不可理喻,老板当着孟桐的面问候侯市长,证明孟桐与侯市长关系非同一般。然而,在侯家大院,孟桐生身上硬地对待侯市长,说明她不愿将她与侯市长独特的关系,在大庭广众之下显示出来。她与侯市长之间,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如今漂亮女人傍大款、高官的比比皆是,她会不会是那种人呢? 老板点头哈腰,眼睛却不老实,一直盯着孟桐:“是、是,孟小姐,你慢慢用,这单我埋了,我请客!” 孟桐看不惯老板眼里敬畏中流露出的色样,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楚辞不高兴了:“老板,我请客吃饭,你埋什么单?” “好、好,不埋,不埋单!” 老板无趣地退了下去。 孟桐沉着脸,有些夸张地说:“讨厌的癞蛤蟆,每次来这儿吃饭都会生一肚子气!” “你这么光彩照人,他要是没有男人本能的反应,那就不正常了!” 光彩照人这几个字,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孟桐的面说出来,她很受听,脸上恢复了笑意,两眼紧盯着楚辞:“那么你呢,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楚辞笑笑:“我属于另类……”他端起酒坛,将两个杯子倒满女儿红,然后举起杯子:“来,敬你,天鹅蛋!” 孟桐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谁是天鹅蛋?” “你不是说老板是癞蛤蟆,后面几个字是什么?” “你!……”孟桐反应过来,扑哧一声笑了,端起酒杯与楚辞碰了。 酒能乱性,也能助兴。 几杯酒下肚,两人又说又笑,融洽的气氛令两人谈话没有了拘束,无形中将他们的距离拉近了。 孟桐不时偷偷看一眼楚辞,她特别欣赏男人这种豪放不羁的风度。尤其是楚辞,温文尔雅中带有豪侠的威猛。这种男儿大丈夫的气概,她身边那些油头粉面的男人身上是找不到的。 楚辞无意中看了孟桐一眼,那只金色的十字架,随着她的心跳在颤动……当他的眼神与孟桐相遇时,他慌乱地避开孟桐的眼睛,手又伸向酒坛。 孟桐似乎清醒了,善意地提醒楚辞,说这酒后劲大,悠着点儿。 两个人都饿了,犹如风卷残云,片刻功夫就将几样菜一扫而光,一坛女儿红也喝得见了底。楚辞有了些微酒意,他问孟桐为何要不辞而别,也不在巷口等他。 孟桐说她并不胆小,但秦家老屋里阴森森的,使她感到恐怖;在进入老人的房间后,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她脑后盯着,盯得她背上发麻。看到像框里那个少女像自己,霎时有心惊肉跳的感觉,再一听楚辞说另外一间房里有与她相同的气息,她惊骇到了极点,才没命的跑出小院,开上车一路狂奔。现在想起来,心里还在后怕。 楚辞想想也是,一个女孩儿刚从阴风惨惨的坟地回来,又到鬼气森森的老屋,岂有不怕之理?他对孟桐释然了。 “哎,你就不怕?”孟桐歪着头看楚辞。 “经历得太多,已经没有使我害怕的事了!” 孟桐吃好了,取出一支烟,楚辞本想替他点上,想起刚才她对老板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便将已经拿在手里的打火机放在她面前。 孟桐笑笑,不以为然地点燃了烟:“经历得太多?这么说,你的经历还挺复杂的,说说看!” “喜欢打听别人的隐私,这不好!” “我只是出于好奇。” “对谁好奇?” “你!”孟桐晶亮的眼睛,紧盯着楚辞。 楚辞心里动了一下,避开了孟桐火辣辣的眼睛,他绅士味十足地取下放在椅背上的风衣,示意孟桐穿上。 两人出了饭店,沿着河边的石板路漫不经心地走着。 带有寒意的河风吹拂着楚辞滚烫的脸,令他感到几分快意。放眼望去,河里的渔火与天下的星星交相辉映,真有些分不清哪是渔火,哪是星星…… 孟桐挽住了楚辞的手,她有时走着走着会蹦上几步,有时,又将整个身子靠在他的身上,犹如天真烂漫的少女,与白天那个矜持、高傲的主持人判若两人。 楚辞产生了幻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是在这样的夜晚,他与一位少女走在这石板路上。少女紧紧挽住他的胳膊,连走带跳地拉着他往前走。走到人多的地方,她无畏地在人们注视的目光下,骄傲地挺起胸脯……在一株遮天蔽日的大榕树下,少女停住脚,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他双手抱住她的肩膀,闭上眼轻轻在她额上一吻…… 孟桐哼了一声,身体在微微颤抖。 楚辞睁开眼睛,发觉他抱着孟桐的肩膀,他一下清醒了,赶紧松开手,同时身体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对不起,我……” 孟桐看着楚辞:“用不着道歉,你没做错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嘎哑:“你很少和女孩儿在一起?” “不,我、我刚才……”楚辞就像犯了错的小男孩,不敢看孟桐的眼睛。 孟桐重新挽住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你有人了?” 楚辞知道她问话里的含义,他不想问答这个问题:“有与没有……和你有关吗?” “无关。我只是问问而已!你有了吗?”孟桐固执地再问。 “……”楚辞沉默。 “你不想说,我也就不再问了……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有一种亲切感,好像我们曾经相识……还有,我在秦渔樵房里看见照片上那个像我的女孩儿,更是不可思议……真的有前生、今世?那么,我是谁呢?是那个叫秦林的女子,还是实实在在的孟桐?” 听着孟桐的话,楚辞在想他自己。从未来过的古城,为何如此熟悉?还有,对秦家父女的眷恋,又作何解释?就在刚才,还情不自禁地把孟桐当作少女……我是谁呢? 孟桐忽然抓住楚辞,紧张地问他:“会不会少女的灵魂,附在我的身上?” 楚辞本想安慰孟桐几句,说出来的话却言不由衷:“科学发达的今天,你竟然还信这种事,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不,用科学解释不了我反常的举止,还有我那种强烈的感觉!” “用弗洛伊德的话来说,就是潜意识在起作用。除了异性相吸外,那就是我内心爱慕的潜在意识在作怪。” 孟桐半信半疑:“也许吧……” 楚辞不想再说他目前困惑的事情,就有意把话题引开:“你为什么不在g城,到这儿来?” “这儿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你搞新闻,还是应该在g城,那儿毕竟是全省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你这么优秀,肯定会大有作为的!” 孟桐不以为然:“在渔子溪,我就埋没了?” “这话,是你说的。”楚辞感慨地对孟桐说:“我来g市不久,可以说在g市举目无亲,多亏了报社的老总,他使我很快就融入这个社会……想不想认识,有机会我给你介绍?” “不会是女的吧?”孟桐认真地问他。 楚辞忍不住笑了:“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你是个有女人缘的人,特别能赢得高素质女人的芳心!” 楚辞揶喻道:“比如说你?” 孟桐把脸扭向一边:“用你的话说,我也是个另类,仅仅是好奇而已。” 第4章 把酒临风2 两人走了一段路,楚辞见孟桐不再说话,就有意转换话题。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取个男孩子的名字?” “你见没见过珙桐树开的花?”黑暗中,孟桐的眼里闪着光。 “没有。”楚辞如实地回答。 “花美极了,洁白如玉,形状像一只在飞的鸽子……” “呵,原来是这样,我孤陋寡闻了!” 河边的风很大,孟桐拉住敞开的衣领:“古城有家格调很好的音乐吧,我们到那儿去坐坐?” 远处,传来锣鼓喧天的响声。 “你听,”楚辞问孟桐:”好像是在演戏?” “g城来的剧团,在演连本大戏《白蛇传》,昨天是水漫金山,今天应该是‘断桥相会’和‘雷峰塔’了吧?” 楚辞对这个优美凄婉的神话很感兴趣:“想不想去看看?” 孟桐不太愿意,又不好扫楚辞的兴:“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你知道白娘子的真身是蛇,你还爱不爱她?或是像许仙一样,剃度出家做了和尚?” 楚辞认真地说:“我会与白娘子白头偕老,致死不渝!” 孟桐眼里闪出了光。 万年戏台下人山人海,台上紧锣密鼓,正在上演法海和尚用金钵收服白娘子。白娘子在魔光的照射下,痛得在地上打滚,法海不为所动,口中念念有词。须臾之间,白娘子现出原形,法海将其收入钵中,压在雷峰塔下。 戏台上拉上了大幕,观众仍不愿离开,人们的吼声叫声此起彼伏。 帷幕徐徐拉开,主要演员一再谢幕,观众仍然不依不饶的闹着。无奈之中,扮演变脸的演员出现了。他踏着铿锵的鼓点,一个旋子凌空跃起,离地至少两三米高,落地后原地一个空翻,几乎蹦到了戏台的顶。演员绝妙的轻功,赢得观众一片喝彩声。他飞到台中。一个片马之后,接一个金鸡独立亮了像。 楚辞认识这个英俊的武生,他初来g城时曾经跑过一段时间文化新闻,采访过这个演员。此人名叫文静,人像名字一样斯斯文文;上了台却一反常态,潇洒倜傥,甚至还有几分威猛。 这时,楚辞在停车场注意的那个男子,捧着一个大花篮走上台,将花篮献给演员。他赶紧用像机捕捉下这个镜头,他在拉近的镜头中注意到文静似乎与那男子很熟悉,两人会心一笑。楚辞抓住这个瞬间,一连拍了几张。 献花人离去,演员手一动,他本来面目隐去,变成黑脸的张飞;一挽云手,又变成白脸的曹操;他拉起身上金色的披衫,瞬间化成黄脸的秦琼…… 楚辞用像机拍下演员变化的每一张脸,看着演员不断地变着脸,他想得最多的是人要是能随时变化自己,会怎样?再加上法海的降魔金钵,又如何? 演员一口气变了十几张脸,在观众的欢呼声中退下场。 楚辞想见见文静,收起像机,叫孟桐和他去后台。 后台杂而不乱,演员们都忙着卸妆换装。有认识楚辞的,和他打着招呼。 楚辞经过扮演白娘子的章淑媛身边时,这个三十岁的女人正对着镜子在取头上的头饰,楚辞在采访文静时,也同时采访了这位剧团的台柱。章淑媛对楚辞表现出少有的热情,尤其是在知道他还是单身后,频频给他打电话约会。不知何故,楚辞对这位风华正茂的女演员不感兴趣。 楚辞见章淑媛看见了他,却装着没有看见,知道她是在等他先招呼她,便开口问候:”你好,章小姐!” 章淑媛做出一脸的惊讶,随即变成一脸的媚笑:“你是专门来找我的?真有情有义!来,坐这儿……”她用嘴噜着指向身边的一把椅子:“渔子溪河边的大排档不错,等我卸了妆,我们去宵夜,就我们俩……”她见楚辞不说话,扭过头看着他:“我是说……”她拔下脑后一支绾头发的金针,突然望见站在楚辞身后的孟桐,她的手不动了:“她是谁,你的那个?是旧颜还是新欢?” 艺术界的人说话口无遮拦,楚辞怕她说出更难听的话,就问她文静在哪儿。章淑媛一听楚辞找的不是她,原来笑得开花开朵的脸马上没有了表情,她白了他一眼,然后爱理不理的用手指着后台一角。 孟桐对台上的白娘子印象非常好,她演绎出人物的真、善、美。她人的扮像好,嗓音也漂亮,文戏武打都好,怎么在台下会这样粗俗不堪呢?她一时适应不了演员与角色之间这种反差。 楚辞在后台一角找到文静。变脸的技法是团里的秘密,绝不轻易外传,就是剧团内部也没几个人会。文静总是按规定在没人注意的地方上装与下装,收拾好行头再与大伙儿一同卸妆。 在戏台上威猛的文静,此时却斯斯文文地整理着他的行头。 文静认出楚辞,很是意外:“楚哥,你来了?”没等楚辞搭话,他看见了孟桐:“这位是?” 楚辞把孟桐推到身前:“渔子溪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孟桐孟小姐。” 文静向孟桐点头:“我是说眼熟,你好!” 孟桐微微一笑。 楚辞想起侯家大院那座三层小楼,如果有人怀有文静这样好的轻功,三两下就可以飞檐而上,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窜到横梁上藏起来。 文静放下手里的行头,张罗着给他们找坐的椅子。 楚辞拦住了他:“我来看看你,马上就走,别忙了!” “孟小姐,我看过你主持的节目,很不错!”文静由衷地赞美孟桐。 孟桐感觉到文静不是虚伪地在赞美她,也真心地说:“你变脸变得好快,看你变脸是一种高尚的享受!” “孟小姐过奖了!有机会的话,想向你讨教。” “讨教什么,我又不会表演!” “无关表演的事……” 文静将一件黑色的披风搭在肩上。 楚辞望着文静身上的披风,面料用的是黑色丝绒,里子是青色绸子。披风的下部,有一个小小的裂口,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破的,裂口边还冒出几缕断了的丝线。楚辞眼前突然出现侯家书房的窗户,一支铁钉上挂着的几丝线!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仔细地观察着文静披风上的裂口与残丝,与他在侯家看见的有几分相像。他眼里充满了疑惑,望着与孟桐言谈正欢的文静,他不露声色地将手搭在文静肩上,轻轻将那几缕丝线扯断,攥在手里。 文静似乎有所察觉,身体微微动了一下。 进入侯家的凶手,是个有着武功的人,事后在房梁上发现的踪迹也证明了这一点。文静,正是剧团最好的武生。他披风的裂口是新的,为什么?打更人死于非命,据曹平说是极度惊吓所致,那么,他看到了什么?难道是……楚辞被自己的发现与推想所震惊,心情复杂地默默地看着文静。 “明天我休息,”文静对楚辞与孟桐说:“古城有个好去处,我想请你们……” “这样吧,等我回到g市,”楚辞对文静说:“我把孟小姐请来,你也来,我作东,咱们好好聚一下。你说呢,孟小姐?” 孟桐看见了楚辞从文静背上披风取丝的奇怪举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听楚辞问她,便随意的点着头:“好呵。”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楚辞握住文静伸出的手:“我们告辞了!” “有机会再见!”孟桐主动向文静伸出手。 孟桐紧随楚辞走出后台,她想问楚辞为什么偷偷从文静背上取下几缕青丝,一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忍了。 戏台下的观众早已散了,偌大一个广场变得冷冷清清,舞台也空荡荡的。 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得万年戏台上还未撤尽的幕布飘飘扬扬;戏台前方那株有着数百年树龄,长得遮天蔽日的黄桷树也在风中摇晃,飘洒下一地落叶。孟桐一会儿冷,一会儿心燥得难受。她打了个寒噤,顿时腹中翻江倒海,酒直往上涌。她想早点回去,便问楚辞住在哪儿。 楚辞极力在回忆:“叫什么凤、凤来、对,凤来栖!” 第5章 空屋魅影1 孟桐看楚辞神情木然,说话也不连贯,知道他的酒兴也发作了:“我知道那个地方,我送你回去!” 楚辞一下万年台就不行了,走路时头重脚轻,歪歪扭扭,孟桐赶紧扶住他。他身高近一米八十,比孟桐高出半个头,失去重心的身体几乎全身压在孟桐身上,她尽力支撑着,扶着他往前走。 寒冷的风中裹着小雨,飘飘洒洒。 隐隐约约,天边响起沉闷的雷声。偶尔,还闪出雪亮的闪电。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锣声,已是三更了。街上行人稀少,灯火辉煌的闹市,变得冷冷清清。 楚辞想起孟桐说的话,他的兴致来了:“你、你不是说这儿有个音、音乐吧、吧?我们俩去坐、坐?” 孟桐困难地把楚辞一支胳膊放在她的肩上,半扶半拉的走着:“太晚了,你该休息了。” 楚辞听着回旋在夜空中的更声:“刚才打了三更,应、应该不到子、子时,我从来没有在、在子时前睡、睡过。” “今天你就破回例!” “破例,为谁……为你?”楚辞愣着眼看孟桐。 孟桐明白他真的醉了,不再理他,这时和他说什么也说不清。 楚辞闻到从她衣领里逸出的馨香,如兰、似梅:“你身上的味道,我好像很熟悉,想不起在、在哪儿闻过;好像非常遥远,在很久很久以、以前,那时,还没有我,更、更没有你……对了,秦渔樵女儿房里,也、也有这种香、香气!” 孟桐打了个冷颤:“你别说了好不好?” 楚辞停住脚,惊奇地看着孟桐:“为什么不说,在秦家小院时,你、你在另一间屋的时候,我还看见了她,就是相片上那个少、少女!” “呵!……”孟桐吓得惊叫一声,全身在颤抖。 “我没告诉你,在坟场,我、我还看见了秦渔樵,我俩刚一进他家,他就坐在屋里给人把脉!” 孟桐惊恐万状,一把抱住楚辞,几乎是在哀求:“你别说了!” 雨打湿了楚辞的脸,形成一股股细流顺流而下,流到孟桐仰起的脸上,楚辞感觉她的脸在变,慢慢变成与他在河边漫步的少女。 少女仰起脸,晶莹的眼里充满了期待。他情不自禁地喃喃地叫着:“林子,我的林子!” 孟桐吓坏了:“你在叫谁?” 楚辞眼前出现幻象,少女转身欲要离去,他指着孟桐身后:“林子,你、你别走!” 孟桐吓得歇斯底里的叫了一声,身体慢慢在往下倒。就在她快要落地时,楚辞抱住了她。 冰凉的雨点打在楚辞的脸上,他似乎清醒了,向一辆三轮车招手。 孟桐在渔子溪的知名度很高,古城几乎没有人不认识她。 楚辞从三轮车上抱下孟桐走进凤来栖时,老板娘认出了他怀里抱着的人,她瞪着一双三角眼,疑惑地盯着他。楚辞读懂了她眼里的意思,叫老板娘再开一间房,一定要店里最好的。 老板娘的脸色缓和了一点儿,领着楚辞上了楼。 楚辞小心翼翼地将孟桐放在床上,还好,她的衣服没有被雨湿透。他脱去她的风衣,解下她的皮靴,让她躺好。他在床头坐下,望着昏睡中的孟桐。她的睡像很好看,有时嘴一动,露出腮上两个深深的笑靥;一道白光照亮了室内,跟着响起一声惊雷。窗外响起悉悉率率地响声,他抬头一看,玻璃窗上现出一张少女的脸,她圆睁杏眼,恨恨地瞪着他,从她眼里流出的泪,瞬间变成了血色。 楚辞一惊,手哆嗦着缩了回来,背脊顿时一阵发冷发麻。又一次闪电之后,少女不见了,四周响起雨打瓦屋的沙沙声。他完全清醒了,顿时酒意全无,他认为那一道闪电,那一声惊雷,是少女在警告他,否则,将会天怒人怨! 楚辞拉开被子,轻轻给孟桐盖上。他默默往后退,转身把房门拉开一条缝,风夹着雨扑了进来,黑暗中,门缝中有一双圆睁着的眼睛,正狠狠地盯着他!渐渐现出一张女人丑陋的脸。 楚辞吓得毛发倒立,心咚咚地直跳。门外是人是鬼?事已至此,怕也没有用,他心一横,猛地拉开门,那双令人恐怖的眼睛与丑陋的脸不见了。他冲出门外,昏暗的灯光下,照着拐角处一个胖胖的人影。他认出是老板娘,原来她暗中一直在监视他。 老板娘风快地走了,楚辞长长松了口气,是人不是鬼!他看着她的背影,惊吓之余感到庆幸,幸好自己刚才没有造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相信老板娘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楚辞锁好孟桐睡的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远处,传来更夫的锣声,已经是五更天了。 雨越下越大,楚辞走到窗前打开窗子,望着在空中飞舞的雨丝,还在为刚才的一念之差内疚。同时,楚辞也感到困惑。他不清楚为何与萍水相逢的孟桐,一下距离拉得那么近?有时,他的思维是正常的,是自己的;而有时不正常,所作所为不像是他。孟桐说有灵魂在她身上附体,会不会他也是如此呢? 楚辞想起他给曹平描述凶手的特征,结果,警察画出的人像是他!他茫然了,难道说凶手是自己?西方的电影大片曾经有过梦游杀人之说,但他从未有过梦游的症状……凶手是谁?只有一个可能,文静。楚辞赶紧取出他分别藏在身上的青丝,就着灯光一看,他从侯家窗户上取下的青丝,与从文静身上拿下的一模一样!他小心的将从不同的地方取得青丝收好,决定回到g城请有关方面做个鉴定。假如凶手是文静,他杀侯玉良的动机是什么?从书房内目前的情况看,博物架上的古董没有丢失,凶手显然不是为财而来。为情?为仇?他想了很久,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道白光闪过之后,楚辞忽然看见对面小楼上似乎有人影在晃动。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揉眼再看,确实像是有人在秦家书房里走动。会是谁呢?曹平?他早就回g城去了;留下来守卫的警察?不像,这么晚了在书房里干什么呢,还不开灯? 楚辞既警觉也好奇,决定前去看个究竟。他轻手轻脚下了楼,来到屋后的花墙。墙只及他的肩高,他两手抓住墙头,轻而易举地就爬了上去。下面是青草地,他跳下来没有一点儿声音。 侯家的后花园不大,其中假山、水榭、花台应有尽有。 天,黑得来伸手不见五指。黑越越的小楼高耸在空中,周围是如同鬼魅的树影。楚辞轻手轻脚走上楼梯,眼前闪现出更夫恐怖的脸,侯玉良没有头的尸体,不由心里一阵发怵。 上了三楼,书房里静得出奇,楚辞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室内漆黑一团,他摸出打火机,点燃了,凭着微弱的火光,打量着四周。室内依然与他白天所见到的一样,没少什么也没多什么,他查看房内每个角落,甚至还照亮了书案的下面,凡是能藏身的地方都看了,没有发现人的踪迹。这就怪了,书房里的人影从何而来? 楚辞拉上书房的门,插好门拴,背靠在门上轻轻吁了口气。 打火机燃尽了,楚辞扔了已经烧得发烫的打火机,在这没有一丝光亮的地方,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渐渐地他觉得不对,是另外有什么东西在呼吸,那声音是从书案那儿传出的!尽管声音微乎其微,他还是感觉到出气比自己要重一些,像上了年纪的人,或是一个身体较胖的人。他刚才仔细查过一遍,没有发现有人,那这声音是谁发出来的?难道是侯玉良的鬼魂? 楚辞打了个寒噤,心惊胆战地望着书案的方向,后悔自己来之前没有带把电筒,或是带个什么能防身的东西……他回忆起白天看见起书案旁边的柱子上,挂着一把宝剑,于是屏气凝神,轻手轻脚来到柱子下。伸手一摸,剑不在了,只剩下剑鞘! 楚辞想到侯玉良身首异处离奇的死亡,他惊出一身冷汗,莫非活见鬼了? 风,拂动着窗上的布帘,发出轻微的响声,楚辞紧紧靠着柱子,一动不动,两眼不停地注视着四周。倏地,那沉重的呼吸声,似乎就在他身后,他猛然一转身,看到黑暗中闪出两点若明若暗的光。他来不及多想,伸手就是一掌。那一掌扑了空,在收回来时手背碰到一样冰冷、锋利的东西。他感觉受伤了,果然,当他抚摸着手背时,触及到粘粘的液体。在这一刹那,他想起了更夫背上的抓痕。 鬼怕火与光。楚辞不知在哪儿听说过,又惊又吓的他赶紧取出从不离身的像机,对着前方按动了快门。像机在黑暗中闪出的光,非常刺眼,一瞬间照亮了宽大的书房。他借着光亮察看四周,同时向不同的方位不停地按着快门。 处于高度紧张与恐怖之中的楚辞,没有看到他想看到又怕看到的东西。说有吧,他没有看到任何人或鬼怪;说没有吧,他手背上的伤从何而来?那呼吸声给他的感觉太清晰了。他颓然坐在地板上,默默静了几分钟,确信周围没有任何动静,才起身摸索着走到博物架前,凭印象找到那几朵雕在一角的花朵。 博物架上的花有六朵,凭手指的感觉花可以动,这儿是开启机关的所在。六朵花,有偶有奇,且阴且阳。楚辞决定从奇数着手。他试着按一、三、五的顺序按下三朵,再按二、四、六往外提动剩下的花,博物架纹丝不动;他再反其道而行之,博物架悄无声息地像门一样往边上移动。果然不出所料,博物架后别有天地!楚辞忘却了害怕,心里一阵狂喜,摸索着进入暗道。 第5章 空屋魅影2 暗室中散发出一股烟味,鬼会吸烟!烟味还未散尽,说明是才吸了不久的。也就是说,有可能那吸烟的人或鬼还在这儿!他伸出双手往前慢慢移动,不敢发出任何响声。当他摸到一张桌子时,他停了下来,然后手一点一点往前伸,手指触及到一盒火柴。 楚辞兴奋了,赶紧擦燃火柴,小小的火光在漆黑一团中显得特别明亮。他借着火光看着四周,暗道不大,不到十个平方米,是用厚实的木板建的,密不透风。楚辞擦亮第二根火柴,看见桌上有一盏老式的油灯。他取下玻璃灯罩,点亮了灯。室内只有一张桌子,靠木板做的墙壁处有一个更为精致的博物架。桌上有一个很大的木箱,上面的锁已经打开了,锁就挂在锁扣上。架上摆满了古董,比外面架子上的还多。他仔细地看着架上的东西,以他的鉴别能力来看,这些古董都是各个历史时期的精品。比起外面博物架上的东西价值更高。同时,他也敏感到侯玉良的死,可能与他收藏的文物有关。楚辞不明白的是,里外博物架上的古董,看来都没有动过,这又是何故呢? 楚辞打开木箱,箱子里套着三个形状不同的木箱,还有一个精致的青铜盒子。他取出一个长条形的檀木匣子,上面贴着用楷书写的一行字:唐代戴嵩《牧牛图》。他惊讶了,如今连大宋的书画都难以看到,这儿竟然收藏有唐朝大画家戴嵩的真迹!再看另外两个木箱,一个上面写着明朱小松木雕《净水观音》,另一个是大宋宣和《青花白梅瓶》。 楚辞吃惊不小,这三件文物,其中任何一件都堪称国宝,在国际文物市场上,都是天文数字!他小心谨慎地打开木匣子,里面是空的!他再打开另外两个,里面什么也没有。打开铜盒,与其它几个箱子一样空空如也,对文物有些研究的楚辞,猜不出这个小铜盒是做什么用的。 在这一瞬间,楚辞证实了他先前的猜测:侯玉良的死因,肯定与这三件文物有关。凶手或者偷盗之人的目的很明确,冲着这三件价值连城的文物来的。他试了试像机,发现还能拍照,就分别拍下三个箱子,以及箱子上标明所藏文物的字迹。然后又对着博物架上的古董拍了几张。末了,他将三个箱子原样装进大木箱,放回原来的地方。 古人说玩物丧志,侯玉良却把命赔进去了。 墙襞上有个凸出的梅花按钮,引起楚辞的注意,他轻轻一按,板壁向一边滑去,露出另一间暗室。他走进去,闻到一股在秦家出现过的气味,如兰、似梅、像竹。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出这儿是间卧室,带玻璃的衣柜里还有一件黄色的连衣裙。侯玉良不是独身一人么,怎么会有年轻女性住在这儿?床头的枕边,放着一本厚厚的日记本,楚辞打开一看,上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速记符号,有些像过去年代的手抄本。 忽然,暗道外发出轻微的响声,楚辞的心激烈地跳动,赶紧将日记本放进风衣里,他吹熄了油灯,摸索着墙壁走向出口。黑暗中,他摸到板壁上有个小洞,便凑上去张望。他不看则罢,一看吓得他毛骨悚然,小洞里正有一双眼睛在往里张望!透过小洞,他还闻到一股难闻的气息。他“呵”地叫了一声,颓然跌坐在地板上,大脑里顿时一片空白…… 几声小鸟的啁啾,惊醒了楚辞。窗外的阳光射了进来,照得室内半阴半阳。他想起了他为何来到这儿,以及发生的事情。 楚辞扶着墙壁站了起来,除了头隐隐作痛,身体一切都正常。他为自己庆幸,没有像更夫那样活活被吓死。他出了暗道,按住博物架上的机关,将暗道重新隐藏好。 楚辞来到书房门前,惊得目瞪口呆,他进来时拴上的门,被打开了! 楚辞按原路翻过花墙,回到凤来栖旅店。他上楼时,遇到老板娘从楼上下来。胖胖的老板娘一见楚辞,脸上的神色虽然比昨夜好看多了,但她那双眼里尽是疑惑。 “你去哪了,一夜都没有在房里?” 楚辞心里很不高兴,老板娘一夜都在监视他:“我睡不着,到外面去逛了逛。” 老板娘用嘴呶着孟桐的房间,狠狠地看着他:“亏得你昨夜没在那间房里!” 楚辞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要是在呢?” “你只要敢乱动,我就报警!” “至于吗?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你是什么人我不清楚,她是谁我知道!我看你是耗子腰里捌左轮枪……” 楚辞听不懂她话里的含义:“什么意思?” “起了打猫心肠!” 楚辞在心里骂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说这些了……”老板娘看着楚辞,不安地问他:“你不会跑到侯家花园去了吧?” “我?没那个胆子!” “我说也是,孟小姐今天早上问你上哪儿去了,会不会去了侯家……” 楚辞不再理老板,径直往孟桐的住房走去。 老板娘阴阳怪气地说:“她走了!” 楚辞回过头来,望着老板娘:“她,没说什么?” 老板娘没好气的说:“你也不想想,她能说什么!” 是呵,把孟桐一个人丢在凤来栖不辞而别,她能说什么呢?自己的无礼虽然事出有因,楚辞仍然觉得对不起孟桐。他一时无语,转身向楼下走去。老板娘紧追几步,问他今夜还住不住。楚辞向他扬起手,做了个告别的手势。 下了一夜的雨,天又放晴了,阳光洒满了大街小巷,把古城照得金碧辉煌。 楚辞找了一家小吃店,要了一些古城的小吃。付钱的时候,他无意中拿出了从秦家像框上取出的那张像片。掌柜的是个年近八十的老人,身体硬朗,耳聪目明。他看见了楚辞手里的像片,好奇地问他从哪儿得到的。 楚辞把像片递给老人:“你认识?” 老人仔细看了看:“方圆百里出了名的秦大夫,古城凡是上了年纪的人,谁不认识?” “听说他从前是师范学院的教授?” “那是六十年代的事了!他家祖传有几亩薄田,土地改革时划为地主,在十年动乱中被扫地出门,他就改行行医了。” 孟桐在与楚辞谈论秦渔樵时,楚辞脑海里贸然出现有关秦渔樵的情况,其实,他与老人素昧平生,他不明白他怎么会如此清楚老人的事情。此时,掌柜的说的与他臆想到的完全一致,他心里感到骇然。他指着像片上的少女:“她是不是叫秦林?” 掌柜的看了楚辞一眼:“你认识她?”见楚辞摇头,他叹了口气:“她是叫秦林,大家都爱称呼她的小名,叫她林子。林子是秦大夫唯一的孩子,长得水灵灵的……她爱吃我做的馄饨,每次来这儿,我都给她放好多的蛋皮、紫菜、虾米……常言说红颜薄命,她命苦呵,从小没有娘,还未成人,爹又去了……” “她还在吗?” “她爹去世后,她就走了,再也没有见过。” 楚辞指着像片上那个青年:“他呢?” 掌柜的注意看了一眼:“好像叫石、石什么?你让我想想……呵,对了,叫石英。这个人我见过两次,一次是我找秦大夫看病时,他来了,背着一个大皮箱,秦大夫给他治了手,问了他的名字,所以我记得;还有一次,是他与秦林手挽手走在大街上。几十年前,古城不像现在这么开放,青年男女没有人敢在大街上手挽手!” 第6章 往事如烟1 事情都过去几十年了,掌柜的还记得这么清楚,楚辞有些不相信:“仅仅见过两次,你就记得这么清楚?” 掌柜的脸上现出一丝羞涩:“实不相瞒,秦林是古城出了名的美人,年轻的小伙子没有不动心的,都想方设法去接近她……想当年,我就常常装病去找秦大夫。突然钻出来个石英,与秦林好上了,那年头的小伙子,谁不恨得咬牙切齿?你说,我忘得了这个人?秦林和那个姓石的人挽着手上街,我心里那个痛呵……不说了,都几十年了!” 楚辞望着掌柜满脸纵横交错的皱纹,老气横秋的神态,想不到他心里还隐藏着美好的秘密。 掌柜的望着楚辞,再看看像片,他惊讶了:“哎,你不会是那姓石的什么人吧?” “老伯,你为什么这样问?” 掌柜的满脸惊讶:“你们俩长得太像了!” 楚辞默然,没有回答掌柜的。他望着像片上慈祥的老人,美丽的少女,突然生出一种依恋之情,似乎他们是他最亲的人! 楚辞走出小饭馆,信步来到古城外的护城河边,在桥边的石亭里坐下,向摆摊的小姑娘要了一杯滚烫的茶水,信手翻开他在侯家密室里得到的日记本。 日记本上方,端正地写着开始记述的年月日,知今好几十年了。 马路上,一辆顶上绑着个旅行箱的小车急驶而来,车顶上的箱子没有绑好,转弯时甩了下来,滚在路边。 一少女从车窗探出头来,急切地喊着:“箱子,箱子,我的箱子!” 喊声触动了楚辞,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速记符号,仿佛被激活了一样跳跃着,渐渐地在他眼前出现一幅幅画面…… 清明时节,乍暖还寒。 g城十字街头,有一名叫“芙蓉亭”的茶楼。石英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在他对面是个瘦瘦的小老头。他从提包里取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放在瘦老头面前。瘦老头飞快地看看四周,见没人注意,才打开包着东西的布,露出一个椭圆形的木盒。老头揭开木盖,原来是一方六寸大小的砚盘。盛水的水池上方一条雕刻的龙昂首而起,嘴里含着一颗红色的小珠。老头眼里闪出一丝惊喜之色,但很快就消失了。他将已经喝淡的茶水倒了一些进小小的水池,渐渐地,原来一无所有的池底,现出三颗若隐若现的小白星……老头以极快的动作将木盒盖上,再将布包好,然后放进怀里。他靠向椅背,双手抱在胸前,按住他收藏在怀里的东西,一双黄豆大的眼睛看着石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才、才忍痛割爱……”瘦老头假惺惺地说:“这年月,只有我才出得起这个价,三百,没有亏你!” 石英吃惊了,瘦老头说话不算数。他刚才拿给瘦老头的是一方宋朝的端砚,事前讲好了八百块钱成交。这方罕见的端砚,是半年前他在自由市场地摊上独具慧眼,从一大堆破烂中淘出来的。这年月到处都在破四旧,从前的大户人家,悄悄把文物古董往外扔,只要你识货,遍地都是宝贝。石英买这方砚盘,虽然仅花了五块钱,但那是石英半个月的生活费,因为他每个月只能从姐姐那儿得到十块钱。这次姐姐得了不治之症,为了给他唯一的亲人治病,他不得不卖掉心爱之物。 石英不满地看着瘦老头:“不是说好的八百么?” 瘦老头做出要从怀里取出砚盘的样子:“你不卖就算了……”但他的手刚一举起,就立即放下,紧紧按住他藏在怀中的那方砚盘:“东西是好,但是,我不知道何年何月才卖得出去,我给你的,却是现钱!” “好吧……”石英咬咬牙,认了被宰的这一刀。他唯一的亲人,姐姐就等着这钱住院开刀。 瘦老头笑了,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将一小捆用橡皮筋捆着的钱放在石英手上:“不用数了,都是十块一张的,一共三十张。” 石英将钱收好,离开了茶座。 一身着便衣的青年,尾随着石英下了茶楼。 石英全然没有察觉有人跟踪他,他进了一家药铺,照单抓了三副药,又买了一点儿昂贵的银耳。姐姐的身子太虚弱了,需要补补。 g城车站。 石英挤上从g城发出的列车。 列车风驰电掣。 贸然,列车刹车引起的震动和喧闹声,惊醒了昏昏欲睡的石英。 列车在一个小站停下,月台上黑压压的人群捅挤着冲向列车。人们堵住了车门,下的下不去,上的上不来。慌乱中有人撬开车窗,拼命往里钻。 “咚咚,咚咚…”有人从外面拍打着车窗。 石英看见一个姑娘手里提着一只旧式大皮箱,向他示意打开车窗。她头上裹着硕大的围巾,只露出一双清秀明亮的眼睛,焦虑地望着他。 石英动了恻隐之心,用力抬起锈迹斑斑的车窗,随着一股清新的寒气,那只笨重的皮箱被姑娘送了进来。 突然,列车猛一震动,车开了。石英正想抓住姑娘的手拉她上来,车窗落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腕上。 姑娘被这突发事件吓呆了,一动不动地望着从她身边缓缓而去的列车。 车速越来越快,石英挣扎着把头伸出窗外,孤独无助的姑娘被列车远远甩在后面,渐渐变成一个小点。 寒风中传来姑娘绝望的喊声:”箱子,我的箱子……” 晴朗的天。一望无垠的田野,沐浴在初春的阳光下。 石英左手用绷带缠着吊在胸前,背上用绳子捆着一支沉重的旧式皮箱。他吃力地走着,丝毫没有察觉有人一直跟着他。 古城渔子溪远远在望,石英加快了脚步,走进一片梅林。梅树脱尽了叶子,老枝上绽出嫩绿的蓓蕾。 石英靠在树杆上略为休息,深深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梅林外有座拱背的石桥,桥下还有一个凉亭。一位大娘在亭里摆了个茶水摊,供来往行人休息饮茶。 石英走进凉亭,在大娘的帮助下解下背上的皮箱,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水,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个典型的南方古城。纵横交错的大街,一式的明清建筑。 街上冷冷清清,偶尔有几辆车和三三两两的行人经过。 忽然,一阵锣声和嘈杂的喊叫声打破了宁静,从一条巷子中钻出一群人,为首的几个年轻人用绳子套在一个老人的手上,拉着他前行。老人头上戴着一个纸糊的帽子,上面写着牛鬼蛇神几个字。 老人昂首挺胸,怒目圆睁,寒风吹拂着他满头银发。 不知谁在老人身后踢了一脚,老人仰天倒下,众人一拥而上,有的用皮带抽,有的用穿着大头皮靴的脚踢,老人痛苦地在泥地上翻滚,始终不出一声。 石英放下茶杯,想冲上前去,被大娘一把拉住。 有人点燃火,将一摞摞文稿式的纸放进火里。 老人趴在地上,望着在火里化为灰烬的纸,痛苦地闭上眼睛。 一青年昂头高喊:“借问瘟君欲何往?” 人群齐声吼道:“纸船明烛照天烧!” 那青年得意的将手里厚厚一摞纸扔进火里。 老人嘶哑着吼了一声,不动了。 曲终人散。 老人困难地从泥地上撑起身,他四处张望,寻找从脚上失落的一支鞋。 石英赶快跑过去,拾起鞋,帮老人套在脚上。 老人望着石英,屈辱、愤怒的眼中,闪出一丝感激。他拒绝了石英的掺扶,自己站起来。在他要离去时,他注意到了石英的手,转身踽踽而行。 石英回到茶水摊,背上箱子走进古城。他在路人的指点下,来到一条小巷,在一个整洁的院子门前停下。 木门油漆已经脱落,墙头上长着青色的蒿草,一树含着暗红蓓蕾的桃枝伸出墙头。门楣上挂有一块黑底金字的木匾,上书“中医骨科秦”五个大字。这正是他要找的人家。 石英叩响门环,不一会儿,有人来开了门。 开门的是一位姑娘,石英望着她那双明亮清澈的凤眼楞了,陌生中又有几分熟悉,在哪儿见过呢?姑娘看见石英背着的箱子,喜出望外地叫了起来:“箱子,箱子,我的箱子!” 听着姑娘欣喜的叫声,石英才明白,眼前的人就是那天在车站丢失箱子的姑娘。 第6章 往事如烟2 听着姑娘欣喜的叫声,石英才明白,眼前的人就是那天在车站丢失箱子的姑娘。 “爹,您快来看呀!”姑娘边扶着石英背上的箱子,边向里喊。 门帘一动,出来一位老人。石英很是意外,竟然是在街市上受尽凌辱的那个老人。 老人看见箱子,露出欣慰的笑容。 “快,快请进屋!”老人拉着石英的手,进了小屋。 房间里的陈设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干净净,靠墙的橱柜里摆满各种各样的药物,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药剂和酒精的气味。 姑娘帮石英解下箱子,招呼他在病人就诊的椅子上坐下。 老人托起石英的手:“我在街上就注意了,让我看看……”老人解开绷带,望着石英的手腕,伤处因血脉不通,表皮已经坏死,肉也变成紫乌色。老人的眉目皱在一起:“有多久了,谁给看的?” “快一个礼拜了,在g城医院。” “这哪是在医生,是在医死!你的尺骨尧骨断裂,接是接上了,但是错了位!要想不残废,只有断了重接!” “断了重接…”石英望着手腕处两个向上隆起的骨节,和正常的左手腕有明显的不同,感到事情有些严重了,他试着伸开五个手指,一阵钻心的痛袭上心来。 “你怕不怕?”老人直视他的眼睛。 “不!” “好,把大衣脱了。林子,扶住他!” 老人用酒精清冼着石英的手腕,林子扶着石英的两只手臂。她的手边按摩边慢慢往上移动,看了老人一个眼神的暗示,林子猛然掐住石英的两个夹窝,石英顿时感到全身如电击一般,周身麻木了。与此同时,听得”啪”的一声响,老人将错了位的骨节掰断了,并立即准确的复位,再用敷上药的纱布包住手腕,上好纸夹板固定重新接好的伤口。末了,老人吩咐林子缠上绷带。 林子两手灵巧地缠着绷带,手指触摸处,石英的手腕顿时有了感觉,就好似有支无形的梳子,在梳理他那已经麻木的神经。他打量着近在咫尺的林子。林子美极了,美得石英无法准确地去形容她美在哪儿。那天在车站只见到她的一双眼睛,就这双眼睛,石英己终生难忘。 林子发觉石英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羞涩一笑,收拾好换下的夹板,离开了。 “贵姓?”老人坐在小桌旁,习惯地拿出处方,抬头问石英。 “姓石,叫石英,石头的石,英雄的英。” “好,石中之英,出类拔粹!”老人忽然意识到什么,推开面前的处方,指着桌上的旧皮箱问石英:”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到古城来看姐姐,昨天打开箱子,看见有一封给您的信,上面有地址。我姐姐说您是这方圆百里的名医,叫我把箱子给您送来,顺便也看看手。” 老人打开箱子,里面有一个长条形的檀木匣子,还有两个较大的木箱,他直视着楚辞的眼睛:“你打开看了?” 石英如实地回答:“看了!” 老人观察着石英:“看你的样子,是个学生……学什么的?” 石英坦然回答:“历史,已经大四了。” “学历史的?看了箱子里的东西,你还送来?!”老人疑惑地问他。 “丢了这三样东西,您肯定着急。” “岂止是着急,忧心如焚哪!”老人合上箱盖:”你知不知道它们的价值?” “不知道。” 老人不信地看着石英。 石英补充道:“它们都是珍宝,我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说得对!世风日下的今天,难得你还有古道侠肠!你不但送回了箱子,街市上还替一位受尽凌辱的老者拾履穿鞋,难能可贵!”老人不由分说,一手提着箱子,一手把拉石英进了里屋,并对跟进来的林子说:“林子,备上酒菜,以表谢意!” 石英意欲推辞,看见林子眼中泛出希望他留下来的意思,便不再开口。老人请石英坐下,亲自为他沏上茶:“我想你己知道了,我姓秦,名渔樵……”秦老捋捋颏下的银须,朗朗笑道:“山野中一打渔砍柴的樵夫是也!”他指着端着酒菜进来的林子说:“她是我女儿,叫秦林。寓意林中一支风铃,响声清澈悦耳……”秦老戏谑地望着女儿:“虽说不至于绕梁三日不绝,也会过耳难忘!” “爹!”林子娇嗔地制止,不让他再往下说。她利索地在桌上摆好酒菜,并给两人的酒杯中斟满了酒。 “秦老,您是有名的中医,箱子里装的却是罕见的珍宝!您……” “看来,你是识货的……” “我热衷于文物研究,所以略知一二。” “哈哈,老朽是师范学院历史系的教授,没想到吧?” 石英意想不到,有些诧意。 “看来咱们有缘分!文化大革命一开始,我这个学术权威就被打倒了,加之祖上曾经有几十亩簿土,我就被扫地出门,押解回乡就地改造。我祖上代代为医,为了谋生,才又重操旧业……”说到此,秦老有些感伤:“谈不上慈航普渡,就算是救死扶伤吧!” 石英捧起酒杯,向秦老敬酒。 秦老一口干了,向石英亮亮空了的酒杯。 石英不解地问:“秦老,箱子里那些珍贵文物?” 秦老答非所问:“研究了一辈子的历史,总有许多难忘的东西……我回乡不久,林子的母亲走了。几十年相濡以沫,一旦……唉,日子真难打发,我便试着将自己多年的积累和一管之见写出来。一来有个精神寄托,再者也算对自己一生给予总结。没想到还洋洋洒洒地写了几十万字!”说到此,秦老脸上有了生气:“来,喝酒。” 秦老酒量不错,连干几杯,丝毫没有酒意。兀尔,他突然情绪低沉,声音也沙哑了:“使我痛心疾首的是,我所有的书籍、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怎么回事?” “你今天看到了,他们当着我的面,烧了我的手稿,焚了我的书……老人突然神情激动地大吼一声:“就差坑了我!” “爹!”林子眼中闪出一丝惊悸,随后不安地看看石英。 “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秦老怒火中烧:“要不是为了林子…”秦老眼中怜爱之情和着泪光:“士可杀,不可辱!” 石英不会安慰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秦老,普天之下,受此奇耻大辱,何止您一人!” “算了,不说这些了。” 秦老平静下来,掀起炕席,取出一摞手稿放在炕桌上:“幸好底稿还在!” 楚辞恭敬的取在手中翻阅,老人用蝇头小楷,分门别类的阐述了青铜器、玉器、瓷器、书画、木雕等文物的起源、鉴别,图文并茂,洋洋洒洒,蔚为大观。 秦老打开箱子:“我回答你刚才提的问题,我虽然出身于杏林世家,但对文物研究情有独钟。这箱里装的三件文物,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他从匣子里取出一幅轴画,将它展开放在床上:“你已经看过了,说说看……” “这是唐朝大画家戴嵩的《牧牛图》,他的画继承了隋、五代的精髓,尤其是吴道子的风格;那骑在牛背上的牧童,他的衣服似乎被风轻轻扬起,这就是后人所称道的‘吴带当风’!” 秦老眼里流露出赞许:“说得好!你看这件瓷器……” “这件瓷器我看了,是元代仿宋官窑的作品,元代的历史虽然短暂,但它沿袭了宋之大统,烧的瓷器与宋朝相比,有过之而不及!” 老人说:“你看走眼了,这是大宋宣和年间的正品官窑,先看它的胎形,器形端正,圆润饱满;胎质细腻,晶莹如玉;再看釉色,这种湖水蓝是宋特有的,元以后始终不得要领,做不出这种历经千年仍然颜不衰、色不变、纯净的湖水蓝;从色彩来说,宋承唐韵,既有大唐三彩的真传,在颜色的运用上又独辟蹊径,你看它以湖水蓝为底,花为白,仅此两色胜过浓墨重彩,独具神韵;宋时官窑取土,用的是特有高希土,也就是民间所谓的‘白鳝泥’,此泥烧制成器后,敲其身声如钟,听其口如潮……” 石英将瓶子轻轻用手托起,用食指在瓶身一弹,空中响起千古前的钟声,再将耳朵附在瓶口,蓦然听得潮起潮落之声,他满脸惭愧之色,信服地看着秦老。 秦老和蔼可亲地盯着石英:“这只瓶是宫中御用之物,你从瓶口往底部看,那儿有方形的‘枢府’二字。” 石英将瓶移至光亮处,果然看见瓶底烧制的方形印章。秦老的博学精深,石英非常佩服,自己和他比起来,仅得皮毛而已。 “你的眼力不错,再多看一些,就会大有长进!来,你再评评这支木雕……” 石英不敢造次,审慎地说“这尊观音,是明代雕塑大师朱小松所为……” “何以见得?” “我从他的刀法、造型分辨出来的……” 秦老满意地打断石英的话:“好了,别说了,你有一双慧眼!”秦老收起他的宝贝,请石英再次落座:“你这么年轻,就具备了专家的素质,如果再能深造,将来前途无量!” “秦老,千万别见笑,我是班门弄斧了!”石英望着秦老的手稿,如果得到他的言传身教,再熟读他的经验之谈,将是自己一生的幸事。 “秦老,我能不能拜读你的大作?” “这是底稿,划得很乱,待我重写后,一定请你斧正。” “您说这话,我担待不起!”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会大有作为的……我再解开你的悬念吧。那场浩劫还未开始之前,我就将这三件文物藏在最可靠的朋友家。这次为了写书,需要图片讲解,我才叫林子去取回来拍照配图。殊不知她在回来的路上弄丢了……当时我真是万念俱毁。如今失而复得,看来天无绝人之路!” 第7章 古刹问佛1 秦老充满感情,动情地说:“石英,你是一个有志的人,又有意文物研究,这很好。殊知做一个真正的文物专家,需要无私、无畏、还要不贪,实在是难;既要刚直不阿,又要有仁义之心,更是难上加难!我相信我的眼睛,我看这些素质你都具备了。但是,你掌握不了你自己的命运,前途就很难预料。以你的性格而言,在你的一生中,不是大喜,就是大悲,且悲多于喜!但愿不要被我言中。来,我敬你一杯酒!” 秦老庄重地双手端起酒杯,与石英对视片刻,方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石英有了几分酒意。望着善良、慈祥、正直、博学的秦老,他猛然间悟到自己多年来寻觅的真情,就在眼前。老人离他这样近,这样亲,似乎连血脉也相通。还有林子,从看见她那一双眼睛开始,他就明白自己动了真情。这个家虽然不完整,相依为命的父女俩却显现出温馨的亲情。多年来一直在外漂泊的自己,希翼的正是这样的亲情。 石英一时百感交集,微微红了眼圈,眼里泛出泪光。 林子察觉了石英感情上维妙的变化,眼里闪出不安的神色,她担心地问他:“石英哥,你?” “呵,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石英极力掩饰他的失态,把头扭向窗口趁势将快要涌出眼眶的泪水拭去。他无意中手触到窗台上横放着的一件硬物,揭开搭在上面的布一看,是一支古琴。琴的形状犹如一条鱼,琴面的漆已成龟裂状,琴身擦拭得一尘不染,他随意拨动琴弦,响起一声低沉的古音。 楚辞有些惊讶,秦老不仅身为教授,还会治病救人,难道他还精通音律:“秦老,这是?” 秦老手抚古琴,微微笑道:“呵,这古琴是祖传之物,传到我手里,已逾千年了……你下次来,老夫为你演奏!” 天,不知什么时候黑了,窗外飘散起纷纷扬扬的雪花。石英起身告辞:“秦老,林子,天不早了,我,该走了!” 秦老意犹未尽,起身打开一柜子的抽屉拿出一个纸包,放在右英面前:“不再坐会儿?” “我怕姐姐担心。” “那,好吧,”秦老想了想认真地说:“这里有两百块钱,不足以酬谢你的壮举,还请你收下!”说罢,将纸包放在右英手上。 石英正色道:“秦老,这钱我不能收,能完璧归赵是天意,我能接识您和林子,也是有缘!” 秦老两眼放光:“缘,说得好!后天,你有空不?” 石英不假思索地回答:“有。” “好,今天不成敬意,后天我略备簿酒……给你姐姐说一声,晚了就不走了,我们秉烛长谈!” 石英望着秦老发亮的眼睛,肯定地点点头。 “林子,替我送送…” “哎。” 林子很快地穿上棉衣,围上围巾。 石英向秦老告别时,看见秦老望着他和林子,似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会心的笑。 石英和林子走出小镇,雪下大了。漫天飞舞的雪花漠糊四野,循着笔直参天的杨树,才依稀可辩来时的路。 短短几个小时,似乎改变石英的命运,他的心已经和秦老,林子连在一起,这里仿佛就是他的归宿。他不是宿命论者,但在此时,他感受到冥冥之中,老天早己作了安排。 俩人默默走着,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深的脚印。 林子打破了沉默:“从我懂事起,就没见我爹今天这么高兴过……后天,你真的会来?” 石英停下来,情不自禁的握住林子的手,深情地说:“我一定来!” 林子没有缩回手,任凭石英握着,此时俩人的感觉都似乎是早己相爱很深的恋人。 林子纯真地望着石英,良久才喃喃地说道:“你……别让爹失望!” “嗯,林子,”石英握紧了林子的手:“你回去吧!” “给你……”林子掏出一个用手绢裹着的小包,放在石英手中:”这是我妈妈给我的,我送你一颗。” “是什么?”石英打开小包,借着雪光,看见一颗晶莹的豆子。 “红豆。是我爹当年给我妈的订情之物!你不喜欢,就还给我……” 林子毫无羞涩之情,纯真的两眼直望着石英。 一股暖流涌上石英的心:“不,林子,我要!” 石英猛地抱住林子,轻轻吻着她头上的青丝。 “石英哥,”林子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你相信命不?” 石英抱紧了林子:“我不信。” “我信!我在车站看见你,就觉得你是我在等待的人……当你出现在我家院门的时候,我在心里暗暗叫道,老天有眼!” “林子,我也有同感。多年来,我就像无根的浮萍随波漂流,今天,我找到了我的归宿!林子,你说得对,我们真的有缘!” “还要有份!”林子挣开石英的怀抱,从衣领里拉出一支玉佩:“妈妈临走时对我说,把这块玉送给我瞧上的人,它会保佑你,还能辟邪……”林子将玉放在石英手上,晶亮的眼睛望着他。 石英借着雪光,认出这是一块名贵的古玉,玉佩呈条形,通体晶莹剔透,黄白色中一大块红,红得像燃烧的火。 “林子,太贵重了,我受不起!” “石英哥,它是我的心!你,不愿接受?” 石英感动了,将还带着林子体温的玉佩戴在颈上,塞进内衣,让它贴着自己的心。他仰望着漆黑的夜空,飘飘洒洒的雪花落在他滚烫的脸上,化成一滴滴晶莹的泪珠,潸潸而下…… 一阵轻风扑面,楚辞从梦幻般的意境中清醒过来。眼前的梅林依旧,林子不见了,然而,林子身上那如梅、似兰、像竹的气息,他还记忆犹新。他想起林子送了一块玉佩给石英,奇怪地是这块玉与他身上一直带着的玉非常相像。他从衣领中拉出玉来,黄白相间的玉体中,有一大块耀眼的火红,分明就是林子送给石英的古玉!他惊呆了,从记事起这块玉就挂在他的身上。他一岁丧母,幼年丧父,身边的人也说不清这玉佩是怎么回事。此时,他似乎明白了自己这块玉的来历。 楚辞更为惊奇地是,侯家失踪的三件文物,原来为秦渔樵所有。怎么会到了侯玉良手里?蹬三轮车的老人说侯玉良逼死秦渔樵,肯定与那三件文物有关,看来不可不信。那么,是谁知道侯玉良收藏了那三件文物,并为此要了他的命? 楚辞喝着清香的茶水,一直摆脱不了刚才的意境,然而,他再也入定不了,回不到刚才的意境中去。经历了这么多奇异的事情之后,他渐渐相信这些事情都与他有关,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与他有关,他将会发生什么? 楚辞望着手里厚厚的日记本还想读下去,嘎的一声,响起汽车刺耳的刹车声。 楚辞循声望去,孟桐从越野车上跳下来,她穿了件样式很好看的黑色皮风衣,里面一件火红的羊毛衫,颈项上围着淡雅的黄丝巾,色彩搭配得恰到好处。她大声向楚辞喊着:“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这就怪了!”楚辞走出凉亭迎上前去:“你能掐会算?” “不,是心有灵犀!” 楚辞还在为他的不辞而别过意不去:“孟桐,今天早上的事儿,实在是对不起……” “应该道歉的是我。昨夜我喝多了,害得你一宵没睡!说吧,要我如何补偿你?” 楚辞看着光彩照人的孟桐,越看越像林子,尤其是她那双眼睛,清澈得像一泓泉水。他问孟桐:“你,没事儿了吧?” “你是问我饮酒过量的事,还是我现在手里的工作?”孟桐不知该如何回答。 “两样都有。” “没事了,台里的事也处理完了。” “你不是说要补偿我吗,你,愿不愿意陪我走走?” 楚辞的要求,正合孟桐之意:“求之不得,我正想找个人走走聊聊,充分享受这初冬的阳光!” 两人走进梅林,阳光从光秃的树枝中斜射下来,形成一条条耀眼的光柱。睹物思人,楚辞想起与林子在梅林相会的情景,一时无语。 孟桐打破了沉默:“其实,昨夜你离开我的时候,我醒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连给你端茶送水的机会都不给我?” “想听真话吗?” 楚辞看着脸色有些微微变红的孟桐:“你说!” “我想你留下来陪我……你为我宽衣解带,我很感动,不知你是有意还是无意,就在你的手放在我腹上时,这种想法更为强烈!” 楚辞的脸红了,不敢看孟桐的眼睛。 “我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也并非是个拘谨的人,说真的,我与你也不是属于一见钟情……”孟桐认真地说“我总觉得我前世与你有缘,要在今世来还!” “孟桐,别这么想,你不欠我什么……我这次要是不到古城来,你我不会相识。” “问题是你来了,这就是缘……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走?” 第7章 古刹问佛2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请允许我当面奉承你一句,用国色天香来形容你也不过分。如果我不动心,那么,你还未到女人的极致,我也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请原谅,我话说得太直白了!” “你说吧,我爱听!” “你刚才说的我也有同感,尽管我俩萍水相逢,我感觉是一见如故,而且关系非同一般……我在与你接触得最近一刹那,真的冲动了。我离开的原因有三:一是我不想乘人之危;再者,老板娘一直在暗中监视我。” 孟桐诧异了:“她?监视你?” “是的,她今天早晨对我说,如果我有动作,她立即报警!” 孟桐笑出了声:“幸亏你走了,要不然,也许你和我现在还关在警察局。好啊,一个着名的节目主持人与g城的大记者偷情,这事会将古城闹得个天翻地覆!” 楚辞见孟桐笑得前仰后合,有些意外:“你不在乎?” “都什么年代了,老板娘还这么封建!”孟桐明里说老板娘,实际是在说楚辞:“再说,两人情投意合,男欢女爱,谁管得着?” 楚辞想想也是,不过,他还是为孟桐担心:“你在古城是名人,不比我,一旦……” “一旦什么?名人怎么啦,名人也有他的私生活!只要行得端坐得正,不危害社会,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楚辞看到孟桐我行我素、任性的另一面,他欣赏她有这种性格:“你为什么到古城来,其中原因之一我知道了。” 孟桐歪着头:“说说看!” “你父亲把你管得太严了,你在逃避你父亲的管束!” 孟桐默认了:“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在他的影子下生活,我想走自己的路……哎,三个原因你只说了两个,还有一个呢?” 楚辞好奇地问她:“你说我走的时候你是清醒的,那你应该看见那道强烈的闪电,和一声惊雷。” 孟桐如实地回答:“我看到了,也听到了。” 楚辞停下脚步,看着孟桐:“就在那时,窗子上出现了秦老的女儿秦林,她看着我,眼里在流血!” “你不会是幻觉吧?”孟桐惊讶得大声问他。 “我看得清清楚楚,那闪电与惊雷是上苍在警告我,不得越雷池一步!” 孟桐疑惑地问:“你是说,冥冥之中,真有定数?” “也许吧,”楚辞也不知自己有意还是无意,向孟桐隐瞒了他手里有石英日记,也混淆了是自己还是石英与林子在梅林里相会。他指着梅林深处一棵老梅:“就在你来之前,我在意境中,在这儿看到了秦林……” “你说的太可怕了……”孟桐心里打了个冷颤,她挽住楚辞的手臂往林外就走。 两人来到林外,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孟桐感觉好受多了。 行走在阡陌之上,孟桐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瞟瞟潇洒自如的楚辞。他的到来,使她宁静的生活发生变化。无论在古城还是g市,她是骄傲的公主,身边总有一群阿谀奉承、俯首帖耳,供她颐指气使的男人;自从见了楚辞,她身不由己的如同灰姑娘一般,放下尊严去追逐他,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行为,就如一首老歌唱的那样——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有树缠藤。当然,楚辞生得高大威猛,长得英俊潇洒,既有男人的阳刚之气,又有儒雅之士的风流,是男人中出类拔萃之人,可遇而不可求。然而,不至于自己如此委曲求全呵。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了。直到在秦家看见那张和她相像的秦林的相片,她才觉得事情有些蹊巧;尤其是感觉背后总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楚辞几次把她错认成秦林,还说秦林身上的味道与她相同……她感到害怕,觉得秦林的灵魂附在了她的身上。或者,她的前身就是秦林。否则,这一切如何解释?也许,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他身边的这个男子,就是她一生的归宿? 想到此,孟桐释然了,明白了为什么山中的树,会去缠藤。 一直沉默的楚辞,突然问孟桐对文静的印象如何。 孟桐说就像他变脸一样,看不清他的真实面目,是个难以捉摸的人。她反问楚辞,要她说出对文静的看法是什么意思。楚辞把他在侯家书房窗子上找到的青丝,与在万年戏台化妆室发现文静背上披风被挂破一事告诉了孟桐。孟桐这才明白他为何悄悄从文静背上掐断几缕青丝,并且藏了起来。她仔细想了想说,凶手如果是文静,有些不可思义。他为什么要杀死侯玉良,动机与目的何在?还有,他当时正在演出,难道他分身有术? 楚辞说他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孟桐从手袋里取出几张像片交给楚辞,说是她与摄像看片时特地剪辑下来的。 楚辞一看,都是他在侯家大院门前与侯市长、曹平交谈时被拍下的,他没有看出有何特别的地方。 孟桐叫他仔细再看。 楚辞一张张的细看,终于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文静。这对楚辞来说太重要了,有了那几缕相同的青丝,和警方在勘察现场时文静出现在那儿,说明他与此案有关。起码证实他关心侯玉良被害一事,那就想办法搞清楚他关心的目的是什么。 “孟桐,谢谢你!”楚辞收起有文静在画面中的像片。 “用不着这么客气!哎,作为记者,如实报道这件案子就够了,我看你的所作所为比那位姓曹的探长还认真,已经超出了记者的职责范围!” 楚辞望着孟桐的眼睛:“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 孟桐好奇地问楚辞:“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知其然和还要知其所以然?” “等我理出个头绪,我会告诉你的!” 孟桐问他,昨天夜里是不是去了侯家大院。 楚辞把他在侯家书房的遭遇说了,只是隐去了他发现被盗文物一事。 孟桐吓得目瞪口呆,她说诉古城有个非常灵验的寺庙,要楚辞同她前去烧烧香,拜拜佛,再求和尚给他辟辟邪。楚辞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好拂她的好意,只有入乡随俗了,上了孟桐开来的越野车。 渔子溪的古刹文殊院,始建于北魏时期,历史悠久,规模宏大,是唯一躲过历代灭佛、兵燹的寺庙。寺内香烟缭绕,古柏参天,楼台亭阁森严,显示出佛家庄穆、肃然的气势。 大雄宝殿左右的柱子上,分别刻着“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楚辞早就熟知这副对联,就事论事而言,可以理解字面的意思,然而,对联中隐含的禅机,他始终不得要领。 楚辞正要拾级而上,孟桐一把拉住了他,示意他往殿里看。楚辞留意一看,文静正在给菩萨上香。他赶紧将身体隐在门后,用像机拍下这个镜头,然后观察着他的动静。 文静上完香,默默跪在薄团上祈祷着,末了,中规中举地向菩萨磕了三个头,继而拿出几张百元大钞放进功德箱里。 佛像一则,盘腿坐着个老和尚,他闭着眼,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敲着木鱼。在文静向功德箱里塞钱时,他敲响了身边的一座小钟。 文静在钟声中,向老和尚鞠了一躬。 老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文静眼里闪出一丝惊悸,默默看了一会儿老和尚,转身大步出了殿门。 楚辞隐身在柱子后面,望着文静的背影,不知他为何来求菩萨。 “你说,”孟桐问楚辞:“他来干什么?” “和我们一样来求神拜佛,但目的不同。” 孟桐想起发生在文静身上那些事,心里充满了疑惑:“他是什么目的?” 楚辞自信地说:“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有答案。” 孟桐很欣赏楚辞这种自信,对他说她想去拜观音,一会儿到这儿来找他。 楚辞进入殿里,在释加牟尼的像前虔诚地跪下,在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很多。他想起自己无缘无故对古城的熟悉,与秦老、林子的缘分、还有石英……他默默向菩萨诉说,如果佛真的有灵,就请解开发生在他身上的疑难,向他指点迷津。他真诚地向佛像顶礼膜拜,礼毕,将随身携带的零钞悉数放进功德箱。 老和尚敲响了钟,肃穆的钟声,久久在大殿里回荡。楚辞起身,向佛像再鞠一躬,转身欲往外走。 绕梁不绝的钟声中,传来老和尚朗朗之声:“施主留步!” 楚辞停了下来,四处一看,殿内除了自己和敲钟的老和尚,别无他人:“法师,你是在叫我?” 老和尚双手合十:“阿弥托福……施主愿意饮上一杯清茶么?” 楚辞看着老和尚,他的眉毛、胡子全白了,脸色却如童子般红艳,尤其是他一双眼睛,闪烁出睿智之光。楚辞正想破解殿外那幅对联的含义,便欣然允诺,返身在老和尚面前一个蒲团上坐下。老和尚拿起面前一个小瓷钵,往一个杯子里倒水,然后双手捧起茶杯。 楚辞接过茶,心里甚为诧异,茶杯滚烫。 “敢问法师,尊姓大名?” “老衲法号戒品。” 第8章 古玉传情1 楚辞看着老和尚,他的眉毛、胡子全白了,脸色却如童子般红艳,尤其是他一双眼睛,闪烁出睿智之光。楚辞正想破解殿外那幅对联的含义,便欣然允诺,返身在老和尚面前一个蒲团上坐下。老和尚拿起面前一个小瓷钵,往一个杯子里倒水,然后双手捧起茶杯。 楚辞接过茶,心里甚为诧异,茶杯滚烫。 “敢问法师,尊姓大名?” “老衲法号戒品。” 楚辞听文化界人士说过,古城有个叫戒品的方丈佛学精深,一双慧眼能洞察世间万事。他望着戒品,肃然起敬:“大师,殿外廊柱上那幅对联,我一直不明所以,还请破解。” “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施主,天下之事远无止境。纵观盘古开天辟地,三皇五帝到于今,若无天时、地利、人和的根基与因缘,欲逆流而动,难有作为。世间之事,看似了了,其实未了、难了,既然无力回天,何妨顺其自然,以不了了之呢?”戒品淡然一笑:“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从古自今,世间没有一成不变之法。审时度势之人,更无定法可依,而是司法自然,以顺应自然之法为其准则,安身立命也好,兴邦治国也罢,莫不顺其自然!这也就是道家所说的无为而治。” 楚辞略感意外:“大师,为何身在佛门,却言道家之语?” “施主有所不知。这佛中有道,道中有佛……” 楚辞听后久久不语,戒品大师的话不无道理。 戒品望着楚辞:“施主,身上可有一块玉?” 楚辞甚为惊讶,他身上佩着玉,老和尚怎么会知道?他取出套在颈项上的玉佩,递给戒品。 戒品观察着玉,片刻两眼放出光来:“这是一块难得一见的佛玉,持有者能逢凶化吉、驱魔辟邪。它在人间流传千年,已被污垢掩住光泽……”他双手不住摩挲着玉佩,嘴里还念念有词。蓦然,他手中的玉放出光来,尤其是那团红,红得犹如一团燃烧的火。他双手捧着玉,交还给楚辞。 “施主,这块玉切莫等闲视之!” 楚辞将玉佩收好。睹物思人、思情,想起这块玉的来历,更想知道石英与林子后来如何,秦老发生了什么变故?然而,他却回不到从前的意境中去,见不到秦老与林子。他望着正襟危坐的戒品,大师佛法高深,知古通今,一定知道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他几次试着问戒品,戒品却所答非所问,反而一再催他品尝那杯茶。 楚辞无奈,只好端起他放在蒲团前那杯未动过的茶。他揭开盖子,一股异香扑鼻而来。茶水酽酽的,他喝了一口,如同琼浆玉液一般沁人肺腑。杯里渐渐升腾起袅袅云烟,继而越来越浓,向四处散开。楚辞突然陷入似睡非睡之间,在戒品若有若无的诵经声中,虚无飘渺的钟声里,杯里的茶水渐渐泛起莲漪,日记本内没有结束的故事一一在水中浮现…… 初春的风,吹拂着,和煦的阳光给一望无际的田野带来蓬勃的生气。 林子站在梅林的尽头,殷切地望着通向这里的小路。一个个从她身边经过的路人,都让她心里泛出一丝焦虑、失望。太阳升高了,远远地出现一个黑点,也许是心灵感应,她知道她等的人终于来了,奔跑着迎了上去。 “林子!”石英看见林子,喜出望外。他的右手用一方围巾吊在胸前,笨拙地用左手伸进内衣口袋:“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他取出一支铜手圈:“姐姐说,是母亲给她的,她听我说起你……”石英一下语噻了,顿了顿,他终于鼓起勇气:“想送给你,不知你……” 林子接过铜手圈,戴在手上试试,心里的喜悦完全流露在眼里。不过,多了几分羞涩,她兴奋地说:“我要!”林子说罢,拉起石英的手,跑进梅林。石英感到林子的手好温暖,顿时一股暧流涌上心来。他和林子跑着跑着,突然开口大叫,林子一愣,随即也放声大喊,两人的喊声此起彼伏,久久在梅林中回荡。 走进古城,林子仍不松手,昂首挺胸地挽着石英的手臂,任凭人们好奇地看来望去。 街上的小伙子看着石英,眼里都充满了敌意。 石英开始还有一些难为情,受林子的影响,他也扬起了头。 到了家门口,林子松开了手,拉着石英进了院门。 秦老坐在桃树下,看见石英高兴中透出亲切、慈爱。石英真切地感受到家的温暖,从未体会过的父爱。他同时也觉得奇怪,自己和秦老父女仅仅是萍水相逢,却都有一种浓浓的亲情。也许,这就是人间真情,是天意! 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在那株老桃树下,老人早已备下一桌丰盛的酒菜。 “快坐下,先让我看看你的手!”秦老解开缠手的崩带、纸夹板,审视着石英的伤处。手腕骨节明显地消了下去,原来乌黑的表皮,开始红润。秦老满意地笑了:“血脉通了,骨节也长好了。还疼吗?” “不,就是有些痒……” “快了……”秦老清冼完伤口,敷上新药,边缠崩带边说:“再有个十天半月,就不用再吊手了。” “真谢谢您!”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哎,今天天气好,我们就在院子里畅饮?”秦老询问石英。 “秦老,您这是……” “上次不成敬意,今天我聊备薄酒……想与你痛饮几杯!” “我爹从昨天就盼望着你……” “不止是我吧?……”秦老诡秘地冲女儿一笑:“来嚐嚐林子做的风鸡。她呀,从前天就开始忙碌了。”秦老撕下一支鸡腿,放在石英碗中。 石英拿起鸡腿,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咬在嘴里,鸡肉清香而又细嫩,可口极了:“非常好吃。哎,你是怎么做的?” 林子笑了:“很简单,把鸡破了腹,在腹腔里抹上盐、花椒、香料,挂在室外让风吹,要吃的时候拔去毛,洗尽一蒸,就成了。” “说得容易,就这道菜,她可没少操心!” “爹,看您说的!” 林子佯装嗔怒,转身对石英莞尔一笑,给两人斟满酒。 “来,干!”秦老将酒杯端起,贸然一阵咳嗽,他急忙掏出一块手绢捂住嘴,在他拭嘴的时候,石头英看见他嘴上留有血迹。他惊讶地看着老人,这才注意到秦老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腮边还擦破了皮:“秦老,你脸上?” 秦老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没、没什么……” 石英扭头看着林子。 林子眼红了,泛出泪光:“就在昨天,来了一帮人要爹交出他藏起的东西,爹不交,他们就对爹拳打脚踢……” 石英愤怒了:“还有没有王法?” 老人哼了一声,一口把杯里的洒干了。 石英问林子:“哪儿来的人?” “爹从前学院的……我到吴伯伯那儿取东西,不知怎么会走漏风声,吴伯伯也被抓了,他们就追到家来!” 石英愤愤不平:“他们要什么?” 秦老淡淡地说:“就是你送回来的那三样文物。” 石英吃惊了:“你给了他们?” “他们搜出来了……家里只有这么大,来得又突然!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秦老,你说谁?” 秦老愤愤说道:“侯玉良!” “谁是侯玉良?” 林子轻声说:“学院的院长。” 秦老叹了口气:“偌大一个古城,只有秦、侯两家是士族出身。我秦家世代诗礼传家,悬壶济世;侯家出将入相,代代官宦相传。这个侯玉良,一直在觊觎我手里的这三件文物。十余年前,他就叫我忍痛割爱给他,我没有答应,他恼羞成怒,从此记恨于我。风起云涌的文革一开始,他就借破四旧之机抄了我的家,幸亏我早有准备,将文物转移到我一好友那里,他未能得逞。此人心肠歹毒,将我除名后赶回渔子溪,隔三差五还叫人来羞辱我……哎,天要灭秦,是大势所趋,这次他终于得手了!幸好在他们来之前,我叫林子借了部像机拍了照,我的书,就差这三件文物的配图……” 石英察觉到老人心里有着深深的痛,就有意把话引开:“那你的手稿呢?” 秦老笑了:“还在,他们不是冲手稿来的,搜出文物就走了。” 石英无奈之中感到庆幸:“秦老,什么时候给我看?” “我在抓紧修改,等修改完,一定请你过目。” 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些许酒意……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月亮渐渐升上树梢,在小院中撒下若隐若现的银光。乘着酒兴,秦老吩咐林子:“林子,去把我的琴拿来!” 林子从里屋捧出古琴,秦老接过琴,将琴放在膝上。他左手抚琴,右手拨弦,一串巴音从他指缝下流出,似高山流水,又如松林涛声……秦老如此精通音律,使石英颇感意外。俄尔,老人指尖一转,一首古曲发出锵铿之声。石英细细品味,辩出是岳飞的《满江红》。秦老微闭双眼,弹得如醉如痴,双手虎虎生风,十指上下拨点;旋律忽而行云流水,瞬间又如金戈铁马……石英正在惊叹不己,乐曲中响起老人沙哑、苍劲的歌声: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空悲切。 第8章 古玉传情2 秦老双手似风卷残云,在琴上作结尾的扫弦,琴声嘎然而止。秦老慢慢抬起头来,石英看见他微闭的双眼中,噙满了泪花。秦老抚琴良久,才嘎哑着声音说:“献丑了……”他将琴交给林子,站起身望着石英,嚅动着嘴想说什么。 “秦老!……” “别说话,咱们俩是心有灵犀……” 林子扭过身去,任眼中的泪水长流。 秦老用衣袖拭去泪花,端详着石英:“别走了,我有话要给你说……” “姐姐病得很重,她又是孤身一人,我怕她……” “明白了。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明天。” “那好,我等着你……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托付给你!” “我一定来!” 秦老眼中老泪纵横,他充满希望的看着石英,两眼渐渐莫糊了…… 天上纷纷扬扬下起了雪。雪越下越大,石英与林子走出古城,石英不让林子远送,与她在石拱桥上吻别。 林子站在石桥上,依依不舍地望着远去的石英。 梅林中的积雪己深及脚踝,石英拾起一根不知谁遗失的棍子,杖地而行。走进梅林深处,风雪中袭来残梅淡淡的清香,他停下来呼吸清新的空气。突然,两束明亮的光迎面射来,照得他眼花缭乱,与此同时响起低沉地喊声:“站在原地,别动!” 石英揉揉眼,看清灯光是一辆吉普车发出的。喊声刚完,就见两个人影猛地向他扑来。本能使他抡起棍子照着跑在前面的人劈头打去,那人一声没吭就倒了下去,血很快就顺着他的棉帽往下流。另一人逼近石英,三拳两掌就将石英打翻在地,又用枪把砸他的脸。见石英不再反抗,才跑开去扶起倒在地上的人。 受伤的人痛苦地用手拭去糊住眼睛的血,望着倒在雪地上的石英,声音嘎哑地说:“小马,你不该打他……你到车那边去!”他挣扎起身,走到石英身边扶起他。石英右眼下被砸烂了,殷红的血在往外溢,他掏出手绢,擦去石英脸上的残雪和沁出的血。 石英无力地睁开眼,他吃惊地问:“剑平,怎么是你?” 蓝剑平无言以对。 石英发现蓝剑平头上的伤:“是我打的?……疼吗?” 蓝剑平无力地摇摇头。 石英虚弱地问他:“有烟没有?我想吸一口!” 蓝剑平艰难地取出烟盒,点燃烟后递给石英。 石英猛吸一口,长长吐出烟气,他望着被汽车灯光照亮的小马身着警服,手里还拿着枪,不解地问蓝剑平:“你们……?” 蓝剑平盯着石英:“老同学,你犯了什么病,不好好在大学读书,去倒腾什么文物?你就不知道,一直有人在监视你?” 石英惊讶地回忆着,终于想起只要他出现在街上,身后总是若隐若现的有人跟着他,只是他没有在意:“是你?” 蓝剑平难堪地点着头:“这年月,你不知道倒买倒卖文物犯法?” “我学的专业与文物有关,我对它也有兴趣……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我姐姐得了不治之症。给她治病,需要钱……” “你该给我说,我多少还有点儿钱。” “谢了!你那点儿钱解决不了问题……你还没有告诉我,我的事儿严重到什么程度?” “你卖给别人的那方端砚,据说是上了级别的古董……逮捕令已经发了!” 石英困难地撑起身子,面向蓝剑平:“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局里知道我们俩一起长大,又是同学,就命令我负责抓捕你。其实,你一回到古城,我就发现了你……” “那你咋不动手?” “我想让你把手上的伤治好,再说……监狱里的条件很差!” 石英感动了,把吸了一半的烟递给剑平。蓝剑平猛吸一口后扔掉烟头,从身后取出手铐:”原谅我……” “剑平……”石英缩回己伸出的手:“再给我点时间,我去道个别,我答应了明天要去的!” 蓝剑平抓住石英的手,铐上手铐:“我今天已经再次破例让你去秦家,延误了抓捕时间,己严重违纪!” 石英挣扎着站起来,深情地望着被风雪笼罩的小镇:“剑平,我想……你都看见了?” 蓝剑平点点头。 “若有可能,请你替我照看一下她父女……” 蓝剑平没有一点犹豫,立刻就答应了:“我会的。”他从地上扶起石英,走向吉普车。 “剑平……”石英用戴着手铐的手伸进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小包:“这是她送给我的……替我还给她,就说我……” 蓝剑平打开一看,是颗晶莹的红豆。 石英眼里涌出了泪,泣不成声:“就说我走了,走得很远很远……” 蓝剑平将小包放进怀里,扶石英上了车,发动了汽车,吉普车怒吼着冲向满天飞雪。石英抓住蓝剑平的肩:“告诉她,我舍不得她……”他扭过头突然放声大喊:“我心不甘哪!”石英冲着窗外远处依稀可辩的古城,声泪俱下地喊着:“林子!林子!林子!!” 石英的喊声,久久在梅林中回荡…… 钟声与清脆的木鱼声,惊醒了楚辞。他端坐在蒲团上,已然是泪流满面。时间,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可手里那杯茶还烫手!他眼里的泪,一滴滴落进杯里。 戒品左手捻着佛珠,轻声问道:“施主可好?” 楚辞拭去眼泪,久久无语。发生在石英身上的事情,他觉得就像是自己一样。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道:“法师,人真的有前世么?” “佛有六道轮回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楚辞放下茶杯:“如果我信,那么意味着几十年前发生的事与我有关?” “阿弥托福!”戒品闭上眼睛:“也许,你看到了多年前发生的事情!” 楚辞问道:“法师,既然如此,我是管还是不管?” 大殿里响起戒品犹如虚无飘渺的声音:“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那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将过去的事情显现于我?” “那是佛主在警醒你……施主,世间之事不可逆流而动。我佛法力无边,仍以慈悲为怀,渡人劫难,你要好自为之!” 楚辞听懂了戒品的话,自己刚才向菩萨诉说的话有可能被他洞悉,他是在告诫自己。不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侯玉良的死他不能不管;秦老如何被逼而死,秦家三件祖传文物被侯玉良巧取豪夺,他要一查到底!至于文静,他也获得不少证据,想要放手已经欲罢不能。 “大师,我若求佛保佑我实现心中所想呢?” “阿弥托福,我佛慈悲,劝人行善积德。施主万事不可强求,切莫反其道而行之!” “若反其道而行之,那又如何?”楚辞压抑住心里陡然升起的火气。 戒品敲响了钟,淡淡说道:“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楚辞从蒲团上跳将起来:“那我就试试,到阴曹地府一游!” “施主无需恼怒,老衲只是解你所问,做与不做,行与不行,还望你三思……” 楚辞贸然冷静下来,两人所站角度不同,所想之事结论当然不会一样,犯不着与大师论理,他立即心平气和:“大师,我一时冲动,其实有口无心,还望大师不要介意!” 戒品丝毫没有动气,平静地用手捻着佛珠。 楚辞望着他面前那只圆形的榴红瓷钵,认出不是寻常之物,他突然产生强烈的愿望想得到它:“法师,我想向你讨要一样东西!” “施主请讲。” “你面前那只瓷钵,能给我吗?” 戒品诧异了:“这是我用来为佛主盛净水的……” 楚辞铁了心非要不可:“我也有敬佛之心!我佛乐善好施,法师身为佛家弟子,不会舍不得这身外之物吧?” 戒品轻轻叹了口气:“这也许是天意……”他拿起瓷钵,小心放在楚辞手里:“瓷器易碎,小心别摔坏了!” “知道了,法师!”楚辞将瓷钵放进贴身的衣袋,起身向戒品告辞。 第9章 文静其人1 楚辞来到观音殿,正好遇到孟桐从殿里出来。她两眼红肿,像是哭过,不停的用黄丝巾擦拭眼睛。 “什么事儿引得你多愁善感,还是风把沙吹进了你的眼睛?”楚辞戏谑地问孟桐。 “人家心里苦得要死,你还有心取笑我!” 孟桐伸手挽住楚辞胳膊时,他再次看到了她戴在手臂上的铜手镯。初次见到孟桐时,这只铜手镯就引起他的注意,那是因为一个颇为时尚的女郎带着土得掉渣的东西,令他好奇。而这次,他认出她戴的是石英送给林子的那只手镯。他感到骇然,林子真的还在,也许就附在孟桐身上! 楚辞笑着问孟桐:“好端端的,你苦什么?” “说来也怪,我在观音像下跪着时,做了一个梦……” “白日做梦?” “不骗你!我梦见我变成秦林,和她爹在一起,还有那个有些像你的石英!” 楚辞打了个哆嗦,两人在寺庙里做了同一个梦!是菩萨显灵,还是鬼魅在作怪? 孟桐挽紧了楚辞:“我预感到她与石英没有好的结局……” “凭什么?” 孟桐昂起头,挺起胸,挽着楚辞前行:“用你的话来说,人的第六感官!林子与石英表现出一种凄婉、悲切地美……我开始喜欢她了!” 楚辞轻轻拍拍她的手,触到她戴在手上的手镯:“孟桐,能不能告诉我,你这只手镯的来历?” “从我记事起,它就戴在我手上……我父母也说不清它是哪儿来的!” “你喜欢它吗?” “喜欢,我觉得它与我有缘。” “我在意境中,看见林子戴过,是石英送给她的。” 孟桐一愣:“真的?”随即反问他:“换句话说,应该是你送给我的定情之物,我可以这么认为不?” 楚辞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略为有些诧异:“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有种强烈地感觉,我就是当年的秦林,你就是那时的石英!” “你说直觉告诉你,石英与林子没有好的结局……” “我不在乎,只要曾经拥有就够了,”孟桐闪着晶亮的眼睛看着他:“我要像秦林那样敢爱!” 楚辞感动了,心里泛起一股暖流,他扭过脸去,两人的脸几乎挨在一起。孟桐没有回避,他轻轻在她脸上一吻,又闻到了林子身上那股如梅似兰的香气。 孟桐双手搂住他的腰,小鸟依人般地靠在他的身上。 楚辞动情地在她耳边喃喃而语:“我能得到你,是哪辈子修的福?” 孟桐抚摸着楚辞坚毅的脸:“前世!” 楚辞被孟桐的真情感动,不无担忧地说:“有的人,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孟桐马上就意识到他有所指:“你是说我父亲?哎,我问你,你是和我好,还是和我父亲好?” “他毕竟是你唯一的亲人,真要有那么一天,我想得到他的许可与祝福。” “会有的!”孟桐自信地说。 “那就好……”楚辞稍为安下心来,为了证实心里的猜想,他从衣领里拉出那块玉:“孟桐,你见过它没有?” 孟桐凝望着古玉,眼里闪出光来:“我在梦里多次见过它,”她将楚辞的手连同玉拉向她的胸脯:“它就戴在我这儿,每次醒来就不见了。你看,”孟桐将玉佩翻过来;“它后面有个鸡眼似的圆圈,中间一点是黑的。” 楚辞果然看见了一个黑点,这是他以前没有注意到的。他骇然了,解释不了所发生的一切。 “孟桐,这块玉是林子送给石英的,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会一直戴在我身上……” “你是不是想说,是我送给你的定情物?” “我不是这个意思,” 孟桐打断了他的话:“那是什么?” “我只是想证实,你与林子之间,到底有着一种什么的关联!” 孟桐非常在意的看着楚辞:“要是我不是,你?……” “如果我是石英,我就不能移情别恋;我就是我的话,今生能有你相伴,足矣!” 孟桐忘情地拥住他。她忽然两手捧住他的脸,有些紧张地问:“要是两人同时存在,你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楚辞愣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不会,”孟桐疑惑地看着他:“两个都……” “孟桐,我不想亵渎林子,也不愿不尊重你。我们现在最好不讨论这个话题,因为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实在是难以预料……” 楚辞的回答,孟桐并不满意,她想也只能如此。 “今晚你别住凤来栖了,”孟桐想要楚辞留下来,又不好意思明说,就试探性地问他:“要不,我在古城宾馆给你订个房间?” “不,”楚辞想起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要回报社发稿。” “你把稿子传回去不就行了!” “侯玉良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我想整理一下,做个专题报道,我想现在就走!”当他注意到孟桐的脸色后,明白了她的心思:“过几天我还会来的……要不,你回一趟g城?我知道一家正宗的川菜酒家,让你大快朵颐!滨河边有家咖啡馆,那儿的手磨咖啡,味道好极了!” “你急如风火的赶回去,不会有红颜知己在等你吧?” 楚辞好气又好笑:“你在胡说什么呀,我还得去见侯市长!虽说他礼贤下士,真要见他还得事先预约,挺麻烦的。” “我陪你去,你想什么时候去见他都可以!” “你?”楚辞想起孟桐与侯市长的关系,略为有些意外,心里隐隐不快:“你与那位侯市长……” 孟桐看着楚辞的眼睛:“他是我父亲。” 楚辞非常意外,心里却顿时轻松了:“可是,你姓孟!” “我随我母亲姓。” “原来是这样……那,侯玉良应该是你伯父了?” “是的……”孟桐眼里闪过一丝不安。 “那,你与他,还有那侯家大院,侯玉良之死……” 孟桐打断了楚辞的话:“今天,能不能不谈这件事?说点儿别的……” 楚辞沉默了。侯玉良一案本来就扑朔迷离,如今又节外生枝,孟桐竟然是侯市长的女儿、她与死者侯玉良还有着嫡亲的血缘!从她与侯市长的对话,到她在侯家大院采访,现在回忆起来,她并非是在刻意的克制自己的感情,而是存在着冷漠。为什么?楚辞贸然感到大脑里犹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楚辞回到报社,在电脑上打出一篇三百来字的短稿,简明扼要的报道了发生在古城的凶杀案。他在稿件上打了个一号黑体“急”字,传给了总编室。很快,值班室就打来电话要他过去。原来总编在值班,见他回来了,想知道渔子溪凶案的细节。 总编听说侯玉良的人头在坟地找到了,感到不可思议,问楚辞有关方面定没定侯玉良之死是情杀、仇杀,还是图财害命。 楚辞说这三种假设,现在都没有可靠的证据来证实。他对总编隐去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以及他在侯家密室里看到的情况,还有他在文静身上发现的线索,想待真相大白之后,再向总编和盘托出。只说他将继续关注这件案子,在警方的许可下,视破案的进展作连续报道。 总编在未听楚辞详细介绍之前,很不满意楚辞发来的这篇稿子。现在,他认为楚辞的稿子引而不发,写得恰到好处,既客观地报道了事实,又能勾起人们的强烈关注。他在楚辞的稿件上签了“发头版右下角”几个字,叫值班编辑马上排版。 “老总,你认不认识侯市长?” “他是我的顶头上司,你说我认不认识?” 楚辞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此人如何?” “城府很深,遇事果断,行事雷厉风行,他那双总是带着微笑的眼睛,令人看不透……”总编留意了:“你问他干什么?什么意思?” 楚辞回避着总编狐疑的眼睛,搪塞道:“没有意思,随便问问。” 总编严肃地看着他:“你瞒不过我,说实话吧?” “是这样,我在渔子溪见到他的女儿孟桐……” “楚辞,”总编正色而言:“人贵有自知之明,你别玩火,千万不要引火烧身!” 第9章 文静其人2 楚辞离开报社,开着越野车来到绕城高速公路,车如离弦的箭往前飞奔。 出身于草民的楚辞,在非常恶劣的环境中长大,养成桀骜不驯的性格。总编叫他要有自知之明,和一句不要玩火的话,强烈地刺激了他,使他产生了极度的逆反心理。尤其是对孟桐,他觉得他与她之间的感情是圣洁的,容不得别人横加指责与亵渎。总编不是胆小如鼠的人,为什么一听他提及孟桐,就有谈虎色变之态?是孟桐不可接触,还是她身后的市长父亲?总编不会无缘无故地警告自己,一定事出有因!在自己之前,孟桐及她身边的人,发生了什么? 放在仪表盘上的手机响了,楚辞一看,是孟桐打来的。他刚要接,心里突然涌起无名的烦燥,索性把手机扔在副驾座上,任它一直响着。楚辞心想事不过三,如果孟桐第三次打来,他就接听。 手机断了以后,第三次响起,楚辞打开手机,是个男人的声音,不是孟桐。原来是文静找他,问他从渔子溪回来没有。如果有闲暇,叫楚辞去找他。 楚辞从新建的步行街来到冷清的旧商业区,远远就看见古色古香的小剧场。他上次采访文静时,提出想看看文静的住所,文静爽快地答应了,带他来到这儿。 文静住在剧团的排练场里。排练场从前是个能容纳三四百名观众的小剧场,他住的房间原来是演员的化妆室与服装间。剧团在城市新区新建了大剧场与演员宿舍后,小剧场就改做了排练场,剧团和演员们也离开这儿搬进新居。 文静不愿离开他住惯了地方,就把服装室的小门堵死,布置成卧室;化妆间成为他的客厅,进出走排练场的大门。剧团一年半载也难得排一次戏,偌大一个排练场,长年累月冷冷清清。文静的房间布置得很舒适,也很有艺术氛围。客厅的墙壁上点缀着几幅水墨丹青,以及一些主人的剧照。窗前有张长条桌,桌面用厚毛毡铺着,上面整齐有序的摆放着文房四宝,还有各种作画的颜料。既有画国画的丹青,也有西画的原料。他好奇地问文静,说他不仅会画,而且还中西合璧。 文静说他嗓子倒了以后,就专攻武生,这些年就以表演变脸为主。他指着那些原料,说是用来画脸谱的。 楚辞问他能不能当场挥毫作画,文静欣然从命。他拿出一个人脸的模具,放在长条桌上,再用一块白绸子蒙在模具上,打上底色后,几笔就勾勒出仕女的眉毛、眼睛,笔触轻轻一点,落下半启半闭的樱桃小嘴。他用锋利的小刀在眼睛上划开两个小洞,再将模具戴在脸上。活脱脱一个古典美人! 楚辞脑海里突然涌出他曾经看过的电影《画皮》,面目狰狞地恶鬼,每天夜里外出勾人灵魂前,都要将自己蒙在脸上的皮揭下来重新画上一遍。然后变成绝色美女,勾引青年男子。看着看着,楚辞出现幻觉……文静从自己脸上揭下人皮,血肉模糊地脸上,两只眼闪出幽暗地绿光,头上长着两支怪兽的犄角,一支没有血肉的爪子握住笔,在人皮上画着,人皮上渐渐出现文静的模样…… 毛骨悚然的楚辞,惊愕地哼了一声。 文静停下笔,望着楚辞,问他叫什么。 楚辞镇定下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文静轻描淡写地问楚辞,是不是《聊斋志异》看多了。 楚辞惊讶了,他怎么会猜到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在那一刹那间,他觉得文静这个人不简单,真实的文静就隐藏在一张张他所变出的脸的后面,让人捉摸不透…… 楚辞走进剧场,来到文静所在的排练场,敲了敲大门,没有人应。 天快黑了,起风了,大门上一盏摇摇欲坠的灯在风中摇晃。楚辞轻轻一推门,门吱呀一声往后退去,排练场内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小舞台上还挂着从前演出时用的幕布,风将已经破烂的幕布吹得飘飘扬扬。墙上窗户的玻璃早就掉了,用木板钉在窗框上面,风吹开窗子时,露出一抹微弱的亮光。 文静的房间黑灯瞎火,不像有人。楚辞正在奇怪,身后发出轻微地响声,回头一看门关上了。排练场内顿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楚辞心里陡然一惊,风并不大,不足以将两扇大门吹来关上。那是人为的! 楚辞打燃打火机,凭着微弱的光摸索着走上舞台。舞台上空空荡荡,风吹得幕布哗哗直响。黑暗中,他总觉得幕布后面藏着什么,在蠢蠢欲动;不时,有他看不清的东西突然从暗中闪出,然后迅速消失。他忐忑不安地停下来站在原地不动,倾听着四周的动静。一股阴风袭来,吹灭了他手里的打火机。一束惨淡、幽暗的蓝光从天棚射下来,犹如追光一般照住他。 突然出现的光亮,刺激得楚辞睁不开眼睛,他用手遮住射向他的光,从手指的缝隙往天棚上看,在惨淡的浮光掠影中,他看到一团黑乎乎的怪物,如壁虎似的紧紧贴在梁上。那怪物伸开两翼,显出一张惨白的脸,它伸出两只犹如鹰的爪子,旋即向楚辞扑来。楚辞想叫,却未能叫出声,本能地往后退着。刚退了几步,从他身后发出一声怪叫,唬得他心惊胆战;待他慢慢回过头来,一身黑衣的骷髅就站在他身后,它那冰冷的爪子卡住他的脖子;他赶紧躲向幕布,不料从幕布后面钻出一披头散发、大张血嘴、口吐长舌的怪物。 楚辞三魂吓掉两魂,一下瘫坐在地上。 黑暗的空中浮动着幽灵般的亮光,与此同时四周响起一种奇怪的声音,似人在笑,又像狼在嚎,凄厉中透出绝望,哀嚎中带着怨怒。这声音恐怖而难听,从小到大,由远而近,叫得楚辞头皮发麻,心在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排练场里安静下来,令人恐怖的幻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月光从破烂的窗户射进来,使得周围的环境依稀可辨。楚辞从地下撑起身子,摸索着掏出烟,点燃后深深吸上一口,再慢慢地吐了出来。刚才所见到的一切,令他惊出一身冷汗,是幻影还是真的活见鬼了? 倏地,一只冰凉的手伸到楚辞嘴边,从他嘴里取走香烟,他惊得喊着跳了起来。 一个人就站在楚辞面前,而且与他面对面,脸挨着脸。他恐怖到了极点,心剧烈地跳动,似乎就要蹦了出来。当他看清了眼前的人,惊得目瞪口呆,是文静! 楚辞深深地喘了口粗气:”你吓死我了!” 文静吸着从楚辞嘴里取下的烟:“哟,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记者,也有害怕的时候?” 楚辞疑惑地看着文静,想证实刚才是不是他在装神弄鬼:“刚才是不是你?” 文静奇怪地问:“什么刚才,发生什么了?” 楚辞看文静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你到哪儿去了?” 文静没有回答楚辞,他诧异地追问:“你看见什么了?” 楚辞不想说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怕文静再说出难听的话:“我一直在这儿等你。” 文静见楚辞不愿说,就不再问:“我等你半天不来,就出去吃饭了。” 楚辞想了想,文静没有必要吓唬自己呵!他歉意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文静笑笑:“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让你久等了!请吧……” 进入房内,文静请楚辞在沙发上坐下,为他沏了一杯茶。他看着楚辞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忍不住又问:“你怎么啦,到底看见什么了?” 楚辞心有余悸地说:“我在进入排练场后,看到一些恐怖的东西……”他见文静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眼里闪出一丝不安的神色,就轻描淡写地说:“可能是幻觉吧……我这几天太累了,自从介入渔子溪那件凶案后,神经一直崩得很紧。” 文静脸上的肌肉,神经质的抖了一下。他在将沏好的茶端给楚辞时,手在颤抖,茶杯的盖子发出了响声。 楚辞注意到这一细节,心里升出疑惑,文静紧张什么? “你……”文静避开楚辞的眼睛:“没有带孟桐来?” 楚辞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之所以从渔子溪赶回g城来找文静,就是想解开心里的疑云。他单刀直入地反问文静:“你说,人有没有可能被活活吓死?” 文静思索着:“有可能……不过,要看在什么情况下。” 楚辞看着他的眼睛:“渔子溪侯玉良遇害时,打更人进了他的书房,据警方说,打更人是被活活吓死的!” 文静平静了,缓缓地说:“我听说了……当天夜里凄风苦雨,侯家阴森恐怖,打更人上了年纪,在这种情况下,若出现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他有可能被吓死。” 墙上挂着一支类似弓箭的东西,非常小巧玲珑。楚辞认出是三国时期诸葛亮发明的弩,近距离杀伤力很强。在弩的旁边,一个罩上玻璃的镜框中,有六支梅花形的袖镖。这些东西,只有在武侠的小说或电影中看到,文静收藏这些暗器用意何在?衣帽架上,挂着一件黑色的丝绒披衫,上面有被挂出丝的破痕。 “你平常演出都穿这件披风?” “是的。”文静眼里闪出一丝警惕的神色。 “我记得……你在渔子溪演出时穿的是金色的披风!” “你记性真好!我上台前这件披风突然不见了,演完了它又出现了,情急之下,我用的是法海的罩衣。” 如果真像文静所说,那就有人事前拿走这件披风去了侯玉良家,事完后又悄悄送了回来。会是谁呢?楚辞脑海里蓦然闪出一个人,他不露声色地问文静:“变脸的绝技,你传过外人没有?” 编辑你好,填写签约姓名与手机两个栏目打不上字,其他栏目可以,试了很多办法都不行,包括换电脑。找不到和你联系的方法,只有在这儿向你反应。 第10章 神秘少女1 文静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有一个。” 楚辞追问道:“谁?” “几年前,剧团到香港演出,有一个人死活缠着我,我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要我教他变脸。” 楚辞拿出像机,调出他在渔子溪摄的照片,找到那个在停车场救出小女孩儿的青年:“你看,是他吗?” 文静看着照片惊讶了:“是。你怎么会有他的照片?” “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他叫什么,是干什么的?” “黄谷,香港怡皇珠宝公司的大老板。” 楚辞感到不解:“一个大老板,为什么要学变脸?” “黄谷说变脸太神奇了,他一定要学。” 将剧团的绝技传授给外人,是违反规定的。楚辞感到意外:“你就教他了?” “他不是演艺界的,我传授给他不算违规。他的悟性很高,很快就学会了,如今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楚辞冷不防冒出一句:“黄谷这次来渔子溪,你们有约?” “黄谷说他在g市参观一个文物精品展览,听说我在渔子溪演出,他就赶来了。” 香港怡皇珠宝公司的老板,来大陆参观文物精品展览;渔子溪侯家重要文物被盗;主人遇害……作案的手段高明,现场几乎没有一点儿痕迹。楚辞将这一连串事情连在一起,虽然没有理出头绪,但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有些兴奋了,端起文静为他沏的茶,呷了一口。茶的味道很好,淡薄清新:“你叫我来,不会是就为喝这杯清茶吧?” 文静深深吸进一口烟:“我知道你在怀疑我……”他慢慢地吐出烟雾;坦然地说:“但是,我没有作案的时间,侯玉良死时我正在演出。其实,你在渔子溪后台从我背上悄悄抽下几根丝线,我就有所察觉……” 楚辞严肃地问文静:“你,去没去过侯家?” 文静坦然回答:“去过。我在来渔子溪演出的当天下午,就去拜访过侯玉良;他遇害的那天午后,我也去过。” 楚辞感到不可思义:“你去拜访他的目的?” 文静淡淡地说:“我对文物有着浓厚的兴趣,从十五六岁起就开始玩古董了,有二十年了吧!听说侯玉良是个有名的收藏家,几年前我就通过圈内的人认识了他。后来听说他藏有几件珍品,其中有明代雕刻大家朱小松的木雕观音,还有别的什么,这次去见他,就想看看……”文静黯然神伤:“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会杀人越货,更不会做偷鸡摸狗的事……” “那,你在渔子溪烧香拜佛,祈求菩萨保佑你什么?” 文静听后略为有些惊讶:“你暗地里在跟踪我?” “不,是巧遇。”楚辞坦然说道:“我感到世间有些事解释不了,就去古刹问佛,正好看到你。” 文静嘴角现出一丝嘲讽:“你是记者,也信冥冥中有支手在主宰人的命运,相信六世轮回,因果报应?” “不,我只是入乡随俗……孟桐说我身上晦气太重,一定要我去。” 文静一听楚辞提到孟桐,眼里闪出一丝羡慕的神色:“你与孟桐,过去就认识?” “不,是这次去渔子溪。” 文静吐出淡蓝色的烟雾:“想不到你渔子溪一行,就、抱得美人归!” 楚辞看着文静的眼睛,把他的话岔开:“告诉我,你向菩萨求什么?” “想请菩萨指点迷津,也是寻求心灵的慰藉。另外,我在做一个大胆的决定,请菩萨帮我下决心……” “什么决定,能告诉我么?” 文静眼里露出恐惧的神色:“侯玉良遇害对我来说是个信号……你刚才肯定在排练场看到了什么,虽然你不肯讲,但我意识到危险一步步在向我逼近……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我想找你谈谈!” 文静遇到什么威胁?是谁在威胁他?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么,刚才在排练场出现的怪物,是谁呢?楚辞想起天棚上扑下来鬼魅,在快要抓住他时放过他;出现在他背后的骷髅,也在扼住他咽喉时松开了手。这是何故?有没有这种可能,这一切都是冲文静来的,发现他不是文静才住手。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楚辞望着文静:“你想和我谈什么?” “一件你与警方都没有发现的事情!” 事出楚辞意料之外,他催促文静:“你说!” “侯玉良年轻时风流倜傥,中年丧妻后听说皈依了佛门,他回到渔子溪后,多年来一直是一个人住。我这次到渔子溪,由于事前没有预约,贸然闯到侯家。说来也怪,平时去他家大门紧闭,这次去门却开着。我上了楼,在他书房里见到一个年轻姑娘。看模样十八九岁,长得水灵灵的,尤其是她那一双凤眼,犹如一潭秋水……” 楚辞闻言一惊,文静说的事太重要了:“十八九岁,也许还要大一点儿,长着一双凤眼?” “对。由于她美得令人刻骨铭心,我的印象特别深。还有一点令我奇怪,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应该是充满青春的气息,她不这样……”文静看了楚辞一眼:“她不苟言笑,给人阴气沉沉的感觉。侯玉良见我注意那位姑娘,就说是他新近请来帮他整理书籍的……呵,对了。你还记得你与孟桐来后台看我,我为什么一直在注意孟桐?” 楚辞笑着摇摇头。 “那姑娘与孟桐非常相象!” “你说什么,她像孟桐?”楚辞惊讶万分,从皮夹里取出在秦家像框上拿下的照片,向文静指着照片上的姑娘:“你看……” 照片因年代久远,泛黄了,文静仔细地看着。 楚辞惴惴不安地盯着文静,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文静把照片还给楚辞,断然说道:”很像!” 楚辞从像机中调出他在渔子溪摄的黄衣姑娘,放在文静面前。 文静只看了一眼,断然说道:“是她!” 楚辞的头嗡的一声响,全身的血在往上涌,顿时毛骨悚然。文静的指证,说明黄衣姑娘有作案的嫌疑,这么重要的人物与自己擦肩而过!幸好,他留下了她的真实面目。 文静不再说话,默默地吸着烟。 楚辞察觉他有送客之意,便站了起来,他在告别时认真地对文静说:“文静,我想学变脸!” 文静吃惊地看着楚辞:“你?学变脸!” 楚辞紧盯着文静:“你教不教?” 文静有些无可奈何:“幸好你不是文艺界的……好吧,有空你就来这儿。” 楚辞望着画台上的面具:“那这些呢?” “在教你变脸的同时,教你画脸。” “一言为定?” “我从来就说一不二。” 第10章 神秘少女2 侯玉良的尸体经过法医鉴定,结果很快出来了。从死者颈部的创口来看,横断面整齐,是使用一种异常锋利的器皿,将侯玉良的头与尸体瞬间分开的。曹平事后从侯玉良家中带回的那把剑,经过专家鉴定,是明代宫廷锦衣卫的将军佩剑。 这种剑的配方独特,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风雨雨,依然铮亮如故,剑刃吹发丝断,且削铁如泥。在剑柄上,发现侯玉良留在上面的指纹;在剑刃上也发现微量的残血,血型与侯玉良相同;有关人员做过试验,如果侯玉良是自刎的话,那么剑刃上沾血的地方,正好与颈部第一创口吻合。曹平看了法医的结论后,断定除了那把宝剑是导致侯玉良的死因外,还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使他死于非命。他返回渔子溪侯玉良家,再次勘察现场。 曹平在书房发现新的脚印,是在他撤离之后出现的,而且是两个人的。从脚印分析:两人都是男性。一个身高近一米八十,年龄约有三十岁左右;另一个约莫五十来岁,体形偏胖,身高大约一米七十。曹平将脚印摄像后,立即传回警局,叫有关方面马上查实是什么鞋,然后给他一个回音。 其次,两人的脚印,停留得最多的地方是博物架附近。曹平在博物架下,发现几滴凝固的血,这是他第一次勘察时没有的。他小心地取下血样,在心里问自己,这血从何而来?在警方撤走后,书房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将在侯家留守的两名警员叫来,结果一问三不知。 曹平思索着不明身份的来客为何久久停留在博物架下。博物架上的古玩一样没少,这就怪了,两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潜入书房,深夜在这儿欣赏古玩!博物架后面是木板墙,他敲敲木板,发出空洞的响声。这响声引起他对书房建筑结构的注意,反复丈量之后,发现建筑面积远远大于实际使用平方,他断定书房里藏有密室,并且就在博物架后面。 博物架的左上角,有六支木雕的花朵,凭手指的感觉花可以动。再看那六朵花儿,一、三、五是阳雕,二、四、六是阴刻,他试着按偶数与奇数的区别,揿动雕花,没有任何响动。他一次次的反复摸索,最后试着按一、三、五的顺序往里按下三朵,再按二、四、六往外提动剩下的花,博物架连同后面的板壁悄无声息地往边上移动,现出了隐藏在后面的密室。 曹平兴奋地进入密室,在一个小巧的博物架以及长条桌前,他再次发现了那个年纪较轻之人的脚印。 铺着丝绒的博物架上,摆放着的一件件古玩玉器,在斜射进来的阳光中熠熠生辉,大大小小有三四十件,连不懂文物的曹平也看出来件件是非凡之品。从摆放的位置、角度来看,这些古玩玉器一件也没有丢失。他拿出像机,一一拍照。末了,他不禁奇怪地问自己,书房里与密室内的古玩一件不少,来者意在何为? 曹平注意到长条桌上的三个箱子,就用像机拍下箱盖上的文字。他打开箱子,里面空空如也。此时他终于明白了:尽管书房里与密室内的古玩都价值不菲,但不速之客是为这三个箱子里的东西而来,侯玉良也正是为那三件文物死于非命!他拿起桌上一个精致的小铜匣子,匣子里也是空的。他不明白,这个小小的匣子里,曾经装过什么东西。有一点无庸置疑,匣内的东西绝对是世间罕见的珍宝。 曹平退出密室,按动博物架上的机关,将密室关好。在再次察看过侯玉良的卧室之后,他信步来到另一间像是寝室的房间。室内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床头柜上一只小花瓶内,插着一朵白色的山菊花。这种山野里的小花生命力非常顽强,这么些天了,花还没有凋谢。他望着瓶里的山菊花,突然想起发现侯玉良人头的坟墓前看见的那只花环,也是用这样的山菊花编成的。他还注意到,在通往坟地的荒野与墓地附近,到处都有这种野花。 花环与这朵花之间,有没有关联? 不知什么地方响了一下,曹平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腰里的手枪,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来到门前。一只猫窜上房梁,从梁上瞪眼望着曹平。曹平收起已经拔出的手枪,回到室内。侯玉良多年来一直是一个人住,从这间房间的情况来看,这儿住着另外一个人,还是个女人。她会是谁呢?一股清风袭来,带来淡淡地香气,曹平嗅了嗅,香气如兰似梅。 梅出寒冬,兰生春夏,此时不是它们开花的时候。 曹平打开衣橱,那股如兰似梅的香气扑鼻而来。衣橱里面挂着一件淡黄色连衣裙,香气正是从它上面散发出来的。这种几十年前老式的衣服,现在还有谁穿呢?看来,有人事前收拾好了这儿的一切,除了这件衣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对着衣橱和衣橱里的连衣裙一连照了几张像,然后戴上手套,将连衣裙装进采样袋里,顺手放在床头柜上。 手机的铃声响了,局里给曹平发来两张鞋的图片。一张是现在白领着正装时流行穿的皮鞋,鞋的品名叫蓝蜻蜓;另一张是意大利的精品w牌,其价格盎贵得即使是富人也不常常问津。曹平看后心里不由一震,根据他判断这两人的身高与体形,穿这两双鞋的人他都认识:一个是大名鼎鼎的记者楚辞,一个是g市的市长侯雨,他俩都在他勘察现场时在这里。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是:事后脚印为什么又出现在这儿?还有地上那几滴血…… 一股风从窗外吹进,吹得窗子噼啪直响。曹平觉得风寒刺骨,拉紧了风衣的领子。当他转身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采样袋时,霎时惊得目瞪口呆,刚才放在上面的采样袋竟然不翼而飞! 床头柜紧靠着板壁,离窗子很远,谁能在眨眼之间从他身边拿走采样袋?并且,没有丝毫响动!曹平一下愣了,下意识地往门边走去。他刚走过侯玉良的卧室,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从书房里出来,便三步并着两步冲向书房。 书房里空无一人,风从室内吹出,他又闻到了那股如兰似梅的异香。曹平紧张了,他感觉到身边有人,甚至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光天化日之下,他却不知道人在哪里。 楼梯响了,曹平俯身探出窗外,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顾不得许多,连跑带跳从三楼一直追到院里,不但没有看见人,连脚步声也消失了。 曹平来到大门口,两个警员守在那里。他问他们有没有看见人出去。 一警员说,刚才有个姑娘从楼上下来,现在已经走了。 曹平责问他们为何擅自将姑娘放走。 另一警员解释说那姑娘分别看了他俩一眼,他们似乎神情恍兮惚兮,等到清醒过来,她已经扬长而去。 曹平没好气地问他们,姑娘穿着打扮如何。警员回答说姑娘穿了一件连衣裙,曹平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追问他连衣裙是不是淡黄色的。两位警员异口同声说是,他顿时头里像是炸了一般,急忙跑出门外,幽深的小巷里,根本就看不见人的身影!真是活见鬼了!那姑娘从他进入侯家,就一直在他身边,不仅对他的行动了如指掌,还在他眼皮底下将采样袋拿走,换上那件淡黄色的连衣裙!一个精明、干练的探长,竟然毫无察觉。 姑娘的所作所为,非常人能办到。她是人,是鬼?曹平打了个寒噤,心里一阵冰凉…… 楚辞回到他住的公寓,立即将像机与电脑连接,他小心地将从戒品大师那儿讨来的小瓷钵注满清水,放在电脑旁。他打开电脑,审视着他在渔子溪拍摄的照片。 黄谷在停车场救出卖花的小女孩,由于他用的是连拍,整个过程显示得非常清晰。从黄谷的神情来看,他在出手之前没有犹豫,整个动作下意识地一气呵成,表现出良好的武功素质。楚辞默默地看着与自己非常相像的黄谷,耳边响起孟桐的话,她问他是不是有个孪生兄弟。他在心里问自己,会有吗?也许母亲生下双胞胎,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后来母子、兄弟分离了?贸然,他感到无端地猜测母亲,是为不孝不敬,亵渎了母亲的亡灵。楚辞用鼠标在黄谷的头像上画了个问号。文静说黄谷是香港珠宝界的大老板,他来g市参加文物精品展览,顺理成章;他是文静变脸的传人,出现在渔子溪为文静的演出捧场,也无可挑剔;如果他暗中与侯玉良有什么联系的话,也说得过去。因为他俩都是文物爱好者,只不过一个是收藏家,一个是唯利是图的文物商人。在非法经营文物利润近乎天价、走私文物猖獗的今天,这两个人走到一起,没有什么奇怪的。 想了很久,楚辞想不出个所以然,他点击鼠标,换成侯玉良家案发现场。 打更人惊恐的双眼; 窗台上生锈的铁钉,几缕细丝在风中摇曳; 荒坟前侯玉良的人头; 秦家小院,那株探出墙头的老桃树; 蹬三轮车的老人; 古城凤来栖旅店、胖乎乎的老板娘; 形形色色各类人物的肖像; 然而,楚辞在渔子溪拍得最多的,是孟桐。由于他是在孟桐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拍摄,因此,孟桐神态自若,毫无矫揉造作之感。可以说,孟桐的每一张照片,都称得上是杰出的艺术作品。 第11章 似是而非1 楚辞望着像片上的孟桐,想起与她在渔子溪共同渡过的时光,他情不自禁地微微笑了。过去,追逐他的女性不乏其人。往往才接触几次,他就发现那些女人不是真正爱上他这个人,而是另有所图:有的人认为他是一座金山,有取之不尽的金钱;有的人看见他与达官贵人呼来唤去,就想与他共享这宝贵的社会资源。他也就用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与之周旋,继而离之弃之。因此,三十出头,他还是孑然一身。对于与孟桐的相识,他认为是命运使然,两个出类拔萃的人,命中注定互为归宿。他望着画面上的孟桐,在心里轻轻说了声:”我爱你……” 屏幕上出现他从秦家带走的那张像片,望着林子的图像,他点燃烟深深吸了一口,望着吐出的烟雾,思索发生在几十年前的事情,为何亦真亦幻出现在他眼前,并紧紧地纠缠着他,他也有着真切地体验?而他自己,也在意境中也真也假地时时变成另外一个人——石英!不仅体形面貌相同,他在变成石英时,连思维也变了。望着林子纯真的面貌,他感觉对她有着一种刻骨铭心的爱,也领悟到林子对他深沉地爱:他忘怀不了在镇外的小桥,她挽着他的手臂;散发出清香的梅林中,林子从颈上取下带着她体温的玉佩,戴在他的脖子上;他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亲吻着她头上的青丝……在渔子溪河边,他与孟桐漫步,林子尾随在后;凤来栖旅店,林子那双凤眼出现在窗外,眼里流着血…… 楚辞轻轻叹了口气,一下想起孟桐问他,假如林子还在,还是过去的林子,他是选择她还是林子?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无法回答。作为楚辞,他爱的是孟桐;如果他是石英,显然林子占据了他整个心灵。令他为难地是,楚辞与石英两者经常交替出现与混淆,在特殊情况下,他连自己有时是谁都难以分辨,还能作出选择么? 楚辞的目光落在小瓷钵上,非常奇怪,钵上冒出袅袅亭亭的清烟,似一层轻轻的薄雾,将小钵笼罩着。他捧起瓷钵喝了一口水,如同他在庙里戒品大师请他饮的茶一样,清甜甘冽。这样的宝物,他怀疑戒品大师为何轻易舍得给他,而自己又为什么竟然强行向大师索取。他跪在大雄宝殿的蒲团上时,曾请菩萨给他指点迷津,也向戒品大师讨教过人是否有前生与来世,或有灵魂附体之说。然而,释迦牟尼没有开口,戒品大师也缄默不语,只是叫他顺其自然……想起戒品大师曾说自己有天眼,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不久前有报道称哈勃望远镜发回宇宙深处的照片,科学家分析那是几十甚至上百亿年前,一些星球形成前的状态,而不是它的现在。有科学家指出,与现实世界并存有平行时空。千百年来,民间就有“头上三尺有神灵”,“人在做,天在看”,佛家也有六世轮回之说。以此推论,自己通过隐藏在大脑里的第三支眼,看到几十年前曾经发生的事情。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但他想知道其过程和经过演变后的现在。 这些道理太深奥了,楚辞不擅长研究,便不再去想。屏幕上出现孟桐给他的几张像片,拍的是侯家大院门前。画面上围观的人很多,他用特殊技巧分片分区地将人像放大,一个个地查看。除了文静,他意外地看到了藏在人群中的黄谷,他脸上的表情却与旁人不一样,对正在勘查现场的警察,表现出冷漠与不屑一顾。 黄谷在渔子溪逗留期间,有作案的时间;从他在停车场救出卖花的小女孩而言,他有潜入侯家作案的能力……文静对侯玉良之死兔死狐悲,还说感觉到危险在向他迫近,只一种可能:即他已经失去利用的价值,或是因他知道得太多,对某些人构成威胁,没有存在的必要?那么,这个某人是谁,是黄谷么?楚辞反复思索之后,拨通了曹平的电话,他告诉曹平文静在渔子溪一案中是个重要人物,请曹平派人保护文静。 曹平问楚辞保护文静的理由,楚辞说他是出于猜想。曹平的回答模棱两可,他约楚辞第二天见面,说有要事要询问楚辞。 楚辞放下手机,在电脑中搜索着他在半夜潜入侯家书房时为壮胆用闪光拍下的像片。图像非常零乱,有的是一根柱子,有的是半幅窗子,或是书案的一角……一张几乎全黑的图片引起他的注意,在一抹微弱的光下,似乎有个人形的东西。他回忆起在漆黑的书房里出现微弱的喘息声,他的手无端地受了伤,还有板壁小洞里出现的那双眼睛……他运用图片修补技术,不断地使那个人形的东西清晰。当屏幕上最终现出一个胖胖的人形时,楚辞惊骇得睁大了眼睛,他猛地吸了一口烟,这意味着他在侯家书房时,这个人形的东西也在,自己就在他的注视之下活动,手上的伤也是为他所致! 是人,是鬼? 楚辞猛然间感到害怕,一股寒意从背上一直渗透到心里。 滨江河边,有一家古典式的咖啡馆,装饰摹仿十八世纪古欧洲的哥特风格,背景音乐也轮换播放中外的经典歌曲。楚辞一来到g市,就喜欢上这个地方,一个人清闲的时候,或有重要约会,他都会选在这儿,品尝一杯可口的巴西手磨咖啡,听听那些经久不衰的乐曲。 楚辞在角落里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是他常坐的地方。一堵宽大的玻璃落地而下,将喧闹的尘世隔绝开;在这儿,冬日可享受射进来的和煦阳光,若是秋日下雨,望着爬满玻璃犹如泪痕的雨水,会让人无故地感伤,或生出许多暇想。 当侍者按楚辞的要求,播放已经有百年历史的老歌《重归苏莲托》时,曹平准时出现了。楚辞示意他别说话,指着自己面前的位置要他坐下,再招手叫侍者过来,用手势告诉侍者再来一杯同样的咖啡。 最后一个音符消失之后,楚辞从靠背上坐起身子,接过曹平递来的烟问他:“为什么急着要见我?” “我想问你,在侯玉良暴死的第二天夜里,你在他书房的密室里做什么?” 楚辞听曹平说出密室二字,心里感到诧异:“你说密室……看来我低估了你的智商,你打开了博物架上机关?” 曹平自负地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 楚辞点火吸上烟。曹平这个探长,他一跑警方新闻时就认识了,人是刀子嘴菩萨心,破案率非常高,在g市有神探之称。再说,为了弄清渔子溪凶杀案的真像,自己日后还要依靠他。想到此,楚辞的语气缓和了:“我在侯家书房与密室里看到的,你都看到了,只是……” 曹平向前探了探身子:“只是什么?” “我从另外的渠道得知:侯玉良生前曾经雇有一少女,协助他整理书籍,做些伏案工作……” 曹平疑惑地看着楚辞:“你说的是真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用文静的话来说: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与年过八十的老人同居深宅大院,两人非亲非故,少女且又来历不明,侯玉良所收藏的文物价值天文数字,这意味着什么?侯玉良出事前,还有人在侯家见过那位少女……” 曹平飞快地思索着:“你是说文静?” “是的。侯玉良死后,那个少女就下落不明。” 曹平取出一张少女的电子摹拟画像,放在楚辞面前:“她后来又在侯玉良家中出现过,这是根据警员的描述,画出来的。” 画像上的少女分明就是林子,而且与黄衣少女像极了。楚辞纳闷了,侯玉良为何雇请林子?难道他不知道林子是秦渔樵的女儿?不对,如果林子还健在,应该是年近古稀的人了,为何还是一副少女的模样?那这个与林子一模一样的少女是谁,她神秘地去到侯家,事后又悄然而去,她去侯家的目的是什么?会不会与侯玉良之死有关?! 楚辞把警局摹拟的画像还给曹平:“……文静见过,你应该去找他。” “文静,哪个演变脸的人?”曹平疑惑地看着楚辞:“你说他是个重要的证人,还要我保护他?” “是的。”楚辞将两个透明的塑料袋放在桌上,袋里分别装着几缕青丝:“在侯玉良一案中,他有重大的嫌疑……”他指着一个小袋:“这是我在侯家书房窗台上一颗铁钉上发现的……这几根丝,是我在文静演出用的披风上掐下的,现在提供给你,请速作鉴定。” 曹平惊讶地收好两个塑料小袋,楚辞当天在侯家发现线索与物证不告诉自己,令他心里掠过一丝丝不快;另外,作为一个干练的探长,竟然忽视了这样重要的物证,他感到汗颜。好在楚辞一副合作的样子,并没有难为他的意思。 曹平的难堪楚辞看在眼里:“我之所以没有及时给你,是我想证实这几缕青丝是谁的。当我在后台发现文静的披风时,你已经回g市了。我现在给你,还不晚吧?” 曹平感动地摇摇头。 “还有,他知道很多你我不知道的事情,又和侯玉良有来往。就在侯玉良暴死前,还去见过侯玉良……”楚辞取出几张像片,交给曹平:“这是你在勘察侯家现场时,他在场,说明他关注侯玉良之死……” 第11章 似是而非2 曹平审视着手里的相片,默默在心里感谢楚辞,当他看到与楚辞长得极为相像的黄谷时,惊讶地问楚辞:“这是谁?” 楚辞没有回答,他把像机打开,叫曹平看他拍摄黄谷在渔子溪停车场救出卖花女的那一段,末了,又找出黄谷在戏台上为文静献花的情景。他等曹平的眼睛离开屏幕,才对曹平说:“文静告诉我,他叫黄谷,是香港一个很有地位的珠宝商人。” 曹平心里充满了疑虑:“冒昧地问一句,你是不是有个孪生兄弟?” “向我问这个问题的,你是第二个。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没有!” 曹平将散放在桌上的像片收拢:“说实话,太像你了!”他收起像片:“给我的?”见楚辞点头答应,又指着像机:“那一段摄像?” “你下载吧!” 曹平取出自己的相机,连结上楚辞的相机下载里面的图像。 “文静对我说,侯玉良之死,对他来说是个信号,可能下一个就会轮到他。实际上,我昨天晚上去见他,就遇到了危险……也许对方认出我不是文静,才放过了我!” 曹平在下载图像时,注意到楚辞的像机里有许多孟桐的照片,他不动声色地下载完,将相机还给楚辞:“你遇到什么了?” 楚辞笑了笑:“说出来你也许不会相信,我遇到了鬼!” 曹平听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说的这话,不像是一个大记者该说的!” “信不信由你,我确实见到了身披黑衣的骷髅,长伸舌头的厉鬼,它那冰冷的爪子,还扼住了我的咽喉……” “不会是人装的吧?” “人装的?身手太快了,且变化无穷……在那种环境下,我宁愿相信是鬼。” 曹平不以为然:“人也好,鬼也好,但愿不要被我碰上!” “你本来就是世间捉鬼的人,阴间的鬼说不定也怕你!” 曹平掏出手机,按了快捷键,接通了后他吩咐道:“有个演变脸的人叫文静,你知道?好,你带个人,对他实行暗中监护。”曹平收起手机,诚恳地看着楚辞:“既然你以诚待我,在许可的范围内,我也以诚相待。”他拿出两张相片,交给楚辞。 楚辞接过一看,是两张鞋底的图案,他不明所以的望着曹平。 “一张是你的,还有一张,是世界名牌,g市……”说到这儿,曹平犹豫了。 w牌皮鞋是世界数一数二的名牌,由于其样式的独特与皮质的珍贵,很容易让人分辨出来。楚辞见过为数不多的人穿过这种鞋,他笑了笑,拿出一张像片,指着黑暗中一个胖胖的人形:“你说是他?” 曹平仔细分辩着像片上的人形,随即脸上露出惊讶地神色,出于职业习惯,他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反而问楚辞:“你怎么想?” 楚辞指着自己的头:“一片空白!” 曹平正色地对楚辞说:“此事非同小可,未经证实之前,不得对外泄露!只能你知我知……” “放心好了,我会守口如瓶的。” 曹平看见像片背面写有时间、地点,他满意地收下:“说实话,老楚,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你不会再说‘无可奉告’了吧?” “大庭广众之下,官样文章照做不误!” “私下里呢?” “在许可的范围内,竭力为你效劳。”曹平起身,握住楚辞伸来的手,正想告别,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还记得那个在墓地发现侯玉良人头的中年人不?” 楚辞回忆起那个有些猥琐的人,他点着头:“怎么啦?” “我在他的陈述中发现许多疑点,就把他带回g市。他后来承认,那天夜里他尾随打更人进了侯家想浑水摸鱼,打更人上了楼梯他就藏在楼下。后来见更夫久久不下来,他就摸索着上了楼。更夫一声惨叫,与铜锣滚下来,曾吓了他一跳,求财心切令他硬着头皮爬到书房……” 楚辞打断了曹平的话:“且慢,你是说这个人也到了案发现场?” 曹平肯定地看着楚辞。 楚辞思索着:“也就是说,他目睹了凶手作案的经过?” “不,他是在侯玉良遇害之后进的书房。据他交待,他爬到更夫身旁时,更夫已经没气了,他吓得不得了。黑暗中摸到一个包袱,便不顾一切地溜下楼,鬼使神差中一口气跑到郊外,在一处墓地上坐了下来。据他说,他一靠在墓碑上就昏迷了,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他打开包袱一看是个人头,就报了警。” “呵,是这样……是他把偷来的人头放在侯雨樵的坟前?” “这也许是个巧合,你怎么看?” “他为什么报警?” “我问过,他也说不清。” 楚辞摇摇头:“太玄乎了……真是无巧不成书!” 曹平紧紧盯着楚辞:“有什么想法?” 楚辞想了想:“暂时还没有……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侯玉良的人头为何出现在侯雨樵的坟前,这个疑问就破解了。不过,更夫历来选胆大心细之人,他为什么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还有,小偷不在附近察看他盗来之物,在大雨中跑到很远的郊外坟地,乱坟中又偏偏选中侯雨樵的墓?说不过去呵!”楚辞想不出个所以然,聊以自慰地对曹平说:“无论如何,它解释了此事并非鬼神所做,而是人为。有助于你破案,和帮我弄清真相!” 曹平临走时,盯着楚辞看了许久,犹豫再三才说:“老楚,我没有把你当外人,听我一句话,离孟桐远一点儿!” 楚辞一听,周身的血立即在往上涌。在此之前,老总编忠告过他,要他不要接近孟桐,引起他的反感;现在曹平也说出同样的话,更令他无名火陡然升起。他虎地一下站起来,揪住曹平的衣领,狂怒地向曹平吼叫:“你无权干涉我的私生活,更不允许你亵渎孟桐与我之间的情感!” 曹平冷静地用手捏住楚辞抓住他衣领右手的虎口,一用劲,楚辞痛得松开了手:“我是为你好……”曹平盯着楚辞的眼睛:“凡是与孟桐正式交往过的人,都没有好的下场!一个疯了,现在还关在精神病院;另一个是你在报社的前任,一次外出采访时神秘失踪,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曹平说的事,楚辞闻所未闻,他惊讶地看着曹平:“失踪了……那个疯了的人呢,关在哪儿?” “g市只有一家精神病院,你不会找不到,他叫许良渚……你好自为之吧!” 曹平走了,楚辞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出咖啡馆,才重重地落坐在椅子上。一个疯了,一个失踪,问题严重了!他抓起扔在卡座上的风衣,风风火火地出了咖啡馆。 第12章 不速之客1 侯玉良死于非命,其个中原因文静再清楚不过,就是他藏于密室的戴嵩《牧牛图》、元代青花白梅瓶、明朝朱小松的木雕观音。这三件堪称国宝级的文物,谁都会为它们铤而走险。但侯玉良的暴死,死得之惨是文静没有预料到的。在g市的文物圈子里,知道侯玉良有那三件藏品的人微乎其微。为此,文静敏感到威胁在向他逼近,尤其是楚辞在小剧场遭遇离奇的事情之后,他感觉有人要向他下手了。至于是谁想要他的命,他也隐隐约约感觉得到,只是还没有明朗而已。 文静玩文物出道较早,十六、七岁就在文物圈子里混。他最初是出于兴趣,对那些厚积着历史渊源,五彩斑斓的文物,怀着一种神秘与崇仰的心;久而久之,他的兴趣就被高额的利润所代替。玩久了,玩出了点儿名堂,无论是青铜器、瓷器、玉器还是书画、珠宝,他搭眼一看就知道个五六分;他用低价买进,请在文物圈中有着极高声誉的阿三鉴定之后,再卖给港商或海外买家,几年功夫他就在银行累积下巨额的存款。 文静自从与黄谷联手以后,开通了直达海外的渠道,这些年来,他记不清经他的手买卖了多少古董,有一次阿三无意中说起,仅给文静鉴定过上了级别的文物,就有二三十件之多。 没钱的时候,文静想钱;真的有钱了,他却感到茫然。过惯了被金钱奴役的日子,他要报复金钱。他从银行里取出上百万崭新的现金,一叠叠地铺放在床垫下面。每次就寝前,他都要疯狂地在床上践踏、蹂躏,发泄他对金钱的爱与恨。有段时间,他对金钱的仇视近乎歇斯底里,也开始放纵自己。他频繁地出入g市三星级以上的夜总会、高档的商务会所,几乎玩遍了所有的极品小姐。当他将她们从自己身上推开,把一沓沓钞票扔在她们身上时,一掷千金的豪气常常给他带来极度的快感。 然而,这种快感非常短暂,他只要从纸醉金迷、声色犬马中清醒过来,心里就会涌出莫名的悲哀。偶尔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未老先衰,渐渐失去血色的脸,他的心都会为之颤栗。放浪形骸固然给文静带来欢乐,也在他的心灵上蒙下一层阴影。他收敛了,除了演出他闭门不出,伏案画他似乎永远画不完的脸。一天,他在网上查到只要在澳洲进行投资就可移民,他开始考虑自己的归宿。想在澳洲买个小岛,造一幢他想要的房子,在那儿过隐居生活。他被自己贸然产生的念头激动了,钱对他来说不是问题,决定拿出一千万换取永久居住权。 g市有澳洲的领事馆,文静与领事馆的人谈得不好,他的要求被宛言拒绝了。他想不通,自己带着巨额资金前去投资移民,为什么被拒绝。当警局不再为他换发护照时,他才意识到问题严重了。 失望之余,文静想到了楚辞。楚辞在g市可以说是手眼通天,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然而,他不知道该如何向楚辞启齿,一时也找不出可以说服楚辞为自己办事的理由。为此,他只有等,楚辞说要向他学变脸,他最近一定会来,等他来了再看时机向他提出这事。 文静没有等来楚辞,一天黄昏,他等来一位不速之客。 黄谷推开虚掩的门,文静正在伏案作画,当他看见来人是黄谷,不由吃了一惊,在那一瞬间,他把黄谷错认成是楚辞。“楚记者”三个字已经到了嘴边,他又咽了回去,在那一刹那,他才猛然觉得楚辞与黄谷长得一模一样,就像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黄谷走到书案前,审视着文静画的脸谱。画面上是个典型的古典美人,似乎能呼之欲出。黄谷敬佩地问文静:“画的虞美人?” 文静点点头。 黄谷由衷地赞道:“文静兄,你不仅是笔下生花,简直是出神入化了!” “黄先生过奖了!” 黄谷用一方白绸蒙在脸罩上:“看看弟子有没有长进!”他提笔在手,略一思索,挥笔就画。很快,一张脸跃然而出。这张脸谱与传统的脸不一样,是一张现代女性的脸,黄谷画得非常恬静、妩媚。 文静审视着黄谷刚画完的脸谱,心里有些吃惊,黄谷画脸谱的技艺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尤其是他敢画当代人的脸谱,说明他变脸的技法也突飞猛进,不能再与过去的他同日而语。变脸的技巧除了身手敏捷,还要靠隐藏在头上戴的金冠里的机关;变当代人的脸,他不用金冠用什么呢?帽子?男士还可以,女士呢?他如何变呢?文静想问,又不好启口,便请黄谷在沙发上坐下,给他沏了一杯清茶:“怎么,你的事忙完了?” “在商言商,商人永远没有忙完的时候!” “那你上我这儿来……” 黄谷哈哈一笑:“今天,没有比来看你更重要的事,所以我来了。”他看见文静木然着脸:“不欢迎?” “哪里,”文静在他身边坐下,取出烟给黄谷:“你到渔子溪,不会只为去看我演出吧?” 黄谷正色而言:“老师在渔子溪演出,我不在则罢,在而不去看你演出,那是失礼!” 文静听黄谷这么一说,心里了然了一些:“我看你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黄谷捧起茶杯,正要饮茶,听文静所言,心里一惊,端茶杯的手在微微发抖。很快,他就控制住自己,语气轻松地反问:“我没有听懂,你是什么意思?” “你渔子溪一行,是为侯玉良去的!” 黄谷脸不变色:“去渔子溪见侯玉良,确实在我的计划之中。此一行,既看了老师,又拜访了侯玉良,岂不是一举两得?” 黄谷的坦然,使文静非常意外:“你见到他了?” “很遗憾,我再次被他拒之门外……”黄谷盯着文静:“据我所知,这几天去见侯玉良的人很多……只有你见到了他。” 文静避开黄谷刺人的目光:“我是明人不作暗事,正大光明的去拜访……再说,我与他有几分交情……”文静突然直视黄谷的眼睛:“侯玉良死了,死得很惨……” 黄谷没有躲避文静的目光:“我听说了,文物界损失了一位德高望重的收藏家!” “记得我对你说过,侯玉良收藏有戴嵩的《牧牛图》、元代的青花白梅瓶、明朝的木雕净水观音,在g市,知道这件事的人屈指可数……” 黄谷坦然说道:“是的,我对这三件东西,梦寐以求!” “据我所知,杀人越货者,正是为这三件东西去的。我相信,这三件稀世珍宝已经不在侯家……会不会在你手里?” 黄谷将吸了一半的烟在烟缸里捻灭,反问文静:“你说呢!如果在我手里,我还会留在g市,等警方来抓我这个杀人凶手?” 文静不信地问他:“你与侯玉良之死……” 黄谷很快回答:”无关!我可以对天发誓。”他信誓旦旦地举起右手:“如果我与侯玉良之死有染,天打雷劈!” 文静想起楚辞在小剧场遇到的怪事,也为了证实他的猜想,他贸然发问:“昨天黄昏,你来过?” 黄谷眼里闪出一丝不安,但很快就消失了:“李月亭说要来,我一直在宾馆等他。” 文静还是看到了黄谷眼里不安的神情,他不能确定昨天在这儿装神弄鬼的人到底是不是黄谷。至于黄谷说的李月亭,文静见过,此人是活跃在香港的一只国际文物走私的大鳄。此人来g市做什么,他闻到了什么?文静给黄谷空了的杯子续上水:“不是你……就好!我也在想,不至于赶尽杀绝吧?”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虽然你我年纪相当,自从拜你为师后,就在心目中把你当成我的父兄。我身在江湖,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但我从不为难于我有恩之人。” 黄谷在没有修成正果之前,是香港黑道上残忍的冷血杀手。但他自从拜文静为师之后,一直对文静执弟子礼。望着黄谷脸上那道深深的伤疤,文静想起了白鲨,他与黄谷相识,还是一次与白鲨交易的时候。 十年前,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文静在海边上了一条走私的渔船,在约定的时间与白鲨在海上会面。由于风大浪高,他全身被海水湿透了,冷得直打哆嗦。白鲨身边一个青年脱下身上的大衣披在他身上,令他非常感激。再听他一口的乡音,文静倍感亲切,两人很快就熟悉了。文静在交谈中,得知此人名叫黄谷,是白鲨道上的一个朋友,此次应白鲨之邀,为白鲨这次交易保驾护航。 交易中,文静拿出一些上了级的文物给白鲨,白鲨按约定给了他一只密码箱,里面装着一千万港币。文静在走向他来时乘的船里,发现黄谷眼里闪出既惊讶又贪婪的神色,继而射出一道凶光…… 这次交易之后,白鲨再也没有露面,文静后来听说白鲨死于一场海上交易之中,时间正好是他上次与白鲨的海上交易。更令文静吃惊地是,在一次香港文物拍卖会上,黄谷暗中出手的文物,几乎都是他卖给白鲨的货。仅那一次,黄谷就将一亿多港币揽进囊中。从此,黄谷金盆洗手,待他在香港打理好一切后,他专门到g市来拜访文静,表面上是来求师学艺,实际上他与文静接上头,接管了白鲨在内地进货的网络。由于黄谷出的价比白鲨高,路子也广,文静也不再想白鲨的事,一心与黄谷合作。 第12章 不速之客2 黄谷打量着陷入沉思的文静:“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是……”文静吐出他吸进的烟,透过烟雾盯着黄谷:“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白鲨!” 黄谷愣了一下:“白鲨?奇怪,你想他干什么?” “兔死狐悲……我有不好的预感,我将步他的后尘。” “真是难以理解,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其实不难理解,侯玉良死后……为保住其中的秘密,我会是下一个!” “如果你感到不安全,我带你去香港,我的公司有你一份!” “不!”文静一口谢绝:“在香港我会死得更快,相比之下,想杀我的人在这儿动手,还有顾忌。” “我说,”黄谷扔掉快吸完的烟:“你别疑神疑鬼的……” “不是疑神疑鬼,请问,渔子溪打更的人他看到了什么,为何而死?”黄谷想说话,文静制止了他:“你听我说:他看见了极为恐惧的事情,被惊吓而死;我演出前的青绒披风不翼而飞,事后又回到我身边,上面还挂裂了一条缝,这又作何解释?”文静看了一眼外表镇定的黄谷,自问自答:“很好解释,有人用我的披风,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我感到危险向我逼近并非神经过敏,而是我知道得太多了,对某些人构成威胁……” 黄谷耸耸肩:“你多心了!” “非也!”文静提高了声音:“道上人图财,从不害命,侯玉良之死说明了什么?我这儿昨天闹鬼,又意味什么?” 黄谷不以为然:“这也许仅是巧合。” 文静冷笑一声:“但愿这种巧合还是少一些为好,多了我受不了!” “文静兄,能不能不说这些,换个话题?” “好呵,那我问你,你帮我搞的绿卡呢?” 文静被澳洲驻g市领事馆拒绝签证以后,几个月前要黄谷给他在香港办一张绿卡。黄谷真的要办不是办不到,而是他发现文静暗中在与李月亭接触。李月亭虽说是黄谷生意上的伙伴,但黄谷时时防着他。因为目前,黄谷无论是财力还势力,都不如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黄谷为了稳住文静,就拖着不给他办去香港定居的绿卡。他淡淡地说:“快了。” “每次你都是这样回答!”文静生气了。 “办绿卡有个过程,需要时间。” 文静无可奈何:“你能不能说个准确的时间?” “这事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文静不语,他在想,这条路实在走不通的话,就换条路走,条条大路通罗马。 “文静兄,我托你引荐阿三的事……你看这样好不好,今天我作东,在香格里拉宴请他?” 黄谷想见的阿三,大名叫杜一氓,是g市文物圈子内响当当的人物。此人不到而立之年,凭一双能识别各种文物的火眼金睛,赢得行内所有人的尊敬。但阿三持才傲物,不与他瞧不起的人来往。文静因与阿三少年时同过学,对文物感兴趣后就一直靠阿三指点,才走进这个圈子。时间长了,两人有了较深的友谊。黄谷想接识阿三这尊文物界的大神,文静曾经试着向阿三提过,每次都被阿三回绝了。 “阿三不和圈子外的人打交道!” “那……”黄谷欲说又忍。 “又有什么事,说吧。” “我有颗珠子,需要请他鉴定……” 文静冷眼看着黄谷,他说是来看自己,这才是他来这儿的真实目的。 黄谷拿出一个纸包:“这里有五万美金,三万给他,剩下的请你喝茶。” 什么珠子这么宝贵,黄谷动辄出手就是五万美金!文静留意了:“给我看看!” 黄谷从西服的内袋里取出一个用黄绫包着的东西,小心地放在文静的手上。 文静打开黄绫,一颗如杏子大小,暗绿色、晶莹剔透的珠子呈现在眼前。文静在文物圈子内摸爬滚打了二十年,眼前这颗珠子他认不出是何物:“什么珠子?” 黄谷神秘地说:“传说中的夜明珠。” 时下出现的夜明珠太多了,前不久,就有一颗重达几十公斤的夜明珠招摇过市,拍卖后的落地价只有区区几百万港币。文静将黄谷说的夜明珠放在桌上:“这玩呓现在不吃香了,犯不着去找阿三!” 黄谷吸燃了烟:“你别小看了它,据说是慈禧太后九凤冠中的一颗……当年,东南亚的藩镇向慈禧进贡,花了好几年时间满世界的跑,好不容易才凑齐了十颗。慈禧一见大喜,令宫中巧匠铸造一顶九凤冠,让每支凤凰嘴里含着一颗。” 文静听他这么一说,又拾起珠子:“那它……” “我考证过……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前,慈禧取下九凤冠上的四颗夜明珠,要李鸿章交给联军司令西摩尔,作为议和退兵的信物,后来不知如何散落在民间。” 文静半信半疑:“真像你说的那样?” “没有半句谎言!这顶凤冠现在故宫博物院,你去看,凤冠上只有五颗珠子。当年,夜明珠没有交到李鸿章手里,太后追究下来,杀了不少的人……先别说它的价值,就其文物方面的估算就是天文数字!” 文静仔细观看着手里珠子,没想到它有着如此非凡的来历:“好吧,我替你去找阿三。” 黄谷迫不及待地追问:“你看,什么时候可以鉴定完?” “按阿三的规矩,三天!” “好吧,三天后我再来找你!” 黄谷关了灯,文静手中蓦然闪出一团绿茵茵的光,文静望着手里的夜明珠,呆了。 虾子从中原各铁路干线转了一圈,带着丰厚的收获回到g市。他不到三十岁,脸上却刻满了岁月的风尘,整个人也像他那张瘦削的脸一样,单薄而细长。他拎着一个成功人士常提的小巧旅行箱走出车站,一身穿着搭配得很好的名牌休闲时装,衬托出他并非刻意装出来的高贵气质。 谁也不会想到,此人就是威震北方干线,令警方头痛的飞车大盗。 虾子的真名叫马未龙。他默认了道上人给他取得绰号——虾子,他的真名反道没有人知道了。 警方对他的记载,仅限于失主报案的叙述,以及一些在列车上落网的小鱼、虾米对他的传述。 虾子生有一副贼眼。他上车打眼一看,就知道谁是有钱人,钱或卡放在什么地方。更为独特地是,他能分辩出谁是贪官,谁带的钱是不义之财。虾子长了一双贼手。他左右两手的食指,又细又长,且灵活无比,再贴身的内衣口袋,他可以同时开弓,令人毫无察觉地就取走他想要的东西。与众不同地是,他的食指与中指的指甲较长,他在指甲内藏着用胶粘上的刀片,手指一动,再坚实的东西也会被他划开;还有,他手指的感觉特别好,凭感觉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打开密码箱。 虾子在传说中是个汪洋大盗,他认为自己是个义侠。他行事有自己的原则:手从不伸向穷苦百姓,和靠工资生活的人们。他甚至于学古代的侠客,将巧取豪夺得来的钱财,救济那些急需用钱的人。道上曾经流传这么一件事:有一次虾子在中原一个大站下了车,看见一位大娘在月台上哭得呼天抢地,原来是她为老伴儿治病借的一万块钱被人偷了。一万块钱不算多,对于大娘来说那是救命的钱。 虾子用眼扫了一圈,在人丛中发现了偷大娘钱的人。他不动声色地靠了过去,灵巧地从他身上将他偷大娘的钱取了下来,然后走到大娘面前,问大娘是不是她掉的钱。 大娘认出了自己包钱的手绢,再一数分文不少,猛然向虾子跪下去,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她抬起头时,额头上渗出殷红的血。虾子一时不知所措,在得知大爷得的病是不治之症,便掏出刚从一奸商模样的胖子身上得手的三万块钱放在大娘手里,想了想,又将他戴在脖子上的一条粗大的金链子取了下来,套在大娘的脖子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虾子在京沪线上转了一圈,目标最后锁定一个乘坐软卧的青年。此人除了一支从不离身的密码箱什么也没带,这有悖于长途旅行的情况。虾子断定:箱子里装的是现金。看他的模样既不像商人,也不是公司高层人员,倒像某个要人身边的随从、幕僚之类;要不,就是某个高官的公子。这样的人带着大量现金乘坐火车而不乘飞机,意在何为?虾子隔着软卧上的门玻璃,多看了此人几眼,他白净的脸上戴着一幅金丝眼镜,眼色游离,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既有养尊处优,又带着玩世不恭。虾子料定他随身携带的是见不得天日的黑钱。这列车还有几个小时就要进京,他不是外出受贿,就是进京行贿。 虾子决定下手了。 无独有偶,他在硬卧车厢里发现一只箱子,竟然与那青年携带的密码箱一模一样,他在心里叫了一声天助我也!乘人不注意,顺手牵羊从行李架上取了箱子。他回到软卧时,那青年不见了!去车厢两头的洗手间察看也不见人影。跟掉了肥羊,这对虾子来说还是第一次。他急切地思索着,列车还有两个小时才到站,人会到哪儿去呢?软卧直接连着餐车的酒吧,他会不会在酒吧? 第13章 飞车义侠 虾子推开酒吧的门,从吧柜上的玻璃就看到那青年坐在柜台边的高椅上,大口的喝着啤酒,那支密码箱就放在他脚边。虾子不由心里一阵窃喜,不动声色地在他身旁坐下,向小姐要了一杯啤酒,随即将他提的密码箱放在地上。在那青年转身望着他的时候,他扬起手里的杯子。 青年矜持地向虾子笑笑,也举起他手里的杯子。 虾子猛喝了一口啤酒,掏出包装非常精美的香烟。他吸的烟,是当今香烟中的极品,四千块钱一条。他在撕去封口的同时,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那青年。对方似乎不在意的盯着虾子手上的动作,虾子从他眼里的神情看出此人识得这种香烟的价值。 虾子用食指在烟盒底下一轻轻一弹,一支烟应声而出,他把弹出的烟递向身边的人,又以极快的动作掏出一只开金的打火机,手一甩把火打燃了。 那青年就着火点燃了烟,看得出来他非常欣赏虾子那一连串漂亮的动作,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再慢慢地吐出淡蓝色的烟雾。虾子由此判断,此人尽管身居高位,挥霍着来历不明的钱,但就这种高贵的烟,也不是经常能吸的,否则,他不会如此贪婪地品尝着纯和的烟味。 虾子眯缝着眼:“进京?” 青年矜持地笑了一下:“不,回京。” 这应证了虾子的猜想,出京受贿。 青年盯着虾子,虾子虽然身着便装,但一身的世界名牌,再看虾子高贵的气派,令他不敢小觑,便和气地问道:“你呢?” 虾子无意中看见吧柜上摆着他吸的那种烟,心里顿时有了主意:“进京。” “有何贵干?” “费清请我来玩两天。”虾子在候车室看电视时,看见京城一个名叫费清的富豪在国宾馆设宴,宴请阿拉伯一位酋长,他就信口拈来。 那青年一听,脸变得太快了,矜持从他脸上消失:“你认识费清?” 虾子神吹了:“他是我生意上的伙伴!” 费清是京城出了名的首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接近的,那青年疑惑地看着虾子:“你们熟到什么程度?” 虾子望着他喷在空中的烟雾:“无话不谈!” “认识你很荣幸,我性高,叫高勇。” 虾子握住高勇伸来的手,此时的高勇一脸的谦卑。 “你一个人进京?” 虾子看出他心生疑虑,故作神秘地说:“他说把李娟介绍给我,我傻子呵,还带别人来?” 李娟是当今红遍大江南北的歌星,人美得足以勾魂。虾子看见他眼里闪出一丝惊讶。 “你说的是唱《想你》那首歌的李娟?” “不是她还有谁?”虾子见他露出羡慕的神情,感到八九不离十了,便弹出第二支烟给他。 “你贵姓?”高勇点上烟,看着虾子。 “姓时,单名一个跹字。” 高勇故作惊讶:“水泊梁山上的好汉?” 虾子有些意外,此人竟然看过水浒传,连杀富济贫的鼓上蚤时跹都知道。虾子对身怀绝技的时跹非常敬仰:“是又如何?” “那人是个梁上君子,专盗不义之财!” 虾子哈哈笑道:“我也如此!” “你开玩笑?” 虾子调侃地说:“如今这个世道,说真话没人相信……那这么说吧,我是做资本运作的。” 高勇点着头:“大手笔!” 虾子眯缝着眼,盯着高勇:“我是空手套白狼……”继而故作严肃:“小心,你别被我套了!” 高勇瞟了一眼脚下的密码箱:“时先生,你又在开玩笑了!” “开玩笑好呵!笑一笑,十年少……”虾子吩咐漂亮的吧台小姐,将摆在吧柜上那条烟拿来,他付了四千块钱:“你我萍水相逢,也算有缘……我看你喜欢吸这种烟,送给你!”虾子说罢,将放在柜台上的烟推向他。高勇迟疑了几秒钟,毅然回绝了。 列车在作进站前的减速,车内有些幌动,虾子趁势抓住高勇的胳膊,用力将烟推向他。同时,他用脚尖勾起他那支密码箱的提手,将箱子放在高勇的脚下,再以极快的速度勾起另一支箱子,放在自己身下。这一连串动作都在几秒钟内完成,高勇竟然没有丝毫察觉。大功告成,虾子站起身,提起已经换了的密码箱,一口将杯中剩下的啤酒喝了,笑吟吟地向高勇告别:“今生今世,你会记住鼓上蚤——时跹的!”说罢,他潇洒地离开了餐车酒吧。 虾子走出软卧,停在车门边。列车虽然减速了,仍然以每小时一百公里的速度向前飞奔,他用早就备下的钥匙打开车门,闪身跳了下去。他在落地时一个滚翻,然后在路基边站了起来。列车呼啸着,从他身边飞驰而过。这时,一辆南下的列车鸣着汽笛驶来,雪亮的大灯照亮了旷野。当列车贴近虾子,他弓起身子,似猫一般射了上去,继而如壁虎般贴在车门上。 事后,虾子清点密码箱内的东西,他吃惊了,一共有两百万港币,十万美金。 虾子回到g市,是为了报恩。 多年前的一个冬天,雪下得比往年都大,时间也最长。年仅九岁的吓子饿得实在受不了,裹着一件烂棉衣走出了桥洞。雪风中飘来一股香气,他顺着风望去,街头有个包子铺,熊熊的炉火中蒸着一笼笼香气四溢的包子。 虾子走到包子铺前,向人们伸出肮脏的小手。 没有人理虾子,更无人在他伸出的手上放上一个救命的包子。虾子绝望了,手伸向蒸笼里雪白的包子。就在他快要抓起一个包子时,老板一耳光打得他倒在地上,血从他嘴里流出,他正想爬起来,老板赶了出来,一脚踢在他肚子上,踢得他滚出好几米远。虾子痛得来缩成一团,哭不出声,也叫不出来。只是圆睁着两眼,惊恐地看着凶神恶煞的老板。这时,一个小男孩儿跑了过来,从地上扶起受伤的虾子。他掏出一张钞票,要老板给他一袋包子。 小男孩将一个包子放在虾子手里,虾子一下就塞进嘴里。包子烫得他咽不下去,又舍不得吐出来,就包在嘴里直转。 小男孩将他背在背上,要送虾子回家。虾子说他住在大桥附近,送他到桥洞那儿就行了。小男孩又给了他一个包子,这次他吃得慢了一些,吃着吃着,他眼里滚出泪水,顺着他的脸一直流进小男孩的衣领。 到了桥洞,虾子叫小男孩放他下来,由于吃了点东西有了底气,他能坐在地上了。小男孩比虾子大不了多少,他告诉虾子他叫阿三,家就住在附近。 阿三问他叫什么,他说他不知道。阿三奇怪了,人怎么会没有姓名呢?便问他的父母呢,家呢?虾子哭了,没有回答阿三,拿着阿三给他的一袋包子,一步步向桥洞里爬去。 从此以后,阿三每隔几天,就会来桥洞里看一次虾子,给他带上一袋包子。虾子全靠阿三送来的包子,渡过了那个严寒的冬天。 春天来了,虾子偶然在大街上看到阿三,就偷偷跟随在他身后。这才知道阿三就住在大桥后面的江边,那儿有一幢叫静芦的英国式的小楼房。他还打听到阿三姓杜,大名杜一氓。 虾子十二岁那年,发现那幢小楼换了主人,阿三也不知去向。他在江边大哭一场,然后跟着一个带他上道的人走了,离开了g市…… 虾子上了一辆出租车,在江边的大桥下了车,望着滔滔东去的江水,儿时的往事一点点浮现在眼前,他流泪了…… 虾子离开大桥,凭着模糊地记忆,公然找到了那幢英式的小楼。小楼门外墙头上贴着一张告示,说为了保护这儿的人文景区,此楼现在出售。买楼者要依样整修,并且要修旧如旧,不得新建。再看出售的价格,高得惊人,比买高档别墅还要贵出几倍。 虾子付完了购房款与装修款,在购买协议上签下杜一氓的名字。办完这些手续后,他来到当地的警局,才知道十三年前阿三家发生变故,接待他的警员不知道阿三家破人亡的具体原因,只告诉他阿三还活着,而且就在g市。虾子通过道上的关系,要他们寻找阿三;他每日里就守在小楼里,监督修复工程。 楚辞心急火燎地赶到精神病院,找到许良渚的主治医师张继尧,以了解该院治疗精神病人的成果为由,提出看看他治疗的患者。张大夫很激动,说能得到媒体的关注,是他的荣幸。他拿出许多患者的病历,让楚辞看。楚辞挑选出几份,其中就有许良渚的。他从病历上了解到,许良渚毕业于一家名牌大学,就业后曾经从事国际金融研究,后来做了市长的秘书,一年前因患精神间歇症入院治疗。像片上的许良渚一表人材,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着睿智的光,属于那种精英型的美男子。不知为什么,他对张大夫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总觉得他那双眼睛后面藏着不为人知的许多事情。 楚辞指着许良渚的病历问张医生:“他的病情如何?” 胖胖的张医生眨着圆圆的小眼睛,审慎地回答:“其他患者的治愈率都很高,唯独他不见好转,反而还加重了……” 楚辞看着额头上渗出虚汗的张医生:“我想去看看他!” 张大夫为难了:“有关方面打过招呼,不能随便探视!” 许良渚被严格看管,这出乎楚辞的意料之外:“是因为他的身份?” 张大夫无语,默认了。 楚辞看着张大夫:“一个失去正常思维的人,他能告诉我什么?我是出于好奇,才想看看你说的这个病例……这样吧,如果我要报道的话,这个人不会出现在我的文章里。” 张大夫盯着楚辞好一会儿,才收拾好桌上散乱的病人档案,示意楚辞跟他走。 一间病房前,立着个彪形大汉,张大夫对他说了什么,他看了看楚辞,拉开门上的了望孔,然后站到一边。楚辞凑到了望孔前,看到一个目光滞呆的男子,面对着门一动不动的坐在一把椅子上。他面容枯镐,头发零乱,嘴唇与下巴上长满了浓密的胡须,如果不是他那双眼睛,楚辞认不出他就是像片那个英俊的男子。 张大夫打开了门上的锁,推开了门。楚辞注意到许良渚在他们进来时,不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仍然直勾勾地平视前方。张大夫翻开许良渚的眼皮,看了看,然后和颜悦色地问他:“许良渚,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许良渚的眼皮动了一下,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好……” 楚辞看着眼前的人,他已经没有人的正常思维,与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区别。他为许良渚感到难过,同时,坚定了要查清为什么与孟桐接触的人,都会落得悲惨下场的决心。 服药的时间到了,护士推着小车进来,将一个小玻璃杯放在桌上,杯里盛着五颜六色的药片。彪形大汉拿起杯子,走到许良渚面前,许良渚一见到此人,吓得直是哆嗦,惊恐万状地往墙角退去,嘴里还咿里哇啦地叫着。 病人恐惧医护人员,使张大夫有些尴尬,更因楚辞是记者,看到医院不为人知的一面,他额头上立即沁出细密的汗珠。他从彪形大汉手里接过小杯,示意他退出去,然后和蔼地叫着许良渚,努力使他平静下来。 许良渚拉扯着自己身上的病服,不停地叫着,楚辞从他偶尔露出的身体上看到,上面有很多伤痕,有的是老伤,已经结疤;有的是新伤,青一块紫一块,还渗着斑斑血迹。他惊愕地看着张大夫,用眼睛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张大夫避开楚辞的目光,安抚着许良渚。 许良渚渐渐平静了,他听话地服了药,还在张大夫的监督下喝下一杯水,再张开嘴让张大夫检查。 楚辞想起在来这间病房的途中,看见有很多病人在阅览室、电视房以及有运动器材的房间里活动:“为什么不让他和其他人在一起?” 张大夫小心地回答:“保卫人员说他具有攻击性,他病发作时,”他指着站在门外的彪形大汉:“连他也敢打。” 楚辞掏出一支烟,含在嘴上。 张大夫想要制止,楚辞已经点燃了烟。他深深吸了一口,向许良渚身边吐去,他注意到许良渚屏住呼吸,在吸他吐出的烟,便走到许良渚面前问道:“想不想吸一口?” 许良渚抬起头望着楚辞,在这一刹那,他看到许良渚昏浊的眼睛里,有一丝正常人的眼神,这种眼神闪得很快,犹如闪电一般,稍纵即逝。楚辞心里一惊,他不动声色地将烟塞在许良渚的嘴上。 张大夫提醒楚辞:“楚记者,病房内不能吸烟,更不能给病人吸!” 许良渚贪婪地吸着烟,一听“楚记者”几个字,他扭头看着楚辞,眼里闪出了点点火星,但很快就熄灭了,又恢复到原来滞呆的样子。 楚辞在许良渚面前坐下:“许良渚……” 许良渚吸着烟,没有任何反应。 “许秘书!”楚辞提高了声音。 许良渚吐出一口烟,烟里出现一个圆圈,他傻笑着伸手去抓。 楚辞用手握住许良渚的手:“你还记得孟桐不?” 许良渚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楚辞感觉到了,他正想再问下去,张大夫制止了他:“楚记者,请记住我俩的约定,你不能向他提问任何问题!” 楚辞反驳道:“这不是问题,孟桐曾经是他的女友。” 窗外,风中有一朵花儿,在徐徐下落,许良渚两眼死死盯着下落的花。楚辞开始不解其意,一直在猜想他在想什么。他望着在风中飘零的花儿,许良渚是否用落花在向自己暗示什么?蓦然,一句诗袭上心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看着许良渚的眼睛说道:“这男女之间,是两相情愿之事……是呵,落花有意,岂知流水无情!” 许良渚背过身子,木然地望着窗外,模糊的双眼闪出一丝泪光。 楚辞相信他听懂了自己的话,也同时惊讶地意识到许良渚没有疯,或没有完全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再问下去许良渚不会回答,张大夫似乎察觉到他并非仅仅是前来看看而已,一直用警觉的眼光在打量他,继续留在这儿,已经没有任何实质意义。为了证实自己的的猜想,他决定试探一下许良渚,故作叹息地说:“想不到你这个才高五车的人,今天落得如此下场!” 古人称司马迁学富五车,曹子建才高八斗,楚辞故意说成才高五车,许良渚文科出身,不会不知道,他想看看许良渚的反应。 许良渚张开嘴,很快地吐出两个字,张大夫与那个彪形大汉都没有听清他说的是什么,疑惑地互相望着。 楚辞听清楚了,许良渚说的是——八斗,他在纠正自己,这证实了他没有疯,是个完全健全的正常人!那么,他妨碍了谁,是谁将他投入精神病院,把一个好端端的人逼疯?是孟桐吗?楚辞想起孟桐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很快否定了这个疑问;那么,只能是侯雨,许良渚是在秘书任上被送进这儿的。他的头嗡的一下炸响了,曹平告诉他侯雨在侯玉良出事的当天夜里,出现在犯罪现场,他去干什么?如今,许良渚被陷害一事,可以说也牵连到他。楚辞感觉这位市长大人的脸,被厚厚的面纱罩着,一层又一层,如同文静的变脸,瞬间变化无穷…… 楚辞回到报社,从电脑里查找有关许良渚的资料。然而,他非常失望,不知是许良渚的生平过于简单,还是他的资料被人人为的整理过,他从电脑里调出市府的资料,看到许良渚的情况不比他在精神病院得到的多。他沉默了,几天来发生的事,就像难以破解的谜一样,他如同钻进迷宫,找不到出路。何不问问孟桐,楚辞心里亮起一点希望,许良渚曾经与她要好过一段时间,再怎么说她也会知道他一些事儿呵!他拿出手机,找到孟桐的名字,刚要按下接通键,他又罢了。侯雨是孟桐的父亲,她能说出其中的真情?还有,既然许良渚与她有始无终,肯定有难以启齿的隐情,她能讲么? 楚辞正在茫然时,桌上的电话响了,是总编要他过去。总编要楚辞离孟桐远一点儿,楚辞为这事儿还在生他的气,走进总编办公室就站在老总编面前,既不问候他,也不说话。老总编自嘲地笑笑:“看得出来,你对我的忠告视同耳边风。既然你不听我的劝告,要一意孤行,那……就算我什么也没有说!”他指着办公桌前的椅子,要楚辞坐下。楚辞固执地站着,老总编只好作罢。 楚辞盯着他的眼睛:“请你告诉我,我的前任——社会新闻部的主任,是如何失踪的?” “我来g城之前,这事儿就发生了,不过,我还是听说了……”老总编打开铁制的烟盒,取了一支含在嘴里,然后把烟盒推向楚辞,做了个请的姿势。楚辞取了一支烟,掏出打火机替总编把烟点上。老总编吸了一口,望着楚辞:“据说好几年前,当时的副市长要到山里去视察一座新修的水库,报社派那位主任随行。当天夜里,他就不见了踪影……人们找遍了附近的山林,也在水库里反复打捞,最终一无所获。” “我听说他对孟桐有意?” “这很不正常,”老总编停顿了一下:“一个快到花甲之年的人……” 楚辞追问道:”你说的副市长,是不是侯雨?” 老总编将烟灰弹进烟灰缸,默默看着楚辞,好一会儿才回答:”是。” 楚辞听了一惊,又与侯雨有关,他坦然地告诉老总编,他今天去精神病院看了许良渚。 老总编在烟灰缸里捻灭烟头:“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楚辞,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你只是沧海中的一滴水,茫茫人海中的普通一人,你若想逆流而动,无疑是以卵击石!” “放心吧,老总编,我从来就清醒地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 老总编看着楚辞:“不是你的,不要强求,最好碰都别碰……听我的,不会错的!” “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叫我来?……” “是这样……”老总编要楚辞放下手里正在追踪的案子,陪同一个要来g市的文物专家。 楚辞懵了:“你不是说这个案子很重要,要我一直追踪下去?” “只是让你暂时放一放,没有叫你罢手!” “陪同一个专家……这和叫我放弃没有什么不同!” “你别偷换概念,放弃与暂时是两个不同的词!”老总编显然生气了,从座椅上站起来,强行将楚辞按来坐下:“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懂文物,但遇到现在这个案子,我相信你黔驴技穷了!你别争辩,你那两下子我还不知道?这位专家是国家级的人物,文物界的最高权威,与台北的蔡北原并称当今文物界二杰!你陪同他会大受裨益,也对你继续报道渔子溪一案有帮助。如果你放弃这次机会,我就另派人去,你会后悔莫及!” 楚辞虽然对文物偏好,仅仅是略知一二。蔡北原他知道,是台北大学的历史学教授,文物界出名的鉴定大师,在国际上都享有很高的威望。谁与这样的权威齐名?他动心了:“他是谁,什么时候来?” “明天下午到g市,”老总编拿出一张纸条:“这是他的姓名、飞机的航班、在g市入驻的酒店,记住,你代表我把他陪好,别误了事儿!” 楚辞接过纸条,上面写着“鲍甫”,他看后惊讶了。据他所知,鲍甫是当今文物界的顶级人物,平常人想见一面都难,这个机会真的不能错过。他感激地向老总编挥挥手,一阵风似的走了。 第14章 破译变脸 楚辞回到住处,心静下来后,焚香净手,用戒品大师给他的瓷钵盛上净水,连喝几口,瓶内的水很快又满了,这种奇异的现象他已经习以为常。他拿出文静给他画脸的面具、白绸、笔以及各种颜料放在书案上。在俯身往面具上蒙绸子时,戴在胸间的玉佩从敞开的衣领里滑了出来。他顺手取下玉佩,放在瓷钵旁边。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平时钵里注满水,只在钵口冒出淡淡的轻烟,此时竟然翻起小小的涟漪,玉佩也响起轻微的声音。他拿起玉佩,钵中荡起的水纹立即消失了,玉佩也不再鸣响,一放下又恢复了原状。他的这件玉佩,戒品大师说是玄奘西天取经时带回的灵玉,而这支瓷钵,是大师供奉菩萨的净钵,应该说是有灵性的器皿。有灵性的东西可以相通,还能助人实现一定的愿望。楚辞听说过没有见识过,他兴奋不已,默默对着这两件灵器诉说,助他学会画脸。 祝愿完毕,楚辞将钵中的水倒进盘子,调和颜料,然后取笔在手,饱蘸肉色颜汁挥向面具。楚辞在上大学时学过素描,画人像有一定的基础。他试着按文静教他的方法,在打好底色的面具上画出人脸的眉毛、眼睛、鼻子,最后再画上嘴。末了,他扔下笔,捧起面具欣赏他画的第一张人脸。这是一张典型的人脸,看不出是男是女,他按照脸谱的画法,在脸的各个部位添上色彩,一个武将的脸谱诞生了。看着自己画的脸谱,他在记忆中与文静画的做比较,发现他画的不比文静差,其神韵竟然八九不离十!欣喜之下,他抚摸着自己的第一个作品,感觉冥冥之中犹如神助。他轻轻抚弄面具的脸,他的手指渐渐有了奇异的感觉,仿佛他抚摸的是真人的脸,面具的白绸不仅光滑,而且有弹性,就似人的脸一样有肉感。 楚辞惊骇地从面具上取下他画好的脸,白绸变得软软的,像一张人皮。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怀疑自己在梦中,他咬了一下手指,感觉到疼痛;再吸上烟,浓烈的烟味使他清醒,他不是在做梦。怎么会变成这样,楚辞百思不得其解,当他眼光落在玉佩与瓷钵上,听着玉佩轻微的鸣响,看着钵中泛起的涟漪,他恍然大悟:净水与玉相润,起了变化;而他正是用起了变化的水调和的颜料!楚辞突发奇想:要是将白绸在作画之前,先用净水浸润,会发生什么呢? 说做就做,楚辞将一块白绸揉成一团,一点点的塞进钵内,待它完全湿透了,再扯出来蒙在面具上。他提笔在手,这次他想画个现代人的脸。画谁?脑海里闪现出林子的模样,她的一频一笑,清晰地展现在眼前。楚辞怀着虔诚的心,一笔一划地画着……当他画完最后一笔,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的眼睛,面具上呈现出一个活脱脱的林子!她的两道柳眉似乎会动,一双凤眼虽然没有点睛,也顾盼自如;那琳珑的鼻子,小巧的嘴,还有腮边的笑靥,无不活灵活现。楚辞看呆了,他用小刀在眼眶开了眼后,情不自禁地从面具上取下他画的脸,蒙在自己脸上。说来也奇怪,画的脸一蒙上,紧紧地与他的脸相溶,犹如生在他脸上一般。他对着镜子一看,吓了一跳,他变成了真的林子。原来画脸上没有头发,此时配上他的披肩的长发刚好。如果说他与画中人有区别的话,那就是眼眶中那双眼睛,林子的眼神是妩媚、清澈、纯洁的,而楚辞的眼中闪烁着坚毅、果敢、复杂的神情。 楚辞抓住画脸的边缘,很轻松就取下紧贴在脸上的画脸,既然能变林子,他就能变孟桐;能变女人,当然也能变男人,关键在于他画谁,想变谁。现在的人们,脸上都蒙着厚厚的面纱,看不到他真实的面孔,在不同的场合,展示出不同的脸,将他的真实嘴脸隐藏着。楚辞想反其道而行之,用他的变脸,来揭示他人隐藏起来的真像。几天前在渔子溪看文静变脸时,他还羡慕得不得了,如今,他无意之中学会了变脸,而且变得与真人一样,虽然还不能灵巧地变幻不同的脸,但已经达到他想学变脸的目的,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日后,他用接近人体皮肤的硅胶做脸的材料,更是维妙维俏,几乎让人难以识别。 楚辞的脑海里,倏地现出张医生的模样,他信手提起笔来,在面具上一笔笔勾勒出那个令他生厌之人的面容。 飞机在g市上空盘旋。 舱内,女播音员用英文、中文提示乘客飞机下降时的注意事项,她柔和的声音非常甜美。 两鬓斑白、温文尔雅的鲍甫扣紧安全带,从舷窗上收回目光,无意中看见身傍秃了顶、典着个大肚子的中年港商,打开密码箱把一本从一上飞机就在看的文物杂志放进去。密码箱中一张金光闪闪的王冠照片,引起了鲍甫的注意,他不由多看了这个港商几眼。港商胖胖的,约莫四十出头,穿着打扮和普通的香港商人没有什么两样,但一双老谋深算的眼睛,给人深刻的印象。 鲍甫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飞机降落后,鲍甫跟在秃头身后。 机场出口处。楚辞高举上书“我接鲍甫”四个大字的纸牌站在那里,他高挑的身材、齐肩飘逸的长发和气质高雅的神情十分引人注目。鲍甫一眼就看见了他,也被这种开宗明义的接人方式逗乐了。他走上前去把手伸向楚辞:“我是鲍甫,你是……” 楚辞赶紧向鲍甫自我介绍:“我叫楚辞,是g市日报的记者,受报社老总的委托,前来接您,请上车!” 鲍甫上车后,要楚辞紧跟在秃顶坐的出租车后面。 楚辞注意到那个胖乎乎的港商,看得出两人互不认识,他不明白鲍甫为何要尾随此人。 鲍甫随和的问楚辞:“你们老总还好吧?” 楚辞想也不想,信口就说:“还不错。就是脾气大了点儿!可能是到了更年期吧。” 鲍甫对口没摭拦,热情直爽的楚辞有了好感。 楚辞出于职业习惯,询问起鲍甫:“鲍老,听我们老总讲,您是文物总局的专家,文物界的权威,您到g市来……” “什么专家权威的,别听你们老总瞎说!好久没到g市来了,这次来,”鲍甫看见前面的出租车开进了滨海饭店,他要楚辞跟进去:“一是见见多年没见的老朋友,二嘛……趁还走得动,想四处看看,也就是游山玩水啦!” 楚辞暗自在心里思忖,前几天渔子溪发生一桩命案,三件堪称国宝级的文物不翼而飞,身为文物界重量级的人物,不会对此无动于衷。他笑着问道:“不至于吧,一个大名鼎鼎的文物专家,在这非常时期游山玩水……”楚辞观察着鲍甫的神情,欲言又止,他用的是鬼谷子的引而不发,欲套出鲍甫来g市的真情。 “非常时期……什么非常时期?”鲍甫疑惑地望着楚辞。 他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腔作势?楚辞不知鲍甫的城府有多深,为何而来g市,但有一点他能够肯定:一定与失窃文物有关。他不好点破,就搪塞道:“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想知道你此行的目的。” 鲍甫藏而不露,温和地看着楚辞,反问道:“哪你说我来干什么来了?” 楚辞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不禁在心里对鲍甫肃然起敬。他狡黠的笑笑:“如果真是游山玩水,我给您当响导。” “一言为定?”鲍甫认真了。 “一言为定!”楚辞非常肯定。 楚辞将车开到大厅门前,下了车提着鲍甫的行李,好在老总编订的也是这家酒店,便伴陪鲍甫走了进去。 在总服务台,鲍甫指着秃顶离去的背影问服务小姐:“请把我朋友的登记单给我看看,我想和他住得近些。” “您问的是李月亭李先生?”服务小姐递过单子,热情地说:“房间是预订的,李先生住1418号。” 楚辞把给鲍甫定好的房间卡悄悄递给他,无巧不成书,他的房间就在李月亭的隔壁。他笑着对服务小姐说:”谢谢,不用麻烦你了!” 鲍甫在把单子还给服务小姐的时候,想起他关注的人是谁了。李月亭这个人,他早就久闻其名,其人的资料不知看了多少遍,只不过从未谋面而已。此人是香港华丰珠宝公司的老板,多年来一直活跃在文物市场上,他不仅和内地有勾结,还与国际上一些文物走私集团有密切的联系;许多属于国宝级的文物,不是被他占为己有,就是被他盗卖到海外。如今他在g市出现,肯定和g市发生的文物案有关,还有他密码箱中那张王冠照片……他来得这样快,想必是有备而来。 鲍甫有些忧郁…… 黄昏时,天上下起小雨。楚辞离开饭店时,手机响了,一看是孟桐。当他听到孟桐娇柔的声音,迫不及待地想马上见到她,便问她现在身在何处,是在g市还是在渔子溪。孟桐说她在g市,现在在圣罗兰酒店内的女子单行道俱乐部。圣罗兰酒店,是g市最高档的酒店,楚辞在这儿出席过一些商务活动;酒店内的女子单行道俱乐部,他记忆中却是一片空白。 楚辞开车赶到酒店,孟桐已经候在大厅里,一见楚辞出现,一阵风似地来到他的面前。她今天好像刻意打扮了一番,黑色的皮风衣下面是同样颜色的紧身皮裤,脚上是一双灵巧的皮靴,榴红的尖领羊毛套衫里面穿着火红的大翻领衬衣,光滑的脖子上围着雪白的纱巾。她快步向楚辞走来时,曲卷的长发与纱巾飘逸地向后扬起。红与黑的搭配,是最美的颜色,再加白的点缀,真是美仑美奂。孟桐无与伦比的美貌、气质,吸引了大厅内所有人的目光,当她上前挽住楚辞的胳膊时,楚辞在众目睽睽之下,有几分满足感。 楚辞扭头看着动人的孟桐,又闻到那股似兰、如梅、像竹的气息:“你几时回来的?” 孟桐睁着明亮的眼睛:“下午。” 下午到黄昏,中间有几个小时,楚辞想象着她会做些什么。本来,他想说几句热情的话,不料嘴一张,说出一句冷冰冰的问话:“回来干什么?” 孟桐眼里闪出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消失了:“有公也有私……” 电梯门开了,楚辞在孟桐的带动下进入电梯。要上楼的人很多,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他只能与孟桐面对面的站着。他看着孟桐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能闻到她嘴里呼出的气息,感受到她身上的温暖。 “省台对渔子溪的事情很感兴趣,要调看我拍摄的资料,我就来了……”孟桐耳语般向楚辞解释。 楚辞一动不动地望着显示楼层的数码表,孟桐说话时嘴对着他的耳朵,声音与气息刺激得他痒痒的。 显示楼层的数字非快在变化,电梯悄无声息地在上升。 楚辞希望电梯慢一点,让他享受这美好的过程。 到了顶楼,电梯门开了,楚辞带着几分遗憾随着孟桐走出电梯。 “那为私呢?”楚辞无话找话地问孟桐。 孟桐停住脚步,两眼火辣辣地看着楚辞:“一定要我说出来?” 楚辞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孟桐贸然张开双臂,一下抱住楚辞,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想你了……” 楚辞慌乱地分开孟桐的手臂:“大庭广众之下……” 孟桐反而抱得更紧了:“你在渔子溪地胆量哪儿去了?那夜晚你要是没有看见窗外的林子,你会怎么样?!” 楚辞脑海里闪现出孟桐酒醉后躺在床上的样子,他的手伸向她扁平的小腹…… “我……当时喝多了。” 孟桐笑了:“酒醉心明白……”她半抱半拥地带着楚辞向闪着蓝光的大门走去。 楚辞望着气势豪华的门厅,衣着光鲜的男人们都站在外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士们,旁若无人的进进出出,他问孟桐:“你带我去哪儿?” 孟桐娇嗔一笑:“不是说好了去女子单行道的么?” “就是这儿?”楚辞向她示意:“那些人为何不进去?” 孟桐矜持的看着楚辞:“顾名思义:女子单行道,是女子俱乐部,这儿实行的是会员制,男士如果没有女士带领,不管你是谁都会被挡驾的!” 楚辞在京城就知道有女子俱乐部,听说那儿是女子的天堂,他从未去尝试过;想不到g市这儿也有,这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便随着孟桐进入大厅。 大厅里装饰得气派豪华,所有的服务员都是西装革履的男性,身高均在一米七十左右,年龄从二十到三十不等。形像、气质都好,可以说是清一色的帅哥。在大厅的四周,分布着另外几个活动区域,分别命名为——粉红、紫蓝、青绿、金黄、银夜。 孟桐把楚辞带进银夜。 银夜大厅的穹顶,黑暗中布满了繁星,繁星中一盏形状像月亮的灯,发出柔和、淡淡的银光,洒满厅内,照得厅中若隐若现;每张桌子上点着红烛,在微弱的红光中,看不清围桌而坐、窃窃私语的人们。隐藏在暗中的顶级音响,播放着轻音乐,撒克斯的声音低沉而婉转,使人联想到野外的林中、湖畔。 孟桐走到落地玻璃窗下。两人刚一落座,一个年轻的侍者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用几乎耳语的声音询问孟桐需要什么。孟桐对他说来两杯巴西的手磨咖啡,不加糖,再要两杯三十年的波尔多。 待侍者走后,孟桐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包放在桌上,她对楚辞说:“给你的!” 楚辞打开一看,是两条香烟,就是孟桐在渔子溪味之腴酒家给他的那种:“你这是……” 孟桐故作神秘地说:“我偷的,家里的大酒柜里全是这种烟,根本就没数,你要是喜欢,我一个星期给你偷几条,够你抽的!” 楚辞正好烟抽光了,他撤开包装取出一包望着孟桐:“这儿准吸烟?” “可以,只要是这儿的会员,你的要求总是会得到满足的。” 楚辞奇怪了:“所有要求,包括过分的?” 第15章 银夜惊魂 孟桐笑了:“来银夜的人,大多都是有身份的人,不会提荒唐的要求。”她进一步向楚辞介绍,这儿每个厅都是根据命名的内涵来装饰。比如说粉红,就是专为感情丰富、外露、多情的女子设计的,厅内的格调、灯光、饰物全是暖暖的粉红色……紫兰,则是为高级白领女性准备的,厅里充盈着冷艳的蓝光,使人产生一种虚无飘渺的神秘感,你会为此而悲、而喜、甚至歇斯底里暴发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感情……青绿,则是少女们发泄多余情感的地方,夸张的装饰,激励的音响,把人的神经崩得像满弓的弦一样……金黄,是成熟女性聚会的场所,高雅的布置无处不让人身临其境,体现出她的尊贵……而银夜,常常被那些富豪金屋藏娇的女性、外籍人士在华的外室、官员们的情人或富有的怨妇所偏爱。总之,无论你是什么品味的女性,你总会在圣罗兰找到适合你的地方。 楚辞吸上烟,调侃地问孟桐,她是属于那一类的人。 孟桐想了想:“我应该去的是金黄大厅,但我喜欢这儿的格调,还有它的背景音乐,因此,经常到这儿来坐坐……” 侍者端着托盘来了,小心翼翼地在桌上放下咖啡与红酒。楚辞轻声对侍者说,要他换一首古典歌曲——重归苏莲托。 孟桐欣喜不已,问楚辞为何知道她最爱听这首歌。其实,楚辞是为自己点的,他特别钟爱这首歌,百听不厌。 楚辞端起咖啡呷了一口,咖啡很苦,苦味过去之后回甜,其浓烈的香味也很特别,饮后唇齿留香:“唔,味道不错,比在河边那家咖啡店的正宗多了……这首歌,最早我是从母亲那儿听到的,从此就爱上了。我记得在渔子溪,听你说过,你也喜欢。” 孟桐对楚辞的善解人意而感动:“谢谢!” 雨下大了,雨点打在玻璃上,斑驳陆离,继而顺着往下流,像人脸上的泪痕。 这时,背景音乐里响起“重归苏莲托”的乐曲,孟桐从对面的座位上站起来,在楚辞身边坐下,并把头倚在他的肩上。两人默默望着爬满玻璃的雨痕,聆听着动人的乐曲,孟桐握住楚辞的手,两人十指相扣,相依相偎…… 一曲终了,孟桐仰起头:“我真希望永远就这么靠在你肩上,听着美妙的音乐……” 孟桐的嘴半张半合,她的嘴形性感而好看,舌尖微微露出,唇上涂着淡淡的唇膏。楚辞贸然心里一动,正要俯下头去吻孟桐,眼睛的余光突然看见玻璃窗上映出林子的脸。林子圆睁着一双凤眼,艾怨地看着他,那爬满玻璃的雨流,恰似她眼里流出的泪。楚辞一惊,控制住自己心里涌起的激情,呆呆地望着落地玻璃窗。瞬间,林子不见了,楚辞怀疑他看花了眼,出现的是幻觉。 孟桐发现了楚辞的变化,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什么也没看到。 “你怎么啦?” “我看到了林子……” “你说什么,林子?”孟桐惊讶万分:“她跟着我来了!”随即她安静下来:“这样也好,有她助胆,我也敢爱敢恨……”她索性用手勾住楚辞的脖子,偎依在他的怀里。 “孟桐,有件事我想问你……” 孟桐放开楚辞,坐正身子:“问吧!” “你要愿意回答就说,不愿意的话,我不勉强……”楚辞见孟桐点头,就直截了当的说:“能不能告诉我,你与许良渚的事儿?” “我就知道迟早你会问的……”孟桐掏出自己的烟,点燃了:“于公还是于私?或者公私兼顾?还是假公济私,借此调查我的过去?” “没那么严重,我去见了他,仅仅是出于对他的关注。” “他怎么会引起你的兴趣?与什么案子有关?” “现在还不好说……” “你查他与我无关?” “可以这么说!” “他么……”孟桐吐出一口烟:“是我父亲的秘书,据我父亲说他很有才能,你也见了他,人也是一表人材……他自从见了我之后,就有意识地与我接近,说真的,开始我并不反感他,也常常和他约会……”说到此,孟桐注意地看了眼楚辞,解释道:“这种约会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从未超出一定的度……后来,我发现他比较固执,他认准的事情,九牛都拉不回!” “怎么个固执法?” “你知道官场的潜规则不?” 楚辞如实回答:“有所耳闻,但不太清楚。” “他对官场的礼尚往来看不惯,常常在不合适的场合给予抨击,令我父亲非常难堪;当他越来越露骨地追求我,被我父亲知道后,父亲曾提醒我要慎重考虑,他是不是与我厮守一生的人。许良渚与我熟悉以后,他那种大男子主义就暴露出来了,限制与约束我的行动……我明确告诉他,到此为止。不料他认定是我父亲干预了,在辞去秘书一职后向我父亲发难……” 孟桐说的这些,楚辞闻所未闻,他感到意外:“怎么个发难?” “‘莫须有’知道吧?大宋岳飞就死在这个罪名上,他罗织了很多事情,向有关方面诬告,还威胁到我,我就躲到渔子溪去了。” 原来孟桐是为这个原因去的渔子溪,楚辞看着孟桐:“你怎么看这件事?” “无风不起浪……也难说,树大招风。” “他怎么被送进精神病院的?” “据说,他后来非常偏执,带有攻击行为……是被强制送去的。” “知道了……”孟桐说无风不起浪,那就是说许良渚向侯雨发难并非捕风捉影,身为省城市长的秘书,他一定知道许多见不得阳光的事情;楚辞脑海里浮现出许良渚呆滞地样子,与他以极快的语速说出“八斗”两字的神情。他意识到许良渚非常重要,从他身上,可以了解到骇人听闻的内幕。职业的敏感使他心里躁动,想起许良渚满身的伤痕与惊恐的眼神,他不由为许良渚地安全耽心。他在考虑是否请曹平出面,保护许良渚,至少将他从精神病院里接出来,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楚辞的手已经摸到了手机,他又放弃了给曹平打电话的念头。上次请曹平保护文静,他就显得不很情愿;许良渚的事儿怎么向他说呢?意识到许良渚的重要完全是自己的感觉,没有丝毫证据,曹平能相信么?还有,当着孟桐的面,要曹平保护许良渚,她会怎么想呢? 楚辞不语,望着孟桐眼里充满了疑问。 孟桐的呼吸有些急促:“你不用这样看我……你还像个大男孩,不懂女孩儿的心!” 楚辞有一丝难堪,虽然他有时也与漂亮的女孩子调调情,但仅限于在语言的范围内,与孟桐如此亲密还是第一次。他外表是个成熟的男子,不幸被孟桐言中,骨子里还是个不谙情事的处子。他觉得自己过于孟浪,甚至于亵渎了孟桐,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他抓起桌上的烟,就着红烛点燃了。孟桐似乎也恢复了理智,拿出她吸的女士烟,楚辞赶紧用火机打燃火。孟桐在点火时,盯了他一眼。楚辞觉得她的眼神非常复杂,有恨有爱,既有意犹未尽,也有不理解…… 楚辞避开孟桐的眼睛,望着别处。这时,大厅正中亮起一束蓝光,一位少女在案几上焚上一炉香,随即在案前坐下,她凝神片刻,缓缓伸开双手,在身旁一铜盆里擦拭着。楚辞这才注意到,案几上放着一张古琴。那是一张鱼尾琴,琴身斑驳陆离,失去了从前的光泽,未脱漆的地方现出冰花一样的花纹,甚至开始龟裂。少女净完手后,用手指轻抚琴弦,发出几声铿锵、悦耳的古音。他觉得这张琴非常熟悉,在哪儿见过,便在记忆中搜索着。 少女挽起袖口,露出一双嫩藕般的玉臂,她十指扫弦,一阵清脆的乐声从她指尖流过,继而,她左手按弦,右手弹奏,优美的旋律从她手中飞出。古琴发出悦耳的新声,吸引了厅内所有的人。 少女弹到极致之处,轻抒歌喉: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当古琴最后一个音在厅内绕梁而去,孟桐感动了,由衷地赞道:“一曲《凤求凰》,演绎出千古绝唱,遥想当年,文君当炉,相如涤器……” 少女在唱这首古曲时,楚辞只是觉得耳熟,一时想不起是谁的杰作。当孟桐说出《凤求凰》时,他才想起是司马相如。他意外地看着孟桐,她不仅有着美丽的外表,还有着丰富的内心世界。再看少女,不过十七八岁,样子非常清纯。 少女眼里早已噙满了晶莹的泪,她把双手合在一起,像是在祈祷,又似祝福的念道:“生虽可恋,能与长情人一同羽化而去,已然无恨。憾哉?幸哉!……” 小小年纪的女孩儿,说出的话令人深省,楚辞不得不刮目相看。这一看不打紧,感觉她像林子,更像他在渔子溪停车场看见的那位黄衣女子!尤其是她那一双凤眼,腮边深深的笑靥。还有那张古琴,分明就是秦渔樵月光下抚的那张,怪不得看着那么眼熟!更为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他戴在胸前的玉佩,贸然发热,还在轻轻地颤动。 少女起身,在收拾着古琴。楚辞在烟缸里捻灭烟头,对孟桐说他想去下洗手间。 楚辞走出银夜,大厅里已经没有少女的身影,他不熟悉这里,也不好问守在门边的保卫,便悻悻然回到孟桐身边。 孟桐待楚辞落了座,冷不防问他:“你去找那姑娘了?” “是……也不是。” 孟桐开玩笑地问:“是,是什么;不是,又是什么?” “我是出去找她,但不完全是去找她……” 孟桐笑了:“白马非马……你不能自圆其说!” 楚辞急了:“孟桐,你不觉得那位少女像谁么?” 孟桐想着想着,叫了一声:“林子!刚才,我怎么没有在意呢?” “那个少女,你熟悉不?” “以前没有见过。” “你认识的人中,有没有谁和她熟?” “这个容易,我叫这儿的经理来一问就知道了!” 孟桐手一招,吧台上的人立即就来了。孟桐对他说了什么,他点头走了。不一会儿,一个身着旗袍的女性来了。淡淡的银光洒在她匀称的身上,首先让人看到的是她恰到好处的三围,当她走近时,才会注意到她娇美的面容。看她的年纪也就二十四五岁,但她的气质、举止,却像一个成熟的女人。她先向孟桐打着招呼,一口纯正的京腔:“我说孟大小姐,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自然是渔子溪的东风!”孟桐向楚辞介绍着:“这位是兰姐,女子单行道的总经理!” 马兰看了一眼楚辞,然后对孟桐说:“原来有这么个帅极了的公子陪着你,怪不得你乐不思蜀了!哎,桐桐,不给我介绍这位先生?” 见惯不惊的孟桐,被马兰说红了脸,乐滋滋地笑着向马兰介绍楚辞:“他叫楚辞,g市日报记者。” 马兰注意看了一眼楚辞:“久闻其名,却无缘相见……”她瞄了一眼楚辞手里的酒杯:“三十年的波尔多?有品味,好男人就该饮这种红酒,孟大小姐就似这甘醇的酒,需要慢慢品尝……”她用咖啡杯里的小匙搅了一下,荡起一阵芳香,她向孟桐打趣道:“巴西的手磨咖啡,味道就像你一样,越喝越有味!” 孟桐假装生气:“兰姐,别胡说八道好不好?” 马兰巧舌如簧,度却把握得很好,被损者或受赞者都不会反感。她周身散发出一股亲和力,即使像楚辞这样的陌生人,也会产生一见如故的感觉。楚辞望着与孟桐一样光彩照人的马兰,对她立即有了好感。 孟桐将马兰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兰姐,问你个事儿!” “问吧,凡是我知道的,我都会给你讲……”马兰微笑着:“我不知道的,打听清楚了再告诉你!” “刚才演奏古琴的人,是不是叫李娟?” “不,她叫秦梓,你对她感兴趣了,要做节目?” “不,她什么时候来这儿的?” “今天才来,准确点说,是在半个小时之前。怎么样,琴弹得不错吧,其实她的古曲唱得更好!” 孟桐追问道:“那……上次我看的那个女孩儿呢?” “那个叫李娟,临上场前病了,这个叫秦梓,临时客串!” 楚辞心里好生诧异,女孩儿姓秦,模样又长得酷似林子,这中间有没有必然的联系? 马兰瞄了一眼楚辞,悄悄在孟桐耳边问道:“这样的人中极品,你是从哪儿找到的?” 孟桐知道马兰说的“人中极品”指的是楚辞,她不无骄傲地说:“自己送上门来的……只是我抓住了这个机会。” 马兰由衷地赞道:“比你过去那几个小白脸……” “兰姐,”孟桐嗔道:“别再说过去的事儿好不好!” “好啦,不说了……你们有多久了,鹊桥相会了么,要不要我给你提供方便?” 孟桐偷偷看了一眼楚辞:“这才第二次见面,还谈不上,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的。” 楚辞听懂了马兰说的“鹊桥相会”是什么意思,现在的女孩儿相当开放,初次见面就可以随你共渡爱河。何况这儿是女子单行道俱乐部,专为所谓的“一夜情”、或孤男寡女牵线搭桥。他注意到马兰说秦梓是半个小时前才来的,在此之前他想吻孟桐时,看到了出现在玻璃窗外的林子。两人极为相似,会不会秦梓就是林子,或者林子就是秦梓?他几次想问马兰有关秦梓的事情,一见马兰与孟桐一直在窃窃私语,说个没完没了,只好忍住。 马兰察觉到她光顾与孟桐说话,冷落了楚辞,便向吧台招手,叫服务员送来两杯红酒。她递了一杯给楚辞:“楚先生,桐桐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为她能有你这样的男友而高兴,这杯酒我敬你……”马兰将酒举向楚辞,晶亮的眼睛盯着他,轻声说:“切尔斯!” 楚辞一口饮了杯中酒,向马兰出示空了的杯子,他抓住这个空隙开了口:“兰姐,你说秦梓是客串,你知道她住哪儿不?” 马兰听楚辞跟着孟桐叫她兰姐,心里非常高兴,便笑吟吟地回答:“我从不问这些,只要她们不误场就行了……”随即,她好像意思到什么,疑惑地问:“你打听她……什么意思?” “兰姐别误会,这个秦梓,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呵,”马兰明白她想偏了:“桐桐,你也认识?” “我见过……”孟桐想起她在秦家小屋里,在墙上那张照片上见过的林子。 马兰放下手里的杯子:“给我说说!” “一时半会说不清,等有空我再给你讲,好吗?” “好呵,”马兰随口应道:“其实,这个秦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李娟在快上场前,突然病了,把银夜的主管急得不得了,因为来银夜的女士们,都喜欢听她演奏的古琴。正在为难之际,来了一个女孩儿毛遂自荐,我听她弹了一首《高山流水》,比李娟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留下她了。” 楚辞认为过于巧合:“就这么简单?” “是的,”马兰仍然笑着:“一点儿都不复杂!” 马兰回答得轻松,楚辞觉得发生在他周围的事情却复杂纷纭。秦梓弹的古琴,他认定就是在秦家见过的那支鱼形琴,连上面龟裂的冰花都一样。秦老精通音律,有其父必有其女,林子自然也会弹琴。那么,林子突然出现在银夜窗外,并将李娟取而代之的目的是什么呢?是一直在暗中监视自己,还是像前几次一样,警告自己把握好与孟桐的度,不得越雷池一步? 第16章 恐怖病房 身上的玉佩,在遇到秦梓时发出响动,那又作何理解呢?玉佩是林子送给石英的定情之物,戒品大师曾说此玉是玄奘从西天带回东土的通灵之玉,也就说明秦梓与林子有关,否则,那块千年古玉不会无故轻鸣。 楚辞吸上烟,他很快就推翻了刚才认定的事,林子不会是秦梓,她要是还健在的话,应该是年近古稀的人了!他刚才看见的秦梓,分明是个妙龄少女。楚辞由此及彼,想起了发生在渔子溪的凶杀案,那个长得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黄谷,还有变脸的文静、与孟桐曾经有染的许良渚。他看着孟桐,脑海里浮现出许良渚滞呆的神情。许良渚曾经用正常人的眼光看他那一眼,还有用很快的速度说出的两个字“八斗”,令他感觉到许良渚会有危险,并且他面临的危险今夜就会发生。怎么办?明天一早,他就要去陪鲍甫,几乎没有时间去做别的。 马兰有事儿说离开一会儿,她起身时悄悄在孟桐耳边说了句什么,孟桐的脸霎时变得绯红,她眼里闪出亮光,期待的望着楚辞。楚辞想起她刚才说“我俩……今夜、谁也别、别回去”,明白她要与自己“鹊桥相会”,心不禁猛烈地跳动着。巫山云雨之事,谁不想,何况孟桐美如仙子。然而,他为难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如果今夜不去见许良渚,将会是他的最大失误。要是在此时离开孟桐,他既没有非走不可的理由,也会深深地伤了孟桐的心。 楚辞正在为难之际,一直沉默的手机响了,是老总编打来的,叮嘱他明天一早就去滨海饭店,务必要陪好鲍甫。楚辞灵机一动,在老总编挂机后,他对着话筒大声抱怨:“你说什么,要我现在就去?不,我没时间……你不用劝我,我不会答应你的!”说完,他重重地关了机,将手机扔在桌子上。 孟桐拿起楚辞扔下的手机,取下手机卡,她像变魔术一样从身上拿出另一部手机,将取下的手机卡安上去,然后递给楚辞:“送给你!” 楚辞接过一看,是当今世界上功能最好、配置最多,几乎可以取代电脑的新款手机,当然,价格也贵得惊人。他曾经动过心,有了这款手机,他外出就用不着带手提电脑了,但高昂的价格使他望而止步。他感动地望着孟桐:“你……太贵重了!” 孟桐眼睛发亮:“只要你喜欢……” 楚辞收下手机:“我会珍惜的!” “你去吧……”孟桐看着楚辞:“我也是搞新闻的,知道有时身不由己,你我时间还长,不在乎朝朝暮暮……” 楚辞从停车场取了车,快速地驶向精神病院。 雨下大了,雨点乘着风扑打着车窗,雨刮器快速的摆动,车窗上仍然模糊一片,楚辞打开远光灯,小心地驾驶着飞驰的越野车。后排座上放着一个小包,他拿来放在副驾座上,包里有一件医生穿的白大褂和一顶帽子。自从他意识到许良渚是个重要证人之后,他就想接近许良渚,但精神病院看管森严,只有许良渚的主治医师才能随时探视病人。为此,几天前他在画脸谱时,便用心地画了张医生的脸,还准备了医生穿戴的衣帽,现在正好用上。 楚辞在离精神病院十几公尺的地方停下车,那里正好有一条小巷,此时已经夜静更深,巷内空无一人,他在隐蔽处藏好车,观察着医院的情况。医院的大门紧闭,门是铸铁的雕花门,从空隙的地方很容易爬上去。可是,高大的门卫就站在靠里的地方,院内不时还有流动的人在巡查。院墙修得特别高,墙头上倒插着密密麻麻锋利的玻璃,在飞雨中闪着寒光。想要攀墙而上,看来是不可能的。楚辞在这一瞬间,想起黄谷过人的轻功,自己要有他那几招,越墙而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医院大楼,亮着照明的灯光,楚辞凭记忆搜索着许良渚住的那间病房。病人住的房间,都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重病人房间的窗户上安了铁栅栏,以防止病人发病时出现意外。三楼一间病房里,透过微弱的灯光,似乎能看见人影在晃动,楚辞觉得那就是许良渚所在之处。这么晚了,还会有谁在他房间里?一想到自己的预感,他的心紧了,事不宜迟,得赶快进去!他拿出手机,找到张医生给他的电话号码,按下通话键。电话通了,他听出接话人正是张医生,便先发制人:“喂,老兄,这么晚还没睡?你是在家还是在医院?” 话筒里传出昏浊的声音:“你是谁?” “连老朋友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前两天我约你喝酒,你是贵人多忘事呵!” “喝酒?你、你知道我是滴酒不沾的……你,我确实想不起来了,请提示一下!” “想不起来就别问了,我问你,能不能出来?” “不行,我在家,已经睡了!” “你住哪儿,我来接你!” “我在五月花公寓,算了,改天再说吧……” 手机响起对方挂机的嘟嘟声,楚辞放心了,五月花公寓在城西郊区,离这儿开车要半个小时,即使有事他一时半会也赶不来。他迅速取出画好的脸蒙在脸上,再将满头飘逸的长发塞进帽子里,穿上白色的大褂,他对着车门上的后视镜看了看,俨然是张医生的模样,他放心地从车内拿出一把雨伞,打开后撑着雨伞向医院走去。 楚辞敲打着铁门,示意守门人开门。 守门人认出门外站着的人是张医生,很是惊奇:“张医生,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楚辞心里一阵窃喜,他变脸成功了;同时也一惊,张医生没有说实话,人在医院里却对他说在五月花公寓。怎么办,进还是不进?进的话,凶多吉少;不进呢,许良渚可能危在旦夕。他把心一横,既来之则安之,就是龙潭虎穴今天也要闯了!他怕守门人听出他的声音,故意含混不清地说:“呵,我、我有事……” 守门人开着锁,关心地说:“听你的声音,像是感冒了,秋凉冬寒之际,你要注意呵!” 门开了,楚辞闪身进了大门,向医院大楼走去。他刚走到台阶前,突然,从暗中闪出一个人来,用强光手电照着楚辞,低声喝道:“谁?” 楚辞用手遮着射向他眼睛的强光,发现此人足足高出他一个头,手里还提着一只电棍:“是我,把你的手电拿下来!” 彪形大汉将手电从楚辞脸上移开,楚辞趁机四下张望,发现大楼四周,暗中都隐藏着人。 “呵,是张医生,你怎么会从外面回来?” 楚辞强硬地说:“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吧?” “今天院里通知,下班后谁也不能再进入!” 楚辞心里一惊,证实了他的预感是正确的:“也包括我?” “这……还是你命令的!” “呵,我刚才有事出去了一下……”楚辞搪塞着,把一包孟桐给他的顶级名烟塞在保卫的手里:“没别的人看见吧?” “除了我……”保卫看了眼烟的牌子,高兴地收下了。 “那好,你给我盯紧点!” 楚辞说完,向大楼的门厅走去。大厅的门紧闭着,要刷特殊的卡才能进入。楚辞向刚才那个保卫招手,说他走得匆忙,忘了带卡。保卫疑惑地看着楚辞,犹豫了一会儿才用自己的卡替楚辞开了门。大厅里没有人影,空荡荡的,照明的灯关了,只有显示楼层轮廓的灯亮着微弱的光,楚辞的心咚咚地跳着,他觉得比在渔子溪夜闯凶宅还要紧张。他从电梯上到三楼,长长的走廊里安静极了,没有一丝响动,刺眼的蓝光将走廊照得雪亮。他在经过一间病房时,里面隐隐传来人的呻吟声。楚辞上次来访时,在这儿看到一个年近三十的女人,其身材与相貌都还不错,如果不是她的眼神迷离,不会有人相信她是非正常的人。张医生对楚辞说,她是剧团的一个正在走红的演员,患了严重的癔病,神志很少有清醒的时候。楚辞当时很同情这个女人,梨园中人,梅花香自苦寒来,条件好的人没有十来年的苦练,想要出人头地是困难的。她已经熬出了头,正值年华的时候患了这种病,如果不能康复,一辈子也就完了。 蓦然,室内发出一声女人的尖叫,楚辞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他将头靠近门,听风里面有女子挣扎发出的响声,就在他抓住门把手,想冲进去看个究竟时,走廊尽头响起一声男人的惨叫,他朝发出响声的地方望去,那儿就是许良渚的病房,他想起来这儿的目的,便用孟桐给他的新手机,打开摄像功能,将他看到的一切摄了下来。 许良渚房间的门从里面锁着,门里是过道与卫生间,楚辞打开了望孔,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记得病房外面有宽大的阳台,便走向紧邻的病房,手一拧把手,门开了。他走进室内,躺在病床上一胖乎乎的老头向他傻笑着,他示意老头安静,打开通往阳台的门。阳台上,一堵花墙隔开两间房子,他轻手轻脚地翻到隔壁,悄悄拉开窗前的布帘,他所看到的景象令他毛骨悚然。 许良渚手脚都被铐在铁床上,胸腹上垫着厚厚的棉被,原来守卫在门外的彪形大汉,用棍子狠狠地打着他被蒙住的胸脯。张医生用手揪住许良渚的头发,压低了声音问他:“我是你的主治医师,g市有名的神经专家,你有没有病,我还不知道?你别再装疯了,说吧,你把u盘放在哪儿了?” 许良渚嘴里发出奇怪的响声,殷红的血顺着嘴往外流。 张医生替他拭去血:“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说了呢,还可以继续活下去;不说呢,今天就是你生命结束的日子……我明确地告诉你,你会死于心肌梗塞,没有一点别的痕迹。你别怪我,不是我要你的命,是你做事太绝。既不替别人考虑,也不为自己着想。你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值么?想想你过去风光的日子,活着多好!有句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许良渚疯癫地扭着、叫着。 张医生拿起桌上的电棍,照着许良渚的身体捅去:“我叫你装,你装!” 许良渚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不动了。 张医生翻开许良渚的眼皮,扔下手里的电棍,对彪形大汉说:“你守在这儿,一会儿他醒了,”他指着几片放在瓶盖里的药说:“强行给他服下去。我累了,先去歇会儿,有事就来叫我。” 张医生走了不久,彪形大汉看看昏死过去的许良渚,也退了出去。 楚辞伸手从里面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他从门上的了望孔看见保卫斜躺在过道上的长椅上,看来行凶人也累了,大口地吸着烟。他退回到许良渚床前,揭开蒙在许良渚胸前的棉被一看,他赤裸的胸膛已经被打肿了,但上面没有伤痕;楚辞恨得咬紧牙,这真是杀人不见血,砍头不用刀!再看许良渚手脚被铐住的地方,由于他不断地反抗、挣扎,手铐已经陷进肉里,手腕与脚踝处血肉模糊。 用手铐铐住有攻击行为的精神病人,这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即使病人因此而死,尸检时也不会作为死因之一记录在案。而身上的伤痕,就说不过去了,楚辞这才明白张医生为何在许良渚胸膛上放上棉被,这些人的心太狠了! 许良渚英俊的脸,变得扭曲,楚辞找了张湿纸巾,擦拭着他嘴上的血迹。他的呼吸,时重时轻,时长时短,喉管里还有浓痰的响声。倏地,许良渚嘴一张,一口浓血喷了出来,随即他睁开了眼,看着楚辞时,眼里闪出恐惧的神色。 楚辞赶紧揭下蒙在头上的画脸,俯下身子看着他:“别怕,我是楚辞,几天前来看过你的楚记者!” 惊愕、恐惧、怀疑的神情,交替在许良渚的眼里闪现,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楚辞。 楚辞点燃一支烟放进许良渚的嘴里。 许良渚吸了一口,惊疑地望着楚辞。 楚辞在他耳边说:“‘八斗’,你还记得不?” 许良渚似乎有了知觉,含混不清地说:“才、才高、八……” “对,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许良渚的眼睛有了光泽:“你来……” 楚辞关切地对他说:“你想对我说什么?” 许良渚沉默了。 楚辞观察着许良渚,此时的他完全是正常的人,他在精神病院里被逼得半疯半傻,酷刑之下仍然装疯,那要多坚强的意志!他敬佩地对许良渚说:“我是孟桐的朋友,你还记得孟桐?” 许良渚一听楚辞说起孟桐,惨淡地笑了笑,随即眼里现出复杂的神情,他轻声说道:“都、过去了……”隔了一会儿,他对楚辞说:“他说得对……” 楚辞不解地问许良渚:“谁说得对?” “那位主治大夫……我可能活不过今天了,”话未说完,他大口地吐着血,惨然地说:“我心……不甘呵!” 室外响起走动的声音,楚辞急了:“有人来了,有话就快说!” “亚美银行,有我的保险箱,开箱密码是四个七,三个六,一个九……” “箱子里有什么?” “一个u盘。” 楚辞明白了,这就是许良渚用自己的生命在保护的东西。他看着许良渚的眼睛:“你想告诉我的,都在里面?” 许良渚两眼已经暗淡无光,他困难地点着头。 这么重要的东西,许良渚一定在u盘上加了锁,楚辞见他快要不行了,急忙问他:“解锁的密码?” 许良渚张开嘴,喉咙里响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辞抓起桌上的水杯,喂到许良渚的嘴边。这时,门被人一脚踹开,那彪形大汉一见楚辞,愣了片刻,立即如虎扑羊,张开双臂死死抱住楚辞,继而将他压在许良渚身上。楚辞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响起清脆的破裂声。随即赶来的张医生抓起楚辞的头发,一看是楚辞,他愣了。 张医生疑惑地问楚辞:“怎么会是你?” 楚辞愤愤地瞪着张医生,沉默不语。 张医生阴险地笑了:“有人叫我提防你,开始我没在意……那天你走后,我仔细回忆你和这个疯子讲的话,才明白你是有备而来!我在网上查了,人说司马迁学富五车,曹子建才高八斗,你故意说成才高五车,是有意在试探许良渚。许良渚回答得很快,我放慢了监听的录音,才辩明他说的是八斗,这证实他一直在装疯。可惜呵,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的到来提醒我,危险在向我逼近……”张医生一棍子打在楚辞身上,顿时,他全身犹如被电击一般,瘫在床上。 保卫松开失去反抗能力的楚辞,张医生叫他取下铐住许良渚的铐子,将楚辞的手脚铐在床脚的铁柱上。他蹲在楚辞面前,阴笑着说:“大记者,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谁派你来,你从他那儿知道了什么?” “我来这儿只有一个目的,看他是不是真的疯了。” 张医生冷笑道:“不对吧,其实那天你已经知道了答案,今天不请自来,是另有打算……是你自己讲出来,还是我逼你讲?” 保卫脱去外衣,亮出两臂隆起的肌肉,虎视眈眈地盯着楚辞。 楚辞不屑地扭过头,轻轻地哼了一声。保卫嚎叫着挥起手里棍子,楚辞本能地抬起胳膊去挡,木棍打在他胳膊上,滑下来从他脸上擦过,随即,他感觉脸上热热的,粘乎乎的东西流了下来。 张医生制止了保卫,他阴阳怪气地说:“伤其皮肉,不如动其心灵。许良渚刚来时,也像你一样活蹦乱跳,服药不到三天,就变了个人;尽管他在装疯卖傻,其实与疯子已经没有两样。你既然来了,就体验一下疯子的生活,不用三天,我叫你明天就疯疯癫癫,”他对保卫说:“去,拿两针a-1号来!” 楚辞无奈地望着漆黑的窗外,想起老总编告诫他不要轻举妄动,是自己一意孤行,才落到现在的下场。死不足惜,疯了才可怕!像那个女演员,任人摆布、凌辱……在这一瞬间,他想至少应该叫上曹平,有他同行的话,不至于落到如此困境。 保卫拿着针来了,张医生狞笑着将电棍扔在床上,他接过针,推出针里的空气,吩咐保卫捋起楚辞的袖子:“七十年代有部日本电影,名字叫做《追捕》,里面有个犯罪嫌疑人只打了这一针的三分之一,就变成横鹿晋二了……横鹿晋二,你懂吗?就是疯子的代名词!” 楚辞闭上了眼睛,他相信这一针打下去,他再也不会清醒过来,从此以后,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还有林子、孟桐……就在针尖触及到他的皮肤,要往下扎的时候,忽然听见张医生惨叫一声,倒在他身上。楚辞睁开眼睛,见许良渚不知何时拿到电警棍,打倒张医生后,又挥舞着电棍打向猝不及防的保卫,那彪形大汉应声倒地。许良渚打倒了张医生还不解恨,他用尽全身力气,抡起棍子打在张医生的头上。张医生的血喷了出来,溅了楚辞一头一脸。 许良渚挣扎着从保卫身上取下钥匙,看着楚辞。 楚辞感激地向他笑笑,他伸手去接钥匙,钥匙从许良渚手下掉了下来,他头歪向一边,眼里最后一丝光熄灭了…… 张医生一动不动地俯躺在地上,血从他头上流出,染红了周围的地板,许良渚倒在被电棍击晕的保卫身上,开手铐的钥匙从他手里落在地上。 楚辞被铐在床脚,钥匙近在咫尺,他却动弹不得。虽然暂时解除了危险,但楼上楼下还有大量的保卫,不打开手铐只能坐以待毙。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拖动了笨重的铁床,挣扎着拿到钥匙。他打开手铐,从地上抱起许良渚,许良渚已经奄奄一息,嘴却嚅动着,楚辞将耳朵贴上去,什么也没听见。他抱着身体逐渐失去体温的许良渚,不禁悲从中来。如果不是许良渚拼死相救,自己已经被弄成疯子了。他无声地哭泣,泪水顺着脸往下流,一滴滴落在许良渚的脸上。 许良渚受了内伤,大量失血,临死之前的人,哪儿来那么大的力量?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 楚辞拿出手机,找到曹平。他告诉了自己所在的地方,要他带人赶快前来。 第17章 青花元瓷1 第二天一早,楚辞按鲍甫要求的时间,提前来到滨海饭店。 昨天夜里,曹平接到他的求救电话,几分钟就带着特警队赶到了精神病院。曹平根据楚辞提供的摄像,很快就抓获了两名强奸女病人的嫌疑犯,遗憾的是张医生死了,他被许良渚那几棍打中了要害。曹平对楚辞的所作所为非常不满,他在送楚辞前去医院检查时,生气地对楚辞说,到精神病院侦察是警局的事,楚辞前往调查不仅名不正言不顺,而且还越苞代俎了。 值班的大夫给楚辞做了检查,他身体没有大碍,脸上受的是皮外伤。对于曹平的责怪,楚辞没有为自己申辩,他只向曹平提出一个要求:此案有个了结时,做好许良渚的后事,诸如火化、购买墓地等一切事务和费用由他负责。 曹平知道许良渚救楚辞的经过后非常感叹,也为许良渚临危之际拼死一搏唏嘘不已。他叫楚辞放心,许良渚的后事他去办,出殡的日子定好后,再通知楚辞。两人分手时,曹平问许良渚的事要不要通知市府,楚辞说缓几天再说,与许良渚有关的事情他还没有搞清楚,他告诉曹平,由此及彼,也许会钓起一条大鱼。 曹平耸耸肩,不置可否。他盯着楚辞的眼睛:“对我,隐瞒了什么?” 楚辞刻意隐瞒了许良渚有关u盘的事,因为他觉得一旦警方介入,事情会变得复杂:“没有,你该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 曹平听话听音,言下之意还有自己现在不该知道的事情,时机成熟了会告诉自己的,他问楚辞,许良渚之死对孟桐也不讲?许良渚毕竟是孟桐的前男友! 楚辞要曹平不管这件事,到该让孟桐知道时,由他去说…… 楚辞走进酒店,刚在大厅会客处坐下,看见本市颇有名望的珠宝专家陈老板出现了,大学考古系的章教授也接踵而至;须臾之间,一些书画鉴定行家也鱼贯而来。 职业的敏感使他拿出孟桐给他的手机,对准这些不速之客,不断地拍照。他不动声色地拍下坐在咖啡座、佯装看报的市文物商店张经理后,一抬头吃了一惊,黄谷拖着个大箱子进了大厅,迎面向他走来。他急忙对着来人,暗中拍照…… 楚辞感到不可思议,滨海市文物方面的专家权威差不多都来了,他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张经理跟在黄谷身后,上了电梯。 楚辞正欲跟上去,鲍甫出现了,他见楚辞脸上贴着一大块纱布,问他是怎么回事。楚辞说他昨夜回住宅时天太黑,不小心摔了一跤。鲍甫半信半疑,要楚辞陪他去报社拜会老总。楚辞无可奈何,只好陪着鲍甫走出饭店。 张经理打开1416房间,这间房与李月亭相邻。他从带来的手提箱里取出微型监听器,麦克风里传出隔壁房间黄谷的声音。 “李经理,您来得真快啊!” “只要有生意做,我是招之即来。” 张经理注视着麦克风,聆听着里面发出的声音。 香港华丰珠宝公司经理李月亭,叼着一支雪茄为黄谷开了门,恭敬又不失身份地请黄谷进入套房客厅。沙发上坐着的几个人,黄谷虽然没有见过,知道都是李月亭请来鉴定文物的行家里手,心里有些隐隐不快。他小心地将皮箱放在圆桌旁,只冲着胖胖的李月亭点点头。 “黄先生,”李月亭贪婪地望着红色的皮箱,试探地问黄谷:“货,都带来啦?” 黄谷有些瞧不起李月亭。李月亭出身官宦人家,祖上在晚清还出过大官。至于是谁,官有多大,黄谷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李月亭血管里流着贵族的血,黄谷感觉平时他对自己表面尊敬,骨子里却透出奸诈、威严,让人自觉矮他三分。生意场上他是出了名的快刀,可以一刀将你宰得鲜血淋漓,你还在吮伤口,他却满脸是笑地与你称兄道弟。 黄谷之所以看重李月亭,是李月亭在香港是文物界公认的大佬,黄谷虽然形成了一定的气候,但还无实力与李月亭抗衡,他还需要委曲求全的与李月亭周旋。另外,他与李月亭打交道,是他口风甚严。你卖给他的货,永远不知道他卖到什么地方去了,赚了多少钱;同样,别人也休想从他那儿知道他的货从那儿来的。这符合黄谷干此行货要快速出手,稳妥安全的信条。再有,和李月亭一旦谈好价,美金、港币任你选,他一次付清,决不拖泥带水。这也是黄谷多年来一直与他合作的原因。 黄谷微微一笑,掏出钥匙打开皮箱,取出几幅字画、用黄绫包裹的一尊木雕、一件瓷瓶,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李月亭一招手,坐在沙发上的人围了上来,细心地一件件审视着。渐渐地,从他们冷漠的眼光中闪出了惊讶、兴奋地神色。 黄谷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吸他的烟。待众人看毕古瓷、木雕,他才解开系着丝带的几幅字画,一一在墙上挂好。精美的古画和画轴散发出檀香,吸引了众人。在详细考证了这些古画都是出自名家之手的传世杰作后,无不为之震惊、赞叹,即而发出欷虚之声。 一位神情飘逸的长者,抚摸着一只木雕观音感慨道:“传说中的雕塑大师朱小松的作品,我终于看到了!” 年己古稀的章教授惊叹之佘,向李月亭侃侃而谈:“中国绘画的高峰时期是五代、北宋。如范宽的“‘谷山行旅’、郭熙的‘早春’、李唐的‘万壑松风’,南宋的马远、夏圭的山水、以及名家的花鸟,都是可以卧游、移情的遣兴之作;此后在元代,文人的理想在画家的笔下更是发挥的淋漓尽致。特别是黄公望、倪云林……” “章教授,”李月亭贸然打断他的话,中国绘画的源流、发展,李月亭一点儿也不关心:“我想知道的是这几幅画的价值!” 章教授谈兴正浓,话被李月亭打断后,方省此处不是大学讲台,悻悻然淡淡地往下说:“这幅‘溪山撩色图’出自宋徽宗之手,如今他的作品民间实在是难以看到;那几幅明代王时的‘山水’、唐寅的‘函关雪霁图’我看不会有问题,至于这两幅仇英的工笔花鸟,可能是文征明的摹本。就算如此,其价值也不可低估。尤其是这幅唐代戴嵩的‘牧牛图’……” “你看这些画值多少?” “这些画距今数百乃至上千年,”章教授厄了李月亭一眼:“又都出自名家之手,实难用金钱来衡量它们的价值!” 滨海市颇有名望的珠宝店老板陈一鸿,久久审视着黄谷放在桌上的一只高约两尺的双耳瓷瓶。瓶身以晶莹的蓝釉为底,带有紫斑,瓶的腹部点缀着白色的梅花。他因为激动,声音略有些沙哑:“李先生,我国的瓷器始于汉,成功于唐之三彩,富丽堂煌于宋。从这支瓶的造型、釉色来看,系宋时元仿均窑的古瓷……元瓷又以天蓝色带紫斑为贵,宫中之物,内底都烧有‘枢府’二字……” 他小心翼翼地双手托瓶于亮处,众人果然从瓶口看到瓶底有“枢府”二字的印鉴。他又用手轻弹瓶口,瓶声轻脆,有如铜音。他连连夸道:“好瓷,好瓷!”末了,他轻轻把瓶放回原处,小声对李月亭说:“据我所知,这种元代的蓝釉白龙梅瓶,世上一共只有两支。一支在台湾的故宫,这支不知道他怎么到手的?” “值多少?”李月亭瞟了眼黄谷。 “起码这个数!” “三十万?” 陈一鸿摇摇头,笑而不答。 “三百万!港币?”李月亭见陈一鸿仍然微笑不语,再问:“美金?” 陈一鸿颔首一笑:“不,英镑。远远不止你说的那个数!” 李月亭有些沉不住气了,把手指关节擗得噼噼直响:“知道了!”李月亭面对众人抱拳在胸:“诸位赐教之情,容小弟改日厚报!” 众人识像的向李月亭拱拱手,纷纷离去。 黄谷待人都离去后,不无嘲弄地说道:“李经理,当着我的面来这么一手,您不是在给我难堪?” “黄先生,我明人不作暗事。你知道我对文物鉴定一窍不通,再说这又不是几块钱的小买卖!怎么样,开个价吧?” 李月亭的坦率,使黄谷消了气,他婉拒了李月亭递来的雪茄,吸上了自己的烟。黄谷望着李月亭娴熟地咬掉烟头,故意避而不答。 “说话呀,”李月亭长长地吐出吸进的烟,诧意地问黄谷:“你这是怎么啦,吊我的胃口?” “我这批货是用血和命换来的!” ”我的钱,”李月亭从牙缝中冷冷透出话来:”“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黄谷将握成拳的手松开,伸向李月亭:“好吧,五百万,要美金。” “我只给这个数……”李月亭伸出一根指头。 “这批货值多少,我想……您心里已经有数了。” “你说得对极了。你知道的,这批货运回香港,要担多大的风险?既使到了香港,什么时候能够出手?也许要等个十年八年!我给你的是现金,懂吗,现金!” “不添了?” “一个子儿也不!”李月亭断然拒绝。 1416房间,监听器传出的声音越来越弱,张经理赶紧调至正常。继续传出的对话,使他吃惊了。 “好吧,我另找人合作。” “黄先生,这是何必呢,你不是说还有大买卖?小的小做,大的大做啦!” “您要是出手大方,我能搞到您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慈禧太后九凤冠上的夜明珠!” 李月亭闻听此言,不觉一惊:“夜明珠……你不会骗我吧?” “我黄谷从来就说一不二!” 李月亭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那,它在你手里?” “你可以这么认为!” “呵,太好了!我是说……”李月亭指着桌上的东西:“你不至于就为这几样东西,叫我跑一趟大陆吧?” “那这批货?” “ 照你开的价,我一会儿就叫家里的人把钱打进你的卡里! ” 好,够意思。” 李月亭疑惑地看着黄谷:“你是说……四颗都在你手里?” 黄谷闻言一惊,他只有一颗夜明珠,没有想到是四颗。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因为他想起一个人,他之所以这次能够得手,全靠他提供的信息。他胸有成竹地向李月亭点着头,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你说的那事……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李月亭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 “”明天一起吃晚饭。” “但愿你带给我的消息,可以成为我们碰杯的理由。” “您不会失望的。” “那好,作为回报,到时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哈哈哈……天机不可泄露!!” 张经理速度极快的收起监听器,抢在李月亭开门之前,离开了房间。 李月亭送走黄谷,返回客厅,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他这次到滨海,除了按计划到g市来接黄谷的货,有多半原因是为黄谷这个人而来。李月亭发迹前,全凭道上一位大哥——白鲨的照应,才使他这个过去名门望族的没落子弟,很快重振门庭。李月亭正欲图报,白鲨突然在一次交易中遇害。他不惜一切代价明察暗访,终于查明是黄谷图财害命。事后,黄谷虽然用钱封了道上朋友的口,还追杀了大哥的几名亲信,但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即明知李月亭与他所害之人有来往,偏偏将所越之货与李月亭交易,并且合作至今,使李月亭对他了如指掌。当然,李月亭与白鲨互换金兰,结成生死之交,黄谷不知道,所以躲过一劫。白鲨遇害后,李月亭接管了白鲨的一切生意,跟即又以正当贸易的方式,向内地发展。仅几年的功夫,就取得了不让人小觑的成绩。 近几年来,李月亭虽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他为人处事小心谨慎,从不张狂,所以不引人注目。羽翼丰满后,他己渐渐减少对黄谷的依赖。其实,在他的生意圈中,黄谷已经算不上是个人物了。李月亭在时机未成熟时不急于动手,更不想在香港除掉黄谷,他怕坏了他的名声;他也打过内地警方的念头,此次赴g市,就想将此事了结了。 第17章 青花元瓷2 然而,当黄谷告诉他夜明珠时,他打消了立即复仇的想法,决定再次与黄谷合作。除去黄谷,是早迟的事,他提醒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因为李月亭以及他的祖辈都和夜明珠有着不解之缘。 早在许多年前,李月亭就听祖上讲过,慈禧太后九凤冠上有四颗夜明珠散失在民间,他的先祖李鸿章还受到慈禧的训斥。李家几代人明察暗访,始终找不到带走夜明珠的小宫女……几天前,他得到来至g市的密报,夜明珠在g市出现。可是,线索很快就断了,因为新近投靠他的知情人被杀。听黄谷说他知道夜明珠的下落,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一旦找到稀世珍宝夜明珠,不仅遂了先辈夙愿,还可借机除去弑兄仇人。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且在自己掌握之中,李月亭心安理得地长舒一口气,点燃了一直叼在嘴上的雪茄…… 虾子请来维修的工人在地下室找到一块木匾,上面用隶书刻着“静芦”两个大字。木匾是用上好的楠木制作的,经历了数十年的风雨,仍然完好无损;匾上的黑漆虽然部分脱落龟裂,但不伤大雅,好在“静芦”两个字上的金粉如故,一擦去上面的灰尘,就闪出熠熠亮光。虾子注意到地下室进出口十分隐蔽,设在客厅壁炉旁边,外表就像普通的护墙板,这次不是维修的话,根本发现不了。地下室的空间非常宽大,四周都是用整块的长条石砌成,一直砌到屋顶。英国的建筑世界闻名,大型建筑外墙几乎都是用大块的石料砌成,坚固而耐用;像这种典型的三层别墅民居,用坚固的石料作底大可不必。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过去的主人在地下室收藏贵重的东西,或是隐藏着什么秘密。虾子叫工人打扫干净,接上电源,他望着四面坚固的墙壁,百思不得其解。 虾子小心地擦拭干净木匾,挂在大门原来挂匾的门楣上。 这幢英国式的建筑,经过紧张地抢修,很快就恢复了原貌。虾子请来设计大师,按照房屋的风格,配置了所有的家俱、电器、生活用品。他的心很细,花园里的树木、盆景,也按高雅的情调来栽种。 静芦完工的那天,虾子如释重负,在点燃壁炉里的木柴后,他躺在睡椅上,久久望着熊熊的火光,心里涌起报恩前的满足感。买下并维修静芦,花光了他所有的钱,他一点儿也不心疼,为报答阿三那一袋救命的包子,他心甘情愿。然而,g市道上的大哥独龙带来的消息令他忧心忡忡,行踪不定的阿三倒是找到了,但阿三不见他。阿三说他已经记不起幼年时的事儿,更想不起他曾经救助过谁。 是阿三真的忘了,还是别有隐情?虾子茫然中有一杯无一杯的喝着酒,不管如何,他只知道如果当年那个风雪交加的日子,没有阿三那一袋包子,他是活不到今天的……一行清泪从虾子眼里流出,他终于想明白阿三为何不见他:有人将吃食扔在地下,对人说“嗟,来食”,他会像狗一样爬过来么?阿三幼年时家里发生变故,他一定也和自己一样生活在社会的底层,饱经沧桑;身份低微的他,会有着强烈的自尊。尽管自己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绝不会吃嗟来之食! 虾子斟满一杯酒,将酒杯举向空中,他含着泪说:“阿三,我敬你!我,会找到你的……” 鲍甫里穿银灰色的薄羊毛衫,外套咖啡色的西服便装,足下是浅色调的软底皮鞋。这种随意中流露出的讲究,更衬出他高雅的气质。从服装样式的选择到色彩的搭配,无不表现出他审美的情趣与心态的平和、年轻、潇洒得体。虽然他早己过了花甲之年,外表却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他有一颗永远不老的童心。 鲍甫在总服务台留下话,告之来访的人他外出了,然后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在等待通话期间,不经意地看见李月亭夹在人群中走出电梯,他用眼睛追踪着李月亭,恰好这时电话通了。 “我是鲍甫,请你务必转告他,还是我前来拜会,记住,今天下午四点!”鲍甫放下话筒,追出大厅,李月亭早已上了的士。他问替李月亭叫车的门童:“请问,我的那位朋友,他上哪儿去?” “机场。” 鲍甫不明白李月亭为什么去机场,他看看手表,信步走向大街。 楚辞来晚一步,总服务台的小姐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刚刚离开这里。 黄谷走出电梯,经过楚辞身边,步出大厅。 楚辞看见黄谷,毫不犹豫地尾随而去。 黄谷未去香港之前,一直生活在g市,离开g市算来有十年了。没有形成气候前,时不时偷渡来这里,但一直是蜇伏在独龙家里,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敢悄悄溜上街去,呼吸一下家乡的新鲜空气。望着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五彩缤纷的装饰店招,繁华的街市,川流不息的人群,他怎么也想不起故土昔日的景象。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记忆中的事会淡漠,他但愿人们会忘掉他和他曾经作过的事。看着这个生他养他的城市,满街陌生的面孔,他不得不小心谨慎,毕竟他在这里犯有命案。 “擦鞋,擦鞋!” 电影院橱窗下,一个蓬头垢面、约莫二十六、七的小伙子声嘶力竭地吆喝,两眼扫视着行人的脚,手不停敲打着木箱。 黄谷觉得声音耳熟,仔细一看不觉愣了。他不动声色地将脚踏在木箱上,擦皮鞋的人一抬头也惊讶不己。 “黄哥?” “小七,怎么落到这个地步?” “我……”小七低头不语,从箱子里取出一块绒布,拭去黄谷鞋上的灰。 黄谷望着昔日跟随自己的兄弟,如今流落在街头的小七,心中隐隐作痛。 小七在鞋上抹上油,用刷子熟练地擦着鞋,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感情,平静地说:“你杀人逃走后,我被抓了,判了八年,前不久才放出来。想工作,没人要,做生意,又没本钱……” 黄谷换了支脚踏在木箱上,望着小七心里内疚。从前小七是个身材高大、肌肉发达、英俊的小伙子,一群人走在大街上,只有小七引起姑娘们的注意。八年的铁窗生涯,使他换了个人似的,而这一切又是自己造成的。那天晚上,要不是小七和他那个在江边打渔的亲戚帮自己逃走……黄谷不敢再往下想。待小七擦完鞋,他从随身带的包中取出一厚叠钱,递给小七。 买几套好衣服换上,象个人样。开个什么店,我给你本钱。” “黄哥……”小七接过钱,昏浊的眼里闪出了泪光。 黄谷递了支烟给小七,自己也吸燃了烟:“哎,我妈还好吧?” “还不知道?”小七瞪大了眼睛:“你走后你妈就瘫痪了,卧床不起。你家邻居王奶奶一直在照顾她,后来也是王奶奶给你妈……送的终。” 黄谷被这突来的噩耗惊呆了,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忘不了母亲是怎样在清贫的生活中把他抚养大的,也忘不了自己离母亲希望走的路越来越远时,母亲那双充满血丝的眼里闪出的哀怨、痛楚。 更忘不了十年前一个夜晚,他与小七被十几个人堵在巷口,当他抢过杀他的刀捅向那死死逼他还睹债的人,带着满身的伤和血与小七一起跑回家,母亲一下跪在地上,哭泣着抱住他的双腿哀求他去自首,并说有事情要告诉他。外面响起警车的吼声与人们奔跑的声音。情急之下,他用力推开母亲,没有听见母最后向他说的话…… 警察闻讯而至,小七死死堵住门,不让警察进门。他才有机会翻窗跳到后院,从后门逃走。 小七一个在江边的亲戚,带着黄谷顺江而下,然后从海上偷渡到香港。黄谷在香港混出个人样时,他怕故乡的人知道他的行踪,不敢给母亲写信寄钱,也不知道母亲想告诉他什么。这次从大门进来,就是想找机会把母亲接到香港去。万没想到,母亲竟在几年前去世了。黄谷咬紧牙关,强忍住快夺眶而出的眼泪。 “小七,我走了。” “黄哥,上那儿找你?” “别问了,有事我会到过去的老地方找你!” 黄谷告别小七,径直走进邮局,给他过去的邻居王奶奶汇去一万元钱。他在附言栏写下“谢谢”两个字,再重重地划上一个惊叹号。 楚辞用手机记录下他所看到的一切。 鲍甫被风景美丽、气候宜人的滨海市迷住了。他铙有兴趣地观赏着极赋南国风味的繁华街市。城市的规划可谓匠心独运,既有现代化的摩天大楼,又有古朴的明清建筑,两者结合得非常融洽,相得溢彰。 阳光中,清新的海风扑面而来,带来一丝丝花的芬香。虽是暮秋,鲍甫则有阳春三月的感觉。 丁字口上,有一座前清风格的茶楼。茶楼的门额上挂着一块显眼的黑底金字招牌,上书三个很有气势的隶书大字“芙蓉亭”,落款是早已作古的乾隆皇帝。至高无上的帝王会给一座茶楼题字?鲍甫看罢笔锋与字的走势后微微一笑,信步拾级而上。 茶楼上开间轩敞,两面临街,阳光从倒卷的竹帘中斜射进来,将茶楼里的光线变得明亮又柔和。茶柜左右各挂着一块蓝底白字的木匾,分别上书“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字草中带行书,遒劲有力。两厢壁上,点缀着几幅名人骚客的水墨丹青,诗词歌赋。整个茶楼呈现出典雅清新的文化氛围,鲍甫不禁在心里赞道:若约上三两个好友,无论是说古论今,还是把酒临风,这儿真是一个典雅的好去处! 茶楼上座无虚席,鲍甫在茶博士的指引下,在临街处找到一个座位。茶博士左手抱着一摞茶碗、茶盖、茶船,右手提一铜壶,他韵味十足地向鲍甫唱道:“有茉莉花茶蒙顶春晓东林早叶西湖龙井江南毛峰玉叶迎春峨嵋绿蕊客官您要那种?” “玉叶迎春。” “好咧!” 茶博士将怀中抱的茶碗向桌上一撩,十余副茶碗颤动着稳稳散开摆在桌上。他从中挑出一碗放在鲍甫面前,然后右手手腕一转,壶嘴从他身后调至身前,再将壶提至空中从上往下一倾斜,一股冒着热气的细水直泻碗中,搅得碗中碧绿的茶芽在白水中翻旋起伏,煞是好看。俄尔,他左手小指一勾,茶盖轻轻跳上来盖在碗上。这一连串动作在十几秒钟内敏捷娴熟的完成,鲍甫看神了。七十二行,真是行行出状元。 鲍甫掏出一包未开封的红中华香烟,放在桌上显眼的地方,他一面品茗,一面眺望窗外的街市。 离鲍甫不远,张经理在看当天的滨海日报,偶尔用眼角余光,观察周围的情况。 鲍甫的穿着和不凡的气质,早已引起混在茶客中的曹平的注意。 g 市历史悠久,文化蕴藉厚重。除了文物古迹多外,几乎每条街都有一二有着明清特色的古建筑,茶楼酒肆点缀其间。 多年来,茶楼又各自形成不成文的规举。不同身份、背景、职业、经济状况的人,选择不同的茶楼喝茶会友。这芙蓉亭本是文人骚客聚会、品茗读书的地方,近几年来却被一些买卖珠宝黄金、走私文物古董的人所利用,如今的茶客中,十有八九是此类人物。 曹平为寻找渔子溪侯家被盗文物的线索,已经在此活动好些天了。他发现g市道上老大独龙坐在靠楼梯口的地方,和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青年在交谈。他拿出一包“555”牌香烟,散给同桌的人,又用特制的打火机分别给他们点上火。他瞟了一眼鲍甫,看鲍甫的穿着象海外的阔佬,俊逸的气质又似遗老遗少。 一直在闭目养神的胖老头孙云良,眼睛虚开一条缝,默默打量着曹平。 第18章 芙蓉茶楼 瘦子贪婪地吸着烟,有意地露出枯瘦的手臂,亮出手腕上一支玉圈。 “玩玉的?”曹平轻声问他。 “嗯,你玩什么?” “专做古董,文物字画。”曹平发现周围的人表面上无动于衷,暗地里却在关注他的谈话,于是有意提高了声音:“不久前,”他伸出左手,得意地炫耀戴在中指上嵌着绿宝石的大戒子:“捞了一把,我一张前清的单条,老板就给了这个数……”他向孙云良伸出四个指头:“我这位老板阔气得很!这次又来了,指明要古玩字画。诸位要有的话,我可以引荐。成了嘛,我分个两成,行不?” 孙云良默默审视着曹平,圆圆的小眼睛不住地眨着,他几口吸完烟,正想说什么,突然看见出现在楼梯口的黄谷,张开的嘴顿时又合上了,眼里立即闪出又惊又喜又恨的神色。 曹平从楚辞提供的照片认出来人是黄谷,他掏出一支烟,对着黄谷按动了打火机。当他发现黄谷身后的楚辞,着实吃了一惊。他一时说不清是惊讶还是困惑。楚辞冒着生命危险去精神病院,他就对楚辞产生了很深地敬意。曹平感到担心地是,楚辞不是探员,不懂侦察与反侦察的手段,他这样近距离地跟踪黄谷,一旦打草惊蛇,既干挠了办案,又会危及他的生命安全。 楚辞没有发现曹平,倒是看见了鲍甫。他走上前去在鲍甫身边坐下,略与鲍甫寒暄几句,就对周围的茶客有了兴趣,悄悄用像机捕捉引发他兴趣的对象。 曹平猜不透楚辞为何与老人这么熟悉,他们来此何故? 孙云良悄悄离开座位,溜进设在茶柜旁的雅间。 黄谷见没人注意,立即跟了进去。 曹平赶紧走到柜台,掌柜的领他进入紧挨着雅间的库房。 张经理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折好报纸,望了一眼仍在偷偷拍照的楚辞,起身离开了茶楼。 孙云良掩好门,悻悻然对黄谷说:“你这么快又来了,赚了不少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黄谷不明白孙云良的怨从何来。 “我敢有什么意思……一张道光年间的单条,有人在本地就卖了四万,我四张明朝的条幅,你才给了三万。心,也太狠了吧?” 黄谷脸色一沉,正欲发作,但他很快又控制住自己,从包里取出一叠钱,扔给孙云良。 孙云良喜出望外,收起钱讨好地问黄谷:“你这回来,要什么?” “先别谈这个。我问你,老头子怎么样?” “哼,胃口越来越大了!” “别得罪了他。砸了饭碗事小,事搞大了你脑袋都保不住!” “我哪儿敢呵!经理说老头子六十大寿快到了,看中我一幅字画,这不是活抢人嘛!” “算了,别再哭穷,我还不知道你?老头子要不睁支眼闭支眼,你这买卖还做得下去!哎,对了,记得你说过,你手里有颗珠子?” “没那回事!”孙云良介意了,矢口否认。 “你别瞒我,我出钱买!” “出多少?”孙云良眯缝上眼睛。 “真是我要的,给你五万!” 孙云良心头一惊,虽说自己不知手中的珠子为何物,但一向以吝啬出名的黄谷,今天出的价如此之高,说明珠子是贵重的罕见之物。他脸上毫无表情地说道:“珠子不在我手里,改天再说吧。” “孙云良,别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告诉你,珠子一共有四颗。明天晚上在你家一手交钱一手取货!” “四颗?”孙云良半是惊讶半是兴奋。 “记住,明天晚上!” 黄谷说罢,扬长而去。 孙云良呐呐念叨着:“四颗?四颗!四颗……”他推开雅间的门走了出去。在经过曹平身边时,他俯下身对曹平耳语道:“明天这个时候在这儿等我,不见不散!” 曹平应了一声,向坐在附近的侦察员小李和老王使个眼色,两人分别尾随黄谷、孙云良而去。曹平舒了口气,又将目光转向鲍甫。 鲍甫端起茶碗,两根指头夹起茶盖,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他用茶盖搅动碧绿的茶水,呷了一口,琼浆玉液般的茶水直透肺腑,舒心极了。他放回茶碗时,不小心将茶水溢了出来,溅湿了放在一旁的红中华香烟。就在他掏出手绢,拭去烟盒上的水渍时,恰好此时一身材高挑,眉清目秀,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走上茶楼。 阿三在经过鲍甫身边时,注意地看了看鲍甫和他手中的红中华香烟。 独龙看见阿三上了茶楼,悄悄对身边的虾子说阿三来了。虾子注意打量着阿三,一点儿也认不出来,两人若是在街上相遇,必定会擦肩而过,毕竟,在虾子的心目中,他保留的还是阿三童年时的样子。 阿三在独龙身边坐下,接过他递来的烟,虾子激动了,在为阿三点火时,手都在颤抖。他看着阿三的眼睛,轻声问道:“你还记得那年g市百年难遇的大雪?一个九岁的孤儿被包子铺老板打倒在雪地里?一个和他差不多的小男孩,给他买了一袋包子,还背上他……” 阿三在脑海里搜索着儿时的记忆,渐渐地他眼里闪出一丝火花:“你就是住在桥洞里的小孩?” “是我!”虾子惊喜地叫着。 阿三的眼睛亮了一下,但火花很快就熄灭了,他淡淡地问:“都过去了,还找我干吗?” “你的救命之恩,此生难忘!” “言重了!”阿三不以为然。 虾子拿出一个小匣子,郑重地放在阿三面前:“我无以为报,送你这个!” 阿三打开一看,是把钥匙,他吃惊地问虾子:“你,什么意思?” “这是你家大门钥匙,我赎了回来……” 阿三两眼霎时放出光来:“静芦?” “是的,现在归你了。我以你的名义,把所有的手续都办好了。”虾子从怀里拿出几份文件、一张银行卡,一并放在阿三面前。 阿三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激动:“太好了!”他看着虾子:“你花了不少钱吧?……这笔钱,我会还你的!” 虾子握住阿手伸来的手,眼里流出了泪:“你还记得我,我就知足了……” 独龙开口了:“都是兄弟,我看……我来作东,找个地方聚聚?” 阿三收起钥匙与文件:“不了,今天我还有重要的事,”他真诚地对虾子说:“静芦对我来说,比生命还重要!感谢你,你做了我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你的情,我领了!”他慎重地收起钥匙与文件,没动那张银行卡。 独龙见好就收,示意虾子该走了。 虾子放开阿三的手:“独龙哥说得对,找个时间聚聚?”虾子将银行卡放在阿三手里:“我想,你用得着……” 阿三把卡还给了虾子:“我不缺钱……”他对独龙说:“你说聚会的事儿……这样吧,”他看着虾子:“改天我请你!独龙兄,你作陪!” 独龙拉着虾子向阿三示意后,离开了。 阿三目送着虾子,一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 鲍甫看看手表,微微皱起了眉毛。他正欲离开,看见对面茶桌有人移动桌上的什物,揩干水渍,将一幅轴画在刚从自己身边经过的青年面前展开,还隐隐约约听说什么“宋、柳岸……”。他未与楚辞打招呼,径直走了过去站在众人身后,观察着展示在桌上的画。 那是一幅绢本山水。画色陈旧,虫眼密布,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风尘。画中隐隐约约在烟霭雾气中的远山、近树、村落组成背景,近景是两株暮秋中挺拔但己显凋零的柳树。再看落款,为宋人马远。 不看则罢,一看鲍甫甚为吃惊。今天能见到宋人的作品已经很难了,令人难以置信地是,眼前就有一幅。真的是宋代真迹么?鲍甫再细看着画的布局、印章、落款…… 楚辞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从不同的角度,对着阿三和他面前的画,不断地拍照。 曹平抢在鲍甫之前,坐在阿三的对面,他化装得很好,连楚辞都没有注意到他。 与卖画人同来的两个人中,有位精明的中年男子对阿三说:“阿三,我们用激光检查过,是宋朝时的绢,装表的纸也是那个年代的……” 另一人也说:“来之前,请省博物馆的刘慕白大师看过,他说是真迹,没有错!” 画的主人是个瘦削的老头,他底气十足地说:“刘慕白大师说,按现在的行情,拍得好可以拍到四千万!” 周围的人一听,不由惊讶地看着画的主人。 阿三凝视着古画,思索良久才慢慢抬起头来:“好画!” 画主人一听,喜出望外:“你说是马远的真迹?!” 阿三淡淡地说:“我说的是一幅临摹得再好不过的假画!” 一言既出,语惊四座。 鲍甫已经看出画是赝品,见阿三有如此眼力,不由暗暗颔首称是。 曹平感兴趣了,紧盯着阿三,看他往下怎么说。 楚辞收起像机,挤进人群。 围观的人听说画是假的,纷纷俯下身子左看右看均看不出个究竟,不由面面相觑。欣喜的神情从画主人脸上消失,他冷冷说道:“这画,是我家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你倒是说说,它假在哪里?” “科学检查过了,大师也看过了,你们还找我?”阿三站了起来轻蔑一笑:“四千万?我看四百块钱,可以考虑买回家补壁。” 四千万与四百块,差距也太大了,周围发出一片噱声。 精明的中年人忙按住阿三,请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他满脸是笑:“在g市,谁不知道你看过才算数!” 阿三看了一眼画:“纸是宋朝的不假,现在用宋朝的纸临摩摹古画的大有人在!你只要出得起钱,我告诉你哪儿可以买到宋朝的纸。” 一长者劝慰道:“阿三,别和他计较,你还是说说看,假在哪儿?” 围观的人也在附合,请阿三鉴定古画。 鲍甫拉过一把椅子,索性在阿三身边坐下,看他如何辩说。 阿三呷口茶,吸上别人递来的烟,手指绢画侃侃而谈:“先从画的布局谈起。马远是南宋朝庭待诏,以擅长山水、人物、花鸟而‘独步画院’。他的山水有着独特的风格,即在画中留有大片空白,这些空白都能完成一定的艺术表现。他的这种艺术特点,被称之为‘边角之景’或‘马半边’。这幅画临摹得很好,但没有体现马远的风格,所画之物占据了三分之二还多的画面,与留白不成比例……” 听到此,对中国画略有研究的楚辞,不禁频频点头。 “再看墨迹。宋和宋以前的作品,墨色上有一层白霜,细看又没有,用工具也剥刮不掉。墨色内有莓苔似隐似现……” 阿三掏出手绢,轻轻擦拭着画中的题跋,原来字上似有的一层白霜渐渐消失,墨迹变得黝黑发亮:“这是趁墨迹未干时,吹散香灰,使其附在墨上。至于彩色,宋以上的书画,色彩都己浸透纸或绢之内,元、明虽离现在较近,色彩也入其三分。这幅画墨迹色彩都在表面,轻浮而不沉着,光明而浓重,虽然使用薰旧法将画薰得象古画一样,仍露出痕迹……” 阿三的一席话,众人似信非信,阿三看在眼里,淡淡一笑:“五代、宋、元的书画,作者多不在画上落款,也很少盖章。即使有落款的,也多提在纸背或画中的石缝、树间,而且字写得极小。不象今天,不题跋盖章不能算是完卷。这幅画的临摹者不懂这方面的知识,题跋盖章竟堂而皇之……” 这种情况,楚辞还是第一次听说,紧盯着阿三听他的下文。 阿三指着画中盖的章:“这图章虽小,在识别书画的真伪上至关重要。宋和宋以前,作者多用铜章,间或有象牙、犀牛章的;明初从王冕开始,才用花乳石。明代中叶以后,方有用青田、寿山、昌化石为名章。作者不懂这一变迁,赝品上用的是石章。殊不知印章之质可以从画上的印迹辩认出来。请看,这幅说是宋人马远画的画,盖的却是他身后一百多年才出现的花乳石章;更为离奇的是,用的印泥,竟是清乾隆年间的八宝印泥!” 第19章 品茗论画 画的风格,印章、印泥的历史沿革,不谙此道之人是难以鉴别的。阿三说得头头是道,让人不得不信服。画的真伪至此己分,阿三并未就此打住,他昂首四顾:“谁有针?” 有人递过来一支银簪。阿三接过手,用银簪在画的破损处小心挑出横竖两根丝:“用绢作画,可以上溯到一千多年前。考察宋初的绢,经和纬线都是单丝,只是纬线丝较宽;到了元代,经和纬线仍为单丝,但纬线变细了,纹理也稀;明初,经为单,纬为双,粗细均匀,密度整齐;到了清代,经纬皆为双丝。”阿三指着手上的丝:“请看,我从画上取下的两根丝,经纬都是双丝。说明此画确是赝品,而且出自清代!” 众人纷纷凑过身来,仔细看着阿三手里的两根丝。 画的主人沮丧着脸,默默卷起画,然后将两张百元大钞放在阿三面前。鲍甫注意到,阿三接钱时眼中泛出一丝羞涩、惶恐之情。刚才论画时潇洒俊逸的神彩、英气荡然无存。象他这样年轻,有着非凡的文物鉴别能力和渊博的知识,鲍甫感到意外,不由多看了阿三几眼。阿三清瘦苍白的脸上泛出病态的红晕,一头修剪得很好的长发与其英气逼人的脸型正好相衬,他上身着旧西装,下面是褪了色的牛仔裤,一双老式皮鞋己分不出它的本色。鲍甫叹了口气,是为阿三。但说不出是出于轻蔑、同情,还是怜悯、惋惜。 阿三论画,曹平完全折服了,仿佛被人引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在不经意间上了一堂生动的历史、文物知识、艺术鉴赏课。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的知识太贫乏单一,几乎忘却了生活还有五彩缤纷的一面。望着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阿三,他又感到难堪,阿三所作所为,于法不容。曹平感到迷惑,他对这种难以定性的人产生了好感,甚至有敬慕之情。 卖画的人将画小心地卷起,心有不甘地问阿三:“你说……这幅画就一钱不值?” “这是你说的,”阿三生出一丝怜悯:“不过,它毕竟是明朝书画大家临摹的作品,还是有一定的收藏价值。” 卖画人眼里闪出希望:“请你说得再明白一些,这幅画是谁临摹的?” 阿三胸有成竹地说:“马远的这幅画,有着佛家的禅意,我看是八大山人中的石涛和尚,明代的画家中,只有他擅将佛意融入画中!” 卖画人兴奋不已:“这么说,它至少出自明代,还是名家石涛所画?你看它值多少?” “对不起,我从不定价。” “如果你能为这幅画定价,我给你两千块钱!” 鉴定费只有两百,开口定下价两千,都是动动嘴,差距实在是太大了。然而,阿三不为所动,他一口拒绝了。 鲍甫看到此,默默点着头。 卖画人悻悻然,收拾好画走了,围观的人也纷纷散去。 一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从一背篓中取出一盏铜灯,放在桌上。 阿三贸然一见,两眼顿时放出光来,他走上前去,问那男子:“你这灯……多少钱?” “你是行家,你给个价!”卖灯人狡黠地眨着眼。 鲍甫对青铜器颇有研究,定睛一看,铜灯高约两尺许,灯身是个身着宽肩大袖,袒胸露乳的唐代古装仕女。她双膝跪地,两手把一个花篮托在肩上,放灯芯的铜片做成伸出花丛的花梗,别致极了。铜灯斑驳陆璃,色绿如孔雀石。从灯的造型、色泽,鲍甫断定是唐代宫中御用之物。青铜器从秦汉以后,因战乱及冶炼技术失传,到唐几乎断了代。这么珍贵的青铜器,鲍甫在民间还是第一次看到,就是集文物之大成的故宫也实为鲜见。他当时冲动地想立即将这断代的宝物抱在自己怀里。然而,那青年已经将铜灯抱在手里,丝毫没有想放下的意思,另外,鲍甫想看看他是如何识别这盏青铜宫灯。 阿三取灯在手,伸出舌头添添铜灯,再用鼻子闻闻,继而翻转铜灯看看底部,末了用手指轻弹灯身。 鲍甫明白他这一添、一闻、一看、一弹的用意。这一添,是看铜灯有没有作假的盐卤味;一闻,真的铜器无论年代久远或入土入水多久,并无异味,假的必有触鼻的铜腥气;宋以前的铜器用纯铜制作,色红,这一看是看底座是否为唐代的暗红色;这一弹是听铜音,古铜声清脆,新铜声浊重。 阿三测试完毕,秀俊的眼中露出炽热的渴求,脸上却是一幅冰冷地神情:“这是新铜,晚清的仿制品,不值钱……” “话,哪能这么说呢!您也瞧过了……” “我拿回家当灯用,你开个底价!”阿三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态,把灯放在离自己较近的桌面上。他怕别人将灯夺去,随时作好把灯拿回手中的准备。 “三百块,你拿走!”卖灯人不识货,他指着桌上的铜灯口沫四溅,振振有词:“你看多好的铜灯哪,把锈一擦,甭提多亮,说不定还是慈禧太后用过的东西呢!” 青铜器上的铜绿,也称铜锈,因年代久远、风雨浸蚀或水土的作用而产生的,早已成为鉴别其真伪的标致之一,像这盏宫灯上色如孔雀绿的铜锈,已经晶莹翠亮,更使这个宝物增添了瑰丽。卖灯人十足是个外行,竟然说要擦去铜锈,楚辞不禁在心里好笑。 鲍甫心里在痛,不知有多少国宝级的文物不为人识在民间湮没,被人这样在茶楼酒肆买来卖去。 卖灯人喊的价使阿三意外,此人要是识货,决不是区区三百块钱,就是砸了灯卖铜也不止这个价。他紧紧追问:“三百块,不少了?” “一个子儿都不少!”卖灯人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买了!”阿三极力抑制自己的激动,掏出钱包打开一看他为难了,连刚才收入的钱加起来只有两百多块钱。他想了想,毅然解下手上的一只老式女装手表:“现金只有两百多,这手表抵五十吧。” 卖灯人接过表看了一眼,还给了阿三:“你这表,白送也没人要,还是给钱吧!” 阿三为难地看看四周,此时竟没人愿借钱给他。 旁观者中,有人也看中了这盏灯,欲从阿三手中拿走铜灯。他对卖灯人说:“我出四百块!” 阿三急了,攥住铜灯不放手。 卖灯人犹豫了,文物圈内的规矩他还是懂的,在与第一个买家喊价还价后,未成交前不得与别的买家交易,他望着阿三,在等他表态。 阿三为难了,紧紧抿着他那薄薄的嘴唇,一双眼睛盯着抱在怀里的铜灯。 鲍甫动了测隐之心,这盏灯落在位青年的手里比较好,将来有一天可以收回来的。便悄悄将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放在阿三脚下,他碰碰阿三:“是你掉的吧?” 阿三看看钱,再看看鲍甫,摇摇头。 “喏,你刚才掏钱包的时候……” 楚辞明白,鲍甫在成全阿三。 阿三不再犹豫了,拾起钱交给卖灯人,小心翼翼地抱起铜灯,头也不回的走了。 鲍甫目送阿三走下茶楼,淡淡一笑。 曹平不解地望着鲍甫,感到此人捉摸不透。 鲍甫与楚辞下了茶楼,一看时间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便走进茶楼旁一间很考究的西餐馆。使他们意外地是,阿三也在这里。 阿三坐在卡座上,那盏刚买到手的仕女铜灯就放在他面前,桌上只有喝了一半的快餐咖啡和手里吃剩的半个面包。阿三看见鲍甫,停止了咀嚼,疑惑地打量着他和楚辞。 鲍甫友好地向阿三点头示意,在另一张桌子坐下。他对迎上来的服务员吩咐道:“铁扒鸡、什锦沙拉、咖喱牛尾汤,一式两份……”他问楚辞:“你要酒吗?” 楚辞摇摇头。 “再加一杯香槟,要快!” 阿三慢慢啜着咖啡,有意地避开鲍甫投来的目光。 楚辞看着阿三,发觉阿三神态中有一种典雅的气质。看得出他尽管非常饥饿,却斯文地小口咬着面包,楚辞明白,他现在除了那盏铜灯,身上是一无所有。然而,阿三看灯的神情,在楚辞看来,不仅仅洋溢着占有、满足的快感,还有一种非常富有,并且是懂行的人在欣赏自己的私人藏品才有的眼神。想起他在为人鉴画时,只要嘴一张两千块钱就到手了,也不至于为刚才区区五十块为难。这说明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楚辞在心里对他生出几分敬意。 鲍甫要的菜很快就上齐了。也许是饿了,或许也是摆脱与阿三近在咫尺又无话可说的尴尬,他和楚辞尤如风卷残云,很快就将菜肴一扫而光。鲍甫走到服务台,要过一张纸,匆匆写下几行字,连同几张钞票交给服务员,并凑近他的耳朵说了些什么。 阿三等楚辞离开后,将剩下的一小块面包噻进嘴里,又把小半杯咖啡一饮而尽,正欲离开,服务员端着托盘来了,在他面前放下几盘菜和两厅啤酒:“先生,你要的菜来了!” “我?”阿三奇怪极了:“你搞错了吧?” “没错。刚才坐在那儿的一位先生说,是你托他替你要的菜。喏,他还给你留了一张纸条。” 阿三看完纸条,咬紧了薄薄的嘴唇,望着丰盛的菜肴,嘴角漾出一丝冷笑。他撕碎了纸条扔在地上,抱起铜灯走了。 曹平隔着橱窗看见里面发生的一切,待阿三走后,他进去拾起撕碎的纸片拼在一起,默默读着:“朋友,我很欣赏你的鉴别能力。如果愿意,请来滨海饭店1420房间一唔。鲍甫即日。” “鲍甫?”他到底是什么人,楚辞为什么和他搅在一起?曹平走出西餐馆,望着鲍甫和楚辞渐渐消失的背影,他心里充满了疑问。 阿三抱着铜灯走出西餐馆一路小跑,迫不及待地来到他童年时的故居——静芦。他用虾子给他的钥匙打开大门,庭前花园里飘来一阵花香。他顾不得看一眼满园收拾得井井有条的花木,打开小楼的门进入客厅。他开了灯,惊讶地看着客厅里的摆设,与童年时记忆中的模样大体相当,风格与情调都有着英伦的皇家风范。他在茶几上放下铜灯,快步走到壁炉前,双手抚摸着旁边的护壁板,暗藏的机关开了,一块护壁板无声地向旁边移动,露出通向地下室的门。机关不仅还在,还小心地整修过,阿三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进入地下室,摸索着开了灯。出乎他的意料,地下室里打扫得很干净,还新装了通风设备。他紧张地看着四壁,然后走到一堵墙前,摸索着凸出的条石。当他的手触到一个铜做的圆点,他忐忑不安地盯着墙壁。蓦然,石壁向外移动,再向一边无声的滑去,露出里面用玻璃做的橱窗。橱窗里琳琅满目,错落有致地摆放着精美的瓷器、古玩。 阿三狂喜之中大叫一声,跪在地上:“天呵,它们还在!爸爸、妈妈,是你们的在天之灵保护了它们……”阿三眼里流出泪,他大声叫着:“马未龙,你的恩情,阿三此生必报!” 鲍甫离开西餐馆后,曹平一直尾随他到他下榻的滨海饭店。通过服务总台,只了解到鲍甫近日从京城来到g市,由本市日报接待。鲍甫一到g市,就直奔芙蓉亭茶楼,意味着什么?曹平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陆原在自己的办公室看材料,听见敲门声,抬头一看是曹平,他高兴地说:“你来得正好,给你看样东西……”他从卷宗中抽出一张照片和一张纸条,放在曹平面前:“这个人叫黄谷,十年前斗殴杀人后,一直下落不明,有人说他偷渡去了香港.” 曹平审视着照片,认出了局长说的黄谷,就是今天在芙蓉亭茶楼与孙云良接头的人,也是侯玉良案发是出现在渔子溪的香港商人。虽说相隔十年,照片与本人基本特征未变。他从公文包中拿出几张像片,递给陆原:“局长,他回来了!” 像片拍的是黄谷在渔子溪活动的情况,陆原一张张审视着。 曹平指着像片: “他今天在芙蓉亭茶楼,与一个叫孙云良的胖老头联系上了。另外,他频频出现在滨海饭店,和一个叫李月亭的香港商人来往密切。” “你,没有采取手段?” “已经安排好了!” “孙云良有什么背景?” “小李正在调查。” 第20章 雨中葬礼1 “好!”陆原指着照片上的黄谷:“这个无恶不作的家伙,却有个非常善良的母亲。她丈夫死后,年轻轻地就守了寡,含辛茹苦地把黄谷养大,到头来却被他活活气死!他母亲卧床期间,全靠邻居王奶奶照料……你看看,这一万元对于没有收入,靠政府救济的王奶奶来说,是笔巨款,可是她把这笔钱交给了我们!汇款单上的地址、人名都是假的。谈谈你的看法!” “ 您是说……”曹平注意看了看附言栏上“谢谢”两个字和那个重重地惊叹号:“黄谷?” “对,知恩图报,他还有那么一点儿良心!”陆原将汇款单和照片归入卷宗:“王奶奶送来汇款单这件事,提醒我们还有一宗发生在十多年前未了结的杀人凶案,和仍未归案的凶手。同时,也证明在我们这个国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用金钱买得到的,善与恶、美与丑,泾渭分明!另外,海关最近又挡获了一起文物走私案,真是胆大包天,一些明清的文物,竟然以民国的名义出具票据放行,上面还有某些大人物的签字!” 曹平惊讶了,这种事在g市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谁?” “你把心用在案子上,这事有我……我揪住了一些人的尾巴,解开这个答案只是时间问题。” 陆原将手中的卷宗交给曹平:“怎么,灵感来了?好好研究研究这些材料,对你有用!” “是。” 曹平接过卷宗正欲离开,陆原叫住了他。 “别忙走,文物总局来了一位专家,上级要我们协助他工作,并保护他的安全……” 曹平明白局长的意思,是想叫他去:“渔子溪杀人凶案,已经有了头绪……” “查有关文物的案件而不懂文物,是危险的。伴陪一位文物专家,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常言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明白了,什么时候去?” “现在,这是他的姓名、地址。” 曹平接过纸条一看,惊讶不己:“鲍甫?天哪,我今天一直在跟踪他!” “啊?”陆原一愣,随即放声大笑:“哈哈哈,记住,这就叫缘分!” 楚辞伴随鲍甫回到酒店后,就风急火燎地赶往亚美银行,顺利地打开了保险箱,里面果然有一个拇指大小的u盘。u盘虽小,容量却有64个g。他拿上u盘,开车来到城西一个电脑维修店。店主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姓钟,名非。现在的电脑日新月异,楚辞经常去找钟非给他的手提电脑升级,一来二去就熟了。后来听曹平说此人虽然年轻,几年前却是有名的黑客。十六岁那年,g市几家大的网吧都被他安放的木马黑了,完全不能正常营业。他开始是闹着玩,后来敲了几家网吧一笔钱。曹平曾经处理过他,因他当时还未成年,加上认罪态度好,退赔了敲诈的钱,经过教育后放过了他。 楚辞本来想让曹平找警局的专家处理许良渚的u盘,考虑到u盘里的东西很重要,应将知道这件事的人限制在最小的范围好一些;还有,钟非的口风很严,给他打了招呼后,他不会乱说的。楚辞把车停在钟非店前的空地上,钟非听见汽车响,认出了是谁的越野车,立即迎了出来。 “楚哥,好久没来了,有事?” 楚辞用遥控器锁上车门:“进去说!” 钟非的店面不大,生意却出奇的好,里里外外堆满了各种待修的电脑,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柜台上有个年轻的女孩儿在张罗着顾客,钟非把楚辞请进里间,让他在工作台前坐下。 楚辞拿出u盘:“帮我解解码!” 钟非接过u盘看了看:“小菜一碟!”他把u盘插进电脑,随即键盘上响起噼噼叭叭的响声。 楚辞打开手机,上网看新闻:“要多长时间?” “最多半个小时!”钟非瞄了一眼他的手机:“哟,楚哥,你在引领新潮呵,这款苹果最新样式的手机还没上市,你就用上了?花了一万多吧?” 楚辞听钟非这么一说,才知道手机的价值,孟桐也太舍得了,花这么多钱!不过,用了几天,手机真的好用,在惊叹高科技的突飞猛进之余,楚辞心里暖暖的,因为手机是孟桐送的。 “干你的活儿!”楚辞被g市电视台播出的新闻吸引了,孟桐提供的素材经过剪辑,使渔子溪侯玉良凶杀案的报道比较完整。虽然如此,整个报道仍然局限于就事论事,不能深入下去。 楚辞看完电视上有关渔子溪案件的报道,半小时早就过去了!曹平打来电话,提醒他今天是给许良渚下葬的日子,要他准时赶到。楚辞应了一声,回头看着钟非。 钟非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两眼紧盯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数字、表格,眼里充满了怀疑与不解的神情。 楚辞凑上前去:“怎么样?” “奇怪,我用正常的思维解不开,用反思维也不起作用……三年前,我曾经闯进英国的军情五处,也只花了二十分钟!今天真是奇了,怪了!” 楚辞安慰他:“别着急,试试别的方式……” 钟非敲打着键盘:“这事儿你急不急?” “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 “能不能让我带回去,晚上清静时再解?” “可以,你打开以后必须立即通知我,另外,你不许看内容!” 钟非从电脑上取下u盘,扔在桌上:“你信不过我?” 楚辞提醒他:“不是这个意思,这个u盘,有人用命保下来的,更有人为它差点变成疯子,你要出了意外,我会要你的命!” 钟非赶紧抓起u盘,小心地放进他的内衣口袋。 楚辞离开了钟非的小店,开车去接孟桐。至于什么事,他没有告诉她,想接到她再说。孟桐听楚辞说要去接她,非常高兴,说她就在g城电视台,在大门等他。 楚辞经过一家花店时,买了一大把包装好的菊花,放在车内的后座。车到电视台时,孟桐早就等在那儿。 孟桐拉开车门,敏捷的跳上车,她坐稳后拉上安全带。安全带从她胸脯中间斜着穿过,楚辞脑海里贸然冒出一句诗——刺破青天锷未残。用山锋来形容女人身上最美丽的地方,形像而准确。它令人暇想,也给登山爱好者勇气。想想,历经千难万险之后,你登上山锋,躺在那里,是多么惬意的事情! 孟桐冲着楚辞莞尔一笑。 楚辞收回目光,开动了越野车,他为自己此时还在想入非非而自责。 孟桐发现楚辞的异常:“干吗这么严肃?”她看见了放在后排座的花,脸上出现惊喜,在她看清是菊花时,喜悦的神色消失了:“你带我上哪儿?” “去看一个人……” “谁?我认识的?” 楚辞回避着孟桐明亮的眼睛:“许良渚。” “为什么想起去看他,还要拉上我?” “他死了……我和曹平今天给他出殡。”楚辞的声音哽咽了。 “不会吧?……”孟桐观察着楚辞的神情,不像是在骗她:“怎么死的?” “被人害死的,也是为了保护我……” “保护你?一个神经失常的人?!”孟桐惊讶得睁大眼睛。 楚辞简单地把他两次去精神病院见许良渚的事给孟桐说了,孟桐沉默了。 “我想……他毕竟与你曾经交往过,没有缘也有份,” 孟桐打断了他的话:“为什么不早给我说?” “怕你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脆弱……”孟桐从后座拿过菊花,抱在怀里,轻轻吻着绽开的花蕊:“通知他的家人没有?” “曹平说……他是个孤儿,老家只有几个远房亲戚,他们不愿来。” 孟桐沉默了,一直到公墓,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不是吊唁的日子,公墓里很清净。也许老天有情,刚才还是艳阳高照,此时竟然下起菲菲小雨。孟桐与楚辞一下车,就看见曹平与另外两个人站在陵园门前,曹平手里抱着一个玉石做的匣子。 曹平看见孟桐来了,有些意外。他吩咐他带来的两人去炮房放鞭炮,然后向孟桐点点头,引领他们走进陵园。一株高大的桂花树下,立着一座黑色大理石的单人墓室,墓碑上刻着许良渚的生卒年详,一个陵园的工作人员等候在那儿。 楚辞很满意他看到的一切,冲着曹平笑笑,算是对他的感激。 雨下大了,孟桐脱下她穿的风衣,连曹平与他抱着的骨灰盒一齐罩住,她对曹平说:“火化时,该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还是不见的好……”曹平淡淡地说:“他死不瞑目,化妆师努力了,也改变不了他惨死的样子。” “孟桐,”楚辞声音嘎哑地说:“他临死前,我向他提到你……他笑了。” 孟桐举着风衣的手抖了一下,她仰头望着天。继而她看着骨灰盒:“连张像片也没有?” “我去过他从前住的地方,那儿没有留下任何属于他的东西……”曹平感慨地说:“他真的是一无所有!” 楚辞从曹平手里接过骨灰盒,他正要蹲下身子想将骨灰盒放进墓穴,孟桐轻轻说了声:“我来……”,她接过骨灰盒,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放在墓穴的正中。楚辞点燃三支烟,放在墓穴下面。工作人员搅动着粘合剂,欲盖上墓穴的板盖。孟桐制止了他,她坐在墓穴旁边,将她捧来的菊花,撕成一朵朵的,轻轻撒在骨灰盒的周围。她的眼睛红了,雨点打在她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侯雨养身有道,年近六旬一点儿也不出老像。他从司机座上的后视镜中,看见自己红润的脸上只有几处细腻的皱纹,满意地笑了。他扶正滑下鼻梁的秀郎金丝眼镜,回想近十年来,全靠良好的心态,才有健康的身体,仕途的平步青云。 想当年,侯雨只是文物管理局的一般科员。他甘于宁静淡泊,把时间用在读有关文物的书上。一位从京城下放来g城文物管理局挂职任副局长的老者,被局里另外几位副局长冷落,加之人地生疏,日子非常难过。侯雨听说此人当官前是个文物专家,对他非常敬佩,有闲时常去看他。知道这位姓副局长喜欢下象棋,特意备了一副有些年生的古棋,经常去陪他下棋。巧的是两人棋鼓相当,时时杀得难分难解。侯雨看见老局长身体不好,常常炖上一支老母鸡,将煨好的汤给他送去。两人闲来品茗,或把酒临风时,侯雨常常向他讨教,副局长也不保守,将他藏在肚子里的学问,悉数传授给他。春来夏去,两人竟然成了忘年交。 谁都没有想到,咸鱼也有翻身的时候。 一年冬天,副局长当上了正局长,不久又调到市里当了副市长。在他的关照下,侯雨一下连升三级,当上了文管处长。副市长临回京前,向市里推荐侯雨出任局长。其时,侯雨主持连续发掘出几座汉唐时期的王侯大墓。他做了井然有序地发掘前准备,文物出土后的精确分类、保护措施;事后的宣传、展览,使本来就有着悠久历史的g市,得到大量珍贵文物的佐证,更加名声大振,引起中央的高度重视。 侯雨一时成了风云人物,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局长。一年后,市里为了体现领导班子知识化,他又上马主管文化、教育方面的副市长,直至常务副市长,市长。官当大了,他却舍不得文物管理局局长的职位。一来,除他而外没有更为合适的人选,二者也是侯雨精明之处。搞文物,不仅是他的长处,他干起来得心应手,更是他仕途看好,蜚声文物界的根基。他立志文物研究,除了兴趣使然,也深深明白文物的价值。在当今社会,无论是民间收藏,还是埋在地下,或家中所藏之物只要沾上文物二字,他这个局都有权过问。 第20章 雨中葬礼2 民间挖墓,哪怕是自家祖坟,被称之为盗墓。而文管局看中了哪里,则可以堂而皇之地开挖,是名正言顺的发掘。想想,华夏几千年的文明史,春秋秦汉、唐宋元明清,广茅的大地埋藏有多少珍贵的文物?随着考古发掘工作的正常开展,侯雨也不断地丰富着个人的收藏。可以说,上至新石器时期,近到晚清,能代表每个历史时期、朝代的文物,他几乎都有,虽算不上精品,但也是上乘之作。 侯雨最看不起那些腐败的官员,为了区区几十万、几百万身败名裂,甚或丢掉性命。他就职务之便,常常“收藏”一些文物。他认为这种“收藏”尽管不尽合理合法,但不是犯罪。至于有人投其所好,向他进贡,他也就心安理得地来者不拒。若他发现谁有他想要的东西,他会想方设法的攫取,甚至不惜动用手里的权力。 侯雨非常清楚g市近来文物私下交易、走私很厉害,省里意见很大。他向有关方面作的解释是:水至清则无鱼。政府隔三岔五地来一次收网,既网起了鱼,也缴获了倒腾的文物,一举两得。至于国家明文规定民国以前的文物不准出关,他申辩说清代珠宝玉器多如牛毛,适当地放一些出去换成外汇,也可以支援国家建设。在这个问题上,他不仅自己睁只眼闭只眼,还指责海关有时候多管闲事。 闲来无事时,侯雨常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把玩、品味那琳琅满目的文物、古董、花鸟、字画,心灵得到极大的满足与愉悦。 但是,近几天他平稳的心态起了涟漪。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明白自己仕途到头了。何去何从?他在考虑对策。一些前清文物,他签字让海关放行,也引起有关方面的注意。尤其是其兄侯玉良死于非命,更增加了他的忧虑。 侯雨上车后一言不发,这种情况不多见,跟随他多年的司机张福庚,越发小心。五十多岁的张福庚,是个粗犷的北方大汉,由于身高,他的头几乎顶着了车蓬,一绺渗有少许白发的头发搭拉下来,遮住他的左眉。他给侯雨开了好多年车,不该他看的他从不看,不该听的也从不听;偶尔看了听了,也守口如瓶。对此,侯雨非常赏识他,也额外关照他。 车驶上滨海大道,张福庚超车时鸣响喇叭,惊动了一直在沉思的侯雨。他一抬头,看见张福庚手臂上戴的黑纱。 “福庚,你奶奶的丧事办完了?” 张福庚两眼注视着前方,嘴里轻轻哼了一声。 “不容易啊,你供养她几十年,经济又不宽裕……”侯雨由衷地感叹。 车驶进局里,停在办公楼前。侯雨下车时把几张钞票塞在张福庚手里:“这一千块钱先拿去应急,我考虑局里再给你解决一些……” 张福庚非常感激,目送侯雨走进大厅,才将车开走。 侯雨在大厅里,迎面碰上他的女秘书。 “侯局长,文物总局来了一位先生,他打电话来说,下午四点前来拜会您!” 侯雨回到局里,喜欢下属叫他局长,而不是他那更高的市长头衔。他经常以布衣市长自居,待人非常谦和。这时,他听了女秘书的汇报,认为她处置不当,加上几天来心情不好,气也就不打一处来。 “他是从京城来的贵客,应该安排我去见他啊!” “他在电话里坚持要这样……”女秘书有些委屈。 “那、他住在哪儿?”侯雨控制住情绪,缓和了口气。 “喏,这是他留下的地址。” 侯雨接过纸条,匆匆走出大厅。 曹平按响门铃,鲍甫将曹平让进门,接过他递来的警官证,仔细看了后还给曹平。他落座后,请曹平在自己身边坐下,端详着年轻英俊,又有几分老成的曹平,他非常满意g市警局的安排。他从公文包中取出一张彩色照片:“谢谢你这么快就来了。为了工作,我也就不客气了……你看,我是为这个到g市来的!” 照片上是一支用黄金雕镂、嵌满钻石的王冠,冠顶有九支栩栩如生的金凤凰,嘴里都叨有一颗大如杏子的珠子。鲍甫指着照片:“这是慈禧太后的九凤冠,用黄金铸成,上面嵌满了名贵的钻石和宝玉;最为珍贵的是……你看那凤凰嘴里叨的,每一颗都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夜明珠?鲍老……有四只凤凰嘴里是空的!” “唉……”鲍甫长吁一口气,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一九00年六月,八国联军在西摩尔的统帅下,攻陷天津,威逼北京,慈禧仓皇西行。临行前,她从皇冠上取下四颗夜明珠,让她的贴身宫女送到西门会馆交给李鸿章,作为议和退兵的信物,要李鸿章转交联军统帅。不料,年仅十五岁的小宫女,摆脱侍卫,带着四颗夜明珠隐入民间……当年,李鸿章曾在全国搜捕,均找不到她的下落。后来的北洋军阀、南京的日伪政权、民国政府,甚至美国都秘密地寻找过。我的祖上曾作过李鸿章的幕僚,退隐后也四处寻找。她……如石沉大海。我整整找了她三十年!” “一点线索也没有?” “只知道她姓陈,河北保定人氏。她的家人,都死于清政府的刀下和后来的兵燹、灾祸之中……” “她有什么特征?” “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有没有流失海外的可能?” “……这种假设,我们也认真考虑过。夜明珠是无价之宝,世间罕见之物,又有不可估量的文物价值,它一旦出现在海外,足以引起轰动。几十年过去了,海外一直没有动静,说明夜明珠还在国内。” “那……您到g市来,听到了什么风声?” “年轻人,我喜欢你的敏感。”鲍甫从身上拿出一张信笺:“是的,我一收到这封信,立即就来了!” 曹平接过信笺,一手秀丽的毛笔字映入眼中。 鲍老先生台鉴: 我还在少年时期,就从家父那里了解了您的情况。如今,您一生都在寻觅的东西被我发现了。g市有一茶楼名叫‘芙蓉亭’,逢单日可在那里见面,桌上摆一盒红中华香烟为记。 顿首阿三 曹平看完信,明白了鲍甫来g市的目的和为何一到就直奔芙亭茶楼:“鲍老,您认识阿三?” “除了这封信,我对他是一无所知。另外,我从别的渠道知道香港的文物商已经在g市找到夜明珠的线索……他们已经来了!这就是我迫切需要你们帮助的原因。另外,渔子溪失踪的三件文物精品,堪称国宝……” “知道了,我会全力以赴。鲍老,有个叫孙云良的人和境外走私文物的人有联系,他约我明天见面。我知道他有一颗珠子想脱手,不知您有没有有兴趣?” “我……现在最想见到是阿三!哦,明天是双日,好吧。” 这时,门铃响了。鲍甫迅速收起茶几上的照片、信笺,前去开门。 门开了,侯雨望着鲍甫,他抱拳在胸:“请问,您是鲍甫鲍先生?” 鲍甫打量着来人:“我就是……您?” “哎呀鲍老,您事先也不打个招呼,我好到机场去接您哪,这是多么的失礼!” “您是?……” “我叫侯雨。” “哦,我该称呼您侯局长……还是侯市长?” “什么局长、市长的,那只不过是个符号而已,就叫我侯雨好了。鲍老,您是文物界的泰斗,闻名如雷贯耳!我早就仰慕您哪……” “您言过其实了。” 侯雨发现了曹平:“曹探长,你也在这儿?”‘ “呵,局长里要我保护鲍老的安全。” “这是应该的……鲍老,我在主持有关加强文物管理的会议,回到局里秘书才告诉我您来了,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鲍甫望着满头是汗,年纪不轻又身为一市之长的侯雨专程前来看他,不禁有些感动:“哪里哪里,我在电话里讲好了的,由我来拜会您。” “这怎么可以?您是首都来的客人,又是着名的文物专家,无论以资历还是年龄……都该我来拜见您。今晚,我为您老接风!” “这就不必了。侯市长,请坐。” “就叫我侯雨……” “侯市长,我这样称呼习惯一些。”鲍甫从公文包中取出一袋文件:“我这次来,是就目前地方文物管理出现一些问题,重申文物总局规定:晚清以及民国初年具有历史意义、重大事件的文物、珠宝玉器一律不准出口。过去发生的重大的、影响大、情节严重、给国家造成损失的,要追究领导责任和当事人的刑事责任。今后再犯,将给予严惩!请侯市长立即向有关方面传达。” “一定一定!”鲍甫的话语虽然轻缓,但轻缓中透出法律、法规的威严,侯雨听在心里,不禁有些诚惶诚恐。 “还有,最近海关破获一个文物走私集团。据犯罪嫌疑人交待:有一些画和古玩为贵局文物商店所收藏,请务必协助查查!” 文物商店不久前被盗,警局至今仍未破案,侯雨愣了,怎么京城也过问这件事了。 “您看,这是这批文物的目录。计有宋徽宗的《溪山撩色图》、明王时的《山水》、文征明的……” “鲍老……”曹平忍俊不住打断他的话:“您说的这些,都在其中!案子还没有破……” 侯雨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鲍老,这是我的失职……我回去查查,整理成书面报告给您送来。” “那好,谢谢您!” “那,我告辞了。呵,有闲时请到寒舍一叙,我虽不精通文墨,倒也收藏了几幅字画,想请您给鉴定一下。” “不敢不敢,有机会我一定登门拜访。” “一言为定?” “绝无戏言!” 侯雨见鲍甫点头吮诺,喜出望外:“鲍老,请留步。改日我略备薄酒,为您洗尘!” 滨海饭店的餐厅,完全按照法国的风格装饰。华丽的吊灯,典雅别致的壁灯,将餐厅辉映得金碧辉煌。打着领结、彬彬有礼的男领班,身材高挑丰满的侍应女郎,均散发出温馨浪漫的法式风情。 李月亭要了一瓶“路易十六”,和黄谷坐在一个不太显眼的地方,桌上摆着三副刀叉。李月亭轻声问黄谷:“黄先生,还顺利吧?” 黄谷看看周围进餐的人:“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当他把目光落在桌上的三副刀叉时,有些奇怪:“李经理,还有谁呵?” “黄先生,你见过我的私人秘书吗?” “吴小姐……”黄谷点燃烟,玩弄着手里的打火机,不在意地问李月亭:“那个干瘪瘪的老处女?” “不不不,是珍妮!你没见过,她在英国休假。听说我们在这儿做生意,打电话给我,说她一定要来,想看看中国。” “你答应她了?” “是的。你能拒绝一个漂亮而又优秀的女人和她的要求吗?她今天到的,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姑娘。相信你见到她后,会同意我的评价。一会儿……呵不,你瞧,她来了!” 黄谷顺着李月亭的目光望去,看见一个金发碧眼、高挑丰满、光彩照人的白种女郎向这里走来。她身着白色的大网眼绣花上衣,开得很低的领口下,露出结实、坚挺的胸脯,耶稣受难的金十字架,晃荡在上面;下身是崩得紧紧的黑色牛仔皮裤。女性的妩媚,优美的曲线得到充分显露,非常性感迷人。 黄谷看得发呆。在心里暗暗赞美,此物只应天上有。 李月亭拍拍黄谷的肩,然后轻声说道:“我说过,会给你一个惊喜!” 黄谷眼睛一直没有离 开珍妮: “十分感谢你的好意,我会回报你的。” 珍妮走到李月亭面前嫣然一笑,左腮露出一个深深的笑靥。她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处,身体微微向前一躬,行了一个中国式的礼节。这些年来,黄谷在香港不知玩过多少女人,所有人比起珍妮,相差远矣! “经理,晚上好!” 珍妮在问侯李月亭时,同时向黄谷点头致意。她的美貌、性感己使黄谷吃惊,更意外的是她会说一口漂亮的国语。 第21章 珍妮姑娘 “经理,晚上好!” 珍妮在问侯李月亭时,同时向黄谷点头致意。她的美貌、性感己使黄谷吃惊,更意外的是她会说一口漂亮的国语。 “珍妮小姐,我们正在等你!”李月亭绅士味十足地替他们介绍:“黄先生,这是我的秘书珍妮小姐。珍妮小姐,这位就是我常向你提起的、我的好友,黄谷黄先生!” 珍妮礼貌地将手伸向黄谷,黄谷很有风度地接过珍妮的手,得体地轻轻在上面一吻。 “黄先生,很高兴认识你。我一下飞机,经理就告诉我,他会给我介绍一位非常聪明、非常了不起的先生!” “呃,过奖了。”黄谷悄悄灭了手中的烟,彬彬有礼的一鞠躬:“其实……我很蠢,尤其是在你这样漂亮的小姐面前。”黄谷替珍妮拉开椅子,等她坐下后,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珍妮微微一笑,拿起“路易十六”:“经理,有什么喜事,喝这么贵的酒?” “有朋自远方来……”李月亭看看漂亮的珍妮,又对黄谷眯缝上眼睛:“不亦乐乎!” “谢谢!”珍妮把三支酒杯斟满酒,举杯向二人示意:“祝愿什么呢?为了健康吧,切尔斯!” 三支盛着血红色液体的酒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黄谷在进餐时,一直默默地注视着珍妮。珍妮的音容笑貌,典雅的气质完全征服了他。珍妮偶尔抬起头,看见黄谷目不转睛地在看自己,便礼貌地向他一笑。这一笑,更令黄谷为之动情。在香港,各色人种、肤色的女郎黄谷接触不少,既有朴实无华的村姑,也有风范典雅的大家闰秀,更有野性十足的妓女……其中也不乏漂亮风骚之人。他对这些女人从未动过情。眼前的珍妮,好似完美女人中的尤物,纯洁得使黄谷自形秽惭,举手投足均不敢造次;同时,她又象一块具有无限吸引力的磁场,打乱了黄谷的心思,始终注视着她的一颦一笑。 席间,尽管珍妮也象西方女郎一样热情、开放,黄谷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饭后,李月亭提议去夜总会,一行人乘电梯上了九楼。 一进夜总会,节奏分明的电子乐似乎加快了血液的流动,珍妮不由自主的随着节拍晃动着肩,还未落座,她就向李月亭头一摆,下了舞池,和几个看似来自西欧的白人跳在一起。 “喂,到底怎么样?”李月亭搅和着刚送来的咖啡。 黄谷似乎没有听见李月亭的问话,两眼紧盯着珍妮。 电子乐由抒情的慢板转为近似疯狂的快板,珍妮急速地扭动身子,打响手指的手臂不时在空中划出一条条优美的弧线。她跳得热情奔放,嘴里还随着节奏时时发出“嗨嗨……嗨……”的喊声。 李月亭看见黄谷的目光所在,不满地提高了声音:“正经点,我在问你!” “请你记住,我是你伙伴,不是伙计!”黄谷仍然眼盯着珍妮,冷冷地一字一句回答李月亭。 “你误会了!我想提醒你的是……这g城,我们为何而来?” 黄谷悻悻然收回眼光,直视李月亭:“已经谈好了。对方要港币,一颗一百万!” 李月亭见不到卖主,知道黄谷在蒙他:“这……在内地,价是不是太高了?” “你嫌贵啦?它可是无价之宝!李经理,这一单,我完全可以自己干,想到咱俩多年的交情,才……” “好吧。黄先生,我付的钱,会在你所得的一份中扣除的。” “这就随你了。取货的钱准备了没有?” “你放心,已经从香港带过来了,就在我房里。什么时候取货?” “就这两天。一会完了,我上来取钱。” “好呵,我静候佳音。” 一曲终了,珍妮气喘吁吁地回到座位,她好奇地看着两人:“你们怎么不跳?” 李月亭色迷迷地看着珍妮,扭头一脸坏笑地对黄谷说:“黄先生,你请吧,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哪!” 黄谷贪婪的眼神象鹰鹫,他死盯着珍妮泛出红晕的脸,珍妮身上散发的青春活力和淡淡的女人香……他魂不守舍了。 大厅里响起西班牙探戈舞曲,黄谷起身微微向珍妮一鞠躬,珍妮挽着黄谷伸来的手臂,随他款款下了舞池。 李月亭目送他俩的背影,嘴角漾出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冷笑。 黄谷紧紧搂住珍妮纤细的腰,脸轻轻地贴在她的左额上,一股纯正的法国香水味渗和着珍妮身上的气息,从她开得很低的领口中扑鼻而来,黄谷的心醉了。望着珍妮薄如蝉翼的上衣,他兀地想起初到香港时,他第一次接触女人……引他上道的大哥一次高兴了,带他去了一家中档妓院。黄谷在十几张照片中,选了一个据说只有十八岁的姑娘。像狼一样扑了上去……此时此刻,这种多年没有了的强烈冲动又萌发了。就在黄谷快控制不住自己时,他很快就清醒了,这儿不是香港,珍妮也不是卖笑的女郎! 珍妮仰望着 瞬间脸色变化了的黄谷,没话找话地问黄谷: “黄先生,听说这儿是你的故乡?” “是的。” “经常回来吗?” “不……” “我想,故乡一定给你留下许多美好的回忆?” “不……只有耻辱与痛苦!” 珍妮望着黄谷蓦然变得阴沉难看的脸,不知所以,她的手慢慢从黄谷的肩上滑下来,身体也渐渐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一曲终了,珍妮称身体有些不适,离开夜总会回房间休息。 黄谷一看时间差不多了,他要去会一个重要的客人。他从李月亭那里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支密码箱。 黄谷到了与小七约定的酒吧,选了一个清静的地方坐下,将带来的密码箱放在脚下。几天前,黄谷在江边桥下老地方见了小七,他详细地询问了小七被抓后的情况。小七说有一个远房亲戚,是g市警局的副局长,当年案发时暗中帮了忙,所以才判了八年。仅从这位副局长给小七帮忙这一点,黄谷就认定他与自己会成为朋友,他现在迫切需要有这样一位朋友。为了这次见面,黄谷作了精心的准备,并为他要见的人备了一份让人无法不为之动心的厚礼。 小七按黄谷的吩咐,在晚上十点约上表兄唐天彪,来到位于滨海路的一间酒吧。 刚四十出头的唐天彪,当年出于血缘的关系帮了小七一把,后来也就对他不闻不问。这两天,己变成人样的小七来找他,使他心中暗暗吃惊,光小七身上那套皮尔卡丹西服,就值他几个月的工资。听小七说他拼死相救的香港老板回来了,并且想见自己,受好奇心的驱使,他同意前来见见黄谷。 小七在酒吧的一个角落找到黄谷。 “黄哥,这位就是我说的唐…唐局长!” 黄谷彬彬有礼,起身向唐天彪伸出手。 唐天彪矜持地向黄谷点点头,没有握黄谷的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小七有些难堪,对他的表兄轻声说:“唐局长,他就是香港的黄谷黄老板!” 黄谷什么场合没有见过?唐天虎的骄横他一点也不在意:“唐局长,早就听小七说起过你,今天见到你,非常荣幸!”黄谷把头扭向吧台:“小姐,来瓶xo!” 趁吧台小姐倒酒之机,小七知趣地离开了。 黄谷举起酒杯:“唐局长,我对你有一见如故的感觉,我相信从今天起,我们会成为朋友。来,为今天的相聚,干杯!”说罢,他先将酒干了。 唐天彪看了看黄谷,饮了杯中的酒。 黄谷打发走陪酒小姐,亲自为唐局长倒上第二杯酒:“听小七说,你比我年长,如唐局长不嫌弃,我想认你这个大哥!” 唐天彪不置可否地一笑,喝光了第二杯酒。 “我的事……想必小七告诉了你。唐局长,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我在香港打拼十多年,算是混出了个人样。古人说得好,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七是我兄弟,你救了他,就是救了我。喏,”黄谷从吧桌下提起那支密码箱,放在桌上:“这是两百万港币和五十万美金,感谢你当年的救命之恩!另外,我在香港给你买了一个单元的房子……” 黄谷打开密码箱,箱子里码满了一叠叠花花绿绿大额的港币、美金。唐天彪两眼一亮,这一箱子钱足足有五百多万,他这一辈子别想挣得下,还有香港的房子少说也值个几百万!自己在位,也只有十几年了……这人讲义气,也想得周到,他买下我的后半生,免除了我的后顾之忧,你能不用手中的权力替他办事?唐天彪略一思索,觉得值!喝下了黄谷为他倒满的第三杯酒:“说说看,你的条件?” “唐局长见外了,我是真想交你这个大哥。我回故乡来发展,有你在这个位置上,我睡得着觉。没什么要求,就希望你以后多关照我,唐局长?” “别叫局长了,就叫我大哥吧!” 唐天彪抓起酒瓶,倒满了两支酒杯,他端起酒杯,递了一支给黄谷:“我敬你!” “大哥,有一件小事,”黄谷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这个人叫阿三,本地人,请你帮我找到他。” “他很重要?” “对我来讲,是的!” “好吧。除非迫不得己……我们以后最好少见面,黄先生,有事叫小七给我传话。” “好,大哥,把这杯酒干了!” 两支酒杯相撞,发出剌耳的声音。 夕阳西下,落日余辉把古城小巷照得半明半暗。孙云良挑着收茺用的担子,出现在吉祥巷。四十七号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破旧的门墙因年久失修而倾斜,千疮百孔的土墙上长满蒿草,在风中悠悠摇晃。孙云良在背阴处放下担子,把扁担横在两个箩筐上,然后坐在扁担上留意地观察来往的行人,尤其是那些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奸诈狠毒的黄谷,肯出高价收购珠子,孙云良虽不知手中的珠子为何物,但他明白了珠子确实是珍贵之物,点燃了他想发横财的欲火。他此时心中在暗暗祈祷,但愿孩子家中没有发现珠子不在了,也希望真像黄谷所说,一共有四颗珠子,今天能全部搞到手。孙云良正在想入菲菲,几个孩子打闹着跑来,他仔细地看看,没有他要找的那张苹果式的小脸,他失望地坐下来,又耐心地等待。看看离下班的时间近了,孙云良有些不安了。突然,小巷中传来滚铁环的声音,小虎子背着书包滚着铁环跑进巷口,孙云良喜出望外,在小虎子跑近身边时叫住了他。 “喂,小朋友!” 小虎子收住铁环,孙云良蹲下身子,掏出几颗玻璃弹子放在手中:“还认识我不?” 小虎子看看孙云良,点点头。 “真乖,你叫什么?” “张小虎。” “爸爸呢?” “张福庚。” 孙云良把手中的玻璃弹子递给小虎子:“喏,给你!” 小虎子高兴地伸出手,然而他又把伸出的手缩了回来。 “真是好孩子,不白要别人的东西。喂,还有没有大弹子,我们俩换?你给我一颗,我换给你十颗!”孙云良掏出更多的玻璃弹子,捧在手中。小虎子望着孙云良手上在阳光中粉闪闪发光、五光什色的玻璃弹子,他动心了。 “你等着!” 第22章 夜探陋巷 小虎子转身跑进四十七号院子。孙云良惊喜不己,见有人来了,扯开嗓子大声吆喝:“有锅铁卖皮鞋卖……有烂棉花烂帐子卖……有残书废报纸卖……有烂表烂钟卖……” 张福庚经过孙云良身边,不经意地看看他,进了四十七号院门。孙云良见来人进了四十七号院,不觉紧张起来,抓起扁担正要离开,发财的欲望和侥幸的心理又使他一屁股坐了下来。 屋子里,小虎子站在凳子上,翻弄着老式衣柜,他很快在角落里找到一个小瓷钵,里面有一个用黄绫裹着的小包。打开黄绫,里面正是他要找的两颗大弹子。半个月前,他用一颗这样的大弹子,和门外的胖老头换了许多玻璃弹子。今天,胖老头又来了,他想换回更多的玻璃弹子。恰在此时,他听见父亲回来的声音,心里有些害怕。 “虎子!” 小虎子猛听父亲叫他,一紧张,失手将小瓷钵掉在地上。张福庚撩开门帘,看见儿子站在凳子上,小瓷钵摔得粉碎,一颗杏子大小的珠子在地上滚动。他拾起珠子,又捡起黄绫,一看只有一颗珠子,便问虎子:“还有的呢?” 小虎子畏惧地指着床下。张福庚困难地钻进床下,蓦然看见黑暗中发出一团莹光。他拭拭眼,发现竟是珠子发出的光,他小心拾起珠子,钻出床激动地大喊:“虎子妈!” 张福庚把珠子捧在应声进来的福庚嫂面前:“你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咱家的几颗珠子嘛!” 张福庚拉灭电灯,两颗珠子在他手中发出一团绿茵茵的莹光,福庚嫂看呆了,时而望望丈夫,时而又看看丈夫手中的珠子,不知所措。张福庚突然看见手里只有两颗珠子:“虎子,还有一颗呢?” 小虎子低下头,不敢看父亲。 “说,拿到哪儿去了?” “给、给门外收茺的老头、换、换了弹子……” “啪”的一声,小虎子挨了父亲一记耳光,从凳子上摔下来,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孙云良听见院子里传来孩子的哭声,知道事情不妙,挑起担子飞也式的跑了。 张福庚赶出门外,小巷中早己不见孙云良的踪影…… 黄昏时分,孙云良按曹平的吩咐,等候在滨海饭店门口。 鲍甫和曹平乘坐的车驶出宾馆,在大门口接上孙云良。孙云良平生第一次坐上轿车,真有些受宠若惊,他掏出一支烟卷想敬给鲍甫,曹平阻止了他:“车里别吸烟!” 孙云良讨好地直点头,他对司机说:“我们到永兴巷…” 曹平拍拍孙云良的肩:“老孙头,这位就是老板,你的货?” “放心好了,我手里的东西,故宫里也不一定有!” 鲍甫听他这么一说,留意了,望着孙云良胖胖的圆脸问道:“贵姓?” 孙云良不敢直视鲍甫的眼睛:“免贵,贱姓孙,草字云良。” 孙云良谄媚的笑容实在令人讨厌,鲍甫厌恶地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观赏着窗外的落日余辉。 小车穿过繁华的街市,在孙云良的指点下,停在永兴巷口。 孙云良扭过头对曹平说:“我家门口从未停过这样的车……你看你和老板能不能委屈一下,就在这儿下车?” 鲍甫和曹平下了车,跟在孙云良身后,进了小巷。在一座破败的独户小院前,孙云良打开门锁,把客人请进房间。他用袖子掸干净椅子上的灰尘:“请坐,我去沏茶!” “不用了。把你的东西,拿出来看看!” “是,是!”孙云良转身掩好门,进里屋去了,不一会儿拿着几幅卷着的轴画和一个小包走了出来。他在桌上打开布包,亮出几样陶器:“老板,这是几件汉陶和唐三彩……” 曹平望着斑驳陆离的陶俑,绚丽多姿的唐三彩,为它们栩栩如生的做工迷住了。 尽管是在昏暗的灯光下,鲍甫从色泽、釉色、造型和胎器等方面,一眼就看出这些都是近代仿制的赝品,他有些生气:“收起来,全都是假的!” 曹平惊讶得目瞪口呆,不明所以地看着有些动怒的鲍甫。 “嘿,您老真好眼力!”孙云良惊呆了:“前不久我还卖了几件给文物商店呢……” 曹平瞪了孙云良一眼:“老孙头,你就拿这些破烂来蒙老板呵?” “别、别生气,请看这个…” 孙云良条打开一幅轴画,宋人范宽的《雪景寒林图》郝然在目。鲍甫顿时睁大了眼睛,凝视着眼前的古画。曹平不懂国画,也被画中山峦雄浑的气势,漫天飞雪的瑰丽景象吸引。鲍甫将画移至灯下,仔细察看画上的题跋、落款、印章、绢纹,末了又审视着画的构思、布局。画中的丛山峻岭、江河亭阁写意自然,吞吐变灭,构思奇巧,确是出自宋代大画家范宽的手笔。无论是用笔、用墨、用色,都经过深思熟虑。真是竖划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好一幅壮观的《雪景寒林图》,真可谓鬼斧神工,将如此多娇的江山,尽收眼底。 鲍甫不动声色地问孙云良:“你……要多少钱?” “这个数……”孙云良手缩在袖子里,晃动着手臂。 “把手伸出来!”鲍厌恶地瞪着孙云良。当孙云良伸出亮出的五个手指,鲍甫没有和他讨价还价:“五万?我买了!”他指着另一幅画:“把它打开……” “老板,这幅是吴昌硕的四尺中堂。”孙云良解开丝带,从上至下慢慢松开画卷,一个斗大的“寿”字跃然卷中。 鲍甫知道,这是吴昌硕晚年的力作:“……开个价!” “老板……”孙云良面带难色:“这幅画不卖的。” “为什么?” “这、是送给一个当官的寿礼。他的六十大寿快到了,我怕画是假的,送去后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想请您老给看看。干我们这一行,全靠他睁支眼闭支眼,得罪不起呐!” “老孙头,你说的谁呀?”曹平留意了。 “我也不知道是谁,只有经理知道。哼,他逼我拿这幅画给他作人情。” “你说的经理……”曹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怎么不认识?” “小伙子……”孙云良警觉地眨着圆圆的小眼睛:“不该问的就别问,知道得太多要坏事!” “那……你请老板来,就这么两幅画!” “不,等一下……”孙云良诡秘地眨眨眼睛,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裹的小包。他解开包裹的绒布,露出一颗杏子大小,晶莹剔透的珠子。鲍甫一看,心里不由一紧,甚为骇异。孙云良扯住电灯的开关拉线:“老板,可以吗?”鲍甫点点头,电灯灭了,黑暗中孙云良手中贸然闪出一团绿茵茵的莹光,曹平惊异地嘘出声来。电灯重新亮了,鲍甫极力抑制住激动,这就是自己寻遍天涯海角,梦寐以求的夜明珠! “请问,你、一共有几颗?” “就这一颗。” “那,开价吧!” “说实话……这宝贝我叫不出名字来,”孙云良将珠子放在鲍甫手上:“我想您老是识货的。这么说吧,有人出了五万……” “我给你这个数!”鲍甫拿起随身带的包,从中取出两叠人民币交给孙云良:“这两万块钱是这颗珠子和那幅画的定金。把珠子和画给我,余下的钱明天上午到我住的宾馆来取。” “老板,还是按规举,一手交钱一手取货!” “好吧……”鲍甫无可奈何地看着孙云良从自己手中取回珠子,重新包好塞进怀里,又把宋人范宽的画卷起。他在出门时对孙云良说:“要是你能告诉我……在什么地方,还能买到这样的珠子,我会重谢你的!” “如果我知道,我会的!” “记住,明天上午……” “误不了事的,老板!” 孙云良点头哈腰地送走鲍甫和曹平。 鲍甫在走向巷口的途中,一言不发,直到上了等候在巷口的小车,他靠在舒适的坐垫上,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之感油然而生。找到一颗夜明珠,其他三颗的下落也就快了。鲍甫如释重负,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然而,这种轻松感很快就没有了,夜明珠毕竟不在自己手里,俗话说夜长梦多呵! “曹平,现在能不能弄到八万块钱?” 曹平看看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鲍老,太晚了!” “找到这一颗,就会知道其他三颗的下落……我们找了它整整三十年哪!这一颗夜明珠,我实在放心不下……” “鲍老,明白了。”曹平取出对讲机:“03、03、我是01,命令你立即对孙云良实行监护!” 孙云良一直目送客人远去,才返身回到小院。他走到门前,发现原来房里亮着的灯熄了,邻里的灯却亮着。他心里好生奇怪,便摸索着进门去开灯。倏地,他看见洒满月光的地上闪出一条黑影,还未等他转过身来,一双冰冷的手如虎钳卡住了他的脖子,他两眼一黑,身子软软地瘫了下去。耳边响起冷冷的问话:“说,还有三颗在哪里?” 孙云良用力睁开眼,黑暗中看不清抓住自己的是谁。 “说!”低沉的吼声令孙云良心悸。话声未落,寒光一闪,他感到一把刀抵住了自己的咽喉。这时,他明白身后的人是谁了。糟糕的是,刚才的交易他都看到了。他不由恐惧万分:“松、松开手,我、我说……吉祥巷、四、四十七号……” “再说一遍!” “吉祥巷、四十七号张、张福庚……” 孙云良突然感到血往上涌,两眼金星乱冒,耳内嗡的一响,他无力地倒了下去。 张福庚默默吸着烟,两道又黑又浓的眉毛紧锁在一起,福庚嫂在灯下缝补虎子的衣服,不时被丈夫喷出的烟雾呛得直是咳嗽。张福庚爱怜地望着妻子,心里十分内疚。十年前奶奶摔坏了腿下不了床,她就辞去工作在家照顾奶奶。一家四口就靠自己微薄的工资生活……过去,她爱说爱笑,脸色红扑扑的,如今黄皮寡瘦,一身是病,这么多年了,也难得见她开心笑一次。哎,堂堂七尺男儿,竟让自己的女人受苦……这不,还不到发工资的日子,家里就没钱了,给奶奶办丧事,又欠了一屁股债,侯局长给的钱,拿去还了债。家中徒有四壁…… “虎子妈,我看还是把手表卖了?” “不行,你是开车的,没表要误事!再说,你那表也值不了几个钱!” “哎,那奶奶的几颗珠子……” “福庚,奶奶来时一无所有,走时也只有一身布衣,你就别打她珠子的主意……”福庚嫂竟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我那件皮袄,兴许还能卖几个钱…” “你疯了!冬天眼看就要到了……”张福庚声音低了下来:“你又最怕冷!” 福庚嫂一低头,泪珠点点滴在手中的衣服上,张福庚看见妻子落泪,一下慌了:“虎子妈,你哭什么呀!最难的日子不都过来了嘛,往后,兴许会好些……” 小院外响起叩门声,张福庚示意妻子去看看。福庚嫂拭去泪,放下手中的衣服,走出门去。 黄谷打量着来开门的女人:“请问,这儿是张福庚的家吗?” “是的,你是?” “我是省里来的,找他有事。” “呵,请进。” 福庚嫂领着黄谷进了门。来到屋里,黄谷没想到他要找的人长得牛高马大,心里不禁有点儿发怵:“请问,你就是张福庚张师傅?” “你?……”张福庚打量着素不相识的黄谷。 “我叫李长生,省文物商店的。” “呵,请坐。”张福庚望着这个陌生的男子:“你有啥事?” “是这样的,前些时候有个收破烂的老头,拿了颗珠子到店里来卖。我们发现珠子与他的身份不符,就扣下了珠子。据他交待,那颗珠子是从你这儿骗走的。” “唔,有这么回事……虎子妈,给客人沏茶!” 黄谷打开提包,取出一厚叠钱:“张师傅,珠子我们收购了,这两千块钱请收下。” 张福庚惊讶不已:“值这么多钱?” “要在国外就更值钱了!”黄谷一时说走了嘴,立即改口道:“我们收购珠宝,就是拿去出口换外汇,支援国家四化建设嘛!” 第23章 以退求进1 张福庚赞同地点点头,接过黄谷递过来的一支“555”香烟,一看是好烟,他吸燃后猛吸了几口。黄谷见状,从提包里取出一条“555”香烟,放在张福庚面前。 “张师傅,据了解……珠子一共有四颗?” “是的,奶奶在世时丢了一颗,收荒的老头骗走一颗,我还有两颗。” 黄谷喜出望外:“希望你卖给国家支援建设……再说,放在家里也不保险啦!” 张福庚觉得黄谷的话言之有理,站起身想进里屋去取珠子,一抬头看见挂在墙上奶奶的遗像,他犹豫了。 黄谷以为张福庚嫌钱少了:“张师傅,价钱嘛……还可以商量。” “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珠子!” “这……”黄谷为难了。他不怕张福庚来个狮子大开口,而是担心张福庚知道真像后不肯卖了,只好支吾其词:“我们也不太清楚……” 张福庚奇怪极了:“那你们怎么知道它的价值呢?” “这……你不用担心,我们会请专家鉴定的。这样吧,你觉得多少钱一颗……合适?” 张福庚毕竟在市文物管理局工作,虽说是个开车的,有关珠宝买卖的常识还是略知一二。哪有什么东西都没有搞明白,就出高价收购的!张福庚起疑心了:“你说……你是省文物商店的,我经常去,怎么从没见过你?” “我才调去没多久……” “把你的证给件我看看!” “我忘带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既然如此……就实话对你说了吧。”黄谷横下心来:“我是做文物珠宝生意的,知道你有三颗珠子。” “这么说,那一颗在你的手里?” 黄谷见室内一贫如洗,他出高价,张福庚不会不动心:“如果你愿意,三颗珠子我一共给你十万块钱!” 福庚嫂掀开门帘,她抓住丈夫:“福庚,珠子是奶奶的,不能卖!”她指着黄谷:“你给我走!” 张福庚推开妻子,依然平静地说:“十万块钱?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说实话,我现在非常需要钱,哪怕只是一百、两百…” “那你……”黄谷紧盯着张福庚。 “还真的要谢谢你。这几颗珠子我原来没当回事,现在知道它很值钱,值很多很多钱!” “我再添五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吧?” “私下买卖珠宝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只要你不声张,我是不会开口的。” 张福庚被黄谷的厚颜无耻激怒了,倏地怒吼:“滚,你给我滚!” 黄谷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他强作镇静:“你……何必如此,生意不成仁义在嘛!” “你再不滚,我报警了!” 黄谷悻悻然起身,不甘心地退出门外。 张福庚抓起桌上的烟,一厚叠钱向黄谷扔去。 鲍甫好不容易熬过漫漫长夜。他之所以一夜之间辗转反则不能成寐,一是找到一颗夜明珠的下落,其他几颗就会拂去历史的尘埃浮现出来,了却几辈人的夙愿;其次,夜明珠失而复得,固然令人欣慰,然而不择手段想要得它的人比比皆是,何况香港来寻它的人就住在自己的身边……夜明珠既然失而复得,那么它得而复失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出于极度的担心,他从孙云良家回到宾馆,就立即和就地通了电话。在京城的协调下,g市第二天上午九时,就将鲍甫所需要的钱送到他手里。当他坐上曹平来接他的车,想立即得到夜明珠的心情更是迫不急待了。 小车开进永兴巷,在离孙云良家不远的地方停住,对孙云良实行监护的小李闻声从孙家对门的院子出来。 “有没有情况?”曹平低声问他。 “没有,”小李对孙云良家呶呶嘴:“他到现在还没有出门。” 曹平走到院门前,轻轻一推,门开了。院里房门紧闭,他连叩几声也没人应,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上心来。他用刀拨开门栓,几步抢进里屋,撩开床上虚掩着的纹帐,斜射进来的一抹阳光,照在孙云良惨白的脸上,那双昏浊的小豆眼已经失去了光泽。曹平搜索孙云良的身上,床上床下,破旧的箱子,柜子,哪有夜明珠的影子!吴昌硕的寿字与范宽的画也没了踪影。门外传来鲍甫的脚步声,他急忙退出房间在门外挡住鲍甫。 “鲍老,别进去……” “怎么啦?” “出事了,孙云良死了,要保护现场!” “那……夜明珠和那些画呢?” 曹平难过地低下头,鲍甫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背过身去,仰望着天边一抹桃红色的朝霞,痛苦地闭上眼睛,任晨风吹拂他那一头银发…… 鲍甫的到来,打乱了侯雨工作、生活的安排和节奏。他一连忙了好几天,才将局里所收藏的文物理出个头绪,算是可以交差了。一向以乐观,心态平和自诩的他,近来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显得忧心忡忡。局所属的文物商店不断出事,海关多次找上门来,诘问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一些明清的古物出关?并且,几乎每次都有他在单据上的签字。这怨不得别人,侯雨两个字是自己签上去的。文物商店张经理每次找他签字时,都给自己备了一份,不是历代名人字画,就是世间罕见的古玩,掂掂这些礼物的份量,由不得他不掏出笔来。时间长了就形成惯例。 昨天,省有人猛烈地抨击了g市猖獗的文物走私活动。自己是g市市长,又是文物管理局局长,矛头所指,不是很明显吗! 何不急流勇退,学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如果此时提出引咎辞职,他可能失去市长,保住局长一职。他本来看重的就是文物管理局局长,也自信目前g市还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为此,一个通宵之后,拿出一份给有关方面的报告,请求辞去自己市长、市文物管理局局长职务,拟发挥专长,潜心考古。 有关方面很快就找他谈话,原则上同意他辞去市长的职务。这虽然在他的意料之中,却也出乎意料之外,说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想要他下台的大有人在!至于文物管理局局长,给他的答复是在未物色到合适的人选之前,仍然由他担任,起码维持过这一届。令他高兴的是,他提名副局长唐天彪接任警局局长事儿有了眉目。侯雨在证实了这些消息后,突然感觉自己聪明了,过去总认为政治高深莫测,今天看来也不过如此,只要你会玩,敢玩,就能把它玩转。 侯雨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文物管理局,他想抓住已经不多的时间,尽量再收藏一些古玩,届时辞官退隐山林,或是去国外作寓公,生活可以无忧矣。他知道自己所收藏之物的价值,随便拿几件到索思比去拍卖,下半辈子也花费不完。遗憾地是相濡以沫的妻子几年前去世了,年过半百的他,身边只有孟桐。他产生过续弦的念头,也曾经有如花似玉的女子主动追求他。身为一市之长他怕遭物议,先后拒绝了。他寄希望于未来…… 电话铃声响了,一听是张经理,侯雨气不打一处来。 “我问你,你们收购的那批文物为什么不上报?嗯,等到被盗了才告诉我!我已经在考虑你是否还胜任经理这个职务!我不听你的解释……什么,有几幅明末清初的画外商要买?你在搞什么名堂!刚传达文物总局的精神,民国以前的东西都不准放出去。你说什么?说大声点儿……好,等我来了再说!” 侯雨吩咐来接他的司机张福庚,把车开到滨海饭店。 “侯局长……”张福庚从后视镜望望红光满面的侯雨,试探地说“我清理奶奶的遗物时,发现三颗颗珠子……” 侯雨心不在焉:“什么珠子?” “不知道。前些日子有人从我小孩手中骗走了一颗。几天前又来了一个香港的流氓想买……” “你卖啦?”侯雨心不在焉。 “没有。我和妻子商量好了,想献给国家。” “算了,你和老奶奶生活了几十年,也不容易。留下作个纪念吧!” “局长,到底是啥玩呓儿,想请您给看看。” “我不太懂珠宝,你还是找张经理给看看吧,嗯?” “他?……”张福庚在嘴里哼了一声,此人阴沉沉的,不好接近。张福庚沉默了,小心开着车。 车到滨海饭店,侯雨一眼看见鲍甫在花园中散步,他指着鲍甫对张福庚说:“把车开过去!” “局长,那位老人是谁?” “文物总局的专家,叫鲍甫。” 小车稳稳停在花园的入口,侯雨下车向鲍甫走去。 “鲍老,按您的要求,我准备了这些……”侯雨从公文包中取出两份文件:“这份是我局所收藏的文物清单,这一份是有关文物被盗的书面处理意见。” 鲍甫翻开文件,文物清单条款格式一目了然,书面意见洋洋洒洒,写了十几篇。他随便看了看,侯雨没有文过饰非,他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就文物被盗一事,准备引咎辞职。在当今官场,这样官员不多,鲍甫不禁对他另眼相看。 “唔,不错!”鲍甫把清单与处理意见书放进文件夹。 侯雨殷切地问道:“您什么时候去局里看看?我都准备好了。” “过几天吧,您看呢?我现在手里还有点事,抽不开身。” “好,”侯雨掏出一张纸片:“这是我的地址和家中电话号码,有事可以随时找我。” “侯局长,我一来就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是过意不去…” “您老说哪儿去了,工作是我该做的。有失误的地方,还请您老多包涵!” “侯局长,我在等一个客人,恕不奉陪……” “那好,我告辞了!” 鲍甫目送侯雨,等他坐的车开了,才慢慢踱回宾馆。 曹平为了弄清孙云良的死因,一连几个小时等候在滨海医院的解剖室外。门终于开了,他忙迎向身着蓝色罩衣的法医:“你好,请告诉我他的死因!” 法医秦梓冰冰地回答他:“脑溢血。” “自然死亡?怎么会呢……你是不是搞错了!” 秦梓矜持地说:“作为法医,我只有三个月的经历;但人体解剖学是我的专业,我在国内最高医学学府整整学了四年!” “对不起,你的结论与现场勘查……极不吻合!” “那就另请高明吧!”秦梓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曹平看见出现在走廊上的罗森大夫,心中一喜,不由大声喊道:“罗森大夫!” 罗森认出了曹平:“你好,什么事?” 曹平向罗森指指解剖室:“我需要确切地知道他的死因。” “尸检是秦大夫在做……”罗森为难地搓着手。 秦梓极为合作地将手里的解剖报告递给罗森,罗森微微对她一笑,转身对曹平说:“好吧,我去看看…” 曹平看着随罗森而去的秦梓,突然感觉她像一个人,像谁?他在脑海里搜索着。当一个少女的影子逐渐在他眼前清晰时,曹平骇异了,她像楚辞给他说过的林子!他回忆着像片上的人,秦梓与林子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更令他惊讶地是,她腮边深深的笑靥,匀称的身材,与守在侯家大门里两个警员形容的黄衣少女相差无几! 第22章 以退为进2 曹平拨通了警局的电话,要求将秦梓的资料立即传到他的手机上。很快,秦梓的资料传来了。她今年二十五岁,出生在渔子溪,祖上是当地的名医,她十九岁考上医科大学,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被医院录用。 出生在渔子溪,姓秦,祖上是当地名医?如果她是林子,从年龄上说不过去;说她是曾在侯玉良身边出现过的黄衣少女,倒有几分可能。 曹平打电话叫来两个曾经在侯家宅院里守候过几天的警员,让他俩躲藏在暗处,待秦梓从手术室出来后进行辨认。 曹平走到大厅外,看见陆原的车来了,便迎了上去。“局长!” “我路过这儿看见你的车……”陆原指着设有假山、池塘的花园:“去看看。” 池塘里,荷花早己凋零,塘边的秋菊却在带有寒意的风中怒放。 陆原问曹平:“你还记得那个侯雨?” “侯市长?” “有人告诉我,他在辞去市长的职务时,推荐一个人接替我任警局局长……新局长即将走马上任。” 曹平觉得太突然了:“谁?” “我推荐的人一个个都来落下马来,而庸庸碌碌、八面玲珑的人却胜出了!” 曹平听明白了:“你说的是……唐天彪?” “我老了,自然规律是不可抗拒的……我想抢在卸任之前把渔子溪凶杀案与文物被盗案作个了结。曹平,我的时间不多了,你有把握吗?” 曹平充满了信心,他已经掌握了很多线索,破案只是时间问题:“有!” “好。那就咬定青山不放松!至于孙云良,你大意失荆州……说说看,他的死因?” “法医的结论是脑溢血。” “自然死亡,不是他杀?” “我己请罗森大夫复解。” “嗯,现场勘察呢?” 陆原示意曹平在一石桌旁坐下,曹平从公文包中取出现场勘查报告和拍摄的照片。 “局长,这是在后院墙上发现的一支脚印……” “黄谷昨天夜里的活动情况?” “据宾馆服务员回忆,他昨天下午就离开了宾馆,直到晚上十点以后才回来。” “他有作案的时间和嫌疑!” “鲍甫给孙云良的定金分文不少,珠子和几幅画不见了!” “这说明罪犯是有备而来。在你们离开孙云良家到安排小李实施监护,这之间有多长时间?” “最多十分钟。” “如果真是黄谷,时间足够了。” “局长,孙云良曾两次提到一个‘经理’和一个很重要的人物‘老头子’。‘经理’是谁他不肯说,‘老头子’他说只知道是个当官的。过几天是他的六十大寿,那幅吴昌硕的字画,就是准备上贡的寿礼。” “这条线索非常重要……你要尽快查清那个‘经理’和‘老头子’是谁!” 陆原看见罗森和秦梓推开解剖室的门:“走,看看罗森大夫能告诉我们些什么!” 罗森把秦林的尸检报告递给曹平:“对不起,我和秦大夫的结论完全一样,他的确是脑溢血猝死。” 对此结论,陆原与曹平不由面面相觑。 “不过,极度的惊吓……是他脑血管突然破裂的原因。” “可以确定吗?”陆原紧盯着罗森的眼睛。 “根据我几十年的临床经验,可以确定。” 曹平紧紧握住罗森的手:“谢谢,非常谢谢!”同时,他红着脸向秦梓致意。 “死亡时间?”陆原问罗森。 “昨天夜里八点左右。” “糟糕!”曹平将陆原拉到大厅外:“局长,从孙云良的死亡时间来看,黄谷事先就隐藏在他家里,而我和鲍甫就在他鼻子底下交易!” “你没暴露身份吧?” “我想还不至于……” 陆原和曹平走向停车的地方:“曹平,再给你提供一个情况。李月亭的私人秘书--英国姑娘珍妮·温斯顿小姐,要我们帮助她寻找收藏家杜静山和他的儿子杜一氓。据查,杜静山己在多年前去世,杜家只有杜一氓还在。这个杜一氓系无业人员,近来以帮文物贩子鉴定文物收取费用为生。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曹平望着局长提供的照片,认出杜一氓就是在芙蓉亭茶楼鉴别古画的那个青年:“局长,珍妮小姐与杜家是什么关系?” “据珍妮小姐介绍,双方父辈是世交,两人从小青梅竹马。杜静山携家从伦敦回国后,两家就中断了联系。” “局长,看来李月亭非等闲之辈。一个珍妮既迷住黄谷,又将杜一氓拴在一起,他的网越张越大了。”曹平接过陆原交给他的卷宗:“谢谢您,局长!” 曹平送走局长,叫来藏在暗处的两个警员,问他们见过秦梓没有? 两人只说是面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曹平提示,他们曾经在渔子溪侯玉良家见过一个身着黄衣的少女。 其中一人想了想,猛然拍着脑袋:“有点儿像她!” 另一个则说,刚才见的那位姑娘比他在渔子溪见的少女要丰满一些,由于当时没有看清面容,他现在不能确定。 曹平苦笑着打发走两人,一个肯定,一个似是而非,弄得他也不好下结论。不过,秦梓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地印象,他想起楚辞曾经见过黄衣少女,就给他打了电话,要他有空去滨海医院看看一个叫秦梓的大夫。 夜明珠的得而复失,加上阿三迟迟不露面,鲍甫近日来忧心忡忡。 曹平见今日风和日丽,便提议鲍甫到本市的古刹文殊院去走走,说g城的书画、文物展览正在那儿举行。 鲍甫一听,欣然允诺前往,他与曹平出了宾馆,没留意阿三一直在宾馆外徘徊。 到了文殊院,鲍甫与曹平信步进入山门,一直跟随在鲍甫身后的阿三,也随之进入寺院。 寺院中有一石碑,上面刻着“空林”二字,落款为早已作古的乾隆皇帝。曹平见鲍甫一路上沉默不语,郁郁寡欢,便有意引他发话。 “鲍老,这字……”曹平指着石碑:“真是乾隆皇帝写的?” “不一定……”鲍甫看了一眼,向院中走去。 素有“震旦第一丛林”之称的文殊院,历尽沧桑岁月,仍然巍峨雄壮。寺内古树参天,古色古香的楼台亭阁掩映其中,幽雅宜人,鲍甫不禁精神为之一振。 “曹平,乾隆皇帝爱题字,世人都说他的字写得好,殊不知他题的字,多出自张得天之手。” “……”鲍甫的话,曹平不得要领。 “这么说吧,你知道唐伯虎,就是点秋香的那位风流才子?” 曹平冲着鲍甫点点头。 鲍甫兴致来了,侃侃而谈:“唐伯虎初学画时以周东村为师,出名后周东村反为他代笔,他只在周东村画好的画上落下自己的题款,这幅画就变成了他的作品。所以,欣赏古代名人字画,鉴别其真伪取舍,不能拘泥。” 曹平忽有所悟:世间的事何尝不是如此。真像往往被假相掩盖,可谓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乱真时真亦假。世事就是这么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让人摸不着边际。 大雄宝殿一侧的厢房内,正在举办文物展览。鲍甫随着人流,信步而入。室内粉墙上一一挂着山水、人物、花鸟、书法字画。有现代、当代名人的,也有古代大师的作品。鲍甫见画,一时忘却了烦恼,饶有兴趣的观看一幅幅画。 阿三夹杂在人群中,与鲍甫若即若离。 曹平触景生情,在芙蓉亭茶楼听阿三论画的情景仍历历在目,自己非常缺乏这方面的知识,何不趁此向鲍老请教。 “鲍老,如何鉴别书画的真伪?” “这个问题很复杂,需要了解中国绘画的渊源、流派、变迁、发展等等,也要知道作者的生平、历史、喜好、性格、爱好。马克思有句名言:‘风格即人’。拿元代王冕来说,他出身贫寒,人品清高喜画墨梅。常常在画中题诗:‘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或者‘老仙醉吸墨数斗,吐出梅花个个真’。他的画与诗把梅花人格化了,也杼发出对异族统治者的愤懑。要是你看到一幅浓笔重彩艳丽的梅花落款是王晃,你能不怀疑它的真伪?” 鲍甫一席话,听得曹平频频点头。站在不远处的阿三,眼中也流露出钦佩之情。鲍甫谈得兴起,索性走到画前:“当然,现代科学技术的发达,用激光己能准确考证纸、绢的年代。如果作伪者用的就是宋、元、明等朝代保存下来的纸或绢呢?那就要全面考证画的布局、格调、印跋等等,另外,还要注意画的特征。” “画的特征?” “嗯。来来来……”鲍甫将曹平带到一幅古画前:“你看这幅落款为唐代大画家戴嵩的《牧牛图》,实为北宋画家米芾所作。米芾擅长仿古,精鉴别,他临摹的古画几可乱真。有一天,他看见有人卖戴嵩的《牧牛图》,就让卖画人把画留下,三天后来取钱。过了三天,米芾将自己临摹的画交给卖画人,说是赝品不买了。不料卖画人只看了一眼,就大叫米芾用假画换了他的真品。” “为什么?”曹平极感兴趣。 阿三不知什么时候己站在鲍甫身后,也留神在听。 “真品的眼内,似乎有牧童依稀可辩的身影,米芾没有注意到这传神之笔。卖画人却记住了这个特征,因此一眼就看出了破绽。” 曹平凑近画细看,鲍甫笑着说:“戴嵩的真画早已失传,这幅是后人临摹米芾所画的摹本。” “鲍老,”曹平小声地说:“在勘察渔子溪一案时,我在侯玉良书房的密室里,看见过装这幅古画的匣子。” 鲍甫惊讶了:“那画呢?” “目前还不知去向。” 鲍甫轻轻叹着气:“这可是国宝级的文物呵……” 忽然间,寺院内钟鼓齐呜,文殊院山门大开,寺院住持和众僧人列队两边,迎接香港佛教协会的贵宾前来寺院朝佛。为首的一空法师身披袈裟,双手合十,款款而入。鲍甫对宗教活动不感兴趣,欲离去。曹平发现李月亭夹在围观的人中,便对鲍甫说:“鲍老,您先走一步!” 鲍甫也看见了那个港商,点点头独自走了。 阿三见状,尾随鲍甫而去。 李月亭看见一空法师,立即双手合十,几步迎上前:“一空法师!” “呵,是月亭居士,阿弥托福!” “法师,他乡遇故知,真乃人生幸事!” “缘分,缘分。老纳早就想礼拜文殊菩萨,今日方遂夙愿!” 李月亭目不转睛地望着法师手中的一串佛珠,珠子大的圆如杏子,小的恰似樱桃,颗颗在阳光下发出莹光。 “法师还得多住些日子?”李月亭关切地问道。 “老纳己定下五天后早班飞香港的飞机,略事小憩,将东渡扶桑讲法。” “请!”本寺住持礼貌地请一空法师进藏经楼,同时愠怒地瞪李月台亭一眼,嫌他打搅了法事。 “月亭居士,日后再谈,阿弥托福!” 一空法师随住持而去。李月亭若有所思,随即会心一笑,转身就走。 第23章 往事再现 李月亭在山门外要了一辆的士,曹平也上了一辆跟在他的后面。 车在g市文物商店门前停下,李月亭下车直奔商店而去。曹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漫不经心地跟在李月亭身后进了店门。 经理张德成在柜台上接待两个欧洲客人,看见李月亭推门而入,微微一怔。随即看见跟着进来的曹平,心里不觉一惊!此人他在芙蓉亭茶楼见过,今天跟在李月亭身后,是有意还是巧合? 曹平在一幅齐白石的画下停住,欣赏画上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透过玻璃的折光,可以看见柜台那边的一举一动。张经理叫来一店员接待外宾,自己慢慢走到李月亭面前。 “请给我看看……”李月亭指着玻璃柜台里的佛珠。 张经理拿出佛珠:“这是晚清的佛珠,用绿玉制作,质量上乘……”他俯下身,压低了声音:“您一个人来的?” “什么意思?” “喏,”张经理用嘴向曹平站的方向一呶:“那个人在跟着您,我见过他,不像是干这行的。” “多少钱?”李月亭审视着佛珠,没有理张经理。不过,他在接过佛珠的一瞬间,还是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年轻人。 “四万一串。” “我要两串。” 曹平若无其事地走到李月亭身边,看了一眼柜台上的佛珠,发现这两串佛珠和一空法师手里的那串一模一样,连下坠的穗子都是金黄色的,唯一不同的是这两串佛珠穗结的饰带是深红色,而一空法师的那串佛珠饰带呈紫红。 李月亭付完钱,拿上包好的佛珠走了。 张经理望着曹平离去的背影,一直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年轻人是何许人也。 楚辞正在读石英那本厚厚的日记,被传奇般的情节深深吸引,满脑子都是古城的梅林、漫天的大雪,石英躺在雪地里,两眼痴望着黑暗中的古城…… 曹平打来电话,要他前往滨海医院去见一位名叫秦梓的大夫。还说他要是不去医院,会后悔的。秦梓,会不会是在银夜出现的那个姑娘?楚辞心里一动,赶紧打电话给鲍甫,鲍甫说他在宾馆休息,今天哪儿也不想去。正好,利用这个空档,楚辞很快就到了滨海医院。 滨海医院是一幢老式的英式建筑,楚辞不熟悉这儿,他来到询问台前,向一位小姐咨询。 小姐不知道秦梓这个名字,她说医院科室很多,建议楚辞最好到院办公室去问。 楚辞茫然了,不知道办公室在哪儿。小姐走出咨询台,说是给他带路。 忽然,楚辞觉得胸前的玉佩动了一下。从渔子溪回到g城,这块玉佩只在银夜听少女弹琴时动了一下,今天为何有了感应?在经过两边全是玻璃的通道时,他猛然感觉进入了时光隧道似的,他如天马行空一般在时空中回旋,那本在侯家密室中得到的笔记本,正一页一页在他心里翻开…… 秋风萧瑟,卷得落叶在空中飞舞。 石英跟在一人身后,走进一幢老式的医院大楼。七弯八拐,进入一间办公室,那人把他带到一个戴着口罩的姑娘面前。 “秦大夫,有人找你……” 被称为秦大夫的姑娘正在填写一份医疗报告,没有抬头。 石英看着姑娘那熟悉的身影,抑制不了内心的激动,他用发颤的声音试着喊了声“林子……” 秦林放下手中的笔,站了起来,惊愕得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人。她自从与石英在火车上相遇,到石英去到她家,她只见过石英三次,这三次加起来只有十几个小时。然而,当年石英风华正茂的音容笑貌,早己铭刻在心上。如今的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留下岁月的风痕,没有了大男孩阳光般的笑,多了几分男人阳刚的风韵。 “你是……石英?!” 石英看着秦林露在口罩外面的那双凤眼,过去的印象一点点,一片片,慢慢在脑海中连缀在一起,终于形成一个清晰、完整的印象。 秦林取下了口罩,石英刹那间感到全身的血在涌,--她是林子! 石英的眼睛模糊了,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梦里寻她,前不久还找遍了她可能去的地方,然而,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此人却在……他似乎不相信,嗫嚅着呐呐而言:“林子!你是林子?” 眼前的林子,已由清秀腼腆的少女,出落成一个成熟的女人。 秦林难以控制自己的激动:“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我知道有个很不错的咖啡店!”她不由分说,拉着石英往外就走。 秦林把石英带到位于河边的一家咖啡馆,选了角落坐下,对跟上来的服务员要了两杯加奶的咖啡。秦林望着石英黝黑的脸上,比她记忆中多了几条刀刻般的皱纹,右眼下有一块明显的伤痕。很难想象,他这些年受了多少苦难? “石英哥,你回到g市了?” “回来很久了……” 秦林轻轻吁了口气:“我在报上看到一本书的连载,叫《乍暧还寒》……我觉得是在写我,还有你,石英哥!”秦林打破沉默。 “是我写的!”石英一直看着秦林,看得目不转睛。 秦林眼睛亮亮的:“说明我的感觉是对的。虽然你用的是笔名,但我知道是你!” “你,有没有想过……找我?”石英小心翼翼地问秦林。 “都快七年了,没有一点儿音讯,茫茫人海中,上哪儿去找?再说,世间的变化谁也说不清……”秦林欲言又止,琢磨着恰当的词语:“我在读你的小说,还不知道故事的结局……” “你希望什么样的结局?” “我?……顺其自然吧,世间的事不能强求。哎,你怎么想到要写《乍暧还寒》?” “我不希望过去的悲剧重演,人的心灵被扭曲,命运被摆布……再说,那是我终身难忘的一段往事……它是在我快崩溃时给我支撑下去的精神支柱,浪迹天涯时在凄风苦雨中的一抹温馨,这一段燃烧着我全部希望的记忆,虽然很短暂、也不完整,但是它很美。美得纯净,美得透明……”说到此,石英心里一阵酸楚,话语也哽咽了,他强忍住快夺眶而出的眼泪:“告诉我,你父亲是怎么……走的?” 秦林忽然严肃地看着石英:“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失约,你答应了我爹的……” 石英惊讶地问:“蓝剑平没有告诉你?” “他只说你走了,走得很远很远……”秦林忍住快夺眶而出的眼泪:“你为什么要离开?” 楚辞在烟缸里捻灭烟头,又吸上一支,望着淡蓝色的烟雾,他低沉地说道:“我为了给姐姐治病,卖了一方宋代的砚台,由于这方砚台来路不明,我有偷盗之嫌……那天,和你分别后,我就被逮捕,判了七年徒刑,押往矿山劳动改造,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出事了……”石英咽喉梗住了:“在那生不如死的日子里,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就是对你、和你父亲的思念……当时我万念俱毁,连自杀的念头都有!只要一想起你,那片梅林……” 秦林被石英的叙述惊呆了,诧异地看着他。 “四年后的春天,我在拨乱反正的风潮中被无罪释放回到g市,我的姐姐在我进监狱后忧郁成疾,离我而去……” “那,你现在呢?”秦林迫不及待地问他。 “能去找你的地方我都去了,仍然不见你的踪影,我想你不会离开故乡的,就回到g城,正好遇上报社在招人,我考上了。” “当上记者了?” “是的,在跑社会新闻。现在不拘一格用人,我这样的人才能当上记者……林子,我出狱后的第一天就到了你家!邻居们不知你的去向……我在小镇上住了七天,除了打听你的行踪,就是到你父亲的坟上……我天天陪他说话,说我们过去没说完的话……临走时我再次去你家,想找回几许温馨的回忆……可是,找到的都是悲伤!院墙上长满了蒿草,门庭破败不堪,只有那株老桃树,在乍暖还寒的春风中绽出几朵桃花……” 秦林再也不掩饰,任凭脸上的泪往下流。 石英松开紧咬着的嘴唇,轻声念道: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秦林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林子,告诉我,你这些年?” “我所经历过的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林子低下头,痛苦地抽泣出声。 楚辞迫切地说:“我想知道!” 林子放下喝残的咖啡。毅然说道:“送我回家!” “回家……你有家了?!” 石英惊讶到了极至。 华灯初上,街市蒙上一层艳丽的色彩。 石英和秦林上了一辆的士。 失去音讯这些年,林子有了“家”,也在情理之中。石英难以接受的是,一个人一直生活在希望之中,可以说是为希望而活着,一旦他目睹希望破灭时一刹那产生的阵痛,足以彻底毁了他,毁了他所有的信念。他无心观赏窗外的流光溢彩,也不敢扭头去看在沉思的秦林,他木然地望着前方,不知道此时的路,通向何方;林子的“家”,又在哪里。 的士司机在秦林的指点下,穿过闹市区,驶进一条浓荫遮天蔽日的街道,在一个站着门卫的大院门前停下。 秦林带着石英径直走进一座带花园的小楼。 在秦林的卧室,首先进入石英视线的是挂在墙上林子父亲的一幅照片。望着镜框中老人和蔼亲切的面容,石英的双眼湿润了,脑海里闪现出秦老的音容笑貌,在小院中,热炕上,月光下…… 秦林从箱子中取出一包东西放在石英面前,她解开包裹的布,露出近半尺厚的手稿,封面上用毛笔楷书“中国考古学大纲”。 “我爹临走前,把这些东西翻了出来,说等你来了交给你……你现在……还要么?”秦林圆睁着晶莹的双眼,眼里是一丝丝哀怨。 “要!”石英慎重地重新包好秦老的遗稿。 “石英哥……”秦林再也忍俊不住,扑在石英的怀里,嘤嘤地哭泣出声。 石英动情地吻着秦林头上的青丝,她的的额头,吻着她哭泣的眼睛,流出的泪……石英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轻轻推开秦林:“林子,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这个‘家’?” “我的‘家’?”秦林抹去脸上的泪痕,忍不住破啼为笑。然而,她的笑是泪中带的笑:“你真的想知道?” “嗯……” “爹去世后,你的同学蓝剑平找到了我,他帮我安葬了爹,料理完后事……那时候没有他,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后来我……”林子突然紧紧咬着嘴唇,身体也在微微颤抖,好一会儿她才继续说道:“我在g市住了一段时间,一位认识我父亲的叔叔收留了我……他是g市文物局的一个处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爹生前从不和他来往……叔叔那时还没有结婚,只身一人,他流着泪对我说:林子,你爹没了,从今后我们就相依为命吧……他把我带回了他的家,想办法让我考上了医科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医院作了一名医生……”秦林看看四周:“这就是我的家!” 听到此,石英不禁如释重负,轻松地长吁一口气:“林子,你吓了我一大跳!我想知道……你和蓝剑平?” “五年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过,我从未明确答应他什么,只是在你出现之前,我们走近了一点。” 石英始终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他捧起秦林的手,轻轻吻着。 室外响起汽车喇叭声。 秦林轻轻推开石英:“我叔叔回来了。” “那我?……” “你该见见他!”秦林不由分说,拉着石英走出她的卧室。 石英在客厅里见到了秦林的叔叔,竟然是g市副市长侯雨! 侯雨也莫名其妙的看着楚辞。 “侯副市长……”石英惊讶之余,略为有些拘谨。 “石英?你这位大记者……哎,林子,你们认识?” 第24章 靓女马兰 “嗯……”秦林接过叔叔手里的公文包,放在衣帽架上。 侯雨从秦林写在脸上的表情,看出他俩不仅仅是认识这种肤浅的关系,就热情地请石英随他进入书房。秦雨的书房布置得很雅致,向东的粉墙挂着一横幅,是国内三个有名的画家联袂画的 “岁寒三友松、竹、梅”;画的下面是一排明清时期样式别致、线条流畅的木椅,同样是明清风格的书橱和书桌占据了整个南墙,里面井然有序的摆满各种书籍;引人注目的是书橱上方,挂着国内一大书法家为侯雨题写的“天道酬勤”四个行草大字;更能体现主人雅兴的是靠门处的博古架,上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种年代的杯、盘、碗、盏,铜镜、古砚……不知为何,望着与林子父亲无论从身材、像貌、气质都不尽相同的秦副市长,石英丝毫没有初见秦老的那种亲切感。 石英认真的说:“侯副市长,我要有您这样一间书房,平生愿……足矣!” 侯雨招呼楚辞在木椅上坐下:“看来你是个欲望不高的人。我这算什么?清心寡欲,知足常乐……来,坐,坐。” 秦林利索地沏好一壶茶,用盘子盛着端过来。 “大记者,你这个无冕之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最近,你都听说些什么?” “您想知道哪方面的?” “市里在整顿文物市场,加强文物管理……你就谈谈这方面的情况。”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石英恢复了常态。记者职业和身份的特殊性,有见官高半级这一不成文之说。但他在采访中,不管你身份有多高或你是平民百姓,他都平等待人,以诚待人;从不居高临下,也不曲意奉承;敢于坚持真理,修正错误,仗义执言,因此形成了他特有的采访风格。 “讲真话……意味着什么;讲假话,又如何理解?你到说说看!” “侯副市长,据我了解,g市的文物管理工作属于您管的范畴,讲真话毕竟会涉及到您,您听了不能生气;假话嘛,顺耳好听。” 侯雨笑了:“我听你讲真话。” “那我们约法三章:第一不能生气,第二仅供参考,第三嘛……不能打击报复!” “没这么严重吧?好,我答应你。” “g市文物市场混乱和文物走私活动猖獗,由来己久。分析其原因,我看有二:一,华夏有五千年的文明史,在这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不知演绎了多少由兴而衰,由衷而兴的历史悲剧。在王朝的更迭中,血腥的杀戮、战争中的攻城掠池,致使大量的文物作为战利品散失民间;而民间,也积淀着几千年的物资文明,蕴藏着浩如烟海的珍贵文物。这就为文物市场提供了充裕的货源。过去,文物由政府指定的文物商店专买专卖,其他行业和老百姓若经营视其为犯罪,这不符合市场经济规律,也是今天黑市文物交易猖獗的原因之一。其实,垄断不是办法,关键是文物管理要有法可依,有章可遁。对文物市场除了加强管理,还要规范、引导。秦代李冰在四川治水,他的‘深作堰,低淘滩’就很有启示,我们不能堵,而是导,是疏……其二,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从某种程度上讲,改变了人们的价值观念。黄金有价,文物无价。倒手一件明清的字画,其利润按现在的消费水平,他就可以生活好几年。要是走私到海外,那就更不可估量了。我记得马克思说过,商人的利润超过百分之百,他就可以铤而走险;超过百分之两百、三百,他甚至可以出卖自己的母亲。想一想,这种一本万利甚或无本万利的买卖,不足以让人发疯吗!这就是g市文物黑市交易、走私愈演愈烈、有令不行,有禁不止的重要原因。” 侯雨频频点头。 石英侃侃而谈时的风采、神情,话语中的有理有节、有论有据、抑扬有致的声调,完全吸引了秦林,她静静地望着已经忘我、神彩飞扬的石英,陷入沉思,《乍暖还寒》中的他与现实中的记者,交替在她眼前闪动。 石英精辟的分析、论述,也使侯雨意外,自觉平时小看了他。侯雨递了支烟给石英,并为他点上了火。他由衷的赞叹:“非常精辟,你对问题的分析……入木三分!” “您言重了。我想,对这些问题持有清醒地认识……应该是您!”石英的神情凝重了:“作为g市的常务副市长,g市文物市场的混乱,您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你这话从何谈起?”侯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侯副市长,丁字口一带的茶楼,原来是人们品茗会友的地方,如今己成为文物贩子公开倒买倒卖文物古董的场所,您知道吗?中央三令五申,晚清以前的所有文物,包括珠宝玉器不准放行,您应该最清楚。可是,海关近年来不断查获,持有您管辖下的文物商店所开票据闯关的明清文物案件,就有十几起,您作何解释?再者,我去文物商店看过,店藏有国家二、三级文物十几件,竟然没有任何安全防范措施,导致文物不是失踪就是被盗,您能摆脱干系?还有,我在调查中了解到,过去文物犯罪活动,成员大多是乌合之众,如今已经逐渐形成一张网,内外勾结作案。其成员,甚至涉及到我们一些政府官员。对此,您能说您不负有责任?最起码是领导责任!我想,这才是问题的根本所在……” 侯雨冷冷地问道:“是谁安排你调查?你出于什么目的?” “没有谁安排,目的倒是有一个,做人的良知。” “石英,我听懂了你的话。你的话不无道理,但也不一定正确。中国有句俗语,叫做‘天要下雨,娘要改嫁’,用它来解释自然、必然要发生的事,再贴切不过了。用你的话来说,有限的放开文物市场是势在必行,但这有个时间过程;对文物市场是疏、是导而不是睹,说明文物市场自由交易的发生是必然的,它的存在是客观的,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再说,前不久瑞士博物馆梵高油画被盗,其防范措施是世界一流的,那又怎么样呢?也要追究市长的责任?作为一个城市的市长,这个城市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我同意你的说法,负有一定的领导责任。谁叫他是市长呢!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我可以不予追究。要是别的人这么说,就是攻其一点而不计其余,危言耸听和别有用心!” “侯副市长,您别转换概念……” “这不是转换概念,这是实事求是!”侯雨生气地打断石英的话:“有些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侯副市长,您忘了我们的约法三章?很遗憾,现在的气氛不适宜我们继续对话,我告辞了!” 石英说罢,抱歉地望着秦林。秦林非常为难,一边是相依为命的叔叔,一边是自己爱恋而失散多年、可以托付终身的石英,况且他们之间发生的争论,她也不知谁对谁错。 “你可以走了。”侯雨下了逐客令,他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不将心里的火发出来:“以后我们要交谈的话,希望在我的办公室,而不是这里……” “我会的!告辞了……” 石英扭头走出书房,秦林不顾侯雨难看的脸色,跟了出去。 街市上,路灯拉长了两人的身影。走了好长一段路,两人都默默无语。秦林忍受不了这种难堪的沉默,她扯住石英的衣袖,轻声说道:“我叔叔最近心情不好,希望你能理解……” “林子,你不了解事情的真像,我没有针对他……” “你坚持你的看法?” 石英扬扬手上提着的秦老手稿:“无论何时何地,做实事,讲真话,这是你父亲的嘱托……” “如果……我不希望这样?” “你不能,我更不能!我走了,再见!” “还能……再见吗?” “为什么不?” 石英露出一丝真诚的笑容,他告别了秦林,在灯下禹禹而行。 前面是一条狭长的小巷,巷内闪着若隐若现的灯光,石英拐入巷中,在他身后,是一条孤独的影子…… 太阳西下,刮起一阵风。 带有寒意的风从通道两边玻璃窗外刮进来,吹拂着楚辞滚烫的脸,他从刚才虚幻的意境中清醒了,然而,眼前老是浮现出秦林离开时凄怨的神情,他也没有完全从石英这个角色中转换过来。他抑制住内心隐隐的伤痛,迈着蹒跚的脚步走出通道,前面有个指示牌写着办公室的方位,他按示意图找到了办公室。 楚辞推开门,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抬头打量着他。 “请问,秦梓秦大夫在哪儿?” “秦梓?呵,我们医院没这个人……” 楚辞奇怪了,曹平不会弄错了吧?看那男子的神情,好象他隐瞒了什么。他正要离开,那男子又开口了。 “你打听的这个人,不是我们医院的,她是在这儿实习的,她刚做了一例解剖,有些累,走了。” “呵,你能告诉我在哪儿能找到她不?” 男子笑笑,脸上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楚辞道了谢,走出解剖室,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马兰打来的,她说她想见他。马兰怎么会有自己的手机号码。再一想,马兰与孟桐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她从孟桐那儿要到自己的电话号码,非常方便;还有,打个电话到报社一查,不也就查到了。 楚辞到了银夜,马兰已经恭候在门口。她身着一袭中西合璧的晚礼服,黑色的丝绒上面点缀着金色的亮片,犹如群星在夜空中闪烁;服装如此设计,典雅而高贵,使人尽领美感,且不会有邪念。她俊美的脸上,恰到好处的略施粉黛,始终洋溢着青春的笑靥。 马兰向楚辞伸出双臂,来了个现在十分流行的拥抱礼。 马兰笑吟吟地挽住楚辞的胳膊,领他进入一片月光似水的银夜,在以前他与孟桐坐过的地方停下,用目光询问楚辞。楚辞点头,她伸手请他坐下,然后向吧台一招手,领班杨子托着盘子过来了。 杨子在点着红烛的小桌上放下两支杯子,一瓶酒,熟练的打开酒瓶。 楚辞看了一眼酒瓶,是法国路易十六,他惊讶地看着马兰,仅这瓶酒市场上就要一万多块钱,到了银夜价会更高。 马兰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请客!” “喝这么贵的酒,有什么值得庆祝的?” 这时,背景音乐响起“重归苏莲托”,楚辞心里不由动了一下,马兰真是有心人,连他喜爱这首歌她都了如指掌。婉转如歌的乐曲声中,马兰看着楚辞,轻声说道:“为你!” 楚辞沉默了,他读懂了马兰的眼睛,那里除了敬重,还有爱慕…… 等杨子离开,马兰向楚辞举起杯子:“我说过,好男人就要配好酒。如果我能找到比这更久、更好的酒,为了你的光临,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拿出来待你!” “兰姐言重了!其实,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说的太好了!我不恭维你,像你这样的普通人,在g城这样上千万人口的国际大都会,凤毛麟角!” 楚辞尴尬地笑笑:“兰姐真会开玩笑……其实,出类拔萃的人,非你莫属!” 马兰眼里闪出光:“比起孟桐,我略逊一筹……”她向楚辞示意:“干了?” 楚辞端起杯子:“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干了酒,相视一笑。马兰又将血红的酒倒上。 第25章 靓女马兰2 楚辞此时才深切体会到蒙眬美的真实含义。 “我想问你……”马兰欲言又止。 楚辞注意到马兰察觉了他刚才在欣赏她美丽的腿,表情有些不自然:“你问吧。” “要是你觉得不方便,或是觉得我的问过于唐突……你可以不回答。” 楚辞点燃一支烟,笑着问:“没这么严重吧?” “你在认识孟桐之前……有没有女朋友?” 楚辞毫不犹豫地回答:“能够定义为‘女朋友’的,没有!” “那‘不定义’的呢?” 楚辞认真地想了一下:“也没有。” “看来你不是凡人!” 楚辞不明白马兰所指的是什么:“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你不食人间烟火,也没有七情六欲……” “非也!”楚辞吐出一口吸进的烟,透过淡淡的烟雾,看着光彩照人的马兰:“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也不是禁欲主义者,我有我的原则。古人说:君子风流莫下流,我只是能把握自己而已。” “明白了。我还想知道……你与桐桐深到哪一步?” “你说具体点儿。” “上次你与桐桐来,我问过她,有没有暗渡鹊桥,她说没有。” 楚辞在烟灰缸里捻灭快吸尽的烟:“她说的是实话。” 马兰笑了,她脸上的神情表明怀疑:“好,这个问题就到此为止……我真羡慕桐桐有双慧眼,在茫茫人海中,公然发现了你,不仅如此,她还得到了你!” 楚辞开玩笑地说:“话,还不能这么说……” 马兰眼里闪出一丝火花:“你是说,别人还有机会?” “你说的别人,指谁?” 马兰兴奋地笑了:“明知故问!” 楚辞望着与孟桐一样风情万种的马兰,若是在此之前没有遇到孟桐,他有可能选择马兰。 马兰兴奋地将杯里的酒干了:“现在时兴资源共享,”她看见楚辞诧异地盯着她,解释道:“对于稀有资源,人们总是虎视眈眈,例如中东的石油,谁不欲抢占在手而后快?” 楚辞苦笑了,他什么时候变成了稀有资源,还是令人唾涎三尺的中东石油! 马兰话锋一转:“像你这种近乎完美的人,正常的女人谁不想拥有你?然而,我不是想与桐桐分享你。而是公平地竞争,只要你一天不与她结婚,那么,你就有可能属于我。” 楚辞以为马兰在开玩笑,不以为然。 “我是认真的……”马兰收起笑容,严肃地看着楚辞:“为了得到我想要的,在没有彻底绝望之前,决不放弃!” 现在的女性,大胆得近乎赤裸、疯狂,心里所想会毫无顾虑的直接说出来,甚至不加任何修饰。楚辞不想继续与马兰谈这个话题,就有意把话引开。 “兰姐,你和孟桐认识多久了?” “为什么想起问这个?” “没任何意思,随便问问。” “那我就随便说说……”马兰从手袋里拿出一包女士烟,点燃了火。她吸烟的姿势很美,嘴角往两边平伸,在嘴唇中间张开一条缝,淡蓝色的烟雾轻轻从嘴缝里吐出,非常优雅。 “我想,我过去是个舞蹈演员,桐桐大概告诉你了?” 楚辞点着头。 “我出道很早,十六岁就获得演艺界的最高金奖——梅花奖。那些年,我的生活充满了阳光,面前的路铺满了鲜花,身边云集着当今的王孙公子、达官贵人,即使是身家过亿的大亨,也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马兰凝视着桌上的红烛,沉浸于往事的回忆之中。 楚辞默默看着马兰,她的身材不仅匀称,且全身的比例完全符合对最高舞者近乎挑剔的要求;身上的每个部位,都出奇地好,达到了标准的黄金分割;她天生丽质,还有着与生带来的高雅气质,说话机敏得体,举手投足恰到好处,这样的人,可遇而不可求。 马兰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了。 “我虽然年轻,但是我非常清醒,整天围着我转的人,他们看重的不是我头上的光环,我所取得的艺术成就,而是我的身体……有位从京城来的富翁,就提出用一百万美金获得我的初夜权;g城的一个高官,也以送我到美国深造为由,想达到同样的目的……” 楚辞惊讶地看着马兰,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是炫耀呢,还是暗示她的身价?总之,她所说的,与他刚才问她的,文不对题。 马兰的嘴角现出一丝轻蔑的笑:“我拒绝了,我绝不拿我的身体做任何交易……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留心聚集在身边的人,想在其中选择一个可以伴我终身的人。殊不知,朋友好找,知己难求。年轻一点儿的,不成熟,好冲动,徒有其表;年长一些的,又都有家室,我不想横刀夺爱,就这么高不成低不就的过了一段时间……后来,我发现有一个中年男子,总在暗中注视我,很少主动和我说话。我开始留意他了,他的身材与相貌,都符合出类拔萃之人应该有的,难得地是,他比所有的人都文雅,谈吐也不俗气。后来听人说,他是g市一个什么局的局长,人到中年丧了妻……” “这个人是谁?”楚辞不经意地问道。 “我会告诉你的……在一次聚会中,我给大家表演了一个独舞——《霸王别姬》,当激烈地掌声停下来后,许多人夸赞我舞跳得好,却不知道我跳的是什么;更有甚者,在我说出我扮演的是虞姬,在垓下霸王被围时,与项羽话别,最后拔剑自刎。竟然很多人不知这个典故!这么优美的故事,这么悲壮的情缘,流传了几千年,可以说是惊天地、恸鬼神,这群社会精英竟然一无所知!就在大家茫然之时,从一个角落里传出朗朗之声——生当做人杰,死亦做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我随声望去,看到是那位局长。他与那帮酒囊饭袋相比,无疑是鹤立鸡群。我斟了一杯酒,走到他面前,恭敬地敬他。他惶恐地站了起来,双手从我手里接过酒杯,两眼看着我说,‘霸王无颜见江东父老,其中也有虞姬的缘由,你在舞中将虞美人的情与爱,表现得淋漓尽致,令人情恸。若是我被围垓下,也会像霸王一样,不肯过江’!” 马兰的眼睛湿润了:“当时我好感动,茫茫人海之中,终有人能懂我、知我……从那天起,我俩算是正式认识了。也从那天起,我总会收到一束我最为喜爱的名花——蓝色妖姬。” 马兰说的很感人,楚辞望着动情的马兰,想听她说下去,更想她能尽快回到正题上来。 “我与他接触多了,才知道他满腹经纶,官虽不小,身上却没有官气,这在当今世上,非常难得,我渐渐对他有了好感。他的度把握得很好,一个星期最多约我一次,带我到临江的酒楼,不是凭栏品茗,就是把酒临风,两人畅谈古今,非常融洽……” 听到此,楚辞心中暗想,此人不是风流倜傥之人,就是颇有心计的高手。 “在此期间,无论是我酒醉或是微熏,他总是得体地送我回去,我对他比较放心了……有一天,我问他住在哪儿,他说g市只是他工作的地方,他的家在乡下。我笑了,说他曾经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他也笑了,说他本来就是一布衣。在城市住久了,我想到乡下去散散心,他欣喜地同意了。一个周末,他开车带我到了渔子溪。” “你说什么,渔子溪?”楚辞留意了。 “那是一个有名的古镇,你去过?” 楚辞想起了在那儿发生的一切事情,侯玉良家的凶杀案、秦渔樵、林子,还有石英,他忘怀不了:“我去过,还在那儿住过……” “说来好笑,我生在g市,长在g市,却从未去过渔子溪!那儿真是个好地方,原汁原味的古镇风情……我们雇了条小船,在江里慢慢游荡,还在江边那株大树下喝过一杯苦涩的清茶。下午,他带我到了一条小巷,地上铺的全是青石板,上面弯弯曲曲的留着古老的车辙……要是在黄昏时分,天上下着小雨,在这小巷中漫步,多有诗情画意!在一个高大的门廊前他停下来,说那儿就是他的家。门前有两个高大威猛的石狮子,旁边的墙头上还有古代的拴马石,走进大门,迎面就是深宅大院才有的萧墙。我惊讶地望着大厅,两边整洁的厢房,明清风格的红木家俱,古色古香的摆设,墙上挂着的山水字画……大厅后面有一幢小楼,更令人想不到的是,顺着花径走到小楼,前面豁然开朗,一个不大不小的荷塘突然出现在眼前,虽然已是残荷败叶,仍然可以看到滟潋的湖光山色;四周还有梅林、翠竹、假山、花榭……我仿佛回到了古代,游览着犹如王府的后花园。” 楚辞心里一惊,她所描绘的景致与侯玉良的宅院何其相似!尤其是那门前一对石狮子,门后的萧墙,宽敞的大厅、三层的小楼,还有那荷塘、梅林……他正想问宅院的主人是谁,马兰继续往下说。 “他在前面引路,带我上了三楼,进入他的书房。书房是中式的,室内很大,窗明几净。窗下摆着一式的明代太师椅,很有气势;一尘不染的粉墙上挂着好几幅山水、人物字画。我比较喜欢书画,看了题跋,心里吃惊不小,那些都是古代绘画大家的作品!给我印象最深地,是他有唐朝戴嵩的《牧牛图》……” “你说什么,《牧牛图》?”楚辞失声叫道,他打断了马兰的话:“你看清了?” “我不会看走眼,确实是戴嵩的《牧牛图》,我虽然不会鉴别,与书画圈子里的人混久了,还是会识画的。我从画的风格、布局、色彩,就断定了是难得一见的唐代画风……” 马兰几句在行的话,令楚辞意外,他小看了马兰,想不到她懂得很多,连古画的欣赏也入木三分。 “我最为惊讶的是他书案后面的古玩架,各个时期的玉器、瓷器、小的青铜器及木雕琳琅满目,我细看了一下,很多都是历代的精品,其中一只明代的宣德炉,其样式的精美,令人叹为观止……我参加过几次比较大型的拍卖会,他收藏的古玩,每一件都可以拍出天文数字。当时我非常诧异地看着他,才知他是个不显山露水的人,那些所谓的亿万富翁,与他比起来是小巫了。他走到我身边,说了一句话,令我想了很久……” “什么话?”其实,楚辞已经猜出三分,那位局长一定会以他的收藏来引诱马兰。 “他说我要是喜欢,可以在架上的藏品中任选一件;还说他只身一人,身后只有将这些收藏品捐了……说完,他两眼看着我,我读懂了他眼里的意思。虽然我对他有好感,但没有想过会选择他做我的终身伴侣,这也来得太快了,我一点儿心理准备也没有。说实话,他善解人意,知识渊博,作为一个朋友很不错……他很敏感,也从我的眼里找到了答案,他失望了……我们俩都很难堪地呆在那里,谁也不说话……忽然,楼梯响了,跑上来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少女长得很清纯,一双凤眼闪烁着天真无邪的神态。她一看见我,就惊得呆在楼梯口不动,然后激动地问我是不是叫马兰。我笑着向她点头,她跑过来拉住我,说在电视上见过我,她住的房间里还贴着我的大幅肖像……我那时仅比她大一两岁,可能是出道早,加上阅历丰富,显得比她成熟多了。她亲热地拉着我问长问短,说自从看了我跳的独舞《黛玉葬花》之后,就崇拜上我。我一下就喜欢上这个清纯的少女,和她没完没了地说笑,把那位局长冷落在一边……” 第26章 难言之隐 楚辞边听边想,他记得孟桐说过,侯家大院与她有着不解之缘,侯玉良还与她有着血缘关系。此时,他已经猜到马兰说的那个少女,就是孟桐。其实,如何认识孟桐,一两句话就能说清,马兰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她想证明什么呢? “吃晚饭的时间到了,有人在书房里摆下晚餐。局长家有私人厨师,专门为我做了几样可口的菜。就餐前后,我奇怪局长为什么不给我介绍少女,那少女也从不与局长对话,我借局长给我倒酒时,问他坐在我身边的少女是谁,叫什么名字。局长脸上闪过一丝不安,他很快就若无其事地笑着要我问少女。少女轻声对我说,她姓孟,单名一个桐字……” 果然不出所料,那少女就是孟桐,楚辞想马兰终于说到正题上来了。既然如此,马兰说的那位局长应该就是侯玉良。那时他丧妻不久,孟桐也才十四五岁,马兰说她比孟桐大一两岁,从时间、年龄上看符合。 马兰又点燃一支烟:“我现在回答你刚才问的人,那位局长就是侯玉良。你听说过此人没有?” 楚辞笑笑,他岂止是听说,还亲眼见过侯玉良尸首分离的惨状。为了不打断马兰的思绪,他附和地哼了一声。 “我问孟桐,她是局长什么人,她眼里闪出凄婉的神色,拉着我的手小声要求我不要问……我明白她有难言之隐,就此打住。菜做得确实可口,酒呢,说是自家酿的陈年老酒,我累了也饿了,高兴地吃着喝着,有些忘乎所以。孟桐很少动筷子,她看我忘情地饮酒,担心地提醒我酒有后劲……我没有把孟桐的话当回事……这顿饭吃得很久,巷内传来打更人的锣声,才知道到一更天了。侯玉良对我说他已经叫人收拾好客房,可以先行休息了。他见我点头,就叫孟桐扶我前去客房。其实,客房就在书房后面,几步路就到了。孟桐悄悄对我说,她平时很少回来,今天碰巧遇上了我,她非常高兴。她问我能不能与她交朋友,我答应了。她还说她刚才有些失礼,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她想了一会儿,才说她与侯玉良是亲戚,平常很少来往。我觉得孟桐想得太多了,她心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孟桐走后不久,侯玉良来送过一次茶,说这茶是特制的,可以解酒;他还为我焚上一炉香,说此香既能驱蚊,闻后还可心旷神怡……” 说到此处,马兰脸上的笑意没有了,代之凝固的神色,她轻轻吁了口气:“哎……他走后,我饮了几口茶,确实好喝,如同琼浆玉液;闻着那扑鼻的异香,我神情恍惚,躺在床上心里忽然一阵燥动,周身的血液也在沸腾,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渴求……我望着窗外的月亮,月亮在我眼里变成了两个、三个,我紧紧抱着枕头,抑制身体的颤抖,渐渐地我迷糊了……贸然,我感觉有人在亲我、吻我滚烫的脸,我惊愕得睁开眼睛,黑暗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侯玉良!不知是酒,是茶,还是那炉香,我的身体软棉棉的,没有力气反抗,只得任由他的手在我身上肆无忌惮地游走;我绝望地闭上眼睛,任一行清泪往下流……” 马兰的声音哽咽了,明亮的眼睛也涌出了泪花。 楚辞心里掠过一丝淡淡地悲哀,灯红酒绿与纸醉金迷中,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受伤的总是女人……好在侯玉良遭了天谴。 “突然,墙壁动了一下,一堵墙像门一样往边上滑开,一个人从暗中钻了进来,醉眼昏花的我也看不清是男是女。只见他手一挥,侯玉良扑倒在我身上。那人推开侯玉良,一把将我从床上拉起来,将扔在地上的衣服拾起来给我,要我穿上。侯玉良突然从床上跳起来,他的额头被打烂了,血流了一脸,吓得我惊叫不已,他看了我一眼,就扑向救我的人。趁两人扭打在一起,我迅速穿上衣服,救我的人大声喊着要我钻进他来的那个暗道。我几步就跑到暗道口,一猫要就钻了进去。救我的人一掌推开侯玉良,闪身也钻了进来,他一按机关,将暗道口关上,把侯良玉堵在了卧室。他叫我抱紧他,两人犹如坐滑梯一样,飞快的滑了下去。落地以后,他半抱半拉带着我奔向后院。后门外停着一辆越野车,他打开车门,把我扶进去。这时,借着月光,我才看清救我的人是孟桐!就在孟桐跳上车时,侯玉良追了出来,他拦住车头,两眼狠狠地瞪着孟桐。孟桐一咬牙,轰响了引擎,汽车吼叫着在原地跳了一下,侯玉良闪开了,孟桐一踩油门,车如箭一般往前飞去。她开着车,向古镇外飞驰,我伏在她肩头上,哭了……” 楚辞意外地从另一个则侧面了解到孟桐,不由对她生出敬意。同时,也明白了马兰的苦心,她想告诉自己她与孟桐不是一般的朋友,而是生死之交。令楚辞难以理解的是,她明知孟桐与自己交往,她为何还要插一杠子?他,真的是稀有资源? “一路上,孟桐一句话不说,快到g市时,我的心已经平静下来,问她为何要救我。她说她非常喜欢我,在吃饭时,她就发现侯玉良居心不良,没完没了的劝我饮酒;还有,他在沏茶时,悄悄放入一种名叫霍淫香的花粉,那是催情的……我是说我饮了茶后,心火难耐,几乎不能自抑……孟桐还说,她将入寝时,突然闻到从我房间飘来一股异香,那是侯家特有的消魂散,夏日用来驱蚊蝇的,剂量少对人没有害处,用多了就会使人飘飘然,浑身软棉无力,似醒非醒……她什么都明白了,所以就悄悄进入暗道,伺机救我……我问她怎么知道哪儿有暗道,她说那儿曾经是她的家,家里的事情她当然一清二楚……” 楚辞突然想起曹平说过,黄衣少女在他眼皮下拿走他采集的样袋,还悄无声息地离去,想来就是通过马兰说的暗道来去无踪。楚辞释怀了,曹平说他白日见鬼,只是他不知道卧室里有暗道罢了。可以推测,那少女不是鬼,而是巧妙地利用暗道,做了她想做的事情。 “孟桐熟练地开着车,我问她,在进餐时,为什么要求我别再问她与侯玉良的关系,她沉默了一会,才说她与侯玉良有血缘关系……车进入g城时,孟桐一下把车刹住,她严肃地问我,此事准备如何了结?没等我说话,她就明确地告诉我,不要声张,更不要告官,就是请最有名的律师打官司,你都会输,侯玉良的背景很深,不是我能想象的;好在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侵犯,那就忍了,她会让侯玉良作出赔偿……” 楚辞想了想,孟桐当时作出的劝告是对的,你告侯玉良图谋不轨、诱奸的证据何在?虽说马兰有着耀眼的光环,也有着一定的社会地位,但在达官贵人眼中她只不过是个玩物。一介平民告官,十有九输,甚至十打十输。他感慨不已,孟桐当时还小,却把世态看得那么清楚。 “我接受了孟桐的劝告,但拒绝了她要侯玉良赔偿我的要求,世间,不是所有一切都能用钱买到的……事实证明,我接受孟桐的劝告是对的,不久我就知道g市的市长是侯玉良的亲弟弟,告他哥哥对我试图诱奸或强奸未遂,无疑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楚辞沉默了,这是老百姓的悲哀,受此奇耻大辱还得忍气吞声。 马兰捻灭烟头,淡然一笑:“老天有眼,侯玉良终于遭了报应!从此,我与孟桐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姐妹,她也再没有回过渔子溪的侯家大院……” “兰姐,你既然与孟桐情同姐妹,为何还要觊觎阿拉伯,试图抡占中东的石油?” 马兰没有听懂楚辞的意思:“你说什么?阿拉伯,石油?”聪慧的她,很快就悟出楚辞话义:“你这个大记者,真的把自己当成稀有资源了?”她莞尔一笑,把酒倒进杯子,盯着楚辞:“我是在试探你,看你是不是花心,我正二八经地告诉你,既然与桐桐好了,就不能对不起她,否则,我会拔刀相助的!” 楚辞望着倒竖柳眉的马兰笑了:“兰姐,时光倒退几百年的话,你一定是江湖上最美的侠客!你放心吧,我今生有了孟桐,足矣!” 两人相视一笑,把酒干了。 “兰姐,我想问个题外的话,你在如日中天的时候,怎么会放弃了你钟爱的舞蹈,”楚辞打量着谧人的银夜:“经营起这片天地?” 马兰看着楚辞:“你真想知道?”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 一个身着黑色西服的青年男子匆匆向马兰走来,楚辞见过此人,是马兰的李秘书,名叫李简。李秘书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马兰的脸色凝重了,她小声的问李秘书:“他真是这样说的?” 李秘书低声应道:“是。” 马兰眼里闪过一丝惊惶与不安:“他一定要娟子?” 楚辞听见马兰提到娟子,他留意了起来,时下正在举行省一级的歌手大赛,一个名叫娟子的姑娘脱颖而出。李秘书的声音很小,楚辞还是听到了。“他说了,这是娟子最后一次机会,否则,她永无出头之日……” 马兰从牙缝中透出一句话:“卑鄙,乘人之危!娟子人呢?” “我没让她走,在你的办公室!”李秘书答道。 马兰向李秘书挥挥手:“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李秘书走了,马兰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既有愤怒、厌恶,又有无奈和女人的怜悯、悲哀。楚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兰努力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楚辞,你等我会儿,我去去就来!”马兰走了几步又回来:“你一定要等我!”她看见楚辞肯定的点了点头,才放心的走了。 没过多久,马兰换了一身休闲衣,带着一脸的忧郁回到银夜,她一口喝光了杯里的咖啡:“楚辞,陪我去宵夜,好吗?” 马兰带着几分恳求的意味,楚辞无法拒绝。同时,他也想知道娟子发生了什么,值得马兰这么关注。还有,是谁使她这么为难,他想知道这一切,便问马兰:“上哪儿?” “走,我知道个好地方!” 马兰说罢,她不由分说拉着楚辞就往外走。 出租车把马兰和楚辞带到海边,海水已经退潮了,沿着海滩,棕榈树下一字排列成宵夜的大排档,灯光闪烁中人声鼎沸,非常热闹。 马兰变得像个活跃的小姑娘,拉着楚辞大大咧咧的在沙滩椅上一坐,大声向老板吆喝:“老板,就我们俩儿,你有什么好吃的,尽管上!有一个原则,千万别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楚辞觉得马兰很有幽默感,与先前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马兰的话,逗得老板直乐:“哪能呢,我的大小姐!这么着吧,我这儿有今儿涨潮才抓的螃蟹,又大又肥,我亲自出马给你炒上几只,再弄上一条海鱼,两个小菜,你看怎么样?” 马兰调皮的说:“再好也没有了!”她问楚辞:“喝点儿白的?” 楚辞不想把自己灌醉,就摇了摇头。 马兰说:“那就来啤的。老板,先来一打啤酒,要喜力牌的!” 老板的手脚麻利,很快就做好几样菜,连同啤酒一齐端了上来。马兰不让老板动手,自己打开酒瓶,把两个杯子倒满,杯子很大,一瓶啤酒刚好倒满两杯。 马兰闪动着亮晶晶的眼睛:“楚辞,想个祝酒的理由?” 楚辞快速的思考,想了几个说法都觉得不合适,他信口说出:“为我们的相逢!” “好!不是为我们的相识,而是相逢。这相逢的内涵丰富得多,可以作横向或纵向的延伸,来,就为我们的相逢干杯!” 第27章 似曾相识 楚辞举起酒杯,与马兰的杯子碰在一起,把一大杯啤酒一干而尽。 马兰把空了的杯子倒上酒:“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几年前,我每次演出完了,都要和伙伴们来到这儿撒欢……”马兰回忆起往事,非常感慨:“那时我还不到十八岁!十八岁,无忧无虑,多美好的时光,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我满十八岁那年,已经是g市的当红舞星。我从小就是一个要强的人,在练功场,我每天要练上十个小时,是平常人两倍到三倍的时间;我身上的伤,从上到下可以说是数不胜数。然而,只要一上舞台,迎着绚丽的灯光,踩着动人的旋律,我就会忘却伤痛,用我的心去跳舞……血和汗,还有眼泪铸就了我的成功,八年前,我表演的独舞黛玉葬花,拿到了全国唯一的一个金奖,我成功了!有关方面还推荐我参加世界舞蹈大赛……”马兰越说越激动,眼里却泛出了黯然的泪光。 “为什么离开了?”在银夜,楚辞问这个问题时,马兰没有回答,此时,他趁机提出。 马兰脸色一下变得阴沉,两只美丽的杏眼突然射出可怕的光,把刚倒上的一大杯酒一口喝光,红着眼睛,声音沙哑的说:“我离开了舞台,几个朋友给我投资,我在圣罗兰建立了女子单行道俱乐部,你觉得银夜这儿怎么样?” 楚辞由衷地说:“很好,我喜欢那儿的格调!” 马兰轻轻叹了口气:“我也喜欢……女子单行道五个大厅,还有缘梦湖,都是我的创意。我找来优秀的设计师,告诉他们我心里的想法,当这一切从图纸变成现实,确实美仑美奂,然而,我对银夜情有独钟……刚才在银夜你也看到了,听到了,我不想瞒你,我知道你见过娟子。我要是个男人,也会喜欢娟子……娟子在银夜跑场演唱,是我同意的,还有她那身光彩照人的演出服,也是我给她买的……”马兰抓起酒瓶直接往嘴里倒酒:“她和我一样,是个孤儿……我了解她,也理解她,为了生存,为了艺术梦想,她也像我一样,加倍的折磨自己,永远保持最佳竞技状态,在等待时机的到来……” 马兰望着楚辞,她此时的神情就像一个无助的小姑娘:“陪我喝一杯?” 楚辞端起酒杯,碰在马兰举起的杯子上,一口把酒干了。 “娟子的机会终于来了,她参加了美国一家音乐公司在华语地区的歌手选拔赛,她一路过关斩将,取得了华语地区的第一名,根据她的实力,专业人士认为她进入总赛区前三名没有问题。她要是成功,就会成为世界级的歌手。娟子代表g市,最后的大赛要得到市长的推荐才能到美国去参加最后一轮比赛。问题就出在这里……有人利用手中掌握着给娟子签字的权力,逼迫娟子就范……” “你说什么!”楚辞一时没有听明白。 “有人今晚在圣罗兰开了房间,要娟子陪他睡一夜!”马兰几乎是在吼叫着说出最后一句。 楚辞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还有这种荒唐的事情?!” 马兰柳眉倒竖:“岂止荒唐,国法不容!” “他是谁?就没人管得了他?” “我不能告诉你……”马兰眼里闪出一丝惊悸。 楚辞难以理解:“你就这么怕他,连他的名字也不敢说?” “你可以一拍屁股走人,我还要在g市生活下去,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他的,他是魔鬼……” 马兰的无奈在情理之中,楚辞也就不再难为她了。他想起马兰在离开银夜时回过办公室,而当时娟子就在她的办公室里,马兰去干什么? “我去劝娟子……”马兰看出楚辞的心思,声音嘎哑的说:“李秘书对我说,娟子想见我。娟子见到我时,她的精神快崩溃了,她抽泣着,已经哭不出泪来。她呆呆的望着我……”马兰再也控制不住,眼里的泪水流了下来:“她向我要房间的钥匙……我无话可说,虽然在心里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同为女人,我知道她心中的苦。我告诉她,李秘书会把钥匙给她,然后我带上门离开了……” 楚辞终于明白了在银夜发生的一切,也知道了马兰为什么在如日中天时急流勇退,放弃了到国际上显露身手的机会。 马兰的眼泪挂在眼角,她含着泪在笑,一打啤酒,很快都空了。楚辞好几次趁马兰现出醉意时,问她那个人的名字,马兰酒醉心明白,一字不露。 楚辞暗下决心,一定要查出马兰说的那个人。 第二天一早,楚辞到了报社。他接到曹平的电话,说侯玉良的尸体经过严格尸检之后已经火化,法医最后的结论:侯玉良的头颅是被利刃割下。他向侯市长汇报后,侯市长的意见是正在渔子溪给侯玉良修墓,待墓落成后再行安葬。具体时间,听他通知。曹平还告诉他,侯玉良尸体火化时,亲属只有孟桐在场。 楚辞想约见曹平,曹平说他从昨天晚上起,就在忙一件大案,至于内容他一点儿不露,只说市上出了大事,话还未说完就挂了电话。 楚辞来到社会新闻部,和曹平通话后,他敏感到g市出了大事,要编辑们组织记者随时待命,以应对突发新闻。刚处理完部里的事情,他桌上的电话响了,一听是老总编找他,他放下电话就直奔总编室。 “坐,”老总编指着他办公桌前的椅子,对楚辞说:“这几天你辛苦了,既要主持部里的工作,还要去陪京城来的客人……我的那位老朋友,对你很是满意,他说最近香港要开一个盛大的文物拍卖会,想邀请你陪他去。” “好吧,”楚辞在椅子上坐上:“我随时听他调遣。” 老总编压低了声音:“我找你来除了这件事,还想问你……你听没听到什么风声?” “关于哪方面的?” “市上……有人告诉我,市里出了大事!” 楚辞想起曹平在电话里对他说的:“我听警局的一位探长说了……” 老总编追问:“他说什么?” “只说出了大事,内容一点儿也不透露!” “你作准备没有?” “已经安排部里的记者随时待命。” 老总编满意地点头:“唔,这就好……哎,你最近和孟桐见过没有?” 怎么问起这个来了,孟桐与市里出了事,两者风马牛不相及呵!楚辞不解地反问道:“这与你说的事有关系?” 老总编既不否认,也不肯定:“部里的事处理完了,抽空去看看她,我听说她还没有回渔子溪。” 这就怪了,他与孟桐相好,当初老总编极力反对,现在又要他前去看望她,他安的什么心?楚辞离开总编室后,用手机拨了孟桐的号码,经老总编这么一提醒,他迫切想见到孟桐。话筒里传出温柔的声音,说孟桐不在服务区,楚辞只好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等电话打通之后再说。 几位编辑的电脑不停有稿件与消息发回来,他们选了一些传给楚辞。楚辞看了惊讶不已,有的说市长昨天夜里出了车祸,现在正在医院抢救;还有的说昨天晚上圣罗兰大酒店发生一起袭击事件,市长受了伤;更有甚者,说市长遇刺,行凶者是一不明身份的女子……楚辞这才想起老总编叫他去看孟桐的用意,也明白了曹平说市里出了什么大事。他立即安排编辑向市里最好的医院、警局、圣罗兰酒店派出强有力的记者,务必要查出事情的真相;然后用手机不断地给孟桐打电话。连打了十几次之后,孟桐终于回话了,说她在家里,他要来的话,就到家里找她。 孟桐的家在哪里,楚辞没有问过,孟桐也没有说过,上哪儿去找?他想到了出租车,开出租车的司机都是城市通,没有他们找不到的地方。楚辞跑出报社,上了一辆出租车。果然,他一说要去侯市长的家,司机二话不说,调转车头就走。 出租车出了繁华的城区,上了三面环水的山坳,这里林木参天,空气清新,环境幽静。 出租车进入一片开阔的空地,在离一座铁栅栏大门很远的地方停住。铁门内外,站着双岗,戒备森严。楚辞出示了记者证,说是来见侯市长的女儿,门卫仍不放行,打了一通电话后客气地请他在接待室稍等。不一会儿,孟桐一阵风似的跑来了,从接待室领出楚辞。 楚辞深有感触:“孟桐,见你一面,难呵!” “从前不是这样,只要有证件就可以随便出入,自从昨天……” “昨天怎么啦?” “我父亲出了点儿事,这儿就加强了警卫。” 楚辞暗想,老总编的情报是准确的,部里汇集回来的信息也出入不大,侯市长确实出了事。他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父亲,g市的市长,他会出什么事儿?” “一言难尽……待会儿再给你说吧。” 望着满目的楼台花榭,小桥流水,楚辞揶喻地说:“你住在仙境之中,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孟桐呐呐而言:“沾我父亲的光……其实,我很少住在这儿,偶尔回来,大多都住在兰姐那儿。这次要不是……” 楚辞想起他来此的目的:“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父亲出什么事了?” 孟桐在一幢独立的欧式风格别墅前停下:“你还是听他给你讲吧。” “我不想见他,我是来看你的!” 孟桐眼里露出乞求:“为了我,你应该见见他……” 说实话,楚辞不想在私下场合见到侯雨,尤其是在他与孟桐的关系还没有明朗之前。侯雨位高权重,他会如何看待自己,楚辞心里没有把握。还有,侯雨虽然处处做出一副待人随和、平易近人的布衣市长的样子,但潜移默化在他身上的霸气,时时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楚辞很不适应,。尽管侯雨喜欢自己写的文章,数次当着g市主管新闻的官员赞赏自己,还曾单独设宴款待,他没有受宠若惊,反而敬而远之。见还是不见?楚辞正在为难之际,突然想起曹平对他说过,渔子溪发生凶案的当天夜里,侯雨曾经出现在案发现场,他去干什么?还有,出现在暗道板壁上那一双眼睛,他受的伤是谁所为?难道是侯雨?侯玉良的家,可以说也是侯雨的家,他不正大光明的去,为什么要偷偷的去呢?他一直想解开这个谜,苦于没有机会。如今机会来了,岂能放弃。 孟桐按响门铃,一个在她家服务的大姐前来开了门。市长家里的客厅,装饰的风格与家俱的选择,既体现出市长的身份,又豪华而不奢侈。给楚辞印象最深的是利用楼梯的空隙,装修出开放式的书房;由于设计得非常巧妙,看起来很是舒服,在那儿读书写字是一种享受。 孟桐说她父亲在书房里休息,请楚辞在沙发稍坐片刻,她请父亲出来。 楚辞望着开放式的书房,琳琅满目的书柜,用眼睛询问孟桐,意思是问她这儿是什么。孟桐笑了笑,说这儿是父亲随意看书的地方,也在这儿接待一般的客人。楚辞不得不感慨,市长家是不一样,书房都有内外之别。 孟桐去了一会儿,很快就回到客厅,说父亲请他进去。楚辞跟在孟桐身后,走进另一间房间。这间房间比客厅小不了多少,有六十多个平方,室内的陈设是清一色的明清风格,进门右边靠墙是三个博物架,摆满各种古董;倚墙放着三组线条流畅的明式太师椅;古色古香的书案,上面放着文房四宝,一盏唐式的宫灯;书案后一排古雅的书橱,叠放着一卷卷线装的古书。三面粉墙上,点缀着几幅古代的山水、人物、字画。客厅里的书房,从装饰到书是现代的,这里就不一样了,完全是华夏文明的精华。 第28章 似曾相识2 楚辞欣赏着墙上字画,有明代大画家文征明的山水,唐伯虎画的扇面,公然还有宋朝马远的一幅立轴!楚辞吃惊不小,这些古画,都是上了级别的古物。当他把目光转向博物架时,他不止是惊讶了,而是惊愕。架上摆满了华夏各个历史时期青铜、玉器、瓷器、木雕、古玩的精品,堪称是个精品博物馆!其中一个玉雕的白菜,比起台北故宫博物院的镇院之宝,仅仅小了一两圈而已。一个精巧的明朝宣德炉进入楚辞的视线,他突然觉得似曾相识,想了又想,才想起在侯玉良家的书房里见过。侯玉良的遗物,应该由他的弟弟继承,这些古董从渔子溪移到这儿来,顺理成章。 门响了一下,楚辞循声望去,孟桐扶着侯雨从另一扇门进来了。侯雨的右肩上包着纱布,脸色不怎么好看。他一见楚辞,脸上堆起不太自然的笑容。 “楚记者,听桐桐说你来看我,非常高兴……来来来,请坐!”侯雨指着一尘不染的太师椅。 孟桐待父亲坐下,向楚辞嫣然一笑出去了。 楚辞望着侯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楚辞是g市报社总编半年前从京城引进的,此人看问题有独到的见解,笔峰犀利。来到g市后,不久就写出几篇大块的文章,对g市的施政作了详尽的分析报道。很快,几家全国性的大报加编者按作了转载,影响非常大。侯雨非常高兴,身为g市一市之长,这无疑是在往他脸上贴金。他将市府管新闻的官员、另外几家报社的总编叫来,将楚辞发表的文章摆在他们面前,问他们写不写得出这样有份量的文章。不久,他专门设便宴宴请了楚辞。几次接触以后,他喜欢楚辞的文章,但不喜欢接受他的采访。他感觉与楚辞在一起,记者是”无冕之王”在他身上充分体现出来。他问话单刀直入,常常使侯雨回答所问时不得不小心翼翼;他一针见血的见解,令侯雨有被逼进死胡同的感觉。更有甚者,他会用犀利的语言、严密的逻辑思维,将你身上的外衣一件件剥下,直到露出赤裸的灵魂…… 侯雨见楚辞有些拘束,开了口:“记得我对你说过,我的大门永远对你开着,欢迎你随时来。” “谢谢……侯市长,你的书房真让人羡慕,我要有你的那怕是百分之一,平生愿足矣!” “这说明你的欲望不高,楚记者,你前程远大,将来远远不会如此!” 孟桐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托着一壶沏好的茶与几个杯子。她给两人倒好茶,就静静坐在侯雨旁边,默默看着楚辞。 楚辞楞了一下,他觉得此情此景在那儿见过,仔细一想,他还是第一次来孟桐家,纯属他多虑了。 “侯市长,你这是……”楚辞打量着侯雨受伤的肩膀。 “你都听说了些什么?”侯雨反问。 “有几个不同的版本:你发生了车祸受伤,还有人说圣罗兰出了事儿,你被人袭击……也有消息说你遇刺,行凶人是个年轻的女子。” “都是谣传!”侯雨一口断然否定:“事实是我在圣罗兰出席一个酒会,事后有些疲乏,让人开了个房间休息。不想有个姑娘闯了进来,用刀弄伤了我的肩膀。事后才知道她认错了人……” 在这一瞬间,楚辞耳边响起马兰的话,娟子从她手里拿走了钥匙,看来,娟子并没有顺从,而是反抗。真的像侯雨说的她认错了人?图谋不轨的人不是侯雨?怎么会这么巧呢? “那个女子,为什么会有你房门的钥匙?” 侯雨平静地说:“这个嘛……警局正在查!我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据说,那个女孩儿是个不错的歌手,有人卡住她参加世界大赛的路,逼她……这太卑鄙,简直是乘人之危!” 楚辞无语,侯雨这么一说,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基本解除了对他的怀疑。或许有人想谋害他?还是他手下的人干的?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用市长的名义,瞒天过海? “这事儿……”侯雨看着楚辞:“请你给总编带个话,低调处理,更不能小题大作,能不报道最好……我担心产生负面效应,影响市府的工作。再说,也只是一点小伤,伤了皮肉而已,过两天就好了。我已经给警察局打了招呼,如果那女孩儿没有别的目的,就不追究她的责任,毕竟,她也很难……” 楚辞轻松地吁了口气,是为娟子。因为听侯雨的口气,娟子已经被抓了:“你能不追究……太好了!你说的话,不,你的指示,我会传达到的。” 侯雨拉开酒柜的抽屉,拿出一包极品香烟,递了一支给楚辞:“我记得你是吸烟的……” 楚辞看了看牌子,与孟桐给他的一样,他望着孟桐,孟桐偷偷笑了。 侯雨吸上烟,吐出一大口烟雾:“在我家里,就不要什么指示指示的,”他转而看着孟桐:“再说,桐桐说你是他的朋友,就不要那么拘束了。” 这几句话说得很得体,楚辞心里很高兴,他在心里纠正自己对侯雨的看法,认为自己过去与他接触得少,产生了偏见。 “楚辞,渔子溪一案,有没有眉目了?” 既然侯雨主动问起这事,楚辞正中下怀,谈话进行了不少时间,他正愁着不知如何发招:“这事儿,应该由曹探长来回答,案子是他在办。不过,我有些新的发现。” 侯雨感兴趣了:“说说看!” 楚辞本来想说黄谷、文静,也想谈他在渔子溪遇到的怪事,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说起他那夜在侯家书房的疑惑。 “当天夜里,我从后院翻进大院,上了三楼。” “你白天不是去过了,晚上去的目的是什么?” “我觉得在这件凶杀案后面,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我注意到了,满架值钱的古董一样不少,说明行凶之人目的不于此;我观察到博物架后有机关,就想夜静更深时再去看看,看机关里到底隐藏着什么?” 侯雨疑惑地问他:“你是如何发现那儿有机关的?” “我过去喜欢看历史小说,凡官府或大户人家,古宅一般都修有暗道机关,当我看到博物架上那六朵梅花瓣,就认定那是机关所在。” “你进去了,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里面收藏的古物比外面放的还要珍贵,现在都在你的博物架上……”楚辞观察着侯雨的神情,见他只是淡淡一笑,便放心了。他正要往下说,侯雨打断了他的话。 “那些东西,有的是侯家祖上传下来的,也有的是我哥哥一辈子的心血,还有我多年来的收藏。” “我还看到三只空了的箱子……”楚辞说到此,见侯雨浓浓的眉毛跳了一下。 侯雨不动声色地补充道:“还有一个空了的小铜盒!” “你?……”楚辞看着侯雨,在等他的下文。 “那三个空箱子里面,原来装的是木雕《净水观音》、古画《牧牛图》与宋瓷《青花白梅瓶》……小铜盒里,盛的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楚辞终于弄清了铜盒里的秘密,他不解地问道:“夜明珠?还价值连城?” “这不是一般的夜明珠,是慈禧太后九凤冠上的一颗。当年为藩帮所贡,一共十颗。慈禧喜爱其晶莹剔透,夜放光明,用九颗铸了九凤金冠,另一颗随时放在手里把玩。八国联军近逼北京时,她取下四颗交给贴身的小侍女,要她到西门会馆给李鸿章,由他转交给联军司令西摩尔,作为议和退兵的信物。不想,小宫女带着四颗夜明珠隐入民间……我祖上曾在江南为官,那宫女流落到江南时,曾将其中一颗送进当铺。掌柜的认出是朝廷正在追寻的东西就报了官。小宫女闻风而逃,这一颗就落在我祖上手中。先不说它的尊贵,就其历史价值,也不能用金钱来定论。” “那,行凶之人是有备而来?换句话说,你大哥……不,侯伯伯是为这四样文物而死?” “可以这么认为……很多年前,我就劝过他,把这四样文物放到银行的保险柜里去,他不听……结果出事了。” “侯家这四样文物,知道的还有谁?” 孟桐插话:“连我都不知道!” 侯雨断然回答:“除了我,应该没有人了!” 楚辞不以为然,文静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侯雨想了想补充道:“不过,这也难说,隔墙有耳!这几样东西,那一样不沾满血迹,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为它们丧了命,据我所知,人们从没有停止过追寻。就拿夜明珠来说,当年李鸿章就查了许多年,后来的民国政府、日本与美国人都在寻找……” “侯市长,感谢你解开了我心里的疑团,但有一样我没有解开……我刚进入书房时,觉得暗中有人在窥视我!” “有吗?”侯雨重新点燃一支烟,看着楚辞。 “在我进入暗道后,我感觉那人与我近在咫尺,连呼吸声都可闻,因为暗道与书房仅一板之隔。我从板壁的洞往外望,还看见一双眼睛,他也正在看我……” “是吗?”侯雨夹烟的手略为抖了一下。 “我进暗道之前,还被一利器伤了手,不知是人是鬼?” 侯雨将刚点燃的烟灭掉:“不是鬼,是人!” “谁?”楚辞紧紧盯着侯雨的眼睛。 侯雨坦然说道:“是我!” 楚辞震惊了,曹平说侯雨去过案发现场,除了那双鞋印,其他的只是推测;他拍摄的图像非常模糊,也不能作为证据。怀疑,仅仅是怀疑而已。因此,当侯雨亲口说出那夜楚辞在侯家疑为是鬼,其实是他时,楚辞仍然惊讶不已:“为什么是你,你去干什么?” 侯雨重新抽出一支烟,点燃后坦然说道:“警察局通知我说我哥哥出事后,我赶到现场,我看到架上的文物一样未动,就知道凶手是为那四样文物而来。当着警察的面,我不好打开暗道察看。所以晚上一个人来了,还是留守的警察给我开的门。为了不惊动人,我没有开灯。我刚进入书房,就有人来了,我不知是你,顺手取下挂在梁柱上的宝剑。你打开机关进入暗道,我就从那小洞里观察你在里面的情况。我当时还庆幸,藏在里面的东西还未被人发现,值到你打开空了的箱子,我才失望了。你是个品行端庄的人,那个暗道里的秘密,你不会随便张扬的。你出来后,我躲闪不及,手里的剑伤了你……” 看着已经上了年纪的侯雨,身手不那么敏捷了,自己当时吓得拼命地手脚乱舞,碰上他手里剑也在情理之中。还有,他的解释合情合理,也消除了自己半信半疑世上真有鬼神之说的疑虑。他由此坚信:世上本来没有鬼,有鬼都是人装的。 “我无意之中,让你受惊了……”侯雨眼里露出一丝歉意:“你手上的伤,不要紧吧?” “不要紧,只是划破了皮,几天就好了……”楚辞嘴硬:“你别过意不去,我胆子大,轻易不会被吓着。”他说此话时,忘了他受伤后吓得晕了过去,天亮后才醒了过来。 侯雨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地笑意:“这就好……小楚呵,我看过你写的文章,你的观点有独到之处,笔锋也非常犀利;一些政论性的文章,你既能旁征博引,又言简意赅,有气势、有生气,无疑给g城的报界刮来一股新风……” 楚辞听不得有人当面对他的褒奖之词,侯雨短短几句话,使他感觉非常不好,有如坐针毡之感。报社的记者、编辑,如果没有这些基本的功夫,那他还能胜任职责么?他还配当记者、编辑?把一个人应有或应该具备的素质,提到一个高度来赞赏,说明原来正常的东西已经不正常了。 侯雨察觉到楚辞的心思:“你想什么我知道,你不要这样认为,华夏几千年才出了个司马迁,近代上百年也只有一个鲁迅,就拿新闻界来说,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为人公认的也只有邹韬奋、范长江……世界着名的,也只有一个意大利女记者法拉奇!” 第29章 贸闯海关 楚辞意外地看了一眼侯雨,想不到他知道得这么多,连新闻界的精英也悉数知晓,他不得不对侯雨刮目相看。 “说实话,你在g城发表的文章,每篇我都看了,还叫人找来你过去发表过的东西……”侯雨看见楚辞眼里露出疑问,他解释道:“一是我觉得你的文章有可读性,二是文如其人,我想了解你。”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孟桐。 孟桐红了脸。 楚辞注意到这个细节,心里开始对侯雨有了好感。 “我还注意到,你身为记者,兴趣极为广泛,除了新闻外,你对其他领域都有涉猎……”侯雨给楚辞的杯子里倒上茶:“比如说文物,我看过你写的一篇专着,是有关青铜器的,写得不错,深入简出。” 那是楚辞大学快毕业时,突然对青铜器有兴趣,经过仔细考察后有感而发的一篇文章。 “那是多年前写的,非常肤浅!”楚辞客气道。 “你现在还对文物还有兴趣么?” 研究文物,是楚辞的兴趣所在:“一直比较关注。” “那,你对g城的文物现状怎么看?” 侯雨说出这句话,楚辞才意识到他还兼着文物管理局的局长,他关心这方面的事,也是顺理成章的。楚辞到g城不久,这里文物市场的混乱,引起了他强烈的关注;尤其是渔子溪文物被盗、侯玉良被害,还有文静对他说的那些事儿,他亲眼在芙蓉亭茶楼所见,已经在他心里形成较为完整的看法。 楚辞放下茶杯:“侯市长……” 侯雨打断了楚辞的话:“以后在私下场合,你就叫叔叔!” 楚辞没有改口:“侯市长,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侯雨笑着问:“真话如何,假话又怎样理解?” “假话人云亦云,似是而非;真话呢,你管着g市的文物工作,与你有很大的关系。” “我想听真话,但讲无妨。” 楚辞恢复了常态:“那我们约法三章:第一不能生气,第二仅供参考,第三嘛……不能打击报复!”他说完此话,心里突然一惊,这些话怎么这样熟悉?是他曾经说过,还是谁说的? “你讲吧,我洗耳恭听……” 楚辞本来还想思索一下,该如何开口,猛然间许多话如哽在喉,不吐不快,不知不觉中石英当年向副市长侯雨说的那番话,一字不差从他嘴里说出。 楚辞侃侃而谈时的风采、神情,话语中的有理有节、有论有据、抑扬有致的声调,完全吸引了孟桐,她静静地望着已经忘我、神彩飞扬的楚辞,陷入沉思。 楚辞精辟的分析、论述,也使侯雨意外,递了支烟给楚辞,并为他点上了火。他由衷的赞叹:“非常精辟,你对问题的分析……入木三分!” “您言重了。我想,对这些问题持有清醒地认识……应该是您!”楚辞的神情凝重了:“作为g市的市长,g市文物市场的混乱,您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你这话从何谈起?”侯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楚辞说出上面的话,他也感到惊讶,他对g市文物现状的分析,似乎没有经过思索,犹如照本宣科似的一气读了出来。尤其是最后那句将责任归咎于侯雨的话,说出后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历史有着惊人的相似,很多年前石英与侯雨对话的事情在今天重现!楚辞已经欲罢不能,当年石英说过的话犹如火山喷发一般,从他嘴里脱口而出。 侯雨冷冷地问道:“是谁安排你调查?你出于什么目的?” “没有谁安排,目的倒是有一个,做人的良知。侯市长,您忘了我们的约法三章?” “是你不按规矩!如果你在近期拿不出你指责我的证据,我想,你会知道是什么后果!” 侯雨将了楚辞一军,激起楚辞心里的愤恨,本来他只是点到为止,现在被逼上梁山:“我会的!很遗憾,现在的气氛不适宜我们继续对话,我告辞了!” 楚辞说罢,抱歉地望着孟桐。孟桐非常为难,他们之间发生的争论,她也不知谁对谁错。 侯雨看着楚辞:“你刚才这番话,多年前有人对我说过,” 楚辞脱口而出:“是记者石英!” 侯雨没有否认:“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没有证明谁对谁锘!你可以走了!”侯雨下了逐客令,他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不将心里的火发出来:“以后我们要交谈的话,希望在我的办公室进行,而不是这里……” 楚辞扭头走出书房,孟桐不顾侯雨难看的脸色,跟了出去。 小路上,路灯拉长了两人的身影。走了好长一段路,两人都默默无语。孟桐忍受不了这种难堪的沉默,她扯住楚辞的衣袖,轻声说道:“我父亲最近心情不好,希望你能理解……” “孟桐,你不了解事情的真像,我没有针对他……” 孟桐沉默了。 楚辞突然骇异,眼前此情此景,与他在石英的日记本里所读到的何其相似乃尔!他当时口若悬河,几乎一字不差地将石英的见解一气呵出,他不明白自己的思维为什么变成石英的。就连孟桐用托盘端来茶水,她倒茶的姿势也和林子一模一样,甚至于连刚才她与他分别时的情景,也完全相同;更有甚者,侯雨说的话,最后赶他走更是同出一辙。楚辞震憾了,多年前发生的事情,竟然出现在他身上!难道他真的有第三支眼,再次看到了发生在过去的事情?或者自己前世真的就是石英?或是石英英魂不散,附在他的身上?他震惊了,想向孟桐作出解释,但这件事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 是六十年一轮回,还是时光倒流? 楚辞露出一丝真诚的笑容,告别了孟桐,在灯下踽踽独行。 唐天彪给有关方面打了个招呼,很快就查到了阿三的下落。他本来想直接打电话给黄谷,后来还是找到小七,将阿三的地址口诉给他,让他转告黄谷。这样做的用意是不留下任何痕迹,即使将来事情败露,也无证可查。 侯雨欲辞去市长一职的消息传开了,同时,也传出唐天彪被内定为警察局局长。唐天彪知道后在心里喊道--苍天有眼!在得知是侯雨在关键时刻拉了他一把,他发誓此恩必报。 下午三点,唐天彪准时来到局里的小会议室,听取曹平有关渔子溪一案的刑侦汇报。他习惯地坐到自己该坐的位置,不过,他还是看了看陆原,轮到自己在那里发号施令的时间,已经开始倒计时了。想到此,唐天彪嘴角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殊不知,这一细微的变化,被陆原看在眼里,他不露声色地宣布开会。 曹平打开幻灯机,屏幕上出现的一幅幅有关渔子溪侯玉良凶杀案的画面: 渔子溪侯玉良书房,打更人的尸体; 书房暗道,三只空着的箱子,一只同样空着的青铜盒子; 坟地里侯玉良失踪的人头; 黄衣女子的画像; 黄谷的一组像片; 曹平解说道:“此人名叫黄谷,渔子溪案发时,他正好在场……” 唐天彪心里一惊,曹平这么快就注意到黄谷,出乎他的的意料。 “据查,他的公开身份是香港怡黄珠宝咨询有限公司的老板,实际上是本地十多年前偷渡到香港的杀人嫌疑犯。他在渔子溪宾馆住了两天,有作案的时间,也有作案的动机……案发后,他来到g市,活动频繁……这是本市着名的茶楼芙蓉亭,现在已经成为公开倒买倒卖文物、古董、书画、珠宝的场所……这个胖老头叫孙云良,与本市和香港的文物贩子都有联系。请注意,他在与黄谷会面时,谈到两个重要人物,一个他称呼‘经理,’另一个是‘老头子’。据他说‘老头子’是个当官的,来头不小……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孙云良与一买主交易后,突然暴毙,法医的结论是惊吓过度导致脑溢血猝死。但是,我们在现场找到了黄谷的脚印……同时,发现两幅重要的画和一颗据知情人称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失踪了……这个港商名叫李月亭,是香港华丰珠宝公司的老板,他的背景很复杂,据香港警方提供的资料证明,他涉嫌许多国际文物走私大案。这次来g市,除了和黄谷勾结在一起,他一到g市,就在饭店约见本市有名的文物专家和黄谷,这样作的目的是什么呢?只有一个,他需要验货。这说明他与文物的被盗有关。将这些线索连接起来,我们形成这样一个概念:黄谷到g市和杀害孙云良,并非只为这几幅古画,同样的道理,老谋深算的李月亭这支国际大鳄,也不会为区区几件文物,冒险来到g市。据我掌握的情况来看,他们是为侯玉良失踪的三件文物精品而来!另据国家文物管理局的专家介绍……” 画面上出现慈禧太后的九凤冠,曹平指着冠上四支残缺的凤嘴说:“这是当年慈禧太后头上的九凤皇冠,其中有四颗在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时失踪了。如今,失踪了近百年的四颗夜明珠中的一颗,在g市出现了。在一次秘密交易中,我就亲眼看见了其中的一颗!专家说,由于夜明珠的珍贵和其不可估量的文物价值,如果有价的话,每一颗的身价都是天文数字。由此可见,这是黄谷、李月亭来到g市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曹平的汇报,引起与会者的共呜,人们纷纷窃窃私语。 “请问……”唐天彪玩弄着手中的笔:“为破此案,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今天只是案情通报会,不涉及刑侦和技术方面的问题。”陆原站起来严肃地说:“曹探长,你还有要讲的话没有?” 曹平干脆地回答:“没有了。” “那好。我重申:曹探长仍然全权负责渔子溪一案的侦破,警局各部门都要全力配合。我现在还是局长,绝不允许不服从调动的事情发生!我劝大家把心放在工作上,少去听那些小道消息,有些人也不要跃跃欲试,该是你的会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它永远不会是你的。唐副局长,是这样吗?” 唐天彪知道陆原这些话是冲他来的,他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笑得很难看:“陆局长,您说得对。” “你是主管刑侦的,从现在起,一切都要给破渔子溪这个大案让路,曹探长要人给人,要枪给枪!” “明白。说到枪,局长,新装备到了。曹探长,要不要去看看?”唐天彪看着曹平。 曹平非常乐意:“好呵!” 唐天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按局长的指示,我首先让你们换上新的佩枪。” 曹平和专案组的成员们换了新枪,与唐天彪来到射击场试枪。曹平双手握住崭新的左轮手枪,对着靶心打完了转轮里的子弹,取过靶纸一看,虽然弹弹皆中靶纸,但成绩不很理想,除了一弹中了八环,其它的大多是四环五环,甚至还有一两发子弹打在环外。 唐天彪压满子弹,朝着靶心一挥手,其间没有瞄准,没有停顿,打完了六发子弹。靶纸送过来后,曹平惊讶了,唐天彪弹无虚发,颗颗子弹洞穿七环八环,有几发连续命中红心十环,将原来十环的红心完全打掉,只留下一个圆洞。 “唐副局长,好枪法!” “曹探长,枪是工具,受制于心。只有用心去射击,才能指哪打哪。同样,在执行任务时,尤其是在你死我活的关键时刻,出手更要快,要稳、准、狠……我的信条是:不能受制于人,而要先发制人,才能随心所欲。” 唐天彪看似不经意的短短几句话,使曹平明白自己过去小看了他,眼前的唐副局长,也并非像有些人说的那样,是个庸庸碌碌之辈。 第30章 狼狈为奸 楚辞按约定的时间,来到海关关长办公室。 关长一看就是军人出身,头发胡子都花白了,腰身还挺得笔直。他仔细检查了楚辞的记者证,还对着上面的照片不断地打量楚辞。 “楚记者,我想知道你是出于个人兴趣还是受报社的委派?”关长把证件还给楚辞。 “关长,您说的两种因素都有。” “那我怎样才能满足你的个人兴趣和提供报社想要知道的事情呢?” “一个称职的新闻记者,对任何他所不知的事情,都充满了兴趣。在弄明白事情原委的过程中,兴趣是他一往直前去探索的动力之一。在探索的过程中,这时兴趣就谈不上是个人的还是公众的,它变成良知。良知促使他不畏权势,不怕艰辛去了解事情的真相,把真相告诉给公众。” 楚辞的坦诚,给关长很好的印象,他不像初见面时那么严肃,神情缓和多了:“要是结果不能令你满意呢?” “来之前我就作好了这个准备。” “好吧,你想知道些什么?” “不,是您想告诉我什么!我的来意您非常清楚。身为海关关长的您,海关发现了什么问题,问题出在哪里,您是知道的。” 楚辞单刀直入式的直奔采访主题,谈话的方式和遣词用句,关长接受不了。 “很遗憾……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没有义务告诉你。姑且不谈你强词夺理,咄咄逼人……论年纪,我可以当你父亲;论资历,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论职务,我是g市海关关长。你呢?一个地方报纸的二流记者!无论从哪方面说,都容不得你告诉我该作什么、怎样作,在我面前指手划脚!” 楚辞压抑住在心里燃起的火气,说话尽量以平和的语气:“请记住,我们之间是平等的,没有贵贱之分。海关关长和一个二流记者,他们肩负的使命都是神圣的!请原谅,我并非不尊敬您,我刚才有些冲动是性格使然。我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见您,恰恰是我敬重您的过去,看重您的现在,钦佩您的为人。当然,也因为您确实知道得很多……” “如果你这样讲话……和这样认为,我无可奉告。你请便吧!” 关长下了逐客令,这出乎楚辞的预料,他看见谈话无法进行下去,只好起身离去。刚走到门边,他觉得自己的采访有问题。鬼谷子不是说过:欲取必先给之;欲扬必先弃之,欲直必先绕之……心有不甘的楚辞又回身来到关长面前。 “关长,您有难处我可以理解……但是,您在刻意回避……回避,不是您这老军人的性格。海关是国门,您的天职就是守卫国门!如果国门不保……请原谅,我言重了……您可以不讲,难道您能容忍那帮蛀虫视国法如儿戏?放任这些所谓的公仆们蝇营狗苟、贪赃枉法?看着他们把你们头上的帽徽、领章,改变颜色?!” 楚辞发自内心的最后几句话震动了老关长,他望着窗外,沉默了。楚辞看见茶几上放有烟缸,知道关长吸烟,便掏出烟卷给关长一支。 关长接过烟,点燃后狠狠地吸了几口,才吐出一串烟雾:“还有几个月,我就要离休了……我不想出什么事,给我一生划一个圆满的句号。你说得对,我是在回避……”关长兀地激动了:“不能让国门变成这些蛀虫的家门!”他走到写字台前,从暗抽中取出一份卷宗,放在楚辞面前:“这就是你想要的东西……” 楚辞翻开卷宗,里面是海关己查获的一桩桩文物走私案,数量之大,精品之多,令人膛目结舌。其中除一部份是犯罪份子所为外,竟然也有一些政府部门和个别市府官员以礼品名义将文物报关。 关长用手指敲着卷宗“这只是被我们查到的……”他从卷宗中抽出一摞单据:“你再看看这些……手续齐全,有的还有文物管理局最高行政长官的签字,你能不放行吗?” 楚辞一看惊得目瞪口呆,几乎每张单据都是由g市文物管理局开出,其中大部份还有局长侯雨的签字。一瞬间,楚辞眼前闪现出侯雨的书房,琳琅满目的博古架。怵目惊心,他只能用这四个字来形容他所看到的一切。他向关长扬扬手里的手机:“可以吗?” 关长信任地对楚辞点点头。 楚辞将一份份资料在写字台上铺开,不停地按动像机的按键。 孟桐接到楚辞的电话,很快来到他们常去的那家咖啡馆。 “这么晚了,有啥事非要见面?过几天,是我父亲六十大寿,我正在替他张罗。”孟桐圆睁杏眼,奇怪地盯着异常严肃的楚辞。 “是这样的……”楚辞回避着孟桐的目光,寻找合适的词语:“我在调查g市文物走私……在调查的过程中,发现牵涉……不,准确地说g市文物市场极为混乱的根源在侯市长……” “我父亲?”孟桐吃惊地看着楚辞。 “是的。他在其中扮演了一个很不光彩的角色。” 孟桐杏眼圆睁:“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掌握了充分的证据。” “你想怎么样?” “我正在起草一篇文章,总编辑希望明天见报。” 孟桐惊讶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所以我想见你,听听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它能有用吗?如果让你选择,”孟桐紧盯着楚辞,眼里充满了期待:“如果你是我……”晶莹的泪,从孟桐眼里流出。 看着伤心的孟桐,楚辞蓦然似乎又看见当年在北方小镇的林子,耳边又响起秦老对石英说的话:“在这个时代,你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你的一生不是大喜就是大悲,且悲大于喜……你既然选择了这一行,你就要以身相许,甚至以命相许。不怕车裂,不怕五马分尸……” 楚辞避开孟桐的眼睛:“原谅我,我别无选择!” 孟桐眼里噙着泪,失望地问楚辞:“没有缓和的余地?” 楚辞默默摇着头。 孟桐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小包,站起身来。 楚辞抓住孟桐的手:“告诉你父亲,过生日的事……要低调处理!” 孟桐甩开楚辞的手,哭泣着跑出咖啡馆。 阿三上了芙蓉亭茶楼,茶博士将阿三引到靠窗边他常坐的位置,顺手给了一份当天的g市日报给他。报纸头版头条通栏大标题吸引了他。他展开报纸,“五千年文化精粹将毁于一旦”的标题己够令人怵目,看罢副题“试论今日g市之文物市场”,阿三预感一场暴风雨将要来临。读罢洋洋洒洒几千字的文章,阿三佩服作者的勇气和魄力,也感到震惊。作者竟然对g市文物地下黑市交易、内外勾结走私海外的情况了如指掌。更有甚者,他不仅揭露了某些政府官员在文物问题上的腐败、贪婪,还指出有令不行,有禁不止,造成g市文物市场混乱的根本原因,在于某些政府官员置国家利益而不顾,循私舞弊、贪赃枉法。为此,作者呼吁在惩治贪官污吏的同时,按市场经济规律办事,在一定程度上放开民间收藏品市场。文章写得有理有据,阿三认为这是投向g市的一颗炸弹。文章的可读性很强,加上文笔流畅,结构严谨,一气呵成,阿三竟有些不忍卒读。 黄谷从唐天彪那儿知道阿三的住宅,便在阿三家门上留了一张条子,约他七点在芙蓉亭茶楼见面。他上得楼来一眼就看见了阿三,心里甚为欣慰。他虽然没有见过阿三本人,但通过像片,他早已熟悉阿三的容貌。 “你好……”黄谷在阿三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阿三,我叫黄谷,留言条是我写的。” 阿三放下报纸,打量着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的黄谷。贸然间,他发现这个自称黄谷的人,非常像前几天那个与鲍甫形影不离的人,仔细一看,他俩又有着细微地区别。眼前的人豪爽、潇洒,另一个人严谨、内敛。对这个自称朋友的陌生人,他心存几分戒意。 “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文静……” 阿三听黄谷提起文静,不由看了他一眼。 “我的公司在香港,我是珠宝商……g市道上的人,都说你是文物鉴定方面的……天才!” 阿三嘴角露出厌烦的嘴纹。 黄谷真诚地说:“我与文静很熟,如果我没猜测错,以前我从这儿进的货,都是你给验的吧?” 阿三不置可否。 “我非常敬仰你,想请你担任我公司在g市的代理,月薪十万港币,外加每笔业务百分之五的提成,另外,每月还有两万港币的交际费!” “黄先生,我是一个凡夫俗子。既然是凡夫俗子,当然要食人间烟火……你开的条件非常诱人,但物不所值,我会的都是一些雕虫小技,值不了这么多钱。另外,我散漫惯了,受不了公司规矩的约束。所以,帮不了你什么忙!” 阿三说罢,欲起身离去,黄谷拦住了他。 “我的提议,希望你再考虑一下。” “黄先生,”阿三把手里的报纸放在黄谷面前:“你看看这个,好自为之吧!”说完话,径直走了。 黄谷把报纸摊在茶桌上,浏览了大标题后,不由细心地读了下去。看完整篇文章后,黄谷付了茶钱,匆匆下了茶楼。 曹平布置在茶楼一隅的警局暗探,随黄谷下了茶楼。 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侯雨仍然坐在办公桌前,桌上的一份g市日报,他不知看了几遍。昨天夜里,孟桐外出归来告诉他,楚辞写了一篇有关g市文物方面的文章,第二天要见报,他当时没有往心里去。今天,侯雨读了楚辞的文章后,手里的报纸再也放不下去了,整篇文章都是针对他来的。他判断一个二十多岁的小记者和五十多岁的老总编,还没有这个胆子敢把矛头对准他。那么,这篇文章是谁授意的呢?要命的是,文章里所列举的几乎都是事实,象一把把刀惋得他心痛,眼前那密密麻麻的文字,又象一支支钢针,扎得他眼疼。 侯雨感到后怕,政治生命的结束是小事,如果此时有人借机落井下石,那就难免牢狱之灾,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切,将毁之于一旦。 值班秘书来见侯雨说有人要见他。侯雨本来此时不想见任何人,后来一想,在这非常时期会是谁来见他呢?便吩咐请客人进来。当他看见推门而入的客人,着实吃了一惊。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置他于困境的楚辞。 侯雨威而不怒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楚辞回答得不卑不亢:“我以个人的名义,来作礼节性拜访。你忘了我们的约定?” 侯雨想起来,他曾向楚辞索要证据,但没有想到他会在报上公开发表。他气愤地问:“此时此刻,还有这个必要?” 楚辞拉开侯雨写字台前的椅子坐下:“有。” “那好,我想知道你写这篇文章的背景。” “无背景可言。” “这是实话?” “我没有什么要隐瞒的。作为记者,如实报道g市的现状,是我的职责。” “文章发表前,为什么不送有关部门核实?尤其是我这里。这么大的事,事前连我都不知道!” “根据新闻法,我有言论自由,我以记者身份讲的话,想必你已经看到了。现在我以个人名义,想推心置腹和你谈谈……” 侯雨非常反感:“有什么好谈的,你还能推心置腹?” “你错了……说实话,我今天不该私下来会见你……但是,我来了,是出于做人的良知!是出于对孟桐在这个事件中所能受到影响的考虑,也包括盼你能当机立断采取正确行动,还抱有一线希望……” 侯雨恨恨地看着楚辞:“这是最后通谍?” “如果你这么认为,就算是吧。我第二篇文章何时见报,正在选择时机。何去何从,你……好自为之! 第31章 阿三露面 楚辞离去时,侯雨坐在椅子上动也没动。与其说他被楚辞激怒,还不如说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现在最需要知道的是能决定他命运的人对这篇文章的看法,这关系到他的前途和安危。快下班时,他试着给省里打电话,几次号码拨了一半,他又挂了,他怕弄巧成拙。窗外,隐隐传来海关的钟声,侯雨默默数着,整整十下。时间太晚了,该走了。 侯雨心情沉重地回到家里,闻声前来开门的孟桐告诉他,省府的秘书王子侠己在客厅等候他多时了。 在侯雨的记忆中,王秘书还从未来过自己的家。今天,他找上门来,不知是祸是福。 侯雨忐忑不安地走进客厅。 王秘书看见侯雨,立即从沙发上站起身,热情地握住侯雨伸来的手。 “侯市长,这么晚才回家,要注意身体呵!” “王秘书,坐,坐,有啥事打个电话就行了,不要事必躬亲嘛!” “我那位当家的要我来看您,我哪敢怠慢哪!” 侯雨知道王子侠口中的当家的是何许人也:“这不敢当……找我有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哦,他说上次您替他买的一方砚盘,事情一多,竟然忘了付钱给您,还得请您原谅。今天他让我替他把这事儿了结了……侯市长,是多少钱?” 侯雨听王秘书这么一说,心里明白了许多,事到临头都在想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此人拿走的那方砚盘,据考证是宋代大文学家苏东坡用过的东井端砚。侯雨绞尽脑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手。他还清楚地记得一年前,那人在他的书房看见这方端砚时,爱不释手的情形。说得好听“替他买的”,分明是巧取豪夺! 心里有怨有怒,侯雨嘴里讲出的话却十分委婉:“王秘书,古有宝刀赠英雄之说……怎么说到钱呢?实在要给的话……我当初买成三四百块钱。就给这个数吧。” “那好,恭敬不如从命,我这就替人做主了。” 侯雨收下王秘书递来的钱:“明天我叫文物商店补一张发票给你,时间就写三年前……” “这样好,您想得真周到。”王子侠似乎无意的问侯雨:“哎,g市日报今天那篇文章,您看了吧?” “哪篇文章?”侯雨明知故问。 “头版头条。” “看了……”侯雨回答非常简练和谨慎,同时又在揣摩王秘书的用意。 王子侠试着询问侯雨:“您是主管这方面工作的市长,像这种事情,事前应该给省里打个招呼……” “你的意思是……省里不知道这件事?”侯雨心里猛地动了一下。 “不,这是我的看法。我打电话问了有关方面,他们说报社实行总编负责制,是按正常程序运作的……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王秘书,说实话……”侯雨这下明白王秘书的真实来意,楚辞掀起的波澜,连省里也不知道风向来自何方,侯雨顿时略感轻松了一些。那么,到底是何人发难呢?侯雨仍不敢掉以轻心:“我也蒙在鼓里。我查了一下,好像是记者没有关联的个人行为。” 王子侠收起笑容,疑惑地紧盯着侯雨:“个人行为……没有背景?” “在没有了解事情的真相之前,我不敢保证……”侯雨明白了,省里担心自己有所图谋,指使报社发难。既然省里都不明就里,证明危险的源头不在省里,他仍然是一棵可以遮荫的大树。是表明心迹的时候了,侯雨提高了声音:“请你转告,请他放心,我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决不装神弄鬼……” “好,好……”王子侠脸上又露出笑意,神情也轻松了:“我会把您的话转告的。” “谢谢!” “我该走了,这么晚还来打搅您,实在是不好意思,侯市长。我告辞了!”王子侠站起身,刚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省里认为您是正直能干的人,不会玩弄阴谋诡计……不按规矩办,要追究有关人员的责任……同时,以这篇文章为教材,反思我们工作中存在的问题,防微杜渐嘛……希望您不要受这篇文章的影响,大胆工作,您毕竟是g市唯一的文物专家嘛……再见,侯市长!” “是……” 听话听音,侯雨从王子侠的暗示中,听出他保住了文物管理局局长的职务,唐天彪也将走马上任,这是他最想要的。而且楚辞掀起的风浪,他会安然渡过。尘埃落地,侯雨望着王子侠,由衷地说:“谢谢你的光临,今晚我可以睡个好觉了……” “彼此彼此!” 望着王子侠远去的背影,侯雨今天始终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楚辞按鲍甫的要求,准时在六点来到酒店,在靠窗的卡桌边找到鲍甫。 鲍甫等楚辞坐下后,对楚辞说:“我看了你写的文章,写得好!如果有关的人都像你忧国忧民,那能代表华夏几千年文明的文物就有救了……” “鲍老,你言重了,我只是有感而发,”楚辞想起侯雨咄咄逼人的样子:“不得不发!” “有这么严重……不会吧?想不想听听不同意见?”鲍甫笑着问他。 楚辞收回观察大厅内客人的目光:“当然想听。” “你的文章,问题指出来了,解决的方法虽不完善,但还是罗列了一些。我赞成你引用秦代李冰父子治理都江堰的方法,在管理中加强疏、导,而不是堵、压。但有一点,你对破坏文物法,从中贪赃枉法,从而绕乱文物市场,导致文物疯狂走私的始作俑者,揭露得不痛不痒!是缺乏证据,还是手下留情?” 鲍甫一针见血,刺痛了楚辞,他如实地回答:“两者都有。” “恕我直言,你过于仁慈,那会影响你作记者的公正,也会失去民众对你的公信。” 楚辞何尝不知,为了孟桐,他确实不想将侯雨置于死地,还有,仅凭海关那些侯雨批的文物放行条,也不足以给侯雨定罪。他写那篇文章的初衷,也不是想搬倒市长,只是想将问题提出来,引起人们的重视。 鲍甫笑着问楚辞:“我看你对文物研究有一定的造诣,也对文物有极大的兴趣,想不想改行跟我学?” 楚辞明白鲍甫的用意,他婉转地告诉自己不是一个刚直不阿的记者;另外呢,也许他看中了自己。改行?跟着国际上享有名望的他,在文物界夺得一席之地?前景虽然诱人,但那不是自己的意向。他不好明确拒绝鲍甫的好意,想了想,用同样的方法回答鲍甫。 “我的第二篇文章,会改变的……” 鲍甫笑了笑,不置可否,他叫来服务员,点了菜与酒:“我们来个一醉方休?” “鲍老,没有喝醉的理由,我看,还是适可而止吧!” 设在大厅一边的包间出来一位身着旗袍的白种女郎,她快速地向外走去。由于旗袍的衩开得很低,又穿着一双高跟鞋,虽然走得急,迈的步子却不大。 楚辞不引人注目地拍下她的风采。 阿三在滨海酒店订了一个包间,请独龙约上马未龙,他要报恩。刚走进酒店,迎面走来一位身着旗袍的外国女郎。女郎走得很急,滑了一下摔在地上。阿三抓住着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楚辞一看,竟然是那天在芙蓉亭茶楼鉴定古画的青年。 珍妮被阿三从地上扶起,她为自己的失态羞红了脸,轻声对阿三说:“谢谢,谢谢你!” 一个外国女郎,说着标准的国语,阿三有些吃惊:“你……”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珍妮大方地向阿三伸出手:“我叫珍妮……” 阿三一听,小声地重复着“珍妮”两个字,注意地看了珍妮一眼,眼里闪出惊悸的神情,但很快就消失了,他没有去握对方伸来的手,反而转身离开了。 珍妮不可理解,怔怔地望着阿三离去的背影。 楚辞用像机摄下这一情景,也觉得不可思义。 曹平得到线报,李月亭今晚要与黄谷在滨海酒店会面,他带着手下提前赶来了,混在大厅就餐的人中。他目送着珍妮走出大厅。 珍妮在大厅门口接到黄谷,引他走向早已预订的包间。 李月亭从黄谷脸上的神情,猜到事情已经成功了,他欣喜地请珍妮回到他住的房间,去拿他从香港带来的一瓶酒,说要好好喝上几杯。待珍妮一出包间,李月亭就迫不及待地问黄谷:“黄先生,得手了?” 黄谷也不答话,径直在他身边坐下,掏出烟点上火,然后吐出浓浓的烟雾:“你说呢?” 黄谷的傲慢,李月亭忍了,他陪着笑脸:“你亲自出马,那有不成功的道理!” 黄谷从西服内袋里取出一颗杏子大小的珠子,放在李月亭面前。李月亭小心地拈起珠子放在手心,珠子晶莹剔透,在灯光的照射下,发出暗淡的绿光。 “不会有问题吧?”李月亭按捺住内心的狂喜。 黄谷不屑地看了李月亭一眼:“文静请阿三鉴定过了,说没有问题。” 李月亭呐呐地说:“阿三看过,那就可以放心了!”他捧着珠子,爱不释手地反复看着:“还有的呢?” 黄谷冷冷地提醒:“我是你的合伙人,不是你的随从,说话尊重一点儿!” 李月亭立即改口:“黄先生别介意,我是心急,怕夜长梦多!” 黄谷胸有成竹地说:“你放心吧,我会搞到手的!”他走到门边,关上包间内的灯。 室内顿时一片漆黑,李月亭正在茫然不知所措,突然,一团晶莹的绿光,从他手上发出。开始时那光还有些暗淡,继而越来越亮,照亮了李月亭惊喜交集的脸… 阿三出于礼貌,请独龙坐上席,独龙说什么也不肯,一定要阿三坐上去。阿三无奈,只好在上位坐下,独龙与虾子分坐在他两边。这个包间享受的是极品服务,每个人身后站着一位漂亮的小姐,为客人端茶送水,还要拈菜喂酒。阿三把文静给他的鉴定费一万美金换成人民币,带了两万块钱,有持无恐的点了这儿当家的名菜,还要了两瓶三十年的法国波尔多葡萄酒。独龙有些不安,光一瓶波尔多,就接近一万块。虾子用眼神让独龙放心,阿三在芙蓉亭退给他的那张卡就带在身上。 阿三点了一只大龙虾,几样生猛海鲜,还要了三份昂贵的鲍鱼捞饭,独龙坐不住了:“阿三,你这是何苦?” “你就让我挥霍一次,”阿三对点菜员说就这样定了。 独龙过意不去:“阿三,你挣点儿钱也不容易,你我都是从小光着屁股长大的兄弟,用不着如此破费!” 菜上齐了,酒也打开斟上,阿三请几位服务的小姐出去,说这儿用不着她们了。他端起斟满的酒向着独龙:“独龙,你别介意,今天我虽然请的是马未龙,但这第一杯酒我先敬你!” 独龙有些诧异,赶紧站了起来:“你不是说让我作陪的么?” “不,马未龙没有你,找不到我,我们也不会有今天,干!” 两人相视一笑,干了杯中酒。阿三倒上酒,面对虾子:“这杯酒,我代表我父母敬你!” 虾子赶紧站了起来,不解地问阿三:“你这是为什么?” 阿三正色道:“为了静芦,这是我父母安身立命的地方!” 虾子惶惑地说:“阿三哥,你千万别这样,我担待不起……” 阿三不等虾子把话说完,一口把酒喝了,他再将两人的杯子倒满酒,他扑通一下跪在虾子面前,双手将酒杯举过头。 虾子骇得放下杯子,赶紧面向阿三跪在地上。 独龙一把将两人从地上拉起,他不知道阿三为何要向虾子下跪:“阿三,男儿膝下有黄金!” 阿三两眼涌出泪花,他真诚地向虾子说:“你做了我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你不知道这对我有多重要……从今以后,凡是我做得到的,你尽管吩咐,阿三敢不肝脑涂地!” 虾子动情地说:“你当年救了我的命……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你要是不嫌弃,我就把你当成我的亲哥哥!” 独龙端起杯子:“阿三,我看虾子是真心诚意,你……” 两行泪从阿三眼里滚出:“我如今举目无亲……好吧,我就认了!”他的眼泪滚进杯中,头一仰,将带泪的酒干了…… 第31章 阿三露面2 鲍甫用完晚餐,来到防波堤上的街头公园。堤上一排排苍劲的柳树,下垂的柳枝在晚风中摇曳,就象少女浴后散披在肩上的青丝。已经隐进云层的太阳,这时又喷簿而出放射出火红的霞光,这强烈的红光从苍翠的林木中斜射下来,形成一束束明亮的光柱,将四周辉映得五彩斑烂。鲍甫靠在树上,一丝扰人的愁伥袭上心来。夜明珠的得而复失,阿三几天来又不露面,极度的忧虑使鲍甫感到有些心力交瘁…… 夜幕降临,玉兰花型的路灯放出柔和的蓝光,洒向林间半明半暗的碎石小路,带有寒意的海风中夹着丝丝细雨。鲍甫竖起衣领,转身向来时的小路走去。在经过一丛南天竹时,黑暗中闪出一个人来,吓了鲍甫一跳。 “你是鲍甫?” “是的……”黑暗中,鲍甫看不清挡路人的面目,他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 “别害怕,有人想见您!” 鲍甫紧张地问:“谁?” “阿三……” 鲍甫惊讶了:“阿三?” “对。请跟我走,错过这个机会,您将遗憾终生……” 此人说完话,转身就走。鲍甫觉得他的声音很熟,一时又想不起是谁。他急于想见到阿三,此时也就顾不得许多,想也不想就跟在那人的身后。 走到靠近河滨大道的一个街区,带路的人在黑暗的角落停住脚:“鲍甫,想委屈你一下,为了安全,需要蒙上你的眼睛。” 事己至此,鲍甫只好照办:“好吧。” 鲍甫被蒙住眼睛,被人掺着走了一段路,转了几个弯后停在一幢小楼的铁栅栏下。 “请进……”掺扶鲍甫的人不时地提醒:“弯腰……低下头,门很低!” 鲍甫感觉是在往下走,一股地下室特有的气味扑鼻而来。 “到了,请坐!” 一把椅子放到鲍甫面前,他摸索着坐下。蒙住眼睛的布被解开了,屋里一片漆黑。 黑暗中划亮了火柴,点燃了一盏灯。 灯光渐渐明亮,鲍甫注视着那盏灯,他惊鄂了,眼前亮着的就是那盏身着宽肩大袖的唐代仕女铜灯!灯上罩了一只带有唐韵的宫灯型纱罩,非常和谐别致。在柔和的灯光下,手托花篮的仕女欲翩跹起舞。鲍甫再看点灯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就是那天在芙蓉亭茶楼论画、买灯的青年! “是你?!” “是我。”阿三避开鲍甫惊讶的眼睛。 鲍甫望着阿三:“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 “姓名对我来说……”青年人眼里闪动着讥讽的神情:“中国的阿q和印度的贱民,是不配有姓氏的,你就叫我阿三好了!” “你就是阿三?”鲍甫越发惊讶:“我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你为什么不见我?” “你还没有取得我的信任!” “那现在呢?” “你在这里出现,就是最好的证明。请坐过来……” 阿三拿起铜灯,放在一张蒙着报纸的小桌上,等鲍甫坐下后,他揭开报纸,桌上摆满丰盛的酒菜。他用嘴咬开酒瓶盖,往两支酒杯里倒酒:“今天请你来,一是还我买灯时你借给我的钱,另外么,是想和你谈谈……” 鲍甫冷冷地盯着阿三,没有去接酒杯。 “喝吧,我今天花的钱是干净的!”阿三眼里闪出了泪光:“我把母亲留给我的手表卖了……” 鲍甫留意到他手上那只老式的女式手表不见了。 “阿三,你就一个人,你家里的人呢?” “都死了……” “呵,请原谅!” “没什么,我早就不忌讳了!” “能不能……”鲍甫沉默了一会儿:“给我谈谈?” 阿三一口喝光了杯里的酒,点燃了烟,声音嘶哑但异常平静地讲起了他的过去…… “我小时候生活在英国,快十岁那年,我父亲把我们一家带了回来。父亲是文物研究所的研究员,也是着名的文物收藏家。从前,我家就住在上面,一幢英国式的小别墅。我们家的大厅和父亲的书房,摆满了他收藏的文物、古董……父亲是个非常敏感的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那场劫难到来之前,他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买回许多水泥、钢材、木料和各种工具,堆在这间地下室。父亲曾经学过建筑,是个很不错的土木工程师。他每天都要在这儿干好几个钟头,除了我,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等他把活儿干完,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也开始了。父亲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我们的家被抄了,一家五口被赶进这间地下室,一住就是六年……我九岁那年,有人不放过父亲,说他把东西转移了,每天逼他交待,疯狂地折磨他……每当父亲受尽凌辱,从窗口爬进地下室,母亲总是哭泣着揩去他脸上的血迹、口痰,擦拭和清冼抹在他身上的浆糊、粪便……父亲只要回到这里,回到亲人的身边,就会忘却世间的纷争、痛苦,反倒乐观地安慰母亲,抚慰我们受伤的心灵……” 阿三的叙述,深深地震撼了鲍甫,他没想到阿三一家的命运会这么悲惨。他取下灯罩,欲借灯火点烟。无意间贸然看见阿三脸上,两行清泪顺流而下。阿三无声的哭泣,鲍甫感到如针刺心。 “父亲常常挨毒打,己有了内伤……他的工资早就停发了,全家五口就靠当小学教员的母亲……她那一点点微薄的薪水生活。那时我还小,就天天上街拾烟头,捡废品,当报童,甚至作过童工……为的是能挣到少得可怜的钱,积攒起来给父亲买治伤的药酒……” 无声的泪,从阿三眼里滚出,鲍甫觉得那不是泪,分明是殷红的血。 “在父亲的熏陶下,我从小就喜欢欣赏和学着鉴别文物。父亲看我有这方面的天赋,就手把手教我,还把他一部尚未完成、有关文物鉴定的手稿给我,偷偷拿出他藏起的文物要我对照实物考证。父亲常常向我回忆他的过去……他少年时的理想、抱负,青年时代的困惑、痛苦……有春风得意的时候,也有一生中最为惨痛的教训……我知道,他在教我做人!他还时常向我提起一些和他肝胆相照的朋友,念念不忘他的英国朋友琼斯·温斯顿先生……” “琼斯·温斯顿?”鲍甫感到意外和震惊。 “是的。但是,他谈的最多的是……是在英国同窗四年的一位挚友。可惜多年来天各一方,彼此不知生死……鲍先生,我父亲难以忘怀的人,就是您哪!” “我?”鲍甫骇异了:“阿三,你是杜静山的儿子?!” “是的。我父亲向我谈起您的为人,您的抱负,您多年的寻觅,说您是个完全可以信赖的人!” “静山兄,我找你找得好苦!”鲍甫痛苦地低下头,待他胜过手足的杜静山,他怎么能忘怀呢?鲍甫在英国留学时,家庭因故不能再向他提供上学的钱,三年以来,鲍甫所有的费用,全靠同学杜静山。杜静山的父亲是南洋巨商,他每月从父亲寄来的钱中,分一半给鲍甫,鲍甫才完成了学业。想不到昔日胜过兄弟的好友今己作古,鲍甫不禁悲从中来。他强忍住快夺眶而出的老泪:“能不能告诉我你父亲……他是……怎么走……走的?” “一天夜里,来了几个人钻进地下室,野蛮地从床上拉起父亲,叫父亲走。父亲意识到这是最后的诀别,他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抱着每一个亲人亲吻……轮到我时,他把别在胸前的钢笔取下放在我手里,一再叮咛我看好家,我知道他指的是他心爱的文物……我向父亲点点头,他这才最后看看所有的亲人,依依不舍地走了……就这样永远地……走了!现在连尸骨在哪儿,都不知道……我哥哥在大学里不知说了什么话,判了十年刑,死在了监狱;姐姐染上肺病,我们没钱给她医,活活给拖死了……” “阿三,那几年为什么不来找我?” “找您?还我父亲当年的情?” “你误解了,我和你父亲情同手足。” “那是过去,人都是会变的!” “那你这次叫我来,见了我的纸条为何不到宾馆来见我?” “宾馆?”阿三又恢复刚才说话的语气:“对一个贱民来说,那是不可逾越的圣殿!再说,那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你用这种方式请我来,是怕泄露什么秘密吧?” “是的。我观察您好几天了,正如我父亲说的那样,您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作为一个收藏家,是乐意向您这样的同行出示他的收藏品的。为了保证收藏品的安全,我不得不这样做,请原谅!”阿三起身抱起铜灯:“请!”他拉开横挂在室内的布帘:“迄今为止,您是我邀请的第一个客人!” 阿三用手在看似条石砌成的墙上摸索着,突然墙壁象门一样开了,露出厚厚的丝绒帷幕,他拉开帷幕现出一排排玻璃橱窗。鲍甫借着阿三手里的灯光仔细察看,橱窗里并排挂着的一幅幅古画。鲍甫震惊不小,有颜真卿的草书、阎立本的《秦府十八学士图》、吴道子的《佛像》……鲍甫认定这些都是后人的摹本,但从摹本的年代、功底等等来看,今天也称得上是珍品。再看,还有五代名家荆浩、关仝;北宋徽宗赵佶、李成、范宽、苏轼、米芾;元代王冕,明朝戴进、唐寅、仇英、董其昌……清扬州八怪、吴昌硕等等历代名家杰作,大大小小五十余幅。 “阿三,这些画?……” “我父亲一生的心血!那张条幅颜字和宋人摹本吴道子的《佛像》,是父亲一九三八年在美国用重金收购的;这幅北派始祖李思训的《江帆精图》和韩干的《照夜白图》,是抗战前父亲从肃亲王后人手中买到的;《王维雪溪图》则是原川军一将领仰慕父亲的为人,送给父亲的。至于那几幅宋、元的名画,则是父亲收藏的。这些仅仅是我家收藏品中的一部份,大多数文物因为家中实在无法收藏,在那动乱的年代被抄走了……” 阿三打开另外两面墙,里面露出做得十分精细的博物架,每一层都用丝绒衬底。各种物件按年代、类别排列。鲍甫粗略地看了一遍,上到殷周时期的青铜器、素玉大壁,下至晚清的名贵斑指、鼻烟壶,几乎应有尽有。无论是从文物的角度还是从工艺方面来看,均是历代的精品,令人叹为观止。 鲍甫戏噱地对阿三说:“阿三,你富可敌国呵!” “不,我是个不明分文的乞丐。” “有你这样的乞丐?这里的东西随便走私一件到海外,你一辈子都受用不尽哪!” “鲍先生……”阿三突然正色:“你看错人了!我在饿得发昏的时候,都没打过它们的主意……”阿三深情地望着琳琅满目的古玩字画,严肃认真地说:“遵从父母的遗愿,我只有保管它们的权力……” “请原谅,我玩笑开过头了……阿三,你靠什么生活呢?” “你都看见了,还问!” “该谋一个正当职业……” 阿三避开鲍甫的目光,沉默了。俄尔,他突然发作,痛苦地大声喊道:“正当的职业,我何尝不想!先生,你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是被他们逼疯的!都什么时候了?不给我父亲平反,不给我母亲恢复工作,拒绝退还我家被抄走财产、房子、文物……连这么一间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都不让我们住……为了赶走我们,他们扒光了水管,剪断了电源,还堵死了唯一的气窗!” 鲍甫愤怒了:“竟有这样的事!为什么?” “就为这些!”阿三指着墙上:“有个当官的指名要苏轼用过的东井端砚,张大千送给我父亲的《仕女图》,乾隆皇帝的翡翠斑指,我母亲忍痛送过去了。谁知他胃口大开,索要更多的东西,否则将我一家人置于死地,我母亲一气之下,疯了……” 阿三冲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痛楚地用手遮住发红的眼睛,良久才继续说道:“母亲死后,仍不放过我,不给我仍何工作的机会,连我申请去卖大碗茶也被拒绝,后来借拆迁的名义,将我赶出这儿……我是人,我总得活下去呀!” 鲍甫心里很难受,眼前的事实使他清楚地看到,大地上还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是谁把阳光遮住了?他看着周围的一切,阿三不是说他被赶走了?:“这些,你……” 阿三拭去眼里沁出的泪:“一个儿时的朋友,把房子给我赎了回来……”他激动地说:“当我看到这些收藏还在时,我高兴得快疯了!” “阿三,也许……我能帮你。” “帮我?……”阿三茫然抬起头,睁大了那双充血的眼睛:“通过您的努力,也许能改变我的处境。但是,那些人能放过我吗?十几年屈辱的生活,我就象狗一样夹着尾巴……任人欺凌,任人辱骂……我清醒地知道,生活不属于我,我只求衣能遮体,食能果腹而已……” 第32章 金蝉脱壳 “阿三,听我说!不要被目前一些丑恶现象所迷惑……以我的年龄和与你家交情,我都可以把你当成我的孩子。阿三,你还年轻,振作起来,会有前途的!” “前途?我手无缚鸡之力,除了摆弄这些玩艺,我一无所长!” “先不谈这些,来,给我倒上酒!” 鲍甫喝光酒,抹抹嘴,望着阿三被铜灯照亮的脸深有感慨,医治阿三心灵上的创伤需要时间。阿三精于文物鉴定,是文物和考古界极需的人才。若将他引上正道,可告慰杜静山在天之灵。想到此,鲍甫成竹在胸。 “阿三,你把我从千里之外召来,不至于仅仅是让我欣赏你的收藏吧?” 阿三笑了:“我说过,您要是不来是会后悔的!”他拉开橱柜上一个暗屉,取出一个小瓷钵,双手捧向鲍甫:“请看!” 鲍甫打开钵盖,钵内一颗尤如杏子大的圆珠,贸然发出一团绿色的莹光。鲍甫欣喜极了:“这是夜明珠……你从何而来?” “本市有个叫文静的人和我有来往……十多天前,他拿了一颗珠子来找我,叫我瞧瞧是什么东西。我从珠子的色泽、质地、硬度等方面,判断是父亲说过的夜明珠。我推说需要时间鉴定,叫文静过两天来取。为了留下这颗珠子,我将父亲的一颗祖母绿珠细心地粘上磷粉,交给了文静。好在珠子的大小,颜色相差不大,没被认出来。几天后我看没事,就想起了您……” “谢谢,谢谢!”鲍甫激动地抱住阿三:“你做了件了不起的事!”他拿起酒瓶,倒满了两个酒杯,递了一只给阿三。鲍甫由衷地望着阿三:“来,为了你的父亲,为了你,为了夜明珠,干杯!”鲍甫一饮而尽,度继而赞赏地说:“阿三,你以假乱真的本领己到出神入化的境界,连我也被你骗了!” 阿三羞郝一笑…… 陆原在灯下看着曹平送来的情况汇报,桌上的电话响了,值班室向陆原请示,有一个名叫珍妮·温斯顿的英国姑娘要见他。陆原不知珍妮为何想见他,就说请她进来。 珍妮小姐被引进来后,陆原望着楚楚动人的珍妮:“请坐,珍妮小姐。你委托我们找的阿三,也就是杜一氓先生,已经有消息了……” “太好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你很快就能见到。你现在一定要见我……有什么事吗?” “局长先生,这次我来中国,我的父亲非常高兴,一定要我替祖父向阁下致意!” “向我……你的祖父?”陆原不知是怎么回事。 “局长先生,我的祖父是个军人。一九00年,他所在的团队参加了八国联军。进入北京后,他在皇宫里拿走一本书,作为战利品……也算是留作纪念吧,他把那本书带回了英国,多年来一直珍藏在身边。他在晚年的时候,常常为当年的所作所为忏悔……这种强烈地愧疚一直折磨着晚年的他,临去世前,祖父一再叮嘱他的后代,有机会一定要把那本书送回中国,交给警方替他赎罪……我来中国前,父亲把那本书交给了我,”珍妮打开随身带着的小包,取出一个包好的东西,双手捧到陆原面前:“要我亲自交给阁下!” 陆原打开一看,呈现在眼前的是黄绢包裹、宣纸印制的《永乐大典》第一万零九百七十三册。他骇然了,《永乐大典》这部国宝,几经兵燹战乱,现在仍有相当数量册书散失在世界各地,难以周全。今天,一个曾参加八国联军入侵中国的英国老兵,托他的后人将他当年掠走的珍贵书籍送还中国,陆原不禁为之感慨不己。他紧紧握住珍妮的手:“谢谢,谢谢你,珍妮小姐!谢谢你的祖父!也替我向你的父亲致意,感谢他做出的决定!” “不,我要感谢您,局长先生!您接受了当年一个侵略者的忏悔,我很高兴。” “珍妮小姐,英国人民是伟大的!对于和我们友好的人民,我们是不会忘记的!” “谢谢您,阁下……”珍妮忽然有些伤感:“遗憾的是……过几天我就要走了,我多想再看看……” 这么快就要离开g市,是夜明珠已经到手了,还是黄谷、李月亭察觉到了什么?陆原感到意外。珍妮到警局来,会不会是李月亭,黄谷为分散警方的注意力,玩弄的花招呢?此书虽极为珍贵,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呵!想到此,陆原不动声色地问珍妮:“贵公司的业务……洽谈好了?” “李经理与g市政府签订了外贸意向书,还有一些细节……公司邀请政府派人近期到香港协商。” “呵,是这样……” “局长先生,以后有机会我想去看看古老的黄河、长江……” “珍妮小姐,对于和我们友好的人士,我们是欢迎的;尤其是你,我们不会忘记的!” “谢谢,太好了!” 望着珍妮脸上泛出迷人的微笑,陆原陷入深深地沉思之中。 珍妮回到饭店,在大厅看到一个清秀的男子,感觉既陌生又似曾相识。 阿三拘谨地走向珍妮:“你好,我是阿三……不,杜一氓。” “是你?”珍妮认出就是昨天晚上在饭店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的先生,她随即猛地扑在阿三身上。 阿三轻轻解开珍妮抱住他脖子的手:“大庭广众之下,你……不要这样!” 珍妮嗔怪道:“你那天为什么拒绝了我伸出来的手?” 阿三避开珍妮火辣辣的眼睛:“我没有这个习惯……” 珍妮看看手表:“阿三,该进晚餐了!”她不由分说地挽起阿三的手臂,走进餐厅,选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她望着仍然有些手足无措的阿三,兴奋地问他:“你怎么找到我的?” “警局……一定要我来见你!” “不是出于自愿?”珍妮感到吃惊。 “珍妮,你一点都没变……” “我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 阿三有意地将珍妮的话岔开:“我们分开十六年了,那时你才八岁……” “你也才十三岁……哎,家里人都还好吧?” “……你爸爸呢!” “壮得像头牛似的!他叫我这次来中国,一定要找到你!哎,小姐……”珍妮叫住服务员,扭头问阿三:“你喝点什么?” 阿三自嘲地笑笑,掏出一包廉价烟:“随便吧……” 珍妮这才注意到阿三的穿着,再看看他手里的烟,珍妮心里明白了:“小姐,先来两杯雪利酒,加冰块……一包555牌香烟。正餐是法式红酒煎牛排,要六成熟……印第安烤鱼片,水果沙拉,罗宋汤,意大利空心粉,饭后的甜点心和草莓冰淇淋……记住,全都是一式两份!另外,要两瓶十年的波尔多……阿三,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来见我真的不是出于自愿?为了你,我一直在学中国语言,取得博士学位后,先到香港工作,有经验后再到大陆,我想的是有一天和你……” 菜上齐了,珍妮看着阿三,在等他回答。 “珍妮,你不该来找我……”阿三熟练地操着刀叉,将切下的一小块牛肉送进嘴里,又一口喝光了杯里的酒:“我己安于现状。你的到来,搅乱了我早已麻木的心灵……珍妮,再给我一杯酒!” 珍妮和阿三面前己是杯盘狼藉,两瓶波尔多外加一瓶雪梨,都喝光了。 阿三望着手里的酒杯:“命运女神从来就对我闭着眼,她哪怕虚开一条缝也好……爸爸走了,妈妈没了……哥哥姐姐也丢了……我像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 “阿三,你……醉了?” “这儿……”阿三笑着指指胸口:“明白!” 珍妮扶起阿三:“别说了,我送你去休息!” 珍妮扶着阿三走进自己的房间,把阿三扶在床上躺着。 阿三头靠在珍妮温暖的胸脯上,梦呓般呐呐而语:“我真想就这样睡下去,不再……醒来!” 珍妮动情地用手抚弄阿三的头发:“阿三,到英国去,那儿……有我们的家!” “家?……温暖的家!”阿三圆睁着没有光泽的眼睛,痛苦地对珍妮说:“我……没有!” “阿三,能不能这样……先去李经理的公司工作?他们需要人。” “不去,我哪儿都不去!也去不了……”阿三撑起身,忘情地捧住珍妮的脸:“我有义务、有责任,直到得到解脱……”他望着美丽动人的珍妮,这个昔日在英国青梅竹马的好朋友,阿三情不自禁地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吻:“珍妮,你真好!” “阿三!”珍妮扑在阿三身上,抚摸着他的脸,嘴唇……继而叫阿三闭上眼睛。 珍妮等阿三闭上眼后,她跳下床,迅速脱下身上的罩衫,解开内衣。 阿三被珍妮的美艳惊呆了,他那被酒精燃烧的神经也一下清醒了。珍妮跪在床上,双手将阿三的头抱住。阿三的脸紧贴在珍妮坚挺的胸脯上,一种圣洁的情感油然而生,感觉仿佛回到孩堤时代,躺在母亲的怀里,他慢慢闭上了双眼…… 珍妮解开阿三的衣服,脸伏在阿三身上……突然,她感觉阿三不动了,她抬起头,看见阿三眼里淌满了泪水。 “珍妮,不要这样!我不配,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阿三了……”阿三突然近乎歇斯底里地喊叫:“我是一个卑贱的人,一个乞丐,一个无赖,一个白痴!”他泪如泉涌,整理好凌乱的衣服,真诚地对珍妮说:“把你过去美好的记忆,从心里……抹掉吧!” 小七用黄谷给他的钱,在闹市区电影院一则经营了一家高档的时装成衣店。己是人模人样的小七西装革履,陪黄谷从店里出来。 黄谷在张福庚家碰了钉子后,并未死心。夜明珠的诱惑太大了,虽说有一颗夜明珠已经得手,他迫不及待的是想要得到其它三颗! 黄谷与小七分手时,决定铤而走险,嘱咐小七去找张经理,要张经理务必立即搞到一辆警车和两套警服,他有用处。 黄谷回到宾馆,远远看见曹平走进宾馆大厅,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上心来。此人经常在芙蓉亭茶楼露面,那天又和一商人出现在孙云良家中……他躲在暗处,看见曹平走进底楼102房间,更应证了自己的猜想。他断然掏出护照,到服务台预订了一张三天后飞香港的机票。然后给小七打了个电话,要他立即到宾馆对面的街头公园等他。 曹平进入室内,取出u盘放进电脑。 屏幕上出现芙蓉亭茶楼,闭目养神的孙云良; 黄谷出现在楼梯口; 黄谷与小七站在新开的服装店门前; 李月亭在文殊院与一空法师; 李月亭在文物商店与张经理; 李月亭手中的佛珠; 张经理的特写镜头; 珍妮与黄谷; 珍妮与阿三; 滨海饭店,李月亭与黄谷在雅间内密谈,黄谷将一颗珠子交给李月亭…… 曹平拨通了陆原的电话。 “局长,我是曹平,李月亭与黄谷最近活动频繁;市文物商店的张经理,我们掌握了他很多证据,证实他就是孙云良说的那个‘经理’!李月亭和黄谷正是通过他将大量文物走私到香港。据查,他还与香港的黑道有染。李月亭和黄谷目前还没有离开g市的迹象,说明其它三颗夜明珠还未到手。为了那一颗夜明珠的安全,和通过他们的活动找到其它三颗的下落,我想采取行动,‘敲山震虎’!” 第32章 敲山震虎2 “你解释一下,怎么个敲法?” “黄谷刚才与我在宾馆打了个照面,我相信他有所察觉。我想这样也好,干脆让监控他的人暴露,迫使黄谷尽快下手……” “好,一定要严密布控,做到万无一失。” 曹平放下手机,窗外传来雨打树叶的声音。他在沙沙作响的雨声中,听到了异样的声音。他用脚轻轻移动坐着的转椅,将头靠在墙上屏息细听,察觉窗外的风声、雨声、雨打秋叶的悉悉声中,夹着人轻微的呼吸声……他拔出手枪,拧开铁窗上的旋扭,随即猛地推开窗子,一翻身跃上写字台,顺势跳到窗外。在紧靠窗台的墙根下,曹平发现一双不太明显的脚印。他立即爬上铁栅栏,看见一个人影越过大街,跑进街头公园。 警局暗探小李,看见黄谷从饭店里出来,悄悄跟在他的身后。 黄谷爬上长满修竹的花台,拨开竹枝,指着从铁栅栏上正往下跳的曹平,问己在此等候的小七:“他是谁?” 小七仔细地看了看,摆摆头:“不认识……” 黄谷对小七说:“你下去,在前面引开他!” 小七应了一声,一头钻进树丛不见了。 曹平进入公园,警惕地观察四周。他隐隐约约听见前方有拨动树枝的声音,凭着微弱的灯光,依稀可见前方不远处有个人影,便摸索着向前走去。黄谷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看见曹平手中有枪,一直不敢贸然下手。 小李追出竹林,人影不见了。这时,一辆小轿车下了立交桥,向这里飞驰而来。就在小轿车快驶到小李身边时,小七一看机会来了,他猛地从藏身处跳出来,把小李推向急驶而来的轿车。 静谧的风中夹着丝丝细雨,扑打着雕花铁门上的灯罩,灯罩上亮着耀眼的红十字。 罗森从院子里抱回一捆檗柴,走向值班室。他在经过洗手间时,里面发出的响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踮起脚从门上的副窗往里望,看见一个年轻的姑娘正在淋浴。她把头发高高地盘在脑后,水珠顺着头发,白晰的脖子流向她丰满的胸脯,然后从隆起的胸脯上汇集成一股细小的水流,再从微微上翘的两点上往下直泻。那坚挺、高耸的胸脯,在水烟气中若隐若现……兀尔,随着她身体一动,细密的水珠在灯光的辉映下变成亮晶晶的小雨点,纷纷四散。 罗森认出是在这儿实习的秦梓。他正想离开,秦梓那充满青春气息而又美丽的面容,丰满洁白如玉的身躯,使他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然后困难地抽出一支抱着木柴的手,轻轻关上门上的副窗 罗森在壁炉里引燃了火,清冷的房间里顿时暖和了许多。他站起身,视线落在壁炉上一尊维纳斯雕塑上。想起刚才淋浴中的秦梓,他觉得她不仅是身材,连站的姿态也象这尊塑像。罗森闭上眼,眼前又出现秦梓自然纯真、似笑非笑的笑靥,水雾中若隐若现、沾满水珠在微微颤动、挺拔的胸脯,他沉浸在这惊人之美的回味中。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隐隐约约传来车声。车声越来越近,连车轮碾压路面积水发出响声也清晰可闻。罗森走到窗前,看到一辆小轿车冒着密集的雨点,冲进医院在大楼前停住。 罗森看看手表,深夜零点十分。 急诊病人的到来,医院值班的各个部门像机器一样开始运转。罗森在走廊上给推手推车的护士让了道,迎面碰上刚走出洗手间的秦梓。出浴后的秦梓,两脸绯红,齐腰的长发披在身后,不知所措望着突然忙碌的人们。她拦住匆匆走来的罗森:“罗森大夫,出什么事了?” “来了急诊病人!唔……”罗森用手比划着,眼睛不经意地望了望秦梓的胸脯。她刚沐浴完,还未戴上胸罩,胸前两点往上凸着。罗森轻声对秦梓说:“以后……请关上副窗!” 秦梓一下楞了,望着己关好的副窗,她突然明白了罗森话中的含义,恨恨地瞪着罗森离去的背影。 一道闪电将大厅照得如同白昼,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撞进大厅,怀里抱着个浑身是血的人。罗森发觉此人几乎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他身上从上到下套着一件很大的帆布雨衣,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受伤的人很快被放在手推车上,罗森跟在后面走向手术室。他在经过药房时,那人正好走到他身边,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他掏出一只烟叨在嘴上,火光一闪,罗森看见他的左眉上有一条很深的伤疤。此人是谁,他与受伤的人是何关系?罗森茫然中看见满架药品,有了主意。他取下标有“速可眠”的药瓶,取出一粒,想想又倒出一粒。然后弄上一杯开水,把药在开水中搅化了。他端着水杯走出药房,看见高大个已经坐在长椅上。 罗森走到他身边,表情关切地说:“天怪冷的,喝点开水……” 高大个接过杯子。 罗森一直看见他把一杯水喝光了,诡秘地一笑,放心地走进手术室。 无影灯下,罗森打量着己作好术前准备的病人。这是一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小伙子,处于昏迷状态。 罗森缝完最后一针,宽大的额头上沁满细密的汗珠。 秦梓正想替他拭去,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冷漠地将纱布递给罗森。 罗森感激地向她点点头,吩咐护士将己作完手术的伤者送往病房。他拧开水龙头,冲冼着双手,问摘下帽子正在整理头发的秦梓:“病人登记没有?” 秦梓冷冷地盯着罗森:“请记住,我不是你手下的护士,和你一样是位大夫,而且还是法医!” 罗森一楞,无奈地耸耸肩走出手术室。 曹平开着警车赶到医院,他跳下车走进大厅,看见罗森。 “罗大夫,受伤的人在哪儿?” “手术刚结束,送进病房了。” “人怎么样,有危险没有?” “暂时还没有,需要观察。” “呵,谢谢你了……是谁送他来的?” 罗森指着躺在长椅上的人。 曹平走过去一看,躺在椅子上的人早己睡死,怎么摇也摇不醒,他莫名其妙地问罗森:“他怎么啦?” “我给他服了大剂量的安眠药……” “你呀,”曹平又好气又好笑:“赶快给我弄醒他!” 罗森打来凉水,用湿毛巾盖在他的额上,又手沾冷水弹在他脸上。高大个慢慢睁开眼睛,当他看清了曹平,艰难地撑起身,突然摸出一支手枪,对着曹平。 曹平立即飞起一掌,夺过枪并迅速扭住他的手,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高大个痛得直叫:“哎哟,这是他掉在地上的枪……我看了他身上的的警官证,才……”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儿工作?” “我叫张福庚,是市文物管理局的司机……” “你在哪儿发现受伤的人?” 张福庚心有余悸地说:“我经过街头公园时,他突然从树林里跑出来,撞在我的车上……我上有老下有下,就靠我一个人养家……要害我,也不能这样呵!” 曹平没好气地说:“谁害你了?到底是不是你撞的人,要调查取证后才能决定!” 张福庚紧张了:“警官,我发誓……” 曹平心里明白了,是张福庚救了小李,他语气和缓了:“别睹咒发誓的,在未定性之前,你要接受调查,不能离开g市。” “好吧,我可以走了吗?” “走吧……” 张福庚站起来,头重脚轻,摇摇晃晃。曹平看着罗森,罗森不好意思地笑笑,避开了他的目光。曹平扶住张福庚:“把钥匙给我,我送你回去!” 张福庚摸索着身上,找不到车钥匙,他突然想起车没锁:“在车上,车没锁……” 曹平架着张福庚往外走:“走吧你……”他把张福庚扶进车:“家住哪里?” 张福庚靠在后背上,神情有些恍惚,他嘟啷着说:“吉祥巷、四、四十七号……” 突然,大厅里传来声声恐怖的尖叫,凄厉的叫声使罗森不禁毛发倒立,他与曹平几步冲进大厅。 在一间病房前,罗森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他刚抢救过来的伤者胸膛上,一把匕首深深地扎了进去,殷红的血顺着刀槽汨汨外溢,刀杷上三颗白星,闪着刺眼的寒光。 曹平抱起已经被人杀害的小李,仰天大叫,他愤怒的吼声在夜空中回响…… 黄谷在街头公园得手后,悠闲地走进繁华的滨海大道。街上流光溢彩,车水马龙。 侦察员小周跟踪黄谷回到宾馆后,将继续监控的任务移交给小李,就抽空陪女朋友逛街。两人转了几家商店,小周意外地发现了黄谷。他仔细地观察,黄谷周围竟然没有自己的人。他吩咐女友赶快离去,自己悄悄跟在了黄谷身后。这一切,被沿街乞讨的瘦乞丐看在眼里,同时他也认出被跟踪的人是曾经施舍过钱给他的人。他几步走到黄谷身边,大声地喊道:“行行好,老板!”瘦乞丐将手里的碗伸向黄谷,同时压低了声音:“老板,你被人跟踪了!” 黄谷认出了这是常在小七的店门前转悠的乞丐,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别回头,站在报亭的那个人是个警察,他一直跟着你……上个月抓盲流,就是他把我拉上车的!” 黄谷掏出几张钞票,放在乞丐的碗里,压低了声音说:“缠住他!” “行行好!”乞丐点头谢过,一瘸一拐地走向报亭,把碗伸向小周。黄谷装着不经意地一回头,看清了小周的模样,趁小周一时无法脱身,他挤进人群,离开了这里。当他确信身后无人,才向小七开店的方向走去。 乞丐的忠告,黄谷似信非信。毕竟自己有命案在身,黄谷还是引起了警觉。 黄谷刚回到小七的店里,张经理开着一辆挂着警车牌照的小车来了。 小七看着己换上警服的黄谷:“黄哥,你还真像那么回事!” 黄谷欣赏着镜子中的自己,确实是一表人才:“是吗?” 小七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大哥要我转告你……”小七发现张经理在留意听,立即把嘴凑近黄谷的耳朵:“警局已经注意你了……” “啊?”黄谷感到吃惊,这印证了街头乞丐的话:“他还说什么?” “叫你远走高飞!” “远走高飞?现在?!” “他有那个意思!黄哥,我已经安排好了……为了万无一失,还是走当年你走的那条路!” 黄谷有些感动地拍拍小七的肩膀,随手拉开窗帘,猛然看见在街上跟踪他的人,就站在服装店的对面。原来小周在甩开乞丐后,接到曹平的命令,要他惊动黄谷。因此,他从隐蔽的地方走出来,毫不掩饰地站在正对服装店的地方。 小周的再次出现,确实使黄谷惊恐不安,他意识到危险在一步步向他逼近,警局这么快就把范围缩小到他身上,这是他始料不及的。摆脱困境和求生的本能,反而使他冷静下来。经过紧张地思考后,他决定孤注一掷。 “张经理,你过来……”黄谷指着站在街对面的小周:“你看见那个人没有?” 张经理点点头。 “你现在就出去,把他引开,小七,你去发动汽车,我一上来就走!” 张经理和小七应声而去。 警车在吉祥巷四十七号前停住,黑暗中钻出一人对开车的小七说:“张福庚还没有回来,只有母子俩在家!” 小七把车调了头,停在四十七号附近的拐角处,叫另一辆备用的车开到门前。身着警服的小七下了车,叩响了院门。小七对应声前来开门的福庚嫂说:“你是张福庚家的吧?你丈夫出了车祸,要你赶快去交警队!” 一听丈夫出了事,福庚嫂慌了,赶紧拉上小虎子,锁上门,钻进等在门外的车。 黄谷等车开走后,吩咐小七的警车别熄火,情况紧急就学三声猫叫。他一纵身上了院墙,悄无声息的下了地,然后推开虚掩的房门,直扑里屋。 室内只有几样简陋的家具,为了不让张家发觉被盗惊动公安局,从而争取到时间,黄谷尽量把翻过的东西回归原处。他翻遍了衣柜,没有找到他要的东西。其实,有一颗夜明珠就藏在一只裹成团的棉袜子里。这双不起眼的棉袜子,黄谷没有在意。张福庚怕小虎子再拿走珠子,就把珠子分两处收藏 第33章 人间真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黄谷仍一无所获。他在床上摸索着,忽然听见三声猫叫,与此同时,他摸到枕头里有个圆圆的、坚硬的东西。他顾不得许多了,几爪撕开枕头,一颗发出绿光的珠子掉在床上。院子外响起汽车刹车声,黄谷抓起珠子几步窜出房子,隐身在院内的暗处。 张福庚下了车,偏偏倒倒的他拒绝曹平掺扶。 “警官,这地儿不能停车……麻烦你开回去,我明儿到警局去取!” “好吧!” 张福庚正要叩门,意外地发现门被锁住了。他摸索着找出钥匙开了门,头重脚轻地走进院子。曹平不放心,跟在他身后。 躲藏在墙角的黄谷,透过暗淡的光线,还是看了清跟在张福庚身后的人是谁。 张福庚转身对欲跟进门的曹平说:“我没事……回吧,警官!” 对于曹平的身份,在此之前黄谷只是猜测。现在亲耳听见张福庚叫他警官,不由惊出一身冷汗。黄谷心中有些后怕。看来,自己所有的活动,几乎都在他的视线以内。他暗暗庆幸能当机立断,把计划提前了,好歹己到手两颗夜明珠,该知足了,大哥说得对,立即远走高飞。 黄谷待曹平出了院门,小巷中传出汽车远去的声音,才几步窜出小院,钻进小巷拐角处等候他的汽车。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夜明珠已经到手了一颗,另外三颗黄谷说今晚交货,李月亭眼看大功就要告成,破例在晚饭后喝了几杯杜松子酒。回到房间后,电视里正在播放香港选美的场面,一个个身着三点式,坦胸露乳,骚首弄姿的女郎,看得他觉得从上到下,有一股激情在体内躁动,他拿起电话要通了桑拿中心。 “喂,桑拿中心,对,是这个房间号,啊,人要靓,波要大,什么,来两个我选?好,好!” 须臾之间,门铃响了,两个衣着暴露,身材迷人的女郎推门进了房间。 李月亭打量着两个女郎,她们长得还算漂亮。一个像北方的女子,高大丰满;另一个有南方姑娘的特点,小巧玲珑。他捏住高个子女郎的胸脯:“你的波这样大,是真的还是假的?” “哪能是假的,先生真会开玩笑!”女郎毫无羞涩,故作娇嗔。 另一个姑娘的胸部虽然小一点,李月亭觉得手感很好,饱满而结实,富有弹性。他感到早已沉睡的意识似乎在觉醒,原来血脉从不畅通的部位,有了强烈地反映。他色迷迷地说:“你们的功夫怎么样” “保你满意!” “好,我两个都要!” “哇!……”两个女郎发出兴奋地叫声,一人一边架住李月亭,把他按在沙发上,同时动手自己宽衣解带。 宾馆大厅茶座,一青年男子看看墙上的钟,取出对讲机悄悄说道:“06报告,06报告,两个小姐进了李月亭的房间,已经有十分钟了。请指示!” 曹平正在查证从医院病房外墙角取回的脚印,他皱起了眉头,经过技术鉴定,既不是黄谷也不是小七的。听到侦察员的报告,他紧张地思考着对策,既然敲山震虎已经震了黄谷,再敲敲李月亭又何妨?片刻之间,他作出了决定:“我是01,你带上人,以宾馆保安的名义查房。记住,不作处理,只对他口头教育……重要的是给我取证!明白吗?” 代号06的侦察员带上宾馆一名保安,直奔李月亭的住房。 宾馆保安用钥匙打开房门,两人进入卧室。 李月亭和两个女郎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听见响声,他抬起头来,看见两个神情严肃的男子站在床前。见惯世面的他,并不惊慌,反而恼怒地问道:“你们来干什么?” 侦察员掏出打火机,连按几下,点燃了嘴里的烟:“李先生,这句话该我来问你!”他走近李月亭,递了一支烟给他:“抽支烟,别发火……”他对着李月亭,和被李月亭压在身下,两个一时还来不及穿上衣服女郎,连续按动打火机,替李月亭点上火。 李月亭从两个女郎身上爬下来:“你们是什么人?” “宾馆保卫部……” “叫你们总经理来,我要告你们,骚扰我的私生浩……” “李先生,这事儿你还最好别声张,”侦察员拾起沙发上零乱的衣服,扔给两个女郎:“这儿不是香港,你的行为……我们称之为嫖娼,违犯了大陆的法律。情况严重的处以劳动教养……” 李月亭穿上睡衣,他感到事态严重了,口气软了下来:“轻的呢?” “给予教育和罚款……” “我愿意接受教育和罚款……” “李先生是来做生意的,是我们的客人……考虑到香港和内地生活习惯的不同,就下不为例,你好自为之吧,打搅了!” 侦察员说完话,点头向李月亭致意,带着保安离开了。 李月亭拿出一叠钞票,将两个女郎打发走了。他扔掉香烟,换上雪茄,突然感到事情非常蹊巧。俗话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既然来了,又屁事没有的走了,正在奇之怪之,黄谷撞了进来。 黄谷瘫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他的神情,吓了李月亭一跳。 “你……这是怎么啦?” “我被盯上了!” “没看错?”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夜明珠呢?” “喏,只交易了一颗……” 黄谷掏出刚在张福庚家得手的夜明珠,小心地放在李月亭手里。李月亭欣喜地审视着,他走到灯前,关上电灯,手里贸然发出一团纯净的莹光。与此同时,他从睡衣口袋里掏出另一颗事先准备好的珠子,这颗珠子无论从大小、颜色、形状方面看,与黄谷带回的珠子别无二致。在重新开灯的一瞬间,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珠子交换了,那颗真的夜明珠,落进了他的口袋。 “黄先生,另外两颗呢?” “暂时无法交易……” “那……” 黄谷恶狠狠的嚷着:“我的命比它值钱!” “好吧,我们定明天的机票?” “不,要后天的!”黄谷露出诡笑:“我明天夜里就走,让他们去找鬼!” “你还走老路?” “这你就不用问了……李经理,把那颗夜明珠给我!” “你是什么意思?” “给我!”黄谷从李月亭手里拿过夜明珠:“还有一颗……你要明白,夜明珠从大门出不不去!” 李月亭只好取出另一颗珠子,极不情愿地交给黄谷。 黄谷仔细地察看两颗珠子,没看出什么异常。他收好珠子,向李月亭告别:“我太累了,明天见!” 李月亭等黄谷走后,拿起电话要通了外线:“喂,是我。医院的事儿办好没有?好,干净利落!你还记得那条老路不?打渔的人不行了,你把他换掉,自己去打渔……对,买鱼的人来后你好好招待他,别怠慢了他!” 李月亭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也被盯上了。 既然如此,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李月亭一早就订了他和黄谷第二天飞香港的机票,他要从大门堂而皇之的出境。他和珍妮上了的士,直奔机场。不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李月亭相信这个道理。他把最早得手的那颗夜明珠,串进他买的两串佛珠中的一串。从表面看,无论大小、颜色、质地,不是珠宝专家和有一定的功力,是难以分辨的。他将这串佛珠和购物发票,一并交给珍妮,作为给母亲的寿礼,让她带回香港。 在去机场的路上,李月亭发现热情开朗的珍妮,一夜之间变得郁郁寡欢,好像有什么心事。 在机场的入口,李月亭从张经理手里接过珍妮的机票和护照,示意他赶快离开。李月亭替珍妮办好登机手续,又带着她来到机场海关。海关检查珍妮的物品时,他站在一旁,竟然连心跳都没有加速。他相信他的智商高人一筹,没人能看破他的神机妙算。 海关人员反复地察看装在礼品盒中的佛珠,有关佛珠的票据,手续一应俱全。 “李经理……”珍妮顺利通过检查,她听见广播在催本次航班飞往香港的旅客登机:“您回去吧!” “珍妮,本来我想带你到各地去走走,看看你仰慕己久的东方文明。不巧的是,过几天是我母亲的生日,我现在又脱不开身……我母亲是个虔诚地佛教徒,这串佛珠就是送给她的寿礼。她见了一定高兴,也就不会怪罪我了。” “愿为您效劳!” “珍妮,你的工作很出色……我已经考虑好了,回去就给你加薪!” “谢谢!” “好,一路平安!” 李月亭将珍妮送进入口。珍妮回过头来,依依不舍地在送行的人群中寻找着,没有她希望见到的人影,她失望地低下头,泪水模糊了双眼。 阿三手捧着一束淡蓝色的“勿忘我”从出租车上跳下来,奔向机场大厅的入口。他快速地奔跑着,一边用眼在人群中搜索珍妮的身影。当他听到航班已经起飞时,他转身向迎宾台跑去。 飞机昂首冲向蓝天。靠在舷窗边的珍妮,突然看见挥舞着“勿忘我”花束的阿三,惊喜得热泪潸潸而下。 李月亭望着渐渐远去的飞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曹平得知珍妮小姐即将出境的消息,想要采取行动为时己晚。李月亭与珍妮均未带大件行李,尤其是珍妮,仅带着随身的挎包和一个小礼品盒,不像是要远行,倒象是去机场接人。尤其是机票,事后才得知是张经理临时在机场购买的。当监控李月亭的侦察员汇报珍妮要出境,曹平才明白李月亭玩的是金蝉脱壳。他与机场指挥塔联系上时,飞机已经上了跑道,加上海关的检查也没有发现问题,他没有理由阻止这次国际航班。 好在李月亭、黄谷还在g市,曹平心里感到一丝安慰。通过珍妮出境这件事,他在局里的汇报会上,对自己的莽撞、对残酷斗争认识不够和不从指挥员的角度来考虑全局,主动作了深刻地检查。 陆原对他的检查是满意的。 出人意料地是,即将上任的新局长唐天彪,就孙云良在监控中遇害、小李被杀、珍妮出境等事件对曹平发难,质疑他指挥破案的能力。唐天彪虽然出语咄咄逼人,但每件事分析得有理有据。他也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建议撤去曹平渔子溪一案的指挥权,留在大案组协助新任的组长工作。他提议由陆原掌管全局,他亲自兼任组长。 陆原明白,唐天彪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虽然有几个人附和唐天彪的意见,大多数人仍不以为然。陆原一看会场的气氛心里有了底,他以曹平不是工作失误,而是经验不足和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为由,拒绝了唐天彪的建议。 会后,曹平想起有一两天没去看鲍老了,他把工作安排好,向组里交待了自己的行踪,便开车到了宾馆。 曹平推开房门,鲍甫正在打电话,他发现无处不在的楚辞也在座。鲍甫示意曹平坐下,继续对着话筒说:“侯市长,我想向您推荐一个人……唔,很年轻,在研究文物方面很有造诣,可以说在某些方面超过了我!对,是个难得的人才!不,这件事得由您做主,我哪能作决定?好,过两天,我带他来见您?……行,行,一言为定!” “鲍老,什么事这样高兴?” “曹平,我见到阿三了!” “真的?” “嗯!我还从他那儿得到一颗真的夜明珠,想不到吧?”鲍甫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颗圆润的珠子:“你们看,这才是真正的夜明珠哪!所有的人,都被阿三高超的技艺给骗了!哈哈哈……” 曹平不明所以地望着楚辞,楚辞笑而不答。 鲍甫兴奋地说:“阿三用自己的祖母绿,换下了这颗夜明珠……” “祖母绿?”曹平小心的将夜明珠还给鲍甫。 “祖母绿是自然界中罕见的,极其珍贵的宝石。它的颜色翠绿鲜艳,有浓淡不同的彩色同心圆,或椭圆形的圈。有的在中间还呈现出一道浅白色光带,象猫的眼睛一样,所以它又叫猫眼石。一颗重八点四克的祖母绿,就价值数十万美元。如果是哥伦比亚出产的祖母绿,同样的重量,其价格要高出四十倍以上!当年温莎公爵的那颗‘亚历山德拉’祖母绿曾轰动世界,你们知道吗,阿三的这颗仅仅比‘亚历山德拉’轻五克,而且出于哥伦比亚,真正的价值连城啊!为了保住夜明珠,他竟然将它拿去换了!唉,现在不知落在谁的手里……” 第34章 惊天黑幕 楚辞发出由衷的感慨:“比起那些巧取豪夺的贪官,阿三真是难得。” “鲍老,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阿三的祖母绿在一个叫黄谷的犯罪嫌疑人手里。他也是为夜明珠来的,他现在还没有离开,说明那三颗夜明珠也还在滨海,我们会有办法的!” 鲍甫遗憾地摇 惊天黑幕 摇头:“唔,如果那个孙云良不死……他知道夜明珠的下落!”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鲍甫开门一看,认出来访的是侯市长的司机张福庚。 张福庚极力掩饰自己的局促不安,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您是鲍甫?” “是我。”鲍甫温和地看着张福庚。 “我叫张福庚,是市文物管理局的司机……” “请进。” 张福庚走进房间,看见曹平,拘束地向他点点头。 鲍甫在张福庚身边坐下:“你找我……有事?” 张福庚望望曹平,再看看楚辞,有些犹豫。 “没关系……”鲍甫递支烟给他,并替他点上火:“你说吧!” “您是鉴别珠宝的专家?” “专家……谁告诉你的?” “我们局长……” “啊,专家谈下上,我懂得一些……” “是这样的。您大概不知道,我有个奶奶,她在不久前去世了……临走之前,交给我一个她……用了一辈子的枕头,叫我保存好。说是传下去算是对她的纪念……” 张福庚说到此,有些哽咽。楚辞见状,赶忙给他倒了一杯水。 “有一天,我妻子看见奶奶留下的枕头太脏了,就想把它折开洗干净再收藏起来。她折开枕头,在稻草蕊里发现一个用黄色绫子包着的小包……里面有三颗珠子。” 鲍甫留意了:“有多大,什么颜色?” “有杏儿那么大,呃……是浅绿色。” “请讲下去!” “我和奶奶生活了几十年,从来不知道她有这些东西。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张福庚的话,引起楚辞的兴趣,他掏出随身带的采访本,作起了记录。 “当年黄河决口……我一家从河南逃荒出来,母亲饿死在路上。好不容易逃到g市,父亲又被拉了壮丁,从此不知音信……那时我只有七、八岁,流落在街头。有一天,粥厂开粥,轮到我时,粥发完了,我看见锅边还有一些米粒,就想用嘴去舔。没想到两眼一黑,一头裁在大铁锅上,从此留下眼角这条伤疤……我醒来时,躺在一个老奶奶怀里,她从破罐子里舀出粥来,一口一口地喂我……” “她不是你亲奶奶?” “嗯,从此我们就相依为命,一直到她离开我……她走时,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张福庚说到动情处,任泪水在脸上横流。 鲍甫叹了口气:“你奶奶……多大年纪了?” “奶奶长寿,临去时刚满了九十六……” “你奶奶姓什么?”鲍甫预感到了什么。 “姓陈……” “你奶奶祖籍河北保定?” 鲍甫紧张地追问张福庚。 “对。您认识我奶奶?” 鲍甫激动了:“我不认识,听说过她,请继续讲!” “她留下的几颗珠子,我没在意,装在一个小瓷钵里,留着纪念……前不久,有个收荒的老头,从我孩子手里骗走了一颗。” “你等等!”曹平从公文包取出几张照片,选出孙云良的放在张福庚面前。 “是他。几天前又有一个香港来的人,出高价想买我的珠子……” 曹平拿出另一张照片:“是这个人吗?” 张福庚认出黄谷:“没错,是他。” 鲍甫担心地问张福庚:“你……卖了?” 张福庚把照片还给曹平:“不,我把他赶走了!” 鲍甫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把张福庚一直没动的茶水端起来,放在他手中。 “你……请喝水!” 张福庚把茶水放回原处:“曹警官,我今天发现珠子被盗走一颗。不知医院大夫搞的什么鬼,我喝了他的水……”张福庚有些畏惧地看着给他沏的茶水:“想去报案,连走路的精神都没有。” 曹平吃惊了,会不会是黄谷?据侦察员汇报,他当时跟踪张德成,回到小七的店上时,黄谷不见了。 张福庚真诚地对鲍甫说:“剩下的一颗珠子放在家里不保险,搞不好连我的命都得搭上。我想……您是北京来的专家,今天来就是想请您给瞧瞧,这几颗珠子倒底是什么东西?” 张福庚拿出用黄绫裹着的小包,放在鲍甫手里。 鲍甫此时再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他轻轻解开黄绫,一颗浅绿色,晶莹剔透的夜明珠呈现在眼前。他从怀里取出阿三送的那一颗放在一起,两眼湿润了。 鲍甫指着他刚放进去的那一颗对张福庚说:“张师傅,这就是从你孩子手里骗走的那颗……这颗珠子离开你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几天,但它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为此还有两个人丢掉了性命!” 张福庚感到奇怪:“它怎么会在您手里?” “说来话长了……张师傅,在今天像你这样不为金钱所动,这样热爱自己的国家,实在是难能可贵!” 鲍甫看着手里两颗珠子,想起了为夜明珠献出了许多的阿三,不禁感慨万千。还有这个不为金钱所动的张福庚,他心里有许多话想说,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张师傅,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 “感谢我?应该是我感谢您哪!我想请您告诉我,这是什么……珠子?” “张师傅,”鲍甫神情端庄地说:“这是镶嵌在慈禧太后九风冠上的夜明珠!” “夜明珠?”张福庚惊讶极了。 “张师傅,你知道八国联军打进北京的事吗?” “知道一些……” “正准备逃难的慈禧太后那时身无长物,为取信于联军,就取下风冠上的四颗夜明珠,叫贴身的小宫女带上去西门会馆,交给等在那里的李鸿章,让他转交给联军的司令西摩尔,作为讲和退兵的信物。那小宫女出于义愤,她摆脱侍卫,带着四颗夜明珠隐入民间……” “小宫女?我奶奶……” “是的,你奶奶就是当年的小宫女!” “怪不得……我小的时候,她老给我一些皇宫中的事!” 鲍甫慎重地将两颗夜明珠包好,放在张福庚手中。 张福庚诧异地站了起来:“您这是?……” 鲍甫郑重地说:“夜明珠是国家的珍贵文物,你和你奶奶保管了这么多年……” 张福庚非常认真地说:“我来之前,就已经和妻子商量好了,把它们捐献给国家!” 张福庚的话掷地有声,在场的人都被他的举动震惊。 鲍甫感动己极,半响才轻声问道:“你说是捐献……确定?” 张福庚默默点点头。 楚辞被张福庚的举动震憾,他太了解在这光彩照人的夜明珠的背后,演绎了多少血淋淋的不为人知的故事。 鲍甫的心再难以平静,他紧紧握住张福良庚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张师傅,谢谢你!我们不会忘记你,不会忘记你奶奶!” 鲍甫送走张福庚、曹平后,让楚辞留下来陪他一会儿。他神情忧郁地对楚辞说:“我建议你,无论你是以个人名义还是记者的身份,你都应该去见见阿三……” “您的意思是?……” “生活这么苛待他,他并没有沉沦,虽然他也作了一些不该作的事……”鲍甫说到此,眼里闪出了光泽,也提高了音调:“我认为他才华横溢,是文物界不可多得的人才!哎……”他连连叹息,眼里的光泽又暗淡了:“可惜啊,连个正当的职业都没有,更不要说发挥他的专长了。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像狗一样活着……公理何在?” 鲍甫贸然慷慨激昂,愤懑不己。 “你是个记者,你应该为天下不平的事、受害的人鼓与呼!这是记者的天职!你的职责不允许你视而不见,不允许你不敢仗义执言,更不允许你沉默……” “鲍老……” “我知道你是个正直、不畏权势的人……”鲍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降低了声音:“我只是想你也伸出手来,还有曹平,我们帮帮阿三……” “我能在什么地方找到他?” “我已经约了他,说你想见他……请原谅,我这样作是有我的苦衷。”鲍甫看看手表:“他现在……正在芙蓉亭茶楼等你!” 楚辞在芙蓉亭茶楼见到了阿三。几天不见,发觉阿三似乎有些憔悴,完全没有当日在芙蓉亭茶楼品茗论画时的风采。 阿三淡淡一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有些拘束地望着楚辞。他不明白,象楚辞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大记者,怎么会对他阿三——一个卑微的人感兴趣。如果不是鲍甫说服他,要他见见楚辞,他是根本不愿见这位记者的。 “你好,”楚辞主动向阿三伸出手:“杜一氓先生!” “你还是叫我阿三好了……”阿三坐着没动,也没有伸手。 “为什么?” “我习惯了……”阿三眼里闪动着游离的神情,既有自卑、自嘲,也有讥讽:“作为g市知名度很高的记者,我想你一定读过鲁迅,也不会不知道泰戈尔。我就是他们笔下的阿q和贱民,不配有姓氏!” 楚辞笑笑,没有在乎阿三的无礼和语言尖酸刻薄。他收回伸出的手:“你不欢迎我?” “怎么会呢?你想见我,我不是来了吗?” “那……”楚辞比划着收回的手:“你?” “不要见怪,我这种卑微的人,不懂也不需要礼节……你坐吧!” 楚辞坐下,向茶博士要了一杯绿茶。他递了一支烟给阿三,并给他点上火:“阿三,你的事……鲍甫鲍老先生给我说了,今天约见你,就是想多了解一些情况。说不定……我能帮你!” 阿三冷冷地看着楚辞:“你帮不了我!你对你的能量估计过高了!” “不至于吧!” “很有至于!记者先生,当前的大事太多太多,有谁会在乎我这一介蚁民?” 阿三眼里的神情,楚辞感觉是玩世不恭,他开始怀疑自己来见阿三是否明智。没想到阿三话峰一转,所说的话充满真情。 “我不否认,作为一个记者,有时你能手眼通天,但是你别忘了,你仅仅是喉舌、是工具!你别在乎我的直率,舆论监督是你们记者的天职。试问,你监督谁?怎么监督?恕我直言,很多人都做不到……你是个例外!我看了你写的那篇文章,我很佩服。你说出的真话,使得一夜之间洛阳纸贵,人们争相传看!遗憾的是,你也只敢泛指,不敢有所指!这就是你局限所在。所以,”阿三直视楚辞的眼睛,加重了语气:“你,不是救世主。你既救不了自己,也改变不了别人的命运!” 楚辞很意外,阿三的话很有分量,也很有见地。这一番话,也使楚辞反省。身份、地位的悬殊,使得谈话本生就不平等,再加上自己有意或无意流露出一些先入为主的东西,伤了阿三的自尊。 “阿三,我们不探讨这些……当然,我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但是我通过我的努力,我可以改变我的命运!我有做人的准则,有奋斗的目标,最重要的是我有我的信仰!阿三,一个人要是没有信仰,是可怕的,也是可悲的……你刚才谈到阿q和印度的贱民。阿q靠精神胜利法活着,我这儿不去评论他的对错;印度贱民靠自己的努力,终于走上了神的圣殿!我们总要去尝试,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作一个盗火者,可惜你不是普罗米修斯!” “阿三……” “你不要再说教了!”阿三不容分说打断楚辞的话,他口气缓和了,不像刚才那么严肃,变得有些轻松:“‘死时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洲同,王师北进中原时,家祭勿忘告乃翁。’我很喜欢陆游这首诗,我把第一句改成‘生时己知万事空’……不管怎么说,谢谢你的好意!实话告诉你吧,我对生活没有奢求,平生得一温饱足矣!” 第34章 惊天黑幕2 楚辞对阿三报以苦笑。 “想知道……我为什么同意见你吗?” “说说看……” “读了你文章,我觉得你对g市地下文物市场了解得还不够,黑市交易也知道不多……还有,这张地下黑网是怎样形成的,在你的文章中……别介意,你的认识过于肤浅,这才是我想见你的真实原因!” “啊……” “我想,你不会就此罢手。会有之一、之二、之三吧?” 楚辞点点头。 “我想帮帮你,告诉你这些黑幕……” “你为什么要这样作?” “尽管我俩素昧平生,我从你的文章里看到了你的为人,我信任你……再说,我还有做人的良知!” “如果有一天g市清静了,这不断了你财路?” “不愧是记者,”阿三自嘲,也有些自卑:“你连我干什么都知道……天无绝人之路,我总有办法活下去!” “希望如此!” “言归正传。我先从g市几个地下文物市场的划分说起……” 楚辞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放在桌上。 “想必你已经知道,这个茶楼过去是文化、知识分子聚会的地方,现在已经演变为g市最大的珠宝、字画交易场所。离此不远有一家‘听雨轩’主要是瓷嚣,城东的‘梅园’是钱币、古书,还有一家‘饮涛居’专门交易古董、器皿。在游泳池那儿有一露天市场,周末进行交易,东西就包罗万象了。这种划分基本上是约定俗成,在交易的过程中自然形成……参与的人形形色色,有收藏家、文物贩子、盗墓人、普通市民、专搞文物工作的人……” 楚辞感到不可理解:“专搞文物工作的人?” “也就是文物管理局或文物商店的工作人员。自从有了地下文物黑市,文物商店就很少有人光顾。一是它的手续烦多,另外价也压得低。为了完成每年的收藏任务,只好跑出来。” “啊……” 阿三坦荡的说:“还有,就是我这样的人……” “这类人多吗?” “不在少数……市场大了,文物多了,就产生了鉴定的需要。来路不正的货,比如盗墓得到的古物,文物贩子转手的东西,小偷偷来的……还有那些贪官收受的贿赂,都不敢堂而皇之的去鉴定。” “何以见得?” “盗墓的、小偷、文物贩子你说不清东西的来源啊!所以,干我这一行的便应运而生。不过,我只鉴别真伪,不给货定价。” “这是为什么呢?” “这在法律中不算涉嫌犯罪……再说,我也有我做人的原则!” “文物商店是专搞这一行的,它还找你?” “青黄不接啊……他们也有拿不准的时候。还有,”阿三突然压低了声音:“你悄悄转过头去,柜台的左边有一个戴金丝眼镜在看报纸的中年男子……” 楚辞看见了,知道他是文物商店的张经理。 “他叫张德成,每天这个时候,准会在这儿出现。” “目的何在?” “我也给他看过不少货,我后面还要谈到他……在我所作的鉴定中,政府官员受贿的文物,占有一定的数量。” “你有证据吗?” “没有。他们都是辗转托人送来的,鉴别完了立即将货带走。文静有时候说走了嘴,告诉我这是送给谁的货,或是谁托他带来的……这些贪官,既担心收到赝品,又怕货与价格不符,真是用心良苦……” “都是些谁,你还有没有印象?” “前不久,我看过一张吴昌硕的寿字中堂。说是g市有个不小的官,文静叫他‘老头子’,这个老头子的六十大寿快到了,这张中堂就是给他筹办的寿礼。” “六十大寿……老头子?”楚辞心中怦然一动。 “我问文静是谁,他不肯说。” “你还是说说那个张经理……” “刚才我给你讲了点和面,现在我再给你讲人和网……”阿三喝了一口茶,重新点燃一支烟:“我知道文静在搞文物走私,与海内外都来有联系,所以我坚持只作鉴别,不给定价。他在g市组织了一帮略懂文物的人,专门在各个市场收寻看得上的东西。他这种拉大网式的搜罗,倒也被他寻觅到一些能上品的东西。但精品不多,所以危害不算很大。还有,他网中尽是乌合之众,虾兵蟹将,三教九流无所不包,这就注定了他成不了大势。而张经理就不同了!” “文静和他不是一伙的?” “他们同道不同帮。” “此话怎讲?” “文静曾经给我说过,张经理原来的老板是香港的白鲨。白鲨被杀后,他才改换了门庭。据我所知,张经理背靠一棵大树……” “你是说他有后台?” “就是文静说的那个‘老头子’!” “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圈内知道他的人为数不多。不过,他很有权势,搞文物这条道上的人,说起他都敬他、畏他三分!我从你的文章里闻到那么一点味道,好像你知道一些?” “我只是猜想,未经证实……”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你只敢泛指,不敢有所指,这是你的悲哀!” “我的勇气和我的悲哀……现在能不能不谈?” “那好,我继续讲……张经理使用‘老头子’的名义,和国内许多文物机构有紧密联系。在他的精心经营下,这些关系逐渐演变为他织就的网。你可能不清楚,国内的文物机构,定期有文物交流丰富馆藏的惯例。他利用这种交流,除了获取大量文物资料外,还欺上瞒下,将交流来的文物变相收购后占为己有。他甚至可以根据外商的要求,通过他的网络,向别的文物单位指名道姓的定购。你看他的神通有多大!我曾给他作过两次鉴定,仅仅就这两次,其中属于国家二、三级文物,就有五、六件之多。你想想,他经营了这么些年,从他手中,流失了多少珍贵文物?” 真是骇人听闻,楚辞趁点火吸烟的功夫,暗中看了一眼坐在远处,貌不惊人的张德成,悄悄按动了手中的像机。孟桐送给他的手机虽然好用,但比不上他原来用的手提相机,快门在手柄上,隐蔽性非常强。因此,他外出一般使用产自德国的相机。 “除了了这张网,他还有一帮懂文物、层次较高的人,公开以文物管理局或文物商店的名义,替他与盗墓的、文物贩子等打交道,搜罗散失在民间的文物、古董。”说到此,阿三非常气愤,用手指敲着桌子:“这就使他的非法经营不仅蒙上合法的色彩,而且畅通无阻。” 楚辞感到愕然,这是他始料不及的。阿三所说的一切,使他不仅看清了冰山,还看清了水底。那么,运输是怎么解决的呢? 楚辞又掏出一支烟给阿三:“他的货……如何出境?” “他有几个人专门负责运输。通常是用渔船偷带,在公海上交结。遇见风声紧了,外商要得急,他就动用‘老头子’,要他签字,让海关放行……” “签字……要海关放行?”楚辞再次震惊了,在海关看到侯雨的签单,就使他毛骨悚然。 “对,难以置信……是吧?所以,文静与他相比,仅仅是小巫而已……”阿三捻灭快烧手的烟蒂:“据说,他用他手中的文物、金钱,接交了市里一些有头有脑的人物……g市历次整顿文物市场,打击不法商贩,都无损他一根毫毛!这是文静甚至还不如文静的人所望尘莫及的……你现在看到这张网了吧?有g市的一些重要官员、有政府专营的文物机构、有国内重要的供货渠道、还有香港一家公司,专门负责接货与销售……网内组织严密,分工明确:有专门负责收购的、有鉴别的、有只管运输的,听说还有负责安全的人……”阿三深深地叹了口气:“文静知道很多,会告诉你更多不为人知的内幕……” “我听他说过一些……” “你认识文静?”未等楚辞搭话,阿三放低了声音:“你别动,慢慢转过头去……有四个人已经坐在张经理身边了!” 楚辞果然看见张德成身边围上几个年纪和他相仿的人,由于相隔较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看见来人拿出一些纸片给张德成,张德成看后不断与他们交换意见。 “这四个人都是他的心腹和助手,每天准时来这里向他汇报各自的情况。他们事先准备好想买实物的照片,带来给他看,由他决定是否下手。” “阿三,我离开一会儿……” 楚辞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向张德成坐的地方走去。还未靠近,他就不停地按着设在像机手把上的快门,从不同的角度和多侧面,将这一干人的嘴脸,活动一一收入镜头。 楚辞佯装去了一趟洗手间,当他回到座位,阿三已经走了。他想,阿三还不至于不辞而别吧?果然,他在芙蓉亭楼下见到了在街头徘徊的阿三。 阿三急促地说:“你再不出来,我就走了!” “他们发现了你?” “是的。这些人的神精都很敏感,尤其是我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很快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阿三毫不在意的笑笑:“要是知道我们今天谈话的内容,恐怕我将招来杀身之祸!” “阿三……”楚辞有些动情:“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管它呢!” “还是谨慎一些好……” 楚辞向阿三伸出手,这次阿三没有拒绝,紧紧握住他的手。 “希望还能看到你!”阿三真诚地说。 楚辞把手机的号码告诉阿三:“想起了就找我,随叫随到!” 楚辞与阿三分别后,接到文静的电话,约他在海边大排档见面。挂了电话,他才想起近来事情太多,一直没有与文静联系,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他想起上次见面时,文静说待时机成熟,他会将文物圈子内一些惊天内幕告诉他的。刚才阿三也说文静知道的事情比他还多。听文静的口气想马上见到自己,楚辞不敢怠慢,立即上了的士去向海边。 防波堤外,己退去晚潮的海水,平静地轻轻拍打着堤岸;棕树下,一排排热气腾腾的海鲜排档鳞次栉比。在明亮的灯光和醉人的香气中,坐满了形形色色来此宵夜的人。 海风吹来阵阵寒意,楚辞竖起衣领,用眼在人群中搜寻文静。 与此同时,黄谷也在大排档寻找文静。 文静是黄谷在g市的重要合作伙伴,黄谷走私到香港的文物,绝大部分都是由文静提供的。然而,这次会面,两人进行了一场非常不愉快的谈话。文静提出所有交易按“五五分成”,并且每笔业务当即结算,这无疑在剜黄谷身上的肉。原来很恭顺的文静一反常态,以不容商量地口吻,要黄谷在一个月内给他办好去香港定居的绿卡。否则,他将立即终止与黄谷的合作。黄谷明白文静在借事出徐州,实际上暗中已经与李月亭勾搭上了。尤其是黄谷上次在文静住处见面后,文静对他的猜疑,使他感觉威胁到自己,便想再次与文静谈一次。谈得好,继续合作,谈得不好……黄谷不愿往下想了。 黄谷知道文静夜里有到临海广场宵夜的习惯,就预先来到这里。他在摊头选了一间海鲜店,随便要了几个菜,他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在等手下的消息。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面包车中,隐藏着他从独龙那儿要来的几个马仔。 一小马仔跑来告诉黄谷,在大排档的另一头,发现了文静。 “走,上车!”黄谷往餐桌上扔下几张钞票,直奔停在远处的面包车。 楚辞在一间不起眼的食摊上发现文静,他按动快门,拍下文静有些魂不守舍的神情。 文静看见楚辞,点头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把一大杯倒满啤酒的杯子推到楚辞面前:“楚哥,来点什么?” “老规矩……”楚辞点燃文静递来的香烟:“炒牛河。说吧,找我有事?” “好像听你说过……”文静看看四周,压低声音:“你在警局里……有人?” 楚辞饮了一大口酒:“嗯。” 第35章 文静之死 文静轻声追问:“关系如何?” “还可以吧!” “唔。这样吧,我们作笔交易。” 楚辞注意的看着文静:“什么交易?” “帮我到香港。作为回报,我告诉你……你感兴趣的事!” “这还不容易……”楚辞用嘴示意近在咫尺的大海:“找条船,不就过去了?” “不,我要拿着护照……从大门出去!” 楚辞听文静说过,他的护照早就过期了,警局出入境处就是不给他换:“这,恐怕有难度……” “我的大记者……”文静狡黠地紧盯着楚辞:“如果你知道了我将要告诉你的事……我想,你就不会说有难度了!” “那要看值不值。”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呵,怵目惊心,对,叫怵目惊心!” “有这么严重?”楚辞心里一惊,口气却十分平淡:“我不明白,活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走?” “侯玉良的死,还有你那天在排练场看到的……直觉告诉我,我再不离开,”文静猛喝一口酒,圆睁发红的双眼,喷出满嘴地酒气:“将死无葬身之地!佛说回头是岸,我想金盆洗手!” “到香港还是美国?” “这就不是你该问的了。哎,告诉你件事……几天前我看到一颗夜明珠!”文静诡秘地向楚辞用手比划着:“有这么大,阿三看了,说是真的。香港方面闻风而动,己经来人了!” “阿三?”楚辞笑了笑,几个小时前,他还与阿三在一起,也知道阿三用自己的的祖母绿,换下文静送去鉴别的夜明珠。楚辞留意到文静刚才说的话:“你说的夜明珠……在谁手里……香港谁来了?” “给我办好护照,这些事我会一一告诉你的。” “就这么点事?我没兴趣。”楚辞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好吧,我知道你对什么感兴趣……确实如你猜测的一样,g市有一张地下走私文物的黑网。当然,我是其中的一员,这么说吧,还是个重要角色。” 楚辞悄悄的打开了录音机:“都有些谁?” “上至g市的达官显贵,香港黑道老大;下至三教九流,小鱼烂虾……” “达官显贵,谁?” 文静鄙夷的哼了一声:“哼,他头上有一大堆耀眼的光环……我呸,其实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楚辞留意了:“他是谁?与渔子溪死去的侯玉良有关?” “侯玉良家的暗道里藏着什么,是谁害死了他,香港来的人在得手后为何不离开g市,还有你关心的那个人……在我没得到护照之前,这个谜我是不会告诉你的,谜底,”文静指着自巳的头:“就在这里。” “好吧,我试试……” “没时间给你试了!”文静贸然打断楚辞的话:“三天,行与不行就三天!你要搞不到护照,”文静转头望着漆黑的大海,神情凄然地说:“我只有走老路,将这个谜永远带走……” 楚辞思索着文静的话,他相信文静了解g市文物走私的黑幕,如果能从文静这里打开缺口,不仅彻底清除了g市盘根错节的毒瘤,也是骇人听闻的独家重大新闻。他动心了,思考着如何去找探长曹平,请他务必在三天之内给文静办好护照。 一辆面包车戛然而至,发出刺耳的刹车声,随即从车上跳下几个人,他们分散开后直接扑向食摊。 文静看见来人,先是一惊,很快他就镇定下来,他推了楚辞一把:“你快走!改天再和你联系!” 楚辞对着直奔食摊而来的人按动了快门。 几个人从不同的方向围住欲夺路而逃的文静。 楚辞突然看到张德成,赶紧用手机去捕捉他的身影。 文静紧握双拳,猛然喝道:“黄谷,我知道是你,有种你出来!” 躲藏在暗处的黄谷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他来找文静并非想要他的命,正在想如何应对,他带去的几个人一拥而上,木棍、酒瓶、拳头刹那间象雨点般飞向文静。 楚辞躲藏在慌乱避让的人群中,不停地抢拍斗殴的场面。 文静犹如变戏法一般,从身上扯出一根三节棍,只听他大吼一声,三节棍凌空而起,如流星一般护住他的身体,飞向他的酒瓶纷纷被他在空中击碎,闪着亮光坠落在地。楚辞在文静舞棍的一刹那间愣了,过去,他认为武生的功夫只是花拳绣腿,上不得阵,如今,文静一人力敌数人,还打得游刃有余。此情此景,也只有从电影或武侠小说中才看得到。他一时忘却了危险,不断地捕捉惊险的场面,按下摄影的按键。 一壮汉见近不了文静的身,他抡起一把六尺长的扑刀,嚎叫着扑向文静,其他人也抡起棍子从四面向文静逼近。只见文静叫了一声,他手一抖动,三节棍发出虎虎风声,靠近他的人瞬间被打得头破血流;更有一人被打中头颅,立即扑的一声倒在地上。持扑刀的壮汉杀得性起,索性脱下外衣,亮出身上的青龙纹身,在空中舞了个刀花,锋利的刀片在空中闪起寒光;刀一落地,他抓住刀把使出黄龙缠腰之势,再变化出乌龙出海,直扑文静。文静待他离自己五步之遥时,将三节棍一收一放,那棍头斜着飞向拿刀的人,棍子一弯缠住大刀,文静随即一拖,那刀应声脱手,他手再一扬,棍子狠狠打在其背上,将他打得趴在地上。 行凶的人看无法靠近文静,一胖子暗中抽出枪来,文静眼疾手快,他手一扬,只听嗖的一声,一支袖镖从他手上飞出,把枪从胖子手中击掉;胖子弯腰想去拾枪,只见寒光一闪,文静又飞出一镖,正中手枪的扳机的空隙,将枪死死地钉在地上。胖子惊愕地看着文静,还想向他扑去,文静手一扬,吓得胖子连连后退。 远处传来警车的吼叫声,黄谷打了声口哨,众人快速的散了。 楚辞望着仍在警惕之中的文静,才明白他在文静房中看到的几枚梅花袖镖,是文静用来防身的。想不到文静除了变脸,还有一身好武功。行凶的人跑了,张德成呢?他是跟踪自己,还是为了文静?楚辞四处张望,没有看到张德成。 黑暗中响起“卟”的一声。 贸然,文静突然站立不稳,慢慢跪倒在地上,楚辞赶紧跑过去扶起他,看见他胸脯上在流血。 文静双手捂着胸脯,血不断地从伤口往外涌出。 “文静,你?……”楚辞惊奇地问他。 “我中了黑枪!”血从文静嘴里流出,倒在楚辞怀里:“楚哥,我、我……”文静大口地喘着气:“听、听我说……” “你什么也别说,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来、来不及了……”文静嘴一张,鲜血从他嘴里喷出,吐了楚辞一脸一身。 楚辞用手机拨通了抢救中心的号码:“你挺住,救护车很快就会来的!” 文静望着楚辞:“哥,我、我想抽、抽支烟!” 楚辞赶紧点燃烟,塞进文静的嘴里。 文静全身在抖动,他艰难地吸了一口烟,用力地说着:“渔、渔……” 楚辞见文静说不下去,便问他:“你是不是说渔子溪的案子?” 文静点着头:“和、和侯……” “侯什么,是侯玉良?” 文静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大张着嘴,楚辞把耳朵贴在他的嘴上,分辩不出他努力想说什么。 只吸了一口的烟从文静手里掉在地上,楚辞强忍住心里的悲痛,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曹平赶到现场,文静已经断了气。他叫人从楚辞怀里挪开文静的尸体,点燃一支烟塞进楚辞的嘴里。 一行泪从楚辞眼里流出,他声音嘎哑地说:“话,已经到了嘴边……就要真、真相大白了……”他突然扔掉嘴里的烟,愤怒地责问曹平:“你答应过保护他的,你的人呢,在哪儿?!” 寒冷的风吹拂着楚辞的长发,他望被人抬走的文静,任痛苦的泪在脸上横流…… 海边大排档发生的凶杀案,惊动了市府,也在市民中引起巨大的反响。 侯雨市长一职还没有撤销,他有责任过问这件事。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有关的人来到警察局。 电台、电视台、各大报社的记者们,闻讯都赶来了,将警察局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楚辞因有特殊的采访证件,加上他与探长曹平熟悉,也在参与调查这件案子,被特许进入会议室。 陆原紧锁双眉,坐在一边默默吸着烟,曹平也在他身边正襟危坐。 楚辞选好角度,拍了个陆原的头部特写。 侯雨在秘书的陪同下进入会议室。他的到来,使会场的气氛变得更为严肃。侯雨寒暄了几句话后,就直奔主题:“前不久渔子溪发生凶案,就令市民议论纷纷,给g市良好的治安带来不稳定的因素;该案迟迟没破,昨天本市海边又发生凶杀事件,更给g市抹了黑,老百姓大有谈虎色变之态!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杀人,还动了枪……” 秘书小声纠正他:“不是光天化日,是在凌晨时分。” 侯雨恼怒地瞪了秘书一眼:“这无关紧要,我是指凶手敢于挑衅我市强大的警力,这说明什么,意味什么?前不久,有人说我市警局办案不力,人员老化,我还不以为然,”侯雨盯着坐在他对面的陆原:“我看,是应该对警局进行整治了!有些人,占着关键的位置无所作为,那你就把位置让出来,让年轻有为的人上,你还赖在那儿干什么? 唐天彪按捺不住内心的高兴,毫无顾忌地点火抽烟。 侯雨声色俱厉:“还有的人,放着大案要案不办,成天盯着一些诸如倒买倒卖文物的小事不放。说轻了,是本末倒置;说重了,我看是居心不良!我听说,警局在办案过程中,还死了人,这值得吗?陆原,下不为例,再出现这样的事,我拿你是问!” 与会的人,听了侯雨的话,忍不住窃窃私语。 “我想说几句!”陆原忍无可忍,他低沉的男中音,压住了会场的嘈杂声。他毫不介意地扫视着人们向他投来不明所以的目光。 陆原清清嗓子,看见曹平已经准备好投影机,他面向秦雨:“既然侯市长谈到警局的事儿,我想借这个机会,向市府汇报一下工作!” “现在……”侯雨感到茫然不解:“你觉得有必要?” “很有必要!”陆原的口气不庸置疑,他示意曹平打开投影机,指着屏幕上出现渔子溪发生的凶案画面,语气严肃,一字一句:“侯市长,g市文物被盗且数量之大、精品之多,是g市历来没有的,因此,我们才紧紧盯住g市的文物市场,以及一切与文物有关的人和事。事实证明,我们做对了,不管是渔子溪还是海边发生的惊天大案,均在我们掌控之中,破案只是时间问题!” 屏幕上的画面不断在变化。 陆原提高了声音:“我们做了大量的工作,证实了侯玉良是他杀。死因,是他收藏的唐代一幅名画《牧牛图》、元代的《青花白梅瓶》、明代的木雕《净水观音》,还有一个空了的铜盒子。现在,已经有证据,证实那个铜盒里原来装有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它随同那三件文物精品不翼而飞……警局在侦察中,发现了几名犯罪嫌疑人,此人名叫李月亭,是香港的文物大佬,背景很深,据香港警方传来的资料,他是国际上专干文物走私的一条大鳄:此人名叫黄谷,在香港黑白两道都来,系十多年前从g市犯了案后偷渡去港的要犯,侯玉良遇害的当天,他就在渔子溪,有作案的时间与作案的嫌疑;此人名叫文静,本市的戏剧演员,是g市文物走私圈子中的重要成员。据我们掌握的材料,他知道g市文物走私的内幕,许多重要文物,都是通过他的手,走私到海外;这个人绰号阿三,真名叫杜一氓,专为走私文物的案犯鉴定文物…… 第36章 欲加之罪 楚辞闻此言不由一惊,阿三怎么会被警察记录在案? 陆原指着不断变换的画面,侃侃而谈:“在文静遇害的当天夜里,我们清查文静住所前,有人搜走了他的通讯录、信件、所有照片等等。这一切,证明这是一件有预谋的凶杀案。看来,文静知道的事太多了,这是他的死因之一……”陆原把视线转向会场:“案要破,凶手要抓……但是,我最想了解的是文静知道些什么?是什么原因致他于死命!” 陆原沉痛地低下头,少倾,他激动地说:“文静这件案例告诉我们,不法份子趁我们打开国门之机,加紧了犯罪活动。在海上,过去由小舢板闯海,发展到今天动用先进的、大功率的快艇走私;光天化日之下,拦路抢劫,侮辱妇女,行凶斗殴,聚众睹博……更有甚者,境外黑社会己把手伸向了g市,连绝迹了几十年的毒品、娼妓也死灰复燃!这些有毒的东西像癌细胞,在吞噬我们健康的机体。为了防止癌细胞的蔓延、扩散,必要时,要果断的施行外科手术!” 陆原手挥向空中,收回来时变成握紧的拳头。 楚辞回到宿舍,找出他写的有关揭露g市文物黑幕的第二篇文章的底稿。一番删改后,将最近几天他的思考,文静之死,和阿三在茶楼提供的情况写进文章。他写完后读了一遍,始终不满意的是最后一段。在结束语中,他指出造成g市文物市场混乱、走私猖獗、致使大量珍贵文物流失海外,给国家造成不可估量损失的部分客观原因外,罪魁祸首是侯雨。并详细论证了在他的庇护下,g市这张地下黑网是如何形成,和它的危害性。在要不要点侯雨名字这个问题上,他始终下不了决心,删了又改,改了又删。他知道这篇文章一旦发表,对侯雨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孟桐怎么办,侯雨毕竟是她的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自从上篇文章发表后,孟桐基本上终止了与他的往来,楚辞不敢设想如果第二篇文章见报后,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正如他给阿三讲的那样,他爱孟桐胜过自己的生命。想起阿三,耳畔倏地响起阿三的话――你只敢泛指,不敢有所指;这就是你的悲哀,也是你的局限。 楚辞陷入困惑之中。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吓了楚辞一跳。他拿起话筒,传来老总编的声音。 “楚辞,你上哪儿去了,我找了你一天了!” “我在宿舍,在改写第二篇文章。” “写完了吗?” “完了。” “赶快送过来我看看!” “现在?” “是的,赶快!” “好的,我马上就来!” 楚辞迟疑了一下,毅然在划掉侯雨名字的地方添上恢复的符号。 楚辞在总编办公室见到老总编,发现他气色很不好,精神也差,说话也没有了中气。几天不见,人似乎老了一头。 老总编在看稿的过程,脸上的表情时而惊讶、时而愤慨,看到最后,脸上的神情痛心疾首。 “楚辞,这些材料你核实过没有?开不得玩笑!” “我所引证的事实,每一例都有出处……”楚辞从随身带的包中,取出他所取的证据,一一放在老总编面前:“您看,这是我在海关取得的证据……这是阿三向我提供的材料……这些是我反复核对过的数据……这些是警局提供的。” “好,好……”老总编翻阅着一份份材料,赞许地夸奖楚辞:“你的工作很细,有这些材料……你这篇文章无懈可击!”他拿过楚辞写的文章,审视着最后一段:“不过,点侯雨这种人的名……还是慎重一些好!这样吧……”老总编动笔划掉侯雨的名字,添上“g市某位有权势的人”,他抬头看着楚辞:“你看呢?” 楚辞不至可否。 “就这样吧!” 老总编叫来夜班编辑,吩咐他立即将文章排印好送来,并叫在一版头条留下位置,如果装不下,就一版转二版。安排好后,他亲自给楚辞沏了一杯热茶,放在楚辞手中。 “楚辞,这一段时间,你辛苦了!”老总编在楚辞身边坐下:“你来g市多久了?” “快一年了吧……” “非常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你……” “您这是?……”楚辞感觉老总编有些反常。 “我很欣赏你对新闻的敏感,你的洞察力,你的才华!我老了……”老总编因伤感,说话时声音沙哑:“请你来g市,是我看中了你的才能,经过近一年的考察,我又看中了你的为人!原来,是想把总编辑的位子交给你,没想到把你给误了!” “您这话是从何说起?”楚辞尤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们是法制社会,一切都有法可依,可有的人权比法大,就敢不依法而行,就敢我行我素!”老总编说到此,声色俱厉,愤慨之下,竟用手击茶几,杯中的茶水因震动溅湿了茶几。 老总编的失态,楚辞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不知何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玩弄权术于股掌之间,贪赃枉法不避他人之嫌,欺上瞒下,排斥异己……” “老总,”楚辞递支烟给老总编,并为他点上火:“消消气,天跨不下来!” “楚辞,要是因为我使你受到牵连,你会怎么想?” “不至于吧?” “要是有至于呢?” “老总,出什么事了?” “我……”老总编欲言又止。恰在此时,夜班编辑拿着楚辞的稿子进来了。 “总编,值班的副总编说……” “他说什么?”老总编兀自站了起来。 “说……这篇稿子不能发!还说您……” “知道了,你去吧。” 老总编接过稿子,默默地递给楚辞。他看了楚辞一眼,紧咬着嘴唇,慢慢坐下。楚辞用不着再猜测,报社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他用询问的眼光,注视着老总编。 老总编抬起头,迎着楚辞的目光:“还是由我亲自告诉你吧,就在今天上午,我被停职了,报社一切事务,由副总编代理……”他眼里泛出了泪光。 “我不相信!”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你已经看到,我说话不管用了。我的处理决定是明天生效,我想利用最后一点时间,把你的稿子发了,没想到他们的动作这样快!” 楚辞惊鄂之至:“解除您的职务……这怎么可能呢!什么理由?” “欲加人之罪,何患无词!我连累了你……你社会新闻部主任的职务也被解除了!” 楚辞不敢相信:“理由呢?” “没有理由。我想,原因就是你发表的那篇文章……” “我知道了……”楚辞想起侯雨和他的对话,海关老关长为何顾虑重重,不法份子怎敢如此嚣张,他似乎一下子完全明白了,几句话脱口而出:“既然我搞上了新闻,我早已以身相许,甚至以命相许!老总,我不在乎,再惨莫过于车裂、五马分尸!他仅仅是解除我的职务……” 楚辞看见老总编一脸的担忧与内疚,于心不忍。他口口声声说是连累了自己,实际上是自己害苦了他。老总编还有一年就要离休了,本来可以舒舒服服安享晚年,无奈他疾恶如仇,提供一切方便让楚辞调查g市文物黑幕。想到此,他反而担心起性情刚烈的老总编,能否接受这极不公正的现实。 “老总,天无绝人之路,好在我还年轻。我倒是怕您……” “你怕我什么,真是多余!他们垂头丧气之日,就是我扬眉吐气之时,相信我,会有那一天的!呵,忘了告诉你,市府通知报社,要你随同侯雨前往香港。” 楚辞非常惊讶:“随同侯雨,去香港?去干什么?我不是被解职了么?” “解除你职务的同时,也终止聘用你的合约,在我的力争下,才把你放到文化新闻部,做一般编辑。香港之行,是侯雨点的名,香港要举行一次重要的文物拍卖,有几件是从g市流失的,他想争取索要回来……” 楚辞懵了,几乎是赶尽杀绝般的报复来得太快了!痛下杀手的是侯雨,要自己随他出行的也是侯雨,他想干什么?他忍住心里的火气:“鲍老那儿怎么办?” “这不冲突,我想你会应付过来的。” “好吧,什么时候动身?”楚辞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了。 “就这几天,你等通知吧。” 楚辞担忧地看着老总编:“您……” 老总编感慨道:“知道会有这一天,来得还是太突然了,你放心,几十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1” 楚辞临告别时,被告之原来还要收缴他的记者证,是老总编愤怒了,来人才作罢。楚辞嘴角露出一丝嘲笑,冲动地想将记者证扔在桌上,一想老总编为他受了不知多少气,才将伸进衣袋的手缩了回来。他动情地握住老总编的手,老总编再三嘱咐他不要再搞有关文物的调查了,手里的资料最好全部毁了。 楚辞离开报社,首先想到的是要立即见到曹平。 既然剥夺了自己新闻报道的权力,那么能完成揭露黑幕的只有他了。楚辞赶回宿舍,将与此有关的采访笔记、他拟出的重点线索、调查资料、在海关的取证、阿三的谈话记录和他拍摄的所有照片,全部装在背袋,打电话约曹平在他们曾经去过的咖啡馆见面。 楚辞赶到咖啡馆时,曹平已经等在那里了。 曹平望着风风火火的楚辞:“什么事这么急?” “你马上就会知道!”楚辞脱下风衣,扔在椅子上,取出那个移动硬盘,连接在手机上:“这是我在海关取回的证据,这些让海关放行的单据上,都有侯雨的签字……” 曹平一张张地察看,两眼渐渐放出光来:“告诉我,你怎样搞到手的?” “这个嘛,你就不要问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共同怀疑的人,就是‘老头子’!” 曹平不敢相信,惊讶地看着楚辞。 “你别这样看着我,开头我也不信……”楚辞向他出示两个本子:“这是我的采访笔记和与阿三、文静的谈话记录,它们都可以证实……我相信,你看后的感觉是怵目惊心!g市的这张地下黑网,牵涉到不少人,包括我们一些政府官员和要害部门……你再看看这些照片,”楚辞指着在芙蓉亭茶楼拍摄的张德成,和以前拍的张德成的活动:“他就是‘经理’,是这张网的枢纽人物……还有,在文静遇害的现场,我发现了张德成。”楚辞调出他拍摄的画面:“当时,我听到一声响,文静就倒了。” “是枪声?” “好像是无声手枪……” “这与法医的鉴定一致。” “我想问你,为什么取消了对文静的保护?” “我加强了对黄谷和李月亭,还有张德成的监控,人手不够,小李又牺牲了……” “你呵,大意失荆州!”楚辞把所有的资料合在一起,推向曹平:“全部给你!” 曹平不敢相信:“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不要的话,我就收回……” 曹平拦住楚辞:“我要!”他翻看着这些对他来说极为珍贵的材料,不禁大喜过望:“太好了!你简直是给我帮了大忙……” “只要对你破案有用……” 楚辞提供的东西,可以说是倾其所有,曹平不理解,他为什么将千方百计搞到手的资料,悉数给了自己:“哎,你都给了我,你就不用了?” “我最近要出差,可能要耽误一段时间,怕误了大事……”不会说谎的楚辞,话一出口,脸就红了。 “不会吧……这么重大的事情,你会丢下不管?” “实话告诉你吧,我现在想管也管不了!” “一个响当当的大记者,不可能吧?” “我被调离了!” “你!楚辞?” 楚辞点点头,猛吸着烟。 “原因呢?” “总编告诉我,是我写的那篇文章,他为此也被解了职……” “真有其事?”曹平觉得莫名其妙。 “我看这是表面原因,背后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天理何在?” “在权大于法的现实中,哪有什么天理!” “你灰心了?” “不,我虽然被剥夺了工作的权利,但我今天的行动证明我仍然在做我该做的事!曹平,后面的事,就看你了!” “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曹平收拾起桌上的东西。他忽然停止手上的动作,真诚的说:“你的事,要不要我给陆局长说说……” 第37章 运筹帷幄 “千万别这样!能解除总编辑职务的人,非你我想象中人,陆局长他干预不了。再说为了我这么一个小人物,他也犯不着。我听说他在局长的位置上坐不了几天了,这并非空穴来风!你要是替他作想,就尽可能快地了结这件案子,让他圆满的划个句号!” “我会的。楚辞,有些事情复杂得不可思议,我弄不明白……” “你,没有去搞明白的必要。应该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那就是办好你的案子!” 曹平觉得楚辞的话说得有道理,不由点头称是。同时,也为楚辞的命运担忧。望着身处厄境竟没有一丝凄艾,仍谈笑自如的楚辞,曹平突然感到楚辞人格非常高大。楚辞在接到恶耗后,首先作的是将他所有的资料提供给自己,仅此而言,曹平此时的感觉是仿佛重新认识了楚辞。 “我在g市认识很多人,如果你不愿在报社,我想……解决你的出路不会有问题。还有,这几年我有些积蓄,你要是用得着……” “非常感谢!钱对我没用,我也许会离开这里……”楚辞动情的握住曹平的手:“我很看重你的情义!说实话,尽管我们之间有些障碍,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知己。有些事情也不怪你……” 曹平感动地握住楚辞的手:“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是你可以信任的人!” 楚辞用力握住曹平的手:“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曹平离开后,楚辞重新坐下,想一个人静一静。然而,心里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背景音乐响起他熟悉的《重归苏莲托》,此时,他心里没有听到这首乐曲的喜悦,反而生出几许愁帐……他相信,老总编的停职与自己的调离,完全是侯雨所为,愤恨之余,他为时至今日侯雨还能一手遮天而悲哀;渔子溪侯玉良之死、失窃的重要文物、文静死于非命、还有g市的黑幕……真相大白仅仅是时间问题,恰在此时取消了他的新闻采访权,让他去做无关紧要的文化工作,这一招太狠了,有杀人不见血之功效!孟桐,自从他那篇文章见报后,她从未主动给他打过电话,明显地疏远了;而自己,在g市举目无亲,真的如那无根的浮萍……楚辞心里的火,直冲脑门,他贸然觉得头昏目眩,大脑里一片空白。 石英那本厚厚的笔记本他随身带着,自己的遭遇与当年的石英有着惊人的相似,石英在冒犯了侯雨后,也被解职,他翻开笔记本一页一页地读着……渐渐地,他眼前出现幻影,犹如在梦中一般…… “你好!” 尤如银铃般的声音,惊动了沉思中的楚辞,当来人抬起头,他不由惊愕了,是林子!此时的楚辞不像从前在意境中,完全变成石英,他非常清醒,他是楚辞。能在清醒的意识下见到林子,他兴奋不已:“你知道我是谁?” “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楚辞赶紧站起来:“林子,不必这么客气!” 秦林在石英对面的位子坐下:“叫我秦林。” “你不是林子?那你?……”林子客气中有着几分生硬,石英感到意外。 秦林抬起头,望着楚辞:“过去你叫石英,现在改名楚辞,尽管面容发生很大变化,但气质没变!” 楚辞愣了,他知道解释是无用的,好在他到底是谁不重要,重要地是他真切地见到他一直想见的人。 “我看见你给我留的条子……” 楚辞急速地思索,他什么时候给秦林留过条子?……他终于想起来了,曹平曾经叫他去医院见一个叫秦梓的大夫,他在医院里还曾经出现过幻觉,不仅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林子,还和她一起去见了在她危难时收留了她的叔叔侯雨,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他心里猛地紧了一下,三十年前在秦家出现的情景,三十年后在孟桐家再现,他说的话与面对的事一模一样。是巧合,还是历史重现?他望着美得无懈可击的林子,如果她真是林子,应该是年近古稀,不应是现在这个样子。忽然,又觉得她像在渔子溪看见过的黄衣少女,又有几分和在银夜吟唱古曲的秦梓相像……她是人,还是鬼? 秦林仿佛看穿了楚辞的心思,淡淡一笑:“不要胡思乱想,人都会变的……” “你在医院里做大夫?” “是的……我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只不过学的是西医,没有像他那样悬壶济世……” 楚辞一时无语,他想问秦林,那几十年的时光,对她而言是根本没有,还是自己现在回到几十年前?话到嘴里,他又咽了下去。 秦林眼里充满了凄婉,她想起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父亲病倒在床上,他已经失去光泽的眼睛突然闪出希望的光,轻声念着石英的名字……她心里一酸,冒着漫天的风雪跑到梅林。她在石英第一次吻她的那棵树下,一直等到天亮,然而,她始终没有看到他的影子……在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他在哪里?秦林伤心的是,不管是不是他的错,他第一次出现不久父亲就去了,他也失去了踪影;而今,伴随着他的第二次出现,唯一救肋过自己的叔叔侯雨,也由于他的缘由,将遭到没顶之灾。为什么,为什么他每次出现,都会招致自己的不幸?在一瞬间,秦林动摇了。然而,当她坐下来,望着他坦诚、明亮的眼睛,她的自信又恢复了。但是,在恢复了的自信中,对他的爱有多深,怨恨就有多深。她觉得与他的爱,是虚幻漂渺的,无以触摸…… “林子,找我有事?”话一出口,楚辞就觉得是多余的。果然,秦林立即满脸的不高兴。 “是你找我,留言说想在这儿见面……没事就不能找你?”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喝点什么?” “这儿不是谈话的地方……”秦林看看周围,然后望着楚辞,坚定地说:“我想上你那儿去!” 走出咖啡馆,楚辞伸手欲拦的士,秦林阻止了他。 “我想走一走。” 两人默默无语,走在流光溢彩的街市上。 一阵海风袭来,秦林打了个寒噤,不由挽住了楚辞的手臂。 “你的《乍暖还寒》连载完了,写得真好!” 楚辞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适应了,她把自己当成真正的石英。还是林子告诉他,石英曾经写过一部记实小说,发表在报纸上。虽然他没有看过《乍暖还寒》,但石英与林子不能善始善终的结局他是知道的:“男主角最终的结局是凄凉的……” “我喜欢这样的结局。” 楚辞不知是何意,一脸的茫然。 秦林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非常伤感:“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我就不明白,人世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伤心事!” “林子,都已经过去了……” 秦林轻轻叹了口气:“哎,我就是忘怀不了……”她挽紧了楚辞的手臂:“你还记得那个的古镇……镇外的石桥……桥边的梅林?” 楚辞咬着牙:“刻骨铭心!” “是啊,刻骨铭心!只有那儿,才是我的归宿,也只有在那儿,才能圆我的梦……” 两人在一幢灰色的小楼前停了,秦林望着眼前这幢年久失修、老式的三层楼房:“你就住在这儿?” 在楚辞的记忆中,他从未来过这儿,但在此时,他却对这个陌生的地方感到非常熟悉,他向秦林点点头。 秦林跟在楚辞身后,随他上楼。 犹如鬼使神差,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楚辞竟然熟悉地上了三楼,在一扇门前停下。此时,他感觉自己完全变成了石英,熟练地掏出钥匙打开了门。进入房间,打开电灯。 秦林打量着室内。室内虽然显得很零乱,但各类文件、资料、书籍和其它杂物还是分门别类的堆放着,也闻不到一般男子单身宿舍都有的那股气味。 楚辞走到写字台前,动作很快的将一个小像片架翻转,平放在一堆书上。秦林注意到他这一动作,她走过去将像架翻过来,一看是自己的近照。她从未送过照片给楚辞,也没有在咖啡馆拍过照,这张照片楚辞从何而来? “你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我拍的!” “你?” “林子,……从认识你到现在,我没有一张你的照片。加上车站那一次,我们仅仅见过三次……这些年来,我每天都在记忆里拼织你的音容笑貌。有时候你在我的记忆里很清晰,有时候又很模糊……上次见到你,我就想将你的倩影,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听楚辞这么一说,秦林不觉红了眼睛,咽喉开始酸涩。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扑上去抱住楚辞,声泪俱下:“这么多年,我过得好苦,没有一天不在想你!你说你在记忆中搜寻我的容貌,我何尝不是如此,每天都在脑海里拼凑你的样子……你在梅林里的一吻,我至今还记得你发出的气息……” “林子,我的林子!”楚辞将秦林紧紧抱在怀里:“我爱你父亲,我爱你……爱得好深!”楚辞松开秦林,两手捧住她的脸,用嘴吮吸她眼里流出的泪:“你不知道,在那冰天雪地里,在那没有人的尊严的地狱,唯一使我支撑着活下去的希望就是你,和你父亲……” 秦林坐在床沿,把楚辞的头抱在自己胸前:“我在向父亲告别时,跪在他坟前发誓……终身非你不嫁。后来听说你死了,我才死了心。至今仍旧孑然一身……” “我明白……” 秦林凄然一笑:“说也奇怪,你第一次到我家里来,我一看见你就认定我们命运会紧紧连在一起;你第二次来,我就觉得……尤其是你吻了我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你相信吗,我也有这种感觉!”楚辞忘情地看着秦林。 秦林用手摸着楚辞的脸,深深在他额上一吻,然后手顺着楚辞的领口,伸进去抚摸他的胸膛。 楚辞顿时感到一阵快感。这快感燃烧了血液,血液又将这种快感传遍全身,周而复始。他开始吻秦林的脸,用嘴去碰她微微张开,非常性感的嘴唇。他不敢用力,仿佛秦林是玻璃做的,一用劲就会破碎。 秦林没有阻止,在楚辞的爱抚下,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楚辞眼前浮现出石英与秦林在车站的不期而遇,北方小镇的两次见面……两年来矿山非人的生活,在精神快要崩溃,对生活几乎绝望时,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信念就是林子。几点冰凉的东西落在他脸上。他惊讶的发现,林子在无声的哭泣,两行清泪从脸上顺流而下。 “林子,你?……” 秦林理了理有些零乱的头发,痴痴地看着楚辞,一言不发。 第38章 海边幽魂 秦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楚辞从她眼睛的深处,看到爱和恨交织在一起,更多的是忧虑和无奈。 秦林握住楚辞的手,把他拉向床边。她两手勾住楚辞的脖子,直视着楚辞的眼睛:“我是你的,我现在就把我……给你!” “不,林子……”楚辞没有想到秦林会这样,他不是一个轻浮的人,相反还有一些传统。他盼望这美好的一刻,应该出现在那幸福的一天。他心情复杂的说:“不应该是现在!” “我们没有那一天了……”秦林努力在脸上挤出几分笑容。 “怎么会呢?”楚辞抓住秦林的手。 “既然你不接受……”秦林分开楚辞的手,缓缓穿上衣服:“我作了痛苦的选择。我不能面对救过我的侯雨,更无法面对你!我不是一个轻浮的人,我之所以把我给你,是我爱你爱得太深了……” 凄楚的泪,又从秦林眼里流出。楚辞想说什么,秦林阻止了他。 “我能给你的,也只有我自己。我想以这种方式,作个了断……” “林子,你听我说……” 楚辞伸手想抱住秦林,秦林推开了他。 “不,从现在起,你再也不能碰我!”秦林凤眼圆睁,严肃的告诉楚辞:“我们已经恩断义绝,形同路人……”秦林抹去眼泪,感情平缓了一些:“还记得我父亲说你的吗——不是大喜就是大悲,且悲大于喜。你的遭遇,不幸被他言中!” “我的事,你知道了?” “是的。这件事的是与非我不想评说,你是个性情中人,不至于为此沉沦或与谁过不去。我想说的是,你一个小小记者,支手无力回天!我劝你现实一些,别作殉道者!” “林子,我很痛心,为你……为被剥夺工作权利的我!” “你别说了!”秦林己穿好衣服,临出门时对楚辞说:“以后,你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我们天各一方,你好自为之……”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楚辞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窗,望着秦林渐渐远去的背影,他哭了。 楚辞哭得很伤心…… 萨克斯凄厉的声音惊醒了楚辞,他发现自己泪流满面,立即用桌上的餐巾纸拭去泪痕。自己做梦了?梦中的情境,仍历历在目。咖啡馆里的客人都走了,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桌上那本厚厚的日记本,已经翻到最后一页…… 黄谷自从知道自己被人盯上后,就明白警局动手只是时间问题。因此,时间对他来说尤为重要。他明修栈道,订了第二天飞香港的机票,以此引开警局的注意;暗渡陈仓,今夜走老路偷渡香港。在此之前,他避开李月亭与小七,秘密召来一直在香港待命的章京,要他准时在海边的公路堤坎下等他。一看离天黑只有几个小时,黄谷急忙向小七店里赶去。 黄谷出道多年,一直没有大的闪失,成功在于事前不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人。此次他走海上这条老路,只有李月亭知道。黄谷也是出于无奈,因为他要从李月亭手中要回夜明珠,才不得己告之。 小七看见黄谷进店,将正在接待试衣的顾客交给伙计,随黄谷进了里面的房间。 “小七,通知你海边的亲戚,叫他在老地方等,今晚我要用船!” “是。”小七从不问多余的话。 “想办法搞一辆大型货车……”黄谷掀开窗帘,看着街对面站在一书店佯装看书,实则在监视这里的警局暗探:“偷也行,晚上九点准时开到立交桥下第一个巷口。等我过去以后,就把车开到路中,把巷子堵死。另外,把你的摩托车加满油,藏在滨海公园的花台旁边的树丛中……这个店不要了,我带你去香港!” “是。”小七默默看着黄谷,也不问为什么。 黄谷从橱窗衣架上取下几件衣服,换下身上的西装,戴上墨镜,夹杂在刚散场的电影观众中,离开了服装店。 g市警局会议室里,灯火通明。曹平操纵着幻灯机,向局长陆原及有关人员汇报“渔子溪大案”准备结案的情况。宽大的屏幕上,随着他的介绍,画面不断在变化。 “黄谷,香港怡黄珠宝公司的老板,此人是渔子溪一案的主要嫌疑人……” 屏幕上出现楚辞在渔子溪停车场拍摄的一组画面,黄谷在小车快要撞上卖花的小女孩儿时,飞身救了她。 “此人身手敏捷,可以判断他有非凡的武功,据可靠的消息来源证实,他曾经向变脸大师文静学过变脸。文静在渔子溪演出《白蛇传》,他正好在渔子溪,名义上去看老师演出,实际目标是侯玉良;我在渔子溪宾馆了解到,侯玉良遇害时,他不在宾馆,在万年大戏台向文静献花之后,就不知去向……” 屏幕的画面变成侯玉良家书房。 “打更人发现侯家大门虚掩着,便进去察看,在三楼书房,他由于惊吓过度,倒地而死。虽然他背上有钢爪抓过的痕迹,但法医证实那不是死因。侯玉良死时,眼里也流露出惊恐的神情,也就是说,打更人与侯玉良都看到令人恐怖的东西。那么,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在未破案前,我只能大胆地猜测:犹如鬼怪般的变脸!” 与会的人交头接耳,纷纷议论。 唐天彪用手中的笔敲着桌子:“你能不能说明白一些?” 曹平指着画面上出现的几个镜头:“由于没有发现凶手作案的痕迹,当时难以断定是他杀还是自杀、情杀、仇杀或是凶手图财害命。事后,我在书房横梁发现有人或是其他东西逗留过的痕迹;另外,在窗户上一颗铁钉上,找到几缕青丝……侯玉良有晚上读书的习惯,他的书案正对楼梯,有人从此经过,必然会引起他的注意,他死在坐椅上,说明凶手不是从楼梯上来,并且上来后也没有惊动他,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凶手有飞檐走壁之功!请记住我刚才介绍过,黄谷有非凡的武功……” 与会的人,都被曹平的叙述吸引,静静地听他讲解。 “根据尸检,侯玉良与打更人死于同一时段,但先后不同。也就是说,打更人上了三楼时,侯玉良已经死了,证据是:在打更人爬行过的地方,有一滩血迹,那是侯玉良的人头落地所致。我根据观察与取得的证物做了如下猜测:那位武功甚好的人,藏在梁上意欲不轨时,另有一人来到现场,结果了侯玉良的生命,梁上君子目睹了杀人的全过程。待行凶之人走后,他才溜下梁来,打开暗道取走他想要的东西。恰好此时更夫寻上楼来,看见了侯玉良的无头尸体,吓得他倒在地上;随即他摸到侯玉良的尸首,唬得他转身就往楼梯口爬。这时,从暗道出来的梁上君子看见更夫,误以为更夫发现了自己,便将更夫抓回来,并活活将他吓死……” 唐天彪玩弄着一直捏在手里的笔:“依你这么说,杀害侯玉良时,有两人在场,一人为财,一人为仇?更夫只是过路者?” “可以这么认为。文静在渔子溪演出前,他用来变脸的披衫不见了,事后又悄悄变了回来。据我了解,那件披衫曾经出现在侯玉良的书房……” 屏幕上出现几缕青丝与文静演出用的披衫的画面。 “这几缕青丝,是在侯玉良书房窗户的一颗铁钉上发现的;这几根,是第二天从文静的披衫上秘密取下的;这是文静演出用的披衫。经过技术鉴定,它们全部出自那件披衫。” 有人插话:“是否是文静所为?” “侯玉良遇害时,文静正在演出,他没有作案的时间……”曹平顿了顿:“现在,我可以说侯玉良的死因:他书房的暗道里,收藏有四样极为贵重的文物。一是唐朝戴嵩所画的《牧牛图》,一是元代的《青花白梅瓶》,还有就是明朝大雕塑家朱小松的绝世之作《净水观音》,当时,暗道里还留下一个空了的铜盒,事后才知原来里面装的是价值连城的一颗夜明珠!请注意……” 屏幕变化为侯玉良书房与暗道里的博物架。 “侯玉良收藏的这些文物,据专家鉴定,都是价值不菲的精品,据查证:这些东西安然无恙,那就说明来取侯玉良性命的人,目标是那四样东西。我曾经进入过那个暗道,四个装文物的箱子都空了……第二天,我带着难解的疑惑再度返回渔子溪,在侯家书房……”曹平不语了,他在考虑说不说遇到黄衣少女一事。 陆原感兴趣了:“你看到了什么?” “这是迄今难以解释的……我发现紧挨书房的一间卧室,有女人住过的痕迹,还在衣橱里找到一件样式过时的连衣裙。就在我的眼皮底下,我采集的样袋不翼而飞了……我听到紧邻的房间有人,四处查看,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陆原盯着曹平:“不会是你的幻觉吧?” “不,楼梯上传来声音,我追出去,也没有看到。守在大门处的两名警员,却看到一个身着黄衣的少女,他俩对我说,他们似乎中了魔法,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面前走过,从容自如地走出大门……” 唐天彪扔下手里的笔:“这真是奇谈怪论,在种场合散布虚无飘渺的东西,不知你的用意何在!” 曹平狠狠盯了唐天彪一眼,正要发作,陆原用眼色制止了他。他指着屏幕出现的画面,继续说道:“这个人叫李月亭,香港文物界的一条大鳄,他有国际文物走私的背景。渔子溪命案发生后,他出现在g市,频频与黄谷接触,据我掌握的大量证据,说明他是为侯玉良失踪的四样文物而来……这里有个反常的问题,如果说黄谷从侯家暗道里拿走四件珍贵的文物,他为何滞留在g市,迟迟不走?或许我怀疑错了,他不是凶手,也不是那个梁上君子?鲍甫的到来,与我将视线放在g市的文物市场后,这个难题解开了,原来他们不走的原因是为了四颗散失在民间的夜明珠。” 画面上出现一顶九凤皇冠,与一颗夜明珠的特写,以及鲍甫的头像、芙蓉亭茶楼。 “这位来自京城的专家,名叫鲍甫,他从另外的渠道得到消息,夜明珠在g市出现,他专程赶来g市。据别人提供的情报:黄谷曾经找一个名叫杜一氓的人鉴定过一颗珠子……”屏幕上出现阿三的图像:“他就是杜一氓,道上的人都叫他阿三。他在鉴别黄谷请文静拿来的东西就是传说中的夜明珠后,用自己的一颗珠子换了下来,并将夜明珠交给鲍甫。这是文物贩子经常聚会的芙蓉亭茶楼。这个老头叫孙云良,明里以收荒为生,暗中非法买卖文物、古董、珠宝玉器,与文静和g市地下文物黑网都有密切联系…… 曹平指着屏幕:“这个擦皮鞋的叫小七,刚刑满释放不久,是黄谷过去的同伙。黄谷一来g市就和他接上头,并由黄谷出资,小七在闹市区电影院附近开了一家时装店,作为他落脚的窝点。前不久,黄谷在孙云良家中抢走一颗夜明珠和得知其它三颗下落后,用暴力使孙云良受到惊吓,脑溢血发作致死,现场留下的指纹、脚印与黄谷在医院留下的完全一致……黄谷窜至张福庚家,行骗未遂。黄谷在小李遇害的当天夜里,竟和小七冒充警察,将张福庚之妻骗走后,盗走一颗夜明珠。这是文物商店的经理张德成,据查,黄谷和李月亭与他都有来往。我现在有大量的证据,证明g市这张地下文物黑网不仅确实存在,而这个张德成,就是这张网的枢纽人物!” 陆原高兴地插话:“能确定吗?” 曹平取出楚辞提供的采访本、与阿三谈话的笔录、各种照片,向在场的人出示:“我有充分的证据!”曹平肯定地回答:“至于文静的死因,有消息来源证实:文静不仅熟知g市文物地下黑网的情况,而且对黄谷生了离异之心,他的所作所为,对某些人的安全构成威协,因此导致了他的死……这是黄谷借g市黑道的力量,在海边行凶的场面……另外,我从可靠的渠道,掌握了文物商店经理张德成在现场的证据,据目击者声称,文静倒地时他听到一声类似无声手枪的响声,鉴定的结果也证实文静死于无声手枪的子弹。我们通过技术手段提取了张德成的有关数据,发现他与侦察员小李死于病房外的脚印是同一个人。由此及彼,可以推测他同时也是杀害文静的凶手。” 第39章 海边幽魂2 陆原用手敲击着桌子:“盯紧他,从他那里打开缺口,找到那个当官的‘老头子’看是否与我们掌握的证据吻合?” “局长,我们已经拿到他让海关放行的所有签字……” “好!这些些签字虽然重要,但不能说明全部问题……” “我们也这样认为。因此,我们把重点放在李月亭、黄谷、张德成方面,从他们身上,我们可以获取大量证据。通过这些证据,揭示老头子的庐山真面目……”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曹平的话,他拿起话筒:“喂,我就是,什么……明天的飞机?知道了,继续监视!”他放下话筒对陆原说:“还有两颗没有到手,就要溜了……可能他们有所察觉?” 陆原提醒曹平:“别忘了小李的牺牲!” “是。现在我接着汇报……我们采用‘敲山震虎’的办法,迫使犯罪嫌疑人加快活动,彻底暴露。果不其然,李月亭和黄谷在察觉我们的监控后,乱了阵脚。黄谷今天下午与小七会了面,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分析,他是在布置出逃的事宜;李月亭也预订了明天飞香港的机票,”曹平看看手表:“在未来的十几个小时,会上演一场好戏!” 陆原关切的问曹平:“如何收场?” “我汇报的最后一部分将会谈到。黄谷和李月亭在这种情况下都知道,夜明珠从大门是出不去的,黄谷也不可能将夜明珠这稀世之宝轻易的交给李月亭,他肯定会亲自带走,而且是走海上那条老路。我己请海上缉私大队支援……” 曹平的汇报细密精确,在场的人不禁颔首称是,陆原更是露出赞许的目光。 曹平指着画面:“至于珍妮小姐,从证据来看,她是无辜的。她不是这个集团中人,是李月亭玩弄的一箭双雕。既利用她的姿色使黄谷就范,同时又利用她作掩护将夜明珠偷带出境。不过,珍妮是在黄谷第二次去张福庚家行窃之前走的,如果她真的带走珠子的话,只能是阿三的那颗‘祖母绿’。” 与会中有人插话:“对于这个问题,请你说得详细一些!” “孙云良从张福庚家小孩手中骗走一颗夜明珠,托文静请阿三鉴定。阿三认出是举世罕见的夜明珠,就用自己拥有的一颗外形与夜明珠相差无几的‘祖母绿’宝珠换下,然后通知首都的专家鲍甫来g市确认。就他这颗‘祖母绿’,据说价值上千万!” “这个叫阿三的人,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唐天彪冷冷问道。 曹平朗声回答:“无偿捐献!” 会场一下安静了,人们沉默了。 曹平指着画面上的九凤冠:“渔子溪侯玉良被杀,珍贵文物被盗,构成令人震惊的大案。通过近半月的侦破,我们逐渐发现这个大案只是一部戏剧的序幕,真正的核心是四颗夜明珠!围绕这四颗夜明珠,演绎了一幕幕人生的悲剧……值得一提的是张福庚,他的家我去过,除了几样破家具一无所有。黄谷带着成捆的钱去找他,他不为金钱所动,竟将难以以金钱来计算的夜明珠捐献给国家!还有阿三。他以替文物贩子鉴别文物为生,最初我认定他是个坏人。可就是这个坏人,为了不让夜明珠流失海外,竟将自己价值连城的‘祖母绿’作了调换,又义无反顾的通知了鲍甫,托他将夜明珠交给国家……这些话,本来我不该讲的,更不该在汇报案情的会上讲……但是我如哽在喉,不吐不快!” 与会者望着一脸正气的曹平,报以热烈的掌声。 “我有几个问题……”唐天彪突然插话:“第一、请问曹探长,你在案情的汇报中,好几次自称拥有大量资料,能否说明那些资料的出处与它的可靠性、权威性;第二、是谁向你提供的这些资料?如果是g市日报的记者楚辞,我提醒你注意,他曾经是我们的专政对象。这不仅涉及到他提供的材料能否采信,还关系到我们站在什么立场上;第三、从你的汇报中看来,你是知道‘老头子’是谁的,既然是向局领导的汇报会,我希望你能明确指出,不要打哑谜;第四、珍妮是否带夜明珠或你说的祖母绿出境?如果是这样,发生这样重大的失误,责任应该由谁来负?第五、渔子溪一案已经把矛头指向市里某个主要负责人,捕风捉影的搜寻证据,有犯上作乱之嫌,我不禁要问,用心何在?” 曹平对于唐天彪的突然发难,事前毫无准备。使他感到难堪的是,唐天彪提的几个问题,似乎条条都有理有据。他正在思索如何回答,早己忍无可忍的陆原站了起来。 “唐天彪,你的提问我来回答。你问的前三个问题,我可以拒绝答复。理由很简单,你不是大案组成员,一些技术性细节,没有必要让你知道;作为多年的老警察,我不清楚你为什么要明知故问!珍妮的出境,责任由我来负!你提醒得好,以后总结工作时……曹探长,包括你对孙云良、文静的保护不力,小李的牺牲,都要反省!常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看,曹平放走珍妮这一失误未必是祸!他们这么年轻,就挑起了办大案要案的大梁,而且始终没有偏离正确的方向!大案组的全体人员,我为你们喝彩,我为你们高兴,结案以后我为你们请功!” 一阵热烈的掌声湮没了陆原的话,他挥挥手,示意大家住手:“多不容易啊,我们应该善意的帮助,而不是说三道四!” 唐天彪闻言噌的一声站了起来:“陆局长,我这是在会上发表自己的意见!” “你坐下,听我把话说完!” 唐天彪在陆原威严的目光下,只好悻悻坐下。 “我就你提出的第五个问题,给予正式答复。第一、破坏原则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些蛀虫!局里对某些人的调查是慎重的,也报请了上级部门。第二、正是某些个别人的循私舞弊,贪赃枉法,才搞得g市乌烟瘴气,破坏了g市和谐的局面。第三、我无害人之心,但谁要是祸国殃民,我必将他绳之以法,让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原形毕露,不管他是谁!” 唐天彪不卑不亢:“话虽这么说,陆局长,一切都要有证据……” “证据确凿。曹探长,你继续说下去!” 陆原声色俱厉驳斥唐天彪,压倒了他来势汹汹的气势,曹平心里感激不尽,他神情振奋地说道:“警局批准,将于今晚十点收网。具体部署如下:主要犯罪嫌疑人李月亭、黄谷、张德成、小七等人,由大案组拘捕,这些人己在我们的监控之中;李月亭因系英籍华人,我们将在明天他离境时,以嫖娼的名义拘留;与此同时,我己组织好警力,拉网将g市地下文物黑网的所有人员一网打尽。至于与本案涉嫌犯罪的某些部门和一些负责人,已经安排了监控,待事实清楚以后,再报请上级……” 剌耳的电话铃声,再次打断了曹平的话,他拿起话筒。 “03 报告 、03 报告,客人要走,客人要走! ” “局长……”曹平望着陆原,欲将手里的报话机交给他。 陆原站起身来,严肃、庄重的望着参加会议的人:“今天的会议本来还有一个程序,那就是完成对曹平等同志的任命事项。现在看来没时间了……我宣布:根据警局的提议,上级批准,从即日起,任命曹平同志为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他的任命书和其他人事变动,等破了此案后一起公布。现在,我们盼望己久的拉网行动就要开始了,希望在座的人顾全大局,服从他的统一调动……”陆原转身对着曹平:“从现在起,你是指挥长,你下命令吧!” “是!”热血沸腾的曹平,郑重的命令:“03小组注意,严密监视客人的行动,随时向我报告他的方位;04小组听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要惊动李月亭;02小组配合局里行动,按原订计划将名单中的涉案人员全部抓捕;唐副局长,请你带人协助海上缉私大队,在海上封锁通往公海的所有通道;小分队全体人员,两分钟后随我行动,对张德成、黄谷、小七等人实施拘捕!” 曹平部署完毕,庄重地向陆原敬礼:“局长,您还有什么指示?” “没有了……”陆原紧紧握住曹平的手:“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天,渐渐黑了,霓虹灯分外夺目的在高大建筑物上闪烁。 黄谷混在外出的客人中,走出饭店大厅。他在街头公园花台边的树丛里,找到了小七放在那里的摩托车。 小周藏在假山下,看见黄谷发动了摩托车,急忙压低了声音呼叫:“01、01,我是03,客人有摩托车,他上路了,方向是立交桥!” g市警察局大院里,整装待发的武装警察默默注视着曹平,在等待他的命令。 曹平对着报话机喊道:“知道了,你跟上他,我们在立交桥汇合……”他严肃地面向所有警察:“全体注意,睁大你们的眼睛,握紧手中的枪,不要漏掉一个,出发!” 刹那间,汽车马达的轰鸣打破了夜的宁静,全副武装的刑警车队,在曹平的率领下,分成几路呼哮着分别向自己的目标飞驰而去。 黄谷骑着摩托车,听见身后隐隐约约传来警车的声音,他回头一看,远处亮起一串车灯,以极快的速度向这里追来。他立即加大油门,摩托车象发疯的野马吼叫着飞上立交桥。 在立交桥下的第一个街口,小七驾驶一辆重型货车迎面开来,他让过飞车而来的黄谷,然后熄了车灯,把车横在路中,堵死了街口。 曹平的车在离大货车几米远的地方刹住,他看见小七从驾驶室中钻出来,奔向不远处一辆还发动着的摩托车。他猛然一个箭步跳将上去,一掌砍翻小七,骑上摩托车就走。 小七落地时一翻身,正好滚在曹平脚下,他双手死死抱住曹平的腿,摩托车停了下来。无论曹平怎样用脚蹬他、揣他,小七就是不放手。情急之下,曹平只好猛轰油门,一松手闸,摩托车带着小七吼叫着向前奔去,小七一阵嚎叫之后,终于松开了手。 月光似银,海面上波光粼粼。 一条小机动船,孤零零地停在海边。陈老大躺在甲板上吸烟,火星在黑暗中忽闪忽灭。 一个黑影闪了出来,悄然靠近小船。 “陈老大……”黑影轻声叫着。 陈老大刚一撑起身,寒光一闪,他的喉管和动脉血管己被割破。黑影将他掀下海中,自己蹲在甲板上,他吸上烟,火星忽闪忽灭。 黄谷一路狂奔,身后警车凄厉的叫声,惊出他一身冷汗。他拐上s型弯道后,看见追他的人甩在了后面,他才松了口气,拭去快流进眼睛的汗水。他在一个之字型的转弯处停下,他把车推下公路,连车带人钻进茂密的灌木丛里。随即,从灌木丛里窜出一个黑影,向海边跑去。 洒满月光的海边,蒙蒙胧胧中依稀可见一条船的影子,黑影跳上船,对蹲在甲板上的人小声喊道:“陈老大,快开船!” “黄谷……”黑影站了起来,他将手里的烟丢进海里:“老板让我在这里等你!我己恭候多时了……” 张德成手里的枪对准了黄谷。 黄谷惊讶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十年前,我大哥白鲨也是这么问你的吧?” “你说的话我不明白……是谁想要我的命?” “你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李老板是何许人,你也配向他叫板?” “如果你肯放我一马……”黄谷的手慢慢伸向腰部,那里捌着一把他用来防身的芬兰匕首。 “别动,你再动我就开枪了!”张德成察觉了黄谷的举动,将枪口对准黄谷的头部:“入道之人讲的是情义二字,你无情,那就怪不得我无义!” 第40章 原形毕露 突然,海面上亮起了探照灯,强烈的灯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唐天彪站在缉私艇上,对着话筒喊道:“船上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抵抗是毫无意义的,放下武器,两手抱头,走下船来!” 恰好在此时,曹平骑着摩托车从斜坡上冲下来,飞速向小船靠近。 惊慌失措的张德成听见车声,刚一回头,黄谷手快,刀己飞出手中,直插张德成的胸膛。与此同时,张德成的枪也响了,黄谷左肩中弹,应声倒在甲板上。 曹平扔下摩托车,跳上船寻找黄谷。受了伤的黄谷躲藏在暗处,等曹平靠近,他猛地跃出,飞起一脚将曹平的手枪踢掉,既而两人在船上扭打。 黄谷受了伤,渐渐只有招架之功。 曹平一个漂亮的抽拳,狠狠地击中黄谷的脸部,然后又一脚将黄谷踢得飞出小船。 黄谷正好倒在张德成身边,他在落地的一瞬间,手触到一件冰冷的东西,一摸是张德成的枪,立即抓在手中。 海上辑私艇所有的探照灯全射向这里,将小船周围照得如同白昼。 黄谷艰难的从沙滩上撑起身来,四周都是黑压压的人群,冷冰冰的枪口。几艘快艇的灯光全对着他,照得他眼花缭乱。 此时此刻,黄谷绝望了,他无奈地仰天长叹一声,举起手中的枪慢慢移向自己的太阳穴。 曹平想生擒黄谷,他举枪瞄准黄谷的手。 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正中黄谷的面门。 曹平惊讶地看着开枪的人,竟是唐天彪副局长。在他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不久前射击场的一幕: 唐天彪举枪对着靶心连打几个单发,颗颗子弹命中红心,他一个连发,竟将十环红心打掉,只乘一个圆洞。 “唐局长真是好枪法!” “枪是工具,受制于人。只有用心去射击,才能指哪打哪!我的信条是:不能受制于人,要先发制人,才能随心所欲!” 曹平不解的看着唐天彪:“唐副局长,你不该将他击毙!” “我想打他拿枪的手,打偏了……” “以你的枪法,可以说是指哪打哪,怎么能说是打偏了?” 唐天彪走到倒地的黄谷身边,认真检查黄谷是否死了,他确认以后,收起手枪:“我看见他手里有枪,把枪对着你!” “他是想开枪自杀?” “对不起,这个细节我没看见。” “我不明白,你都看见了什么?” 唐天彪恼怒地说:“你用不着明白,黄谷欲开枪拒捕,我正确的执行了公务,我会对此事负责!” “你……岂有此理!” 唐天彪愤怒了:“你当上副局长,还不到两个小时吧,怎么就忘乎所以,学着骂人了?” “好吧,你今天的行为,自己去向陆局长作解释!” “已经没这个必要了。他赖着不走,我的任命压着不发,这都无济于事,因为再过几天,就该轮着你向我这个新局长汇报工作了!” 唐天彪说罢,扬长而去。曹平尽管气得咬紧牙关,他知道此时也奈何不了唐天彪,只好赶紧对现场进行勘查。他拨开黄谷身边的尸体,一看是戴红宝石戒指的张德成,十分意外。黄谷的飞刀,深深扎进他的胸膛,早已气绝。解开黄谷的上衣,曹平搜出用布包着的两颗珠子,他背过身去,两颗珠子竟然泛出莹莹绿光。 曹平望着手中的两颗珠子,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上午,曹平赶到鲍甫住的饭店。鲍甫看见曹平带来的两颗珠子,也感到意外。他将这两颗珠子反复与真的夜明珠比较,最后得出结论,这两颗珠子是假的:“小曹……”鲍甫向曹平出示手指上沾着的少许粉末:“上面有磷粉。” 曹平思索片刻,两眼兀地一亮,他看看手表,胸有成竹的一把拉住鲍甫说道:“鲍老,去机场,我们去看一场好戏!” g市国际机场,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李月亭红光满面,潇洒地提着一支小巧的旅行皮箱走向海关。他远远的看见一空法师一行人,也在海关等候检查,他高兴的走上前去。 “哎呀,法师!”李月亭双手合十:“看见您真高兴……” 在机场遇见李月亭,法师深感意外:“啊,月亭居士,你也今天返港?” 海关人员将已经仔细检验过的一串佛珠交还给法师。 “是啊,能与法师同行,这是缘分!对了,给您看样东西……” 李月亭打开皮箱,取出一串佛珠,放在法师手中。 一空法师仔细打量着,发现和自己的佛珠一模一样:“真是巧夺天工!” 李月亭收回佛珠:“是吗?法师,我看看您的。” 法师犹豫片刻,还是将佛珠交给李月亭。李月亭接过法师的佛珠,比较着:“确实一样,如出自一人之手。妙极了……”他趁海关人员询问法师,法师转身答话的一瞬间,将手中的两串佛珠作了交换。待法师重新面对他时,他把己换过的佛珠递给法师:“请收好!” 李月亭看法师一点儿也没察觉,心中不由暗喜:“法师,”他扬扬手中的那串佛珠:“我早就想在礼拜菩萨时,有串诵佛念经的好佛珠,寻觅多年,今日才遂了心愿!” 一空法师双手合十作答:“其实,只要心诚,不在形式……” “法师,待回港后,我将陪母亲前来寺庙还愿。到时,还得打扰您。” “不必客气!” 大厅里响起广播,告之香港飞g市的早班航机到了。话音未落,巨大的波音飞机己在机场上空出现,大厅里随之传来飞机的震动声。 曹平与鲍甫进入大厅,直奔海关。 从饭店一直跟随李月亭到机场的女侦察员,看见曹平立即迎了上去。 “人呢?”曹平观察着海关周围。 “在贵宾厅!”姑娘向曹平噜噜嘴。 曹平看见李月亭与一空法师在一起,心里不觉一喜。他和鲍甫进入室内,不动声色地站在李月亭身边。 海关关员检查完法师的物品,礼貌的向法师致歉,并麻利的将东西整理好。轮着李月亭,他把皮箱放上柜台,主动打开箱子,里面只有一两件衣服,一些日常用品。李月亭把手里的佛珠主动放在柜台上,海关人员仔细检查着。 曹平看着正在检查的佛珠,再望望法师手里的那串,心里已经明白了,他对李月亭说:“你要是不介意,请让我看看你的佛珠!” 李月亭坦然的送上报关单据:“这是发票。” 曹平审视着佛珠,当视线落在佛珠的穗结上时,他露出会心的微笑。他对收拾好行李,正准备离去的一空法师说:“一空法师,请您留步!” 曹平举起手中的佛珠,直视李月亭的眼睛:“李先生,你玩的掉包计不谓不高啊!” “你这是从何谈起?”李月亭故作镇静:“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马上就会明白!”曹平客气的对法师说:“法师,请把您的佛珠给我,”他将李月亭的那串拿给法师:“这串才是您的。您的佛珠,刚才被这位先生给换了!” 一空法师仔细验过后,脸上充满了惊异:“罪过,罪过,阿弥托福!” 李月亭色厉内荏地吼道:“你在栽脏!你的证据何在?” 曹平盯着李月亭,知道他不见棺材不落泪,他向工作人员要来剪刀,找到一串珠子中最大的一颗,剪断串线,取下珠子给鲍甫。 鲍甫仔细看后,向曹平点点头。 曹平拿着珠子问李月亭:“这下你明白了吧?请吧,李先生!”曹平向李月亭出示自己的证件。 “岂有此理!这是我在文物商店购买的,我有合法的手续!你想带我上哪儿去?。 “到警察局去,把你的事儿说清楚!” “我抗议!你没有这个权力,我是英国公民。请问,我犯了贵国法律哪一条哪一款?” “你涉嫌文物走私,违犯了我国文物管理法;你在你住的饭店嫖娼,违犯了我国的治安管理条例……还不够吗,李先生?” 李月亭忿忿地扭过头去,望着一群刚下飞机的旅客。 人群中一姗姗而来的金发女郎,引起他的注意,继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女郎竟然是珍妮! 曹平顺着李月亭的目光望去,当他看见出现在面前的珍妮时,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早上好,经理!请原谅我未经您的许可又来到这里!”春风满面的珍妮打开随身携带的手提包,拿出一串佛珠:“经理,这串佛珠中最大的一颗,虽然沾了很多磷粉,我还是认出了它是珍贵的‘祖母绿’宝珠,因为我母亲就有一颗,不过比它小了许多许多……我看帐单上的金额与实际价值不吻合,也许在什么地方搞错了吧?如果真是这样,会影响到我们公司声誉的。所以,未经您的同意,我把它带回来了!” “珍妮小姐,”李月亭咬紧牙关,愤怒得涨红了脸:“从现在起,我接受你请长假的要求!” “你解雇我,我作错了什么?” 李月亭仰天长叹,他彻底绝望了。 鲍甫接过珍妮手中的佛珠,其中一颗最大的珠子,果然是阿三的那颗“祖母绿”。 “珍妮小姐,”曹平热情地握住珍妮的手:“我们局长说过,随时欢迎你来中国。希望你这次能多住些日子,到你想去的地方看看。请上车!” “谢谢!” 珍妮看见几个警察把李月亭带走,似乎明白了,脸上恢复了迷人的微笑。 在返回的路上,鲍甫饶有兴趣的问曹平。 “李月亭把夜明珠藏在佛珠里,你是怎样知道的;他把自己的佛珠与法师的作了交换,你又是如何识破的?” 曹平不好意思地笑笑:“鲍老,这多亏了您,我是偷经学艺!” “这与我何干?” “还记得您在文殊院讲的米芾换画的事吗?” “对,我讲过。与这事有联系?” “有。在文殊院,李月亭注意到法师的佛珠,然后专门买了两串几乎一模一样的佛珠。他为何买两串相同的佛珠,引起了我的猜疑。事实证明,他利用珍妮将‘祖母绿’藏在佛珠中偷带出境成功了。我从黄谷那里带回的珠子您说是假的,那么还有一颗必定在李月亭身上。第一颗偷运成功,他肯定会再次冒险,所以我拉您上机场去截他。在机场,我看见他和法师在一起,就知道他已经玩了掉包计。这两串佛珠虽然一模一样,但是我牢牢记住了它们各自的特征。法师的饰带呈紫红,李月亭的是深红,所以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李月亭在机场交换佛珠都顺利得手,到了香港再从法师手上换回来,更是易如反掌!” “你呀……”鲍甫听后恍然大悟:“真是有心之人哪!” 曹平真诚地说:“如果没有你在文殊古刹讲画,就不会今天成功的截获李月亭和夜明珠!” 鲍甫感叹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珍妮静静地望着窗外,像有什么心事。 鲍甫想安慰她,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也多亏了她,送回阿三的祖母绿,她的心,是一颗纯净透明的心哪! 小车经过沿海大道,进入市区。 若有所思的珍妮一直头靠着车窗,注视着窗外。 鲍甫用眼向曹平示意珍妮,曹平微微一笑:“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她的。鲍老,现在上哪儿去?” “既然四颗夜明珠已经完璧归赵,我想今天就回京述职。这样吧,我们先回饭店,我约了阿三……” “阿三!”珍妮眼里放出异彩:“我能见到阿三?” “是的,我带他去见侯市长!” 小车驶进饭店,珍妮远远看见在花台边徘徊的阿三,她迫不及待的将头伸出窗外大喊:“阿三,阿三!” 车开到阿三面前,鲍甫对阿三说:“快上车,我带你去见个人!” 阿三上车看见珍妮,一下愣住了。 珍妮不顾一切扑上去抱住阿三,泪如泉涌,脸上却绽出迷人的笑靥。 侯雨红光满面,喜气洋洋,在宽敞的客厅来回应酬络绎不绝的客人。他虽然低调处理自己六十大寿,然而闻讯前来贺寿的亲朋好友仍然不少。其中不乏g市的名人、要人与社会各界名流。 第41章 原形毕露2 当鲍甫一行人出现时,侯雨可以说是一惊一喜。这一惊,是他没有想到鲍甫真的会来,而且来得还真是时候;这一喜,喜的是鲍甫这样重量级的人物出现在他的生日宴上,说明了什么,足够让想象丰富的人们去想一阵子了。 “鲍老,贵客驾到,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不用客气!” 侯雨转身面对众人,甚为激动的说:“诸位,我荣幸的向大家介绍,这位蜚声海内外、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就是文物总局最权威的考古学者、文物鉴定专家鲍甫鲍老先生!” 侯雨话音一落,激起一片掌声。鲍甫特殊的身份和与他同时出现的英国姑娘珍妮,引起人们的关注。曹平则用眼四周搜寻,没有看到孟桐的身影。 侯雨看见由于鲍甫一行人的出现,在来宾中引起了很好的反响,便得意地对鲍甫说:“您的到来,令我蓬荜生辉!” 鲍甫很不习惯这种场合,侯雨过头的语言,令他心里很不舒服:“侯市长,你言过其实了!今天我将回京述职,前来向你道别。我在g市期间,感谢你对我工作的支持;另外,上次我在电话里说的事……” 侯雨一下有些懵了,想不起鲍甫在电话里给他说的是什么事。 “鲍老?……” “我给你举荐人的事。” “啊,想起来了,好啊!” “我把人带来了……”鲍甫把阿三拉到自己面前:“就是他,己故收藏家杜静山之子杜一氓。” “啊……”侯雨闻言眉头一皱,端详阿三片刻,轻声对鲍甫说:“鲍老,这杜静山我听说过,他的情况极为复杂……” 鲍甫极力克制自己的不满:“侯市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念紧箍咒?” “您知道的,文物局是公务员编制……” “先不说这些,这个人你用不用?” “这……先放一放,等有机会再说吧!” 鲍甫虽不悦,但又不好发作,他勉强作出轻松之态:“那我把他带回京去,你可别后悔哪!” “哪里,哪里,请!” 侯雨将鲍甫一行人请进书房,然后出去张罗茶水。鲍甫打量着书房,不大的房间布置得很雅致。琴棋书画、文物古董摆得错落有致,琳琅满目,既表现了主人的高雅情趣,又充满了书卷气。 鲍甫看见墙上有一幅张大千的仕女图,一读题跋竟吃了一惊,不觉念出声来:“静山兄雅正,大千居士……阿三,你来,你看这个!” 阿三看着画,奇怪了:“这就是当年被经理强行勒索走的那幅画,此后不久我母亲就疯了……它怎么会在这儿?” 侯雨托着茶水进来,看见客人在赏画,他忙将茶水放在茶几上,走上前去:“这是张大千的真迹,据说是他最得意的一幅仕女图!”他从抽屉中拿出一方带木盒的砚盘:“这是宋朝大文学家苏轼用过的端砚,这些东西,来之不易啊……”他还想说什么,忽然看见阿三向他射来仇恨的目光,他意识到了什么,马上改口道:“我最近得到一幅字画,鲍老,想请您给看一下!” 鲍甫从阿三的神态,己明白了许多,他冷冷问道:“在哪儿?” 侯雨热情地向鲍甫指着外面:“在客厅,鲍老请!” 客厅里摆好了几桌酒席。散坐在周围的客人见侯雨陪着鲍甫走出书房,纷纷站了起来。鲍甫望着众多的客人和丰盛的酒席,不明所以。 “侯市长,你这是?……” “啊,今天是我的花甲之日,亲朋好友定要前来祝贺,只好在家里备下几杯薄酒。鲍老今天要回北京,权当是替您饯行,我略尽地主之谊……” “这就不必了,还是让我看看你的画!” “在这儿……” 侯雨将鲍甫引到客厅正面墙下,鲍甫看见一块大红绸子几乎遮挡了半堵墙壁,十分显眼。不过,他刚进门时没有留意。 侯雨拉下红绸,露出一幅四尺中堂,画中是一个斗大的“寿”字。鲍甫与曹平刹时惊愣万分,他们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之物,这就是曾经出现在孙云良家中,他死后就不翼而飞的那幅字画! 鲍甫望着眼前的字画,耳畔响起孙云良的话:“这幅画不卖,是经理逼我送给一个当官的寿礼。他六十大寿快到了,我怕画是假的,送去后吃不了兜着走。干我们这一行,全靠他睁一支眼闭一支眼,得罪不起呐!” “鲍老,我找一些专家看过……”侯雨有些洋洋得意:“都说是吴昌硕晚年的力作。您看,是不是真的?” 仍处于惊愣之中的鲍甫,他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实。说实话,鲍甫对侯雨印象并不坏,他过去对考古工作也作出过一定的贡献,在相当一级负责文物管理的领导者中,他不仅懂行,而且熟悉这方面的工作,成为不可多得的人物。因此,鲍甫难于在侯雨与贪赃枉法之间划上等号。然而,事实就是事实,造成阿三一家冤案未雪、搞乱g文物市场致使大批珍贵文物流失,侯雨是始作俑者;至于他不顾廉耻,巧取豪夺,与犯罪份子沆瀣一气,更是令人发指。鲍甫说不清心中对侯雨是惋惜、痛心,鄙夷、愤慨还是别的什么,他呐呐而言:“但愿……这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不可能吧?”侯雨一愣,两眼直勾勾的看着鲍甫。 “真的!真的!!……”鲍甫厌恶地看着侯雨,忿忿的说道:“我看到的都是真的!!!” 曹平扶着愤怒的鲍甫:“鲍老,我们走!” 珍妮不知道主人与客人之间是怎么回事,来时还有说有笑,片刻之间就闹得很不愉快。她正在纳闷,阿三拉着她就往外走。 侯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明白为什么鲍甫、曹平、阿三都鄙夷、憎恨地盯着自己。 鲍甫望着侯雨,他身后丰盛的酒宴,那粉壁墙上斗大的寿字,庭院中一笼遮住阳光的竹子和投在地上的阴影,两句诗脱口而出: “青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 g市公寓。 楚辞穿上风衣,提上背袋,最后环顾这间他住了近一年的寝室,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他打算这次香港一行后,永远离开这里,至于哪儿是他新的归宿,他也不知道。 楚辞上了一辆的士,车从银夜路过,他由马兰想了孟桐,他从昨天夜里一直到今天,打电话都找不到孟桐。电视台说她已经好几天没上班了,她家里接电话的人说孟桐昨天夜里就没有回家,连同她的衣物一起不知去向…… 楚辞在火车站下了车。他茫然的随着人流进入站内,望着进进出出的人群,南来北往的列车,心里一片茫然。 楚辞在月台上停住,软卧车厢前,侯雨率领的出访团正在上车,侯雨站在门边,与市府前来送行的人在寒喧。楚辞注意到,送行的人中没有孟桐。 “老楚,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话音未落,楚辞肩膀上挨了重重一掌。回头一看,原来是曹平。 “怪了,”楚辞十分意外:“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我去了报社,没人知道你的行踪;也到了你的住地,有人说你刚走不久,我就找到这儿来了!” 楚辞看着充满活力的曹平:“曹探长,你来车站……?” “我来送陆局长,他离休了,要去温泉疗养……” “渔子溪的案子破了?” “可以这么说……” 楚辞疑惑地看着曹平:“可以这么说……什么意思?” 曹平避开楚辞的眼睛:“该抓的都抓了……” “那就还有人没抓?” 曹平难堪地低下头。 “黄谷呢?杀侯玉良的是不是他?” “肯定与他有关联,遗憾的是他死了……” “怎么会呢?”楚辞大惑不解。 “唐天彪那一枪把我打懵了!” “唐天彪,你们的副局长?” “是的,他是神枪手,可以说指哪儿打哪儿,我拘捕黄谷时,黄谷想开枪自杀,他完全可以击中黄谷的手臂,结果一枪毙了黄谷的命!” 楚辞惊讶了:“有这样的事儿?!” “还不仅仅如此,有个老警察对我说,唐天彪与小七有亲戚关系,黄谷在g市出现后,曾经与他见过面。” 楚辞意识到问题严重了:“你在他手下,难哪,多长个心眼吧!侯雨呢?” “黄谷死了,张德成也被杀了,光凭海关那些证据定不了他的罪……” 楚辞仰望着苍天:“老天无眼,还是他命不该绝?” “他请求辞去市长一职,批准了,但他保住了文物管理局局长的位置。” 楚辞苦笑了:“他的目的达到了……侯雨的事儿,你们就这样算了?” “当然不会。我己命令加紧审讯抓获的犯罪嫌疑人,核对证据,准备向上申报。” 楚辞好奇的问:“你刚才说‘我己命令’……意味着什么?” “我被正式任命为副局长。” “好啊,当了副局长,这样日子会好过一些……”楚辞略为松了口气:“可惜,我喝不成你的庆功酒了!” 曹平动情地说:“楚辞,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记住,g市有个曹平,他是你可以信任的!” 楚辞感动地看着曹平。 曹平点燃一支烟,递给楚辞:“你托我办的事儿,我办到了。” 楚辞记不起托他什么事,不在意地问曹平:“我托你什么事儿?” 曹平略为有些吃惊:“你忘了,报社那个失踪的记者?” “他是怎么死的?” “前不久,水库泄洪时放水,在露出的一个涵洞里发现一具尸体,已经严重腐烂了。经过鉴定,就是失踪的那位记者……” “死因呢?”楚辞最为关心的就是这个。 “没有他杀的痕迹,不排除自杀或是失足溺水……”我在调查中了解到,他出事之前,陪同侯雨视察水库,曾与侯雨有过一次长谈。据目睹者说,他从侯雨住处出来时,情绪非常低落……”曹平从公文袋里取出一些资料和一厚叠手稿:“这是我从他的住宅里找到的,你看看吧,也许对你有用。” 楚辞看着曹平拍的几张照片,其中有一幢三层的灰色小楼,他在心里暗暗吃惊,石英的卧室就是他曾经梦游过那间房子,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林子的地方!再打开资料一看,是几张已经泛黄的剪报,日期也不相同。他浏览着标题,一下就被吸引了,好几篇文章写的都是有关g市文物的,一篇比一篇深入,其文笔犀利,可以说是招招见血。再一细读,竟然文风与自己相同,连谋篇布局,也几乎完全一样,更有甚者,所列举的论点、论据也大同小异!楚辞吃惊不小,世上哪有如此相同的事儿?文风相近,可以说得过去,那是情趣、爱好、经历大致相同所致;那么谋篇布局与选取的材料相同,就难以理解了!但有一点,他在写前后两篇文章时,似乎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而是一气呵成,大有信手拈来之感。这也许就是常说的心有灵犀?与谁心有灵犀?与素不相识的那位记者?这岂非咄咄怪事!当他翻开手稿时,惊讶了,竟然是署名秦渔樵的《华夏文物史大纲》。秦老、林子、石英,这一切是真的?连同发生在自己身上事情也不是幻影! “我在查阅他的档案时,看到了他的照片,老楚,他的气质很像你……还有,黄谷,也应证了你在渔子溪描绘凶手的模样!” “你说什么?那位记者像我?” “是的,尤其是神态!” “他叫什么名字?” 曹平看着楚辞:“他叫石英,只是年龄比你大得多。” “石英?”楚辞震惊了,一股凉气从头直灌脚底。他突然之间明白了石英的死因:孟桐长得像林子,石英为绝望而自杀! “曹平,我会想你的!感谢你还能来送我!” “你别介意,我不是来送你,我是为这个来的!”曹平拿出一个信封给楚辞:“门卫交给我的,上面写着托我转交给你,说务必要在今天找到你,这就是我急着找你的原因!” 楚辞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看,一方白绸丝巾包着一颗红豆,丝巾上用毛笔题写着一首绢秀的五言古绝: 红豆无情思, 还笑秦女痴, 寄君犹言志, 俯首泪如丝。 楚辞看罢,不觉泪水模糊了眼睛,他用力握紧曹平的手:“感谢你,谢谢!我知道是谁!!”他情不自禁地抱住曹平。 第42章 阴魂不散 西去列车的窗口, 九曲黄河的上游…… 列车飞速行驶。车厢里,广播中,女播音员在朗诵一首多年前的新诗。 由于下午刮起台风,风中夹着暴雨,机场取消了一切航班,g市由侯雨带队去香港的出访团,改乘火车前往边境,再从罗湖桥出境。临行前,侯雨要楚辞同在一间软卧车厢,楚辞婉言拒绝了。 楚辞上车后,来到餐车。 满口京腔的车长得知楚辞是记者,热情地为他准备了一顿丰富的晚餐,还提供了几罐厅装啤酒。 楚辞坐在餐车靠窗的地方,神情漠然地注视着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天渐渐黑了,田野上稀稀疏疏的乡间灯火,道旁笔直参天的白扬,从窗前一闪而过。回想起临别时曹平所讲的事,楚辞有些不寒而粟。侯雨不但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还保住局长的位置;再者,g市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虽然换了一些部、局的负责人,也抓了一些涉嫌的官员,主要领导除了侯雨竟然没有变动,让人有些不可思议;还有曹平说唐天彪开的那一枪,如果真是杀人灭口,那事情就复杂了。 复杂就复杂在唐天彪是新任的g市警局局长。 g市在这次事件中,受到伤害最大的是被迫提前离休的警局局长陆原、停职反省的报社老总编、因健康原因“主动”提出离岗休养的海关关长,还有就是他这个微不足道的记者,被剥夺了新闻采访的权利。 楚辞不由咬紧了牙,真是斩尽杀绝! 几厅啤酒见底了,楚辞微微有了酒意,眼睛也开始有些蒙胧。 到了开饭时间,餐车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前来进餐的客人。一个男子从不太明亮的车厢衔接处向他迎面走来。此人戴着一顶帽子,帽沿下露出少许白色纱布,搭在左手上的风衣遮住缠绕手臂的崩带,行走时还略有些不便。尽管他戴着一幅时下流行的太阳镜,遮住了几乎一半的脸,楚辞还是觉得这个人他很熟悉。是谁?慢慢地,一个让他难以忘怀的面容,清晰地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他惊讶了,他不敢相信他眼前的人,会是已经被唐天彪一枪毙命的黄谷! 楚辞被眼前出现的人惊得目瞪口呆,他发愣地望着渐渐向他走近的人,下意识地对着来人按动放在餐桌上的手机。由于过度地惊愕,他夹着刚点燃烟的手,停在嘴唇附近不动了。 来人经过楚辞身边时,留意看了一眼发愣地楚辞,他加快了脚步穿过餐车,径直走向另一头的硬座车厢。 楚辞立即起身跟了上去。 硬座车厢严重超员,行李架上,硬座椅下,到处是人。连狭窄的巷道也挤得水泄不通。楚辞眼看他跟踪的人快要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他急中生智猛然大喊一声:“黄谷!” 听见喊声,那人略一迟疑,立即从拥挤的人群中强行穿过,很快就没了踪影。 楚辞从喊声发出到那人略一停顿的瞬间,他丝毫不怀疑那人就是黄谷。曹平曾经给他看过黄谷在现场被击毙的像片,眼前的黄谷是人还是鬼魂?如果是人,他如何躲过一劫,为何出现在列车上,海边死的人又是谁?这一连串疑问紧紧缠绕着楚辞。 为了解开这个谜团,楚辞走进硬座车厢,困难地挤进人堆,他要追上去看个究竟。 硬座车厢人满为患,迫使列车工作人员暂时停止了正常的服务。 列车员小程挤到设在车厢前面的休息室,他开门正要进去,有人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是个华侨模样的男子,满脸是笑地望着他,手里拿着一本证件。 “你好,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请你帮忙……” 小程接过证件一看,他是来自香港的商人。不用任何解释,小程明白他的意思,想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发车之前,软卧、硬卧都已满员,按道理讲海外同胞应该照顾,可是现在上哪儿去找空铺呢?小程难住了。 那人见小程面有难色,他掏出一包烟递给小程:“会抽么?” 小程接过烟一看是极品香烟,望着这包自己吸不起的烟,眼里流露出羡慕地神色。 那人看在眼里,立即从风衣口袋里再掏出一包香烟,塞在小程手中。 “你看……我能不能就在你这儿休息一下,等有了空铺,你再给我?” 这两包烟,按时下的市价,相当于自己十天的工资。小程没有犹豫,将两包烟收下,顺手打开休息室让他进去,反手又将门关上。 就在此时,楚辞经过这里。他询问正怡然自得地吸着烟的列车员:“请问,你看没看见一个穿风衣的男人,从这儿过去?” “没有……”小程只顾吞云吐雾,瞧也不瞧楚辞一眼。 楚辞望望被人挤得水泄不通的过道,只好转身往回走。 楚辞回到餐车,他原来的座位己被一老一少两个男子占用了。 老的说老也不老,看年龄不到六十,小的也就二十八、九,俩人悠闲地喝着啤酒。 楚辞走到那年轻人面前:“对不起,你占了我的座。” 年轻人有些惊讶地抬头望着楚辞。 “你看……”楚辞指着他几乎没有动过的菜:“这是我的,我有事出去了一下!” 年轻人有些不高兴,长者冲他做了个眼色:“小高,你先回去,我再坐会儿!” 楚辞待那年轻人起身离开座位,他立即一屁股坐在空出来的椅子上,撕下一支鸡腿自顾自吃起来。 长者看年轻人不愿离去,便向他摆摆手:“你走吧,不要紧!” 楚辞拿起啤酒,酒罐里倒不出酒,他摇了摇没有听见响声,只好无奈地将酒罐捏在手里,慢慢将它捏得变了形。 长者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面前的两厅啤酒,推向楚辞。 楚辞微微向他点点头,算是谢了。他打开罐子,一仰头喝下一大半。他放下啤酒,以不易让人察觉的方式观察老者。 老人长得浓眉大眼,满脸是纵横交错的皱纹,可见岁月风尘留在他身上的痕迹。他头上一片银白,眉宇间流露出股股英气。 楚辞问老人:“您上哪儿?” 老人:“前面一站转车,去g市。年轻人,你呢?”老人凝视着楚辞,操着南腔北调的普通话。 “去罗湖。”楚辞听长者说到g市,此人看模样是个有身份的人,不知他去干什么,不由注意看了他一眼。 长者:“旅游、探亲,还是……?” “都不是!” “这就奇怪了!” “没什么好奇怪的。人的行动,不一定都有目的,就像我俩,在这特定的时间,在这辆车上相遇罢了,这是老天的安排!” “你相信命运?” 楚辞调侃道:“不,命运之神从不眷顾于我,我对她也没有好感,我认为这是佛家所说的缘分。” “缘分?……这个说法还有些道理。你我萍水相逢,这就是缘哪,以后能不能交往,那就要看有没有分了!” 楚辞自嘲的反问:“以后、还有以后?” “谁说没有?当然,这要看事物的发展……” “别说以后的事了,说说当前吧,我想抽烟……不妨碍你吧?” “不。”长者断然回答。 楚辞掏出烟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抽出一支烟递向长者:“你抽不抽?” “抽,怎么不抽!”长者就楚辞递过来的烟看了下牌子:“你吸这么贵的烟?”他就着楚辞递来的火点燃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才慢慢将烟吐了出去:“刚才广播里在播郭小川的诗,你听了没有?我喜欢他的诗。他好像还有一首诗叫做《青纱帐》,学苏联诗人马雅可夫斯基的阶梯诗。写得好,既写出了战争的艰苦性、残酷性,也写出乐观主义和浪漫主义精神。里面有一句是这样的:‘等革命胜利后,狠狠心,一天抽它六支烟!’哈哈,我现在岂止是六支烟,一天要抽两包!与他所描绘的艰苦岁月相比,我简直是过上了神仙的日子!” 长者开心爽朗地大笑。 楚辞也会心地笑了。眼前这位长者是位非凡人物,无论从他的神态、谈吐,还是气质、睿智,都证明他不是一位等闲之辈。难得地是,他非常平易近人,还能与人论诗说道,还知道诗人郭小川、马雅可夫斯基,什么阶梯诗……完全没有一些人的官气、霸气,张扬的个性,盛气凌人的恶习。 对这样一位有着儒将风度的长者,楚辞不禁肃然起敬。 “哎,年轻人,我看你郁郁寡欢……有心事?” “我?心事?……您老说哪儿去了!” “没有就好!要知足,只有知足,才能长乐!” “您说得对……也不全对!” “此话怎讲?” “知足常乐,十足的中庸之道。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是如此。它告戒人们在任何情况下,都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处境、要随遇而安,不要有非份之想。为此,在无谓的争执,危及自己的切身利益,甚至在艰难险阻之中,你能处之泰然,能上也能下,这是对的。但是,它遏止、禁锢了人们的思想,要人们安分守己,成为人们改变自己命运最大的阻力。试想一下,项羽要不揭竿而起,何以成为威震天下的西楚霸王?刘邦若安份作他的汉中王,不把项羽围在垓下,哪有后来三百多年大汉一统江山?如果千百年来,人民对统治者的暴虐,都安分守己,逆来顺受,哪来的改朝换代,推动历史前进?” “你把我说的话申发开了,偷换了我谈话的概念……”老人没有因为楚辞的话生气,他望着满脸认真的楚辞,反而高兴地说:“与你谈话很高兴,你不人云亦云,有自己的观点、主张,思想也很深刻,这不容易……”他顿了一会儿,仔细地打量着楚辞:“你是干什么的?” “怎么想起问这个?我是干什的……与我们的认识,现在的谈话有关系?” “没这么严重,刚才我们不是谈到以后么,说不定我们会成为朋友。” “朋友……和我?”楚辞有些惊讶。 “怎么,不可以?” “那到不至于。不过,你为什一定要知道我是干什的呢?” “出于好奇吧,也是映证我在心里对你的判断。” “说说看,我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你嘛,三十岁左右,从你的气质来看,从事文化工作,还有所建树,现在是单身,不是本地人……” 楚辞对老人准确地判断非常佩服:“好了好了,你别再说了,我姓楚,名叫楚辞。” “你打住,g市日报有个记者叫楚辞,会不会是你?” “你觉得呢?” “那就是你了!我看过你写的那篇揭露g市文物走私的文章。文章写得好,思维缜密,言简意赅,不仅笔下有功夫,而且很有见地!我不是奉承你,现在能讲真话,敢于讲真话,并且有理有据,一针见血地指出要害的文章不多了!写这样的文章,还要有勇气,要置身家性命于不顾!当年海瑞上书,也不过如此……哎,说到海瑞,我不由想到了你……g市,没有加害于你吧?” “您说呢?”楚辞冷笑一声反问道。 “我想,还不至于……” “您太善良了,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楚辞谈起了陆原、老总编、老关长。 “真是胆大枉为!为了一己的私利,于国法而不顾……”老人沉默了,他的眼里流露出一丝遗憾:“算了,我们换个话题……你写g市文物案的动机是什么,你又是怎样面对来自各方的压力的?” “做人的良心,和一个新闻记者的职业道德!” “仅仅是这些?” “您认为还不够?” “不,不是这个意思……良心,职业道德,好啊!唉,我们一些官员,连这些做人起码的人格都没有。”老人接过楚辞再次递来的烟,点燃后他突然问道:“我想知道,g市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老百姓的反应是什么?” 第43章 得而复失 “官方杀鸡吓猴,老百姓么……噤若寒蝉!” “此话怎讲?” “官样文章,治标不治本。唉,我想起民间流传的一句顺口溜,想不想听一听?” 长者感兴趣地看着楚辞:“你说!” “大贪作报告,中贪吓一跳,小贪戴手铐……” 长者思索着楚辞的话,沉默了良久,才赞许地说:“非常深刻……够了!” 刚才离去的年轻人小高,突然出现在老者面前,打断了老人的话:“对不起。有电话找您!” “在哪儿?” 小高:“请跟我来!” 长者离开时,掏出一个本子匆匆写下几行字,他撕下纸条递给楚辞。 “希望你能来找我,凭这张纸条,有人会帮助你找到我的。我想,会有那么一天,我俩将没有谈完的话,继续谈下去!楚辞,别让我等得太久!” 老人说完话,一直盯着楚辞的眼睛,等楚辞明确地点点头,他才跟在年轻人身后离开了餐车。 楚辞打开纸条默默读着: ——我是宋立军,持条者是我朋友。如果他的要求不过分,请协助他办理他要办的事情,并将结果告诉我。更为重要地是,一定将他请到我的办公室来。 楚辞在记忆中搜索省与市里的高级官员,没有宋立军其人。这宋立军是何方神圣?他留在纸条上的话,口气非常大,而且,能将有线电话打到正在行驶中的列车上找他,也非一般人所能。他是谁呢? 楚辞将纸条折好装进衣袋。他不再想,也不愿意想了,继续喝他的啤酒。 软卧包间里,鲍甫与阿三、珍妮谈笑风生。四颗夜明珠完璧归赵,了结了他一生的夙愿,非常欣慰。他不仅话多,还讲了许多有趣的事情,逗得珍妮笑个不停。 鲍甫回京心切,由于滨海当天下午没有直飞北京的航班,他宁可坐火车先到别的城市,也要搭上当晚直飞北京的飞机。鲍甫看看手表,己是晚上七点,快到站了,也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他亲切地问珍妮与阿三:“我们要不要去吃点什么,一会儿到了机场,就顾不上吃饭了!” 一直喜欢中国菜肴的珍妮,听鲍甫提议去吃饭,非常高兴。阿三也觉得该吃点什么了,三人走出包间,一起往餐车走去。 鲍甫临出门时,用手摸了摸西服上衣的内袋。细心的他,将四颗夜明珠分别包好放在左右两个上衣内袋里,还仔细地扣好扣子,他感觉口袋胀鼓鼓的,便放心地锁上门,跟在珍妮身后。 通往餐车的过道上人很多,在经过一道门时,鲍甫感觉不经意间有人碰了下他,将他西服的前襟掀开了。不过,他没在意,巷道上确实是人多拥挤。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西服内衣衣袋,依然鼓鼓的,就放心地往前行了。 阿三走进餐车,意外地看见楚辞,这令他欣喜不己。他加快脚步,走到楚辞面前。 “你好,楚哥!” 楚辞睁开蒙胧地双眼:“怎么会是你,阿三?” “你还不知道吧?鲍老带我进京……你看,他来了,还有珍妮!” 楚辞顺着阿三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温文尔雅的鲍老,在珍妮的掺扶下走向这里。 楚辞赶紧站起身来:“鲍老!” “啊,是你呀,楚记者!”鲍甫意外地看见楚辞,惊讶中透出兴奋:“来来来,我要和你痛痛快快喝几杯!”他随即对跟上来的餐车服务员说:“有什么好吃的,多拿点来,赶快上啤酒!” 楚辞不明白,鲍甫一行怎么会出现在火车上:“鲍老,您这是?……” “啊,g市的航班没有了。我急着回京复命,就坐这趟车到邻城,赶最后一班直飞北京的飞机!” 楚辞想到鲍甫的使命:“您的事都办好了?” “非常完美!多亏了阿三、珍妮、曹平。啊,特别是你……”鲍甫打开啤酒罐,在往楚辞杯子里倒酒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神情变得严峻了:“楚辞,你的事,曹平都告诉我了……我想,你不会就此消沉?” “鲍老,你看我会吗?” “那就好,那就好,来,我们干一杯!” 鲍甫一口喝干杯中的酒:“你看我,真是年纪大了多忘事……”他指着珍妮:“楚辞,我忘了向你介绍她了!” “珍妮小姐,你好!”楚辞站起身,微微向珍妮一鞠躬:“我是阿三的朋友,叫楚辞。” 珍妮慌忙站起身,向楚辞还礼。 这下轮到鲍甫奇怪了:“你们认识?” “鲍老,您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鲍甫微微一笑:“珍妮,这位是我们g市日报的名记者……” “曾经是……”楚辞更正道:“谈不上什么名不名的。现在是一介草民!”他望着光彩照人的珍妮,不由想起孟桐,心里徒然生出一丝伤感。他努力在脸上挤出一点儿笑容:“阿三,我祝福你……” “楚哥,你……”阿三忧心忡忡地看着楚辞,欲言又止。 “青山何处不埋骨!”楚辞毅然叹道:“阿三,没什么大不了的!来,我敬你一杯酒,到了京城,除了鲍老、珍妮,你是西出阳关无故人,好自为之!” “我记住了,那么……你呢?”阿三一口干了一罐啤酒,他望着楚辞,眼里泛出了泪光。 楚辞沉默了。 鲍甫问楚辞:“你这是上哪儿去?” “我随侯雨去香港,参加那儿的拍卖会,鲍老,你忘了?你曾经还叫我跟你一起去的!” 鲍甫笑道:“这么大的事儿,我不会忘的,遗憾的是这次我去不了,急着回京。”鲍甫沉默良久,才动情地问楚辞:“楚辞,你想没想过,去京城发展?还有,我上次给你的建议,我是认真的!” 鲍甫曾经向楚辞提议,要他脱离新闻这个是非圈子,跟他学文物鉴定,楚辞不是没有想过,他对于文物仅仅是出于欣赏而已,如果做为终身职业,他觉得不合适。他委婉地说:“鲍老,谢谢您的好意!我真想学古人,执书行走天下,仗剑浪迹江湖……”楚辞举起杯,对着鲍甫:“鲍老,多保重!阿三,珍妮,我真心地祝福你们……”他一口喝光了酒:“我告辞了!” 列车长呜一声,飞速前进。 黄谷斜靠在列车员休息室的椅子上,默默地吸着烟。他凝视着漆黑的窗外,玻璃窗上倒映着他手中烟头忽闪忽灭的火星。 三年前,黄谷发现一个从大陆偷渡过来名叫章京的人,此人无论长像、年龄、身材、声调、甚至于说话的神情,都与他非常相像。此人像得来他甚至怀疑自己有个孪生兄弟。他秘密地收留了章京,让他生活在自己身边,刻意模仿自己。时机一成熟,他让章京代他去出席一些应酬,居然没被人识破,就连老谋深算的李月亭也被蒙过去了,这令黄谷欣喜若狂。 穷困潦倒的章京自从被黄谷收留后,再也不愁生计。黄谷给了他一张金卡,由着章京的性子花钱,只要章京不过分,黄谷从不过问。他还一次给了章京三十万港币,让章京寄回去安家。 章京突然一步登天,感激涕零地向黄谷表示愿为他赴汤蹈火,黄谷却从不轻易用章京。这次到g市,在他确定警方已经盯牢他后,他意识到凶多吉少,在作出决定返回香港的前夜,才将章京召来g市,要他隐藏在靠近海边的s形弯下面作好接应。黄谷骑车到达时,将他得手的两颗夜明珠交给了章京,要章京带回香港。在他将夜明珠交给章京的一瞬间,他又犹豫了。虽然走海上这条老路比较安全,要是海边出现意外呢,岂不鸡飞蛋打,人财两空?就在此时,他身后隐隐传来令人胆寒的警车声。他顾不了许多,叫章京快走,自己翻身滚下斜坡,在路边的岩石中隐藏下来。 黄谷眼看章京倒在唐天彪的枪下那一刹那,他心里还是生出一丝悲哀。如果不是章京,那么倒在那儿的将是他自己。同时,唐天彪那一枪,黄谷感到震惊,他小看了唐天彪。唐天彪心狠手毒,毫不犹豫地开出了杀人灭口的一枪。他打出的那一枪,黄谷觉得他不像警局局长所为,倒象久走江湖的黑帮老大,果断、心毒、手狠。这一枪,使他看到了唐天彪有着人的贪婪和豺狼的兽性。 黄谷等海边的人全部撤走后,他才从隐藏的地方钻出来,在城乡结合部找了一户人家,借宿了一夜。 第二天,他到澡堂洗干净自己,在一家药店买了一些药物,包扎好他滚下岩受的擦伤,再走进一家高级时装店,从头到脚换了一身与香港老板身份相衬的名牌时装。 打扮妥当以后,黄谷来到鲍甫下榻的滨海饭店,他要了一杯咖啡慢慢啜着,耐心地观察着这里的动静。从自己手里丢掉的东西,他必需夺回来。有章京这个替死鬼,警方一时半晌还发现不了他金蝉脱壳。就是发现了,在这个有着上千万人口的城市,他还是安全的,除非他自己露出破绽。 黄谷看见鲍甫一行人在警方的护送下出了饭店,直奔火车站,立即尾随而去。他跟在鲍甫身后上了列车,在看清了他所跟踪的人进了软卧包间后,他滞留在硬卧与软卧车厢之间的通道上寻找时机。当他看见护送鲍甫的警察下车后,他长长地出了一口粗气,他在心里喊道——真乃天助我也! 硬座车厢里,送行的、找座位的、摆放行李的人挤来拥去,十分混乱。 黄谷注意到一个瘦削的青年,往一个胖胖的旅客身上轻轻一碰,右手的两根指头就灵巧地从那人上衣内袋夹出一个钱包。令人称奇地是,此人迅速地从钱包中抽出一叠钱和几张卡,又将空了的钱包放回胖子的西服口袋。他的动作很快,从下手到完成不到十秒钟。被盗的人,竟然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黄谷立即跟在他身后。 铁路线上,活跃着一帮专吃铁路饭的窃贼,黄谷在g市道上的朋友独龙,曾对他说这些人可用。其中最有名的是一个外号叫“虾子”的人。虾子因其瘦削而得名,他的真名马未龙,似乎没人知晓,只有他最亲近的人和道上的高人才偶尔称之。 虾子远离了危险区域,在车门旁停住,掏出烟轻松地吸了一口。 “虾子!”黄谷走上去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被叫的人本能地回过头来,直视黄谷地眼睛,旋即猛地一转身想走,黄谷一把抓紧了他。 “别走,我是你的朋友,我需要你帮忙!” “我,没你这个朋友!”虾子挣开被黄谷抓住的手。 “马未龙……”黄谷注视着虾子的眼睛,压低了声音。 虾子猛然间听这个他并不认识的人叫他的大名,知道遇见了高人,他一下变得温顺,揉揉被黄谷抓痛了的胳膊。 “说吧,想让我干什?” 黄谷把嘴凑向虾子的耳边,两眼警惕地看着不断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旅客。 “好吧,我帮你这个忙!” “完事后,你到第七车厢列车员休息室来找我。” “好的。” “注意,一定要将这些放回他的衣袋!”黄谷把分别包好的四颗珠子放在虾子手上。 虾子点点头,立即消失在旅客中…… 此时此刻,黄谷把门开开一条缝,正在等虾子的归来。 虾子等候在餐车的门边,当眼前出现黄谷说的那个老人时,他轻轻靠了上去,以极为敏捷的手法解开鲍甫内衣口袋的钮扣,将那包东西夹了出来。在放进自己衣袋的同时,扯下包裹珠子的黄绫,将黄谷交给他的珠子放回鲍甫的上衣口袋,这一切都在几秒钟内完成,丝毫没人察觉。 虾子得手后在第七车厢找到黄谷,按道上的规举,他不问货是什么,把得手的东西交给黄谷。 黄谷解开黄绫,望着失而复得的夜明珠,强行按奈住内心地激动,默默拿出十万港币放在虾子手上:“后会有期!” 虾子对黄谷的慷慨出乎意外,一打眼就知道黄谷给他的不是小数,看来他偷到手的东西身价不菲。 虾子留意地看了黄谷一眼,轻轻关上休息室的门走了。 第44章 拜谒大师 黄谷收好虾子交来的东西,吸燃了烟,注视着漆黑的窗外。他突然想起他在经过餐车时曾有人跟踪,似乎还叫了他的名字,看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何况夜明珠已经到手。 列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黄谷打开车窗,看见列车驶进一个小站。 黄谷下了车,走上月台。 虾子戴了一顶绒帽,又用一副墨镜遮住眼睛,若即若离地跟在黄谷身后。 这时,另一辆列车从相反的方向驶进站。 黄谷询问接车的铁路工作人员,得知刚进站的列车开往g市,便走向列车将要停靠的站台。 开往g市的列车一靠站,等待多时的旅客一拥而上,黄谷被人群夹在中间,拼命往车上挤。虾子出现在他身后,上车心切的黄谷竟然一点也没察觉。不一会儿,虾子挤出人群,连走带跑地离开了月台,消失在黑暗中…… 黄谷挤上车后,连走了几个车厢,才在一个硬座车厢里找到座位。 列车徐徐启动,渐渐加快了速度。车轮与铁轨磨擦发出有节奏的咣当声,使疲于奔命的黄谷昏昏欲睡。他把头靠在玻璃窗上,在要合上眼时下意识地用手碰了碰胸前的上衣口袋。这一碰,惊得他目瞪口呆,上衣口袋里空空如也。刚到手的夜明珠,竟然不翼而飞! 黄谷惊出一冷汗,睡意顿时全无,他冷静下来,仔细地思索着从夜明珠到手后的每一个细节。思来想去,所有的疑点都归结到虾子身上。此人既然能从鲍甫那里盗走夜明珠,他再从自己身上取走更是易如反掌。那么,他是在何时何地下手的呢?最佳时机,一定是他转车时被堵在车门外,那时人多拥挤,对虾子来说是极好的机会。再说,在极短的时间内,以高超的技术下手,这条线上除了虾子,没有人能办到。 想到此,黄谷反而安下心来,g市己被搅得天翻地覆,到处都在张网以待捉拿漏网之人。想尽快出境,看来是不现实的,就权当将夜明珠交给虾子暂时保管,这比自己随身携带安全得多。一旦把出境的事情安排妥当,再通过g市道上的朋友,将夜明珠从虾子那里要回。不过,黄谷想到虾子已经见利忘义,如果他一旦知道手中的珠子是何物,会不会立即远走高飞、隐姓埋名,或是转手将夜明珠高价卖掉?真要是如此,这都将使自己功亏一篑。再一想,夜明珠只有阿三能鉴别,稳住阿三也就稳住了夜明珠;还有,短期内找到能出得起价买夜明珠的人,也有难度。 黄谷暗暗定下心来,一到g市就去找他道上的朋友,实在不行,还有小七这条线。黄谷那天接过小七给他的摩托车,上了立交桥后,看见小七为了阻挡警察追捕他,被车拖行了几十米。他以为小七不行了,心里涌出一丝淡淡地悲哀。待他在桥上转了一个弯下桥时,远远地看见受伤的小七躲过后面抓他的人,连滚带爬地冲进另一条巷子,他又为小七大难不死,身手的敏捷而高兴。 黄谷知道小七不会这么轻易地被抓,也知道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小七。 最关键地是,黄谷卖货的五百万美金,和李月亭给的定金还有两百万港币,都在小七手里。此时从香港公司调钱,一是他己暴露,二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没有钱寸步难行,黄谷决定回滨海去找小七。 楚辞随着侯雨到了香港,下榻在丽都大酒店。侯雨的随员中,一个名叫李非的人,楚辞对他印象不错。此人长得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却从不多言多语。他有时偶尔和楚辞说几名话,也比较得体。虽说是侯雨的随员,但楚辞看不出他是干什么的。入驻丽都后,也是巧合,李非就住在他的隔壁。晚上,香港的行政长官宴请侯雨,楚辞不想出席这种场合,就对李非说他有些不适,晚上的活动他就不参加了,想去大街上看看、转转,并请他转告侯雨。 在来香港之前,楚辞打听到香港有一位着名的易经大师,可解世间任何疑难。他为自己在渔子溪遇到的奇事、怪事,以及石英似灵魂附体一样,使他陷入六十年前的是非之中不能自拔;还有,他与林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弄个明白。在渔子溪古刹,他问过戒品大师,那高僧说天机不可泄露,不肯指点迷津。这次,他想乘来香港的机会,向那位易经大师请教。 楚辞要了一辆的士,贸然感觉很疲惫,便他不会香港话,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张纸条交给司机。的士司机看了纸条,笑着用不标准的香港普通话说:“大师灵得很的啦,脾气也怪,不投缘的话,你再有钱,再大的官也不见。先生去找大师,是问仕途还是求财?” “都不是。”楚辞摇摇头。 的士司机不解:“那你去找大师做什么?那里的收费很贵的啦!” “我去请大师解释心里的疑惑。” 的士司机看了一眼楚辞:“先生这么精明,还有不明白的事情?” 楚辞没好气地说了一句:“闭嘴,开你的车!” 的士司机不说话了,神情专注地开着车。 神情恍惚的楚辞,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自己。 在靠近海边的一幢花园别墅前,的士停下了,司机告诉楚辞那儿就是大师的住所。 楚辞在按铁门上的门铃时,戴在胸前的玉佩动了一下,这种奇异的事情好久没有发生了。记得还是上次在咖啡馆里见到林子时,它动了一下。楚辞急于见到大师,没有在意这一奇异的现象。 一个上年纪的菲佣前来开门,她用生硬的华语问楚辞:“先生,是不是姓楚?” 楚辞感到莫名其妙:“我姓楚,叫楚辞。” 菲佣拉开小门:“请进!”待楚辞进来后,她关好门,礼貌地说:“请随我来。” 大厅里的摆设,完全是中式的,线条明快,朴素而大方。菲佣将楚辞引到书案前一张太师椅前坐下,捧上一碗茶后,说了声“请稍等”,就悄然退下。 楚辞打量着书案与椅子,发现全是珍贵的明代黄花梨木。主人用这种近乎古董的家具作摆设,既显得高雅,也充分体现出他的尊贵。大师,会是何许人呢?楚辞正在猜想,听得有人轻声咳了一声。他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神情高雅的妇人来了。 她光滑的头发向后梳着,脑后用一根银针捌住,身上是一袭淡雅的旗袍,显露出她很好的身材;那旗袍经过改良,领口很高,但在胸前开了个v字形的口;白净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两个深深地笑靥白里透红。识人无数的楚辞,此时竞然也看不出她的岁数。当楚辞望着她的眼睛时,他心里动了一下,那是一双能勾魂的凤眼,似曾相识。 妇人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坐下。她的坐姿很好看,半个臀部坐在椅上,身体微微前倾,两腿右左交叉,双手分左右叠放在腿上。一双能说话的眼睛望着楚辞:“你就是楚先生?” 楚辞轻声答道:“是。”她的声音很好听,犹如风中的银铃。 “请喝茶,楚先生,这是朋友送的清明前采撷的茶叶,喝了它不仅能明眸,还可清心……” 楚辞打趣道:“更能寡欲!”话一出口,他觉得有些造次,不安地看着大师。 大师微微一笑,露出一排皓齿:“说得好,人的欲望太多,会使心静不下来,浮躁之人,也就看不破尘世……” 开口就是缄语,一点儿也不娇柔造作。 “想必,您就是大师了?”楚辞小心地问她。 “大师?不敢!那是人们强加于我的……只不过我能看到人们看不到的事物罢了。”大师用手拢了拢滑下来的头发:“因为我心静,静若止水,也就能观察到世间万物的变化……” 楚辞好奇地问她:“请问,你我素不相识,大师为何知道我姓楚?” “你是g市有名的大记者,早就如雷贯耳……再说,还有心灵感应,知道你今天要来。” 楚辞奇怪极了,大师不仅知道他的姓名、职业,还算出他今天要登门拜访。他在香港没有一个熟人,事前也没有谁知道他要来见大师,真奇了、怪了!想起他在按门铃时,玉佩在胸前有反应,这种反应只会在幻觉中见到林子时才有。他仔细看着大师的容貌,她的五官与林子有些相像。莫非她…… “你不要胡思乱想,”大师看出楚辞心里在想什么:“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有时会有预兆出现,也就有了未卜先知。” 大师说得玄乎其玄,楚辞心里一片茫然:“大师,我想请你破疑解惑。” “搞新闻的人,是不信异端邪说的,难道还有什么事儿难住了你?”大师眼里闪出一道光,她那双好看的凤眼,紧盯着楚辞。 “正因为我不信,才有这许多困惑……”楚辞注意到书案上放着一只瓷钵,样式与戒品大师送他的那只一样,只不过这只要大出许多。 大师微微闭上眼睛:“那请一一讲来,我洗耳恭听。” 楚辞从他初到渔子溪发生的似曾相识,讲到他的幻觉,变成石英与秦老、林子相识;石英因一方砚台身陷囹圄,失信于老人,导致林子远走他乡……回忆起这些往事,楚辞动了情,讲到伤心处,他竟数次嗓音沙哑。开始,大师还不时嗯呀呵的,发出一些单词附合,他讲到与孟桐不期而遇时,发现大师两眼一亮,随即默不作声,抿住了嘴唇。 楚辞说起他夜宿渔子溪凤来栖旅店时,他的手伸向孟桐时,玻璃窗外出现少女带血的双眼。 大师轻轻叹了口气:“太痴情了……” 楚辞没有理解大师话里的含义:“你说谁?” 大师缓缓说道:“自然是你见到的那个少女。” “她很像林子,细看又不尽相同。后来,我在咖啡馆、银夜再次见到她……遗憾的是,她从不与我说话。只有我在变成石英的时候……大师,为什么我会有着石英的感受?” 大师端起她面前的茶碗,揭开茶盖,啜了一口茶:“佛有轮回之说,你相信吗?” “严格说,东方的佛也好、道也好,我不是不信,而是不全信;同样,西方的基督、天主,我研究他们只是出于职业的需要与个人的好奇。”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不过,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也许,你就是当年的石英,或者,石英的灵魂不散,飘落在你的身上;再假设,你的气质、性格、品德与石英神似,那姑娘才把你当成了石英。” 大师的解释,楚辞不全信服,他更不相信人有灵魂之说,佛家的六世轮回,他认为是无稽之谈。看来,他为何与石英一事,会悬而未决,与他困惑黄谷和他长得一样,永远是个谜。 “听说过伟人的替身吗?邱吉尔、斯大林都有长得和他们一样的替身,不是特别亲近的人,根本分辨不了真假。科学家说过,人的基因或染色体基本相同的概率是百万分之一,”大师笑着说:“说不定,你和石英就属于那百万分之一!” 楚辞觉得大师的解释虽然有些牵强,但也在情理之中。 “也许吧……就在我来香港之前的一天,林子来了……”楚辞回忆起他与林子在一起的情况,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以石英的身份和林子见面,虽然是在臆像之中,但这在过去是绝无仅有的:“大师,这意味着什么呢?” “也许,”大师避开楚辞火热的眼睛:“她尘缘未了……你爱她吗?”大师用近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 楚辞毫不犹豫的回答:“爱,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 “那……孟桐呢?” “如果我是石英,非林子不娶;我是楚辞,除了孟桐不爱!” 大师轻轻叹了口气:“世事难以两全……楚先生,你的命苦,命中注定,她们俩……你一个都得不到!” 楚辞惊讶不已:“你说什么?” “林子,是个幻影……” 第45章 局长侯雨 “不,几天前,我还和她在一起!我……” 大师打断了楚辞的话:“虽然你感觉是在几天前,但那是六十年前的事了!你感觉到的、所看到的,都是臆像。” “臆像,什么是臆像?” 大师放下手里的茶杯:“你与她是在一幢陈旧的小楼里见的面,那幢小楼,就像渔子溪一样你从未去过?” 楚辞感到莫名其妙,大师为什么连这也知道:“是的。” “那儿从前是石英的住宅,林子常去那儿。那个地方有很强的磁场,就像摄像机与录音机一样,把当时的情景摄下和录下了……”大师看到楚辞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她换了一种方式:“刚才我说到臆像,你可能很少听说过这个词。臆像,指在大脑中出现的图像;也是你所不感知的幻像。它真实地在你眼前展现,或你在幻觉中亲身所经历。人的眼睛,好比一部摄像机,将你所看到的图像,包括你没有意识到或隐藏在已知图像中的未知图像,全部反应给大脑,大脑通过感知,或已有的知识来识别、分类眼睛传输给它的东西,那些隐藏在已知图像中的未知图像,就潜伏在你的大脑里,当时机一成熟,它就一条条反应出来。这时,你感到惊讶,这些全是你从未见过、或不知的。比如渔子溪你从未去过,但类似的古镇你见过吧?” 楚辞默默点头。 “你看到的被大脑吸收了,分解了,那些你没有看到的图像,或不知的事物,就隐藏在大脑里。就如电脑的数据库,储存着许多你并不了解的资料。另外,在大自然中,如声音、图像,都被一定的磁场、特殊的东西所记录与拍摄。比如古罗马的角斗场,经常在月圆时,会听到猛兽与角斗士的吼声,撕杀声;在垓下,在月上中天时分,也会出现项羽所带八千子弟兵,在刘邦数万步骑的追逼下,保护着项羽左冲右杀,且战且退的悲壮场面……那些声音与图像,就像无线电波,或似现在数码信息在空中游荡,有时会被人的大脑电波吸收,在一定的条件下,这些被大脑电波吸收的声音、图像,就会在他或她的眼前出现。所以,你会惊讶几十年、几百年乃至千年的事情会被知晓,或者在你眼前重现;渔子溪与你和林子相会的那幢小楼,就是如此。这就是你吸收了飘浮在空中的古代信息,激活了早就在磁场中存在的信息,才演变出一幅幅你从未看过的画面。还有,当你紧张、恐惧时,头皮会收缩、发麻,这就是生长在皮肤下面成千上万的神经,在激活你大脑中的潜在意识,将隐藏在你大脑中,还未被大脑认识的声音、图像释放出来,让你看到或听到你从未听到看到过的事物。” 如果楚辞不是亲身经历了许许多多诡异的事情,大师的一番话,他会认为是奇谈怪论,至少是牵强附会。 大师用右手中指在瓷钵中沾了点水,然后弯曲中指,将水弹向钵中,一阵涟漪之后,平静的水面上现出古镇渔子溪的画面,继而变成他前几天与林子相会的那幢灰色的陈旧小楼…… 楚辞惊骇了,这些在玄幻小说,或是科幻电影中才能看到的画面,竟然在他眼前出现! 大师笑了笑:“这只瓷钵是个载体,它激活了隐藏在你大脑中信息,所有就展现出来了,如果你身在磁场,就会有身临其境的感觉……”看见楚辞似信非信的样子,她又缓缓说道:“想想人或动物、大自然发出的各种声音,为什么会被机器录制下来,按一定的程序,又可以将它们释放出来。还有,全息摄影通过一定的手段,会拍出人眼看不到的东西,说明这些东西是存在的。只不过还没有被人们发现,或等待人们去发现罢了。人,做梦也是如此。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不尽然,有时你梦到你从未经历过的事情,你根本就不认识的人,或一些虚无飘渺的经历,这就是隐藏在你大脑中的声音、图像被大脑电波激活了,由于它们没有被大脑所认识、归类,因此,表现出来的是千奇百怪,或风马牛不相及。” “那么,大师……虽然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有它的连贯性,但出现时总是断断续续,甚至只有某个片断……” “用科学的解释,那是时间与速度的问题。事物发生以后,它是存在的,就以开车为例:你开一百码,就比开六十码的人先看到前面正在发生的事情;后来的人呢,赶到后他看到是发生以后的事,那前面发生的事,他虽然没有看到,但不能说没有发生。他不知道的那一部分,就隐藏在已经发生的事情之中,被磁场记录下来。当你的脑细胞被激活以后,在一定的条件下,那些隐藏的图像就会显示出来。” 楚辞由似信非信,渐渐相信了大师说的话。自然界一些难以解释的现象、事物,至今科学也不能给出令人信服的正确答案,大师从另一个角度解答他心里的疑难,不能说没有道理。他想了一会儿,才向大师发问:“那、我该如何应对?” “顺其自然,泰然处之。” 楚辞想起秦老的冤死,文静被枪杀,侯雨为所欲为,唐天彪存在的隐患,心里陡然生起一股怒气,既然他无法摆脱历史的纠缠,那他就要抗争,不能听之任之。 大师淡淡说道:“天有定数,非人力所能逆转!” “那,我只能逆来顺受?” “并非如此,你是历史的见证者。” 楚辞心有不甘:“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胡作非为,而我,无能为力?” “非也,那侯玉良不是遭到天遣,侯雨连降三级了么?” 楚辞愣了,侯玉良之死还好说,大师可以从别的渠道知晓,侯雨降为局长,仅仅是几天前的事儿,还未对外宣布,虽说g市离香港很近,大师是如何知道的? “你不要多想了……”大师能洞察楚辞的心灵:“秦渔樵老人在世时,看你看得很准,他说你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其不是大喜,就是大悲……我奉劝楚先生,凡事不要在心,要识时务,当激流袭来时,要有勇退的决心,否则,会有灭顶之灾……” 大师的劝告,有悖楚辞的为人,他不想与大师争辩,姑妄听之。但孟桐的事儿,他耿耿于怀:“敢问大师,我与孟桐……” “道不同,不相为谋。” 楚辞奇怪了:“大师请明示!” “你是聪明之人,自己去悟……你心地善良,始终如一,这很好。老子论道,孔子讲仁,一以贯之,定以一。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灵,人得一以幸……你要把握好自己,切不可逆流而动。” 楚辞一看时间不早了,大师说的都是玄而又玄的东西,再听下去也是枉然,他站了起来,恭敬地向大师施了一礼:“能聆听大师的教诲,楚辞三生有幸!” 大师也站了起来:“有句话我不得不说,楚先生在港期间,切记:遇酒去水,逢宴去半……”她突然叹了口气:“恐怕你躲不过这一劫!性情中人的你,还会有一难!记住,凡事姑且听之,嘴上有把刀呵,今后要是遇到此人,还是不相谋为好……” 楚辞心里一惊,口上有刀应为召字,凡事姑妄听之是个耳字,合在一起就是邵字。他想了想,想不起自己认识的人中有没有姓邵的人。他不知她说的是谁,问也是白问。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诚恳地对大师说:“朝闻道夕可以死矣……” 大师把楚辞送到大厅门口,她向楚辞双手合十,低下头。楚辞正要还[礼,闻到从她身上逸出如梅似兰的气息,再看她露出的胸脯正中,有一颗豆大的黑痣,黑痣上还有小小的一个红点。他惊愕万分,这种痣,还有那特殊的气息只有林子身上才有!虽说天下相同的事层出不穷,但完全一模一样的东西是没有的。 “大师,如果你不介意,我想问你高寿多少?” 大师看着楚辞惊疑的眼睛:“不介意,我已经进入期颐之年!。” “天哪,她快九十岁了!”楚辞怎么看她也不像,要不是她眼角与嘴边出现细腻的鱼尾纹,说她三十出头也不过份。林子与他在g城最后一别,会不会她就是林子?想到此,他轻声叫了声:“林子……”然后两眼紧盯着大师。这时,他才发现大师也是一双凤眼,并且她的五官,越看越像林子。 大师避开楚辞的眼睛,指着雕花铁门:“楚先生请回吧,千万记住我的话!” 楚辞谢过大师,他向大师索要手机号码,说日后有事再向大师请教。 大师说她从不用手机,人与人之间靠的是心灵感应。 楚辞一时无语,既然大师有心灵感应之说,他想试试。他专注地看着大师的眼睛,在心里默默念道:“林子,我找你找得好苦,几十年来你一直没有忘记我,不时在我面前出现,说明你心里有我……你还记得渔子溪古镇?镇外的石桥,桥下的梅林?在那株老树下,我第一次吻了你……”楚辞从衣服里拉出戴在胸前的玉佩,伸向大师,大师微微动了一下。他仍在心里说道:“你送给了我这个,我吻着你头上的青丝,说终身非你不娶……你含着泪对我说,非我一生不嫁……” 一阵风袭来,大师用手捂住眼睛,她则着身子向楚辞致了意,就在菲佣的搀扶下往回走。 铁门“哐”的一声关上了,楚辞抓住门上的铁条,望着大师的背影:“我知道你是林子,你真的忍心不认我?虽然我不是石英,但我忘怀不了那片梅林,在梅林中的你和我……” 门铃声骤然响起,惊醒了楚辞,他开门一看是李非。 李非说侯雨请他去个地方。 楚辞还想着梦中的事,神情恍惚地随着李非上电梯到了顶楼。李非问他,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出了什么事儿?楚辞摇摇头,说心里郁闷,没有什么事儿。李非把他带到夜总会的门前,楚辞说他不想去。李非说他不出席晚上港方设的接风宴,他倒是替楚辞遮掩了过去,现在再不参加在夜总会的活动,说不过去;何况,侯雨与出访团的人都在。楚辞想了想,李非说的在理,只有入乡随俗了。他跟在李非的后面,走进一个大厅。 透过忽明忽暗的灯光,可以看出大厅布置得十分豪华,格调也不俗气;蒙眬之中,感觉厅里有不少人。他注意看了看,g市出访团的十几个人都来了,还有不少港方的代表。再一细看,几乎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位靓丽的女郎。李非将楚辞带到侯雨面前,侯雨坐在一张宽大的沙发上,左右分别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在他旁边的一张沙发上,还坐着两位衣着不那么暴露的女子。 侯雨一见楚辞,端着一杯酒站了起来,大声吼着:“我的大记者,你跑哪儿去?夜宴时找不到你!” 楚辞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与侯雨在一起,他满脸通红,老远就闻到他喷出的酒气。平时,他可能顾忌到自己市长的身份,凡事都遵行着一定的度,现在他表现得潇洒自如,可能是用不着再在人前装模做样了吧。 “我身子不舒服,请李非转告了你……” “来来来,喝杯酒,这杯酒你一定要喝!”侯雨将手里杯子强行放在楚辞手里:“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 楚辞闻了闻酒杯,闻出那是渗了芝华士的混合饮料,他把酒干了:“侯局长!” “局长?这算不得官,只能说是一个专业机构的召集人……”侯雨提起酒升,往楚辞空了的杯子里倒酒:“这第二杯酒,我以布衣的身份给你敬酒,从今以后,你就别再局长局长的叫我,我俩是平等的……不,平等不了,你是无冕之王!” 第46章 一场虚惊 “侯局长,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明白,我被调离了,去做文化编辑,不再是记者了!” 侯雨瞪大眼睛,看着楚辞:“不会吧?” 楚辞分不清他脸上的神情是真是假,一想,现在与他论理这件事没用。他接过侯雨手里的杯子,一口干了。 “痛快!”侯雨一看酒升里的酒不多了,便看着李非,要他拿酒来。 李非像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一个盛满酒的酒升。侯雨给楚辞又倒满酒,两眼看着他:“喝了这杯酒,好好玩玩,不要鹤立鸡群,要与民同乐!” 楚辞在仰头饮酒时,偶然看到侯雨眼里闪出诡异的神色。侯雨看到楚辞在注意他,脸上堆满了笑容:“连饮三杯,真乃男子汉大丈夫!” 三杯酒下肚,楚辞有些昏昏然。这点酒在平常算不了什么,今天他没有吃晚饭,再加上梦见大师后,心情不好,一直郁郁寡欢。那第三杯酒,他觉得特别好喝,有一股异香,进了嘴后直下肺腑,非常惬意。 侯雨将楚辞带到旁边的那张沙发前,把他按来坐在两个女郎中间:“这是我特意为你选的两位小姐,你看看,要不合意再换!”说完,向他笑了笑。 楚辞自从与孟桐在一起,就有意识地杜绝这种应酬。他看了看身边的两位小姐,一个是清纯的少女,一个是艳丽的女郎,年龄在十八九岁的样子,两人脉脉含情地看着他。人的本能,使他此刻想接近异性,喝下的酒在他血液里燃烧,令他迫切需要异性的爱抚。 侯雨哈哈一笑:“那就是默认了!”他看楚辞有些拘谨,就对那艳丽的女郎说:“抱着他,亲他一下!” 楚辞正要制止,那女郎已经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楚辞挣开女郎的怀抱,看见李非站在暗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侯雨拍拍楚辞的肩:“放开些,尽兴的玩玩!”他回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位小姐为他拿来话筒,说他点的歌到了。侯雨对着话筒清了清嗓子,用标准的普通话说:“这首歌,献给香港的朋友,谢谢你们盛情接待;也献给与我一同出访的各位,感谢你们多年来对我的支持!请听《你在我的心中》……” 这首歌是男女生对唱,他身边两位小姐拿着话筒,挽住他的手臂为他伴唱;他的手也自然地搂住其中一位纤细的腰。 “风中夹着细雨,迎面扑来, 打湿了我的脸,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泪水, 你离我而去,望着你的背影, 我哭了,因为你在我心中…… 曾记否,我俩在一起渡过的时光, 似娇艳的鲜花,如春天的朝露,雨后的晚霞, 你和我在一起,望着你的倩影, 我笑了,因为你在我心中……” 侯雨的嗓子非常好,是抒情男高音,他唱得声情并茂;身边的小姐伴唱得也好,满堂响起热烈地掌声。楚辞非常意外,侯雨还有这一手!就像他真实的面孔,始终隐藏在那张永远不变的笑脸后面。楚辞突然想起文静的变脸,侯雨虽然不会戏剧的变脸技巧,但他在生活中所变的脸,那是无人可比的。 李非端着酒升过来,把楚辞的酒杯倒满,同时也给两位小姐倒了酒。 那位清纯的姑娘捧起酒杯向着楚辞:“大哥,萍水相逢,有缘认识你,非常高兴,我敬你一杯!” “且慢!”楚辞抓住她捧杯的手:“如果你愿意,请你告诉我……我相信你在这儿……”楚辞觉得头脑里乱哄哄的,他在寻找恰当的语言:“不是你的职业,你是做什么的?” 姑娘脸红了,她羞涩一笑,腮边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我还在上学,大三了。” “为什么到这儿来?”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楚辞看着她的眼睛:“当然是真话。” “我有自闭症,不敢与陌生的人交往,就是熟悉的人,多说几句话也会脸红……” “所以就到这种场合来锻炼自己?” “嗯,还有一个原因,同学们都去打工,要自食其力,我什么都不会,身体又单薄……” “那,你知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别人会怎么看你?” “知道,只要你自重,不随波逐流,别人同样也会尊重你的。自古以来,就笑贫不笑娼,何况我还没有沦落风尘。” 楚辞不由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洁身自好,那你怎么挣得到钱呢?” “我得到的小费,已经够用了,再说,钱对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这儿可以纠正我性格上的缺陷。” 楚辞感动了,她不是那种水性扬花的女子,也不是唯利是图的卖笑女郎,他为她的清纯而高兴,也同时为她的幼稚而担忧。这种场合,是由不得出于污泥而不染的荷花存在的。这里犹如一个大染缸,无论是谁,都将褪去你原来的颜色,在你身上留下或红或蓝或黑的色彩…… 楚辞看着清纯的姑娘:“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丽丽……” “是你的真名?” “在这儿的人,都不用真名。” “那你的真名?” “你真的想知道?” “是的,如果你愿意告诉我……” 姑娘犹豫片刻,轻声说道:“修竹,吴修竹。” “修竹?多好听的名字,名如其人……”楚辞看着修竹,忽然感到心里一阵躁动,仿佛有一股火,从上而下在他身上燃烧。 艳丽的女郎在楚辞耳边悄声说,想请他跳支舞,楚辞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被她牵着进了舞池。他刚刚扶住她的腰,她双手一伸,绕过他的颈项从后面抱住他,机械地跟着她在原地踏步…… 就在楚辞心猿意马之时,他看见漆黑的玻璃上,映出孟桐的影子,孟桐一双含泪的眼睛,充满了忧郁。 楚辞清醒了,他分开女郎抱着他的双手,身体与她拉开了距离…… 第二天一早,楚辞醒来仍然觉得头昏脑胀,他不相信昨天去见大师是在梦中,便打电话到香港警察局,接电话的人是位名叫戴卫的探长。楚辞还清楚地记得大师的地址,请戴卫查一下大师的真实姓名,什么时候入港,现在的身份是什么。戴卫告诉楚辞,他查询的地方由于风水不好,倒是有几座荒废了的别墅,好多年没人居住了,自然也就没有回答楚辞提出的余下问题。 楚辞惊得目瞪口呆,一股凉气直透心底,这种事情只能在蒲松龄的《聊斋志异》里才有!他上了一辆的士,决定再去看个究竟。 到了楚辞要去地方,确实如戴卫探长所说,那儿是一片荒芜之地,几幢多年前修建的别墅,早已破败不堪。楚辞凭着记忆找到大师所在的别墅,雕花铁门倒是还在,上面生满了铁锈,院里的杂草有一人多高,根本看不见他曾经走过的小径。墙头上的蒿草,也有几尺长,在风中摇曳。院内的房屋,已经支离破碎,看不出有人住的痕迹。 楚辞长长吁了口气,他相信了,他梦中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大师说的臆像,也就是幻像。 香港嘉士比拍卖公司酝酿已久的秋季文物拍卖,即将在香港丽都大酒店举行。 嘉士比这次拍卖的书画、木雕、玉器,均属于大陆珍贵文物中的精品。其中一支三寸盘大小的素玉大壁,据介绍是华夏东汉王权的象征,世间甚为罕见;一尊四尺高的乌木手雕观音,是迄今为止,在大陆发现的唯一一尊明代雕塑大师的观音佛像;使世人惊讶地是,一幅唐代大画家戴嵩的四尺中堂《牧牛图》,也赫然名列其中。 且不说玉壁与木雕观音的珍贵,那幅唐代的画,就足以使文物圈子里的人疯狂。因为距今两千多年大唐盛世国画的真迹,谁也没有亲眼目睹,只在史料或传闻中听过五代的“吴带当风”,在后人的临摹里见过晋人书圣的“兰亭序”。因年代久远、战争兵纛的祸害,宋朝以上的书画流传下来的极为罕见。因此,嘉士比此次所拍物品的消息一经披露,引起全球文物界的振动,世界各地对华夏文明感兴趣之人,纷纷在拍卖会开槌之前飞到香港,提前入驻丽都。 嘉士比拍卖的日子到了,香港出奇的平静。 铜锣湾豪华的丽都大酒店,沐浴在深秋的阳光之下,金碧辉煌。酒店门厅内外,张挂着精致的文物拍品图片,有着千年东方神韵的文物,使酒店笼罩在神秘的气氛之中。 丽都大酒店前后左右,布满了明岗暗哨;酒店里面,警局最干练的探长戴卫,带着他的一班弟兄早就隐藏在大厅里,严密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侯雨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进入大厅。戴卫从他一身崭新的西服,与脸上不经意露出的威严,一眼就看出此人是大陆来的官员。 g市与香港一海之隔,是座有着悠久历史的文化名城。不久前,g市古镇渔子溪几珍贵的文物被盗,这次出现在嘉士比拍卖的名单之中,引起有关方面的关注。文物管理局局长侯雨,带着随员及楚辞,专程赴港前来参加这次引人注目的盛会。g市在通过外交渠道向有着英方背景的嘉士比交涉索回被盗文物未果的情况下,授权侯雨相机行事,在拍卖会上参与竞拍,务必要把那几件珍贵文物带回g市。 楚辞在进入酒店之前,再次检查了藏在风衣里的像机。他跟在侯雨身后,随着不同人种,不同肤色的男男女女进入酒店。 戴卫站在大厅门口,两眼警惕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楚辞潇洒的外表引起他的注意,待楚辞走近,他看了看楚辞挂在胸前的卡片:“你就是楚先生?” 楚辞看着年近六旬,仍然精明干练的戴卫:“你是?……” “我叫戴卫,今天早上和你通过话……你找到那儿了?” 楚辞想起来了,他是探长戴卫:“去了,”他不想告诉昨天夜里所见到的一切:“正如你说的那样,确实是一片荒芜之地。” “那儿经常出现怪异的事情,还发生过几桩命案……”戴卫好奇地问楚辞:“楚先生为何对那儿感兴趣?” “呃……我听说那儿住着一位通灵的易经大师,想去拜访。” “这就怪了,那儿荒了几十年……” 楚辞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戴卫:“请关照!” 戴卫很快地看了一眼名片,然后盯着楚辞:“你是报社的编辑,欢迎,以后到香港,有事可以找我。” 楚辞谢过戴卫,趁他转身之际,用提在手里的橡机,为戴卫拍了照。 大厅里,礼仪小姐在散发拍卖品的简介。楚辞向漂亮的小姐索要了一份,这时,人群里一个四十出头,身体微胖的男子引起他的注意。此人过早秃了顶,花白的头发随意地围绕在秃顶周围,一双深隧的眼睛,透过金丝眼镜闪烁出犀利的目光,一身洋气的休闲西服,潇洒而又得体。 楚辞试探性的喊了一声:“罗森大夫!” 罗森露出惊喜:“你怎么到香港来了,也是参加这次拍卖会?” 楚辞扬起手里精致的文物拍品简介:“报社派我来看看!” 罗森对迎上前来的侍者吩咐道:“来两杯手磨的巴西咖啡!”他看着楚辞,兴奋的向侍者伸出两个指头:“再添两杯红酒,法国的波尔多,要三十年的!” 楚辞在入驻酒店时,看过一杯巴西手磨咖啡的价格,相当于他一周的工资;而一杯三十年的法国波尔多葡萄酒,更是贵得出奇。罗森虽说是个收入不错的主治医生,但也不至于挥金如土呀。 罗森在楚辞身边坐下,掏出一个老式的开金烟盒,打开后递向楚辞:“请!” 第47章 疯狂竞拍 楚辞望着罗森手里的烟盒,从它的形状、质地及工艺来看,都不是现代的产物,而是有着相当年头的古董。他从烟盒里取出一只烟,就着罗森为他打燃的火机吸上了。他注意看了一眼烟的牌子,是世界顶级名牌蓝色555。即使是在香港,这种烟也不是平常人能吸的。罗森发财了?楚辞注意到罗森手指上硕大的白金钻戒,身上阔绰的衣着,贸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幼稚可笑。 楚辞感觉奇怪,罗森为什么在这儿出现:“你为什么到香港?” “我父母是南洋的巨商,我是家中的独子,给我留下一大笔遗产,知道有这么个盛会,不想错过……” 楚辞接过酒一饮而尽,他对罗森不太了解,他看着罗森:“将来有什么打算?” 罗森放下酒杯:“我父母在南洋与香港,都有规模很大的公司,现在全归我了。不过,我从不过问,交给一些专业人士在打理……我,还是想回到g市。” “继续当你的外科医生?”楚辞有些意外:“还是想证明什么?”过去,罗森在楚辞眼里仅仅是个不错的外科大夫,此时面目全非他,令楚辞不得不重新认识这个人。他就像文静变脸一样,变出楚辞从未见过的脸,而真实的面孔深藏不露。 “你说的都有,最重要的是,我习惯了在g市的生活……” 楚辞觉得罗森在说这句话时,眼里闪烁出的神色高深莫测。 离拍卖会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不断有人在进入大厅。 戴卫注意到香港与文物有关的大佬,以及一些专业人士差不多都来了。 港九文物大鳄李月亭,不露声色的溜进了大厅,戴卫犹如鹰隼般的眼睛盯住了他的身影。戴卫的消息很灵通,他知道李月亭几天前因在g市嫖娼被抓获,拘押了一天才被驱逐出境。返港后一直不露面。 港澳有着黑道背景的几个文物商,伴陪着几个洋人进入大厅。 楚辞注意到李月亭,他已不像在g市时那么得意张扬。 戴卫用藏在衣领上的对讲机向警局报告:“丽都酒店在开群英会,本港知名人士基本都到了!值得一提的是文物大亨李月亭来了,国际文物集团的几个头面人物也到了……” 对讲机里传出上司的声音:“不要惊动他们,密切监视他们的动向!” 戴卫应了一声,随即跟在李月亭等人身后上了二楼大厅。 楚辞出于职业习惯,用像机捕捉一个个人物的镜头。末了,他翻看着手里精致的拍卖品简介,询问罗森到这儿的来意。 罗森说他对文物有着极大的兴趣,不想错过亲眼目睹这些珍宝的机会。若有可能,还想买上一两件看上的文物。 一个外科医生,竟然会对古董感兴趣,这是楚辞始料不及的,他不由仔细的多看了罗森几眼。 铃声响了,拍卖大厅立即被鱼贯而入的人们坐满了。拍卖台两则,挤满了前来采访的记者,他们摆弄着手里的长枪短炮,捕捉感兴趣的镜头。 楚辞趁尚未正式拍卖的空隙,来到拍卖师面前,询问有关拍品及委托人的情况。在渔子溪失踪的三件文物,这么快就流失到香港,并且很快就进入拍卖程序,在拍卖史上,这是罕见的。 拍卖师布劳恩是个洋人,很有绅士风度的将嘉士比一本宣传册子递给楚辞。他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先生,您想了解的都在这本册子里。超出这个范围……”他抱歉的一笑:“请原谅,我无可奉告!” 拍卖公司从不透露拍品及委托人背后的情况,楚辞知道这一行规,但他想了解更多的细节。在他看来,每一件拍品后面,都有着一个精彩的故事,甚至是腥风血雨,刀光剑影。 铃声再次响起,布劳恩向楚辞耸耸肩,不再理会楚辞,向台上走去。 楚辞看到已在大厅中间就座的侯雨,侯雨示意楚辞到他那儿去。 罗森坐在离拍卖台稍后的地方,向楚辞招手。楚辞没有理会侯雨,走向罗森。他在罗森身边坐下时,意外的看见绅士风度十足的李月亭就坐在自己前面。他身边空着一把椅子,像是刻意为谁留的。 李月亭在g市拿到他要的文物后,立即从地下通道将文物送到香港,嘉士比的效率也很高,很快就把一切事情搞掂。李月亭此时心安理得坐在那里,在等一个贵客的到来。 落地大钟敲响了十点,拍卖会开槌的时间到了,场内顿时安静下来,一百多人把目光都移向拍卖台。 布劳恩来到台前:“女士们、先生们、朋友们,嘉士比香港秋季拍卖会正式开始。在拍卖开始之前,我荣幸的告诉大家,为了保证这次拍品确是珍品,我们请来了台湾故宫博物院的文物鉴定大师、蜚声世界的考古学家蔡北原教授,在交割时对所有的拍品再次鉴定!” 蔡北原为世界文物界人士所熟知,大厅里立即响起热烈的掌声。 楚辞对身在台湾的蔡北原神交已久。蔡北原是着名的青铜器专家,对书画、玉器等也了如指掌,在文物鉴定方面造诣很深,是文物界着作等身的大师。过去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想不到能在今天不期而遇。他探起身子,向入口处张望。 一个身着灰布长衫,留着寸发,蓄着胡子,五官清瘦,神情温文尔雅的老人,在人带领下进入大厅。恰好此时,工作人员把第一轮要拍卖的拍品从保险箱里取出来,将一件件晶莹剔透的玉器,小心的放在铺有绒布的桌上。人们立即被有着几千年历史、巧夺天工的玉器所吸引,纷纷注视着拍卖台两则大屏幕上映出的图像,没有注意到刚进场的老人。 李月亭悄然起身,请老人在他身边空着的位子坐下。老人示意李月亭不要惊动旁人,他取下围在脖子上的小方格围巾放在膝上,专心的看着即将开始的拍卖现场。 楚辞凭感觉此人就是蔡北原,向他投去敬佩的目光。 蔡北原无意之中看见楚辞在望着自己,向他礼貌的报以一笑。 众人翘首以待的拍卖终于开始。拍卖师出示第一件拍品——清初的玉斑指。视屏上展示出一支晶莹剔透的玉器,色似人乳,玉如凝脂,玉身有一条不规则的红晕,围着斑指绕了一圈。 音响里传出拍卖师的声音:“这支斑指,是用纯正的羊脂玉雕琢而成。产于新疆和阗的羊脂,以鹅黄为贵,白如凝脂的玉更是难得一见的精品。请看,这支斑指不仅白得纯净,白得透明,中间还有一线宝贵的榴红!这条红线,使它身价倍增。据专家考证,这支斑指出于三百多年前刚刚入关的清王朝。另据大清内务府记录,康熙皇帝曾经戴过这支斑指。它不仅本身其价可观,还有着难以估量的文物价值!” 李月亭闻言,用询问的眼睛看着蔡北原,蔡北原微微一笑:“玉是好东西,他言过其实了!” 楚辞听见蔡北原的话,赞同的暗暗点头。 侯雨看了一眼拍品目录,对正在拍卖的斑指无动于衷。 拍卖师提高了声音:“这支斑指,起价一万港币,每次加价一千,现在开拍。斑指一万,有没有人加价?” 坐在前排的人,不断有人举起手里的牌子。李月亭听了蔡北原的话,纹丝不动。 拍卖师大声的喊道:“好,两万,两万一、两万二,三万!三万,还有没有人加价?” 罗森轻声问楚辞:“你对玉在不在行?” “一般说来,我不会看走眼,这支斑指就值个万儿八千的……现在抬起的价,在国内是天价!至于它是不是康熙戴过的斑指,只有天知道!” 罗森赞同的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把玉和皇帝联系起来,它就会身价百倍!至于你说的天价,我不这么认为,别忘了,这儿是香港,不是内地……也许三五年后,不,两年后,它就会是现在的十倍,乃至百倍!” 楚辞诧异的看着罗森,他脸上充满了自信,不像是说着玩儿的。一个外科医生,有着过人的经济头脑,楚辞惊讶得不得不刮目相看。 罗森注意到楚辞的神情,他解释道:“文物不可再生,上乘的羊脂玉也非同寻常……这只斑指,我事前研究过,的确出自清初王公贵族之手,玉本身更是不可多得,价再高也值!” 拍卖师高声叫着:“现在已经出到四万,四万五,四万八!四万八,还有没有人加价?” 一位华商举起手里的牌子,报了一声“六万”! 罗森扬起了他的牌子,轻松的叫道:“八万!” 楚辞惊讶了,小小一支斑指,物不所值。 罗森的叫价,镇住了大厅里其他的人,没有人再回价。 华商看了一眼罗森,犹豫不决的喊了一声“八万五……” 罗森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一口又报出了新价“十万”! 蔡北原扭头看了一眼罗森。 楚辞读懂了蔡北原的眼神,他认为罗森疯了。 拍卖师高兴的喊着:“169号最新出价十万!十万,有没有人再加价?” 华商不再迟疑,放下了手里的牌子。 “斑指十万,十万!还有没有人加价?”拍卖师巡视着黑压压的大厅:“十万一次……这支斑指,出自三百年前的康熙之手;十万,两次……是和阗玉中的精品,再觅难求!十万,三次……”拍卖师举起手里的木槌,用标准的手势指向罗森,他用力敲响木盘,同时大声宣布:“这支精美绝伦的斑指,属于169号这位先生!” 大厅里响起掌声,一支小小的斑指拍出惊人的价格,使场内的气氛骤然生温。 楚辞望着坦然落座的罗森,用十万港币买下一支斑指,怀疑他是不是神经出了问题。 贸然,大厅里的灯光灭了,一片漆黑。众人正在惊讶之际,亮起一点犹如舞台上的追光。追光照亮一个身着旗袍的漂亮姑娘,她用托盘捧出一只圆形的玉壁,玉壁在强烈光线地辉映下,放射出夺目的光彩。美人美玉,在灯光中若隐若现,给人亦真亦幻的意境。大厅里一下变得悄无声息,人们的目光追随着美人和她手里的美玉。见多识广的楚辞,也在心里暗暗叹服策划者独具匠心。 姑娘在台前从左至右来回走了一趟,回到拍卖台前,小心翼翼地将玉壁放在展示台上,然后悄然隐入黑暗之中。追光集中到玉壁,再一点点放大,直到照亮大厅。 麦克风里传出拍卖师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在进行下一轮拍卖之前,请允许我讲述华夏一个凄美动人的故事……三千年前的东汉王朝,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名叫蔡文姬。文姬静如处子,动若脱兔。她六岁能诗,七岁能舞,八岁能画,九岁能歌,长到十二岁时,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吹拉弹唱无所不会。常言说红颜薄命,国色天香的蔡文姬,嚐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她十六岁时遵父命嫁到河西,一年后丈夫病死,她不幸被匈奴人掠走,做了左贤王的妻子,在匈奴一呆就是十八年!平定中原的曹操,爱才如命,对才华横溢的蔡文姬非常看重,派出使臣,用一双素玉大壁和万两黄金换回了文姬…………这就是中华历史上有名的‘文姬归汉’!文姬不负重望,写出了传世的《胡笳十八拍》与《悲愤诗》……” 楚辞略感意外,一个洋人竟然如此熟知中国历史,说起这些典故如数家珍。 大厅里响起拍卖师高昂的声音:“书归正传!”他双手捧起那支玉壁:“据考证,这支玉壁,就是曹操用来换回蔡文姬的素玉大壁中的一支!与传说中的和氏壁同出一山!” 拍卖师话音未落,大厅里响起一片喧哗。拍卖师讲述的故事,起到巧妙的煽情作用,在场的华人不等开拍,已经跃跃欲试。 楚辞对古玉中的大器没有深入的研究,听了拍卖师的介绍,总觉得他在故弄玄虚,牵强的将历史人物与古物附会在一起。他想听听坐在李月亭身边的老人如何评价,有意的往前靠过去。 第47章 疯狂竞拍2 李月亭轻声问蔡北原:“教授,您看?” 蔡北原一口纯正的京腔,小声的说着:“这支素玉大壁,前年在英国拍卖时,曾经请我看过……拍卖师说对了一半,此玉确实与传说中的和氏壁一脉相承,同出于楚之荆山。但它并非是东汉之物,比和氏壁还要早,属于史前的殷商,是诸王权力的象征。至于他把这支玉壁与蔡文姬、曹操联在一起,我认为是出于商业化的考虑!” 李月亭紧紧问道:“教授,您认为这支玉壁值多少?” 蔡北原淡然一笑:“黄金有价玉无价,何况这又是殷商时期的王者之物……” “明白了!”李月亭拾起放在一边的牌子,注视着准备开拍的素玉大壁。 楚辞听了蔡北原一番话,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侯雨望着台上的拍卖师,心情非常复杂。三十年前,有人将这支素玉大壁拿到文物商店来出售,恰逢鉴定玉器的主任出差在外,店里没人识货,叫来人把玉壁拿走。侯雨当时仅是个一般的工作人员,对文物鉴定也只知皮毛,他观察着玉质、玉色、玉形,凭感觉那是一支古玉,并且有着非凡的经历。他力排众议将玉壁收下,并称若收错了,责任由他一人来负。两年后,全国进行文物普查,从京城来的专家看了那支玉壁,非常吃惊。说这种殷商时期王者所有的玉壁,故宫里也不多见。当听了侯雨讲述收购玉壁的经过,专家直呼侯雨做了一件大好事,要为侯雨请功。从此,这支素玉大壁,成了g市文物界的镇山之宝。 然而,三年前,这支素玉大壁连同几幅古画一起被盗,已经当上副市长的侯雨闻讯后,一度痛心疾首。 拍卖师开口了:“女士们、先生们:这支素玉大壁起价二十万港币,每次加价一万!” 侯雨闻言一惊,起价二十万?当初收购时,他只付出一千块钱,现在起拍价已经是当年的两百倍! 拍卖师高声叫着:“现在开拍,二十万,素玉大壁二十万!二十万……” 台下纷纷举起牌子。 拍卖师快速的喊着:“二十一万,二十二万,二十八万,三十一万!” 价码一路升高,扶遥直上。 李月亭在有人叫出四十万时,他举起手里的“16”号牌,喊了声:“五十六万!”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把价抬到七十万,一位洋人一口加到八十万。李月亭再次举起牌子,轻松地叫出一百万。 楚辞注意到罗森,他用高价拍下小小的斑指,对这样重要的文物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大厅里竞拍的人。偶尔,从他高深莫测的眼里,闪出一丝莫名的神色。楚辞搞不懂了,难道他不识玉? 竞拍的人似乎对那支素玉大壁情有独钟,人们手里的牌子此起彼伏,竞价很快升到一百八十万,还有继续上扬之势。 侯雨几次想举起牌子,几次又悄然作罢,他在心里暗暗叫苦,他能使用的资金只有一千万,还是他据理力争才得到的,g市新的政府首脑,包括他在内,错误的低估了香港文物市场。当素玉大壁的竞价飚升到三百万时,侯雨死心了,放下他一直捏在手里从未举起过的牌子。 素玉大壁的竞价还在上升,已经突破了四百万大关。楚辞从罗森的眼里,看到他也略感意外,绕有兴趣地关注着在激烈的竞拍。 当价格接近五百万时,蔡北原表现出不安的神情,他向李月亭提示,素玉大壁的竞价炒得过热了。 李月亭向蔡北原淡淡一笑:“教授,你不是说黄金有价玉无价么?我看这支玉壁物有所值,我要定了!”在拍卖师叫出五百二十万时,他将价格一口提到五百八十万。 五百八十万,几乎突破了所有竞拍者的心理底线,大厅里一下静了下来。李月亭一次加价六十万,似乎镇住了在场的人。 台上响起拍卖师高昂的声音:“五百八十万,一次;五百八十万,两次;五百八十万,三次……”他巡视一周,当的一声敲响了木槌:“这支有着三千年历史的素玉大壁,属于16号这位先生!” 一槌定音,李月亭示意他的随从,去办交割手续。 拍卖师张弛有度,接下来拍卖一些诸如辗玉观音、翡翠如意之类的玉器,来缓和一下人们刚才崩紧了的神经。 楚辞借此机会,溜到外面去吸烟。一些对小件玉器不感兴趣的人,也三三两两的出来稍事休息一会儿。楚辞掏出烟来,正想点火,一支打燃的火机从侧面向他伸过来。他一看是罗森,便就着火点燃了烟。 罗森眯缝着眼睛问他:“你对今天的拍卖,有何感想?” 楚辞断然说道:“很不正常!” “不愧是记者,看问题敏锐!”罗森由衷的赞扬:“说说看,怎么个不正常?” “虽然是在香港这个国际大都市,今天竞拍的价格,也超越了国际市场。” “你说得对,”罗森赞同的说:“但你忘了,参与竞拍的人,绝大多数是商人。虽说商人唯利是图,但真正的商人,不会看重眼前的利益……这些文物不会再生,每一件几乎都是绝无仅有,今后升值的机会与空间很大。因此,商人们才争相竞拍。而真正的收藏家,除了颇有实力的人而外,一般因囊中羞涩,不会到这儿来,经常到街边市场去淘金。比如说我,”罗森掏出他的开金烟盒:“这是十九世纪初期,卷烟问世时的英国皇家用品,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现在再也找不到相同的第二只。像这样有着历史意义和文物价值的东西,摆在街头一家小古董店里,没人认得。你猜猜,我花了多少钱?”罗森不等楚辞回答,带笑说了:“二十港币!” 楚辞看了一眼罗森手里精致的烟盒,罗森说对了,这支烟盒现在用当初一百倍的价钱,恐怕也难以买到。 李月亭陪着蔡北原出来透透气,两人迎面向罗森走来。 楚辞用眼睛向罗森示意李月亭身边的人:“和他一起的那位是谁?” “台港着名的考古学家,台大教授蔡北原。” 楚辞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果然就是蔡北原。 李月亭与蔡北原从两人身边经过,在硕大的廊柱后面停下。楚辞听见李月亭小声在向蔡北原解释,他之所以出高价竞拍素玉大壁,是授人之托。这次拍卖的几件重要文物,委托人要他无论价格再高,必须竞拍到手。 楚辞为这种远离价值规律的做法,感到不可思议。 罗森笑着问楚辞:“你刚才说拍卖会很不正常,好像意犹未尽?” “是的……我感觉有一支无形的手,在操纵这次拍卖,至于目的是什么,我现在还不清楚。” 罗森诧异地看着楚辞,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众人皆醉你独醒!楚记者,有没有兴趣与我共事?” 楚辞不在意的一笑:“与你共事?我不懂医学!” 罗森认真地说:“谁说让你和我行医,如果你愿意,我投巨资在香港注册一间文化传媒公司,给你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由你打理。办书刊、报纸,做电视随你。你先别拒绝,听我把话说完,我知道你舍不得现在的工作,我也不要你马上就答复,你考虑好以后再告诉我。一待时机成熟,我们把传媒公司迁往内地。你在这方面是行家里手,可以大展宏图!” 楚辞有些心动,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听见麦克风里传出拍卖师宣布拍卖一尊明朝的雕塑,他示意罗森应该进去了。 罗森边走边说:“楚记者,我是认真的,我说过的话永远算数。我很快就会回到g市,你记住,我随时等着你!” 楚辞望着罗森眼里真诚的神色,心里非常感动:“罗大夫,你说的事儿,我会考虑的。” 罗森喜出望外:“我静候你的佳音!” “不过,你不要对我寄予希望……”楚辞言不由衷的说:“事物,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希望太大,失望也大!” 侯雨望着拍卖台上一尊三尺高的木雕观音,心情非常复杂。他还清楚地记得,文物局旁边原来有一座规模不大的庙宇,这尊观音就是其镇庙之宝。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在那动乱的岁月里,许多珍贵文物毁于一旦。一天,一群年轻的学生冲进庙里,赶走所有的和尚,砸烂泥塑的佛祖,将寺中收藏的经书、法器、字画付之一炬。侯雨听说后赶到庙里,痛惜的看着冲天的大火,将那些代表几千年历史的文物吞噬。待学生们走后,他用竹竿拨动着余火,想看看还有没有未被火烧尽的东西。拨到最底层时,竹竿碰到一个很硬的东西,他赶紧拨开余火一看,原来是供在大殿里的观音菩萨,一只硕大的香炉盖在它上面。竟然完好无损。侯雨一看四下无人,脱下身上的衣服包起观音,带着佛像迅速离开了寺庙。他把佛像藏在自己住房的纹帐后面,一放就是几年。侯雨不是佛教徒,连佛教含义也不清楚。但他每天睡下时,总要面对这尊他从火里抢救出来的佛像说上几句心里的话,或是他的困惑。久而久之,对这尊佛像有了感情。 尔后,他查明这尊佛像是沉香木,并且出自明代的雕塑大家朱小松之手,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宝物,就悄悄送回渔子溪老家,交给其兄侯玉良藏在秘室。想不到他兄长出事的那天夜里,这尊佛像也不翼而飞。今天在香港丽都酒店,嘉士比的拍卖会上见到它,侯雨睹物思情,一时唏嘘不已。 蔡北原一见观音佛像,两眼放出光来,他轻声对李月亭说:“我国的雕刻以明代最为雅致,着名的大师有濮仲谦、朱小松、朱三松等,他们和书画大家享有同等的地位。明代刀法圆润,触摸毫无棱角迟滞之感。其作品比起书画,更受收藏家的喜爱。去年十月,伦敦嘉士比公司拍卖一尊清乾隆年间的紫檀普渡,最后落槌是八十五万英镑;嘉士比事前请我看过这尊观音佛像,的确是出自明代雕塑大家朱小松之手,用料又是世间罕见的乌木。乌木,也有人称它为沉香,民间有句话,说家有黄金万两,不如乌木一方……” “教授,明白了!”李月亭迫不及待的拿起牌子,只等到拍卖师开拍。 楚辞与罗森回到座位上时,观音佛像的竞拍已经开始。他在嘉士比的宣传册上,看到了这尊在渔子溪失踪的木雕净水观音。观音木雕佛像,脸部用写实的手法精雕细刻,慈祥的面容栩栩如生;她的身体及下面的莲花宝座却用的是写意,给人行云流水的感觉。一虚一实,动静结合,使在场的人无不叹为观止。拍卖师宣布,起拍价为港币一百万,每次加价十万。 艺术没有国界,也不分文化的异同,竞拍者为鬼斧神工的佛像而折服,纷纷举起手里竞拍的号牌。 观音佛像的竞拍价上升到三百万,在此起彼伏的喊叫声中,很快就突破了四百万,逼近五百万大关。李月亭飞快的在心里换算英镑与港币的兑换率,蔡北原说一支大清乾隆的木雕拍了八十五万英镑,兑换成港币是一千四百万左右。这座明朝的观音,最后的价格应该在两千万。他在价格飚升到六百万时,一口报出了令人震惊的数字:“一千万!” 拍卖师高声喊出不断在变化的数字:“一千一百万,一千二百万,一千三百万!” 几名洋人耳语了几句,将价格升到一千五百万。 李月亭冷笑一声,再次扬起手里的牌子:“两千万!” 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近乎天文数字的出价,使参与竞拍的人冷静下来,回头来望着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李月亭。一洋人似乎还想应战,欲举起手里的号牌,被他身边的人制止了。 拍卖师连唱了三次价,无人再应,他宣布这支明代的观音木雕,属于“169”号。 李月亭一脸春风得意。 蔡北原眼里充满了忧虑。 第47章 疯狂竞拍3 侯雨懵了,拍卖师宣布观音佛像以两千万价格拍出,他心情复杂的望着拍卖台上的那尊本来属于他的木雕,一动不动。 木雕拍出的最后价格,楚辞感到莫名其妙,他渐渐坚定了刚才的推断:有人在操纵这次拍卖。但他还是不明白,其目的是什么?用罗森的话来说,文物升值的空间很大,在市场不成熟时,这些高价买进的东西,什么时候才能出手?又有谁能有庞大的闲散资金,一放多年不动?楚辞注视着李月亭,想起他说的话,他只是受托竞拍这些文物。那么,他的委托人是谁?其动机何在?他注视着拍卖台上两个礼仪小姐,觉得她们无论是身材、相貌、气质,都无以伦比,令人有高山仰止的感觉。楚辞不由把像机对准了她们,从不同的角度一连照了几张。 两个礼仪小姐退下拍卖台,楚辞想拍下她们脸部的特写,离开座位走向唯一通往拍卖台的巷道。她们进入他的视线时,楚辞发觉她们都长得很美,美得纯净,不似港姐那般艳丽,犹如清纯的江南女子。他不动声色的按下快门,拍摄着迎面向他走来,又与他擦身而过的两位小姐。 在拍卖了几只宋、元的瓷器之后,嘉士比此次拍卖的压轴大戏开场。在拍卖师兴奋的喊叫声中,一位身着旗袍、年轻漂亮的姑娘,捧着一支紫檀长匣来到台前。楚辞用像机对准她,一连拍下几张后,他发现此时上台的姑娘不是先前的礼仪小姐。这位姑娘虽然光彩照人,但脸上没有迷人的笑容,旗袍的颜色也是红得艳丽的大红,不是那种淡雅的榴红。他把像机再次对准姑娘,将她的头像拉近,在看着她的眼睛的那一瞬间,他骇然了,她竟然是秦梓!他怕自己看走了眼,揉揉眼再看,这次他看真切了,确实是她。 秦梓走到台中,将匣子放在台桌上。这时,灯光忽然全部熄灭,四周一片黑暗。对此,人们已经习惯了设计者用灯光来烘托现场气氛。几秒钟之后,灯光慢慢亮起,照在秦梓身上,她从匣中取出一幅卷成筒状的古画,展开后挂在一扇特制的木屏风上面,然后隐入暗中。灯光照亮了古画,这是一幅四尺中堂,垂柳之下,牧童骑在一头老牛的背上,横吹短笛。这幅出自唐代大画家戴嵩的《牧牛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楚辞眼前出现侯玉良书房暗道里那只空了的木匣子,匣中古画今天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拍卖台上。 大屏幕上,古色古香的名画清晰的展示出来。温驯的老牛,天真的牧童,画得惟妙惟肖。那低垂的柳枝,似乎在风中拂动,一串悦耳的笛声,仿佛隐隐从风中传来。 古画的上下左右,盖满历代鉴赏、收藏家的印记与题跋。 拍卖师走上台来,他用激越的声调讲解:“戴嵩,唐代画家。大画家韩滉的弟子。韩滉镇守浙西时,戴嵩为巡官。他擅画田家、川原之景,写水牛尤为着名,后人称他得‘野性筋骨之妙’。相传戴嵩画的饮水之牛,牛在水中的倒影,唇鼻相连,可见其观察之精微。明代大家李日华评其画说:‘固知象物者不在工谨,贯得其神而捷取之耳。’戴嵩与擅画马的韩干齐名,并称‘韩马戴牛’。” 侯雨的眉头皱紧了,他此次香港一行,就是专为此画而来。他两眼一直注视着展示在大屏幕上的古画。这是原来他收藏在老家暗道的名画,也是他藏品中极为珍贵的一幅。 《牧牛图》起拍价五百万港币。拍卖师一开槌,竞争者频频举牌,一两个回合下来,价格直线上升,已经接近千万大关。 楚辞看了一眼李月亭,他居然不为所动,只是默默地观察着纷纷举牌的人。竞价飚升到一千五百万时,有人喊出一千八百万,李月亭举起他的“169”号牌子,叫出了两千万。 一华人不甘示弱,回应两千三百万,一金发碧眼的老外报出两千六百万,李月亭立即高声喊道:“三千万!” 价格提升到三千万后,不仅没有镇住在场的人,反而刺激了人们竞价的欲望。拍卖师已经用接近疯狂的叫声在喊出新的报价。整个大厅白热化了,当竞价上升到四千八百万时,大多数人站了起来,挥舞着手里的牌子。 楚辞离开座位,他在拍卖台附近高举像机,摄下近乎疯狂的场面。几轮下来,古画的价格突破五千万,在向六千万逼近。一位华人报出五千六百万,那位一直举起牌子不放的洋人,喊出了六千万。 李月亭个子不高,站在他前面的人挡住了他,他干脆站在椅子上,一口报出六千八百万。 大厅里突然沉寂下来,人们纷纷扭头望着站在椅子上的李月亭。 李月亭直视着拍卖师,向他幌动着手里“169”号牌子。 “六千八百万,有没人加价?”拍卖师喊叫着。 “七千三百万!”洋人再次举起了牌子。 李月亭志在必得,中气十足的报出“八千万!” 洋人恨恨地盯着李月亭,七千万是他竞价的底线,他出七千三百万已经超越他的心里防线,李月亭出价八千万,镇住了他,他无力再参与竞争了。 大厅骤然响一片掌声,李月亭得意的从椅子上跳下来,在拍卖师敲响最后一槌后,吩咐他的随从去办理相应手续。 蔡北原站了起来,没有理李月亭,默默地将那条小方格围巾戴在颈上。 侯雨感情复杂的起身,向大厅门口走去。 拍卖师恢复了常态,他用平稳的声音宣布,请蔡北原上台,给已经拍出的文物作最后鉴定。 蔡北原在掌声中走向拍卖台,一红衣女子扶着他上了台。 楚辞离了座,也走向拍卖台,他想再看一眼那幅被李月亭买走的《牧牛图》。 蔡北原仔细察看着一件件文物,确认以后,分别在一份份证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当他来到《牧牛图》面前,一一细看时,一丝惊悸的神情闪现在眼里,再次将眼睛凑近画中的牛头。 楚辞从像机的镜头里看到蔡北原异样的神情,他好奇的把相机从眼前移开,注视着有些不知所措的蔡北原。 蔡北原抬起头,一脸的惊讶、疑惑,李月亭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边。 李月亭小心地问道:“蔡公,这幅画是真品,不会有假吧?” 蔡北原张开嘴,正想说什么,楚辞突然从镜头里看到一位红衣女子扶住他的手,蔡北原不再犹豫,在证书上签下他的名字。 楚辞观察到这一情景,按下了快门。他放下像机,发现那位红衣女子,像是刚才在台上的秦梓。他从人群中挤出去找她,可是,红衣女子不见了。 探长戴卫终于松了口气,拍卖会顺利完成,他走向通道,边走边点火吸上烟。一个警员惊慌失措的向他跑来,在他耳边说着什么。楚辞看到戴卫原来轻松的神态变得凝重了,扔掉刚吸上的烟向通道上的洗手间跑去。楚辞跟着戴卫走进女性洗手间,眼前出现的景象惊得他目瞪口呆,他先前看见的那两个身着榴红色旗袍,美丽的礼仪小姐,被捆绑在洗手台下,嘴上还贴着封胶。他不动声色地拍下这些画面,然后走了出去。 楚辞寻找着秦梓,把拍卖现场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她。他打开储存在手机里拍下的像片,找到秦梓那几张,张张像片上她的脸都是模糊的。茫然中,他想起有些神秘的罗森,然而,丽都酒店大厅里外,哪儿都看不到罗森。看着蔡北原在李月亭的簇拥下走出大厅,他脑海里浮现出蔡北原疑惑的神色,古画在从长匣中取出时,灯光突然熄灭的那几秒……这一切,都证明那幅古画有问题。天哪,八千万港币!在众目睽睽之下,瞒天过海的阴谋居然得逞!还有秦梓的出现,两位被捆绑在洗手间的礼仪小姐,楚辞的心沉重了,意识到这次拍卖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楚辞返回大厅里,看见戴卫与几个警察扶着两位礼仪小姐出来,戴卫边走边在询问她们。楚辞暗中连续拍了几张照,向戴卫走去。 “两位小姐……被谁绑在洗手间,目的是什么?” 戴卫没有答话,指挥着警察将两位小姐送上救护车。 楚辞递了一支烟给他,并为他点上火。 戴卫吐出一口烟雾,反问楚辞:“你怎么看?” “我刚才问了主办方,他们只请了两位礼仪小姐,最后出现的红衣女郎,是从哪儿来的?” “你说呢?”戴卫紧盯着楚辞,善意地警告他:“你不具备采访权,还是保持沉默为好……” 楚辞这才意识到他已经不是新闻记者,即使是记者,跨境采访必需得到当地的认可。他显得有些无奈。 戴卫将快吸完的烟扔进拉圾桶里:“就当你什么也没有看到、听到……”说罢,他扬长而去。 是夜,g市在丽都宴会厅设宴回请香港有关方面。一个能容纳五六十人的小宴会厅,坐满了主人与来宾。侯雨换上一身在香港买的皮尔卡丹名牌西服,神采奕奕地穿梭在酒宴之中。他得体的举止与充满文采、感情的祝酒词,得到满堂的喝彩。他这次率团前来香港一无所获,但他开了眼界,知道了什么是世界性的文物市场,也知道了精品文物现在与潜在的价值,他认为这是最大的收获。 楚辞心里还在为大师神秘地出现与失踪、白天拍卖会上出现的疑惑而郁闷,不想参加这个告别宴会。他被李非强行拉进宴会厅,说如果他不出席的话,不但失礼,还会后悔。他把楚辞带到贵宾席一位女郎的身边,楚辞落座时,女郎扭头看着他,他明白了李非后一句话的含义,那位女郎是昨晚在夜总会陪他的吴修竹。 修竹换了一件旗袍,底色是银白,胸前绣了一朵菊花,那黄色的金菊刚好在胸前隆起的一点上,既耀眼又夺目。修竹向楚辞嫣然一笑,露出腮边两个深深地酒窝。楚辞突发奇想:要是在酒窝中盛满酒,其味如何? 李非给楚辞的杯里倒上酒,空气中立即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酒香,同时,从修竹身上飘逸出一股只有少女才有的馨香。美人,美酒,此时不醉,更待何时? 酒未醉人,楚辞心先醉了。 修竹笑吟吟地捧起酒杯向着楚辞,朱唇轻启:“哥,我敬你!” 楚辞本来想问,她为何出现在g市的答谢宴会上,听她叫了一声“哥”,忘记了想问她什么,端起酒杯与修竹碰了一下,一口将酒干了。修竹从李非手里拿过酒壶,脆生生地说:“哥,人说敬酒要连敬三杯,你说呢?”她歪着头看着楚辞,模样可爱极了。楚辞的酒量还可以,六七两酒把他灌不倒。说来也怪,那一杯酒下肚后,虽有琼浆玉液之感,但他突然全身燥热,修竹见状,拿起一张纸巾拭去他头上沁出的汗。 楚辞感动了,在他的记忆中还没有女性对他如此温柔,他端起酒杯向着修竹:“好,那我就连饮三杯!” 修竹脸上露出惊喜,她也是好酒量,与楚辞一起连喝了三杯。 李非面无表情地提起酒壶,左手提把,右手捂盖,又将楚辞的杯子倒满。楚辞看着他,觉得他斟酒的姿势很别扭,尤其是捂住盖子的手,几乎把整个壶口都遮住了。李非见楚辞在注意他,把捂住壶盖的手拿开,在他的杯子里倒上酒,然后向着楚辞:“你好酒量,我敬你一杯!” 楚辞饮了李非敬的酒,觉得此人的城府很深,平时不苟言笑,心中有事也深藏不露,从到了香港起,就似影子一样缠着他。他表面上对李非说说笑笑,心里对他有戒意。修竹一连敬了三杯酒,楚辞想回敬一杯,便伸手去拿酒壶。李非眼疾手快,抢先一步将酒壶拿在手里。他倒上酒后,顺手将酒壶放在他的左手边,楚辞想拿有一定的距离,不那么方便了。 第48章 牢狱之灾 李非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他碰那酒壶,难道酒壶里有什么奥妙?楚辞从李非微小的动作看出端倪,便开始留意那把酒壶。 修竹见楚辞光顾喝酒,没有吃菜,便拈一支鲍鱼放在他的碗里,还在他耳边轻声叮嘱他多吃少喝。修竹的善解人意,楚辞心领了,向她回报一笑。 恰在此时,侯雨过来敬酒,他看着楚辞与修竹的样子,带笑地说:“这么快就卿卿我我!” 楚辞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蓦然想起他是孟桐的父亲,在侯雨面前放浪形骸,要是传到孟桐耳里,如何是好?他往边上退了一步,与修竹拉开了距离,那把酒壶正好靠近他。他一把将酒壶抓到手里,待侯雨干了酒后,就欲往他杯子里斟酒。李非眼里闪出一丝惊悸,但很快就消失了。楚辞趁给侯雨倒酒之机,眼睛观察着酒壶。这是一把宴会上常用的镂花壶,壶身有一朵雕刻的牡丹,盛开的花朵上,还有一个小小的蓓蕾,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为什么李非不让自己碰?当酒壶落在自己手里,他眼里又为何闪出不安的神情?楚辞用手指抚摸着壶身,在触及到那花上蓓蕾时,他听见壶里轻微的响了一声,提壶的手,感觉得壶身动了一下。 这是把转壶!壶内有两个盛酒的容器,可以装两种不同的酒,机关就在那个蓓蕾上。古代谋害人,就用这种转壶,两人一起饮酒,主人喝的是好酒,被害人喝的却是毒酒。楚辞在一次酒文化展览会上,看过这种传说中的转壶。李非用转壶,意在何为?楚辞端起自己的杯子,迎向侯雨伸来的手,两人轻轻一碰,都把酒干了。侯雨叮嘱楚辞喝好喝够,说笑着离开了。 楚辞按着壶上的蓓蕾,再将酒倒入杯里。刚才给侯雨斟的酒白色无味,此酒略带黄色,并且气味芬芳。也就是说,自己从一开始喝的是这种有色有味的洒?!楚辞愤怒了,起身去找李非。然而,李非不见了。就在他惊愕不安时,他突然眼冒金花,头嗡的一声响,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楚辞醒来时,躺卧在一张宽大的床上。室内一片漆黑,只有进门的巷道亮着微弱的脚灯。头昏脑胀的他,努力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渐渐地,他想起那把神秘的转壶,还回忆起在夜总会喝的酒,也有这种香气与味道。饮了之后,他非常亢奋,心里的欲火在燃烧,若不是在黑暗中看见孟桐的幻影,他不知道自己会发生什么……还有修竹,那个清纯的大学生,她怎么会出现在g市的答谢宴会上? 蓦然,他想起与大师分别时,大师赠他的八个字——遇酒去水,逢宴去半。从字面上讲,遇“酒”去水,那就是个“酉”字,意为下午 5 时正至7 时正,日落、日沉、傍晚时分,而晚宴正是在“酉时”; 逢“宴”去半,..宴字去了女不成其字,只能倒过来意会。楚辞想了很久,才悟出这八个字的玄机:大师告诉他不能出席下午六时的晚宴,更不能饮酒。逢宴去半,是说不能与女子接触。这两条他都犯了。大师还说他躲不过这一劫难,看来是命中注定?他责怪自己脑子进了水,这么简单的谒语,竟然没有悟出来。 楚辞感觉到身边什么动了一下,他打开台灯,吓了他一跳,有个女子睡在他身边,腰里仅用被子一角搭在上面。借着灯光,他看清了是修竹。他记起来了,酒宴才开始不久,他就醉了,醉得一塌糊涂……修竹把他扶回来的?贸然间,他感到后怕,他在不清醒时,对她做过什么没有?他下意识地掀起被子,他与修竹原来穿在身上的衣服扔得满地都是。 楚辞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修竹手一伸,勾住了他的脖子,身体向他靠了过来,像小鸟般偎依在他怀里。。楚辞思前想后,意识到他目前所处的“艳遇”是有预谋的,从夜总会开始,以后发生的事情都是刻意安排好的。是谁?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非。一到香港,他就有意地接近自己;在夜总会,他就用下了药的酒试探……自己和他无冤无仇,他受谁的指使?楚辞背上一阵发凉,其目的是什么?置他于死地?想了想还不至于,在香港要雇凶杀个人太简单了,用不着费这么多手脚;他来自内地,内地最看重的是人的名声与品行,他是搞新闻的,名声与品行对他尤为重要……楚辞猛地明白了,坏他的名声,比杀了他更可怕! 楚辞挪动着修竹勾住他脖子的手,轻轻掀开被子,抱起沉睡中的修竹想把她放到外面的沙发上去。 突然,门被人从外面踢开,冲进来五六个身穿制服的人,室内所有的灯也一齐亮了。楚辞瞬时呆若木鸡,惊恐地望着眼前的人。几部相机对着他不停地闪着光,他抱着被惊醒的修竹,不住扭动头,躲避着镜头。其中一人见拍照得差不多了,从地上拾起几件衣服,扔给楚辞与修竹,叫他们穿上。楚辞头一次经历这种事,心跳得咚咚直响。他用眼角瞟着面对他在穿文胸的修竹,心里充满了歉意。不料,修竹脸上没有一丝恐惧的神色,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现在他丝毫不怀疑,连修竹也是局中人!果然,在给楚辞戴手铐时,修竹两眼望着别处,不敢再看他一眼。 侯雨闻讯来了,出访团住在附近房间的人也来了。侯雨望着楚辞,站在他后面的修竹,叹了口气,满脸的沉痛。 楚辞被带到香港一个警署,其间,没有人来看过他,更没人给他水喝,给他饭吃。还是戴卫探长带一人犯进来,看见楚辞关在里面,他奇怪极了。他问了值班的警员,赶紧从外面买了吃的喝的,抱着来到楚辞身边。楚辞感激地笑笑,他确实饿极了,接过吃的喝就一阵狼吞虎咽。戴卫见他吃喝得差不多了,给了他一支点燃的烟问他:“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楚辞已经缓过气来,他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何以见得?” “我看了你的记录,这事儿在香港算不上什么……” “记录,我有什么记录?” “你招妓的记录,还有你和妓女在床上的场面……” 楚辞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事实是,他一直昏睡在床上,醒来时修竹就在他身边,他连根手指头都没有动过她。 戴卫看出了楚辞的心思:“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不过,你中局了,记录上说你诱骗女大学生,”戴卫轻蔑地一笑:“这个妓女我抓过,哪是什么大学生,从事色情业好几年了,一直以清纯少女的面目出现。”戴卫带着欣赏的口吻说:“她装得挺像的,不是吗?” 楚辞一时无语。他扔掉快吸完的烟,向戴卫又要了一支:“如果,请你作证那个大学生是妓女,行吗?” 戴卫直爽地答应了。 楚辞想知道他犯事的轻重:“你看,我这事儿?” 戴卫笑了:“在香港,只抓伤风败俗的野鸡,像丽都这样的大酒店,警察是无权查夜的,除非有证据确凿的举报,还要危及到社会治安,警察才能出更……” “你说什么?”不等戴卫回答,楚辞眼前浮现出李非不苟言笑的模样,他在自己发现酒壶的秘密后失踪,已经说明了问题。他自言自语地说:“什么都明白了……请问,我还要在这儿呆多久?” “其实,早就该放了你,只是应g市警方的要求,拘押你到他们来带你回去。” 楚辞不敢相信,他的事情会严重到这种程度,还要由g市警方押他回去! 戴卫听见外面有说普通话的声音,将一包烟连同打火机塞在楚辞手里:“他们来了,带在路上吸。兄弟,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识时务一点,别老和人过不去,尤其是对管着你的人,手握大权的人!” 楚辞戴着手铐,在两名g市来的警察押解下回到g市,直接送进看守所。当他满头的长发被人剃成光头,身上穿着黄色的号衣,他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他捧着一个碗,一支匙,一个矮塑料凳走进牢房,铁门在他身后“哐”的一声关上,他的心反而静了下来。虽然身陷囹圄,但他问心无愧。 狱警一走,守在门边的几个小青年就围了上来,喝叫着要楚辞拿出他入狱的处罚书,他们一看楚辞是嫖娼,就挤眉弄眼的。 一身上纹着青龙的小伙子凶狠地走向楚辞:“我一看你就不是好东西,谁家没有姐儿妹子的,你长着个那玩呓就想嫖!”话未说完,迎面给了楚辞一耳光;旁边一人朝他小腿踹了一脚,他一下跪在地上,同时,头上挨了重重一拳,打得他两眼金星乱冒。又一拳打在他脸上,他倒在了地上,血从他嘴里流出。 楚辞上大学时,学过几个月的短打,对付一两人不在话下。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进了这间牢房就无理可讲,只能逆来顺受。在进来搜身时,戴卫给他的一包烟,不知何故没有给没收。他拿了出来,递给那个纹身的人。 小伙子把烟分给另外几个人,从床垫下拿出一个打火机,把烟点燃了:“你早把烟拿出来孝敬爷们,也免得挨这顿打……” 楚辞从地上撑起来,靠在砖砌的通铺边,拭着嘴边的血。他在心里暗暗感谢戴卫,没他这包烟,他不知要被打成什么样。 一个缺了牙的中年汉子,贼嘻嘻地笑着问楚辞:“你嫖了几个,那妞好看不?” 楚辞厌恶地扭过头,不去理他。 那汉子恼了,伸手就要打楚辞,被那纹身的青年挡住,他训斥那汉子:“人家嫖娼,用的是自己挣的钱,不像你这狗日的,把小姑娘强奸了还杀人灭口!你给我识相点儿,在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再动手动脚的,小心老子废了你!” 那汉子悻悻然,坐到另一边去了。 下午五点,到了吃饭的时间,一辆手推车来到牢门前,房间里的人排着队,挨个到门前打了一碗饭,一瓢清水煮萝卜。楚辞从香港到g市的路上没有吃过东西,三两口就把一小碗饭连汤带水的吃完了,肚子仍然咕咕直叫。那纹身的青年,楚辞在心里管他叫青龙,他和几个小伙子,花钱订了小炒,每人一份带肉的菜,饭也比其他人打得多。青龙看出楚辞没有吃饱,他将自己碗里的饭和菜,倒了一些在楚辞的碗里。 楚辞感激地向他笑笑。 入夜,固定在墙上的电视开放了,所有的人都仰望着高高在上的电视机。 楚辞好几天没有看过电视,读过报纸,也盘着腿靠着墙,看着电视里播放的新闻。 青龙正好坐在他身边,他轻声问道:“你真是因为嫖娼进来的?” “ 第49章 阶下之囚 楚辞感到通过那几支烟,还有青龙给他饭菜后,两人之间的情况有所改善,说话也随便一些了:“你说呢……” “我看不像。” “为什么?” 青龙正经地说:“嫖客的眼睛,始终带着淫荡的眼神,你眼里没有。” 楚辞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我是以嫖娼的罪名进来的。” “那,另有原因?” “可能吧,到底是什么,现在说不清……” “被人陷害?” 楚辞没有回答,两眼望着正播报的g市新闻。画面上出现出访归来的侯雨一行,他神采奕奕地走下飞机,向欢迎他的人一一握手致意。楚辞在心里好笑,电视台真是无新闻可报道,连侯雨这个所谓的文化交流也算作新闻?要是知道侯雨杀羽而归,会作何感想? 在播放广告时,楚辞问青龙:“你呢,犯了什么事儿?” “打架斗殴,失手伤了人,有两个还躺在医院里……要是死了,我就完了!” 青龙小声说起他入狱的原因:他离开军队后到一家公司当了保安,从普通一兵做到保安部经理。有稳定的收入,也刚结婚不久,妻子还怀上了孩子……一天,几个昔日的战友聚在露天大排档喝酒,酒兴正酣之际,一个少女跑到他们面前,哭着求他们去救她的两个同学。青龙与几个战友叫少女带路,跑到街心花园一看,树丛中,两个少女已经被几个流氓脱去衣服。青龙大吼一声扑了上去,三拳两掌就将几个流氓撩翻在地。青龙叫两个少女穿上衣服,带他们回到喝酒的地方,让老板再做几个菜,给他们压惊。不到二十分钟,黑压压的来了一群人,手里都提着钢管、砍刀,将青龙和他几个战友围在中间。 一场恶战之后,地上倒着七八个人,有两个血流如注的人送进了医院。当天夜里,他就被送进这儿,现在在等医院里那两个人的医疗报告,是死是活都影响到对他的判决。受害少女中有一个女孩儿的父亲是律师,在为他打官司。他公司的老总对他不错,给他办了一张在狱中用的卡,打了不少钱,传话叫他别亏了身体。 听了青龙的叙述,楚辞才明白为什么青龙特别愤恨对女子不轨的人,自然也就殃及到他。他还从青龙的口中,了解到这间房间里关押的人,有几个是死刑犯,其中就包括那个中年汉子。楚辞将他的事情,向青龙说了个大概,青龙想了想,叫他睡在他们几个弟兄中间,以防意外。 楚辞非常感激,说日后有机会,此情他一定要报。 青龙笑了笑,说他做事从来不图回报。 “哟,这妞太漂亮了!”黑暗中有人叫着。 楚辞抬头一看,屏幕上出现孟桐。新年将近,渔子溪推出一些吸引旅客的活动,孟桐正在讲解古城的民风民俗。孟桐略施粉黛,看上去比平时还要好看。听着孟桐熟悉的声音,看着她靓丽的身影,一丝悲哀从楚辞心里掠过,他感觉到他与孟桐算是完了,也应证了大师的话,他与孟桐没有结果,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么,他与孟桐不同的道是什么,不能相谋的又为何物? 晚上十点,电视关了,响起了熄灯号,几个人迅速地将叠在一起的被子、垫子铺好。 青龙睡在门边,他叫楚辞就挨着他睡下。一般新来的人都要在夜里值班,楚辞睡不着,他要求值第一班,青龙答应了他。夜里值班有两人,一人坐在靠近抽水马桶的地方,一人在门边,楚辞因睡在门口,他就端了个矮凳在门口坐下。门是铁栅子门,风从外面吹进来,一股股寒气逼人。青龙扔了条毡子给楚辞,叫他披在身上。 月光如水,洒在地上,四周安静极了,不时从外面的草丛中,传来秋虫的凄鸣。 楚辞望着天上的月亮,没有想到他这一生还有牢狱之灾,而他所背负的罪名,不但毁了他与孟桐刚萌发的恋情,也将毁掉他的一生!他后悔不该随同侯雨前往香港,更怪罪自己悟性太差,大师八字谒语他竟然事后才悟出。痛定思痛,他觉得自己也有不是之处:如果他真的像大师说的心静,清心寡欲,也就上不了李非的套。 门外的风,一阵紧似一阵,楚辞裹紧了毡子,把自从渔子溪发生命案以来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仔细想了一遍,如果说幕后有支黑手在操纵的话,只能是侯雨,只有他才有这么大的能耐。他恨得咬牙切齿,心里却掠过一丝丝悲哀,明知是侯雨所作所为,他却没有丝毫证据。而那个对他下手的李非,更不知他是何许人也!即使找到他,缺乏证据,也把他无可奈何。 楚辞眼前浮现出侯雨那张永远微笑着的脸,此时,他才认识到他那张脸上的笑,是奸笑、诡笑、是猫捉住老鼠后得意地笑。侯雨这三种笑,如果画成脸谱,就会揭开他真实的面目。要撕开他蒙在脸上的画皮,谈何容易,此人做事不露痕迹,可以说是滴水不漏。g市那场大风大浪,他都安然无恙,保住了局长一职,对付毫无准备的自己,那是游刃有余。 楚辞轻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年近而立之年,自持阅历过人,殊不知仍然单纯、幼稚。 天边露出晨曦,起床的哨声响了,牢房里顿时一片忙碌。打铺的打铺,放水拖地的拖地,轮番洗漱之后,全体人员整齐地坐在铺上背诵监规,等待开饭。楚辞领到一小碗稀饭,一个馒头,青龙打开集体使用的一个柜子,拿出下饭的咸菜,几根火腿肠。他把楚辞叫到身边,让他一起用餐。 楚辞感激地看着青龙,发现他的眼睛是和善的,不象昨天他刚来时那么凶神恶煞。 狱警巡视完毕后,各号房的在押人员被带到一个很大的空地上,男女分站两边。楚辞大概看了一下,一共有一千多人,绝大多数人都穿着黄色的马甲。进入看守所的人,几乎都是重案、要案的犯罪嫌疑人。楚辞望着身边的男男女女,除了极个别天生一副坏人模样,大多数人走在外面,你会看出他是重犯、要犯?他生着一张善良的面孔,其实却有几桩命案在身;看着他老实巴交,却偷走了银行几个亿!就拿那个缺了颗牙的中年汉子来说,他外表就是一个憨厚的农民,他强奸了一个少女后,怕她告发,残忍地将她杀了,还碎了尸体,分别扔在许多地方……人们,都将自己真实的面目隐藏起来,给人以假象。在特定的时候,还变出一张张不同的脸来。 人的脸,会变。 没有人,一生只有一张脸;人,总在不同的时期变脸。 监狱长在训话,此人瘦瘦的,个子不高,戴着一副近视眼镜。他说话很有条理,也没有废话,就在押人员的表现,讲了近一个小时,最后,他苦口婆心地劝有些人不要存在侥幸心理,把自己所犯罪行,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部倒出来,求得政府宽大处理,重新做人。 回到牢房后,青龙被叫走了,说是有人探监。半个小时后他回来了,高兴得一阵狂叫,将平时藏在柜子里的烟悉数拿出来散给众人,他兴奋地对楚辞说,律师告诉他,躺在医院里的两人抢救过来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起码意味着他没生命之忧了。他还说,律师正在为他做见义勇为的无罪辩护,前题是他从流氓手中救出两个少女,后来流氓寻滋生事,他是在正当防卫的情况下过失伤人。青龙激动地对大家说,中午的饭他请了,每人一份小炒。 见义勇为与涉嫌杀人,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性质也完全不同。同样是斗殴、杀人,就看如何认定,主宰青龙的天秤,就看有利于他的法码偏向那一边。 铁门打开了,狱警带着两个警察进来,叫中年汉子起来。两个警察给他带上手铐,说是带他去指认强奸杀人的犯罪现场。 楚辞看了看来人,其中一个他觉得十分眼熟。 那人无意中看到楚辞,也愣了。他走到楚辞面前,疑惑地打量着剃成光头的他:“你是楚辞?” 楚辞按照监规,立即站起来大声说道:“报告警官,我是楚辞。” “你怎么在这儿?”警官不解地看着楚辞:“我是小周,不认识了?” 楚辞想起来了,曹平曾经派此人在暗中保护过他。 “说说,你干了什么?” “警官,请把你看到的,告诉曹平!”楚辞两眼闪烁着希望。 周警官明白了,楚辞有难言之隐,他不再说话,拉着那汉子走了。 曹平得到小周的报告,震惊之后调来楚辞犯案的记录。袋子沉甸甸的,里面装有十几张照片与一张光盘,还有香港警方为何拘押楚辞的文字说明。 香港警方说是得到电话举报,丽都大酒店一住客在房内招妓,还说他身上有枪。曹平注意到,没有留下举报人的任何线索,连举报电话也是街头公共电话。警方赶到酒店后,连同酒店保安敲门未果,一起破门而入,当场挡获招妓男子一名。曹平查看着那些照片,照片上楚辞光着上身,紧紧抱着一个赤裸的女人。是警方拍摄的,还是别的什么人取的证,没有注明。光盘录制的内容有五六分钟,有好几处摄到男子的脸部,非常清楚,一看就是楚辞。光盘来源也没有注明。说明书中,也没有再提到枪的文字。曹平奇怪了,一向以程序标准,堪称国际一流的香港警方,不至于如此疏忽大意吧。 曹平反复观看着那盘只有五六分钟的录像,一男一女在短短的时间内,双方配合得非常默契,那女的还不时发出兴奋的叫声。香港警方的说明上,说楚辞诱奸在校女大学生,这就引起曹平的怀疑。一个在校女大学生,姿势会这样职业化吗?还有,楚辞所做出的动作,与他过去在监视一些黄色网站发布的淫秽短片似乎一样,这就更让曹平生疑。楚辞是个严谨的人,不可能如此放荡。他叫来技术处的人,叫他们将照片、光盘拿去做技术鉴定。末了,他立即驱车前往看守所。 曹平见到楚辞时吃了一惊,狱警把他带来时几乎认不出来了。他印象中还是楚辞过去的样子,此时看见他身穿号衣,飘逸的长发变成铮亮的光头,一脸的晦气,他才反应过来,楚辞已经不是昔日的大记者,而是今天的阶下囚。他点燃一支烟给楚辞,等楚辞因见到他过于激动平静后,才开口问他。 “老楚,能把你的事儿……给我说说?”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记住,g市有个曹平,他是你可以信任的……”楚辞望着曹平:“这句话还算数不?”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信守对你的承诺!” 一股暖流从楚辞心里流过:“现在,只有你能洗清泼在我身上的污水……”他将随同侯雨前往香港的前后经过,详细地向曹平讲述。 曹平的眉头皱紧了,他知道楚辞被人算计了:“你说的那个李非,还有没有印象?” “一张国字脸,两道眉毛很浓,嘴唇较厚,个头与我差不多,不苟言笑,三十来岁……” 曹平咬紧了牙,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你说香港的戴卫愿意为你作证,证实修竹不是大学生,是个暗娼?” “他是这么对我说的……” “老楚,你说的全是事实?” “没有一点儿虚假!” “你的事儿……表面看来很简单,嫖娼,就是在g市,你初犯的话,也是教育,象征性地罚点儿款……看来有人小题大作,在香港给你设了圈套,还派人从香港将你押回来,关进看守所,这就复杂了。他们不是要你的命,而想将你彻底搞臭、搞垮,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曹平,我推测的也是如此,在香港要取我的命,太容易了!” “那么,据你估计,是谁想加害于你?” 楚辞正要开口,曹平制止了他,会见室里除了他俩,还有一个狱警。曹平换了一种方式:“会不会与渔子溪一案有关?” “起码有密切地联系……” “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楚辞听出曹平故意突出“候”字的音,明白了他的用意,默默点头。他趁狱警背过身子之机,悄悄撕下衬衣的袖子交给曹平,说上面有他酒醉后的呕吐物。 第50章 侠者慕容 “那就叫我侯老吧……”侯雨在黄谷拉开的椅子上就坐,顺手拿起热毛巾擦脸上沁出的微汗:“有的小青年叫我侯老……这个‘侯老’,也就是老师、老前辈的简称,很有意思……” “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叫侯老?” “哎,好,好!黄先生,”侯雨指着满桌的酒菜:“今天你又演哪出戏啊?” “不敢!”黄谷看菜上齐了,打开酒瓶往侯雨的杯子里倒酒。 侯雨看清了是国酒茅台,才让黄谷斟酒。 “黄先生,还是老规矩,我只喝三杯!” “侯老,这就是您的不是了。过去您是日理万机,公务缠身,加上种种清规戒律,想动也动弹不得。今天您无官一身轻,何不随心所欲,随遇而安,放纵一下自己?” “说得好!那就‘老夫聊发少年狂,左擒苍,右牵黄’……” 三杯过后,侯雨抹抹嘴角:“黄先生,锣已经敲响,你该开唱了!” “侯老,我在最困难的时候您拉了我一把,我终生不忘!” “过去的事情,还提它作甚?” “不,我黄谷不是见利忘义,过河折桥的势利小人,这杯酒我敬您,您待我恩重如山!” “言重了!”侯雨话虽这么说,还是高兴地喝了这杯酒。 “侯老,也许您已经知道,我在g市翻了船……” “你说什么?”黄谷在g市出事,侯雨确实不知道。卸去市长一职,市里很多工作已经不向他汇报了,所以他并不清楚个中详情。 “警局那次行动,差点要了我的命……” “有这么严重?事后,我倒是听说破了一个文物走私的大案,我们局文物商店的张经理也卷进去了,并且死了。你做你的生意,与他们何干?” “在您面前,今天我就实话实说。张经理其实是我的人,照料我在g市的进货,他死有余辜!” 侯雨听黄谷这么一说,惊讶己极:“此话怎讲?” “他吃里拔外不说,还想要我的命!” “有这等事?” 侯雨眯缝着眼,打量眼前的黄谷,黄谷清秀的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杀气。他过去认为黄谷温文尔雅,是个儒商,现在看来,此人非等闲人物。 “侯老,这些都是道上过去的恩恩怨怨,不谈它了,再谈怕坏了您的雅兴!我这次大难不死,是我事情并未做绝,上苍给我留了一条生路。我这个落魄之人,还想借重您这支强有力的手,助我一臂之力!” “我还能给您帮上甚么忙?” “g市的地理环境得天独厚,是中原、华东、中南、西部地区文物的集散地。李月亭和我分别在这里多年精心组织的收购、发货、运输的网被撕破了,损失非常惨重!我想与您合作,重组这张网。” “黄先生,别光说话不吃菜,来来来,别慢待了这些美味佳肴!” 侯雨挟起一些菜,放在黄谷面前的碟子里:“吃!” “侯老,”黄谷吃了一口菜,放下筷子:“我们的合作,以您为主。我负责所有的资金、海外的销售,您组织货源、鉴定、运输……” “黄先生,美酒当歌,无以助兴,你看……饭后我们是不是找上一家练歌坊,去……唱上几曲?” “好,我也正想放松一下。侯老,至于利润……”黄谷原来打算分给侯雨三成,为了拢络住侯雨,他临时改变了想法:“我想,您四我六?” “哈哈,许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喝过酒了……”侯雨自斟自饮:“黄先生,孔子七十二贤人,他落难时有几人在身边?孟尝君三千食客,到头来还是门可罗雀!黄先生,你这个人不错,现在还想得起我,让我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 侯雨始终不接黄谷的话,总是王顾左右而言它。 黄谷在心里骂道——老鬼!为了实现他的计划,黄谷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察言观色。用对付唐天彪那一套办法,在侯雨这里行不通。 侯雨借着酒兴谈笑风生,针砭世俗;至于黄谷的提议,好象席间根本没有发生过,自始自终不闻不问。黄谷不死心,每每再次提起,他总会用别的话将黄谷岔开。 黄谷心里愤然,但他奈何不了侯雨。眼看席间是无法谈下去了,他只好寄希望于侯雨提议饭后要去的练歌坊。 黄谷待侯雨取下胸前的餐巾,文雅地用纸巾拭嘴时,他抓住时机对侯雨说:“大富豪的音响不错,您看是不是上那儿去?” 侯雨不置可否,径直走出了包间。 黄谷跟在侯雨后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在饭店大厅外等车时,黄谷犹豫再三,还是对侯雨说:“大富豪的小姐很靓,听说都是极品,侯老有没有兴趣?” 一辆的士开过来了,侯雨招手让车停下。 侯雨转身对黄谷说:“我已经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再见,谢谢你丰盛的晚餐!” 黄谷咬咬牙,替侯雨打开车门。 侯雨钻进小车,对站在车外的黄谷说:“黄先生,欲速而不达!” 黄谷望着绝尘而去的的士,久久玩味着侯雨的话…… 楚辞在列车车厢的座椅下睡得昏昏沉沉,列车刹车发出的猛烈震动惊醒了他。他看看四周,身边挤满了人,想翻个身都动弹不得。空气中弥漫着汗味、人们呼出的气息、脚的臭味、呛人的劣质烟草和尿的骚气,令人窒息。 广播里响起了报站声。楚辞听了几遍,才听清楚列车到了新疆的乌鲁木齐。 火车到了终点站,车上的人们开始骚动了。 站台上执勤的警察,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盘查形迹可疑之人,气氛很紧张。楚辞随着扒车的民工快速钻进列车下面,然后再从车底爬出,奔向不远处的一排土墙,从墙上翻出站去。 城市在夜幕的笼罩下,楚辞漫步在乌鲁木齐的大街上,异国风情的城市建筑,有着俄罗斯血统的姑娘,使他仿佛置身在异域。 夜深了,楚辞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了不知多久,瑟瑟寒风中,他累了、渴了、饿了,再也无心欣赏美丽的夜景,信步走进一间有着圆形大屋顶的教堂。 教堂里灯火辉煌,却没有一个信男善女。教堂四周的墙上,天穹顶上,绘有许多美丽的图画。楚辞走到祭坛前,祭祀桌上有一些用来供奉的水果与糕点。已经两天没有吃过食物的楚辞,在祭坛前跪下,心里默默祈祷神灵不要怪他无礼。祷告一番后,他伸手取过糕点。片刻之间,两盘糕点己被他一扫而光,几个水果,也被他连嚼带啃地吃下了肚子。 楚辞擦擦嘴,双手合什,虔诚地向龛里神像行了个注目礼。他走到大厅一则,看见有一地方像西方电影里演的忏悔处,便好奇地走过去。两天没有与人说过一句话的他,此时很想找人交流交流。他在一个小窗孔前跪下,轻轻敲敲木板。死一般的寂静中,传来木板清脆的敲击声。 没人理他,楚辞自嘲地笑笑,为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而悲哀,他曲卷下身子,在木板上睡了。 一抹阳光从天穹顶的玻璃窗斜射下来,直照楚辞的眼睛,抑扬顿错而又整齐的颂经声,惊醒了他。 楚辞望望四周,原来空旷的大厅跪满了人。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在教堂忏悔室窗口下的跪板上睡着了。 人们无视他的存在,专心致志地听阿訇讲经。他赶紧起身,拖起丢在一边的背包,倒退着走到祈祷人群的后面。他听不懂人们在祈祷什么,只觉得祈祷声很美,很动听。 在优美的诵扬声中,一刹那间,楚辞感到心灵被净化,原来惶恐不安地心也镇定了。 楚辞摹仿信徒的礼仪,笨拙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走出教堂。 乌鲁木齐的清晨很美,太阳从桔红色的朝霞中喷射而出,穿过薄薄的云雾,把城市建筑照得金碧辉煌。 街上到处是有着俄罗斯血统的人们,男人们皮衣、皮帽、皮靴,高贵典雅;妇女们大多头上扎着绸巾,艳丽的长裙外套着中长的皮风衣,脚下是灵巧的小牛皮靴,婀娜多姿。 几个身穿皮茄克的青年,迎面向楚辞走来。 楚辞被他们身上的皮茄克吸引。 这是一种开着大翻领、高腰、乌克兰式的灯笼袖的皮衣,非常别致。青年人穿在身上很帅,富有朝气。g市冬天不太冷,青年人穿一件这样的皮茄克足也。楚辞更为看重地是,这种皮衣样式设计得很特别,穿在身上能适应任何场合。 那几个年青人走远了,楚辞才收回目光。 楚辞就这么走着转,转着走,不知不觉来到专买服装的一条街。 在一家专营皮衣的商店,楚辞看到他刚才在街上遇见那几个青年人穿的皮衣,不仅有黑色,还有浅黄、咖啡色几种;另外,挂在显眼处的皮风衣,不仅档次高,还有着浓郁地俄罗斯色彩,非常抢眼。 楚辞走上去,摸摸皮衣,质地细腻柔软,做工考究:“老板,什么皮的?” 老板是个胖胖的汉族中年男子,见有生意上门,满脸是笑地迎上前来:“质量上乘的小牛皮……” “这皮茄克,多少钱一件?” “老弟,你的眼光不错,你这身材要穿上它,别提有多帅!” “我在问你,多少钱一件!” “你先穿上试试……” 老板不由分说,取下一件皮茄克硬往楚辞身上套。 楚辞只好脱下西服上装,穿上皮茄克。 老板帮着楚辞穿好衣服,将他拉到一面镜子前。 “这皮衣多合身,简直就象是为你定做的!” 楚辞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确实,皮茄克穿在身上,一身英气,感觉良好。 老板在帮楚辞拉上拉链时,看见他挂在胸前的像机。 “你这玩呓……能不能给我看看?” “可以。”楚辞取下像机,递给老板。 老板接在手上,左看右看,不得要领。 楚辞只好指着像机的各个部位,向他讲解:“这是快门,这个钮单拍,按这个连续拍摄……按这个打开镜头,这是自动拍摄……” “哪儿产的?” “德国,莱卡。” “这种像机,从没见过……”老板刚把像机还给楚辞,又从他手中拿过来:“是专业用的吧?” “对,专为新闻记者设计的。” “这么说,你是记者了?” “这……过去是。” “此话怎讲?” “我现在没有从事这项工作。” “啊……”老板将像机捧在手中,反复观看,有些爱不释手。 “老板,你还没有回答我,这皮茄克多少钱一件?” “我喊价两百元,你要的话……就给一百六吧!” 楚辞心中一动,这个价格在g市无论如何是买不到的,一件极为普通的皮茄克,都要三百多元。 “我要是买得多呢?” “你这个买得多,是什么概念?” “比如说一百件!” “一百二十块你拿走!” “我只给一百!” “我本亏大了……就算交个朋友,成交!” “老板,我先定下,几天后我再来提货。” “可以,按规矩,你就交百分之五到十的定金吧。” 第52章 侠者慕容2 楚辞很快就发愁了,上哪儿找钱去?情急之中,倒被他想起曾有一面之缘,现在新疆某报工作的张扬。几个月前,新疆新闻界到g市交流取经,张扬与楚辞很是合得来,大有相见恨晚之势。如今自己请他暂借一笔钱,想必张扬没有理由拒绝吧。 “我现在没有现金,我明天给你,行不?” “我的皮衣俏得很,如果你明天才来定,那就有几件你拿几件……” “那好,我用这部像机作抵押,明天我再带钱来。” 老板听楚辞这么一说,满心欢喜。 “来来来,请里边坐。” 老板客气地拉楚辞进入里面的房间,还未待楚辞坐下,他就张罗起茶水来了。 墙壁上一溜挂着几个像框,贴满了人物肖像、风景照。 拍摄者属于中等水平,像片的层次、暴光、速度都不错,关键是意境不够,人物的神态也把握不好。 “老板,这些都是你的作品?” 老板看楚辞在欣赏他的作品,故作谦逊地说:“这些都是我信手拈来的,不能称其为作品。比起你这位新闻记者,我是小巫见大巫了!来,请喝茶。” 楚辞呷了一口茶:“老板,你喜欢摄影?” “不瞒你说,我平生就好这一样。赚的钱除了养家糊口,都花到这上面去了……”老板指着他不熟悉的各种按钮:“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楚辞无奈,只好将像机的种种功能,一一再向老板细说一遍。 老板搞清了,放下像机,从一个本子上撕下一页纸,迅速地写下几行字,交给楚辞。 “咱们理是理,法是法。我收到你的像机,给你开一张收条……” 老板的认真负责,给楚辞极好的印象。他看了一眼收条,折好后小心放进衬衣口袋。 张扬是乌鲁木齐报社一个一般的年轻记者,前不久随团去g市交流学习,幸运地分到楚辞名下,由楚辞亲自带他采访。 楚辞无论是选题、事前的采访备案、采访中的技巧、资料的剪辑取舍、到最后文章的形成、定稿,都非常严肃认真,有条不紊,一气呵成。张扬大开了眼界,这才知道什么是新闻界的快手、高手。耳闻目濡,一个月下来,他对楚辞佩服得五体投地。 张扬在临离开g市的前夜,再三邀请楚辞到新疆。说今后不管楚辞有什么事,他都会两肋插刀,不管楚辞同不同意,楚辞这个大哥,他认定了。 张扬回到新疆,由于他在g市刻苦认真地学习,又得到楚辞毫无保留的言传身教,他进步很快。文章写得很有见地,又能独力完成重大采访任务,几个月后,就升任记者部主任。这一切得力于楚辞对他的帮助,他没齿难忘。 然而,邀请楚辞来新疆一事,他确实忘了。当门卫电话通知有人找,他在收发室见到风尘仆仆,疲惫不勘的楚辞时,既惊讶又有些意外。 张扬没让惊讶过多地在自己的脸上停留,很快是一脸热忱地笑。一看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他立即拉楚辞来到报社附近的一家餐厅,点了几样有着西北风味的菜。 楚辞许久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他顾不了礼节,面对丰盛的菜肴,毫不客气地大吃起来。 张扬慢慢地品着酒,打量着外表落拓的楚辞,这才注意到楚辞在天寒地冻的乌鲁木齐,身上仅穿着一套薄薄的西装,衣服上到处是折皱与油渍,原来洁白的衬衣领子,上面全是犬牙般的污垢。与往日西装笔挺、神采奕奕的楚辞,不可同日而语。 张扬把盛着新疆名菜“手撕鸡”的盘子拿过来,选出一支鸡腿,放在楚辞面前的盘子里:“多吃一点儿!” “不好意思,我三天没正二八经地吃过一顿饭,实在是饿坏了!” “这……怎么会呢?”张扬感到不可理解。 楚辞擦擦嘴,喝下一大口啤酒:“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出事了……” “你出事了?你会出什么事!” “我揭露、抨击g市某些贪脏枉法的贪官污吏,和g市猖狂地文物走私,触及到某些人的根本利益。我被迫辞职……”楚辞一口将剩下的大半杯酒一饮而尽:“流浪到这儿!” 张扬一惊,搞新闻工作多年的他明白了,楚辞与当局对着干,步调不一致,还“揭露、抨击”,从严格意义上说是“犯上”,非同小可。 “楚哥,你这是何苦呢?新闻工作者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一些人的喉舌。与他们作对,值吗?” “非也!你的说法是错误的,荒谬的。你所说的那些人,代表不了谁,他们什么都不是!” “好了好了,我们不谈这些……老楚,”张扬欲言又止,还有意识地对楚辞的称呼改了口。 张扬的细微变化,楚辞敏感到了。他过去做作出来的真诚,就令楚辞反感;而今,吃饭前的毕恭毕敬与现在和他姓名一样的张扬,更令楚辞恶心。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该来找张扬。然而,为了生存,为了他计划中的大事,现在有求于张扬,还必须看他那张不断变化的脸。 “老楚,你打算如何?” “没有打算,随遇而安……也许从此浪迹天涯,也许学陶渊明,种菊南山……”楚辞强压住心中的不快,故作轻松地回答。 张扬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楚辞:“那你到新疆?” 楚辞己吃得差不多了,他看了一眼满桌丰盛的酒菜:“感谢你的盛情款待……也许,这就是圣经上说的‘最后的晚餐’!不过,我不是‘犹大’。张扬,我是一个爽快的人,有话就说。我正在计划一件事,需要一笔钱,想在你这儿暂时借一借,两个月内还给你,你看行不行?” 事情早在张扬的意料之中,现在进入正题:“你要多少?” 楚辞本来想多错一点,看张扬一脸防备的样子,他改变了主意:“五千。” 张扬的脑子飞快的转开了,穷途末路的楚辞何来偿还能力,钱拿给他还不是泥牛入海!那么,如何打发楚辞呢? 张扬向服务员要了两包烟,烟到手后他给了一包给楚辞。 楚辞很多天没有吸过烟了,一看张扬递来的是名烟中华,便抽出一支,就张扬打燃的火机点上。 张扬在g市时,楚辞招待他吸的烟比起中华要低几个档次,看他得意地神情,今天不象是涌泉相报,而是有意在奚落自己。楚辞苦笑了笑,隐忍不发。 果然,一支烟还未吸完,权衡再三的张扬开口了。 “老楚,新疆地处边陲,不象你们沿海……我上有老,下有小……多的钱拿不出,按理说你在落难之中,我该倾囊相助……” “你打住!我不是向你要钱,是错钱,而且我在两月内一定还你!是的,我落了难,但还不至于落到向人乞讨的地步!” “老楚,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多的我没有,一张车票和路上的零花钱,我还是可以给的……” 楚辞感到人格受到了侮辱,气得将刚点燃的烟攥在手里,然后将捏碎的烟丝倒进啤酒杯,在他拂袖而去时,给张扬留下一句话。 “你……狗眼看人!” 楚辞走出餐厅,仍然怒气未消。漫天飞舞的雪花扑打在他的脸上,他清醒了,钱未借到,明天拿什么去见老板?眼看有路可行,偏偏又断了……人说天无绝人之路,自己路在哪里? 入夜的乌鲁木齐,狂风卷着雪花,在空中呼哮。地上的积雪,己掩过了脚背;房顶、树枝上,则压了厚厚的一层雪花。 楚辞走出酒店,迎面扑来的雪风吹得他一阵哆索,他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大街上。 风雪夜归人——楚辞突然想起曾在上大学时看过的一部话剧。由于剧情感人至深,他如今还记忆犹新。此时此刻,自己与剧中的主人公何其相似!风雪之夜,无家可归,孑然一身,流浪街头。在酒精的作用下,一向不轻易动情的楚辞,此时心里不由一阵酸楚…… 是老天有意,还是鬼使神差?在乌鲁木齐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楚辞,在大街上瞎转了许久之后,竟然又走到他昨夜栖身的教堂。 望着黑夜中灯火辉煌的教堂,身上不明分文,陷入绝境的楚辞感到了些许温暖——今夜又有了安身之地,不至于在风雪交加的夜里,倒毙街头,成为杜甫诗中的“路有冻死骨”。 楚辞卷缩在忏悔室下的跪板上,口渴难耐,他从内衣口袋里拿出小瓷钵,走到祭祀台前,那儿有一个盛水的盆子,他用瓷钵掐上水,回到跪板坐下。瓷钵虽小,他连喝了几口,钵中的净水又满了。纯净的水一下肚,他火烧火辣的心好过了一些;也许他还在生张扬的气,或是酒喝多了,人有些恍兮惚兮,神志渐渐变得虚无飘渺…… 钵中涟漪散尽,水平如镜,水面上出现古刹主持戒品。老和尚一脸的笑容:“施主,别来无恙?” 楚辞激动了:“师傅,还好……” “身在逆境,能泰然自若,贫僧以为你的心已经清静……” 楚辞真诚地说:“清静谈不上,用处变不惊要恰当一些。” “心已清静也好,处变不惊也罢,只是层次不同而已……关键是你开悟了!佛说:小疑小悟,大疑大悟,不疑不悟。你疑、悟兼而有之,定能释然、解脱。需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无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施主切记!” “明白了!”戒品说的几句禅语,楚辞平时有所耳闻,但不甚了了,此时他的体味最深。 “上次你在寺中问我:‘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想必你已有所悟?” “师傅,所经历之事,仍然历历在目,无不印正……”楚辞正想问戒品,茫茫苦海之中,他该如何,钵中荡起一阵涟漪,戒品的图像消失了。钵里的水纹平静了,水面渐渐幻化出香港大师的图像。大师笑吟吟地看着他。楚辞想起他在香港第二天去见大师,见到的是残壁败垣,不免心里充满疑惑。 大师看着楚辞:“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蒲松龄笔下的狐仙,我是实实在在的人……” “大师,我在香港的事,你事前知道,为什么不向我点破?” “那一劫难,你躲不过……还有,你六根未尽,否则也不会被修竹迷住……” 楚辞打断大师的话:“不对,我仅仅是对她有好感而已,说我六根未尽,其实不然,殊不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此爱与彼爱,有着质的不同,你混为一谈!敢问,修竹与孟桐,你可以相提并论么?” 楚辞沉默了,看着大师一时无语。贸然,他想起大师胸脯上那一颗有着红点的黑痣,他曾经在林子身上见过,从大师的年龄来说,要是林子健在,也正好是她那个岁数;还有,她为何对秦家的事如数家珍,一切都了如指掌:“大师,我能问件事么?” “你问吧……” 楚辞从衣领中扯出玉佩:“大师,你见过这只玉佩?” 大师眼里望着玉佩,平静的眼睛不由闪出一丝火花。 “大师,阴差阳错间,石英未竟的事情在我身上再现,我经历了他所走过的路……有时,我也不搞不清楚,我到底是他还是我。如果我是石英,我深深爱着林子,请大师成全;要是我就是我,我愿与孟桐厮守终身……” 大师轻声说道:“你与林子,破镜难圆;孟桐与你,上次就告诉你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楚辞悲从中来:“上天为何对我这样?我爱的人,一个都得不到?”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不可强求。” “有一事我不明白,是石英未竟的事情,由我来完成;还是他欠下的债,该我来替他偿还?” “你是个聪慧之人,应该悟出。” “我天生愚钝,还请大师明示!” 大师微微一笑:“时机未到……” 第53章 江湖险恶 楚辞看着大师酷似林子的五官,动情地喊道:“大师,如果你真是林子,就现出真身,想想我对你的一片苦心!”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大师怔怔地看着楚辞:“我不是她!” “那,”楚辞指着她的胸脯:“请你让我看看你胸前那颗红痣!” 大师脸上露出一丝羞涩之情,用手整理着敞开的衣领:“这……就不必了吧?” “不,我一定要看!” 水面拂起一阵波纹,大师不见了。 教堂的钟声,惊醒了楚辞,睁眼一看,他靠在墙壁上,做的是南柯一梦。 乌鲁木齐昼长夜短,早晨五点多钟天就亮了,勤劳的市民,早早就开始一天的工作。 楚辞走上大街,远远就看见老板站在店门口。 老板看见楚辞,高兴地一把拉住他就往里屋走。 “我等你好久了!快跟我进去看看!” 进入里屋,楚辞看见桌上放着许多七寸照片。有人物写生,也有风景静物。他随手拿起几张,拍摄得还不错,比起墙上像框里的要好多了。 “昨天你走后,我就关了店铺,用你的像机一连拍了一百多张。我是一个通宵未睡,连夜用电脑打印出来了,你看,你看看……”老板兴奋得眉飞色舞,加重了语气:“我不敢相信,这是我的作品!”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老板的摄影作品提高了一个档次,多亏了这部像机。 “很好,确实不错。老板,比你过去拍的……”楚辞看看手里的像片,指着墙上的像框:“不可同日而语!” 老板听楚辞这么一说,眼睛笑成一条缝。他连忙请楚辞坐下:“这么早,您还没吃早饭吧?” 生性敏感的楚辞,一下就听出老板把“你”换成了“您”,不由感慨万分。萍水相逢的人尚且如此知道尊重人,有过交道的张扬却反其道而行之,真乃十足的小人。 “没吃,我一起床就到你这儿来了。” 老板揭开桌上一张报纸,露出被报纸遮住的两个保温盒:“我给您准备了,趁热吃吧。” 老板打开保温盒的盖,放在楚辞面前。 保温盒里装的是滚烫的小米稀粥和包子。 楚辞饥肠辘辘的,顾不得许多,大口吃起来。 老板不动声色地点燃一支烟,坐在一旁默默看着吃像不太文雅的楚辞。 一盒滚烫的稀粥,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下肚,楚辞饱了,身上也有了些暖气,他感激地对老板说:“谢谢你!” “出门在外,您说这话就见外了!” 老板递了一支烟给楚辞,并为他点上火。他走到外面,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件典雅的俄罗斯皮风衣。 老板将皮风衣披在楚辞身上:“天太冷,穿上暖和……” “不!”楚辞取下风衣,还给老板。 “恕我直言,我一看见您,就知道您是个非凡之人。但是,您目前有难……不,您不用解释,我的直觉从来没有误导过我!我虽然不是您的朋友,我希望以后是。我是个商人,从前出身于书香门第,也读过书,也做过几天象样的工作,多年前为生活所迫经了商,目前毕竟是唯利是图之人。不知道您看不看得起我,您要是看得起我,就穿上它,让它为您御御寒……” 老板一番肺腑之言,楚辞感动以极。人说“无商不奸”,看来并不都是这样。他默默穿上风衣,顿时身上暖和了。 老板脸上有了笑意,他拿出一张运货单放在桌上:“您把它填上。” 楚辞仔细看着这张运货单,除了货主、货物到达地没填外,其它的都填写妥当,连不菲的运费也缴了。再看货物一栏,写着皮茄克一百件。 楚辞惊讶了:“你这是?!”随即他不好意思地说:“我……钱没借到!” 老板笑笑:“我自作主张了,这一百件皮衣,等您出手后,再将货款给我。” “你就不怕我卷款而去?” “您玩笑开大了,您不是那种人!说实话,这批货虽然不是个小数,没了它我也不至于倾家荡产。我看得出,这批货对你非常重要……你是个君子,我相信我的眼力!” 老板说罢,从保险柜里取出楚辞的像机,慎重地交到楚辞手上。 “请把我打给您的条子给我,我现在是完璧归赵。” 老板所作所为,不仅侠义,而且心胸坦荡,这是楚辞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反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老板掏出皮夹,取出几张钞票:“这几百块钱,别嫌少,节约点儿,够您回家了。” 老板的仁义,令楚辞唏虚不己,他鼻子一酸,差点儿落下泪来:“老板,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楚辞不知不觉中将“你”改成尊称。 “我复姓慕容,单名一个‘刚’,这里的人习惯称呼我的姓,反而不叫我的名,您就叫我慕容好了。” “慕容大哥,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就什么也别说!” “这条子……”楚辞取出慕容打给他的收条,撕了,将碎片扔在地上,把像机放在慕容手上:“这像机,我送给您了!” 慕容把像机放在桌上:“这不可以,我虽算不上君子,但从不夺他人所好!” “我已经不是记者,这么高档的像机,我己用不上了……您留下吧!” 慕容虽对楚辞的像机爱不释手,一旦听楚辞说要将像机送给他,他反而犹豫了。 “收下吧……”楚辞再次将像机放在慕容的手里:“古有‘美女送知己,宝剑赠英雄’之举,这部像机在您手里,是物归其所!” “好吧,我暂时替您保管,您可以随时来拿。” “也好,就这么定了!” “那好,中午我设酒…为您送行!” 楚辞风尘仆仆地从新疆乘车随货回到g市。他取出一件皮茄克作为样品,其它的暂时寄存在车站货场,跟即来到市中心的服装市场。 市场里来来往往的人,手提肩背小袋大包,摩肩擦踵,拥挤不堪。 楚辞留心观察着卖皮衣的店铺,没有一家有他手里这种样式的货,一件极为普通的皮茄克也要三百多元,样式稍微好一点儿的,就要四、五百元乃至上千元!楚辞心里有底了,走进一间专营皮货的商店。老板胖胖的,四十多岁,一看就是个精明的商人。 “老板,贵姓?” “免贵,姓杜。” “杜老板,你看看这件皮茄克……” 老板接过皮衣,仔细地观看。皮衣的质量很好,是上等的小牛皮,柔软得像绸缎一样,更重要地是样式特别好,用行话说就是很有卖像。他不动声色地将皮茄克还给楚辞:“小伙子,你有多少件,每件多少钱?” “有一百件,你全部要的话,每件两百八十元!” “没你这么做生意的!我看最多值一百六……” “太少了,我不卖。” “哎,你身上这件风衣不错!” “你要是价给得好,我下次来可以给你进风衣!” “那就给你一百七十元!” “不行!” “一百八?” 楚辞摇摇头。 “你开个最后价!” “少了两百六,我们就不谈了!” 杜老板飞快地转动眼珠,盘算一番:“不行,我最多给你两百!” 这离楚辞心里的底线太远了:“你的心太狠了!” 杜老板听楚辞这么一说,倒也不动气:“你愿卖,我就愿买。” “那就算了……”楚辞收拾起皮衣。 杜老板望着欲离开的楚辞:“年轻人,商海险恶……你的皮衣脱不了手的话,我还给你这个价!” 楚辞头也不回地走出这家店铺。 三岔口,卖牛仔裤的区域,各个店铺,里里外外挂满形形色色的牛仔衣裤。 一中年男子,站在一间不到八个平方的小铺面前,声嘶力竭地向路人兜售他店里的服装。 楚辞路过这里,卖裤子的硬把一件牛仔裤塞到他手里。 “名牌货,六十块一件,你要吗?”他看到楚辞手里的皮衣,不由两眼一亮:“哎,你这件皮茄克好,在哪儿买的,多少钱?” “你看值多少?” “在这个市场,最少这个数!” 男子向楚辞伸出一个巴掌。 “你收不收?” “收,怎么不收!你有多少?” “一百件。” 男子惊讶地叫了:“我的天,你是财神爷啊!” “你出多少钱一件?” “这个好说,来来来,进来谈!” 男子将楚辞拉进店里,指着压在写字台玻璃下面的营业执照:“我姓侯,叫侯卫东,这是我的营业执照……” 楚辞看了看,他对此不太在意。 “你刚才说……你有一百件?打算卖多少钱一件?” “你出多少钱?” “两种办法:一、我出现金收购,每件一百八;别,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二、你放货在我这儿,由我卖。卖多少件就结多少件,每件三百元。两种办法,由你选择。” 楚辞想,第一种不可以,他出的价比第一家还少二十元;第二种办法倒是可行,每件多收入一百元,一百件就是一万哪! “你什么时候能卖完?” “这不一定。多则十天半月,少则三、五天。” “我怎么相信你呢?” “我们可以签个合约。再说,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我在这条街上混了好几年,谁不知道我侯卫东啊!” “那好吧,就按你说的第二种方法,我俩签个合同。” 楚辞从车站货场取出寄存的皮衣,交给侯卫东后,他始终放心不下。第二天黄昏,他来到侯卫东的小店,远远就见小店上下挂满了他的皮茄克,周围观看皮衣的人络绎不绝。楚辞走到店前,一看皮衣标的价,吓了他一跳,每件一千元!如此天价,还是诱惑了爱美之人,片刻功夫,就有几个青年买走两件。 侯卫东看见楚辞,满脸是笑。 “你来得正好,我今天运气不错,一共卖了十件,按规定我把钱付给你。” 侯卫东拉开扎在腰间的腰包,取出一厚叠钱给楚辞:“你数数,这是十件的钱,一共三千元。” “不用数了,你在给我之前不知数了好几遍!” 楚辞放心地离开了,他庆幸自己旗开得胜,回到住的小旅店,还喝了两瓶啤酒。 第53章 江湖险恶2 几天之后,楚辞来到侯卫东的服装店,看见店里挂在货架上的皮茄克所剩无几。 “你们老板呢?”楚辞没有看见侯卫东,就问一个小工模样的人。 “吴老板,有人找!” 随着小工一声喊,应声从一排横挂着的服装后面钻出一个男人。此人三十多岁,中等身材,他以为生意来了,满脸是笑地盯着楚辞。 “你就是这儿的老板?” “准确地说,从昨天开始算是。” “侯卫东呢?” “他把这个店顶给我了。” “他人呢?” “这、就不知道了。”- “能在哪儿找到他?” 吴老板摇摇头:“我也找不到他……今天你是第三个来找他的,我后悔接了他的店,他欠了一屁股的烂债!” 楚辞犹如五雷轰顶,皮茄克的货款,被人卷款而逃!他欲哭无泪,更无颜去见新疆慕容!他想到了去找市场管理处投诉,也想找曹平报案。 最终,冷静下来的楚辞,打消了这些念头。侯卫东既然敢行骗,必然想好了退身之计,即使日后找到他,钱也被他挥霍一空,弥补不了自己的损失。 楚辞想到了慕容,尽管无颜见他,还是得实话实说。那笔购货的巨款,起码目前他是无力偿还的。他觉得心里不安,又怕慕容误解了他。 楚辞找到邮局,给慕容发了一封电报,简单地叙述了被骗的经过,并在电报的末尾留下他所住旅店的地址,他必须面对慕容;另外将三千货款留下几百元作为己用,其余的全电汇部给慕容。 慕容刚接到楚辞电报,非常着急。他不是担心自己的货款,而是怕楚辞想不开生出别的意外。他立即买了第二天一早飞往g市的机票,带着两百件茄克、一百件风衣随机运走。 慕容到了g市,带上风衣与茄克的样品,要的士带他到本市有名的服装街。他在服装街转了一圈,最后走进楚辞曾经去过的杜老板那家商店。 杜老板那天放走楚辞,不久就后悔了。楚辞带来的皮茄克在三岔口挂出后,一千元的天价,简直卖疯了!一想起这事儿,他就揪心地痛。 慕容走进店里,杜老板看见他手里的皮茄克和皮风衣,立即迎上前去:“老板,请里面喝茶!” “不,你先看看这两件货。茶嘛,订合同时再喝不迟!” “好,好!”杜老板接过皮衣,与楚辞先前拿来的皮茄克、穿在身上的皮风衣别无二致。 “好货,好货!” “那你给个价!” “先前有人来过……” 慕容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为了几十块钱,放过了!” 杜老板见来人料事如神,不由重新打量慕容。此人一身大西北皮货商打扮,举手投足与说话间,无不流露出一种行中少有的霸气。他不由将心中隐隐的不快压下去,换成一副恭敬地笑脸:“你怎么知道?” “哼,目光短浅!” “既然如此,我就照上次年轻人开的价给!” “不,皮茄克每件五百,皮风衣每件一千二,要现金!”慕容料定了杜老板要货,巨额的利润不怕他不俯首称臣。 “你有多少件?” “茄克两百,风衣一百。现货!” “我一时没有这么多现金!” “你吃不下这批货,我只好另找别人!”慕容说罢,往外就走。 杜老板急忙拉住慕容:“你容我想想办法……能不能我先进一半的货,另一半,我在三天之内将货款凑齐?” “可以考虑……” 杜老板大喜过望:“请,里边喝茶!” “茶,改日再喝。你把合同现金准备好,明天一早我送货来,你验货,我会请人签字收款。这两件样品先放你这儿,你挂起来也好作个招牌,账明天一起算。” “这,太好了!”杜老板立即将两件皮衣挂在门面显眼处。 “老板,我还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 “复姓慕容,名刚。” “慕容大哥,今晚我为你接风洗尘?” “不用了,我还有事要办,明天吧!” “好的。”杜老板毕恭毕敬地送慕容到店门口。 慕容按楚辞提供的地址,在小旅店找到楚辞。望着几天不见,神情谙然,略显憔悴的楚辞,心里有些难受。 “走,我们喝酒去!” “没此心情……” “不就几个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何必放在心上!” “几个小钱?对我来说是压得我喘不过气、无力偿还的巨款!” “没那么严重!楚辞,我大老远地从新疆赶来看你,你总不能不请我喝杯酒吧?” “好吧,我带你去海边,那儿有个大排档。你可以一边看海,一边喝酒……” 慕容来到海边,兴致盎然。落日余辉中,在海边把酒临风,惬意极了。 “楚辞,你带我到这儿来,对了!” 慕容与楚辞碰了杯后,一口将一大杯啤酒喝了下去,他抹抹嘴角:“你说你不是经商这块料,此言差矣!也许你不相信,十年前我还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经商靠什么?机运、感觉、经验、胆识……还有一条最重要,那就诚信。当然,还有许多是不可言传,只能意会的东西……你在新疆看中了样式新颖的皮茄克,知道在g市能高价出手,这就说明你具备了很高的商业头脑,这是一种特殊的感觉;你在最短的时间内订下一百件皮衣并带回g市,这证明了你的胆识与把握机会的能力;你在g市以高出原价百分之两百的价格全部批量出手,你捕捉到了最佳的商机。以这三点来说,你出手不凡,何来起点晚与低之说?这就好比你永远围着人生这个大目标在转,一直在寻找切入点而已!” “那我的失败……” “这就是个经验的问题了。你考察了市场,却没有考察合作伙伴。在商业交往中,合作伙伴最重要,它关系到你贸易的完成、资金的安全回收……在考察合作伙伴时,诚信尤其重要。你第一次作买卖,用文一点的话来,有点‘急功近利’了……” “唉……”楚辞听得心服口服,长舒了一口气。 “不要唉声叹气的,没有什么了不起。关云长有过五关、斩六将的辉煌,也有走麦城的悲哀……关键是总结经验,吸取教训。你这次失手,我反而认为是件好事!” “还好呢,我落到这个地步,都是钱害人!” “水能载舟,也能覆舟。钱就与这水一样,既能助人,也能害人。人到穷途末路时,一文钱也能难死英雄汉……不过,钱也有钱的好处,钱多了,你可以行侠仗义,做你想做的事情。” “说到钱……慕容,我欠你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还上!” “你已经还了。” “我还你了,这话从何谈起?!” 慕容淡淡一笑,望着惊讶万分的楚辞。 “就在我来见你之前!” “见我之前?” 楚辞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我来见你之前,去服装街找了你第一次去找过的杜老板,将我带来的两百件皮茄克,以每件五百元的价格卖给了他。一百件皮风衣每件一千二百元,一共是二十二万元。明天一早他先付七万现金,余下的他三天之内付讫。你上次进货欠我一万,我这次来,三百件皮衣的成本是六万元,一共七万。这七万,我带走。明天你和我去签约,剩下的是你赚的钱!” “慕容大哥,你不能这么做!” “楚辞,这不是我能不能这样做,怎样做的问题……你当初把像机放在我手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今后我该怎么做了,而且义无反顾!” 闻听慕容此言,楚辞感动得热泪盈眶。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两次在关键时刻帮了自己一把,真是难能可贵。在慕容眼里,只有仁义、友情,容不得金钱的亵渎。 “男儿有泪不轻弹!来,陪我再喝一杯,我己订了机票,明天回新疆!” 楚辞举起杯的一刹那,发觉慕容的眼也湿润了…… 楚辞第二天在杜老板那签了约后收了钱,他给自己留下两万块钱,剩下的全汇给慕容。他来到男人街,从头到脚换了一身,然后,买了一部手机,在车站孟桐的给他的手机被盗后,这些日子他就没有用过。望着镜子中轻爽、飘逸的自己,他又恢复了自信。 楚辞穿上风衣,走出饭店。他没有留意到,有一辆小车一直跟在他的后面。司机不断按喇叭,他也没有听见。 小车终于找到机会,开到楚辞前面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位老人。 老人一直望着楚辞,眼里渐渐闪出惊喜之情。 “我说是你嘛,楚辞!要不是你挡了道,我还看不到你!” 楚辞望着眼前的老人,极力在脑海的记忆中搜索,这个儒雅,又有几分威严、气派的老人是谁? “你这个人有特点,我光看你的背影就认出你了!哈哈,想不起我了?前不久在火车上,咱们一起聊天?要不要,我再提示你……‘西去列车的窗口,九曲黄河的上游’,郭小川的诗?” “啊……”楚辞望望站在一边的小高,终于想起,长者就是那个在火车上留条,要自己去找他的宋立军。 宋立军一把拉住楚辞:“上车!” 楚辞注意到,宋立军用的是一辆高级轿车,车牌照的编号为g00001,这说明宋立军是市里一号人物。 “请问……”楚辞与宋立军并排坐在后座:“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我叫宋立军,这你知道了。至于怎么称呼……叫我宋立军,老宋、老宋头都行。” “宋市长,现在往哪儿走?”开车的司机问道。 楚辞一下懵了,此人竟然是接替侯雨,目前市府的最高领导。 宋立军看着楚辞:“你知道哪儿有好吃的,我请客,条件是干净卫生。” “去海边的大排档,那儿不错,中午人少……” 车到海边的大排档,宋立军下车后,要小高先回去,一个小时后来这里接他。 楚辞在他熟悉的那家海鲜店前停住,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宋立军。 “我看可以。”宋立军选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顺手摸出烟。 “这儿的情况我不熟悉,你点菜吧!” “宋老头,抽这个!” 楚辞见宋立军抽的是一般的烟,他拿出自己买的中华,递给宋立军。 宋立军取出一支烟,吸上后打量着楚辞:“发财了?” “谈不上,比过去好过一些!” 楚辞对迎上来的老板说:“把你最好的菜拿两样上来……哎,老宋头,喝不喝酒?” “喝,为什么不喝?今天见到你我高兴!” “那就再来几样下酒的菜,先来四瓶啤酒!” 宋立军看着楚辞:“四瓶,你一个人喝呵?” 楚辞不知所以的看着宋立军:“那……” 宋立军吩咐老板:“来一箱,”他笑着对楚辞说:“也怪,我今天想喝酒!正好下午没事,咱俩就喝个痛快!” 老板应声去了。 宋立军看着楚辞:“说说你!” “我在做生理与心理上的调整……就象踢足球,带着球在球门附近晃荡,为的是积蓄力量、寻找机会,一蹴而就!” “好!”宋立军看菜上来,啤酒也斟满了,他饶有兴致地举起杯:“为你的一蹴而就,也为了别后重逢,干!” 楚辞点上烟,给宋立军倒上酒。他对宋立军很有好感,g市这个国际大都会的市长,算是一方诸侯了。他平易近人,没有一点架子,既有着文人的儒雅,又有着军人的豪爽,实在是难得。 宋立军干了酒,用手抹抹嘴:“说说看,你一头的长发干吗剃了,我要不是下车看你,还认不出你了!” “一言难尽……” “那就别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现在在作什么?” “迫于生计,在一个新疆朋友的帮助下,作一点小买卖。” “从你的穿着打扮来看,你这小买卖不小!说具体一些。” “作服装生意。” 宋立军一听,愤然将酒杯放在桌上,大声喊着:“岂有此理!我还以为你办了公司或是做了实业,堂堂一个威名赫赫的大记者,竟然作起服装生意!这还不是大材小用的问题,如此浪费人材,你让我脸往哪儿放?” “这与你无关,也不是我想这样!老宋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胡说八道!”宋立军怒火中烧:“这被颤倒了的乾坤,我要把它颤倒过来!楚辞你别介意,刚才我不是骂你。自从我到任以来,发生了许多怪事、荒唐事,我正在着手调查。一旦时机成熟,我将上疏京城。对证据确凿的祸国殃民、贪赃枉法者严惩不贷!” 楚辞环顾左右,提醒宋立军。 “老宋头,你小声点儿,这儿不是你的办公室!” “说的也是,来,喝酒……” 宋立军一腔热血,疾恶如仇的高尚品质,感动了楚辞,他觉得有宋立军这样的人立马横刀,g市有希望了。 “楚辞,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此言差矣!不是没必要,而是很有必要。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想用你!” 楚辞眼里闪出一丝火花:“用我?你敢吗?!” “有什么不敢!我看过你的档案,不就是香港那点儿事么?我问过警局的人,他们说查无实据。我相信,此事迟早会有公正的结论。你被宣布无罪释放,就是最好的证明。” 楚辞无言以对。 “相信我,我这个市长,还有改变它的权力!” 宋立军一口干杯里的酒:“经过我的了解,你的原则性很强,其理论水平,不比现在的一些省、市级官员差;我再次看了你给省上写的内参和公开发表的文章,你对g市问题的洞察,以及提出解决的方案都高人一筹。在复杂纷纭的环境中,你有把握、控制局势的能力……”宋立军突然把话打住,他想了想认真地说:“楚辞,你有没有想过……到我身边工作?” 楚辞默默吸着烟,不置可否。 “我是认真的,你考虑好了告诉我。啊,对了,前些日子,g市日报的新总编来我这儿汇报工作,我向他推荐了你。此人是个老滑头,他说他知道你,说市长推荐的人,他有什么不敢用,他欢迎你回报社。如果你愿意,委屈一下,先当记者部的主任。” 楚辞再次感动了。宋立军——一个萍水相逢的市长,就像一团火,燃烧着自己,温暖别人的心。 楚辞一句话脱口而出:“老宋头,你才是普罗米修斯!” 宋立军眯缝上眼睛:“谁?那个盗火者?不,我们不能只做引路人,还要身体力行去开拓、创造……我刚才说的事儿?” “我……”楚辞深深地出了一口气:“给我些时间!” “好,我等你的答复。来,”宋立军举起酒杯:“我希望尽快在我的办公室见到你,干!” 第54章 天涯海角 阿三从京城回到g市,试着给鲍甫的家里打了几次电话,一直没人接听,说明他真的出事了。阿三心里难受,为鲍甫也为自己,因为他在离开自己时,注视着自己的目光,竟然像当年父亲离别时看着他的眼神……在去京城的列车上与楚辞一别,现在也不知道他的音讯,阿三猛然间有孤独无助的感觉,亲近的人都离他而去,大千世界只有他孤独一人,犹如行尸走肉般在苟延残喘…… 院子里响起叩门声,阿三开门一看,是个不认识的人,他说虾子有事儿找他,已经等他多日了。 阿三一听是有恩于己的虾子找他,便与带话人说随时可以见面,时间、地点由虾子决定。 就在当天黄昏时分,有人将阿三接到海边一个名叫“天涯海角”的高档度假村。 “天涯海角”名符其实,座落在三面环海的小岛。岛上绿树成荫,风景秀丽,一幢幢有着异国情调的别墅,掩映在绿树红花之中。 阿三与来人坐快艇上了岛。 岛上检查很严,没有证件难以通行。阿三在g市生活了近三十年,从来没有听说、也没有到过这个地方。 阿三被带到一幢别墅的大厅,虾子早已等候在那儿,看见阿三进了大厅,起身从沙发上站起来迎上前去。 虾子将阿三请到就餐的雅间,亲自为阿三沏上茶,递上烟。 站在一旁的人见状,急忙掏出打火机,为阿三点燃烟。 “你找我?”阿三打量着多日不见的虾子,他从头到脚穿的都是世界名牌,神情虽然对自己亲热有加,但骨子里透出一股霸气。 “哥,你刚从京城回来,我特意备下一杯薄酒,几样小菜,借独龙大哥的地盘为你洗尘!” 独龙的地盘?阿三知道独龙是g市道上的大哥,虽然他认识,从来是敬而远之,便在嘴里哼了一声。硕大的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酒菜,阿三看了看餐桌,上面摆放着六双碗筷。 虾子注意到阿三的眼神:“这里没有什么好吃的,实在是不成敬意……古人说‘秀色可餐’,为此,我特意找来几位美人,为我们把酒佐餐,希望你不要介意。”他一拍手,从屏风后面依次出来四位年纪约莫二十来岁的姑娘。 这四位姑娘很默奕,两人分成一组,分别在虾子与阿三的左右坐下。 阿三默默打量着这四位姑娘,确实如虾子所说是美女,像貌、身材、气质都无可挑剔。她们着装虽然暴露,但露得恰到好处。该隐慝的地方不让你看透,让你看的又叫你看个清清楚楚,既使人想入菲菲,又令人在微醉中有几分清醒。 阿三从未在这种场合呆过:“老实说……”阿三正视着虾子:“我不适应!” “没关系,这种场合多来几次就会适应了。上酒!” 几个姑娘熟练地打开酒瓶,将空着的杯子倒满酒。 虾子举杯在手:“哥,为我们今天的相聚,干了这杯!”虾子一仰头,一杯酒被他送进口中。 阿三一看满满的一杯白酒,犹豫了。 站在阿三身旁的两个姑娘见状,一人扶住阿三一支手,轻声劝道:“你看他都干了,你也要干!” 阿三出于无奈,在两个姑娘的连劝带灌下,干了杯中酒。 “好!”虾子高兴了,夹了一大筷子菜往阿三盘子里放:“吃,”他拿过酒瓶,将自己的杯子倒满酒:“哥,你能赏光见我,说明你瞧得起我,我心里高兴……”虾子喝下第二杯,又倒满杯:“这第三杯,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虾子的豪爽与惊人的酒量,阿三没有想到,至于他敬第三杯酒说的话,上次在圣罗兰他也讲过,自己也默认了。阿三端起酒杯向着虾子:“好兄弟,这杯酒该我敬你,静芦……” 虾子何等的聪明,爽朗地一笑:“那事比起你的救命之恩,算不了什么。还望做哥哥的你,从今以后不要再提……” 阿三一连喝了几大杯白酒,感到胃里火烧火燎,两眼也逐渐有些晕晕惚惚,说话也词语含混不清。他身边那个高挑的姑娘起身替他夹菜,在将夹好的菜放进阿三的盘子时,一转身顺势坐在阿三的腿上。 阿三还未反映过来,一杯酒己送进他的嘴里。跟即,姑娘又将一筷子菜,喂到阿三嘴边。 阿三躲闪着:“我吃不下了,别,别……” 虾子眼看阿三的窘像,开怀大笑:“还是留点儿胃口,等会你还要吃她们呢!” 酒壮色胆,酒可乱性。 就在此时此刻,阿三想起了珍妮。 阿三镇定住自己,轻轻解开姑娘缠在脖子上的手,他取过一支烟,点燃后长长吐出一股烟雾。 “姑娘,你长得很美,很动人……”阿三礼貌地对她笑笑:“你能不能坐到你的位子上?” 姑娘看看虾子,虾子意会到此事不能过急,阿三毕竟不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就示意姑娘们都下去。 虾子目送几个姑娘走出包间,才对阿三说:“怎么样,吃好了吧?” “谢谢,这可能是我有生以来吃得最好的一餐!” “有你这么一说,我的心就放下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请贵客吃饭,他要是不满意,你说意味着什么?” “我很满意,不过,我不是什么贵客。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 “小ks,精彩的还在后面。走吧,酒后应该蒸一蒸,洗洗桑拿。刚才隔靴骚痒,解决不了问题,男人嘛,就想来真枪实弹,这样痛快!” 虾子带着阿三进入一间空旷的大厅。 大厅的墙壁、地面,全用上等的浅色大理石铺就与相嵌,地面有五个大小不等,水温不同的池子,彩色灯光从水池底下反射上来,将水池中的水辉映成不同的颜色,五个水池中央有一个圆形平台,摆放着一部台式钢琴,轻缓流畅的乐曲,在一个身着晚礼服姑娘的手指下流淌。 虾子把阿三带到大厅的后部,那里别有一番天地。人工制作的石山将前厅隔开,人造瀑布从大厅顶部飞泄而下,溅得池中水花四射。 阿三生在海边,却不会游泳,他下水后只有坐在水中的台阶上,看着虾子从容地在池中游来游去。不一会儿,在蒙蒙笼笼的灯光中,阿三看见刚才陪他与虾子吃饭的四个美女,穿着泳装出现在水池里。 原来陪阿三喝酒的两个姑娘,悄然无息地在他身边坐下。 身材高挑的姑娘问阿三:“你怎么不游?” 阿三如实回答:“我不会。” “来,我教你!” 姑娘不由分说,拉着阿三下到深水处。 阿三在水快淹到脖子时,身体失去了重心,姑娘拉着他的手仰面往后游,使他的身体飘浮在水面。 就在阿三身体浮起来时,他一紧张,连呛了几口水,不由大叫一声。 姑娘快速游到他身边,双手托起阿三。 虾子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认为是时候了:“都上来休息会儿吧!” 阿三躺在睡椅上,姑娘递给他一厅开了的饮料。 酒火攻心的阿三,口渴难奈,一口喝了大半厅饮料。一支烟没吸完,他感到浑身燥热,心绪烦燥。这时,虾子叫他去蒸房。 阿三坐在蒸房中,灼热的蒸气令他窒息,虾子还在不断地往烧红的石头上浇水。 阿三实在是受不住了,虾子才带他出去。当阿三躺在按摩房的床上时,他己瘫软如泥,周身没有一丝力气。 按摩房里的灯光,是淡淡地粉红色。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两个姑娘披浴巾进来。 阿三感觉到身体内桎梏着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在激烈地挣扎、反抗,它要冲破这种桎梏,释放出来。 阿三一阵痉悸,他感到自己的心在哭泣。他两眼呆呆地望着屋顶,灯光将姑娘种种动作变成一幅幅丑陋地剪影,再看看原来如花似玉的姑娘,在光线的作用下,面部变得异常狰狞,就象《聊斋志异》中脱去画皮的鬼。 阿三倒在床上,一行清泪,从他眼角汨汨而出…… 虾子悄无声息地走进阿三的房间:“哥,玩得还好吧?”见阿三没有答话,虾子俯下身,看见他木然地脸上流出的泪痕,心里一惊:“你怎么啦?” 阿三恨恨地望着虾子:“饮料里放了什么?” “消魂散,我只是给你助兴,让你玩得开心……” 阿三眼里流出两行热泪:“卑鄙,因为你干的事……破了我的童身!” 虾子仰天大笑:“我卑鄙?我的天,这种好事我但愿天天都有!”虾子笑够了,又万分惊讶:“你还是处男?” “无耻!……” “哥,不要太认真了。男人嘛,能寻花问柳,耕云播雨,是你的本事!我别无他意,你别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你处心积虑,用心良苦……说吧,你的真实目的?” 第55章 天涯海角2 “你处心积虑,用心良苦……说吧,你的真实目的?” 虾子收起笑容,诚恳地说:“话既然已经挑明,我也就直说了……前不久我得了两颗珠子,只知道它贵重,不清楚它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它的价值。你是这方面的行家、权威……今天出此下策别无它意。哥,事成后你我脱离苦海,远走高飞……” “两颗珠子?”阿三听虾子这么一说,心里贸然一动,鲍甫丢失的两颗夜明珠,是不是虾子所为?如果是,那到是了解事情真像的好机会,不是的话,给虾子看看货,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次从京城回来,就作了重操旧业的打算。他问虾子:“你在哪儿得手的?” “京九线上。”虾子没有避讳阿三。 “半个月前,从g市到邻城的列车?” 虾子疑惑地看着阿三,不知他为什么知道这些细节。 尽管虾子没有答复,阿三从他的眼神里已经得到了答案,他手里的两颗珠子必是夜明珠无疑:“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随便问问……我当时就在那趟车上,听说有人丢了两颗珠子,因为很贵重,所以消息传开了……你兜这么大个圈子,就为了让我看样东西,何苦啊?你害了我!我虽然生活在社会的底层,不敢说孤身自傲,平时也洁身自好……”阿三撑起身子,靠在床上,向虾子要了一支烟,点燃后他被烟呛了几口,喘过气后他说:“为了报你的恩德,我答应过你……你说的东西,在哪儿?” “这么说,你同意了?”虾子欣喜于色。 阿三默默点点头:“时间,地点?” 虾子想了想,含蓄地笑笑:“就这几天,我准备好了会通知你!” 侯雨自从会见了黄谷,心里一直在思考。黄谷的建议,与自己的打算不谋而合,关键是怎样重组g市这张网,如何将黄谷纳入网中为我所用。他看重的不完全是黄谷的钱,是黄谷在海外有畅通的渠道,很好的市场。 海关新关长比较懂事,几次主动登门拜访侯雨,希望日后加强交流、沟通,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信号。新关长不懂文物,货物以后进出,岂不还要方便。侯雨感到为难地是,张经理死后,目前没有合适的人接替他的位置,更无人权威地对文物鉴别、定价。侯雨想来想去,倒被他想起一个人来——阿三!他想,鲍甫推荐的人,水平绝对没错。将阿三纳入自己的麾下,再恩威并进,阿三能不感激涕零? 在侯雨的安排下,仅仅三天时间,办公室孙主任就将肃清强加在杜静山身上莫需有的罪名文件准备好了,恢复其名誉的材料也上报受批,多年前被抄物资的清单、落实有关政策等等工作完成了。侯雨望着有关文物的清单,大大小小有一百多件,现在还能查到并且还在的,只有三十多件,其大部分不知去向。他想,自己要是阿三的话,能在劫后余生中收回这些东西,应该满足了。名单中一幅明代画家仇英的花鸟画,在他的收藏中还没此人的画,就将仇英的花鸟画从名单上勾掉,叫孙主任重打一份清单,立即把画给他送来。孙主任是侯雨一手提拔起来的,他会意地下去了,很快就把一幅中堂轴画带了上来。 侯雨吩咐孙主任去忙他的事儿,他关上门,在写字台上小心地展开轴画,一股淡淡的紫檀香扑鼻而来。仇英是明代着名的画家,与文征明、唐寅、沈周齐名,史称“天门四杰”。侯雨过去看“清明上河图”时,就想得到仇英的画,因仇英的画大都被故宫收藏,流传在民间的不多,从而一直未能得手。仇英的这幅花鸟,是工笔画,画中的花、鸟,或浓墨重彩,或泼墨写意,不一而足,令人叹为观止。画的上下左右,堂而皇之盖满了历代鉴赏家的章,也有收藏者的题记,相反,仇英的题跋却藏在不显眼的花丛中。 他庆幸自己幸好看了应该退还给阿三的文物清单,才发现这幅着名作家的画,也是他梦寐以求的宝贝。 这一晚,侯雨破例为他新收藏的仇英花鸟画饮了几杯酒。 阿三在回到g市的第二天,被人带进g市文物管理局。在局长办公室,他见到了局长侯雨。 “阿三,”侯雨满脸是笑,和蔼可亲地迎上前,招呼阿三在沙发上坐下,他挥手让带阿三进来的人出去,亲自为阿三沏好茶,放在阿三手里:“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上次是在我家里……” 侯雨观察到阿三眼里有敌意,他想起了那次与鲍甫等人的不欢而散。他至今不明白,鲍甫那次临走时为什么用憎恨地眼光看着他,还有曹平、阿三和那个英国姑娘。 “你的事,我既然答应了鲍老就会办的,总有个时间过程,你说对吧?” 侯雨看见阿三的脸色缓和了,改换成亲切的语调:“过去对于你父亲的事儿,很多人看法不一致,所以迟迟不能解决,你可能对我、对文物局有误解……我是局长,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在这里,我代表文物局向你表示欠意,”侯雨满脸真诚地向阿三致意:“希望你往前看,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 阿三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侯雨的一番话对他触动很大,一时还适应不了这种变化。 “侯局长,我想吸支烟,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忘了,你是吸烟的……” 侯雨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包烟。“我这儿有好烟!”他回到阿三身边,把烟和烟缸递给阿三:“你抽吧!”侯雨笑着:“你对我刚才说的,有什么想法?” “太突然了……” “是啊,你父亲含冤九泉,该瞑目了……” 阿三听侯雨提起父亲,心里一动。 “侯局长,请你说明白一些!” “我调出你父亲的档案,仔细研究后认为,你父亲虽长期生活在国外,但他是个爱国的高级知识分子,过去强加在他头上里通外国的罪名是不恰当的。局里决定,予以平反昭雪!” 阿三站了起来,将信将疑:“真是这样?” “不仅如此……”侯雨再次走到办公桌前,取出一厚叠文件:“还将退回你家被抄走的房屋、财产、杜静山生前的收藏品,阿三,这是清单!” 阿三受的伤害太深,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从侯雨手中接过清单,逐项逐项地看着。 侯雨看着阿三,字斟句酌的说:“阿三,请你原谅,由于历史的原因,你父亲有些藏品没有例上,时间太久了,我们查不到,能查到的只有这些了……还有房产,已经被人买了,局里考虑给你部分赔偿……” 阿三首先看的是父亲藏品的清单,大部分藏品都没有列在名单中,他仍然感到一丝欣慰,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没有人格,没有人的尊严,受尽侮辱的贱民,此时犹如在凄风苦雨中,拨开乌云见到了青天,夫复何求? “谢谢!” “感谢你的理解。还有,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己办好内聘你到文物局工作,具体负责文物的鉴别与定价,发挥你的特长。你看如何?” 天大的好事一桩接着一桩,阿三甚至怀疑它的真实性。望着一脸坦诚的侯雨,他又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看来,过去自己确实对侯局长有误解。 “侯局长,感谢您,感谢局里对我和我父亲作出公正决定……” “好,阿三,你看,我在这些文件上签了名,它立即生效!” 侯雨将文件铺在写字台上,拿出钢笔:“阿三,你有没有其他要求?” “有,请查明我父亲的下落!” “我问过了……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已经找不到你父亲的下落……” 阿三心里一阵悲哀,草菅人命到了这种程度,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有吗?” 阿三认真地想了想:“没有……” “我在签字前,与你约法三章:第一、这个处理决定是最后意见,你看好,日后不得再生异议;第二、根据有关规定,你父亲的工资不予补发。考虑到你的实际困难,局里决定一次性补助两万元;第三、从现在起,你要远离过去的生活圈子,不得再为他人鉴定文物。阿三,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我所指的是什么。这虽然是个口头约定,但是有效的,一旦发现,那性质是严重的。” 阿三慎重地点头应吮。 侯雨签字后,对阿三嘱咐道:“具体有什么事找办公室孙主任,他会帮助你的。另外,安排好家里后,选一个日子来上班。” 侯雨在快下班时,收到由京城发来的文件。 文物总局就g市文物管理局职工张福庚,向国家捐献四颗夜明珠一事,提出两点意见:一、在全国文物行业内进行表彰;二、奖励张福庚十万块钱,具体办法是总局出八万,市局出两万。 侯雨阅后,觉得骇异。张福庚捐献夜明珠一事,他怎么一点儿风声都不知道!总局如此重奖,说明夜明珠非同小可,价值不菲。他本来想叫张福庚来问问,突然间隐隐约约想起一个多月前,张福庚向他提起过他奶奶的四颗什么珠子,自己忙于他事,没把张福庚的话放在心里,现在想来,后悔不己。看来,福庚当初是想捐给局里的,如果当时他细心一点,或是多听福庚讲几句话,会怎么样呢?侯雨对自己的疏忽不能释怀,而已经形成的事实,他也无可奈何。思来想去,侯雨决定加快与黄谷的合作。 侯雨拨通了黄谷留给他的电话号码,约他今晚七点在上次见面的酒家共进晚餐。 第56章 峰回路转 小七乘着夜色,来到独龙的住所。 独龙见过小七,知道小七是黄谷最为信任的人。他听小七说黄谷还活着,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黄哥真的没死?” “嗯,黄哥请你去,说是有事和你商量。” 独龙惊喜交集,立即就要出门。生性猜疑的独龙,在离开家时,告诉家里人他去什么地方去见谁了,还带上两个最得力的保镖。 黄谷在下午六点,接到侯雨约他共进晚餐的邀请,他不敢怠慢,在指定的时间到达指定的地点,恭候侯雨。 侯雨一向比较准时,他一下车,就看见站在大厅的黄谷。 “你好,黄先生,你比我早到两分钟!” “侯老赏饭,我黄某荣幸之极,敢不在此恭候?” “黄先生言重了,请!” 待服务员摆布好酒菜退下,侯雨举起杯:“黄先生,干了此杯,我们再说正事!” 两人相视一笑,干了杯中的酒。侯雨将空了的酒杯加满,放在黄谷面前。 “我喜欢直截了当。上次你给我的建议,我考虑再三,今天给你一个答复。” 黄谷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在等待侯雨的下文。 侯雨不紧不慢地说着:“我在香港的一个朋友,带了一笔资金,想和我在g市开办一家‘文物咨询公司’,我是公务员,由我出面经商影响不好……我的那位朋友说他不懂文物,也不想参与经营管理,只在公司占有一定的股份就行了。经过协商,决定让我的女儿孟桐,出任法人、公司的董事长。” 黄谷默默吸着烟,一字不漏地听着侯雨说的话。他搞不清,侯雨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在此之前,你也提出过想与我合作,我想能不能这样……既然‘文物咨询公司’实行的是股份制,我也欢迎黄先生你入股……” “公司的盘子有多大?” “注册资金一千万人民币。” “我占多少股份?” “你四十九,我五十一。” 侯雨的如意算盘,黄谷算是明白了。他所说香港的朋友来投资是假,公司实际上由自己与侯雨组成是真。侯雨不但控股,还将由他选定的人出任法人与董事长,将公司的财务、行政、人事大权独掌,这与当初自己的设想相去甚远。自己没有算计到他,反而被他收入麾下!他不得不佩服侯雨的老谋深算。 “那,总经理一职?……” “非你莫属!”侯雨紧盯着黄谷的眼睛。 侯雨清楚这个公司的运作,还需要黄谷来完成,尤其是香港与海外市场,黄谷是驾轻就熟。只要牢牢控制住财务、人事,哪怕你孙悟空有七十二变,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也翻不过如来佛的手指心! 黄谷听侯雨这么一说,心里稍许有些安慰,侯雨想要打开海外文物市场,不依靠自己还真的不行。从长远的观点来看,可靠的人员、充足的货源、安全的运输、出关,建立这样一张网,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哪怕花再大的代价也值得。由他出任总经理,实际上他己扼住公司命运的咽喉。总有一天,这个公司会成为他黄谷的一统天下,由不得侯雨指手划脚。 黄谷不露声色:“好吧,我同意。” “还有,按进出口贸易法规的要求,除打回公司一些资金外,其他的钱按比例分配后,你要根据我提供的开户行、帐号打入香港银行!我经过查证后,才进行下一笔交易。” 黄谷不得不佩服侯雨的老奸巨猾,一个靠工资生活的政府官员,在内地银行存有近乎天文数字的存款,意味着什么?这是其一;其二,每笔业务他都及时进行结算,有谁还能控制他的资金?黄谷一时还想不到对付侯雨的办法,人算不如天算,日后总会有机会的。 “我会照你说的去做。” “那好,我们干了这第二杯酒!” 侯雨望着俯首称臣的黄谷,知道他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为了笼络黄谷,他与黄谷干了杯后,拍拍黄谷的肩:“你过去与张经理合作,都是小打小闹、搞不出个名堂来,弄出去的都是些二、三流的东西。现在我们要走的货,都是世间罕见的精品!再说,仅我的收藏,就够你忙个两三年的!” 黄谷早就听闻过侯雨的收藏甚为惊人,今天他亲口说出,想来一定不假,无疑自己发掘出一座矿山。矿山是为侯雨所有,挖掘出来的矿石,矿石的深加工、精加工、外卖、卖了多少钱,却由不得他了! 黄谷极力压抑住兴盛,毕恭毕敬地说:“侯老,怎么做,我听您的!” “还有一个小麻烦。你在g市的案子未了,怎能去登记注册?” “这好办,三天之内,我新的身份证明,就会从香港寄来!” 三言两语就将黄谷收服,侯雨甚为得意:“很好!公司的前期准备我基本上己做好,一旦你的资金到位……” 黄谷打断侯雨的话:“钱不是问题,我随时可以提供!” “那好,找时间,我们去看看我选的公司写字楼,再择一黄道吉日,开张大吉!” 黄谷侯雨碰响了杯子。望着胜卷在握、洋洋得意的侯雨,心想咱俩逐鹿中原,鹿死谁手还未分晓,你得意得太早了。 与侯雨分别后,黄谷赶到日式茶楼,进入预定的雅间,方才席地而坐,小七与独龙就进来了。 独龙见到黄谷,上前一把抱住他:“黄哥,你受惊了!” 黄谷见独龙流露出的真情,深为感动:“好兄弟,总算又活着见到你了。这算啥,比起当年我俩在九龙与水帮火拚,差多了!” “你呀,回回都是九死一生!”独龙在黄谷身边坐下。 小七拉上门想出去,黄谷拦住了小七,叫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你也坐下听听,以后不用这样了,我俩之间,没有秘密可言!” 小七感动地回身坐下。 黄谷给独龙倒了一杯茶:“我已经死过好几次,这次……也许还不该死!” “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独龙,我们不说这些了,我的时间有限。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请你帮忙!” 独龙放下手里的茶杯:“你说!” “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你以前有个兄弟叫虾子?” “对,他的真名叫马未龙。此人神出鬼没,经常不在g市。” “他回来了!我这次在火车上碰到他了,他拿走我两颗珠子……” “什么珠子?” “这就没必要问了。这两颗珠子对我很重要,他必需退还给我!” 独龙望着黄谷心存疑虑,虾子在道上以侠义着称,从不坏了道上的规矩:“真有这种事?”他见黄谷一脸无庸置疑的神情,便说:“这事……我去办。虾子虽然离开了我,我俩情义还在!” 黄谷拿出一厚叠钱:“你别难为他,只要他交出珠子,你把这十万港币给他,就说这是我给他保管珠子的费用。” “黄哥,你太仁义了!” “人在江湖,谁没个难处?也是我太大意,才生出这么多枝节,还要劳你的大驾!” “黄哥,你说到哪儿去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虾子要是不仁,我就对他不义!” “千万别!我在g市还要干事,别再惹出什么事非来……你对他晓之于理,动之以情,把珠子要回来,把事情给化了,日后也许还用得上他呢!” “好吧。黄哥,三天之内听我消息!” 阿三在孙主任的帮助下,很快收回了从他父亲手里抄走的部分书籍、字画、古董。他选择了一些山水、人物字画挂在大厅,还买了一个博古架放在书房里,上面放着一些瓷器、雕塑、古玩。在整理卧室时,专门在楼上向阳处,给鲍甫备了一个设备齐全,非常舒适的套间。他相信鲍甫迟早要来g市。他在心里,已经把鲍甫当成自己的父亲。 第56章 峰回路转2 阿三料理完自己的事,到文物管理局报到。 局里专门给了他一间设施很好的办公室,还给他配备了一名助手。 阿三工作的第一天,就发觉局里的管理相当混乱。库房里的实物与名册严重不符!不是有的实物没有登记,就是有些名册上有的,库房里根本就找不到。极为严重地是,局属文物商店有的藏品明明是国家二、三级文物,却被标为民间的一般收藏品。更有甚者,一些明、清的着名书画,被有意地改为近代作品! 阿三搞不懂了。堂堂g市文物管理局,出这样的纰漏,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他先从最重要的文物着手,清理出近百件被擅自篡改年代、级别的书画、瓷器等,逐一正名、登记、造册,欲还它们本来面目。 侯雨看了阿三送来的卷宗,震惊了。他没有想到,在自己管辖的文物局,文物商店,竟然有这么多属于珍品的文物。同时,他也被阿三高深地文物鉴别能力与高效地工作所慑服。侯雨觉得收抚阿三,安排他到局里工作,这一步棋走对了。 侯雨指着他阅后的卷宗吩咐阿三:“你尽快把鉴定作出来。另外,你工作上的事,用不着向别人汇报……你直接对我负责。” 阿三快下班时,接到一个电话。当话筒里传来他日思夜想的声音时,他激动了。 “楚哥,你在哪儿?什么,就在g市!太好了,好的,我现在就来,听清了,皇家大酒店!” 阿三心急火燎上了的士,要司机赶到位于市中心的皇家大酒店。 阿三进入酒店大厅,一眼就看见楚辞与几个人站在一起,谈笑风生。 楚辞看见阿三,招呼阿三赶快过去。他拉着阿三的手,向身边的人介绍:“这位是我的好兄弟杜一氓先生,现在是文物管理局的鉴定专家。曹平,你和阿三认识,我就不用介绍了。阿三,这位是警局的老局长陆原,这位是报社的老总编,那位是g市海关的老关长,这三位都是g市大企业的周经理、王经理、吴厂长……” 人们客气地与阿三一一握手,阿三感到奇怪,他才上了几天班,楚辞从何知道他进了文物局。还有,他从哪儿冒了出来,?看着衣着鲜亮,风度翩跹,神采奕奕地楚辞,阿三百思不得其解。 阿三趁楚辞请大家去餐厅的路上,迫不及待地拉住楚辞。 “你还没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回g市的?” “有一个多月了。” “为什么不来找我?” “一言难尽!” “从哪儿知道我进了文物局?” 楚辞笑了:“你忘了我曾经是干什么的?” “你直接回答我!” “我去过芙蓉亭茶楼,你是g市文物界首屈一指的人物,你的去向,没人会不知道吧?” “算你狠!”阿三在楚辞背上擂了一拳。 阿三在去文物局报道之前,确实专门到芙蓉亭,与过去几个来往密切的文物贩子打过招呼,说他从此不再干此营生。在别人一再追问下,他才说出他去了文物局。 “别发愣了,快走,”楚辞催促阿三:“他们都进去了!” 菜上好了,楚辞等服务员斟上酒,他起身端起酒杯。 “今天我请来的各位,有的是我的好领导、好兄弟、好朋友,有的是在我过去的工作中,给予我很多帮助的企业家,还有受我牵连的老关长、老总编……陆局长,您也算是吧?您听我说,您是揪住g市文物大案不放,查出一批贪官污吏的始作俑者,我为您刮起的这场风暴推波助澜……我要是不为您点起的这把火扇风助威,您应当还在坐镇保一方平安,指挥千军万马的位置上。对不起,不说这些了……” 楚辞眼红了,端着杯子的手也在抖动:“我在中原、关西、大西北转了一圈,又回到g市。g市不是我的故乡,因为有你们在,我离不开……我常常在想,我与各位非亲非故,是什么使我恋恋不舍?是情、是义、是我们肩负的使命、是我们血管里同样流着的一腔热血……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不要笑话我,我此时控制不住自己,我不是为我伤心,由于我的原因,使你们受难了,我对不起你们!” 楚辞任凭眼泪下流,在真人面前,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 众人为他的情所动,沉默了。 楚辞强忍住内心地激动,一口将酒干了。他镇定下来,用平缓的语气说道:“我无以回报,今天设此便宴,以报我心,请大家干了这杯!” 楚辞给大家倒满酒:“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被迫辞了职……作为人,第一要生存。我怎样生存?我在新疆萍水相逢的慕容大哥,给我指了一条路——经商。在他真诚地帮助下,我小试牛刀,短短的一个星期,我就赚了不少钱。以此类推,我在一年以内,就可以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然而,我对钱不感兴趣。我也知道,有了钱,可以用钱来实现我的梦想,做我现在做不了的事……可是,我宁愿选择走另一条漫长而又曲折的路。这并非我高尚,我也曾有为一文钱所逼起盗心的时候……” “楚记者,”吴厂长真诚地说:“如果你不嫌弃,我欢迎你到我们企业来,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小楚啊,”王经理更是快人快语:“我的公司需要你,你想做什么由你选。职务嘛,除了我的位置,你都可以坐!” 周经理试探地问楚辞:“我的企业做大了,在公司理念与企业文化方面,还做得不够。我那儿正好缺一个管这方面的副总裁!” “谢谢,谢谢!有你们这句话,我心领了,这杯酒,我敬你们!” 楚辞被朋友的真情所动,干了第二杯酒,他给客人们斟满酒:“我请大家来,还有一个意思,帮我斟酌一下。新来的市长宋立军与我有一面之缘,他想让我作他的秘书,或是重新回到报社,要我最近给他一个答复……” 陆原考虑再三:“你这个晚宴,本来我是不打算来的……我虽然知道一些你的情况,还不至于熟到可以对酒当歌。不过要感谢你,没有你的帮助,g市的那个案子不会破得这么快,破得这么彻底。当然,案子结得不尽人意。由于你的遭遇,加上你与曹平的关系,我还是来了,来喝了这杯酒……你刚才说的一番话,我很欣赏,你是一个敢做、敢为、敢当,正直无私的热血男儿!”陆原用眼扫视着楚辞、曹平,阿三:“有你们这样的青年作国家的中流砥柱,我们终于可以放马南山……你刚才说到的宋立军,我在他手下当过兵,他是个刚直不阿的将军。恕我直言,与其你进入复杂的官场,还不如重操旧业。在加快法治建设的今天,舆论监督尤为重要!事实上,你的所作所为在g市这个案子中所起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 老总编听了陆原的话,也有所感:“楚辞,以我的经验……你还是搞你熟悉的工作为好,这样你驾轻就熟。你本来就热爱新闻工作,又有很好的基础,何乐而不为呢?以你的性格、脾气,你做不了官……” 周经理说:“楚记者,从私心角度来说,我想你到宋市长身边。日后企业有什么事,经过你可以一手通天。你干个三、五年下来,起码也可以当个什么局长、副市长的。你还年轻,再往后走,前途不可限量。在佩服你的为人的同时,我更敬佩你的工作。再说,记者是无冕之王,见官大半级!” 众人的肺腑之言,感动了楚辞,他正要举杯相谢,老关长站了起来。 “问题的根本,不是你去作秘书还是当记者,是我们的法制不建全。如果凡事都有法可依,依法办事,g市发生的事岂不是子虚乌有?楚记者,以我为例,我给你提供了证据,结果如何呢?当事者安然无恙,我却被迫提前离休。还好,没有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这说明了什么,你要深思!” “我会的。几位老前辈的肺腑之言,我感激不尽,谢谢你们,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楚辞高举酒杯,巡视一周,喝下他敬众人的第三杯酒。 晚宴结束后,楚辞将众人恭敬地送出饭店。 曹平在整个进餐中一言不发,是他确实感到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又不愿附合别人的话。在向楚辞告别时,他紧紧握住楚辞的手:“老楚,有什么事儿,说一声……对了,有人对我说,孟桐回来了!” “你见了!”楚辞不由抓住曹平的肩膀。 “不,局里小王告诉我,他在街上碰到过她。” “谢谢你,曹平!”楚辞控制住对孟桐强烈地思念,紧紧握了握剑平的手。 “老楚,你要是愿意,我那儿可以住。我当了副局长后,现在的条件比原来好多了!” “曹平,你是知道的……我对黑白两道,从来都是敬而远之,这也许是职业习惯……当然,不包括你。感谢你的好意,我独自一人生活惯了……这样吧,哪一天我实在是上无片瓦遮雨,下无寸地安身时,你收留我吧!” 楚辞的拒绝,曹平虽然早就预料到了,但没想到他拒绝得这么直接,心里还是生出几许难堪,他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第57章 斗转星移 阿三要了一辆的士,他打开车门对楚辞说:“上车!” “上哪儿去?” “回家!” “回家?”楚辞不解地望着阿三。 “我有家了,你别这样看着我,别误会!有人帮我弄回原来的房子,文物局退还了我家被抄走的东。你既然回到g市,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和珍妮……” “这是不可能的事!” “何出此言?” “我配不上她!” “阿三,你太自卑了!不,应该说你太自尊了!长期屈辱地生活,使你产生强烈地自卑,这种强烈地自卑,又演绎为强烈地自尊,难道你就在这种阴影下生活一辈子?” 楚辞的话,对阿三有所触动。他不想让刚开始愈合的伤口再被撕开、流血,他改换了话题。 “你不走了吧?” “还没有想好……”楚辞心里明白,阿三不愿再提旧事,顺其自然吧。 车在一幢小楼前停下。 阿三打开铁栅门,一个约一百多平方米的花园呈献在眼前。 花园收拾得井井有条,错落有致,树木、花草为风所动,在夜色中摇曳,发出阵阵淡淡地幽香。 “到家了!”阿三打开别墅的门,请楚辞进去。 客厅布置得很舒适,维多利亚式的壁炉、波斯风味的地毯、古老的座钟、十八世纪式的落地灯、吊灯,皇家风范的全套沙发,无不洋溢出它独有的英伦风情,墙上有些年生的古典主义油画,与有着中国风的水墨丹青相映成趣。 楚辞连连点头,这样的客厅算不上豪华,但它温馨。温馨得使人联想到美丽、宁静地海湾……流浪归来的游子,渴望有一个这样的家。 阿三带楚辞上了二楼,在自己的卧室门前停住,他打开房门。 “这是我的卧室,你想和我同住,我就加一间床。” “不,我喜欢一个人……” “好吧。” 阿三带楚辞进入另一个房间。 “这是给鲍甫准备的,你先住下,过几天我再给你收拾一间出来,我这儿房间有的是!” “你和鲍甫有联系?” “中断了……” “怎么回事?” 阿三把楚辞的行李箱放进房间。 “说来话长……我们到客厅喝茶,我慢慢告诉你。” 阿三的手机响了。 “我是阿三,你?……”阿三听出打电话的人是谁,有些吃惊:“太晚了,明天行不行?好吧,在什么地方?……我知道了!” 楚辞关切地问阿三:“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非常重要,你等着我,我回来告诉你!” 阿三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楚辞想起曹平告诉他的事情,他拿起话筒,拨通了孟桐家的电话。 “喂……”电话中响起楚辞熟悉的声音:“喂,说话呀!” 楚辞一时语塞,不知对自己日夜思念地人说什么好。 “啪”地一声,对方挂断了电话。 楚辞呆呆地听着从话筒里传出的忙音,陷入沉思。他轻轻把话筒放好,点燃烟走到阳台前,推开门,一阵夹着花香的夜风扑面而来。他走到阳台上,望着满天闪烁的星星,想了许多许多。他就这么站着、想着、望着,风拂乱了他刚长起来的长发,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地上的烟蒂越来越多…… 客厅里的大钟敲响了,凌晨一点,楚辞看见一辆的士在别墅门前停下,阿三下了车。他赶快进入客厅,并给阿三沏上茶。 “楚哥,你还没睡?” “在等你,来,先喝一杯热茶,外面够冷的!” 阿三喝了口茶,他脸上的神情复杂极了,震惊中既有愤慨,又有莫名地欣喜。 “阿三,出什么事了?” “楚哥,我们火车上一别,到了北京。鲍甫交上去的四颗夜明珠,据鉴定,有两颗是假的。鲍甫为此脱不了干系,已经被软禁了,我也被打发回了g市,珍妮去了英国。京城的人说,夜明珠有可能是在g市的火车上被盗的。前不久,有个专门劫富济贫的江洋大盗,叫虾子的人找到我,要我给他鉴定珠子,引起我的注意。本来,我不想再干这种事,局里也对我约法三章。我想起了鲍甫,他的不白之冤,我不得不这样作,便答应了虾子……” “你刚才去见的人是虾子?” “是的。楚哥,我看到了夜明珠!就是从鲍甫身上盗走的那两颗!” 楚辞也惊讶了。 “你没看错?!” “不会。虾子从身上取出来交到我手里的一刹那,光凭感觉我就认定了。再仔细看了色泽、质地后,我断定了。” “你怎么处理的?” “我告诉虾子,天太黑了,我不能作出准确地鉴定,要他让我带回家仔细鉴别,虾子不肯。只同意在最近找个白天,他把珠子带到我家里来……” “那还有机会!阿三,这事太重要了,它不仅关系到国家重要的文物保护,还牵连到鲍甫的命运……我看这样吧,今天来不及了,明天一早你就给鲍甫挂电话,找不到人就直接给文物总局发电,告之此事;我呢,就去找曹平,要他亲自过问这件事!” “不行,绝不能让警方插手!”阿三断然拒绝:“虾子对我有恩!” “放心吧,我会掌握分寸的。” 第二一早,楚辞进入曹平的办公室,曹平起身关上门,然后与楚辞在沙发上坐下。 “老楚,刚才孟桐来了!” 楚辞激动了:“她来干什么?” “申请护照。” “申请护照?去哪儿?” “她没说。” “你给她办了?” “有唐天彪的批复,我没有理由拒绝,签署意见后,让她去找出入境管理处了。” 楚辞觉得孟桐的举动,有些不可思议。 “我说老楚,你们俩倒底怎么了?” “一言难尽……先不谈这事,我找你是想告诉你,渔子溪的事儿没有完结。就在我去关西的火车上,我看见了黄谷……” “你说什么?!”曹平惊讶得一下站了起来:“你昨天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坐下!”楚辞从带来的皮包中取出几张照片:“那种场合是谈这种事的地方?这是我在火车上拍的,你看看。” 曹平望着照片,照片中人除了脸上多了一幅墨镜,其它与黄谷别无二样:“见鬼了!” “当时我也这么认为。为了弄清真象,我追上去叫了一声,他犹豫片刻,就消失在人群中了。他停顿的那一刹那,使我坚信他就是黄谷,可惜,那天火车上太挤,我找了两节车厢,就再也过不去……” “不可能!我亲眼看见他被唐天彪击毙,局里事后还验了尸……莫非他会借尸还魂?” “不管怎么说,黄谷确实没有死,而且又出现了!” “你说的这个情况太重要了!” “另外,鲍甫乘坐和也是那天的那次火车,他携带的夜明珠,有两颗在车上被盗。阿三对我说,g市有个叫虾子的人,专门在铁路上行窃,几天前曾找过阿三,要阿三给他鉴定珠子。就在昨天夜里,阿三见了虾子,也见到了鲍甫被盗的两颗夜明珠。” “这些情况属实?” “曹平,我象是在开玩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说的情况太重要了,我不得不慎重。” “你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当了局长是不同!” “别说风凉话了。楚辞,你走后不久,京城就来电,要我们密切注意g市及周边的文物市场,铁路沿线的重大扒窃事件及有关人员。最近还下派来几位专家,在省里坐镇指挥全线工作。虾子这个人,我曾经听说过,传他是个神偷义贼。他不在g市作案,在外也很少失手,他的情况我们掌握不多……” 第58章 斗转星移2 楚辞在一张纸上迅速写下两组数字交给曹平。 “这是阿三家里与办公室的电话号码,他愿意配合,但有个条件,虾子对阿三有恩,不能伤害到他……” 曹平真诚地望着楚辞:“这个……我会掌握分寸的,老楚,真的很感谢你,每次在关键时刻,你总会帮助我!” “多余的话!对了,你那位唐天彪局长如何?” “城府很深。几个重要的处、室,都快换成他的人了……案子了结后,李月亭被提前押解出境。这无可厚非,作为局长,他有权这么作。奇怪地是,最近解除了对小七的通辑。小七是他的远亲,又是重要嫌疑人,应该抓捕归案。他就是不避嫌,也不该这么做啊……” “他与黄谷的事儿,你还在追究?” “陆局长说我不恰当,这事儿由他负责。” “这样好。我走了,你抓紧与阿三联系,就这两天,虾子要和阿三见面!” “知道了。” “曹平,此事不可悼以轻心……你知道吗,鲍甫为此已经失去了自由!” “放心好了,我比你更急!” “没事我就走了。” “呵,对了,你在香港出的事儿,我给孟桐做了解释,她听了以后好象平静多了。我有个建议,你应该去找她,没有什么事谈不清的!” “我会的!” 曹平犹豫了一会儿,毅然说道:“我有话在先,你要是彻底失败了,我会上的,哪怕拚得头破血流!” 楚辞向曹平怒目而视:“你敢?” 曹平满脸认真地看着楚辞,坚定地大声说:“我有什么不敢?孟桐是再也找不到的好姑娘……” 楚辞临出门时回过头来,冷冷地向曹平丢下一句话。 “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楚辞来到银夜,找了个角落坐下,对侍者说请马兰来一下,说有个老朋友想见她。 侍者客气地对他说,请他稍等。 宋立军向楚辞提议的事儿,楚辞一直下不了决心。首先,走仕途不是他的初衷;回报社呢,老总编不再执政,他执着的为人,倔强的性格,新的当权者会不会容忍?因此,宋立军的建议他基本上不再去想。他甚至还回忆起鲍甫要他去学考古一事……思来想去,想到了罗森。罗森说由他出资在香港设立一个文化传媒公司,不仅由自己打理,还给他百分之十五的实股,他当时就有些动心,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搞文化传媒,与楚辞的兴趣吻合,他一直想象美国的默多克一样,创建出一个属于自己的新闻王国,只是没有条件罢了。现在看来,这是一条可行的路,找个时间去滨海医院,先见见罗森再说。 这时,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进来了,此人衣冠楚楚,虽然生得浓眉大眼,却有着一副憨厚、诚实的相貌。楚辞无意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也在打量自己。那汉子脸上由最初的疑惑,渐渐变为惊讶,既而溢出兴奋地笑容。楚辞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短短几秒钟,他竟然变出三张不同的脸,比他认识的变脸大师文静变脸还变得快! 那汉子快步走过来,大声地叫着:“楚老师,还记得我不?” 楚辞看着他满是笑意的脸,努力在思索。由于职业的关系,他见过的人实是太多了,不可能一一记在心里。望着他真诚的笑,生动的五官……楚辞渐渐想起来了,在一次礼仪性的聚会上,他认识了这个人。听旁人说他姓邵,叫邵兴,是一家公司的老总,很有实力,为人也真诚、豪爽。楚辞对他印象不错,在邵兴的要求下,楚辞给他留下自己的名片。 没过多久,邵兴到报社来找楚辞,想请他帮个忙。邵兴的妻弟是g市一所大学的讲师,写了一本有关西北地区的横断史,虽然由出版社出版发行,但由于是学术专着,受众面很窄,想请楚辞帮忙宣传一下,提高该书在各个阶层的影响。楚辞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说把情况了解清楚再说。 邵兴临走时放下一本样书。为了了解那本书值不值得大动干戈,楚辞花时间认真看了一遍,看后认为这是一本好书,它公正、客观,并且用大量史实论证了西北地区自古与华夏的渊源关系。 几天后,楚辞在本市一个寺院的茶坊组织了一次情况介绍会,请来了华夏最大的一家新闻社,专门刊登此类消息的一家全国性报纸,还有g市电视台、本地报社的记者,一共来了六七个人,都是新闻界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些人的新闻敏感非常强烈,都认为那本书对维护华夏的统一有积极的作用,因此详细地采访了书的内容和作者。不久,几家报纸都在重要版面做了翔实的报道,新闻社的电讯稿还被西方一些世界性的重要大报作了转载,影响非常好。 邵兴高兴极了,他找到楚辞,说是为了感谢,要送楚辞一笔钱。楚辞懵了,他刚来g市不久,不知道g市有这种潜规矩。他对邵兴说,他不知道这笔钱是多少,也许万儿八千,说不定十万八万,但他没有兴趣;如果事先知道有这种报酬的话,他不会帮这个忙的。邵兴感动了,说以后楚辞有什么事儿的话,他义不容辞。 这件事儿过去很久,楚辞忘了。他礼貌地站起来,请邵兴坐下:“原来是邵总,你好!”待邵兴落座后,他叫来侍者,问邵兴喝点什么,是茶还是咖啡。邵兴看了一眼楚辞面前的杯子,对侍者说就和楚老师一样。 邵兴拿出他吸的三五牌香烟,敬了楚辞一支,楚辞笑笑,说他吸国烟。邵兴很快又掏出一包中华,放在楚辞面前。就凭这个细节,楚辞看出邵兴为人的精明,同时,也觉得商人活得很累,在社交场合也是谨小慎微,曲意奉承。 “邵总,你那位……”楚辞想不起书作者与他的关系了,便含糊其辞:“现在还好吧?” “好得很,就凭你给他那么一宣传,不得了,学校重视极了,这不,破例将他从讲师提升为教授,还给他拨了一大笔资金,请他成立课题组,往纵深研究!”邵兴形喜于色:“我还听说,西北地区最高行政长官,还将他写的书调去研究!” “这就好……” “楚老师,这全靠你呵!” “话不能这么说,他那本书如果没有价值,我就是想帮忙也帮不上。” “你客气了,楚老师,你是真人不露像呵,上次就你请的那几个人,商界一些有头有脸的人,想见上一面都难!你一招手,全都来了,来了还要干活,干的活好极了!” 楚辞不以为然地笑笑:“你以诚待人,别人自然也以诚相见!何况,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哎,你不是在东海,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想回g市来发展。” “做什么呢?”楚辞虽然用慕容发来的第二批货,不费吹灰之力就赚了十来万,他仍然对商界不感兴趣,随口问问。 “做互联网。” 互联网已经发展了几十年,相对来说比较成熟,而且形成了几大门户网站割据的局面,邵兴在这个时候挤进来,能成功么? 邵兴似乎看出楚辞心里的疑问:“楚老师,互联网发展到今天,可以说是方兴未艾,这就跟做房地产一样,房子年年有人修,永远没有个尽头。不能说我这儿已经有几家公司在修房子,别人就不能再修……那要看市场是否饱和,各种人群的消费水准,欣赏水平与需要,然后看谁修的好,成本低,配套设施好,宣传得好,会抓商机……你说对吧?” 楚辞觉得他过去小看了商人,商战中充满了智慧,也讲究天地人和。 “互联网投入高,回报慢,初期都是烧钱……” “我有充分的准备,调了一个亿回来!”邵兴底气十足地看着楚辞。 楚辞不知道邵兴的实力有多大,商人往往不会将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听他说调了一个亿的资金来做这件事,如果自己的推断没错的话,那他的实力非常雄厚,不由意外地看了一眼踌躇满志的邵兴。 “楚老师……”邵兴看着楚辞欲言又止。 “你有话就说!” “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创业?” 楚辞留意了:“创什么业?” “互联网,如果有你加盟,我如虎添翼!” “我不懂呵……我是做传统媒体的。” “我只需要你的社会资源……”邵兴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立即改口:“你做公司主管对外联络、宣传的副总裁,兼管新闻方面的工件,你看如何?” 对外联络与宣传,这些事儿倒是驾轻就熟,至于新闻方面,更是他的拿手好戏,楚辞有些动心了。 “楚老师,创业期间,报酬可能不会很高,但不至于捉襟见肘。我是想不久的将来,和我一起创业的人,过得都要像我一样,不再为衣食发愁!我们都过惯了按部就班的生活,能不能换种活法?” 第59章 性情中人 邵兴“换种活法”的提议触动了楚辞,假设他没有离开报社,通过努力,或者时来运转,他可以做到老总编的位置,如无变故,一辈子也就仅此而已。要是他像邵兴说的那样参与他创业,将来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也许能实现他搞大传媒的宿愿…… 邵兴看见楚辞不语:“楚老师,你用不着现在就回答我,真要摘下你那‘无冕之王’的桂冠,不那么容易!我目前正在办理有关互联网的一切申报手续,快呢十天半月,慢的话要一个月,你可以考虑一段时间再答复我。另外,在这段时间里,你也可以了解我,选择合作伙伴非常重要……总之,我非常看重你的加入!” 楚辞觉得邵兴很有诚意,说话也很坦诚,目前虽说不上信任,与他接触有对他不设防的感觉。他在心里暗暗将邵兴与罗森作了比较,罗森有让人看不透的感觉,还有着自己不了解的国际背景,而做媒体这事又比较敏感。 邵兴看看手表:“楚老师,到吃饭时间了,我作东,咱俩喝上几杯?” 楚辞正在犹豫,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大厅内的灯光很暗,看不清是谁在叫他,叫声脆脆的,非常悦耳。很快,从银色的光线中走出一人,由于是逆光,看不见她的面容,光将她犹如魔鬼般的身材展示出来。楚辞仅凭她的身材,知道是谁了,赶紧站了起来。 马兰一阵风似的来到楚辞面前,双臂紧紧环绕在他的颈上,随即将脸贴在他的脸上:“你来了也不叫我一声?” 这种与异性亲密地接触,楚辞已经感到陌生,顿时心里涌出愉悦地感觉:“兰姐,我来早了,你不在。” 马兰发现有外人在,双手慢慢从楚辞肩上滑下来,身体也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看了一脸是笑,有些局促不安的邵兴,然后问楚辞:“那天你为什么不来,我和曹平一直在等你!” 楚辞没有去赴曹平为给他压惊设的宴,已觉得心里不安,想不到的是马兰当时也在,他更感到惭愧,望着她因见到自己而兴奋不已的样子,诚恳地说:“我当时心情不好,兰姐你要谅解。如果知道你也在,我……” 马兰含笑的眼里,闪动着丰富的情愫:“别说了。后来,就再也找不到你了,你上哪儿去了?什么时候回g市的?” “一言难尽!另外找个时候告诉你吧?” “那好,我们到大排档去,像上次一样,痛痛快快喝它个一醉方休?” 楚辞看了一眼被冷落在一边的邵兴:“兰姐,我有客人……” 马兰望着邵兴:“请问,你是?……” 楚辞正想替马兰介绍,邵兴抢先一步,自我介绍了。 “我姓邵,名叫邵兴。”说罢,主动向马兰伸出手。 “兰姐,他目前在东海,想回g市来发展。” 马兰出于礼貌,握住邵兴伸出手:“呵,经商还是做实业?” 邵兴握住马兰的手,久久不放,他望着国色天香的马兰,说出的话也不连贯了:“做、做实业,想与楚、楚老师一起搞、互、互联网!” 楚辞心里隐隐不快,八字还没有一撇,邵兴为什么就说出来了呢? 果然,马兰疑惑地看着楚辞:“你要下海?” 楚辞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互联网,那是大把烧钱的活儿,”她问楚辞:“你烧得起吗?” “兰姐,你就别担心了,我这次回来,带回来一个亿!” 楚辞是出于亲近,才跟着孟桐叫比自己小的马兰为“兰姐”,听着人到中年的邵兴称马兰“兰姐”,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马兰是见过世面的人,不为邵兴说的那一个亿所动:“呵,原来是财神爷,好呵,你就大把大把地烧吧……”她从邵兴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对楚辞说:“听说有人找我,我猜想可能是你,就在餐厅订了座,走,吃饭去!” “兰姐,我请客!”邵兴满脸是笑地盯着马兰。 马兰圆睁一双杏眼:“在我的酒楼里,用得着你请?邵先生,从现在起……请叫我马兰!” 邵兴这才知道眼前这位光彩照人的女士,就是大名鼎鼎的圣罗兰总经理马兰。在此之前,他仅仅是听说过,一直无缘面见。他诚惶诚恐地说:“那好,改日我再埋单!” 餐厅里座无虚席,领班的说所有的雅间都满了,要是马兰没有提前订座,连她这个圣罗兰的总经理也无法安排。马兰问楚辞今天是什么日子,楚辞回答是新年的前夜,马兰拍拍她的脑门,说忙得来连新年到了都忘了。三人在领班的带领下在靠窗的地方坐下,马兰早就点了一个下酒的卤水拼盘,一条清蒸桂鱼,一份蟹肉茄子煲,一碗青菜汤,一人一个鱼翅捞饭。因多了个邵兴,她又加了个菜。她笑吟吟地问楚辞喝什么酒,红的白的还是小支的珠啤? 楚辞考虑到邵兴在,马兰是不论什么酒都能喝,就提议来白的。 马兰吩咐领班的先来一瓶高档的白酒,赶快把开胃的小菜和下酒的拼盘端上来。 领班答应着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就将酒菜用盘子托着来了。 侯雨想领略一下新年的气氛,也是想让整日愁眉苦脸的孟桐开开心,征得她的同意来到圣罗兰。餐厅经理一看是昔日的市长光临,将别的客人订的座提供给了他。侯雨点了菜,一时内急,对孟桐说他去去洗手间。孟桐闲着无事,问给她倒茶的服务员,马兰在不在。 服务员指着不远的地方,说马总在那儿陪客人。 孟桐顺着服务员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马兰,当她看见坐在她身边的楚辞时,她惊愕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楚辞心里的感觉不好,是为邵兴,还是别的,说不清为什么。马兰亲自斟满酒,问她与楚辞的第一杯怎么个喝法?楚辞尊重、也喜欢马兰,有了上次在海边大排档放浪形骸的痛饮,他俩之间的距离缩短了,尤其是她到看守所来接他,更令楚辞把她当亲人看待。他对马兰说,她想怎么喝他就怎么喝。 马兰两眼一亮,端起杯子站了起来,向着楚辞。 楚辞一看马兰的阵势是要喝交杯酒,他在这一刹那后悔了,马兰是g市的名人,上流社会的人几乎没有人不认识她的;自己出事后,也是名声在外。大庭广众之下两人过于亲密,无疑是授人口实!对自己,尤其是对马兰影响不好。 邵兴见楚辞坐着不动,用眼色告诉他端起酒来,当楚辞举杯在手,站到马兰身边时,他眼里闪出艳羡之情。 楚辞弯起手臂,马兰举着杯子的手从中穿过去,楚辞的手抖动了一下,马兰晶亮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在鼓励他放开些。楚辞微微一笑,红了脸,把杯子移向自己嘴边。 马兰轻声在楚辞耳边问:“我俩喝这种酒,是第一次吧?”楚辞还未回答,她小声地又说:“既然开了头,以后就延续下去!” 孟桐当初听侯雨说楚辞在香港招妓,诱奸女大学生,是看了抓获现场的照片才相信的。但他对楚辞的人品一直深信不疑,尽管她为此不能原谅楚辞,还是认为他那天出轨是事出有因。尤其是听了曹平的解释,她心里的怨气消了一些。此时,亲眼目睹楚辞与她胜过亲姐妹的马兰在一起,两人眉来眼去,有说有笑,她早已怒火中烧;再看到两人手挽着手喝交杯酒,她忍无可忍,将拿在手里的玻璃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忿忿离去。 其实,马兰在进入大厅时用眼睛一扫,就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孟桐与侯雨。她本来想告诉楚辞孟桐在这里,还想过去招呼孟桐。后来又一想,孟桐已经与楚辞分手,她这么做了岂不是多此一举?她与楚辞喝交杯酒,本来是有顾虑的,因为孟桐肯定会看到,她会怎么想?明人不做暗事,敢做就要敢当,马兰是个性情中人,不能因为楚辞曾经是孟桐的男友,自己就不能与他接触。她在举起酒杯时预感到这杯酒一喝,一定会发生什么。 餐厅响起玻璃杯砸在地上的碎裂声,马兰知道孟桐发作了。 楚辞听见那一声响,扭头看到孟桐跑出大厅的背影,他在这一瞬间,感到他对孟桐的一颗痴心,在慢慢死去…… 第59章 性情中人2 饭桌上,一瓶白酒很快就见底了。楚辞借酒浇愁,有一杯无一杯的喝;马兰心里也不痛快,邵兴向她敬酒来者不拒;邵兴的酒量好得惊人,他轮流向两人敬酒,大有千杯不醉之态。第二瓶酒喝到一半时,楚辞有了醉意,他红着一双眼睛问马兰,如果有一天他无家可归,她会不会收留他。 马兰嗔怪地看着楚辞,说男儿汉大丈夫别说这种丧气的话,只要日后他有难处,尽管向她开口。她轻蔑地瞟了一眼邵兴:“一个亿我拿不出,千儿八百万的,只要你用到正途,我给!” 邵兴听到马兰这句话,不由敬佩地看着马兰,心里暗暗称她为女中豪杰。 楚辞明白他喝多了,说走了嘴:“兰姐,你误会了……我是说我目前上无片瓦,下无寸地,”他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画面:在渔子溪,他倦缩在候车室的长椅上;前往西北的途中,他一连三天昏睡在列车的椅子下;还有,在冰天雪地的乌鲁木齐,他躺在清真寺的跪板上……楚辞眼睛不由红了:“我实在找不到地方住的时候,你……” “我的家……”马兰亲切地看着楚辞:“就是你的家!” 楚辞感动了,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就在快夺眶而出的时候,他端着杯子扭过头,不让他们看见他流泪。泪水一滴滴掉进杯里,他捧起杯子,一口饮了略带苦涩的酒。 人说酒醉心明白。楚辞非常清醒,就是控制不住想说话,他想向人倾诉隐藏在心里的往事。 “兰姐,你不是刚才问我跑到哪儿去了吗?告诉你,我鬼使神差地去了渔子溪,给一个几十年前去世的老人上坟……” 马兰好奇地问:“他是你什么人?” “无亲无故……说来你也不相信,我感觉老人就像我父亲一样!” “怎么会呢?”马兰奇怪极了。 邵兴也纳闷:“几十年前?楚老师,那时还没有你呵,你怎么会认识呢?” “文殊古刹的戒品和尚对我说,是六世轮回中的再现;我上次去香港,求教一位易经大师,她说我经历与所见到的是意像……我的理解是:冥冥之中可能真的有定数,也许你、或者我上一辈子是别的什么人,那时没有做成的事,或欠下的情、债,要由现在的你或我来做,来偿还……” 马兰眼里闪出惊讶:“你越说越玄了!” “不,我真正见到他们了……” “谁?”马兰害怕了。 “几十年前去世的老人,还有他的女儿林子。” 马兰以手掩口,才没有叫出声来:“他们的鬼魂?!” “不是鬼魂,是生活在几十年前实实在在的人……我有时候,也在不知不觉中回到几十年前。” 邵兴不信地看着楚辞:“这是不可能的!” 楚辞拉出戴在胸前的玉佩:“这是我与生俱来的东西,你想想,孟桐却说她见过,还说得出它上面的印记,这如何解释?我在回到几十年前与林子相见,才知道这是她送给石英,也就是几十年前送给我的定情之物……” 马兰惊骇了:“你别说了,越说越吓人!” “兰姐,孟桐长得和林子一个样,她还告诉我,有时候觉得她就是林子,好像林子的灵魂附在了她的身上。我与孟桐第一次来银夜,那天,我就在玻璃窗上看到林子带血的双眼……” 马兰背上一阵发麻,哀求着楚辞:“你能不能不说了,说点儿别的?” “我原来不相信宿命,现在有点儿了……石英上辈子欠人太多,轮到我来替他还……好了,不说这些!兰姐,邵总请我与他合作搞互联网,在此之前,新来的市长宋立军要我当他的秘书,或者让我回报社去做记者部的主任,你帮我斟酌一下,走哪条路好?” 邵兴一听楚辞与新市长有这么深的关系,喜出望外。 马兰皱紧了眉头:“我怎么觉得你说的三条路,哪一条你都走不通!” 楚辞听在耳里,心里微微一惊,女人的直觉往往最准确:“兰姐,这么说……我无路可走了?”他想起死得不明不白的石英:“我真的要和他一样,穷途末路?” 马兰追问道:“你说和谁一样?” “g市日报从前的记者,石英……”楚辞突然停止了说话,呆呆地望着马兰身后的玻璃窗。 马兰顺着楚辞的目光回头一看,吓得她顿时魂飞魄散,玻璃窗上出现一双带血的眼睛,那是一双丹凤眼,与孟桐的眼睛一模一样…… 马兰吓得全身颤抖,紧紧偎依在楚辞身上,不敢看那双酷似孟桐的眼睛。 楚辞安慰着马兰,说那是意像,并不是真的有人或别的什么在外面。 邵兴胆子大,他几步走到玻璃幕墙前,想看个仔细。 忽然,窗外闪出一道耀眼的白光,随即响起一声惊雷,一团火球直扑玻璃,只听一声巨响,偌大一面玻璃墙被火球击中;随着碎裂的响声,玻璃上布满了密密麻麻蛛网般的纹路,那双带血的眼睛消失了。 邵兴吓得来连退几步才站稳,惊魂未定的看着碎裂的玻璃,半天说不出话来。 餐厅里,被震惊了的食客此时乱成一团,纷纷涌向大厅的出口。 马兰牙齿打着颤,央求楚辞送她回去。 邵兴说他开了车来,一辆刚买的林治。 马兰没有理他,叫领班立即通知地下车库,把她的车开到酒店大厅外等她。 楚辞一行来到门厅,一辆最新款式的保时捷已等候在那儿了。马兰替楚辞拉开车门,然后坐进车里按动引擎的按钮,漂亮的保时捷发出低沉的吼声。楚辞看见邵兴被冷落在一边,便伸出头对邵兴说:“你的提议我会考虑的,给我点儿时间!” 马兰松开刹车,小车沿着弧形的车道走了。 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车进入城郊的别墅区,马兰将车停在一幢样式别致的小楼前,领着楚辞直接上了三楼,进了她的卧室。马兰回到家,又有楚辞在身边,情绪安定了许多,她将随身的手提袋扔在一张躺椅上,拉开冷柜的门:“想喝点什么?” “啤酒,”楚辞感到心里燥热,补充了一句:“要冰镇的。” 马兰拿出一厅啤酒,扔给站在窗边的楚辞,顺手脱下身上的外套,露出有着高领的旗袍。她打开隐藏在墙壁里的衣橱,翻找着里面的衣物。楚辞打量着这间卧室,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豪华,室内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张样式别致的大床,一张躺椅,一盏落地灯,床边一只单人沙发;主要的光源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散发出柔和淡雅的蓝光,落地灯则将一抹粉红洒在床上,增添出一丝温馨浪漫的气息。这张床大得出奇,无论是横着竖着,三四个人睡在上面也不会嫌挤。 马兰拿着一件丝绸的睡衣,看着楚辞:“你休息一下,我想冲个澡。” 楚辞点着头,想到马兰要换衣服,就往外走。 “你站着别动,转过身去就行了!” 楚辞转过身,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这时雨下大了,响起雨打树叶的沙沙声。玻璃以黑夜做底,变成一面镜子,能清晰地看见正在解衣宽带的马兰。她背对着楚辞脱下旗袍,依次露出瘦削的肩,没有多余脂肪的背,细柳的腰,微微上翘的臀部,修长的双腿。楚辞还是第一次零距离看女子的身体,虽然是从镜子中看到,但真实的她就在身后…… 马兰向背对着她的楚辞走了两步,又迟疑地停住,然后把睡衣披在身上,手伸向墙壁,一扇玻璃门无声地滑向一边,灯也亮了,照亮一间隐藏得很好的浴室。她进入浴室,反手把门拉来关上,顺手将睡衣搭在透明的玻璃门上。浴室内的灯光是绿色的,光线很亮,透过睡衣,隐约可见在沐浴中的马兰。 床的上方有一幅马兰的巨幅像片。刚进入这间卧室时,由于光线很暗,楚辞没有注意到这张像片。像片中的马兰做着敦煌壁画中飞天的动作,一根随风飘舞的带子,从不同的角度,随意地遮住她身体不能露出的地方。她脸上的宁静衬托出动的韵律,而动的韵律说明她已经从舞的束缚中解脱,进入随心所欲的境界。相片拍摄得太美了,不,应该说是兰美得出奇!在他的记忆中,还从来没有欣赏到这么美的相片,无论是从相片的角度,还是从人物的造型,都堪称世界一流水平。 挂在淋浴室门上的睡衣滑落了,一抹光一闪,玻璃上清晰地显现出沐浴中的马兰。她的整个身体被一层薄薄的水氤笼罩,忽明忽暗,绿光把马兰的身体辉映成浅绿,青翠欲滴;一泓银色的清泉,从马兰头上飞泻直下,尔后变成细细地水点,在奇光中四下飞旋,撒下银色的水滴……不知从哪儿射来一束光,照亮了相片上马兰的眼睛,渐渐地,那双眼睛变成林子的凤眼,楚辞愣了,呆呆地看着那双带血的眼睛。眨眼之间,林子又变成孟桐,楚辞打了个寒噤,他立即清醒了,冥冥之中一直有双眼睛在看着他!他望着水雾中的马兰,在心里默默念着——我爱你,但只能在心里…… 楚辞悄无声息地走了,他在走出别墅的大门时,感觉马兰就站在窗前看着他。雨越下越大,听着身后隐隐约约的哭泣声,他流泪了,为自己的无奈和无情,也为马兰一片痴心地深情…… 第60章 请君入瓮 楚辞打的来到钟非开的电脑维修铺,店主已经换了人,店里一个在忙碌的中年男子告诉他,几个月前他就顶下这个维修店。店主说钟非留下一个电话号码,如果有事可以用这个号找到他。楚辞赶紧照着这个号打了过去,钟非说他早就离开那个维修店,现在在一家很大的互联网,他说了个地名叫楚辞快去。楚辞要了一辆的士,按钟非说的地址赶到时,钟非已经等候在门口。大门口的墙上有一块铜匾,上面有“华夏在线”四个大字。 华夏在线?楚辞经常上网,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网站。 钟非在门卫处登记后,把楚辞带进一个大厅。大厅是开放式的办公,一百多台电脑前坐满了人,都在紧张的工作。在密密麻麻的键盘敲击声中,偶尔夹杂着人们小声的交谈声。 两边是一间间单独的办公室,钟非把楚辞带进他的办公室,楚辞注意到门上牌子标明技术部经理。 楚辞习惯地掏出烟,钟非制止了他,说这儿从进门起就严禁吸烟,从老总到普通员工无人能例外。 “你当官了,不做老板了?”楚辞收起烟。 钟非笑了:“技术部经理也是官?楚哥,你在笑话我!说来也是缘分,这儿的一台服务器出了毛病,没人知道该如何处理,买新的要花很多钱。有一天,老总无意中路过我这儿,问我有没有办法,我答应试试。检查后发现是操作不当,又没有及时排除故障,毛病积多了造成不能使用。我很快就修好了,也没有敲他的钱。老总出高薪顾我当他的技术部经理,虽然比平时挣的钱少得多,但总算是有个正当职业。” 楚辞一进大厅,这儿规范化的管理就给他留下很好的印象,听钟非说老板如此礼贤下士,他觉得这种老板将来必有作为。 “哎,我的u盘呢?”楚辞想起他来见钟非的目的。 钟非取下套在脖子上的u盘:“我随时带在身上,不敢丢了!不过,我始终没有解开密码……也许它太复杂,复杂得难以想象;说不定它又很简单,简单得不可思议。” 钟非算得上是专家了,他都没有办法解开密码,楚辞只好收回u盘,以后再做打算。他一看时间不早,就向钟非告辞。两人刚走到大厅门口,一辆银灰色的林治停在大厅前,从车上下来一个微微有些发福的中年人。钟非悄声对楚辞说老板回来了。楚辞注意一看,竟然是邵兴! 邵兴认出了楚辞,赶紧几步走过来,略为有些惊讶地说:“楚老师,你到我这儿来,事前也不说一声!?”说完,紧紧地握住楚辞的手不放。 楚辞向邵兴示意站在身边的钟非:“我不知道你是这儿的老板,我来找他有事……”他打量着风尘仆仆,一副精明强干模样的邵兴:“你这么快就办起来了?” “搞企业,一旦看准了就要快上,才能抢得先机。 楚辞望着墙上刻着华夏在线四个字的铜牌:“效果如何?” “比我预想的要好!从网页和电子商务方面讲,我瞄准的是众多的中小企业,截止到目前已经有两千多客户,照这个势头下去,一年后就有十万户。拥有这样的资源,可以做很多事;另外,虽然政府各自有自己的网站,但不像国外那样由一个网站统起来,真正做到一点通。我在努力做政府的工作,现在已经有十几个厅局愿意与我合作……” 楚辞惊讶了,邵兴的发展可以用“神速”两个字,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做出这样的成绩,他不得不对邵兴刮目相看。 邵兴指着一间办公室:“走,进去看看!” 办公室很气派,与老总身份相符的设施、摆设、办公用品差不多都有,与别人不同的是,靠墙的大型书橱里摆满各式各样的真书,墙上挂着几幅名人的水墨丹青,添了几分儒雅。巨型的写字台上放着一台立式电脑,屏幕是二十七寸的液晶显示屏,主机是八核芯片的最新款式。 邵兴拉开写字台前的转椅,叫楚辞坐上去试试。楚辞不知他是何意,便坐了上去。转椅很舒适,可以调整角度,比起他在报社用的那支椅子,不知好上多少倍。写字台上的坐式台灯,也能自由的调剂角度、光线。在这样的办公环境下工作,可以说是一种享受。 邵兴笑着从身上取出一把钥匙,放在楚辞面前:“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办公室,这种风格不知合不合你的要求;这把钥匙,是为你新买的越野车的钥匙,车不是名牌,待企业搞顺了再给你换。怎么样,楚老师,你就下决心吧!” 事以至此,楚辞只好答应:“先不做决定,我试试看吧!” 邵兴喜出望外:“有了你,我如虎添翼!楚老师,你做公司的副总裁,分管对外联络与宣传,待我把媒体那一块搞起来,你再负责整个新闻……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美国有几家新闻投资集团,在香港与我谈了好几次,他们很看重我的互联网。说要是我再将报纸、刊物、电视、电台网络进来,他们准备联合进行风险投资,包装后在华尔街上市。还邀请我近期前往美国考察……楚老师,我担忧的就是这个问题。一是我和媒体不熟,二是仅g市就有大大小小新闻单位一百多家,谁也没有这个力量把他们统起来!” 楚辞心里清楚了,天上不会掉馅饼,副总裁的职务,那间舒适的办公室和越野车钥匙不是白给他的。如果邵兴不知道他与市长的关系,他没有帮他妻弟的忙,从而不知道他能在新闻界呼风唤雨,今天他俩能坐在这里,他还一口一个楚老师的叫着?然而,楚辞被邵兴的诚意感动,也想尝试一下他在新媒体中的运作是否得心应手。 邵兴说的事儿,楚辞清楚应该如何着手。g市政府有个新闻中心,中心的主任陈秋寒与楚辞一见如故。只要做通了他的工作,由他来召集g市的新闻单位与邵兴合作不成问题。还有,中央驻g市的记者站,那些站长们也和楚辞关系不一般,请他们名义上给予支持,想来是会办到的。自己虽然已经离开了新闻界,但那种关系还一直存在,新闻界的朋友们不像商人,人一走茶就凉,这也是楚辞感到欣慰的。 既然答应了邵兴,开弓没有回头箭,从此他就上了邵兴的船。这支船是诺亚方舟也好,是江海中的破船也罢,只能同舟共济了。假设他选择错了,就会船毁人亡。 “老邵,我想丑话说在前头……加盟华夏在线,我并非别无选择,我是看中你这个人和你在从事的事业,希望在今后的合作中,我俩彼此之间不要设防,以诚相待!” “楚老师,你说这话太对了,曹操有句话,我反其道而行之,宁可我负天下人……” 楚辞怔怔地看着邵兴,不知他是说错了,还是真的想按曹操的话去做?他不想纠正邵兴,但愿邵兴把话说颠倒了。 邵兴在楚辞加盟华夏在线之前,就与新闻界合作的事情找过几次陈秋寒,报告也打上去了,但就是没有回音。邵兴急了,陈秋寒不急,总是说好事不在忙中,叫他耐心等待市长的批复。邵兴没有这个耐心,天天如坐针毡,大冷天有时竟然急得满头冒汗。有一天,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把实情告诉了楚辞,并请楚辞给他引荐宋立军。 楚辞在茶楼约见陈秋寒,了解那件事到底卡在什么地方。 陈秋寒准时来了,听说楚辞加盟华夏在线,他感到意外。 “老楚,邵兴这个人……你了不了解?” 楚辞马上就反应过来,市上迟迟批不下来,是宋立军不了解邵兴,毕竟,要与g市新闻单位合作是件很敏感的事情。他没有回答陈秋寒的问话:“如果由我以华夏在线的名义去做呢?” 陈秋寒的回答直截了当:“那另当别论!” “陈主任……”楚辞不知自己为什么对陈秋寒的称呼改了口,过去他一直叫的是秋寒,既亲切又顺口:“如果我去找宋市长?” “只要他点头,我全力以赴!” “好,就要你这句话!” 楚辞认为这件事也只能找宋立军,没有他点头是办不成的。他送走陈秋寒,把电话打到市长办公室,宋立军听楚辞六点半在圣罗兰请他吃饭,爽快地答应了,说他准时到。 楚辞考虑到有些话当着邵兴的面,不好向宋立军讲,就请邵兴七点左右再进入预订的包间,他在宋立军来后,先和宋立军沟通一下。邵兴倒是答应了,浅浅的笑脸后面隐藏着不快。 车到圣罗兰,楚辞下车后看到一个年约二十二三岁的女子替邵兴开了车门,邵兴向楚辞介绍,说是公司公关部的经理,名叫章蕊。章蕊向楚辞伸出手来,楚辞在握住她的手时注意看了她一眼。她长得还不错,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他与邵兴走向门厅时,问邵兴带她来是何用意。邵兴说席上无酒不兴,无女不闹,她酒量还可以,让她来陪陪酒。 楚辞不高兴了,这是什么样的场合,怎么能带陪酒的人来呢!宋立军会怎么看?他埋怨邵兴事前不和自己商量,还叫邵兴把章蕊打发走。邵兴毕竟是老板,楚辞不管意识到还是没有意识到,自从他答应归于邵兴麾下,他俩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尽管邵兴仍然口口声声叫他“楚老师”,但这个昔日的“楚老师”,已经是为他所用的打工者。只要进入华夏在线的大门,他就是最高统治者,他的话就是法律,他决定的任何事情,即使是错的也要不折不扣地执行。因此,当楚辞质问他为什么事前不商量时,他接受不了楚辞说话的口气,和让他叫章蕊回避一事,但他忍住了没有发作,而是将气发在章蕊身上。 “我叫你做好准备工作,谁让你抛头露面的?” 章蕊脸红了,不知她做错了什么事,茫然不知所措。 邵兴也不理她,径直向门厅走去。 楚辞敏感到邵兴的火是冲着他来的,但他无所谓,既然我答应与你合作,就要无话不谈,如果彼此在心内设防,那就没有合作的必要。他不再想这些事儿,请邵兴先在门厅里的咖啡座小坐一会儿,他到十七楼去等宋立军。 宋立军很准时,提前两分钟到了小餐厅。楚辞略感意外地是,陈秋寒也来了。宋立军看见楚辞很高兴,他没有去握楚辞伸出的手,而是张开双臂抱住楚辞,笑声朗朗地说:“上次大排档一别,有两个月了吧?” 第60章 请君入瓮2 楚辞注意到陈秋寒眼里露出诧异的神色,他对宋立军说:“没有,只有一个多月,那会儿快要过新年了。” “对对对,你看我这记性……哎,那就是你的不是,我请你尽快答复我的建议,还请你来找我,你?……” “老宋头,现在不谈这些事好不好?” “好,好!”宋立军大步往餐厅里走。 陈秋寒走到楚辞身边时,轻声问他:“你叫他老宋头?你们熟悉到这种程度?” “一言难尽,有机会我会向你解释!” 酒菜上好了,楚辞请服务员退下,他亲自给宋立军斟酒。 “什么事儿,你这么神神秘秘的?” “就我们三个人,没有外人好说话!” 宋立军看了陈秋寒一眼,对楚辞说:“不对吧,还有一个人,我一进圣罗兰就看到了!” 邵兴去找过陈秋寒,他现在就坐在咖啡座,陈秋寒不会看不到。在此之前,楚辞找陈秋寒说过华夏在线的事,想必陈秋寒告诉了宋立军,楚辞只有如实回答:“是还有一个人,我叫他半个小时后再来……老、老宋……宋市长,请喝下这杯酒!”楚辞不知道他为何改了口,他清醒地意识到这一改口,他与宋立军过去的友谊、关系就发生质的变化。 果不其然,宋立军看着楚辞,脸上没有了笑容:“楚辞,我现在该叫你楚记者,还是楚总?” “实不相瞒,我是华夏在线的副总……” 宋立军打断了楚辞的话:“那你今天是以公司的名义请我?” 由于身份的转换,楚辞感觉他过去与被采访者平等,或见官高半级的心理状态没有了,他变得唯唯诺诺:“是。” “我从不接受企业私下的宴请,不过,你是个例外……”宋立军没有去动斟满酒的杯子,见楚辞难堪地站着,就拉他坐下,语气也缓和了一些:“坐吧,有话就说。” “宋市长,还是先喝了这杯酒?” “不,你话没说,我不知道这杯酒我能不能喝!”宋立军从来没有看到楚辞这么失落,以前与他谈话,他风趣、机敏、幽默,很有见地又潇洒自若,今天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与他心目中的楚辞判若两人:“你不好讲,我替你讲吧。陈主任送来的报告,我仔细看了三遍。每看一次,都有新的认识与想法……总的说来,这是件好事!” 楚辞听到这里,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 “但是,华夏在线的提法,一些想法是错误的!新闻,不是商品,也不是能源,它是政府资源,是不能与人共享的。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自古以来媒体都是为一定的政治、经济、文化服务的,不管你是官办还是民办,它都离不开这个基础。鉴于此,华夏在线提出与新闻中心合办新媒体,并将g市所有的媒体纳入,这是不行的。换种思维,如果华夏在线与新闻中心共同成立一家传媒公司,由新闻中心负责所有编务,华夏在线进行出版发行、经营增殖业务,这样可以优势互补,也能长足发展。这是原则问题,如果华夏在线没有异议,这杯酒我可以喝下去。” 楚辞看到了希望,脸上开始有了生气。 宋立军严肃地接着说:“华夏在线接受这个原则,还有意合作,可以让它控股,企业毕竟是讲究回报的。但有一条,它必需遵守那个原则,不能插手新闻事务,”他看着楚辞:“一旦合作成功,原则上我是想请陈秋寒担任新闻方面的负责人。如果由你来出任总编,我就没有异议了。” 楚辞很快将宋立军的意见归纳为三条:“宋市长,你讲了三点:一、在新闻中心之下,与新闻中心合资成立一个传媒公司,新闻中心负责编务,华夏在线负责出版、发行与经营;二、在遵行第一条的情况下,华夏在线可以控股;第三、由陈秋寒或楚辞担任新闻方面的负责人。” 宋立军脸上现出满意地神色:“非常准确!其他的细节,请陈秋寒与你们协商。秋寒,至于传媒公司的负责人,新闻中心最好不要进入,搞好你们的编务就行了,经营的事由他们去办。但在决策机构,要有一定的席位,能够控制住局势,这点一定要记住!” 陈秋寒点头:“我记住了。” “楚辞,我看你不要去什么华夏在线,我明白你,你是想学美国的那个新闻大王!要不,你给陈主任当助手,市里出资由你们俩来搞,如何?” “宋市长,”楚辞感到为难,陈秋寒也是个个性极强的人,一山难容二虎,他真要去了,说不定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再者,政府机构的局限太大,没有民营企业那么灵活:“我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宋立军本来想端起面前的酒杯,听楚辞这么一说,他把手缩了回来:“好吧……你去把你那位老板叫来,我们共饮这杯酒。有一点我要说明一下,席上不谈公事,你们另找时间再谈!” 邵兴对宋立军的三条原则没有异议。他最满意的是他能够控股,这是国外风险投资集团要求的首要条件之一。其次,他不懂新闻,也不想懂,既然楚辞可以出任负责人,实际上等于他也控制了新闻。宋立军似乎对邵兴的情况很了解,当邵兴在席间向宋立军敬酒时,宋立军笑着问他在东海的事情处理完没有。邵兴为了回g市投资,将东海的资金大部分抽走,拖欠了建筑商一些款项,建筑商出于无奈又拖欠供应商与建筑工人,造成了恶性循环,影响不小。邵兴毕竟见过一些世面,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回答,说还有一些尾巴,估计快了。 宋立军笑着说,他不希望这种事在g市重演。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邵兴,每个月给楚辞多少工资,当他听说只有六千,就问陈秋寒一个月有多少。陈秋寒说一万二。宋立军指着楚辞说:“这样一个难得的人材,这点儿钱你也拿得出手,还号称带了一个亿的资金回来!这样吧,楚辞,你要是觉得干得不痛快你就走,你记住,我的大门始终向你开着的!” 邵兴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 宋立军借故有事,只喝了第一杯酒就离开了。 新的传媒公司在紧锣密鼓中筹备,双方都认为“华夏在线”的名字不错,决定沿用。g市一百多家新闻媒体,也参与进来,报纸、电台、电视台所有的新闻都纳入华夏在线的电子版。这对邵兴来说,可以说是梦想实现了,他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快。在此期间,他先后成立几家公司,又用股份置换控股了几家,旗下一共有九家分公司或子公司,涉及到酒店、建筑、房地产、机械、彩印、广告。公司的总部也搬到刚合资的一家酒店顶上。楚辞促成了与新闻中心的合作,一下闲了下来,整天无所事事。在此期间,发生了几件他觉得不可思议的事。 总部搬迁后,居然没有他的办公室,新来的行政总监回答他说房间紧张。这不成其理由呵!好在楚辞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他只好每天上班就坐在楼下大厅里的茶座喝茶。其次、管几个老总文件收发、清理办公室的张大姐有一天来向楚辞告别,说她的先生是公司的总工程师,他俩一起辞职了,临走时向楚辞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水中月,镜中花。最让楚辞难以理解和接受的是,新成立的华夏在线新闻总监拟定了是他,现在变成了陈秋寒,更奇怪地是花名册中找不到楚辞两个字。不管是新的华夏在线筹备期间还是在成立以后,商谈工作根本不再找他,而是由邵兴与陈秋寒两人拍板决定。 楚辞找到陈秋寒,陈秋寒说正想找他,这种变动是由邵兴提出的,他们不好干涉。他还告诉楚辞,国外来的风险投资集团他已经接待了好几个,每次都是由邵兴陪同前来。平心静气而论,华夏在线根本不具备上市的条件,但外商看重的是其占有的政府与新闻资源,准备经过包装后上市。他说邵兴的手法,有点儿像空手套白儿狼,提醒楚辞与其保持一定的距离。楚辞苦笑了笑,他不能把自己敏感的事告诉给陈秋寒。 心里的苦无处可诉,楚辞只有借酒浇秋。他越来越明白,他被人利用了,那人过了河就把桥折了。这杯苦酒是自己酿的,他只有喝了它。回到静芦,阿三有时问他活得如何,男子汉的自尊又不允许他说出自己的苦闷……难受的时候,他想去找孟桐,特别怀念那段与孟桐无话不谈的时间,好几次他拨通了孟桐的手机,他又挂了;他也想过去找马兰,一想起那天夜里自己不辞而别,又觉得对不起她……极无聊耐时,他在室内点上一柱香,将小瓷钵里盛满水,吻着那块玉佩,悄悄将心里的事向林子诉说…… 第61章 风云突变 冬去春来,天气渐渐变暖,杜老板那儿的皮衣也快销完了。楚辞见好就收,要慕容不再发货。他前后向杜老板供了五次货,收了一百多万货款,他全部转给了慕容,只给自己留下两万块钱。慕容每次收到钱都要打电话对楚辞说,除了本钱,其余的钱都是他的,暂时替楚辞保管罢了。楚辞心里非常感激慕容,两人萍水相逢,他却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不仅帮了他一把,从某种意义上讲还救了他一命,给了他重新生存下来的勇气。相反,他抛弃一切,毅然下海与之共同创业的邵兴,毫不顾忌地露出他本来的真实面目。两个月前一次高层会上,邵兴宣布集团成立董事局,他自任主席,将几个亲信与重要骨干列入董事会。楚辞预感到名单里不会有他,当他证实自己的猜测后,还是略为有些惊讶。邵兴的脸变得太快了! 邵兴还就新组建的集团公司就其章程、规章制度征求意见。楚辞详细看完后,认为新订的这些东西不是有利于公司的发展,反而束缚了分公司的手足。这些规章制度洋洋洒洒,冠冕堂皇,实质只有一个,邵兴想将所有的财权、人事权、分配权牢牢的控制在他的手里,并将集团公司几个职能部门付以超过分公司总经理的权力。美其名曰征求意见,实质是想在他的威逼下通过。 与会的人都知道邵兴的意思,会上不发一言,毕竟他所拥有的股份占绝对优势。 楚辞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他引经据典,就新的规章制度中的问题,逐条予以批驳,指出国有企业早已弃之不用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像“宝典”一样供奉起来,他撕下邵兴脸上最后一块遮羞布,说他在搞一言堂、家天下。 邵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狠狠扔下他一直捏在手里的笔,盯着楚辞哼了一声,黑着脸拂袖而去。 楚辞从未受过这种气,也没有人敢像邵兴这样对他,他当时只感到血往心上涌,气在胆边生……但他忍住了,他想起起在渔子溪弥勒佛像边看到的对联中的一句——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他一下坦然了,在心里为邵兴画像,一连画了好几张他善变的脸。文静活着时是戏曲界着名的变脸大师,但他只能变出不同的脸谱,而且是静态的。邵兴不同,他一张看似憨厚的脸,可以变出喜怒哀乐。 一天,楚辞买了本曾国藩的家书在酒店的茶座细读。对于曾国藩的为人,楚辞甚为敬重,过去没有时间读,现在闲下来,正好细细体味一番。忽听有人叫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位邵兴的座上客——汪先生。这位汪先生是位将军的后代,现在是美籍华人,在美国与加拿大都开有公司,经常在全球飞来飞去。邵兴过去宴请汪先生时,他曾经陪过几次,算是有一面之缘。汪先生见楚辞一人在茶座,甚为不解,楚辞只好说他在这儿等位客人,遮掩了过去。 汪先生坐了下来,说他刚从美国回来,继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泡沫经济之后,世界性的经济危机再次出现,几家新闻风险投资集团停止了对外的一切经济活动,这次“海浪”在美包装上市也吹了。 “你说什么,海浪?”楚辞不知道汪先生在说什么。 “就是华夏在线新成立的网络公司。” 楚辞懵了,这么重大的事情,他竟然一点儿也不知情。很早以前倒是听邵兴说过,华夏在线的最终目的是进入华尔街,但成立“海浪”与运作上市的事儿,根本就没有告诉他。看来,他已经成为局外人了。楚辞轻轻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说了一句:“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容易……” “这也倒是,就凭我给他张罗的三千万,他折腾到今天这样的规模,还真不简单!” “汪先生,你说什么三千万?” “邵兴从东海回来,带着的钱只有我给他张罗的三千万!” 邵兴不是说他带来一个亿么?楚辞吃惊了,但他很快就想通了,曹操攻打东吴时,所带三军仅四十余万,不也号称八十万?!令楚辞担忧的是,三千万也好,八十万也罢,大军未动,粮草先行,邵兴铺的摊子太多,一旦资金链断了,他如何收拾?前不久,听财务总监说,所有的分公司没有一个盈利,集团基本上靠银行贷款维持运转。这种杯水车薪的日子,能维持多久?更令楚辞心烦意乱的是,陈秋寒告诉他,邵兴已经有三个月没有给华夏在线拨款。按照双方签订的协议,他应该提供华夏在线三年运转的费用。 汪先生显得很急,说他来了两天了,一直联系不上邵兴,他问楚辞知不知道邵兴的行踪。 楚辞苦笑了笑,最近一段时间他要面见邵兴,如果不事先与其秘书电话预约,也很难见到。汪先生说他在京城又给他张罗了一笔钱,据他所知,集团目前是四面楚歌,这笔钱是用来救命的。楚辞深感事关重大,立即用电话联系邵兴,殊不知一连打了五、六次,邵兴的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正在着急之时,邵兴的司机来了,楚辞赶紧把他叫到一边,询问邵兴在何处。他紧张地对楚辞说,三天前邵兴被几个便衣秘密地带走了。这件事情,公司只有两三个人知道。至于是谁带走了邵兴,就不清楚了。 这事非同小可,楚辞对汪先生说他还有事,立即离开了酒店。 记者由于身份的特殊,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楚辞曾经在某个场合认识了独龙,与他有一面之缘。独龙对楚辞说,如果有官方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去找他。楚辞不近黑白两道,也就没有把独龙放在心上。邵兴被人秘密抓捕,首先要清楚谁抓了他。楚辞找出独龙的电话,约他在芙蓉亭茶楼见面。 独龙风风火火地赶来了,问楚辞有何吩咐。 楚辞请他入座,把一碗先沏好的茶端给他,才开了口:“请你帮我找个人!” “谁?”独龙拿了支烟给楚辞,自己点燃后透过烟雾望着他。 “邵兴。”楚辞轻声说出两个字。 “华夏在线那位?” 楚辞点点头。 “犯什么事了?” “不清楚……”楚辞想了想:“有人说是涉嫌金融诈骗。” “他和你什么关系?” “你问这么多干吗?”楚辞有些不高兴了。 “不……这年头,不该帮的忙,你最好不帮!” “我约你见面,就说明了事情的重要!” “好吧,你想我做什么?”独龙答应了。 “很简单,查明是谁抓了他,关在什么地方?” “这好办!”独龙拿出手机,一连拨了几个号码,通了话后,他告诉楚辞,人是g市警局抓捕的,现在关在看守所。 楚辞谢过独龙,离开了茶楼。 楚辞在警局找到曹平,要他了解抓捕邵兴的罪名是什么。曹平面露难色,经济犯罪不在他管辖的范围,但他还是拿起电话,很快就查清了邵兴的事情,确实是涉嫌金融诈骗,这事儿唐天彪亲自在抓,不容他人插手。 涉嫌金融诈骗?楚辞一下懵了,g市刚刚掀起肃贪倡廉的风暴,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邵兴就撞在枪口上了! “我想见见邵兴……”楚辞向曹平要求。 “不行,没结案之前,除了律师与检查机关,任何人不能见他!” “你也不能?”楚辞望着曹平。 曹平看着楚辞,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楚辞拿起写字台上的笔,在他买的那本曾国藩家书的扉页上写下一行字——这本书,对齐家治国及为人,堪称经验之谈,望你能好好读一读。末了,写下他的名字。他掏出钱夹,里面只有一千元现金,他悉数取出,将书与钱一并放在曹平手上:“请你转交给邵兴!” 第61章 风云突变2 “放心吧,我会的……”曹平接过钱与书对楚辞说:“你不是说你和宋市长熟悉?这是他在g市刮起的风暴,整肃贪污腐败、金融犯罪只是这场风暴的前奏,你去找下他……” 楚辞心里动了一下,邵兴对自己不仁,他不可不义,再说邵兴大难当头,不可不救,去找宋立军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他很快就回忆起宋立军在海边大排档那番谈话,当即打消了去找他说情的念头。楚辞走出警局时,突然想起大师对他说过,凡事姑且听之,嘴上有把刀呵!今后遇到此人,最好不相谋……他顿时省悟:“邵”字撤开,分别为刀、口,一个耳旁!也就是说,这个人的话只能用耳听,不能认真。大师未来先知,在香港就提醒自己。可笑地是,他再次上当受骗,被一个他认为智商比自己低的人玩了,这也许就是大师所说躲不过的另一难吧! 痛定思痛,有了邵兴这件事的教训,楚辞打消了再去与人合作的念头。和你关系再好的人只能做朋友,不能共事,一旦你成为他的属下,不仅要改变观念,甚至连你的人格也要扭曲……唯一的一条路,只有走进宋立军为他打开的大门。 宋立军见到楚辞的第一句话,说他预料到楚辞会来找他。他挥手请秘书出去,然后请楚辞坐下,亲自给楚辞沏了杯清茶,再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好烟。他闭口不提邵兴那件事,也不问楚辞的近况与打算,直截了当地问楚辞愿不愿意做g市新闻中心的主任。 将陈秋寒取而代之?楚辞始料不及。 宋立军笑了:“你不要误会,秋寒另有任用,他遗留下的空缺,我首先想到了你!” 楚辞放心了。用陈秋寒的话来说,新闻中心是承上启下、谐调八方的管理机构,他在这方面是个外行,性情太刚也不适合:“老宋头,”楚辞觉得恢复从前对宋立军的称呼要亲切得多:“我还有没有选择,换句话说,你从前的承诺还算不算数?” 宋立军紧盯着楚辞:“你讲!” “你要是想发挥我的长处,那就让我回报社。” “我俩想到一起去了!其实,我已经与报社的总编说好了,你回去先做记者部主任,以后再说。从前的老总编,力荐你当总编,我看操之过急,反而不好,应该有个过程……” 宋立军早就把自己的事考虑好了,楚辞顿时觉得一股暖流从心里流过。这岂止是知遇之恩,对他而言是重生! “老宋头,我当个普通记者,足矣!” “不,我不满足,这么重要一张报纸,放在别人手里我不放心!” “何不请老总编回来主政?” “我也想过,也找过他,他推辞了,说你的思维比他活跃,新闻的敏感性与原则性也非常强……就你写的那篇揭露g市文物市场黑暗的文章,他说他写不出。” 楚辞无语,老总编对他的厚爱与赏识,这种情令他感动不已。 “你看,什么时候走马上任?”宋立军抽出一支烟递给楚辞,并为他点上火。 在关键与危难时刻,宋立军那支强有力的手为楚辞扭转乾坤。过去,他一直埋怨命运女神对他闭着眼睛,此时他不这么想了,大起大落中的几次沉浮,他能够再次站起来,命运对他还是有所偏爱。他很想说上几句感激的话,嚅动着嘴就是说不出来,他强压住涌上咽喉的一股酸楚,回答宋立军:“我明天就去!” 珍妮回到英国,父亲赶到机场接她。 多愁善感地珍妮,看到健壮、慈祥地父亲,再也忍受不住一肚子的委屈,扑在父亲怀中哭了。 温斯顿抹去女儿脸上的泪痕,心痛地对她说。 “珍妮,回到家就好了!他们不要你,爸爸要你,你是我的好女儿!” 温斯顿整理好珍妮的行李,驾车回牧场。 回到父亲身边,珍妮心情好了一些。 “爸爸,如果我选择了中国,长期在那儿居住,您会作什么样的决定?” “那儿有牧场吗?” “这,我不知道……” “乡村总该有吧?” “嗯……” “要是我女儿选择了中国,我会去找你的,在中国的乡村办一个牧场。” “那太好了!……爸爸,阿三向你问好!” “那个又瘦又小的阿三?” “他才不小呢,现在长得一表人才!” “为什么不把他带回来?” “我作过努力,阿三不愿意……好像他父亲临死前给他交待了什么,他说他必须要完成……我在中国期间,前前后后发生一些莫名其妙地事情,我无法理解。” “那就不要去理解。一个国家有一个国家的国情,我们这儿合理的事,在别的国家也许就不合理了,相反也是这样。想开一些……我聪明的小姑娘,不要一恋爱就糊涂了,就像我们家那只大笨狗,除了吃,什么都不知道!” “爸爸,我还不至于吧!” 珍妮破啼为笑,她为父亲地爱,家乡美丽的景色所陶醉,渐渐忘却了心中地痛。 车在高速路上飞速前进,温斯顿看了看速度表,还不到高速路的限速,他踩了一脚油门,车瞬间加速,像射出的箭往前飞去。 温斯顿加速不久,猛然间一声巨响,前面的一只轮胎爆了,车失去平衡,像脱缰之马,快速地呈s型在路上狂奔。 情况非常危险,温斯顿大喊一声。 “珍妮坐好!” 温斯顿抓紧方向盘,想控制住汽车。 眼看汽车往珍妮坐的一则滑去,那下边是几十米深的陡坡,后果不堪设想。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温斯顿把生的希望给了女儿,他猛打方向盘,汽车迎头撞向隔离带的护栏。 珍妮还来不及喊出心中的惊恐,在猛烈地冲撞之下,她昏迷了…… 珍妮醒来时,己躺在医院里。 医生告诉她,幸亏车撞的驾驶室的右则,否则在这样严重地车祸中幸存,仅仅受了轻微地脑震荡,是难以想象的。 “父亲,我父亲呢?!” “……”医生们互相看了一眼,无言以对。 “说呀,你们说话啊!” “小姐,你不要激动,温斯顿先生……己在车祸中丧生。” 珍妮一下愣了,她不相信父亲会离她而去,仅仅几个小时前,他还与自己谈笑风生。 她猛然从床上跳下来:“我要去看我父亲,你们带我去!” 医生与护士七手八脚将珍妮按在床上。 “小姐,你不能去!你不能看你父亲受难时的情形,等给他整好容后,我们会让你去的……” 珍妮清楚地意识到,爱她、疼她地父亲,真的永远离她而去。她紧紧咬住嘴唇,无声地哭泣。 父亲的律师乔治,帮助珍妮料理起父亲的后事。 乔治是个保守的中年男子,精明能干。他像钟表一样守时,办事效率很高。 父亲一生与牧场为伴,珍妮牧场选好墓址,与牧场的工人一起挖好墓室。 她订制了最好的大理石墓碑,亲自为父亲写好墓志铭。 出殡那天,下起了小雨。 整个牧场上空,回荡着教堂的钟声。 珍妮家远近的亲戚,父亲生前的好友,牧场的工人,有一百多人来到牧场。 珍妮采来许多野花,堆放在父亲的灵柩上,墓地周围。 给父亲下葬时,她想起父亲最不喜欢她哭,她咬紧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默默看着人们把灵柩放在绳子上,一点一点地将灵柩放进墓室。 在牧师的祈祷声中,珍妮把捧在手里的花,撒在灵柩上,盖上第一铲土。 珍妮仰望灰蒙蒙地天,任冰凉地雨点打在脸上…… 律师乔治办完一切手续后,拿出珍妮父亲生前的遗书。 温斯顿在遗书中,把牧场的部分土地,赠送给一些与他相依为伴的牧场工人。剩下的土地与牧场、以及所有的财产,全部由他唯一的女儿珍妮继承。 乔治拿出己办好手续的财产证书,珍妮才知道她除了牧场,还继承了父亲在银行的巨额存款与有价证卷。这些钱,如果不肆意挥霍,珍妮一辈子也用不了。想到此,珍妮心痛父亲,父亲怕她不能自立、受苦,事先为她准备好一切。 珍妮料理完父亲的后事,把牧场托付给父亲平常最信任的一个牧场工人管理。中国在世界的崛起给她启示,整个亚洲出现的勃勃生机,也激励着她跃跃欲试的心。她决心用父亲给她的钱,干一番事业。 其实,她心里最明白,这一切也是为了阿三。 第62章 梓子姑娘 珍妮看中乔治的能力,说服乔治跟她去香港。 珍妮在香港,用三百万英镑注册了“东方文化传播中心”。她看到香港房市正处在低迷期,立即在繁华地段买了三千平米的一层楼,三分之一用作公司场地,三分之二用来出租。她算了一笔帐,仅收回的房租,用作公司的基本开支,就绰绰有余。 乔治很能干,两三天时间,就将公司的办公用品、设施、车辆搞定;公司人员也按珍妮的最高要求,招聘到位。他还通过猎头公司,挖到珍妮急需的高级人才:来自哈佛的华莱士教授,剑桥毕业的布鲁尔博士,美国硅谷的几个软件专家、it业领军人物。这些人都是各自领域的精英,既有实战经验,又年轻有为。 乔治物色的高层管理人员中,有一个名叫“梓子姑娘”的华人女孩儿,珍妮最为满意。 珍妮从乔治给她的名单上看到“梓姑娘”三个字很是奇怪,她为什么没有姓?好奇心驱使她想见见这位姑娘。 乔治领着一位姑娘进入珍妮的办公室时,珍妮目不转睛地看着进来的女孩儿。她几乎与自己一样高,身材出奇地好,容貌有着东方女性特有的美,让人一看就忘不了的是她那双会说话的凤眼。看她的年龄,介乎于少女与大姑娘之间,人虽然年轻,眉宇间却有着高贵的气质。 珍妮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梓姑娘走到她面前,微微向她鞠了一躬,浅浅一笑,腮边露出两个深深的笑靥。 “请坐!”珍妮指着放在大班台前的椅子,待梓姑娘坐下后,她和蔼可亲地问道:“你为什么叫梓姑娘?” “其实我姓秦,叫秦梓……从小到大,家里人都这么叫我,我也就习惯了。” “那……以后在公司里也这样?” “要是您觉得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我尊重你的意愿!梓姑娘,我看了你的简历,你出生于医生世家,毕业于医科大学,这么好的职业你舍得放弃?偏偏对医学无关的策划与对外关系感兴趣……我来香港搞传媒,想听听你的意见!” 梓姑娘谦恭地淡淡一笑:“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你就叫我珍妮好了!” “珍妮小姐,我过去的事情属于我隐私,我能不能不讲?”梓姑娘看见珍妮明确表示同意之后,娓娓而谈:“既然是做传媒,那就离不开报纸、电视、互联网这三大块。其中,报纸是传统媒体,电视异军突起之后与它平分秋色,互联网诞生之后,打破了这种平衡,与报纸、电视形成三角鼎立的局面。上个世纪末,有人曾经将报纸、电视、互联网整合为一体,也做了有益的尝试,最终形成独霸天下的新闻王国。综观目前香港的情况,还没有哪一家有实力将传统媒体与新媒体统一起来。珍妮小姐,你何不考虑呢?” 梓姑娘想的与自己不谋而合,珍妮感兴趣了:“这么做的好处?” “传统媒体与新媒体都有自己的局限性,只有整合在一起进行资源共享与互补,才能充分发挥出优势。” 珍妮意想不到梓姑娘这样年轻,看问题却深刻与有独到之处:“你认为我有这个实力?” “你如果没有,就不会来这儿!” 珍妮站了起来,把手伸向梓姑娘:“你被录用了,做我的助手!梓姑娘,你的家在哪儿?” “珍妮,你知道g市么?” “知道,我还去过,在那儿呆了好几天……那儿真美!” 梓姑娘两眼凝视着天边的晚霞:“我的家离g市很近,在一个叫渔子溪的地方,那儿有山有水……” 珍妮想进一步了解她:“梓姑娘,要是你愿意,我想知道你的过去。” 梓姑娘眼里泛出晶莹的泪花,她轻轻叹了口气:“你还是别问的好……” 珍妮在这一刻,发现她眼里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是什么呢?她看梓姑娘陷入深思,就有意把话题引开:“梓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梓姑娘脸上有了一丝笑容:“你看呢?” 珍妮认真地猜测:“有二十了吧?” 梓姑娘以手掩口一笑:“有这么年轻,我高兴死了!”她随即笑出了声,夸张地说:“八十了!” 珍妮被梓姑娘逗笑了:“你在说反话,八十倒过来是十八。你这么年轻,却有着惊人的才华,我自愧不如!” 梓姑娘望着渐渐暗淡的云霞,轻声说道:“人生如梦,转眼就是百年……” 珍妮望着充满青春气息的梓姑娘,不知她在感叹什么。 梓姑娘进入东方文化传播中心不久,就展示出她过人的才华。 时值香港的有线电视正处于群雄割据,还未形成能左右天下的霸主。 梓姑娘请珍妮买下其中一家较有实力的有线电视公司百分之二十六的股份,以第一大股东的身份入主电视台。珍妮在改制后的电视中,推出梓姑娘的想法:建立全面介绍中国的大型节目——“中国五千年”。 梓姑娘雷厉风行,在极短的时间内拿出一份非常出色的计划书,以交换节目的方式,与美国、英国的两家主要电视台达成合作的初步协议。尔后,她要电视台根据她的设想,试制了几期以中国民俗、民风、民情为主的节目送去。 英、美两家世界一流的电视台分别进行试播,不想一炮打响。古老的中国文明吸引了西欧、拉美人民的兴趣,收视率高居榜首。两家电视台很快来电,要求与珍妮立即签署正式协议。并向珍妮提议:在交换的基础上,可以考虑长期购买她制作的节目。他们还建议:为了让世界更加了解中国,增加政治、经济、文化、旅游……方面节目的制作。 珍妮坚定了信心。 梓姑娘搞定电视后,珍妮又在她的协助下买下香港最大的一家互联网。梓姑娘游说于上层,拟将政府的政务公开统一,不料与当局一拍即合。有关方面在审阅了她提供的策划书,考察了己具规模的东方文化传播中心,审查了它所具备的一流设备、资质,尤其是考察了珍妮的设计、制作人员来自美国哈佛、硅谷和英国剑桥,拥有世界一流的资质,他们达成共识:由东方文化传播中心,完成电子政务的统一设计、实施、制作。 珍妮在东方文化传播中心未宣告挂牌前,挖到第一桶金! 珍妮在乔治与梓姑娘的协助下,聘请香港大学考古、历史系的教授、国际上颇有名望的文物专家、当地几个知名的古玩家、鉴赏家和权威,组成顾问班子,成立了直属中心管辖的文物咨询公司。在此期间,她把注意力放到传统媒体上,一连考察了好几家报社,只因身边没有总编的合适人选,在与一家报社达成意向性协议之后她放慢了速度。其实,在珍妮心目中,阿三的好朋友楚辞担任总编再合适不过。 在东方文化传播中心的筹备期间,梓姑娘崭露头角,与乔治成为珍妮的左右二臂,因其同为女性,珍妮感觉时刻离不开她了。 珍妮待这一切准备得差不多了,猛然意识到,电视“中国五千年”,文物咨询公司,不知不觉、或在潜在意识中,都是以阿三将来入主东方文化传播中心来设计的。阿三被人带走时没有告诉珍妮联系的方法,珍妮想到了陆原!写了一封措辞委婉的信,寄给陆原,请他再次帮忙寻找阿三。 珍妮选择了一个吉祥日子作为中心挂牌的时间,并订下香港最豪华的丽都酒店举办盛大酒会。 乔治通过他在香港政务司的朋友发出邀请,香港政府官员、各界名流来了不少,美国、英国着名的电视台还分别派出副台长率团前来祝贺。 珍妮本来就长得出众,她又刻意修饰一番,更显得婉约多姿,光彩照人。她把金色的长发高高挽在头上,亮出她美丽、轮廓分明的脸;身着一件榴红色的旗袍,不仅淡雅,还使她美丽地曲线得到充分地展现;她把母亲传给她的绿色猫眼石,别在领口,高贵而不浮华。梓姑娘不施粉黛,一件传统的白色旗袍在身,既不压主,又恰到好处地衬托了珍妮。 珍妮在梓姑娘的伴随下,得体地在人群中穿梭应酬,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被珍妮吸引的人中,李月亭算是最惊讶的人了。 李月亭在香港商界,尤其是在文物圈中,算得上是个名流。他收到请柬后本来是不想来的,一看请柬上欲出席的官员、大佬太多,也想弄清这个东方文化传播中心为何物,才答应下来。 李月亭听到司仪高声请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珍妮小姐致辞时,还不以为然,同名同姓的人太多。 司仪的声音还未落地,应声而出的珍妮着实让李月亭傻了眼!珍妮的美貌,风情万种,他早就领略了。他吃惊地是自己从前的私人秘书,几个月不见,怎么就变成一个有着国际背景、规模颇大的公司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 珍妮致辞完毕,在梓姑娘的伴随下端着酒杯走向台下的贵宾。她穿梭在政府首脑、达官贵人中如鱼得水;在黑白两道大佬与港澳首富中也应酬自如。李月亭两眼一直跟随着珍妮,在珍妮走到自己面前时,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珍妮小姐,几日不见,对你……当刮目相看!” 珍妮见是李月亭,虽有些意外,心理还是早有准备的。既然到香港来作事,与过去的老板李月亭相遇是迟早的事。令珍妮不解地是梓姑娘,她恨恨地盯着李月亭,两眼闪出犹如剑般的寒光。 珍妮微微将身子朝前一倾:“李经理,你好!生意场上我是个新手,日后还靠你多多关照!” “看你这架势,恐怕要关照的应该是我!” “李经理,你的话我就不明白了……” 李月亭狠狠盯着珍妮。 “最不明白的是我,当初为什么会用你?吃里扒外!” 珍妮听李月亭口出此言,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看来,你对我未经同意将那颗祖母绿带回g市一事儿,还耿耿于怀!生意场上讲的是‘诚信’二字,你将世间罕见的祖母绿宝珠,混在普通的绿玉珠中瞒天过海,还让我闯关,你居心何在?我为了维护你的信誉,将它带回,何罪之有?今天你又信口雌黄,出口伤人,用心何在?” 李月亭恨恨地说:“你害苦了我,还要我谢你不成?” “李先生,你如果这么说的话……倒是我应该谢你!” “此话怎讲?” “你当初要是不解雇我,何来我的今天!” 李月亭咬紧了牙:“岂有此理!” “你言重了,我不计较。但是,请你自重,这是我举办的酒会,当着全香港官员、各界名流的面,我不会揭你在g市的所作所为;反之,也请你给我面子。如此庄重的场合,容不得有人撒野!”她对站在不远处的乔治喊道:“乔治,请你过来一下!” 乔治应声而来:“小姐,什么事?” “这位先生有些不舒服,他想离开这儿,你送他一下!” 乔治面对李月亭:“请吧,先生!” 李月亭在香港也算是个能呼风唤雨的风云人物,如何受得被人逐出的羞辱?而且是个女人,一个过去他认为可玩弄于股掌上的女秘书!他正待发作,猛然看见警察署不少高级官员,均身着便装,在大厅里与来宾有说有笑;使他更为丧气地是,港、澳、台一些道上的大佬,也在不显眼的地方,抽着雪茄,品着香槟……当他的目光与梓姑娘相遇,被她眼里那股逼人的寒气所慑服,他强咽下这口气,愤愤然,悻悻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