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的丞相攻略》 第1页 [gl百合] 《女皇的丞相攻略》作者:我有一只小猫猫【完结+番外】 文案: 女皇陛下英明神武,处理事情从不拖泥带水,对谁都是不假辞色,唯独一位小女官受女皇青睐有加。 钟婉是宫中女官,受教习洗脑,发誓辅佐女皇陛下成就霸业,不过她没有那么雄心壮志,宫令位置已是毕生所求。可惜天不遂人愿,一不小心一朝成为首辅,位居万人之上。 钟婉:「望陛下收回成命。」 秦姝:「……」 钟婉:「臣何德何能位居百官之首?」 秦姝:「……」 钟婉:「臣不想被写进佞臣传,求求了!!」 秦姝:「百年之后,我是昏君,你是佞臣,岂不天作之合,正合我意。」 钟婉:「???」 人间清醒女相x外冷内热宠妻女皇 阅读须知: 1.坚持感情不虐原则。 2.架空,剧情自创,不代入任何一个时代的歷史。 3.感情剧情双线并行,剧情无脑无逻辑,不经深究。 4.正文时间跨度长达三十年,主角有性格转变。 5.全文偏欢脱向,有虐点。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甜文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姝,钟婉 ┃ 配角:全是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扒一扒歷史上这位女皇和她的丞相 立意:从赤贫到小康迈进 1、近身御侍 春末夏初,长安城的天气隐隐开始闷热起来,今天是五日一次的朝会,文武百官都穿着整整齐齐面圣去了 女皇陛下的目光如有刀子一样,再加上血色的瞳眸,被扫到的人感受着她眼神凌迟,身体不自在地乱动。 唯一有赐座殊荣的元老——安太师望着丹陛上的秦姝,终是忍不住重重嘆气,自从几年前崔小将军战死,随之□□和崔皇后过世,秦姝的性子就变得越来越古怪,整个人都透着难以言喻的躁郁,更需要担忧的是,她最近好几次有失控的迹象,对于开国仅二十五年的大燕,并非益事。 安太师的担忧并非无道理,不过秦姝也不是凡俗之辈,贪墨赈灾款从古至今就没有停过,她没那么不识民情,不至于她大发雷霆。 须臾,秦姝沉沉开口,「将贪墨赃款一律补上,既往不咎。」 听到这不少大臣都松了口气,有补救的机会就行,就怕秦姝咬紧这事,那多少官员得要丢了官帽。 随后秦姝再道,「就给一月时间,迟疑者家财充公,拖欠数额巨大者发配。」 众臣刚松弛下来的神情又紧绷起来,欲哭无泪,这是要人倾家荡产啊,还不如砍了我呢。 「众卿还有何事?」 议政殿中无人说话,连安太师也端坐着闭目养神。 秦姝望着身上的帝王冕服,抬首冷冷一笑,美得令人炫目。 未央宫原是公主寝宫,秦姝登基也没挪地方,依旧住在这里,今天换了一批新宫女来这做杂活。 往日里寂静的未央宫突然噪杂起来,秦姝有点厌恶地偏了偏头,须臾她似乎想起来什么,扶正了头上的十二毓冕冠,端庄稳重地朝寝殿走去。 羊尚宫正在训斥一个毛手毛脚的小宫女,「月台都擦不干净,你还敢来未央宫伺候?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是陛下就是哪位相公,摔了哪个你赔得起?」 小宫女忍不住辩解,「我擦干净了,真的擦干净了,这些水是后来才有的。」 「行了,你也不用再多说了,以后你跟着去打扫花园吧。」 小宫女呜呜哭了起来,花园里蚊虫多,算是个苦差事,又快到夏天了,那些负责花园的宫人,全身一块好地方都没有,身上肿得吓人。 正在小宫女哭求的时候,钟婉从凉亭过来,顺口帮小宫女求情,「尚宫,她才十三岁呢,还是个孩子,就饶她一回。」 羊尚宫对人向来严厉,见是钟婉,露出了难得的笑意,然后对小宫女说,「既然钟御侍看你年纪小,我就放你一马,你要知恩。」 小宫女感激地说,「谢尚宫,谢御侍。」 眼看秦姝就要下朝回来了,钟婉不敢耽搁,跟羊尚宫告辞后,急急往回赶。 却没想到刚转过弯,和秦姝一个碰面。 钟婉:「……」 她方才是小跑的,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自己没撞进秦姝怀里,钟婉笑容僵硬,「陛下您怎么到这来了?」 秦姝挑眉:「我不能来?」 钟婉连忙摆手,「没没没,我可没这么说。」 秦姝也没打算追究这个,「朕一回寝宫,冷锅冷灶,无人看家,不得出来寻一寻钟卿,看钟卿是被哪位妖精迷住了眼,好来搭救。」 钟婉冷汗都要下来了,她在凉亭看书过了时辰,没来得及回去,这是失职。 「陛下,臣错了。」钟婉果断认怂。 秦姝冷哼了一声,甩袖往回走,钟婉苦着脸跟在她身后,秦姝笑的时候,很瘆人,不笑的时候,格外瘆人。钟婉才来未央宫一个月,还没摸清这位陛下的性子,不敢造次挑战君威。 寝殿里早早放了凉水降温,钟婉吊着心七上八下走了一路,出了点汗,一进宫室觉得舒服多了。 刚轻吁一下,抬眼就看见秦姝还穿着冕服,钟婉硬着脑袋走上前,「陛下,臣给您更衣。」 第2页 秦姝轻轻拂去她的手,「不必。」 望着秦姝走远自己去更衣,钟婉心里咯噔一下,低下头拢着手站在角落里一语不发。 冕服厚重,秦姝仅靠自己却十分轻松地脱去冕服,换上轻薄衣衫,转身望见钟婉还在角落里装雕塑,也没说什么,径直去了外室。 钟婉为难地想,生气了啊,这怎么办? 对于身边近侍来说,秦姝并不难伺候,没有龟毛的要求,也不喜欢折腾下人,平日里也好说话,宫中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了,钟婉难过地想,她才上岗一月就要被赶走了吗? 秦姝坐在桌前吃午饭,钟婉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面,立在她不远不近的地方。 阳光勐烈,钟婉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才觉得自己腹中空空,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却跟秦姝目光接上,钟婉尚未反应过来,秦姝率先移开目光。 钟婉:「?」 她看了眼滴漏,发现秦姝吃饭的时间比前几日都多用了半个时辰。钟婉并没有控诉秦姝的意思,只是犯愁地想,她该没饭了啊。 也不知道秦姝是不是故意的,迟迟不肯收碗,钟婉哭唧唧,她要饿扁了。 磨蹭了一会,秦姝总算放下了筷子,然而她还要去散步,还要就寝,钟婉的午饭久久没着落。 等让秦姝睡下,钟婉立即跑到宫人用的膳房,厨房告诉她,只有生的,问钟婉要不要。 钟婉嘆气,「算了。」 过了饭点就是没饭,给宫人用的厨房显然不会有点心一类的东西,宫里又只有秦姝一个主人,现在只有秦姝专用的小厨房才会有吃的。 不就是一顿饭,不吃又饿不死,钟婉如此安慰自己,脚步虚浮地往未央宫走。 一进帝寝殿,发现秦姝披散头髮身着单衣坐在绣墩上,她道,「去哪了?」 钟婉很想啐一口这个罪魁祸首,可惜没那胆,她实话实说,「用膳。」 秦姝说,「宫里过午时没饭的。」 原来你知道!钟婉瞪大眼睛,想骂又不敢,双眸含怒,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愤怒。 秦姝轻轻勾唇,「偶然想起有些事还没好好处理,这便躺不住了,一起来又发现寝殿无人,钟卿,不该给个解释?」 钟婉习惯性低下头,免得她看到秦姝的脸忍不住唾骂出声,「是臣失职,望陛下轻饶。」 请罪的声音有点模煳,仍是挡不住话音里的委屈,秦姝本想叫她长长记性,到这时却改口,「这就不必,钟卿在旁红袖添香即可。」 整个下午,钟婉都在帮秦姝整理奏章,幸好是坐着的,不然她不保证不当场倒下。 天色昏暗,钟婉饿得头晕眼花,起身时差点没站稳,灰熘熘地跟上秦姝,两眼放光地看着秦姝优雅吃着桌上美味的饭菜。 秦姝仿佛没感觉到她如狼似虎盯着她,一口一口看得钟婉口水乱流,过了一会,见秦姝真的一点反应都没,小脾气立即起来了,闷闷地坐在台阶上。 一片火红衣角出现在她视线里,美胜夏日夕阳。 没等钟婉抬头,入目又看见了一张脸,秦姝蹲在她面前,话音含笑,「钟卿要哭鼻子了?」 眼前有些模煳的水雾顿时消失,钟婉脸一黑,不知道哪来的胆子说,「陛下,您今天过分了。」 秦姝笑意不减,甚至上手揉了把她的脑袋,「为给钟卿赔罪,明天带你出宫好不好?要什么都给。」 钟婉还是愤愤不平,「您哄孩子呢?」 蹲在地上这种事让拥有良好教养的淑女做起来还是稍显为难的,秦姝调整了下姿势,干脆半跪在地上,果真像哄孩子了。 虽然秦姝不在意,但把钟婉吓得半死,连忙伸手要扶起秦姝,「陛下……您这样是耍赖。」 秦姝没起来,抬头望着钟婉,依旧眉眼带笑,「还生气?」 钟婉哪好意思说她还生气,女皇都跪地下了,她一扭身子,「我没生气。」 秦姝凭单腿力量稳稳站起来,显示着不凡的武功,她又悠然走到自己位子上坐好,「是我小看钟卿了,既然没生气,那就明早再吃吧。」 「陛下!」钟婉不敢置信。 宫人鱼贯而入撤下碗盘,摆满珍馐的桌面变得空空荡荡。 钟婉气鼓鼓,又不敢抱怨,笃自站在原地生气。 秦姝目光迷离,配着浓艷的五官像只魅惑人心的妖精,偏坐在席上,单手撑头,朝她勾勾手指,「过来。」 叫我过去我就得过去?那我多没面子,钟婉又转过身子,背对秦姝。 在钟婉看不见的地方,秦姝玩味地舔了舔嘴角,耐心诱哄,「钟卿?」 这一声和平常不同,刻意压低的声线弄得耳朵酥酥麻麻的,钟婉揉了揉自己耳朵,不得不承认秦姝声音比她那张脸还拿的出手。 咳了一声,钟婉转过身,走过两节台阶,站到秦姝面前。 2、女皇陛下 女皇微微抬眼望着面前的女人,白色衣衫皎洁如月,身形挺直,大有不动如山、清风自来之意。 被非同寻常的深红色眼睛打量并不是很好的体验,幸而没持续太久。 秦姝偏开头不再看她,拉着她坐在身边。 钟婉顺势坐在她手边,开始不安起来,秦姝笑和不笑的差别非常大,就像两个人,笑的时候她能放松警惕像刚才一样对她任性,不笑的时候表情像是要吃人。 第3页 但是经过一个月的观察,她面无表情也不代表她心情不好,这就更难让钟婉分辨。 秦姝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你在想什么?」 钟婉一激灵,瞬间回神,教习嬷嬷早教过,伴君如伴虎,她得时刻记得。 「臣……在想明天出宫的事。」 也不知道秦姝信没信,她似笑非笑地说,「我还以为钟卿是饿过头了,精力不济。」 钟婉不抬头,闷闷地说,「陛下也知道。」 秦姝微微挺身,从钟婉身后揽住她,头枕在她肩头,「知道为什么吗?」 这姿势让钟婉微微一僵,随口答,」不知道。」 秦姝咬了下她耳垂,感受到怀中人颤抖,她才说,「那个小宫女是什么人?值得你去和尚宫求情?」 此言一出,钟婉愣了好久才想起这是中午发生的事,她哭笑不得,「陛下,我只是看小孩子可怜,至于吗?」 秦姝在她耳边轻轻说,「当然至于,为了她你都不把我放心上了。」 钟婉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奇怪,这样的姿势无暇想太多,她只好保证,「臣以后一定不会忘了时辰。」 秦姝嘀咕,「忘了时辰也没什么,不能因为别人忘记我。」 钟婉没听清,「您说什么?」 「没什么。」秦姝放开她,亲自去门口让人送饭过来。 耳朵还是痒痒的,钟婉忍不住用肩头蹭耳朵,饭菜很快上桌,几乎饿了一天的钟婉风捲残云,秦姝拍拍她的背,「慢点。」 秦姝把位置让给她,自己到一边看起了奏摺,钟婉吃到一半,五脏庙有了着落,吃东西没那么急了。 「您在看什么?」 「今年各地春耕的情况。」 钟婉是女官,只管后宫不问前朝,她擦擦嘴,有分寸地没多问。 不想秦姝突然抬头,「今年收成应该还是不好,而且去年夏天好几个州出现了蝗灾。」 见秦姝盯着自己,钟婉不好不说话,「陛下怕今年也有蝗灾?那就要让各州官员做好准备,也要准备好赈灾款,以备不时之需。」 秦姝点头,「今年秋天我想外出体察民情。」 「哦。」钟婉没什么好说的。 「你不想去吗?」秦姝不满她的回应。 钟婉闻言小心翼翼问,「我……能吗?」外出带女官不是很方便啊,她看看秦姝,忽然悟了,这是女皇帝,身边当然要带女官。 「我去。」 秦姝这才满意,放她今天最后一马,「回去休息,明天出宫不要睡过头了。」 钟婉应下,但没立即回房,看到宫人端来水让秦姝洗漱完才回去。 落下帷幕,秦姝正坐于床上,羊尚宫拿着几本册子进来,到了床前递进去。 秦姝一页页翻着,灯光微暗,羊尚宫添了根蜡烛,「陛下,小心伤眼。」 「不要紧。」哪怕没光秦姝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摸了摸眼睛,这双眼睛让人忌惮,也有寻常人想不到的好处。 她把册子还给羊尚宫,「那女人怎么样?」 「她还是不肯让孩子们进京。」 秦姝沉默片刻,「派去的人没给她分析利弊?」 羊尚宫无奈,「陛下,您没做过母亲,把孩子都要走,那是要亲娘的命啊。」 「那是她煳涂,孩子在她手里,不说认祖归宗,连好好读书习武都不行,她要真为孩子着想,就该谋算他们的前程。」秦姝有些动怒。 羊尚宫也贊同,但是,「陛下,三个男孩儿呢,单要一个她也不会不答应,何必全都要来呢?」 秦姝抿嘴,「我答应表哥,一定照顾好他的孩子。那是舅舅和表哥的骨血,流在外面一个我都捨不得。」 羊尚宫轻嘆,「陛下,您重情不错,但是照顾孩子,怎么照顾不行?非得要来自己养,最大的那个都快十岁了,养不养得熟两说,外面会怎么说您?」 秦姝心想,外面怎么说,我什么时候在乎过。 殿内没有留灯,羊尚宫也退出去了,秦姝摸着床上宽阔的位置,有点想侧殿的钟婉了。 天还未亮,秦姝照常被噩梦惊醒,她已经习惯了心悸的感觉,披衣起身站在窗前。 窗外明月犹在,不復往昔。 这时节天亮的早,秦姝睡不着,轻车熟路偷熘进钟婉房间,映入眼帘就是美人春睡图,不过美人睡姿不太好,半只小腿都露在外面,挂在床边晃荡。 秦姝轻轻摇头,走到床前把那只腿放回了被窝里,替她掖好被子。 就这么看了她许久,天光大亮时又轻手轻脚出去,到外面散步。 未央宫前半部分还是很正常的,后半部分是个庄园,果园菜地应有尽有,溪流假山和草地也不少,还有各种珍奇异兽。 早晨露水未消,满身清爽,秦姝抱着羊驼的脸蹭了蹭,动物们不像她接触的人那么怕她,都凑上前想要女皇陛下雨露均沾。 秦姝挨个和它们亲近,又到角落的练武场晨练,才回了寝殿,洗漱穿戴好,她看着面前丰盛的早饭,再看看她手边空着的座位,面无表情。 羊尚宫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吶吶道,「年轻人贪睡也是有的。」 秦姝表情更诡异了,「她就比我小三个月。」 「您是习惯了,哪怕是先皇和先皇后宠您,也不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读书。」 第4页 秦姝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询问羊尚宫这个过来人,「我是不是太惯着她了?」 羊尚宫一言难尽,你才发现啊,不容易,但是让钟婉天天早起立规矩她也不忍心,她便说,「睡晚些也没关系,只要您受得了。」 根据羊尚宫的提醒,秦姝开始回忆小时候,她的童年以七岁为分界线,七岁前一帆风顺、无忧无虑,七岁后披星戴月,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无一刻敢懈怠。 把小时候那个可怜巴巴的自己替换成钟婉,怎么想怎么受不了,还是算了吧。 思及此,秦姝定下心,让人把昨天分拣好的奏章拿来看。 日上三竿,太阳直射钟婉床头,被太阳公公亲自叫醒的钟婉翻了个身,还想继续睡,半梦半醒间她勐地坐起来,操啊! 接下来是龙捲风一般的速度把自己收拾利落,钟婉风驰电掣跑到正殿,差点被门槛绊倒。 总算是来了,羊尚宫舒了口气,给她个悠着点的眼神,便主动退了出去。 钟婉面对正襟危坐的秦姝,咽下了口水。 放下手里的奏章,看过的已经推起了一只茶杯的高度,秦姝已经懒得再说她了,「还记得今天要干什么?」 钟婉哪敢忘,艰难点头,「记得。」 秦姝一拍摺子,挤出假笑,「那就快点。」 女皇下令,钟婉缩了缩脖子,马上坐好吃饭。 到出宫门,已经过巳时了,钟婉缩在马车一角,不敢看秦姝,这种事情,秦姝把她发配到偏宫扫院落,都没什么好辩解的。 事情不禁想,越想越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钟婉觉得她得快点表忠心,「陛下……」 秦姝坐姿闲散,斜眼看着她。 钟婉没出息地怂了,她总算憋出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秦姝:「……」 女皇陛下成功开启了今天第二次假笑,「你还是有意的不成?」 钟婉苦着脸,「陛下,您别这样。」 「起晚的可不是我。」 钟婉双手捂脸,假哭,「我就今天起晚了而已,这一个月我什么时候不是在你之前起来的?」 演得太动情,连敬称都忘了。 一时间秦姝竟然不知道要不要告诉钟婉,那是已经晨练完回寝殿的她。 秦姝深吸口气,很好奇她来未央宫之前在其他宫殿是怎么活过来的,「你以前都这么晚?」 钟婉下意识停住假哭,回答,「以前都辰时三刻起。」 秦姝:「……」 她以前住过好几年公主府,对那时女官作息可能不是很了解,但登基后她重回皇宫,还是知道宫里的女官都什么点开始工作的。 看着懵懂的钟婉,秦姝再次疑心自己太惯她了,不由怀疑羊尚宫到底把前段时间的钟婉照顾到什么程度。 忍了又忍、实在看不下去、要为其他女官证清白的女皇陛下:「点卯之说你应该知道,卯时点名不在,视为来迟,前朝后宫都一样。」 钟婉泫然欲泣,「羊尚宫没告诉我。」 秦姝幽幽提醒,「你都多大了,孩子也没睡到这么晚的?你连长身体的孩子都不如?」 没悟到话里的训斥,钟婉老实交代,「十七啊。」 秦姝勐然顿住,她缓缓转过脸,眼睛如灯笼一样盯住她,鹰盼狼顾不过如此。 钟婉被这可怕的眼神吓得一抖,张着嘴望她,眼里尽是恐惧。 秦姝心知吓着了她,闭了闭眼,不再理会她。 3、游玩西市 不知道秦姝为什么不理她了,钟婉如坐针灸,后半程就这么尴尬过来。 到了地方,秦姝已经调整好心情,戴上锥帽掩盖住代表性过强的五官,率先跳下马车,再朝车厢里伸手,把钟婉扶了下来。 走了一段路,钟婉发现马车并没跟来,担心道,「陛下……这太危险了。」 经过刚才的事情,秦姝声音微微发哑,「尚宫都没说什么,你操什么心?」 钟婉不知道怎么回,只能哦了一声。 她们在一条小巷子里,道路两旁都是摊贩,货品琳琅满目,钟婉好奇地跑到糖画摊前。 摊主十分热情,「姑娘要糖画?这有个新鲜玩法,一样的钱,转这个转盘,转到哪个就是哪个。」 那个转盘边缘画着各色糖画,蝴蝶蜻蜓和各种花,最显眼的是那个标红的龙,一看就很心动。 钟婉拽着秦姝袖子,「陛……」她突然卡壳,忘了想在宫外要怎么称唿她。 秦姝把她拽到身后,给了摊主十文钱。 摊主高兴地说,「五文钱一次,十文钱两次,姑娘请。」 秦姝戳戳钟婉,「你先。」 钟婉摩拳擦掌,做好十分准备,才转动命运转盘,指针转了一圈,转到了蝴蝶上。 「诶……」倒也没失望,钟婉拿过摊主新做的蝴蝶,她可喜欢了。 直到看到秦姝的指针转到了那只龙上,钟婉瞅瞅手里的蝴蝶,不香了。 蝴蝶啃了一半,两人已经把整条巷子逛了一遍,期间钟婉频频看向秦姝手里的龙。 秦姝把刚买的风车塞进钟婉手里,拉着她手腕出了巷子。 钟婉问,「这是什么地方?」 「长安城。」 「我说这是长安城的哪里?」 「西市。」 钟婉:「……」我的话有那么难懂吗? 第5页 大约怨念明显,秦姝的声音从锥帽里传出,「这是西市的边角小巷,没有名字。」 钟婉好奇,「您怎么知道这里的?」 「小时候,阿爹阿娘常带我来。」 钟婉愣住,先皇和先皇后居然有这么好的兴致出宫逛街。 出了西市,两人到了一家小店前。 坐在门前闲聊的老太太晃悠悠地站起来,「两位娘子要点什么?」 「两碗豆腐脑,都放糖,多谢。」 老太太亦步亦趋往里走,钟婉想扶被秦姝拦住,并在她耳边低声说,「老太太不喜欢让人扶,说是看不起她。」 钟婉点头,老人家嘛。 端上两碗豆腐脑,钟婉迫不及待尝了一口,入口香甜,她嘴里含着食物大唿好吃。 老太太笑了笑,说了句慢用,又坐到门前和人闲聊去了。 秦姝微微一笑,「以前长安城到处都是咸豆腐脑,阿爹是南方人,吃不惯咸的,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这家。」 钟婉受教,先皇为大燕开国之君,出自淮中氏族,那里偏好甜口。 但是传闻,秦姝和先皇关系并不好,看来所言不实。 吃完豆腐脑,身心舒畅,钟婉又盯上了秦姝的糖画。 重温旧梦的秦姝心情又好了起来,她对钟婉这类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行为表示不理解,「把你的吃完。」 钟婉看看手里缺了半只翅膀的蝴蝶,再瞄了眼对方手里浑洒自如的龙,总觉得那个比较好吃。 秦姝实在看不得她口水要飞出来的蠢样,只好把龙给她。 拿到心爱的龙,钟婉抱起就啃,砸吧砸吧,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就是龙的块头比较大。 秦姝眼疾手快接住她将要扔掉的缺片蝴蝶,满脸无奈,钟婉决定把龙进行到底,不管蝴蝶的去处了。 女皇陛下只好拿着残片,上面还沾着某人的口水。 还没吃到糖画的秦姝无语望天,抿了口手里的糖。 当钟婉注意到的时候,蝴蝶已经没了,「蝴蝶呢?」 「扔了。」 钟婉没多想,抱着自己的龙美滋滋啃了口龙的鬚鬚。 玩到晚上,还想再玩次套圈的钟婉被秦姝捉上了马车。 钟婉不服,「让我再玩一轮,下一轮我肯定能套到那个水晶球。」 秦姝简直想扶额,「宫里是缺了你用度还是缺了你俸禄?」 「这不一样嘛。」钟婉极度不情愿就这么回去,还不知道要多久能再出来,灵光一闪,她从脑海中抓出一句话,「陛下,你昨天说的,要什么都给。」 秦姝:「……」 僵持半晌,秦姝决定遵从本心,把钟婉扒拉过来,翻过身抬起巴掌就往她屁股上揍。 「嗷!」 嚎得吓人,秦姝知道自己手重,以为真打疼她了,收回手,她木着脸问,「听不听话?」 钟婉委屈,「我不想回去。宫里什么都没有,我只能看书。」 秦姝不懂这种痛苦,「看书委屈你了?」 她看的书都是诗词杂记,那是小秦姝求而不能的东西。 钟婉撅着嘴还是不肯,秦姝只好妥协,「许你每月出宫一次。」 还是不乐意。 秦姝垂眸,「钟婉。」 连名带姓叫她,钟婉立马乖了,没哭没闹跟着马车回家去了。 马车走了一会,钟婉才想到要争取应有的福利,「陛下,您说我每月能出宫一次,还算数吗?」 秦姝正闭目养神,闻言毫不留情,「不算。」 钟婉丧气,早知道见好就收了。 秦姝今天被她气了好几次,现在心口还略有不顺,灌了自己几杯茶,才平下心去看钟婉。 得,这没心没肺的傢伙睡着了。 秦姝用指腹蹭蹭她光滑的脸,轻轻一嘆,十七就十七吧,永远坚定这个回答才是你的福气。 第一次开先例违宫规,秦姝让马车直接开进宫里,再把钟婉抱去她房间。 交代宫人给她洗洗,还说手轻点不能把钟婉弄醒,羊尚宫在院子里跟上秦姝步伐,忧心地说,「您今天回来的太晚了,宫门本来落锁了的,太师都惊动了。」 秦姝漫不经心地说,「太师年纪大了,谁去惊扰的?」 羊尚宫摇摇头,「您也知道的。」 「先不要管,我登基也六年了吧?」秦姝问。 「是。」 「还认不清谁是主子?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秦姝踏进书房,稍微吃了点东西,就开始处理囤积的政务。 羊尚宫看不过眼,「陛下,我虽然喜欢那孩子,但也越不过您的,要是您为了她不顾自己,别怨臣狠心管教。」 秦姝愣了愣,「尚宫,我有分寸的。」 「陛下,皇后娘娘是不在了,但臣自居您的长辈,替皇后娘娘说句话,她要是看到您现在的模样,当年只会更反对……」 「尚宫。」秦姝拦下她的话,「阿娘为了我好,我懂,阿爹和太师不是为我好吗?为什么不愿意把我交给他们?」 羊尚宫知道她在狡辩,可她也拗不过秦姝。 秦姝却想起另一件事,颇有些一言难尽地说,「管教不必,好歹教她点规矩。」 羊尚宫没好气,「我要是管得严了,您看到可要心疼来找我求情,何必做那个恶人。」 秦姝难得听话挨批,没反驳一个字,真挚说了句,「辛苦尚宫。」 第6页 羊尚宫隔空点了点她,只好随她去了。 理政到后半夜,秦姝才去床上躺了会,又照常时辰起来去练武。 钟婉因为想弥补前两天的过失,早早来上班了。 秦姝因为缺觉有点蔫,懒洋洋望了她一眼。 完整领会到这一眼的精髓,钟婉狗腿地给她倒茶。 秦姝悲哀地想,还有点救,在尚宫手下学规矩应该不至于太受罪。 看着手里的奏章,秦姝再度抬头看她,若有所思。 钟婉紧张地咽口水,任君打量。 在心里权衡一会,秦姝把自己批阅过的奏摺放在桌边,「这些今天看完,晚上考你。」 钟婉迟迟没回神,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秦姝皱眉,确实意识到她对钟婉太松散了,以后可怎么办? 「听清楚了吗?」秦姝沉下了脸。 钟婉回神,声如蚊蝇,「听清楚了。」 要不是秦姝耳力好,真能直接忽略过去,她忽然全身无力,萎靡地摆摆手,让钟婉把这些拿走。 整整一天,钟婉时不时抬头看着台阶上坐着的女皇,那人除了用膳都没抬过头,实在佩服她的专注。 她觉得她这辈子是做不到了。 不管钟婉怎么磨蹭,晚上终于还是到了,秦姝不像是和她开玩笑,吃过晚饭,把她叫到了身边。 秦姝饶有兴味地问,「吃饱了?」 钟婉迅速点头。 「给你的摺子看完了?」 点头的速度慢了点。 「看进去了吗?」 钟婉这头点到一半,终归是没点下去,她想撒娇赖过去,「陛下……」 女皇陛下无情地开始检查功课,「西北上奏请求减免赋税,我有没有准?」 钟婉抿嘴,摇摇头。 「说话。」 「有。」 女皇陛下噎了下,安慰自己这是第一次,允许出错。 她不死心再问,「今年初朝中派遣官员工匠在扬州等地对番邦海商开设巷口,所费银钱几何?」 钟婉眼珠子打转,笔出一个八。 女皇陛下微微眯眼。 钟婉只记得是八,谨慎猜了一个,「八十万贯。」 事不过三,秦姝快要放弃了,她不抱希望地再问,「山东几大世家求子弟入仕,哪几家?」 钟婉试探地说,「朱氏。」 4、一诺千金 女皇陛下没有公布正确答案,但是钟婉能从女皇态度上猜出来,应该是不太好。 钟婉站在原地紧张兮兮的,她扭扭捏捏地说,「陛下,想贬我不用这么麻烦。」 秦姝:「……」 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贬人什么时候留情过?还留你在身边气我?我是受虐狂吗? 于是,钟婉为自己的嘴欠招来了一顿打。 小宫女领着钟婉去羊尚宫那里,战战兢兢说陛下罚了钟御侍二十板子。 羊尚宫满脸稀奇,一把年纪难得起了点好奇心,钟婉到底对秦姝做了什么? 见钟婉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贴心地不多问,这种事羊尚宫怎么都不能亲自动手,让身边执刑的宫人去取手板。 钟婉跪在地上,「尚宫……」 羊尚宫板着脸问,「你犯什么错了?」 钟婉还委屈呢,「陛下想贬我,被我戳破了恼羞成怒。」 羊尚宫:「……」 她也想好好揍钟婉一顿。 取来刑具的同时,也招来了另一个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听说陛下罚了谁,我过来看看。」池尚仪笑眯眯地走进来。 对她这不请自来的行为,羊尚宫脸色铁青。 「女官受罚,阿池不需在场吧?」 「羊姐姐,我们都是为了陛下,这小女官放肆久了,惹恼陛下,羊姐姐该明白自己教导无方才是。」池尚仪语重心长。 羊尚宫正颜厉色,「我手下的女官怎么教导要外人多问?」 池尚仪笑了,「我和羊姐姐同掌后宫事务,多年情同姐妹,怎么就是外人?」 不跟她胡搅蛮缠,羊尚宫让宫人把板子拿进来。 没成想抬进来的不是三尺竹木板,是春凳和涂漆红杖。 羊尚宫厉色望着取刑具的宫人,「怎么回事?」 池尚仪笑着解释,「陛下可没说罚的是手板,羊姐姐怎好自作主张?」 按照秦姝的说法,笞刑就是如此,但秦姝气头上说话不清,羊尚宫却知道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这种伤及身体的打法。 池尚仪得意扬头,示意让人把钟婉架上去。 钟婉看着形容威慑的红木杖,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尚宫……」 羊尚宫着急忙慌地让宫人去请秦姝,不忍心去看被拖上长凳的钟婉,只能对着罪魁祸首,「阿池,你真不怕惹怒陛下?」 池尚仪悠然说,「此等狐媚惑主之人,打死了也不可惜,我等身为臣子,理当劝谏,而非媚君。」 「啊!!!」钟婉痛叫出声。 羊尚宫怒火中烧,「陛下年纪已长,不要太过分了。」 池尚仪只是笑着不说话,羊尚宫心焦地不时望着门口,执刑过半,秦姝一脚踹开殿门,打眼就看见腕口粗的漆红木杖往钟婉身上落。 一瞬间,秦姝肝胆俱裂,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几步过去徒手推开刑杖。 第7页 抱起钟婉往她房间奔去,钟婉被秦姝救下来之后,哭得撕心裂肺。 「呜呜呜……陛下……」 把她放到床上,秦姝已经稍微冷静一点,让太医院派女医过来,到床前哄着钟婉,「我在。」 钟婉苦不堪言,「好痛。」 「我知道,我知道。我来晚了。」秦姝坐在床边,轻柔地搂住她,拍背安慰着。 钟婉钻进她怀里,随意一动就疼得厉害,她哭叫,「陛下,我是不是要死了。」 那个字出现在秦姝面前不算什么,但不能出现在钟婉嘴里,秦姝心下一空,下意识把她往怀里挤。 「唔……」钟婉喘不过气了。 秦姝抱了她一会才把她放回去。 女医处理好外伤后,钟婉才觉得痛感没那么强了,刚才的疼痛会占据全部身心,什么都想不了。 四周安静下来,房间里只剩秦姝,钟婉抹着眼泪,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切。 想起她要被发配到别的宫苑去,一时悲从中来,再被身上的伤一刺激,又抽泣起来。 秦姝拿手给她抓着,看着她哭。 握着那只纤长的手,钟婉才想起她的好,要不是秦姝,她在宫里指不定过的就是这种惨绝人寰的日子,下定决心要抱大腿。 她现在不用装就很可怜了,委委屈屈一喊,「陛下……」 秦姝倒了杯水餵她,「嗯。」 「我以后一定好好努力,不要赶我走。」说着又开始哭鼻子。 秦姝无奈,把水杯放到床头,「什么时候要赶你走了?」 钟婉哭得打嗝,涕泗横流,秦姝才想起一件苦恼的事情,要是她以后想起来了,回忆现在,肯定好几天不理人。 秦姝敲敲床板,钟婉虽然还在哭,却没哭声了,秦姝直视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从来没要赶你走,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 钟婉怔怔点头,琢磨着这个郑重承诺。 花了许久把钟婉哄睡,秦姝才有心思管别的,她快步到正殿,满脸怒不可遏。 池尚仪倒没太慌,稳步跪下,先行大礼,「陛下,今日之事臣没什么可说的,只问陛下一句。」 秦姝不想跟她计较言辞,「告诉太师,手伸得太长,容易断。」 池尚仪沉默一会,接着上面的话,「若有一日,钟婉为后为妃,陛下可还敢进太庙祭拜□□爷?」 秦姝突然暴怒,「我有什么不敢?我对不起他了?」 池尚仪直勾勾看着她,「陛下,您无意开枝散叶,以崔氏子过继,太师没有异议,可钟婉不能留下。」 秦姝冷笑一声,「为君不可随意妄为,身边人是谁还是能做主的,尚仪,阿爹阿娘在时你就在后宫效力,你如此贴心,他们走了,也是会想你的,过几日启程去皇陵。」 池尚仪垂下眼,忽而一笑,「也好,今日一别,臣也不算对不起□□爷了,正好陪□□爷和娘娘去。」 再行大礼,拜别。 她走的洒脱利落,羊尚宫担忧望着秦姝。 秦姝累了,难得没洗漱就上了床,「尚宫,替我多看着点阿婉。」 羊尚宫满口答应,「陛下,您保重自己。」 秦姝躺在床上,回忆从前一切,身边旧人越来越少,一个不剩时,她又能怎么办? 梦中,又是战场,表哥从城头坠落,尸骨无存,秦姝身穿战甲带着将士们连退三十里,又遇噩耗。 她不眠不休三夜,千里奔袭回长安,看到的是已经闭眼的父亲和伤心欲绝的母亲。 画面一转,双亲陈棺灵堂,秦姝看了看自己缩小的身体,绝望而无力。 池尚仪要走的事情很快传到宫外几位权臣耳中,除了太师外都是当年跟随□□打天下的大将,文武官员不同,只有太师急匆匆进宫。 秦姝懒得换地方见他,直接把安乐道从书房请到寝宫正殿。 安乐道满心道理要说,但看到秦姝做派,全被堵在嘴里。 他硬梆梆地说,「陛下要为一女背弃天下?」 秦姝随性一笑,「太师,阿婉何德何能?」 安乐道听不得这个名字,「别在我面前提她。」 秦姝好奇,「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喜欢她?」 「陛下英明之主,怎堪留下污迹?」他坚持说。 秦姝轻嘆,「我又何德何能?」 她真不是圣人,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慾,为了名声苦自己一辈子,秦姝理解不了。 安乐道以拐杖杵地,「陛下,您是女帝,空前绝后的女帝,别的皇帝做到七分便是交口称赞的明君,您要做到十分,差一点就会被史官归为桀纣一流。」 老人家固执,对自己那套坚持了一辈子,秦姝不想费力气强行改。 「太师,我何苦为了后世评价辜负身边人,我只有一辈子,寥寥几十年,后世却有千千万万代,我总不能容不得别人说我不好。」 安乐道死咬着牙,秦姝最后加了一句,击垮了安乐道最后一点坚持,「太师,我三十一了,半辈子已经过去了,您非要看着我孤独一生吗?」 之后几天,秦姝定时去钟婉房间帮她换药,偶尔还得餵水餵饭。 「吃点菜。」秦姝舀了一勺蔬菜,送到她嘴边。 钟婉不喜欢吃菜叶子,但是她反抗不了,怕秦姝把她拖出去又是一顿暴揍,吃完蔬菜,她惴惴不安,「陛下,您最近是不是真的很闲?」 第8页 她后知后觉,按秦姝的工作强度,不至于没有空闲时间,但怎么也不会这么陪她消磨,而且,女皇陛下是不是把她们的定位搞反了,她才是伺候人的那个啊! 钟婉泪奔。 秦姝不懂她在想什么,餵完半碗,她就没再给钟婉吃了,钟婉震惊你妈,宫里什么都好,就是经常吃不饱。 「陛下!」伤好的差不多,钟婉能吼了。 秦姝转回去,「怎么了?」 钟婉觉得她要有抱大腿的自觉,酝酿一会,好声好气地说,「我还要。」 秦姝果断拒绝,「不行。」 「为什么?!」钟婉觉得这个事情很严肃,切身关系着她的人权。 饭都吃不饱,她觉得自己很有理提出抗议。 「天天躺在床上,不能吃太饱。」 「我没有要吃太饱,吃饱就行,这个要求不高吧?」钟婉跟她商量。 秦姝不觉得这个要求低,「你会长胖的。」 钟婉:「……」 秦姝:「七分就够了,水满则溢。」 钟婉还是不敢相信,「陛下,你脑子里为什么这么多道理?你就这么过日子的吗?」 秦姝蹙眉,她以前就是这么过来的,益处也是显而易见,并没哪里觉得不对。 钟婉说,「陛下,你知不知道多少平头百姓,平生所愿就是顿顿吃饱,你明明有这个条件的,为什么不能替他们实现?」 秦姝:「我当然知道,但是真的对身体不好。」 钟婉:「……」 秦姝本质上是个世家女,虽然她出生的时候除了爹娘整个家族都没了,但世家大族的规矩一分不少,导致了钟婉现在悲剧了。 在钟婉争取了不下十遍后,控诉了她在宫中种种悲惨生活,秦姝才把剩下的半碗热热,餵给她吃完了。 5、贪墨大案 去年青州等地有蝗灾,收成不好,冬天出了小批流民,户部拨了赈灾款下去赈济遭灾的几个州。 前几天被御史台揭露出来,有经手官员中饱私囊,秦姝发了一通火让他们补上。 女皇仰躺在榻上晒太阳,钟婉坐在她身边念,「大理寺清查去年冬天青州等地赈灾款,共五百万贯,所到灾民手中不足百万贯,朝廷设立的粥棚如清水,甚有全家老小饿死在城墙下。」 钟婉合上摺子,看到上奏的大理寺卿,名叫王亭松。 秦姝点点摺子,「这是开元十三年的金榜状元。」 状元啊……前朝越帝首创科举,改革九品中正制,以科考选贤才,□□开国后,没按照世家希望的那样废除科举,反而完善了科举考试。 从上百万学子参加的县试里,出来几十万童生可参加府试,从府试中闯出来的只有几万秀才,有了秀才身份则有资格参加乡试,从乡试中只能杀出几千举人,举人可参加三年一度的院试,又称秋闱,过了秋闱称为贡生,次年就可进京赶考,参加三年一次的会试,又叫春闱。 春闱最是残酷,过了这一步几乎就能算朝廷官员,自然有许多人倒在这一关,其中不乏惊世奇才,春闱剩下的两三百人可全部进入殿试,在皇帝亲自主持的考试里一分高下,分出三甲,一甲进士及第有三位,也就是俗称的状元榜眼探花,可在京中授官,二甲赐进士出身,可为各地父母官,三甲同进士出身,没有官位分,是候补。 过五关斩六将,披荆斩棘闯过杀人不见血的战场后,你才是个职场小白。 但是一甲三位,是绝对的天选之子,哪怕天赋异禀的奇才,也要多少年苦读才有这样的殊荣。 开元十三年到现在豫宁六年,十五年过去了,当年的状元从不到七品的小官到现在位列九卿,说明吃香的程度。 要是考中时不足三十岁,不需要多久,运气好点就能拜相了,多少世家出身的子弟做梦都想不来的。 秦姝挠挠鬓角,「现在寒门出身的学子还是太少了,能读起书的多是有底蕴的世家,现有的寒门学子差不多都是他们扶持起来的。」 哪怕出头也会被世家招赘为婿。 钟婉怔愣,不想看她苦恼,「陛下,治国不在一时,别着急。」 秦姝笑着抱住她,把她整个人都抱进怀里,「总之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了。」 梁越帝开了这个头,肯定是收不回来了,阿爹接下这个摊子,还没见成效就躺在皇陵里了,她得把该做的做了,起码给后世子孙减轻点负担。 钟婉任她抱着,心里暗道,总是动手动脚,这时候怎么不提淑女所不为了? 阳光下,女皇容颜更加明媚耀眼,钟婉大着胆子,双臂搂住她脖子,乖巧趴在她怀里。 可能夏日容易打瞌睡,也可能秦姝身上太舒服了,反正钟婉是睡着了,对,睡着了,口水流到秦姝衣服上那种。 秦姝把她放到卧榻上躺好,盖上毯子,自己看奏章。 当年□□和漠北王广撒网扶持寒门,王亭松是其中之一,此人是真有本事,并且当断则断,一点不怕事,才能在贪墨案揪出几个真正的苍蝇。 青州方氏,这四个字在秦姝脑子里过了过,是个百年世家了,全国不是很有知名度,算青州当地的土霸王。 秦姝漠然,土霸王是吗?她打下的土霸王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定了一月的补款期限,但现在半个月过去,能补的、愿意补的都补的差不多,剩下那些一点动静都没有的,估计是不会补了,秦姝也不要他们补。 第9页 一道谕信连夜发往青州,不过两天半就到了青州刺史手里。 彼时青州刺史赵嘉敏正在府中暴跳如雷,「你妈!方德罄这个不要脸的老玩意,跟我打马虎眼?当我不知道赈灾款层层盘剥是什么样的?五百万贯起码三百万贯到了青州,多少能到百姓手里我心里也有数,你看看那些粥棚?里面有米吗?那不是井水烧成的开水吗?当我读书多了认不出井水了?」 他聘请的师爷几次说话都被打断,只好等他说完。 赵嘉敏扭头望他,「你怎么不说话?」 师爷:「……」 他痛定思痛,跟着赵嘉敏唾骂一声,「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赵嘉敏听着,非常解气。 为了避免隔墙有耳的悲剧,师爷说,「方家拒不承认贪墨赈灾款,这可怎么是好?」 赵嘉敏把倒了的凳子扶起来,缓口气坐下,结果啪一声,凳子塌了。 师爷有点不忍心,稍稍转过头。 赵嘉敏强装镇定,假装这个尴尬没有发生过,坐在塌成平面的一堆木板中间,沉稳开口,「我已经跟陛下上了摺子,应该这两天就有回音了。」 师爷点头,「是啊。」 两两沉默,赵嘉敏自己都看自己憨,拍拍衣服站起来,「下面郡县都听方家的,朝廷要不给点好处,很多事情不好办。」 他又沉声说,「但是,这次我真的忍不了了。」 赵嘉敏想着那天在城墙下看到的一家几口,互相抱着聚在一起,赈济的粥棚填不了颠肺流离的百姓的肚子,还有为了不让家小饿死去方家偷窃被打死的男人,桩桩件件他都记在心里。 「我是青州刺史,拿着朝廷的俸禄,受着百姓的供养,我受点委屈不要紧,但那些人,他们要了多少条活生生的人命,还不知足。」 侧门外传来马蹄声,赵嘉敏看着手里苍劲有力的字迹,心下一喜,「陛下有回音了。」 师爷也高兴,不用再看着满目疮痍的青州了。 赵嘉敏看完之后,目光空洞。 师爷一颗心又提起来,轻声问,「怎么了?」 赵嘉敏恍惚,「陛下说,让我拜访山东总兵去。」 师爷不明白,「这是何意?」 赵嘉敏一把抓住师爷的手,把师爷激得一跳,他眼里是奇异的振奋,「你记得吗?开元十年,现在的陛下受先皇之命去冀州捉拿潜逃官员,那个官员出身冀州雷氏,雷氏拒不交出逃官,然后公主……呸!陛下把雷氏全族都压解回京,当着先皇和文武百官的面,申辩雷氏罪状,当堂把雷氏族长送下了大狱。」 师爷咽咽口水,他当然记得,直到陛下登基这件事都广受诟病,能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让雷氏不得翻身,那些世家哪能不怕。 更重要的是,那一年,宁远公主秦姝,刚满十六。 赵嘉敏有预感,这要重复当年的歷史了。这次,是他亲身参与。 青州方氏也在进行内部会议。方氏族长仪表堂堂,端坐主位。 族长幼弟方德磐翻着帐册眉开眼笑,「国库里居然有这么多钱,这回赚翻了。」 方氏族长冷哼一声,「你当朝廷哪来的钱?这青州遍地富庶,□□硬生生把产业变成国有,分了我们的东西不说,连渣子都不留下,强盗也没这么狠的。」 在场的人年纪大都四十往上,见识过□□父女一脉相承的铁血手段,方德磐笑说,「当年我就听老爷子说,秦氏书香门第,尽是清流文人,就是出了个异类,害了全家也推翻了前朝。」 下面有人接话,「那可不,还娶了个漠北女人,生了个妖怪。」 嘲笑之声不绝于耳,方卓资不作声,低垂着脑袋给叔伯倒茶。 但方德罄终归说,「□□一手带出来的,不能小看,当年雷氏就是例子。」 方氏族人都不太乐意提这个,应该说土霸王们都不爱提,方德磐轻蔑地说,「那时□□一言堂,偏私而已,她倒也胆大,□□明令只追雷驰,她居然敢绑雷氏全族。」 三百多人,无论男女老幼统统押回京,死在路上的就把尸体用麻袋装了回去。 方德罄越想越不安,「当年雷驰是刺杀漠北王未果,才连夜逃回老家,□□为安抚漠北王和崔后,命公主追回逃官,半途雷驰被她斩断一只手,就再也没伤他,一路追到了冀州。」 方德磐听出点意思,「大哥是说,她是故意的。」 「否则,她捉一个四体不勤的雷驰不是轻而易举。」 「要说她是为了漠北王,那也不必灭全家啊。」方德磐自言自语。 方德罄颜色一厉,「她分明是抓到了雷氏把柄,但这把柄不够大,又出了雷驰这事,将计就计到了冀州,一不做二不休先把人抓到手。」 方德磐不是很敢想,「哥,十六岁的毛丫头,能想的了这么多?」 「十六岁,你女儿十六岁都做娘了。」 方德磐摸摸鼻子,「那也是雷氏自作孽不是,灾年把佃户的口粮和赈灾款全拿走,还低价买了那么多地,几任冀州刺史都逼良为娼了,遇上了难啃的还放火烧人家全家。」 方氏族人:「……」你真的不是朝廷派来的卧底吗? 方德磐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艰难改口,「起码我们没烧赵嘉敏全家吧?」 方氏族人:「……」人家全家都在京城好吧。 第10页 「行了。」方德罄狠狠瞪了弟弟一眼,「好好防着,现在不比往日,不要被朝廷抓住了把柄。」 方德磐沉默片刻,「哥,可能晚了,一共那么多钱,七成进了我们家库房,你当京城里那些人是瞎的。」 □□把各州肥到流油的产业都挖到国库里,这也罢了,还让心腹死死把守,看贼一样看着他们。 十几年节衣缩食,女儿出嫁的嫁妆都凑不齐,怎么不让人恼火。 6、押解进京 方德罄肃穆的脸垮了,他骂,「总不能无凭无据就说我们贪墨,世家这么多,秦姝她要个个都硬来,早晚有天要反,□□打下的江山,她敢随便败了吗?」 当年雷氏,那么多人议论,也没谁敢反啊,方卓资漫不经心地想,而且,说不好陛下就想他们反,漠北王可还在,西北兵权牢牢攥在秦姝手里。 只要漠北王不死,秦姝再打压世家都没人敢反。 方卓资一顿,漠北王也年过七十了吧?没几年好活了,秦姝不抓着这点时间削弱世家势力才是怪事。 方德磐被骂,敢怒不敢言,自己嘟嘟囔囔的,「当年雷氏怎么翻的我可一点没忘,想想都做噩梦,梦到我死了被麻袋装着。」 山东总兵的效率奇高,赵嘉敏也不慢,第二晚一文一武的两位官员凑到青州一家小面馆里。 跟对接暗号似的,店小二现在还警惕地瞪着他们,仿佛一有不对就报官去。 一盘花生米,两碗葱花面,再加一壶免费茶水,因为刺史他要养家餬口,私人会谈能简单就简单。 吃着花生米,山东总兵慢悠悠地说,「京城那位说了,给我们五天,一举拿下方家。」 赵嘉敏觉得这招太险了,「到时候怎么收场?」 山东总兵奇怪,「收场是京里那位和各位相公的事情,别狗拿耗子。」 赵嘉敏指指两人,「到时候我们就出名了。」 山东总兵缓缓点头,岂止出名,说不定是千古留名,但是多大名声就有多大毁誉,这是很正常的,他想安慰安慰同僚。 结果赵嘉敏开口就是,「我好激动,想跳起来。」 山东总兵:「……」 赵嘉敏又紧张兮兮,「他们这种土霸王都屯兵的,打不过怎么办?」 「你忘了吗?□□在时就定下律法,每地大户招募护院不能超过三百甲士,只要超了,就是谋反,打不过的话那肯定不止三百,这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证据,说方家谋反都不冤的。」 闻言赵嘉敏对□□的敬意又上升了一个台阶,真是高瞻远睹啊。 山东总兵以前在西北军里任职,上过战场,排兵布阵不在话下,让一千将士脱去战甲、脚绑棉布,深夜到了方氏祖宅周围。 团团围住这座宅院,隔的老远都能听到笙歌曼舞,赵嘉敏咬碎了牙,青州都快尸横遍野了,这群罪魁祸首日日笙歌。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待钩锁都准备好,山东总兵下令,直捣黄龙。 将士们从高墙上攀爬,一个个落到实处,有序地包围整个院子边缘,顺便敲晕护院,后面进来的将士拿着武器直冲各个院子。 家族聚会,所有方家人都在,山东总兵特意挑了这个日子,就为一网打尽。 方家人吃的好好的,说说笑笑相互打趣,丝毫没注意闯进一群不速之客。 各院都被占领完了,除了内宅没进去,最后才是宴客厅。 赵嘉敏得到指令,指了两个将士抱着自己的腿把自己托起来,心理上占领高地。一点也没想到这对他声音的强弱没有丝毫提高。 「里面的人听着!」 副将连忙提醒,「刺史,我们是官兵不是强盗。」 「哦。」看多了戏文的赵嘉敏讪讪,改了开场白,转换模式,开始,「我乃青州刺史赵嘉敏,受陛下圣旨,关押方氏族人四百余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看来正常模式只能维持几秒就掉回去,副将眼观鼻鼻观心,当没听到吧。 方家人被押出来的时候一个个还是懵圈的,看到赵嘉敏的瞬间什么都明白了,方德磐惊骇自己乌鸦嘴成真,嚎叫,「陛下无德!戕害忠臣!」 「咚!」山东总兵一拳锤晕他,面带笑容,「陛下想请各位进京一聚,还望各位多多担待。」 一片寂静后,方德罄怒吼,「是要屈打成招吗?」 「方族长去和陛下说吧,在下也只是听命行事。」 不理哭喊吼叫,山东总兵把方氏族长和几个核心人物带上,其他老弱妇孺都关回方家去。 赵嘉敏贱兮兮地从方德罄面前走过,「方族长,真应了那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 山东总兵咳了一声,提醒这句话似乎对陛下不敬。 赵嘉敏恍然,「恶人自有天收。」 口误口误。 山东总兵上路之前,给赵嘉敏交代,多找些方氏罪证好减轻舆论压力。 赵嘉敏收到,拍着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秦姝收到好消息的当天,距离那天晚上已经过了三天,这件事还没完全发酵开来,就算人尽皆知也没什么,放下摺子,靠在椅子上稍微眯会。 钟婉端来一杯热水,看了看,「陛下,您睡会吧。」 秦姝看起来有点疲惫,「天都黑了,再睡晚上会睡不着。」 第11页 钟婉跪坐在脚踏上,趴在椅面,「说的您晚上会好好睡一整晚一样。」 秦姝愣住,「你知道?」 钟婉瘪嘴,「您也太小看我了。」 「在我身边都快两个月了,现在才知道,晚了点。」 钟婉自知理亏,但她就是不服,「您不会夸我吗?有夸奖才有进步。」 秦姝并不想,「我再夸你?这个座位让给你好不好?」 「别别别!」钟婉连连摆手,这玩笑开大了,她不敢接。 秦姝哼了一声,换了个姿势。 这个姿势正面对着钟婉,从门那边的角度看上去就像钟婉趴在她身上,钟婉偷窥着秦姝。 闭着眼睛的她没有过剩威严,只剩花容月貌,红衣衬得她明艷如火。 钟婉试探着触碰她的腿,见她没反应,上身直接伏了上去。 在钟婉放松的剎那,秦姝突然出声,「钟卿,这是后宫邀宠才会做的事。」 钟婉紧张地要吐,她理不直气也壮,「陛下不喜欢吗?」 秦姝勾勾嘴角,没说话。一抖腿把钟婉抖了下去,俯身把脸凑到钟婉脸前,「想看就大胆看,偷看多没意思。」 近在咫尺的脸略有惊悚,钟婉忍着没躲,装作害羞地低下头。 秦姝捏住她下巴,抬起脸对着她,近到稍微抬头就能亲上去,钟婉心脏砰砰直跳。 「陛下……」 「嗯。」 「您……喜欢女人?「 气氛顿时消散,一点朦胧都没留,秦姝直起身,看着钟婉的脸皱眉。 钟婉等待修罗场,她不是什么迟钝的人,女皇陛下可能对她有点意思,她能感觉到,但是吧,女皇帝的宠妃,真不是那么好做的。 秦姝终于打破寂静,「你不喜欢?」 女皇毕竟是女皇,多年上位积攒的君威不是钟婉受得了的,尤其板着脸,那双红色眼睛又一直盯着她不放的时候。 直觉告诉钟婉这时不要说话。 秦姝冷冷开口,「那你这半个月献媚讨好是要干嘛?」 从没想过那般温柔的声音也会寒气逼人,钟婉全身发冷,秦姝再说,「出去。」 钟婉连滚带爬出了正殿,夏夜不冷,她还是拢了拢衣服。 秦姝还是那样的表情,瞄到钟婉端来的水,甩袖离去。 一连几天,钟婉都没能进正殿和御书房,只要她出现在门口,秦姝不是像那天一样叫她出去就是淡淡地望着她,那种眼神,钟婉宁愿站在门外。 羊尚宫看着门口罚站的钟婉,「你又怎么了?」 钟婉低头不辩解,「我惹陛下生气了。」 初夏的正午有点热,钟婉头上已经出汗了。 羊尚宫不是很懂这些年轻人,只好进去问秦姝,「陛下,那孩子怎么了?连门都不许她进?」 秦姝头都没抬,「别问。」 羊尚宫挑眉,「好几天了,这里来来往往的,被人看到多不好。」 秦姝没说话。 羊尚宫打算循序渐进,「既然不愿见她,就让她回去。」 「不许。」 羊尚宫服气,重新到外面提点钟婉,「跟陛下认个错吧,不然的话,一天不下雨,你就一天别进去了。」 钟婉拉着羊尚宫的袖摆,「尚宫,我真不行。」 羊尚宫抽抽眼睛,问,「在这站一个月你行吗?」 钟婉眼泪要下来了。 「陛下铁了心要治你,你这怎么扛?」 钟婉抹眼泪,「尚宫,我不想在未央宫了……」 羊尚宫吓得捂住她的嘴,连忙看向殿内,祈祷秦姝没听到。 她疾言厉色训斥,「这话也能乱说?」 钟婉有苦难言,没再说要走的话。 羊尚宫松开她的嘴,苦口婆心,「陛下真恼了你,在宫里多难过?你又不是没见过过得苦的宫人。」 说了她几句,羊尚宫也命她反省,钟婉委屈极了,她进宫的记忆不是很清晰,只能记得是被家里卖进宫的,怎么做的女官也不记得,反而十岁之前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她承认秦姝对她是独一无二的好,是她不知好歹吧。 直到山东总兵进京,钟婉还是每天站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今天钟婉的腿一直打颤,腰背也没力气,几次都惊险摔倒。 越近盛夏,天气越来越热,到了中午,日头不能用毒来形容,那叫曝尸街头。 太阳挂在头顶,尽情照耀大地,钟婉腿一软,直接摔在大理石地面上。 秦姝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殿门口,靠在门框上,屋檐把她身上应有的阳光遮得严严实实。 7、同床共枕 钟婉看到她标志性的红色衣摆,扭头不想理她。 秦姝玩味笑道,「站不起来了?」 钟婉还是不理她,她也没力气说话了。 白色衣衫下隐隐渗出红色,秦姝敛起笑意,连脑子都没过,凭着肌肉记忆第一时间把钟婉抱起来,进了自己寝殿。 不顾钟婉抗议,掀开她衣服。 秦姝叫她别动。 钟婉为难,「陛下,这种事也没什么,我自己回去清理就行了。」 秦姝也没理她,把脏掉的裤子丢到一边,钟婉想站起来都不行。 钟婉羞恼,「陛下!」 秦姝打开自己衣柜,找出底裤扔给她,「叫你不要动,在这等我。」 第12页 片刻后,钟婉没等到秦姝,等来了羊尚宫,手里还带着生理用品和姜茶。 「陛下有事,让我先过来了。」 「哦。」钟婉没意见,她现在这样子,比起秦姝,还是羊尚宫好。 换好裤子,钟婉捧着姜茶要回去,可惜听到羊尚宫说,「陛下说,回来看不见你,以后就不用见你了。」 钟婉震惊,「我不能请病假吗?」 羊尚宫遗憾摇头。 钟婉勐女落泪,「尚宫,你想想办法嘛,陛下真的好可怕。」 羊尚宫想了想,让她做选择题,是愿意面对女皇陛下还是去扫院子。 钟婉哪个都不想。 秦姝在接见山东总兵,方氏嫡系几人正押在驿馆里,她慰问功臣几句,打算快点打发他。 山东总兵望了望她,「陛下,事情还没发酵开,万一控不住场子……」 虽说在赵嘉敏面前信誓旦旦,但他心里没底。 秦姝:「你不累吗?」 山东总兵任千白顶着一张熊猫脸,咬牙切齿,「累啊,可没见陛下有让我休息的意思。」 五年前,任千白是西北军鹰军主将,四年前,他是镇守北方边境的主力,三年前,任千白是江南总兵,两年前,成了徽州总兵,现在,他是山东总兵。 职务可以变,括号里的任千白一定不会变。 秦姝:「再干个十年放你回西北。」 任千白:「……」 挺行啊,把他调到各地轮个遍,然后再把他扔回西北吃沙子,这真是物美价廉,用完还不带擦。 任千白苦中作乐地想,他这十年能不能集齐七个总兵。 秦姝知道自己会无意识嘴欠,经常会在最后总结的时候安慰一下臣子的心,「下半年去漠北吧,替我看看舅舅,这次没你事了,先在京里休息段时间。」 赶走了任千白,秦姝又在御书房待了会,才回了寝殿。 殿内只有钟婉,看着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撇撇嘴,听到脚步声,她连忙搜寻能藏人的地方。 不过她没快过秦姝,卧榻上钟婉抱膝坐着,以防守的姿势面对秦姝。 女皇陛下瞄了眼钟婉,脸色没比那天好看多少。 特殊时期的钟婉精神脆弱,不想应付她,「陛下……」 刚一开口,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秦姝把水盆里的布巾挤干,走到钟婉面前。 钟婉往后缩了缩。 秦姝:「你躲什么?」 给钟婉擦完脸和手,把布巾隔空扔进水盆里。 她俯身撑在卧榻上,钟婉被阴影笼罩,秦姝盯了她一会,抬手碰她的脸。 钟婉算得中上之姿,偏娇俏的类型,她打定主意不动,再惹秦姝一回她剩下半条命也要没了。 秦姝在她脸颊一尺之距停下,说话声轻若不闻,「你想说什么?那天是我自作多情?」 钟婉辩解,「没有。」 秦姝仍是淡淡望着她,所有的小心思仿佛都在她眼底剥开。 钟婉情急之下抱住她,「陛下,我只是太紧张了,而且,都这么久了……」 剩下的话没说,这么久了还没消气,是不是太小气了点,钟婉吐槽。 秦姝就着姿势把她抱到床上,虚撑在她身上,「那天的事一笔勾销,今天的呢?」 钟婉舔舔嘴唇,急中生智,「啊,我好痛啊,肚子痛。」 秦姝一愣,手掌覆在她小腹上。 开了头就要演下去,钟婉装的真像那么回事,捂着肚子脸都皱成一团。 秦姝下床给她倒热水,走了几步又回过头。 以为骗过女皇稍微放松下来的钟婉:「……」 秦姝抱臂而立,等着她解释。 钟婉痛苦地说,「陛下,您到底想怎么样嘛?我都这样了你不能放过我吗?」 秦姝悠然道,「想我怎么放过你?」 钟婉委屈地望着她。 秦姝坐到床边,轻手轻脚将她把她搂进怀里,「让你站几天就这么难受,够娇气的。」 钟婉埋在她身上,「您也没说不行。」 秦姝眼睛抽了下,以手为梳,抚弄她的长髮。 最后钟婉直接睡在了秦姝床上,女皇陛下挡住了床缘,把钟婉拦在床里。 床很舒服,位置还大,足够钟婉在床上打滚,不过她现在一滚,会血流成河,到时就尴尬了。 老老实实躺在床上,钟婉扭头看着在走神的秦姝。 「陛下?陛下?」 秦姝瞟过来,「还疼?」 钟婉:「……」 她捂住脸,掩盖红彤彤的脸蛋,「陛下,能别提了吗?」 秦姝从善如流,点点头。 用被子捲住钟婉,秦姝敲了下她脑门,「快睡。」 钟婉黑黢黢的眼睛望着秦姝,「很晚了,您还不睡?」 秦姝:「管太多容易变老。」 钟婉反驳,「不好好睡觉也容易老。」她循循善诱,「陛下,您照照镜子,能别糟蹋脸吗?」 秦姝啧一声,似在嫌她麻烦,「怎么和尚宫一样。」 「我要去告诉尚宫,您背地里说她。」 秦姝又敲她一脑瓜,「你找不到靠山的,放弃吧。」 钟婉嘟嘴,「靠山不能是您吗?」 秦姝说,「当然可以,可我要欺负你呢?就像这几天。」 第13页 钟婉气得背过身去,「不能不欺负我吗?」 秦姝连同被子从她身后抱住她,「我保证以后不欺负你。」 钟婉惊喜,「真的?」 秦姝:「你信吗?」 钟婉:「……」坏人。 女皇陛下偶尔的恶趣味在她这已经不算事了,但她总有新花样让钟婉防不胜防。 钟婉回头,犹豫不定,「陛下,您是不是话里有话?」 秦姝和她对视,「你觉得有,那就有。」 反之,觉得没有,那就没有。 秦姝与她额头相触,如情人般耳鬓厮磨,「睡吧,不用管我。」 直到钟婉打起了小唿噜,秦姝的目光才从她脸上移开,方家这事有点棘手,她是公主时剑走偏锋没关系,上面有老爹顶着,再严重也只是涉及自己,现在不行,她一举一动关系举国上下。 世家□□她抗的起,但此事一出她老爹打下的江山也算废了,武力能让她稳坐皇位,却不能治国。 但要处理好了,杀鸡儆猴,各地世家不会再那么猖狂,后续政策推行能顺利很多。 捏捏钟婉的脸,秦姝在一片黑暗中躺下。 第二天,秦姝起床上朝议政。 临行前提醒羊尚宫给钟婉煮糖水,羊尚宫没好气地推她出门。 今□□会气氛冷凝,百官没一个是放松状态的,太师走到最前面,瞪着硕大的眼珠子,做了好几个深唿吸才坐下。 秦姝堪称百人聚会上唯一悠哉的人,没点闯祸的自觉。 夏首相年纪和太师差不多了,鬚髮皆白,先挑了几件不痛不痒的事拿来讨论,等到时机成熟,颤颤巍巍地说,「青州方氏全族在家时,几百余口受山东总兵任千白及青州刺史赵嘉敏圈禁,臣初闻之,夜不能寐,恭请陛下严惩两人,放出方氏族人好生安抚。」 秦姝没正面回应,「相公,朕设下的期限已到,款项可还完了。」 夏首相毫无惊慌,不紧不慢,「所差不多。」 秦姝眯眼,「所差不多是差多少?」 夏首相反应跟不上,莫丞相接上,「约有七十万贯未入库。」 户部尚书略有不虞,真正贪墨的人根本没还,入库的钱都是从户部府库里其他帐上硬抠出来的。 秦姝:「谁家的?」 无人回答。 当然没有回答,方家的钱都是青州郡县的官员自己送上去的,表面上方氏清白地跟莲花一样。 秦姝叫来户部尚书,限他三天之内查出来。 之前的话题被打断,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这说的是一件事,但秦姝就是分成了两件,夏首相被驳了面子,犯困一样垂着脑袋。 秦姝:「相公昨夜未睡?」 夏首相恍然,「啊,年纪大了,容易犯困。」 秦姝:「既然容易犯困,朕允相公回家修养,相公偌大年纪,如此辛劳,该说朕苛待了。」 夏首相:「……」 他努力睁眼,表明自己还能干活。 秦姝主动把跑偏的话题拉回来,「青州方氏乃朕授意,相公有何异议?」 安太师一脸惨不忍睹,由始至终盯着地面。 女皇陛下的坦诚并没换来理解,而是激烈的质问。 秦姝等着他们喷完口水,让户部尚书把帐册拿出来。 众臣皆脸上一僵,本来刚刚让户部尚书彻查,就以为秦姝默认赈灾款里除七十万贯的钱都过关了。 安太师又把身子转了转,侧对秦姝,观赏殿外风景,他就知道,秦琢玉他闺女,哪怕跟他再不对付,骨子里也是像的。 8、收监方氏 当户部尚书一条条把帐单列出来的时候,而又当大理寺卿呈上贪墨名册核对的时候,全场寂静。 秦姝微微吃惊,望着夏首相,「相公,朕嘱咐过的事,您就是这么办的?」 夏首相又开始晕了。 一通折腾下来,日近午时,百官身心俱疲,秦姝露出一丝冷笑,把尚未还钱的全勾出来,既然不愿还,那就把家底都交出来。 女皇陛下一言九鼎,说充公就充公。 至于方氏,自身难保,谁管得了他们。 几位丞相脸都绿了,莫丞相出列,「请陛下宽限。」 秦姝不耐烦,「不是给了一月?还不够?」 莫丞相暗骂秦姝狡猾,他们是没有贪墨,但是贪墨官员和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亲戚关系,要是不管,不仅关系网废了,回了家还得被老母妻妹念叨,再求宽限时期就必须得放弃方氏,这么个向秦姝发难的大好机会就浪费了。 只能选一样。 莫丞相一咬牙,笑得谄媚无比,好向秦姝投诚,「典当家产总需要些时间,就三日,三日即可。」 秦姝皱眉。 另几位丞相看着他,惊呆了,不是说好利用方氏吗?不是说不能转移话题吗?怎么还有内鬼? 秦姝装作思量,「不是不能商量。」 百官齐齐振作。 秦姝幽幽道,「方氏罪证还在路上,相公可有想法?」 夏首相一激灵,一本正经,堪比爱国守法好好公民,「自当秉公处理。」 秦姝满意点头,「再宽限三日,三日一到,兵马司到家门口,别来找朕讨说法。」 不仅没达成目标还损失钱财的大臣们:「……」 明明已经过了午时,秦姝没宣布下朝,抓着各部问东问西,一群老大爷被折磨得心力交瘁。 第14页 尤其夏首相,看起来真要晕了,肉眼可见。 安太师看不过眼,背对百官甩了秦姝好几个眼刀子,这才下朝让大伙去自己官衙里待着。 今天的主力队员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復盘今天的朝会,他们发现……操!又被绕进去了。 因没有及时供应能量,夏首相天黑前都没想出来,明明是他占据主动的,怎么又被秦姝将了一军! 秦姝一点没有累了大半天的迹象,心情愉悦回了寝殿,论身份上的优势,足以令她反客为主。 要他们没动欠款的心思,还没那么容易解决,被她抓到把柄,当然要好好利用。 所以啊,做坏事之前,先看自己有没有坏事是对家知道的。 秦姝考虑着后续,方家这事不算完,事涉一州刺史和一地总兵,她自己任性就好不要连累他们了。 各地土霸王不会看过程只会看结果,只会看到当年雷氏和如今方氏的下场,不会思考因何才有这种下场。 再退一步,就算知道过程也会惧怕秦姝那简单粗暴的手段。 恐惧是最有效的统治手段,也是最容易翻车的手段。 秦姝回到寝殿,发现不同以往,女人的喊叫惊天动地,穿破云霄。 变了调秦姝也能瞬间听出这是钟婉。 她一改不紧不慢的步伐,飞奔至殿内。 钟婉躺在秦姝床上打滚,满脸痛苦,羊尚宫守在她身边,一言难尽。 见秦姝急匆匆地跑回来,羊尚宫迎上去,推她去里间换衣裳。 秦姝被羊尚宫扒了外衣,丝毫不觉,「阿婉怎么了?」 羊尚宫说,「喝了点凉水。」 秦姝:「……」 钟婉要疼死了,起码是她自己这么觉得,当秦姝坐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嚎啕痛哭爬进她怀里。 秦姝没推开她,只望着她,目光复杂。 「你不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喝冷水?」 钟婉委屈屈,「我知道啊。」 秦姝忍不了了,「那你还……」 钟婉哭得更大声,这不能怪她,睡醒起来想喝水不正常吗?看到床头上放着一杯水拿起来喝不正常吗?她只是没注意这是凉水以及忘了她不能喝凉水而已啊。 秦姝缓缓抬起手,捂住自己额头,有点想不明白一件事,她为什么要把这样的钟婉放在身边?嫌自己命太长吗? 嘆口气,秦姝认命了,自己选的路,再嫌弃当初自己脑子有坑也要走下去。 斜眼望着钟婉,秦姝面无表情,都是自己作的,她现在不抱怨,以后钟婉想起往事要抱怨,她会忍不住打人。 灌了很多热水和热汤,钟婉感觉自己成了汤罐,总算不疼了,她捂着圆滚滚的肚子,向秦姝瞪着无辜的大眼睛。 「陛下,您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还好,能记得她中午是要回来的,秦姝略感窝心,暂时没有让她接触政事的意思,也没说她仗着自己年轻欺负老头子们,敷衍道,「有些事耽误了。」 晚上,钟婉跑到秦姝身边,表情非常乖巧。 秦姝失笑,揉揉她的脑袋。 钟婉:「我今晚要回去吗?」 秦姝微愣,「你想回去?」 钟婉干巴巴地笑,没敢说她昨天晚上把秦姝的床单弄脏了,还是早上羊尚宫发现换下的。 秦姝用力捏了下她的脸,放她回去了。 瞄到钟婉一蹦一跳的背影,秦姝又走神了,真正十七岁的钟婉可不是这样的,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秦姝翻了页书,印象里钟婉是活泼,但没这么活泼。 而且就这心理年龄,秦姝深信十七岁是钟婉自己说大了。 胡思乱想一会,女皇陛下关上书,管她什么样的,是钟婉就对了。 翌日,秦姝翻着赵嘉敏送来的卷宗,眯眼思考,然后让王亭松把方氏几人押进大理寺候审。 钟婉趴在窗台上数着外面的云朵,大夏天必须喝热水,太煎熬了。 一边扇扇子一边喝热水,显得她好傻哦。 钟婉眼珠一转,秦姝那里有冰块降温!想到这就坐不住了,她直奔未央宫正殿。 门外看到殿里有外人,钟婉警惕观望。 王亭松这个中年老男人长得还不错,倒腾倒腾能伪装世家公子,但是,在弯成蚊香的女皇陛下眼里,天下男人都一个样。 大致分分能分成两类,看得顺眼和看不顺眼的。 王亭松站在正殿中央,不苟言笑,「方氏方德罄几人已下狱,罪名为大不敬。」 「再加一条受贿。」 王亭松拱手应是。 眼尖瞧见外面探头探脑的钟婉,秦姝朝王亭松嫣然一笑,「还有事吗?」 大约被这变脸技术折服,大理寺卿嘴上磕绊了下,「没,没了。」 秦姝最后交代,「不许探监,不许他们往外递消息。」 王亭松点头,出去的时候看见钟婉,身形顿了顿,随之若无其事走了。 钟婉跑进殿里,到冰盆前坐下。 无言以对的秦姝:「……」 她难得表现出一点不敢相信,「钟婉。」 钟婉看了女皇陛下一眼,然后继续用虔诚的目光看着冰盆。 秦姝想踹翻那个碍眼的冰盆。 「起来。」女皇陛下如此说。 钟婉不情不愿地站起来。 第15页 秦姝训斥,「胆子越来越大了。」 最近钟婉能摸着一点她脉门,她笑嘻嘻地跑上台阶,坐在脚踏上抱住她的腰,抬头望着她。 秦姝直接提起她,放在自己腿上。 身形差使钟婉的水平线略高出她一点,白衣女人明眸善睐,灵动的眼睛波光流转。 起码能让女皇陛下挪不开眼。 秦姝搂住她的肩,头枕在她肩膀上,「阿婉。」 钟婉一愣,她第一次听到秦姝这么叫她,心中酸酸涨涨,仿佛已听过无数遍。 「陛下,您是不是累了?」 秦姝:「……」 为什么她总能用一句话破坏气氛! 秦姝艰难挤出笑容,「还行。」然后无情地把钟婉赶去旁边。 钟婉缩在女皇专用的卧榻上,已经是第二次躺了,还挺熟悉。抱着毯子从墙面书架翻出书,看得津津有味。 秦姝无奈揉揉额头,慢慢来吧。 方氏族长下狱,几大世家巨头安静如鸡,想捞人但生怕秦姝又拿出把柄威胁他们。只能自己安慰自己,起码秦姝不会乱宰人,还是挺有分寸的……屁啊! 先把人拿下再抄家式查罪证,哪家没个不能见人的事情经得起这么折腾?又有哪个皇帝会这么耍流氓!哦,还真有,秦姝她爹。 真是件令人悲伤的事情呢。 这段时间世家聚头格外勤,以渝州夏氏为首,手牵手来首相府邸开会。 沛郡高氏首先开启讨论,「陛下也太任性了,以前年幼尚且说的过去,如今这不是把我们往死里逼吗?」 延陵吴氏没那么暴躁,「说实话,方家那档子事,我都看不下去,太嚣张了,陛下眼里容不得沙子,更是容不下这么大个的沙子。」 彭城刘氏老神在在,跟坐禅一样,「先皇立国不靠我们,自己又出身世家,不愁无人为他效力,自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他执政近二十年在坐各位是一点好处没捞着,还得上赶着吃别人剩下的,好不容易熬死了先皇,换了当今陛下,和先皇性子如出一撤,陛下正值壮年,起码还有三十年好活,这几十年被他们父女压着,我是真憋屈。」 一说到□□,几家的脸色开始不对劲起来。 夏首相缓了缓脸色,嘆了口气,最初谁能想到最终坐拥江山的会是秦琢玉,到他江山在望时再觍着脸上去人家当然看不起。 9、命运抉择 夏首相望着身边的嫡长子,「你说说?该怎么办?」 夏弦扫过各家代表,復而开口,「陛下没有赶尽杀绝之意。」 高氏不满,「看着我们饿死而已,当然比她亲自动手要好。」 夏弦问,「各位叔伯想要什么结果?换个皇帝?」 顿时各家吞吞吐吐,「可没这个意思。」 毕竟多年积威,他们心里清楚,就算秦姝要下台,她下台之前能让世家永世不得翻身,谋反是便宜了别人。 他们的目的是获利,拥有足够资源让自己的家族延续千万代,在这类条件没满足的情况下,谁会真的去争那口气。 彭城刘氏苦恼地说,「那就任她施为?」 夏弦想了想,「说陛下看不起世家,倒不尽然,只是没有重用,如果家族有英才,陛下未必不青睐。」 高氏阴阳怪气,「世侄,你算青年才俊了吧?秦姝什么态度?」 夏弦紧了紧拳头,表面看不出波动,只说自己才华不够出众,看不上也正常。 等送走宾客,夏首相安慰长子,「不要放在心上。」 夏弦点头。 「你看看这些人,哪个不是别有目的,真当是忍不了那口气吗?他们是在慌,家中子弟无有才之人,又得不到重用来栽培后人,先皇和当今陛下不给喘息的机会,陛下才三十出头,不能反只能忍,到换代时就找不出他们的名字了。」 世家最怕家族没落,几十年不出高位权臣就没有知名度,没有知名度别人就不会给面子,恶性循环。 夏弦恍然,「阿爹的意思是?」 「只要我们撑得住,人才辈出,不愁香火绵延就还有希望。陛下无子女,你也知道她当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轶事,继任不定,下一代会不会毁了这两代积累可说不好。」 渝州夏氏千年世家,熬过了先皇,无非再熬一个秦姝,他们有这个自信能等到一个手段温和的君王,伺机而动。 夏首相老态龙钟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不由一嘆,「只是委屈你了,屈居在方寸之地,满身报负施展不开。」 夏弦摇头,「多少先人的积累,这算什么?」 夏首相打定主意,秦姝正是处于年轻气盛向沉稳有度过渡的时候,多顺着她一点,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改变不了问题本身就好好答题。 夏弦懂了父亲的打算,也不奢求太多,夏氏长孙自幼聪慧伶俐,他好好教导孩子就是。 贪墨案过了一个段落,来到了下一个阶段,方氏受贿案正在发挥力量。 秦姝看着青州官员和进贡一样供着方氏,倒没很生气,但是她要装作很生气,问就是皇帝发现这种事应该走完的程序。 所以效果打了个折扣,安太师发现她今天心不在焉的,拍拍椅子扶手,「什么事这么高兴?」 殿内只有安太师和秦姝,他再了解秦姝不过,不在状态的走神就是有了高兴难以自抑的事情。 第16页 秦姝转换模式毫无痕迹,无辜地说,「不是青州灾情吗?我怎么高兴的起来?」 安乐道没有心情听她狡辩,头疼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又不是真没别的办法处理方家。」 「我会嫌麻烦。」 安乐道噎住,他年轻时候绝对要吼秦琢玉或者秦姝,喷他们满脸口水,管他有用没用,他能解气就有用。 秦姝真诚地说,「安叔,你脾气好了不少。」 安乐道:「……」你还敢说出来! 秦姝手撑着脑袋,「这大热天,要不去西山避避暑。」 安乐道敏锐地说,「你要去西山?」 秦姝登基六年,这是第五个夏天,从没避暑过。 安乐道知道是因为谁,脸青得没法看,「有她没我。」 秦姝遗憾摇头,「那您去东边吧。」 安乐道:「……」重色轻友还能遗传咋的。 说是避暑,只是起了个念头,看到青州状况慢慢好起来,秦姝才松了口气,起码她治下不说国泰民安,也能评上安居乐业,秋天巡游时不会见到可怕的场面。 最近一封赵嘉敏的摺子进京,安置好了所有流民,秦姝又补了点兵力去做劳工才把心思放到别的事上。 夏首相这次干活格外给力,似乎想为国最后发光发热,燃烧自我。 于是出乎意料,方氏判处已经下来了。 秦姝嘀咕,「这是吃了什么?后劲挺大。」 打开一看,这老头还算没疯彻底。 判处中规中矩,挑出了受贿贪墨和以前威胁官员的事情,至于打死流民抢夺民财诸类「小事」都带过不提。 对秦姝来说,这就够了,也要给群臣一点面子,不好赶尽杀绝。 六月中旬,青州方氏方德罄及其弟方德磐判处斩立决,方家长房家财充公,其余有袭击朝中官员等每人罚没五百金,劳役半年。 夏首相有诚意,秦姝也给面子,没找其他人的麻烦。 反正方家长房嫡系经此一事,元气大伤,二房以下没听说出众的人才,下次氏族谱订制时,不知还能不能在列。 不过,比起当年雷氏,这下场好了不止一点半点。长房女眷本该依附族人生活,但一群老弱妇孺,分无分文,不怎么受人待见,余下几房以早就分家,自己家也要交罚金为由,在方德罄夫人带人投奔时,连面都没见,闭门不出,由她们在门外等候,活生生等了数日后,流落街头。 钟婉念摺子念到这段,稍微顿了一下,才读下一句。 秦姝点点纸面,「刚刚在想什么?」 钟婉一呆,怀疑秦姝脑门上长了眼睛。 秦姝睁眼,「告诉我。」 钟婉低垂着眼,「陛下,何必管我怎么想。」 秦姝只说,「我想知道。」 钟婉给自己打气,直视秦姝,「外面的事情家眷都管不了吧?总觉得她们有些……」 「无辜。」 钟婉摆手,「不是不是,命不好而已。」 秦姝望着她,「没几个人是命好的,这种东西要比出来,例如你我,我的命比你好对不对?「 钟婉怔怔点头。 「我比你命好,我有天下间最好的出身,普通人想像不了的权势和生活,现在都在我手里。」 有的事情从出生就註定好了。 「换个角度,我见过一个女人,出生富贵之家,从出生就被父兄捧在手心里,吃过最大的苦就是远嫁路上水土不服,她的丈夫是别人眼里趋之若鹜的好男人,非常喜欢她,甚至承诺这一生只要她生的孩子。」 秦姝问,「我和她比,谁命好?」 钟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脸上的褶皱映照内心的纠结,「这个,没法比啊。」 按照秦姝的形容,那个女人一生顺风顺水,大写的人生赢家,但是秦姝,钟婉看了看,女皇啊,千古留名不在话下,千里山河尽在掌中的感觉,想想都激动。 钟婉注意到,「她后来呢?」才发现秦姝没讲完。 秦姝:「没了。」 钟婉轻轻啊了一声。 「这是她的前三十年,我也只活了三十年而已,要比当然只比这么多。」 钟婉意犹未尽,但秦姝明显不想再讲下去了。 秦姝连上话题,「同理,她们的前几十年也比你命好,锦衣玉食,僕从如云,她们还可怜吗?」 钟婉迟疑。 「如果没有这次,她们会过的比大多数人好得多,只这一次上天未曾垂怜而已。」 钟婉:「陛下,您是在教育我要幸灾乐祸吗?」 秦姝:「……」好像,没毛病。 钟婉正色道,「人的一生有高低起伏再正常不过,有人一次被打趴下再站不起来,有人能一往直前不畏不惧,就像陛下刚刚说的那个女人,她是一生顺遂不错,可她的命运也悬在别人身上,倘若她的父兄像方氏那样,再如她的郎君反悔不再像之前那么宠爱她,养在温室里娇花如何抵抗疾风暴雨?」 秦姝扫过她的脸,呆愣许久。 钟婉喊她,「陛下?」 秦姝回神,「我在。」 享有多大好处就有多少风险,这个道理秦姝再了解不过,她沉默一会,开口问道,「阿婉,给你个机会,我和她,你怎么选?」 钟婉看了看她,小心翼翼地问,「您什么意思?」 第17页 秦姝望了望她,「字面意思。」 选择题嘛,钟婉想了一会,说,「不能全都有吗?」 秦姝:「……」想得真美。 「只能选一个。」 钟婉为难,「好难决定啊,真的不能全选吗?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女人的后续?」 良久寂静。 钟婉怀疑她是不是说错了话,正惴惴不安,秦姝开口,「尊荣一生,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寿终正寝。」 钟婉眼前一亮,「这个结果好。」 「你想要?」 钟婉摇摇头,「我不知道她有多漂亮,不知道她是什么性格,我不敢保证在天灾人祸时我能扛得起,也不能强求我未来的郎君永远对我好。」 那样的人生太不保险了,虽然幸运却会惶惶不可终日,起码她会这样,毕竟她生来註定悲苦流离。 秦姝伸手想拿旁边的东西,伸手瞬间发觉自己失态,收回了手。 钟婉不觉,「陛下,那天你叫我不要找靠山,是不是就这意思?」 秦姝摇头。 「啊?」 我是在告诉你,要有一天我们吵架,是找不到人劝架的,秦姝无奈,要是钟婉选择做笼中金丝雀,她真不能保证有朝一日不会伤害她。 她的真心能长长久久吗?女皇陛下扪心自问,现在她能珍而重之说出可以,只因此时她的爱让她相信她可以把钟婉放在心里一世,可她代表不了以后的自己。 一个不可替代的位置和仅仅依靠她,差别太大了,后者对处于主动地位的秦姝没有一点制约,人心易变,爱时百般呵护,不爱时弃之敝履。 养废的金丝雀抛弃起来代价几乎为零。 秦姝抱紧她,暗道,这太可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还算的满意的话,留个评论吖(??w??)?? 10、午夜梦回 七月初,方德罄及方氏长房诸人押至菜市口斩首示众。 行刑前示众三日,以往人来人往的地方更热闹了,钟婉乔装打扮跑来看热闹,挤在人山人海中,她震惊于国民对看热闹的坚持。 已经到了行刑的前一天,长安城的百姓们对刑台上几人的热情只增不减。 无数的烂菜叶子和泔水都往台上泼,他们未必看得懂旁边贴的告示,只知道被判处死刑,八成不是好人。 方德磐绑在最旁边,是个重灾区,一通泔水又泼过来之后,他骂娘。 然后又被泼了一桶。 钟婉看着上面几人的惨状,心有余悸,她站在临近酒楼屋檐下发现身高不够,看不到。 秦姝在二楼雅间里和任千白对坐,敞开的窗户刚好对着刑台。 任千白啧道,「杀人诛心。」 秦姝斜睨他一眼。 任千白又说,「难怪你没人敢要。」 桌上的瓷杯飞起直冲他面门,任千白反手一抓,免于身碎的悲剧。 他又不怕死地说,「她记忆还没恢復吧?等以后什么都想起来了,就会知道你私下里根本不是外面说的那样,会不会失望离去?」 秦姝温柔地喊,「任千白。」 任千白立刻坐好,「唉,宫里的事传不出去,那你就打算一辈子把她藏在宫里?」 「当然不会。」 「那你就要考虑好了,听我说,她现在是女官不是嫔妃,你天天调戏人家是不是有点耍流氓?」 秦姝蹙眉,好像是有点。 钟婉一熘烟跑上楼,横到秦姝腿上兴致勃勃往窗外看。 任千白:「……」刚刚他说了什么?忘掉吧。 秦姝伸手扶住她,掉下去多不好。 钟婉总算看到了犯人,心满意足离开窗边,「真惨。」 任千白:「……」这就是未来的娘娘?跟话本里的不一样,他要戒话本了! 钟婉才看到有外人,想起刚刚趴到秦姝腿上,害羞地往秦姝身后躲。 秦姝瞅了瞅任千白。 任千白:「……」 我还就不走! 他挤出笑容,「在下任千白,初次见面,请钟娘子喝杯茶吧。」 钟婉一直戒备地看着任千白,频频往秦姝身边凑,死命攥着秦姝衣摆像是怕被坏人抓走扒着大人不放的小孩。 任千白只能放弃了,临走时不满地说,「她有什么好?」秦姝才是最大的坏人好不好! 秦姝摸了摸钟婉额头,给她擦汗。 「回去吧。」 钟婉摇头说不要,一两个月才出来一次,怎么能浪费! 秦姝抱起钟婉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搂进怀里。 阳光直射窗面,秦姝侧首望着刑台,红色眼睛在照耀下泛着红宝石般的光泽。 方德罄被不远处一闪而过的红光晃了眼,他死死地盯着二楼窗边的人。 秦姝朝他点头一笑,关上了窗。 方德罄冲冠眦裂,硕大的眼珠死死盯着那扇窗户,夹在人群中的方卓资抿唇,他也看到了二楼窗边的女皇,怀拥美人高高在上,而他方氏穷途末路为刀俎鱼肉。 方德磐被烂菜叶子抽得神志不清,「大哥,你在看什么?」 方德罄动动眼睛,「没什么。」 钟婉在关窗后问,「陛下和方氏有私怨?」 「没有。」 确实没有,她单纯看土霸王们不顺眼而已。 弹压方氏是为国为民,来示威是让自己开心的。 第18页 钟婉拿起桌上的米花糖啃了一口,恍然不知自己刚被秦姝当工具人。 秦姝就着她的手咬了口米花糖,钟婉瞪眼,这个米花糖比平常点心大了四五倍,她馋了好久。 再咬了一口,护食的钟婉忍不住了,「陛下,桌上还有。」 秦姝吃了两口,没觉得多好吃,「喜欢就带回去。」 钟婉举手为自己谋福利,「多带点吧。」 「想吃让尚宫给你……」说到这里秦姝微愣,任千白说的也没错,钟婉不是后妃,太逾矩不好。 秦姝想想现在的形势,还是差点。 她的脸埋在钟婉脖子,「阿婉,过两个月我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钟婉随口问,「去哪啊?您能随意出京吗?」 「以前也经常出去的,去年还去了蜀中。」 钟婉赞嘆,「哇哦。」 「您今年要去哪?」 秦姝拈掉她嘴边的点心屑,「江淮。」 钟婉一愣,「那会去江南吗?」 「应该会。」秦姝趁机拿走她手里的仅剩一小块的米花糖,塞进嘴里。 钟婉舔舔嘴唇,「好。」 江南是钟婉的故乡,她在那出生在那长大,大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晚睡觉的时候,长久不做梦的她梦到了儿时。 钟婉从梦中惊醒,屋外雷声阵阵。窗前站了一会,她冒着大雨跑到秦姝寝殿。 秦姝难得睡早,又被雷声惊醒,心情不是特别美妙,当看到钟婉只穿着单衣全身湿透打开殿门的时候,随手摸到一张毛毯把钟婉裹起来。 擦干净头髮上的水,秦姝连人带毯子抱到床上,「怎么了?」 钟婉指了指外面,「我怕雷。」 秦姝脱口而出,「什么?」 钟婉拢紧身上的被子,「怕雷。」她不能怕雷吗? 秦姝目光怪异,要钟婉说只是单纯想她,可信度都要高点。 怕雷的是秦姝,钟婉看雷跟看天君渡劫一样,当戏看。 回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想起下午在宫外的对话,秦姝瞭然,「先别睡,我去叫热水。」 钟婉从被子里钻出,「不用这么麻烦。」 秦姝没听,她要热水随时都有,一刻钟之后,钟婉泡在了浴桶里。 好舒服啊,钟婉躺在热水里,飘飘欲仙。 秦姝走到浴桶前,拆下钟婉的髮髻,浸水后用香露轻轻揉搓。 钟婉玩了一会,想到梦里的一切,脑袋后仰望着秦姝,「陛下,今天我能睡这吗?」 秦姝:「可以。」 钟婉用脑袋蹭蹭她的手心,眨了眨眼,「陛下,您喜欢我吗?」 秦姝没作声,帮钟婉把头髮沖干净,再到水盆架前洗手,她盯着自己习文练武的手,头疼道,「不然我伺候的是谁?」 隐隐还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钟婉笑出声,乐极生悲,她滑进浴桶里呛了好几口水。 秦姝就斜眼看着她,「遭报应了。」 钟婉:「咳咳咳。」 躺在床上,钟婉往秦姝那边靠了靠,并没有徵求她的意见捞了她一只手当抱枕。 她害怕再梦到不该梦到的,迟迟不肯入睡,秦姝居然还没睡着,在钟婉第三次翻身后,手伸进被子里一下一下拍着钟婉的后背。 钟婉迷迷煳煳地再度进入梦乡,这次不是江南水乡,是京都长安。 在一众简朴大气的风格里,这座略显精緻的府邸在其中格外显眼。秦姝鲜衣怒马正往门前奔去,一抹秀色在门前迎她回来。 秦姝跳下马,两三步走到那人身旁,牵着手一起往府里走去。 钟婉顿时清醒,她看到了府邸门檐上高悬的牌匾。 「敕造宁远公主府」 这是钟婉第一次看见睡着的秦姝,她仔细端详,就如秦姝第一次叫她阿婉一样,仿佛见过无数遍,已过一个沧海桑田。 钟婉闭了闭眼,咬紧下唇。 到了方德罄几人行刑的日子,王亭松亲自监斩,昨夜瓢泼大雨,可谓老天爷都不放过他们。 身上湿了又干,临走前还不舒服。 方德罄阴沉地望了王亭松一眼,闭眼再无动作。 王亭松两撇小鬍子很有标志性,午时三刻,下令处斩。 方德罄被押上前,被刽子手按着脑袋,他马上就要死了,死亡未到,他不会相信自己真的要死了,毕竟他只刚过四十而已。 巨大的恐慌和空洞塞满胸腔,拼命挣扎起来,「我要上奏!」 王亭松瞥他一眼,「你非朝廷下属官员,上什么奏?」 方德罄急促喘息,「我要揭发他们私通西……」 话没说完,他脑袋没了,人群中不知哪里飞出来一把刀片,整个削掉了他的脑袋。 百姓先是新奇,再是惊慌,王亭松飞速镇定下来,控住场面,火速上报。 耽误了时辰,王亭松让侩子手立时行刑,手起刀落,几条人命又交代在众目睽睽下。 大庭广众之下,在侩子手之前杀了犯人,这可闻所未闻,秦姝听说没发生乱象就淡定了下来,「追查。」 挑衅朝廷威严,肯定要查。 王亭松迟疑,「会不会和方德罄死前说要揭发有关?」 一扯出苗头那贼人就迫不及待动手了。 秦姝还是只让他查,不告诉他别的事。王亭松只好听令。 第19页 秦姝已经开始准备巡游路线了,每年都往外跑一次已经成惯例,朝臣们一两个月不用上朝,都能算放假。 不过这回,秦姝要去的,是金陵,秦氏老家,也是大燕朝起兵发家的潜龙之地。 五岁上京,距今已二十六年,她去过北方戈地,去过苦寒漠北,见过川渝蜀道,看过云南鲜花,唯独没去过东南。 那时的记忆不是很清晰了,秦姝想着钟婉,该带她回去一趟。 钟婉趴在秦姝背上,「陛下,您要回家吗?」 「嗯。」 「金陵是什么样的啊?」钟婉好奇。 秦姝默了下,「我不记得了。」 「哦。」钟婉讪讪。 她还是到十多岁离开江南的呢,当然有印象,秦姝五岁就一直在长安了,不记得也正常。 秦姝交代好了所有事,轻装简行出现在宫门口。 钟婉看着她身边那匹马,刚想说我不会骑,就被秦姝一把拎上马背。 「啊?!」她惊慌几下,下意识握住缰绳,并控制身形稳稳坐在马背上。 钟婉呆呆地看着秦姝。 见此秦姝眸光微闪,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 钟婉身下枣红色的马兴奋地叫了几声,驮着她往远处走。 秦姝掉头轻声喊道,」尚宫。」 羊尚宫脸上带着些许哀愁,「陛下,去吧,莫忘了替先皇和娘娘拜祭先人。」 秦姝郑重点头。 清晨露水未消,两骑从南城门出发南下。 11、重回故里 钟婉骑了几天马,越想越不对,在一天晚上悄悄掀开被子往里探。 果然如她所想,她身上有练过骑马的痕迹。 想起那天梦境所见的公主府,钟婉手指一紧,不会吧,要不要这么狗血! 因为心事重重,没发现已经到了江北。钟婉磨蹭着不想上船。 秦姝蹲在甲板哄她,「有我在。」 钟婉恳求,「陛……」 她被秦姝捂住了嘴。 晕头转向跟秦姝上了船,驶过江面,钟婉哆哆嗦嗦地下船。她有点晕船。 离开江边秦姝把钟婉扔上马车休息,去买了牛轧糖回来,先塞给她一块然后收起来。 钟婉吃完还要,秦姝瞅了她一眼,「那是我的。」 「……」钟婉生气了,点心都不给吃!没气一会,她睡了过去。 秦姝扶住她,没管她死猪一样的睡姿。 马车行到一家巷子前,车夫下车恭谨站在一边,秦姝摘下锥帽,抱起昏睡钟婉走进巷子里。 巷子里只有一户人家,秦姝踹门而入,跟回了自己家一样把钟婉放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望着里面的老和尚。 素心法师颔首致意,「见过陛下。」 秦姝不是很想理他,但是她不能不来。 她在门槛处沉声说,「你当年给阿婉餵的药,会不会有损身体?」 素心法师摇头,「未曾试过。」 秦姝一脚踢翻门槛。 素心法师苦笑,「陛下,老僧在先皇的胁迫下还能保住钟娘子一条性命,其中艰难陛下懂的。」 秦姝不想懂,这老和尚不干好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你送她回长安干什么?」 「陛下视钟娘子如珠如宝,那在老僧手上就是烫手山芋,担当不起,担当不起。」 素心念了个佛号,开始念经。 秦姝听他念完一段,「想要我为佛法正名,最好识相点。」 素心马上停嘴,「那种药配上另一种,不致死,会有损头脑,不会伤身。」 秦姝:「……」怎么听起来更严重了。 为了小命着想,素心把自己的底牌不要命一样全抖落出来,「这是暂时的,好一点,三五月,慢一点,几十年。」 听到这秦姝放心了,不会伤身就是傻了点呗,症状对上了。 秦姝转身后,老和尚还不住嘴,「当年陛下尚在明贤皇后腹中,老僧断言,先皇命中无子,可算应验?」 夕阳西下,秦姝在门口站到天黑,终于开口,「算吧。」 老和尚再接再厉,「那如今陛下可听老僧一言?」 秦姝再度转身,抱着手想看老和尚作什么妖,「是姻缘还是儿女?」 素心一笑,「姻缘近在眼前。」 这话秦姝爱听,勉强看他顺眼了一点,「儿女呢?」 「既然姻缘在眼前,自然无亲生之子。」 秦姝嗤笑。 「陛下儿女缘浅,养在膝下有三子一女。」 三子倒是不奇怪,秦姝看着这老和尚,女儿哪来的? 素心神秘一笑,「日后便知。」 行吧,秦姝带着钟婉回了车上,暂住的宅院不算大,胜在精緻。 钟婉睁眼醒来,发现天都黑了,「我怎么睡着了?」 秦姝:「晕船吧。」 钟婉点点头,应该是。 钻进秦姝怀里腻歪了会,撒娇,「陛下,我想吃桂花糕。」 「明天去买。」秦姝懒洋洋地说。 钟婉又蹭了蹭她,「牛轧糖呢?」 加料的牛轧糖全扔掉了,秦姝想起这个,有点不自在,「不给。」 钟婉瞅了她一会,笑了笑,「陛下,我想去浔阳郡看看。」 秦姝没听清,也可以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去哪?」 第20页 「浔阳,我出生的地方,都这么近了,没有不回去的道理。」钟婉捧脸。能坦然面对,算是这回秦姝给她壮胆吧。 秦姝慢慢眯起眼,总觉得这几天钟婉有点说不出的变化,「去吧。」 浔阳郡位于长江南岸,九水汇聚,自古是鱼米之乡,钟婉凭着记忆找到以前住过的房舍。 秦姝心跳得有点快,这里住着钟婉的生母,在钟婉的记忆中她十七,早了整整十四年,对于中年妇人而言,十四年的差距足以让钟婉察觉到什么。 老妇人打开了门,看到门前的钟婉,形销骨立的老太太揉了揉眼,仔细看了后抱着钟婉大哭,「秀娘!」 钟婉尴尬地摸摸鼻子,喊了她一声,「阿娘。」 老妇人哭了许久还没止住,钟婉深吸口气,暗中使劲撑起她回了屋子里,老妇人没有名字,年轻时流落烟花柳巷,恩客给她取的花名,叫莺娘。 把莺娘扶进去,钟婉才有空出来,她嘆了口气,「陛下,要不您先回去?」 秦姝一心两用,一边仔细端详,一边应付她,「为什么要回去?」 钟婉为难,她生母这类人,应该是不受喜欢的。 「不欢迎我?」 「不是!」钟婉跳脚。 秦姝体贴地后退几步,「我在这等你,有事叫我。」 钟婉定定地望她几眼,回屋去了。 对莺娘的老态龙钟视而不见,钟婉露齿一笑,「阿娘,您过的还好?」 「还好还好,我一个人怎么也能过下去,就是总不见你消息,还以为……」说着莺娘呜咽起来。 记忆里的钟婉和她很亲近,可现在面对莺娘只有陌生和不自在,什么亲昵的感觉都没有。 莺娘哭完,钟婉直接起身就要走,「我走了,阿娘好好的。」 莺娘打了个哭嗝,被钟婉洒脱的姿态噎住,小心翼翼地问,「这就走了?不住个几天?」 钟婉回眸,「看过就行了,我又留不下来。」 莺娘又呜呜哭了起来,「你还在怪我是不是?当年钟家打上门来,强把你带走,我能怎么办?」 提其他事钟婉都还留有余情,这件事不行,钟婉捋过额前刘海,「五百贯钱您用完了吗?」 莺娘一顿,随即放声大哭,「我生你养你,你还要和我计较这许多!钟家大妇一心说你是去享福的,哪里想到她如此狠毒,有了自己女儿就把你卖去了那种地方!」 钟婉用力眨眨眼,把眼泪憋了回去,「您不也是把我卖给了钟家吗?有什么区别?看过您我心愿已了,往后就当我死了吧。」 莺娘冲上去抱住她,哭闹不休,「我年轻时扬州闹兵乱,跟着你父亲流落到浔阳,做了外室,你小时候又闹灾荒,钟家不肯收留我,只肯拿钱却要把你带走,你这一走许多年,我是天天念叨你,就不肯叫我多看你几眼吗?」 钟婉惨然一笑,「我知道,那时我年纪小,也知道断然没有看着您饿死的道理,您如今不是丰衣足食?」 莺娘自知理亏,说话支支吾吾,「我到现在都是一个人,死在屋里都没人知道。」 那我也是管不着了,钟婉一根一根拨开她的手指,决然离去。 钟婉看到在门前原地不动的秦姝,豁然开朗。蹦蹦跳跳到她面前,她笑眯眯地说,「我的桂花糕呢?」 「回去就有,走吧。」 一刻钟后,钟婉进了一户两进的院子,「陛下,您哪来这么多院子?」 「秦家的。」秦姝回答,以前这些东西都丢过,秦琢玉后来才慢慢收拢回来的。 钟婉惊嘆不已,「先皇都给您做嫁妆了吗?」 秦姝仰头望着天花板,果断选择闭嘴进卧室。 桂花季节遍地飘香,新出炉的桂花糕更是美味,钟婉吃完整整一碟还没停嘴。 秦姝从书房出来,按住她的手,「过多不宜。」 钟婉瘪嘴,放下糕点拍拍手,「知道啦。」 秦姝没坐下,似乎在犹豫什么,钟婉没见过她这样的神情,忙问,「怎么了?」 一纸书信呈现在她面前,秦姝说,「这是前朝皇商钟家的住所,我记得这家皇商专司绸缎一类,时常流连在江南和江淮一带。」 钟婉维持一个动作很长时间,没动书信她抬头望着秦姝,她不怀疑秦姝知道她过去一切,但事实摆出来她还是低估了自己。 有点难堪,秦姝是天之骄女,与之相反,她只是微不足道的普通女子。 钟婉摸摸桌面,把剩下的半块桂花糕扔进嘴里,「陛下查这个干嘛?」 秦姝再次按住她的手,认真地说,「说我是故意的也行,我想让你面对,然后发现这都没什么。」 钟婉觉得眼睛里进东西了,她揉起眼睛,越揉越痒,「陛下,我想问件事,可能我撞坏了脑子,很多东西记不清了,我记得钟家主母把我卖进了什么地方,不记得那是哪了。」 秦姝一把抓住她的手,表情明显是不让她再说。 眼睛舒服了点,钟婉推开她的手,「陛下想让我面对,这点事不介意告诉我吧?」 12、真实年龄 秦姝能确定钟婉是发觉了记忆和现实的违和,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面对钟婉的疑问,她在钟婉手心上写了几个字。 默念数遍,钟婉终于认出这是哪几个字,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青楼。 第21页 钟婉慌张地捂住自己,「她脑子没问题吧?」 她好歹是钟家的女儿,卖去青楼怎么想的?不过钟家只在江南知名,到长安城里谁知道她是谁。 秦姝若有若无避开她的脸,「那时钟家家道中落,缺了一笔钱未能还上。」 钟婉哦了一下,接受了这个解释,脑中灵光一闪,「不会也是欠了朝廷的钱吧?」 秦姝摇摇头,钟婉拍拍心口,「我说呢,哪那么巧……」 「新朝初立,阿爹不喜铺张,撤了约有六七成皇商,前朝几家比较大的皇商想在京中活动,给出去不少钱,但在阿爹面前说的上话的,只有我舅家还有跟随阿爹多年的几位大将。」 被坑了呗,钟婉瞭然,每一个皇朝的建立都代表着一撮人的崛起,也标志着另一撮人的陨落,钟家就是走下坡路的那批。 能贿赂的人没那本事,有那本事帮钟家一把的人他们见不到,还败光了家财。 钟婉感想不深,把她卖了也不顶事,估计是嫡母早看她不顺眼了。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钟婉说不上幸灾乐祸,既然知道了前因,那后果也该了解一番。 书信上只写了个住址,钟婉也看不明白。 「不是很好。」秦姝只模煳说。 先皇在位十九年里后宫仅有崔皇后,他老人家登基时除了老婆女儿就是光棍一个,宗室都没有,没前朝那么大开销,也不屑于笼络人心,后宫的日用连皇商这种东西都可以不需要。 唯一一次加购的贡品是每年夏日岭南的荔枝,崔皇后喜欢吃。 可想而知,钟家这种专门帮皇家採购真丝绸缎的,大概率只能去角落里吃灰。 钟婉想了想,「我要不要去看看他们?」 来都来了,是吧。 相视一笑,秦姝把桂花糕端走了,钟婉吱哇乱叫,「还给我!」 秦姝当着钟婉的面把所剩无几的桂花糕锁进了柜子里,无情地把钥匙丢上了房梁。 钟家倒还住在浔阳城里,一条杂乱的小巷子,钟婉没让秦姝过来,这场面想想都太闹心了。 钟婉在琢磨秦姝的话,按时间算,□□立朝都多少年了,□□都走了六七年,她最近的记忆又模煳起来,算不清自己到底多大了。 明明问秦姝是最方便的做法,但莫名钟婉不想那样做,那仿佛就是在秦姝心上扎刀子。 沿着小路走了一会,停在一座不起眼的屋舍前,白墙青瓦上爬山虎蔓延,白墙也留下岁月的灰尘。 油纸伞挡住了钟婉的脸,她躲在墙脚旁观众生态。 日近正午,钟婉几次上前敲门都在最后一刻收回了手,她到旁边的菜摊跟一群摊主聊天。 「老闆,我是来这寻亲的,你知道附近哪户人家姓钟吗?」 钟婉长得娇俏可人,性子也讨喜,一群大妈们互相看看,其中一个膀大腰圆的说,「姑娘,你一个人来寻亲啊,家里要是有人,或者有别的亲戚能投奔,就别找了。」 这位很是热心的大妈嗓门也极大,钟婉揉揉耳朵,明知故问,「这是为何?」 另外一个细弱的女人娇声说,「这里只有一户姓钟的,听说这是大户人家落难卖了祖业才来这的。」 钟婉疑惑,「那又为什么不能找?」 几个女人再度对视,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告诉钟婉,钟家名声不好,家里男人眠花宿柳,尤其是小儿子,经常喝的烂醉回来,还打砸东西,半夜三更声响能吵醒隔壁十户的邻居,更是经常传出争执声和老妇人苍老的哭叫。 「没人去问过吗?」钟婉心渐渐沉到谷底。 细弱女人操着一口软语,「哪个敢问哦,那母老虎可怕人了呦。」 钟婉抿紧嘴,钟家有老祖母,常年卧病。 「妹子,我劝你莫要自寻烦恼,早早另找出路吧。」 钟婉谢过她们,撑伞回去了。 回来时没见到秦姝,钟婉想着,难道出门了? 门外扫视一番,角落厨房里飘出一阵饭菜香。钟婉怀着不可思议的心情走进厨房。 秦姝不甚熟练地把菜盛到白瓷盘里,青白一片,凑凑能餵兔子了。 钟婉咽下对于她亲自下厨的惊讶,首先问,「肉呢?」 秦姝十分坦然:「不会做。」 钟婉:「……」 她可能对女皇陛下有什么误解,这么一大忙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能做出几盘炒青菜就不错了,还想要肉吃,想什么呢。 盛出饭,钟婉扒拉几口就下不了嘴了,「什么时候能有肉吃?」 「今天晚上。」秦姝给她夹了一点小青菜 那还行,钟婉放心了,不会饿着肚子睡觉。 又扒拉几口菜,钟婉终于想起事来,「陛下,能不能求你点事?」 秦姝看了她一眼,继续吃饭,慢条斯理吃完,边擦嘴边说,「什么事?」 「钟家的事情,您打探过吗?」 「我问那些好做什么?」 钟婉咬着下唇,含煳其词,「陛下,能不能帮我问清楚些?」 秦姝后仰靠在椅背上,「问清楚了,然后呢?」 与秦姝四目相对时能给人极大的压力,钟婉也不例外,她直言不讳,「陛下,我现在只能靠您,是生是死您说了算,帮不帮也只是您一句话。」 秦姝阖眸,「好。」 第22页 钟婉在傍晚得到了她想要的消息,钟家每况愈下后,卖了祖宅还了债,几次乔迁,搬到了这里。 钟婉的祖父在搬离祖宅后不久后过世,钟婉父亲接手家业,但家业也没多少了,旁系叔伯兄弟都分了出去,钟家家主带着老母妻儿一起过日子。 钟老太太身体不好,管事的是钟婉嫡母,她膝下一子一女,还有庶出的两个儿子。 看到这里,这厚厚一叠才看完一个指甲缝,钟婉抬头看了眼秦姝,又翻过一张。 钟家的小女儿正值嫁龄,年十八。 钟婉心头一跳,随即不动声色调整过来,算着时间。她当初被要回去是因为钟家嫡系没女儿,女儿高嫁理所应当,儿子却只能低娶,在需要搞好权贵关系的商户里,女儿择婿对娘家大有帮助。 所以她从外室女变成了有名分的庶女,当钟家大妇有了女儿,她的作用就不明显了,但钟婉那时已经十二岁了,能开始议亲了,被卖是因为钟家有没落的趋势,钟家上下焦头烂额,没心情顾得上她,嫡母要处理就处理了。 或许是嫡母找了藉口,说把她送去攀高枝了。 想到那个懦弱的父亲,钟婉觉得这非常有可能,就算知道她被卖去了那种地方,还能怎么办?卖都卖了,也没那个闲心赎她。 再次看到上面註明钟家的小女儿十八岁,钟婉头疼,也就是,她实际三十岁了。 这打击也太大了。 秦姝大大方方把所有东西摆在她面前,显然不怕她推测。 钟婉做了好几个深唿吸,往下看,和卖菜妇人说的几乎没差别。 十年前,钟家定居在此,再也没挪过窝,可苦了当地民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钟家几口坐吃山空,想了几个赚钱的招都亏了本,连父带子四个男人失去斗志,赌钱的赌钱,□□的□□,喝酒的喝酒,钟家大妇的亲生儿子更是费钱,爱讨小老婆,还是个种马,家里都住不下了。 钟婉对这些没兴趣,一目十行看完几页,看到了想看的,钟老太太卧病在床,前几年因为和媳妇争执犯了中风,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了。 钟家大妇性情暴躁,有钱的时候尚还好说,如今钟家拆东墙补西墙,她对老太太并不好,近来越来越过分,心情不好就拿老人家当出气筒。 钟婉勐地闭了下眼,她不太记得老太太了,记忆中那个斤斤计较又不失厚道的老人,护过她多次。 想逃逃不了,日日遭受折磨,人间似炼狱。 钟婉不忍卒读,把一叠信纸放回去,她也帮不了老太太,徒惹难过罢了。 秦姝:「看完了,舒服点了吗?」 钟婉嘴硬,「不能煳涂过去。」 秦姝放下手里的诗经,把信纸拿回来扔到多宝格上,她走到钟婉身边从身后搂住她,「不是想吃肉吗?去睡会,晚上带你出去吃。」 一听吃肉,钟婉开心地点点头,乖乖睡觉去了。 窗外吹来的凉风快速翻动着诗经,停在了《关雎》那一页,秦姝挑眉,动手翻到她看的那篇,是《桃夭》。 钟婉午睡不太踏实,秦姝觉得可能是没吃饱,偷偷戳了下睡梦中的脸,冰凉的唇瓣滑过白皙的肌肤,稍纵即逝。 起床后的钟婉丝毫不知女皇陛下乘人之危偷亲自己,跟在秦姝身后蹭肉吃,一盘猪蹄啃得满嘴留油,秦姝无言半晌,等她吃完拿沾湿的手帕给她擦嘴。 「菜叶子有什么好啃的,吃肉多舒服。」钟婉不理解秦姝这种吃素的行为,又不是出家。 秦姝:「吃你的,少管我。」 13、燕朝旧史 这家酒楼在江南很出名,当然价钱也很出名,就拿这盘猪蹄来说,足够五口之家吃上个大半年。 钟婉啧啧说,「真奢侈。」 秦姝:「……」是都被她吃了吧。 浔阳城没什么夜景,在关中人乃至淮扬人眼里,这都是偏僻之地,夜间生活不太丰富。钟婉吃饱喝足缠着秦姝要桂花酒喝。 秦姝倒了个杯底给她,「够了。」 钟婉努努嘴,小口小口抿着,桂花味很香,甜度刚刚好。 「还要嘛~」没喝够的钟婉开始撒娇。 秦姝捏了下她的脸,把酒壶推老远,确保钟婉够不着。 钟婉生气了,转过身不理她。 「钟卿,天都黑了,喝酒不好。」秦姝凑到她耳边,低声细语时酥酥麻麻的,让人晕头转向。 钟婉晕在蜜罐里,一个没注意就被秦姝拎出了雅间。 秦姝戴好锥帽,到楼下付帐,掌柜按着菜单,念一道就拨下算盘,估计自家消费太高,经常被赖帐。 「土豆炖羊肉,十八贯。」 「红烧猪蹄,二十贯。」 「清炒虾仁,七贯。」 「松鼠鳜鱼,十六贯。」 「自酿桂花酒,五贯钱。」 钟婉听一声就心疼一下,这是黑店吧!专骗地主家的傻儿子。外面随便找家酒楼拿个几贯钱足够办桌招待上宾的酒席了。 秦姝没什么可动容的,生性不喜奢侈,不代表她不会奢侈。 付好帐,牵起心头滴血的钟婉,秦姝刚要抬脚走人,旁边楼梯上下来两个气势汹汹的女人,挡住了两人去路。 秦姝下意识挡在钟婉身前,从旁揽住钟婉的腰。 年纪略长的女人冲到掌柜面前,语气咄咄逼人,「凭什么不给上菜!又不是不付钱。」 第23页 钟婉被秦姝半拦着,看不到那边的中年妇人,但这声音她死也忘不掉,是钟家主母。 妙龄少女站在楼梯下面,钟婉抬眼就能看到她的长相,面似桃花,眼如秋水,正当年华的少女浑身傲气,倘若不是钟婉知道她的身份,会觉得这女孩甚是可爱。 钟婉杵杵秦姝,「走吧。」 秦姝回首看了她一眼,「走,回家。」 面对此等泼妇,掌柜气定神闲,「上回夫人的帐还记在这,是没付的,小店做的也是小本生意,请夫人体谅下,把帐付了我也好吩咐厨房上菜。」 钟夫人怒气冲天,「我说了会给你还蒙你不成,以往我钟家照顾了你多少生意?不奢望你记着恩情也别落井下石。」 掌柜保持着弧度一样的微笑,「这几年夫人的帐没有亏欠,我也清楚,不用多说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想再来我这就把上回的帐清了,这是规矩。」 钟夫人骂骂咧咧,「我还求着来这不成?浔阳就你一家酒楼?来你家是给你面子,别不识好歹。」 「别,我这庙小容不下尊佛,您请。」 钟夫人顿时熄火了,她是带着人来的,多年的老姐妹了,说要请人家吃顿好的,来浔阳最出名的酒楼。那位夫人是个官太太,膝下有个极其俊秀的公子哥,不能不打好关系。 钟妙见母亲吃亏,上前对掌柜甜甜地说,「掌柜的,您先上菜行不行,菜钱会一併清的。」 这家店贵的像抢劫一样还能开下去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掌柜软硬不吃。他也笑眯眯地说,「小娘子,老头子一把年纪了,不吃这套。」 钟妙折戬沉沙,脸红的像煮熟的虾,气恼地转过身面对墙。 钟夫人也气恼,钟家已经多年没进项,最近几天压箱底的钱都被男人们拿去败光了,给女儿找个婆家都要她出面费心。 钟婉双手挽着秦姝的手臂,「很晚了,我困了。」 出门后,秦姝松开她的手,在钟婉迷茫不解时,她已经在秦姝背上了,「我能走。」 「睡吧,很快就到了。」秦姝没应她。 钟婉说困了是搪塞,她不觉得她能睡着,秦姝飞檐走壁时她就欣赏风景,没有灯火的夜景才格外撩人。 「陛下,您在江南还有事吗?」 「还有一点,不是急事。」 「好。」 秦姝背上可能是摇篮,轻微晃动竟然真让钟婉睡着了,秦姝跳下屋檐,慢慢走在街上,以免惊醒钟婉,要是再喝一点桂花酒,钟婉在踏出酒楼的那一刻就能睡着。 把钟婉安置好后,秦姝坐在桌前提笔写字,江南田地能做到一年两熟,有些地域甚至能一年三熟,基本能自给自足,如果不遇洪涝,大部分人家都会存有余粮。 浔阳产茶,新平县瓷器闻名遐迩,可货物只能走海运,到山东港口再回陆地,价钱自然高了许多,只能富庶之家才消耗的起。如果能在商运时减低成本,价钱压下来,江南江北都能受益。 秦姝百思不得其解,也是,多少代执政者都未能解决的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的。 提笔在下面补了一句「长江天险,与晋中等地联繫不便。」 床上的钟婉翻了个身,秦姝照常抱着她睡觉,她看着钟婉的睡颜,「阿婉,跟我一起去金陵吧。」 金陵离浔阳有些距离,一路上走的很慢,钟婉啃着冰糖肘子说,「陛下,您是不是近乡情怯?」 秦姝回眸,「或许。」 钟婉想到了书上关于□□立国的记录,前朝末帝年幼登基,梁穆帝恐幼主临朝动摇社稷,临终前指定长女淑慎公主摄政,在末帝亲政前代为掌管朝政。 淑慎公主镇的住朝臣和各地世家军阀,却不知为何,一把火烧了当时的金陵城。 金陵秦氏世代文人,与渝州夏氏并驾齐驱,属朝中清流之首。□□出身文人世家,却自幼喜武,娶的夫人也是武道世家的女儿。 秦氏族人尽数死在大火中,唯□□与崔皇后从金陵城中逃出,投奔崔后娘家。 崔家在世家中是个神奇的存在,起源于北方边境,因北方蛮夷经常抢夺边境百姓的粮食财物,为改善民生,以崔氏为首,在几个朝代前就形成了对抗北方蛮夷的势力,战时招兵,闲时农忙,只有崔氏坚持至今。 数百年下来,号召力越来越大,甘愿为崔氏效力的兵将达数十万之多,秦崔两家联姻,不能不让京中警觉。 崔皇后的父亲是当时崔家的当家人,崔后是其独女,受老丈人扶持,□□重回金陵,推倒梁朝旗帜,在金陵招兵买马,自立为金陵王。 金陵城事件后,淑慎公主愈发残暴,逼反了数路反王,□□为王的第十三年,在逐鹿天下之战中胜出,直指长安城,定国号为燕。 新的朝代就此开启。 人们对乱世英雄有着天然好感,那是能救他们于危难的神,女人崇敬仰慕□□的原因很简单,□□从少年到老,独爱崔皇后,哪怕成了帝后,只得一女,□□也没有为子嗣而纳妃,甘愿扶持他们的女儿为继任君王。 金陵城的繁华堪比长安,秦姝撩开窗帘,望着下面的人群,试图在边边角角中找出陈年回忆。 钟婉也撩起另一边和她一起看,「陛下,先皇是什么样的人?」 秦姝收回视线,静静注视着她,「为什么这么问?」 第24页 「我觉得像先皇那样的人,才称得上是顶天立地的好男人。」钟婉如此说。 秦姝似乎一言难尽,敷衍地说,「是吧。」 说起她老爹,秦姝只能大概笼统地说,那是个神人,具体什么样,千万不要问。 钟婉又问,「陛下,先皇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先皇后?」 她老早想问了,又怕得到否定回答,神仙爱情不能破灭啊。 还好,秦姝这回非常认真的点头,钟婉有时都感慨,世间真有如此真诚的眼睛。 秦姝因为钟婉的提问神思不属,世人都想知道父亲是否真的爱极母亲,又有谁问过母亲是不是也爱父亲。 「小时候我不经常见阿爹,不是很亲他,就算长大了我也更亲近阿娘,阿娘从小就跟我说,阿爹到底有多好,每次他回家的时候我都会照着阿娘的话去比对,每次都怀疑阿娘在骗我。」 听到这钟婉噗地笑出声,「情人眼里出西施。」 秦姝也笑着说,「大约是这样,到了长安之后,舅舅久未离开,他担心阿娘孤身在京都会被欺负。」 崔氏自发守护边境几百年,满门忠烈,因功入氏族谱,但关中世家只认血脉贵贱。 「直到阿爹说,他要舅舅助他一臂之力,好让我入主东宫。」 自始皇以来,从来没有过女皇帝,也许有女人像皇帝一样把控朝堂、治理天下,但在名分上,皇帝从来都是男人。 钟婉好奇,「当时您什么感想?」 秦姝一本正经,「我觉得他疯了。」 「我也觉得。」钟婉使劲点头,无子立女,谁不觉得□□疯了,可就是那样的□□,才有了现在的女皇秦姝。 「阿娘不愿意,为君已经够辛苦,我还是女孩,只会更辛苦。」 不仅要学习为君之道,更要有强大的内心,挡住一切诋毁。除了□□自己觉得安排合理,答应帮他的漠北王都心虚,秦姝为皇储,得益者只有崔皇后。 钟婉只能说,「先皇后是真的疼您。」 秦姝对此不置可否,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父母激烈的争执,最后父亲让步,答应给出两年时间,两年之内,他们没有儿子或者崔后没有怀孕,再不情愿,也必须让出秦姝。 14、金陵故居 之后整整半个月,帝后没说过一句话,崔后不知道那天秦姝就在门外,听完了整场对话。 秦姝细语呢喃,「阿爹出来看到了我,他带我去了皇宫的观景台。」 □□携带着年幼的秦姝俯瞰长安,用着让秦姝起鸡皮疙瘩的慈爱眼神,和她说着做皇帝的种种好处。 小秦姝没被他骗过去,阿娘会害我吗?真有那么好为什么宁愿和阿爹吵架都不愿意。 不过小秦姝假装被他哄了,没想到这老男人精得很,敲她一脑袋后让她别装。 长大后的秦姝对这一歷史性的时刻记忆不深,印象最深的是父亲抚摸着她头顶,「吾儿有大才,为何不敢一试?」 □□话说的很开,就像秦姝不是六岁而是十六岁,崔皇后要是不能生,他註定没有亲生儿子,过继不是不一定行,但他必然先秦姝而去,他能教新君文成武就,但保证不了他会一辈子对秦姝好,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自己拼一把。 赌输了尚有退路,赌赢了君临天下、人间极贵。 □□和女儿做了个交易,结果是双赢。他后半辈子抱着老婆其乐融融,她以女儿之身高坐庙堂指点江山。 钟婉默默地想,男人和女人思维差距就在这,□□觉得女儿功成名就才不负此生,崔后觉得女儿安乐一生才是福。 说不清谁对谁错。 「阿爹居安思危惯了,他要对无数人负责,阿娘设身处为我着想,觉得我可以安守现状做逍遥自在的公主。」 钟婉抓住了关键一点,「那您怎么想的?」 秦姝以手掩面,片刻后指缝间漏出声音,「说起来有点对不起阿娘,比起阿爹我更喜欢她,但即使如此也不能不承认,我更像阿爹。」 钟婉哈哈大笑,天时地利人和,不出个女帝都对不起□□苦心筹谋。 秦姝起身,「现在的秦家祖宅是修復过后的,不知道成什么样了。」 「修復也是在您出生之前啊,一点都不记得吗?」 秦姝皱眉,没正面回答。 原本秦家祖宅占地很广,可惜一把火烧成废墟,□□占领金陵后稍微修了几座院子,只是勉强能住。 钟婉不敢置信,指着那几座光秃秃的院子,「先皇做反王的时候就住这种地方?」 秦姝纠正,「不是他,是我和阿娘。」 金陵军营离得远,不方便每日来去,不得已之下老头子常住军营,就留崔皇后带着女儿守着这院子。 钟婉满头问号,这也太寒酸了,看看和□□同届的几位反王同学,洛阳王封了一整个朝廷,俨然有国中国的气派,汝南王连王宫都建了一半,郑公更是自立为皇,在川渝建国,立国号为蜀。 □□是最早揭竿而起的,还有崔家这么一大杀器,怎么都不至于连院子都修不起吧? 秦姝想了想,「我一直都住这,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阿娘也没说过不够气派。」 「立国到现在都二十多年了,先皇也没想过要修祖宅吗?」钟婉还是奇怪。 「太师提议过,阿爹骂他太过迂腐,有那个钱不如给我修公主府。」 第25页 钟婉漠然摇头,她没什么好说的了,这狗男人也太现实了,不问过去,只求将来。 秦氏早已无人,修祖屋除了给□□留个念想什么用都没有,公主府是为今后燕朝储君预备。□□明明白白告诉别人,金陵秦氏已是过去,他已问鼎中原,不会再延续秦氏家风。 秦姝走进幼年居所,墙角残留着几株翠竹,迎风不动,竹身上带着些许焦痕。 除此之外,不见一点绿色,除了屋舍和围墙就只有泥巴。钟婉咽咽口水,「陛下,女人和孩子住这种地方真没问题?」 「阿娘应该没问题,她是漠北人,寸草不生她也不当回事。」 钟婉眨眨眼,你呢? 「你不知道对小孩子来说,泥土比碰不得的鲜花更好玩。」秦姝知道她在想什么。 钟婉再眨眨眼,「未央宫后面那一大片是怎么回事? 「那是宫中无聊,阿爹把后殿改成庄园,能让阿娘经常过去玩。」 至于为什么成了秦姝的宫殿,那是她稍微长大了点,□□和崔后一致嫌她性子沉闷,想让她活泼点。 虽然成效不大。 秦姝牵着钟婉走进房间,这几处院子会有人定期打理,但没有常住看守。看起来还算干净。 室内石砖铺地,只有床边和妆檯那片铺了地毯。 秦姝看了两眼,转身出门,钟婉傻眼,跟上她,「陛下,您都不回忆下过去吗?」 「有什么可回忆的,在长安又不是没有。」 比起故居,她更在意宗祠,残留秦氏数百年歷史,□□没有修院子,却精心修復了祠堂。 祠堂前,秦姝犹豫过后,「阿婉,在外面等我。」 钟婉不觉有异,「我就在这,不会走动。」 秦姝深深望了她一眼,走进了祠堂,一瞬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像打开了一个存满回忆的盒子,万千思绪。 她说了谎,她记事很早,童年时光甚至能追溯到父亲出征长安,不仅记得□□对前朝皇族的恨之入骨,还记得崔后每次来祠堂时饮泣吞声。 秦姝望着最后几个牌位,最新几个也放了三十多年了,阿爹阿娘不在,他们葬在了长安郊地的皇陵。 从最前方一个一个祭拜,重复着一样的动作,半个时辰下来,秦姝妆发未乱,一丝不苟,更无片刻不耐。 直到看到祖父的牌位,秦姝默了一瞬,她没有见过秦氏任何人,金陵覆灭时,父母正值新婚燕尔,占领金陵后兼事务繁忙,七八年之后才有了她。 说感情,还不如安太师来的深,起码那一大活人在她面前晃着,晃也能晃出感情。而不是一个个冷冰冰的名字和牌位。 去了长安后,很少会提到金陵故人,仿佛金陵秦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父亲从未要求她把金陵做为故乡,只期望某个平常的日子,她偶尔记起她曾生活在金陵,心血来潮时能代他祭拜祖先。 一一拜过先人,秦姝望向门外,目光穿过围墙看着那里的钟婉,她想带钟婉进祠堂,又怕先人或者老爹在天有灵,一道雷噼下来,自身安危不说,修祠堂要花的钱不少。 还是算了,秦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嘆气,拉起钟婉走到金陵城主街上。她侧首问,「有哪里想去的吗?」 钟婉摇摇头,她对金陵不熟,也没有非要一观金陵的执念。 秦姝没再说话,直接回了落脚的地方,第二天再度去了回祠堂,仍是孤身进出,当天她收拾好行李:「我们走吧。」 直到出了金陵十几里,钟婉还傻着:「您耗费这么大力气,就为了看祠堂?」 她不是很明白宗祠在世家眼里的意义,跟普通人家的祠堂有什么不同,都是逢年过节祭拜祖宗的地方。 裹着风声,秦姝在她身旁说,「在我十八岁的时候,心里一直有个想法,为什么只有男人才能顶门立户,给父母养老送终?」 原来这是秦姝对祠堂执着的癥结,钟婉轻声说:「您也可以,也做到了。」 她接过了□□身上的一切重担,扛起了根基不稳的江山。 秦姝十八岁那年,燕朝第一位皇子出生,与秦姝同父同母。 □□要立女皇储的时候再大阻碍他都抗下来了,民间无兄弟的在室女可继承父母全部家产,同理,□□这光杆司令连个同姓族人都找不到了,要儿子也没儿子,那些人再不满,找不到能推出去的储君,也就默认秦姝的存在。 那位小皇子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出生,就能夺去秦姝的一切,打碎□□十几年里做出的努力。 对于小皇子的死因,至今都是谜团,臣民不知实情,宫中三缄其口,钟婉想,小皇子没了得益最大的是秦姝,但钟婉觉得,秦姝不像是能弒弟的人,而且,那是崔后的亲生儿子,哪怕看在崔后的面子上,钟婉都不相信秦姝能下得了手。 她识趣不提,秦姝也不愿多说,沉默走了一路,钟婉才想起来件事,「我们去哪?」 秦姝:「青州。」 钟婉轻轻「啊」了声,「那边不是处理好了吗?」 「相隔千里,仅凭书信能知道什么?」 钟婉无所谓去哪,难得有出来的机会她就好好享受,从海上转道山东,再走陆地到青州,已到了百花肃杀的季节。 说是百花杀,也是丰收过后的时节,钟婉总算知道秦姝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来了,这时候才能看出治下真实模样。 第26页 官员政绩是骡子是马,拉出来熘熘就知道了。 秦姝给钟婉添了件稍厚的衣服,拉着她进城,虽是轻装简行,护卫一个没带,秦姝脱下锥帽,没刻意隐瞒身份,一双极其特殊的眼睛袒露在他人眼中。 这是青州下辖的临淄郡,也是青州刺史赵嘉敏经常驻扎的地方,从表面看并没有恢復灾前的秩序,不过有些许行人行走在街上,甚至有小贩出来做生意了,这很让秦姝惊讶。 行至刺史府前,匆匆得到消息的赵嘉敏出来迎驾。 「见过陛下,您往里请坐。」 秦姝摇摇头:「本来想叨扰赵刺史,现在看是不需要了。」 赵嘉敏迷煳地说:「……为什么?」 身后师爷迅速拱了他一下,这是夸你呢! 赵刺史慢了几拍想明白:「外面客栈不方便,我给您安排驿馆去。」 15、青州遇袭 说的好听是驿馆,其实就是传信的中转站,也叫驿站,供传信兵休息换马用的。 盯着人收拾的时候赵嘉敏和师爷是如出一撤的心虚,师爷拱他,朝他挤眉弄眼:让陛下住这种地方,真的没问题? 赵嘉敏闭了闭眼,挤挤脸上的肉,再晃晃脑袋,非常努力想用毕生所学的表情表达自己的意思。 然后他好像看到师爷脑袋上方打出了一个坨大的问号。 赵嘉敏:「……」 他四下看看,觉得不会有人听见,用偏小的音量说:「陛下都说不住我那了,总不能真住客栈,太不安全。」 起码驿站有官兵看护,条件跟客栈相差不多。 等驿站的人去请秦姝安置,钟婉才看到她们要住的地方,青州物产丰富,官衙不差钱,驿站也相对阔气,但还是不能比。 秦姝捏了把她的脸:「委屈你了。」 钟婉傻站着,这话不应该她说吗?秦姝不喜铺张不是秘密,有失身份之类的话压根没人提,钟婉舒服地躺在床上,鞋都没脱。 当秦姝走到床前,她直接蹦了起来,坐在脚踏上撑着脑袋看秦姝。 「我出去一趟,你去不去?」秦姝并没坐下。 「您要去哪?」路上走得慢,不怎么累,但是刚到目的地就出去,钟婉觉得有些吃不消。 秦姝笑:「我又不是来玩的。」 对哦,这是难区。 钟婉忍住疲乏站起来:「我也去。」 两人并肩走着,钟婉吹了冷风清醒了一点,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半步。 各处灯光亮起,前方某块地方灯火尤其足,连接成片。钟婉定睛一看,是行军帐篷组成的难民安置地。 里面的难民没有她想像的那么惨,身上不脏,穿的衣服也不破,可惜皮包骨的身体能被稍厚的衣服盖住,脸上因为营养不良带来的蜡黄遮不住。 正逢晚饭,敲响锣鼓后,难民们一个个站起身,大人领着孩子,大点的孩子领着更小的孩子,成群结队去领取自己的晚饭,每个人得到的不过一碗不那么清的粥,和一个大小适中的窝头。 寡淡的滋味已经不足以引起抱怨,小孩子一个个不哭不闹,乖乖喝粥。 灾难让他们明白,现在吃的不是粥,是活命的药。 钟婉看了一圈,轻声说:「陛下,不过一场蝗灾,怎么就这样了?」 秦姝沉默片刻,淡然道:「今年的蝗灾算小的,只有青州几郡比较严重,除了这些背井离乡的难民,明年恢復春耕,不出意外,这场蝗灾就算过去了。在二十多年前,蝗灾席捲十八州,所到之处寸草不留,举国无一处好土,只要有人的地方,到处都是哭声。」 只言片语,足以让人勾勒去当年惨状。 钟婉犹豫:「您……」 秦姝点头:「我亲眼见过,那时自己偷跑出去,看到的场面一辈子也不会忘,很多饿到要死的人靠在房檐下,一言不发在原地等死,没有一处地方像个活人,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孩,头上插着稻草,被父母拖着走在黄沙漫天的路上,拼命哀求不要卖掉她。」 不知为何,钟婉转开眼,不想再去看难民,她们两个像是旁观世人苦难的神佛,和难民隔着薄薄一层壁,对人间惨剧冷眼相待。 但是,她就算了,秦姝不是神佛,也不再是被保护到不谙世事的公主,是担起天下臣民的君王。 如此淡然,看起来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但要真的见怪不怪,何必跑来一趟,自寻烦恼。 钟婉进退两难,伏在秦姝肩头:「他们活下来了,运气很好,以后也会很好的,神佛会保佑他们。」 秦姝低头看她,轻若游丝说了声:「会的。」 诚心信仰神佛,天上的神佛怎么也该给个面子。 钟婉苦着脸笑,转移话题:「赵刺史还不错的,这些难民看起来很好,肯定都是他照料有佳。」 这个母庸置疑,秦姝也是认的,赵嘉敏的智力值应该都点在这上面了。 第二天一大早,钟婉难得在秦姝前面爬起来,说要去难民那边帮忙。 秦姝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白天比夜晚看得更清楚,钟婉一个个扫过,试图将那些人和秦姝秒述的难民做对比。 她偶尔自怨自怜,觉得自己命不好,但和难民比起来那又算的了什么?至少无性命之忧。 命好命差是比出来的,想起秦姝曾经说过的话,钟婉无意识地搅动锅里的白粥。 第27页 开饭的锣鼓在今天第一次敲响,钟婉接过面前递来的碗,盛了大半碗粥再回递过去,本来以为很轻松,重复了数次动作,她有点撑不住了,等分完饭,她的手臂已经抬不起来了。 钟婉一脸紧张地去问难民驻地的军医,军医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无语地说:「娘子没做过粗活吧?第一次做重活都是这样的。」 从小到大还真没做过,哪怕小时候在莺娘身边,也是有丫头的。 钟婉待到中午,才被驿站派来的人叫回去,她伸手遮了遮头顶的阳光,路过一家铺面,又转身回来。 一家点心铺子,五颜六色的点心摆在门外能看见的地方,吸引人驻足。 搓搓手,钟婉小步进了铺子里,望着里面的茶点:「老闆,一斤菊花茶。」 「好勒。」 钟婉美滋滋地拎着花茶回去,转过街角时没张望,撞上了一个人,定睛一看,面前的老奶奶都被撞地上了。 「啊……婆婆,不好意思啊。」把老人家扶起来后,钟婉连连道歉。 老人家没有纠缠,更拒绝了钟婉送她回家的提议,只是用探究的眼神打量她,像要记住她的模样,看了看她就一瘸一拐地走了。 挠挠头,钟婉看着地上散开的菊花茶,嘆了口气。 想了一下,决定回去再买一包,起码能喝到花茶,不算白买一趟,身边派来的两侍卫并没有异议,但钟婉不太好意思,说让他们在这边先等着。 再次拎了一斤菊花茶出来,老闆还送了一小包荷叶,钟婉走了几步,有些迷煳地望着面前的路,她不太记得怎么走了,凭记忆和直觉选了一个方向。 忐忑看路的过程中,钟婉找人问了驿站的方向,才知道找错了。 垂头丧气转到路人指向的位置,一阵石破天惊,方圆百步内外烟尘四起,一群状似恶霸盗匪的人横扫街道,踹翻了路边做生意的小贩,抓到人就打,一个男人被他们几巴掌就打破了脑袋。 须臾,街道就变了个样子,钟婉瞳孔骤缩,迅速观望周围,躲在了一家铺面后。 悄悄探头望着外面,灰尘堆积下来,视线明朗,那群盗匪抢夺了能用的东西,扬长而去。 钟婉等了一会,那群人没有回头,方才放心地走出来,下一刻,她脑中没来由地发出预警,勐然回头,一截炮竹在她面前炸开。 炮竹里应该是填了蒙汗药之类的东西,扬起的灰尘从口鼻处疯狂涌进,昏迷前最后一刻,她听到了秦姝的声音悠扬传来。 「阿婉!」 驿馆前,赵嘉敏一边心里慌张一边小声骂人,天子驾临时出了这种事,显然有人要整他。 搞破坏的人被拿下一部分,外边来人给他送上口供,领头人说是有人给了他们一笔钱,条件是来临淄城里捣毁一番。 本来他们就是拦路抢劫的土匪,能大赚一笔何乐而不为。 赵嘉敏一看口供,全是土匪在诉苦,今年蝗灾影响了他们收钱,商户生意停了,一出门打劫八成都是逃往各方的难民,山上的老弱妇孺都饿得不行了。这时天上掉下来一笔钱,不收是孬种。 赵嘉敏:「……」 偷瞄的师爷:「……」 赵嘉敏一敲下属脑袋,小声骂:「你要我把这种东西给陛下看?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驿馆大门开了,秦姝从里面出来,赵嘉敏赶紧迎上:「陛下,臣已经派兵去剿匪了。」 秦姝淡淡道:「光剿匪?指使的人呢?」 赵嘉敏就在头疼这个,自暴自弃地说:「没查到。」 话落他又加了一句:「才审了一遍,臣会继续追查的,一定给您个结果。」 只见女皇陛下平静地望着他,赵刺史心一跳:「陛下还有何吩咐?」 秦姝:「倒也没有,能在这个时间收买盗匪破坏临淄,像是你的仇人。」 赵嘉敏一呆。 「也像是给我下马威。」秦姝说完就回驿馆了,留下赵嘉敏抹汗,「陛下对官场之道颇为精通。」 师爷用胳膊撞他:「陛下在安抚您,让我们安心追查。」 赵嘉敏不满:「我当然听得出来。」 师爷斜眼,他怎么觉得赵嘉敏是他提醒过后才明白的。 秦姝提醒及时,大脑某个地方常年失灵的赵嘉敏终于将脑子整个接通了,连上脑电波,脑洞蹭蹭上涨,他做青州刺史好几年了,能跟谁结怨?还不就是方家,刚好方家人被处决的直接原因就在临淄驿馆里。 想到这,脑电波被阻,赵嘉敏牙疼地看着师爷,「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就不能好好窝着吗?非要出来祸害人。 师爷思索片刻,小心道:「挑拨君臣关系?」 赵嘉敏皱眉:「胡说,我跟陛下哪有什么关系?」 师爷点点头:「那就是主使者吃撑了没事做。」 16、只会留疤 秦姝带上门锁好,转头望着床上躺着的钟婉,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包扎,脸上的烫伤敷着药,更显可怖。 发觉事情不对,她转回城中,发现钟婉并没有在驿馆,去难民区的路上发现跟随钟婉的侍卫也在找人。 鬼知道她那瞬间怎么熬过来的。 秦姝仰头,手指摩挲着帷幄,她视力极好,在百步外看清了伤到钟婉的人,和打家劫舍的强盗应当不是一批。 第28页 房间里熏着能缓解迷香的药,钟婉悠悠转醒,刚清醒就被身上的伤刺激到了。 「疼啊啊啊啊!!!」 秦姝没看她,动都没动一下。 钟婉抬起手要摸脸,被秦姝中途截下:「不能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夭寿啊,我毁容了!」 秦姝动动嘴唇想说话,钟婉又道:「这还怎么找婆家啊啊啊啊啊啊!」 秦姝:「……」 钟婉把碎成渣的玻璃心勉强粘好,才发现秦姝身边异常的低气压。 「陛下?」 秦姝一言不发走到桌前倒了杯水,仰头灌下去。 钟婉担忧地问:「我的脸还能好吗?」 「不能。」 钟婉嗔道:「陛下!」 「可能会留颜色很淡的疤。」秦姝陈述事实。 钟婉嘆息,忽然想起还不知道是谁把她毁容的,愤慨说:「杀千刀的!别让我逮住!毁哪不好居然毁脸!肯定是个丑八怪!」 无知无觉,秦姝喝完了第二杯水,钟婉见状立即道:「陛下!你要替我做主!」 秦姝冷漠道:「要脸干嘛?毁了正好。」 钟婉收声,发现有哪里超出想像:「陛下,你生气别带着我骂啊,您是个明辨是非的人……」 「我不是。」 钟婉噤声,秦姝却收不住话了:「跟着你的人呢?」 「……我茶包散了,让他们先等着,再去买。」 秦姝一团火不知道朝谁发,望了眼懵里懵懂的钟婉,摔门离去。 钟婉一下慌了,坐起来发现身上的伤影响到行动,包着纱布的地方隐隐作痛,让她马上联想到昏迷前在面前爆开的炮竹。 第二天醒来时,秦姝依旧坐在她床边,昨天她醒来后的事情仿佛只是梦境。 钟婉哇地一声哭了,趴在秦姝身上抽抽搭搭地哭。 秦姝似乎比昨天和缓许多,摸了摸她的头髮。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梦到你把我扔在青州自己回长安了呜呜呜……」 「我是回长安了。」秦姝俯身在她头顶说,「把你扔在这自生自灭。」 闻言钟婉哭得更凶,「你坏蛋呜呜呜呜。」 秦姝沉下脸,「钟婉,你是不是从来不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钟婉随手抽条手帕擤鼻涕,火石电光间,她从这样的姿势和秦姝的话中联繫到了另一个场景。 尚在宫中时,她被池尚仪用了重刑,秦姝把她抱回去的时候,说她永远不会赶她走,换而言之,也不会把她丢下。 钟婉却更觉得伤心了,用擤过鼻子的手帕再去擦眼泪:「你又不说清楚,昨天说走就走,还摔门,你就是嫌弃我想把我丢下,然后又去找更漂亮的姑娘伺候你,我看透你了。」 秦姝绝望地闭了闭眼:「钟婉,回宫之后把话本子都给我,不许看了。」 「哇呜呜呜你还要收我话本,你好残忍……」 秦姝按住她后脑往下压,得了片刻清净。她也不想跟钟婉解释什么,明知道自己对她什么想法还刺激她,凭什么要解释! 钟婉使劲全力挣脱女皇陛下的魔爪,大口喘气。 「以后,」秦姝作了个开场白,语气之严肃让钟婉心肝抖了抖,「不能甩开跟着你的人。」 钟婉哪敢迟疑,疯狂点头。 「类似事情会有很多,这次只是小伤,更严重的会让你送命,懂了吗?」 「懂懂懂。」 秦姝拍了下她额头,力道有点重,「正经一点,记在心里。」 钟婉摸摸脑壳:「我记住了,那我的脸?」 「没事。」 「真的?」 「只是会留疤。」 钟婉:「……」 秦姝再补了一刀:「过个十几年痕迹淡下来,兴许能看不出。」 钟婉:「……」 「你面前的伤势更重,估计这辈子是消不了了。」 钟婉:「……」 「够了!」 就在钟婉幽幽怨怨担心自己嫁不出去的时候,赵嘉敏把罪魁祸首提熘到府衙里了。 看着面前老太太和一对母子,赵刺史仍然百思不得其解,女人他认识,是方德磐的夫人,忍不住问了一句:「到底为什么收买盗匪进城惊扰百姓?」 其中少年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当然是报仇了。」 赵嘉敏用尽他的智商,还是没找到其中关联,莫名奇妙地问:「你报仇好好按程序来不行?找仇家去啊,陛下或者我不都在这吗?你当街抢劫打人算什么?」 少年哼了一声,不再理他,用他的话来说,这叫傲气。老太太应该是僕妇,钟婉要是在这就能认出,这是撞散她茶包的老太太,从被带走后一直没说话。方家娘子一直在哭,赵嘉敏耐心多问了几遍,方才止住抽噎。 「自从他爹走了以后,日子过得越发艰难,这孩子受了别人撺掇,说要给家里报仇,就闯出了如此大祸。」 都抄家了,顶樑柱没了,又被族人赶出门,日子当然难。 「这孩子多大了?排行多少?」 「今年十三岁,是春天的生日,方家长房二郎的幼子。」 今年夏天处斩的方家,现在才刚到入秋而已,赵嘉敏轻松找到了卷宗,「你是他什么人?」 女人说:「我是他嫡母。」 第29页 赵嘉敏点点头:「买匪伤人劫掠,事因是因为家中被抄。」 女人泪眼婆娑:「您看这孩子还能活吗?」 不好说,赵嘉敏心道,他没跟女人说得太清楚,才十三岁,十六成丁,不知陛下可否会手下留情。 他出去和师爷商量的时候,师爷提到钟婉:「陛下身边那位,不像是盗匪所伤啊。」 赵嘉敏确实忽略了这个,他揉揉眉心:「事情多得很,哪顾得上。」 盗匪是无差别攻击,怎么会针对钟婉?真要针对又怎么知道钟婉恰好孤身一人在街上?要不是秦姝去的及时,钟婉就被带走了。 师爷提醒:「您当年在京也听过这位名声吧?」 赵嘉敏悲伤点头:「你也知道?」 「哪能不知道啊,能把先皇惹成那样,还能让陛下死命护着,仅此一位。」 赵嘉敏都要忧郁了,「这回出事了,可怎么好?」 那天城里乱得很,注意力都放在扰乱百姓的土匪身上,反应过来后都顾着钟婉本人,至于伤了钟婉的是人是狗,是人的话几个鼻子几个嘴巴,都追查不到了。 赵嘉敏把沾灰的卷宗拍脸上,那是陛下的心肝儿啊,要是查不出来,他会不会跟方家一个下场啊! 事实证明,赵刺史想多了,女皇陛下离商纣周幽之类的昏君,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要走,不会单纯为了美色斩杀臣子。 看完口供之后,秦姝问:「山匪呢?」 「臣刚过来时收了消息,不出三天就能拿下,本来就是个小山头,靠着经过的商户施捨过活,围了几天就抗不住了。」 秦姝点头:「你处理就好。」 赵嘉敏应了一下,还是说了:「臣想让他们去帮难民修屋子什么的,本来也没出人命,偿命就没必要,罚其他的还不如去难民那边帮忙,人数够的话再修修街道。」 秦姝:「很好。」 赵嘉敏笑呵呵的,然后说了另一件事:「那天想带走钟娘子的人还没消息。」 秦姝说:「你不用管这个。」 赵嘉敏大大松了口气,放下东西就走了。 秦姝能这么痛快说出赵嘉敏不用管,除了她公私分明外,就是她有了怀疑的始作俑者。 在纸上勾勾画画,复杂庞大的关系网中,秦姝圈出了几个名字,硃笔勾出了几个名字,秦姝又思索一番,把安太师划去,仍不太能确定是谁。 发了会呆,夜幕降临,秦姝才回神,把纸放进香炉烧成纸灰,总逃不过那几个人,一个一个查就是。 钟婉身上烫出了水泡,总忍不住要挠,又知道不能挠破,可折磨死人了,终于到水泡长好能挑破的日子了。 挑开的水泡挤出水,再涂药包纱布,做完一切,钟婉埋进秦姝怀里:「真留疤怎么办?」 秦姝抬起她下巴看了看,自言自语道,「是有点影响……」 钟婉一脸激动:「是吧,那能治好吗?」 秦姝这几天气消了,钟婉也没再气她,不吝啬哄道:「又不是烧伤,烫的也不是很严重,好好用药应该没事。」 「我就说吧,真的不严重,不可能一辈子都去不掉。」 「那是你运气好,没直接往你身上人扔火把,不然我都不用救你了。」 钟婉急了,「您怎么能这么说?」 秦姝认真道:「怎么就不能说了?我救了你还怎么重新找人伺候我?」 钟婉:「……」 她,钟婉,对天发誓,再也不给自己挖坑了。 方德磐那十三岁的儿子撑不住牢狱艰苦,招了,他不仅买通山上盗匪扰乱临淄,还告诉了唆使他的人,钟婉的模样行踪。从小在这片长大的地头蛇,打探什么比外地人清楚多了。 盖着面纱的钟婉看着牢房角落蹲着的老太太,浑身发毛。 「陛下!」吓得往秦姝怀里钻。 秦姝脸色也不大好,幽幽望着赵嘉敏。 赵嘉敏会意,表示他一定早日查出幕后主使。 伤口癒合到一半时,秦姝叫她收拾收拾,打道回府。 钟婉不情不愿地收整自己东西,嘴巴撅着,动作甩着,明眼人都能看出她不高兴了。 可惜女皇陛下就喜欢装瞎。 在钟婉锲而不捨偷瞄她第十次的时候,秦姝终于有反应了:「说。」 钟婉反而停住了,把话咽了回去,「没什么。」 秦姝盯着她的后背,没像以前一样逼问,盯了许久钟婉也没转身,秦姝疲惫地撑住头。 青州和长安一路上,两人两骑,钟婉看到了一树高大的银杏,美轮美奂,立马许了个愿。 回到长安后,刚好可以准备过中秋,钟婉仗着伤要求放假,秦姝瞥了两眼钟婉开始掉痂的脸,慢慢悠悠批假。 一出去将近两个月,秦姝就差睡在书房了,疯了几天的钟婉总算想起了女皇陛下,拿燕窝加上红枣百合炖了送去御书房。 到门前看见安太师从里面出来,钟婉顿住脚步行礼。 安乐道见是她,竟然停下来打量了她一会。 钟婉背上冒汗,她见过安太师,安太师应该没见过她吧?这目光怎么看怎么来者不善。 心里安慰自己这是御书房门口陛下就在里面,安乐道总算走了。钟婉慌里慌张进了书房,把食盒摆到秦姝桌上。 「慌什么?」秦姝头也不抬地问。 第30页 「……我看到太师了。」 秦姝:「嗯。」 闻言钟婉鼓起勇气:「太师好像不太喜欢我。」 秦姝翻过一卷长篇大论的上奏,才说:「他不喜欢就不喜欢。」 钟婉低下头:「哦。」 炖汤已经凉了,秦姝解决完一堆东西,才有时间光顾她:「不高兴?」 钟婉一直站在她身边,动了动酸胀的腿,低头说:「太师为什么不喜欢我啊?」 不喜欢只是个委婉的说法,撕开这个词,后面是厌恶。知道被人讨厌还能保持平常心的,都是能人。 钟婉不属此列。 秦姝拿过汤碗,尝了一口:「人人都喜欢的那叫黄金。」 思考一番,钟婉觉得有道理,点头贊同。 青州难民在山匪帮助下,在青州近郊重建家园,想劫走钟婉的那波人秦姝理出了头绪,按嫌疑大小一个个查,在查第二个就找到了作案痕迹。 为避免漏网之鱼,秦姝把剩下的也查了查,排除嫌疑后秦姝一言难尽地看着名单上仅留的人名。 宫里中秋节的赏赐都准备好了,钟婉在跟着羊尚宫整理各家官员的赏赐,然后盯着宫人打包派发,期间摸出了个巴掌大的月饼,试图和尚宫分着吃。 羊尚宫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自己吃吧。」 钟婉含煳咬着月饼馅,「第一批出锅的呢,可香了。」 秋高蟹肥,月饼只是开胃菜,早就探长脖子盯着锅里的螃蟹了。在秦姝的镇压下,钟婉只捞到了两只螃蟹,附加从秦姝盘子里又抢了一只螃蟹的蟹黄,代价是被秦姝用筷子敲了好几下手背。 去殿外看桂花的时候都还疼。 一壶桂花酒被她们分着喝了,走路都是飘着的。 月圆之夜,本该阖家团圆,钟婉咬了咬唇,她和秦姝都只剩自己了。她是父母建在不如死了好,秦姝是实实在在没了父母。 这样的日子凑到一起未免可怜了些。 钟婉啃着月饼里的豆沙,忽然涌起一股冲动。 酒壮怂人胆,她问了那个一直想问却没敢问的问题:「如果我走了,您会怎么样?」 似乎秦姝比她酒量差些,目光涣散间,她说:「我会找到你,走遍万水千山也要找到你。」 钟婉蹙眉,秦姝又接到:「如果你不想待在我身边,找到了你我又能怎么样?」 「我……真的很想学一回唐玄宗,也想学一回汉元帝……以权压人,沉迷美色误国,谁又能奈我何?」 她至高无上,足够去做想做的一切事,可理智尚存时,她必须极力忘记她能随心所欲,那是一个诱饵,会害了她害了社稷百姓,起因只是她一己私慾。 秦姝从来不敢盘算她手上拥有何种权力,一算起来就忍不住去试着做,堕落的后果是天下人陪她一起下地狱。 更何况,以权谋私的源头是钟婉,强行以皇权将她囚禁宫廷,每次刚起这个念头就会被她压下去。 原因也很简单,她做不到,更捨不得。 夜间凉风习习,吹过身上,提神醒脑,钟婉举着酒杯,瞪着眼睛看着醉倒趴在石桌上的秦姝,眼珠疯狂转动,最终只鼓了鼓嘴。 钟婉把秦姝扶到床上,然后自己跟着躺下去,面对面看着秦姝沉睡的脸,凑上去在她唇边轻蹭了一下,给两人盖好被子。 下一刻,手腕被狠抓一下,钟婉及时打住尖叫——那是秦姝的手。 17、前朝国宾 西城县距离长安不过几十里之遥,普通脚力的马车走一整天就能到,寒冬腊月,三辆马车行驶在西城去往长安的官道上。 打头的马车里坐着一对年老夫妇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老人打了个喷嚏,今年冬天冷,冬衣又不足,什么毛病都出来了。 马车进城,第二日一家五口人进宫参加腊八宴请。 宴会围观诡异,本来应该热热闹闹的大场面一直冷冷的,下面一圈人都不聊天。秦姝和太尉范颖开心地说了半天,发现半天下来没人说话。 银碳和热水烧滚的热气把殿内弄得如仙境般,但少了那部分说话的人就有些阴气森森的了。 范颖是跟随□□打江山的大功臣,功勋无数,算得上□□最信任的人之一,看到那一家五口,脸就拉了下来,哼笑道:「许久不见西城侯了。」 刘焱平慌忙起身赔笑,心里却犯嘀咕,难道是他想来吗?还不是秦姝叫他来的。 范颖嘻笑道:「吾上次见到西城侯,还是白白净净一小生,这次再见竟然满脸褶子,一没注意,差点看成街上卖菜的阿婆。」 瞬间哄堂大笑,范颖为首,下面一串的人笑得拍桌打凳。 刘焱平垂着头,看不到是何表情。 西城侯世子刘玳握紧了拳,默不作声扫过范颖等人。 秦姝微笑抬手,制止众人调戏刘焱平,官方慰问几句后,场子热乎了起来。 范颖又趁机向秦姝讨人情,「臣有一幼孙,十五岁了,京中好女儿不多,还请陛下相看相看。」 本朝炙手可热的新贵,讨不到孙媳妇?开什么玩笑?哪怕是自诩高贵的世家,也会动联姻的心思。 秦姝会意,「一时之间,我也不知哪里有佳偶可配姻缘,太尉可是看中了谁?」 范颖爽朗一笑,「请陛下做主,老臣看中了荥阳郑家的女儿,想为拙孙聘郑家女为妇。」 第31页 世家出身的官员纷纷变脸,世家威望远不如前朝多矣,就拿前朝中期来说,朝中十之八九都是世家官员,上品无寒士,下品无世族,五品官已经是非世家官员的极致了,从梁越帝创科举以来,世家就在走下坡路,刘焱平他姐姐淑慎长公主更是让世家叫苦不迭,不然金陵秦家也不会灭了满门。 到本朝□□,这位爷应该是除了始皇外,权力最大的一位皇帝了,一件最有代表性的事便可以说明,以前臣子上朝是坐下和君王议政的,□□抽掉了群臣的座席,皇帝坐着,他们站着。堪比一次大改革。 世家形成圈子后,不再接纳外人,少有没落的,但这短短百年里,沉寂下来的氏族数量多得让人警觉。 因此,他们逼不得□□纳妃,拦不住□□立女皇储。 范颖上个月就亲致郑家,为孙求娶郑家女,当庭被拒,在场众臣都是知道的,还当成是笑话来消遣,这是找靠山来了。 郑氏本家族长不在京,但他长子在,就任京兆府主簿,正八品。可以看出,郑家式微。 趁人家道中落,欺负人呢! 礼部侍郎高杞与郑家有点亲戚关系,应该说,世家都是亲戚,真要算起来,秦姝的伯母还是夏首相的侄女呢,高杞和郑家关系近点,二十多年前才联姻过一次,忍不住为郑家张目,「求亲也该问人家长辈,人家没答应,和陛下说像什么话?」 范颖瞪眼,「我是请陛下保媒,正是对郑家重视。」 秦姝轻笑,「阿叔莫急,包在我身上,必为九郎把媳妇娶回家。」 范颖得意地看着高杞,让你蹦蹦蹦跟只蚂蚱似的,郑家女儿还是要归我家。 几位丞相互相看看,皆嘆了口气,既然秦姝众目睽睽下说了这话,郑家是不答应也要答应,□□对世家尚有余地,只是不让世家沾手太多权力,秦姝没有经过正统世家教育,看不到世家存在的优势,试图抹掉「世族」这一概念,唯才是举。 在一世家子和寒门子旗鼓相当时,她甚至会有意偏向寒门,这是最让他们惊慌的。 宴会结束,范颖屁颠屁颠地跟着秦姝去了御书房,拿了女皇亲笔写下的婚书。 「谢陛下成全。」范颖乐得嘴都合不上。 秦姝无奈,「郑家小娘子真那么好?」 范颖哈哈笑,「郑家大不如前了,但郑家三娘确是一佳妇,你婶子一眼就看上了。」 他又说:「陛下,我有小十年没逛过宫中园林了,让我再去看一眼吧。」 秦姝当然答应,陪他去逛。 冬天的园子除了白雪,没啥看头,逛上了园子,范颖一改老不正经的作风,严肃地说:「陛下,近日几个月的事,我虽没像行简那样大惊小怪,但也都听说了。」 行简,是安太师的字,秦姝颔首,「太师老当益壮。」 范颖哼,「他从前就迂腐,没少被□□嫌弃,现在还是个老煳涂,仗着自己资歷处处顶撞陛下,真是该骂。」 秦姝挑眉,这明面上是骂安乐道,实则为其开脱,暗道太师人缘不错。 「我晓得的。」 范颖点头:「我有三子九孙,眼看最小的孙儿也要娶媳妇了,陛下,亲生血脉还是亲生血脉,不然□□何必执着于你。」 秦姝顿下脚步,「阿叔……」 范颖挥挥手,「但您纵然为君,也是女子之身,生孩子就是道鬼门关,您也过三十了,不能让您冒这个险,我十几年前看崔家小子,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但没想到……他不负崔氏门庭,他的种,差不了。」 冬日暖阳从云间钻出,秦姝眼眶酸涩,眨眼眨回去了,「谢阿叔体谅。」 范颖笑得温暖,依稀可见年少英姿,「先皇在,我听先皇的,如今换了陛下,我听陛下的。」 送范颖到宫门口才回程,秦姝了却一大心事,心里轻松,钻进寝宫打算和钟婉腻歪一下。 没成想,看到钟婉在廊下闷闷不乐,似在摘花泄愤,连件披风都没穿。 秦姝把身上鲜艷的大氅脱下,轻轻披在钟婉身上。钟婉赌气一般甩了下来。 「怎么了?」 钟婉气鼓鼓的,「我怎么不知道陛下钟爱给人做媒。」 秦姝翻了翻眼皮,「那是我世叔,得给几分面子。」 不对啊?这有什么好生气的?秦姝用大氅把人整个裹住,蹙眉:「哪里不痛快,告诉我。」 钟婉甩头:「郑家不愿意嫁女,为什么太尉非得强娶?」 秦姝表情凝滞,这要怎么解释?范颖不只是为了娶孙媳妇,还顺便帮她打压世家气焰。 扶正钟婉,秦姝认真忽悠:「太尉一家都很喜欢郑小娘子,也是诚心求娶的,奈何郑家有门户之见,太尉才找上我。」 「那……女儿又不是专门给太尉家准备的,怎么能强娶?」 秦姝:「郑家最近几年儿女都不大好嫁娶,郑小娘子未曾许配人家,也没有开始议亲,仰慕者皆可提亲,况且,这是强娶,又不是强嫁,太尉府上必然好好对待新妇。」 钟婉还是不舒服,「郑家嫁女儿,不该顾及郑家的意见吗?这么重要的事,事关终身,怎么任由太尉府打劫一样?」 秦姝一脸平静地说:「太尉是开国功臣,休致前代阿爹掌京城兵马,包括御林军,封一品公爵,范九虽然排行最末,荫封不多,但年纪轻轻入了御林,马上就要升职御林军十二统领之一,而郑家,官位最高者不过一县令,这门婚事吃亏的是范家。」 第32页 钟婉嘟嘴,嘟哝,「郑家女又不是嫁不出去,未必想攀这个亲。」 秦姝揉了揉眼,要有人权这种东西存在,她还混什么啊? 由得钟婉愤愤不平,「既然都是攀高枝了,范九郎不喜欢她怎么办?您也说了是太尉和夫人喜欢,娶她的是范九郎啊。」 秦姝提醒,「本来郑家小娘子也不能自己过问婚事,嫁给谁是她父母族人说了算,太尉截胡,又有什么区别?」 隐约知道秦姝在强词夺理,但钟婉辩不出个一二三,反正她就是觉得这样不对。 秦姝搂住她,轻声哄道:「不生气了,这么冷还在外面坐这么久,要受寒的。」 早有准备好的腊八粥,秦姝餵她吃了几口,钟婉咂嘴,「不甜。」 秦姝就着她用过的勺子吃了一口,有红枣,「够甜了。」 腾腾热气虚化了面庞,她处处体贴纵容,钟婉忽然虚了,不知哪来的勇气说道:「我不是光担心郑小娘子,我还担心自己,我怕我不知道我的枕边人会待我如何?」 秦姝用调羹搅凉了粥,又舀了一勺到钟婉嘴边,「再吃一口。」 钟婉心里没底,「陛下……」 秦姝蹲下身仰头看她,「你想走?」 钟婉搓了搓衣角,不敢说话。 秦姝补充,「不仅要走,还想嫁人,最好我能送你风光出嫁。」 钟婉急了,从凳子上蹦起来,「陛下!」 秦姝将粥碗稳稳地放在桌子上,姿态娴雅,「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光明磊落?正气凛然?也许我对你的态度确实让你误会了,我替范家抢亲,你才知道我心狠手辣,你慌了。」 钟婉瞬间如被踩了尾巴的猫,「陛下,别这样,我害怕。」 血色的眼睛视线不曾离开她,「你才知道害怕?想要好处却不想惹怒我,想得真美,知道上一个算计我的人是什么下场?」 语气不急不缓,语调不骄不躁,却把钟婉架上了悬崖,眼泪如喷泉般喷涌而出,「我错了呜呜呜,陛下,我不敢了。」 秦姝泰然坐了钟婉的座位,抽出手帕给她擦脸,温柔地说:「别哭了,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钟婉哭着摇头。 秦姝骤然冷脸,扔了手帕。 「我不逼你,你也别逼我。」 钟婉:「您要把我关起来,只供您赏玩吗?」 这句话把秦姝如虹气势泄了,她无力抬手,「现在皇宫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冷屋子。」 钟婉垂首立在一旁,秦姝忍不住问:「你不怕被关冷宫?本子里不是有吗?被各种人欺负,屋顶是漏的,饭菜是馊的,没炭火,喝的水里有尘土。」 眼前又是一片虚无,钟婉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您要是真想,不至于容我蹦哒这么久。」 秦姝:「……」 怕秦姝的话成真,钟婉扑上前抱住秦姝,强词夺理道:「我担心自己以后不是很正常吗?现在还没着落,以前的事都不记得,我不得早做盘算。」 秦姝思考片刻:「你在讨名分?」 钟婉疑惑发声:「啊?」怎么扯到名分上去了? 秦姝陷入深思:「也是,无名无分的,是有些为难你。」 钟婉被女皇强大的联想能力捶懵了,「不是,陛下,我不是这个意思。」真成了后妃还得了!她这辈子都是皇家的人了!死后都不得自由还要葬进妃陵! 秦姝质问:「你不想?」 钟婉崩溃:「我想什么啊?」 秦姝拂开她,恢復了正常,「我知道了,我告诉你以前的事,你想起了以后再做决定,那时你还要走,我也不留你。」 淡定甩出这几句话,秦姝把内寝殿让给了钟婉,自己去了外殿,内室通了地龙,烧得暖暖的,钟婉站在其中,迷茫不知何方。 头痛犯了,秦姝忍住头疼,拿起暗报,刘焱平是前朝末帝,侥倖没被仇恨沖昏头脑的□□弄死,封了个西城县侯,在长安附近划了块不大不小的封地,勉强度日,开国都二十多年了,不是近日来的事,秦姝都差点想不起这么一个人。 秦氏只余□□一脉,□□只她一女,秦家又家门不幸,她喜欢的人是个女人,她没法自己怀孕也没那个功能让钟婉怀孕,就很哦豁地让前朝皇室盯上了这块肥肉。 秦琢玉再厉害又什么用?还不是绝后了! 秦姝只是想一想都觉得她爹能气活过来,为了不让老爹死后尸起,她当然不能让人家笑话了! 和各家私通有旧的是刘焱平之子刘玳,梁朝灭亡时这位是太子,仅仅比秦姝大了八岁,首先他找了莫相家,这是有歷史渊源的,巨鹿莫家曾在城破时全力拥君,但是现在刘玳找他没用,被莫相拒绝了,又找了几位前朝大臣,好险没吃闭门羹。 秦姝把纸张摊开,看到了青州方氏。方德罄死前想揭发的,就是这个憨巴。 钟婉在青州时受的伤留了印子,昨天还看到了,秦姝轻唿一口气,老子跟你没完。 就在钟婉「面壁思过」时,刘玳及其子刘昂趁着难得进京来拜访各家。那边在拜访着,秦姝召见了莫丞相。 莫丞相最近有向她投诚的意思,估计是被刘玳刺激的,哪怕你是前朝皇室,这也是谋反啊!他才不想再经歷一次改朝换代,太他妈操蛋了。 秦姝对莫丞相的识趣表示满意,「卿近日来忧国忧民,我实在感念。」 第33页 莫丞相作揖,「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当不得陛下如此夸奖。」 很好,秦姝更满意了,把暗报给他看了前半部分。 大冬天的,莫丞相头上出汗,「陛下,臣对大燕绝无二心。」 秦姝安慰:「我自然明白,卿附耳过来。」 一下午,君臣俩就耗在御书房了,史官都被打发了出去,莫丞相是丞相里最吃得开的,盖因一点,素来圆滑谄媚,秦姝和世家争端里,他安抚得了同盟世家,也能捧一捧秦姝。 这回,秦姝考虑要不要大用他,端看莫丞相有没有真本事了。 西城县侯在京城没有府邸,没有建府的必要,几十年才来这么一次,还是因为自己搞事情,一家人龟缩在驿馆,刘玳和几户人家互传了几回书信,发现莫丞相松动了,欢天喜地送了土特产到相府,静候回音。 作为卧底的莫丞相暗骂蠢蛋,你要谋反找一班文人有什么用?你去找掌兵的武将啊!哦,京城兵马是秦姝的人把着,好的那没事了。 丞相手下是有甲士护卫的,相府也有家兵,数量不会多,看家护院保平安而已,刘玳的意思是想凭这些甲士攻皇城,刚好有的人家住的离皇城大明宫很近。 莫丞相默道,难怪前朝淑慎长公主如此偏激激进,哪怕换了当今陛下,碰上这父子俩,也得撞墙去。 刘玳是在路上被逮住的,早晨启程,中午被抓,晚上又回长安了,这一天过得真是刺激。 莫丞相就更无语了,「你要谋反的,离了京城你怎么谋反?」 难不成指望他家旧部集结起来去攻打大明宫,然后抱着皇位玉玺等他晃荡过来? 刘玳阴晴不定的脸色告诉莫丞相,他就是那么想的。 莫丞相:「……」他家可是梁朝着名忠臣,好丢人啊。 既然罪证确凿,也不用认罪了,秦姝毫不客气拿回了封地,把刘焱平一家赶到西北种白薯去,和刘玳私通的诸如彭城刘氏、延陵吴氏、汝南袁氏等,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十恶不赦中的十恶,第一个就是谋逆大罪,夷三族,父母妻三族全灭,十六岁以上男丁处以死刑,女眷及十六岁以下男丁没官,或充入教坊,或没入宫中,其余由刑部代为发卖。 世家枝系繁茂,这一下,低位官员不谈,高位官员中空下来一个刑部尚书,一个太府正卿。 低位由几位丞相商量举荐,再报到秦姝面前酌情补位,刑部尚书本应补位大理寺卿,但介于刑狱人才太少,少不了王亭松坐镇,给王亭松补了一个勋爵,提了太僕正卿卢国公次子俞辉,卢国公和范颖一样,也是开国功臣。 至于太府正卿,秦姝看了一圈,敲定了今年因为青州事务脱不开身,没有归京的赵嘉敏。 新任太府正卿要明年春才能上任,刑部尚书却是早早到了刑部,这是个狠人,第一件事,把前刑部尚书的家眷充入教坊,包括七十老娘都不放过。 一时教坊常客们以睡到刑部尚书的女儿为荣。 18、前尘往事 钟婉又听闻了这些人间惨剧,对秦姝更没好脸色了,她看那些女人,都是代入自身的,就会看秦姝不顺眼。 秦姝无奈:」你为我想想,我撑起社稷百姓容易吗?在家你还要与我纠缠,一时心慈手软,坟头草都几尺高了。」 明明要反省的是钟婉,她却能冲出来骂秦姝,上一个有这待遇的还是先皇。 「这是谋反,一旦成功了,刘家今日就是我的下场。」 钟婉软和了,略有心疼,「陛下也不容易。」 秦姝轻抚眉角,满意:「你明白就好。」 说好了要告诉钟婉过去的事,秦姝一直没动静,问她总是回答,再等等。 好吧,再等等,这一等都过年了。 看了那个压岁包,钟婉立马双手接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秦姝摸摸她的头髮,手下髮丝细软顺滑。 除夕夜,团圆夜,别样圆满。 在正月初十这天,皇宫开了侧门,秘密迎客,素心法师换下了邋遢的僧衣,收拾地白白净净,才来拜见秦姝。 老和尚笑得见牙不见眼,合掌道:「陛下,我佛法可得朝廷撑腰了。」 秦姝回以鼻音。 素心法师又侧身对着钟婉,「钟娘子可认得贫僧?」 钟婉迷茫地摇了摇头。 素心法师嘆息:「罢,请娘子入内室。」 钟婉被秦姝带进卧室,平躺到床上,忽而有些不安,「陛下……」 秦姝为她拢好帷幄,「无事,睡一觉就好了。」 淡淡的禅香飘过,木鱼声在耳边响起,一下又一下,静谧悠扬。 …… 一丝久远记忆在脑海中逐渐清晰,她十四岁,辗转入了风尘之地,从商户良家女沦为贱籍,第一次见客,见了一个绝美少女,不说气质,那美貌足以碾压无数花魁,当然,她知道她是谁,拿帝王之女和花魁相较,说出来会被口水淹死的。 小崔将军为了作弄公主,临走还把她捎上,扔进了公主府,她还是清白之身,想抓住这颗救命稻草,死皮赖脸赖在公主府就是不走,家令长史联起来赶她,她就跑到秦姝门前哭。 「公主不留我我也是回不去了,我跟人回了家,以后就是红倌人,鸨母要我接客的。」 公主府长史唾骂:「公主留了你,还要不要名声了?知不知道这几天弄得满城风雨的,都是你!」 第34页 也许她哭得实在可怜,彼时十五岁的秦姝尚且没那么心黑,自书房出来,「给她脱籍,辟一小院给她。」 家令差点没吓死:「公主不可,陛下娘娘问起来如何是好?」 秦姝淡然道:「本是我做错了事,与你们无关,问就问吧。」 家令腹诽,做错事的明明是漠北王世子!居然诓骗公主去那种地方,还把姐儿带出来扔给公主,真是气煞人也。 从此,钟婉就在公主府住了下来,她与秦姝年岁相近,在生母身边时还读过点书,在钟家也学了算帐,秦姝犹嫌不足,勒令她读书练字。 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她为什么还要学骑射? 秦姝嫌弃地皱眉:「古道有言,君子精通六艺,字你是认得的,数勉强算你会,四门大艺你是边都不沾,学不来别碍我的眼。」 君子六艺钟婉没听过,她的认知里,女人的功课是琴棋书画、四书五经,再学管家内务,能做到这些,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好女人了。 秦姝耐着性子给她解释,礼、乐、射、御、书、数,此为君子六艺,世家子的六门必修课。 礼要熟知古礼,以周礼为样本,上到帝王祭天,下到一日三餐,衣食住行皆要有礼。 乐就很好理解,你要会点乐器,能开口伴唱,钟婉是没学过的,刚到花楼没多久,也没给培训。 射就是射箭,御就是驾车。 前四门为大艺,书、数为小艺,也就是不那么重要的两门,书是认字,数除了算数外,还有点天文地理,混着点阴阳风水之类的杂学。 数这一门,钟婉的确只能说是勉强入门。 钟婉听得一愣一愣的,她能写会算,放到江南那块,是十分抢手的,没想到到了京城,只得了这个评价。 「公主,我好好学。」钟婉弱弱表示。 秦姝不置可否。 公主府初立,宫里也拨不了那么多人出来,苦学了大半年的钟婉被抓了壮丁,作为公主府主人,秦姝不会如寻常公主一般亲自过问内务,人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钟婉是会管家的,索性就越俎代庖了,用家令的话来说就是不能白养她,就该做点事。 苦逼的钟婉就此过上了半工半读的生活。眼看秦姝办了几件大事,朝中位置越来越稳,在臣民眼中,她就只差个储君名分了。 她在公主府住了这么几年,和秦姝关系甚好,偶尔会开玩笑,「公主把家交给我,以后是要把我带进东宫吗?」 秦姝随口一答:「钟卿如此想,甚好。」 钟婉低头憋笑,「公主啊,自古替太子管后院的人,是太子妃啊。」 秦姝发现被诓,毫不客气朝她脑袋上掷了颗茴香豆。 发现秦姝除了微恼之外,再没反应了,钟婉松口气之余,心里失望,不成想就在几天后,秦姝闯进了她的房间。 「阿婉,跟了我吧。」 钟婉咽了咽口水:「我不就是你的人吗?」 秦姝抬脚往床边走,摇头:「不是现在这样,是像你之前说的,太子妃。」 五味瓶打翻了,酸甜苦辣咸轮了一遍,回到了甜,还有点淡淡的咸,钟婉笑了:「公主,您还不是太子呢。」 秦姝自信地说:「无名有实。」 钟婉点头答应:「好。」 第二天她才知道,帝后要为她议亲了,钟婉出了一头冷汗,如果昨晚没回应她,她是不是就要和别人走了。 秦姝进宫,委婉回拒了帝后,出乎意料的是,□□没说什么,崔后却把她赶出了门。 「反了,怎么会这样?」秦姝回家后还念着,对父母的反应摸不着头脑。 钟婉抿唇,她管着家,知道崔皇后有多关心秦姝,世上瓜果众多,崔后只爱荔枝,每年进贡的荔枝就那么一点,总会分出一盘给秦姝送来,颗粒饱满,果实肥硕,一看就是刻意挑出了最好的。 皇后对秦姝发这么大脾气,还是因为她…… 帝后没再强行给秦姝说亲,崔皇后在半月之后召见了钟婉。 她才刚见到崔皇后的面,还没抬头看看这位国母的真面目,秦姝就从外飞奔进来。 钟婉虽知不妥,但也着实松了口气。 崔皇后和秦姝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崔后更加端庄大气,仪态万千,不似漠北偏僻之地能养出来的,岁月虽留痕,气质沉淀越甚,她看了气喘吁吁的秦姝,自嘲:「我养你十七年,你岂不知我不是那等盛气凌人的毒妇!」 秦姝垂首走到钟婉身边,「我着急了,阿娘勿怪。」 崔后伸出两指按住眉心,「我不过想见见她,我是你亲娘,你身边人我总要见见,对面不相识才是闹笑话。」 正当无法收场的时候,皇后晕倒了。 皇帝是提着御医来的,跨过了含章宫正殿的门槛,老御医方才双脚落地,又见皇帝跟土匪一样用佩剑指着他,要他给皇后看病。 御医哭丧着脸给皇后看诊。 半天时间,钟婉不仅见到了皇后,还见到了皇帝,崔后她能有幸见到真容,却是不敢抬头看皇帝,低着头也无法忽略的气势。 皇帝看御医摸了半天脉也没摸出来,心里着急,转头瞄见秦姝,就开始骂女儿解压,「我不是和你说了,不要惹你阿娘,她本来就身体不好,受不得刺激,你倒好,上回没气出好歹来你不罢休是吧?行了,你阿娘有个什么闪失你中午也不要吃饭了,外面站着去!」 第35页 秦姝默默看她爹一眼,又带着钟婉默默出去了。 御医年纪大了,反应迟钝,好半天才看完诊,慢悠悠地说:「老臣看皇后这是喜脉。」 秦琢玉愣了愣,问:「是男是女?」 老御医:「……」 这事就大了,皇帝亲自带人把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全抓来了,管你擅不擅长妇科。 太医们在皇帝和公主的双重注视下,一致回答,是有喜了。 不管太医们逃命似的开熘,皇帝愣了好久,左抓抓,右挠挠,换个地方发呆又瞧见秦姝,「哎呀你在我旁边干什么?过去过去,看见你就烦。」 围观群众钟婉:「……」怎么会有这种爹。 秦姝不退反进,打手势示意钟婉出去等着,待殿内只有父女两人,秦姝才开口问道:「您打算怎么办?」 秦琢玉一脸不可理喻:「没看到我也在想吗?」 继而喃喃说:「要是早来十年……不对!」他十年前就是做着再没孩子的打算,那两年时间不过是安抚崔后,给她个缓期。 这事情难办,不是有点难办,是非常难办,秦姝之所以能被承认,是因为她没有兄弟,在室女无兄弟,能继承父母除葬资之外所有财产,这才是她在朝中立身的根本,秦琢玉也从来没有想过给她太子的名分,他百年之后,秦姝作为唯一选择会自然而然登上皇位。 哪怕她会有个妹妹,家产是诸女平分的,你说国家能有两个皇帝吗? 秦琢玉眉头紧锁:「打掉不行,阿璇不一定能撑过来,估计她也不愿……只能生了。」 有了结果,秦姝起身:「阿娘这把年岁,孕育子嗣兇险,您多费心。」 秦琢玉骂骂咧咧:「要你多嘴!」 骂完他才想起来,怀秦姝的时候,他也就头三个月在,还是第二个月才知道有消息了。 心虚之下脾气更大,「滚!」 回到公主府后,钟婉担忧地叫了秦姝一声,「公主……」 秦姝抬头。 钟婉跺脚:「您一点不担心吗?」 秦姝身子往后仰:「担心也没用,过来坐。」 钟婉蹂躏着手帕,坐下了。 「前些天才说,我为储君无名有实,现在就不算数了,话还是不能乱说。」 钟婉:「您都十七了,小皇子还没出生呢。」 秦姝嘆气:「阿婉,我不是皇长子啊。」 如果是庶长子和嫡幼子,还有迴旋余地,可惜秦姝是嫡出长女。皇子一出,秦琢玉再执意要女皇储就站不住脚了。 「安心,又不会有性命之忧。」秦姝劝慰。 本该是我安慰你吧,钟婉吐槽,她小心地问:「公主,您甘心吗?」 秦姝笑着摇头:「该是我的,我不会让,十年了,我早把东宫当成自己的了,现下却给我当头棒喝,那本不是属于我的。」 她又收敛笑容:「今后如有意外,要我为君,我自然义不容辞,只是,我绝不做前朝淑慎公主。」 钟婉瞭然,淑慎公主为弟弟鞠躬尽瘁,可她毕竟代君掌权,不亡国以后也会被清算。 19、满朝文武 崔后有孕,举国上下都快炸了,维持着将炸不炸的状态,在七个月后生下了一个男孩,彻底引爆。 含章宫内气氛异常沉默。秦琢玉始终没有上前去抱一抱孩子,倒是秦姝见她爹屁股都不挪一下后,主动上前试图从产婆手里接过新出生的小皇子。 产婆不动声色把孩子抱远了点,笑道:「公主没抱过孩子,这新生的孩子脆弱,就不让公主烦忧了。」 秦姝看了看产婆,又看崔后的陪嫁侍女阿蓉。 阿蓉忍着怒火,对产婆道:「姐姐抱弟弟,还容得你多嘴?」 秦姝拍了拍手,「我是不会抱孩子,算了吧。」 产婆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发现外面气氛完全不像是刚出生了个男孩子。 御医为小皇子检查过身体后,说先天略有不足,没有足月就生了,没难产真是天佑皇室。 秦琢玉装死,本来就够麻烦了,这小儿子还先天不足,秦姝是从小到大健健康康,很少生病。 秦姝看了弟弟没有夭折的迹象,拍拍屁股走人了,隔日没有上朝。 秦琢玉没看到人,更生气了,「把她叫过来!无故缺朝,罚俸一月!」 皇帝暴走状态群臣都看在眼里,非常理解老闆此时的心情,十年心血付诸东流不说,还有这么多麻烦事,早知有今天,当年何必费那个事,非要让女儿掺合一脚。 秦姝来了,站位没有变化,储君位,正位东宫的太子是有座的,可惜她没名分。 这番折腾看在别人眼里,意味深长,『要我退下来可以,那就退得干干净净,既然要我来了,就不会退让分毫。』 秦琢玉烦的事也不在她本人,这丫头最大的好处就是不需要操心,出什么事她都立得住。北方边境又出事了,秋季已到,北方突厥来抢东西了,这次声势浩大,隐隐有强攻之意。 漠北王崔琪八百里加急向京中报信,身在长安的漠北王世子崔寒请战。 崔寒临行前,拍了拍送行的秦姝的肩膀,凑近她:「阿妹,也不是我想逃,姑姑是我亲姑姑,你是我妹子,但姑姑的儿子也是我弟弟不是。不过,你要怪我,我也担着。」 秦姝抬抬眼:「快走。」 第36页 崔寒爽快大笑,利落提刀上马,竟真有些样子,「我走啦,等我凯旋归来。」 燕朝初立,对军事的重视程度可直接体现在北方将士身上,每顿都能吃上肉,大块的肉没有,也有肉末,酒是每人都能喝上的,武器更是锐利。 草原今年缺水,草质不好,牛羊不如往年肥壮,想多集结人手,大抢一批东西来吃用,不然许多人熬不过这个冬天。 崔寒来他老子面前献宝,顺便说了京中局势,「不拘是阿妹还是小弟弟,都是姑姑的孩子,我崔家是不用愁的。」 崔琪不忍直视,这小子唯恐天下不乱,心里是个有想法的,「你姑姑家骨肉相残你很开心吗?没心的东西!」 「轻点啊!」崔寒被暴怒的老爹打了脑袋,「我也没说错,你是做舅舅的,掺合进去,你要帮谁?」 崔琪哑口无言。 突厥抢到了东西,被漠北军追着打,打又打不过,只能求和。 秦琢玉一看求和的国书,眼都不眨就扔到一边,「求和可以,赔朕边民和军力损失。」 来使脸都是绿油油的,妈的,你们中原不是自诩礼仪之邦吗?比我们突厥王庭还流氓是什么意思? 秦姝从一旁候立的中书舍人手里拿了求和国书,补充道:「骏马牛羊,皮草黄金,都可以。」 来使:「……」好恐怖,他要回去告状,中原人来打劫了! 次日,他得到了后方提供的秘密武器,在朝会上拿出另一封国书,「我王仰慕上邦风采,请降公主。」 沉寂后,满堂譁然。 绿油油的脸是秦琢玉的了,秦姝挑了挑眉,稳坐钓鱼台,忽然想起她貌似是有家室的,脸色变了一变。 燕朝仅此一位公主,开国到现在,也只有一位公主,就是站在朝堂的宁远公主。 突厥有备而来!秦琢玉迅速意识到这一点,自己池子水够混了,邻居还来炸塘,你说闹心不闹心! 这招在这个敏感时候使出来,连秦老流氓都不得不感嘆,人心险恶。 不管突厥是不是真的想要公主,但是人家可以帮你解决一个大麻烦啊,不是烦恼姐弟相争吗?那我娶回家好了,多好的邻居是不是? 秦姝慢一拍想到这里,只要秦琢玉对她感情稍淡,说不定就顺水推舟把她这个大麻烦解决了。 而她,十八岁了,开府建衙以来,羽翼已丰,和父母感情变淡是必然的,尤其秦琢玉不是完全把她当自己的孩子看,还有君的成分在。 秦姝脸色又变了变,用尽十八年的功力压住了。 秦琢玉面色可怖,平常很正常的一双眼竟然变成赤红色,咬牙宣布:「退朝,下次再议。」 御书房里,范颖和安乐道都在。安乐道:「我不想提也得提了,你是个什么章程?」 秦琢玉:「屁的章程。」 安乐道:「别赌气,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秦琢玉质问:「什么意思?你要我把养了差不多二十年的闺女嫁到那种地方去?」 安乐道:「哪怕你迫不得已真要这么做,也是拿出个态度来。」 秦琢玉气得动手,手里茶杯带着热茶往他泼去。 范颖拍下了茶杯,免于意外,做起和事佬,「都别着急,慢慢来,一条一条捋。」 「首先,陛下,您属意谁?」 秦琢玉骂:「那丫头我养了十八年,亲自带了她十二年,我属意谁?合着你们眼睛是用来吃的?都瞎呗。」 范颖深唿吸,好了,「那就要妥善安排皇子了。」 安乐道:「这好办,给他一富庶封地,做一闲王,皇后在一天,她总不至于亏待幼弟。」 秦琢玉否决:「不行,不保险,他不能去封地。」他再偏爱女儿也不能不承认小儿子的名正言顺,「他会长大的,身边会有其他人,他以后就会知道,江山本是他的。」 安乐道气恼:「那你要怎么办?主少国疑的道理都明白,你为国立女,我不反对,刚出生的那个……也是你骨血,你总不能亲手……」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范颖按住了他的嘴,也心慌意乱提醒,「皇后与您伉俪情深,我等时常钦羡,此事不当,几十年恩爱毁于一旦啊。」 秦琢玉刚起来的想法被压回去了。 安乐道挣开范颖,也冷静下来:「总之,你立女,就要废掉皇子的名正言顺,立子,也不能保证你闺女就真无欲无求。而且,哪怕你儿子登基了,没你压阵八成被欺负,她出不出手?一出手就是隐患,她绝不能善终。」 秦琢玉缓过气,「行了,阿姝继我之后,没得改,至于望安,容我再想想。」 望安,他为老来子取的小名。 至于突厥请求和亲什么的,这三人压根提都没提,崔家不参与这场微妙的争储,但你要把他家外甥女嫁到外邦试试看?不打爆你狗头! 钟婉勐地站起来:「你说什么?突厥要和亲?」 公主府长史点头,「娘子,您也别急,陛下没答应。」 钟婉走着:「我知道,我知道。」 长史嘆息:「小皇子出生挺好件事,弄成这样,真不是福星,不如公主。」 钟婉:「那当然,比福气,谁比得过公主。」 长史:「皇后娘娘也有福。」 钟婉哭笑不得:「你看如今闹成这样,还说娘娘有福。」 第37页 长史是宫中出来的,伺候过崔后,嘆息道:「娘娘这些日子怕是难受。」 钟婉胡乱应着话,却琢磨起长史的之前说的:「不是福星……不是福星……对,他一出生,北边就出事了,祸及舅家、百姓,又克长姐,帝后和满朝文武为他操劳太多……」 长史不解:「娘子,您在说什么?」 钟婉捂嘴:「没什么,你,你出去吧。」 管了秦姝这几年的家,手上有些势力,她叫了平常用惯的马夫,出了门。 再次到了朝会之时,秦琢玉让秦姝在家待着,别出来乱逛。然后穿戴整齐去上朝了,临走前他看了眼摇篮里的小婴儿,又矮身哄着被他吵醒的崔后:「再睡会,你还出不得门。」 年近五十生子,损耗可想而知,崔后翻了个身,不想说话。 秦琢玉知道她不高兴,这可不行啊,坐月子心情不好影响很大的。皇帝最近可怜,头髮都愁白了,还得面对遭瘟的异族。 对再次提出的和亲,秦琢玉直接了当:「不允。」 来使听到回答,不意外,当储君养的女儿外嫁他族,真答应了他也不敢接啊,两个字一说,朝下交头接耳。 秦琢玉听得心烦:「有什么话明白说。」 当然是当初那些念叨着牝鸡司晨的老□□癌了,权力不大,野心不小,巴不得秦姝去苦寒之地再也不回来,「突厥可汗诚心与我大燕结秦晋之好,陛下何不成人之美?」 那人还不罢休,「原本崔氏就有突厥血统,公主为崔氏后代,嫁与突厥,岂不相得益彰。」 秦琢玉面无表情地说:「朕的女儿,嫁到哪家,也是你能指手画脚的?」 瞬间,朝堂上鸦雀无声。 大概自从皇后怀孕后,皇帝陛下就大失水准,众臣记吃不记打,俨然忘了当初被老流氓支配的恐惧。 秦琢玉光用嘴说还不够,离开宝座往陛阶下走,先到了突厥来使面前,「就凭你?就凭你主子?想要老子的闺女,够格吗?」 来使憋红了脸,一力降十会,这位皇帝年轻时也是武学上的风云人物,仅仅几个眼神,就让人感受剑神往昔风采。 帝王冕服配剑,秦琢玉配的剑是他跟了他几十年的神兵宝剑,上次出鞘还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宝剑锋可照人,手起剑落,来使一只手臂从肩膀处斩落。 满朝文武还没来得及做出应对,包括以范颖为首的原金陵势力。 秦琢玉用手指刮掉剑体上的血,蹲下来把血抹到来使脸上,「朕不管是谁的主意,总之,告诉你的主子,等着。看家狗都吠到朕家门口了,给点颜色意思意思。」 然后秦琢玉到了出列的官员面前,「你家可有女儿?」 老御史的目光跟着那把沾血的剑,颤颤巍巍地说:「……有……都已出嫁。」 「啊,都嫁了,嫁给什么样的人家了?」 「门当户对而已。」 秦琢玉点头:「你嫁女儿都知道要门当户对,不容易,别怕啊,又不是要嫁你女儿去北边,那你有待字闺中的孙女吗?总不至于跟范颖似的,没女儿就算了,连孙女都没有。」 范颖:「……」陛下,您礼貌吗? 老御史为难地点头:「有。」 秦琢玉继续问:「那你有仇人吗?我替你做个媒。」 满朝文武:「……」 秦琢玉不再废话,宝剑招唿到老御史身上,还没挨到人,老御史直接晕了。 不经吓唬,秦琢玉评价道,范颖等人才觉得秦琢玉不对劲,上前拦架,「陛下不可。」 秦琢玉收回宝剑,血色眼睛竟然慢慢正常了,「行了,这事过了,下一件。」 突厥来使被拖了出去,赶出皇城,丢进驿馆。 安乐道等人严肃叮嘱,不能把朝上的事外传,不仅官员,还有外面的侍卫,只要说出去了,就是个死。 介于秦琢玉的死亡威慑,这叮嘱非常有效。 20、时过境迁 和亲的事总算让崔后知道了,再怎么大家闺秀也是武学世家的女儿,骨子里脾气暴躁得可以,某些时候连秦琢玉都扛不住。 「手下败将,还敢提和亲?我呸!同样有突厥血脉,我崔家就是能把突厥打得骂阵都没话说!」 秦琢玉好声好气:「好了好了好了,不生气,我都解决了。」 安乐道又慌忙进宫,把陪老婆的皇帝弄出来了,导致他非常不爽,「突厥不是走了吗?还有什么事?」 「长安城最近传言,皇子乃灾星降世。」 「谁传的胡话?」他是为小儿子焦头烂额,不代表别人能说他儿子是灾星,老流氓护短得很。 「不知道源头,反正现在都在传。」 秦琢玉不自觉皱了下眉,能传到安乐道特意进宫告诉他,估计不是个别人在传播,「去查,流言就不要管了。」 流言来势汹汹,连小儿都知,皇子不详。 这就很好笑了,当年秦姝那双眼睛没少被人说,看起来更是不详,朝臣不还是习惯了。 第二波流言传来,皇子一出生,边民饱受侵扰,实在不详。 光说皇子不详,百姓就当个笑话看,可要联繫一下边民,就严重了,如果皇子有害国运,导致突厥要打进来,切身伤害到自己利益,那就不能忍。 子不语怪力乱神,军中兵士大部分却没读过书,况且常年在战场上,多少信这些,不免心里犯嘀咕。 第38页 钟婉目的达成,在家抹了个澡,流言是从她开始传的,只要在臣民心里形成皇子不可继位的大致印象就可以了,到时候秦姝在有幼弟的情况下登基,阻力不会太大,起码局势不会一边倒。 坐在床上乘凉的时候,门被推开,秦姝正站在门外。 钟婉唿吸急促起来,「公主。」 秦姝情绪不对,轻盈的脚步如同灌了铅,沉重地走向钟婉。 血色眼睛神色复杂地盯着她,「阿婉,你都干了什么?」 钟婉站直,「公主,陛下年近五十,小皇子才刚出生,哪怕陛下能活到七十,皇子也才弱冠之年。」 秦姝淡淡道:「阿婉,我也才十八。」 钟婉笑:「公主就那么想当然,小皇子有为君之才?怕陛下也没那个自信。」 皇帝执意立秦姝,不止是没得选,每个见过秦姝的人,都得说一句,肖似乃父。 钟婉又道:「彼时,皇子年幼,您能独善其身吗?淑慎公主先例尚在眼前。不定数太多了,风险太大,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给他机会。」 秦姝慢慢扶住她的双肩,两人额头轻触,「你知不知道?这话虽然没错,但不该你说,这步棋你也走对了,但不该你做。」 「阿婉,心太大,手伸的太长,我怕也保不住你。」 钟婉咬紧下唇:「公主于我,知遇之恩,万死不悔。」 「那你我琴瑟之好,不作数了?」 瞬间,钟婉泪如泉涌。 秦姝都查到了来源,秦琢玉不可能不知道,当即把秦姝叫回来骂了一通。下一步他也是要这么干的,不过那毕竟是亲生儿子,不怎么忍心,所以犹犹豫豫的。 事情别人帮他做了,换了普通人,会欣喜省了事,换成皇帝,不宰你才怪! 易位而处,被截胡的是秦姝,也是要生气的,挑战君威,臆测帝心,无法无天,决不能忍! 秦姝任由她爹发火,别说顶嘴了,白眼都没给。 骂完人,秦琢玉说:「你那内室,不能再留。」 秦姝自然不让,「此事关我,于她作何?」 秦琢玉不可置信地上下看着她:「你哪出问题了?哪怕真是你指使的,也要她替你顶罪。」 秦姝上前一步:「阿爹想要如何?」 「你要捨得,就斩草除根,居于后院还能替你玩弄权术,是个祸害。」 秦姝寸步不让:「如果是阿娘,您怎么想?」 秦琢玉噎住,「我……你阿娘才不会这样。」 秦姝走了之后,秦琢玉整了整衣襟,自言自语道:「女大不中留啊,那丫头片子是灌了什么迷魂汤?不对,再这么下去……」 日后秦姝登基,必然有钟婉一席之地,本来看着还是个安分的,现下看来手段是有的,秦姝还是年纪轻,易为感情所乱,一个不留神,动摇江山啊。 也不是真那么在意事情被人截胡做了,只是秦姝身边有这么个人,很多事就会生变,常居小人侧,对秦姝风评不好。 京郊相国寺,素心法师被御林军秘密劫持进宫,秦琢玉开门见山,「老和尚,我听说你相国寺珍藏了前朝不少秘药。」 素心法师大方应是。 秦琢玉:「那秘密处决宫妃的药也是有的?」 素心法师笑容凝固在脸上。 处决……宫妃?您老人家哪来的妃子? 秦琢玉对佛家向来是鸟都不鸟,相国寺日渐荒芜,素心不得不谋划一二,况且他打脸了,十八年前说秦琢玉命中无子,现在人家儿子新鲜出炉。 「公主有一内室,你可知晓?」 素心干笑,佛家不入红尘,但身处红尘里,哪能不沾身,尤其是皇家的事,「有听闻。」 秦琢玉欣慰点头:「好。」 秦姝被皇后叫进了宫,一直被拖到了太阳下山,秦琢玉顺口说:「宫门落锁了,留她一晚就是。」 崔后也高兴,「反正明天也是朝会,不用奔波来去。」 秦姝觉得哪里不对,一个念头划过去没抓住,被突然冒出小婴儿的声音打扰,再也没想出来,软糯糯的声音,听得人心里热乎乎。崔后无奈:「阿姝小时候比他有劲多了。」 阿蓉:「小郎君先天不足,娘子产时年纪又大,当然不如公主了。」 饭点一到,钟婉就知道秦姝回不来了,看到皇帝亲卫鱼贯而入围住小院,预感成真。 素心法师沖她合掌一礼,室内再无第三人。 「娘子惹怒天颜,贫僧也是无奈。」 到了这个时候,钟婉还能说什么,庆幸今晨早起了,和她一起用了早饭,吃到了最爱的八宝粥,加了红枣的那种。 她看到了两个药瓶,疑惑不解。 素心法师:「娘子择一服下。」 还能挑死法?不,不是死法,都是被毒死,钟婉闭眼拿了一个,仰头喝下。 药液下肚,钟婉再没意识,然后是十二年浑浑噩噩的生活,她仿佛回到了生命最初的那三年,衣食如常,只是记不住事,每天她都要吃一种药,吃完就会直接睡着,睁眼,还是江南风格的小院。 她没有爱好,只喜欢看书,各种各样的书。 「长安怎样?」 「我又没去过,如何知道?」 直到一年前,带着钟婉逃往江南的素心法师见秦姝势头正好,登基五年,皇位渐稳,是个不会为外人所动的性子,才把钟婉送返京城。 第39页 钟婉梦魇般睁不开眼,但她有意识,知道自己是谁,将要去往何方。 夕阳西下,素心法师停下木鱼,禅香燃尽,倒掉了香灰,「贫僧在予先皇秘药时,献了两种,一种入喉即死,一种致人神识混沌,先皇不採纳后者,只让钟娘子自选。」 在那时所有人眼中,皇帝就是要处死钟婉,连女儿心情都不顾,除了崔后和素心,谁都不知,另外给钟婉留了一丝生路。 第二天早上,秦姝在寝殿内看书,钟婉从床上慢慢坐起来,长发如泄,青丝赛过松墨。 秦姝抬头,四目相对,她说:「回来了?」 钟婉望着她的脸,笑着哭:「……陛下。」 记忆接通,上次面见真人,已过整整十三年,小皇子夭折,北方边境受袭,崔寒战死沙场,先皇和皇后相继去世,秦姝都已经登基六年了。 秦姝若无其事把眼睛放回书上:「不走了?」 钟婉从后抱住她,「走什么走?昔日琴瑟和鸣,陛下还没赔我这十二年。」 秦姝顿了顿,放下了书,转身认真地看住她的眼睛,「我是认真的,你想走,过寻常人家的日子,我自为你安排。」 钟婉摇头:「我不要。」 秦姝:「你我自始至终,也不过三年而已,你不要昏头,误了一辈子。」 剩下的话她没说全,她知道钟婉赖上她只是为了讨口饭,她收留她更没别的意思,崔寒那个二货搞事情,她总不能对着搞,只能担下了,至于后面如何水到渠成,就不是能预测的了,那时太年轻,很多事都做不得数。 钟婉擦擦眼泪:「我就赖在这了,吃你一辈子。」 秦姝拉住她的手,崔后临终前就告诉她,钟婉还活着,她一直没去找,一是不知如何面对,二则,她不敢确信有了退路的钟婉还能对她衷心不二,以前钟婉没得选,只能从她,现在是秦姝离不开钟婉,这是钟婉手里最大的资本。 额前一缕髮丝被秦姝动手别在耳后,「你答应我后不能再改。」 钟婉摇头:「不改。」 很好,秦姝可以考虑名分的问题了,当年争储,她明确感受到了名正言顺的重要性。 封妃不在话下,如果可以操作,秦姝想予皇后之位。 于是,他叫来了崔寒生前的死党,又变为她免费劳动力的任千白。 任千白一听那意思,立马说:「不行!」 秦姝略感欣慰,连续被她坑了五年,脑子再不灵光点就是个累死的命。 任千白:「你真心的?」 秦姝点头。 任千白扭扭捏捏道:「其实吧,她以前不就是做小吗?是吧,又何必执着于那个名分,你又不会有皇后,以前她当着公主府的家,往后宫里也是她说了算,不会有委屈。」 秦姝盯着他,道理她懂,就是过不去那个坎啊,不是皇后,明面上她们地位不是平等的,君王和嫔妃,如同百姓家中的男主人和妾室,是主僕关系,百年之后连合葬皇陵的资格都没有,再者,崔寒三子养入她膝下,这要怎么相处? 女皇要给曾经的小情人名分,合情合理,几位丞相也挑不出鸡蛋里的骨头,但是,做大的,不行。 他们和任千白意思差不多,说白了,实际上秦姝把钟婉当皇后用,可以,要给正室名分,不行。 当你普通人家娶妻呢?你觉得合适就娶了?那普通人家还求个门当户对呢。 众臣列出了众多意见,还分条列点:其一,皇后为国母,皇室冢妇,出身只是个门槛,还要家族品行得宜,钟婉商户出身,流落青楼过,这点足以压死她。其二,钟婉曾冒犯先皇,挑衅君威,不合适。其三,她也不能给陛下您开枝散叶啊,当然这不怪她,但还是加上去了。 朝臣们不敢攻击太过,以免被秦姝记恨,说了以上这些,确实合情合理,都没拿贱籍说事,很给秦姝面子。 21、是妾非妻 秦姝把摺子稍微翻了翻,丢到一边,言此事过了,这是她家事,让他们上奏别的。 群臣:「……」玩我呢。 朝后,秦姝让中书省拟好了诏书,册钟氏为妃,皇后以下,有一品四夫人,贵淑德贤,上面拟写的诏书赫然是贵妃尊位。 莫丞相接过诏书,老规矩骂了几句娘,没敢打回去,都是做妾,皇帝的妾也是有高有低的,以钟婉出身,四妃都够不上,要他们来说,二品九嫔是抬举,做个婕妤正好,可惜皇帝是秦姝,她刚在不久前试图立钟婉为后。 这分明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群臣还说不出个道道来,不让做妻,好,退一步,做妾,反正都是做妾了,宫中只此一妃,还在乎什么位分高低? 封后群臣还可以义正言辞说是国事,封妃就真的是皇帝家事,实不是做臣子能干涉的,不管是一品妃,还是只比宫人高一级的采女,掺合人家家事像什么话。 难得秦姝让步,众臣受宠若惊,生怕她又要闹么蛾子立后,飞速把封妃手续解决了,把钟氏身份定性,别再改了。 豫宁六年三月,燕武帝诏封本朝唯一一位嫔妃,贵妃钟氏。 钟婉有了属于自己的宫殿,不过秦姝说宫里就她俩做主,平时还是能同住,她自己还挺开心的,发现秦姝情绪不佳,「陛下,这算新婚之喜啊,怎么不高兴?」 秦姝哭笑不得:「太寒酸了吧。」 第40页 钟婉瞅瞅自己,册封典礼是没有的,但按制,她穿的四妃礼服,珠光宝气,锦缎细滑如丝,怎么看也寒酸不了啊。 秦姝抱住她,「我提议立后虽是真心的,一开始就知道成不了,但说实话,我不想封后。」 钟婉认真听着,没生气。 秦姝看着她,「免得以后去地下见阿爹你还要被他责难。」 钟婉笑道:「好啦,我知道的,我也知道自己怎么都比不上皇后娘娘,朝臣同意了我也不太想接。」 她心如明镜,秦姝由先皇扶上位,再怎么对朝臣嚣张跋扈都好,就是不能和先皇对着来,她一个曾让先皇处刑的人,怎堪为后?范颖等人会对秦姝有意见的。 提到崔后,秦姝目光软了下来,「阿娘自然好。」 钟婉贊同。 秦姝又说:「我的阿婉也不差。」 钟婉心头狂跳。 …… 后宫解决了,就要解决孩子了,当初在花楼,崔寒叫的两位姑娘,一个是钟婉,另一位花名雪莲,本名祁暮雪,过后他把两人都带出来,钟婉扔去了公主府,祁暮雪他自己相中了,赎了身安置在漠北王府后街的小巷子里,做了外室。 尚未娶妻就置了外室,还接连弄出孩子,这也是他被叫做纨绔的一大主要因素。京中人家常以崔寒为反例,教导儿子万万不能学他。 崔寒最大的孩子现今过了十岁,最小的在他战死那年出生,也已经七岁了。 京郊有三十亩良田,附一庄园,是崔寒给祁暮雪的家用,十几年来母子四人能自给自足。 漠北王不认祁暮雪母子,儿子死了,他血脉断绝也不认,虽是草莽起家,几百年早已和世家无异,规矩是刻在骨子里的,未娶先有外室,崔寒差点就被漠北王打断腿。 钟婉和她做比,觉得自己幸运至极。 前几年祁暮雪把巷子里的小楼卖了,又置了些田地,带孩子住在庄园里。她儿时也是官家女眷,庄园布置得秀美如画。 羊尚宫跟着秦姝来的,马车停在园子外面的路上,她进去和祁暮雪交涉。 首先看到了院子里的三个孩子,身高层次分明,最大和最小的蹲在地上玩,另一个坐在石凳上削树枝。 祁暮雪知道了她的来意,也知道秦姝就在外面等着,「请陛下一见。」 看来是要松口了,羊尚宫暗道,把她带到了马车前。 祁暮雪盈盈一拜,「陛下非要断我母子天伦?」 秦姝本不想亲自理会她,可一想起崔寒死前请她照顾孩子、务必安置好祁暮雪,她只好隔着车帘开口,「六郎是为你赎身了,可没给你脱籍,按律来说,你是崔家奴婢。」 生了主人孩子的奴婢,奴婢还是奴婢,孩子是主人,子坐而母立。 祁暮雪哽然,「也是,请陛下照顾好孩子吧。」 既然都是皇子生母了,在贱籍也不像话,脱籍后封一郡君,每月发俸。 三个孩子拜过生母,跟着秦姝钟婉回去了,马车行驶后不约而同趴在车窗上回望,祁暮雪迎风流泪,笑着告别。 之前叫什么名字秦姝没过问,反正也要改名,「大郎名元清,二郎名景行,三郎名修齐。」 开宗籍,名字入族谱,会在旁註释一行小字,说明此子为螟蛉。 两个大的都记事几年了,稍显沉默,三郎倒是活泼,生得清秀可爱,钟婉喜欢孩子啊,在一边和孩子培养感情去了。 离了生母,再不经事的孩子都会紧张,钟婉看了三郎蜷缩的手,轻轻一嘆。 「以后你就是我阿娘吗?」这孩子有点像爹啊,会来事,还知道过继就是认别人做爹娘。 钟婉立马否认:「陛下才是你阿娘。」 三郎似懂非懂:「那你呢?」 钟婉:「你们可以叫我贵妃。」 三郎:「那我叫你娘娘。」 娘娘在很早之前,是称唿天上的仙女,皇室女眷尊贵,有时候也会称唿后妃为娘娘,但还有一种,可以叫母亲为娘娘,这和前两种没什么关系,纯粹是某些方言演变的「孃孃」,同音同译。 这么叫应该是最妥当的,钟婉看三郎的眼神极其复杂。 皇子入阁读书,就要拜师,秦姝看了眼安太师,果断不要,都六十了,说话小孩听不懂怎么搞。让几位丞相荐名师。 钟婉气道:「陛下怎么对孩子这般不上心?」 不交流感情就算了,选老师都这么随便,不能好好挑吗? 一口大锅天降秦姝,在钟婉的监督 下,秦姝每天抽出时间手把手逐个比对老师,至于孩子,钟婉先自己教着,由此发现三个孩子基础有点差。 大郎过了十岁,连诗经都读不透,比她当年还菜,勒令秦姝把找老师的事情提上日程。 经过各方推荐对比,秦姝定下了三位老师,重金聘请,两位教诗书礼乐,一位教骑射。钟婉开始沉迷养孩子,只是大郎二郎都有点淡淡的。 秦姝:「别想着养熟,最小的都七岁了。」 钟婉:「我知道,只是他们离了生母,能照顾就多照顾一点,还有啊,谁说养不熟?三郎就很好。」 「……高兴就好。」不知为何,在孩子这种事情上,他总争不过钟婉。 一家五口开始了幸福的生活。 去年秋闱考上来一大批举人,今年春开始三年一轮的春闱,春闱一般在每年的四月,礼部已经将贡院准备妥当,文渊阁几位学士已经把考题拿去礼部誊抄了。 第41页 大批举子进京赶考,长安城内外顿时人多了起来。 其实还是世家子居多,但已经有不少寒门学子,比之前朝,是个可观的进步。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不仅有文举。还设立了武举。由于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设立武科科考,尚在草创阶段,制度比文举要简陋很多。到了府试会试才考校一些兵法和战争常识之类的笔面知识。 在秦姝的设想里,第一次武举会试现场人不会多,甚至做好了门可罗雀的准备,没关系,这是个开始,开了头后面就好办,为什么前朝羸弱?就是重文轻武,导致突厥越发张狂,又压不住武将,弄得各方悍将纷纷举起反旗。 这么想着,却看到演武场旁,人声鼎沸。 还在自己臆想中的秦姝:「……」 问了范颖才知道,他们都觉得开创武科是好事,现在文科武科分不太清,世家子既文且武,包括秦姝都是这样,毕竟各人各有所好,培养一些专业人才绝对有好处的,所以热烈捧场。 文举主考官是安太师,武举主考官是范颖,作为早早定好的主考官,他不好私器公用,却联繫了卢国公之流,送了不少子侄参加武科。 通过武举的武科进士们,安排的官职只是中下层军官,出入官场也不会许以高位,世家是不愿来的,他们愿意子弟做一些清贵的能体现自己身份的工作。所以便宜了这些勛贵们,孩子生的多,正愁自己家的孩子没出路。 世家:「……」大意了。 秦姝来检查自己开创武科的成果,钟婉和三郎吵着要来看热闹,「带我们去嘛,什么都不做,就看看。」 钟婉心疼地摸摸三郎:「看孩子都学傻了。」 懵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秒装可怜的三郎:「嗯嗯嗯!」 秦姝:「……」 路过的二郎听说有武科考试,也向秦姝请假,休学一天去看武举考试。 只能打包带上了。 武试场上,任千白也来凑个热闹:「如有好苗子,愿意吃苦不嫌弃边关苦寒的,就跟我去边境吧,现在去,王爷还能帮着□□一二。」 秦姝与他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这十几二十年,突厥风头过盛了,总要一战的。 钟婉抱着三郎,看了一会就无聊了,完全不是他们想的打打杀杀,考过了笔头知识,再考真功夫,射箭什么还有些看头,排兵布阵就涉及她的知识盲区了。 三郎也看不懂这些深奥的东西,点着小脑袋要睡着。 二郎虽也看不懂,但他似乎很有兴趣,任千白对故去好友的遗子还是关心的,在祁氏那里时也经常去看他们,兄弟仨都认得他,故意逗弄,「二郎,知道为什么中间那个人不攻生门吗? 「那不是生门,是死路。」小孩子严肃地说。 任千白惊讶:「你知道?」没骗过啊,唉。 二郎挠头:「我看过一些阿爹留下的书,啊……不是阿爹。」 他已过继,生母不是他娘,爹也不算他爹了。 任千白乐了:「没事,反正你过继过来也没个爹,照常叫吧。」不叫错娘就行。 上午场考完,任千白对秦姝说:「以前怎的没发现,二郎有将帅之才。」 二郎被夸的脸庞红红的,秦姝赞许一点头。主动看书不算什么,但能自学看透阵法中的生死门,就很不简单了。 饭后,二郎说要回去上课:「我已看过了,功课不能耽误。」 秦姝默然,她小时候都没这么用功,偶尔还逃课窝房里睡觉呢。 三郎拼命往钟婉身后缩,唯恐把他一起打包回宫。 22、文武科举 二郎回宫上课去了,钟婉求着秦姝在外面玩会再回,三郎也拽着秦姝衣袖撒娇,「去嘛去嘛,才中午呢。」 秦姝低头看他,「真像你亲生的。」 钟婉笑嘻嘻,没皮没脸地说:「我就当您夸我了。」 幸好今天出宫换的便装,混入权贵遍地的长安城倒不太显眼,钟婉想去西市吃甜豆腐脑,咸豆花太伤江南人了。 去年五月才去过一次西市,一年的变化不大,钟婉跑到上次转糖画的摊位前,打算一雪前耻。 她现在不穷了,贵妃薪俸加额外脂粉钱,钱钱小意思,搓搓手,指针停下。 三郎捧场道:「猴子!」 钟婉腮帮子一鼓:「再来。」 三郎再一看:「老虎!」 钟婉再从兜里给出去十文,又得了两次转转盘的机会,朝掌心呵了两口气,摩拳擦掌。 三郎报出结果:「小兔子。」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钟婉把目光转向秦姝。 秦姝上前,一举拿下了最豪气的龙。 钟婉怎么想都想不通,一人独占两支糖画,边舔着龙,边说:「你肯定作弊了!」 秦姝握着那只老虎,沖她悠悠一笑。 糖画老虎做的很呆萌,反倒旁边那张脸更有百兽之王的气焰,钟婉噤声。 秦姝转身道:「看准再转,不要上去就胡乱一气。」 钟婉嘲笑:「要是每人都这样,老闆要哭昏了。」 秦姝停步:「不吃给我。」 钟婉断头式摇头,在龙头上狠狠啃了一大口。 吃着小兔子的三郎垂头丧气,有谁记得他还没转呢! 做甜豆花的老夫妇看着身体还硬朗的样子,老太太依旧搬着小马扎在店门前坐着,微笑道:「此景我似乎见过。」 第42页 二十多年前,也是一家三口。 秦姝忽而笑了,拱手作揖。 老太太侧身,「当不得。」 这一侧身,露出了手臂上的灼伤,深色疤痕在老人老态的皮肤上,也显眼至极。 秦姝在老太太身边坐下,「阿婆,我给您置一处田地,和老翁一起去养老如何?」 老太太说:「我们走了,谁再给您做甜豆花呢?」 秦姝往店内望了望,「我可以学。」 老太太噗嗤笑了:「我可听令堂说过,您小时学着下厨,一把菜不切不洗就那么下锅,还忘了放水,我没记错吧?」 这黑歷史,秦姝闭了下眼:「您也说了,那是小时候。」 老太太笑呵呵的,「学起来也不难,我写个方子就是,要是贵妃娘娘不嫌弃,尽可学一学。」 钟婉吃着甜豆花,非常满足,三郎起初半信半疑地尝了几口,一直皱眉,也不知道在疑惑什么。 怒搓三郎脑袋,钟婉又去捏脸,太可爱了!!! 秦姝在旁提醒,「端庄一点。」 钟婉嘟嘴,「又没人看得到。」 三郎点着小脑袋,给钟婉助力,「对呀对呀,又没人知道。」 秦姝:「我说的是你。」 三郎:「……」 不论在家怎么样,钟婉身份就是贵妃,贵妃为帝王之妾,这个妾他再高贵,就是帝王赏玩之物,行为举止不端朝臣不过说两句嘴,没有硬性要求钟婉非要怎样,皇子就不一样了,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私下不能养成习惯。 三郎委屈,三郎不敢说。 钟婉庆幸,没真搞成皇后,不然咋受得了。 吃完豆花,三郎如一阵风般跑了出去,祁暮雪管他们也严,平常不让乱跑,没事不能出门,看到这么热闹的地方早忍不住了。 「婉娘娘,我要这个。」三郎捧着风车可怜巴巴瞅着钟婉。 钟婉:「买。」 相处日子并不长,钟婉还没完全把三个孩子当自己家的孩子,对别人家的可爱孩子,总是有求必应的,半天下来,钟婉麻了,抖了抖荷包,只抖出一文铜板。 回宫的路上,三郎满载而归,钟婉都是呆呆的,秦姝撑着脑袋瞟过去,「开心吗?」 钟婉木木摇头,「陛下,我的零花钱……」 秦姝:「不过百文而已。」 一千文才算一贯钱呢。 钟婉:「那也很多啊。」穷惯了,多花一点钱都肉疼。 秦姝后知后觉,良久才道:「内库的钥匙在尚宫那里,有需要去找她拿。」 钟婉嘿嘿嘿地笑:「陛下,不怕我败光你的家底啊?」 秦姝陈述事实:「你刚刚还在为花了百文钱心痛。」 钟婉:「……」 秦姝:「公主府那三年,比我后来花用少了整一倍。 钟婉:「……」 钟婉心痛如绞,「怎么可能?那些我都觉得多了,还是怕管事亏待使女们才没减。」 秦姝:「……」太抠了吧。 钟婉一下车就提着裙子跑,说要回去查帐。 看帐目到睡前,她愤愤然:「穷奢极欲!」 又怒瞪秦姝:「花天酒地!」 秦姝:「……「 秦姝:「不仅花天酒地,我还可以荒淫无度。」 帷幄落下,月光隐去,一夜无眠。 后面经济好了,物价上涨也是原因之一,但贵妃娘娘就是看不惯对基本需求之外的额外开销。 羊尚宫无奈:「贵妃,这是宫里,外头体面少了,陛下面子要往哪搁,大臣们也要参您乱来的。」 钟婉再翻了一页帐本,「大郎过十岁了,宫里也住不了几年。」 羊尚宫弯腰应是,「陛下长子,最次也是亲王之尊,国库会出开府的花销,内库再贴上一点,就差不多了。」 钟婉眉心一跳,比起二郎三郎,大郎当真不显眼,可惜他居长,不知道秦姝是个什么想法。 第一次武科考试告一段落,比起文科要过四五重考试,武科只需要过两层,且范围只在京城,当时秦姝只让中书省拟诏,连几位丞相的面都没过。 选出了武进士一百一十三人,七十三人入各家军队作校尉,其余候补。 钟婉目送秦姝去殿试监考,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皇后可以出现,嫔妃不行。 幽幽嘆息后,钟婉突然起了点意思,她也是读过书的,要不就考一次?诶!这个可以有。 不过她要从头考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殿试整整一天,从早晨太阳升起到太阳落山,都属于考试时间,只考一篇策论,可以提前交卷。 礼部尚书高杞亲自盯着每个入重华殿考试的学子,挨个搜身。 学子按会试成绩由前到后入座,秦姝才出现在台阶上,女皇望着下面或稚嫩或沉稳的学子,开口说道:「朕今开金科取士,诚心请天下学子为国效力,望诸君青云直上,不负多年寒窗。」 说完,礼部尚书接上,宣布考场纪律,和后世考试区别不大,不许交头接耳,不许徇私舞弊,抓到了就革除身上功名,永不许再考。 科举尚在稳定阶段,需要重一点的处分。 所有考生把反放的题目纸翻上,今年殿试策论,上书:「君为封疆大吏,临近边境,若异族兵犯,该当如何?」 第43页 一瞬间,两百九十多人面如土色。 这题目是秦姝自己写的,礼部尚书也才看到题目,脸色五彩缤纷,要换他来答,估计也要失色。 安太师作为会试主考官,在考试开始一个时辰后出现在重华殿。 闭目养神的秦姝抬起头来,扫了一眼,抓到几位偷窥天颜的,还有个不小心打翻了墨。 安太师到女皇身旁,挑眉,用气音说道:「陛下这些日子可高兴?」 秦姝微笑,美人在侧,那是当然。 安太师:「……」习惯了。 从未时开始,就有考生交卷,之后零零散散,走了一小部分,太阳落山,还余一丝晚霞,天没黑透,还可以作答,秦姝索性等所有人都走了再回去,高杞老头年纪有些大了,把礼部高层官员打发回家休息。 安太师难得为她嘆息,「先皇在时也是如此。」 秦姝坐了一天,站起来歇歇,「科举不为世家所喜,偏有才之人多出自世家,只好亲自坐镇了。」 殿内只剩一位考生,按理说留到最后一个的,应该很紧张才对,这位老兄紧张归紧张,下笔不乱,眼神坚毅,正誊抄着草稿。 安太师面露满意,这是会试的第六名,也是他看好的一位,悄声道:「你不喜世家,又为何写出这样的题目?」 秦姝自然答道:「我家本就是世家,谁说我不喜欢。」 安太师一脸迷惑。 今年殿试策论的题,对寒门出身的考生非常之不友好,封疆大吏在狭义上指一州刺史,举国上下,州刺史也就十来位,这些初出茅庐没有一点实践经验的学子,如何知道作为刺史需要做什么?还是异族举兵来犯的时候? 世族出身或许没有直接了解过,家中耳濡目染绝对比寒门知道得要多。 秦姝更是迷惑:「难不成要我选一些酒囊饭袋替我亲民治下?」 安太师想了想,倒也有理,「怕今年策论文章多是些牛鬼蛇神。」 秦姝:「难都一般难,无妨。」 安太师悠然品茶,然后放下茶碗,「要用兵了?」 秦姝点头:「八年前,突厥犯我边关,侵我国土上百里,到了血债血偿的时候了。」 「血债血偿」四个字被她咬的很低,安太师听在心里,一惊,崔寒死在那场战争中,城破后他掩护大军离开,与敌方激战于城墙上,打斗时从城墙上坠下,尸骨摔得四分五裂。 发兵原因也简单,那时秦琢玉已病入膏肓,不说千里之遥掌控军队,平常政务也只是勉力支撑。 23、过刚易折 会试的前十名,对状元都有一争之力,一甲前三命是要点运气的,例如字迹,例如是否合皇帝胃口。 秦姝和安太师及文渊阁几位学士,合着看考生策论,秦姝先看会试前十名。她自己写的题目,答案在心里自有章程。 虽然题目出人意料,但都各有出色,少数几人发挥失常,秦姝看到了第六篇策论。 名字不再是秘密,这位最后一个走的考生,名叫谢百龄,他的策论秦姝认真看了一会。 诸如撤退边民、联合属下郡县助军士后勤什么的,写得好的都写到了,写到太阳下山估计是他自己夹杂私货,构思太久了。 安置边民后,他写道:「世家各有防线、私下畜养军士,可为国土尽一份心力,毕竟,有国一日,才有子民一日,国不安□□不稳。 又有:「勘查钱粮帐目,有否侵吞国财而肥己者?」 「国内不稳,国外存忧,有伤百姓者,从重处置,侵占百姓家财当除以重刑。」 …… 秦姝用余光扫了学士们一下,五位学士,其三为世家子弟,又看了眼策论左边的名字,默默道:「这篇我看得有些费力,先拿回去细看。」 安太师抬起头望了她一下,学士们不以为意,反正要择选谁是秦姝的事,他们不过做个参考。 一天时间看下来,钦点会试第一吴文宾为状元,会试第三阮吉为榜眼,至于探花。 会试前十觐君的场面,秦姝回想了下,第七名实在不错,钦点探花。 探花郎的这个不错,当然是长的不错,一甲游街时肯定是重灾区,给看游街的迷妹们臆想的,最妙的是,本届探花他家住京城,尚未娶妻。 在不善读书的北方人眼里,周伯晟才学是一顶一的好,五官端正的他,目标是连中三元,青史留名。结果,却得了个「以色事人」的探花,这怎能不让人悲愤。 打马游街至宫门,周伯晟望着与他并排、年过四旬的榜眼,再看其貌不扬却每场都名列前茅的吴文宾。 状元郎一路上来都是第一,荣获乡试、会试、殿试第一,也就是解元、会元、状元,连中三元。更气人的是,他不过三十出头,比王亭松还要前途宽广。 大理寺卿当年只是得了状元,其他考试均非榜首。 周伯晟恨得牙痒痒,北方学子一直被南方嘲讽,考试不如他们,再一次无可反驳。吴文宾是状元,江南人!阮吉是榜眼,扬州人!他这个探花,按南北地域分,殿试前十南北地域三七分,他是考的最好的北方人,还是凭颜值考上的。 钟婉在游街途经的客栈里看一甲游街,意兴阑珊,「还没三郎好看。」 三郎贊同:「就是就是。」 王亭松长成那样,居然还不是探花,可想而知当年的探花质量多高,当然,也可能是文采斐然,不忍屈才。 第44页 三郎由上而下盯着三位的大红花,指着他们说:「我也想要。」 钟婉一愣,「三郎,我们家……没那个必要吧。」 按状元郎算,出仕是正五品,甚至更高一点,从四品也有,但是,三郎长到十六岁后,就会封王,出宫立府,秦姝愿意的话还能给他一块封地,做土皇帝去,不比读书好啊。 三郎不愿,小倔脾气上来了,「我就要!」 钟婉默默擦脸上的口水:「跟我闹没用,问陛下要去。」 游完街,就是琼林宴了,钟婉能出现了,她刚刚穿的一品妃礼服包了一家店才提前看到探花,钟婉把三郎塞进了马车,「回去。」 三郎把嘴一撅,背对钟婉一跺脚。 琼林宴上出席的皇子是大郎,过了十岁,当然得拉出来熘熘,三郎规矩不全,最好不要出来丢脸,不然明天御史就能参皇子师一笔。 名次越高,位置离皇帝越近,如果是状元,上首是皇帝,与之对坐的会是现任首相。 夏首相前日批假,说年纪大了不足以支撑,秦姝抢在他前面,把首相换成了莫丞相,还下了一道旨谕,情真意切地说,让首相回家休养,位置照常让他占着,带薪休假,但国事不能一日无首相,女皇就依次进位,认命了莫丞相。 传旨的中书舍人是从夏家逃出来的,也不知经歷了什么。 吴文宾颇为自得,拜过了女帝,见过了首相,对钟婉和大郎视而不见。 莫丞相心中一跳,玛德,你不待见钟婉就算了,秦姝都说不出什么,那皇子,说不定就是以后老闆啊,这脑子怎么长的?你以为你很有文人风骨吗?知不知道有骨头的人都在下品熬着。 御史们:…… 御史们:你以为你很幽默? 大郎在状元郎就坐后,望着进士们张了张嘴,话到嗓子间又偷偷瞅了下秦姝,咽下了口中的话。 秦姝表面看不出情绪,莫丞相算看着她长大的,少年时还能看透她一点,如今,越发觉得她像先皇了。 钟婉没心没肺吃着果子,一点不在乎下面议论纷纷。这几乎已经决定了状元郎悲催的未来。 过刚易折者,不止这位状元,至于那名会试第六的老兄,秦姝出于爱惜人才之心保了他一下,避免因初出茅庐而易折,给了他原本的排序,还是第六,赐进士出身,不出意外,他会去外地做个父母官。 秦姝想起他就牙疼,说不定策论里的事就成真了。 宴会之后,秦姝赐前三名入朝观政,余者由吏部统一安排去各郡县为郡守县令,携钟婉回到后宫,三郎就生扑上来,呜呜嘤嘤地哭:「呜呜哇,阿娘,我也要大红花。」 还在为大郎头疼的秦姝遇上了三郎撒娇,气得想把他们一起打包丢出去,如果大郎能挺身而出怒斥状元,那不用说,太子就是他了,哪怕能指出状元不敬皇室这一点,秦姝都会很满意。 到底刚过继过来,思虑太多。 听钟婉说了来由,秦姝低头看着扯她袖子的三郎,淡淡道:「考上去就是你的了。」 三郎瘪嘴:「那要多久?」 钟婉上前安慰:「状元郎不过而立之年,探花郎才二十余岁,三郎已经快八岁了,还有十几年就能有大红花了。」 三郎听进去了:「这样哦。」 钟婉笑得干巴巴的,「是啊是啊。」 二郎听得钟婉忽悠三郎,认真纠正,「今科榜眼却四旬了,而且他们都是自幼苦读,还有那么多读书人名落孙山不得功名呢。」 钟婉:「……」 三郎:「?呜呜呜哇!」 钟婉用隐晦的怪怨眼神瞟着二郎,哄孩子容易吗? 二郎满脸正直地说:「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贵妃娘娘不要哄骗三郎,倘若十几年后他没考上一甲或者根本没考上功名,您又要如何哄他?」 钟婉:……这满脸的真诚,真和女皇陛下的某些时刻重合了,偏又用的崔寒的脸,效果简直了。 三郎听了他二哥的话,更难受了,扑到钟婉怀里哇哇大哭。 钟婉说:「你每天随先生认真读书,早晚会有大红花的。」生怕二郎再说出什么来,赶紧把三郎抱走了。 吴文宾受同乡前辈提携,进了御史台观政。皇帝和首相不约而同抽了抽,哪个人才安排的? 得知是王亭松,秦姝悚然,连忙把得力干将宣进宫,怕己方损失一员顶樑柱。 王亭松向秦姝拱手为礼后,悠悠然道:「知陛下不喜状元郎,臣也觉他不太通人情世故,放到御史檯历练一番甚好,如真是刚直果敢之人,也给杨公荐一爱将。」 杨歷新,御史中丞,翻译成白话就是御史的头头。 秦姝:「……」 本届留京的三人,除吴文宾入御史台,阮吉入中书省,周伯晟入国子监,三年一度的热闹就这么过去了。偏偏又趁着这片热闹再来个小热闹,卫国公府娶妇,请了大半个长安的权贵。 卫国公,即是太尉范颖,为最小的孙子娶新妇。秦姝答应给新人做媒,自然也该到场,正犹豫要不要带钟婉时,范颖夫人亲至宫中给钟婉送了请帖。 面子给的足足的,钟婉有些受宠若惊,「您太客气了。」 卫国公夫人身有诰封,一品国夫人,和她是平级,还是长辈,怎么看也不该这样降低身份。 第45页 荣国夫人笑眯眯地说:「陛下重您,我与郎君也重您。」 钟婉瞭然,不再避讳,坦然收下了请帖。 过了端午节,五月十六,吉日,宜嫁娶,宜破土。 太尉府宾客如云,秦姝与范颖齐坐上首,钟婉与荣国夫人坐次首,喜迎新妇。 范九郎使劲力气哄新妇放下遮面的扇子,果然是位佳人,秦姝道:「恭喜阿叔喜得佳妇。」 范九郎故意看了钟婉一眼,哈哈笑道:「同喜同喜。」 秦姝莞尔,钟婉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就像初见过公婆的媳妇。 堂下多有看不惯的,例如安太师,好歹是看在范家主场的面子上,没说出「伤风败俗」的话。 新娘子看不出乐不乐意这场婚事,反正她娘家肯定是不乐意的,郑家皮笑肉不笑,他们不开心,范颖就开心了。 安乐道见缝插针把范颖拎出来,「何苦做这个亲家?你当九郎归宁时能有好脸色?」 范颖无赖地很:「每年归宁,也就那么几天,他家女儿可押在我手里。」 安乐道不敢置信:「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 范颖奇怪:「当初先皇何尝不是如此?要说无赖,陛下较先皇还差得远着,你不也没说法?」 安乐道:「……」 范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你也有孩子,多为他想想,啊!三位皇子我看着不差,贵妃当年是轻狂了些,但不失稳重妥帖,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你我年轻时就不说了,你看看老莫,当年为前朝赤胆忠心,那叫个刚直不阿,如今呢?」 一说到莫丞相,安乐道岂止咬牙切齿,实在是谄媚君上,不忍直视。他现在都想不明白,秦姝怎么就器重这么个人? 安太师有一独生子,与秦姝同年,性格清高孤傲,仕途上不怎么如意,只是过得去,儿媳妇也娶了,还没个一子半女,于后代上他的确不怕得罪秦姝,但范颖不一样。 回程路上,钟婉一直赞嘆郑三娘天人之姿。 秦姝忽然道:「与我比,如何?」 钟婉边啃点心边说的,糯米卡嗓子眼了,喘不上气来。秦姝摸到一处,不轻不重地一拍,糯米糰吐了出来,钟婉去了半条命。 「陛下,那当然是比不了的。」钟婉讨好地说。 秦姝嘲笑道:「你倒也懂事。」 钟婉抹汗,自她册封,秦姝一直按十几岁时相处的来,方才那一瞬,又回到了去年。 24、三年之后 豫宁八年十月中,长安城秋风习习,往各家窗户里灌着凉风,已有一些人家修好了窗户准备过冬。 皇宫中也不例外,二郎三郎代替钟婉看着木匠修窗户。 钟婉半躺在塌上,作死人状。 秦姝捧着碗给她餵药,不理她再三要求要自己喝,餵完一勺,温柔地擦拭嘴边遗留下来的药,贵妃娘娘苦不堪言,「陛下,我求您了,给我吧。」 「别啊,不是贪凉吗?吃什么药修什么窗户,去房顶打铺盖不是更好?」 「那这是什么?」 「这?这是我逼你喝的,来吧。」 钟婉挺尸。 秦姝笑脸一收,把孩子叫回来,「二郎三郎。」 「阿娘!」 「读书去。」 两人左右看看:「是。」 孩子走了以后,秦姝看看钟婉:「解释下,你两月前那几天去了哪里?」 钟婉眼睛发痒,挠挠眼角:「说了我去省亲。」 事情是这样的—— 钟婉毫无预兆跟秦姝说要回乡省亲,秦姝想着或许她是想亲娘了,同意让她回去看看。 贵妃回乡,阵仗本不小,但钟婉说不要排场,学着秦姝每年跑出去那样,秘密回江南。 问题来了,钟婉是回江南了,但她什么都没做,凭了一处院子,里面全是书,她要参加考试,没错,就是朝廷举办的秋闱,她用两年半考过了县试府试乡试,有了举人功名,可以参加院试了,但院试必须在籍贯地考试,她籍贯早在十四岁时挪到长安了,但她之前是贱籍,哪怕是秦姝去京兆脱籍,也改不了这个事实,祖上是贱籍都考不了试,何况本身是贱籍。 运作一番,委託荣国夫人伪造了籍贯,是江南籍,本身她就是江南籍,恢復回来比直接伪造要天衣无缝的多。 幸好,院试之前的考试盘查不严,她可以矇混过关。 但她还是只能回江南考贡士。 不仅考了,还考过了,气得秦姝七窍生烟。 险些挨揍的钟婉委屈道:「我就是考个试啊。」 秦姝怒道:「那是你想考就能考的吗?到了秋试,你假造的籍贯无论如何过不了关,到时候要如何收场?」 第一次被秦姝这样骂,钟婉眼睛红了一半,捏着帕子哭了。 一直以来,无论本心怎样,女皇表面上还算温文尔雅,对待钟婉更是柔声细语的,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钟婉哭着抹眼泪,「我也没想到我能考上的啊。」 秦姝哑然,岂止,她都没想到居然能考上,太魔幻了。默诵《莫生气》全文,做了几个深唿吸,秦姝起身往外走。 钟婉揪住她,哭得眼泪鼻涕煳一起,哭像和三郎有得一拼。 秦姝:「我去给你把事平了,松手。」 钟婉讪讪松手:「……哦。」 第46页 御书房里,任千白吃着果点等人,秦姝没敢把事跟别人说,要不是任千白,她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忍气吞声走进来,秦姝头回在心里大骂钟婉不省心。 任千白斜眼偷瞄,嘴角噙笑,一副看戏的样子,「陛下,这算后院起火吗?」 秦姝甩袖:「滚!」 任千白呛了个结实,咳的惊心动魄,「咳咳咳咳咳,陛下,好歹掩饰一下,贵妃娘娘也是极有本事,多少读书人至死都是秀才,含恨而终啊,她居然一口气就考上来了!多好的事!您实在有眼光。」 说到后面,情之所至,比了个大拇指。 秦姝开口让他跪:「西北缺一主帅……」言之未尽,遐想无限。 任千白闭嘴。 他又忍不住多说几句:「我与江州刺史有几分交情,这事是他发现的,所幸不晚,还能救。」 秦姝看脑残的表情:「你告诉我,无缘无故革除一贡生功名,我要怎么跟几位相公解释?」 皇帝家的女人带头败坏考场规矩,她怎么说的出口?下罪己诏都是轻的,要被老牌世家寻着机会,反扑回来,这要怎么办? 任千白虚弱地安慰道:「也不是没有不惊动……好的,没有。」 有个鬼的办法啊,科举举国都盯着的,都是贡生了,全国才多少贡生?到一地郡守面前都有座位的!钟婉你敢不敢考低一点? 「要不……继续叫她考着?」 这是个疑问句,足以说明,未来西北主帅的态度。 他也毫无疑问被女皇陛下打出去了。 任千白走了大半天,秦姝才想起来要给知情人封口,一看江州刺史,还好还好,不是世家子。 秦姝是阴着脸回来的,钟婉是缩在墙角的。 「……干嘛?」 钟婉虔诚地面对墙门:「面壁思过。」 秦姝:「转过来,你也知道闯祸了。」 钟婉狗腿地给她捏肩,「陛下,您看,我那功名?」 秦姝:「……」 秦姝假笑:「还想要功名?」忽然变脸,「站回去。」 任千白建议钟婉继续考,也给秦姝提供了一条思路,作为贡生,肯定是想冲进士的,不然没必要考院试,考到举人就很够了,到时候州里统计进京赶考的贡生,这一问钟婉就会露馅,发现露馅之后去查,就真的完了。 科举是现今朝廷选士的唯一途径,出了错责问起来,钟婉不死也要脱层皮。 如果继续考,钟婉落榜之后,也就不显眼了,每到取士之年,都遮一遮,事情慢慢也就过去了。秦姝理所当然的想着。 意识到自己惹了多大麻烦,钟婉乖巧地站在墙角里,偷偷摸摸瞅了眼秦姝,脸色时阴时晴,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默默嘆了口气,她知道贡士功名是肯定留不下了,有点小失望。 多难得啊,之前不是贱籍就好了。 冬日,下辖州郡县官员回京叙职,秦姝悄咪咪用余光瞟了眼江州官员,这一眼过去不要紧,居然看到了上一次殿试第六名,谢百龄。 按站位掐指一算,这应该是郡守,一看,好嘛,浔阳郡守。秦姝保持着表面的礼貌,心里mmp 任千白受女皇威胁,把好友文静如兼下属谢百龄夹带进宫。 三人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都默想,贵妃是真受宠,也是真的牛,两位文官也不是顺顺利利考上来的,一想后宫那位娘娘,心里直泛酸水。 难怪独得陛下恩宠,甘愿不要亲生子嗣。 女皇陛下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估计要气得死去活来,还不能表现出来。 首先有些尴尬地做了开场白:「后宫无状,惹卿烦扰了。」 文静如跟她对着演,「不敢,不敢,贵妃实乃我等楷模。」 倒也是真心话。 秦姝微笑着说:「太府缺一正卿,由卿替补,如何?」 文静如同样微笑着接过,慢一拍才想起来,没记错的话,大概也许这一任太府卿上任才三年吧? 文刺史好记性,当年的青州刺史,现任太府正卿,赵嘉敏,他又又又升迁了,虽然除了公事外脑子都不太好,但这升迁速度实在令人髮指。 赵嘉敏接到升迁诏令,惶恐上任吏部,值得安慰的是,他只是吏部侍郎,不过大家又转念一想,这个速度,三年过后他是六部尚书,再三年就要拜相了啊!奶奶的! 所以啊,独得陛下恩宠的,不只是宫里的贵妃。 文静如做过了两任刺史,升迁入京不是稀罕事,没引起多大注意。 谢百龄也跟在上司后面吃肉,尤其秦姝知道是他先发现有贡士籍贯不对的,果然给他升了一级,做刺史去了。 一下子,三年前与他同榜的考生,数他最出挑。 君不见,当年的状元郎还在朝上口吐芬芳。 「陛下过于宠臣,于己不利,于臣下不利,于黎民不利,请陛下三思。」吴文宾对着勿板叭叭,杨歷新非常满意地看着他的爱将。 任千白站在前列,侧首望了眼在青州和他结下一饭之恩的赵嘉敏,「吴御史此言说的不明白啊,是于你等不利才是。赵侍郎为民谋利,刚硬正直,如若不得升迁,岂不是寒天下士人之心。」 吴文宾怒骂:「贼马奴!」 任千白脸色一变,他出身漠北边境,所有出身漠北的人都可能有北方突厥的血脉,突厥善养马,连昭明贤皇后都曾因出身漠北被看轻。 第47页 他有些年没被这样说过了,威力不减当年。 秦姝自然而然想起先皇后当初的委屈,冕毓下的眼睛沉默地盯着吴文宾。 吴文宾后背一凉,完了,在人家地盘上,骂到人家亲娘,换成他自个的老娘被当面这么骂,他肯定要连夜写诗百篇骂人的。 赵嘉敏慢了好多拍才听出来吴文宾是在骂他,又慢了好多拍才反应过来任千白在为他说话,然后被反骂。 这可不成,除当年方氏,他与任千白一文一武再无交集,只能算个点头之交,但怎么说那也是一起名留青史的人吶。 吏部侍郎正式上线,朗声开口:「往前数三朝,北方边境皆有赖漠北世家,蔽佑边民,保中原国界,功在千秋,御史怎可辱没功臣?」 原金陵势力和崔家因□□联姻崔氏,打江山时没少欠崔家人情,对崔家有几分香火情,赵嘉敏出来说话后,范家俞家等都有人出列喝退吴文宾,并带上杨歷新治下不严,一时间朝堂上一如闹市。 秦姝耳朵吵得疼,给莫丞相使了眼色。 莫丞相会意,尽职尽责做狗腿,「肃静!」 秦姝在莫丞相出声后,趁安静时,见缝插针拉偏架:「御史中丞治下不严,朝后于朱雀门外静立一个时辰,御史吴文宾,朝堂上恶意挑事,贬谪太僕寺。」 群臣:「……」 如此贬谪倒也合理,但是,太僕寺是养马的啊,太僕寺卿是俞家人啊,刚刚他侄子还出来跟吴文宾对骂啊。 其他人嘛,法不责众,挑起事端的可不是他们。 吴文宾面如土色,骂到崔后头上,没人敢为他说话的,哪怕在琼林宴上漠视钟婉,他也理直气壮,参奏带上先皇后,他完全不占理了。 明明他才是状元,之后的榜眼阮吉,任职中书省,已做到中书舍人,探花周伯晟,在国子监受人敬重,榜上第六已像殿试时策论那般成了封疆大吏,就他,日日在朝上嘶喊,被人当笑话看,骂了一句马奴被贬去养马,何其愤慨! 吴文宾拼命压抑着情绪,上前拜君,「臣辞去。」 秦姝颔首。 这场风波就这么过去了,怎么可能! 秦姝连夜派人去浔阳郡,掩盖证据,再被地方官发现了,可没那么多官位可给。 谢百龄却跑来跟她说:「陛下不必忧心,臣已了结。」 25、兵发北境 具体问了怎么了结的,秦姝眼前一黑,谢百龄把钟婉的名籍挂靠在一钟氏人家名下,占了一个早夭的族谱位置,那家人天降一贡士,乐得头都找不到了,不会跟外人说实话,只会说贡士在苦读,不见人。 外人查到这也查不下去了,总不能闯祠堂翻族谱吧? 秦姝不想说话:「卿果真足智多谋。」 谢百龄拿了人家官位,总不好白拿,不做点什么,像拿捏着把柄威胁皇帝似的,多不好。 秦姝更想动手了,她和钟婉以前的事,除了以前就在长安城里的旧人,应该只有她知道了,所以,也只有他们知道,钟婉真的是江南人啊! 谢百龄就不会动脑子想想,钟婉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去江南考试? 南方氏族林立,浔阳郡里的钟家,八成跟钟婉有些亲戚关系,不是本家,也是旁系。 秦姝遥望未央宫,突然间心虚。 来年上任,郡守刺史一类,不升迁也要轮换地方任职,莫丞相使用抽籤制度,他知道秦姝将来不久要用兵,选了几个能干的去靠近北方边境的州郡,先标上了记号。 谢百龄从女皇的反应里,看出这事没办好,主动抽了标有记号的签,戴罪立功吧。 莫丞相眼睁睁看着他选中的位置被占了。 秦姝没和钟婉说这事,不敢想像她知道了后什么心情,导致两人温存时都心事重重的。 钟婉好容易鼓起勇气,「陛下,您要是必须给交代,我可以去。「 豪气干云说这么一句,秦姝敲她脑壳,「好好给我待着。」 瞬间原形毕露,钟婉腿一软,滑坐在地上,抱着秦姝的腿哇哇哭:「陛下,我不要进冷宫,我不要搬出去,我不要被贬。」 秦姝咬牙切齿:「既然不要,你就不能听话?」 钟婉哭着摇头。 秦姝抬起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忽然笑了,「别哭了,擦脸,再差一步就是科举出身的官员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三郎不是还喊着要大红花吗?做好榜样。」 钟婉呆住。 多日来的烦恼迎刃而解,秦姝舒畅非常,饭都多吃了半碗。 却说钟婉神情恍惚,等来了荣国夫人带着裕丰郡夫人进宫哭诉。 「那贼人好大的脸!我家大郎不过在朝上驳他几句,就要害人性命,请贵妃做主啊!」 钟婉尴尬摆手,「夫人先起,我为内命妇,外面的事情不好管。」 卢国公俞家,家大业大,比范颖还能生,真真正正的七子八婿,长子随父立过功,封了个侯爵,又早早过世,把爵位传给了孩子,夫荣妻贵,淮安候夫人也得了二品诰命,是为裕丰郡夫人。 骂人这种事已成太僕寺卿的俞家次子俞辉来做,不大合适,于是换成了淮安候,前日帮着自己人骂御史,骂出事了,昨天下朝被吴文宾组团斗武。 套在麻袋里就是一顿揍,鼻青脸肿的。幸好麻袋没套牢,他看到了旁边吶喊助威的人脸。 第48页 四目相对那一刻,淮安候竖中指,果然! 荣国夫人不好意思地笑,比起钟婉,当然是范家和俞家关系更近。 钟婉:「夫人偌大年纪,怎好经常跑动,有事让人进宫传话就好。」 荣国夫人笑:「坐不住啊,倒也不去哪走,常来看贵妃,也是锻鍊。」 钟婉应和笑着,范颖确实奇才,不然得不到□□欣赏,子孙上有些差,除了范九郎,没有拔尖的,不像俞家,人多力量大,总有一两个混的好的。 也是辛苦荣国夫人,年过花甲还要为儿孙奔忙。 裕丰郡夫人哭了半天,钟婉好声好气劝她回去,「夫人跟我哭也是无用,事关朝堂,或太僕报与陛下及相公,让议政殿决定。」 裕丰郡夫人疑惑地问:「陛下极宠贵妃,天下谁人不知?为何不能替我和陛下说上一说。」 钟婉的笑容顿时淡了,「夫人此言差矣,陛下为人主,有事当和几位丞相商量,怎可听信后宫?夫人的话传到外面,不止我被参,夫人也要被人说嘴。」 裕丰郡夫人见事不成,提前告辞。 荣国夫人嘆息道:「不想她是为这事,倒是我莽撞。」 钟婉不确定荣国夫人的态度,送到殿门便转回,晚间和秦姝说了这事,「我不知陛下怎么看待他们的?想拿我祭旗是真的。」 退一步越想越气,俞家明明就是想她做先锋,到时议政殿知道她乱议朝政,秦姝必定为难。 秦姝想了想:「倒不至于,卢国公长子早亡,有爵位自己搬出去单过,那边没有能顶事的人。」 钟婉不乐意了,「要是我真中招了怎么办?」 秦姝默了默:「你又不是皇后,能怎么办?」 还是那句话,朝臣能指出皇后不是,这是允许的,皇帝的嫔妃,他们管不着,除非皇帝因美色昏头。 在他们眼里,嫔妃就是谄媚君上的货色,办出这种事半点不奇怪。 钟婉无端涌出一股情绪,虽然自由,但她不愿意被人这样看待。 「陛下,你让我去考嘛。」 秦姝摸她头的动作一滞,随后道:「去吧,只管考,别的不用操心。」 会试要等明年四月,还早得很,秦姝在为发兵做准备。吴文宾买小混混打伤淮安候的事,惊起的水花不大,莫丞相没亲自受理,赔几个钱再降一级,约莫差不多了。 任千白在过完正月十五后,正式拜将,以黄、白麻纸,誊抄数份,降于长安各地,随后挂帅出征,单骑前往西北军驻地点将。秦姝亲自送行,大郎二郎随从在侧,百官在场,万民围观。 任千白灌下送行酒,单膝跪地,收起平日里嬉皮笑脸,郑重其事:「吾受众将士之託,向吾皇起誓,不拿关内府,誓不还我京都。」 秦姝将帝王所执的一半兵符交到他手上。 双手接过兵符,扬起披风,任千白英姿焕发下了祭台,骑上高头大马,绝尘而去。 豫宁九年二月,歷经三朝、功勋无数的护国元帅任千白到达西北军驻地信阳城,点兵二十万前往边境。 二月下旬,雁门关关门大开,燕朝兵将从关内鱼贯而出,兵分五路,占领了东突厥最靠南的五座城池,也是曾经突厥从中原抢来的五座城池,这一战,拉开序幕。 突厥刚过了一个严冬,防守不足,先派少数兵力对敌,任千白一鼓作气往北推进,再下突厥两城,他终于站在了崔寒阵亡的地方,难得淌下几滴清泪。 一旁副将说:「将军,您哭了。」 任千白反驳:「这叫喜极而泣。」 当天晚上分别给漠北和长安送信报喜。按距离来说,两处几乎同时到达,信使入了长安城北门,一路高喊,「定城大捷!我军再下突厥两城。定城大捷!我军再下突厥两城。」 所过之处,街边百姓欢唿雀跃。 秦姝看到报喜信,什么也没说,只设下香案,命三子拜父。 大郎严肃恭谨,二郎心潮澎湃,三郎懵里懵懂。入夜,他还跑到大哥房里,问案台上的牌位是谁? 「阿娘不告诉我,婉娘娘不告诉我,你们也不告诉我。」三郎生气地说。 大郎让他躺在身边,「那是我们生父,也是阿娘的兄长,你出生那年,与突厥力战而亡。」 三郎愣住:「啊?」 他年纪最小,以前祁暮雪不跟他说这些,两个哥哥觉得他等他长大再知道也不迟。 三郎:「定阳城,就是他战死的地方?」 大郎点头。 三郎躺下不再说话,暗暗记住了定阳城这个地方,他一定要亲眼看看。 战场上最艰难的时刻来临,突厥反应回来,朝南反扑,燕军损失惨重,抵得上进攻时阵亡将士总和。 任千白有心理准备,埋葬好牺牲将士后,八百里加急向长安求援,在定阳城做好部署。 求援信发出之后,长安整合兵力增援北境,毫无预兆,漠北率先发兵,崔氏召起五万子弟民兵,向东进发,连夜从漠北抵达定阳城。 一时间议论纷纷,隐隐约约有御史提出漠北王徇私,毕竟是在拿下定阳城之后才发兵的,发兵前没有回京报信。 范颖很想在朝堂上说一句:关你毛事。但与他身份不相宜,王亭松泰然道:「杨公,去年朱雀门外那一站,您脑子清醒了许多,怎么如今又昏头了?」 第49页 杨歷新怒目而视:「我说什么了?」 王亭松道:「御史们品级不够,我只好来找您了,他们在奏摺上说的话,您都要负责的。崔氏为亲王,□□开国时只保留了这一家私兵,这么多年漠北王还如从前般不慕名利,独子为国捐躯,您不尊重就罢,怎么还说崔家坏话?难不成您不在大燕国土上?不受崔家庇护?」 「我可没这么说!」 「那好,漠北王如今帮大燕夺回国土,莫大的好事,怎么您还不满意?」 杨歷新死死瞪着他,「王亭松!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漠北王于你有救助提携之恩,你为崔家说话实乃正常。」 「乌鸦反哺,羔羊跪乳,禽兽尚懂仁义礼智信,王某为人,自然只好不差,我不为崔氏说话,那当真禽兽不如。」 杨歷新气的话都说不出来,王亭松再补一刀,「杨公不言也好,免得步吴御史后尘,太僕已不缺养马官。」 说完,杨歷新指着他鼻子,浑身发抖,指了一会,昏倒在地,被气的。 秦姝想笑,及时憋住了,把杨歷新送回家,装模作样呵斥王亭松,「杨公年纪大了,也不知还能在朝上站多久,让他一步又何妨?」 王亭松微微欠身,「臣之过,办完公务必定看望杨公。」 群臣:「……」看望?这就没必要了吧。妈的,王亭松这小白脸怎么也变这么可怕? 第二个想法是,御史中丞要换了,三年前秦姝也是藉口夏首相年纪大了让人滚回家了,休赋在家三年都不得还朝啊!是个女人回家生孩子,孩子都能打酱油了,父丧母丧才要被迫歇这么久。 绝招不在新,好用就行,秦姝顺利换下了御史中丞。长安同样出兵五万增援西北军,同时给漠北去信。 领兵人选秦姝还在犹豫,范颖之流已老去,近些年能独当一面的将领实在不多,因此拖延了些时间,足够和漠北的信件一来一回。 秦姝翻开舅舅的家信,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静静考虑了一会,决定自己去找范颖,像十来岁的时候一样熘进了太尉府。 刚睡醒的范颖:「……」 「陛下,您稳重些。」 秦姝:「我似乎记得,太尉年过不惑时还在军营里和新兵打架。」 范颖:唉。 把家信跟范颖说了,反应还好,他也认真考虑了会,自嘆不如:「王爷比我等还大个十来岁呢,怎么也不该让王爷以身涉险。」 復又看秦姝:「您也只剩这一个血亲了。」 秦姝默然,「阿叔勿怪我轻狂,我想亲自领兵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讲科举难度的部分,不止是科普哦,主要是为了这两章衬托阿婉有多厉害(好吧就是凑字数) 26、御驾亲征 秦姝说要御驾亲征,范颖隐约有此猜想,「您想找回当年的场子,我能理解,只是太过危险了。」 「阿叔,我这次发兵,不止是想要回当年国土。中原受北方侵扰已久,您从没想过永绝后患吗?」 范颖心下一沉,「陛下,其中艰难您也想过?」 每朝每代,北方草原是最大的外患,野草一般生生不息,斩草除根何其艰难。 秦姝又何止想过,「突厥是为蛮夷,尚未教化,如若使其学我中原汉家,礼仪上与我子民无异,那又何来你我之分?」 范颖有些无法接受:「您想教化他们,他们的习俗礼仪也会带进来,除非您把突厥杀光,不然,让他们完全汉化是不可能的。」 秦姝:「代价必然有,掌控得宜我的想法是会实现的。」 范颖抹了把脸,强自镇定道:「我也不懂这些,您觉得是对的,就放手去做吧。但是陛下,不要忘了,您身上的担子。」 哪怕差一点,都是天下万民陪她一起冒险。 秦姝阖眼:「阿叔,以今日国力,并没有到高枕无忧的地步,不足以支撑我做个守成之主。」 范颖一呆,深深嘆了口气,「辛苦您了。」 游说后,太尉友情赠送秦姝孙子一枚,范九郎从御林转调本次援军主力,广陵军。 莫丞相听闻,认为秦姝有这样的心气是好事,答应帮她。 宫中留有皇子,御驾亲征的什么的,臣民接受程度很高,本以为万事俱备,漠北第二封家信抵达京都。 钟婉忧心道:「老王爷说了什么?他不让您去吗?」 秦姝摇头。 「舅舅说,我去归我去,反正他是要去的。」 钟婉:「……」真固执。 崔家人一大明显特点,就是固执,没这份固执,守不了边境。 此番征战,征的是东突厥,东西突厥分家也许多年了,东边比较强盛,但也要防止两家联合起来,所以西边也要有人,漠北军只听信崔氏血脉,除了漠北王外,竟无人领兵。 秦姝只好兵分两路,一路先增援,一路稍后,她得去趟漠北,和漠北王商量这仗要怎么打。 这天晚饭后,二郎留下了。 「什么事?」秦姝忙着加班,看他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儿请命前去北境。」 看着书的钟婉吓一跳,打仗归打仗,科举照常举行,她正想抓抓紧,孩子这么一说,弦绷得更紧,「二郎,你才十二岁。」 二郎摇头:「甘罗十二拜相,可见本事和岁数无关。」 第50页 秦姝上下看了看这个孩子,在她看来,三郎像崔寒,二郎行动间颇有舅舅往日风采。 「边防线不可,年纪未到不能去前线,最多在后方参谋。」 二郎听了,没打退堂鼓,其心坚定。 秦姝对钟婉说:「等你考完会试,乔装一番,往后一个月的帖子都回了,让尚宫替你坐镇宫中。」 钟婉问道:「去哪?」 秦姝摸摸她的碎发,「去看舅舅,你愿意吗?」 钟婉眨眨眼,好像她确实没见过漠北王,点头答应,「好。」 素心法师懂的多,不仅擅长算命,懂药还会易容,钟婉请教一番就去会试了,也没谁会仔细勘查性别这种事。 考生要在贡院里待上两天,从早晨考到天黑,只呆在两尺见方的小号房里。每个人出来的时候脸色都青白青白的。 放榜当日秦姝一言难尽。 钟婉露出无辜的笑容,「陛下,我不是故意的。」 秦姝郁闷:「我知道了。」该说这一轮考试是太简单还是太难呢? 说简单吧,钟婉考上了。 说难吧,钟婉考上了。 女皇用怀疑的眼神盯住她,「没有舞弊吧?」 钟婉瞳孔放大:「陛下!」 秦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开动自己复杂的大脑,「写字在袷衣上,提前买通贡院的人,去礼部看了考题……」 我去!懂的好多啊!钟婉伸手捂住她的嘴,「陛下!我就是去试着考,谁想得到我能考上,干嘛作弊啊?」 秦姝点点头:「有道理。」 秦姝:「殿试不能如期,要等我回来之后,收拾行装吧。」 豫宁九年四月,女皇拖家带口前往漠北。大漠少见绿色,多是漫天黄沙,举首望去,辽阔无垠,这是一个天然战场。 钟婉感嘆:「好远啊。」 秦姝:「不算特别远,只是出了玉门关,关内关外就如两个世界了。」 漠北人常年受风沙侵蚀,面部手部肌肤粗糙,女人出门都戴着头巾。位于甘州的崔氏家宅简朴,胜在地方大,方圆四十里内都是崔家地盘。 钟婉:「五六百年啊,世家标准也才三四百年。二郎,你看,这是你本家。」 二郎环顾四周,重重点了一下头。 这么大的地方,可以观测某些年必然人丁兴旺,可惜如今人少地方大,阴森森的。 漠北王崔琪早听了消息,在正堂等着。 钟婉第一次见这位百年世家的传人,从表面上看不出是习武之人,虽年纪已大,眼睛熠熠生光,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好模样,细看,与秦姝还有几分相似。 漠北王斜眼偷瞄秦姝跨过门槛,举杯饮茶,比秦姝他爹那个正统世家公子还像世家公子。 秦姝在他面前站定:「舅舅,我来了。」 漠北王:「来就来吧,两手空空像什么话?」 钟婉:「……」 秦姝险些翻白眼,老爷子年纪越大越活泼,有往秦琢玉发展的趋势,不过,老顽童嘛,不奇怪。 钟婉硬着头皮上前,她对着秦姝的血亲总是异常心虚。 漠北王看了钟婉,只淡淡地说:「挺好。」 他穿过两人,目光投向后面的二郎。 剎那,崔琪的眼神复杂极了。 秦姝慢慢走上前,拉起漠北王的手,矮下身,「我已无高堂,求舅舅代阿爹阿娘略表慈爱,表哥已不在,望我能替表哥略尽一二孝心。」 崔琪:「……好。」 崔琪和秦姝商量怎么揍突厥,二郎在旁观听。 期间崔琪问了二郎几个问题,几乎对答如流,崔琪不经意间流露出可惜。 可惜,是外室所生。 「差不多了,去东边吧。」 算着第二批援兵的启程时间,秦姝独自去前线,钟婉返回长安,二郎留在漠北给崔琪打下手。 边境范九郎和淮安侯带着第一批援兵抵达,碰上了任千白和突厥骂阵。 彼时淮安侯眼前一亮,扒拉开任千白,自己撸着袖子上了,这是个和御史对骂还能不落下风的神人,逼得状元吴文宾都下黑手了,任千白实在嘆为观止。 秦姝非要来北方边境,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突厥可汗亲至定阳城外了。本届突厥可汗,阿史那塞,年过五旬威风不减,领骑兵五万亲临定阳城。 淮安候穿着盔甲懒洋洋靠在城墙上,「老子是你祖宗,还不快进贡?三茶六饭伺候好了,就勉强放过你这个不孝子孙。」 虽然语言不通,这位大佬还是骂的很起劲。两军将士叫阵,声如云霄,范九郎目测,这场口水仗发动了两军人数起码过万。 任千白回到暂住的定阳城府邸,撇嘴:「蛮夷就是蛮夷,住了中原城池十年,这些城池半点没变化。」 范九郎道:「没变化不是很好,拿回来不费力气。」 任千白点头,勐然发现少了个人头,「俞邝呢?」 范九郎疑惑回头,「没跟上吗?」 两人面面相觑,找来护卫全城找人。 淮安侯俞邝,骂人骂上了瘾,至今仍未下得城墙,「阿史那塞!老狗贼!你出来啊!有本事打到你爹家门口,你有本事单挑啊!龟孙儿!」 范九郎大老远就听他叫骂,脑仁一疼,「老兄!你快快下来,别丢人了。」 第51页 俞邝不屑道:「你个小娃娃脸皮薄,就是要骂到他出来跟我们打。」 范九郎飞奔上楼,指指下面,「突厥都开饭了,你好歹挑好时间上来骂,浪费口水做什么?」 俞邝:「……」好像也是,他也饿了,懵懂地被范九郎挟持回去。 将领的小饭桌上,任千白放下筷子,「陛下不日到达定阳。」 俞邝/范九:「噗!」 任千白抹开脸上的饭粒,面无表情,「喷什么饭?!」 俞邝紧张搓手:「真来啊。」 「那还有假?」 范九郎冷静了一下,「陛下又想办什么大事?」 任千白故弄玄虚:「那不是你我能窥测的。」 余下两人对视一眼,纷纷鄙视他们元帅,你还好意思说?最对陛下不敬的就是你。 陛下也是,才安生了多久,又要搞事情,就不能不挑战他们的小心脏吗? 钟爱搞事情的女皇,想她家贵妃了,骏马在路上慢慢走着,秦姝嘴里叼着根草,拿着一片在漠北难得见的绿叶,用指腹摩挲着。 即将到定阳城脚下,秦姝举手遮面,透过北地的阳光,上面清浅浮起一行小字。 「见叶如唔,展信欢颜。」 秦姝愣了愣,轻笑出声,将树叶好好地收进袖袋。 明艷红衣张扬无比,打马进了定阳城,城中暂无百姓,除了燕军就是俘虏。 任千白顶着一头米饭幽幽道:「陛下,您都三十四了,这个年纪都快做祖母了。」 还穿这么鲜艷,像话吗? 秦姝抱手,「你还长我两岁,也不见西北军说他们有元帅夫人。」 任千白嘆气:「哪有时间娶娘子哦。」 随后他幽怨地盯着秦姝,要不是被她逮着一个劲地薅,能连娘子都没有吗? 秦姝经过他:「回头我问问阿婉,看哪家有淑女。」 任千白:「……别了吧。」 范九郎的媳妇就是抢来的,导致成婚这三年他家名声一直不咋好,幸好他是最小的,不然都会影响弟妹婚嫁。 「对了陛下,我您是不用操心的,大皇子您却要贵妃注意着,翻过年就十四,他也该办了。」 秦姝:「???」 大意了大意了,皇家成婚本来就早,十四五岁确实要婚娶了,她现在才怀疑起,当年□□崔后是不是压根忘了她也要婚嫁,才拖到十七岁提起。 三个孩子年纪隔得太近了,办完一个就要接下一个,这要去哪给他们抢那么多媳妇!!! 27、火攻之祖 秦姝坐镇定阳城,燕军这些日子惨澹的气势顿时起来了。 彼时兵法还没完全发展成体系,偶有勾心斗角,大体还是很淳朴的,例如,秦姝整兵三千夜袭敌营,拿下突厥人头过万,放火烧了突厥粮草库,逼进防线整整三十里。 范九郎嘀咕:「这不道德。」 正统武将的想法很光明,打仗就好好打,不要搞乱七八糟的,阴谋诡计用多了,有伤天和不说,还害人害己。 到时你用阴谋,他用诡计,双方勾心斗角的,搞坏了风气,伤亡更大。 任千白搂住他的肩,一副好哥俩的样子,忽悠:「世道不一样了,不要死揪着那一套,被突厥抢先用了阴招你要将士们怎么办?」 「老王爷怎么说?」 秦姝翻看战报:「漠北军会从中拦腰截断东西突厥,东路会与我军合围东突厥。」 任千白:「这多难。老王爷偌大年岁,还要亲自带兵。」 秦姝不想听这种话,她江山稳固多仰仗舅舅,心里更不是滋味。 范九郎与淮安侯分带东西两路兵马,趁突厥退却时乘胜追击,任千白坐镇中军,盯紧分派的骑兵与漠北对接。 敌营里,突厥可汗在憋一个大招,他望着按地形一比一制作的沙盘,垂眸不语。 南朝这次起兵突然,却来势汹汹,十年前他们就是以定阳为界,拿回了土地,按照以往来说,燕军应该要收兵了。也是大意,在这当口放松警惕,受了偷袭,那些粮草是突厥五万兵马的十日口粮,看着不多,对刚过冬天的突厥来说,再派粮草着实囊中羞涩。 须臾,阿史那塞双手一拍,「唿延,把地图拿来。」 唿延照,突厥可汗手下一智将,以机智勇勐闻名,就是吧,这人长的有点奇怪,别人的鼻孔是朝下的,他的,是放平的。唿延将军本人常以此为耻。 但是阿史那塞不在意啊,他自己长的就不咋好看,属下比他更不好看,他还高兴呢。 部署半天,入夜时,唿延照带着一千兵士趁黑进发。 燕军能偷袭,他们也能,定阳附近水源不多,如果没干净的水喝,人是撑不过去的。 同时,淮安侯带着两千燕军深入东边密林,「我听见水声了,再坚持一会。」 溪流潺潺,淮安侯鞠起一捧水往脸上浇,眯眼享受道:「舒服。」 喝完了水,继续前进,他经过了只容一个人通过的狭小栈道,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怎么哪里不对?」 是不对,太安静了,知了叫声都没听着。 俞邝对身后士兵道:「来几个人跟我走,其余留在原地。」 带着五个人通过栈道,又走过前面的树林,俞邝回头一看天上,月亮隐去,不见光亮,心头一紧,「快,快回去。」 第52页 士兵们看了路,问:「将军,怎么走?」 俞邝:「……」 淮安侯发现了一件悲伤的事情,他,迷路了。 西边,范九郎和唿延照狭路相逢。 唿延照:「何方小儿,报上名来。」 范九郎:「无名之辈,不足挂齿。」 唿延照:「唿延照。」 范九郎:「范九。」 好的,看来唿延将军传说中的机智名声,有待商榷。 打完招唿,两人都手足无措了一番,按照长辈传授和兵书所说,应该要开打了,大概是吧。 双方将领脑电波达成一致,异口同声,「上啊!!」 逼仄狭窄的泥土地上,将士们打成一片。 唿延照看着范九不是很熟练的指挥,恍然大悟:「你不是第一次带兵吧?」 范九郎虽然紧张,但还能撑,「彼此彼此。」 望着对方如出一撤的生疏,他福至心灵,「阁下不是也第一次吧?」 唿延照怒了:「我是跟王师西征过的。」 听声音,这人年纪也不大,近些年东西突厥没有大型战争,小摩擦哪都少不了,范九郎懂了,一桿银枪戳上去,戳中了唿延照的腰侧,霎时粉尘如白雪般纷纷落下,黑夜里的白色由为明显。 范九郎不知道那是什么,直觉不是好东西,一时下手更狠,两人打得难捨难分。 投毒的毒没了,虽然其他军士身上有,但被范九戳破了药包,今夜八成成不了,想跟他打两下撤退回营。 这时,东边窸窸窣窣的,几个燕军将士不知从那钻出来,「小将军!淮安侯被俘!」 范九郎:「?」 唿延照:「!」 当机立断,范九郎大喝一声:「撤!」 边打边往定阳城跑,范九郎被唿延照纠缠,一扬尘沙,跑进城中。 唿延照大笑:「中原小儿,何敢来战!」 虽然高兴,他还没昏头,不敢随燕军进城,就这一千人,进去就瓮中捉鳖了。 范九郎一路没停,直往任千白处去,「元帅!」 任千白在堂中走来走去,「好了好了,俞邝被俘是真的。」 秦姝坐在首位,望着堂前逃回来的副将。 这位副将跟着俞邝,也是跟随俞邝的五人之一,「淮安侯发现迷了路,让我们撕开衣裳内衬绑在树上做标记,走了没多远,发现不远处灯火通明,还以为是回了营地,走近了看,却是突厥人,淮安侯当场被捉。」 任千白问:「你是怎么回来的?」 副将羞愧难当:「是,是突厥放我回来的,还有四个兄弟,也跟着淮安侯被抓了。」 任千白头疼,俞邝不认路怎么不早说。 秦姝:「不要轻举妄动,对了,给京中报信。」 范九郎吃惊:「那老国公?」 卢国公性烈如火,俞邝是卢国公长子长孙,被俘消息一回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总要做好准备的。」秦姝淡淡道。 任千白捂脑袋,「你跟突厥交过手了?」 范九郎点头。 唿延照到底是亲歷过战场,范九郎一直在御林军,两厢交手,落于下方也不怪他。 任千白拔着自己头髮,秦姝望着茶碗,「有胜有败兵家常事,愁个什么劲?」 「陛下,您是轻松,那是一侯爵,折在我领军的时候,我跟俞家往后怎么相见?」 秦姝站起身看向窗外,不远处就是草原,歷代帝王不屑一顾的草原,却每每想起来便为之头疼,她也被困在草原边缘,不得寸进。 「千白,你捨得这座城吗?」 大元帅还以为秦姝有什么神兵利器,结果—— 「陛下,您对火攻到底有什么执念?」 秦姝:「火不得焚者,天下无二三。」 任千白承认,但是,「到时我们要舍的,可能不止是这一座城。」 秦姝转过身,直勾勾看着他,「千古罪名,我来担,北方若平定,千秋万代无虞。」 血眼中的一丝疯狂隐藏不住,任千白勐然发现,老王爷的担忧成真了。 『阿姝酷似其父,头脑清醒却心中偏执,你替我看着她一些。』 □□有崔后,秦姝……希望钟婉能看住秦姝吧。 燕朝立国不到三十年,经不起长时间征战,必须速战速决。突厥可汗身在定阳外,身侧无数突厥精兵,再来不了的运气。拿下这些,大燕要付出的,大概也就是边境一座城。 利弊摆在任千白面前,尤不得他动心,好处太多了,「那淮安侯?」 秦姝摸了摸头上的小髻,「火势起,我趁乱混进去。」 任千白:「……」 大元帅头要秃了。 很多人都已经忘了,女皇陛下那一身好武功,但这不是她以身涉险的理由。 「千白,你要学嘴碎的朝臣?」 任千白先是据理力争,渐渐有气无力:「不是我想学,我……我冤枉他们了。」 不能全怪大臣嘴碎,这个嘴碎有时候还挺有道理,就秦姝这经常要来刷一刷下限的样子,任千白都非常想跟杨歷新学学御史们。 两个人过了几招,任千白顶着一只熊猫眼含泪答应了。 从这天开始,燕军开始储备大量的水、沙土,全堆在定阳防线附近,秦姝和任千白看好了日子,选了一个南风天、没有雨或者小雨的天气。 第53页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任千白在定阳留下来数万先锋兵,其余全撤到后面的城池,布成一排守在后方,以备万一。 突厥营发来请帖,邀秦姝来营一聚。 任千白仔细打量来使,眼神询问秦姝意见,他已经明白,不管他想怎么样,是改变不了秦姝想法的。 秦姝欣然接受,并回帖约好日期。 来使没有多想,再多想也不会想到秦姝要火烧整个北境。 「好好准备,我相信你。」 任千白面无表情。 当天,秦姝带领一二随扈,前往突厥大营,步履从容,面带微笑。阿史那塞眉梢一挑,道是:「陛下果然风姿卓约,我曾向燕朝先皇求亲,可惜未允啊。」 身侧黑衣人勐地前进一步,秦姝伸手拦下,「我父未允突厥求亲,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可汗您实在不堪为偶。」 黑衣人:「……」好的,能哔哔就不要动手,学到了。 阿史那塞轻佻笑容一放:「陛下何出此言?」 秦姝潇潇洒洒地说:「我为一国之主,可汗放尊敬些。」 阿史那塞盯着她,突然笑出声来,「可笑你身在我营中。」 秦姝算着时间,还需要拖一会,也不是问题,「可汗,您没听说过我父当年威名吗?当初来使的那条胳膊,还好吗?」 突厥人面色剧变。 秦姝举起佩剑:「这就是那把剑。」 突厥营内所有人,一齐拔出所佩弯刀。 …… 范九郎抄小路占据高地,放出提前准备好的孔明灯,眼看数千孔明灯往突厥营去,范九郎提着心,陛下和俞邝都还在营中。 应该不会有事吧,陛下看起来也不是很想死的样子,应该不会伤到自己。 定阳城墙上,站满了神射手,前方已经在护城河后堆好湿润的沙泥,任千白下令:「放箭!」 满天星子飞出,大火以飞快的速度燎动整个草原,霎时火光沖天。 任千白深吸一口气,「后路先撤!」 孔明灯里装满桐油,味道很大,几千盏灯将靠地面,突厥反应不会太慢。秦姝见此「砰」一声,拔剑出鞘。 28、次子归宗 桐油落到实处,洒满突厥军营,定阳城和附近山上的弓箭手同时起箭,火势连成一片,突厥北面草原绿草成灰烬。 突厥营中,阿史那塞同样拔刀,看不清眼中深色:「陛下还敢赴约,好气魄。」 秦姝不跟他啰嗦,弹跳上桌,几乎没人看清她怎么到阿史那塞身边去的,女皇剑指突厥可汗,「淮安侯与我四将士身在何方?」 突厥可汗冷笑一声,闭眼不理。 秦姝不在意,下一刻,利剑在阿史那塞脖子上留下一道骇人伤口。 「大汗!」唿延照喊道,「燕帝陛下,你占我家园,烧我草原,又伤我大汗,是为血仇,不想想两方百姓处境?」 秦姝再留一剑,「唿延将军想多了,九年前,血仇已成,你们竟然不知道么?」 阿史那塞捂住血流如注的伤口,终于开口:「定阳,你已经拿回去了。」 秦姝勾起笑意:「听闻可汗常学我中原,岂不知有句话。」 「人若犯我,十倍报之。」 开元十八年留在边关不得还乡的数十万燕军将士,被突厥屠戮十室九空的边民,定阳城上马革裹尸的崔寒,病入膏肓仍不忘北方安康的□□。 她从未有一日敢忘怀。 火势马上就要烧到主营,秦姝拎起阿史那塞,闯出营帐,飞走在敌营上空,两名黑衣人紧随其后。不远处,同样两名黑衣人扛着熏晕的俞邝出现在外,四位燕军将士跟在后面跑。 范九郎从土坡上带兵杀到,「走!」 燕军将士身上泼了水,不同于突厥军身上的桐油,以血肉之躯挡住突厥突围。 跌跌撞撞闯了出来,来不及算折损,一行人钻进提前挖好的地道,进来几个突厥士兵,范九郎银枪扫过,溅起一片血污。 这条地道直通定阳南门,秦姝把阿史那塞交出去:「你们先走,我殿后。」 范九郎差点给她跪下:「陛下!」 秦姝一脚把他踹进地道深处。 盯紧殿后军队把地道口填严实,秦姝方才回头奔去。 士兵全部撤回大后方,确定没有遗漏伍士,任千白顺着墙根慢慢蹲下。 老人家常说,水火无情,控制不好的东西越是忌讳出现在战场上,胜利曙光还没到来,远不到放松的时候。 定阳城外驻扎的突厥兵达十六万,皆为精锐骑兵,突厥精兵总数才四十万而已,拿下这些兵马,突厥十年内再难起復。 想到这里,任千白站起身,挥动军旗。 大火中逃出来的突厥兵疯了一般蹿向四方,西、南两处燕军将士站成一条线,牢牢围住突厥兵。 弓箭手在先锋兵后,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秦姝掐住阿史那塞的脖子,按在地上,在他的视角里,燕军防线内,只能见到远处一双双倒下的靴子。 阿史那塞在她手下唿吸不畅,末了,他没了唿吸。 秦姝一愣,翻回来一看,阿史那塞咬舌自尽了。 一代雄主,被俘自尽。 拔剑斩下头颅,「任千白,交给你了。」 一天一夜,燕军用尽全力没让突厥冲破防线,损失说不上惨重,但极费心力。 第54页 秦姝在和范九郎核对阵亡将士名单,这一战,大多是沾上火烧死的,或者熏死的,任千白进门,「我把阿史那塞的头颅挂出去了。」 「好。」 「定阳城烧了一些,北墙整个黑了……」 秦姝抬头:「想说就说。」 任千白:「还打吗?」 秦姝抚耳沉思。 半晌后,她说:「继续。」 任千白无异议,「知道了。」掀门离去。 孤家寡人,莫不如是,秦姝自嘲一笑,重新低下头核对名单。 突厥无主,阿史那塞手下王子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控制大局,必要乘胜追击。 任千白漠然,道理他懂,但那么多焦黑的尸体,他需要冷静一下,身为将领,王之所指,剑之所至,理所应当。他的境界还是比不上崔寒。 漠北王来信,他之前和西突厥达成共识,漠北从东西突厥中间插进去,作为交换,将俘虏的东突厥送到西突厥为奴。 秦姝这一手太狠,东突厥十六万兵马,所余不过一万人,拿下了突厥数位新起之秀,和做了二十年草原之主的阿史那塞。 六月,突厥一退再退,燕朝边境线多出数百里。 秦姝准备回京时,崔琪再次来信,二郎被老王爷留在了北境。 秦姝:「?」 本来就是崔家的孩子,崔琪要回去无不可,但女皇陛下就是好奇,崔琪不是一直不要崔寒的外室子吗? 崔琪在信中解释,不是要跟她抢孩子,二郎初具大将风范,他又后继无人,这不赶巧吗,叫她放心,二郎往后还是姓秦,是她的二皇子,二郎的后代改回本姓就是。 秦姝无法,丢了孩子回家见钟婉。 钟婉惊呆:「孩子就这么被抢了?」 老王爷未免太无耻了些,明摆着要抢孩子还写那么些冠冕堂皇的话。后代改回本姓,这和二郎直接入族谱有什么不一样? 秦姝摸摸鼻子,无奈道:「毕竟是外室子,舅舅心里有疙瘩,周折一番对外也说的过去。」 无端少了一个孩子,钟婉郁郁。 秦姝从后扶住她双肩,柔声安慰:「这是二郎的运气,崔氏也有后了,比长大后做一闲散亲王,不是来的更好?」 钟婉承认:「倒也是。」 二皇子归宗,长远看来是件好事,解决了未来或许会发生的异姓王之乱,漠北照样还有崔家人镇守,再好不过。 顿了顿,钟婉又道:「陛下,您的意思是,大郎他……」 秦姝挠了挠后颈:「阿婉,收拾下东宫,过几天,我会正式下旨册封,让丞相为他择选淑女。」 这一轮立储简直毫无悬念,钟婉想起秦姝早夭的幼弟,直觉秦姝对储君人选这么坚定是被当年立储整怕了。 御驾亲征归来第一次朝会,女皇深感气氛诡异,废话一句没有,全在认真议政,主持会议的秦姝全程都没法插上嘴。 群臣有口难言,难道要他们质问女皇为什么对异族那么手黑?畏惧秦姝手段,只能尽量避开了。 赵嘉敏上奏,「今年夏日雨水绵延,长江堤坝年久失修,江南水涝,受难者众多,请陛下下旨赈灾。」 秦姝:「朕有意为江南加固堤坝,众卿谁愿去?」 左看右看,就是没推出个人来,江南那地方,洪水太恶劣了,一不小心命就没了,安太师依着拐杖站起,「老臣愿去。」 秦姝:「……」最近这些老大爷是怎么回事?一个比一个活泼。 一想起在漠北带孩子玩突厥的崔琪,秦姝心中一寒,回拒:「太师年纪已长,堤坝费力,当以年轻力壮者优先。」 安太师想了想,「举贤不避亲,臣推吾子。」 安太师独生爱子,安逸群,因年纪相近,秦姝小时候跟他玩过几年,忆起这位童年伙伴,秦姝露出怀疑的眼神。 盖因在她印象里,这人用一句话可以形容,「身娇柔软易推倒」。 没错,安逸群身体太差了,病歪歪活到这么大,文采上青出于蓝,在文渊阁谋了个清闲差事,每日舞文弄墨,小日子过得还不错,何必沾惹这个实差? 做好了自然不说什么,但是没办好肯定千夫所指,回朝是要问罪的啊。 也就留了这么一件事,秦姝宣安氏父子进宫。 安逸群长的高高瘦瘦,容貌过得去,十分受几位学士喜欢。 秦姝用探究的眼神望着他。 安逸群笑了笑:「陛下不必如此,拙荆身怀有孕,阿爹又已老去,到下一代两家香火情都耗得差不多了。我虽不争气,也要给未出生的孩儿挣个好前程。」 话都说到这了,秦姝不吝啬给他这个承诺,「如若凯旋而归,生子许你五品勋爵,有女便允郡主之位。」 不论儿女都不亏,儿子可以往上再升,女儿终身有靠,安逸群非常满意,「谢陛下。」 秦姝悠然提醒:「再有孩子我不管了。」 安逸群轻笑,「一功不二赏,这是自然。」 秦姝笑过,正色道:「阿群,办差虽重要,可家中还有妻儿,保重自己。」 安逸群咳嗽几声,「陛下自有了贵妃,愈发窝心了。」 秦姝手痒,怎么是个人都能调侃她? 安逸群带着工部匠人,及吏部分派的官吏,火速出发前往江南治水。 在北边还打着杖的时候,延迟了三个月的殿试开始了,钟婉依旧乔装打扮,她有点害怕,重华殿里的官员,有可能见过她。 第55页 秦姝:「学子两三百,不一定会注意到你。」 钟婉转头问:「真的吗?」 秦姝:「假的。」 钟婉:「……」 秦姝:「太师每年都会来凑热闹,只要他来了,一定会认出你,但不一定会当场拆穿。礼部官员见过你的不多,不用太担心。」 钟婉拍拍心口:「陛下,我不去了行不行?」 秦姝诱惑:「别啊,临门一脚了,过这一关就是朝廷承认的官员了,你会有自己挣来的品级,有分派的职位,用自己的才学大展拳脚,靠自己赢得百姓爱戴。」 钟婉心动,「对啊,马上就可以了。」脸又一垮,「好难的,太师把我揪出去,丢脸的不止是我。」 秦姝:「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钟婉燃起希望:「您可以让我在被看破之后破格考试吗?」 秦姝:「不能。」 钟婉:「……」 秦姝:「我可以在定名次之后为你转圜。」 说到最后,赌的就是安太师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破她。 秦姝倾向于不会,毕竟年纪大了,锐气不足,而且,他儿子还押在她手里呢。 29、考试成功 重华殿庄严肃穆,钟婉做了三年皇室女眷,还是第一次来,希望以后,她能以皇后之外的身份,出现在此。 秦姝为了避嫌,以免之后有人以此拿钟婉的错处,她没沾手本次议题。 当场,文渊阁大学士亲手写上题目。 钟婉和众考生翻开题目纸:「江南水涝,千里堤坝毁于一旦,满城淹于江河中,诸君作何想?」 治水!钟婉瞪大眼睛,怀疑天助我也! 秦姝也见到了题目,眼神古怪,殿上殿下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脸复杂。 偏实践的题目总是很难的,对于生长在江南的人来说,治水上能写的东西总是比别的地方出来的学子要多。 钟婉动手磨墨,抿唇思索,江南水患的经常性程度堪比北方边陲,朝廷也经常给堤坝加固,既然有了堤坝,水灾不至于成现在这样,必有官员中饱私囊,以次充好。 灾民失去家园,必须加以安抚,赈灾是必须的,但涉及灾民数量庞大,可以工代赈,恰好补充民工。 再然后,到了重头部分,该写怎么治水,钟婉闭眼回忆江南地形,动手开写。 周围学子陆陆续续开始写了,钟婉名次中间偏前,安乐道望着坐在其中毫不显眼的钟婉,用前所未有的黑脸盯住秦姝。 三十年前知道秦琢玉执意立女时,他都没这样的表情。 秦姝默默侧过脸,不看他。 一篇策论写整整一天,钟婉写到中午,脉络差不多了,开始誊抄。 秦姝中途不敢离开,就怕她一走安太师就下去揪人。 未时三刻,钟婉提早交卷,傲然走出重华殿,无论结果如何,走到这一步她心满意足。 秦姝悬着的心放下来,火速离开。 安太师恶狠狠追上去,活像要砍死两人的恶鬼。 钟婉连宫门都没出,等于在自己家考了个试,直接回了未央宫,三人在前殿聚首,秦姝满脸无辜,「太师急匆匆的,有何事?」 安太师指着她们俩说不出话来,一指秦姝,「我原以为你只是年少气盛,没想到啊!!」 钟婉尴尬,想劝架,又觉得自己开口会火上浇油。 安太师甩袖离去,「自己看着办吧!」 「陛下……」钟婉又开始紧张。 秦姝揽过她,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有我在。」 隔日,秦姝主动表明,因为家属参考,她不参与敲定进士名次的事情。 众臣:「……」 瞬间炸开,朝上七嘴八舌说着,却不敢像秦姝初登大宝时那样明面指责,近十年为君之威,又有北方战胜之事,怎么着也要委婉一点。 钟婉是按照流程,清清白白考上来的,这点没得反驳。用的真实姓名,各类资料经过秦姝和谢百龄插手,一应俱全。说她是个女人不配考试?堂上女皇还坐着呢。拿贱籍说事?人家天天跟皇帝睡一起,一张盖了印玺的纸就能额外开恩给她考试资格。 秦姝悠然等他们吵完,「众卿有何疑问?」 王亭松坚决拥护考试公平性,「请公示贵妃答卷。」 秦姝点头:「可。」 这关是必须过的,钟婉要经不住考核,趁早回去做她的贵妃吧。 治水这个问题,为官多年的大员也未必能答出一份满意的策论,不然派人去江南的时候怎么没一个站出来,出题的文渊阁大学士挑不出致命缺陷,只得作罢。 钟婉上面写到的以工代赈,还能实地运用,不是只会吟风弄月的雅士,莫丞相为首,王亭松助攻,群臣只能认了。 提出异议的是同场考生,和国子监的监生。 同样是考上来的,他们就是不服气,皇帝的嫔妃,干嘛还要来占个名额? 国子监监生首次考试可以直接参加会试,没有参与过基础考试,被刷下来的机率很大,一时长安城上空怨气冲天。 秦姝直接说了,你们他妈的连钟婉都考不过,哪来的勇气对考试结果提出异议? 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一群草包。 一箭扎心,科举考试,本事就是王道,有本事你考一甲啊,强辩如秦姝,琼林宴的时都得让吴文宾几分。 第56页 秦姝明面说了不参与进士名次敲定,但一直在旁边监督,敢把钟婉划拉下来试试看! 大学士客观给了二甲十九名,进士出身。 这个名次很高了,相当于全国考试二十二名。平心而论,很客观,没抬举没打压。 上届探花郎周伯晟,任职国子监监丞,代表广大监生上奏皇帝,「陛下给名次也可,但,官位事关重大……」 秦姝道:「给谁官位轮得着国子监管?」 周伯晟眉角直跳:「那贵妃将来是要行走官场的,陛下不要替她得罪人。」 秦姝:「呵。」 周伯晟:「……」 忘了,人家才不怕得罪人,她有枕边风,比谗言厉害得多,应该别人捧她才对。 回去一说,监生纷纷沉默,算了,是个人就得认,秦姝水准绝对高于歷代帝王的平均线,就是一碰上钟婉就不大正常,全国上下这么多官位呢,给就给吧,当看不见就行。 琼林宴,一甲游街,钟婉无缘得见 ,按排序,她坐在赵嘉敏对面,隔秦姝二十一个坐席,但比三年前坐在首座要舒服多了。 赵嘉敏笑得憨憨的,点头打了个招唿,钟婉回礼。 三郎在秦姝身边,眼神不离钟婉,眼睛发光。甚至在得到暗示后,小跑至钟婉身边。 旁边的进士紧张极了,百官看到这场面,只能认了,大郎待钟婉不亲近,钟婉又不能生孩子,还有的看呢。结果跑出来一个三郎,她晚年是不愁了,钟婉以后尽可以出来做尊荣太妃。 三郎左顾右盼,「婉娘娘,你的大红花呢?」 钟婉:「……」 钟婉坦言:「我没有。」 三郎望着最前面的三位,指着他们说:「你想要吗?」 知子莫若母,钟婉马上抱住他,免得他上去抢,「我不要不要。」 心里吐槽,三郎要大红花的话,文举怕不成了,武举要也有三甲之分,倒是还有丝希望。 三郎瞬间满是遗憾。 琼林宴后任命官职,其他人都很顺利,看起来也很开心,就钟婉,京官不合规矩,外放,秦姝又不愿意。 本来钟婉属皇室人员,有特权的,秦姝为引女子之身科考能少点压力,放弃了这个特权,所以不能搞特殊,要和其他进士一视同仁。 僵持了十几天,南方又传消息,安逸群亲自监工时摔断了腿,需要支援。 安太师拿着门籍拐杖就跑进宫了,这个跑是字面意思,用双腿从太师府跑到宫门口的。 秦姝知道的时候,都不晓得这老头杵着拐咋跑那么快,可能他儿子的buff加给他了。 「我看了邸报,没大事。」 安太师怒:「我知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摔了?」 秦姝不得不冷静地说:「阿群在建工时亲力亲为,下雨路滑,一时不慎。」 安太师一屁股坐她面前,「说实话,我没那么不经事。」 「还在查,也许真是意外。」 「你几时如此天真?」 秦姝也说实话,「阿群在文人中地位显着,寻常不一定敢下手。」 安乐道苦闷喝茶。 秦姝嘆气:「我定给您个交代。」 安乐道不比开国功臣范颖等人,他原是金陵秦氏门客,顶多算个从龙之功,秦琢玉个六亲不认的东西,非军功不给爵位,看在他资歷和学识份上,在退休后做了太师。 性格所致,他和秦家父女多有意见不合处,哪怕安逸群真被欺负了,只怕也要吃下这个哑巴亏,这才是着急的真实理由。 晚上,秦姝考校过大郎功课,钟婉凑上前围观。 「陛下……」 秦姝:「说。」 「去江南的人选定了吗?没定的话,您看我怎么样?」 秦姝:「我看你像个瓜皮。」 钟婉:「……」她家恪守淑女之道的女皇陛下呢! 大郎走到门口,破天荒开了口,「娘娘想去江南,最好厉害些,安学士怀柔过甚,未必因意外受险。」 少年混入黑夜中,说完就看不到他人影了。 钟婉惊讶地张大嘴,也许是大郎身份不同,她亲近太多,恐生非议。可她明明记得,三年前,大郎还是个敢怒不敢言的小孩。 秦姝动手把她下巴阖上,「别看了,再看也看不成你生的。」 钟婉默了下,「陛下,您最近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 闻言,秦姝仔细瞅她,「那可多了去了……」 「比如,为什么你非得外任?」 只是这件事吗?钟婉满脸写着冤枉,外不外任的,不是她能决定的啊,难道怪她为什么不考一甲吗? 修堤坝之后,她还得另外任职,钟婉灵机一动,「陛下,我办完这件事,您可以藉口奖励把我安排在京中啊。」 秦姝在她身上偷偷摸了把,「那你要好好办。」 钟婉使劲点头。 秉着众臣的怀疑,她将不日远行,她也是江南人,心繫江南,很正常,她想为故乡做点事。再有,她没点功绩本事,很难在朝堂上立足。 三郎抱着她号啕大哭,「婉娘娘,你忘记带上我了。」 秦姝面无表情把小哭包拎下来。 钟婉骑在马上,从容而笑:「陛下,我走了。」 羊尚宫对女皇陛下望眼欲穿的模样装作没看见,「宫中交给我,您放心。」 第57页 钟婉:「我当然相信尚宫。」 三郎:「嗷嗷嗷,婉……」秦姝一手捂住他的嘴。 带领一队亲卫火速前往江南,同行有第二批救灾物资,钟婉初入城中,安逸群在城门迎接。 水坝按照预期,已经修建了一半,钟婉亲自到来,安逸群才说出了内情。 他发现建材数目不对,追查的时候摔倒了。 安逸群在钟婉面前诉苦,十分无奈:「商人到底骨头软,不堪重用。」 钟婉不知道要不要贊同。 安逸群明明知道她出身,还是这么说了,是该说他说话不经大脑呢还是真就那么清高。 他拿出自己画的图,「这是成稿,要办事,仅有想法不行,还得有手段,这么多日,我与各方关系简直一塌煳涂,拜託贵妃了。」 钟婉一言难尽:「你要甩手?」 安逸群无所谓,耸耸肩,「我给贵妃打下手,参谋什么的,都行。」 钟婉接替了安逸群江南巡抚使的职位,过了手续,也接替了所有工作。 民工是从灾民中调集的,后续还能从中补充工力,至于建材,朝廷花钱就近採买。 就是採买中出了问题,附近石场沙场供应堤坝加固,为了尽早修好,官府花了高价买下,开始还不错,后面质量越来越次,估计上回修大坝就是这样,才导致水患。 30、大发神威 那几家商户在钟婉走马上任后,商量着拜会,一方姓木材商人出现。本不该有木材商人的事,奈何他非要插一脚。 方卓越坐在席间,「几位是要去拜见贵妃了?」 「那毕竟是贵妃,背靠当今陛下,几个皇子还是她养着。」 方卓越瞭然点头,探头:「那你们可知,贵妃原是江南人?哦,她家从前还是皇商呢。」 几个商人面面相觑,齐声道:「却是不知。」 「果然。」方卓越神秘一笑。 第二天,钟婉就已经在现场监工了,安逸群坐着轮椅协从,接替文静如的江州刺史小心地看了面前的白衣女人,「贵妃安,如今阳光过胜,您又车马劳顿,可回府歇息?这里自有人盯着。」 钟婉淡淡道:「吴刺史,我站在这里,不是贵妃,是江南巡抚使。」 吴刺史陪笑,「好,好。」 堤坝分成几段,钟婉所在的这段长达十几里,一天时间,慢慢巡视,足够她走完全程。 整一日,相安无事。 钟婉把卷宗举得老高,不想看商户相关的东西。 安逸群给她鼓劲:「不怕。」 钟婉煞有其事地点头。 最烦恼的地方在于应付商户,处理摩擦,钟婉发现了华点,「吴刺史和石场有亲啊。」 安逸群含笑摇头:「不止,这位刺史出自延陵吴氏,贵妃可知道被处斩的青州方氏方德罄的夫人?」 钟婉挑眉。 「是一家,方德罄的夫人是吴刺史的同胞长姐。」 青州方氏没落后,为保生计,从商业入手,现任族长也是方德罄的长子方卓资,不过三四年就创下百万家私。 方氏族女嫁与石场商人,三家就这么沾亲带故的。 钟婉恍然,「那你的腿?」 安逸群:「请贵妃务必小心。」 钟婉巡视了几段,终于到了浔阳,回望故乡,竟有生疏之感。明明去年秋才回来过的。 一袭水色,与江南美景浑然一体。 靠近江边,尚有积水残留,一脚踩下,绣花鞋沾上一圈泥沙。 她没亲眼看到水患时江南城的惨状,但她见过不少次,洪水窜急,躲避不及只能被水沖走,房屋淹没,能站的地方都被人站满了,到绝望地看着洪水再次盖来,没过头顶,有人在水中唿救,渐渐没了声音,小船只在水面上捞人,尸体多过活人,经常在不远处听见唿救,到了近处人就去阎王殿报到了。 熬过去还不算,大涝后必有疫病,又要死一批人。 恰当正午,民工在凉棚里休息,因是灾民调作民工,饭食茶水由官府负责,看起来还不错,足以支撑辛苦的体力劳动。再往深里走,吴刺史笑着拦住她,「贵妃千金之躯,万不要进去。」 钟婉想想也是。此次加固堤坝,徵用上百万劳力,赈灾款用作民工酬劳,效果立竿见影,不过两月,就已经修得很有样子了。 堤坝旁,是堆积的尸体,除了淹死的,还有劳役时不慎落水的,钟婉祭奠后,继续进发。 她也用不着做什么,最难的前期,诸如游船捞人、排水什么都让安逸群做完了,她活像是来捡漏的。 安逸群苦笑:「现在库房的沙石顶多用上两天。」 钟婉:「后面的呢?」 「原本下了定金,到全部运来后再全部给齐,那石场仗着与刺史有亲,说要付过后再送货来。」 钟婉皱眉:「区区一刺史,怎会与朝廷作对?」 安逸群:「天高皇帝远,离京城越远,地方官权力越大,州刺史是各地方级别最高的官员,没拿到错处,陛下也不能轻易发落。」 钟婉回头瞅他:「安学士,你知道的真多。」 安逸群笑而不语。 知世故却不屑与世故为伍,为了还没出生的孩子来淌这滩浑水,也是难为他。 採买这种事,虽然是肥差,但麻烦也多,很多事容易说不清楚,例如交付金钱,到底哪时给,没个定数。 第58页 朝廷採买,也不能强买强卖吧,商户没什么错处,临时反悔提早要收钱而已,吴刺史也只是没帮着说和。 钟婉见过几位商贾,「我听闻江州甚至附近几州的石场都是您家的。」 石场商人姓万,别名钱万贯,这回跟朝廷做生意,他可以说做出了很大让步,居然没要全款。 钱万贯身材憨厚,「是。」 钟婉抽出一张字据,「这是安学士和你立的字据,虽然他被我顶了,这张纸还是有效的,懂吗?」 钱万贯:「懂。」 钟婉垂下手臂,「白纸黑字,先送货后交付尾款,货呢?」 钱万贯为难地说:「石场难以周转,还请贵妃先交付。」 钟婉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朝廷为不致你等亏损,用高出市面的价钱买下,尔等却反过来威逼朝廷!」 似乎没想到钟婉如此强硬直白,钱万贯不由自主放低了姿态,「贵妃,我家也是小本生意,钱不到位,我也没法周转啊,如何供货?」 钟婉闻言,「那我可管不着,朝廷要的东西,还没得不到的,你去想办法,赊帐也要给我赊出来。」 钱万贯:「……」 商户走后,安逸群手动推轮椅,「不是查出证据了吗?小心被人拿把柄,说你仗势欺人。」 钟婉气定神闲:「本来我也觉得和气一点好。但是,他配吗?」 如果没有大郎点醒她,她还在跟其扯皮,她终于感觉到了秦姝的快乐,能快刀斩乱麻的事,干嘛用宰牛刀。确定不会至其破产就行了。 安逸群歪头,难怪书上说,经常在一起的人会越来越像。 黑衣铁卫上门去要货,钱万贯苦着脸把货交齐,几天后,朝上出现参钟婉盛气凌人的声音。 女皇的意思是:有本事自己去,没本事别哔哔。 好的,秦姝就够强势了,再来个钟婉,日子还要不要过?甚至夏氏之流都在家训加了一句,万不要招惹女人。 洪水后,能饮用的水源不多,还要注意有没有疫病发生,安逸群不能外出,可累坏她了。 过了秋天,堤坝监工的事才算完,打着能用十年时间的打算建的,时间格外长了些,安逸群在写奏章,「虽然今年修好了,也还应该每年加固,而不是出了事再来修补,古训中亡羊补牢,是为今人借鑑。」 钟婉建议,「也不用每年加固,今年修的很好了,还加高了水平,起码两年内不需要担心,倘若碰上没必要加固的时候岂不浪费,每年督察,看情况修建加固吧。」 安逸群贊同,「也是。再请陛下调动附近州县兵力,帮助江南百姓重建家园吧。」 冬天已经来了,百姓来不及建造遮风避雨的房屋,挤在一起避寒。 钟婉和京中通信后,附近州县带来军用营帐,驻扎在江南土地上,寒凉冬天,聊胜于无。 「金陵送来了一批被褥,京中也调了一批粮食。」安逸群听主簿禀报。 「应该能过个冬天。」 南方雪不大,不厚重,但冬天修屋子还是勉强,这个时节,农民处于农闲状态,人一闲起来,就会生乱。 往手心呵了口气,搓了搓,妻子家信报了平安,安逸群面带微笑。 正要往灾民住所去的钟婉稀罕道:「快生了?」 安逸群不免浮现出一丝得意,「下个月的事。」 钟婉瞭然点头,果然是傻爸爸。 两人边走边聊,安逸群道:「太医说八成是个小闺女。」 那装作淡然的模样也藏不住眼中的狂喜。 钟婉看不了他那得意劲,动了抢女儿的心思,算了算年纪,遗憾了下。 居无定所的灾民区,井井有条,两人看了,顿觉满意。钟婉走在其间,裙角被人拽了下,她低头一看,竟是莺娘。 静静对视了几眼,钟婉若无其事抬脚往前去。 她等在街角,莺娘随后出现,拘谨地弯着腰背,紧张又拘束。 钟婉打破沉默,「您还好吗?」 「我……挺好的。」莺娘欲言又止。 钟婉望着她一身破衣烂衫,脸色枯黄,从头上抽出一根细细的金簪,瞅了瞅金簪又烦闷地戴回去,找遍全身也没发现适合给她的。 莺娘:「不用了,我身上有积蓄,活不了几年了,够我用的。」 钟婉平静道:「你故意的。」 一个淡泊名利的母亲根本就不会在一刻钟前扯住她。 莺娘窘迫地说:「我也是真话,你要是不想接济我,我不会纠缠,纵使你在宫里得宠,想必也不太好过。」 钟婉原地走了几步,想到些事,「钟家跟你还有联繫吗?」 莺娘枯瘦的手搓了搓:「涨水前还有,受灾后就没了,我也找不到他们,不知道是不是搬家了。」 钟婉拉住她的胳膊,「跟我走。」 任由莺娘流落在外,跟钟家苟且找她麻烦,不如趁机她先接管了,到底是生母,嘴上厉害,心里不是不惦记。 秦姝的小院子地势偏高,离江边也远,没有受灾,钟婉把莺娘安置在此,「您先住这,我另外找好地方再搬出去,不要再跟外面联繫。」 钟婉了解莺娘,琴棋书画拿得起,跟人交际的本事没有,出去必定被坑。 莺娘答应了,又扫了一圈院子,「这不是你的吧,宫妃不能轻易出宫,如何置办产业?」 第59页 钟婉随口回她:「陛下的,先住着就是。」 莺娘头低得很下,「我还是出去住,等你找了住处我再搬,别脏了地方。」 钟婉忽然抬头:「您自己怎么想的?」 莺娘小心地望了她一眼,「你愿意带我去京城,我就去,不愿意,我就在浔阳过到老。」 钟婉在房内转了几个圈,「您去京城又要怎样?」 莺娘解释:「我不是要沾光,就你一个孩子,我总得要人给我送终吧。」 钟婉忍不住嘲讽:「您当年怎么不想想?」 莺娘无可反驳。 钟婉发泄后,舒畅许多,对赡养莺娘的事无可无不可,「我得过些时候再回,到时再说。」 介于安逸群孩子快出世了,腿也好了,江南巡抚使本人不是他,大马一挥,直奔长安。 钟婉还得做点收尾工作才能回去,这时,秦姝的黑衣铁卫查出了安逸群断腿的原因。 安逸群去库房查验新到的沙石,地面路滑,不慎滑倒,这没问题,破绽在于那天帐目不对,商量好的百斤重石当天没有入库。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部分大概是在半个月前写好的,没想到写完没过多久就发生了河南暴雨,在此悼念逝者[默哀] 祝河南无恙,国泰民安。 31、凯旋而归 生意上的事都好商量,恶意伤害朝廷所派官员,隐瞒罪证,性质恶劣程度一下就上来了。 如果能让姓万的承认,这事有他参与,谋害官员的罪名少不了。 钟婉思考半晌,觉得此事不能强求,但这商户的大名她是记下来了,回京以后得吹吹枕头风。 这么个大杀器怎么能不用呢! 工地上又出事了,钟婉火速赶到,得知是为抢土地的事,重新建房屋,占地不可能和之前一样,有人想建大建好一点,不可避免侵占到别人的土地。 几乎都是这种杂七杂八的事,钟婉扭头:「分田册呢?」 吴刺史和浔阳郡守:「浸水受损了。」 钟婉:「分田也不是随意分的,谁有意见再分一次。」 闹事的人不一定乐意分,这么多年你占我一点,我占你一点,早分不清了。 钟婉:「那就老实点。」 冬天快要过完了,钟婉得赶回去过年。 夏时出京,白雪方归,才觉归心似箭,不经意间小半年已过。 秦姝今日休朝,仰头望着纷纷白雪。 钟婉看到未央宫前一抹红色艷影,一跳一跳蹦过去,做了个鬼脸,「陛下!」 秦姝一巴掌覆上她的脸。 新春佳节,喜事成双,豫宁十年正月,秦姝册封皇长子秦元清为太子,入东宫,告天地宗庙。 莫丞相奉上名册,秦姝挥手推回去,「别给我。」 又不是亲娘,挑新妇就别插手了,没的落埋怨。 莫丞相嘆息,「好歹装一下啊,史官都记着。」 大郎看了全部名册,有世家有勛贵有草根,十全大补。 三天后,内务省亲自下聘,孙阁老之孙女为太子妃。 钟婉默默念着,「大郎定了,以后不用管,二郎有老王爷,是不用我们操心的,就剩三郎了。」 三郎说:「我不要媳妇。」 钟婉斜眼,呵他痒痒肉,「谁说要给你找媳妇了?单着吧。」 三郎嘿嘿笑:「说好的啊,不要给我找媳妇,我就喜欢我自己。」 钟婉弄跑了三郎,坐到秦姝身边搂住,「他单着,我有媳妇啊。」 秦姝伸手揪她耳朵,钟婉吃痛,立马改口,「是您有媳妇,媳妇是我。」 「嘴上过瘾吗?」 钟婉忍痛点头。 「疼着吧。」 「嗷呜!!!妈的秦姝你给我松手!耳朵要掉了!」 杀猪一般的叫声在未央宫上空持续了很久,停息后的角落里,钟婉捂着红肿的耳朵,小声指责道:「怎么能这样?我是媳妇,怎么可以下这么重的手。」 秦姝:「这会承认了?」 钟婉甩头:「哼!」 她把江南的事都说了,包括莺娘和钱万贯。秦姝奉行前者不评价,后者不轻饶原则,甩出证据捉捕钱万贯。 吴刺史的靠山无非渝州夏氏,夏首相早已隐退,所以,钱万贯完全是被世家坑了啊。 春节过去,有的人升官了,例如赵嘉敏,有的人被贬了,例如吴刺史。 群臣:老规矩离赵嘉敏升迁不是还有两年吗?秦姝你不按规矩来! 赵嘉敏调任兵部尚书,秦姝的铁桿王亭松还是个大理寺卿呢! 上一个对天使钦差不友好的人是在菜市口处斩的,王亭松用律条说话,说明钱万贯能以家财抵罪。 大理寺中,钱万贯捂紧钱包,瑟瑟发抖,急智之下,他嚷嚷:「是姓方的告诉我的!」 汝彼娘的真是个人才,当年方家罪名就有袭击官员这条,祖传秘方简直没一点浪费传下来了。 王亭松一听,没多问一句,上报莫丞相,把方家人给抓了。话说方家上次家变也是大理寺卿一手造成,抓捕回京不知道双方一见如故会不会打起来。 没有真实证据,但是有人证啊,多罚点钱准没错,北方将士还在打仗呢,烧钱啊。 许久没活跃的安太师动着一把老骨头,义愤填膺要求严惩不法商户。 第60页 秦姝一脸为难地对群臣说:「太师一生为国为民,独子遭遇此劫,朕也心中不忍。」 莫丞相默默回头,望着余下几位丞相。 礼部尚书高杞升了官,为丞相之末位,自觉自己眼睛纯洁,不想看秦姝那张虚伪的脸,「耽误国事,当严厉处置,以儆效尤。」 众臣没话说,由着秦姝处置了商户。 方卓资几年来费心费力攒下的家财瞬间被败家弟弟败了一半。钱万贯献上了除石场外全部家产才脱得此罪。 又开始为钟婉的官位闹起来了。最近杨歷新被替,高杞无奈顶上,硬着头皮说:「身为嫔妃,不得干政。」 秦姝匪夷所思,非常用力疑问:「此为干政?」钟婉是考上来的,不论她是不是后妃,她是进士出身。 后宫和前朝两套系统,她都是有身份的。如果想合成一套,钟婉的品级再往上升就是皇后了,皇后……还不如给她个闲散官职。 高杞默默往后看了眼,勐然间发现,立于朝堂上的世家子弟少到他有些看不清了。 最近的是一年前出了孝的夏首相之子夏弦,任光禄大夫。 夏弦垂眸站着,存在感极低,高杞只道是指望不上夏家了。 莫丞相起了危机感,朝堂上,竟无人再能反驳秦姝,「陛下三思。」 他为了家族中兴投靠秦姝,不代表能坐视秦姝无法无天,帝王权管一国,再没辖制也太吓人了。 秦姝将众人心思看进,悠悠一嘆,十分怪异地将视线投到太子身上。 有了太子,群臣都不直言进谏了,与其影响试图她,还不如影响太子,真没意思。 主要是钟婉要做官这事吧,他很合理,同时又带着一丝不合适的感觉,从来没这先例,要群臣如何看待? 钟婉因功任职太常寺丞,获得随意行走宫内外的权力,太过清闲,义务帮助太府卿文静如准备运送去北境的物资,两家建交嘛,虽然她在太常只是第三级。 开春后第二个月,北境传来好消息。 燕军破突厥王庭,俘获东突厥五十万兵,及突厥王室贵族上千人,大获全胜。 钟婉街上听到传令兵的报喜,下午回家时满脸喜色,「陛下!」 秦姝歪头看她。 钟婉开心地拉起她的手:「陛下,你是不是要名垂千古了?」 秦姝提醒:我本来就会名垂千古。」 也是,人家是女帝。 钟婉疑惑:「你不高兴吗?」 秦姝举起奏摺:「突厥要处置,界线要划分,漠北还在跟西边周旋,我如何高兴?」 钟婉讪讪,「这么多事啊。」 还以为打下来就万事大吉了。 先不管这些,任千白带兵回朝估计是两个月后的事,安逸群生了女儿办满月,她是要去参加的。 「一起去一起去嘛。」钟婉撒娇蹭着她。 秦姝嘀咕:「喜欢女儿?」 钟婉使劲点头,「陛下,你和安学士是故交,他头胎得女,你怎么能不去?」 秦姝:「小时候我偷懒不写功课,用阿娘的大砍刀逼着他代笔。」 钟婉:「……」 秦姝:「他跟阿娘告密,害我被骂。」 钟婉:「没骂错啊。」 秦姝:「第二天我趁他不在,把他写好的功课浸水里。」 钟婉:「……」 「再然后他就告病回家了。」 钟婉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真诚说道:「陛下,这是你的错,和他无关。」 秦姝点头,「那我不去也是情理之中了。」 钟婉摸摸鼻子:「……是啊。」 玩笑归玩笑,答应安逸群的郡主必须要给,当天秦姝亲至太师府,落实郡主册封。 安氏长女,敕封兰陵郡主,正二品,食封五百户。 安逸群笑言:「好地方啊,真是捨得。」 秦姝装聋。 安夫人捶了丈夫一记,得了好处就别摸老虎毛了。 安乐道满是得意地瞅着范颖。 范颖:麻了。 转身他就训儿孙,他怎么还没个孙女或者曾孙女? 范家儿孙:光知道叫他们努力,或许您老人家考虑考虑下女儿? 吃完了酒席,不参加社交活动的帝妃两人走在回家路上,钟婉忍不住心中疑惑,「陛下,这几天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秦姝抱住她,脸埋在她肩上,「我和千白有些不虞之隙,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钟婉惊讶:「发生了什么?」 秦姝想了想,说:「可能他觉得我无敬畏之心。」 钟婉:「这都小事啊,得说清楚,他手里掌兵,千万不要心里横着根刺。」 秦姝:「我烧了定阳城。」 钟婉:「……」 」烧了突厥军营和半个草原。」 钟婉:「……好了不要再说了。」 秦姝闷闷地说:「阿兄走之后,我一直拿他当阿兄看的。」 钟婉:「那他和世子还是有差别的。」 崔寒不会有这种纠结,反而会比秦姝更快想到火攻,什么都比不上胜利,任千白为人爽利,心里标杆太多了。 从这方面看,崔寒适合受命于危难间。任千白却更适合执掌干坤。 秦姝心里舒服了些,拿着翡翠绿豆糕慢慢吃。 第61页 看她吃东西,钟婉刚松口气,刚盘算着找时间约任千白说说话,轿撵卒然顿住,停在街上。 羊尚宫留在宫里看家,跟她们出来的是钟婉提拔上来的华尚仪,停下当口,随行的华尚仪上前一看,喝道:「什么人在此拦轿?」 这趟出来给安家做脸面,她们俩用的帝王轿撵仪仗,寻常人一看便知,不是诚心找死谁会拦轿? 秦姝钟婉都没开口,碰上来京申冤的找上,是不能管的。 拦轿的是个老妇人,遮着头髮脸,跪在路中间一动不动。 无论何事,拦帝王轿撵者,杖八十,打死不论,不过这位老妇人如果年过七十是能避过的。 苍老声音传到钟婉耳朵里,如遭雷击,「敢问贵妃是否在轿中?」 华尚仪觉得不对劲,「贵妃在否,不是尔等能过问的。」 老妇人深吸一口气,撤下挡脸用的麻布,容颜苍老,苦难刻进皱纹里,她以额头触地,「请贵妃一见。」 钟婉呆呆地撩起纱帘,昔日金尊玉贵的老太君,已成乡野模样。 「陛下……」 秦姝自己的小情绪飞出脑外,又是那个威风八面的女皇陛下,「京兆何在?」 安逸群极疼女儿,满月是大办的,半个权贵圈都去吃喜酒了,防守皇城的御林都出动了,京兆尹很忙,城里出了事要他们负责,几个小吏赶来,拘走了老妇人。 照常上路,秦姝以手撑头,闭目养神。 钟婉看到老祖母落魄,心中伤感,「陛下,京兆不会对老人家怎么样吧?」 秦姝面露嫌弃,「回去熟读律文,年过七十,一切罪行全免刑罚。」 连谋反叛国都能无罪释放哦。 钟婉回神:「哦哦哦。」 秦姝:「……」 哦个毛啊!时隔几年,秦姝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又上来了,「年过七十,无依无靠,怎么上京的?」 江南离京都多远,钟婉比秦姝还深有体会。 钟婉揉着手帕,「我派人去问问我阿娘,不,我自己去。」 32、智障儿童 长安城边角小巷里,钟老太太无罪释放回来了,一出现在街角,几个男男女女围上去,七嘴八舌。 钟家大妇程氏箍着老太太问,「你看到她了吗?」 钟妙也问:「对啊祖母,你看到了吗?」 钟家长子站出来教训母妹,「都别忙,让老祖宗歇歇。」 坐到狭窄的家中,钟老太太摇了摇头,「我没看到轿子里的人。」 程氏呢喃,「八成是她,姓方的说她本来是江南人,沦落风尘遇见了当今陛下,做了房里人,真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和她那个娘一样会勾引人。」 钟妙瘪嘴:「命真好。」 她同胞哥哥钟南说:「她命好,不就等于我们命好,钱再多我们也是商户,现在是皇亲国戚。」 钟妙:「得让她认我们啊。」 钟南:」这还不简单?她不是经常要出宫去太常吗?路上拦下她,或者去太常找她不就行了。」 程氏打回提议,「你不是去查过了,她每回出来都有人随扈,里外三圈围得严严实实,根本靠近不得。」 钟家家主打断了他们热烈的讨论,「就这么肯定是她,你当初不是说,她嫁去了苏州吗?」 程氏一虚,「路途遥远,谁知道呢。」 钟家家主慎重考虑,「应该找机会见见,确定是秀娘才行。」 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要从前年说起,谢百龄把钟婉的籍贯塞进钟家族谱里占个位置,刚好族谱上有个钟家姑娘的大名是一毛一样,这里没有问题。 直到去年水灾,有个方姓商人找到他们,问当今陛下的贵妃跟他们家有没有关系。 到这里很有意思了,贵妃当时参加科举,闹得满城风雨,刚巧钟家塞了个贡士进来,是当今贵妃的名字,这个贵妃还貌似本来是他们家的人。 姓方的知道了始末,资助他们上京寻亲,只求将来贵妃在陛下面前说说好话。 钟南的媳妇说,「阿家,没米下锅了。」 程氏沉下脸色:「怎么就没米了?不是前天才买的?」 「前天买了五斤米,一家十几口人,可不快吃完了。」 来京路途遥远,家产全卖了也没多少,姓方的资助在半道上被劫匪抢走了,到长安只住这么个小地方,哪还有钱维持家用。 程氏发狠,甩袖前往京兆府。 钟妙提裙而出,「阿娘,我跟你一起去。」 上任京兆府尹去年光荣退休,秦姝从中书舍人里拎了一个去代替上任,阮吉雀屏中选,有气无力地上班,每天半死不活的。 好累啊,想休息。 干嘛那么累呢,事怎么那么多。 唉。 苦逼社畜管着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琐事,今天去安家分了杯喜酒,好喝,京兆府也没任何事,他美滋滋地倒了杯茶,躺在树荫下享受人生。 忽然,鼓声响,阮京兆惊得一个起身,从躺椅上掉下来。 程氏贴出花了三文钱写好的状纸,状告当今贵妃,不认亲缘。 阮吉:喵喵喵? 阮京兆深刻道:「民告官,杖四十,冲撞皇室,杖五十,徒二年。」 钟婉既是官员也是皇妃。 哪怕你占理,也要过完这些。 第62页 程氏再厉害,也是深宅妇人,听到就慌了,「我要见贵妃。」 阮吉摇头晃脑:「那你告还是不告?」 程氏一咬牙,不死就行,「告。」 钟妙急忙解围,在门口喊:「我乃贵妃之妹,堂下是贵妃嫡母,尔敢动粗?」 阮吉:「你家可有功名在身?」 程氏摇头,又点头,「我娘家兄长是举人。」 阮吉缓缓点头,「算你运气好,能免刑了。」 说罢,神色一改惫懒,眼泛精光,「喧譁公堂,杖三十。」 钟妙傻了。 …… 莺娘被钟婉安置在京郊,买了几个嘴严的婢子放置,钟婉回京后一直忙,没时间来。 「阿娘。」 钟婉珠光宝气站在门外,莺娘慌忙开门,「秀娘,你来了。」 钟婉一顿,「这个名字别叫了。」 莺娘愣了愣,「是,贵妃。」 钟婉:「……」还是阿婉听着顺耳,可惜只有秦姝这么叫她。 「算了,陛下忙着亲耕亲蚕,脱不开身,下次再来见你。」 莺娘拒绝,「还是不要见陛下了,我这身份,不合适。」 钟婉:「没什么不合适,我来是有几句话问,过会我也要走。」 「诶,说吧。」 「钟家来京你知不知道?」 莺娘摆手:「我不知道。」 钟婉仔细扫过她的表情,当是没说谎,「不要出门,有事叫女使做,别叫钟家看见你。」 待钟婉转身后,莺娘又叫住她,「秀娘,有什么苦处,可以跟我诉诉,我帮不上忙,只有这点用处了。」 「……好。」 钟家没落多年,故旧早没了,程氏对着路人哭,「这些人都是一路的,就害我的孩子啊……」 告京兆的事没影了,程氏学聪明了,躺在宫门前的大街上哭,不是内皇城大明宫的玄武门前,是包括朝廷官衙、偏宫的外皇城,出了外皇城的门,才是百姓居住的坊市街道。 会写字的钟南用硃砂写了书,程氏带着老太太在街上摆摊。平头百姓不认字,但长安街上认字的人可真不少。 只见上面写到:吾本江南钟姓人氏,有女名婉,逆女逃家不归。家逢水患上京寻亲,却避而不见,恭请各位青天老爷评正理。 赵嘉敏下班回家,混在人群里看戏,他穿着官服,啃着街边买的羊肉饼,指着布上的红色逃字,「那个,字错了。」 程氏顺着方向,迷茫地看着红字,她也看不出错没错。 赵嘉敏嘆气,「我帮你改改吧。」他向旁边在地砖上写字的老大爷,借了一根坨大的笔,俯身在「逃家不归」四字上,用黑笔写了「以身偿债」。 舒服了,这才对嘛。 赵尚书边走边跳,一路哼歌回家,深刻阐述了智障儿童欢乐多。 钟家都做到这份上了,宫里帝妃不可能不知道,他就顺手帮个忙了,都是同僚。果然钟婉忍无可忍,黑衣铁卫劫持钟家一干人等,扔到了深巷小黑屋里。 「陛下~」 秦姝扶额:「知道了。」给小媳妇撑腰嘛,往那一坐就是,又不难。 这几日亲耕亲蚕,起早贪黑,可把女皇累坏了,要换了没有钟婉的时候,她一个人得干两个人的活,现在眼睛睁不太开,钟婉哄着她在车上睡了会。 钟婉揉揉太阳穴,看着秦姝的睡颜略带羡慕。投生帝王之家,还能有全心全意对她好的父母,太难得了,难得到她都徒生一丝嫉妒。 钟家被一群黑衣人看守着,吓得还以为要灭口,堂门打开,钟婉背光而入,珠宝绸缎流光溢彩,如神妃仙子。 程氏霎时心定,坐在破损积灰的板车上,如端坐高堂,酸道:「贵妃娘娘可算来了,果然是出息了,把我们劫到这来,还以为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需要亲戚呢。」 钟婉还没说话,秦姝越过她进来了,手一撑坐在靠窗的案台上,红色眼睛扫过一览无余的屋子。 钟家所有人:「……」 程氏立马站起来,别说阴阳怪气了,气都不敢喘。 秦姝被陈年积灰呛到了,咳了几声。钟婉觉得不太对劲,这不是生病了吧? 钟家家主几时见过这等场面,见钟婉注意力都放秦姝身上,他战战兢兢上前拜会,「草民请陛下安。」 秦姝实在累了,只点头回应。 钟婉挡在秦姝面前,「父亲母亲在宫门前写那一手书,却是为何?」 钟家主垂首道:「你多年不回,我们只想见见你。」 钟婉:「见过了,你们可以走,以后就当不认识。」 钟南跳出来,表示不同意,「大妹,怎么说你也姓钟,怎么能不认家人?」 钟婉冷然,「你先说,谁告诉你们我在京城。」 钟南撒谎不眨眼,「我们自己知道的啊,就前些年,浔阳郡守说有个贡士要挂靠我们家族谱,一看就是你的名字,你划掉的名字还在,你还是我们钟家女儿。」 钟婉:「?」 她愣愣地回头看秦姝,这是真的吗? 秦姝:「……」瞒不住了。 女皇陛下视死如归,沉痛点头。 钟婉一双大眼睛瞪着秦姝,这么大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钟南见此得意道:「陛下也是知道的,大妹,你就认了我们,对大家都好。」 第63页 不是计较事情的时候,钟婉回头站住,「你们找我想要什么?」 钟家人眼前一亮,抬头看钟婉时她背后的秦姝自然带入,程氏搓搓双手,秦姝在场怎么好狮子大开口,钟婉真是不懂规矩,她赔着笑脸,「陛下……」 秦姝微笑,笑时她常常不带一点虚假,能让人感觉到她的真诚,「我身染寒疾,离不得爱妃。」 钟婉重点又偏了,着急道:「真的病了?怎么不早说?」 秦姝动手扶她站好,「小病,不妨事,我们早些回家,三郎还在家等着开饭,晚了他要饿哭的。」 钟婉握住她的手,哪怕生病,那里面也好似有无数力量供她汲取,「钟家养我几年不假,母亲说吧,想要什么,过了今天就没机会了。」 钟南不满意,」什么叫过了今天就没机会了,我们不是来认亲的吗?跟打发叫花子一样。」 钟婉淡定说到:「难道不是吗?又是告京兆又是当街摆摊,不是叫花子是什么?」 「你!」钟家主怒指:「你何时变成这样?」 「我离家二十年,变了也是应该。业已出嫁,我是别人家的人了,于情于理,不该你教训我。」 话说到这份上,程氏顾不得体面,秦姝明摆着是钟婉请来来压他们的,报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浔阳的家业没了,总要一个安稳容身的地方,够我们吃穿,你祖母也要一二个丫鬟使唤,你妹妹今年二十三了,得许配人家。」 她偷瞄秦姝,试探道:「你也考上官位了,你哥哥侄子……」 钟婉回绝:「朝廷取士自有章程,想要做官自己去考。」 程氏微恼,「好罢,这条不算,前面的你得答应了。」 钟婉:「妹妹嫁人的事,我不好管。」 程氏怒道:「怎么就不好管?找个好人家很难吗?」 钟婉意味颇深,「是不难,你们才是她父母,我怎好越殂代疱?」 除官位和钟妙,钟婉答应了所以条件,其他咬死不给。 程氏想发火又不敢,「姓方的说你恣意娇纵,果然不假。」 钟婉:? 33、斩草除根 居然是方家从中作梗,钟婉压下不提,和钟家谈好后,秦姝被钟婉打包回宫,连秦姝瞒她的事都没想起来,被子一包,按在了床上。 一个大活人压上来,秦姝差点没当场去世,在被褥中艰难求生,「你要谋杀弒君吗?」 钟婉爬起来,给女皇喘息之机,「你生病了!」 秦姝解释:「我是病了,不是要死了。」 钟婉恍然:「哦。」原来不是要死了啊。 秦姝:「……」这语气不对劲啊,「你以为我要死了?」 钟婉傻笑。 秦姝剧烈咳嗽起来,估计是被气的,甩开试图靠近的钟婉,「你走开!」 钟婉一边移形换位,一边关心地说:「陛下你不要那么幼稚,你需要人照顾,我听说很多不生病的人一生病是很兇险的……」 秦姝接上:「就跟快死了一样。」 钟婉点头:「对。」 秦姝:「……」 钟婉:「……」 秦姝忽然变脸,拎起枕头挥上去,「就想着我死是不是?你做梦!」 钟婉躲着攻势顺着她:「是是是,我是做梦,陛下怎么可能会死呢?陛下要活到一万岁才行啊。」 秦姝:「……」 秦姝:「尚宫!」快来啊!有人欺负我! 当晚宫廷八卦—— 宫女一号:「贵妃娘娘一直在前殿站着呢?多晚了还没进去,怎么回事?」 宫女二号:「我有个姐妹在我们前面当值,她说尚宫一会哄陛下一会训贵妃,忙不过来。」 宫女一号:「哦~」 宫女三号:「哦~」 宫女二号:「哦什么?你们知道了什么?告诉我啊,尚宫一直在憋笑,到底在笑什么啊?」 宫女四号:「我亲眼见到的,贵妃笑得可大声了,尚宫出来后跟她一起笑,是陛下一直在骂人。」 具体发生了什么,宫女们是无缘知道了,尚宫为了女皇面子着想,清空了寝殿,把三郎都轰走了。 钟婉趴在桌子上笑得喘不过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玩了。」 羊尚宫总算哄睡了秦姝,出了一身汗,正轻轻带上门,闻言白了她一眼,「别太过火了,有你好受的。」 说完,她也没忍住笑。 钟婉笑出了眼泪,「尚宫,陛下以前生病都这样吗?」 羊尚宫一顿,迅速瞥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陛下从小身体就好,发现身上不痛快的时候都快好了。」 真省心啊,钟婉惊嘆,三郎还时不时来个小病愁死她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贵妃娘娘是痛快了,女皇的报復也不是人能接受的。 后面几日,秦姝每天睡醒,先画十个王八再说。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像要吃人。 钟婉把药端上来,默默后退,秦姝狠狠揉搓纸团,「过来!」 眼看秦姝举起了笔,钟婉连忙跑来,却被拽住了领子。 弱小无助又可怜的钟婉:「陛下,没必要吧。」 一旁侍奉的宫人死死咬住唇,殿前失仪会被罚的,她们也不敢抬头看钟婉,一看就会笑出声。 钟婉顶着脸上两个王八一个龟,眼神涣散。 第64页 她意图揭竿而起,「秦姝!有本事你画好看一点啊啊啊啊!」 听说那之后约有十天之久,贵妃是打地铺睡的——来自帮钟婉铺地铺的宫人。 豫宁十年四月,征北将军任千白带三十万燕军凯旋迴朝,与之同行的是五万漠北民兵,及突厥俘虏五十万。 一行浩浩荡荡,山河震撼。 秦姝亲往宫门迎接,论功行赏,任千白加封一品勛位,封爵武昌侯。 淮安侯俞邝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范九郎进封三品将军,封子爵。 其余将士各有功勋。 范颖和卢国公还没回神,范颖问:「陛下,我们,荡平了北方草原?」 秦姝笑了,「阿叔,是真的。」 安太师难掩激动之色,「老范,明天……不不,就晚上,我们去皇陵找先皇喝杯酒。」 范颖眼泛泪花,连道:「好,好,我们去报喜,不醉不归。」 任千白和秦姝对视一眼,齐齐转开,须臾,任千白拱手道:「幸不辱命。」 钟婉在宫中置酒,邀任千白共饮。 三个人的宴会是这样的,秦姝和任千白对坐,隔桌相望,钟婉调节气氛,整场就她说话。 实在无奈了,钟婉说:「有话就说啊,憋着多不痛快。」 秦姝抽出佩剑,「说是说不明白的,打一架就好了。」 任千白哼道:「谁怕谁!」 一场架打到半夜,钟婉只见剑光寒凉,银光四射,打得她都困了。 睁眼见月光如故,那两人并排躺在宫殿房顶上闲聊。 钟婉起身站了站,满庭清风明月,又躺下继续睡。 屋顶上的两人求同存异,商量事情,俘虏该怎么处置,是个问题,燕军已经拿了不少人头换军功,剩下的是投降的。 杀伐果断的女皇:「杀。」 任千白:「……」 秦姝说:「捲土重来有什么后果?突厥可曾对我边民仁慈?」 任千白:「好吧,你都不怕史书写你残暴不仁,我怕什么。」 秦姝双手枕头,「说就说吧,保护臣民是我该做的,后世评价我也听不到。」 豫宁十年五月,燕武一朝坑杀突厥俘虏五十万,并有突厥王族尽数斩杀。 菜市口热热闹闹,全是鲜血淋漓。 草原上仍留老弱妇孺,秦姝在朝堂上言:「有男无女,有女无男,懂否?」 满朝鸦雀无声,突厥一族有男有女,互相通婚,迟早东山再起,如果只留一性,无法繁衍纯血后代,只能和汉人结合,不说不留后患,混血的后裔对突厥认同感会少许多。 到时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留一些混血后裔,一半的血脉足以保平安。 范颖跳脚,他年轻时是一悍将,却不是好残杀之人,「你跟我说使突厥学汉家礼仪,就是这个意思?」 秦姝悠然道:「阿叔,和平是流血换来的,不镇压,如何服众?」 范颖年纪渐长,愈发见不得这种事,「杀伐太多,于己身不利。」 秦姝:「我不信这些,一丝突厥起復的可能我都不会给。」 驻留北方的军队得到命令,杀尽性别为男的东突厥。 最后一批突厥贵族人头落地,冀州刺史谢百龄携女皇圣旨,前往草原,合併东突厥草原,包容互市。 秦姝坐在椅子上发呆,钟婉叫了她一声:「陛下。」 「阿婉,他们怕我。」 钟婉抿唇,「陛下,杀孽过重,我也害怕。」 秦姝深深望着她,「为什么就是不懂呢?」 钟婉:「我懂,千秋功业不是轻松得来的,寻常庸人不懂,没关系,我懂就好。」 秦姝颔首,「对。」 钟婉坐在她腿上,搂住她脖子,微微发抖,「陛下,就这一次,不要再这么杀人了,古有屠城者,鲜有好报。」 秦姝眨眨眼,「知道了,也就这么一次。」 北偏东的边境线几乎全废,没作用了,兵力对准西突厥,扫平东边时,西边也没闲着,二郎表现显着,漠北王崔琪为二郎请封,秦姝大笔一挥,封二皇子为从一品嗣靖王,袭亲王爵。 同时,她看了眼十一岁的三郎,顺手提成济南郡王。 钟婉惊讶:「陛下,是不是太早了?」 三郎最小最讨喜,虽然秦姝从不表现,钟婉心里也知道秦姝最爱酷似崔寒的三郎,但大事不能乱啊。 秦姝:「郡王而已,不早。」 第二年,太常寺少卿退隐,钟婉替补。 都是少卿了,就比较忙,钟婉难得下职早了点,经过一家客店时听见有人叫她。 安逸群正在客店二楼,探头笑道:「难得遇上,上来喝杯酒吧。」 钟婉边上楼边说:「不喝酒,陛下鼻子可灵了,闻出来不得了,不想睡地铺,硬梆梆的。」 安逸群笑得打嗝,「我喝酒,你喝茶。」 钟婉左顾右盼,「你家小姑娘呢?什么时候带出来熘熘?让太尉羡慕羡慕。」 安逸群摇手指,「起码要过了五岁再带出来,外面不安全。」 两人说着,去外面买糕点,钟婉包了三郎的茯苓饼和秦姝的玫瑰糕,听到利器入体声,一转身,先买好点心等在一边的安逸群,心口处多了一个血洞。 钟婉惊慌间捂住了嘴。 后面的刺客拔刀,安逸群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第65页 钟婉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冲上去给了刺客一刀,划破了刺客手臂。 那人拔腿就跑,跑得飞快,钟婉不好追上去,先把安逸群放平,「阿群,死没死?没死就清醒清醒,你女儿还没过周岁,你还没吃过满月酒,不要走。」 安逸群张嘴,鲜血顺着嘴角血流不止,「阿婉,你,我撑不了了,拜託陛下,照顾我家小。」 钟婉感觉血液停止了循环,浑身都凉了。 京兆最先赶来,阮吉伸手一探安逸群气息,摇了摇头,对钟婉欠身道:「请贵妃移驾。」 安逸群说出最后那句话,钟婉已听见京兆赶来的声音,短短时间,他就没气了。 钟婉的眼泪从眼眶中磅礴流下,她活了三十五年,从没感受亲朋离去之痛,这是第一次。 浑浑噩噩踏进未央宫,太子和太子妃看见她回来,立即起身。 太子唤道:「婉娘娘。」 钟婉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应的,「陛下呢?」 太子指着内寝殿。 秦姝下令追查,却把自己关进了房里,进来前气压极低,无人敢进。 钟婉打开门,「陛下。」 秦姝坐在脚踏上,仪态全无,红色的眼睛乱而无神,失去了往日光彩,「又是这样,又一个人走在我前面。」 钟婉本只是伤心,见此景心痛如绞,捂着嘴失声痛哭。 秦姝手指扶着鬓髮,「阿群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个,下一个,又是谁?」 钟婉凑近她,哭着说:「陛下,别这样。」 秦姝抹了把脸,「我没事了,后天,我们去给他送行。」 钟婉哽咽点头:「好。」 一学士被当街刺死,震惊朝野,以最快速度全城戒严,挨家挨户搜查刺客。 钟婉跟王亭松形容刺客,「那时用黑色包得严严实实的,和安学士一般高,壮壮的,三角眼,我在他身上刺了一刀,是右臂。」 王亭松知道了这些,行过礼,翩然而出,如世外飞仙。 不禁想起,刚刚逝去的另一位人间谪仙。 34、生离死别 大理寺勘查安逸群遗体后,送还太师府敛丧。长安城一百零八坊,调集城中所有兵力,打算翻个底朝天。 范九郎带着御林军全城搜捕刺客,一家一家翻,包括自己家也翻了个遍。 入夜,崇化坊中,金属磕碰的声音在街道上迴响。方卓越趁士兵走远,悄悄走出街道,钻进了一条小巷。 钟家被钟婉安排在崇化坊一处三进小院里,钟南新添了孩子,一到晚上生龙活虎,全家不得安宁。 钟妙在京兆府的刑伤还没好全,趴在床上,气得敲床,「让我安生些吧!」 程氏匆匆赶来,「你也安生些,没听外面什么风声。」 钟妙脸上不屑,「管他什么风声,这可是钟婉的宅子,我就不信敢把我们怎么着。」 一想到钟婉的品级,钟妙就恨得牙痒痒,凭什么钟婉什么都有,她却老大年纪嫁不出去? 自己花期已过,也难寻得满意的了。 敲门声阵阵传来,门外站着不速之客。钟南开了门,发现是资助他们来京的方卓越,脸上堆起笑容,「是方二爷?怎么这时候光临寒舍?」 方卓越也笑,「京城戒严,又有宵禁,我家离得远,没法回去了。」 钟南:「哦哦,这样。」 看眼前人没请他进去的意思,方卓越青筋蹦了崩,「我想借宿一晚。」 钟南为难道:「还没搜到我家呢,多出一个人要怎么交代?」 坊间多少屋子住了人,一户人家多少人,都是明文写好的,至于他新生的小儿子,一个婴儿御林军也不会当刺客。 方卓越抽抽眼睛,附耳过去,低声道:「贵妃娘家,还怕这个?」 钟南虚伪敷衍,「那可不,别看我妹子得宠,在宫里不得谨慎些,处处都有人盯着呢。」 方卓越笑得勉强:「倒也是,钟郎也不必着急回拒我,我在长安是有屋子的,你只说我来你家做客,误了时辰,借宿一宿不就行了。」 钟南灵光一闪,「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进来吧。」 方卓越踏进门槛,伸手:「钟郎,请。」 「请。」 方卓越跟钟南客气的时候,不经意望门口看了看,开门后门没关好,一壮汉无声掀开门,熘进了钟家。 壮汉和他对视一眼,互相轻轻点了下头。 钟家主和程氏在打消疑虑后,欢迎之至。 御林军步伐声近,范九郎挥起披风,敲开了钟家大门,刚好和准备关门的钟南撞个正着。 范九郎朝钟南一礼,「多有得罪。」 御林军列队进入钟家,翻查院门房间,比对户籍,范九郎指着方卓越问:「此为你家何人?」 钟南解释:「是我家上宾,眼看宵禁,留下住宿。」 范九郎盯着方卓越的眉眼仔细看,总觉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在哪见过。方卓越被看的发毛,转开了脸。 行至后院,柴房外的稻草堆里,忽然窜出一个黑影,助跑几步翻过墙面,范九郎立马叫人:「追!」 话毕,身先士卒追上前去。 副统领在范九郎吩咐后,围住钟家,「从今时起,不得出入。」 有意见的钟南已经被御林军捂住嘴带回房了。钟家主慌忙时没发现方卓越,人呢? 第66页 副统领自然也发现了,「哼!窝藏刺客,待我回禀统领。」 长安城大街小巷要藏个人还是很容易的,范九郎深知此理,搜得由为仔细。 兵荒马乱间,范九郎听到小巷中传出狗叫,叫得很兇,像是遭遇生人闯入。 屏息凝神走进小巷中,狗叫声已然不见。行至深处,发现了大黄狗的尸体,肚子上破了一个血洞,范九郎环顾四周,这是个死胡同,无处可逃。 靠近大黄狗,听见上方刀剑相撞声,随后天降一人。范九郎后退几步,一人落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提起灯笼一看,全身用黑色裹住的人趴在地上,那人想爬起来,他落下来的地方刺出一剑,扎进他肩膀,几乎要切离他整条手臂。 范九郎抬头向上看去,一黑衣少年郎坐在墙上。 「靖王殿下。」 一年时间,二郎长开了不少,纵身一跃拔出银剑,背手而立,「范统领。」 范九郎想起那一声兵器撞击,明白是二郎挡住了刺客袭击,再度拱手,「多谢殿下出手。」 二郎问:「我进京还未用得一盏茶,就听京城戒严,出了什么事?」 「安太师之子被刺身亡,陛下令全城搜寻刺客。」 二郎自言自语:「这样……」 范九郎也问:「殿下进京又是因为何事?」 二郎哦了下:「有大事禀报陛下,没想到戒严耽搁了,宫门已落锁,我去漠北王府暂留一夜。」 范九郎摇头:「全城风声都紧,殿下单独行动怕将士不识,误伤殿下。」 二郎想想也是,半空中转了转长剑,道:「我跟着你吧。」 刺客已经抓到,当即兵将回营,到第二天清晨还是人心惶惶,秦姝钟婉在大理寺看到了刺客。 钟婉一见就说:「就是他!」 或许擦肩而过她认不出来,指认是不会认错的。 二郎皱眉:「婉娘娘也在?」 钟婉:「我在边上,怎么了?」 刺客差点吃了藏在牙齿里的毒药,要不是王亭松学了卸下巴这招,就让他得逞了。 但没问出口供,二郎说:「刺客藏在钟家暴露的,范统领说他在钟家看到了方家人。」 三番四次针对钟婉的方家,和刺客有勾结,在钟婉身边刺死了安逸群。 钟婉再次发起抖,牙齿紧咬着下唇,唇上见红。 秦姝挽住她,「回来有什么事?」 二郎:「西城候一家逃离西北,往西突厥去了,漠北驻军发现时,已经跑远追不回来了。」 秦姝咻地眯了下眼。 二郎拿出崔琪的亲笔信,「而且,经常来往于两边的商户,举家搬迁至西突厥。」 那是最近几年做边贸生意的商户,姓方。 怪道钟婉派遣的人没在江南寻到方卓越,原来跑京城来了。 秦姝侧首,「九郎,人呢?」 范九郎答:「还在追捕,方氏宅院叫人随时看着。」 秦姝看了眼天色,吩咐道:「离解禁不久,往西北方向追,或许能追上。」 范九郎一愣,拱手应是。 马车上,钟婉突然抓住秦姝的袖子,「陛下,阿群是为我挡剑才没的。」 秦姝默然,「不一定。」 钟婉:「就算不是,也是因为我才招来了刺客。」 秦姝反握住钟婉的手:「阿婉,各人皆有命数,别想太多,况且,青天白日的,怎么可能杀错人?」 钟婉苦笑:「陛下,你要我怎么说服自己?」 刺客目标是她,显而易见,安逸群命中有此死劫,也是因她而有。 到了太师府,满府缟素,灵堂内哭声不绝,安逸群的小女儿许久不见父亲,哭闹不止。 安夫人双目通红,抱着小女孩,默默流泪。钟婉祭奠过安逸群,转向一旁的安太师。 青年丧妻,晚年丧子,哀痛可想而知,秦姝上前,「太师,节哀。」 安太师抬起头来,老泪纵横,颤颤巍巍站起身,「……陛下,老臣这辈子,註定晚年孤独了。」 秦姝回头看小女孩,「太师,阿群骨血尚留。」 安太师闭眼摇头,「不是个男孩。」 秦姝哑然望着太师半晌,卒然发觉,她想像中的女人地位,并没有那么高。 太祖崔后把她保护得太好了,她从小到大都不觉得她和皇子有什么太大差别,哪怕幼弟出生,她内心深处也自信有一争之力。 只有女儿的绝户是被人看不起的,死了父亲和丈夫的家庭会遭人非议。 秦姝回眸,钟婉心不在焉地抱着小女孩,喝过她的满月酒,初见却在她父亲葬礼上。 「太师,今后您作何打算?」 安太师哀容满面:「能有什么打算?我因着含饴弄孙才留在京城,现在是没可能了,我办个私塾教书去吧。」 「孩子还需您照料。」秦姝说。 大环境下,家里没个男人撑着,要她们娘俩怎么活? 安太师:「她有郡主爵位,背靠宗正,不需要我操心。」 没说服太师,秦姝心情更糟了。 马车上,钟婉开口,「陛下,我好难受。」 秦姝:「过几天就好了。」 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也确实很有经验,钟婉扭头小声地哭,不止一次的生离死别,秦姝是怎么撑过来的? 第67页 钟婉在大理寺表明态度,不可偏私,要求王亭松按律处置窝藏刺客的钟家,不能放水。 王亭松挑眉,「或于贵妃名声不利。」 大义灭亲不是个好词。 钟婉:「你是大理寺卿,怎可重人情轻律法?」 王亭松难得被怼,服气了,把早弄好的判决书拿出,「判钟家处以流刑。」 简单说就是流放,但是流放也不安全,上次被流放的西城候不逃到西突厥去了。 王亭松为了避免尴尬,让别人想起西城候叛逃的事,换了个流放地,把钟家集体送到云南种蘑菇。 众人:王亭松你真是个天才。 二郎收到了崔琪最新的书信,「方氏常在两边走动行商,早有勾连,西城候能北逃也是方家蓄谋已久。」 秦姝淡淡道:「全国通缉。」 大郎在旁说:「告知议政堂一声,几位相公总要知道。」 秦姝:「不需要。」 她已经有几年不会事事和丞相商量了。 大郎一滞,劝道:「刚愎自用总是不好。」 钟婉立马截住将要开口的秦姝,「大郎,我给太子妃带了礼物,新进的西域香料,你看她喜不喜欢?」 大郎望了她一眼,组织好的话咽下去,「我回去问问。」 孩子走之后,钟婉偷偷觑秦姝,「陛下,孩子嘛,差这么多年岁,意见不合也正常,你看你十几岁也和现在不一样。」 秦姝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我说什么了?」 钟婉啊了声,笑逐颜开,夸奖道:「陛下大气。」 秦姝身体往后仰,「管东管西我还能管我死后不成?随他去做,别太败家。」 钟婉小碎步跑来,秦姝一把揪住她的脸,「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哎呦!松手!痛啊!」 「说!」 钟婉:「我不是怕你们吵起来不好收场,放手!」 秦姝用力再揪了下,松了手。 钟婉捂住自己红彤彤的脸,轻声吸气。 秦姝扯住她的衣角,一把拉回来坐好,直到四目相视,「你觉得我变了很多?」 钟婉点头,又摇头,「没有很多,但是你以前不会捏我的。」 秦姝假笑,「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35、兰陵公主 安太师在安逸群头七之后,收拾包裹去郊外私塾做教书先生了,第三天,安夫人也进宫见了钟婉,短短几日,锦绣丽人形同枯藁。 成寡妇了,不能再光鲜亮丽。 钟婉面对安逸群的遗孀,心中愧疚,「家中有难处,可跟我说说,我必相助一二。」 安夫人一身素衣,「我娘家要接我回去了。」 寡妇独自带女儿,确实很难,意识到她后路,钟婉慎重地问:「孩子怎么办?」 安夫人垂眸,「我可以带着她再嫁,她阿爹给她挣了郡主爵位,不至于受人欺负。」 钟婉问:「那,你来我这,有事吗?」 安夫人突然起身,跪在钟婉面前,「我和阿群成婚多年,只得了这一个孩子,他父亲捧她在手心上,我实在不忍她去别人家受委屈啊。」 钟婉想扶她起来,听得这段话又止住:「所以呢?」 安夫人掩面而泣,「倘若贵妃应允,代阿群扶养此女,我这辈子都感激。」 钟婉差点咬到舌头,「你是她亲娘,谁比得上你陪在身边?」 安夫人摇头哭泣,不肯再说话。 钟婉脑袋蒙了一下,老半天缓过来,「等我和陛下商量,你先回家吧,她刚没了父亲,你不好离开她太久。」 两人前后脚出了内殿,钟婉奔着前殿跟秦姝说了。 秦姝对安夫人不予置评,「你怎么想?」 钟婉挠挠头:「我左右想想,反而宫里才是她的好去处。」 安太师不照应,跟安夫人改嫁未必能被善待。 秦姝看着战报,「接进来吧,当成你我的孩子,以慰阿群在天之灵。」 钟婉被戳破了心思,讪讪地笑:「好吧,我那天看到阿群还说,什么时候能看看他的小闺女。」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跟着钟婉进了未央宫,她接回来才知道犯愁。 一岁的小孩,这要怎么养? 羊尚宫无语片刻,叫来了安雅之前的乳母,「安排在侧殿,贵妃每日早晚问一道乳娘,到六七岁再换住处。」 钟婉:「哦哦哦。」 羊尚宫:「……」看这经常掉线的样子,她退休无望了。 二郎启程回漠北,如果西突厥发展起来,又要打仗。 三郎每天好奇地望着新来的小妹妹,「婉娘娘,你和阿娘是不是很喜欢别人家的孩子?」 钟婉:「……」 一顿暴打后,钟婉骂道:」什么别人家的孩子?你是别人家的孩子吗?她是别人家的孩子吗?」 三郎委委屈屈,「她不就是别人家的,难道还是你和阿娘生的?」 钟婉:「……」 「秦修齐!」 一旦你妈连名带姓叫你了,你就会下意识跑,不信,可以试验一下。 钟婉揪着他耳朵,教育他说:「从今天开始,这是你妹妹,你是她哥哥,不许欺负她,要好好爱护她,听到没有?」 三郎照旧委屈地喔了声。 他身高已经到钟婉肩膀了,这时蔫了吧唧的,像条被主人教训的哈皮大狗子。 第68页 小姑娘银铃一样的笑声传来,安雅看着钟婉和三郎,似乎觉得有趣,咯咯笑。 三郎恼了,「她看我笑话!」 钟婉一巴掌唿上他头顶,「看你笑话也忍着。」 三郎不敢置信,他不是最受疼爱的宝宝了,「我要找二哥!」 二哥肯定还站他。 钟婉面无表情,「他走了,估计过西北了,去追啊。」 三郎:「……」呜呜呜。 全国通缉下,冀州刺史谢百龄在北境线上逮到了潜逃的方卓越,押送回京。 山东驻军到达方家时,已人去楼空,只剩下几个老弱的僕妇看家。只抓到一个方卓越,王亭松还没上刑,他就招了,前朝曾降公主于突厥可汗,突厥王室有前朝血统,顺利成章奉西城候为皇,復兴梁朝。 秦姝:「哦。」 任千白也是一点不在意的样子,哪怕你早十年打这个旗号呢,机会都不会抓,笨死了。 一个月后,燕朝接到了西突厥国书,言之凿凿要他们放了方卓越,并列出燕朝四大罪状。 秦姝看过后,好动的安雅就拿去玩了。 任千白偷偷增兵北境,以防万一,如果允许,现在就能以捉拿叛臣为名,直接进军西突厥,可惜打东突厥时到后期,后勤就跟不太上了,只能暂时蛰伏。 西突厥是被东突厥逐出家门的,没有王城,王室是住在帐篷里的,到了突厥的梁皇也不例外。 刘焱平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刘玳在他床边烧纸,假模假式哭了几声,「阿爹,你是做过皇帝的人,我是你儿子,却没尝过这个瘾,好歹让我知道是什么滋味吧?」 刘昂站在他爹身边,跟他爷爷激昂地说:「祖父,您放心,我和阿爹一定復兴梁室。」 刘焱平如溺水的人一样长大了嘴唿吸,逐渐趋于平静。 西突厥拥戴刘玳为王,史称后梁王。 燕朝因修养生息,承认了后梁国。 周边各国奉燕朝为上邦,每年纳贡,岁岁称臣。五年后,秦姝四十整寿,各国自发来京道贺。 钟婉熬资歷已经熬成鸿胪寺卿,不大管宫务了,全权交给太子妃打理。 「有媳妇就是好。」钟婉舒坦地躺在椅子上说。 太子妃柔顺地笑了笑,安雅叽叽喳喳附和着。 秦姝从外走进来,禁步不晃,裙边不离脚,「各家使臣这月来京,还有心思偷懒?」 钟婉怒道:「我生生忙活了两个月才闲下来?还说我偷懒?你是黑心老闆吗?」 秦姝一把推开她,自己占了椅子,「刘玳要自己来。」 钟婉顺手再找了把椅子坐下,「他这么搞是要做什么?」 这身份尬尴的,钟婉光是想想都能用脚趾在地上扣出个未央宫正殿。本来是前朝皇族,今朝造反上了位成了阶下囚,他又造反被揭破流放了,现在在异族自立门户,还要来道贺。 秦姝不在意,「太尉是不太行了,幸而还有人接任。」继续怼刘家! 使臣道贺,真是能忙得脚不沾地,钟婉不光要安排宫室,让来使住的舒服点,使臣抵达时,身份高的她得亲自接待。 钟婉被大食氏使臣放了鸽子,边在太阳底下晒着边骂娘,好不容易等来了对面还吐出一口塑料汉话。 刘玳是最后一个到的,颇有种彰显自己身份的做派,钟婉也顺理成章地没有迎接,那么多家都扎堆到了,她得接待不是。 西突厥……哦,是后梁使团站在街上十分尴尬冷清,按道理,两国交战时都不会冷待来使,可燕朝就是做了。 刘玳一想到东突厥的下场,打了个冷颤。秦姝上次是主动发兵的,这是不是预兆啊? 时节碰上了冬天,地方官需回京述职,后梁使团和谢百龄是一起回来的,只见谢刺史严肃地请刘玳父子以及随从去鸿胪寺。 刘玳脑子懵懵的,这人不是刺史吗?上个月才打过交道呢,怎么一抵京就自动转岗了? 谢百龄风尘僕僕,用主人家的姿态踏进鸿胪寺,搞得好像他才是鸿胪寺卿。 钟婉得信出来,干笑道:「辛苦刺史,赶紧回家吧。」 谢百龄端庄肃穆一颔首,方才转身离开。刘玳身后一人往前走了半步,被后面人拦下了。 钟婉对后梁使团微笑道:「宫室已洒扫,请君动身。」 刘玳不解,那人带我来鸿胪寺干甚? 宫殿打扫出来废了不少工夫,因来的人太多,刘玳最后来的没得挑了,住进了偏北的宫殿,钟婉温和笑道:「天冷了,宫人每日赶制衣裳被褥,做到半夜方休,实在很辛苦,太子妃和善,给她们放了假,所以棉被不够用了。」 谁让你们来的晚呢。 后梁使团:「……」 刘玳还没抱怨,就听跟着一起来的方卓资说:「先问二郎。」 方家嫡系长房,方卓越,方卓资的亲弟弟,自从五年前被谢百龄抓回来之后,不知道是死是活。 刘玳明了,立即修书给秦姝。 这些年新晋官员一直升迁,唯独王亭松没动过,这会有人了,秦姝按照之前打算,升王亭松为刑部尚书,谢百龄为大理寺卿,之前的刑部尚书为相。 莫丞相越来越沉默,几乎不说话了,如此大的决策秦姝也没过问他,倒是太子事后给他过目。 钟婉把后梁的摺子拍在桌案上,「说,怎么办?」 第69页 秦姝:「问我?」 方卓越一直待在大理寺,由王亭松看管,但是大理寺的牢狱,向来是给犯人短暂过度停留的地方,地方肯定不咋好,这人一待五年,还能看吗? 秦姝:「不用给交代。」她巴不得打起来。 钟婉语重心长:「陛下,一天天的就光知道打仗不好。」 秦姝疑惑。 钟婉:「打打杀杀多不好啊,伤感情,像我动动嘴皮子,暗地下阴招不是很爽快?」 秦姝冷淡道:「整日面对一群蠢货,你不会长皱纹吗?」 钟婉大惊,手煳上自己的脸,「怎么会怎么会?我哪有皱纹?肯定是你揉出来的。」 太子在旁听不下去了提醒:「婉娘娘,您身为朝廷官员,稳重些。」 钟婉:「……」 钟婉为了保险起见,在王亭松收拾办公用品时去看了眼方卓越。 嗯,眼睛还能动,没死,不错。 至于方卓资要见人,那是必不可能。 使臣全部抵达,御林军工作量暴增,这天,他家里出事了,没人顶班,急得火烧眉毛。 经常找他他切磋武学的三郎,中途经过,好奇道:「你又怎么了?」 范九郎没空理他,没好气道:「什么叫我又怎么了?我几时像今天这样?」 三郎摇头晃脑,「那是怎么了?」 范九郎道:「我家娘子生了急病,偏我回不得家。」 三郎眨眨眼,评价道:「那是挺着急的。」 范九郎气恼:「别开玩笑了。」 三郎抢过他的银枪,挤开他,「我替你。」 范九郎瞠目结舌:「什么?」 将士纷纷侧目,三郎似乎感觉不到目光的投注,「我说我替你站岗,赶紧回家吧。」 36、鸿胪交锋 想想也没别的办法了,范九郎顶盔掼甲就要走,三郎一把拉回来,把他甲冑解开脱下,才放他离去。 在御林军将士的眼光下,三郎慢条斯理给自己穿上盔甲,毕竟才十六岁,穿着成年人的盔甲显得他娇小,可气势姿态一样不缺。 三郎站在宫门口一动不动,挺拔如松,刘玳的儿子刘昂经过,后面跟着一批排场不小的男女僕人。 刘昂瞥过那群御林军,正巧抓住一个偷看他的,那目光极为高傲,很像嘲笑,一怒之下,他手一指:「大胆奴才,竟然敢偷看我。」 三郎疑惑不解,「我没偷看啊。」光明正大看的好吧。 刘昂小时候胖乎乎长得怪可爱,长大了抽条没抽好,满身横肉,少了小青年的爽朗朝气,他一动,全身的肉都跟着抖上一抖,包括脸。 三郎觉得辣眼睛,撇开眼不再说话。 刘昂以为他是怕了,得瑟起来,「听着,给我道个歉行个礼我就原谅你。」 三郎:「???」 三郎:「脑子里怕不都是油。」 刘昂一听要上去揍他,后面的侍从立马拉住,「王子,这是燕朝,不能随意动手的。」 刘昂不服气地叫嚣:「奴才而已,我凭什么不能动手?」 侍从看了圈御林军,几乎每个都含着怒火,苦巴巴地解释:「王子,御林军可不是奴才。」 那全是贵裔子弟,军衔高的综合地位不一定比刘昂低。 三郎勾起嘴角笑了笑,无所谓地对刘昂弯了弯背,揖了一礼,「刘世子勿怪我无礼。」 说是道歉,头都没低下来,刘昂不满意,想叫他重新来一遍,已经开始引起人围观了,毕竟心里虚,灰熘熘跑了。 等范九郎的下一班来接班后,三郎终于缩了缩肩膀,太他妈冷了。 使臣入京次日,置酒于长乐殿,宴请各国使者。 钟婉笑吟吟坐在秦姝身侧,怀里抱着兰陵公主安雅,下首坐着三皇子济南郡王,可谓白捡个儿女双全。 刘昂看到三郎的时候,恨不得钻桌子底下去,众目睽睽下,三郎豪迈举杯,「敬刘世子。」 众人讶然,燕国和后梁,要和解了? 刘玳不动声色地推了推刘昂,叫他别愣着,秦家的孩子都大方得体,他刘家的也不能差。 刘昂低着头硬是不敢看三郎,「敬郡王。」 三郎笑眯眯灌下酒,朝秦姝和钟婉挤了挤眼。 钟婉低声道:「淘气。」 刘昂长在西城县里,自小受人□□,被人欺负,一朝得势,做了王子也大气不起来。 但别国不知道啊,尤其西域诸国只看得出两国皇子王子的区别。 钟婉盘算着通商协定,西域人喜欢的丝绸瓷器可酌情免税。 酒过三巡,刘玳下首的方卓资出言:「家弟五年前在边境有些误会,被捕入京,收押大理寺,燕帝陛下可开恩让我一见?」 秦姝微微一笑,「朕并不知此事,王卿。」 王亭松起身道:「有这么一人,是战时偷渡,他又说不出来处,只好上京关押了,多年无人认领,我实在头疼啊。」 方卓资咬咬牙,「能否让我一见?」 王亭松:「我已离任,使者可问新任大理寺正卿。」 谢百龄跟着起身,向四周抬手致礼,接受了同僚的拍掌道贺,又严肃地坐下了。 看得秦姝简直扶额嘆息,她手下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弄得她这个头子也奇奇怪怪的。 方卓资阴鸷地看着谢百龄,那人不为所动。 第70页 气氛诡异,毫无所觉的赵嘉敏对他几个座位开外的任千白说了句:「这鸭子不错,你尝尝。」 其他人各做各的,钟婉餵完了安雅,回头一看,「三郎?」 三郎不见了,他跑去跟后梁王子偷情了,两人打得难捨难分,刘昂嚷道:「你是燕帝的皇子早上为什么不说?」 三郎一翻身把他压住:「我是代人值岗,站在那个地方,我不是皇子,是御林军。」 刘昂一个年近三十的大胖子翻不了身,用头撞三郎的头,以石击石,三郎嘶一声:「真狠,你爹让我二哥过年都回不了京,还不能打你了。」 对方奇怪道:「是漠北王不行了他才回不来,关我什么事?」 三郎一愣,随即尖声道:「你说什么?」 崔琪年过杖朝,是少有的高寿,如山一般屹立漠北几十年不倒,可是,他会老的。 燕朝国中不知消息,肯定是崔琪刻意瞒下的。 秦姝坐在案头默然不语,钟婉担忧道:「陛下,老王爷高寿,不该太难过……」 「我不是为这个难过,阿爹阿娘走时,没舅舅我撑不过来的,现下我却不能在他身边。」 秦姝头上最后一道保护伞即将离去,正是考验来临的时候,她甚至不能亲至漠北。 三郎突然闯进内室,跑到她们面前,钟婉喝道:「怎么大个人了不知避讳?内室是你能擅闯的吗?」 三郎欲语还休,不过须臾他跪在地上,「请阿娘允许三郎前往漠北代为看望,以表孝心。」 秦姝仰头望着房梁,过了许久才道:「也好。」 无缘最后一面,终是遗憾。 钟婉从后搂住她,老王爷临终最后一段时间都在为秦姝着想,瞒下了消息,不该辜负老王爷拳拳慈爱,该振作起来做点准备了。 三郎利落站起来,回去收拾行装,对外只说代母巡视漠北。 安雅箍住他,「三哥,你带上我好不好?」 钟婉抱起安雅,「四娘,不行。」 安雅晃着小腿,不高兴:」我要三哥。」 三郎上前摸了摸她的头髮,对钟婉说:「婉娘娘,我很快回来。」 话落,他钻进风雪中,不见其踪。 方卓资从宴会提出要回弟弟之后,不停骚扰鸿胪寺和大理寺,谢百龄可以以他外臣身份不见,钟婉却是不行的。 闹得钟婉四处躲藏,这天她接见大食氏使臣商量贸易关税,被方卓资堵个正着。 钟婉商户出身的优势,在这场谈判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以超出市面两三倍的价格卖出了一批江南丝绸。 大食氏使臣丝毫不知自己被坑,喜形于色。 钟婉吩咐少卿:「说我不在。」 少卿说:「他已经来了。」 方卓资作为前世家子,武功技巧很能看,他是翻墙进来的,所以外面人根本不知道,何来通报。 能抓住附近御林军的空子钻进鸿胪寺,也不知道他暗地观察了多久。 方卓越施施然整理衣冠,坐到大食氏使臣对面。 钟婉面不改色:「来访可上拜帖,不走寻常路被御林军拿住了,不好解释,今后注意些,下不为例。」 方卓资眯了眯眼:「贵妃娘娘,我是后梁使者。」 钟婉:「我知道你是谁,这是大明宫里,任何人不得破格。何况,你不过我大燕叛臣贼子,给后梁王一分薄面才不计较。」 方卓资忍了这口气,「我数次上门,贵妃避而不见,是何道理?」 钟婉也是面色不善,反唇相讥:「你问的是贵妃,内命妇自然不见外臣。」 方卓资听过她不少轶事,交锋还是第一次,不免掉以轻心,此时稍微重视起来,「鸿胪能有今天地位,来之不易,倘若出了事,您跟陛下和诸公也不好交代吧?」 不帮他捞人,就要砸场了,钟婉挑眉:「随意,您为外使,不满意我怠慢自然可以大方说。可要插手我朝内务,去哪家问也上不了台面。」 方卓资捏紧扶手:「大理寺中有我后梁人,这不是燕国内务。」 钟婉故作惊讶:「是吗?大理寺卿与我来往不深,不甚了解,可我还是知道,大理寺不关外人,里面的犯人皆是我朝臣民。而且,王寺卿已经说过了,大理寺里的那人和后梁没有关系,您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既然都这么说,方卓越肯定还活着,方卓资小小舒了口气:「错没错,我见一见便知,如果真是家弟,也给贵国解决一桩麻烦。」 钟婉笑着摇头:「我说的话您还是没听进耳朵里,大理寺岂是外使能进的?允了你岂不乱了章法,陛下也要怪我不知轻重。」 方卓资见没个结果,无意耽搁下去,「告辞。」 钟婉:「慢走。」 稍后她让小吏去大理寺送信,还附赠一张御林军的调令。 几天过去,什么水花都没有,钟婉小看了他的心机,高看了他的胆量。 她在秦姝面前抱怨,「浪费一张调令。」 秦姝:「别着急,这才几天。如果他不动,我们去就他。」 钟婉眼睛一亮:「怎么说?」 三天后,大理寺死了个犯人的消息传遍了大明宫。谢百龄当庭谢罪:「犯人死于自裁,属臣监管不严,请降罪。」 秦姝道:「非卿之过,不怪,只今后当严于律己。」 第71页 朝后,钟婉公权私用,藉口上奏连班都不坐了,跑到了外书房,匪夷所思问:「陛下,我们开始是这么商量的,怎么你下手这么快?」 秦姝神情严肃,摇头:「不是我,传说死的那个也不是方卓越。」 四下无人,钟婉上了台阶,坐到秦姝腿上:「啊?那是谁?」 「是侵占民田打伤百姓的一位官宦子弟,谢百龄逼供时下重了手,医人赶到时就剩一口气了。」 钟婉在上层阶级浸淫多年,已有糜烂趋势,盘算了下:「不算大事啊,这也能差点闹出人命?」 「十几户人家无处可去,严冬无粮无煤炭,谢百龄出身寒门,自然看不得这种事。」 钟婉心一颤,不行,这不是小事,赶紧还魂回来,「现在人还是活着?哪家的?」 「郑家人,吊着一口气,不一定能活。」 钟婉:「……」 钟婉不确定问:「是范九的岳家?」 她看到秦姝一言难尽地点头。 37、两军阵前 秦姝断断续续说起了郑家,自打那年范颖通过秦姝逼娶了郑家三娘,小两口过得还不错,夫妻甜如蜜。范九在北境挣了军功,也给娘子弄了个诰命,就是陪老婆回娘家时尴尬了点,但多年下来,看女儿过得好,姑爷又争气的份上,郑家人态度也软化了,算是接受了这个女婿。 刚入秋时郑三娘的亲弟弟,范九他小舅子在京郊抢了块良田,整整三百亩加一个庄园,那几户人家没权没势的,马上入冬无家可归,活活冻死大半。不是没求京兆做主,但小郑的亲爹就是京兆主簿,这不是正堵风口上了。 又是那么刚好,京兆府尹阮吉穿着常服上班,没事就躺在大街上睡觉,再次求告时撞上了,阮吉同学虽然懒,喜欢清闲,但是本职工作绝对兢兢业业,得知了事情经过,二话不说,骑着小毛驴就去郊外看现场了。 京兆和大理寺的主官都是秦姝嫡系,哪会怕事,擒来一问,小郑梗着脖子说,就是我干的! 瞧这孩子傻的,干了坏事到官府居然还认罪了,阮吉非常满意,省了他的事,直接拿去大理寺了。 彼时是两任寺卿交接的时候,王亭松只问了开头,后面就由谢百龄做主了,王亭松虽然阴险,但他不喜欢血腥,犯人在他手里还算好过,新寺卿就不一样了,他就喜欢惩恶扬善,还喜欢些奇奇怪怪的刑讯,小郑作为他第一个案子,没好日子过的。 钟婉傻眼:「这放史书上,就是酷吏啊。」 妥妥的酷吏,差点打死人了都。 秦姝也正头疼:「他这性子,以后也不好说。」 钟婉点点头,「明天我去范家看看吧。」毕竟秦姝在朝上护了谢百龄,压了范家的姻亲。 郑三娘前些日子的急病,就是被弟弟急的,刚入大理寺,娘家人就找上门了,实在没别人能求了,盼着范家能帮一把。 范九被岳父母弄得去淮安侯府躲着,淮安侯俞邝这个狐朋狗友啊,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建议:「你去大理寺送个礼,讨个人情呗。」 「不行不行不行,贵妃娘家都折在王寺卿手里了,实在惹不得。」 俞邝爱莫能助:「兄弟我啊,也帮不了你。」那年被俘又被救后,他性子收敛不少,非必要不骂人。 老婆都急出病了,范九焦头烂额,只能求助家里,范颖不大出屋子了,荣国夫人身体还好,出手了,亲□□问孙媳,「你是几个孩子的娘了,要照看好自己啊,出了事……九郎还年轻呢。已经出嫁了就是夫家的人,老想着娘家是要被人笑话的。」 话里话外,怎么想怎么像是威胁,郑三娘不敢再着急上火了,抹了眼泪,按时吃饭,好好睡觉,一天到晚清火茶不离手,自己推了要上门的娘家人。 范九是轻松了,不过也没轻松多久,得知谢百龄在牢狱中差点弄死了郑八。 新官上任,业务不熟,可以理解。郑家能不能理解就是个问题了。 范九都觉得谢百龄做得过了,更别提他岳家。 一时间参奏谢百龄的摺子满天飞,按道理来说,参人的摺子到达一个数量,皇帝是要过问的,除非你是丞相级别。 秦姝决定把他叫来问问。 表面上看,谢百龄非常淡定,除了他第一句话说:「惩罚皆可,请陛下不要罚俸,臣一家十几口都等着臣的俸禄吃饭。」 秦姝:「……」 可能是头回碰上跟她谈钱的下属,秦姝缓了一会才说话,「应卿之求。初为大理寺卿,就遇上纠纷,解决不了卿自请退位。」 既然谢百龄是个直白人,秦姝也不跟他玩弯弯绕绕的,干不了就退位让贤,很简单的道理。 谢百龄欠身回应:「请陛下放心。」 又是几天过去,秦姝深深觉得,当年他在浔阳把钟婉塞回钟家族谱的时候,就该掐死他,怎么就忘了他的神操作?她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这位继□□之后,被秦姝认为是神人的人,允许郑家重金赎回郑八,不赎就依法处理了。 这人上辈子可能是黑心商人,要价八百金,不打折不分期。 郑家吐血。 都是没落世家了,哪还有钱?家道中落前也拿不出这么多好吧。 郑家又求爷爷告奶奶上范家门了,这回太尉府学乖了,闭门谢客。自己的儿子不能不要啊,范家不管就要去筹钱,但是八百金,卖了全家也凑不齐。 第72页 钟婉感嘆一下谢百龄的心黑,顺便买下了郑家便宜卖的铺面,喜滋滋道:「以后给四娘做嫁妆。」 也不知道怎么凑出来的钱,小郑还是给家里赎回去了,老郑在京兆混不下去,辞官举家迁回了荥阳老家。 八百金谢百龄一分不接,入太府寺供朝廷取用,这场闹剧总算收场。 方卓资终于行动了,觉得弟弟能安安稳稳的,那是因为大理寺由王亭松做主,谢百龄这么个手黑的玩意,他不放心。扮成百姓说要探监,给足了看门小吏和狱卒好处,方卓资顺利走进牢狱。 打发走人,方卓资自己一间一间找,片刻后,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罩在了他身上。 谢百龄带着人出现,厉声道:「什么人敢私闯大理寺?拿下!」 五花大绑的方卓资,目眦欲裂,「姓谢的,你不得好死!」 谢百龄作揖:「谢君祝愿。」 后梁使团回去途中,少了一位重要人物,可惜无人问津。 崔琪病重的消息传至京中,秦姝赫然起身,钟婉拍拍心口,用帕子按住自己眼角。传进京中了,传出来时老王爷就已不在人世了吧。 秦姝直直坐回塌上,钟婉声音里带着抽泣:「陛下。」 秦姝抓住自己的头髮,双腿收到塌上,脸埋进膝盖。 早有准备了,还是受不了,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噩梦般的二十五岁。 到底,她还得送走多少人? 刘玳一回国,就得到消息,一点犹豫都没有,发兵南下。 漠北边境遭受重创,崔氏后继无人,凝结了数百年的漠北民兵顿时散成乱沙,二郎披麻戴孝、及时站出,以老王爷亲传后代的身份,一家一户敲门游说。 三郎镇住了附近几州官员,不服就打,反正他是个纨绔。 夜晚,二郎疲惫地整理着战报,三郎夹带风雪而入,气愤地说:「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朝廷养这些蛀虫做甚?哪怕放几百只猪不比他们有用些?」 二郎淡声劝慰:「都为自家着想,应该的。」 经过秦姝多年不懈努力,世家基本在中央说不上话了,可地方上尽是些烂根,扎在燕国土地上吸血。 三郎嘟囔:「爷爷就不是。」 二郎目光一动,兄弟三人,只有他能勉强叫崔琪一声祖父。 「你的爷爷是本朝□□,记住了。阿娘抚育之恩,不可忘。」 三郎反驳:「我知道,可阿娘也说过不拘这些,只要大哥不错就好了。」 二郎瞥他一眼,「规矩不能乱,阿娘再疼你你也不要乱来。」 三郎眼睛红了,跟兔子一样:「当我这回出京很容易吗?还不是为了来帮你,就知道教训我。」 「过继的本来就该知趣点,你姓秦,堂然叫别家长辈,使人多心。」 三郎生气地站起来,摔门离去。 生气还是继续生气,活还是要干的,边境打仗,粮草要从附近几州运来,三郎监督着粮草,一刻不离。 几十万漠北军,大半仍在,军士皆全身缟素,以祭奠漠北王一生功劳,二郎阵前袭爵,改封正一品靖亲王。 任千白到达时,只见漠北军冲进后梁军队,喊杀声不绝于耳。毫无章法的冲锋陷阵意义不大,二郎带伤回来,唤了声:「叔父。」 任千白点头,他也穿着重孝,这些天漠北百姓找不到一个穿红戴绿的。他想了想,安慰孩子,「别太伤心,老爷子一辈子福寿双全,临老还有你在身边,他肯定高兴的。」 二郎苦笑:「寿是有了,哪来的福?」 少年丧母,青年丧妻丧父,后半生都在白髮人送黑髮人,整整六次,第七次送走了唯一的妹妹,真正孤单寂寞一生。 闻言,任千白铮铮男儿险些落泪,「你是他的后人,他的希望,你不能有事,既然心疼老爷子,就替他把日子过好。」 二郎眼神坚毅遥望北方,现在他是漠北王了,其中责任重大,他必须担起来。 三郎把足数的粮草兵器和军用物资收拢好,就拍拍屁股回家了,仍是没跟二郎说一句话。 把二郎情况和钟婉说了,钟婉心疼:「二郎不到十八岁啊。」 太子说:「不管他多大,前面没人了他总要走上前。」 钟婉小声埋怨:「你前面有人给你拦着,站着说话不腰疼。」 太子挠了挠额前碎发,歪歪头,无可反驳。 安雅早窜到三郎身上了,小儿女不知岁月沉重,依着三郎喊:「三哥,我想去盪鞦韆。」 三郎臭着脸:「去去去,哪有这时间。」 安雅不服,「我要跟三哥回去!」 十六七岁的少年不能再住宫里,去年出宫建府了,开府那天安雅哭着喊着要留下,被钟婉抱回家的时候哭得那叫个撕心裂肺。 钟婉酸了:「就喜欢三郎,没日没夜哄你的人是我。」 三郎一点都不喜欢小孩子,尤其讨厌奶臭味,碍于钟婉轻了力道推开她,清清嗓子:「我要回去了,你好好听话。」 安雅使劲点头。 太子妃搂过安雅,开玩笑说:「等四娘有了驸马,也能出宫建府,到时就能跟哥哥一起玩了。」 安雅眼睛发亮:「真的吗?驸马是什么?我什么时候能有驸马?」 钟婉差点喷了,「别逗她,真吵着要嫁人能烦死我。」 第73页 就算想嫁掉,那也还没到年纪啊。 38、宣麻拜相 漠北一直在打仗,有胜有败,胜败各半,大规模倒是还没爆发。失去了方卓资这个得力助手,实力有肉眼可见的削弱,刘玳不懂政事军事,只好垂拱而治。其子刘昂却展现了一些天赋,在边境和二郎对峙,竟有旗鼓相当的感觉。 长安城内,秦姝见着莫首相请求退休的摺子,满脸凝重。 曾经的夏首相已故去,现在丞相有三,莫首相,原礼部尚书高杞,原刑部尚书。 虽然她不喜欢跟丞相们商量些事情,可她不能什么奏报都自己看,丞相是必须要的,现在莫老头要退休,就必须再选一位首相,可能不止首相,还得再选一两位丞相,不然这多事之秋忙不过来。 扫了一圈,嗯,赵嘉敏是时候该升官了,预定了。 可还有呢?谁能担当首相? 秦姝算算自己的年纪,如果选个年轻些的,很可能是将来要留给太子的人,不能不慎重选择。 不是资歷太轻就是性格不合适,要愁死了。 在房里转了又转,钟婉头都晕了:「陛下!什么事不能坐好了想啊。」 秦姝忽然驻足,以一种狂热的眼神望着钟婉。 钟婉有种不好的预感,秦姝这眼神跟当年想通她科考是一样一样的,「陛下……有话好说啊。」 想到就要做,秦姝一连发了三道最高级别的圣旨,一道准莫首相乞骸骨,赐公爵,荣华如故,另外两道分别任兵部尚书和鸿胪寺卿为相,至于首相,先空着吧。 圣旨出来,朝堂热议,没一个特别激烈反对的。 两人资歷,应该还是够的,位置离丞相不算太远,不算飞升,但是,为什么偏偏就是要他们俩呢!!!那么多人才摆着,女皇你是眼瞎看不到吗??? 只要如愿,秦姝愿意承认她眼瞎,钟婉接到这道圣旨,心慌慌跑到秦姝面前,喊着:「陛下陛下陛下,别拿我寻开心。」 秦姝抢过圣旨:「这叫寻开心?」 钟婉嘟哝:「有些像。」 秦姝一把圣旨布帛甩到她头上,「接不接?」 钟婉心神不宁:「这不能乱接。」 「你怕什么?」 「我怕史书把我写成妖妃啊,一旦定性,就什么坏话都出来了。」说完还看了秦姝一眼,「您以为您能逃过吗?女皇帝,不知道闲得没事干又嫉妒你的文人要怎么编排,写各种野史明嘲暗讽,说你是个昏君,后人就都信了,以为你真不好,再多功绩都不好使。」 秦姝:「……我以为我纳妃的时候,你就该有心理准备了。」 女皇之妃,无论是男是女听起来都很怪,钟婉抬头张望,「这可不一样,后宫再如何,盯着的重点不在这。」 秦姝略带复杂地看着她:「你在乎后人看法,就甘心一辈子只有嫔妃名号?」 钟婉不解:「我现在是九卿之一啊,怎么会只有嫔妃名号?」 「后宫名号正一品,官位从三品,自然是按高的。而且,你也说了,史书是可以人为篡改的。」 成了丞相,能在史书上留下更深的痕迹,也许,日后能以此争到合葬,妃陵离她的皇陵太远了。 钟婉深吸一口气:「陛下,您为君王,怎可因私利而拜相?」 秦姝:「不完全是,我实在没有首相的好人选了,你加油。」 钟婉不敢置信:「什么?!!」 秦姝在前面走着,钟婉在后面追着,「陛下!我求你了!鸿胪寺挺好的,清闲又自在,干嘛非得让我做劳什子的首相?」 「你就想偷懒,也不看我多辛苦。」 「不是,我,我何德何能啊?」 「我说行就行。」 「我真的不想被遭瘟的才子写成佞臣,求你了!」 「我也会被写成昏君,你是佞臣又何妨?」 钟婉:「……」听上去就很天生一对,给自己挖坑的毛病还能不能好了。 硬着头皮收了圣旨,还得摆出一副我就该担此大任的嚣张气势,钟婉和赵嘉敏相视苦笑,都不是那块料啊。 在被女皇赶鸭子上架的拜相台上,两人一句话没说,在眼神中建立了革命友谊。 三郎和安雅宛如左右护法,守在钟婉身边。太子看了看他们开心的样子,温和一笑。 既然成了丞相,就要认真工作,钟婉受西域通商启发,觉得东南港口也可以开发,其实有很多人已经在做海运了,但是海关盘查很严,关税奇高。 秦姝默默看她一眼,又低头。 钟婉:「什么眼神?」 「在如何充盈国库方面,确实很用心。」 钟婉瘪嘴:「就是说我抠嘛,节流不如开源,多点钱粮边境少点压力。陛下,你说二郎一个孩子,自己支撑着漠北边境,多辛苦,你也不管管?就知道欺负臣属,不做点正事……」 秦姝:「……」 丞相有责任劝谏君上,丞相有责任劝谏君上,丞相有责任劝谏君上。 默念三遍后,秦姝低吼:「住嘴!」 钟婉闭上了嘴,把手里一手臂高的摺子交给了她:「第一本是边境几州减免赋税,第四本是盐铁粮茶的漕运,第十三本是山东和东瀛约定通商、交流文化……」 秦姝打断她:「我、自、己、看。」 第74页 钟婉耸耸肩,「您请。」 说起来,安雅该去上学了,她亲爹可是大儒,她肯定不差,抱着这样的心思,请马上要失去工作的皇子师继续教安雅。 兰陵公主安雅从出生过得还算顺利,上学也不例外,启蒙后正式上学,老师给她讲礼记,她指着书架上那本《吕氏春秋》,「哥哥们都学这个,我也要。」 老师说:「后面会学,公主先学礼,皇子们也是从这开始的。」 安雅:「读书没有名目,从心而已。」 老师:「未学爬先学走,人心浮躁,万不可取。」 安雅:呵。 讲了半年,安雅扛不住了,看到书她就晕,三不五时旷课出去玩,这天她途径东市,一个道士在她身边说:「观小娘子秀外慧中,有闭月羞花之容,可否让我一看?」 安雅看了看那人,一股江湖骗子的模样,不过看看又不少块肉,伸出手,露出手腕上的龙鬚金镯,「你看吧,若敢骗我,就叫你在长安待不下去。」 道士笑笑,摸住她的脉,似模似样看了她的掌心,趁安雅无聊打哈欠,一把拎起她,抱了她就走。 安雅脚下悬空,惊慌后,在街上大喊:「救命啊!」 道士捂住她的嘴,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声音,用包袱皮包住她,道士朝路人抱歉笑笑:「小女顽劣,惊扰了。」 路人放心地转回头去。 道士用沾了药粉的手在安雅鼻子上一抹,安雅困得睡了过去。 醒来后,她身处一个关满了女孩的房间里,刚要动发现自己被绑了手和脚。安雅慌道:「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小姑娘阴阳怪气地说:「你被拐了,真是没脑子。」 安雅记事来就没受过委屈,恶狠狠地回以一记眼光:「说谁没脑子?」 那姑娘从没见过这样狠厉的眼神,眼睛瞬间红了,「都到这来了还这么凶,一会有你好看的。」 安雅稍微冷静下来,「这是哪?你们是谁?」 「我叫闵兰,家里养不起被家卖来的,看你穿这么好……你家不会卖你吧?」 闵兰疑惑地问。 安雅叫道:「我才不是被卖来的,狗道士在街上抓了我就跑,醒来就看到你了。」 闵兰愣了愣,面露怜惜:「这样啊,妹妹,你到了这,往后会有个新的去处,就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 安雅压根没听她说什么,四处扭动,挣不开绳索,只好作罢。 片刻后,一人大力掼开门,亮光照进室内,李泗扫了一圈满屋的女孩子,对后面的泥腿子说:「给她们平整些的衣服。」 三十多个女孩,换上了体面的衣服,包括安雅也换了,原本的衣服是不能给人瞧见的,和另一边领出来的男孩子汇合,李泗领着孩子出了京城。 宫里因为安雅失踪都乱套了,太子妃不顾仪态,四处寻人,下台阶时踩了个空,摔崴了脚,「别管我了,快去寻公主。」 钟婉刚从议政堂出来,等在外面的宫人直接说:「贵妃,公主不见了!」 里面的秦姝和同时出来的几位丞相上卿都听着了,钟婉以为是安雅调皮自己躲藏起来了,一听才知道事大了,「还没找着吗?派人去宫外找!」 秦姝召来中书舍人:「去三郎府上问问。」 一直到夜晚都没好消息,钟婉急得跳脚,把照顾安雅的宫人全发落了,集体按在外面打,痛叫声不绝。 「怎么会怎么会?她身边怎么没人呢?」钟婉自言自语。 三郎从外面进来:「她今天没去我那,阿娘派人问我之后,我使人去问了京兆,阮京兆说这几天京城走失了好几个女孩,怕是遇见拐子了。」 钟婉一惊,脚撞到了桌脚,「这怎么好?」 秦姝按住她:「京兆还说什么?」 三郎:「四娘不见后,金吾卫也帮着京兆的捕快找,傍晚找到了窝点,但是,没有四娘,中午的时候那群拐子带着一批人出了京。」 秦姝二话没说,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好不显眼的盒子,「黑衣铁卫的调令,交给你了,务必把四娘全须全尾带回来。」 三郎神色一整:「我会的。」不再耽搁,拿了盒子就走。 钟婉捂着胸口,「这孩子跑出去也不知道说一声,这么小的人哪受得了苦,出了事怎么对得起她爹。」 秦姝深唿吸,俯下身扶住她,「她会回来的。」 钟婉靠着她,小声抽泣,「死丫头,一点不叫人省心,我才几日没看着她。」 黑衣铁卫是太祖亲手训练后交给秦姝的,如若有事,是她最后的护身符,这些年秦姝宝座稳得动都动不了,黑衣铁卫只能在战场上发挥一些作用。 三郎以极快速度调来人,顺着京兆指引破开已经宵禁的城门,往长安城外追寻。 39、凉州一月 安雅啃着干巴巴的饼子,吃了两口就扔地上了,身上的衣服也不舒服,磨得她很疼,夜晚已至,她想家了,缩成一团呜呜地哭:「阿娘,婉娘娘,我再也不乱跑了,也不调皮了,我会好好读书,你们带我回家……我想大哥大嫂三哥,呜呜。」 她和闵兰分到了一处,闵兰安慰道:「哭出来了就好多了。」 安雅不解:「你不想家吗?」 闵兰:「想什么家啊?对我又不好,天天干活,还没吃的,不如卖了我去大户做丫鬟,运气好得主家看重就能有好日子过。」 第75页 安雅惊讶:「做丫鬟?」 「昂,可不就是做丫鬟,难道是去做主家姑娘啊?」 闵兰想到什么,尴尬道:「你原本就是主子姑娘吧?对不起啊。」 安雅着急地看看四周,被卖掉之后阿娘和婉娘娘还能找到她吗?找不到会不会就不找了,就不要她了?毕竟,奶娘也说了,她又不是亲生的,也不像大哥三哥一样是过继随了秦家姓。她是亲娘嫌弃带她改嫁累赘,丢进宫里的。 思及此,她委屈又害怕,默默垂泪。 闵兰望着她冷静下来,眯眼笑了笑。 长途跋涉带来的疲累直观体现在了孩子们的睡眠上,哈欠连天,眼睛根本睁不开,安雅望着破碗里的米饭和一点叶子菜,大眼瞪小碗。 算是刀口舔血的勾当,拐子们很谨慎,走的不是官道,不需要过明路,一路上基本没有村户,到了晚上会有提前设好的站点休息。 颠簸的石路让安雅吐了出来,吐了一马车,眼看弄脏了马车,闵兰大叫,「好脏啊!」 李泗进来查看,看到污秽脸也黑了,拎起安雅拖到水边,把头按进水里。 看到水里吐出泡泡,才放她出水面,几个唿吸后再按回水里,循环往復。 安雅大口唿吸,抓住仅有的空气,恨恨地说:「贱人!」 李泗怒火中烧,「敢骂我?把你卖进最下等的勾栏院,看你还骂不骂得出来!」 安雅再次入水,直到肺里空气挤干净,李泗捞她起来,重重甩了几个巴掌。 嘴里破了,嘴角渗出了血,安雅仍然叫骂:「贱人!我看见你就噁心!」 李泗轻蔑地哈了一声,拖回马车里,吩咐道:「不许给她粮水,叫我看见了就和她一样。」 大理寺里谢百龄正对付擒走安雅的道士,刚一进去,道士就看到一间牢房里吊着两个血淋淋的人,已经没个人样了。 道士吓得肝胆俱颤,磕头求饶,谢百龄指着那两人道:「你拐走的小娘子,是当今陛下的公主,是一代大儒的遗女,这两人姓方,落到如此下场,是因为他们当初害的,是兰陵公主的生父。」 「我交代我交代,我知道的都说。」他一个普通人,不能想像,什么样的刑法能把两个好好的人变成那样,看一眼,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噩梦。 谢百龄叫来主簿录口供,「说。」 道士抖如筛糠,一五一十交代了:「我们领头的叫李老四,他是祖上传下来的这生意,差不多每个地方都有暗桩,譬如长安金陵洛阳这三地,地方大不见了一二个孩子不显眼。拐来的孩子互相转卖,绝对不能卖在本地的,一定要间隔上百里,中间的路上都有暂留的地方,不会惊扰官府。」 谢百龄负手而立,思索一番,道:「把他送去京兆。」 三郎顶着日头快马飞驰,京中抓了窝点的人审问,说这批要卖到凉州去,路上再找不到,就要去凉州守着了。 路边茶棚里,仰头灌了一壶水,流出的水顺带洗洗脸,三郎烦躁地捶了下桌子。 长安到凉州的路何止三千大道,他要如何去寻? 得到道士口供,三郎指使随行的黑衣铁卫马不停蹄把人带来。 三郎圈了个绳子,套在道士脖子上,低沉地说:「带路。」 道士哪敢耽搁,领着他们去拐子的据点。 …… 李泗在途中卖了几个女孩,凉州多山,与外交往不便利,山里很多人家喜欢买童养媳,省了聘礼不说,能多帮家里干几年活。 安雅在闵兰的恻隐之心下,偷偷吃了一点东西。 「我听说,老李已经商讨好了人家,要把你出手卖了。」 安雅用袖子擦了嘴,「什么人家?」 闵兰忽然脸红了,她十岁,很多事都懂,「就是,就是去做新媳妇。」 安雅:「?」 闵兰见她还是不明白,通俗易懂地解释:「你去了之后,做那户人家里的女人,帮男人照顾家里……生儿育女。」 安雅眨眨眼,不是很明白,不过她想了想大哥和大嫂,就清楚了,清楚后她第一反应不是大惊失色,「就是嫁人吗?」 闵兰害羞地点头。 安雅仔细思考了下,「不是做丫鬟吗?为什么还要嫁人?这也能随便嫁?」 闵兰摆手:「不是啊,你这么小也不是现在就办,先去人家家里,等到了年纪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这就是童养媳吗?安雅愣神,那这么说,她在宫里算不算童养媳? 闵兰见她没什么反应,不好多说。 李泗第二天就把安雅交给了买她的人,「这是长得最好的,摆得出来,就是脾气倔了些。」 比起那一窝孩子,安雅确实出众,发色乌黑,皮肤白皙,眉间一粒胭脂痣,不歪不斜,如菩萨身边的童女。 那是对中年夫妇,看了也很满意,「好,好。」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安雅跟着回去了,不是特别偏僻的村庄,山明水秀,家宅也不小,她被夫妇俩领进门,一眼看到了一个油腻的少年。 她撇过眼,不想再看第二眼,还没她大哥身边的东宫舍人好。 妇人到家后,扔给她一把豆角:「择菜。」 安雅:「不会。」 妇人横眉倒竖:「不会?你以前是干什么吃的?」 安雅:「没做过,不会就是不会。」 第76页 「行,你学好了,以后再不会就怪不着我了,进了我家门,别当自己还是千金小姐。」 三郎一路捣毁数个窝点,救出几十个孩子,还是没找到四娘,这天,他抓住了窝主李泗。 李泗不知来人身份,也不知道已经被人一网打尽,骂道:「知道我是谁?京里的户部侍郎是我干爹,你去告官我不过赔两个钱而已。」 三郎:「户部侍郎是吧?记住了,我问你,今年六月十六,长安城拐来的孩子里,有没有一个六七岁、眉心长着一粒红痣的女孩?」 李泗一听,暗道自己没猜错,那小娘子有点背景,「没有。」 三郎盯着他:「真没有?」 「当真没有。」 三郎从队伍后面,扯过道士带到他面前,「你们对对口供。」 李泗和道士一打眼,就知道糟了,「你怎么也到他手里了?」 道士痛苦摇头,「东家,招了吧,这是皇家卫队,我不长眼,拐来的小娘子是公主啊。」 李泗瞪大了眼,哪怕是丞相女儿,他拐就拐了,可这公主,诱拐皇女,哪怕是他靠山也没几个脑袋能砍啊,天下女孩万万千,怎么就叫他碰上了? 三郎听他说已经把安雅卖给了一户人家当童养媳,脸色铁青,「带我去!」 夜晚,安雅在妇人淫威下,睡在柴房的稻草堆上,房门敲响,安雅开了一道门缝,头髮油腻的少年给她送来了一床被子:「不用害怕,你拿这个盖着吧。」 安雅心跳缓了缓,打开了门,「给我吧……」 她没想到的是,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少年忽然挤进门,搂住她的腰往稻草堆上扔…… 在三郎震慑下,李泗连夜敲开了卖家的门。 中年男人拖着鞋,不耐烦地问:「谁啊?」 李泗不答,只是敲门。中年男人看到是他,「钱不是付齐了吗?反悔了?」 「你先让我进去。」 「这么晚了,进什么进?」 三郎带着黑衣铁卫爬上了院墙,一把逮住了人,「进去搜!」 黑衣铁卫抓住了中年夫妇,闯开了柴房的门,即将得手的少年受惊,看向门外,安雅挣扎间,似乎看见了三郎,悽厉尖叫:「三哥!!!」 本朝律法,只有贱籍可通买卖,人牙子是做的正当生意,但拐子是罪大恶极,逼良为贱,除以绞刑,这个范围包括拐子,卖家和买家。 三郎想把安雅送回长安,自己再去打击拐子的窝点,不料安雅不肯,一定要跟着他。 那跟着也就跟着吧,反正人是找回来了,也没什么大事。再过了大半个月,返程回京。 浩浩荡荡一百多人送进了京兆府和大理寺,得知案情的百姓恨之茹其毛、饮其血,阮京兆非常善解人意地把人贩子押到京兆府前示众,感受黎民百姓的热情,什么烂菜叶石头子,还有晚上的夜香,一点不浪费全倒给李泗他们了。 其余被拐来的男孩女孩,能记清籍贯的送还回家,记不清的由京兆看管,找寻领养人家。不指望拐子能记着他们的姓名。 安雅梳洗后,握着小手紧张地走进内殿,秦姝掀帘而出,安雅不安地叫了声:「阿娘。」 秦姝低头看着安雅,看了几眼摸摸她的头,「进去吧。」 她还有点事,安慰女儿的任务交给钟婉了。 40、青云直上 李泗都聊爆了,户部侍郎当然跑不了,买僕人的事谁家没有?做人贩子就缺了大德了。 赵嘉敏中规中矩提出,绞刑降一等,判流刑,钟婉在此基础提出,既然削掉了官职,不应该降级判罚。 秦姝:「此事舆论过大,举国议论,主犯判绞刑。」 赵嘉敏无所谓,公主都被拐了,作为人家妈要报復当然可以,「户部侍郎庞涛形同主犯,判绞刑,李泗等人,判绞刑,尸首于城墙上悬挂三日,以平民愤,余者从犯,没入贱籍,遇赦不赦。」 按理该平息了,问题又出在了谢百龄身上,他要交去刑部的人,没几个好胳膊好腿的。 王亭松直接找他理论,「议政堂已判处,又为何动私刑?」 谢百龄淡定:「这是呈堂口供时留下的,并非私刑。」 前大理寺卿王亭松:「……」当我不知道流程是吧? 「这种人我也和你一样,看一眼就觉得眼睛脏,但是,公事就是公事,以私心动刑,你对得起头上的官帽?」 谢百龄道:「王公此言差矣,我头上的官帽因百姓而来,此举正是对得起他们。」 两人迟迟谈不妥,分道扬镳。 王亭松上报秦姝后,秦姝温言抚慰了一番,召来谢百龄。 女皇陛下撑着宝座扶手发呆,谢百龄只得在下面等候。 半晌后,秦姝毫无预兆开了口:「我记得你是当年金榜第六,殿试策论戾气横生,我没敢给几位学士看。」 谢百龄躬身:「臣谢陛下数次回护之恩。」 秦姝:「可我有些钻不透你在想什么?」 「陛下对臣的策论还有印象?您功勋显着,臣看在眼里,初入朝堂时,是天子与世家共治,如今,世家已十不存一了。臣以今日之龄,敢问陛下还有当年锐气?」 秦姝眼神复杂:「那你又知不知道?我过的越来越小心,几位老相公在时,我用不着想那么多,他们站在我的反面,随时提醒我。可现在,无人再能与我一较长短,一思一行切实影响着无数人的身家性命。」 第77页 谢百龄:「陛下英明之主,可堪担忧?」 秦姝笑了笑:「你真这么觉得?「 谢百龄但笑不语。 秦姝直言:「你觉得我恃才傲物,刚愎自用,觉得太子平庸无能,不堪大任。」 谢百龄没说不敢,只是稍显惊讶地仰望,「陛下都知道?」 秦姝摇头:「我也这么觉得。」 谢百龄:「……」 「有今日大燕,归陛下之功。」这倒是真心实意。 秦姝垂眸:「别拍马屁了,你也拍不好。我不想一番爱才之心落空,你也有大抱负,给你这个机会。」 做好贬官准备的谢百龄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秦姝悠然念道:「勘查钱粮帐目,有否侵吞国财而肥己者?此为卿昔日殿试策论所书,户部侍郎落空,你可替上?」 谢百龄面色凝重起来:「陛下何意?」 秦姝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朝上缺一首相,我缺一劲臣。」 谢百龄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秦姝又说:「若卿遭遇不测,担保谢氏满门荣华。」 谢百龄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一秒过后,他说:「一言为定,请陛下立一字据。」 秦姝:「……」 当天,中书省下诏,大理寺卿谢百龄入户部任职,清查国库钱粮收支。 又从几位丞相里匀出一个代管大理寺,赵嘉敏中选,每天苦逼着脸,跟钟婉诉苦。 钟婉说:「我觉得大理寺卿一位,阮京兆挺好的。」 赵嘉敏想了想这人,每次看到他时都双眼无神,也不知道钟婉看上他哪里的闪光点。 群臣明显能感觉出这次诏令不太对,哪怕一次封两相,都还在正常操作里,这回……一个管刑狱的去查国库?他是去查帐还是查人? 钟婉当然要问,她比群臣更了解秦姝,想得更远些:「陛下,□□朝清查国库时碰了多少血?又误伤了多少人?好好的怎么想到这了?」 秦姝穿着做公主时才会穿的纱裙,半躺在榻上,举着书看,「我今日方知,我和阿爹差在哪里?」 钟婉问号:「啊?」 「我缺了一批愿为国为君捐躯的忠臣。」 钟婉讪讪笑:「在埋汰我?」 秦姝侧首:「你想学他我也不让。」 钟婉:「好吧,他自己要求的?这一出,他可成了枪靶子,架在火上烤,他也愿意?」 秦姝:「所以我才不明白,他顾家,就该安安稳稳,按部就班。又为何,如此偏激呢?」 钟婉:「我倒觉得,谢寺卿有朝上官员少有的慈心,遇到看不过眼的事就变了个人。人总有软处,就如先皇和陛下也是这样。」 听出话中的戏嚯,秦姝突袭她腰间,「不想活了?」 钟婉忙着躲开,「别闹别闹,好好说着话呢。」 秦姝说:「他活不了多久了。」 钟婉一愣。 「从现在开始,他将前途璀璨,官运亨通。到最后一次时,我不会再保他了,如果他不甘于此,我会帮他一把,推他下地狱。」 □□时,会挖国库墙角的,是世家,到秦姝这里,主力渐渐变成了勛贵,几位开国元勛陆续退隐或逝去,秦姝抢着日子动手了。 琢磨到半夜,钟婉才有些明白秦姝的话了,开国元勛们有从龙之功,跟着□□混就是为了荣华富贵,人心总是贪婪,有爵位不够,后代要有荫封,光有封也不够,他们过得好是要钱来维持的,他们没钱却有权,动动手指能把国库的入帐要来。时间一久,成了腐朽的蛀虫。 钟婉哑然,谢百龄是靶子,挡着后面的秦姝,当射靶人离去,秦姝会扔掉万箭穿心的靶子,片叶不沾身。 这才两代,太尉范颖之流,是秦姝的叔伯辈,没他们支持,何来大燕朝?何来女皇储?两代从龙之功,只换得安分过日子。 果然,心术谋略什么的,她还是少沾点。 刚要睡去时,身旁秦姝握住她的手腕,压着嗓子说:「来年大郎正位,你只留他一个被侵蚀的国库和不清楚的田册吗?连自己的国土都不敢确认是不是自己的?得继大统有何意义?」 钟婉:「……陛下,你观测人心的本事修炼得炉火纯青啊。」她都不知道秦姝是刚醒还是根本没睡。 抓着她的那只手有点抖,钟婉不敢确认女皇是不是在紧张。 秦姝嗓音沙哑,「我怕你和千白一样,心存芥蒂。」 钟婉:「……」该怎么说呢,没秦姝这一出,说不好她心里真有个小疙瘩了。不过那也只是个小疙瘩,看女皇陛下一眼就能抹掉了。 「陛下,商量一下,把我肚子的蛔虫收回去吧。」 谢百龄入户部二十天,先查世家,再查勛贵,第一个查到了京中的淮安侯头上。 俞邝被叫去户部的时候,满脸懵逼,「我侵占民田?」 权贵中侵占民田的事情不要太多,能被户部叫去喝茶的,是剋扣了缴纳的田税,被侵占田地的百姓,无论田地是不是他们在耕种,田税都需要他们来交。为了逃避田税,不卖身为奴只好去做流民了。 遇到灾年,农户家里粮食不够吃会选择出让田地,一旦熬过去,大部分是不会有钱赎回田地的,分下来的田会越来越小,积年下来,粮食愈发不够,那多出来的田就到了地主富绅的手上,贫富由此拉开。 第78页 当地主想逃掉一点税,就会找到有权力的人,投靠府上做门客,贵人们自有办法让地归他们所有,并收一份比田税低一些的「租子」。 俞邝只是犯了富贵人家都有的毛病,隐去某些合法田地,收为己用,禁止他们从商,只好从田上捞点油水了。 他一听谢百龄拿出的帐目就炸了,开国三十六年,时间说长不长,用开元元年的田册比对,保准露馅。 俞邝青筋暴起,忍了又忍,说:「你要怎样?」 「请俞候补上所欠的税款。」 俞邝一拳揍上去,「你妈!」 结果这一拳没落实,谢百龄单手握住他的拳头,严肃地说:「贪墨国财,不是公侯应所为。」 俞邝只有爵位没有官位,比照来说,他地位比谢百龄高,但没他有实权,总体来说是碰不过谢百龄的。 不过,淮安侯大可不必太过伤心,很快就有人来陪他了。 钟婉下朝后,想回去换身衣服,在未央宫前看到了裕丰郡夫人。 钟婉:「夫人怎么来未央宫了?」 没个正经皇后,外命妇不需要每月进宫朝拜,她之前交好的命妇们都没空见面。 裕丰郡夫人哭着上前:「贵妃,陛下新宠幸的那奸佞,是要我们家的命啊。」 钟婉眉角一挑,她当然知道是什么事,「我不管宫务了,夫人有事跟太子妃说吧。」 裕丰郡夫人揪着上衣角为难地开口:「太子妃有孕难受,闭门不见人。」 「怀孕辛苦,我虽未亲身经歷,但也曾耳闻,望夫人体谅。」她淡淡说到。 裕丰郡夫人说:「娘娘,您不知道持家艰难,单只我膝下一子,每月就要花掉数十贯钱不止,爵位俸禄,宫中每时节赏赐,到田地店铺收租,本就促襟见肘,再要缴纳欠下的田税,委实要喝西北风了。」 钟婉只说:「我是不知持家之法,不求你们学陛下不重日用,你看看三郎,郡王府推掉了所有的田庄和一半封户,照样过得好好的,你们还比皇子尊贵不成?」 她威严日重,裕丰郡夫人吶吶,「自是比不了,可是……」 钟婉:「说的好听些,那些田地的税务是你们欠的,说难听些,是你们贪墨的,孰轻孰重,自己掂量掂量。」 41、我要读书 一番恐吓之后,裕丰郡夫人头都不回跑了,钟婉想逃班,又发现事情没有做完,认命回到议政堂,看到秦姝也在,她更不想活了。 蔫头怂脑坐好了,秦姝走到她面前,拿起她面前的稿纸。 钟婉:「……」 仿佛回到了公主府时,检查作业的恐惧。 又和那时不一样,那会她是纯怕,现在她可以狡辩。 清清嗓子,她说:「今年江南丰收,粮价降了,我想着多买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秦姝贊同,但是,「你为什么要画乌龟?」 乌龟壳上面还写着一个秦字。 钟婉:「……」完了,这该怎么解释呢? 秦姝警告地看她一眼,转身安抚高杞去了,谢百龄查到了高氏头上,丞相不是他能拷问的,只带了高氏子侄去户部。 高杞这老头不愿意了,直接罢工,罢工也就算了,还不把工作交给别人。 「谢侍郎尽职尽责,您也该为百官做出表率才对。」 高杞哼道:「年纪大了,力不从心。」 秦姝:「原来如此,那休致如何?就如莫公。」 高杞:「……」 闹脾气归闹脾气,要他滚回家,那还是不行的。尤其是现在更不行,没了他撑着,高家就要任人宰割了。 砍下了最顶级权贵的血汗钱后,谢百龄上奏疏,宗室王爵公主,不再赐封地,食封折合成银钱,统一由国库发放。 好傢伙,姓谢的厉害啊,权贵圈子搞完了,去搞皇家了。 自分封制发明出来,一直沿用至今,虽然在大燕朝只有皇子皇女能得到封地,虽然封地不完全属于封地拥有者,但你不能反驳,那是从国家地图上划出一个,归某个人所有。 现在整个大燕朝,拥有封地的,也就三个人,靖王秦景行,济南郡王秦修齐,兰陵公主安雅。 朝堂上,刚被谢百龄削过的文武百官、公卿伯爵,剎那间,黑洞洞的眼睛全望着座上的秦姝和立于百官之前的钟婉,散发着镭射光。 我们被欺负了你们不管,好,谢百龄要欺负你们孩子,管不管? 秦姝:「……」 钟婉:「……」 这波操作属实没想到。秦姝起初惊讶过后,平復下来,「可有章程?」 谢百龄呈上。 奏疏写得不是很完整,看得出来是心血来潮整理了一番。收回封地完整国土,百利无一害,秦姝并不抵抗,她只是孩子少,孩子多了在地图上一划,密恐都要犯了。 关上奏章,秦姝问:「漠北之地,如何打算?」 谢百龄:「靖王为陛下皇子,当一视同仁。」 漠北默认是崔家的领地,不需要皇帝册封,北方几个州县的百姓都以崔氏马首是瞻。二郎继任,下一任君主和漠北之主是亲兄弟,等同皇室合併漠北。 那问题来了,二郎可以继续守着漠北,那他的后代要姓崔,不属于宗室,漠北还是崔氏的,不好一棒子打死。 赵嘉敏出言:「漠北情况特殊,可留封地。」 第79页 谢百龄拧着眉头考虑了下,觉得确实疏忽了漠北。他外任冀州刺史时,亲眼见过边关艰苦,二皇子还在边境跟后梁对峙,你在后面削人家封地,不像个事。 就在要达成共识的前一刻,高杞这老头上来刷存在感,「有何特殊可言?削藩都要特殊照顾漠北,难不成漠北不是大燕的,是崔家的?」 以后皇室和崔家血缘远了,君臣相疑,君王不信崔氏忠心,漠北以边境安宁胁迫君王,要怎么办?时间久了,实乃心腹大患。 秦姝稍微偏了头,她当然想过这里,但是在北边稳定之前,多做无益。 封地事情还没敲定,谢百龄开始新一轮核查田册,涉及官员无数,下朝的时候,他骑着马,拐角看到了一群气势汹汹的锦衣青年,明显是在蹲人。 谢百龄不由想起他那同一届倒霉的状元郎把俞邝围堵揍了一顿。敏锐的他打马一转,他躲去了附近的济南郡王府暂时一避。 那些纨绔不敢上郡王府要人,毕竟谁家喽啰会呛声老大的。 三郎眯眼笑道:「稀客。」 谢百龄拱手:「借殿下府卫一用,待我回家再行送还。」 这理直气壮的要求,前不久还要削这家主人封地呢。 三郎:「那明早呢?你如何去户部衙门?以后你都躲着?」 谢百龄肃穆道:「有劳殿下操心,我自会解决。」 第二天,谢百龄在马上绑了一根扁担,悠哉悠哉去上班。 三郎和范九一起喝酒,看到谢百龄的扁担,范九彻底服了,趴在桌面上,「真是艺高人胆大。」 「你也承认他厉害?」 「可不是,很有太师昔年风范,天不怕地不怕,上骂皇帝下打朝臣。」 三郎若有所思,「阿娘要我找机会教训他,该怎么教训?」 范九瞪大双眼,怎么陛下也做这种事?要用谢百龄,却对他不满,难不成,是他手里有什么把柄威胁陛下? 大明宫前,一个人出来冲出来拦住谢百龄,吓得他拿起那根扁担重重击了一下。 击中了背部,那人险些吐出血来,扯住谢百龄悬空的脚就要把他拖下马,谢百龄再次用扁担重打几下,那人被拍晕了过去,滑在地上。 谢百龄下马,正了脸一看。 「……」 吴文宾。 曾经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被扁担拍晕了。 毕竟是自己干的,谢侍郎好心把他送去医馆,果不其然上班迟了。到了户部,有人趁机开始酸了,「果然一朝得势就张狂。」 谢百龄当做听不见,秦姝亲自指派来的官员,户部尚书都管不着他。 新报进来的帐没看多久,女皇宣诏,谢百龄只好放下事情去应付秦姝。 秦姝扔给他一纸调令,「国库清查过半,卿可回归大理寺。」 谢百龄眼皮一跳,知道还有后文,等着她继续说。 秦姝说:「户部无人可替,先请卿兼任两职。」 谢百龄:「……」那能发双倍俸禄吗? 「请问陛下,臣所奏请封地之事?」 秦姝身体往后靠,「我在位一日,漠北不可动。」 太子日后也不大可能动亲弟弟,漠北起码能再留两三代。谢百龄也贊同不轻动漠北,「需说服高公。」 「我来办,削藩一事当朝商议。」 正说着话,赵嘉敏急匆匆进来,喘着粗气说:「陛下,太师今晨亡故。」 秦姝眼睫微颤,不过须臾缓了下来,阖眸:「知道了。」 「报礼部商谈葬仪。」她又对谢百龄说:「先去吧。」 赵嘉敏稍后补充,「年初太师在私塾里摔了一跤,身体大不如前了,就由几位门生代为授课,天刚亮私塾的小徒进宫报丧,刚巧被我碰见了。」 秦姝起身,打算出宫去私塾看看。 中途赶来的钟婉坐上了秦姝的车,一坐好就解释:「我不是要偷懒,毕竟是长辈,我没有不去的道理。」 秦姝:「我知道。」 安太师办了七年的书塾,比一般的私塾要大很多,年纪小的学生依次送回家,大一点的在偏房守灵。入棺后安太师灵柩停放厅堂,随后安雅赶到。 安雅感受到气氛压抑,不似往日出门时活泼,钟婉压着她到太师灵前,「最后看祖父一眼。」 乖巧祭拜上香后,安雅去一边看着大人们忙活,赵嘉敏问安太师的弟子,「这书塾如何打算?」 弟子说:「老师去的突然,没给我们留下只言片语,是关停还是继续办着,我们不好做主,这是老师私产,可老师又无后人。」 赵嘉敏:「谁说无后?公主不是姓安吗?」 秦姝听了之后,默默看了眼安雅,又默默转回头去,「继续办着吧,太师最后几年都在忙这个,想必是不愿意心血付诸东流的。」 弟子为难:「可书塾无人掌管,我等又才疏学浅……」 赵嘉敏挠头,「安氏私产当归公主所有,这书塾又不好折算……不如国库出这笔本金交于公主妆匣,把书塾收为国有?」 钟婉:「可行。再选官员打理,不愁书塾荒芜。」 在安乐道灵前商量他的遗产怎么分配,终归不太好,只藏在肚子里,回议政堂再说。 走之前,秦姝到棺木前,伸手扶棺,悄声道:「安叔,走好。」 第80页 钟婉还在想,这书塾归国后可以办大,创个书院,和国子监一样,卒然看见秦姝发呆。 「陛下,太师走前也没受什么苦,是喜丧。」 秦姝轻轻晃着脑袋,「大约已经在地下和阿爹相会了。」 「对啊。」 「还能继续给阿爹做枪手。」 钟婉:「……」这剧本怎的有些熟悉?对了,秦姝小时候不是也让安逸群代写功课来着。 秦姝撑着额头说:「金陵城着火那夜是阿娘把烂醉的阿爹和太师救出火场的,太师见人就骂,唯独敬重阿娘。」 钟婉讶然,还有这段渊源。 「太师心疼阿弟,想必有此原因。」 到了现在,钟婉还是不敢问小皇子怎么没的,想了下,决定先转移注意力:「太师是迂腐,半生传学,着作无数,也功勋显着。」 秦姝缓缓点头:「给一追封吧,文宪。」 谥号评价偏高,在安逸群前一位,钟婉也贊同,科举发展到现在,太师有功。 想来又可惜一番,安逸群若能寿终正寝,以他之能,说不定能在几十年后获「文正」谥号。 安雅在她们说完后,犹豫了很久,才握着小拳头说:「婉娘娘,我想去读书。」 总体来说,大郎二郎更亲秦姝,三郎两边皆宜,四娘是完全偏向钟婉,完全是小孩子对严父慈母的区别,钟婉一直纳闷,疑心秦姝对小丫头太兇了。 忍不住问了之后,秦姝才说:「她非亲生非过继,你把她惯得不知世事,你我不在后,要她怎么过?太子和太子妃会像你一样什么都依着她吗?」 话是这么说,钟婉自己也明白,对安逸群心存愧疚,才会对安雅百依百顺,从没大声说她一句,上次被拐回来都没说过她,哪怕她稍微注意点也不会出这种事。 嘴上抱怨秦姝不把安雅当亲生子对待,实际上没把安雅当亲生女儿的是她。 她们俩年过不惑,安雅才不到八岁,是要为她以后考虑考虑,太娇纵了可不好。 钟婉定了定神:「怎么想起要读书啊?」 安雅认真回道:「我想去读书。」 42、鼎方书院 安雅想去安太师留下的私塾读书,这个要求钟婉想满足她,但是这个私塾已经收归国有了,想去得从中转圜转圜。 最省心的办法是直接扔给文渊阁之类的地方,赵嘉敏是想从学士中选一个去管,钟婉有别的想法。 「交于礼部执掌,从乡间聘请秀才举人教孩童读书。」 赵嘉敏:「何必如此麻烦,私塾就是靠老师撑着的。」 「所以老师没了就垮了。」 赵嘉敏:「……」 钟婉说:「可以请大学士坐镇,聘请秀才教学,学生学成可为师,代代相传,永远也不会关停。」 「那不是国子监?」 「差不多吧,国子监的监生多为少年,书塾里的学生不到十岁而已。」 赵嘉敏思索:「是一妙想。」 具体怎么办还需要完善,至于女孩子也可入学,赵嘉敏表示会支持。 谢百龄要感谢安太师,替他挡了下热门,但安太师离朝太久,机能有限,谢百龄兼任二职的事一传出去,明显感觉到不善的目光更多了。 谢百龄:「……」他一定得跟秦姝商量涨工资了。 无意听到丞相们商讨处置安太师留下的私塾,他多了句嘴:「改私塾为书院,不止教读书,教授六艺,收取学生不拘身份,入学皆穿院服。」 钟婉眼前一亮:「来,坐着说。」 赵嘉敏提醒:「钟相,你和西域通商的摺子还没写完,海商港口也没解决,南北互市更没个章程……」 钟婉打住:「行,我们下回再说。」 再说那天,吴文宾突然冲出来被谢百龄用扁担拍晕了,下班后去医馆看了之后,吴文宾赖上他了。 自从嘲讽任千白被贬去太僕养马后,他越想越悲愤,堂堂金榜状元受不了这侮辱,眼看升迁无望,心灰意冷下索性辞官。 休养了些日子,囊中羞涩的他决定去抱新贵谢百龄的大腿,同榜之谊,总比他人更亲近些,好歹混个饭饱,结果冲上去被当成恐怖分子了。 谢百龄到没想那么多,摇头:「我不招门客。」 吴文宾着急:「现在不缺,将来会缺的啊,你正是往上爬的时候,怎能没个帮手?又不像钟相不愁结交,也不像赵相人缘好。」 谢百龄:「我不可与两位丞相相较。」 「举个例而已,你懂就好。」 谢百龄油盐不进:「我不懂。」 吴文宾还想劝,谢百龄抢先说:「你想餬口,给你个去处就是。」 济南郡王府,三郎不敢置信指着吴文宾说:「给我荐门客?我要门客做什么?」 「王爵有衙,您不缺这个闲职给他。」 三郎反问:「那我为什么偏要用他?」 「只是推荐,您不用就算了,把他赶出府就是。」 吴文宾:「???」 三郎倒是淡定了,「这衙门我也留不久了,封地都要没了,我还要府衙养闲人做什么用?这人你带走吧,真行,一找找个状元,真是大手笔。」 谢百龄欠身:「削封地是我提议,最终决策在陛下,若殿下不服,可跟陛下说去。」 三郎板下脸来:「少拿陛下压我,我问你要个人,给不给?」 第81页 「殿下请说。」 「年中绑了四娘的那几个人,有个叫闵兰的姑娘,你把她找来给我。」 谢百龄奇道:「我不找又如何?」他又不求他什么。 三郎傲然道:「上回侍郎借我府卫的人情还没还。」 谢百龄:「……」最近无语的事怎么这么多。 那次事件的从犯都从了贱籍,闵兰原本是被家里便宜卖给李泗的,人会卖乖就给李泗做了走狗,平日做点打杂的活,看着他们拐来的孩子。 安雅在郡王府上看到了闵兰的真人和口供,久久不语。三郎双手抱头,坐在窗边闭眼晒太阳,「怎么样?还想救她?」 闵兰惊慌流泪:「公主,郡王,我落入那贼人之手,屈膝讨好勉强保下一命,若被他卖掉,还不知是何光景,协从他手下,实在不得已而为之啊。」 安雅的刘海挡住了眼睛,挡住了眼中的情绪,「你跟我说过,在家还不如被卖了当丫鬟。」 闵兰哭着笑:「公主,那是哄人的话,做丫鬟的人千千万,出头能有几个?悽惨度日被打骂的,我见过没有上千也有几百,您是金枝玉叶,怎会理解我等贱民的苦。」 安雅收紧手指,写满了墨迹的白纸皱起,没再为难她,启唇道,「三哥,这个人我要,你帮我安置一段时间。」 三郎听了就炸,「去去去,自己要的人自己带回去,别挨着我。」 安雅轻轻跺脚,「我怎好带外人进宫?」 三郎:「切,去求婉娘娘啊,你要什么她都答应信不信?她愿意留人,阿娘才不会说什么。」 安雅瞅着她:「你也觉得婉娘娘太顺着我了?」 三郎在心里暗哼,本来婉娘娘只疼他的,有了这丫头之后他处处都要让着,能没意见吗? 安雅黯然神伤:「因为我父亲婉娘娘才如此对我,她真心疼的只有你。」 三郎脑子里「咯」的一声,面上严肃起来,「她把你接进宫,当亲生女儿一样,你就这么想她?你不是没见过你亲娘,你想跟她去她夫家吗?」 安雅涨红了脸,连忙摇手:「我不要。」 最后闵兰还是跟着她回去了,钟婉面前,安雅十分不安地搓着小手,「她也可怜,帮着拐子作恶,其情可悯。」 钟婉直视闵兰,闵兰紧张地低头迴避她的目光。 「留着吧。」 交给了华尚仪教些宫规,学好了规矩,如果安雅还想要就领回去。 钟婉头疼地看着安雅蹦蹦跳跳的背影,「太子妃月份大了,出月子之前不宜再管事,尚宫年纪也不小了,该出宫荣养,只留你撑着,着实辛苦你了。」 华尚仪躬身:「应该的。」 钟婉又想起一事来:「三郎是不是该娶个娘子了?」 华尚仪算了算年纪,回道:「现在相看都已经晚了。」 钟婉立马摇头:「算了算了不管他,别看他平日吊儿郎当的,他心里有数。」 这天上班的时候,钟婉努力做完了所有的事情,就蹲着谢百龄过来。谢侍郎头一歪,看到钟婉如狼似虎的眼神,差点没倒着出去,「钟相。」 钟婉一拍身旁的椅子,「快来,茶水瓜点都准备好了,就欠你了。」 谢百龄:「???」那他是什么? 还是私塾的事情,谢百龄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了出来:「学院不叫外人掺合,聘请教授六艺的师傅,不拜师只授孩童最基础的艺,师中德高望重者为山长,山长休致再选一次新的山长。」 钟婉点头:「国子监就是如此做法。」 谢百龄:「区别就在,我要的书院,朝廷可以帮扶,但不能插手内务。」 准确来说,国子监是一个国家部门,他的想法里,学校就是学校,搞纯粹一点。 「学生凭籍就可入学,不分贵贱。」 赵嘉敏反对:「贵家子弟恐家中娇纵,盛气凌人。」 「所以老师就很重要,不畏权贵者才能教的好学生。这样的老师不好找,那学院就规定所有学生服侍皆同,不可显露身份,一旦借势欺人,学院不容留。」 赵嘉敏同意:「如此可以。」 钟婉拿纸记下来,再划出大致学生的年龄,「六七岁心智初成,此时入学为佳。」 谢百龄接上:「十三四岁就可出山,各寻出路,清贵子弟图登科,小时习武入军营,商户士绅也可回家子承父业,哪怕是务农人家,没实力考科举,也是读书认字的,传下去代代都是读书人。」 钟婉奋笔疾书,一气记了下来,然后期待地问:「还有吗?」 谢百龄:「剩下的就是老师和学生了,聘得到老师,收得到学生,什么都好办,所以我们说这么热闹也没用。」 钟婉/赵嘉敏:「……」好有道理。 能办成这件事,对后人好处很大,为什么十年前朝堂上只有世家?因为寒门根本没读书的地方,自从科举流行,乡镇上的秀才举人会办学,收点束脩赚生活费,私塾才多了起来,寒门也有读书的机会了。 如果私塾都是谢百龄说的学院,永远不撤除,每个人都机会读书,土霸王们再蛮横,也横不了多久了。 这种重大的事情,当然应该由钟婉亲自递上去,秦姝仔仔细细看了几遍,「交给赵嘉敏吧。」 钟婉微愣,秦姝怕她多心,道:「他曾外任多年,经验丰富,适合去做这件事。」 第82页 「那,陛下,边境送粮草的摺子赶紧批吧,饿着二郎可怎么好。」 秦姝:「……」 由此可见,她最大的用处,是催秦姝批摺子,其次才是发扬国库。 在钟婉的催促下,赵嘉敏风风火火办起了书院,在回府中和师爷翻遍古籍,定下院名。 [鼎方。] 至于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赵相说:「好听。」 对,翻了那么多古籍,取了这么个名字,就是好听。 「书院是我们商量出来主张办的,希望能一切顺利,蒸蒸日上,人声鼎沸,方为四方,不忌什么,招收四方学生。」 经过各方拳头中指警告,赵嘉敏好不容易编出来这个说辞,对这个解释,大家总算予以接受。 43、纨绔郡王 书院是办起来了,既然教授六艺,那很多都是世家子弟,学院很多课成本花销太大,普通人家学不起。所以还设立了关于讲学的课,书本免费发放,除了必学的礼之外,可以选着上。 宣传很到位,第一个学生不是兰陵公主安雅,而是夏弦之孙,夏弦何许人也?前首相的嫡长子,他的孙子,渝州夏氏长子长孙,第一个来吃螃蟹了。 要真是吃个螃蟹还好,这是拿世家最重视的教育来试水,连钟婉都感嘆夏家是不是疯了。 看了师资的钟婉才放心把安雅送去读书,随即好奇心起,想去八卦。 起了好奇心的不只她一个,其他人都去扒夏家下一任家主,夏弦的长子,此君单名一个弥字,一看,哦豁,师从文学大家,从小写得一笔好文章,目前年岁二十有六,已经考到举人,明年就参加会试了,履歷漂亮,前途无量。 就这么一人,脑子不知道怎么想的,要把年纪尚幼的儿子送一个新开的书院读书。 「老师里面世家子弟挺多的,说不定是闻名而来,他们有什么人才互相都知道。这个书院可以容纳三千名孩童,最好要各种学生都有。」赵嘉敏的师爷说。 虽然是这么说,这办在京城的书院,学生家里肯定不差的,安雅穿上了鼎方书院的院服,孔雀蓝做底,浅草绿镶边,踩着同色的小布鞋,繫着髮带就登上了马车。 钟婉咬着手帕噙着泪目送她上车。 书院交给赵嘉敏之后,她就没再过问了,所以不知道,这书院是要寄宿的,旬休才回来一次,也就是上课九天休息一天,这一天休息学生才能回家。 天杀的!钟婉气得捶墙。离了她,四娘会不会受欺负?会不会吃不饱?会不会踹被子着凉?会不会读书太开心忘了她? 秦姝幸灾乐祸,一两声笑音泄出。 钟婉瞬间迅速回头,恼道:「不许笑!」 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她也是太忙了,都没细细问。想起这个,她又轻轻捶了下墙,然后自我放弃一般,趴在墙上哀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四娘啊!」 「赵嘉敏你赔我小闺女!」 鼎方书院的学生有个几百人,男孩有女孩也有,不过很少,二十几个小姑娘而已。 虽说民风开房,一到春游踏青时节,少年男女结伴同游,但也没开放到衣食住行都混在一起的地步,男女分校,同龄分在一处,不许带僕从,有聘来的干净妇人照顾年纪小的学生。 都开学了,赵嘉敏根据之前的计划,他该放手选出一个山长总管书院,看来看去,教授『乐』这门课的老师萧晦,他觉得合适。 萧晦出身兰陵萧氏,赵嘉敏看中他的主要原因是,此人很讲原则,脾气却异常暴躁,经常拿着古琴做兵器追杀他人,做了山长,就凭他一手古琴拍遍书院无敌手,肯定能让书院井井有条的。 …… 秦姝忙里偷闲,去办一件大事。羊尚宫年过古稀,再无力执掌宫务,本想留她在宫中荣养,满头花白的尚宫却说:「我这辈子都困在深宅大院,随皇后娘娘进了宫,九重宫苑啊……临老了,回不了漠北,也想体会田园滋味。」 「……好。」秦姝听到自己这么说。 羊尚宫呵呵笑的和蔼亲切,「也许以后再不相见了,陛下,小娘子,最后再叫我一声吧。」 秦姝捂着半张面孔,另外一只红色的眼睛淌下几滴清泪,「阿蓉姐。」 羊尚宫脸上的皱纹显得格外慈祥,「我走喽,回去吧,回去吧。」 转身,羊尚宫瞟见三郎,似乎看到了昔日意气风发的青年将军,她缓缓一嘆。 后面几天,秦姝情绪持续低落,具体表现之一是都不嘲讽钟婉了。 钟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正逢安雅第一次上学回家,说起书院好玩的事,山长萧晦十分会玩,办了一个晚会,准备了很多面具,师生皆覆着面具,看不清面容,甚至女孩可以扮男装,互相交友。 安雅藉此交到了不少好朋友,想来其他学生也是这样。书院的气氛很融洽,起码一群小孩子小打小闹,没有出现恶性霸凌事件。 钟婉:「赵相有眼光啊。」 就因为这事,她不打算把闺女接回家了,书院有能人,多接触接触外面也好。突然她灵光一现,她和秦姝好久没出去玩了啊!出去玩可是个解决抑郁的好办法。 和秦姝混了这么多年,也染上了点雷厉风行的性子,趁着安雅休息,拉着秦姝就要往宫外跑,「走吧走吧,反正也没什么事。」 第83页 秦姝:「你说什么?!」 作为丞相,居然跟皇帝说没事干,是可忍,孰不可忍,当时就揪着钟婉体察民情去了。 西市那家甜豆花已经关门了,换成了小吃,所以今天逛的东市,西市小玩意多,很有人间烟火气,东市多卖古玩和别国淘来的新鲜东西。 安雅看了一颗狼牙很久,决定买下它,钟婉每样都瞧了瞧,跟逛菜市场一样,「这个时钟不错,玻璃盏也可以……哇,元狩年的碟盏。」 秦姝:「假的。」 钟婉看了看,不太信,「很真啊。」 秦姝:「元狩年没有这种瓷,带裂纹是后来才有的,应当是后来人假造,传到如今也很值钱了。」 钟婉黑线:「古人也造假……」 秦姝朝裂纹碟看了一眼,勾起嘴角,似嘲似讽,「你也说史书都能造假,还有什么是不能假造的呢。」 出了东市,迎面冲出来几匹快马,一匹马后还用绳子拖着一个人,看起来像是要没气了,走在最前面的钟婉差点被波及,幸而秦姝拉了她一把,又看到后面地上拖过来的人,二次惊吓,惊魂未定趴在秦姝怀里,一脸茫然。 眼尖的安雅指着那几匹绝尘而去的马,「是三哥。」 没错,刚刚打头的是长安城第一纨绔,济南郡王。没过多久,长安兴德坊的某个角落里,一群少年暴揍着一个套着渔网的人。 那人是个秃头,三郎在旁边插着手旁观指挥。 「三郎,他晕了。」 「走吧,别管了。」 「把他放着,他再作怪怎么办?」 三郎满脸不屑:「他一个秃驴,能把我们怎么样不成?」 几人觉得非常有道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再过了一会,纨绔打人的新闻传遍了长安城各个坊市。三郎甚至还没回府就被华尚仪在街上逮住了。 华尚仪严肃道:「陛下钟相请您进宫。」 三郎浑然不觉:「她们想我了?」 像以前无数次那样进了未央宫,踏进去后大门轰隆一声关上了,这响声直接让他耳鸣了。 「我去……」 钟婉坐在前殿首位上,探究地望着他。 三郎捂着耳朵抱怨,「这是做什么?门是这么关的吗?」 「那你又是做什么?好好的为何伤人?」 三郎一惊,脱口而出,「您怎么知道?」 钟婉一拍茶桌,「我怎么知道?全京城都知道了!」 三郎又是一愣,随即咬牙:「死秃驴!」 这才多久,居然传遍京城,连婉娘娘都知道了,准是那臭和尚干的! 「说!到底怎么回事?」 三郎委屈道:「那人是个疯和尚,整天疯疯癫癫的,闯百姓家里要饭,那是化缘吗?分明是抢劫!」 「这是京兆府的事,你看不过去叫京兆主办不行吗?当街快马拖行,吓到了多少人?和尚也是良民,代京兆办事,你好大的气势!」 三郎倔着不说话,钟婉气得站起来,扔给他一本不算轻薄的书,「回你的宫殿里去,把这书从头到尾抄三遍。」 书砸到他身上,三郎开始还不动,突然他动身拿起那本书,飞速离开了。 隔日,素心法师进宫,秦姝慢悠悠敲他一眼,「请茶。」 「这倒不必,陛下赔我寺中僧人药费便是。」素心含笑道。 这老头也着实不小了,无鹤髮却有童颜,如若投入道门,又是一位老神仙。 「无缘无故,三郎不会惹事,相国寺僧人挑事,是否该赔我家三郎名声?」 秦姝半点不虚心,仿佛完全忘了三郎压根没什么好声誉。 素心好歹和大燕皇室打了半辈子交道,对皇帝的流氓行为早就习惯。眼都不眨:「一事归一事,陛下赔我些许银钱,我赔三殿下的名声。」 秦姝:「你怎么赔?」 素心露出标籤式的神秘一笑。 达成交易,长安城里风向就变了,百姓知道被济南郡王拖行的人是打家劫舍的僧人,贊郡王为民除害,反倒赚了一波名声。 素心拿了钱,带着疯和尚连夜跑了,快到连秦姝都没撵上。 发觉事情不简单,秦姝召出黑衣铁卫,集结后还没出发,素心又回来了,从相国寺给秦姝修书一封。 『我寺僧人无意冒犯英魂,已送外寺修行,望陛下谅解。』 上面没写疯和尚做了什么,秦姝也不打算去问素心,直接去了三郎宫室,苦逼孩子,文化课毕业都几年了,还得抄书。 安雅在旁边陪着她,看到秦姝突然出现,赶紧放下手里的笔,结果速度太快手上沾了墨水。 紧张在两个小傢伙之间蔓延,当时氛围尴尬极了,三郎当先推开安雅,「四娘快跑。」 安雅:「……」 秦姝把安雅抱出去,然后关上了门。 三郎再度紧张咽了咽口水,「不是我要她写的。」 秦姝无力,直接进正题,「为什么跟圆满过不去?」 疯和尚法号圆满,相国寺着名得道高僧,但那已经是曾经的事情了,有一次圆满去远方传教,不知遇到了什么事,就此疯了。 会有清醒的时刻,但总会说些惊人之语,却每每能够说中,一些人会守着他听他说什么,或添油加醋一番传出去。 本来很正常的一个问题,三郎却眼神飘忽,「不是说了吗,我见义勇为。」 第84页 秦姝背对着大门,影子将跪坐的少年笼罩,「你长大了,不是什么事我都要知道,可你受了委屈有了难处,不能告诉我吗?」 三郎眼眶酸涩,低着头不让秦姝看到他的脸,「疯和尚说……」 他说不下去了,抱着头呜咽起来,「他说我爹生前作恶多端,活该死在定阳……」 抽泣声中满是堆积的委屈和愤怒,秦姝静静立了一会,等少年情绪稳定下来,她说:「我天家子嗣,当百无禁忌,他说说也就罢了,一个疯癫之人,如何让你暴跳如雷。」 44、那瓦可汗 秦姝知道了疯和尚法号之后,总嘀咕这法号似曾相识。她还记得崔寒在京时,相国寺中遇见一个僧人,一打照面,断言他活不过三十。 当年崔寒不过一笑了之,完全没当回事。 圆满疯了之后,不少人认为他泄露天机,天道不容,才失了神智。 枯坐了一会,外面来人了,秦姝放下覆面的书本,睁眼一看,谢百龄。 秦姝又把书盖回去了。 谢百龄也不看她,直说:「方卓资欲求见陛下。」 秦姝高高挑起眉,她奇怪的不是方卓资要见她,而是谢百龄居然真来问她了。 今天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 大理寺牢狱中的方卓资预感自己命不久矣,临死前想抓住机会自救。 秦姝见到方家兄弟的时候,回头瞧了谢百龄一眼,怀疑他在恐吓君王。 多日累积下来的刑伤,好了又有,方卓资肉眼可见只剩下一口气了,一只眼睛被血煳住,看不见东西,隐约见到那抹熟悉的红,「我愿用后梁情报,换家弟自由。」 秦姝思索一番,「你先说。」 人在屋檐下,也不讨价还价了,「西突厥可汗那瓦的生母,是前朝的淑慎长公主。」 秦姝明显一愣,看向谢百龄。 谢百龄耸耸肩,没这个惊天新闻,他压根不会去找秦姝。 秦姝点点头,「虽然是个情报,但这份量不够足。」 方卓资也没想靠这个说服她,「我是想再告诉您,小心后院起火。汝南袁氏、广陵王氏等已迁徙后梁。」 秦姝很认真地问:「没了?」 方卓资:「……」 这个消息还是挺重要的,起码到时不会猝不及防,秦姝转身离开,「我放你们离开,能不能走出长安看你们的命。对了,后梁还有你的亲人,不打算管管他们?」 方卓资:「我只有一条命,管不了那许多,繁盛时方家所有人都能分得一杯羹,没落了,也该一起承担后果。」 牢狱打开,方氏兄弟互相扶持着出来,凭着自己的双脚,走出了长安城,走到了京郊,方卓资伤势重,首先撑不住倒了下去,方卓越被他带着摔倒,哭着叫他:「哥,哥,你站起来。」 方卓资没有力气回应他了,慢慢闭上了眼睛,死后哀痛安详,竟然不像是个生前饱受折磨的重刑犯。 发现兄长没了气息,方卓越呵呵一笑,趴在地上四处摸寻,摸到了一块石头,往自己脖子上抹。石块边缘不够尖锐,他一次一次加深口子,折腾到夕阳西下,身侧尽是红色的血水。 身上越来越凉,方卓越冷得缩起来,随着最后一抹夕阳,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几辆马车经过,第一辆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男人,他看了看地上的两具尸身,让随行的僕人把两人拉到附近的水边埋了。 秦姝得知那瓦身世,去信问任千白。 任千白觉得不可思议:那瓦生父是上任西突厥可汗,刘绮渝厌恶异族,怎么可能生下突厥的孩子? 秦姝回信:这不问你呢! 任千白:那瓦生母是汉人,他长相也更像是汉人,这个我能打包票。 如果是这样,那也不奇怪那瓦愿意迎刘焱平入主西突厥。 淑慎公主刘绮渝死了那么多年,总不能挖出来验验,就当方卓资这条拿来换命的消息是真的。 有世家投奔后梁的消息,一传出来,秦姝任由朝野议论,甚至没叫漠北拦截叛逃世家。 后梁处于沙漠戈壁和草原的分界上,那瓦坐在主位上,品着美酒,左拥右抱,刘玳耷拉着嘴角坐在他旁边。 下面的刘昂丝毫不尴尬,笑着说:「我新得了一位美人,表叔一定要笑纳啊。」 那瓦也快五十的年纪了,依稀可见俊雅风姿,闻言道:「请上来看看。」 一位身着轻纱的女子踩着莲步而来,冲着首位福身,轻柔细语,「见过大汗。」 那瓦也不说满不满意,只问:「是汉人?」 刘昂点头道:「不错。」 「上前来,叫什么名字?」 「小女名阿榴。」 场上目光肆意打量着她,阿榴半分不在意。 那瓦露出满意的表情,推开身边一位美人,叫她替上。 刘昂憨厚的脸上泛出一抹精光,和钟妙视线相对,意在不言中。 那瓦一亲芳泽,问刘昂战事,「本来漠北那小娃娃不值一提,可任千白纵横沙场二十多年了,得崔琪真传,不好对付。」 后梁并没什么奇才,他烦恼已久。 刘昂笑笑,「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对于强大的对手,古人常用离间之法,反败为胜。」 那瓦提起兴趣,「说来听听。」 第85页 漠北主军帐,二郎略有焦躁,他在帐中走着,摆设磕磕碰碰的。任千白依靠在门口,摇头提醒:「定心。」 二郎躁道:「一年多了,还不温不火的。后梁吊着我们,不进也不退,世家叛变,阿娘也没个说法。」 任千白:「这个时候,你更要稳住,后梁就是在拖你心态,你被拖垮了,他们就赢了。」 二郎坐下,仰头唿吸几口,「我知道了。」 任千白:「后梁能拖,我们也能,守住边境,别让他们出来,没了外面补给,让后梁自给自足吧。」 钟婉多年来在周边各国建立的互市,终于有了实际成效,包括不仅限于充盈国库,和后梁接壤的某些小国,不再接受和后梁交易。 刘玳等中原人只能长久过着游牧民族的生活。 世家叛国,导致朝中的世家子弟都有些抬不起头,作为世家的代表人,高杞要说句话了。 「袁氏、王氏等叛逃,当革除国籍。」 秦姝:「可。」 稍后赵嘉敏出列:「黎民百姓不知朝廷功劳,盖因不识书礼,才有今日之乱。鼎方书院势头正好,臣请命,举国办学,使白丁知书达礼,恩泽后人。」 钟婉手快,几乎是赵嘉敏才说完就举手贊同。 科举出身的官员几乎全体同意,这就占了绝大部分朝官。 秦姝看了看高杞等人,「高公作何想?」 高杞脸黑,放在十年前,他肯定要说白丁怎可识字,现在这话说不得了,一咬牙,躬身道:「臣附议。」 秦姝满意,「内库可以出一笔花销,办学之事,有劳赵卿。」 这事就定了,钟婉心放下来,她那么着急赚钱有一部分是因为办学,只要各地书院办起,不会再有这么严密的世家谱系了。 钟婉靠在秦姝身上嘆气,「大郎再稍稍像你一点就好了。」 也不至于总是担心下一代世家起復。 秦姝拍拍她的后背,「他再像我,臣下能联合起来反皇室。」 压制臣属两代了,总要歇口气,别真逼反了。 钟婉摇头晃脑蹭着她,「二郎的信你看了没有?」 「看了,有千白压阵,不需要太操心他。」 「他还小呢。」钟婉八卦道:「淑慎公主真留下突厥的后代了?」 秦姝:「她一生未婚,全部精力花在国政上,有些许轶事情史不算太出格。」 钟婉:「……」 钟婉:「这叫不出格?」 未婚先孕,孩子都生出来了,还是突厥人的种,这都不出格那什么叫出格! 秦姝指指她们俩。 钟婉大败而归。 翻过年了,漠北还是一直打不起来,新一轮春闱要开始了,秦姝全权交给太子处理。 太子亲自请高杞做会试主考官,自己去研究本届贡士,他的东宫需要补充点人才。 他没去贡院,却去了武举现场,同样的功勋,文和武,差别还挺大,一件文勛从登基到死后都不一定能见成效,可要成功一件武勛,速度要快的多。 要让群臣服他,必须得拿出功绩来。 武举其实也可以和文举一样,分出三甲,等再稳定一点,这事便可以提上日程了。 大郎在心里记下,出了演武场,上了车驾,行到半路,车马一震,两匹骏马提起前腿吼叫,往前乱窜,大郎在车厢里四处滚,急忙问外面车夫:「出什么事了?」 车夫控不住马,急得满头大汗,闻言回道:「殿下,有人往马上扑,马受惊了。」 两臂撑住车厢两面,大郎伸脚探出窗,试图跳车。 疯跑的马车即将到内城门口,侍卫们制止不得,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大郎心急如焚,忽然天降奇兵,一人飞起抢了车夫的位置和马鞭,控住了一只受惊的马匹,砍下了另一匹的缰绳。 马车顿时毁去,大郎心有余悸,下了车,对那人道谢:「多谢相助。」 夏弥再制住脱缰的马,淡漠点头,「举手之劳,不谢。」 大郎问:「郎君家住何处?我改日登门道谢。」 夏弥才注意到他的车驾规制,拱手应道,「不劳殿下,我姓夏。」 大郎一愣神间,夏弥飘然而去。 到了宫门口,远远看见一个鼻青脸肿的人向他冲来,侍卫拦住后,大郎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太子殿下,我自荐入东宫啊!」 大郎仔细看了,悚然发觉,这不是豫宁七年的状元吴文宾吗。 刚刚就是吴文宾冲上来使马匹受惊,大郎抽抽眼角,我没找你赔马,倒是自己上门了。 会试成绩一出,朝野譁然,第一名会元,姓夏,正是前段时候火了一把的夏首相之孙夏弥。 45、晚饭泡汤 万众瞩目的时刻来临,殿试开始,题目公布。 夏弥翻开题目,『举国办学,白丁亦可学富五车,天下人人皆鸿儒,诸君可有异议?』 眉梢微微一挑,果不其然,夏弥听到了考生们惊讶不解的声音。 最高等级的考试里,他们作为燕朝才学最好的一批人,问对全民读圣贤书的态度。居然直白出这种题目,夏弥想,那他也该坦诚点。 监考的大郎没坐到宝座上,目光幽静地望着下方。 殿试后,他拿着夏弥的答捲去了未央宫。 「我想请夏弥入东宫门下,阿娘看可否?」大郎小心翼翼地瞧着秦姝,看了一眼就瞥回来。 第86页 秦姝忙完江南海商出海的事,刚倒了杯茶休息,抬头望了她一眼,并未接过答卷,「自己的人自己选,何须过问我?」 大郎紧张道:「夏弥出身夏氏,我怕……」 秦姝:「用人不因自身好恶,你觉得他能辅佐你,可以不论出身。」 「但有一点,不要被臣下牵着鼻子走,下面人可以出主意,但遇事要有自己的想法。」 大郎抿抿唇,「那,谢侍郎他……」 秦姝『呯』一声盖上碗盖,音色清脆。 大郎顿时闭嘴。 文渊阁评完考卷,夏弥名列一甲状元。琼林宴上,众人只见太子和状元相谈甚欢。 第二日,大郎和秦姝求了一道诏书,任命夏弥为东宫舍人,新任状元郎成了太子的嫡系班底,也不知道是谁占了便宜。 钟婉在秦姝身边,看着她写好诏书,然后她拎起一个名册,「怎么还有一个?」 名单上的东宫舍人不是一个,是两个。 大郎说:「此人也有才华,我想一道召为舍人。」 夏弥是状元,有官品的,入东宫等同于调任,需要一道诏书,另一个就不用了。 这个人大家也非常熟悉了,非着名碰瓷选手,吴文宾,上回碰瓷谢百龄没成功,这回遇见个傻的,总算有了铁饭碗。 夏弥和吴文宾在东宫碰头,夏弥这边优雅打招唿,那边吴文宾傲娇偏头,夏弥笑笑,首先一步踏进门槛,吴文宾不落下风,赶紧跟上。 钟婉心慌慌,「陛下,这是夏家,你确定没什么问题?」 秦姝十分自然地说:「就算我现在拦着了,夏家有心,以后不愁机会,如今我还能看着点。」 钟婉拍拍胸口,「好吧,各地学校已经准备办起来了,放进各郡县官员考核里。」 秦姝低头思索,「问问赵嘉敏愿不愿带带大郎。」 钟婉:「?」 他们俩凑一堆你是想看看两个傻der能发生什么化学反应吗? 乐于助人的赵嘉敏当然愿意了,不仅愿意,当时就提着一把砍柴刀上东宫了,亏得太子是厚道人,没叫甲士护驾。 赵嘉敏热情洋溢,「民间筑屋用的土石和鼎方书院不大一样,我正要和工匠一起上西山去看木头呢,太子一起去吧。」 太子愣愣答应,回房跟太子妃要刀具。 外人是不知道太子妃的表情的,据说太子拿的那把斧头是东宫厨子向御膳房借的。 当晚整个御膳房停伙,因为没斧头噼柴了,太子又不还斧头,说是要再上山搞研究。宫人们啃点瓜果凑合,女皇陛下带着丞相去宫外吃了。 钟婉笑得喘不过气,「哈哈哈哈,现世报。」 秦姝没想明白怎么就殃及自己了,郁闷地吃了一口金陵烤鸭。 钟婉用面皮包了烤鸭,放了葱沾了酱,再包起来,递给秦姝,「我会叫御膳房多准备几把斧头的。」 憋了一会还是憋不住,又笑开了。 秦姝没好气地捏捏她的脸,「赵嘉敏做事非常人想法,我也没想到……」 钟婉:「没想到今天的晚饭飞了,哈哈哈哈哈,幸好三郎不在,不然他乐得比我还狠。」 估计也听到新闻在自己府上狂笑,女皇陛下这脸丢大发了。 这事也说明赵嘉敏做事十二分的认真,连造物用的木材都自己精心挑选。他在谢百龄的建议下还上交了一份五年计划,第一年在每州建起一所书院,第三年每郡建一所书院,第五年,较大的县或者几个县合併起来建一所书院。 务必使尽可能多的孩童入学读书。 赵嘉敏干得如火如荼,钟婉也不差,西域商队每年来往两次,贩卖中原特产,据商队说西域人很喜欢中原的东西,在这些东西的产地,百姓耕种之余还会去织布烧窑,做些副业贴补家用。 开闢商道的初期,税收都很轻,即使如此,收上来的钱也很可观了,以后税收多起来,国库能多出不少余钱。 鸿胪寺卿是钟婉升迁时亲自提拔的,在钟婉暗示下上奏,组建商队去往大洋彼岸通商,互相交流文化。 领头人秦姝还在犹豫,国子监祭酒毛遂自荐。 秦姝估量着这位昔日的探花郎。 周伯晟自出仕以来,就仿佛在国子监安了家,升迁也升了不少,就是一直出不了国子监,自打做到了国子监首席领导,就觉得没意思了,一门心思想要搞事情,总算让他逮到机会了。 不顾家中劝阻,他就是要去! 问就是人生孤寂,找不到知己。 秦姝:「……」 秦姝:「不妨再考虑考虑,这一出海不知多久方归。」 周伯晟无奈拱手:「人生在世当有一番作为,我自认有才也想要大展身手,思来想去,我没有阮京兆断案如神,没有谢侍郎惊才绝艷,嘴上功夫还算厉害,这些年在国子监学了些他国语言,自请命出海通商。」 确实很合适,本人都强烈要求了,秦姝拍板,就是你了! 几百只船停在海上,巫医百工数百人,足够几个月的干粮和水,丝绸瓷器种子、各项书简等贵重之物,航海远去。大郎代秦姝去港口送行,夏弥和吴文宾左右随行。 上了船的周伯晟露出久违的轻松笑容,「太子殿下,吴兄,有缘再见。」 再见不知是何年,更不知今生可再有相见之日。 第87页 兰陵公主安雅在鼎方书院过得非常快乐。 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宫婢如云,还要自己动手铺床擦地,但她依然过得很快乐,这种精神上的快乐不是别人能替她感受的。 这天在起床钟声响了后,她照常起床,穿衣洗漱好,挎着自己的小书篮去饭堂吃早饭。 饭堂的早饭十分丰富,粥食面食应有尽有,配有荷叶糯米鸡、豆沙蛋黄包、蔬菜丸子等点心,想吃什么拿什么,想吃多少拿多少,浪费了粮食要抄书。 安雅站在领饭的地点,乖巧地对师傅说:「要两个春卷,一碗牛乳粥。」 拿了自己的早饭坐在桌边,和其他小朋友们一起吃,吃着吃着,坐在她旁边的女孩凑上来,「你知道吗?今天要新来一个。」 她们这批全是立院最初就入学的,自然成为小团体,后来的要是不合群多多少少会被欺负。 学堂里二十几个小姑娘坐得整整齐齐,山长萧晦领着一个瘦弱胆怯的女孩进来,指着安雅前面的座位对女孩说:「你坐那里。」 萧晦又对其他学生道:「这是新来的同学,姓梅,谁想和她住一间?」 书院宿舍是两人间的,方便小姑娘们互相照顾,有不情愿和别人住一起的,但是院规摆在那里,目前还没人敢挑战。 安雅有同住的女孩,但她隔壁的房间,只住着她的好朋友文屏。 文屏主动接了这个女孩,下了学把她领进屋子。 安雅有些同情地看着那个女孩没进房间的背影,男校士农工商出身比例还好,但能来这里读书的女孩,非富即贵,这个梅小娘子,看起来出身不佳呢,这一个个天之骄女,但凡有一个不省心,日子不好过啊。 晚间洗漱的时候,文屏偷偷来安雅房间,「你有没有烫伤膏啊?」 安雅听了急忙去屋里找,「有的,你等等。」 把膏药给她的时候才想起检查好友有没有烫伤,「你没事吧?」 文屏摇头:「不是我,是阿梅。」 安雅朝那边瞧了敲,「她烫伤了?」 「不是今天烫伤的,衣服一脱,全是疤,胳膊上最多。」 安雅啊了声,「怎么会全身都是疤呢?」 「那我哪知道?给她擦擦吧,好歹住一起,不要告诉别人啊,尤其你屋子里那个,嘴碎。」 安雅的舍友还在洗漱没回来,她重新进屋把祛疤的药也找出来了,送到文屏的房间里。 阿梅依旧怯生生的,对文屏也是这样。 安雅挠挠头,没有应付这类同龄人的经验,自己回房睡觉了。 阿梅和文屏相处几天,亲密了很多,文屏打饭的时候带她一起,和安雅一处读书也会叫她。 聚在藏书楼看书的时候,阿梅说要出去一会。 人有三急嘛,安雅和文屏没当回事,文屏多问了句:「我陪你?」 阿梅连忙摆手,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不,不用,我自己会去。」 安雅在她走了一会之后问:「她怎么样?」 文屏烦恼地甩甩头,「要是在外头,我是不想理,看她也可怜,先带着呗。」 整日闷头不说话,呆呆木木的。也不是讨厌,单纯性格不适应。 安雅坐了一会,肚子饿了,摸摸肚皮,悄悄说:「昨天我家里偷偷给我送了糕饼,我拿来跟你一起吃?」 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最爱吃了,文屏果然兴奋,压低声音喊,「好啊,你快去快回,别叫老师逮着了。」 在书院不允许吃外面的东西,迄今为止只有安雅家能送进来。 安雅迈着小短腿跑回自己房间,找出藏在衣箱里的糕点,是她最爱的千层荷花饼。 塞进衣服里轻手轻脚出门,一声木板敲地,吓得直接撞上门槛。 对面的房间门坏了,门板倒在屋外,露出里面的场景。 46、辗转反侧 一听说安雅出事,三郎是第一批到的学生家长,拎起妹妹就走,却被山长拦下。 「郡王且慢,公主需留下作证。」 三郎瞪眼,「陛下和钟相已经知道书院出事,要我马上带回公主,你敢拦我?」 萧晦缓缓道:「公主在我书院里是学生,有必要配合书院查证。」 除非安雅不想在鼎方读了,不然三郎真不敢莽撞带走她,权衡之下,他带着安雅下马,一起去书院正厅。 阿梅脸上有明显的巴掌印,和一个女孩站在正中央,那个女孩安雅认识但不熟,叫卓萱,也是鼎方女校的学生。 安雅无意看见的就是个校园欺凌事件,卓萱把阿梅按在地上打,打的还是脸,阿梅爬起来就跑,都没意识到面前有门。 萧晦严厉地问:「到底是因为什么?」 阿梅显然出身不好,卓萱是官宦子弟,传出去有的是闲话说。 卓萱倔着不开口,阿梅也只是哭。 萧晦:「那就叫家里领回去,书院不收傲慢无礼的学生。」 卓萱见有人在萧晦的吩咐下出书院,气急之下,书也不想读了,道:「她是我家奴婢!我想打就打!你管不着!」 在场众人惊呆下巴。 阿梅哭泣着求山长不要让她回家,关于出身来歷,她却一字不提。 萧晦只好去京兆调户籍。 时间很晚了,三郎不想看这个热闹,便说:「我先带四娘回家了。」 第88页 萧晦无暇顾及他,「请郡王务必嘴严。」 三郎哼笑,「山长,进来的学生户籍都不清楚?要人如何放心把自家人送进来读书呢?」 萧晦不吃他阴阳怪气,亲自把兄妹二人赶出了山门。 户籍调来后,萧晦古怪地看着两人,卓萱说阿梅是她家奴婢,倒也没错,但实际上,这两人是姐妹关系。 阿梅是卓萱父亲的婢生女,阿梅母亲没有名分,生的又是女孩,卓家不认孩子,只能随母亲的奴籍。 为什么能进鼎方读书?卓萱阿梅的亲爹是礼部官员,书院的顶头上司,塞个人进来不难。 当然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全院停课,安雅能回家是她目击了案发现场,又身份特殊,在钟婉那听三郎讲事情经过,她不解地问:「阿梅不能上学吗?」 「呃……」钟婉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贱籍有三类,其中最低等就是奴籍,当年钟婉是贱籍的第一类,倡伶,简而言之就是卖艺。 钟婉实话实说,「贱籍不能读书。」 安雅不能理解,「为什么?」 钟婉仰头想了想,「规定是这样,如果每个人都乱规矩,陛下要如何辖管万民?」 不谈来歷只说影响,偷换概念十分熟练。 安雅张了张嘴:「连书院都不能去?阿梅好可怜哦。」 可怜个屁啊,三郎内心吐槽,宫里伺候你的,十成十是奴籍,还是官奴,后代子孙都预订了奴籍,非皇命不能脱。可怜她们?要是她们自己也觉得自己可怜,你就危险了。 钟婉说:「可怜归可怜,她犯了律法,要受惩处的。」 这事直接闹到了朝堂上,昔日状元,今日东宫舍人,他吴文宾又回来了,又可以在朝上畅所欲言了。 「向者礼部郎中卓滔,公权私用,知法犯法,送贱籍入书院,罪犯大燕律,理当严惩。」 作为读书人,本来就是看不起比自己低一等的贱籍,居然还妄想读书?读书在时人心中,是件神圣的事,怎可让贱籍触碰,犯法了,赶紧报上去。 礼部郎中卓滔被议政堂问罪,皇帝和几个丞相都在场。 卓滔战战兢兢道:「我心里实在疼爱小女,在家里受我夫人责难已久,想把她送去书院读书定性。」 赵嘉敏匪夷所思,「你说你疼你女儿,她怎么还是贱籍?」 有些人家会拿奴婢招待客人,奴婢生的孩子有可能不是自己的,心里要是膈应,哪怕孩子不是自己的不认也可以,不认相当于不承认是自己的孩子。 这小娘子可是奴籍,说明卓滔压根不认,何来疼爱一说? 卓滔无力地说:「我家夫人悍妒,前头几个妾室和孩子都没了命,我怕布了后尘。」 钟婉及时打住,不然赵嘉敏一个单纯的好人要自我纠结起来了,「这不是你送贱籍入学的理由,混淆良贱,杖一百,你是当朝官员,减一等,杖八十,可用金帛赎罪。」 这惩罚对百姓很重,对官员很轻,卓滔感激道:「谢陛下。」 秦姝:「等会,高公,您怎么看?」 高杞屁股坐得老稳,见秦姝问他,老头当然毫不客气,「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贬官。」 卓滔脸色一白。 钟婉对秦姝使眼色:你怎么回事? 秦姝似乎没看见,「高公可以跟王卿商量,就这样吧。」 卓滔被御林军带出了宫,暂时停职,钟婉跟在秦姝后面,女皇迟迟没回头给她一个眼神。 一直到未央宫,钟婉才叫她,「陛下。」 秦姝:「嗯。」 「家里的事干嘛扯上官场?」 「……」秦姝抬起头,「作为官员,无视律法,我不能容,这个回答满意吗?」 钟婉原还没觉得,听了这话心里不太舒服,「陛下……」 秦姝坐下,一面说:「你不忍贱籍永无出头之日,有了先例,他们能读书也未尝不可,是也不是?」 钟婉拉了一把椅子也坐下,大方承认,「我是这么想的,一步一步来不好吗?」 秦姝摇头:「现在不是时候。」 各方关系正是微妙的时候,不宜横生枝节,「废贱籍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诏令一出,有多少人能接受?既然做不到,就不要打草惊蛇。」 钟婉忽然道:「您也是想过的?」 秦姝:「没有,我生来就站在群峰之巅,看不到山脚下的蜉蝣。废籍弄不好,江山动摇,我不会去赌。」 钟婉五味杂陈,「知道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钟婉用被子捂住脸,不停提醒自己,秦姝是君王,权势需要经营巩固,最好的巩固方法就是稳定的社会阶级。 每刚安慰好自己,就想到流落青楼时那些底层人的日子,如鲠在喉。 秦姝没有像以前任何一次,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制止她,为她指明正确的方向。 两人起居如故,一切如常,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在卓滔的判罚下来,吴文宾非常得意在太子和夏弥面前炫耀。谢百龄突然上奏,废除私奴婢,全部改为僱佣。 除却官奴婢外,还有一部分的私奴婢,不同于官奴的强迫性质,私奴是自己过不下去了,卖身为奴供人差遣。 实在没办法的人,谁会卖身做奴。谢百龄想把这些人和主家的关系改成僱佣,就像僱佣的工人伙计一样。 第89页 秦姝沉默不语,她总算知道她为什么总对谢百龄青眼相加,这脑子是跟钟婉一个路数吧,甚至比钟婉还要灵光点。 「卿为首相,可放手去做。」 按照大趋势来说,许多年后,奴婢可能不復存在,但绝对不是现在就丢掉,如果换个角度,提前给这件事打下地基,以后可以想像出来的动盪能减轻一些。 谢百龄听到秦姝要他做首相,眼都没眨,直接应下,比钟婉和赵嘉敏封相的时候爽快多了。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谢百龄身上,御史台和他的缘分由来已久,老熟人了,参他的摺子如雪花般飘来,第一本参他以前的黑歷史,虐待犯人,第二本参他媚上谄君,第三本参他不尊法纪。 御史参奏是有指标的,每月要参多少人,都是绩效,就拿谢百龄沖业绩了,这么个人做首相,心里不安啊。 但是,女皇陛下的心意无人可改,拜相仪式开始了准备工作。 丞相们被后来居上,钟婉不好说什么,赵嘉敏脸皮薄,其他两位秦姝从来不听他们的。 吴文宾有话说了,天天在太子耳边吹风,「殿下不喜谢百龄,若有一日殿下得继大位,留这么一个首相,该如何是好?」 太子有些犹豫,看向夏弥。 夏弥当没看见他求助,「陛下用人自有陛下的道理,不会无缘由拜相,殿下自己好好想想。」 太子模模煳煳的,想不出来。 夏弥也不想戳破提醒,明白说出来了,万一被人知道,就是个窥测君心的罪名。 谢百龄风风火火上任,开始废私奴婢的大业,以首相的身份下令驱除各家私奴。就算转换为僱佣,原本的私奴不能在原来的主家里,不然就没意义了。 秦姝甚至分了京城部分军权给他,好执行律令。 谢首相风光无两,似乎连赵嘉敏和钟婉的声势都被压下去了。 部分人家不满这样的变化,虽然他们可以用官奴,但是官奴的籍贯很完整,没有私奴方便,尤其还有很多男主人和美婢们有一腿。 淮安侯就是其中之一,他养了个很喜欢的通房,裕丰郡夫人也不是不能容人的,平日坐享齐人之福,美得不行,结果这么一来,通房丫头要回家了,还不能弄回自己家,他非常不开心。 贵妇们也不太喜欢这样的搞法,燕朝有律,不纳良籍女子为妾,小妾们都是奴籍,卖身契攥在自己手里,不高兴了就能找牙婆卖掉,这下好了,小妾都成良籍了,地位明显提高,还怎么过? 从几家丞相府开始驱散私奴,今天轮到淮安侯府,俞邝和美妾抱头痛哭,恋恋不捨,「美娘啊,我会接你回来,纳你过门的。」 美娘也哭,被军士拉走时回头,挥出尔康手,「俞郎,不要忘了我啊。」 旁观的谢百龄:「……」 不仅主家不满意,官奴们十分羡慕私奴,都是奴籍,凭什么私奴解放了,他们还要子子孙孙做牛做马?羡慕羡慕着就变态了,搞出了一些事情来。 就好比济南郡王府上,最开始立府,奴婢全是官奴,后来陆续有人送奴婢来,官奴有私奴也有,也因为这样的原因,两者比例非常不平衡,官奴不满私奴变为良民,联合起来欺负私奴。 这天三郎照常去练武,在垂花门外旁观了一场世纪大战。 私奴婢向来出身市井,什么都怕就是不怕事,和官奴们战成一团,又是扯头髮又是用指甲划脸,简直嘆为观止。 三郎大跌眼镜,看完一场,人家都在中场休息了,才想起喊停,「都给我住手!」 郡王府上的管事都是男人,不好管丫鬟,三郎只好去东宫求助,求太子妃借个女官给他,好好理下家务。 太子妃听了之后,爽快答应了。 奴婢大战还不算完,淮安侯俞邝聚集了一大波狐朋狗友,想给谢百龄一个教训,最好能让他收回律令,美娘还能留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保证不虐保证不虐保证不虐 47、名分之争 俞邝不仅自己主谋,还联繫了一大批勛贵,各方都有, 谢百龄的长子在本次科考得了二甲,外任做了父母官,也巧,做的当初谢百龄外任的地方,江州。 小谢家底不厚,单刀赴任江南去做县令,刚到长江上船,船居然沉了,满船的人都下了水,小谢生在西北,不通水性,直接淹死了。 讣告传到京城,首相府全是上门弔唁的。 谢家正乱糟糟的,谢夫人伤心理不了事,大门一关,闭门谢客。三郎作为长安里情报最灵通的人之一,登门淮安侯府。 「你干的?」 「……我干的。」 三郎没接着问下去,再问也没意义了。 俞邝抱着头,忍不了他这么安静,「我真的没想弄死他儿子。」 真是意外啊,想给谢百龄一个警告而已,谁想结仇? 三郎反问:「弄出这种事你不想也是想了。」 俞邝瘫坐在石头上,「那怎么办?」 三郎思考片刻,「你千万不要承认是你干的,一定咬死是意外,没有证据……对了,你手脚干净吗?」 俞邝迷茫:「我不知道啊。」 三郎:「……」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的就是俞邝,三郎派黑衣铁卫火速去长江,一是销毁证据,二是查清事实。 第90页 对,三郎都觉得还有另一波人动手,暗箱操作害死了小谢,不说猜测合不合理,假设是真的,后面那些人简直渔翁得利,不用背名声还趁两派相争捡漏好处。 秦姝对勛贵和谢百龄的争执没有兴趣,但是对事情真相很有兴趣,觉得隐藏在后面的人就是个政治斗争的天才。 没错,在三郎只是怀疑的情况下,女皇陛下已经断定这不是意外了。 首相公子的遗体运回京的当天,秦姝亲往弔唁,并有死后勛封。谢百龄接待了她,「拙荆哀伤过度,不好见陛下。」 秦姝拿出追封小谢的圣旨,还有令一道诏书,「我都忘了还需要给诰命,一併办了吧。」 谢百龄展开圣旨一看,封他夫人为一品国夫人,他脸上无悲无喜,「当年削藩一事,陛下还未有答覆。」 秦姝:「……」 妈的,这是知道三郎在干什么了? 无奈,她自己动手削了三郎和四娘的封地,改食封为俸禄。 钟婉奇怪,「他说要削封地你就削了?」 秦姝敷衍道:「反正都是要撤的,我自己撤还能多给他们争些利益。」 钟婉觉得不对劲,「你怎么了?跟被谢百龄拿住什么把柄一样?」 秦姝嘀咕:「确实有。」 钟婉听清了,「什么?」 秦姝把黑衣铁卫的调查结果摆在她面前。 钟婉:「大郎?他怎么回事?」 沉船被人动了手脚,俞邝家人多势大,就有人在工部打工。朝廷命官上任时,如果路途遥远,每地都需要给点便利,这样一来,小谢的行程几乎是透明的,谢百龄这个空降的首相手上没有太多势力可用,这就叫勛贵找到了机会,在船底上凿了个洞。 洞开的比较小,船是可以走一会的,不至于刚走就沉下来,这样太容易被看出是人为,走到江中,船沉了,本来俞邝是派人在长江看守着,见势不妙就救人。 再然后,前面的故事顺利发展,到了快结局,救人的人不见了。 拦下救人的人还非常不聪明地暴露了自己,你好歹把那身绣着东宫标记的衣服脱了呢! 秦姝苦恼:怎么这么蠢啊,做坏事都做不好。 钟婉的反应大多了,「他什么时候学的会做这种害人性命的事了???」 秦姝:「……」 太子要是向老实的方向发展,她才真要考虑撤人了。 明晃晃的证据摆在太子面前的时候,他面色大惊。 秦姝磨牙,咋的,还以为你做的很隐蔽是不是? 秦姝不仅叫了他来,还叫了两个东宫舍人,夏弥不卑不亢,表示他不知情,但是作为下属,没能规劝太子,是他的错。 吴文宾跟在大郎后面,六神无主。 秦姝走下陛阶,居高临下,「杖四十。」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是有人作怪,秦姝直接捅破这层纸,谢百龄或者俞邝再查出什么来,她已经处置了,再要以臣迫君就是他们的错,如此,太子才能安稳。 但在东宫眼里,是秦姝对太子不满。 三郎年纪渐长,性格豁达,遍地是朋友,只输在晚生了几年。 太子沾不到实权,心里一直空落落的,吴文宾被带走时,广袖遮掩下,拳头捏得紧紧的。 三郎满脸尴尬,坐在秦姝钟婉对面。 要不是他首先派黑衣铁卫去长江,惊动了谢百龄,这场事能提早结案。 「不对啊,他怎么会知道我差人去长江?」 那当然也是有人通风报信了,黑衣铁卫和刑狱系统有重合,谢百龄树大招风,有很多贴上来要效命的。 几方大乱斗,最终牺牲的只有小谢,吴文宾那不算。 后来秦姝每回看到谢百龄,都觉得缺点底气。 俞邝的目的当然没达到,废私奴运动还在轰轰烈烈地进行着,因为谢百龄丧子不外露哀痛,可能心里憋得慌,下手更狠,都扫到东宫去了。 东宫,那也是在大明宫里,太子屁都不敢放一个,任由谢百龄带走数十美婢,里头还有他的爱妾,生了孩子的那种。 钟婉都看不过去了,在议政堂给孩子求情,「东宫奉仪两人,已有名分,不算奴婢了。」 谢百龄那圣光不可侵犯的脸,露出不可理喻的表情,「妾室本就为婢,钟相怎可说太子之妾不为奴婢?难道太子的奉仪在东宫和太子妃一般待遇?」 钟婉:「……」 谢百龄仍不住嘴,「古时玄宗极宠武惠妃,甚至因四妃位已满,为她重设封号,起居与皇后同,绕是如此,一六品小官也公然指出,『惠妃本是左右执巾栉者也』,钟相,您怎么看?」 钟婉一言不发听完,几乎维持不住基本的笑,匆忙转身回去工作了。 议政堂不缺秦姝的耳报神,但她不说,钟婉知道她知道,但她也不说,今天她才理解秦姝对封后的坚持,哪怕知道不成也要先试一试。 谢百龄能把言语化成刀子抽在她脸上,她还丝毫反驳不能,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她确实没那个正室名分,丞相又怎样,尊比皇后又怎样,怪不得人家暗地讥讽。 自家老婆受了委屈,不说归不说,不代表别人能随便欺负,秦姝把太子的小妾放回去了。 钟婉几天都没跟秦姝说话,秦姝又不是多话的人,两人几乎零交流,她苦恼地靠在椅子上,思考解决办法。 第91页 癥结在对贱籍入学鼎方的处理上,她觉得有情可原,秦姝觉得罪加一等,当然秦姝不一定这样想,但是她必须这样做。所以归根结底,是处于的位置不同。 寻常皇帝和丞相政见不和,太正常了,不正常的点在她不仅是丞相,还是她的枕边人。 同床共枕十几年的人跟自己三观不合什么的,太那什么了。 「唉……」钟婉嘆息,「这要怎么办?」 鼎方的校园暴力事件后,安雅一直没去上学,趁机把押在华尚仪手下学宫规的闵兰要过来了。 闵兰对东宫的私奴婢非常羡慕,也有害羞地向安雅表示自己年纪大,以后不随公主陪嫁,想脱籍嫁人。 华尚仪知道后差点拉她回去回炉重造,奈何安雅喜欢,经常带着她出去遛弯,她也没别的同龄人可以玩,书院的好朋友们都不知道家在哪的,她去完郡王府就去东宫,刚好看一看东宫新出生的小郡主。 从太子妃那出来后,遇上太子回家,闵兰眼睛扑闪扑闪,太子正好看到这一幕,内心犹豫了。 安雅回宫后,太子坐到太子妃身边,看着女儿,不太好意思地说:「四娘的宫女生得不错。」 妹妹身边的人,他怎么好意思开口,只能暗示一下太子妃。 太子妃用小布老虎逗着女儿,闻言稍稍一愣,随后咬牙道:「殿下放心吧。」 转眼太子妃盛妆打扮,朝内宫去了,不是朝公主宫殿,而是未央宫,一进门就和钟婉哭,「和太子成婚近十载,孩子有了,我也以为我俩相敬如宾的,他要什么人我哪有不给的?可他……他竟然看上了四娘的宫人。」 钟婉开头还想安慰她一下,叫她别哭了,最近事多她挺头疼,听到后面直接愣住:「什么?」 太子妃出身名门,识大体,以往有什么苦都自己撑着,不至于闹到秦姝钟婉面前,但是安雅,非常敏感,跟太子又不是亲兄妹,看上了她的宫人,要纳进来,有心人往深里想,能说成太子对四娘有那心思,东宫名誉扫地,太子妃不能忍。 钟婉脸色严肃起来,「别哭了,收拾下,我……去找陛下。」 她跟大郎情分淡,没秦姝好说话。 秦姝说:「知道了。」 钟婉一愣,「没了?」 秦姝看她,「难道要我跟你说,你去把那宫人赐死?」 看在四娘面子上,她不该做,看在太子面子上,她不能做。但钟婉就是觉得,秦姝在指那件事。 她仿佛在说:收起你的悲悯之心,看看你自己,还是变成了和我一样的压迫者。 钟婉盯了她很久,感觉淡去后,心说:可能是我想多了。 「赶出宫不就好了?」 秦姝表情麻木,「一旦出了宫门,事情如何不掌控在你手里。」 安雅睡去后,睡在外面守夜的闵兰由华尚仪叫了出去,蒙住脑袋打晕,带到宫中关押宫人的牢狱。 秦姝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钟婉来了,她坐在华丽宽敞的红木椅子里,看着闵兰哭着被套上白绫,白绫收紧,闵兰顿时惨叫,嘴唇张开,双眼呆滞,不过一会,她口吐白沫,执刑的人见差不多,松开钳制。 闵兰直直倒在潮湿的地上,了无声息。 钟婉捂住自己的眼睛,透过指缝看着闵兰的死状,顷刻,手下移挪到自己前胸,心脏处微微跳动,其余并无异常。 48、风波再起 钟婉还没来及找机会跟秦姝聊人生聊理想,顺便谈谈心,说我想明白了。北方战事爆发。 爆发的点是个寻常的下午,那瓦和新宠阿榴姑娘正在卿卿我我,忽然温柔乡变了颜色,盘丝洞里刀光剑影,戳中那瓦的腹部。 腹部很要紧的,多少脏器都装在里面,那瓦掀翻阿榴逃出房间,就看见刘昂带领军队守在门外。 刘昂见他出来就喊,「那瓦私通敌军!其心可诛,我王发布悬赏,斩那瓦首级者,封万户侯,赏千金!」 士兵一听就疯了,朝那瓦涌去,压也能压死他。 那瓦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总之保命要紧,他武功不弱,抢了一人兵器扫去,瞬间倒下一半。 眼看刘昂的军士撑不住了,四处冒出一群身着黑衣神出鬼没的人,各个武功高强,那瓦勉强应对时,后方他府里射出一箭,直中后心。 阿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一把弓箭转圈,她拎着弓懒洋洋示意,黑衣人统统停手,右手在胸前平举,「统领!」 刘昂泛着精光的芝麻小眼一眨不眨,这群黑衣人训练有素,假以时日发展庞大,那就…… 阿榴抚平自己衣衫,对刘昂说:「刘世子的要求我已经完成了,三殿下要的东西呢?」 刘昂呆住:「他要什么?」他俩互相通敌的时候没说啊。 阿榴耸肩,「我也不知道,你送信问问他吧。」 刘昂为难,「我们俩这身份,暗通曲款,不好吧?」 他倒是没什么事,就是怕三郎遭人诬陷,那多不好。 阿榴点头,「倒是,你现在写,我回头捎给他。」 刘昂答应,「好。」说着他在那瓦身上撕开一张布,沾着他快凝固的血写了一封血书。 阿榴不经意地挥动披帛,扳正那瓦的脸,「真是你表叔?」 「是啊,他一直想復国,不然我们一家好好的干嘛来了突厥的地盘。」 第92页 「也是你的运气了。」 刘昂露出两排牙齿,「是啊。」 虽然有过短暂的合作,但阿榴才不信情分,快马加鞭到了自己家地盘才放心,二郎看到她真人才松口气。 「你回来了……」 话没说完,前线来报,后梁起兵了。 二郎:「……」 阿榴:「……」这速度,属实没想到,脸翻得比翻那瓦的脸还快。 漠北作战第三天,战报传回长安,三郎在府中淡定如鸡,协议归协议,打还是打的,没有一点抱怨刘昂这和提裤走人有异曲同工的翻脸。 秦姝在看到战报的时候一边走一边拎他的耳朵,直走到御书房。 三郎叫苦,「阿娘……轻点轻点。」 秦姝淡淡道:「与虎谋皮,不是阿榴机灵,你要折多少人在那里?」 三郎俯趴在桌子上,「不是机灵都轮不到她去。」 「阿娘,您先不要忙北边了,不就打仗吗能出什么事,您看看后院是不是起火了?」 秦姝:「……」 秦姝:「不是起火是结冰,如此关心这种事,你是不是该娶娘子了?」 三郎站直,眼神飘忽,挺像那么回事,「我喝醉了,说了什么都不当真。」 飘出了御书房,谢百龄就来了,「长安城内已无私奴,请陛下下旨,举国有私奴者,查没出一个,罚金五十,并罚没奴婢。」 秦姝是吓唬了三郎,但话是听进去了,谢百龄建议一说,「可。」 谢百龄还不走,他拿出一封奏摺,「请陛下过目。」 秦姝一看,和边境有关,谢百龄的建议是,有爵位的人家要去前线杀敌,不积累一定军功,就要降爵。 秦姝关上奏章,「是否太过激进?」 谢百龄不甚在意,「陛下认为不行?」 「爵位是军功挣来的,诏令可以发,发完之后战事平熄,又该如何?」 简单说吧,这事可以做,但是做了之后怎么解决? 战事一来用降爵逼迫勛贵人家上战场,战事走了又和现在一样世袭罔替,可能吗?服不了众啊。 谢百龄也懂这个道理,不懂他做不上首相,秦姝不答应他也只是笑了笑,满脸无所谓地走出了御书房。 秦姝勐一起身,环顾四处,御书房里谈话不是保密的,有亲卫有御林军,谢百龄明知她不会同意,还堂而皇之说出来?不要命了? 思及此,她愣神,从他进户部一开始,她不就知道他很快会死的吗?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安雅起床后见守夜宫女换了一个,四处找不见闵兰,大哭起来,太子妃没时间安慰她,哭到钟婉跟前,「我要阿兰。」 钟婉默了下,心虚地说:「她出宫了,以后会过得很好。」 安雅揪着她衣袖闹:「我要见她。」 钟婉蹲下身,「四娘……」她对安雅实在说不出闵兰心思不好之类的话。 安雅怎么闹她都不搭理,入夜,把她抱到宫门口,送上了去书院的马车。 朝中紧锣密鼓准备打仗,秦姝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批准谢百龄的奏摺,不过稍微改动了下,有爵勛贵之家,凭功绩承袭爵位。 翻译一下,每代承袭爵位没有那么容易,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丢掉爵位或者被降级。现在可以给他们直通车,各家子嗣有军功,在老子死了后,爵位原汁原味就是你的了。 同样,给这个优惠需要付出代价,那就是荫封,原本公爵在除了嫡长子外,还可以荫封两个儿子,侯爵可以额外荫一个。想要直通车的代价是放弃荫封。 钟婉暗道秦姝变废为宝的能力已经炼到满级,把强制变成奖赏,虽然还是削了权贵的利益,嫡长子有战死的风险,但能无阻碍袭爵,相信很多人家会愿意的。 「陛下,你莫不是因为削了三郎四娘的封地生气?」所以也要搞搞人家的幼子,当大家长的同意了,受宠的次子么儿们不得闹翻天,家宅不宁啊。 秦姝挑眉:「我是那种人?」 钟婉:「不是吗?」 秦姝:「我是。」 「人口众多的家族,要是再齐心协力……大郎不好做啊。」 不是她,是大郎,钟婉心脏一跳,「陛下……」 秦姝躺在椅子上摇了摇头,她算看清楚了,与其指望太子自己,她还不如多攒点家底。 「阿婉,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钟婉咬桃子的动作呆住,无奈地说:「陛下,你怎么不去算命啊?」 一看一个准。 秦姝耸肩,「说吧。」 钟婉:「……说什么啊。」 秦姝坐起来一点,「什么都好,哪怕是你不满我所作所为,直说无妨。」 钟婉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摇头,「我没有不满,无论你做出什么,你都是你,我不能接受不代表我理解不了,在一起七八十年的夫妻还有意见不合的时候,照样恩爱过百年,无非包容二字。」 秦姝目光淡然,「你前几天可不是这么想的。」 钟婉奇怪,「陛下,前几年你还怕我想歪的。」 「我一天有多少功夫?与其天天担心不如你自己想明白。」 钟婉:「……」所以,是我不值得了吗?「嫁进来十几年了,我都忘了以前的我是什么样了。」 秦姝仰望窗外,轻声道:「我也忘了。」 第93页 钟婉半趴在她背上,把吃了一半的桃子往秦姝嘴里塞,「你尝尝,可甜了。」 秦姝莫名被塞了满口桃子,又看她拿起一颗新的开始啃,毫不犹豫敲了她一记脑壳,把新的桃子换了过来。 「啊……」钟婉摸着脑袋,忽然又说:「我相信陛下不会无故伤人。」 秦姝愣了会,反问:「如果会呢?「 钟婉像小仓鼠一样啃着桃子,坚信道:「陛下才不会!就算会也没有关系,我陪你一起堕落。」 …… 徵集到不少中下层将领,多是未来勋爵,幸好领军的是二郎,不然还压不住这么多二世祖。 三郎到达北境后,跟好基友刘昂打了个招唿。那边没动静,在三郎意料之中。 俞邝的长子和他一起来的,挂了个校尉的职。 「我不想来,偏要我来,又挣不到多少功劳。」淮安侯世子抱怨,他知道没多大本事,有这机会还不如留着给弟弟们荫封。 三郎斜眼,「俞相求我带你来的,不要让老人家失望。」 俞丞相是淮安侯的叔叔,俞家一个国公一个侯爵,势要抱住家里人用命拼来的爵位,费了不少力气求到郡王府上,再捎了淮安侯世子过来。 淮安侯世子抱怨之后,又好奇看着三郎,「郡王,你要是有了军功,能惠及后代吗?」 三郎懒洋洋地阐述事实:「宗室袭爵,难度没那么大。」 起码他的孩子爵位跑不了,并且人手一个,孙子辈的……他连子辈都没有,没那个想像力想像孙子辈。 「也是。」淮安侯世子耸肩,「郡王,您也二十多了,怎么还没封亲王?」 三郎拉下脸,「要你管。」 说完就提起缰绳,先行一步,后面的淮安侯世子似乎摸着了脉,嘴角漾开一抹笑。 三郎到达中军大营,已经月上梢头,眼看帐内还有烛火,掀开帘子钻进去了。 「二哥,任将军。」 二郎和任千白都在,互相对望,面色凝重。 三郎问:「出什么事了?」 漠北跟后梁交战了几场,有胜有负,但最近几场,都是败仗,败仗的点就在于,是二世祖密集地区。 三郎随意望了眼,「难怪要削爵,坐着爵位养出一群酒囊饭袋,还想要朝廷养着……」 二郎严峻道:「别说风凉话了,这些人都在沙场上冲锋陷阵。」 三郎纠正:「冲锋陷阵的是士兵,不是他们。」 二郎:「就是如此,我才担心战事有变。」 任千白一言不发,拿着战报看,仿拂连听都没听兄弟俩说话。 三郎转了转眼珠子,「任叔,你说句话嘛。」 任千白动都不动,「呦,三殿下看到我了?有事就叫任叔,进来的时候就叫任将军,可见一斑。你们阿娘想拿战场做削爵的事,她跟你商量过吗?」 三郎讨好地笑:「考虑不同啊,阿娘又不是只要管战事。」 任千白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是啊~」 49、将军迟暮 即使三郎非常无敌想暴揍一顿任千白,收了他阴阳怪气的舌头,也只能暂时忍了,有求于人,没有办法。 二郎皱着眉头,他读兵书的总结,战事参上内政,必定要完。但他不是单纯的只要打仗的将军,大哥想要以后顺利,听阿娘的肯定没错。 哪怕容忍后梁,任其坐大,也比换了新君后朝中不稳要好。 深夜,二郎和三郎躺在同一张行军床上。 二郎:「大哥怎么样?」 三郎不客气地说:「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 二郎嘆了口气,「以前我们在庄园上被欺负,总是大哥去替我们解决的。」 三郎不说话了,烦躁地翻了个身,「他耳根子软也不是没好处,不用担心他事后清理门户。」 二郎脸色一变,用气音说道:「隔墙有耳!」 现在的漠北军营不同以往,太子在长安的势力盘根错节,这些人都到了北境,谁知道哪里有他的眼线。 三郎冷笑,掀了被子坐起来朝窗外说:「我为什么不能说?我带来的人,当我不知道是什么德行?我为什么没封亲王,他稍微争气点,至于叫阿娘压着我爵位,就怕群臣站队吗?」 二郎听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急得上前捂他嘴,捂不住他说话,索性往地上踹。 三郎睡在外面,轻松被踹下地,主帅营帐的地面上没铺设砖瓦地毯,还是野外的沙地,沙子里打了个滚,三郎坐在地上抱着膝盖。 二郎起身下床,惊动了外面的探子,见没影子了才回头,「犯什么倔?你也知道阿娘没有另立储君的意思,现在闹翻了以后你怎么办?」 三郎扭着头说:「那我就来漠北陪你吃沙子,本来我们就是漠北人,没什么过不了的。」 「住嘴!」二郎喝道:「再说下去你就回京,在东宫当着大郎的面说,不是更痛快?」 三郎撇嘴。 后梁家底不厚,一直避免两军正面交战,喜欢用阴谋削减实力,和漠北几百年的对手突厥人相比,画风转变了很多,漠北军正在慢慢适应,又突然来了群官二代。 以范颖的重长孙,范小同学为首,替补(顶替)了一些或重要或不重要的位置。 这天后梁突袭了燕军的先路军,刚巧这个容易挣功劳的地方碰上了官二代重灾区,被后梁一个百人小队打得丢盔弃甲,死的死伤的伤。 第94页 只有几个人逃回了漠北营,其余还活着的被俘获了。 这下不得了,二郎沉着脸往长安送战报。任千白说:「也没什么不高兴的,这不就是大明宫里的那位想要的结果吗?」 二郎摇头,死了十几个,无一例外是勛贵子弟,是进是退,他可以做主,但不能完全做主。 「全军准备,随时进攻。」 先路军都没了,脸打得太狠,漠北军不上也得上,士气一旦丢了,多少爵位都补不回来。 战报传回长安,勛贵圈炸开一朵大花,各府女眷哭哭啼啼进宫要见钟婉和太子妃。 朝堂上男人们七嘴八舌说,要漠北军救人。 几位丞相除了俞相之外齐齐望向谢百龄,秦姝也和他对了个眼色,谢首相拒不出面。 最终高杞扶着拐杖出来,「两军对阵,没有救俘虏的道理,没了五百人,难道要五千甚至五万人去救吗?既然投军,就要有个样子!不要叫后梁看了笑话。」 淮安侯世子虽然跟着三郎没被抓,但他玩得好的朋友身在敌营,向家里递信一定要救人。淮安侯当然答应,这下他第一个跳出来,「救人也是给漠北军提升士气啊,况且……况且……」 他找不出理由了,俞相狠狠瞪了他一眼,「退下!」 俞家人又没事,火急火燎当什么出头鸟。 淮安侯委屈,姓俞的是没事,但俞家的女婿外孙有不少出事的。卢国公府和淮安侯府这几天可热闹了,全是回娘家哭的出嫁女。 「陛下,老臣听闻北方战报,特来观听。」秦姝抬头一看,七八年没出门的太尉范颖上了议政殿。 他的曾孙领头先路军,重伤被俘。 从改革爵位的诏令下发后,秦姝第一次感到心虚,「太尉。」 范颖被范九郎扶着,头髮全白,挺拔的嵴背因岁月摧残佝偻下来,拄着拐杖无力却坚定地走到俞相身边,回头看了眼争得面红耳赤的子侄们。 「各家都是用命在战场上拼来的爵位,都懂刀剑无情的道理,叫孩子上阵拼军功,怎么事后还来议政殿吵闹?」 「老太尉,我们家孩子算是您看着长大的,他现在生死不知……」 范颖沉声道:「好了,在其位谋其事,有人逼着他去前线不成?」 一句话警告君臣两个阵营,秦姝眼角一挑,混到她老爹身边第一人位置的太尉实在厉害。 范颖警告了两边,把端水大法用到极致,朝后该说还得说,「陛下,十几家承宗嗣的长子嫡孙没了,您总要给个交代。」 秦姝打马虎眼,「阵亡算入军功。」都死人了就给个面子,答应好的原汁原味的爵位肯定按时发放。 范颖淡然提醒,「漠北得罪了整个勛贵圈,靖王今后会难过许多。」 秦姝没完全听懂。 「难道陛下以为太子会给靖王多少支撑吗?」不是太子想不想的问题,是能不能。 他自己尚且需要秦姝谋算,有能力保住自己算不错了,哪有余力援助漠北,漠北和勛贵一样,都是掌兵。秦姝为太子着想不错,靖王就不心疼了? 秦姝语气虚浮,她想到了这茬,但显然没完全想到,二郎在的时候还好,不在了漠北处境就有点艰难,万一后梁势力还在,就很不妙,「太尉如何想?」 范颖缓缓摇头:「我不知,想那些太早,陛下先想些眼前的事,不免会有靖王领军不当的传言,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说这个,秦姝就不心虚了,领军不当的可不是她儿子,是范颖他孙子,先路军是范小同学在带,「传言而已,太尉理应颐享天年,不需过于在意外人说法。」 范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不曾离开,「陛下,您可曾想过会有今日之殇?」 秦姝收敛全部表情,认真坚定地说:「没有。「 范颖似乎松了口气,「好。」 秦姝又说:「我事先答应的爵位绝不会推辞,但先路军能不能救,不是我能决定的,漠北是我舅家,我不会用漠北将士的命去填。」 范颖垂首沉默着,直到手里拐杖提起触了下地面,「战场上三分本事七分运气,能活着回来是受神仙保佑,我家孩子神仙看不上,也罢了。」 秦姝目送范颖离开,皱着眉头观察范颖的背影,和小时候经常见到的像一道风一样骑马奔跑的范将军,仿佛不是一个人。 …… 三郎又在通敌,写信给刘昂让他不要虐杀俘虏,和别人比,他算是了解刘昂了,这人心理变态,虐待的事情可能真做的出来。 淮安侯世子在旁边看他奋笔疾书,「郡王,在写什么啊?」 三郎回答:「我在通敌啊。」 给敌方领导人写私信,不是官方文书,通敌实锤了。 淮安侯世子以为他在说笑,不过通敌两个字给了他一些灵感,偷窥了下三郎的信,在信件收入的档口,夹了一层纸。 二郎领兵袭击了后梁驻地,没抄到物资,三郎惊嘆:「太穷了吧。」 他都手痒想问句刘昂,兄弟你有饭吃吗? 刘昂当然不会回他,黑着脸准备搬家,战线后移,算燕军占上风。 他身边站着一个秃头,油光蹭亮的脑袋闪瞎人眼,刘昂着急上火地问:「大师,两国国力相差甚远,该怎么办啊?」 秃头竖掌念了个佛号,「外攻不下,乱其内。」 第95页 刘昂想过,不仅想过,还做过计划,「燕国三位皇子同母,燕帝又不曾偏心过谁,我是和秦修齐私下有交情,暗示撺掇激将都试过了,就是不上当,难吶。」 秃头眼珠子一转,「您想一想,燕国太子真的会没有想法吗?」 刘昂老实答:「有想法归有想法,可秦修齐精得很,什么都不沾手,太子又不是什么刚强的人。」 总结,挑起内乱,看起来很简单,其实很难。 商讨无果下,刘昂接到了敌方书信,没有写名字他也知道是三郎的,看完之后仍在一边,夹层纸张晃晃悠悠掉了下来,他拿起一看,「想冤枉我通敌?好笑。」 抖抖信纸,刘昂望天一想,另取了张纸,写了些意味不明的话夹在信封里原样送回去。 秦姝躺在床上,望着正在卸妆的钟婉,「东瀛船只回来了。」 钟婉惊喜,「真的啊?带回来什么没有啊?」 秦姝摇头:「没有。」 钟婉失去了兴趣,「不如不说。」 秦姝从枕头下取出一个盒子,盒子只有巴掌大,里面装着两个小娃娃。 钟婉探头看,「这不就是东南沿岸的泥娃娃嘛?」 秦姝挂着浅笑,「再仔细看看。」 东西小的一个程度,越小越不好做,钟婉拿起那个穿红衣服的娃娃,只有指头大小,胖体显得呆萌呆萌的,很有福相,泥娃娃很少有这种盛装的,尤其不会做成红色的眼睛,举起来和秦姝比了比,「不像。」 秦姝拿出粉衣服的娃娃,「按照画像做的,有三分像很难得了。」 钟婉瞬间觉得自己女皇陛下捏在自己手里,无意发现娃娃的胳膊可以活动,好奇扳动,扳动速度越来越快,在秦姝眼皮底下,娃娃胳膊被她弄断了。 秦姝:「……」 钟婉懵逼拿着残肢,「不禁玩啊。」 秦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点疼。 钟婉被女皇揉捏搓弄的时候,看门侍卫敲开了未央宫大门,华尚仪知道她俩还没睡,敲门来了,秦姝放下作恶的手,披衣下床。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刀的小可爱不要放弃啊!毕竟猫猫虐不过两章(摊手) 很快就要完结了,书名是丞相攻略,婉婉当上首相后这个小故事就结束了。 50、枭雄落幕 午夜,俞邝进宫呈上信件,信上是后梁王刘昂亲笔手书,上面写着他以熟稔的语气写着和谢百龄的信。 秦姝扫了一眼,「空口无凭。」 俞邝拱手:「前莫相公、国公两家、郡公五家,侯爵十三家,令有伯子男爵皆在宫门外等候,恭请陛下清君侧。」 秦姝静静坐着,望着俞邝一言不发。 走到宫门,乌泱泱的人群包围了宫苑正门。几百人不带僕从不带兵将,俞相带头道:「谢百龄通敌谗君,吾等决意,诛杀谢氏。」 秦姝干过很多大事,甚至大幅削弱过朝臣的地位,他们都能忍下,因为双方心知肚明底线在哪里,不会去碰。谢百龄太刷下限了,皇帝一个不小心被带跑偏,对他们来说都可能是灭顶之灾。 叩阙是无奈之举中的无奈之举,全员逼迫女皇拿下谢百龄,哪怕秋后算帐,估计损失比谢百龄仍旧在位要少。 帐都会算,秦姝沉吟,当然是顺着他们搞下谢百龄更有利,他不太受君王控制,绝不能留给太子。 死那么多勛贵子弟,想翻篇确实难。 秦姝转身,仰望宫门上的牌匾,「通敌不实,失责是真,削谢百龄官职勛位,发还故乡。」 俞相看起来不满意,还想说些什么,秦姝侧首,表情似嘲似讽,「江南沉船,众卿还没给首相一个交代吧?」 俞邝抽了抽脸,不管是谁得利,总归是他们先搞事弄得谢百龄孩子没了命,也算报復回来了。 天一亮,谢百龄接到了罢免圣旨,一声不吭收拾了府邸,遣散家僕,宣旨的钟婉合上布帛,谢百龄一反往常凑上来。 他拿出在秦姝面前从没有过的恭谨态度,「转告陛下,谢知遇、提携、照看之恩。」 钟婉没预料到,收圣旨的手和整个人一起愣住。 谢百龄换下服饰,穿着短打洒扫已经不属于他的宅邸,从出仕开始,他就一直作死,能活到现在不是他运气好,是秦姝每次都有意无意地保他。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琚,谢百龄想着前线上站着几乎所有爵位的嫡传子嗣,带着褶皱的眼角提起一抹笑。 自世家之后,开国元勛们的实力起码被削去最顶尖的一层。 他写下最后一封奏摺,廖廖数字。 『愿我大燕国运昌隆。』 还没出京,谢家的马车被里里外外包了十几圈,谢百龄用已经不太清楚的视力认出,那是曾经长安城里各府私奴,现在是身份清白的良民。 为首的一位将一把油纸伞小心地挂在车檐,对车内深深一躬,后面的人学着他,腰折成直角。然后让开了一条路。 谢百龄取下伞,没打开的伞面可以看见密密麻麻的名字,地方官卸任还乡时,当地百姓不舍,会把自己的名字签在伞上,曰万民伞。 谢百龄抚摸伞面,依旧冷冷淡淡地说:「走吧。」 钟婉把话和奏摺带到,秦姝嗯了下,表示知道了。拿出一张宣纸,她提笔把任命首相的诏书写了,期间她犹豫着看了看钟婉,划了上面的名字换成了俞相。 第96页 谢百龄刚卸任,钟婉顶上去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后梁每打一次败仗,就陆续丢出俘虏的遗体,燕军收到的遗体惨不忍睹,第一具尸身回京的时候,家里直接崩溃了。 新官上任的俞相惊怒下要求靖王率先考虑俘虏安全。 钟婉嘲讽道:「太尉的话没听进去吗?我朝作战何时考虑过俘虏?」 俞相怒火中烧间吐出一句话:「妇人之见!」 钟婉不落下风,「谁才是妇人之见?漠北军是我朝精英,为了群酒囊饭袋牺牲漠北军,俞相不是吃醉了在说胡话?」 俞相唿吸不顺,一喘一喘的,「那是我勋爵子弟,是军队的中坚……」 钟婉广袖一甩,哼道:「既为中坚,就应该知道大局为重,而不是自己苟且偷生,我军未来中坚是这个样子?不如不要。」 站在道德至高点上,谁反驳谁就是政治错误,准没错。 俞相一时急煳涂了,这会冷静下来,「后梁虐杀我军,不可饶恕,理应勐攻,彰显我大国威慑。」 秦姝刚要说话,又被钟婉抢了话头,只好咽下装哑巴。 「俞相虽是科考出仕,但出身武将之家,怎么说出这种话?两国交战岂是意气之争?我大燕朝不需要莽夫之举动来彰显国力。」钟婉冷笑着噎回去。 俞相喘着粗气,发现自己居然争不过她。 钟婉的存在感一直都有点弱,今天强势出击,令人刮目相看,这才勐然发现,以后妃之身入朝堂,存在感弱也是种本事。没看到平日玩的最好的赵嘉敏下巴都要掉了吗。 ko老油条,俞相首战被钟婉扇得找不着北,很后面才知道自己急躁了,彻底落了劣势。 朝议在钟婉王霸之气下,结束之快破了有史以来的记录,下朝时秦姝甚至没回神,难得出错,当朝臣都看过来的时候才宣布下朝。 钟婉念着今天的表现还不够,谢百龄之后,擅长庶务的赵嘉敏顶上对她们是最好的,奈何赵嘉敏火力不足,她的任务要避免俞相上位后疯狂提拔自己人,到时候又是一群世家占着朝堂,只是换了一拨姓氏。 秦姝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但是她们俩朝夕不离,哪来时间突飞勐进的? 钟婉没时间搭理秦姝了,一战成名后,她名义上是辅相,实际和首相平分秋色。 俘虏兵被后梁全部丢回来之后,传来谢百龄过世的消息,回乡途中遇到山体滑坡,不幸遇难。 凉亭里秦姝倒了杯茶,浇在地上,低声问黑衣铁卫的统领,「除他外,谢家人无事吧?」 「是。」 秦姝点头,动笔恢復谢夫人国夫人的诰命,节礼封赐如故。 长安城里除了斗得面红耳赤的两位丞相,一片死气沉沉,到处都是办丧事的,范家办丧时,秦姝亲至太尉府,上了一柱香。 勛贵子弟全军覆没时,一个人格外显眼,淮安侯世子,得以倖免。 分家了,淮安侯府也姓俞,俞相一拍脑袋想起三皇子是钟婉带大的,陡然僵硬了,脑门滴了几滴冷汗,就济南郡王那神憎鬼厌的个性,家书上钟婉加那么句话,他侄孙还能不能在,是个好问题。 想透了,钟婉的笑容在他看来就是威胁,只能把今年科考的主考官拱手相让,作为侄孙的买命钱。 钟婉邀请从水上流浪回来的周伯晟一起监考,虽然被拒绝说要准备再次出海,却还是弄得秦姝恰醋了。 「你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吗?」 上班工作,回来还加班,天天吃素,谁受得了? 钟婉打开她的手,「哎呀,别烦我。」 秦姝:「???」 发现自己被嫌弃了,她一拍桌面,桌上的东西连着桌子震了震,「钟婉!看着我!」 钟婉不耐烦地偏头,「干嘛?」 秦姝趁其不备,在她额头上响亮嘬了一口,又迅速堵住她的嘴,竖着抱起她走到了床边。 …… 漠北送了全部遗体回去,任千白也回了西北,虽然下面没怨言,二郎还是别扭,「古往今来多少忠骨掩埋他乡,就他们特殊。」 三郎假笑的脸冲着淮安侯世子,「是啊。」 淮安侯世子不敢作么蛾子,唯恐三郎把他扔前线上去。 二郎扫了眼弟弟,三郎会意,把淮安侯世子赶出去了。 「刘昂杀俘,和你有没有关系?」 三郎立刻答:「没有。」他只是给刘昂提供了思路而已。 二郎的目光清清淡淡,不想捅破这层纸,「你注意些,长安消息传过去,后梁知道你在利用他们,会对你不利。」 三郎低头嗯了声,「二哥,我们打到兰城了,该决战了吧?」 「差不多,刘昂那边也耐不住了。」 再打下去,后梁底裤都没得穿了,不来也得来。 后梁地盘大幅缩水,刘昂窝在王城里,知道时间不多,想着应对之法。 「做什么都是赌了,索性赌一把。」刘昂有些魔障地吐出这句话,沙哑的声音不似人声。 二郎带着十万漠北军把后梁王城围得水泄不通,保守估计,城里粮草撑不过一个月,哪怕不攻城,也能拖死刘昂。 出人意料,在围城的第二天,刘昂穿着衣甲,独身出城,他扫视了圈虎视眈眈的燕军,最后抽出佩剑,剑指二郎,「寡人为后梁之王,死也要死得有尊严,你我单挑,我赢了,你们退后三十里,不得侵犯我国土,我输了,以发覆面,任尔践踏。」 第97页 骑着高头大马的二郎说:「我没有必要跟你赌。」 刘昂:「……」白中二了。 第一计划折戬沉沙,启动第二计划,刘昂向城墙上的战士打手势,须臾,城门开了一条门缝,排成两条长龙的后梁战士鱼贯而出,排成方阵,阵容整齐。 刘昂接过战士扔过来的□□,做了起势,枪头指着燕军,大喊,「沖!」 二郎迎战,双方又一次打得难捨难分,队伍后方的三郎看见,刘昂和后梁几百名战士都冲着二郎去。 刘昂很聪明,属于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类型,败势明显的情况下为自己寻求喘息之机,没了二郎,漠北军自然没了核心,要多少年才能再出一个崔氏。 三郎握紧银枪,骑马至阵前对上刘昂。 刘昂见是他来,无端笑了一声,「我们俩也算冤家了,来吧!」 51、丧子之痛 战场地形复杂,除了沙漠还有绿地,这处周边还有峡谷和一小块丛林。 三郎明确定位,自己就是打酱油的,没认真听地形研讨会。 闻到刺鼻的油味,发觉不对,放弃和刘昂的打斗,想转身回去,刘昂估摸他发现了,纠缠不休,巅笑道:「这是给你哥哥准备的,既然你要替他,就替到底吧。」 三郎被留在谷底不得脱身,心里烦躁,「刘昂,要做什么光明正大来,别装神弄鬼的,小家子气。」 刘昂笑意凝固,「我随后梁使团出使燕国的时候,你在那么多人面前捉弄我,笑话我小家子气,时到如今你还是用这个笑我。」 三郎觉得没说错,「你本来就是小家子气。」 刘昂:「你可知,我原本也是皇室子嗣?不过困在西城,不得见人。」 三郎斜眼,「拿祖上光宗说话算什么?身陷囹圄不就应该自己挣出来?」 刘昂表情扭曲,「你不明白屈辱的滋味。」 陷在黑暗里的人,见到光明,光明中的人却嘲笑他为什么要生在黑暗里。 瞬间,峡谷两旁出现弓箭手,密密麻麻在上方站着,箭尖点火。 三郎心头一紧,「你疯了?」 谷底只有他们俩,要烧也是烧两个。 刘昂嘿嘿一笑,突然愣住,「快来人,把寡人拉上去。」 弓箭手让位,一个秃头从后面出来,俯视下方两人,「三皇子,后梁王。」 三郎蹙眉:「疯和尚,你在这干嘛?」 那正是让三郎在长安街上拖行的疯和尚圆满。 刘昂开口就是,「拉我上去。」 圆满瘦脱了相的脸笑道,「来不及了,委屈后梁王以身殉国,我会厚葬你的。」 刘昂难以置信,「什么?圆满,你骗了我?」 圆满一身僧袍,闭眼合掌念,「南无阿弥陀佛。」 睁开眼后,僧佛的眼睛里冒出狠色,「放箭!」 万箭齐发,火光绽放,沾了油之后以势不可挡的趋势烧到两人身边,马见火受了惊,向外奔去,一路尽是大火,三郎身下的马倒在火光里。 三郎没空管身上的火,向两边地势高的地方扑去,恰好扑到了圆满脚边,艰难抬起头,因身上灼烧的剧痛神志不清,「我……哪里得罪过你?」 圆满含笑道:「三皇子想知道,贫僧便告诉你,你生父与我有两面之缘,第一面我批命说他活不长久,他未曾理会,第二面我在游方途中遇见他……」 说到此处,圆满轻笑,「他在征战途中,我居然发现他命数变了,好奇跟上去,他将我当做细作,一通好打扔我在荒郊野外,任我自生自灭。」 圆满一脚踩在三郎扒着崖边的手背上,轻声说:「他死了,父债子偿。」 三郎吃痛松了手,掉下去一些,又精准扣死了崖边。 圆满微讶,刚要上去补一脚,三郎趁机抓住他的脚一跃而起,顺势拔出衣服藏匿的匕首穿透圆满胸腔。 喷溅的血水溅到三郎脸上,模煳了他的眼睛,失去视力的前一瞬,只能见到如鲜花般绽放的图案。 他拉着圆满落入了崖底,进入火焰之前,他咯咯笑着说:「阿娘,婉娘娘,我有大红花了。」 刘昂疯狂喊叫的声音逐渐平息下来,戈壁难以遇见的大雨浇灌了战场上每一个角落。 二郎冲进了后梁王城,剿灭俘虏了所有后梁军,包括峡谷的弓箭兵,望着挖出的三具焦黑尸体,到了半夜,寒冷侵蚀,他仍是呆呆木木的。 阿榴闻讯赶来,从惊讶到悲伤,对二郎说:「下葬吧。」 二郎失魂落魄,「是要下葬,哪个才是他?」 其实不难认,刘昂体胖,圆满身上的僧衣没彻底烧掉,三郎的盔甲擦一擦还能看见本色。 阿榴分开纠缠在一起的三郎和圆满,用随身带着的裹尸布裹上面目全非的三郎,就要往背上扛。 二郎回神,「我来。」 接过三郎,一路走回燕军大营,边走边落泪,沙地上二郎忽然倒下,蹲在地上,抱着头,阿榴只听到他哭声由浅到深,乃至嚎啕大哭,「三郎……」 济南郡王殉国,长安接到讣告,先传到了议政堂。 办公中的钟婉滑下了椅子,结实摔在地上,她无暇顾及,口中不住道:「三郎……怎么会……他出京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是不是假的!」 俞相同样看到了讣文,他隐秘的有点幸灾乐祸,但一想及侄孙,也关心地问:「阵亡将士名册传回京中没有?」 第98页 当然没有,哪怕是剿灭后梁这等天大的喜讯在二郎那里也比不过三郎牺牲。 钟婉擦好眼泪去了御书房,却一看到秦姝眼泪止不住地流,反倒比先前还要难受。 秦姝下意识预感不妙,抚平从昨天开始就一直跳的眼皮,镇定地问:「怎么了?」 钟婉颤抖着把那张揉皱的纸给她。 二郎字迹她们很熟,他亲手写的,『……念及长安路遥,恳请阿娘准许三郎葬在漠北祖坟。』 落款的墨迹沾水模煳了,秦姝勐一闭眼。 钟婉扑向她,仿佛只有靠着她才能站稳,「陛下,我们的三郎,他……」 秦姝仰了会头,「是太远了,放久了不体面。」 钟婉哭着,使劲点头,「对。」 秦姝拿起手边的笔,拿了一半感觉整个手腕脱力,笔掉回桌上,她修长的指甲狠狠挠了挠头皮,抓乱了髮髻。 「宣中书舍人,拟诏。」 三郎在这场战争中起了锦上添花的作用,杀了刘昂,彻底解决了北方边患。二郎悲痛过度,想让弟弟墓碑上能好看些,把自己这回的功劳渡过去。 追封晋王,谥号昭。太子望着追封和谥号在一旁心惊胆战。 秦姝写好后,侧首望他。像被鹰狼盯住一样的太子惶恐低下头。 秦姝一笑而过,「这是他几年前就应得的,懂了吗?」 太子露出一丝不甘,「懂。」 安雅从课堂上翘课回来,书院没人敢在这时拦她,她跑回家见着钟婉就说:「我要去看三哥!」 虽然没哭,红彤彤的眼睛昭示了她哭过的事实。 钟婉当然拒绝,「太远了,赶不上。」 安雅倔强说:「那我也要去,他一个人在漠北,那里很冷的。」 钟婉偏头,擦去掉出的一滴泪,回过头跟她讲道理,「他葬在漠北的烈士墓园是无上荣耀,有崔氏列祖列宗,那里不冷。」 安雅就差打滚了,哭泣道:「我不管,我就要去,我要三哥……」 秦姝这时进来,「让她去。」 钟婉:「陛下……」 秦姝没走进来,站在门外望天边晚霞,「你我不能至,有人代替也好。」 钟婉放走安雅,担忧地望着她,她还能哭出来,秦姝表面上反应不大。 秦姝无甚反应,「你怕什么?我习惯了。」 她就没听说过这种事还能习惯,钟婉起身靠在秦姝身上,没过一会就崩溃了,抱着秦姝痛哭,「他才二十二岁……」 秦姝纠正说:「他去了北境一年,是二十三。」 说完,嗓子卡住了,轻咳两下,仰头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流回去。 俞相之流倒是平衡了,都没了孩子,这几□□会有惺惺相惜的感觉,秦姝发号施令,「抄相国寺,寺中僧人发配云南石场。」 没人阻拦,圆满最轻也是叛国罪,钟婉补充,「拆庙宇供西山修补别苑。」 秦姝干起了屠城的老行当,「诛后梁俘虏。」 这回钟婉没提意见,瞪着俞相不让他发言。 相国寺建筑倒塌,秦姝回望钟婉。 「你不怕史书评说了?」 毕竟她只是按律法连坐相国寺,钟婉拆了千年古寺,名声绝不会好。 钟婉摇头:「我不怕,总不会说我的好就是。」 秦姝想做的事,碍于身份做不出来,那就她来做恶人。丞相本为帝王之辅,这是她应该做的。 北方边患已了,接下来秦姝大部分时间花在了整军上,看到地图上漠北的位置,抿了抿唇,到底没动西北和漠北。 御史台开始不老实了,御史中丞在御书房里大放厥词,「北方边境已平,漠北也无存在之理了。」 秦姝似笑非笑:「是吗?」 御史中丞顶着秦姝的压力硬着头皮道:「臣所言并非无缘由,漠北军几十万之众,个个骁勇善战,哪怕开国元勛也没手握如此精兵重兵的道理。」 秦姝歪着头舔了舔牙,「三郎没了,他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御史中丞瞪大双眼,慌忙请罪。 秦姝嗤笑,赶人,「出去。」 太子听到御史中丞的汇报,焦急地在屋中踱步,「阿娘真有过这心思?可,也不是我害的三郎啊。」 受了刑消停了好久的吴文宾又开始蹦哒了,他现在的形象非常像戏说里的奸臣,眉毛吊着,眼睛眯成绿豆,脸上骨头突出,「陛下既然有这个意思,殿下就要小心,三殿下没了,还有二殿下。」 太子不解:「二郎回归本家,与我并无阻拦,为何要跟他过不去?而且,那是我弟弟。」 吴文宾要急死了,「殿下,靖王没有改姓啊,以后他指一个孩子改回本姓就行。」 太子深思片刻,挥手拒绝,「哎呀不行不行,三郎走了,就剩我和二郎,以后我和他要互相依靠的。」 吴文宾在他背后咬紧了牙,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52、位极人臣 吴文宾找了以前御史台的同僚,以前的御史中丞杨歷新还有些关系在里面,越过太子联繫了故交,集体上奏请求秦姝卸漠北兵权。 钟婉找来御史中丞,「这种东西你还拿过来?我一没注意让陛下看了,小心你的官帽!」 御史中丞战战兢兢,「钟相,这我不知啊。」 钟婉:「御史上的奏章你都不过目的?」 第99页 御史中丞尴尬赔笑。 钟婉把奏章扔进了火堆里,「走吧。」 俞相在一旁看着,开口说:「钟相近来官威颇盛,能替陛下做主了。」 普通臣子不能沾这种话,钟婉就不一样了,她淡淡回道:「这几日陛下伤心难过,夜间睡不安稳,我当然要多操心点。俞相,我听靖王说淮安侯世子不错,可有意驻留西北啊?」 俞相:「……」感觉这女人越来越像秦姝了。 吴文宾见自己的行动入泥牛入海,着急上火,偷了太子上奏专用的奏本,自己撸起袖子写了。这个本子不经过议政堂,直接送到了秦姝桌案上。 秦姝望着上面的字迹蜜汁沉默。 钟婉过来的时候,她还在发呆,担心地说:「不是叫你多休息会吗?事情天天都有,处理不完的。」 秦姝抬起头一言难尽,「阿婉。」 钟婉:「嗯?」 秦姝:「我或许不该太相信蠢货总有一天会变聪明的。」 钟婉笑了,「你看我不就是,以前你天天嫌我笨,现在都不说了。」 秦姝摇摇头,把奏本推过去。 钟婉飞速扫了一遍:「……」 钟婉斟酌地拍拍女皇的肩,真诚道:「辛苦了。」 吴文宾作为千古少有的,能连中三元的状元,他的字就是他本人的标籤。 至于太子这玩意,能让东宫舍人拿到他的空白奏本,脑子估计是他亲妈忘了给他生出来。 秦姝再懒得搭理吴文宾,直接给太子叫过来,把奏本扔给他,「不处理他,再弄出风波来我就不管了。」 太子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秦姝的意思,意识到后他浑身一震,「吴文宾不识礼数,却是为了我。」 秦姝心里掩面,这孩子咋回事,「臣为君主,你觉得合适?」 太子低头,他不想做的,别人帮他做,他想不到的,别人帮他想,会陷入一个舒适圈,知道不妥也不愿意从里面爬出来。 秦姝默想,才二十六岁,不该太苛刻了,安慰完自己,对太子说,「犯上僭越,处极刑,去办了。」 太子犹豫着,上前一步,「阿娘再给他一次机会……」 秦姝抱手后仰,「好啊,我给他机会,你没有机会再犯错了。」 太子勐地抬首,「阿娘?」 秦姝一动不动,只有那双血色的眼睛冷冷地望着他,不带任何感情。 太子看得嵴背发凉,苦道:「知道了。」 吴文宾还在东宫得意地翘着腿,丝毫不知大祸临头,太子回去后把事情跟太子妃说了,太子妃分外淡定,「请夏舍人去办不就好了?」 太子恍然大悟,「对啊。」然后又反覆,「叫他杀人,不是很妥……」 太子妃早就对他绝望了,「这是他邀功的机会,应该高兴。」 吴文宾兴奋等消息,等来了夏弥,断然变脸,「你来干什么?」 夏弥一句话不说,揪起吴文宾,五花大绑押到太子面前,太子惊得起身,拍着胸口,「你把他带来干什么?」 「只等您一句话,我送他去刑部。」 「这是为何?」 夏弥忽然头疼,解释,「这是对朝臣立威的好机会,陛下也会知道,自然对您满意。」 太子脑子迟钝,想不明白里面的因果关系,无措,「那,我听你的。」 吴文宾以僭越罪行关押刑部,天天在里面喊冤,狱卒不太愿意靠近他,竟然把他饿死了。 钟婉当时就是三个问号。 只见刑部尚书文静如对她挤挤眼,钟婉秒懂是这位功劳,回以一笑,有夏弥在,太子应该会安生一阵。 二郎回朝觐君,护送三郎牌位进皇室祠堂,淮安侯世子是坐囚车回来的,卢国公府不干了,俞相在京城靖王府跟他讨说法。 二郎拿出一封信,「这是三郎遗物,本应交与宫中,可我拆开了,和战事有关。」 淮安侯世子在三郎的信件中,夹了一句话,要刘昂写一封假意和谢百龄通敌的信,写得匆忙,墨迹未干,印在了三郎给刘昂的信纸上。 那封信作为勛贵清君侧的理由,在叩阙的时候由淮安侯给秦姝看了。 瞬间俞相无话可说,笔迹是淮安侯世子的,刘昂的回信在秦姝那里,证据确凿。 二郎:「既然您来了,就辛苦一趟,去陛下面前对质。」 秦姝看到了拓印的信,比印上去的字更明显的是三郎的笔迹,要求刘昂不虐杀俘虏。 俞相连污衊三郎的机会都没有。 秦姝垂眸,把信纸压在桌面上,「卢国公开国元勛,俞家不应做出此事,但有此事,不好和众臣交代,卿不适合坐在原位上了。」 俞相已有预感,但他不甘心,好不容易坐上首相的位子,俞家只有他一人在朝政上说的上话,北方平定,没法再挣军功了。 秦姝点点头,撤了淮安侯的爵位。 俞相:「……」 撤爵当然要有理由,太细节的事情不用往外说,外面只要知道淮安侯府通敌就行了。 通敌叛国罪都只是撤爵,看看女皇多仁慈,多念旧情。 俞家有苦说不出。淮安侯府没了,俞邝带着一家人回卢国公府去住,裕丰郡夫人的诰命当然也没了,天天在院子里泼妇骂街,明里暗里说俞相贪图权位,不肯帮自家人,那是侄媳,俞相躲都躲不赢,有看不过去的人和她吵,裕丰郡夫人拿出她儿子是为了勛贵权益才做出这种事,不然哪来的证据绊倒谢百龄,让俞相做了首相。 第100页 钟婉闲暇之余,天天看卢国公府的热闹,俞相的状态大损,在冬日郡县官员考核里出了差错。钟婉顺手把俞相下管的吏部抢来。 吏部为六部之首,默认是首相才能沾惹的部门,她在秦姝面前得意洋洋地炫耀,说她要功高盖主。 秦姝头都没抬,非常淡定,「你上不来。」 钟婉:「……」 她垮下脸,不高兴地看着她。 秦姝感觉到了自己太直白,找补安慰,「你可以努力。」 钟婉觉得自己被看轻了,恶狠狠地扑上去,「我肯定行!」 习不习武的区别,在这个时候差别一览无余,钟婉一觉睡到大天光,缺了早朝。 秦姝叫不醒她,出去替她写了假条,深刻诠释了『我上面有人』的爽感,从朝会回来,穿着冕服坐在她床边,捏住她的鼻子,「中午了,起来。」 钟婉打开那只手,唿吸顺畅起来,又翻了身继续睡,秦姝看了眼她带回来的奏本,「钟婉,耽误国事要扣俸禄的。」 床上的瞌睡虫迷迷煳煳说:「用你的私房钱补。」 秦姝磨牙,「扣你零花了。」 钟婉抗议挥手:「那不行,我还要攒着给四娘做嫁妆。」 嘴里喊着要攒嫁妆,转头又倒下睡了,还给自己盖好了被子,好吧,为了女儿的嫁妆,女皇亲自上阵,把钟婉的活干了。 前淮安侯俞邝找上太子的时候,东宫闭门不见,俞邝气急了在东宫门口骂,惹了太子妃,叫甲士拉他们出宫,削了入宫的通行证。 叫淮安侯家做眼线的事情,太子确实理亏,不知道怎么面对,默认太子妃的做法。 俞相上门东宫却不好拒绝,太子干笑着招待他。 两人打什么主意秦姝不想管,安雅在街上拦下了淮安侯世子,一打照面什么都不说,拎着马鞭就揍。 相随的文屏都惊呆了。 公主当街打人,御史台不能放过这个沖业绩的热点话题,每人一本不算过分吧,个别御史一人两本,凑一起就特别壮观。 秦姝装模作样训了安雅一顿,实质惩罚一样没得,钟婉更是维护孩子,说安雅和三郎兄妹情深,不辞辛苦去漠北祭拜,看到俞邝他儿子就睹物思人。 神他妈睹物思人,明摆着说俞家不是人。 俞邝全家现在是布衣白丁了,没有任何有地位的头衔,跟公主比不了,安雅交了罚款几金就过去了。 谢百龄在位时定下每年清查国库的传统,人走了茶没凉,到了年底照样要查,俞相在钟婉的强烈攻势和秦姝偏瘫下,失去了主管权。 本来也没规定非要首相来查,只不过谢百龄后来做到了首相,惯性思维而已。 钟婉入主户部,留给自己三天时间查帐,这是她最擅长的东西,她对国库收入如数家珍,某些进帐渠道还是她给弄的。 在户部闭门三天后,钟婉从一堆灰尘渣子里钻出来,得到了首相的任命。 钟婉:「?」人在户部坐,首相天上来。 据说她闭关第一天傍晚,俞相就病了,来势汹汹,起都起不来,太子都去卢国公府看了。 钟婉一路惊讶到议政堂,进门就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里面有高杞和赵嘉敏,高杞哼道:「钟相注意仪态。」 钟婉嫌弃,「注意什么啊,又没外人。」 赵嘉敏撑在桌上跟她分享新闻,用夸张的气音说:「听说啊,病得不轻,倒在宫门口了,一醒跟陛下请辞,估计要给俞家一个二三品的官位才能好。」 钟婉嘴做o字形,「这样啊……」 高杞简直看不下去,收拾收拾回家了,留他们俩个可劲演。 气走了老古板,钟婉拉自己的椅子坐下,严肃地望着赵嘉敏,「俞相在想什么?」 赵嘉敏也很纳闷,「你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不过陛下是准了他辞官,他也没闹,不是以退为进。」 钟婉懂一点了,六部之中,首相掌握左三部,吏户礼,次相管右三部,兵刑工,她之前和赵嘉敏并列次相,所以三人瓜分,这回,吏部被她拿了,清查户部的差事也被她拦了,心灰意冷了吧。 与其做个架空首相被人笑话,不如主动退位,给家族后代机会,面子里子都好看些。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忘记更新,下一章正文结束!(满脸开心 53、终章 俞相辞官的事,大家脸上都喜气洋洋的,一看就是发自内心为他感到高兴,同时,他们将迎来一位新丞相。 太尉范颖听说了世侄子病了,那叫一个关心,动起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去看望,顺便答应他会为俞家游走,然后扫了俞家后代一圈。 因为武举创立,不喜欢读书也没有天赋读书的,走的是武举,武举这个东西吧,出来顶多是中层武官,很难提拔,这让老太尉很为难,都不在官场该怎么提携?于是,老人家善解人意地把名额定到自家了,在卢国公府拍着胸脯说,这位置先给你占了,等你家有拿的出手的小辈,我肯定帮你! 当时俞相眼泪花花的止不住啊,看着范家老大拿着走他人情拿来的相位。 嘎嘣一下,假戏成真,真的病了。 赵嘉敏和钟婉连着新丞相,三个人鸵鸟一样埋在奏章堆里憋笑。高杞摇摇头,暗嘆人心不古,他转身掩盖住自己翘起的嘴角。 第101页 俞相被坑,俞家怨起了太子,都怪他忽悠人,说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以后他上位俞家飞黄腾达,全是放屁。 太子不安地在东宫乱窜,有些怨怪地望着夏弥,「得罪了俞家,如何是好?」 夏弥:「一个只想靠荫封,站队储君获从龙之功来维持荣华的家族,太子看上他家哪里?」 想报復?那是不可能的,家里连个做官的都没有,守着一个註定会降等的爵位,最好也是在几十年后报復太子的儿孙,估计那时仇也忘了。 翻过年,又是新的一岁,春雨贵如油,今年春雨格外的大,跟夏天的雷阵雨一样。 钟婉午睡起床没见着秦姝人,瞬间预感不太妙。原本也不至于,她可能只是比平常起早了,正在外面看书。 抱着这样的想法,钟婉去外面看了一眼,也不在,屋外雨声阵阵,敲在窗户上惹得人心烦意乱。 正殿只有两个守门的宫女,钟婉问她们:「陛下去哪了?」 宫女摇头,「不知,陛下特意说不让人随行。」 钟婉摸摸下巴,「带伞了么?」 「没有。」 钟婉听后在内殿角落找了一把淡金色的油纸伞,撑开站到雨中却不知往哪去找。 在雨中撑伞站了一会,钟婉觉得自己好傻,收伞回去的时候,远处跑来一人。 「钟相,我是太常寺的役吏,太常寺卿请钟相过去。」 钟婉问:「什么事?」 「不知,陛下也在。」 钟婉撑好伞重新走进雨中,进了太常寺还没看到想看的人,就听高杞义愤填膺的声音传出,「陛下如此做法,为后人开恶例,再不见君子批判讨伐,只有为上位者歌功颂德的小人!」 随后,秦姝低声说着什么,钟婉靠近几步才听清几分,「……仅此一次,我自会……」 钟婉再往里一步,秦姝已经说完了,高杞把器具拍得桌球作响,「此处有史官记录,请陛下谨言慎行!」 秦姝:「记就记吧。」 高杞匪夷所思,「陛下不在乎史料记载?又为何提出此种要求?」 秦姝不说话了,脚步一转,往外面出来。 钟婉望着她,大约明白她在争论什么。 秦姝瞅了她一眼,继续往外走去,边走边说:「开元十三年,阿爹在朝上斩下突厥来使的臂膀,喝退御史,是为我。」 钟婉低声道:「我知道,可是,改史书这种事,真的不能碰。」 一碰,名声就坏的彻彻底底,谁敢相信正史上关于你的所有记录,是真的。 秦姝仿佛没进她的话:「还有后来,阿弟……」 钟婉心中一紧,打断她:「好好提陈年往事做什么?先皇未必在乎。」 秦姝肯定地说:「他不会在乎,我在乎。」 钟婉无奈,「陛下,真的不值得啊。」 用自己的功绩名声换一个后人眼中完美的开国□□,秦琢玉泉下有知恐怕要冲出皇陵敲死她。 屋檐下停住脚步,秦姝沉默一会,「我想这么做,你会愿意帮我吗?」 雨声渐渐变大,钟婉摇头,「我不要。」 二择其一,她连取捨都不需要。 短暂寂静后,秦姝大步踏出,走进磅礴大雨中。 钟婉追出来的时候,不见秦姝人影,高杞请她进太常寺衙门,「劝劝陛下吧。」 「高公……我……也不知该怎么劝。」钟婉无措道。 高杞摇头:「你都不拦,还有谁能拦住陛下呢?陛下登基二十余载,功勋卓着,真的要顺着她的一念之差全毁去才罢休吗?」 钟婉:「我知道了。」 除了她外,只有高杞和太常寺卿知道秦姝有篡改史料的想法,当然这种事不能宣扬。 再次找到秦姝,是在太庙门前。她站在倾盆大雨中仰望太庙匾额。鲜艷红衣在大雨洗刷中黯淡无光,钟婉撑伞为她遮蔽。 虽然不再淋雨,睫毛头髮和衣角都滴着水,钟婉陪着她站了许久,轻声道,「陛下,回去吧。」 秦姝微仰起头,雨水流入眼中,从始至终都没回应钟婉。 像个小孩子在闹脾气,钟婉摸清了脉,好笑之余又认真问:「我不信你不知道后果,为什么非要坚持做呢?」 秦姝终于悠然开口道:「阿婉,我是个人,有心,不是一个不能丝毫行差踏错的名字,我也有想任性的时候。」 钟婉噎住,从秦姝出现在她生命伊始,几乎没有过无所不能及的地方,这么多年都没有意识到,她太神化秦姝了。 高杞不同意改起居註记载,是为他的君,她不愿意,是要维护心中的神。 秦姝转身面对她,「阿婉,我早有此想法,不是受阻改不了史书记录,只是怕你不愿。」 钟婉心脏一颤,「陛下,您再好好考虑,什么事上任性不行?偏偏是……」 秦姝表情很淡,钟婉却莫名看出了伤心。 钟婉低下头拉住她衣角,「我们先回去再说好不好?你淋雨了。」 秦姝立定不动,「把事说通了,我们再走。只要你点头,我不怕世人责备。」 看着这样的她,钟婉坚硬的心肠破开一丝裂缝,「我还是不愿意呢?」 秦姝垂眸,沾了雨水的睫毛挡住眼睛,看不清里面的神情,身边的钟婉能明显感觉到她如同被霜打的茄子一样蔫。 第102页 钟婉深吸一口气揪住她,口气有些沖,「跟我回去。」 忽然秦姝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看起来委屈巴巴。 钟婉气冲上头,朝她肩上打了几下,「走不走?」 雨势又大了几分,伞就快挡不住暴雨攻势,两人还是没计较出结果。 钟婉恼道:「不要耍赖!」 秦姝昂首盯住她,「答不答应?」 钟婉:「绝不!」 「那我不走。」 钟婉想甩下她一走了之,可这么大的雨,她不太愿意。 秦姝抱着膝盖,「那年你走了之后,朝臣向阿爹发难,逼迫阿爹要襁褓里的阿弟正位东宫,我正生着病,不能理事,阿爹一怒之下当朝斩杀大臣……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钟婉眼睛跳了跳,「要改的是这段。」 秦姝点点头。 钟婉沉默,脑子里疯狂运转,在思考着答应她的各个后果,难怪老臣们提到先皇都怪怪的,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又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天都要黑了,钟婉妥协,哄道:「我们回去说好吗?」 秦姝听到她与语气转变,充满希望地跟着她回去了。 豫宁二十四年春,高祖女帝在朝会前,忽然跪于殿前,言明自己改写史官记载,至于哪一段,抵死不说。 说了那还改什么啊?本来让你猜哪段有问题,现在说了那不等于开卷考试,女皇陛下蠢一次就够了,不能蠢第二回。 正史中据说首相差点弒君,史学评论家们无不对钟婉感到赞嘆,什么叫不畏强权?什么叫大义灭亲!这就是! 当然,钟婉差点家暴只是没想到她做就做吧,居然说出来!这种事很值得骄傲、很值得拿出来炫耀吗?啊? 偷偷改一点谁知道啊? 在朝臣的质问中,女皇说:「若有后来人学我,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听闻如此恶毒诅咒,仿佛在诅咒自己不得好死,群臣哑口无言。 下了朝,秦姝为了哄好首相,非常乖巧地解释,「做就是做了,与其偷偷摸摸良心不安,不如大方说出来。」 钟婉还是无法理解,「你这打了菩萨又烧香,是为什么啊?」 秦姝把吹凉的茶放进她手里,「分两件事来看嘛,我不想阿爹被人嚼舌头,也不想从此史官受人所控。」 钟婉端了茶没喝,「不受人所控……没那么容易啊。」 这段歷史摆在书上,那就是灵感来源,好面子的人哪能忍住不碰?谁不想留个好名声? 秦姝轻柔亲吻,「陪我去个地方吧。」 钟婉还以为是哪里,原来又回了太庙。 秦姝领着钟婉进了供奉牌位的正殿。只有两个牌位供奉其上,燕朝□□明帝秦琢玉和昭明贤皇后崔璇。 她语气轻快地说:「阿爹,阿娘,我来了,这是阿婉。」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可能很多小可爱觉得后面还有的写,但是在我眼里正文确实已经完结了,阿姝阿婉的感情经过了几次升华,到达了灵魂相契的境界。(虽然我会不认同你的做法,但我愿意为你破例一次) 而且写了很多大纲之外的东西,再写下去我不确定人设会不会崩,这是最开始就定好的结尾,第一个篡改起居注的皇帝是唐太宗,给后面的朝代开了很不好的头,我写了这一段也不代表我觉得阿姝做的对,哪怕她不是为了自己改写,作为皇帝,篡改史料是她一辈子的污点,毕竟人无完人。 阿婉松口不是她愿意,只是因为心疼阿姝从来没真的任性过几回(女皇乍一看很威风,实则步步为营,看起来的随心所欲全是在做作为君王该做的事),单纯不想心爱之人留遗憾。 至于太子,之前没想写这么蠢,但是为了拉剧情,只能牺牲掉了,之后他应该会成为一个吉祥物,安雅会成为淑慎公主一样,做一个垂帘听政的公主。 番外不定时更,我会尽量早点写完,明天先放一个万字番外,是阿姝遇见阿婉之前的时光。 番外预告: 1.阿姝美好的童年 2.阿姝去世后的阿婉(包含太子和安雅) 3.阿姝18岁失去阿婉后的事情。 小可爱有番外脑洞的话可以放到评论区,给猫猫提供一下灵感,有兴趣会写。 其实我很喜欢看评论的,希望有小可爱多多留评啊(臭不要脸)。如果有问题我会回復的。 54、番外一·江山多娇 整座金陵城欢欣鼓舞,军民同庆,十几年前,金陵秦氏秦琢玉自立为王,誓推翻梁朝□□,终于到了最后一步,军队整装等待向长安进发。 一座宅院里,一大一小正酣眠。 秦琢玉屏退侍从,轻手轻脚到床前,没惊醒大的,小美人睁开了眼,露出一双天生的红色瞳眸。 秦琢玉竖指嘘了声,抱起女儿,再给崔璇盖好被子。 后院没有好好整理过,尽是沙泥。把小丫头放在石凳上,秦琢玉动手掏起了竹笋。 秦姝跳下凳子,走到他身边,似乎在好奇。 秦琢玉看到粉粉嫩嫩的裙子,一脸嫌弃,「太粉了点吧,你又不白。」 小秦姝:「……」 意识到自己这么说一个小丫头有多兇残,秦琢玉咳了声,「红色多好看,火红色的,应你这双眼睛。」 第103页 小秦姝认真点头,她也这么觉得,奈何崔璇不听,觉得小女孩就是要穿粉裙。 秦琢玉挖好竹笋,跟闺女说悄悄话,「别告诉你娘竹笋是我从后院掏的,不然她不肯吃。」 秦姝奶声奶气地说,「只要是你做的,去外面买阿娘也不会吃啊。」 秦琢玉:「……」 父女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秦琢玉严肃道,「你还小,不懂,这是你爹我的用心,不管做成什么样都是一份心意,你娘都会喜欢的。」 秦姝点点头,灵魂拷问,「那为什么阿娘不吃?」 秦琢玉脸一黑,「我不就说你黑了点,至于?」 秦姝说,「至于,那为什么阿娘不吃?」 秦琢玉:「……」 这个问题在秦琢玉的阻挠下,小秦姝一直没有机会得到答案。 三度插刀之仇,不报不君子,秦琢玉抬起自己全是湿泥的双手,往秦姝脸上使劲rua。 还没等秦姝喊人来救她,救兵自行到来。 「郎君!」 秦琢玉捏着女儿的手一哆嗦,假装若无其事,笑容灿烂迎接夫人,「阿璇醒了。」 崔璇瞪他一眼,然后蹲下身满是温柔地叫着秦姝,「宝贝儿,过来,别理你爹。」 秦姝看了眼娘,又看了眼爹,在地上挖了团泥,秦琢玉因为欺负女儿直接坐地上了,刚好方便了秦姝。 一团泥往秦琢玉脸上薅去,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敷上了一层不均匀的面膜,「诶诶诶!进耳朵了!」 秦姝还贴心地拍了拍,把面膜拍严实点,而后直奔母亲的温暖怀抱,在崔璇抱她起来的瞬间,她得意地抬抬下巴。 秦琢玉:「……」好傢伙,他一个惯常阴人的伪君子,居然有朝一日败在闺女手里!是可忍熟不可忍! 崔璇把秦姝洗干净后,放在椅子里开始给她餵点心。 秦琢玉在旁边骚扰自己老婆,「阿璇。」 崔璇放下碗,给秦姝擦嘴。 秦琢玉换了个方向,谄媚地喊,「阿璇。」 崔璇哼了一声,背对着他。 秦琢玉坐在椅子上伤心地说,「自打有了这丫头,你只管她不管我,你还知不知道我是谁?」 崔璇斜睨,「你?谁啊?「 秦姝靠在崔璇怀里,津津有味听他他们说话。 崔璇使唤他,「厨房还炖着汤,差不多好了,你去端过来。」 秦琢玉:「你不是不喜欢喝汤?爱吃干的。」 「你闺女的。」 秦琢玉做了几个深唿吸,还是控制不了自己,「她是猪吗吃这么多!」 崔璇提高声调,「你说什么?!」 秦琢玉灰熘熘地跑去端汤,看着那个丫头趴在阿璇怀里喝着自己端的汤还让阿璇餵。 自己没手啊! 秦琢玉心中警铃大作,生怕地位不保,要吸引老婆注意力,「我明天就出发去长安了,保不齐什么时候回来,抽出半天时间回家我容易吗?你就晾着我?」 崔璇果然停下手,担忧道,「你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秦琢玉连连点头,「对啊对啊。」 崔璇放下女儿,蹭到他身边,「不会出事吧。」 秦琢玉安慰,「这倒不会。」 崔璇不悦,「哪说得好。」 「别人说不好,我就不一样了,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两人腻腻歪歪的,秦姝看了眼自己的汤,抽抽眼,她觉得她爹不是很有做爹的自觉。 算了,原谅他。 一家三口吃过晚饭,崔璇抱着秦姝到门口送他。 「明天我直接出发,不回来了,每月一封家书,不会忘的。」秦琢玉摸摸崔璇的头。 崔璇不减低落,抿着嘴不说话。 秦琢玉有点心疼,自从娶她回家后常年聚少离多,他强打精神安慰,「等我拿下长安,以后再也不用分开了。」 说完,他接过崔璇手上的秦姝,「在家好好的,别让你娘操心。」 秦姝盯着他的眼睛,缓缓点头。 秦琢玉揉了把她头上的毛,放她到地上。 等秦琢玉走出几步,秦姝喊,「阿爹。」 小朋友的手肉乎乎的,一只纸鹤立于掌上。秦琢玉拈起那只袖珍版纸鹤,难得忍住嫌弃,「行,走了。」 城外,秦琢玉祭旗出发,串了根线把纸鹤绑在手上。 跟了他许久的大将范颖无意瞄到,调侃,「呦,您这么有闲心?夫人还是女公子叠的?」 秦琢玉一鞭子甩他马屁股,「管那么多!护身符懂不懂?也对,你个没女儿的当然不懂。」 范颖:「……」求问上司人身攻击怎么办? 太平十六年五月,金陵王秦琢玉携十万大军出发,连破数座关卡,势如破竹,直指长安。 在持续数十年的战争中,秦琢玉陆续剿灭驱赶汝南、山东、洛阳等反王,对梁朝形成合围之势。 西北军主帅崔琪在次月带领西北军出发,于长安城外与秦琢玉会师。 一见面,崔琪拱手,「恭喜。」 秦琢玉装作谦虚,「还没说定呢,恭喜什么。」 崔琪微笑,「要是此行打不下长安,我就带我妹子回娘家去。」 秦琢玉一激灵,这招好狠,「你有外甥女的。」 「我又不是养不起,一起带走。」崔琪还是微笑。 第104页 也许是崔琪威胁起了作用,为了保住老婆闺女,秦琢玉使劲鞭策金陵军攻城。 小打小闹几天,秦琢玉勐然发觉不对,朝着冷眼旁观的崔琪吼,「你妹子还在家等我!你不想她早几天见我吗?」 崔琪哼笑,翌日指挥西北军与金陵军一齐攻城。 秦琢玉不得不承认,他这种半路出家的野路子比这样的传武世家,总差了点味道。 西北军将士多出自漠北,民风悍勇,数百年抵抗蛮夷,经验不可谓不丰富。 井然有序地作战,消耗完长安驻军的士气,这天下午,两军合力冲破城门。 秦琢玉只让少量将士进城,其余在城外驻扎,以待后来。 他站在城墙上亲手布置旗帜,遥望皇宫,十几年了,起初他做梦都想打进长安,抓住刘绮渝姐弟,千刀万剐不解他心头之恨,现今真的做到了,快意有之,却发觉索然无味。 手刃仇人又能怎样?他的父母兄嫂早投胎去了,烧香都不知道能不能收到…… 崔琪上了城墙口,「再不去皇宫就天黑了。」 秦琢玉走到他身边,真诚道谢,「多谢。」 大恩不言谢,可此时只有道谢能聊表一二心意。 崔琪和他对视一会,拍开他的手,「恶不噁心?快点完事,早点接她们娘俩过来,我还等着看呢。」 秦琢玉瞬间幻灭,有气无力奔赴皇宫。 众臣和梁帝都在议政殿里,梁帝身后的帘子里坐着淑慎长公主刘绮渝。 殿门大开,秦琢玉身披战甲,浑身浴血,如地狱归来的恶鬼。 梁帝刘焱平躲避着那人,目光寻到刘绮渝身上。 刘绮渝冷笑,「叛臣贼子,何须畏惧。」 秦琢玉突然平静了,还能悠然调笑,「我是叛臣贼子,各位是亡国之君,亡国之臣。」 听到亡国之君,刘焱平尖叫起来,躲进皇座下,疯疯癫癫地喊,「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刘绮渝咻地站起来,掀开珠帘,拽住刘淼,「你给我起来!起来啊!你怕他什么!」 秦琢玉都要同情刘绮渝了,「扶不起的阿斗,可怜见的,放过他吧。」 刘绮渝愤怒地瞪着他,「秦琢玉,你不得好死!」 秦琢玉哈哈一笑,「江山是我的,皇位是我的,几人能有这般境遇,来这世上一趟,值了。」 扫过满堂大臣,秦琢玉说,「有劳各位在此待个几天。」话落让人绑了刘绮渝和刘淼,押到宫门口。 宫门左右准备好了绳索,把刘绮渝姐弟吊到半空。 秦琢玉吹个口哨,「祝两位好运。」随后大笑离去。 占领长安后,秦琢玉迫不及待地把崔璇母女接来。这一趟看着快,从离开金陵也大半年了。 身在金陵的崔璇在接到家书后,麻利整理好行装,临走前带着秦姝到经过修復的祖祠里祭拜祖宗。 崔璇看着最下面几个牌位,眼眶微酸,「阿姝,来,给祖父祖母磕头。」 秦姝没多话,乖巧照做。 「这是两位伯父和伯母,下面是你的哥哥姐姐们。」 崔璇说到最后,难掩悲泣,秦姝茫然失措,她们来过很多次,逢年过节都会送祭品,崔璇不是没哭过,唯独这次哭得这么凶。 「他们是很好的人,你要记得他们葬在金陵。」 …… 崔璇一路上吐的次数已经数不清了,秦姝钻出马车,但她跳不下去,「阿娘好点了吗?」 「我没事……哇……」崔璇又吐了。 阿蓉拿出热水让崔璇漱口,「娘子嫁来金陵的路上就是这样,都十几年了还是老样子。」 崔璇也不想啊,「我有什么办法……」 「坚持几天,最多两天就能到长安城了。」阿蓉安慰。 崔璇漱完口,「我还真没去过。」 「娘子以前最远就去过西北,反而嫁人时嫁这么远来。」阿蓉无奈。 崔璇不好意思笑着,擦擦嘴,转身回车厢里,不想阿蓉拉住她,格外小声说,「本来不该我说的,但看娘子都没想到这,我就多嘴提一句,郎君做了皇帝,必要有子嗣的,可娘子膝下无子。」 沉默片刻,崔璇抬眼,「阿蓉,不管怎样,我信他。」 阿蓉被打败了,「……好,但是,娘子您多大了?快三十才有了小娘子,还能生出皇子吗?」 崔璇不想听这些,烦闷地进了马车,阿蓉想跟上去,被秦姝拦在车门前,「阿娘不舒服,里面不要太多人了。」 阿蓉只得点头,去了后面的马车。 剩下那么点路,马车昼夜不停赶往长安,一天半就见到了长安城墙。 秦琢玉喜笑颜开等在城门外,马车帘掀开,探出一个头,秦姝扒到老爹身上,自己滑了下去。 再掀开车帘,秦琢玉看到无精打采的崔璇,心疼地不得了,「没事了,以后再不用奔波了。」 秦姝连忙拽住老爹,不过人小没把住,崔璇哇地一下吐了秦琢玉一身。 秦琢玉迷茫地待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崔琪忍不了了,「让阿璇去休息,有什么话等她养回来再说不行!」 秦琢玉觉得此言有理,皇宫还没腾出来,他们都暂住在驿馆。 秦姝想进去看看阿娘,被秦琢玉敲了一脑袋,「别吵,自己玩去。」 第105页 小秦姝生气了,你不在的时候谁照顾的我娘?你还有脸说? 咬住秦琢玉的小臂,秦琢玉倒吸一口凉气,「松嘴松嘴,怎么还咬人。」 不过这气生的值,秦琢玉觉得脾气大的丫头放这里不好,便带她出去逛街。 夫妻两人都完全没有掩盖秦姝眼睛异样的意思,即使再多人说过这双眼睛寓意不详,秦琢玉依旧大喇喇地抱着闺女上街了。 街头漫步,秦琢玉颠了颠她,「沉了不少,少吃点,光长肉多不好。」 秦姝:「……」 她长的都是骨头,无良老爹就没发现她长高了很多吗! 到了宫门前,秦姝指了指那两人,「那是谁?」 秦琢玉瞅了一眼,哦,还没放下来呢,凑近一看,还没死!他震惊于这两人顽强的生命力。 他不由怀着敬意问候两位,「二位我问一句啊,什么时候死,给个话,这绳子收起来还能用的。」 两人已经不能用狼狈形容了,刘绮渝阴阴地看他,「秦琢玉,我死后必会化为厉鬼,一直跟随你。」 秦琢玉还没说话,秦姝望进刘绮渝的眼睛里,血红色的眼睛把刘绮渝吓了一跳。 「什么妖孽!」 秦姝板下脸,缩进秦琢玉怀里。 秦琢玉拍拍她,「你看她又下不来,就算能下来这不还有我吗,别怂。」 秦姝再次抬头看着她,看了几眼被秦琢玉捂住眼睛,「别看了,伤眼。」 「没有阿娘好看。」 「对!」 父女两人只有这件事能达成共识。刘绮渝气疯了,「秦琢玉!你娶了崔璇就生这么个玩意,秦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秦琢玉对秦姝说,「穷途末路者,口不择言常有,无需在意。」 秦姝不是很能听懂,刘绮渝疯魔状却实实在在出现在她眼前,她别过脸去。 秦琢玉进了皇宫,「看看,虽然我一直觉得住前朝的地方不吉利,但还是省点钱,勉强住住,等黎民安居乐业,再攒钱给你修新屋子。」 议政殿里朝臣还在,不顾仪态坐在地上,秦琢玉关了他们很久,数不清多少天,也顾不上管他们,吃喝拉撒都在这里,金陵军一点都不客气,在角落里放个大缸,像倒猪食一样每天倒点饭菜在缸里,爱吃不吃。 秦琢玉好心情地来参观他养的猪,范颖在门口站岗,见他来了一脸兴奋要他进去看。 「我好不容易抢到今天的站岗位置,就为了一睹这些老狗比为快,赶紧看看去,绝对包满意。」 秦琢玉听着他说话步子不由快起来,节奏感很强,还踩拍子。 「诶,女公子就不用去了吧,小孩子看了多不好。」 范颖看到秦姝就两眼放光,没办法,虽然不是光棍了,孩子也有了两个,还是看到小孩就喜欢,尤其是小姑娘。更何况秦姝被金陵军视为吉祥物,出生那天正巧金陵军和西北军两路并行,分别攻破齐鲁和河南两地。 秦琢玉啧一声,「老子闺女是你能玩的吗?好好看门。」 范颖郁闷地蹲在地上画圈圈,真小气。不就是有小闺女吗!早晚我也会有! 殿门一开,那滋味不可描述,想想那些没清扫过的猪圈就可领会一二。 秦琢玉点着秦姝,「看到没,这才是养猪,养你那叫养猫,以后别说我对你不好。」 秦姝面无表情拨开他的手,毫不客气掩住鼻子。 起码这些朝臣比吊在宫外的两位要好多了,不至于风吹日晒,还能有饭吃,秦琢玉被自己的善良感动了。 几乎是享受着众臣愤恨恐惧的目光,这么多天下来,没有一个肯把自己饿死的,多多少少都吃了缸里的饭菜,滋味如何不说,这是□□裸的羞辱。 越往里面,年纪大的越多,朝臣们脸色铁青,有血性的最初都去守城了,留在议政殿里的全是一帮文人,没有一个和秦家有过深交,秦琢玉不需要留情面给他们。 被圈养搓没了锐气,只有零碎声音在喊,「有辱斯文!」 秦琢玉嗤笑,「有辱斯文的是各位,可不是我,谁在喊?有本事就堂堂正正站出来,躲在角落里算什么。」 秦姝指着靠在柱子上的人,「是他。」 秦琢玉一脸稀奇地望过去,是个身着官服的俊秀小生,满身书生气。 「报上名来。」秦琢玉勾勾手指。 小生环顾四周,没人帮他,索性咬咬牙,「巨鹿莫氏莫林晚。」 「早没落了,混的不太好吧?」秦琢玉恍然,巨鹿莫氏是最初一批百年世家,现今都快查无此家了。 莫林晚不说话,眉目间颇有郁气。 秦琢玉颠颠秦姝,「丫头,你把他拉出来的,怎么办?」 秦姝震惊,你问我??? 确定秦琢玉是真的在问她,小秦姝艰难地憋出一句,「杀人不好。」 秦琢玉想了想,「有道理,但是他骂你爹。」 你不该骂?秦姝眼里闪烁着疑惑的光。但是她记得阿娘嘱咐过,就算老爹表现得再脑瘫,也不能在外人面前下她爹的面子。 她只好顺着她爹毛,「还没过年不能宰。」 秦琢玉愣了下,随即仰天大笑,「行,暂且放过他。」他抱着秦姝往最前方走去。 最前是首相,秦琢玉笑容满面,「谭公,许久不见,您倒是没变多少。」 第106页 谭相看起来还精神,他不想跟秦琢玉一个没有礼义廉耻的人说话,傲气地坐在属于百官之首的位置。 秦琢玉扫了眼其他官员,都没有提醒这位的意思,想来谭相这些年混的也不太好,「谭公,我不想为难你,你也别让我为难。」 谭相冷哼,「金陵王别当老头子年纪大了,就任人摆布。这些天所作所为百官臣民都是看得见的。」 秦琢玉眨眨眼,「我做什么了?金陵军和西北军未伤百姓,未践踏田地,未抢夺民财,还差什么?」 秦姝鼓着嘴提醒,「你这么对他他不开心了。」 秦琢玉觉得闺女真好用,兴味盎然,「是这样?」 秦姝一脸认真,她不相信谁被这样对待还能开心起来的,「你问问不就知道了。」 百官退避三舍,独留谭相一枝独秀。秦琢玉笑过后,教导女儿,「对有的人不用那么客气,你客气了他觉得你软弱,要撕咬你的血肉。」 秦姝似懂非懂,突然想起什么,指着谭相说,「他们是害死祖父祖母的人。」 秦琢玉惊讶,「谁告诉你的。」 「阿娘说的,她说害死阿爹一家的人都在长安城里。」 女童稚嫩的嗓音响彻朝堂,听在旁人眼里是血淋淋的控诉,官员中近乎半数都心虚地低下头,在殿外偷听的范颖忽然眼眶湿润,那一夜,火光烧遍了整个金陵,死伤无数,金陵军中七成以上的将士都有家人埋葬在那个火光沖天的夜晚。 秦琢玉想起崔璇,不想再跟这些人扯皮了,「范颖。」 「在!」范颖马上擦干眼泪,在门口立定。 「收拾收拾,议政殿还要用的。」秦琢玉十分悠哉,在场的人给他打工,估计上朝都是心理阴影。 范颖憋笑,让士兵把各位大臣都清出去了,开始打扫猪圈。 急匆匆回到驿馆,崔璇好多了,正在喝养胃茶。 秦琢玉看到她心就化成水,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揽住她,柔声细语,「好点了吗?」 崔璇点头,「你去皇宫了?」 「对啊,让丫头提前帮你看看,毕竟住一辈子的地方。」 秦姝疑惑地皱起眉头,她好像只去过前朝,没去过他们要住的地方啊。 崔璇嘆气,「一辈子就在长安了。」 秦琢玉心疼,」哪能?这些年不行,过几年安定下来,想去哪去哪。」 「算了,去不了那么远,坐车受罪。」 「也是,有我陪你呢,不能去别的地方,长安城里走走还成。」 秦琢玉左拥右抱,一手老婆一手闺女,美滋滋。 范颖急匆匆地跑进驿馆,「刘绮渝死了。」 秦琢玉一愣,「怎么死的?」 「咬舌自尽。」范颖惊了,还传染到了秦琢玉。 秦琢玉满脸惊讶,「她还有力气咬舌?」这是多顽强的生命力,应该拿来做研究。 范颖解释,「我们也没全天看着.,好像是说有些人接近她给她拿点吃的。」 秦琢玉没什么表情,「哦,我说让他们俩自己待着你们就真让自己待着了?」 范颖懵逼,难道不是吗? 被范颖的无厘头传染到,秦琢玉才发现哪里不对劲,一拳抡上去,「出去说!谁让你自己闯进来的!」 范颖一敲自己脑袋,对崔璇拱手,「一时没注意,打扰嫂子了。」 崔璇摇摇头,朝秦琢玉伸手,「孩子给我,你去看看吧。」 反正刘绮渝是死透了,秦琢玉拖着下巴看着刘焱平,思考着怎么处置,崔琪不明白有什么可想头的,「按例封侯!再不处置人就死了,以后史书上你就是第一个把前朝皇族灭族的开国皇帝。」 秦琢玉想了想,居然有点心动。 闻讯赶来的安乐道先安抚了崔琪,忍着骂人的冲动劝自己死党,「你又不是真想动他,趁早安排了,后面的事情多着呢。「 诏令天下,登基大典,祭天地,改国姓,拜宗庙,哪个不要磨一磨。 秦琢玉轻轻笑了声,「行了,别真弄死了,把皇宫腾出来。驿馆那破地方哪能住人,你们凑合凑合就算了,阿璇还病着呢。」 安乐道梗出一口老血,又默默咽了回去,普天同庆的喜事,他爱秀老婆就秀吧,当自己聋了就行。 太平十七年春,金陵军攻破都城长安,梁朝灭亡,共歷六帝,燕□□秦琢玉次月登基,次年改元开元,祭天后第三日,秦琢玉封髮妻崔氏为后,史称昭明贤皇后,独女秦姝为宁远公主。 前朝末帝刘淼封西诚县侯,安置于京郊。各家功臣自不必说,最显眼的当属崔琪,一举封为异性王,还是亲王。 秦琢玉敲了敲桌子,「想什么呢?」 安乐道嘀咕果然这人穿龙袍也不像皇帝,「枪打出头鸟,你疼你夫人也别昏了脑子……崔氏封王倒不算太过,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秦琢玉实在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事情没完,「什么?」 「立嗣。」 简简单单两个字,把嚣张跋扈的皇帝陛下钉在了龙椅上,他眼神飘忽,「再说吧。」 安乐道非要挑开那层窗户纸,「不纳妃也没事,但立嗣为国本,你现在明白告诉我你要怎么办?」 心虚之下,秦琢玉有几分不耐烦了,「什么怎么办?没太子你不干活了?这朝廷没太子不转了?」 第107页 倒也是这个理,安乐道习惯他撒泼,见招拆招,「我们会心不安,会觉得前途渺茫,会担忧费尽心思和血汗打下来的江山能不能守住?」 秦琢玉当然明白这个理,但是他现在没办法解决,娶崔璇的时候崔老爷子就告诉他,崔璇的身体不好生养,让他慎重。 他当然不在乎,那时候他上面有两个哥哥,侄子侄女都热热闹闹凑了半打,不能生就不能生,过继一个兄嫂不会不乐意,谁他娘的会知道,十几年后,他孤家寡人坐在皇帝位子上,看着自己家孤零零的独苗丫头扼腕嘆息。 秦琢玉哀嚎,「怎么就不是个男孩呢?跟个狼崽子一样,她怎么能是姑娘?」 安乐道眉头都要飞起来了,他难道不应该哀嚎崔璇为什么还没怀孕?为什么要对秦姝是个女孩这么简单明了的事情唿天抢地。 秦琢玉扶着脑袋,三千里地一颗独苗啊,是个姑娘。 等会,都是他的种,凭什么分男女! 秦琢玉翘起二郎腿,在死磕这个终极世纪难题。 回到寝宫后,秦琢玉还是没想明白,他头疼地看着秦姝,「丫头,你干嘛呢?」 秦姝把碗里剩下的红豆汤一股脑灌进嘴里,用手抹了抹嘴。崔璇这时走了进来,「回来了?也没到吃饭的时候啊。」 「不吃饭我还不能来了?」秦琢玉不满地嚷嚷,这是寝殿不是饭堂好不好。 崔璇只是笑了笑,把秦姝手里的碗拿走,又放回一碗肉粥,看起来就很营养。 秦琢玉坐下一伸手,「我的呢?」 「再等会。」 这哪等的了,秦姝一口一口吃的香,米香和肉香顺着鼻子飘进五脏六腑,虽然不是饭点,但离午饭已经很久了,趁崔璇去厨房的功夫,敲敲桌子,秦琢玉说:「丫头,分我一口。」 秦姝思考一番,把剩下半碗粥推给快要饿死的老爹。 秦琢玉也不嫌弃,吃着吃着,突然问:「你怎么吃这么多?」 点心不是正餐,都是有数的,崔璇再疼女儿也不会乱餵东西,她刚刚喝的红豆汤已经很够了。 在老爹注视下,秦姝打了个饱嗝,沖他摇摇头,「阿娘要我吃。」 说完又打嗝了,看得秦琢玉都颇为不忍心。 晚饭当然是吃不下去,秦琢玉打发她出去逛花园,问崔璇,「东西做多了就放着嘛,不是非要餵给她,能浪费多少?」 崔璇不说话,也没有接下来要说话的意思,秦琢玉急了,「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还是有不长眼的欺负你了?」 说到后面,秦琢玉的眼神犀利起来。 崔璇打消他满脑天马行空的念头,「没有,我们才进京多久,我是怕阿姝身体不好。」 秦琢玉「啊」了一下,一时没反应回来,以他多年走南闯北的经歷来说,秦姝在同龄人中都是难得的健壮,不仅是家里不缺吃的,而是天生如此,在任何一个武学高手看来,这绝对是个好苗子。 秦姝外家世代习武,有个天赋异禀的外孙女实在正常,再加她爹基因突变,百年书香出一武人,她要不好她都不配姓秦。 崔璇没出过远门,可能不知道,思及此,秦琢玉安慰道:「丫头很好了,你看你生的多好。」 忽然,崔璇黯然神伤,自回内寝殿去了。 秦琢玉想了想,应该是被刺激了,还能有什么事刺激到她的,应该也是那件他也在头疼的事了。 真的很令人头秃,孩子这种事要靠缘分,秦琢玉这么务实的人不想去求那虚无缥缈的缘分,他要另作打算了。 …… 换一个思维,说不定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例如,一个身体健康的孩子,长相漂亮,根骨奇佳,当爹的也很欣赏,是不是很适合作为下一位顶门立户的选择呢?同时还是独生,更是非他莫属对不对? 好的,只要抓准以上这些,再忽略一点小小的美中不足,这是个姑娘。秦老爹扪心自问,他不在乎继他之后的皇帝是男是女,但是他也知道,大臣们在乎,他甚至没把握说服孩子的亲舅舅。 御书房里仅有君臣二人,崔琪和他妹夫相对就坐,一脸匪夷所思。 「你再说一遍?」 秦琢玉还是流氓做派,「行了我知道你听清楚了。」 崔琪沉默许久才开口,「那你知不知道说出来的后果?不论成败,你要阿姝以后怎么找婆家?」 秦琢玉探头提醒,「尚主等同入赘。」驸马们都是入赘皇室呢。 崔琪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要不看在崔璇母女份上他就开打了,按下为什么当年那么想不开要把妹妹嫁给他的想法,吐气道:「你们还年轻,没必要这么快安排,要是我有了外甥,要他们姐弟如何相处?会生乱子的。」 一番苦口婆心,诚心实意,秦琢玉一变吊儿郎当的态度,沉寂下来,「我年庚三十有六,说年轻也不年轻了,就没盼着再有孩子,阿璇身体不好,上次就差点送命,我不想再折腾她了。」 崔琪同样沉默,秦琢玉不提另一种解决办法,他当然不会作死去说,让妹夫弄几个小老婆生孩子。 「好吧,要我怎么做?」 都说了出来,他也不是白听的,要办事。 目的达成,秦琢玉嘿嘿一笑,「到时候表个态就成,不过,你得先回漠北。」 第108页 让这些安宁惯了的人知道,北方边境握在谁手上。 夏末,崔琪启程回了漠北,一到秋天,中原果实纍纍,北方突厥秋高马肥,又快到了每年一次的物资抢夺。 秦琢玉抓准机会通知了原金陵军的势力,都是他的嫡系,自然听他的,确保后院不会起火,总算轮到了安乐道。 安乐道一听就炸了,「我知道你于儿女上看法与常人不同,但女子为君,牝鸡司晨,我也不知道这是哪来的道理?!」 秦琢玉跟他对着骂,「你就说阿姝哪里不好,投胎没投好也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安乐道气得说不出话,他不止一次嘆息秦姝为女儿身,可他也没想过秦琢玉这等骚操作。 秦琢玉当机立断,「我就当你答应了,不要拆我台子。」 没错,皇帝陛下对安乐道的要求只是不要率先出来提反对意见,保持沉默就好,自己人踢场?他还要脸呢。 做完了这些,他才咪咪摸摸熘回后宫,告诉了孩子娘,全无面对崔琪的忽悠,也没对安乐道的霸道,由着老婆边哭边骂。 「你怪我生不出孩子,也别拿我女儿充数。」 秦琢玉百口莫辩,崔璇哭得伤心,他还没法安慰。 等崔璇稍微冷静,他试图和她好好说话,「阿姝入主东宫,你不用再为孩子的事烦心,她能在家陪你一辈子,岂不美哉。」 崔璇身体是弱,脾气却不弱,不拘是什么东西,床头的摆设全挨了皇帝陛下的身。 「别想哄我!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你就凭几句话想抢走,她才那么点大,会有多少人骂她痴心妄想?她是个姑娘,经不起那些龌龊的人暗害。」 秦琢玉嘆了口气,「也罢,倒也没那么着急,阿姝眼下快六岁了,两年,就两年,再没消息你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崔璇饱含热泪把床帐上的明珠扯下来扔出去。 两年时间,秦琢玉除了治国理政外,把全盘心思放在立储事宜上,仍未得到解决,朝臣们不表态,因为除了秦姝,实在没人了。 哪怕皇室有个男性远亲呢!!!秦琢玉你个孤家寡人! 群臣拿秦琢玉没办法,秦琢玉不着急,秦姝还小,按年龄差来说,他死前秦姝肯定能站住脚,要换个老来子,说不定这江山就被人窃了。 宁远公主成了众臣的眼中钉,即使她除了在前朝众臣面前露了一面后再未出现,也不妨碍人们讨厌她。 讨厌她的人也具体说不出为什么,反正,皇帝不就该是男人,自古如此,谁会问为什么皇帝不能是女人?君家公主好议政,百官不会觉得诧异,但公主有了光明正大议政的权力,老老少少的男人的小心脏就受不了了。 人家偷偷摸摸的,你能光明正大骂,人家能光明正大的,你就只能偷偷摸摸骂了,这怎么行? 这还只是议政,要成了君,他们能死上一死。 反对得最激烈的,大约有三个地方,一为御史,二为国子监,三为文渊阁,读书人最重礼法尊卑,一旦有破旧立新的事都是这几位蹦得最欢。 都是书呆子!读书读傻了!秦琢玉不满地想。 秦琢玉没理他们,左右丞相是他提起来的,知道话该怎么说,事怎么做。还是那句话,不求贊同,保持沉默就好。 此时死谏不太流行,流行观念是命比名声重要多了,要换到某个年代拼死直谏换名声,更有的他头疼。 百官不论处在哪个位置上,都有点慌,自打秦琢玉上位,他们能做主的事一直在缩水,再这么下去,就要变成皇帝一言堂了。 可这位是开国皇帝,倒了别人做皇帝的,他们不敢造次。开国时集权最盛也有史料可考,百官对此倒是表示淡定,毕竟,再集权都能忍,将有个女皇储实在破底线了。 争执渐渐淡了下去,君臣间,你拿我没办法,我拿你也没办法,将就着过吧,还能离咋滴。 秦姝习武日渐小成,身量说是十岁也有人信,不过还是女童身形,尚未发身,和她聒噪的爹不同,她不爱说话,也不是少年老成,就是不爱说话也不爱笑。 崔璇终于承认孩子长大了,秦姝本不适合粉色,小时候粉粉嫩嫩还行,长大了些就不适宜,只能换成红色。 一队运送珠宝的宫女途径演武场,偷偷看着在场上一身红衣挥斥方遒的公主。 宫女甲:「你们听说了吗?陛下有意让公主入主东宫?」 宫女乙:「听说了,要我说,公主还真有点陛下的样子。」 宫女们叽叽喳喳的,被暗哑的女声打断,「办差还敢交头接耳?活得不耐烦了?」 宫女们受惊,纷纷行礼,「池尚仪。」 在前朝时,池尚仪就是四品女官了,如今二十出头,做到了尚仪,运气好是一则,也少不了本事。 「皇后娘娘等着要,还不快些。」 皇宫中的宫女是被罚没的奴婢,池尚仪小时家里遭难,被罚没入宫,池家又和秦家有点渊源,交情好,故人后裔再见,秦琢玉夫妇自然照顾一二。 秦姝挽起剑花,收剑入鞘,宫女的议论声清楚落入耳中。 「尚仪。」秦姝唤道。 池尚仪点点头,「公主安。」 放下糕点就走人,从不与人多说一句话。 秦姝吃了一块千层荷花饼,宫中糕点多少都有神奇之处,这种就在于不管怎么吃,从哪一面吃,上面都有一朵完整的荷花。 第109页 她看看池尚仪,再看看荷花饼,觉得两者间有些共同之处。 提前完成功课,秦姝跑上附近的摘星楼玩,下面三层旁边是空的,木栏杆围着,四周都是花园,是个观景的好去处。 一只黄蓝相间的蝴蝶停留在栏杆上,秦姝伸手去抓,顺着它不知不觉就上了三层,离地面有三丈多高。 秦琢玉接见完大臣,带着大臣们逛园子,逛得正开心的时候,就见他闺女站的那么高,还有坠楼的风险。 蝴蝶飞出楼外,秦姝伸手一拈,拈住了蝴蝶的翅膀,自己却重心不稳,倒向楼外。 卧槽!秦琢玉脑袋一空,用上轻功扑过去,幸好还来得及,自空中揽住秦姝,父女俩摔在地上,秦姝撑着她爹就站了起来,活蹦乱跳,木事没有。 秦琢玉半躺在地上就骂,「我说你个丫头片子不知道死活是不是?跳楼给谁玩呢?」 秦姝皱眉,「你不许骂我。」 「我……」秦琢玉噎得一个结巴,不敢置信,「我是你老子我还能不能骂你?我今天就告诉你,我不仅能骂你,我还能揍你!」 撸袖子的当口,秦琢玉手臂剧痛。 人是没什么事的,秦琢玉多年经验判断出,手臂骨折了。 含章宫里,右臂骨头断了、吊着胳膊的皇帝陛下心痛地说,「今个你必须揍她!动手!」 崔璇讨好地笑,「好了好了,也没什么事。」 秦琢玉指着自己包着纱布的手臂,「你管这叫没事?」 秦姝臭着脸,蝴蝶在她坠楼时被她一个用力捏死了,心情不是十分美妙。 跳楼的来龙去脉秦琢玉是知道了,知道了后就更气人了,「下回我没看到你就真死了!不死也残!」 崔璇拍他胸口,「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秦琢玉生无可恋。 有丫头的娘在,不能收拾她,等她到了老子手里,哼! 崔琪早年丧妻,前头几个孩子都没留住,现有一独子,取名为寒,两年已过,崔琪为照顾妹妹心情,迟了两年送独子入京。 所以,这位二世祖是来示威的。 崔琪和秦琢玉商量了大事后,略为难地说,「阿寒比阿姝长了三岁,也是自小习文学武,你要是看得上……」 秦琢玉瞬间懂了他的意思,立马说,「不急不急。」 再怎么不待见那丫头,也不能这么挑女婿啊,哪怕秦姝十有九点九是没人要的。 再说了,大舅子家也就这么一根独苗,寻摸来做赘婿,崔璇能宰了他。 两人回到后宫,含章宫的空地上围了一圈,两个孩子交缠在一起,秦姝占上风,把崔寒压着打,拳拳到肉。 即使是个女孩,围观群众也不好意思说,本来是下面那个小子手贱欺负人。 崔璇喝道:「阿姝!」 秦姝止了拳头,却没起来。崔璇拉她起来,教训道,「没轻没重的,不像个丫头。」 崔寒躺在地上,双手枕在脑后,两腿架着:「我看她有一会了,就没像过。」 崔琪:「崔寒!」 崔寒顿时鲤鱼打挺,站得板正。 介于这是姑姑家,不是主场,小少爷暂时没有挨打,崔琪也是脑壳痛痛的,崔寒几个哥哥姐姐无一例外,各种天灾人祸逝世,活到最大的也才十二岁,没留下一丝血脉,崔寒又是纨绔不化的性子,真是家门不幸。 秦琢玉默默喝茶,心道好险,还好没答应,和老子当年太他妈像了。 崔琪把崔寒留在长安,由帝后代为教养,临走前,崔琪板着脸叫他不要欺负妹妹。 崔寒笑容满面,满口答应,心道我是真打不赢啊,不是你们想的,碍于面子不好还手。 …… 开元九年,宁远公主年方十五,开府建衙近一年,坦荡出入朝堂,在储君位上议政,群臣瞪瞎眼睛也拿她没办法。 崔寒从一个小不正经长成了纨绔二世祖,「来来来,阿妹,这可是个好地方。」 他在五年前就出宫住在位于京城的漠北王府,对长安城的热闹熟悉得很,早想带着秦姝见识一番。 秦姝黑着脸望着眼前的纸醉金迷之地。 崔寒半躺半靠,熟稔地对老鸨说,「找几个姐儿来。」又对秦姝,「放心,这楼里口风紧着呢,要不我逛花楼的事早被老爷子知道了。」 秦姝冷酷问,「这楼里都是姑娘,你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崔寒上下打量了她,诧异,「我怎么忘了?平时真不觉得你是个女人。」 秦姝紧紧自己的衣服,娇声软语充耳不闻。 「来都来了,长长见识呗。」 老鸨小心翼翼伺候着这两位活祖宗,媚笑,「这个月近来了一批姐儿,都没见过客人,选了两个最好的来。」 崔寒鼓掌,夸奖老鸨,「上道。」 门外进来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一个如暖阳初春,俏丽活泼,一个如凛冽之冬,寒冰彻骨。 样貌尚在其次,主要是气质出众。 崔寒性本贱,喜欢冷美人,一下就相中了,拍板道,「就她们俩了,叫什么名字?雪莲?好名字。」 雪莲依旧冷着面,叫做什么就做什么,靠在崔寒怀里餵他喝酒,气得老鸨不停甩眼刀子。 美人在怀的崔寒想起妹妹来了,另一位叫玉秀的姑娘业务虽不熟,但很努力,沖秦姝笑了很久,秦姝还没搭理她。 第110页 还没正式见客呢,第一位客人和她拥有一样的性别特徵,着实为难人,简直地狱开场。 秦姝刚一抬头,看到那张脸,便从梦中惊醒,黑夜静谧,钟婉占了大半张床,正睡得香甜。 抱紧怀中娇躯,钟婉迷迷煳煳的:「陛下你怎么了?」 秦姝低声说:「我梦到小时候了。」 钟婉随意地点了几下头,伸了个懒腰:「想家了啊?」 秦姝回答:「是想家了。」 钟婉闭着眼睛亲了上去:「我在呢,先皇和皇后娘娘也在天上看着你。」 秦姝失笑:「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 好长一章 55、番外二·高祖女帝 豫宁四十一年,举国缟素,任千白带着妻儿从西北奔赴长安奔丧,在玉门关遇到了二郎。 二郎已和阿榴结为连理,有了一儿一女。女孩不过十三岁而已,秦姝在她满月宴时,破格封为阳石公主。 秦苒回了数次长安,唯独这一次是哭着回的,靖王世子不停哄妹妹,直到她哭累睡着。 任千白望一眼阿榴,「从此黑衣铁卫和漠北军两大势力无牵制了。」 黑衣铁卫,换上黑衣保家卫国,脱下黑衣自由自在。 阿榴皮笑肉不笑,「不一定呢,我看四公主很有样子,还有夏丞相,新皇很听他的。」 原来的太子妃、现在的新皇后也是个厉害的角色,膝下长子教养得很出众。 自从秦姝不太识人,太子连发命令都做不到,安雅不顾礼仪忌讳抢下了玉玺,代替太子监国,钟婉在秦姝迟迟不清醒的情况下,以首相权威给了安雅实际权力。 新旧政权接替,长安城里井然有序,到处挂着白绫,二郎一抵达京都,带着全家入宫祭拜。 秦苒一见灵堂,哭着趴到还没盖棺的棺木前,「皇奶奶,阿苒来了,你睁眼看看我啊。」 安雅穿着重孝代替太子守灵,没叫人拉她下来,少女悲鸣的感染力,让安雅卸了脂粉的脸上再度流下几行泪水。 二郎和阿榴忍着哀痛磕头上香,安雅再拜一次,起身向外走去,「宗正和大臣们都在未央宫,要商议谥号了,二哥帮帮忙吧。」 二郎自然应允,安雅和二郎最不熟悉,只能说是名义上的兄妹,互相来说,竟然对对方印象都不差。 钟婉闭目坐在属于秦姝的位置上,无人敢提出异议,还没举办登基大典的新皇站立在侧。 谥号分好的,中等的,差的,三个大类,毫无悬念,秦姝肯定是属于好的那一类,就凭她平定北方突厥,解决了歷朝皇帝头疼的边患,就能稳坐皇帝功绩前十,但是也不是没犯过错,这里面就有的磨了。 追谥不单单只看死去的皇帝生前怎么样,得人心好说,哪怕你达不到也给你往高里谥,如果人缘不咋地,还看各方赴弈。 皇帝的美谥以「高文武宣明」五个为最佳,当年秦姝初登大宝,各方局势不稳的情况下,力压群臣,为亲爹抢了一个『明』,足以见这女人的可怕,为她中央集权开了一个完美的头。 宗正搓搓手指,秦姝威势太盛,哪怕她后几年不记事,现在人躺在棺材里,他也犯憷,相信不止他一个人是这样。 钟婉养好精神,在纸上写了一个『武』。 安雅接到钟婉的眼神,观察众人神情,这个谥号,非常配秦姝,能够直白体会出,女皇干过的最牛逼的事。宗正实在怕女皇深夜找他叙旧,首先同意了,夏弥代表新皇,举手表达贊同。 女皇如此功绩,要进太庙有个牌位,供后世观瞻膜拜,钟婉施然说出内部提前商量好的庙号,道:「庙号高祖。」 祖有功宗有德,除了开国皇帝,没有皇帝敢用带有『祖』的庙号,但是,秦姝可以,武勛卓着的同时也代表,她开疆扩土了。 定好谥号庙号,压在心上的最后一件事了结,钟婉整个人都颓废了下来,从今往后,宝座上的皇帝永远不再会是秦姝了。 钟婉颠簸走着,甩来要来扶她的安雅,「我没那么老。」 安雅心疼地说:「您顾及自己一点,阿娘也不愿看你这样。」 钟婉敏感地反驳:「我怎么了?她应该高兴才对,她送走了那么多人,终于轮到别人送她走了,要走就算了,临走还装作不认识我。」 说完她又笑了,「我以前也有过不记事不认得她的时候,扯平了。」 花园中有女孩子的哭声和少年的劝慰,安雅说:「是阿苒,孙子辈里阿娘最喜欢她,难怪哭这么伤心。」 钟婉又没不记事,当然知道,「她长得有些像小时候的三郎。」 安雅听到三郎,刚带了笑意的脸垮了下来,「三哥年长我十二岁,我不知道三哥以前长什么样。」 钟婉忆起初见孩子时:「很可爱的,像个小娘子。」 任千白是臣属,不用像二郎那么着急祭拜,他穿着麻衣坐在灵堂里唠嗑,「你比我小啊,怎么就走了呢?我自认还能带兵打几年仗,一心想等老了之后再来找你打一架,年轻时候的什么事都没了,啊,对,你到那边跟阿寒说一声,在望乡台等等我,下辈子还做好兄弟……」 赵嘉敏就是这时进来的,以前总是蹦蹦跳跳的青年才俊,如今像个婴儿一样蹒跚,「老任,别坐地上啊,都七十的人了。」 第111页 任千白回头,「我明年才满七十呢!」这个必须纠正! 赵嘉敏想搀他又搀不起来,放弃了这一想法,「老任啊,我俩很久没见了。」 任千白莫名其妙,他们俩本来就没什么交情啊。 赵嘉敏自来熟的性格维持了一辈子,至死是少年,掏出一坛酒,「来,敬陛下一杯。」 任千白:「你怎么夹带进来的?」 赵嘉敏:「钟相和公主让我来找陛下喝酒的。」 任千白:「你吃醉了?这是大行皇帝,叫什么陛下?」 赵嘉敏:「叫了四十年,要改掉多难。」 改掉对一个人,用了大半辈子的称唿,约莫是挺难的。钟婉来到封存的公主府,自己一个人进去,一草一木还如四五十年前那样,钟婉走到秦姝曾经的房间前,一个没站住,腿一软摔在了地上,幸而摔得不算狠。 地上滚了一圈的钟婉看着紧闭的房门,恍然见一红衣少女立在门前,幻觉消失,她收了笑,哭了:「秦姝,你在的时候留下我了,走的时候怎么不带上我啊。」 《燕史·将相列传·钟婉篇》选段:相初为武帝妃,德修于身,礼奢宁减,蕙心执质,更兼学富五车,金科提名,有功于国。 武帝故去,钟婉辞官隐居,仁宗敬其为太后,享年七十八岁,合帝梓宫。 56、番外三·开元十九年 秦姝一连烧了三天三夜,崔后在她床边整整三天都没合眼,秦琢玉在珠帘外看了一会昏迷不醒的秦琢,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秦琢玉似乎下定了决心,对外说:「去相国寺把素心绑起来,要是他再没办法治好公主,就叫他陪葬!」 第一代黑衣铁卫的头领听了皇帝的宣言,并无反应,去相国寺按照秦琢玉的话做了。 素心刚帮皇帝解决了钟婉,就落得如此下场,令人闻之落泪,「转告陛下,公主此关只能靠她自己,过不去就是过不去,但一旦过去了,世上无人再能伤公主半分。」 黑衣铁卫哪听他胡扯,劫持了他就进宫给秦姝治病去了。 秦琢玉刚把剑架在他脖子上,素心马上从兜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微笑道:「陛下若信得过贫僧,便可以一试。」 皇帝陛下都没反应过他的投降速度。 给秦姝吃了药,一个时辰之后体温就开始下降,崔后喜极而泣。 素心不忘售后服务:「药性过勐,恐伤其身。」 很快,帝后就知道伤身是怎么个伤身法了,秦姝迷迷煳煳醒来,看起来有点精神了,就是眼神里带着迷茫。 人还是那个人,反应总是慢一拍,醒过来,也不问钟婉去哪了,秦琢玉心虚到天天绕着西侧殿走。 一整年窝在含章宫西侧殿,写写画画种花栽草不要太自在,望安都在学走路了。 秦姝画完一张游嬉图,望安从自己住的东侧殿一路走来,「阿……姐……」 愣愣地看着那个小子很久,秦姝想起,哦,她有个弟弟。 乳母抱起望安,急忙解释,「打扰公主了。」 秦姝没听到乳母说什么,她没怎么见过小孩子,好奇之下仔细打量着和她有血缘之亲的小东西。 望安感受到她的眼神,露着乳牙傻乎乎地笑,「阿姐。」 秦姝忽然觉得自己能对淑慎公主感同身受了,或许,没有那么复杂,能和睦相处呢。想法一闪而过,才觉出好笑,在西城县度日的前朝末帝,未必念着刘绮渝的好。 望安看什么都新奇,指着秦姝画的图,「要……」 秦姝抱手坐着,一句话不经大脑说出:「想要自己来拿。」 望安瘪瘪嘴,估计嫌累,「那……我不要了!」 乳母抱走望安,秦姝低头看自己的画,游船上空了一个位子,两边不对称,显得很怪异。 开元十五年,秦琢玉快扛不住了,终于走正常路线回家,顺道拐个弯去看闺女,「赶紧的你还要歇多久?再不出来老子废了你!」 秦姝封存自己画完的所有画,留下了那张游嬉图,慢慢捲起,扔进画桶中。 公主殿下重出江湖,表明了皇帝陛下的态度,只是以前,公主还算有点人气,现在像个机器。 公主并未失去帝心,这个信号存进各家朝臣的大脑信息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皇帝处置了公主府里那位,但发散思维会得到不同的答案。 秦琢玉指着大龄未婚的夏弦,问:「怎么样?」 秦姝赞嘆:「很好。」 秦琢玉摩拳擦掌。 秦姝:「我不喜欢。」 秦琢玉:「……」 秦姝:「他不久前订的亲,无故拆姻缘算什么?」 秦琢玉讪讪道:「就他还算能看。」 夏家刚松口气,庆幸秦家父女放过夏弦,倾巢而出联繫故旧要立太子,望安又病了。 秦琢玉要疯了,眼前这个刚好家里那个又病了,都来讨债的是不是! 秦姝进去安慰崔后,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照顾望安的小宫女跪在地上抹眼泪。 小孩子全身布满红疹。这天秦姝才知道,她弟弟不能碰花粉,望着西侧殿后面的花花草草,好像,并没有人提醒她这点。那是自己两年的成果,用了一个下午拎起剪刀全剪了。 无所谓了。 御书房大门禁闭,秦姝一眼看过去,连个人都没有,她站在屋檐下,书房里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第112页 「说吧,还有几年。」 太医犹豫许久,「陛下应当不用过于在意,至少三年是有的。」 天空被闪电噼分几块,隐约的说话声被雷声掩盖住,屋檐很宽,秦姝脚尖沾了雨水,而她自己浑然不觉。 太医出来后看见她在外面,惊了一下绊倒在宫殿高高的门槛上。 秦琢玉瞅见外面的秦姝,喉结动了动,扔出手里的竹简赶走太医。 一刻钟后,秦姝低头坐在下首,听秦琢玉给她洗脑,试图打听出她听到了多少以及拼命洗脑让她忘掉。 秦姝盯着手上的碗盖,「阿弟呢?」 秦琢玉瞥她一眼,没有正面回答,「这个时候,一定要稳。」 望安的存在就是不定数,秦琢玉大限将至,不可能再重新扶持一个储君。 秦姝抹了把眼睛,望向书房外。 「我还没死,哭什么丧?」秦琢玉说,「朝中世家仍在,北方虎视眈眈,你必须撑起来,你现在这个样子,对得起我多年心血吗?」 闪电照下,雷声大作,秦姝想,她是怕雷的,可惜她已经没有害怕的资格了。 城外有一座无名墓碑,秦姝知道这座坟是空的,去年她挖出来看了,可她宁愿她不知道。 「阿婉,我註定孤独终老了吗?」 含章宫,秦琢玉难得在崔后睡着时,自己来看小儿子,用不甚熟练的手法抱起熟睡中的望安,过敏的痕迹没有消下去,反而引发了哮症。 短时间接触大量的花粉,这几天只能说是吊着一口气。 皇帝陛下盯着孩子的脸,「下辈子找个投胎的好时辰吧。」 把孩子放回小床上,第三天早晨望安没气了,崔后抱着孩子冰冷的身体坐在床边,温婉柔和的杏眼犀利地射向秦琢玉。 秦琢玉确实没做什么,但于望安而言,也就可恨在没做什么。 皇帝避开她的眼神,「安置了他吧。」 夭折的孩子不能进祠堂立牌位,但谁也不会不识趣地提起,以息安王的王爵下葬,时间越长,宫里宫外提起这位出现地不合时宜的皇子次数越少。 秦姝在半年之后,迎来了崔寒,还是那副流里流气的模样,时移世易,他却不曾变过。 「雪莲怀孕了,阿爹定容不下她,要我娶妻正名分,想来想去,只好来投靠你。」 秦姝到现在都没看懂,崔寒是真心喜欢祁暮雪,还是拿她当挡箭牌,婚前有外室子,自己又无意娶妻,估计要一辈子打光棍。 崔寒一脸潇洒沖她说:「有花堪折直须折,枯萎了也不要太伤心,万事向前看,会好过许多。」 秦姝提醒:「你万花丛中过,我从没多嘴过一句。」还经常替他收拾烂摊子,所以,别来灌输爱情观。 崔寒耸肩,「好吧。」该劝劝了,他不喜欢做无用功。 自打崔寒在京城里住下来,没老头管着,过上了快乐似神仙的日子,不出去乱混了,孩子一个接一个往外蹦,实现了当时普通人的终极梦想,三年抱俩,都是小子,没怎么歇过气来,又揣了一个在肚子里。 老二生下来的时候,崔琪抽时间进京暴打了这个逆子一顿,但又没法把孩子塞回去。 秦琢玉见了大舅子这样,默默望了下秦姝,不患寡而患不均啊。因为钟婉那事杵在那,他都不好催。 崔寒在京时是秋天,太是时候了,东突厥兵犯雁门关,崔琪没待多久又匆忙赶回去,顺手把逍遥两年的崔寒捎回漠北看家。 行军总不能带家眷,崔寒发现京城无人可託付,拉了妹妹低声下气嘱託她照看一二。 「孩子都不大,她一妇道人家肚子里还有一个,没人照顾不行。」 秦姝再次替他擦屁股,希望是最后一次。 虽然崔寒平时不着调,大事从不含煳,甚至想和崔琪掉个,「阿爹回漠北坐镇才对,宵小之辈我来对付。」 崔琪也认为让他去锻鍊锻鍊也好,自己回漠北,崔寒去守城。 秦姝碍于秦琢玉的身体,接过了大部分的杂事,只留一些极其重要必须他决策的留给他。即使如此,她也没想到秦琢玉的身体比她想像的还要严重。早朝上直接吐血,她有意瞒着外面都瞒不住。 崔后似乎才知道皇帝油尽灯枯,直接把他锁在了含章宫。秦琢玉苦劝:「好歹让我见见人,叫朝臣知道我暂时死不了。」 崔后骂:「死什么死?你还没赔我儿子!」 秦琢玉:「……」 秦琢玉小心地说:「我现在……怕是不太行啊。」 私下传出皇帝重病和皇帝当众吐血,后者的后果严重了不止十倍,秦姝预估十天内能传到关外,崔寒那边的压力会增大。 果然,突厥增兵十万,这个速度让秦姝暗地里查起了细作,秦琢玉叫她别麻烦了,该来总是要来的,确定细作不会接触核心机密就行。 崔后不在场时,秦琢玉偷偷把兵符拿出来,「山东和西北两地的兵马,你得拿稳了。」 秦姝微微一震,秦琢玉这个安排,实在联想不妙。 秦琢玉见她猜到,也不瞒着,「将来你登位,必有一场恶战,那时我即便想护着你,也有心无力了。」 趁着他还能动,帮秦姝把能握的底牌都握在手里。 「你舅舅不必我多说,他在一天,你总有退路。范颖可靠,安乐道迂腐了些,但没有坏心,若非谋国之罪,给他们安稳晚年,俞家忠心有,但容易坏事,日后得需斟酌着用,世家先不必逼得太紧,你还年轻,徐徐图之,不怕收拾不了,最后……你阿娘自然不用我说。」 第113页 秦姝无数次想叫停他交代后事一样的谈话,然后捂住耳朵逃出去,可惜她明白,这可能就是遗言,叫停了可能再也听不到了。 秦琢玉喘了口气,继续说:「你的终身日后自己做主吧,我是看不到了。」 秦姝起身时,秦琢玉从枕下拿出一只金纸折成的纸鹤。秦姝再忍不住眼泪汹涌,昔日,懵懂幼女折鹤一只,今日返赠。 秦琢玉:「去吧,早去早回。」说不定能见最后一面。 第一次亲临战场,不慌是可能的,秦姝没和崔寒见上面,定阳城作为一大关卡,消化突厥大部分攻击,兵力损失惨重,突厥再度增兵时,崔寒向周边求援,才两军汇合,突厥已经攻进城内。 崔寒在城墙上与敌军厮杀,做着最后的抵抗,也为撤回关内的漠北将士殿后 与他对战的是数十名悍勇士兵,崔寒挥舞□□,以一对十,不落下风。突厥士兵见久久拿不下他,边缘两个见周边地势,向战友使了眼色。 体力下了一个台阶,崔寒攻势出现破绽,身后的人趁机在他背后重重划了一刀,崔寒一枪扫去,偷袭他的人命丧当场,但他也被逼至城楼边。 崔寒望着杀红了眼的突厥兵冷笑着,擦掉脸上沾的敌人的血,手上□□一掷,剎时穿透了三四个突厥兵,没了武器的崔寒大吼一声,冲进敌人堆里。 突厥兵源源不断涌上来,围起人墙向前沖,把崔寒撞出了城楼。 …… 西北军及时支援,秦姝在先路军全军覆没的代价下,带着中路和后路军安全撤回防线,马上就要到冬天,至多过这个月,突厥就会收兵,而朝中不稳,今年不能再打了。 突厥不还阵亡将士遗体,秦姝更没有议和的意思,西北军顶替本土军队镇守,并调派国内精兵,足以御敌。 十月初,秦姝接到京中传书,一看就知是崔后代笔。 几匹马奔驰在长安街头,这个时候无人顾忌长安城内不能快马飞驰的条例。 秦姝一步不敢停,飞奔进含章宫,未至帝寝殿就看到两边装饰上了白纱。 仍是晚了一步,外殿人头攒动,范颖在最前方手持圣旨,见到她回来明显松了口气。 秦姝漠然置之,掀帘进了内殿,崔后半躺在秦琢玉身边搂着,仿佛互相依偎。 入棺、宣旨,灵前继位,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夜晚,秦姝总算休息了一会,宫人的尖叫吵醒了她。 忽觉心口沉甸甸的,从未有过的重量压在心头,秦姝抗拒出去,身体却不随脑子动。 灵堂里还是白天的模样,除了白天未盖棺,秦姝站在门口,望着那双绣花鞋和紧闭的棺盖,缓缓蹲下身抱住头。 阿蓉似乎早有预感,哀伤却不惊讶,「陛下,节哀。」 秦姝好像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 黎明破晓,崔琪赶来祭奠时听闻又一桩噩耗险些没熬过去。喘着粗气打开棺木朝里看了一眼就关上了。 「阿姝。」 听到崔琪的声音,秦姝总算动了,多日奔波劳累使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哑,「舅舅,表哥……」 崔琪打断她:「我知道,你好好的,给你爹娘下葬,不然他们死后都不安稳。」 秦姝闭眼,用一天时间整理好心态,举办登基大典,从今后开始,公主成女皇,在座一日,再无人庇护。 或许,也再无人与她齐头并进。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番外没有阿婉,只是想把故事补充完整,想看阿姝阿婉互动的小可爱慎入。下一章最后一篇番外,应该挺甜。 57、番外四·佳颜如旧 钟婉是新帝登基后第一批招进宫的宫人,进宫那天,天气非常地好,好到她全程拉开车帘,晒着太阳就睡着了。 到了地方还是教习女官把她叫醒的,这位教习姓池,採选宫人的人说,她为人严厉,不苟言笑,经常吓哭年纪小的孩子。 池尚仪只见了她一面,就黑了脸,叫了另一位女官过来,把她领走。 也不知道池尚仪为啥那么嫌弃她,反正,跟着谁不是跟啊,自从钟家主母把她关在小院子里不让出去,她就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了。 钟婉很快就会为自己的话感到后悔,宫里再大,不能随意出去,总是能逛完的。 当时钟婉还挺开心跟着羊尚宫,她和其他的宫人不一样,良籍出身的女子不能做粗使的宫婢,一进来就是六品女官。 羊尚宫先把她安排到清闲的藏书阁,不用起早摸黑。那一天,她翻看着话本,拿书的时候出了点差错,带到了放画轴的桶子,她见了连忙原样放好,放到最后一卷画时,鬼使神差地打开看了。 一副游嬉图,少年少女结伴同游,中间一只船上却只有一个红衣少女独自划桨,钟婉又仔细看了看,摸摸自己头髮,奇怪,为什么会难受呢? 帝寝殿里的书卷定时更换,本来不用她操心的,但跑腿的小宫女生病了,手下的人不能不罩着,钟婉劳动着自己僵硬的胳膊腿亲自跑一趟。 送书的时候,钟婉在门口就看到了羊尚宫,马上小跑到她面前对她展示自己的书卷。 羊尚宫见她自己来了未央宫,脸色十分古怪,「进来吧,放下书就回去。」 尚宫不说她也是要回去的,当然要快点回去,这二月天还挺冷的。 第114页 她还没离开,未央宫的主人……哦不,是整个皇宫的主人回来了,钟婉低头屈膝,按照礼仪,她不能直视皇帝。 羊尚宫见两人会面,无奈扶额,她还没想好怎么安置钟婉,素心这个祸害,突然送她回来,真是措手不及。 秦姝在她面前停下,轻轻瞥了一眼,提步进殿。 羊尚宫叫钟婉赶紧回去,自己跟住秦姝。 「陛下,人都在跟前了,您在顾及什么?」 秦姝站在窗前,蹙眉:「放她出去给她找个好人家吧。」 羊尚宫摇头:「她这年纪,找不到好的,出了皇宫,被欺负了都没地诉苦。」 也是,秦姝犯愁,「她在宫里也不行。」 羊尚宫反问:「哪里不行了?女官大多终身不嫁,在宫里养老,不是正好?」 对钟婉来说,当然很好,对秦姝来说,太折磨人了。 女皇不开窍,羊尚宫不好提点太深。 钟婉出了未央宫,觉得能在皇帝身边侍奉的人都心理强大,例如尚宫,反正她是不行,胆子太小会被吓破胆的。 春雨稀稀落落降下,她用书卷挡着头在大明宫里穿梭,皇宫的门槛应该是全天下最高的,钟婉跑得跟跨栏一样。 跑进房间里全身都沾湿了一些,钟婉换了身衣服赶去藏书阁。 藏书阁清点时,数目对不上。 钟婉伸手:「能让我看下司籍核对的书目吗?」 司籍女官是池尚仪的直系下属,闻言喝道:「少了就是少了,你还要如何狡辩?」 钟婉疑惑:「都不给我看哪里少了,地方府衙也没这么屈打成招的吧?」 司籍女官拿不住她错处,狠狠瞪了她一眼,把典册里夹着的纸给她。 钟婉看了看,「上回陛下从前朝文渊阁赐书给新科状元,文渊阁缺了几部典籍,从宫中藏书阁调了一些过去,司籍没有记录吗?」 说起来,是司籍女官的错,但这种事不澄清,风言风语不会断的,钟婉不想成为宫人口中话柄,哪怕隔着整整三大品级,依旧拉着司籍女官去尚仪局。 司籍女官非常自信地答应钟婉去找尚仪,把事情摆出来,池尚仪冷眼盯着司籍,「渎职为一,陷害为二,杖三十,贬谪掖庭。」 池尚仪手下的其他女官倒不奇怪,司籍是新提拔上来的,总要表下忠心,池尚仪看钟婉不顺眼,想讨好来着,结果马屁拍歪了,还搭上自己。 钟婉没想到池尚仪会严厉处置司籍,一时间茫然。池尚仪又盯住她:「以下告上,除服,关押暴室。」 按理来说,整个藏书阁归司籍管,司籍又归尚仪局管,她确实有权处置钟婉。 钟婉又没想到自己只比司籍好上一点,不,不一定呢,谁知道进了暴室会发生什么。 暴室里很冷,不知道多少宫人的命结束在这里,钟婉穿着单衣,托腮望着小窗外,外面的世界比她想像的,复杂多了。 夜晚,她躺在稻草上,一摸肚子,空空如也。她进来大半天好像忽略了什么事。 比如,她的饭呢? 钟婉立马爬起来拍门,「有没有人啊?有没有吃的!」 看守暴室的宫人睡着了,听到里面在闹,迷煳间砸了一条板凳过去,「吃什么吃?进了这里还想好过?做梦呢。」 钟婉浑身都凉了,池尚仪真想要她的命,无冤无仇的何必呢! 在钟婉为自己小命忧心忡忡时,羊尚宫在尚仪局据理力争,「这不合规矩,哪怕在宫外民告官不过杖四十而已。」 池尚仪:「女官犯错如何处置并无定数。」 羊尚宫望着她,「那也该交由司正,阿池,你真不喜欢她,当看不见就是。」 池尚仪嘴角扯了扯,「宫正司是你下属,到了你那她不得翻天。」 话说到这,池尚仪对放出钟婉也没特别反对。连夜都没过,钟婉就出来了,抱着尚宫大哭,可委屈了。 羊尚宫怜爱地拍拍她,「好了,以后跟我去尚宫局吧。」 因祸得福,钟婉成了尚宫局四司之一,司簿女官,掌管宫人籍贯。 高级女官很少,主要后宫的事情真不多,一个连后宫子嗣都没有的女皇,不能指望她给宫人们提供过多管理岗位,所以一人兼任多职在宫里很普遍。 羊尚宫提点着她各司关系,最后说:「以后有用的。」 钟婉连连点头,救命恩人的话肯定对啊。未央宫到了,钟婉第二次来,依旧很紧张。 羊尚宫领着她进去,秦姝正闭目养神。 「陛下,命妇们节赐礼都发下去了。」 新年赐礼,全部签收才来给秦姝过目。 秦姝望着她身后,目不转睛,「不用给我看。」 羊尚宫也非常无奈,皇室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女眷,她能给谁汇报工作? 瞅了眼钟婉,羊尚宫故意说:「陛下缺个贴心人。」 秦姝抗拒地侧过身体:「不要。」 既然都走了,干嘛还绑她回来。已经不是十二年前钟婉只能依靠秦姝的时候了,现在是秦姝离不开钟婉,主动权不在她手里。 钟婉听不懂她们在聊什么,下意识挠了挠头髮,挠完发现失仪,赶紧收回手。 羊尚宫很了解什么时候的秦姝是心口不一,顿时心领神会,趁机把钟婉塞进未央宫做皇帝近身女官。 第115页 听说尚宫的安排,钟婉差点没吓死,「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去未央宫,啊啊啊啊你们不要过来!」 钟婉被宫人们逮住,扭送新岗位,临走前她哀怨看了眼尚宫,太过分了!感觉她跟礼物一样被尚宫送给秦姝了。 秦姝望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的钟婉,摸了摸自己的脸,以前她不但不吓人,还能让某人主动黏上来。 用了三天,钟婉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硬着头皮站到秦姝身边。 秦姝不太甘心,「我很可怕?」 钟婉连忙否认:「没没没,绝对没有的事。」 恐惧是藏不住的,导致钟婉一直笨手笨脚的,第五次碰到花瓶架时,秦姝皱起眉头:「安静。」 瞬间钟婉站得板正,什么都不敢碰。 同时她也发现女皇没有想像中的吓人,起码比尚仪要好相处。可能这就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长时间工作让体力不支的钟婉非常疲累,为什么没有换班的人啊? 偷偷靠着柱子坐下,想歇会脚,就这么睡着了,模煳间她看见一袭红衣披在她身上,鬓角被一个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有些湿润。 再然后,她从床上醒来,钟婉松口气,是做梦啊。 屋外夕阳下落,钟婉浑身一紧,鞋都没穿就跑出去,秦姝还在书房坐着,她听到脚步抬头看到钟婉,然后低下头继续翻页,把送她回尚宫局的话咽回去。 果然放在身边最放心,「累了就休息。」 钟婉不敢相信,二次确定秦姝是让她休息,转身就走,丝毫犹豫都没有。 秦姝:「等会。」 钟婉站住,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生怕秦姝改主意。 秦姝不急不缓走到她身边,手里拿着一块盖腿的小毯子。女皇矮身把毯子放到她脚边,包住她的脚,然后,把整个人打横抱起。 御书房一侧的小屋是用作休息的,钟婉躺在里面的床上,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秦姝放好她,拉下帘帐,「睡吧。」 睡了半个下午,应该是睡不着的,床铺间充斥着秦姝独有的味道,钟婉抱起枕头使劲嗅,趴在杯子上伸懒腰,竟然又睡着了。 钟婉觉得不对劲,她没有这么爱睡觉,想着想着撞到了墙,头上肿起一个大包。 秦姝:「怎么弄的?」 钟婉:「自己撞的。」 秦姝嘀咕,「自己也能撞。」蠢了不少。 放下手里的事,秦姝空出手给她揉。也不知道她怎么揉的,虽然还是疼,但第二天就消了。 经过钟婉意外睡着后,女皇终于切身体会她的不容易了,整理奏摺的时候她是坐着的,不过人嘛,总有犯浑的时候。 秦姝敲敲桌子,指着问她,「这是什么?」 钟婉过去一看,有过回批了,应该放在送去中书省的那类,她脸带红霞,不好意思地说:「放错了。」 秦姝一言难尽,钟婉看她脸色才明白,她好像失职了,想到这,她面色惊慌,瓮声瓮气,「下次不会了。」 被关暴室的经歷,她实在不想有第二次。 不过,她好像,确实,不够尽职尽责。 秦姝当然不会对她做什么,摺子递返给她,算是放过。作为回报,她给秦姝端了一杯御膳房静心烹饪的花茶,「喝茶有益身心。」 「这是晚上。」 对哦,晚上不宜喝茶,钟婉呆呆的,怎么事前她就想不到呢,脑容量太小了。 茶水放回宫人手里,钟婉转身,撞进起身过来的秦姝怀里。 钟婉想也不想,「啊我不是故意的。」 秦姝护着她以免碰到热茶,「小心一点。」 毛手毛脚的,挺好,说明她没心没肺不爱操心,而不是谨小慎微步步不错。 钟婉失重瞬间,下意识抱住秦姝,站稳后,告罪一礼,跑了出去。 熟悉的触感回来,秦姝回味许久,跟上钟婉脚印去追寻失而復得的美好。 小花园里,钟婉为掩盖自己脸红的事实,一冲动就跑了,也没想后果如何,也许她内心深处坚信,秦姝对她不太一样。 打理整洁的花草不会出现虫蛇,钟婉拍拍自己的脸,感到温度下降,回身一看,月色下一身红衣的身影走来,这还算清凉的天如同火炉。 秦姝穿过鳞次栉比的宫殿,没出声喊人,也没特意辨别方位,顺着自己内心的方向走,不过一会,她看到月色下的花园里,站着她心爱的姑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