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重生之后》 第1页 [穿越重生] 《反派重生之后》作者:折爻【完结】 简介:衡武门的大师姐从战场回来后,一直不对劲。 不喜白衣爱黑袍,不苟言笑常冷面。 这还是那个最温柔,最热情,最和善的大师姐吗? 大家也不敢说,大家也不敢问。 直到掌门收了个新弟子,是位超凡脱俗的小师妹。 大家发现大师姐终于笑了。 就是有点阴森森的…… · 华镜身死道消,再睁开眼,回到她还是大师姐的时候。 她窥得一缕天机,才知道自己是世俗人眼中的「反派」。 杀戮无数,血溅山门,小师妹剷除她,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那她的仇呢? 谁替她来报。 · 华镜想通了,既然老天让她再活一次。 那就再当一回「反派。」 不过这次,她要笑到最后。 - 李观棋有个秘密,不曾与人道。 他想当掌门。 他想上青云。 他想当人上人。 所以他很努力,希望有朝一日被掌门相中。 「这不可能。」华镜大师姐如是说,「一旦掌门知道你的野心,就会杀了你。你死过一次了,信么?」 华镜扣住他的脸,笑了笑。像黑色的淤流,从盛放的大丽花芯汩汩流下。 「加入我,我帮你。」 - 所有人都说华镜十恶不赦。 只有李观棋觉得,她是他的心之所往。 说明: 心狠手辣真反派·大师姐x被带成大恶人的师弟 第一卷 男主视角,后面都是女主。 女主绝对反派,真·反派。一点也不真善美。不喜欢这种女主的读者切莫勉强。 男主前期弱鸡,后期支棱,全程舔狗 不要勉强自己,不喜欢看及时止损。表达对书的不喜欢可以,不要上升到人身攻击。 另非常重要!!这本不是爽文,不是爽文,不是爽文!现实向復仇,非基督山伯爵爽文!!! 下一本 《她对反派一见钟情》 天真偏执小师妹x命运坎坷·未来反派·双重人格少年 菱歌是九洲台最小的师妹,师尊说她先天有失,通俗点就是「缺根筋」。 她想哭便哭,想笑便笑,九洲台再没比她快活的人,即便她不知道为什么。 直到那日,大师兄擒回一个少年,将他困在锁灵塔,说他是未来魔头,必定殃及整个修仙界。 菱歌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心忽然动了,若星河骤亮,繁花盛开。 她忽然悟了,啊,我喜欢他。 ** 只因一个「预言」,温泛夜被所谓「仙人」抓进牢笼。 他已经习惯被折辱,被欺凌,所以鞭子落下那一刻,他没有躲,心想忍忍就过去了。 「小师妹,你为何护着他?他可是未来魔头!」 温泛夜怔了怔,睁开眼,一个少女攥住鞭子,拦在他面前。 「因为我喜欢他啊。」 ** 温泛夜体内有另一个人,与他截然不同。 他对菱歌嗤之以鼻,「她在骗你。」 后来他又说:「就算是骗,我也认了。」 1、he,轻虐 2、女主真的一根筋,可能不讨喜。 3、开文可能会修修文案,走向不变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重生 古代幻想 异想天开 搜索关键字:主角:华镜、李观棋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大师姐黑化了! 立意:不要轻易放弃自己心之所往,就算有万千劫难,也要排除万难,勇往直前 第一章 华镜。 山风惊起林鸟簌簌,也惊醒靠在水井旁睡着了的李观棋。 他揉了揉眼睛,挺直嵴背,目光所及处是三亩未浇灌的灵田。 李观棋唇畔笑意未消,他梦见自己踏入洞我境,明台下,大殿上,掌门亲授他法印,当着三千弟子的面,宣布他就是衡武门的下任掌门。 啪嗒。 一团乳白、湿软的鸟屎掉在他额头上,沿眉心下滑。悦耳的鸟鸣声听起来像嘲弄,催他快别发梦了,完不成灌溉灵田的任务,这个月的外门份例都没了。 李观棋抬袖擦拭,看着被鸟屎弄脏的粗布麻衣,嗅了嗅,臭烘烘的,他不禁眉头紧锁,后悔用袖子。 因为他是最下等的外门弟子,甚至不能入道。内门弟子弹指就能做到的除尘咒,他不会。他也没有另一件换洗的衣服,意味着今晚他要挨冻了。 李观棋提起水桶,丢进井里,吃力地提着水桶,走到灵田旁。 李观棋一边用水瓢舀水、浇水,一边对地里冒出的绿芽说:「快长大吧,把你们送去执事堂,我就能换两颗辟谷丹。」 话音刚落,李观棋听见两声嗤笑。 两个外门中稍高一级的弟子,不知何时走进药园。 他们似乎在打量李观棋的衣着。李观棋低头,看见袖上明显的白点,侷促地扯了扯。可惜他的衣服仅刚好合身,遮不住脏污。倒显得捉襟见肘,殊为可笑。 「你方才可是对着灵草说,快快长大,送去执事堂换辟谷丹?」 尖嘴猴腮的弟子发话。 李观棋恨不得将头埋进土里,或转身逃掉。但衡武门等级森严,即便都是外门弟子,眼前之人比他高一级,他也得恭恭敬敬,不得怠慢。 第2页 否则告到执事堂去,他连最低级的弟子都做不成。 「我这里就有两颗辟谷丹。哎,宗门待我们不薄,次次发一瓶,那么多颗,谁吃得完啊。」尖嘴猴腮的弟子睨了他一眼,「你肯帮我一个小忙,我就给你,如何?」 李观棋知道世上没有好事,即便有,也轮不到他。 他明白对方只是想捉弄他,到头来,或许连两颗辟谷丹都得不到。 可他能拒绝吗?他不能。 「师兄请说。」李观棋深深低头,免得隐忍的神情被看见。 「我现在就有个小忙,你们这儿太脏了,你瞧我靴底,白底变黑底。」尖嘴猴腮的弟子抬起脚,对准李观棋晃了晃,「你过来,趴下,让我擦擦。」 李观棋没有动。他搭在身侧的手握成拳,身体因愤怒微微颤抖。 他就知道,他们是来羞辱他的,什么师门同侪,都是笑话,只有恃强凌弱、以上欺下。 他不往上爬,就永远受这些人欺辱,永远抬不起头。 他要当掌门! 他要上青云! 他要当人上人! 李观棋克制翻涌的情绪,一步步,艰难地走向那只靴,他要记住今日的耻辱,总有一日,令他们加倍奉还—— 铮! 一柄剑光刺到那只靴上,尖嘴猴腮的弟子哀嚎一声,身体右.倾,掉进了灌溉后的灵田里。 他周身是泥,因惶恐张大嘴,还吃了一口泥,嘴被泥煳住出不了声。 一旁与他为虎作伥的胖弟子愕然,他认出了那柄剑。 打翻了尖嘴猴腮弟子的长剑嗡鸣,转头削掉胖弟子的髮髻。他捂着头,蹲下缩成一团球,大喊:「大师姐饶命!」 李观棋茫然地看向长剑。 大师姐? 他眼见长剑盘旋一圈,飞入剑鞘。剑鞘的主人是个身穿白衣的少女,五官精緻,容貌冷艷。只是看她的面容,便觉不易接近。但她唇畔含笑,步态从容,少几分生人勿进,多几分温柔和善。 李观棋没见过大师姐,想想也是,他不配出现在宗门盛会上。而内门的天之骄子们,只有那时才会站在明台上,供外门仰望。 掌门的首徒,衡武门最出众的大师姐,她叫什么?李观棋想了想,才从记忆里翻出个陌生的名字。 华镜。 「难怪外门乌烟瘴气,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起来,去执事堂领罚。」 华镜凭空抽出一张灵符,简单说明事情原委,松开食指和中指,灵符咻一下没了影。 胖弟子扶着尖嘴猴腮的弟子,两人狼狈不堪,面上笼罩一层绝望。 换成别的内门弟子,遇到这种事,顶多警告一番。即便上告执事堂,也不会太为难他们。 可这是华镜亲自发的灵符,执事堂不敢敷衍她,会更严厉地惩罚他们。他们既有可能被废除修为,永远赶出衡武门。 可华镜不是去战场了吗?她为什么还在这? 盯着那两人离开,华镜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药瓶,抛给李观棋。 猝不及防,李观棋差点没接住。他惊魂未定地捧着药瓶,觉得这一刻带给他的惶恐比那二人更甚。 「那是辟谷丹,四十颗,足够你用很久了。你还没入道吧,我看你灵台藏光,就快了。再遇见这种人,别屈服,尽管去执事堂告他们,或者来找我。」 说到这,华镜顿了顿,笑道,「我要去一趟战场,两个月后才回来,这段时间,你可别被欺负了。」 那两个混蛋也就才入道,但凡李观棋突破入道,正式成为一名修士,都不会让他们那么践踏。 他攥紧药瓶,不知说什么,低低地道了声谢。 怪不得所有人都仰慕大师姐,视她为衡武门下一任掌门。她这般公正严明、霁月光风的人,能有她引领衡武门,是弟子之幸。 李观棋打开药瓶,一股扑鼻香气。他抬头,已不见华镜踪影了。 她就像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乘风而来,乘风而去。 或许她根本不会记得帮助过一个卑微的外门弟子,但李观棋知道,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天。 李观棋在原地踟蹰很久,将药瓶贴身放好。 日近黄昏,他将剩下的灵田都灌溉好。巡了一圈,才回到破落的木屋,爬上吱呀直叫的板床,吃了一颗辟谷丹,盘膝修炼。 有了辟谷丹,李观棋就不必为食物烦恼。否则他每天至少八个时辰都用在灌溉灵田上。 他将灌溉灵田的数量从七亩减少到三亩,足够每月固定上缴的灵药数量就行。 如此过了两个月,某个星子密布的深夜,李观棋感到一道绸缎般顺滑的水流,沿着他的天灵盖浇灌而下,直至尾椎。 他倏地睁开眼,低头看向渗出一层又一层污泥的双手。 他成功了,他入道了! 李观棋没有急着清洗身体,他先把药瓶里的辟谷丹倒出来,数了数,还剩三十四颗。他用了六颗。 李观棋小心翼翼地把辟谷丹装回去。 他想好了,下次遇见大师姐,他要把四十颗,不八十颗辟谷丹,一颗不少地还给她。他还要拿灵草,一亩灵草,不,两亩…… 想法纷杂,李观棋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她会记得他吗?一个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底层弟子。 李观棋打了一缸水,彻底清洗身体。 第3页 他借月色和井水,打量如今的自己。面貌变了,两个月前,他还是个瘦弱、枯藁,两眼发昏的凡人。 第二天,李观棋到执事堂领取新的玉牌。实则,这是他的第一块玉牌,象徵他成为衡武门的外门弟子。先前说是「外门弟子」,其实和奴僕差不多。 李观棋拿到了一瓶辟谷丹,十颗,品质比华镜给的差远了。一块玉牌,注入神识,象徵他这个人。若他死了,衡武门会有所感应。一个储物袋,他总算能放东西了。 执事弟子清点后,把东西一股脑地推给他。 入道的弟子天天都有,李观棋时年十七,已经很老了。 「请问,」李观棋思虑再三,忐忑开口,「师兄知道大师姐的近况吗?」 执事弟子瞧了他一眼,面露瞭然,这一定是个被大师姐帮过,念念念不忘的弟子,这种人多了去了。 「战报在那边,你自己看吧。」他指了指执事堂入口处一面贴满玉简的墙。 李观棋摘下日期最近的一枚,冰凉的玉简贴住额头,神识如丝如线钻入,读到一段讯息。 魔族企图越界,衡武门修士奋力抵抗。华镜被高阶魔兽所伤,所幸无碍。不日将归。 李观棋不禁吐出长气。 他好奇不日是哪天,他要去迎接大师姐。或许她会注意到自己,或许不会…… 这个「不日」来的比李观棋想的早。 他从药园搬到了外门弟子寝舍,四人一寝。 这日天还未明,窗外有弟子跑过,敲锣打鼓:「回来了!去战场的人回来了!」 李观棋打坐一夜,精神奕奕,鞋也不穿,风一般地跑出门,拦住那人:「大师姐也回来了?」 「都回来了,就在山门前。」 李观棋喜出望外,他笨拙地驾驭长剑,落在山门前的长道上。远远的,看见一行人并肩而行,为首的正是华镜。 李观棋不敢打扰她,站到一旁,默默看着。 很快,他发现华镜和两个月前不一样了。 她一袭黑衣,面容不改,神情却变化很大。像一柄浸过血的刀,收在鞘里,用冷冷的刀光窥人。 路过李观棋身旁时,她投来一眼,黑黢黢的眼眸全无往日暖光,有的只是无尽深寒。 李观棋怔怔地看着她背影,忽地,她转头又看了他一眼。像屋檐上慵懒的黑猫,瞧见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便舍他一眼。 那……那是华镜吗? 第二章 背叛。 呆愣间,华镜已与师兄弟偕同远去。 他心绪复杂,恍惚了半日,过午,拿出药瓶,摩挲上面的纹路,坐在寝舍里出神。 她和从前相比,变化很大。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事吗?她受伤了,或许伤势还未好? 同寝的赵荣风风火火地进屋,李观棋不及收起药瓶,被他看见了,「咦,这药瓶从没见过,里面是什么?」 赵荣敦厚老实,常帮同门跑腿、救急,李观棋觉得他是个可信之人,摊开手掌,「辟谷丹。」 赵荣眼睛一亮,一旁坐下,「执事堂发给咱们的不是这种药瓶,这是从哪儿来的?」 「是大师姐给我的,我被人欺负,她刚好路过,帮了我。」 「几时的事?」 「两个月前。」 赵荣忽然想到:「是王东和张浩吗?两个月前,因欺辱同门,被废除修为赶出衡武门。原来他们欺辱的是你啊。」 李观棋也有自尊,他怕同门同情或瞧不起,搬来寝舍前的事一概不提。 他面色发僵,讷讷地应了声「是啊。」 「我听说,他们被赶下山后成了散修,兴许躲到附近的山里了。别在意,外门弟子那么多,谁没点不好意思提的过去。只要能离开外门,成为内门弟子,做什么都值得。」 赵荣看向药瓶,「这是只给内门发的辟谷丹吧,和我们用的不一样。你知道哪里不一样吗?」 「成效更好。」李观棋说。内门的辟谷丹一颗能用十天,外门的只管三天。 因此他即便攒够了八十颗辟谷丹,也不敢给华镜。做不出以次充好的事。 「是吗?真想知道怎么炼出来的。」赵荣赧然道,「能不能,给我一颗瞧瞧啊,或许我能闻出配药和火候。」 李观棋犹豫了一会儿,出于同寝友谊,他倒了一颗,递给赵荣:「你拿去吧。」 「多谢!」赵荣小心翼翼地接过丹药,放在鼻下细嗅,「不愧是内门炼制的丹药,这股清香非同凡响。」 他嗅了一会儿,将丹药放进储物袋,兴致勃勃地问李观棋,「我晚上要去观虞市集,你可要同去?」 观虞城,离衡武门最近的城镇。 观虞城里有市集,修士的市集和凡人的不同。卖的都是仙草灵药、法器符箓。凡人白天开市,修士夜晚出行。进出处还有结界,防止凡人误闯。 李观棋想了想,他只有一把还算趁手的长剑,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防身之物。去一趟市集,买几张符箓也好。 「好。」李观棋应下。 日沉西山,星罗密布。 路旁的石灯一盏接一盏点亮,白日萧条的街道人声渐沸。有门派的修士,逍遥的散修都聚集在此。一面是沉睡的人间观虞,一边是热闹的天上观虞。 李观棋第一次进市集,看什么都新奇。站在结界外,分明什么都没有。一步踏入,鼎沸人声忽然钻进耳朵,街道两旁皆是席地而坐、懋迁有无的修士,应有尽有。 第4页 李观棋看见一只被关在笼中的小兽,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灵兽,不禁驻足。 赵荣勾过他肩膀,「看什么,哦,风耳兽啊。一无是处的灵宠,只有女修喜欢。走吧,我带你去看点好东西。」 往前走了二三十步,路过一家规模较大的铺面,专收灵材。李观棋看见了华镜。她和师兄弟站在柜檯前,依旧一袭黑衣,不苟言笑。 李观棋不禁多看两眼,忽然,华镜转头看向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锁定了他。 李观棋一怔,莫名心虚地低头。 「又是大师姐。也是,他们刚从战场上回来,应该得到了很多灵材。要不是修为低,怕死,我也去了。」赵荣摇头嘆气。 「大师姐变了。」李观棋低喃。 「听说她差点死了,好不容易熬过来,是个人,走一回鬼门关都会性情大变吧。」赵荣指着前方窄巷,「我们从那过去,抄近路。」 李观棋跟着赵荣,走进窄巷。巷尾不远,大概二十步。赵荣走在李观棋前面,忽然哎呀了一声,「下雨了。」 李观棋抬头,天黑时很难察觉下雨。一滴雨水掉进他眼里,李观棋揉了揉眼睛,再睁眼,莫名多了两个人。 他脸色变了变。 那个尖嘴猴腮的,那个肥胖的,正是因他被赶下山的外门弟子。 赵荣站在李观棋身后,半张脸藏在阴影里。 「别怪我啊李师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有那么多上品辟谷丹,是个人看了都会眼红。与其给别人,不如给我。王师兄,说好了,我要二十颗辟谷丹。」 「自然,自然,多谢赵师弟帮我们将他引下山。」尖嘴猴腮的弟子拜谢。 「我替师兄支开执法者,届时回宗,我会告诉执事,他是被不知名的散修杀了。怪他才入道就敢下山,轻信他人。」赵荣洋洋得意。 李观棋已取出长剑,攥在手中。 雨势渐大,他分不清掌心的是汗还是雨水。 「拜你所赐,我们被逐出宗门,成了无名无籍的散修。这两张暴雷符,是我们用剩下全部身家换来的。」王东咬牙切齿,「毁我仙途,不杀你我恨难平!」 张浩附和道:「倘若你肯跪下,像一条狗一样求饶,我们还会给你留全尸!」 惊雷划破天际。 「不。」他喉结蠕动,挤出这个字。 他举起剑,携噼天破地之势,刺向王东! 轰! 王东扔出暴雷符,符纸一沾到李观棋的衣角,自行炸开。 李观棋后背重重撞上砖墙,呕出一口鲜血,身体沿墙壁下滑,像块破抹布掉进水沟。 雨水不断沖刷他的身体,他绝望地看着两双渐渐逼近的靴子。 李观棋知道他胜不了,前有暴雷符,后有背叛者。 为什么上天如此待他?他究竟做错了什么?少年失怙,他只身拜入衡武门。资质不好,他甘愿从最低的外门弟子做起。 六年,整整六年,风吹日晒,起早贪黑。宗门压榨,同门欺辱,他都扛下来了。 他只是给予了信任……相信别人而已……难道这世间就这么不可信吗?! 呲。 李观棋以为他要死了,但他没有头身分离。相反,那两双靴子的主人接连倒下。 另一个背叛者朝他的方向倒下,李观棋抬起下巴,就能看见他眉心的空洞,和来不及从嚣张切换到惊恐的眼睛。 一片黑色的衣袂在雨中翻飞。 她纤长的手指拾起从赵荣袖里掉出来的东西,用拇指和食指捏着。一粒不大不小的丹药。 正是华镜给李观棋的辟谷丹。 李观棋看着她,将赵荣不惜杀人夺取的丹药,随意地扔进了臭水沟里。 李观棋说不出话,一张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血沫就从他口中流出。 一双嵌银的靴子停留在李观棋视野内。 「这世上,除了你自己,谁都不能信。甚至有时,连你自己都信不过。」她像在同他说话,又像自言自语。 「大……师……姐……」 李观棋认出她的声音。 「我只会救你一次。」 这把清冷的嗓音像从天上飘来的云,摸不着,捉不住,李观棋甚至怀疑这是他死前的幻觉。 「你以为默默修炼,踏入洞我,掌门就会相中你?」 她不禁笑了,琳琅笑声与敲打房檐的雨声相和,如别样乐曲。 「这不可能。一旦他知道你的野心,就会杀了你。」 李观棋的意识渐渐模煳。 他快死了,死前能见到大师姐,也好,他心满意足。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信么?」 一只冰凉的手托住了他的下巴,迫使意识涣散的李观棋抬头。 真的是华镜,她身周蒙着淡淡灵力,雨丝飘过她身旁,只添朦胧,不损美貌。 她笑了笑。惊心动魄,像黑色的淤流,从盛放的大丽花芯汩汩流下。 「加入我,我帮你。」 「记住,你欠我一条命。」 不……是两条。 失去意识前,李观棋在心中默默重复:是两条。 ** 李观棋倏地睁开眼。 第一反应是抚上胸口,心还在跳。他没死。他不是死了吗? 李观棋按了按额头,打量环境。他在衡武门的外门弟子寝舍里。他的寝舍,他的床榻。 第5页 李观棋满腹疑团,他死了,死前梦见大师姐。莫非那是真的,大师姐又救了他? 一件崭新的道袍,叠得四四方方,摆在床脚。 他被暴雷符炸了,道袍被毁了,这是一件新的。李观棋攥着衣服,怔了很久。 他换上新道袍,走到窗前,只见同寝的另一个弟子陆浊留正在庭院里练剑。 李观棋步履迟疑,经歷过赵荣的背后捅刀,他不敢相信他人了。 此时他看谁都带着丝怀疑。 想到这,李观棋在床上翻找,他的储物袋还在,睡觉时压到下面去了。 幸好,里面的东西一样不少。 李观棋走出屋舍,陆浊留恰好一剑刺向他。 李观棋浑身汗毛竖了起来,下意识从储物袋中取出飞剑御敌——两手空空。他的飞剑早被暴雷符炸毁了。 陆浊留挽剑花,收剑入鞘,笑道:「李师兄醒了,太好了,你感觉怎么样?」 「我怎么了?」李观棋佯装失忆,「我不记得了。」 陆浊留面露愤愤之色,「你被赵荣那个小人暗算,幸好谢师兄就在附近,他救了你,将你送了回来。」 「谢师兄?」李观棋愕然,不是大师姐救得他么。 「没错,谢危楼师兄啊,你不记得了?」 谢危楼。谢危楼。 李观棋咀嚼这名字数次,终于想起来了。掌门有五个徒弟,首席华镜,第二个徒弟就是谢危楼。 竟是谢危楼救了他,果然,那只是一场梦啊。 李观棋不大记得梦的内容了,他似乎应允了什么。应允了什么呢?他记不得了。 第三章 内门。 「谢师兄还说了,等你醒了,去『镜花辞树』找他。这是通行令。」陆浊留心疼地交出还没焐热的通行令。 李观棋惊觉他对衡武门的了解太少了,或因他埋头多年,无朋无友。不仅没去过观虞城,也不知道衡武门内,除了他辛苦耕耘的药园外还有哪些地方。 「怎么了?」陆浊留见他不接,又递了递,「莫非,你不知道怎么去啊?」 李观棋的心立刻悬了起来。他最怕别人说「你不知道」「你不懂」,哪怕是善意的,他也自然而然想到了被嘲弄、讥讽的时候。简直是噩梦遗留。 「我知道。」李观棋很没底气。 陆浊留笑了笑,「不知道也没什么,谢师兄应该不在意你去得晚点,现在他们才刚开始『斗剑』吧。来,坐下,我同你说说。」 陆浊留大大咧咧地将剑放在一旁,用袖子扫了扫石凳,「坐啊。」 他可真热心,像真热心。李观棋迟疑地坐下了。 陆浊留取出一壶清酒,先满上一杯,请李观棋饮。李观棋摆摆手,「我不喝酒。」 「好吧,那我先来一口,免得口干舌燥。」陆浊留润了润喉,将衡武门里里外外说了一遍。 衡武门在忘怀山,忘怀山有两道山门。 第一道山门之下是世俗,凡人不可越;第二道山门之下是外门,外门分上中下三处,李观棋曾经呆过的药园就在下外门。现在待的是中外门。再往上,等他突破照影境,就能进上外门。 但他也就止步于此了,照影之上是摘星,多少上外门的弟子,穷其一生,活到照影境的尽头,一百五十岁,都未能突破摘星。 因为突破摘星境需要一样特别的材料,镜里松。 镜里松很特别,只生长在「北境」。北境常年冰封千里,千里之外有一处地域,地是镜面,映着苍天,镜面上长有一棵棵镜里松。 镜里松的果实就是突破摘星境的主材料。衡武门,观鹭崖,万骨壑,十里明月各有一棵。 宗门把持着镜里松,只在每年一次的外门评比上,分发给前二十名。 这意味着,每年外门里只有二十个人可以得到镜里松,突破摘星境,加入内门。 据说衡武门的镜里松是掌门风一愚亲自从北境带回来的,他开了按例分配的先河。其他宗门先后模仿。 「那内门呢?」李观棋问。 陆浊留有些醉了,拳抵着额头,打了个酒嗝,「内门,内门就复杂了。」 内门大致分为三个区域,重山瑶琴、镜花辞树、晚渡寒鸦。 这三个地方以风景命名,细分便是掌门、长老、叫得上名号的弟子住的地方。譬如大师姐华镜住的「青灯夜雨楼」,谢危楼师兄住的「白云楼外楼」。 镜里松就在镜花辞树里,有弟子见过,一诗蔽之,「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注1) 细说难休,内门是衡武门权力所在,陆浊留也是道听途说来的。 他告诉李观棋,从第二道门进,走到头,有三条路。进去后是什么样子,他就不知道了。 「其实我也不大了解,毕竟我没进过内门。」陆浊留羡慕地看着他手中通行令,「持有通行令的弟子才能进内门,你去看了,回头告诉我里面是什么样的。」 李观棋也不禁看向通行令。 通行令由玄铁制成,刻着一棵栩栩如生的树。是镜里松吗?李观棋食指摩挲浮起,不期然地被扎了一下。没见血。 他仔细观察,扎他的是树上的花。花瓣锐利,如破损镜面。 「陆师弟。」李观棋想问问他,却见陆浊留已醉倒,唿噜大睡了。 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不像他,被人背叛了一次就草木皆兵。 第6页 李观棋苦笑,摇了摇头。 第二道山门在六丈宽,举目不见头,回眸不见尾的山道上。(注2) 坊顶高耸入云,宝盖黑底红漆,无字,无匾。仅仅立在这,就令摘星境之下的修士戚戚然,不敢抬头。 李观棋从前也这么觉得,他仰望过一次,被无字匾刺疼双眼。仿佛一道声音告诉他:你不配直视它。 他握着通行令,是它起的作用吧。资质最好的人,才能在入道前加入内门。他们只要拿着一块不起眼的令牌,就能通过他看都不敢看的地方。 李观棋沉默半晌,踏进山门。越过界限,他惊讶地发现周围的灵气变得浓郁了。 原来山门不仅是象徵,更锁住了灵气。在这样浓郁的灵气里修炼,谁不是进境神速? 他呆了许久,才抬起略有些沉重的脚前行。 李观棋没有御剑,他不疾不徐地走。到顶,果真如陆浊留所说。有三条路,通往三个不同的区域。 左边就是他要去的镜花辞树,李观棋虽然对另两条路充满好奇心,却没有贸然进入。 又走了一段路,眼前豁然开朗。 不知什么向他飞来,划过脸颊,李观棋觉得面上湿湿的,抬手一抹,流血了。 他弯下腰,拾起一片花瓣。花是镜片做的,透明可观。 李观棋以为这是人造的,直到他看见了一棵又一棵长满镜花的树。 他试着摘下一朵,镜花离开树枝,就散成了镜片,剌伤他的手指。 这些镜花极易掉落,风一吹,便簌簌如「欲谢恐难禁」的梨花,谢了满地。(注3) 竟真是镜花辞树。 世间再没比这四个字更好形容此地。 「你来得正好。」 李观棋抬头,不见人。人未到声先至。话音刚落,一个爽朗岩岩的青年御剑而来,左脚一踏,轻巧地踩住一地镜花。 同样是道袍,青年仿佛蒙了一层月华,他却像泥淖。看一眼便自惭形秽。 「怎么受伤了?哦,对,忘了让他转告你,要用护体灵光,不然很容易被镜花割伤。」 谢危楼说完,似乎在等他引灵气到周身,形成一层薄薄护罩。 不知道他是真忘还是假装不记得,李观棋侷促地说:「谢师兄,我只是入道。」 摘星境才能用护体灵光。 谢危楼一怔,不自然地笑了笑,「我忘了。」 他一扬手,烦扰李观棋的镜花纷纷与他擦肩而过。 李观棋的头更低了。 「喊你来,是有东西要交给你。」谢危楼走在前面,「你要收好,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看见了。」 忽然他笑着看了眼李观棋,「你一定很奇怪,只是两件不要紧的东西,为什么不能直接交给你,要把你叫到内门来。」 是,李观棋确实很疑惑。 「你应该知道,内外门等级森严,有一些『东西』是不能拿出内门的。除非印上了你的神识。」谢危楼顿了顿,「你应该能调动神识吧?」 李观棋神情僵了僵,「能。」 说话间已走出林道,眼前豁然开朗。朱楼高台,飞阁流丹。李观棋被其宏伟震住,不禁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一道道卧波驾云的虹桥流光。 拔地倚天的高台之上,内门弟子手持飞剑,两相较量。浏漓顿挫,欱野歕山。 这就是内门! 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人生! 李观棋注意到高台四角的丹楹(注4)上,一袭黑衣的华镜抱剑而立,垂眸冷观弟子练剑。 不知道为什么,李观棋觉得她的眼神很冷,看的不是同门,是雠敌。 他多看了两眼,又被华镜发现了。 这是他第三次偷看她被察觉,华镜总能及时捕捉到他的视线。 李观棋怔了怔,立刻低头,掩饰紧张。 「阿镜最是体恤同门。」一旁的谢危楼忽然说,「她肯给别人机会,衡武门找不到第二个比她更良善的。」 「她和之前不一样了。」李观棋糯声道。 「你见过她?不,应该是她帮过你?阿镜父母早亡,是师尊将她从北境带回来的。兴许正是因为她经受过这些,才更能体会他人的苦吧。」谢危楼嘆道,「这次,要不是为了救一个弟子,她也不会以身犯险,险些葬送性命。变了好,我宁愿她不那么无私。」 谢危楼好像和她很熟悉。 李观棋见到了「白云楼外楼」,一个人住是否太大了?他想了想,倘若这般巍峨的高楼是他的住处,他不会嫌大。 谢危楼将一个精美的储物袋交给他。 一本内门心法,一本剑诀,一把比他的破铜烂铁好十倍的飞剑。 李观棋愕然,这果然不是外门弟子可以有的东西! 「谢师兄,为什么……」 「少问,莫看。」谢危楼故意戏耍他,「你若不要,还给我便是。」 李观棋下意识抓住储物袋,「要,当然要。」 他把神识打在心法和剑诀上,「谢师兄,这把剑,不是衡武门的吧。」 「在观虞城随便买的。」谢危楼也不大清楚,他检查了心法和剑诀,「嗯,可以了。记住,修炼心法和剑诀时,不可让旁人看见。」 「谢师兄,你给我这些,没有别的……要求么?」李观棋不敢相信,犹在梦中。 内门弟子才有资格修炼的心法和剑诀,竟成了他的所有物。说出去没人会相信。 第7页 「有,一年后的外门评比,你要进前十。否则,我会将此事告诉师尊,你应该知道后果吧?」说完,谢危楼忍不住笑了,「很无理的要求,是吧。」 「不,一点也不无理。若我不能做到,受罚是应当的。」李观棋摇头。 谢危楼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你果真如她……与众不同。照影境的材料在执事堂就能领,这些你知道吧?」 「知道,劳烦谢师兄了。」李观棋已经想好,再修炼些时日,就和同门出外勤,打一些灵兽到执事堂换取突破材料。 「好了,你走吧。」谢危楼拿回通行令,下山不需要。 李观棋踟蹰了一会儿,将储物袋交还给他,心法等物放进他寒酸破烂的储物袋里,「这个,还给师兄。」 谢危楼眯了眯眼,一语不发地收下。 不贪心,很聪明,又上进。师姐怎么知道外门有这样的人才? 李观棋仿佛背着沉重的麻袋,里面藏满宝贝,每一步又沉又重。 路过高台时,他再次看向丹楹上的背影。 是另一个师兄,华镜已离开了。 第四章 妄言。 内门心法比外门的强十倍,李观棋打坐一日,抵得上从前的十日。 剑诀叫「东风」,李观棋莫名想到一句诗,「好风凭藉力,送我上青云」。(注1)这剑诀于他再好不过。 李观棋以为东风剑诀是内门机要,他去执事堂领月例,才知道东风剑诀是中上外门弟子可换的剑诀。要一千门派贡献。 两只入道能对付的尖齿兔值一点贡献。他要打两千只,夜以继日,才能换到东风剑诀。 那时练就晚了,赶不及外门评比。 因此这既是送他上青云的好风,也是解烦忧的东风。 李观棋不敢人前显露,白天打坐,夜晚同门都睡下了,他躲在林中练剑。 他时常天亮才回去,假装刚睡醒。偶尔路过曾经的药园,他会悄悄地看上两眼。期待看见另一个落魄的自己,或可伸出援手,送两粒解困的辟谷丹。 可惜药园空置很久了,终究没有另一个穷困潦倒的少年再住进木屋。 一晃过去大半年。 李观棋在内门心法加持下,八个来月就抵达入道巅峰,可收集突破照影的材料了。 照影境所需的三种材料,主材照骨镜、副材海客鳞和月下琵琶,都可在执事堂兑换。 李观棋除了打坐练剑,也和同门去最近的不阿山狩猎灵兽。将灵兽的皮囊、脏腑,上缴执事堂,以换取贡献。 他先换了照骨镜,没急着换海客鳞和月下琵琶。而是攒到一千贡献后,换取了「东风剑诀」。 揣着两本剑诀,李观棋反而安心了。 这下不会有人质疑他怎么能使出东风剑诀,可以安心在人前显露。 没得到剑诀前,他出外勤用的是基础剑诀,有几次险些死了。生死边缘,差点使出东风剑诀。幸好他换过些火符、水符。 李观棋脱困后一阵后怕,他要怎么向同门解释他学会了新的剑诀?万一有好事者,调查出他用的是东风剑诀,抽丝剥茧,查到谢师兄身上…… 谢危楼不会有事,他会落得「关怀同门」的美名。而他会因为僭越,被废除修为赶出宗门。 李观棋想过回报谢危楼,但他有什么是内门弟子看得上的?没有。外门弟子拼了命换来的奖励,在内门眼中形同草芥。 想到这,李观棋不禁自问:我是否太小心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不想再被人背后捅刀子了。 陆浊留师弟是好人,他不是赵荣那般的伪君子。李观棋也不敢相信他,即便两人时常结伴出外勤,李观棋仍小心翼翼地遮掩心法和剑诀。 又过了一个月,李观棋攒够贡献,前往执事堂换取海客鳞和月下琵琶。 执事堂前闹哄哄的,许多弟子聚在门前。 陆浊留也在其中,看见李观棋,「李师兄!」 「陆师弟,这是怎么了?」李观棋往里看了看,许多弟子在柜檯前徘徊。执事不停地解释着什么。 「出事了,有人偷走了所有照影境的突破材料。」陆浊留压低声音。 李观棋不禁啊地一声,后悔前几日就该换取,这下如何是好,「执事堂有办法吗?」 「没有,他们甚至找不到窃贼。真没用!我们辛辛苦苦打灵兽、种灵药,宗门就这么对我们?」陆浊留气愤地说。 李观棋诧异:「你也要突破照影境了?」 陆浊留腼腆地摸后脑勺,「是啊。」 「安静,都安静!别吵了!」 一道夹杂灵力的声音从执事堂扩散开,每个弟子都听见了。纷纷停下抱怨,看向缓步走出执事堂的中年人。 他穿着暗灰色道袍,揽月境修为。正是掌管执事堂的大执事,掌门亲信,韦经业。 韦经业攥拳,放嘴边咳了咳,「执事堂绝不姑息贼人,眼下大家的突破最重要。海客鳞和月下琵琶,这两样材料妄言湖就有。」 话音方落,外门弟子炸开了。 「执事的意思,是让我们自己去打突破材料吗?谁不知道海客鳞和月下琵琶在妄言湖?重点是我们打得过吗?」 没错。李观棋默默道,海客鳞出自鲛人,月下琵琶更是在妄言湖底,寒气逼人,鬼草萦绕。宗门的海客鳞和月下琵琶都是上外门,也就是照影境以上的弟子带回来的。 第8页 这就是宗门如此重要的原因,低一级材料对应的灵兽,只有高一级的修士能对付。没有宗门将不同等级的修士聚集在一起,他们就不能轻松换取突破材料。 反过来,他们离不开宗门……有利有弊吧。 「都别吵了,我还没说完。」韦经业呵斥道,待众人又安静下来,「掌门远游,大事皆交由执事堂和华镜处置。」 有弟子按捺不住,「大师姐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 韦经业扫了那弟子一眼,「没错,你们就指着她。华镜说了,此事责任在宗门。她愿意带头前往妄言湖,帮你们取回突破材料。」 众人譁然。 华镜已经揽月境了,对付鲛人绰绰有余。 韦经业接着说:「倘若有弟子愿意一同前去,回来后能加一千贡献。仅限十人,报名从速。」 他话还没说完,已经有人举手了。 紧接着陆浊留抓住李观棋的手,一同举了起来,恨不得跳高让韦经业看得清清楚楚,「我们要去!」 李观棋还在发愣,陆浊留见韦经业记下他们的名字,松了口气,这才向他解释:「去一趟就有一千贡献,还有大师姐保驾护航,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啊。而且,你注意到第一个举手的人了吗?」 李观棋看向那个弟子,他气定神闲地举手,仿佛早就知道,被记名后又气定神闲地和同门闲聊,「他是谁?」 「李师兄,你真的应该了解一下周围的事了,不能总埋头修炼。宗门也是人间啊。」陆浊留无奈地说,「他啊,叫韦明睿。」 和大执事同姓,「他和大执事什么关系?」 「他是大执事的儿子,可惜了,资质一般,走不了后门,就先进外门。别看他现在和你我一样,都是平平无奇的外门弟子。外门评比一过,他就是妥妥的内门弟子啦。」 「为什么?」平常很聪明的李观棋犯起了傻。 陆浊留看着他直摇头,「因为他有个当大执事的爹啊。就算外门评比不能作假,那么多资源砸在他身上,总不可能落选吧。人比人气死人啊。」 李观棋下意识摸了摸储物袋,他知道「资源」有多重要,没有谢危楼给的心法和剑诀,他现在还碰不到照影的门槛。 「韦明睿显然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既然韦经业提前跟他说了,还让他一起去,说明肯定没有危险。这一趟,咱们去得值。」陆浊留得意地说,毕竟捡了个大便宜。 很快有人回过味儿来,也跟着举手,片刻功夫,十人满了。许多弟子扼腕嘆息,恨脑子转得不够快。 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师姐来了。」 李观棋仰头看去。 华镜早就到了,她敛去气息,抱着片雪剑,静静站在屋檐上。 天有点白,又白又亮,很刺眼。李观棋不禁眯起眼,青....天.....白.日下,华镜的黑衣更扎眼了。像月色反过来罩住了黑夜,黑夜缩成一道,不知几时又要蔓延开去。 李观棋又发现了她的不同。初见时除了白衣,她喜爱披散长发,用一根髮髻斜斜挽着,点缀镜花。 此时的她却束起长发,用一条红绸。红绸松松垮垮地搭着她的肩,像一条蓄势待发的赤蛇。 不似正道,似魔道。 「你也觉得大师姐性情大变吧?大家讨论这件事很久了。」陆浊留小声道,「自战场回来后就不大对劲,她从前很和善,现在没人见过她笑。」 笑? 李观棋脑海里浮现出一副模煳的画面:大雨倾盆,嵌银黑靴,半张脸,红唇微翘,翕张翕合。 她说了什么?李观棋想不起来了。 「待会儿就走?真够急的。」陆浊留推了推李观棋,「你没事吧?」 李观棋手掌按着额头,使劲摇晃脑袋,不去想那模煳画面,难受的感觉渐渐消退,「没事。」 「走吧,回去收拾东西。」陆浊留拍他肩膀。 李观棋没什么好收拾的,他把保命的符箓都带上了。 再度回到执事堂,其余弟子皆散去了,只有跟随华镜去妄言湖的人在。 李观棋和陆浊留格格不入,因为其他人都是韦明睿的拥趸。聚在他身旁一口一个师兄地巴结。 不,这才是外门的常态。攀高枝,抱大腿。李观棋自嘲地想,他不与世俗同流便付出了代价。若不是华镜和谢危楼的「援手」,他早就是一抔白骨了。 相比李观棋,陆浊留不随大流的原因十分接地气。他的父母在世俗界有田有地,陆浊留不修仙也能当个快活的纨绔子弟。不必卯着劲讨好韦明睿。 李观棋听他提过,再过五年,若进不了内门,他就回家。 韦经业清点人数,转头道,「都到齐了。」 华镜左手一指,片雪剑出鞘。盘旋两圈停在她脚边,她踏上飞剑,只说了两个字:「跟上。」 ** 妄言湖在衡武门之南。 因为妄言湖连同河海,一到秋天,海里的鲛人便会顺着大河游到妄言湖过冬。 它们栖息在石头上,用歌声迷惑凡人走进湖里,吃掉皮肉。骨头沉入湖底,变成月下琵琶的养分。 妄言湖上雾气朦胧,李观棋想看透雾后是什么,不禁往前多走了几步。 一道道仙音钻进他的耳朵,他的双腿不受控地踏入湖水。 第9页 忽然有人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拽了回来。 李观棋虚惊一场,冒了一身冷汗。 「好奇心别太重,还不到你做饵的时候。」 是大师姐的声音,李观棋不敢看她,低着头行礼:「多谢大师姐救命之恩。」 「鲛人形极丑,故隐在雾中。若你们看见它的真实样貌,即便歌声再美也不会靠近。」华镜转头看向其他人,「故而要等一阵东风,吹散雾霾。」 陆浊留指着环绕着妄言湖的密林,「大师姐,林子里有危险吗?」 不等华镜回答,韦明睿的跟班之一呵呵笑了出声,「这还用问,你要送死你就去啊。」 第五章 硕鼠。 李观棋在韦经业念名字时就记住了所有人。 出言讥讽的人叫田子硕。阿谀韦明睿的人里数他最起劲。 他的笑声刺耳,李观棋想替陆浊留出气,忽觉华镜静静地看着田子硕。 田子硕的笑渐渐低了,没有人附和他。因为华镜在看他,用淬冰般的视线。 他又呵了两声,不敢直视华镜。韦明睿瞪他一眼,他连忙闭上嘴,站到后边去。 华镜收回视线,淡淡道:「风来了,你们退回岸上。」 她长袖一振,掌风把李观棋从岸边推了出去。 李观棋脚下难控地走了几步,险些撞树,陆浊留一把拽住他,李观棋转了一圈,堪堪面对华镜。 东风突兀地来了。 华镜握着片雪剑,岿然不动。风抚起她漆墨般的发尾,妩媚地亲吻她的脸颊。她始终神情冷漠,似乎在等待。 等风停。 风停了,雾散了,妄言湖中央浮在水面上的石头上,一条条鲛人在拨水、在歌唱。 它们的歌声比任何音乐都婉转、悦耳,但长相着实令人难以恭维: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几乎快脱出眼眶的眼珠子。 修士极好的目力让陆浊留看见其中一条齿缝间残留的人肉,连着一条头髮。他不禁弯腰呕吐了起来。 其他人不约而同地战慄、恐惧。只有李观棋呆呆地望着,他没有看鲛人,他一直在看华镜。 风将浓雾驱离妄言湖的瞬间,片雪剑出鞘了。 有弟子好奇:为什么大师姐的剑叫片雪?为此请教了谢危楼。 谢危楼说,你见过一片片能割人的雪吗? 李观棋见到了。 那柄剑像一条握不住的飞絮,滑进华镜掌中。 第一剑拨起一丈湖浪,惊断了鲛人歌声。 第二剑噼开湖浪,切碎了湖中浮石; 第三剑只闻得「铮铮」,不知道是剑在颤,还是水在颤。 没有第四剑。 华镜已落在湖中,灵气裹住靴底,挽剑负身,她背对着李观棋,抬头望天。 她在看什么?李观棋也仰头,只见水花结成了冰花,一朵又一朵。 冰花碰到姿态不动的鲛人,融入肌肤的瞬间,鲛人皮肤出现道道皲痕,沿肌理轰然破碎。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其余几人眨眼了,便看不清华镜是如何绞杀鲛人。 唯独李观棋看得明白,是她的剑气由内而外剖开鲛人,是她的冰花彻底敲碎鲛人。 「大师姐也太可怕了……」田子硕不禁说。 其余几人也有同感,谁和华镜对阵,一定会输得很惨。 陆浊留髮觉李观棋的手在颤,眼睛睁得大大,「李师兄,你没事吧?」 李观棋握住手腕,「没事。」 这就是揽月境的实力? 太强了,太可怕了。李观棋不是害怕,他是战慄,是兴奋。 有朝一日,他也要拥有华镜这般的实力。 不,他要更高,更强。踏平山海,气吞天地。 华镜踮脚踏水,回到岸上,「下水拾鲛人。」 田子硕几人一怔,见她走进林中,远远传来一道声音:「顺便取月下琵琶。」 湖底有鬼草啊,还有千年不化的寒气,谁敢下去? 李观棋率先动了,他相信华镜,她不会害他们。陆浊留紧着跟上他。 余下七人面面相觑,韦明睿不紧不慢地取出储物袋,将几十块上品灵石倒在地上,「谁替我去,这些灵石就是他的。」 田子硕双眼大放光亮,他人还在犹豫,他已经扑到灵石上,全部收入囊中了,「韦师兄在岸上好生等着,我去去就回。」 李观棋在岸边徘徊,回头看见田子硕飞奔到岸边,步履放慢,故意停下划拉沙子,像是在等他先下湖试试深浅。 陆浊留脱掉鞋袜,说:「我先把脚伸下去,要是真的冷,咱们再想别的办——李师兄!」 李观棋已屏息跳入湖中了。 他做好了忍耐透彻冰寒的准备,下水后却怔了怔,不冷。 兴许是还没到深处,李观棋往下游,看见了湖底幽幽莹莹的鬼草,像女人手臂般柔弱无骨的枝叶在水中摇摆。 依旧不冷。 月下琵琶附着在鬼草上,掉进泥里就化了,李观棋小心採摘,过一会儿游到鲛人掉落之处,将一整条鲛人尾拖上岸。 哗!李观棋突出水面,招唿陆浊留:「来帮忙。」 陆浊留见他面色如常,没有唇白面青,松了口气,「李师兄,水下不冷吗?」 「不冷。」李观棋打了个喷嚏,东风钻进他湿漉漉的道袍里,比水下还冷,「没有鲛人的歌声,鬼草就不会醒。」 第10页 说完他忽然笑了,「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陆浊留不解。 「先前来过的师兄,都只是杀了一两条鲛人都能交差。他们从没试过把所有鲛人都杀了,抵抗鲛人的歌声,用的是灵力封耳。大师姐把鲛人都杀了,没有鲛人唱歌,鬼草就不会醒,鬼草不醒,湖底就不会冷。否则,鲛人为何要千里迢迢游到妄言湖过冬?」 这是个天然的杀阵,只待它们歌喉一开。 陆浊留听得一愣一愣,「李师兄,你果然聪明,看不出来啊。所以大师姐让我们下湖,是因为她知道鲛人和鬼草的关系?」 「嗯。」李观棋准备再下去一趟,再拖一尾鲛人,「你不必下去了,给鲛尾去鳞。」 一条鲛尾有上千块海客鳞,湖底还有十几条鲛尾。 陆浊留感激道:「多谢李师兄。」 田子硕在一旁偷听,得知水底无险,赶在李观棋之前下湖。 李观棋浮在水中,看见了採摘月下琵琶的田子硕,遂游向另一边。 田子硕捧着满怀月下琵琶,有几枚掉进湖泥中,消失不见。他伸手去捞,怀里的也掉了,採摘三十多枚,化了二十来枚,剩下不过十枚。 田子硕懊悔,这一片的月下琵琶都被他摘光了,后下水的师兄弟也朝这游来。 他干脆游向李观棋那边,那里还有好几丛鬼草,还有鲛尾。 田子硕看见李观棋,他在摘月下琵琶。 这时,一样泛着亮光的东西从李观棋后颈处飘了起来。 田子硕挪不开眼,那是个秘宝!李观棋这般寒酸,竟有秘宝? 李观棋丝毫不察,他带着鲛尾游上岸,田子硕急忙跟在他身后,仔细观察,那的的确确是个秘宝。 秘宝能在关键时刻救修士一命,不可多得。观真境以上才得拿出。 他李观棋,区区入道,何德何能,得此秘宝? 李观棋取了两条鲛尾,六十多枚月下琵琶。剩下留给其他人。 他用灵力烘干了道袍,取下歪斜的木簪,正待重挽髮髻,身后田子硕拍了拍他肩膀,「李师弟,你我都已取回材料,一同入林禀告大师姐吧。」 李观棋看向深深密林,想问问华镜,他的设想是否正确,她又是如何得知鲛人和鬼草的关系。 李观棋正了正髮髻,「好。」 陆浊留还在卖力刮鱼鳞。李观棋拨开簌簌林木,只见小径通幽,濡湿泥中有华镜的脚印。 脚印不沿小径,反而转向郁郁葱葱的红叶林。 田子硕怕他起疑,先走一步,「大师姐怎么进林子了,她不会走远了吧。」 李观棋步履迟疑。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赵荣一事后,他处处小心,倘若林中有危险呢? 「大师姐,你怎么了,你醒醒啊!」是田子硕焦急的声音。 华镜出事了! 李观棋瞬间将所有疑虑、猜想抛之脑后,跟随脚印闯入密林。 地上落着堆红叶,似乎埋着个人。 李观棋冲动上前,斜里忽然闪烁出剑光,他惊慌失措地翻身跃起,仍被划破肩膀。 鲜血淋漓。 田子硕手握飞剑,不由分说,凝聚灵力再度刺向他! 李观棋召出飞剑,抬手一挡。两剑相击,嗡嗡作响。灵力与灵力碰撞,震得李观棋耳鸣目眩。 田子硕修为稍高他一些,右手催动火符,朝李观棋胸口掷去! 李观棋慌忙后撤,仍躲闪不及,被火符打中了右腰。 他的道袍被烧出大洞,一阵被灼烧的疼痛,从伤处蔓延向四肢。 「田师兄,为什么?」 田子硕冷笑:「我又不傻,万一你活着,岂不有理由告状?」 田子硕只为杀人、夺宝,若李观棋活着,他就说这是一场切磋,误伤他罢了。李观棋也不敢将他身怀秘宝告诉执事堂,那只会引来更多窥觊之人。 话音未落,田子硕再度刺向李观棋。他手段卑劣,右手使剑,左手用符,打得李观棋措手不及。 李观棋节节败退,不得不掏出符箓御敌。但他家当没有田子硕丰厚,几个回合下来,田子硕还有一张暴雷符未出,而他底牌已尽。 暴雷符! 李观棋看着他指间掐的符纸,汗毛倒竖。 他上次差点死在暴雷符上,见此符便惊憷。 不!李观棋心中道,你不能因为险些死在暴雷符上,就怕他!谁说你现在会死?说不定,死的是他! 田子硕手持暴雷符,隐忍不发,用剑和李观棋周旋,始终在找他的破绽。 终于,李观棋有一招没接住,田子硕大喜,催动灵力,对准李观棋的天灵盖。 势必将他炸成无头鬼! 「这——」 暴雷符脱手那刻,田子硕惊愕低头,看着李观棋刺入他心口的剑。 一声巨响。惊起林鸟簌簌。 李观棋倒在红叶间,他的半边肩膀被炸得血肉模煳。 那一剑正中心口,田子硕活不了了。李观棋想。 「哈……哈……哈哈哈!」 一连串笑声从李观棋喉咙溢出,他不知为何要笑,但他想笑。 又是阴谋诡计,又是背后捅刀。 或许,不是他运气差,是他註定与这些为伍。 李观棋强撑着身体坐起来。 这时他听见一声破碎的哽噎,像血沫堵住喉咙。 第11页 他很熟悉这感觉,因为他经歷过。 李观棋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一步步走向田子硕。 暴雷符将李观棋的剑捅得更深,几乎刺穿了田子硕。但他还活着,甚至动动手指,触碰李观棋的筒靴:「救……救……李……师……」 第六章 评比。 「救救我,李师弟?」李观棋冷笑,拔出剑。 鲜血直涌,脏了他的道袍。 田子硕抽搐一下,尚有余息,「求……你……」 危险过后,李观棋沸腾的热血渐渐平息。他看向沾满田子硕鲜血的剑,手指微微颤抖。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修仙界资源有限,杀人夺宝之事层出不穷。他也只是听闻,不曾亲自动手。 因此他才知道,杀人需要勇气,尤其是他已脱险,对方一息尚存之际,是否补刀? 李观棋举起剑,对准田子硕的额头。 田子硕爆发出临死前的力量,攥住李观棋的脚踝,「求你!」 李观棋手掌颤抖,他保持握剑的姿势,许久,终究下不去手。 他反击是自保,田子硕威胁不到他了,他动手就是杀人。 说他慈悲也罢胆小也罢,李观棋怕他这一剑捅下去,下次手就不抖了,热血溅在脸上也毫无感觉。 田子硕的血流了一地,李观棋不杀他,也不救他。 很可笑吧,他的底线。 李观棋没有拿走田子硕的储物袋,他一瘸一拐地走出红叶林。 直到李观棋的背影消失,地上的田子硕忽然抖了一下,伤口缓缓癒合。 幸好他有一件保命之物,李观棋那个傻子,不死在他手上,迟早也会死在别人受伤。蠢货,他的储物袋里可有几十块上品灵石,足够他不吃不喝攒几十年…… 一道阴影笼罩了田子硕。 他睁大眼,不待惊唿出声,一把利剑划破他的喉咙。他肥硕的头颅,车轱辘般滚到一旁,彻底咽了气。 田子硕的神魂试图逃脱,被一只手攥住,顷刻灰飞烟灭。 动手之人望向李观棋离去方向,浅浅皱眉。 ** 陆浊留等人听见林中响动,不敢贸然进入。 片刻后只见李观棋狼狈出现,陆浊留忙拿出益气丹,让李观棋服下,「李师兄,你怎么成这样了。」 「我被田子硕暗算。」李观棋打坐调息,伤口癒合了,脸色还苍白着。 「田师兄暗算你?别开玩笑了,你身上又没什么值得窥觊。」一弟子嘲弄道。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他只剩一口气了,你们可以去问问他。」李观棋指着红叶林。 众人朝他所指方向看去,皆愣了愣,他指的恰好是华镜。 「大师姐,你见过田师兄吗?」 华镜看了他一眼,「那个胖子?没有。你们都取到海客鳞和月下琵琶了吗?」 陆浊留举起储物袋,里面满满当当的海客鳞,「都在这儿了大师姐。」 华镜微微颌首,「好,那就回去吧。」 「且慢,大师姐,田师兄失踪了,我们不应该找一找他吗?」还是那个多嘴的弟子。 华镜站住脚,「那你进去找吧。」 弟子愣住,讷讷道:「大师姐不和我们进去吗?」 另一个弟子听见「我们」二字,连忙推了下他肩头,「我们可不跟着去,你和田师兄关系好,那你进去瞧瞧呗。」 弟子进退维谷之际,华镜淡淡说了句「林子里不危险」。 多嘴弟子鼓起勇气,跑进红叶林,过一会儿回来了,「我只看到地上有一滩血,田师兄不见了。」 一直不吭声的韦明睿问了句:「那他的储物袋呢?」 弟子狐疑地看向他,「也不见了。」 韦明睿的话提醒了其他人,「我觉得有另一种可能,李观棋窥觊田师兄的灵石,趁机杀了他,抢走储物袋,毁尸灭迹……」 「李师兄不是这种人,你们别胡说八道!」陆浊留激动。 「是他自己说田师兄要杀他,如今田师兄不见了,只剩一滩血,他又身负重伤,嫌疑自然在他身上。」 群情激昂之际,韦明睿看向华镜,「大师姐,你方才在林中,没听到任何响动吗?」 这句话提醒了其他人,那么大的动静,华镜不可能没听见。 「听见了。」华镜眼帘也不抬。 然后呢?韦明睿想引她下定论,但华镜显然不愿趟浑水。 他们在红叶林里找了半个时辰,始终不见田子硕。他像人间蒸发了。 李观棋也想不通田子硕怎么会不见了,或许是红叶林里的灵兽把他的尸首拖走了。这么一来,死无对证,他永远都不知道田子硕为何动手。 回宗上报,只得说田子硕误入红叶林,被灵兽杀了,一根手指也没留下。 韦明睿等人始终觉得是李观棋杀了田子硕,毁尸灭迹,偷走储物袋,又装出重伤模样,反咬一口。苦于找不到证据,盯了李观棋几天,只能作罢。 最不爽当属韦明睿,几十块上品灵石打了水漂。李观棋还不肯认,分明想独吞。 加之他平日清高,不是独来独往,就是和陆浊留同行。他要是肯当韦明睿的狗,也就罢了。装出一副不与俗世同流的样子给谁看。 执事堂给了李观棋一千贡献、海客鳞和月下琵琶。 第12页 他养了几天伤,去丹房把照骨镜、海客鳞和月下琵琶三种材料,加入神识炼成了突破的丹药。又择日在外门的灵气室突破了。 灵气室内有聚灵阵,比外门寝舍的灵力浓郁几倍。但比起内门,还是小巫见大巫。 陆浊留打招唿道:「李师兄,你报名评比了吗?」 「嗯。」李观棋除了去执事堂报名,还用一千五贡献换了一件法衣。 执事说这件法衣,目前衡武门中只此一件,可以抵挡一次揽月境的攻击。 「掌门在东洲发来消息,下个月回来,刚好赶上评比。」 李观棋连掌门的面都没见过,反应平平。 「你又不知道了?」陆浊留叉腰,「倘若你在评比上表现出众,以后进了内门,还能进执事堂。那是多少人想要都得不到的好差事啊。」 进执事堂……这对李观棋而言有些遥远。他眼下只想努力修炼,在评比上突出重围,拿到「镜里松」。 这也是他答应了谢师兄的事。 「我要见谢师兄,你知道除了进内门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李观棋问。 「纸鹤。不过普通纸鹤是进不去内门的,要去执事堂买特制的。」陆浊留恰好有,就拿了一张给李观棋,「你找谢师兄有事?」 「我想谢谢他。」为心法和剑诀。 陆浊留理解成观虞城相救一事,「确实应该。谢师兄也是个大好人,衡武门上下,也只有他和大师姐最相配了。」 李观棋一怔,「相配?」 「是啊,谢师兄和大师姐是青梅竹马,大师姐进宗门时他就在了,要不是拜师晚了那么一两天,现在的大师兄就是他了,掌门有意让他俩当道侣。」陆浊留好像什么都知道。 李观棋心里很不是滋味,另一个念头萌发:他们确实天生一对,你凭什么反对? 李观棋深唿吸,笑不由心,「那我去找谢师兄了。」 李观棋站在第二道山门前,催动纸鹤,留下讯息,纸鹤煽动翅膀,飞进内门,不一会儿一道人影出现,手指捏着他的纸鹤。 「李师弟,恭喜。」谢危楼拱手祝贺。 「多谢师兄。」李观棋取出法衣,「这是我从执事堂换到的,请师兄收下,望别嫌弃。」 谢危楼打量法衣,笑道:「李师弟,不是嫌不嫌弃,你可知这法衣是女子所用?」 李观棋愣了愣,脸上像火烧,「我,我换的时候没注意……我这就去执事堂。」 刚转身,谢危楼便按住他肩膀,「开个玩笑罢了。这是件外披,男女皆可。我记得,好像需要一千五百贡献吧?你才刚从妄言湖回来,就把贡献花光了?」 李观棋做不到他这般放松,紧绷着嵴背转过身来,「我想还谢师兄一个人情。」 「何必着急,等你进来内门,我有许多事要请你帮忙。这件法衣,不妨你自己留……」谢危楼话说到一半,忽然偏了偏头,看向他身后,「师姐?」 华镜落在李观棋身后,扬起的剑气卷了他一身。 李观棋默默将翘起的道袍抹平了,双手举得和额头一般高,「见过大师姐。」 华镜嗯了一声,和往常一般高冷,越过他二人上山。 谢危楼改变主意,接过法衣,「好,既然是你一番心意,那我就收下了。」 李观棋暗暗松了口气,欠下的人情还了一半,他的压力也减少了。 他抬起头,只见谢危楼快步追上华镜,有说有笑。 李观棋不禁呆呆地看了半晌,直至他二人背影消失,才咽下满腔苦涩。 真是对璧人,陆浊留说得对,他们最相配。 ** 外门评比第一日,抽籤匹配。李观棋的对手和他一样,刚突破照影境。凭藉心法和熟练的东风剑法,李观棋在三招内击败了他。 陆浊留也赢了,兴致勃勃地对下擂台的李观棋说:「走,下注去。」 「什么注?」陆浊留总能蹦出李观棋不知道的事。 「赌注啊,每年外门评比都有庄家做局,你三招之内击败同阶,是匹不得了的黑马。嗯,我决定压你。」 两人边走边说,果然从擂台通往寝舍的路上,一大堆弟子围在赌盘前下注。 「你怎么不压自己?」李观棋无心赌博。 「那岂非很不要脸,我很看好你。除了赌谁能进前二十外,还有一个更详细的榜,赌排名。」 陆浊留指着一块立在路边的看板,李观棋的名字旁各有数字,二十、十七、十三、八……甚至有人赌他拿第二。 李观棋心生好奇,往上看,第一个赫然是韦明睿,许多人赌他夺魁。 陆浊留髮现他在看榜首,靠近李观棋,用气声说:「我听说,韦明睿买通了一些弟子故意输给他。他的实力虽不算顶好,也名列前茅。大家都知道,他沖魁首去,为的是进执事堂,袭他爹的衣冠。」 「大执事要退休了?」 「是啊,他只是揽月修为,今年二百五十岁了,再过五十年就会死。索性提早退休,到世俗界享清福啰。」 李观棋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第二场在下午,他回小院练剑。 陆浊留睡觉去了,他心很大。 李观棋练了一遍东风剑法,在脑海中构建另一个对手,这时,小院的门被人敲得啪啪响,不知对方有何急事,快把门敲散了。 第13页 一个上外门弟子。李观棋看他有一点眼熟,想起来了,在赌盘那见过。 「李师兄。」对方开门见山,毫不含煳,向李观棋递一个储物袋,「里面是一百块上品灵石,加上你从田子硕那里得到的七十块,一共一百七十块上品灵石。我要你输给韦师兄。」 第七章 恶鬼。 李观棋愣了愣神,盯着储物袋良久。直到弟子耐心耗尽,要将储物袋强行塞给他,结束这场买卖,「不。」 弟子的脸色当即一沉,「李师兄嫌少?」 「你是韦明睿派来的,他到现在还以为是我拿了田子硕的储物袋?我没有。」 弟子旋即笑了笑,「是我太直白了,对不住。那这灵石,李师兄收下吧。」 「是我说的不直白吗?我不会故意输给韦明睿,有本事,在擂台上打败我。」李观棋看了眼储物袋,「而不是拿灵石羞辱我。」 「你!」弟子险些发怒,「早听说李师兄和其他人不同,今日得见,果真不一般。好,我会如实转告韦师兄。擂台上见。」 李观棋阖上门,不禁长出一口气。 陆浊留被吵醒了,揉着惺忪睡眼,「李师兄,是谁啊?」 李观棋摇了摇头,「一个渣滓罢了。」 他不是曾经在药园里苦苦挣扎的弟子,他要赢,光明正大地赢。赢给所有人看,赢给大师姐看。 向她证明,你当初给的那瓶辟谷丹,没有白给,我没有辜负你。 这是个奢侈的念头,李观棋只敢在心里想。 李观棋赢了第二场比试。拒绝韦明睿贿赂的事也私底下传开了,竟有许多弟子压他第一。 及至最后一场比试,天已经黑了。 ……李观棋收剑,抱拳道:「承让。」 掉下擂台的弟子还礼,忍不住说:「李师兄,你一定要赢。我原本拿了韦明睿的灵石,但我又退回去了,正是因为你。」 李观棋怔了怔,心绪颤动,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句「不负所托」。 几道剑光落在了擂台上。 这是李观棋第二次见到掌门风一愚,他已经踏虚境了,寿岁一万。但他看上去像一个三十岁的青年。白衣猎猎,举手投足气魄逸然,令人敬仰。 李观棋钦羡地仰视他,这就是掌门。 很快他注意到了风一愚身旁的华镜,她和谢危楼宛若一双丽人,身为掌门最得意的弟子,常伴身侧。 长老严应虚的话传遍擂台的每个角落,「决赛弟子,上前来。」 一双双眼睛看着,李观棋步履稳健,从另一边飞上擂台,和韦明睿并肩站立。 严应虚看向韦明睿,话说给身后的韦经业听,「这位是令公子吧,果然一表人才。」 韦经业喜不自禁地笑了。 李观棋看见华镜勾了勾嘴角。像是觉得好笑。 「这一位,听说一年前还是下外门弟子,灌溉灵田的。」严应虚没有轻蔑他的意思,韦明睿却扑哧一笑。 谢危楼皱眉,「长老说话,何以偷笑?」 韦明睿立刻站直身板,「弟子失仪。」 「等你赢了,再笑也不迟。」说完,谢危楼朝李观棋笑了笑,仿佛鼓励。 韦明睿捕捉到前后态度差别,瞪了李观棋一眼。 谢师兄几时如此看重既无家世,又无实力的外门弟子了?况且这还是个平白骗了他七十块上品灵石,杀了田子硕之人。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莫怪他下狠手。 风一愚刚自东洲归来,眼底疲惫,摆手道:「开始吧。」 说完就瞬身到了观赏台上,拂袖坐下。 严应虚体察他精神不济,坐到一旁,「师兄可是在东洲遇见什么事了?」 华镜悄然站在他们身后。 风一愚捏了捏眉心,「我去过大般若寺了。」 多年前,大般若寺的空谈大师曾预言过,百年内他会遇到一个大劫,有一只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向他索命。 当时风一愚继任衡武门掌门,时风头无两,恶鬼?若真有恶鬼,他一剑斩杀。 他不信,如此过了数年,风一愚修为停滞不前,他用三百年修为也算不出所以然。遂想到了空谈大师的预言,千里迢迢赶赴东洲。 严应虚清楚此事,急忙道:「空谈怎么说?」 「他说那是个女子,我欠了她,註定要还。而且因为我不曾还清,这一次她会加倍讨回。」 严应虚反倒松了口气,笑道:「什么恶鬼,空谈唬你的。怕是段桃花债吧。师兄云游四海,可有未了的姻缘?」 风一愚迟疑片刻,「记不得了。」 他已经活了五百四十五年,只有极要紧的事能让他记得。 这时华镜递了个杯香茶过来,「师尊请用茶。」 风一愚看着她忽然凑近的脸,晃了下神。 「师尊?」华镜又喊了一次。 风一愚如梦初醒般接过茶盅,像是感慨:「你和你母亲长得越发像了。」 华镜缓缓站直了,「师尊是看着我的脸,想起旧友了。」 风一愚呷了一口,心道,是啊,尤其是这冷冰冰的眼神,实在太像了。 擂台上,李观棋和韦明睿过了几招。 韦明睿开始想光明正大地打败他,即是用剑。衡武门的弟子都是剑修,剑法超绝是最好的夸赞。他在剑上赢了李观棋也可正名声。 第14页 但李观棋的东风剑诀使得太好,韦明睿更高一阶的玄机剑诀反不如他,被李观棋压着打。 不行,他要反击! 韦明睿掏出了一沓符箓。 其他弟子譁然,这么多符箓,砸也能砸死李观棋吧!虽然擂台不禁符箓,但衡武门是剑修之宗,韦明睿以多欺少也太不要脸了! 李观棋早就料到韦明睿会用符箓,而且很多,多到他招架不住。所以他放弃了和田子硕交手时的策略,将所有攻击型符箓都换成了防守。 火符! 韦明睿丢出十几张火符,意图将李观棋烧成焦炭。 李观棋躲开了几张,其余的用金钟符挡下了。 金钟符只能挡住火符伤害,残留的势能逼得李观棋步步后退。 韦明睿趁机再丢出水符,他不用伤李观棋,只要逼他掉下擂台。 想不到李观棋在四四方方的擂台绕着走! 韦明睿损失了几十张符箓,才幡然醒悟,这么下去他的符箓迟早用尽,用尽之时就是李观棋反击之时! 李观棋再贴上一张金钟符,咬牙计算韦明睿目前为止所用符箓。 五行符都用过了,还有他最担心、最害怕的,雷符! 当他看见韦明睿手中掏出的符箓上有雷电之势,李观棋立刻将所有金钟符贴在身上。 并且一改退避躲藏之策,主动迎向韦明睿! 韦明睿见此,大惊失色:「你疯了啊!」 寻常人看见暴雷符都吓得四处躲藏,他倒好,越是可怕的符箓,他越要迎面而上! 「有魄力!」谢危楼不禁抚掌。 华镜不做评价,淡淡地看着风一愚的后颈,「师尊怎么看?」 严应虚先行骂道:「愚蠢,万一对方此时扔出暴雷符呢?他这是鸡蛋碰石头,找死!」 风一愚等他说完了才说:「我倒觉得,这股知难而上,不畏危险的气势,和我年轻时很像。」 「那师尊可有意收他进执事堂?」谢危楼问。 华镜眼眸微动,换了个角度,恰好能看见风一愚的手指,轻轻划拉盏身。 「倘若他赢了,就让他进执事堂吧。」风一愚道。 谢危楼真心为李观棋高兴,露出微笑。严应虚稍有不悦,展现在脸上。韦经业更是不爽,算计李观棋这五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华镜静静站着,看向被暴雷符击中,倒地不起的李观棋。 愚蠢。又走上老路仍不知。愚蠢。 李观棋倒在地上。 雷电沿着他的奇经八脉走遍全身,时不时抽搐一下。 他试过了,他拼命挣扎,仍赢不了韦明睿。其实他早就知道,当韦明睿不要钱地掏出一叠又一叠符箓时,他就知道了,他赢不了。 这不是努不努力,你看见一座高山,仍想着爬过它。可你看见一片大海,会想着穿越它吗? 「李师兄,你起来啊!」 「李师弟,加油啊,你快起来,还有机会!」 「李师弟,你快起来,你一定能赢的,快起来。」 同门在为他鼓劲。不乏内门的弟子。他们本是来看热闹的,此刻却被李观棋的坚持打动了。 韦明睿听着日渐变高的声浪,脸色难看。他赢了李观棋,输了民心。 李观棋试着爬起来,用手臂撑着地面。但他失败了,他又倒下了。 他的双腿乏软无力。他想换个方向,看向观赏台上的华镜。这或许能给他些许力量,但他连转动的力气都没有。 一个女弟子从泱泱人群里挤出来,大声地说:「李师弟,你快起来,赢了,师姐给你当道侣!」 我不要你当道侣,我要大师姐,这世上,除了大师姐,我谁也不要。 李观棋吃力地抬眸,看向那女弟子,霎时愣了。 她穿着李观棋从执事堂换来的法衣。 李观棋牙关打颤,「你……你身上的法衣,哪儿来的……」 因为女弟子靠得近,听见了他说的话,怔了怔,像被人捅破了窗户,脸颊臊红:「是我捡的,大师姐不要,扔了,我便拾来穿。」 大师姐? 大师姐! 谢危楼把法衣转送给大师姐,大师姐……扔了? 她知道是我送的吗?当时她路过,她应该看见了,她看见我将法衣送给谢师兄。谢师兄给了她,她扔了,扔了…… 韦明睿扔符箓都扔累了。都这样了,李观棋还在擂台上。 他要把他踢下去,结束这场比赛。 韦明睿手持飞剑,以防李观棋反击。他缓步接近李观棋,在距离两步时停了停,确定他已无还手之力时,抬起了脚—— 嗡! 一股气浪撞上韦明睿的腿,硬生生将他击飞! 第八章 雨夜。 李观棋竟绝地反击了! 韦明睿半个身子摔出擂台,险些掉落。他看见李观棋摇摇晃晃地起身,气可吞天地刺向他! 「住手!」 关键时刻,韦经业冲上擂台救下韦明睿。李观棋一剑刺空。 严应虚食指和拇指捏住李观棋的剑,中指弹了下剑身。飞剑「嗡」地一声,碎成数截。 他扔掉一截碎剑,冷哼道:「区区外门弟子,何时学了内门心法?快从实招来!」 李观棋惊怒之下,催动了一直以来隐藏的内门心法。被严应虚一眼看穿。 第15页 他脸色煞白,一语不发。 「不识抬举。」严应虚掐诀,指向李观棋眉心,欲搜魂查证! 铮! 一柄剑打斜了他手指,严应虚诧愕,「师侄为何袒护这小贼?」 「长老误会了,并非李观棋偷学了内门心法,是我看重他为人,在决赛之前教了他几句口诀。生死之际,他催动口诀自救也很正常。」谢危楼捏起李观棋的手腕,「长老不信,请看。」 严应虚半信半疑地捏住李观棋另一只手,「果真如此……」 谢危楼紧绷的嵴背一松,不禁遥遥看了华镜一眼。神色仍淡淡,仿佛天塌下来都不能令她皱一下眉,世间的花都开了也不能令她展颜一笑。 但她却让谢危楼救李观棋,还说了谢危楼从未听过的「封穴之法」。谢危楼掐住李观棋的经脉,用灵力封住了其中几窍,严应虚便发现不了他体内被内门心法打开的心窍。 谢危楼不由得看了眼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李观棋。 他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师姐这般看重? 见严应虚松手,谢危楼这才收回灵力,「比赛就算韦师弟赢,李师弟位列第二。」 「他犯规了,应该取消成绩。」严应虚道。 谢危楼笑了笑:「师叔,正因师尊看好他,我才敢传授他口诀。如今他已是半个内门中人了,要么进要么退。您要他退吗?」 严应虚看向观赏台。结果已出,风一愚早走了。 「罢了!」严应虚甩袖,面向所有弟子,「此次比试,韦明睿夺魁,李观棋第二!」 台下一阵嘘声,都是为李观棋不值的。 陆浊留跑上台,接过李观棋,「多谢谢师兄。」 「不必谢我。」谢危楼顿了顿,「要谢,就谢大师姐吧。」 李观棋眼睫毛颤了颤,是大师姐让谢师兄救他,那为什么……将他送的法衣扔了? 谢危楼见华镜走了,应是去摘镜里松了。风一愚向来将此事交给她。 刚想追上,一只手攥住他袖角,李观棋气若游丝,双目却很坚定,「谢师兄,那件法衣,你给大师姐了吗?」 谢危楼一愣,「你怎么知道?」 李观棋的手松开,颓唐地垂到身侧,「她扔了。」 谢危楼转了转眼睛,想明白了,示意陆浊留避开,他有话和李观棋说。 「门中弟子,受过阿镜恩惠的人很多,爱慕她的也很多。但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能做到与她并驾齐驱。那种品质的法衣,我送过,其他人也送过,只是我不知道她怎么处置。或许,我送的也被她扔了。」 他在安慰李观棋。 李观棋认真地看着他,「你不能与她并驾齐驱吗?」 「我不如师姐。」谢危楼说的是实话。 李观棋当他自谦,「多谢师兄。」 「不,你不懂,这话不是宽慰,我确实不如她。」谢危楼忍不住道,「你不知道,自战场回来后,她一日千里,如今……如今已是观真境了。」 观真境寿数五百,她今年才三十岁,三十岁的观真境……怪不得,杀鲛人如杀鱼,华镜若愿意,将鲛人一族都屠了都能。 「我怕她。」谢危楼牙关紧咬,「师尊也接受了她重伤之后性情大变的说辞,我也是。可我怕她,我怕越来越不如她。」 李观棋反而笑了,由衷而笑,「为什么要怕?她强是好事。她变强了,便无人敢欺负她。」 我便不必担心她,挂念她,世上无我,她也能过得很好。 谢危楼神色愕然,片刻后回復往日的气定神闲,「李师弟,你果然很不一样。修炼吧,或许有朝一日,你能站在她身侧。」 陆浊留扶李观棋下台,「你和谢师兄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啊。」 李观棋看着明亮的天,扬唇微笑,「他和大师姐并不相配。」 那件法衣丢了就丢了吧,总有一天,他会奉上配得上她的。 陆浊留云里雾里,摇摇头,哎,看来被雷击坏脑壳啦。 擂台有消减伤害的禁制,李观棋吃了两粒益气丹,打坐半天便恢復了。 他赢了镜里松,但镜里松大小不一,越大的镜里松灵力越浓,突破后的灵脉更开拓、能容纳更多灵力。因此按排名先后挑选。 执事堂内,桌上摆着二十个锦盒,放有琉璃般的镜里松。 韦明睿先挑,他还惦记着李观棋拂他面子的事,这下两人结怨更深。路过李观棋身旁时,他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 李观棋脚下趔趄,迎上韦明睿的挑衅目光。 「咳咳。」韦经业清了清嗓子。 韦明睿挑走了最大的镜里松,意料之中。 那枚镜里松真的很大,让人无法忽视。其他镜里松都差不多,形同一粒葡萄。而它足有婴儿拳头大小。 剩下的差不多,李观棋随便拿了一盒。 「韦明睿是本次评比之冠,待他突破摘星便加入执事堂。你们除了镜里松之外,还有一个月份例奖励,各自领了回去吧。」韦经业喜形于色。 众人散去,李观棋回头看了眼,只见韦经业自豪地拍着韦明睿的肩膀,「你有出息,为父就放心了。再过几日,我会离开衡武门,找一个地方突破,倘若能突破观真境,我就可以留下帮你……」 这时陆浊留凑了过来,撞了撞他的胳膊,「李师兄,给我看看你的镜里松呗。」 第16页 李观棋收回视线,无奈道,「不都一样。」 陆浊留拿了第二十名,很难说他是不是故意的,毕竟他的梦想是当一条「无所不知的咸鱼」。 「怎么会一样,韦明睿那个个头那么大。」陆浊留夸张地比划,「我怀疑他拿了个猪肝。」 李观棋打开锦盒,「喏。」 陆浊留对比了他的镜里松,「嗯,你我都没他大。」 这话听着怪怪的,李观棋按了按鼻樑,「你打算搬到哪里?」 他们是上外门弟子了,可以住单间。就在第二道山门下。 「当然是住你隔壁了,来往方便。」陆浊留说。 李观棋便挑了一间隔壁空置的房屋,回寝舍搬东西。 其实他没什么要搬的,更多是为拜别同寝师兄弟。 大家都替他高兴,只有几个人表达了忧思,「李师兄,你进了内门千万要小心,韦明睿很讨厌你,他在执事堂,很有可能给你使绊子。」 「我知道。」李观棋点头。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观棋到新住处,在院前遇见了几个上外门弟子。 他扬起嘴角准备打招唿,对方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假装看不见他,擦肩而过。 李观棋悬在半空的手缓缓收回,韦明睿在上外门的朋友比他多,认为他杀了田子硕,私吞灵石的人不在少数。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不怕质疑。 只是田子硕为何杀他,他恐怕永远解不开这个谜了。 李观棋虽然得到镜里松,距离照影巅峰还有段距离。他每天除了打坐就是练剑,陆浊留找他去观虞城玩,被他数次婉拒。 正所谓「不出于户,以知天下」(注1),不用出门,只消听陆浊留叭叭叭,就能知道衡武门和世俗界发生了什么事。 一是观虞城有一个擅长做法器的匠人失踪了,他的道侣出一百上品灵石寻人。 匠人和他的道侣都是摘星境,像他们这种散修,能突破摘星境很不容易。拿出一百上品灵石更不容易。这可能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若不是遍寻不获,她也不会这么做。 二是韦经业向执事堂告假一个月,下山去了。代他管理执事堂的是一个内门师兄。 他给执事堂的原因是回世俗界,置办退休后的田产。 第二个消息和李观棋那日听到的一样,韦经业不是回世俗界了,他是去了哪个深山老林,寻求最后的突破。 「还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消息。」陆浊留神秘兮兮地说。五指往回扇了扇,示意他近前。 李观棋:「什么?」 陆浊留大声地说:「下雨啦——收衣服啦——」 他哈哈大笑,趁李观棋还呆着,脚下抹油跑了。 李观棋按了按耳朵,抬头看天,果然,这天阴沉得像快塌下来了,真的要下雨了,还是大雨。 不多时,雨落了下来。紧接着愈发大了,从白天到黑夜,一阵接一阵,没有半点停下喘气的意思。 李观棋站在窗前,心想今天他是练不了剑了,还是打坐吧。 他坐到硬邦邦的石床上,盘膝聚气。 轰! 震耳欲聋的雷声和闪电撕裂苍穹。 李观棋闭上眼,神识下沉,心中默念内门心法,运转全身灵气…… 嘣! 又是一声巨响,不是雷声也不是电闪,李观棋惊愕地睁开眼。 他没有点灯,屋里本就黑漆漆的。门被撞开了,瓢泼雨水乘风颳进屋内。 又是一道闪电,白光,黑影,倒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有人。 第九章 僭越。 李观棋立即横剑抵在身前。 凉风嗖嗖地刮进屋里,他额角却渗出细密的汗。 这里是衡武门。 来者最有可能是韦明睿的人,那几个和他擦肩而过的上外门弟子?前往妄言湖八人之一? 那影子动了。走到李观棋窗前,白光照亮她的脸。 李观棋屏住唿吸,「大……大师姐?」 华镜一身都湿了。明明能用灵力隔绝细雨,她却被淋透。绯色髮带不知哪里去,墨发垂肩。 她的左手握着片雪剑,剑柄的雪穗子染成红色。鲜红色。 李观棋结结巴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你,你刚从外面回来吗?」 华镜忽然倒向他。 李观棋下意识张开双臂,企图接住她。即将与她胸膛相触时,他嗅到了淡淡冷香,意识到那是她身上的味道,立刻改变姿势,双腿后蹬,膝盖抵床,手掌握住了她的肩膀。 李观棋从没这般紧张过,空气凉丝丝的,他的后背却被汗浸透了。 他的鼻尖离华镜的脸很近,李观棋甚至能看清她两颊的绒毛。也看见了她微蹙的眉,鬓边薄汗。他后知后觉:华镜受伤了。 「大师姐,你受伤了吗?」李观棋低语。 华镜睫毛颤动,缓缓睁眼看向他,「帮我上药。」 李观棋倒抽一口凉气。他有太多疑问,在此情形下只能搁置。 他小心地翻转华镜,坐下的动作似乎抽动了她的伤口,她轻轻地颤了一下。李观棋无从下手,他不知道华镜的伤在哪里。 「后背。」她食指和中指交叉,掐诀,撤去障眼法。 她的背上密密麻麻都是伤。 第17页 障眼法是假的,因此她淋了一路的雨。雨水冲去伤口上的血。纵横交错的伤口里有细如盐粒的碎片,正是它让华镜流血不止。 即便她的肌肤雪白,线条优美,李观棋心中也没有丝毫绮念,他只有一个想法,便是心疼。 李观棋先试试用灵力挑出碎片。 「不要用灵力。」华镜声音很小,搭在腿上的手止不住轻颤,「没用。」 不是没用,碎片陷得更深,灵力会让它往血肉里钻。 李观棋愧疚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华镜不语。毕竟眼下重要的是疗伤,其他待会儿再说。 挑出碎片需要镊子。李观棋放眼屋内,没有趁手工具。他看向飞剑,并住食指中指,凝聚灵力,将飞剑打断一截。 他这等损害飞剑的行为引起了片雪剑不满,剑鞘激颤,似要捅李观棋。 李观棋按住了它,另一只手凝聚灵力,把断剑磨成了两条细针。 他见过片雪如何诛杀鲛人。 他应该怕。可此时他一点也不怕。他甚至想把这把剑扔出去。因为它妨碍了。 李观棋的剑是普通飞剑,才能这般毫不怜惜地斩断。若是灵剑,他未必会这么做。 ……未必么?李观棋想了想,他不知道。 他像用筷子般,靠近华镜,一点一点,从伤口里挑出碎片。 李观棋仔细端详,发现这碎片晶莹剔透,细如沙粒,不知是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除了挑出碎片,他还得为华镜止血。修士受了轻伤,吃一粒益气丹,打坐就好了。华镜的伤很重,况且她始终不开口,不说有什么药,李观棋也不知道怎么做。只能用一块洁净的布,为她拭去沿肌肤滑落的血线。 雨声很重。他渐渐入神了,听见了心跳声。属于他的心跳声。 李观棋一怔,手上停住。 华镜微微抬颌,「继续。」 她的伤口没那么可怖了,李观棋的注意力自然回来了。他看见了华镜雪白如天鹅般的颈,耳朵霎时红了。 「李师兄!」 院子里传来了陆浊留的话声,和筒靴踩在泥水里的重声。 「是陆师弟。」李观棋想去关门,但他的门被华镜毁了。他怀疑院子的门也被毁了。 不知所措之际,陆浊留之声再度响起:「李师兄,你院子的门怎么坏了,哎哟,你屋里的门也坏了!李师兄你在吗,李师兄你还好吗!」 我不好!李观棋高声:「我没事,你别进来!」 「你真的没事吗,我帮你把院子的门安上了,这样吧,你屋里的我也帮你安上。」 「不必!」李观棋见华镜没有管此事的意思,便打算出去应付陆浊留。 或许是雨声干扰了他的判断,陆浊留已经在门前了,只差数步进屋,「李师兄,我进来了——」 倒地的门忽然「跳起来」给自个儿扣上了。 陆浊留「嗷」了一声,像是鼻子被撞了,「李师兄,你怎么安门也不说一声啊!」 不是他。是华镜。她抬抬手指,门就迫不及待地撞进门框。 华镜已经观真境了,雨声再大,她也不可能听不见陆浊留的脚步。陆浊留进院时,她就能把门扣上…… 「说话。」片雪剑捅了捅他的腰。 李观棋如梦初醒,「陆师弟,我休息了,你回去吧。」 陆浊留停留了一会儿,「你没事就好,那我回去了。下回开门别那么用力啊。」 屋内重回平静。 李观棋不敢问:大师姐,你明知陆浊留来,可是故意戏弄我? 「继续。」华镜闭着眼。 李观棋哑然。他将剩余的碎片都挑了出来。华镜抬手,五指捏着一个药瓶,示意他上药。 将药散倒在伤口上,李观棋发现这是普通的止血散。 她究竟受的什么伤,观真境和丹药都不能医,碎片也诡异得很,遇到灵力竟越陷越深。 最后缠上绷带,这一步,李观棋闭着眼,他缠一圈,将尾端交给华镜,华镜缠一圈,再交给他缠一圈,如此数次。 几次碰到了她的手指,李观棋不禁一抖。 雨停了。 李观棋听见窸窸窣窣,布料摩挲声。接着华镜说,「不问?」 李观棋摇了摇头,「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我允许你问一个。」 李观棋几乎没有想,「你受伤了,为什么不找谢师兄疗伤,反而找我?」 「谢危楼不可信。」华镜压低声音,「睁眼。」 李观棋想问她,谢危楼为什么不可信。可他的一个问题已经用完了。 睁开眼,他吓了一跳,因为华镜就站在他眼前。 华镜黑魆魆的眸盯着他,「你不一样。」 这四个字像魔咒,缠住了他。李观棋怔怔地看着她,半晌回不过神。 他喉结滑动,不知该说什么。 华镜将右手缚腕绑好,剩下一只不大方便,便伸到李观棋面前。 李观棋看着她的葱白五指,神情困惑。华镜下巴对着缚腕点了点。 然后李观棋牵住她的五指,额头轻触。 华镜将手收回,后退一步,转身背对他。 她看着左手,片刻,「你必须去鹿门关。」 说罢她便走了。 华镜走出小院,天已晴了,她背后的伤也因法器取出,渐生癒合之势。 第18页 「你说什么?」她的剑灵似乎嘀咕了什么,她微微侧耳倾听,「他没有睁眼。这才对,他不就是『正人君子』么?」 剑灵又说了什么,华镜嗤地一笑,「不,师尊不会喜欢他。伪君子,不会喜欢真君子。」 ** 李观棋被华镜弄煳涂了。 他摸了摸额头,莫非是那一下惹恼了她?他也不知道她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他的聪明在她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以及她提到的「鹿门关」,李观棋不知道在哪儿。 但他有一个无所不知的陆师弟。李观棋见雨停了,登隔壁门。 陆浊留精神奕奕,「李师兄,我那门修得还不错吧。」 是不错,如果你能来对时候就更不错了。李观棋问:「我想问问你,鹿门关在哪儿?」 陆浊留请他进屋,「你打算去鹿门关啊,那你现在就该准备了。不过你当真要去吗,韦明睿一定会去,万一起冲突怎么办。」 那便是有利可图,「鹿门关很要紧么?」 「不是鹿门关要紧,是那里的秘境。『沧溟秘境』,一个上古大能留下的秘境。内门有一条不成规矩的规矩,掌门很看重每一个从『沧溟秘境』里带出东西的弟子。韦明睿要进执事堂,和他爹一样当大执事,取信于掌门,去秘境当然很重要。」 「内门才能去?」李观棋一怔。 「不,是参加了外门评比,且获得镜里松的弟子能去。也就是我们这二十人。秘境有修为限制,摘星之上不可进。可以不去,掌门不会因为你不去秘境就剥夺你进内门的资格。」陆浊留往床上舒舒服服一躺,「反正啊,我是不会去的。」 李观棋沉默不语。 陆浊留看了他一眼,「你就别去了,何苦趟这趟浑水。据说『沧溟秘境』有危险,每年总会死一两个人。你和韦明睿不一样,他可以砸灵石,让那十七个人甘心做鬼。你可只有一条命。」 良久,李观棋:「我要准备什么?」 陆浊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扁扁嘴,「不还是那些攻击的、保命的符箓。李师兄,你这样我很尴尬,我们是朋友,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送死。」 「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陆浊留笑道:「李师兄好志向,不像我,咸鱼一条。罢罢罢,咸鱼陪你走一遭。」 李观棋忽地想到,「有谁从里面带出过东西来吗?」 陆浊留摇头,「没有。进去过的人都说,那是镜花水月。看得见,摸不着。」 按陆浊留所说,李观棋除了将全部贡献和灵石换成保命符箓、法器外,还要在鹿门关开启前晋升照影巅峰。 李观棋去执事堂报名,韦明睿也在。 他心道,不如避开韦明睿,免得他知道自己也去鹿门关,还没去就给他找麻烦。 走近了,却见韦明睿憔悴难当,焦急质问执事,「还是联繫不上我爹吗?他的魂灯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可能了无音讯?」 「韦师弟,你是韦执事的儿子,世上再没比你更了解他的人。你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我们又从何得知?」 韦经业下落不明?李观棋登记了姓名,走出执事堂,才和陆浊留聊了起来,「大执事失踪了。」 「我也听见了,说不定他厌烦了宗门的尔虞我诈,连儿子都不要了。」陆浊留双手背在脑后,大摇大摆地走路。 「我听过大执事对韦明睿说,他要找一个地方,若能突破观真便留在宗门。」 陆浊留瞪大眼,一副「这么重要的八卦你居然不同我说」的表情,「那他说不定埋在哪个洞府里,还没出来呢,反正魂灯还亮着,韦明睿着什么急啊。」 有这可能,「或许吧。」 启程之日,宗门备了只能容纳三十人的灵舟。 如陆浊留所料,余下十七人都会去。一部分收了韦明睿的灵石,另一部分想抓住讨掌门欢心的机会。 华镜也在。 她和谢危楼一同登舟,谢危楼道:「我们俩会守在秘境外,出了什么事,你们将神识注入玉牌,我会用传送阵把你们拉出来。」 每个人腰上别的玉牌都亮了亮,和灵舟的传送阵建立联繫。 一弟子不解道:「谢师兄,为什么你们不跟我们一起进?」 「『沧溟秘境』是个小秘境,只能容纳二十个人。况且我和师姐的修为都在摘星之上,不能进去。」谢危楼耐心解释。 李观棋观察华镜。 她的伤好了吗?脸色比那时红润,应该是好了。 华镜看过来,李观棋立刻转头,装作欣赏云上风景。 事后回想他用额头触碰华镜手指的行为,简直……僭越。 她当时没用片雪一剑刺死他,已是忍让。 这时,李观棋凝眸望向云间,他似乎看见了一道人影? 陆浊留拍拍他肩膀,「谢师兄说了,进入秘境后,我们可能会分开,你可千万留意线索来找我啊。」 李观棋点点头,再看云间,已不见人影了。或许是个御剑飞行的修士吧。 ** 鹿门关在两座山崖间。 崖顶皆流下瀑布,似神女的青丝。更像谁人一剑噼开瀑布,分作两壁,蔚为壮观。 李观棋欣赏了一会儿瀑布,才将目光转向镜面般的山崖之间。 镜面和山崖同高,足有百丈。 第19页 灵舟缓缓落在瀑布下的澄湖旁。 华镜对谢危楼说:「我在房中打坐,若有动静,你先施救。」 谢危楼点点头。华镜便步入房中,手指一扬,两扇房门关上。 李观棋等人走到镜面前,谢危楼刚开口,就有一个好奇心旺盛的弟子,因为触碰镜面被拉了进去。 「好了,不用我说,你们知道怎么进了。」谢危楼无奈道。 正此时,韦明睿捂着心口,嚎叫一声,头髮披散地跪倒在地。 同门伸手扶他,只见他痛哭流涕:「我爹的魂灯……熄了!」 第十章 恩怨。 韦明睿和韦经业血脉相连,能察觉到后者陨落。 韦明睿浑浑噩噩,由痛苦变愤怒,「是谁,是谁杀了我爹,我要杀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谢危楼见他神志不清,「韦师弟,要不你还是回去吧,你现在的样子不适合进秘境。」 其他弟子纷纷点头。 「不。」韦明睿捞起澄湖中的水,往脸上泼了几捧,渐渐冷静了,「我爹说过,鹿门关非进不可,他死了,我要帮他找出兇手,更要完成他的夙愿!」 陆浊留小声嘀咕:「什么夙愿?让你们家继续在执事堂只手遮天的夙愿?」 李观棋攥拳咳了咳,掩过陆浊留声音。 不曾想他的声音引来了韦明睿的怒视,「李观棋,你在笑吗?」 李观棋怔然,「韦师兄误会了。」 「呵呵,谁不知你我恩怨颇深,我爹死了,你应当很高兴吧。」 人在悲恸中,想法和常人不同,会放大对周遭人和事的恶意。李观棋深知这点,他见过一个因父母逝世,就闯入药园欺辱他的人,对方扬长而去,说师弟别介意,我心里好受多了。 他好受多了,李观棋一身污秽,谁来让他好受?后来听说那弟子在一次外勤中被灵兽所杀,李观棋却一点也不痛快,他更想那人亲眼目的他的成就,自惭形秽,羞愧不已。 想到这,李观棋冷脸道,「迁怒于人,并不能让韦执事復生。」 「你!」韦明睿被激怒,拉出一半剑锋。 谢危楼身形一换,按住了韦明睿的手。 「韦师弟,你再这般,我只能强行请你回去了。『沧溟秘境』中危险重重,你们要互相照拂。倘若起了内讧,全折在这里当如何?我和师姐两双手,可救不了这么多人。」 他的脸向来挟着末如沐春风的笑,华镜性情大变后,他就是衡武门最好说话的人。一生起气来,板着面孔,远不如掌门和华镜有威慑力。 韦明睿忌惮他的地位,用力地插剑入鞘,「对不起,谢师兄。」 「李观棋,陆浊留,你二人先走。」谢危楼道。 陆浊留感激拱手,向韦明睿挑衅地扬起下巴,抬脚踏入镜面。 李观棋无可奈何地摇头,陆师弟还说他咸鱼,有哪条咸鱼这么嚣张? 镜面像一汪水,裹住李观棋,倾倒进秘境里。咕咚一声,李观棋掉到了柔软的青苔上,参天大树环绕着他,森林静谧,鸟声啁啾。 李观棋早做好了陆浊留失散的准备,他起身拍了拍衣上苔痕,神识蔓延出方圆三丈,只有他一人。 陆浊留说会在途经之处刻下衡武门的标志,让李观棋沿标志找他。 李观棋边走边看,这似乎是片原始森林,遍地青苔,倘若有人走过,一定会留下脚印。 陆浊留可能掉到别的地方去了。谢危楼解释过,沧溟秘境很大,一年四季的风光都有,越往里走越冷。这里郁郁葱葱,极有可能在外围。 他们最多能在这待三天,三天一到,不管有没有找到东西,都得离开。 李观棋祭出飞剑,打算飞到上空,他刚升到与大树齐高的位置,像撞到了无形的屏障,从飞剑摔到了树上。 不能飞行,谢师兄怎么忘了说?李观棋揉着撞疼的额头。 李观棋拨开浓密树叶,忽然看见不远处同样有人从半空摔了下去,运气不佳,没掉到树上,掉进坑里了。 李观棋跳下大树,手持飞剑,小心地走向树坑。 假如掉下来的人是韦明睿,他掉头就走。 李观棋谨慎地往树坑里看了一眼。 是个女修。 她穿着李观棋在观虞城见过的散修道袍,髮髻歪乱。一只手捏着右脚脚踝,似乎崴到了脚。 「谁?!」女修警惕抬头。 四目相对,李观棋将剑架在身前,「你不是衡武门的弟子。」 「我自然不是,衡武门没一个好人!」女修激动地说,举剑指着李观棋,「滚开!」 「这是『沧溟秘境』,只有衡武门弟子能入内,你是怎么进来的?」李观棋仔细打脸她的飞剑,剑形有些眼熟,他忽然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御剑飞行的人。」 女修压着眉眼,一语不发,「滚开。」 「倘若你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不能放任你在此。」李观棋捏住玉牌,指尖缠绕灵气。 女修看穿他的意图,「且慢!我说,你别喊人。我是来寻宝的,听说这里有不世出的传承。我在摘星境难以突破,又没有大宗门的资源,只能出此下策。」 李观棋观察女修的神情,「你没说谎?」 「不然呢,若不是为了精进修为,我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女修反问。 第20页 说的也是,李观棋还有一事想不通,「鹿门关有禁制,只有衡武门弟子能进,你是怎么进来的?」 女修举起一块玉牌,正是衡武门的弟子玉牌,「我在观虞城黑市买到的。可惜,只能买到外门弟子的。」 「你叫什么?」 「崔月蓉。我是来找传承的,没有害人之心。现在你可以走了吧,不要将我进来的事说出去。我愿意给你一百上品灵石。」 崔月蓉从储物袋中倒出一堆上品灵石,亮晶晶的。 「我不要。」李观棋摇头,看向她的脚踝,「这里很危险,你尽快离开吧。」 崔月蓉一怔,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心绪复杂。 良久,她抚摸着玉牌,呢喃道:「云哥,这世间有好人,为何你我遇不到?」 ** 李观棋又走了一段路。 沧溟幻境没有白天黑夜,天始终是亮的。天空湛蓝一片,也没有太阳。 他确定陆浊留掉到另一个地方了,这片原始森林恐怕只有他一人,先寻路出去。 「唧唧。」 一只风耳兽蹲在浮出地面的树根上,两只爪子握着杏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啃啮。 它圆而亮的眼睛盯着李观棋,一眨一眨。 是只无害的风耳兽,李观棋紧握剑柄的手掌松了松。 下一刻,一柄突如其来的飞剑钉住了风耳兽的胸口。 飞剑刺入树干,风耳兽发出尖锐的惨叫声,杏子滚到了李观棋脚下。 一道人影落在风耳兽身旁,拔出飞剑。风耳兽边哀嚎边滑下树干。那人用剑破开了它的喉咙,不一会儿风耳兽就没了气息。 李观棋没找到想找的人,反而遇上了有恩怨的。 韦明睿的剑还在滴血,看见李观棋,眼睛红了,「真巧,我刚在想,如果死的不是这只风耳兽而是你该多有意思。你就送上门来了。」 韦明睿状态不对,他在森林里遇见什么了? 「韦师兄,我和你无冤无仇。」李观棋神识探入储物袋,随时准备丢出火符。 「但你挡了我的路。没有你,评比我不必赢得如此吃力,更不会被其他弟子私下议论,说我修为不济,仰仗符箓才赢得你,你才是他们心目中的魁首。更不会被他人耻笑,颜面尽失,说你是衡武门第一个吞了我七十块上品灵石,我一个屁都不敢放的人。」 韦明睿左手捏着两张暴雷符,右手催动飞剑。 他裂开嘴,舔了舔牙齿,「你进沧溟幻境,不就是想找东西讨好掌门吗?怎么着,你还想进执事堂,和我抢大执事的位子啊。这样吧,我今日杀了你,大家会重新尊敬我,你也不必活得如此辛苦……」 说时迟那时快,韦明睿话音未落,就将暴雷符丢向李观棋。 李观棋避开了,暴雷符击中树干,激起的火苗吞噬了树枝,一路蔓延,将郁郁葱葱的树冠烧成了大火球。并通过交织的树叶缠向另一棵。 他乍一避,韦明睿飞剑脱手,封住了他的退路。李观棋举剑还击,把剑打飞。 韦明睿跃起,一手扔出暴雷符,另一只手握住飞剑。 李观棋不敢用火符了,韦明睿的暴雷符接连击中两棵树,火势已成一片,倘若他再用火符,这里就会变成刀山火海。 韦明睿缠了上来,他双眼猩红,神智被什么动摇了,疯狂攻击李观棋,嘴里念叨:「去死去死去死!」 火势益旺,李观棋一脚踢开韦明睿,朝还没被火舌吞噬的森林另一边飞去。 他不能飞高,只得踩着飞剑在树木间穿梭,后面韦明睿穷追不捨。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李观棋的腿,把他拉了下去。李观棋后背重重摔到硌人的石头上,他定睛一看,哪是石头,分明是人头。 抓他的是一只苍白的人手,从骨山下伸出来。李观棋一剑刺入骨山,尖锐的哀嚎几乎要刺穿他耳膜。 他趁此跃出骨山,低头觑了一眼—— 白骨的缝隙里是一只只只有黑瞳没有白仁的眼睛,人手长在眼睛与眼睛的缝隙里。 只一眼,李观棋觉得头脑轰地一声,这些年被欺辱、打压的不甘全都涌上心头,一个个念头挤满脑海:韦明睿凭什么进内门,当执事,还不是因为他有一个厉害的爹。他爹死了,他失势了,何必怕他?杀了他吧,杀了他…… 李观棋不禁捂住脑袋,失去控制,从半空坠落。 他身下的骨头被一阵风吹开,露出一张猩红不见底的大嘴。 这么多人骨,都是被它蛊惑的修士,自相残杀堆成的。森林看似静谧,实则危险重重。 若非森林失火,李观棋快逃出去了,它也不会贸然现身。 眼看他要掉下去了,一条白绸凌空而来,捲住李观棋的腰,把他从骨山拉了出来。 李观棋跌倒在地,头疼欲裂,接着被人沖胸口踹了一脚。 对方用了至少三成劲,李观棋的肋骨被踢断了,呕出一口血,但也因此恢復神智。 谁下手这么狠……韦明睿?他已经被蛊惑,疯了,只想杀他,怎么可能会救他…… 「起来。」冷冷清清的声音尤为熟悉,「去救人。」 第十一章 晦真。 李观棋以为是华镜。 但他抬头,是另一个修士。又一个女修,容貌普通。 与崔月蓉不同,她身穿衡武门道袍,外门弟子的。衡武门男多女少,本届评比前二十都是男修。一个外门女修,贸然进入沧溟秘境,她也是沖传承而来? 第21页 也是,大师姐此刻应在灵舟上。她怎么会来。 女修的武器是白绫,李观棋没见过使白绫的女弟子,但他认识的衡武门弟子就那几个。外门弟子济济,为上大道,拼死觅活寻机缘的人太多了。 女修见李观棋怔怔,不知在想什么,皱眉,扇了他一巴掌,冷声道:「他死了,和你脱不开干系,韦经业是死了不错,执事堂还有他的师兄弟,他们会怎么惩治你?」 李观棋捂着发红的脸,回过神来。 他以为女修良善,她要对付骨山,脱不开手,才让李观棋去救人。 李观棋没想过见死不救。就算女修不说,他也会救韦明睿。韦明睿是被蛊惑了才对他痛下杀手,他们的过节更是一场误会。同为师兄弟,危难之下应当伸把手。 韦明睿被火海困住了。或许炽热炙烤他的理智,他稍稍清醒,惊慌失措地看向火海那边的李观棋:「救我!」 李观棋提剑越过火海,抓住韦明睿的手臂,「抓紧!」 女修左手白绫和骨山周旋,右手白绫甩向李观棋,李观棋揪住绫尾,借力飞出火海。 「你们先走,我断后。」女修推了李观棋一把,「在出口等我。」 她力气好大。李观棋忽然想到妄言湖华镜的一推。 二人飞出四五丈,烈火炎炎,被烧毁的大树轰然倒下,隔开李观棋和女修。 「快走!」韦明睿拉扯李观棋。 「那个师姐——」李观棋指着女修。 「她修为比你我高多了,我们留下也只是拖后腿。」 是啊,外门有这样厉害的女修吗? 二人跌跌撞撞,终于看见丝丝暖阳。冲出森林,霍然开朗,煦风抚过草原,身后万丈火海,身前无边绿野。 韦明睿灰头土脸,躺倒在地,「多谢。」 想不到他还会道谢,李观棋无言,看着他。 韦明睿转动眼睛,看向李观棋,「田子硕真的不是你杀的?」语气明显动摇。 「我可以把你留在那。」李观棋冷静地说。 「那是谁杀了他?当时树林里还有其他人吗?」韦明睿问。 李观棋一愣,沉默半晌,摇头,「我不知道。」 当然有另一个人了,率先入林的华镜。他被脚印蛊惑,一步步踏入田子硕的陷阱。现在想来,那脚印是田子硕提前布置的吗? 如果是,他应该进过一次红叶林了。可他和李观棋同时下水、出水,一直在李观棋视野里。 如果不是,那华镜应该在红叶林。她修为那么高,听见暴雷符的声响,却没及时赶到…… 韦明睿想到了:「大师——」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头一偏,晕了过去。李观棋看着他颈边的石子,就是这打中了他的穴道。 李观棋不知何来的悚然,看向那映着无穷火光,款款踏出森林的女人。 她苍白的脸颊溅了血,松松垮垮束着的墨发搭在肩头,灰色道袍被热风鼓起,一双眼漆黑如夜。 她的白绫亦红了,雪白上半段缠绕手腕,绯红下半截无力垂着,像仕女的披帛。诡异的美感。 她漫不经心地将垂落的髮丝撩到耳后,小拇指对准李观棋,「你,随我来。」 李观棋晃了晃,先查看韦明睿,他只是昏过去了,没死。 女修走向草原,步履不快,回首看他,「愣什么?」 「你要去哪里?你是谁?你不是衡武门弟子吧。」李观棋话语连珠,「你认识崔月蓉?」 兴许她们是一伙的,都是伪装衡武门弟子。 「大师姐叫来帮你。」 女修一句话就动摇了李观棋。 接着她扔出了内门令牌,附着华镜的一缕神识。 只有两个字:信她。 大师姐担心他拿不到东西,又落韦明睿一步。 李观棋将飞剑放到韦明睿手里,他还不会布阵,不能保护韦明睿。 「他死不了,一刻钟就醒了。」女修说,「快走,地宫要开了。」 地宫? 女修知道很多秘境的事,是大师姐告诉她的吗?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女修眯眸,想了想,「晦真。」 李观棋跟着她,跋涉数里,绿野一望无际,不知何时是个头。 「到了。」 晦真张开五指,按住面前,水波从她掌心晕开,渐渐晕出一扇青铜门。 门后是一条地道。 弯弯曲曲的地道不知通往何处,晦真让李观棋先行。李观棋二话不说踏入其中。 门合上了,他的不安才瀰漫开。 「你不怕这是陷阱?」他能感觉到身后晦真视线的打量。 「我相信大师姐。」李观棋低下头,「况且,我可没什么可图的。」 晦真走过他身旁,嘴角微弯,「能让风一愚起忌惮之心的蝼蚁,可不多。」 李观棋分明听见她说话,却听不清。稍稍一怔,晦真已走出十步外,他赶忙跟上。 地道像蚁巢,一条路往往有三个分岔。 晦真却把这儿当后花园,亦或说她知道所去之处在哪里,每次选择都毫无犹豫。如此走了半个时辰,李观棋说话有白气,越来也冷了。 突然山壁被什么重击一下,地道随之摇晃。李观棋不得不扶住墙壁,晦真却能岿然不动,仿佛双脚被黏在地面上。 第22页 「发生什么事了?」李观棋问。他一路上都没说话,此时确实忍不住了。 「有弟子打开了另一扇门。」晦真淡淡道。 她惜字如金,只回答李观棋的问题,问题以外的概不阐述。 李观棋只好继续问:「走这边是因为离得近吗?」 「这里最安全。」 话音方落,又是一阵巨响,李观棋往后倾,摔在了土壁上。 他的后背硌到土壁中嶙峋崎岖的山石。其中一块擦伤了他的肩胛。 李观棋看了眼右肩,手掌撑墙,谨防下一次震颤。 接着他惊觉晦真不见了,她原本站着的地方变成一堆山石泥土。 另一条路也被封住,他和晦真失散了。 她的神识像线,穿透泥石,「听我指挥,下一个岔路口见。」 李观棋知道她不用灵力轰开泥石,是怕再引起崩塌。 这里不是最安全么?晦真判断失误了。 李观棋走左边,一路前行,他越走越远了,因为晦真的声音比先前模煳。 还有一个路口,就能和她汇合了,李观棋前行,忽然被斜里冲出来的人撞了满怀。 他按住对方肩膀,拉开距离,定睛一看,是在原始森林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修,崔月蓉! 崔月蓉的道袍被烧了,看样子刚从森林死里逃生。 「是你。」崔月蓉缓过神,将攥着什么的手缩进袖子,「你有没有见到其他人?」 「只有我和另一个同门。你是从另一扇门进地宫的吗?」李观棋以为她知道地宫的位置,刻意下来。 崔月蓉愣了愣,神情不自然,「是,我听说传承就在地……地宫里。」 李观棋不是沖传承而来,和崔月蓉又无冤无仇,他想了想,「我们可以同行。倘若我的师兄弟和你争夺传承,我不会出手。你若要杀他们,我会阻止你。」 崔月蓉松了口气,「无可厚非。」 走到岔路口,李观棋却没见到晦真。她像蒸发了,只在墙上留下继续前行的标记。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头了。光从洞口直射进李观棋的眼睛,他不适应地闭上眼,过一会儿才睁开。 一座空旷的广场,十丈以外,耸立着巍峨宫殿。宫殿如重峦,一殿叠一殿,其中有几殿缺了一块。广场正中央有块石碑,劲笔书写「沧溟」二字。 李观棋的眼睛像被针扎了一下,不敢再看。石碑上残留的灵威还在,他修为太低。 李观棋低下头,眼角余光瞥见了崔月蓉宽袖下的手在微微颤抖,指间染上一点点红光。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李观棋只当她快找到传承,过于激动。 「李观棋。」有人喊他。 李观棋抬头,只见晦真乘剑而来,看了眼旁边的崔月蓉,眼底起了杀意。 崔月蓉大惊失色地退后数步,转身就跑。 李观棋见她攥剑,忙说:「师姐,她只是个散修,进秘境找传承提升境界。她没有恶意。」 「你不知道沧溟秘境只能容纳二十个摘星以下的弟子进入吗。」 这是晦真说的最长的一句话,李观棋别无他想,「我知道。但她只是摘星境,应该无害吧……」 「因为沧溟秘境不稳定,太多灵力会使它崩溃。」晦真冷冷道。 李观棋哑然,「可你……」 晦真的修为绝对不止摘星,多了一个她,秘境也会崩溃。 她知道这件事,仍心存侥倖吗? 晦真看了他一眼,「方才是秘境在崩溃,再过半个时辰,这里就会坍塌。」 「那我去将她找回来,送她出去。」李观棋转身。 晦真的白绫捲住他的腿,「罢了,无关人等。过来。」 她踩上飞剑,李观棋差点被她拖着走。 这般说一不二,行事雷厉风行的女修,在衡武门内应该很有名,他却从没见过…… 晦真将他丢进了空无一物的大殿。 柱是鎏金,墙是宝珠,地是白玉,无桌无几,无魂无魄。只一尊枯骨呆坐在蒲团上,眼眶深陷,空空如也的脑袋看着来人。 「此人是沧溟老祖。沧溟秘境的主人,开天闢地的大能。这里原本堆满灵石法器,被一个人搬走了。只剩他的尸骸。但那人寻遍灵宫,都没找到沧溟老祖的传承。」 晦真的声音在大殿内盘旋,萦绕。 李观棋爬起来,抬头,正对沧溟老祖的脑袋。 「他的神识不在这。」晦真道,「露花倒影,岂能当真。」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李观棋回头看她。 晦真一步步走向他。 她挑起李观棋的下颌,冰凉手指触碰他肌肤。李观棋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幅画面,大雨磅礴,也是这样数根青葱玉指,捏住他下巴。 「我会告诉你他的传承在哪里,待你回去,告诉风一愚。他最想要的东西,找到了。」 第十二章 魔头。 她的嗓音绵密,低沉。像浸泡在水里的丝绸,被桑女染了凤仙花的五指一搅。分不清是水色绯色。 「大师姐。你是大师姐,对不对?」李观棋平静开口。 晦真首次展现出惊愕。 她眉间轻蹙,「你怎么……」 半句话戛然而止。 晦真低头,李观棋抬头,彼此视线交错处,一柄飞剑刺穿她胸膛。 第23页 她脸上不显丝毫痛苦,仅皱眉。与此同时,崔月蓉左手握着另一把和这一模一样的剑,刺向晦真。 晦真侧身,轻飘飘地避开,崔月蓉看清她身后的是李观棋,神色愕然,强行改变剑锋方向,朝晦真相反方向跃去,滚了两圈,单膝跪地,咬牙看着她。 晦真反手握住身后剑柄,拔出剑,往地上一丢,「果然,不该留你性命。」 崔月蓉胸口起伏,是激动也是愤怒,「总算找到你了,魔头!」 魔头? 李观棋:「崔道友,你误会了,她是我同门师姐,不是什么魔头……」 崔月蓉举起手。 她掌心握着一半碎了的琉璃杵,杵尖碎了,只剩握柄。柄身泛着石榴红,像红琉璃制成。 「这是克制邪魔的净云琉璃杵,我道侣死前用它伤了一个魔头,琉璃在魔头体内,一日不除,它就能辨别出魔头的身份。」崔月蓉两眼通红,死死地盯着晦真,「不管你是男是女,只要你不换一副皮囊,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晦真微微眯眸,淡淡地扫了李观棋一眼。 李观棋立刻想到那个雨夜,华镜忽然出现,后背全是细碎沙粒造成的伤。那不是沙粒,是粉碎后的净云琉璃杵。 李观棋不禁后退,撞到了沧溟老祖的尸身,一同摔在蒲团上。 大师姐……是魔头? 「你这般言之凿凿,那我问你,你道侣死的那天,是几月几日?」 「五月初一,我永远记得那一天。」 晦真不说话了。 李观棋心绪杂乱,五月初一,不是那个雨夜。两者相隔一个多月,华镜若真的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能拖一个多月,专挑雨天求助? 「崔道友,你真的认错人了。我可以为她作证,那几天她根本没受伤。」李观棋坚定道。 「我不信!若不是她,净云琉璃杵怎么会有反应?」 「这地宫里还有其他人,晦真……她在衡武门有口皆碑,是人人皆知的大好人。杀了你道侣的另有其人。」李观棋攥紧拳头,挡在晦真身前,「我愿以性命为她担保。」 晦真的眸凝了凝,看着他挺拔的嵴线,不说话。 或许是李观棋太坚定了,崔月蓉将他当成不世出的好人,倘若他说的话不能信,那天底下还有多少人的话能信。 崔月蓉动摇,她痛苦难耐,拿出那块弟子玉牌,手指轻抚,「云哥,你告诉我,究竟是不是她,我要为你报仇,不惜一切……」 清脆一声,弟子玉牌碎了。 崔月蓉怔怔许久,从迷茫变坚定,她左手成爪,将另一柄飞剑抓入手中,「我要杀了她,你有恩于我,我不会杀你,倘若你非要护着她,那就别怪我忘恩负义。」 李观棋当然护着晦真,不,华镜。 崔月蓉是摘星境,境界大一级压死人,李观棋身怀突破材料,毕竟不是摘星。他和崔月蓉打斗,好则负伤,坏则送命。 他握紧飞剑,摆出御敌架势,「虽死不悔。」 闻言,崔月蓉晃了晃神,似乎想到什么。 下一刻,一只玉手拨开了李观棋,像拂开一面轻纱,他便随风飞了出去,掉到柱子后面。 李观棋后脑勺撞墙,不禁啊了一声。 他捂着生疼的脑袋,站起来,走了两步,一道剑气擦着他的脸过去了,深深陷入墙壁,他的脸颊被擦出一条短短的血线。 华镜的修为像被压制了,她和崔月蓉交手,观真打摘星,本应轻松至极,却见她连着和崔月蓉过了几招,神色微凝,激退数步。 「法器。」她吐出两个字。 崔月蓉手腕套着一只玉镯,玉色碧绿,她一扬手,锐利的半月形风刃便飞向华镜。 华镜侧身躲过,下一道风刃看准时机,意在封住去路。她脚尖一点,跃向高空,再度躲过。 崔月蓉颌下线条紧绷,咬咬牙,又取出了另一件法器,一条灵蛇鞭。 她弃剑不用,一开始李观棋很惊讶,随后发现这灵蛇鞭不一般。令他想到万骨壑,他们住在号称万人坑的山谷,法器五花八门,刀枪戟,鞭绫环,唯独不用剑。 只听咔的一声,华镜击中了崔月蓉的玉镯。玉镯落地,她又取出另一件法器,一柄玉箫。 崔月蓉吹玉箫的功夫着实稀烂,一个个音符像刀一般,颳得李观棋耳根子生疼。 但她吹出的音符皆具象化了,变成一把把透明的刀刃、剑尖、棍棒。 有几把刀划破了华镜的衣袖,她皱眉,往后倒挂,双脚踩在天花板上,头朝下。如履平地,轻身避开剩下兵器。 这也不是散修的法器,更非万骨壑、衡武门的,像观鹭崖。 观鹭崖弟子皆风雅众人,最喜乐器,据说他们初一十五会在观鹭崖上奏乐,引来仙鹤、水鹭无数。 她怎么有这么多法器?李观棋诧愕,莫非是她杀人夺宝来的? 不,崔月蓉看着不像满手血腥之人。杀过人的修士,眼神不一样。 崔月蓉的音杀和灵蛇鞭都没能封住华镜的路,她脚尖点在金柱上,落在崔月蓉身后。 崔月蓉大惊失色,情急之下掏出什么扔了过去。 漫天金沙洒向华镜,她本可避开,但那金沙太刁钻了,迫不及待地沾向华镜。 华镜的右脸沾了些许,只听她闷哼一声,步履有些乱。 第24页 崔月蓉不懂战斗,过早地露出底牌,她丢出的东西,是她从未想过能用的。 紧接着她似乎想通了,大笑,「我忘了,你是魔,最怕佛门。」 华镜抬眸,她手掌缝隙下的肌肤被金沙腐蚀,血肉可见。 崔月蓉看向李观棋,「你看见了吧,这是我夫打造佛门金身时用的启明砂,大般若寺的空谈大师加持过的,能诛邪魔。她就是魔,否则启明砂为何能伤她?!」 华镜抹了抹脸颊,指尖丢出一小团红莲般的火焰,火焰沾到金沙,旋即燃烧起来。 她右脸的伤不见了。 崔月蓉怔住,「怎么会……」 「障眼法罢了。」华镜看着她腰间的储物袋,「你还有多少法器,尽管用。」 崔月蓉不禁探入储物袋,只剩一块空白玉简和一件伤人伤己的法器。 她闭上眼,再睁眼时已有赴死之意,「我就算死,也要拖你一起!」 崔月蓉将灵蛇鞭甩向华镜,华镜忽然灵力暴涨,似乎解开修为压制。巨大的灵威碾碎了灵蛇鞭,崔月蓉浑身战慄,身体想臣服于灵威,但她忍住了,再次吹奏玉箫。 华镜身形一瞬,突然出现在崔月蓉面前,崔月蓉惊恐地将玉箫丢出去,被剑气噼成几段。 「站住。」华镜突然说。 李观棋不由得停住脚。 华镜左手持剑,走向无路可退、后背抵着金柱的崔月蓉。 她看出李观棋想为崔月蓉求情。 「我想了很久,才知道师尊为何忌惮你。」华镜睨了他一眼,冷冷的,「因为你是全天下最像他的人。」 李观棋恍惚,像?他像……掌门? 华镜扬剑,几道残影,剑尖对着崔月蓉的喉咙。她要杀崔月蓉,再捏碎她的神魂,以绝后患。 「啊!」 崔月蓉忽然大喊,暴起,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银盒。 华镜显然没意料到她还有后招,躲闪不及。崔月蓉打开银盒,展开的光幕瞬间笼罩了她们俩。 两人动弹不得。 光幕在即将触碰李观棋时停下了,它的范围就那么大,会将里面的人牢牢定住。只能说话。 「帮我,我什么都能给你。」崔月蓉的眼珠转向李观棋,「用你的剑碰我一下,我就能动了。」 华镜被制住,却丝毫不乱。 她只是凝视着李观棋,用那双永夜般的眼睛,看着他。 「对不起。」 李观棋掷出飞剑,剑尖碰到华镜的肩膀。下一刻,她毫不犹豫地划破了崔月蓉的脖子。 光幕消散,崔月蓉捂着脖子,鲜血直涌,她仓皇地后退,倒在李观棋面前。 华镜甩了甩剑,血珠滚落。 李观棋想救她,却无力回天。华镜捻着剑尖,看向他,「杀了她。」 李观棋以为华镜想留她一命,才没有斩断头颅。 她竟要李观棋补最后一刀! 崔月蓉沾满血的手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血在他灰色道袍上留下深深痕迹。 她的另一只手,按在额头上,似乎不愿看见杀她之人的脸。 「拿走。」崔月蓉气若游丝,只有离得最近的李观棋听见了。 拿走什么? 李观棋没能继续问,因为华镜一剑斩断了崔月蓉的头颅。 「第二次了。」华镜俯身,和他面面相觑,「你的仁慈,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她右手捏住了从崔月蓉躯壳里奔逃的魂魄,揉碎,灰飞烟灭。 「不杀她……不行吗?」李观棋呢喃。 「她要杀我。」华镜沾了血的手指拂过他脸颊,像冰,「你做得很好。」 华镜提住了李观棋肩膀,扔给他一身干净的道袍。 她将崔月蓉提到角落,清理血迹和打斗痕迹,然后让李观棋从殿门进来。 李观棋浑浑噩噩,华镜说什么,他都照做。 待他昨晚,大殿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华镜的身体渐渐淡了,「秘境要崩坏了,你用玉牌叫谢危楼来带你出去。」 李观棋如梦初醒,「大师姐,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华镜无声看他,默许了。 「从前的华镜,现在的华镜,还有晦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华镜消失了,她没有回答李观棋的问题。 大殿的震动越发剧烈,李观棋看向崔月蓉,忽然发现她紧攥的掌心有什么东西。 他掰开崔月蓉的手掌,是一块玉简。 拿走……指的是拿走这个? 李观棋将玉简丢进储物袋,一条金柱倒下了,大殿在分崩瓦解。 李观棋跑出殿外,催动玉牌,身后出现一道水镜,谢危楼按住他双肩,将他抓了出去。 第十三章 诚实。 李观棋跌进了水里。 头顶一片虚影,如梦如幻,他浮出水面,原来在澄湖中。其他弟子也陆续出来了。 谢危楼一人救二十,筋疲力尽。 镜面已消失了,象徵沧溟秘境崩溃。后面是重山叠峦,一只猿猱攥住山壁突出的石头,几个纵跃,从李观棋头顶越过,奔向山林。 它喜悦地啼叫,仿佛从牢笼中脱逃的囚犯。 谢危楼清点人数,跳回灵舟,站在紧闭的房门前:「阿镜,二十人都在。」 「回去吧。」 第25页 谢危楼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些许疲惫,「阿镜,修炼遇到瓶颈了吗?」 否则不会让他一个人去救弟子。 华镜话锋一转,「沧溟秘境毁了,如何禀告师尊?」 谢危楼亦烦忧这点,风一愚很看重秘境,毁了,恐怕大发雷霆,「只能据实禀报。」 「你去问问那些弟子,说不定他们知道什么。」 李观棋站在甲板上,用灵力烘干湿漉漉的衣服。 韦明睿走向他,「李观棋,那个女修带你去哪了?为何我醒来后不见你们?」 李观棋摇头,「那不是女修,是另一只妖魔。她和骨山鹬蚌相争,先打晕了你,之后要杀我。」 韦明睿半信半疑,「你逃走了?」 「嗯。」 韦明睿想了想,「李观棋,你救了我,我相信田子硕不是你杀的。但你绝对别想凭藉此事威胁我。」 「我并无此意。」 「韦明睿!」陆浊留气沖沖地挡住李观棋,「你别动李师兄,有事沖我来。」 李观棋按住他肩膀,「他没有恶意。」 韦明睿并不理会陆浊留,「李观棋,记住你说的话。」说完便走了。 「李师兄,我找了你好久,你掉到哪儿去了啊。」陆浊留抱怨道。 这时谢危楼让所有人都过去。 闲话少叙,李观棋走到船头,谢危楼见人齐了,便说:「你们有谁带回了沧溟秘境的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或茫然,或懊恼,或失望。 李观棋不爱出风头,本想等众人散了,再告诉谢危楼。后者却发现他神情有异,「李师弟,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李观棋不得不上前,「我看见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李观棋环顾左右,面对谢危楼,张了张嘴,无声,「传承。」 谢危楼的瞳孔遽缩。当着众人的面,迫不及待捻出纸鹤,「告诉师尊,沧溟有下落了。」 说罢,他对李观棋道:「离宗门还有一段路,你先去休息。其他人也是。」 他们休息的厢房在下一层。 「李师兄,你和谢师兄说了什么,他好像很惊讶。」陆浊留与李观棋并肩。 「我找到东西了。」因为骗的是要好的师兄弟,李观棋很没底气。 陆浊留兴奋道,「什么东西?」 李观棋迟疑,忽然灵舟晃了晃,二人忙扶住墙壁。 谢危楼乍然现身,抓住他的肩膀,「师尊急召。」 话落,李观棋被拽得双脚离地,下一刻后背撞上冰凉的大理石,剎那间误以为他又回到了沧溟的大殿。 这里几乎和沧溟大殿一模一样。 不同之处,没有尸骨和蒲团。 一道刺人的视线直锐地盯着他嵴背。 ……不。这视线不是刻意盯着他。是他掉到这视线所盯视的位置上了。 李观棋不禁摸了摸地砖,恰恰好,这里似乎就是沧溟老祖尸骨在的地方。现在坐着他。 「你找到了『传承』?」 李观棋回头。只见风一愚坐在灵石打造的宝座中央,板正的,像一座挪不动的山。 他搭在双膝上的手抬起,作鹰爪状。将李观棋吸过去,掌心对着他天灵盖。 李观棋在他踏虚境的灵威下,动弹不得。风一愚的神识轻易突破他识海,找到李观棋在沧溟秘境的记忆。 奇怪的是李观棋能以旁观者的视角,不被风一愚察觉,一同观看。 他看见自己走进大殿,不小心摔倒,向尸骨叩了一个响头。接着发现地砖不一般了,流淌着丝丝寒气。李观棋又磕了一个头,寒气益盛。他叩了足足一千个响头,尸骨便倒下了。 翻开蒲团下的地砖,是一道禁制,写着「沧溟传承,第二关」。 李观棋触碰禁制,既没被弹飞,也没进入,他的手指像捞起了水,什么也没有。 尝试数次,他失落地起身离开。 风一愚松开李观棋。 李观棋滑落在地,头像被斧子噼开了,疼痛难忍。 风一愚打量他,「你是那个硬扛暴雷符的弟子。」 李观棋强忍着跪倒,「是,掌门。」 「当时你为何要迎面而上?不怕死吗?」风一愚冷冷道。 ——「只是暴雷符,我便退了,那以后遇到更难缠、更厉害的对手,我又如何能打败他?我愿迎难而上,逆流行之。不惧世间一切困苦,只为达成心愿。」 这是李观棋的答案。 但他不能这么说,华镜提醒过他,风一愚不喜欢这种回答。 李观棋想不通,为什么不喜欢?他自认坚忍不拔是一个人的优秀品质。这般的人掌门都看不上眼,那该是什么人才能得他赏识? 李观棋将头深深地埋下,依华镜所说,「为了引起掌门的注意。我想成为掌门的臂膀,为掌门赴汤蹈火,出生入死。」 李观棋不敢抬头。他不敢看风一愚的表情。但他相信华镜,华镜说这么做是对的,他便这么做。 良久,李观棋听见风一愚的掌声,和笑声,「好,有志气。」 李观棋手背上绷着的青筋消了。 「在沧溟秘境的所见所得,不许告诉任何人。你可能做到?」风一愚说。 李观棋下意识想说「能」,但他闭上嘴,摇摇头,「不是我无法守住秘密,是我修为低,怕被人搜神,透露了秘境之事。请掌门消去我的记忆。」 第26页 这也是风一愚喜欢的回答。 「你叫什么?」 「李观棋。」 「观棋不语真君子,好名字。」 李观棋始终低着头。他看不见风一愚的表情,只能揣测他几乎无波无澜的语气。 他的识海一阵刺痛,记忆被外力硬生生挖去一块。 他身后传来脚步声,谢危楼搀着他腋下,将他扶了起来。 「危楼,你识人有方。这个弟子抱诚守真,志气凛然,确实是个可塑之才。今年执事堂有几个名额?」 「师尊,去年战场回来后,贡献多的弟子都进了执事堂。而今空缺只剩一个。」 「为何吞吞吐吐?」 「韩师兄说名额已经定下了,给韦大执事的儿子韦明睿。还有……韦经业死了。应该是突破失败,韦明睿感应到他的魂灯灭了。」 李观棋只能听见他们说话,睁不开眼。 「韦经业啊,死了就死了吧。他的儿子……」 「本届评比的魁首。」 「哦,那个只会用符箓的废物啊。他突破摘星了吗?」 「没有。」 「嗯……」 之后李观棋就听不清了。 谢危楼给他吃了修復神识的凝神丹,李观棋在灵气室打坐恢復。 临走前谢危楼说:「李师弟,师尊允许你进执事堂,前提是你比韦明睿更快突破摘星境。我看你二人修为相近,你要加把劲,快他一步。」 李观棋一怔:「这……」 谢危楼挑眉,「你不是想和大师姐并驾齐驱吗,执事堂弟子比普通内门弟子的资源更好,多少人挤破头就为了在执事堂谋一个小小差事。往上爬,成为大执事,能当师尊的心腹,到时还愁没有突破材料吗?」 谢危楼见他沉思,以为他又好心泛滥,「李师弟,虽说决定权在你。但我看师尊对你印象很好,韦明睿,他反而不大喜欢。错过这次机会,你说不定会后悔。人要为自己而活。」 谢危楼帮他交了三天打坐所需的灵石,旋即离开。 李观棋嘆了口气。 从前的他别说进执事堂了,甚至进内门,那也是遥如天边晨星,不敢想。 都是华镜教他的话……她知道掌门的喜好,推了他一把? 放弃?不。他当然想往上爬,他还记得平生第一个愿望,是往上爬,当人上人,当掌门。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初心。 让李观棋惴惴不安的是华镜。她的变化像蝴蝶的翅膀,闪起一阵席捲整个衡武门的风。 崔月蓉死了,李观棋不悔,只是愧疚。他感到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将他往禁忌推,越过那条线,李观棋就不能回头了。 然而回头也是万丈深渊,李观棋看深渊,深渊里过去的他也在看他,告诉他:别回来,别回药园。 一个人怎么能做到一步步踏向巅峰,却纤尘不染,保持初心呢?李观棋想成为这样的人。 至于华镜。 从前的大师姐,温柔和善,如今的大师姐,生人勿近。而她假扮的晦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心狠手辣之人。 崔月蓉说她是魔头。倘若李观棋不认识、不了解她,也会觉得那个手起刀落的人是。 可她终究帮了李观棋,一次又一次,若不是她,李观棋兴许要在药园待到死。 他不愿意将华镜想成魔头,一切归咎于战场。 她究竟在战场遇到了什么?李观棋迫切地想知道。 他从储物袋里取出崔月蓉的玉简,贴在眉心。 然而崔月蓉是摘星境,他还没突破摘星,无法看取。 李观棋只好将玉简放回储物袋。 三天后,李观棋走出灵气室,去执事堂买内门纸鹤。 他和韦明睿狭路相逢。 韦明睿显然已知道风一愚的打算了,脸色铁青。走过李观棋身旁,瞪了他一眼。 李观棋不退不却,「我光明正大地和你竞争,你若想赢,就比我早一步突破摘星吧。」 韦明睿头也不回。或许是去修炼了。 李观棋买了纸鹤,提笔,浓墨在纸上晕开,他不知写什么好,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句问候,「大师姐,你没事吧。」 论亲近,李观棋绝对排不上号。掌门,谢危楼,一个对她如师如父,一个极有可能是未来道侣。华镜不曾和他们提起,又怎么会告诉李观棋。 李观棋甚至以为他的纸鹤得不到回应。想不到他刚走出执事堂,华镜的纸鹤便来了。 寥寥一句,「进执事堂」。 她知道掌门的打算了。确实,眼下对李观棋而言,进执事堂最重要。 李观棋低头,嘴角浅浅弯起,大师姐终究为他着想。怎么会是魔头?她是那么好的人。 第十四章 突破。 不知谁将风一愚的打算传开了,有弟子支起了韦明睿和李观棋的赌盘。 陆浊留也下注了,把他全副身家都压李观棋。 他还撺掇李观棋把灵石给他,李观棋拗不过他就给了。 李观棋距离突破摘星境,只差捅破窗户,也就是大量灵气灌入丹田,拓充经脉,再服下突破材料炼制的丹药,不断冲击经脉。 他提前租了一个月灵气室,便得知韦明睿也租了,就在他隔壁。 李观棋从丹房出来,便往灵气室去。路上一些弟子跟着他,像是看热闹的。 第27页 灵气室前聚集更多人,他们围着韦明睿。 不知谁吼了一嗓子「李师兄」来了,众人唰唰让开。韦明睿看了李观棋一眼,走到灵气室前,没进去,仿佛在等他。 等李观棋到旁边,韦明睿说:「你的恩情我还了。」 李观棋费了点脑子才想明白,韦明睿和他不是同一种人,他觉得「还恩情」就是和李观棋公平竞争。不然以他本性,这两个月必让人找李观棋麻烦。 李观棋摇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将神识注入灵气室前分辨身份的灵石,进入。 同一时间,韦明睿也进去了。 两扇石门合上,其余弟子七嘴八舌地讨论。 「你们觉得李师兄先出来,还是韦师兄?」 「我押了韦师兄。」 「你煳涂啊,韦大执事都已经死了,韦师兄没靠山了。掌门更好看李师兄,据说他还夸了李师兄。」 「你们在谈什么呢。」 众人回头,见是谢危楼,忙拱手叫师兄。 「这么多人聚在这儿,是要疗伤还是要突破?」谢危楼看向几个执事堂弟子,「韩师兄说执事堂缺人手,原来人手跑到这儿来了。」 弟子羞愧难当,「我们这就去帮忙。」 「嗯,下个月就有新弟子入门了,该做的事千万别落下。」谢危楼笑着转向其他人,「李师弟从前是下外门弟子,如今成了内门弟子。很是励志。你们也要加油,说不定哪天,韩师兄除名了一些蠹虫,就有多余的名额给你们了。」 他借鼓励其他弟子的机会,讽刺那几个执事堂弟子。他们更没脸留下,掩面遁逃。 「谢师兄,会有新的小师妹吗?」一个弟子壮着胆子问。 因为衡武门已经有五年,没有新的女弟子了。她们都去了十里明月。 谢危楼也不知道,新弟子都是从世俗界选拔上来的,还要看个人意愿。 「或许会有吧。」谢危楼说,「你们该去修炼了。」 众人这才一闹而散。 ** 李观棋置身于浓郁的灵气中。 疼痛,自上而下席捲了他。不是皮外伤,也不在骨头上,而是在他的血管里。仿佛无数只虫子沿着他的血液钻洞,鲁莽地撞击薄薄的管壁。 如果有一把刀,他会忍不住将皮肉都剃掉,只剩白骨。 据说摘星以上,每一次突破都很痛苦。因为修士与天斗,天不遂人愿,修士要长生,要飞升,老天爷怎么允许。 能忍常人不能忍,方能成大事。 他咬破了嘴唇,血滴到道袍上,晕开。 仿佛过了一百年,李观棋的疼痛渐渐消退,时机到了,他取出突破丹药,喉结上下滑动,咽进肚子。 惊人的力量在他的丹田炸开,若恆星毁灭,从内而外地攥住李观棋。 他闷哼一声,咬碎了牙齿,身体前倾,脸贴着冰凉的玉石。 灵气室的地是玉石制的,像光滑的镜面。李观棋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了玉石倒映的脸。一张痛苦,却不屈的脸。 他忽然得到了力量,紧握手掌,回到打坐姿势。每一步都极其艰难,全靠意志力强撑。 突破摘星境所需的材料有三种,镜里松,玉佛手,含情目。 服用材料的修士,会在最后一步,遇到三种材料对应的心魔。 李观棋的痛苦忽然消失了。 他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周遭是镜子般的浅池。水天一色,星星点点。 李观棋试着捞起一粒寂静的星子,宛若水里捞月。 一双温柔的手从他脑后探过来,捧住他的脸颊,李观棋便倒了下去,落进一个馨香萦绕的怀抱。 他看见一棵参天大树,垂着无数琉璃般的松子。 柔弱无骨的手抚过他唇角,蕴藏万般风情的眸子无声地凝视着他,里面只有他。 李观棋认出来了,这是华镜的眼睛。 这般多情,这般缠绵,他配不起这样的眼神。 更难以想像,能让她露出这目光的人是何许顶天立地的英雄。 念头出现的那一瞬,幻象也消失了。 李观棋趴着喘气,他试图调动灵力。倘若从前的经脉是小溪,那如今便是大河了。灵力在崩腾,在欢唿,在庆贺他正式踏入摘星境。 他是内门弟子了。 李观棋的道袍湿透了,他换了一件,也换上新买的髮簪。 过去多久了?灵气室里看不见日升日落。 石门打开那一刻,一阵热烈的欢唿爆发开来:「是李师兄!李师兄赢了!」 李观棋一怔,不由看向隔壁,那石门还紧闭着。韦明睿还没突破成功。 陆浊留第一个冲上来抱他,「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赢!走,领灵石去!」 「等等。」李观棋拍拍他的手臂,「过去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陆浊留指着灵气室墙上挂着的月历。 二十八天。 李观棋自知资质不好,听说华镜突破摘星境只用了一天,谢危楼则是十天。其他弟子平均二十天。而他用了二十八天,很慢了。 可韦明睿的资质比他好一点,怎么会比李观棋慢? 李观棋抱着赌一赌的心态,竟赢了,令人吃惊。 输了的弟子怨声载道。 执事堂派来管理灵气室的弟子先恭贺了李观棋,再然后看向韦明睿那,抱怨道,「韦师兄再不出来,过两天灵气就不供给了。」 第28页 灵气室需要灵石供能,时间一到,石门会自动打开。 「韦师兄不会突破失败,不敢出来见人了吧。」 「不至于啊,李师兄都能成功,他会失败?」 「能看一下里面的情况吗?」 陆浊留用胳膊肘撞李观棋,「走吧,你都赢了,我请你吃灵兽肉,再去观虞城逛一逛。」 「你请我?」李观棋收回视线。 「哦,是你请我。毕竟你以后就是内门弟子了,风光。」陆浊留抱着胳膊,高兴。 「你也是内门弟子。」李观棋提醒他。 「我这不还没到突破的时候嘛。」陆浊留太过咸鱼,天天摸鱼。 李观棋走出灵气室,用剩下的纸鹤,发送消息。 他迫不及待地告诉华镜,他先突破了,赢了。 纸鹤振翅,忽然翅膀被一滴雨打湿了。渗入的痕迹缓缓消失。 「又下雨了。」陆浊留摇头道。 既然下雨了,两人便从膳堂买回灵兽肉,在住处大快朵颐。 这场雨下个没完,和上回淹没庭院的雨有得一拼。 期间执事堂的弟子让李观棋去一趟,换一块内门弟子的令牌,并选择新的寝舍。 「没完没了了这雨。」执事堂弟子望着阴沉的天,撇撇嘴,看向李观棋,「李师弟,你选好了吗?」 「就这间吧,能劳烦师兄留下隔壁这间吗?」李观棋指着镜花辞树里较偏僻的一间。 「可以,一块中品灵石。」 李观棋领到了新令牌,陨铁制的。也就是上次谢危楼借给他那种。 还有一个新的储物袋,一柄中品飞剑,本月的份例,十块上品灵石,两瓶辟谷丹。另有新弟子都可领用的益气丹、凝神丹、化外散数罐。 储物袋没有重量,李观棋却觉得沉甸甸的。难怪大家都想挤进内门,外门弟子三年都得不到内门弟子一个月的资源。 弟子将两套内门弟子道袍交给李观棋,「内门道袍是特制的,坏了来执事堂买,一件一块中品灵石。」 「多谢师兄。」 弟子或许看李观棋很顺眼,便多说了几句,「你初来乍到,说话做事都要小心点。内门看似无等级,实则比外门还森严。」 「为何?」李观棋困惑。 一群天之骄子聚在一起,也会如外门弟子勾心斗角,沉耽人心不精修炼吗? 「内门的人大概分两种,一种是只修炼不理俗务,大多住的比较偏,就是李师弟你选的地方。另一种是双管齐下,大多在执事堂当值。两个派别,行事准则不同,李师弟要想好,免得两边都不讨好。」 李观棋想了想,「大师姐是哪一派的?」 「大师姐当然哪一派都不是了,她和谢师兄是内门唯二不受约束的人。不过,去年大师姐搬到了这一块,或许她想当第一种吧。」弟子圈出了李观棋选的那块。 李观棋仿佛吃了定心丸,「那我不改了,就这吧。」 弟子笑着摇了摇头,将他的寝舍标红,表明有人住了,「李师弟仰慕大师姐?」 「是。」李观棋赧然。 「可她性情大变啊。」弟子小声嘟囔,「从前人人仰慕她,现在人人惧怕她。你见过『斗剑』吗?从前大师姐总会让着其他人,现在和她交手的,躺上十天半个月都算幸运了。」 李观棋第二次听说「斗剑」,「斗剑是什么?」 「是内门的规矩,每天早上天刚亮就到『斗剑台』,两人一组,分出胜负才能下台。」弟子拍了拍他肩膀,「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慢慢了解吧。」 「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外门弟子跌跌撞撞,被执事堂门槛绊倒,摔在地上。他的额头撞伤了,顶着脑门乌青,大声地喊,「韦师兄,他死了!」 第十五章 屈服。 在场的人都怔住了。最近的弟子扶他起来,「韦明睿师弟吗?」 「对,三十天到了,韦师兄的灵气室门开了,我们看见他倒在里面……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好像是突破失败。」 遂有弟子去魂塔看他的魂灯,确信韦明睿死了,魂飞魄散,「他的魂灯灭了。」 突破确实有魂飞魄散的风险。 修为越高,越难突破,风险越大。因此修仙界的强者往往多年寸步难进,就是怕突破时陨落,功亏一篑。除禁忌外,无可避免。 但摘星境没人死过,大不了跌回照影,或干脆成为废人。衡武门有记载来魂飞魄散的,韦明睿是第一个。 雨不停。几个外门弟子用担架将韦明睿扛来了,他们衣衫尽湿,站到一旁烘干。 暂代大执事之位的韩风通知长老严应虚。严应虚应声赶来,一身清爽。 掀开白布,韦明睿狰狞的面容吓得女弟子捂住脸。 「他是遭遇心魔时死的,可惜,魂魄已消散了,无法搜魂,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严应虚摇摇头,用手掌阖上韦明睿双眼,「这才多久啊,韦家就绝后了。」 「韦大执事在世俗界没有其他子嗣吗?」 「但凡修仙者,修为越高,越难生育。韦经业已经揽月境了,只有韦明睿一个儿子。」严应虚睨了憋笑的弟子一眼,「笑什么,换成你们,连个屁都生不出来!」 严应虚认出李观棋,皱眉,「又是你小子。怎么韦明睿次次出事你都在场,莫非此事与你有关?」 第29页 李观棋一怔。一旁执事堂弟子替他解释,「严长老,李师弟已经突破摘星了,他是来领取内门资源的。韦师弟的死和他并无关系。」 严应虚冷哼一声,「替他敛尸吧。」 弟子:「是土葬还是……」 严应虚:「自然是烧了!他的魂魄都不在了,夺舍也没办法,一副臭皮囊,留着有什么用?」 严应虚走了,执事堂气氛仍有些沉重。尤其是还没突破摘星境的弟子,见韦明睿死了,惴惴不安。生怕下一个突破失败的就是自己。 韩风带几个执事堂弟子安抚人心去了。 李观棋正要走,执事堂弟子叫住他,「李师弟,你还有东西没拿。这是执事堂的令牌,你收好,千万别丢了。」 执事堂的令牌是一块玉玦,刻着「执事」二字。 「若是亮了,就是执事堂有召,你要及时过来。现在我们还不缺人手,等过段时间有职务,会知会你来的。」 李观棋将执事玉玦收好。 弟子让他回去收拾东西,今天内搬到内门去。早点空出位置,给下一个外门弟子。 ** 雨丝如针,朦胧,撒豆人间,喧闹。 李观棋能用护体灵光了,他不疾不徐地回寝舍,身上没落一点雨。 这雨已连绵不断下三天了。 李观棋打算在寝舍度过外门的最后一个晚上,天亮再走。 他坐到石床上,拿出旧的储物袋,将里面的傢伙什都倒出来。 什么东西蹦到了地上。 李观棋拾起,是块玉简。 他记起来了。这是崔月蓉的玉简。 李观棋将玉简贴住额头,摘星境神识刺穿禁制。 四四方方的后院,中间一口水井,左边厢房,一只手瘫在一滩血里。 李观棋走近,这时他听到撕心裂肺的唿喊,「云哥!」 崔月蓉穿过李观棋,扑向倒地的男修。 她一边掉眼泪,一边捧起男修已无声息的身体,许是察觉他的魂魄不在体内,崔月蓉到处找。 她找不到。直到筋疲力尽地跪坐在男修身旁,她掩面,无声啜泣,眼泪顺着指缝浸湿手腕的玉镯。 蓦地,她发觉了滚到角落里的净云琉璃杵,自然是残破的。以及嵌在水井上,毫不起眼的石头。 崔月蓉用袖子擦亮石头,注入灵力,这里发生的事跃然眼前。 是一个穿斗篷的修士,听声音是个女修。她找的人叫廖云,观虞城最好的匠人。据说他做的法器,能将符和器完美结合。 女修的要求很古怪,要廖云将绞杀魂魄的符文刻在一样法器里。 「你要杀人。」廖云笃定地说。 女修低声道:「找你做这种法器的,哪个不是要杀人?而且,我要你照着模子做,一个月内交给我。」 「价钱?」 女修将一个储物袋扔了过去,廖云清点,「一百上品灵石……好,我接了。」 女修很谨慎,她所谓的模子,是用神识在廖云脑海中勾勒。这般就只有他俩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廖云很惊讶,「这不是法器。」 「确实不是法器,但你能做到,对吧。」 廖云眉头紧锁,良久,「你的意思是,被炼化时也不能出破绽,必须让那人服下?」 「做不到?」 廖云看了眼储物袋,拍桌,「当然做得到!」 画面到这便烟消云散了。石头是廖云镶嵌的留影石,记录下每个客人来时的样子。 偏他没想记录交易后的情形。幸而崔月蓉聪明,廖云虽不敌那人,却用净云琉璃杵伤了她。 崔月蓉与廖云结为道侣数十年,也学了一点符器融合之术。她将追踪符和琉璃杵的残骸结合,定位了女修的方位。 崔月蓉埋葬了廖云,取走了他的储物袋。廖云还有许多未交付的法器,譬如灵蛇鞭、玉箫,银盒则是他独创的。还有衡武门外门弟子的玉牌。 「云哥,我本以为你离开衡武门,我离开十里明月,我们就能过上普通夫妻的日子。呵,我太天真,一入修仙深似海,入了道,这辈子都逃不开尔虞我诈。 「云哥,没了你,我苟活于世也没意思。我宁愿为你报仇而死。我发誓,一定找到那魔头,手刃她,为你报仇。 「情之一字,宛若鸩酒。我知它有毒,可我放不下。虽死不悔。」 这就是崔月蓉的记忆。 玉简碎了。割破李观棋的手指。他却毫无知觉,怔怔地看着前方。 痛感丝丝密密绵延开了,他才蓦然惊醒,妄图将念头赶出脑海。 杀了廖云的女修就是华镜。 即便李观棋没看见她的脸,仅是身段和声音,他也知道是华镜。 华镜找廖云做什么?为何杀他?净云琉璃杵伤的真是她? 闪电掠过长空。 李观棋打了个冷颤,他想起了一些事,那也是个雨天,他被人暗算了。也是这般的雷声。 那事的后半段却不甚清晰,李观棋扶住额头,想啊,快想起来。 这时,雷停了,闪电也停了。 只有雨声依旧。和脚步声。嵌银的黑靴摩擦地砖的声音。 「恭喜。」 李观棋倏地睁眼,只见华镜坐在他正对面。入鬓角的丹凤眼微眯,像慵懒的猫。 她转眸,看向一地玉简的碎屑,很快猜到首末,「你知道了不得了的事。」 第30页 哗啦。滴答。李观棋突破摘星境后,五感越发敏锐,他能听见庭院里,雨水击打水缸,屋檐上,雨水敲击盖瓦。还能听到他沉重的心跳。 「大师姐,你杀了廖云吗?」 李观棋没指望得到答案,他抱着希冀问出这句话。 果然,华镜一如既往地答非所问,「师尊对你很满意,看来你按照我说的话去做了。等你进了执事堂,我会教你怎么一步步往上爬,等你到了大执事的位子,就该替我办一些事……」 「除非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杀了廖云。」李观棋第一次这么固执。 不,他本性固执,认定了什么就一定要做。他的守则,他的情爱,都很固执。 华镜眼眸微动,手肘支着桌沿,托颊,「是。」 「你为什么杀他?」 「灭口。」 她嗓音淡淡的,像和李观棋谈论天气。 李观棋仿佛撕开了一道口子,窥见深渊一角,他不能停下,问题还没想明白,嘴便先支使了他:「你让廖云做什么?」 「一枚镜里松。」修士的记忆很好,华镜不需要回想,「比真正的镜里松大一点。」 李观棋惊愕地定住了。 他懂了。那枚最大的镜里松,根本不是真的,是华镜找廖云做的。韦明睿取走了,炼化成丹,他不是因心魔而死,是因华镜,因那枚绞杀魂魄的镜里松。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李观棋满口苦涩。 华镜拧眉,盯着他看,「若不是他死了,你能进执事堂?」 李观棋呆了呆。他不蠢,此话一出,他立刻想到那时才五月初一。华镜就布置今日的局了,她一定还做了别的事。 李观棋,想想,还有什么会阻挠你进执事堂…… 李观棋一震,难以想像,「韦经业的死……」 「他很谨慎,把风一愚从大般若寺带回来的净瓶拿走了。费了我一番功夫,后背是他伤的。至于净云琉璃杵,在手腕上,已经好了。」 「那他为什么后来才陨落了?」 「因为我设了一个阵法,将他的魂魄囚禁起来,折磨上几日才会消散。」华镜嘴角微弯,「他应得的。」 这么一来,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到她身上,即便那天她不在宗门里。 「那你……」李观棋犹豫,「你是魔吗?」 华镜笑而不语。 或许是嫌一问一答太浪费时间,她将一切托出,「田子硕是我引去杀你的,他以为你身上有秘宝,便不顾一切了。可你太让人失望,竟留他一命。你可知若非我杀了他,你回来后根本活不过几日。」 「为什么……」 华镜轻点手指,示意他安静,「我以为歷经了接二连三的背叛,你会长点记性,想不到评比上还是那么固执、天真。你以为你表现好,风一愚就会赏识你?若非你奉上传承线索,装作阿谀贪婪,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说到这,她似是想到有趣的事,「不过,这也是你的优点。正因你是不世出的正人君子,我才不必担心你会背叛。」 雨淅淅沥沥。 李观棋终于找到他的声音:「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不一样,你是天底下最像风一愚的人,可你又不像他,所以他忌惮你。偌大的衡武门,你是最适合取代他的人选。」 又是李观棋听不懂的话,因为他根本不了解风一愚。 换成他,遇见一个和他很像的年轻人,只会起惜才之心。华镜却说风一愚会杀了他。 华镜看着他,忽地勾唇,「你不是想当人上人,想当掌门吗?加入我,我帮你。」 咚。李观棋不禁抓住心口,他见过的那模煳的场景渐渐清晰了。 那夜,华镜说他欠了她一条命。还说加入她,她会帮他。 李观棋便点了点头,随后晕了过去,再醒来就不记得这件事了。 他答应了华镜,那一刻就立下了契约。他没有背叛华镜的资格,背叛意味死。 可他从没想过背叛,他对华镜,言听计从,他愿意为她的一句话付出一切。 契约只能限制他的行为,不能限制他的心。 华镜不知何时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帮你达成野心,你帮我做一件事,很公平吧。」 李观棋仰视她,一如既往。但他莫名觉得,这一刻他和华镜的距离迅速拉近了。 他可以触碰到她,只是还没资格。 他屈服了。李观棋莫名想到了崔月蓉的那句话,「情之一字,宛若鸩酒。我知它有毒,可我放不下。虽死不悔。」 崔月蓉看不透,李观棋更看不透,因为他还没得到。夸父追日,岂不知日之炎炎?飞蛾扑火,岂不知火之灼灼? 李观棋缓缓点头,「什么事?」 华镜难得沉默了。她的眼眸深深,深深似海,似乎陷入了回忆。李观棋明显感觉到她的气场在变化,连空气也阴郁了。 她的喉咙像被刀剌过,每个字都是破碎的,「杀了风一愚,毁了衡武门。」 第十六章 师妹。 重山瑶琴。 连绵峰峦上一排排弦音树随风起舞,宛若琴声。 雨后第一抹朝阳跃出山涧,照亮巍峨宫殿的宝顶。 华镜脚尖落地,片雪缠绕她一圈,钻进剑鞘。 她特意看了眼殿额,改了,原本是沧溟殿,改成重瑶宫。 第31页 风一愚苦心孤诣,甚至废弃原本的掌门住处,重建了和沧溟地宫一模一样的宫殿,时常坐在宝榻上凝视沧溟尸骨所在的地方,渴望找出传承。 现在找到了,便改了殿名。华镜走入重瑶宫,哦,里头也一夜大变天。她指尖抹了抹一丈高的东海珊瑚,轻捻指腹,沙沙的。 「阿镜。可查到空谈的下落了?」风一愚背对着她,欣赏一墙的壁画。 壁画上的仙女栩栩如生,伴随若有若无的琴音起舞。 「空谈大师不在东洲,和尚说您走后不久,他就外出远游了。问归期,他说该回便回。」 风一愚上齿叩下齿,啧了一声,「你不必去了,每隔三个月问一次大般若寺。」 「是。」 「我要离宗一趟,快则一个月,慢则一年。韦经业死了,执事堂如今谁在打理?」 「韩风师弟。」 「韩风?没印象。我不放心。」 华镜:「师尊可以交给严长老。韦明睿死的那天,执事堂第一个通知的便是他。」 风一愚回头看她,「谁?」 「师尊,几个普通弟子,我怎么记得住。不过问一问,应当就知道了。」华镜取出纸鹤。 风一愚扬手,灵力打碎纸鹤,「你亲自去问,该处置的都处置了。」 华镜不需细问也懂他的意思,「是。」 严应虚和风一愚年轻时争夺过掌门之位。严应虚输了,其他候选人没了。按理说成王败寇,严应虚却能当上长老。 如今他二人师兄弟相称,看似和美,实则风一愚十分戒备他。 韦明睿的事说明执事堂有弟子偏向严应虚,否则第一个通知的该是风一愚的人,谢危楼或华镜。 韦经业是风一愚的人,他没了,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冒头,想夺权了。 华镜垂眸思索。通知严应虚的人是韩风,他被韦经业压着好些年了,还挺能吃苦,看来严长老没少给他好处。 而韦经业在风一愚还是内门弟子时就跟着他了,是他的师弟。风一愚那一届斗得太狠,老人没留下几个,执事堂已无他这样的人了。 韦经业对风一愚死心塌地,前世他突破了观真境,回到执事堂。后来领着一众执事堂弟子设阵绞杀华镜,那阵法会抽取被困人的魂魄,像锉刀磨石头,一点点把魂魄磨没了…… 「依你所见,执事堂这些弟子,有可用之人吗?」 华镜思索片刻,不说话。风一愚等得不耐烦,「一个都没有?」 「没有。」华镜摇头,反问,「师尊可有属意人选?」 风一愚:「有个叫李观棋的,你可认得?」 「帮过他两次,经谢师弟之手。」 「你觉得他不一般?」 「战场一役,内门损失了些人手。我遇见有困难的外门弟子,能帮则帮,说不定其中就有能进内门的。」 风一愚信了,「嗯……你如今性子虽冷了些,内里仍是乐善好施。我不在宗门这段时日,你替我好好考校此人。执事堂就交给你和危楼。」 「是。」 华镜在殿外收到了谢危楼的纸鹤,新弟子已经上山了,他和执事堂的弟子去迎新,问华镜要不要一道。 华镜烧毁了纸鹤,手掌灰烬被风吹散。 她就知道谢危楼守不住秘密,帮李观棋的事是包不住的火。不过华镜逼谢危楼起过誓,内功心法和灵力封穴不能告诉任何人。 她不能和李观棋走得太近,或表现出友好。否则他日坏了大计…… ** 执事堂。 外门弟子都在下外门,内门弟子直接到执事堂。今年的内门弟子不少,看来衡武门在战场的功绩传出去了。 华镜身为封魔第一人,为了巩固结界差点将命搭进去,许多人沖她选的衡武门。 十个少男少女已换上了内门弟子道袍,有说有笑。 韩风第一个看见华镜,迎上来,「大师姐。」 华镜转眸看他,神情冷淡,「除了你,严长老还收买了哪些人?现在主动退出执事堂,聪明的去外门,否则等我亲自揪出来,命就保不住了。」 韩风一怔,冷汗如雨般下,连华镜擦肩而过都不知道躲,被撞到一旁。 谢危楼背对华镜,听见旁边师弟喊了声大师姐,遂回头,露出与他言笑晏晏的少女。 华镜停住脚步。 执事堂里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弟子们呆呆地不敢开口,全都毛骨悚然。 大师姐笑了,已经很久没人见过她笑了。 谢危楼唇角的笑容凝固,「阿镜?」 少女最先回神,笑出两个浅浅酒窝,小兔子般明亮水润的眼睛弯成月牙儿,迈着轻快步子,跑到华镜面前,「大师姐好。」 华镜的视线从少女脸上挪到她锁骨旁,捻住那捋碎发,拨到她耳后,「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手指好冰。少女不禁打了个寒噤,「楚、楚月西。」 「落尽梨花月又西。(注)好名字。」华镜偏头,看向谢危楼,「介绍其他人吧。」 剩下九个新弟子一一站到华镜面前,自我介绍。 都是炮灰,华镜淡淡点头,很敷衍。新弟子一开始情绪高涨,后来发觉华镜并不如民间话本所写,温敦和善,声音渐渐小了。 等他们介绍完,华镜问:「你们为什么进衡武门?」 第32页 他们面面相觑。大多回答是景仰衡武门,也有说想修仙想长生的,也有咸鱼,还有陆浊留那样觉得修仙好玩,只要好玩就肯掺和的。 独楚月西不同,她心情低落,「我想找到我亲生父亲。我娘说,他就在衡武门。我想问问他,为什么抛下我们娘俩不管?」 「因为他厌倦了你娘。求长生比情爱更重要,情爱会逝,长生不会。」华镜说。 楚月西眼睁得大大,珍珠般的泪滚落。 「阿镜,你怎么能这么说。」谢危楼宽慰楚月西,「她说的不是实话,兴许你爹有什么难言之隐。」 剩下的人不敢说话了,或因为华镜彻底颠覆了传闻。 楚月西抬袖擦泪,吸鼻子,「不,大师姐说得对,我爹就是这么对我娘说的。他说她是凡人,没有仙根,这辈子都不能修仙,註定生老病死。她就是消遣,是他到凡间的消遣。」 「不,不是这样。不是每个男修都这么薄情寡义……我不是说你爹薄情寡义,我是说……」谢危楼听着她的哭声,脑壳疼。 楚月西被他逗笑了,「师兄不必哄我,我知道,就算他薄情,我也要找到他,亲口问一问,旁人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 这两人真奇怪,分明是初次相识,却好像有一股气场,将他人别开了,插不进话。 唯有华镜,一句话就能打破气氛,「他从没哄过人,你是第一个。」 谢危楼走到华镜身旁,「阿镜,你为何针对小师妹?」 「我是你有婚盟的未来道侣,你对一个初次相见的小师妹献殷勤,我不针对她,难道针对你?」 谢危楼一怔。 「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了,算青梅竹马吧。也罢,不针对她,我就针对你。你哄她做什么?你怎么不来哄我?」 华镜说完,看着他愣怔的表情,浅浅一笑。 这都是她前世该说却没说的话,讲出来了,可真痛快啊。 「我们何来的婚盟?」谢危楼问。 唔,这就是华镜的问题了。前世这时候,在风一愚的撮合下,她和谢危楼订下婚盟,约定两人突破洞我就举办双修大典。 但华镜和谢危楼并不相爱,只是水到渠成,两个衡武门最优秀的人,青梅竹马,凑成一对。 这一年她变化太大,错过了和谢危楼相携的契机。风一愚便没提起过。 前世的华镜有资格问的话,换成现在的她就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师尊早有此意,你不知道?我本想拒绝,这么一来,还是答应吧。」华镜的手指在手臂上轻轻跳动,愉悦地说。 谢危楼紧抿唇,「不,我不想和你结为道侣。阿镜,你在我眼里是师姐,我配不上你。」 华镜不禁冷笑,「那你以为你配得上谁?楚月西吗?」 谢危楼拧眉,「阿镜,你今日真的很不对劲。」 任谁见到杀了她的人,都会不对劲。 华镜的目光扫过谢危楼,看向一脸忧色的楚月西。 就是这两人,她主动退出,成全他们。她的青梅竹马啊,为了楚月西的私心,庇护风一愚,反过来联合整个衡武门的弟子,以诛魔之名讨伐她,而她,变成了民间话本里十恶不赦的反派,这对神仙伴侣是高举正义大旗的救世主…… 「阿镜?」谢危楼见她瞳孔越发黝黑,惴惴不安。 「大师姐。」 华镜忽然卸了力,靠着柜檯,抬眸转向门前那个茫然的人,「我来的不是时候吗?」 李观棋。华镜嗤地一笑,她如何也想不到,阻止她体内魔气暴走的人会是李观棋。 她的棋子。 第十七章 君子。 在场之人,只有李观棋与她生死无关。 因为他在整个衡武门背叛她之前就死了。 弟子赵信打破冷凝气氛,对李观棋笑道,「李师弟,你怎么来了。」 二人似乎有故,李观棋道:「赵师兄,上一次你说过玉玦亮了就过来。」 赵信拍脑门,「忘了,人一紧张就容易忘事。喊你过来是因为燃灯会人手不够,你先帮忙打下手,等结束了再安排职务。」 迎接新弟子,衡武门会举行一次燃灯会。 「好。」李观棋偷偷看华镜。 华镜是观真境,李观棋区区一个摘星,她岂会发现不了他的注视。这是他又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总喜欢偷看她。并被她发现。 华镜传音给李观棋:「和我保持距离,别总看我,会露出破绽。」 李观棋显然一怔,他不懂传音入迷,便开口道:「不会。」 「什么不会?」赵信还在和他说话。 「我是说不会麻烦,赵师兄尽管吩咐。」李观棋侷促。 忽然有弟子大喊大叫。执事堂外的空地上,一个人以剑割喉,血流满地,奄奄一息。 华镜甩袖走去,谢危楼本就找不到话,这下更不知说什么了,手掌微微抬起,像要挽留她,嘴唇轻启,吐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阿」字。 韩风自刎死了,华镜单膝触地,取出益气丹,正要施救,韩风唇角涌出血沫,断断续续道:「大师姐,我愿以、以死谢罪,求你向、向掌门求情,留下其他、他师兄弟……」 华镜捏着丹药的手一顿。 韩风:「多谢大师姐……」 「你有这胆子,该去威胁掌门。修士身死而神魂犹在,严长老会救你吧。」华镜指尖一用力,益气丹碎成渣,洒了韩风满脸,「真是好计谋,韩师弟。」 第33页 前世韦经业回执事堂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严应虚的人连根拔起。那之后严应虚元气大伤,没过几年就死在第二次战场上。 华镜先杀了韦经业,严应虚就瞎蹦跶。时候还未到,留着他有用,但得杀杀他的锐气。 韩风的脸定格在了惊恐和难以相信,刚断气,神魂想逃离这里,被华镜一手捏住。 她把韩风的魂魄丢进药瓶,转头对一众惊恐的执事堂弟子说:「他为什么自刎,我为什么收他神魂,你们之中有人心知肚明。主动站出来,别等我亲自动手。」 最终有十七个弟子站出来了,华镜清点后从名册上划去,全都打到下外门,再不许进内门。 才十七个,韦经业可是拽出了执事堂六分之一的人啊。 罢了,剩下的留着,免得严长老连最后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她还得把立功的光辉时刻留给李观棋。 谢危楼不谈及情爱时很聪明,转念就想明白了,「韩风是奸细?」 「严长老。」 谢危楼看向药瓶,「你要怎么处置他?灭魂还是……让师尊处置?」 「你和韩师弟好像关系不错。」华镜把药瓶抛给他,「你处置吧。」 谢危楼第一下没接住,仿佛药瓶烫手,第二下拿稳了,「阿镜,他可是同门,你不考虑手下留情吗?」 华镜不禁笑了。 那你呢,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对我喊打喊杀之际,你可有对我手下留情?我们可不止是同门啊,危楼。 谢危楼有点恍惚。他一年多没见过她笑了,今日她又爱笑了。可那笑里的讥讽和凉薄他看不懂,如芒在背。 华镜偏头,看向李观棋,传音道:「接近楚月西,帮她调查亲生父亲的下落。」 李观棋和赵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忽然大声地喊「好」,生怕华镜听不见似地重重点头。 华镜本想告诉他,风一愚就是楚月西的亲爹,让他有个方向。但李观棋不知道更好,反正楚月西终会知道。 所谓燃灯会,就是放天灯。进衡武门当天,外门在第二道山门下,内门在镜花辞树,放飞守望的天灯,或可写对亲友的挂念,或可许愿独步青云。 后来燃灯会变成了衡武门的乞巧节,碍于女弟子越来越少了,男弟子上书,希望宗门能和十里明月共举燃灯。 风一愚当然没答应这荒谬的请求。有本事,步天节期间去十里明月走动,凭实力让女修刮目相看,主动靠近,而非眼巴巴地祈求道侣。 楚月西是久违的小师妹,也是本届新弟子中唯一的女孩,大受欢迎。执事堂弟子帮她挑了间被师兄弟环绕的寝舍,恰在谢危楼旁边。 其他弟子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天灯送给她,但楚月西只收了谢危楼,和另一个执事堂弟子的。 内门的风言风语传得极快,执事堂的事,和楚月西的态度,如星星之火,燎原千里,外门都知道了内门新来的小师妹可能要抢走华镜的人。 镜花辞树的斗剑台上,执事堂弟子正在布置霜花。用冰符造的围栏,煞为好看。 华镜从底下路过。 李观棋不禁停下手里动作,目光追随她。 陆浊留来帮忙的,他已经突破了摘星,见此,故意双手放在嘴边,当大喇叭喊,「大师姐,今晚的燃灯会你来吗?」 华镜甩手,片雪剑飞出,在围栏上刻了个「不」字。 这把剑好像有灵性,沖李观棋甩了甩剑柄,仿佛小狗摇尾巴,恨不得再撒一泡尿,嘚瑟完了才走。 陆浊留撞了撞呆愣的李观棋,「又看呆了?是个人都知道你喜欢大师姐。」 「有那么明显吗?」李观棋摇头,「弄完了我要回去休息打坐,可能赶不及燃灯会了。」 「你不来?」陆浊留纳闷,「你怎么能不来啊,小师妹只收了你和谢师兄的天灯。你不来,不就没人炫耀了。罢了,那你告诉我是怎么让小师妹对你印象这么好的?」 李观棋拍他肩膀,「多点贴心,少点自信。」 ** 夜幕降临,华镜靠着重山瑶琴最高峰的山石,从这恰好能看见镜花辞树的高台,和一盏盏天灯。 她斜倚侧躺,手抵着发,中指指腹托着杯底,浅酌一口。 忽然,华镜转眸看向站在一棵弦音树后的李观棋。他不知怎么愣在那了,衣袖拨动了弦音树,嘈嘈切切,错杂凌乱。 李观棋走到山石下,仰望华镜,「大师姐,为什么让我来这?」 「听说楚月西收了你的天灯。」华镜甩袖,微风把李观棋托上来,「不过半天,你如何取信于她?」 「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关心她,从她口中得知她和我一样,是个孤家寡人。母亲逝世,父亲,不知是否还活着。我送她回寝舍,说了许多内门的规矩,她感激我,我便送了她一个天灯,她收下了。你可要听一遍我和她说的话?我都记得。」 李观棋用两种语气模仿他和楚月西的对话。 华镜有些走神,听了半晌。很像她,她当初也是这么关心楚月西,「最好的大师姐」,那时她说,这世上大师姐是待她第二好的人,第一好的她的母亲。 「大师姐,你笑了。」李观棋忽然道。 华镜摸了摸嘴角,确实上扬,她有些醉了,魔修也会醉,她还以为魔修和正道不一样,能千杯不醉,饮血自娱。 第34页 忘了。前世入魔后,她再没喝过酒。她怕酒乱了心神,她发誓要饮仇人的血,而非醉生梦死的酒。 「很好笑么?」李观棋眼神很柔软,「我再说几个笑话给你听,好不好?」 这时夜空亮了。是天灯,一盏又一盏的天灯。 华镜眯眼,「你的天灯写了什么?」 李观棋:「我不记得了。」 「我们是修士。除非别人要你忘,否则你永远没法忘。」华镜淡淡道。 李观棋只好如实说:「我想出人头地。」 「朴实的愿望。后来呢?」燃灯会三年一次。 「后来我就没再放天灯了,我怕看到那些新的外门弟子,也怕看到和我同时进来,却已经去中外门、上外门的弟子。」 李观棋取出两个天灯,用笔写下愿望,系在灯上,点燃了,「大师姐,你要放吗?」 他的天灯被风鼓起,伴着弦音树的唱和飞远了。 「不。」华镜呢喃,「我的愿望,不可为外人道。」 李观棋稍怔,像下定决心,又写了一个,放飞了。 华镜:「你又写了什么?」 「你那天说过的话。」李观棋知道风一愚住在重山瑶琴,怕他听见了,左顾右盼,「我帮你写,被发现了也是我的过错。」 莫名其妙。 华镜食指和拇指捻成圆,轻轻一弹,那盏天灯便燃起来了,化成灰烬,半道而落。 李观棋:「这样寓意不好。」 「那不是我的愿望。」华镜看着天,李观棋的天灯飘远了,「誓要做成的事,无所谓寓意好坏。这是宿命。」 空谈都认同的宿命。大般若寺是东洲最大的佛寺,空谈的窥天之术,无人敢出其右。但他和所有老秃驴一样,最爱云里雾里,所以风一愚的预言不全。 只有局中人才知道他在说什么,恶鬼。就是华镜。她就是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华镜的酒意渐渐有点散了,支起身来,「让楚月西信任你,和我划清界限。」 「划清……」 「我做什么,你配合就是。」华镜指腹慢捻眉心,缓缓睁眼,「我助你当上掌门,你助我杀了风一愚。」 「你不是要毁了衡武门吗?」李观棋欲言又止。 「你担心得到一个空壳?宗门而已,换一批人,不还是宗门。况且衡武二字不适合你。不妨叫君子门。招一群君子,练君子剑,行君子事。」 华镜故意揶揄他。但她看着太正经,谁都不敢信她在开玩笑。 入魔后她变得喜怒无常,不得不将创造承载情绪的分神。本人除冷情外,偏爱惹人不悦,看人尴尬、难受就痛快。君销骨说这叫「恶趣味」。 李观棋果然一脸想问不敢问:「我不是君子。」 「那你该学学,怎么当一个君子,还是伪君子。」 镜花辞树的雪花消融了,看来燃灯会要结束了。 弦音树也歇息了,只有山风寂静。 李观棋很识相,在燃灯会结束前离开,免得引起怀疑。 第十八章 对立。 华镜站在斗剑台的丹楹上,负手而立。 十个新内门弟子在台下。 华镜视线淡淡扫过楚月西,她低垂脑袋,不安地拧着腰带。 内门规矩,新弟子第二天要看斗剑。等他们突破照影,每天早上两两练习。 华镜身为大师姐,以身作则,平日她不出手,今天必须挑一个对手,展示给新弟子看。 华镜随便点了一个人,「你。」 她不偏不倚地指到李观棋,后者出列,其余的下台。 谢危楼:「阿镜,要不还是我来吧,你和李师弟的境界差得太远了。」 话音方落,华镜敛去一身修为,只用剑招。她挽了个剑花,剑尖对准楚月西,再一偏,指她旁边的谢危楼,「你怎么站到新弟子中间去了?」 谢危楼方才见了楚月西,上前与她搭话。昨夜二人相谈甚欢,距离拉近,一时竟忘了避嫌。 其他弟子原本没注意到,被华镜一说,纷纷看向和楚月西离得很近的谢危楼。 谢危楼神情一凛,板着脸走开了。楚月西黛眉颦颦,神色失落。 华镜痛快地笑了,反手捻剑,剑锋贴着嵴线,「让你三招。」 李观棋摇头,「不用。」 华镜扬眉,这悟性不错啊,君子之风斐然。看来他把话听进去了。 华镜身形一瞬,消失了。一息后惊现在李观棋身后,一脚把他踹到了斗剑台边缘。 就算不用灵力,光凭剑招和身体力量,她也能把李观棋打趴下。 「李师兄!」两个人喊。一个陆浊留,一个楚月西。 华镜双眸一眯,不等李观棋爬起来,又瞬身到他面前,一脚踹在李观棋胸口。 李观棋飞上天,落下时用剑抵住斗剑台,空中旋转两圈,脚步虚浮,勉强站稳了。 华镜一点也不担心打死他。伤,有药。他就该受点伤,才能让楚月西心疼。 或许他能取代谢危楼的地位?要是那般就好了,他能名正言顺地当上风一愚的心腹,自家人,承袭掌门之位也有了理由…… 她面无表情,虽然在思考,脚上动作极快,始终没动用身后的剑,全凭双腿和李观棋打。 华镜下手很狠。李观棋用手臂和剑抵挡,屡次被撞飞。 第35页 偏偏华镜总能拿捏好力道,让李观棋飞到边缘又不至于掉下去,给他喘气和爬起来的时间,又再次把他踢趴下。 这不是切磋,是单方面的碾压和凌///辱。 台下陆浊留着急地说:「大师姐也太狠了,怎么这么欺负人啊。」 「对啊,李师弟是不是和大师姐有过节啊。我第一次见大师姐这么狠,之前的斗剑,她都会留一线的,从没弟子被打得这么惨。」另一个弟子说。 楚月西忧心忡忡:「李师兄会被打死吗?」 谢危楼不该和她说话,没忍住,「阿镜没用灵力,只是身体上的伤,吃药调息就能好,他不会有事。」 谢危楼也不明白,华镜很讨厌李观棋吗?明明帮了他好几次。 李观棋再次倒下,他的内脏碎了,身上都是伤。 华镜的剑指着他的眉心,刺破皮肤,一滴滴血砸在地上。 李观棋吃力地抬头,华镜背后的光刺得他两眼睁不开。接着他听见华镜的声音:「刺我。」 谢危楼见李观棋起不来了,跃上斗剑台,意图阻止华镜:「阿镜,够——」 了字堵在喉咙,他惊愕地看着李观棋用剑刺中了华镜右肩。 华镜拧眉,看了眼伤口,抬脚踢飞了李观棋。 李观棋掉到斗剑台下,其他弟子一涌而上。 「李师兄,你怎么样了?」 「快,先送到灵气室去,益气丹,大家把治疗的丹药都拿出来。」 「阿镜,你不是很看重李观棋吗,为何下手如此之重?」谢危楼看着一地的血,不忍道。 华镜指尖捻着剑尖,满不在乎,「此人心术不正,得寸进尺,妄图要挟我,我看走眼了。」 谢危楼:「李师弟不是那种人。」 「你很了解他?」华镜偏头,对他笑了笑,「危楼,你对楚师妹有好感吧。」 谢危楼欲盖弥彰,别开眼,「你又在胡说了。现在内外门都在疯传,楚师妹介入你我之间,荒谬,且不说我和你不是道侣,她……她只是个刚入门的小师妹,连入道都不是,我怎么会喜欢她。」 「是么?倘若师尊还在宗门,一定不会容忍这种流言满天飞吧。」 谢危楼听懂她的意思,像下了决心,「楚师妹和李师弟……更配。」 华镜讥讽地笑了笑。 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谢危楼,矛盾、优柔寡断,轻易被动摇。 前世华镜觉得这是他的优点,听得进别人的建议,温柔、随和,为他人着想。直到她被抛下那一刻,她才知道「对不起」有多苍白。 「反正我已经伤了他,楚师妹会照顾他吧。你就不必去了。今年外门弟子很多,执事堂人手不够,你去负责外门吧。」 谢危楼岂会不知她的用意。 他想再与华镜商榷,却见她跃下斗剑台,扬长而去。终究没追去。 走在镜花辞树间,华镜用指尖沾了沾右肩的血,伤口很浅,李观棋下手终究太轻了。 她打得太重?那样的伤,她受过不知多少次了。 如她所料,李观棋没事,过节也传开了。经此一事,衡武门弟子对华镜印象转变巨大,从前见了她便打招唿的弟子如过街老鼠,不知不觉她成了神憎鬼厌之人。 华镜不在意蝼蚁的想法。每日黄昏,她站在青灯夜雨楼的露台上,李观棋的传音纸鹤准时送达,事无巨细地汇报楚月西寻父的进度。 才五天不到,楚月西就入道了。估摸着风一愚回来之前,她就能突破照影吧。 华镜给李观棋新的指示,发出纸鹤,不期然地收到了回信。 向来她说什么,李观棋都照做,不曾置喙。华镜捻着纸鹤,皱眉,里面就一句话,「第二件事,我做不到。」 华镜要求他办两件事,第一,楚月西突破照影,带她去藏书阁,第七层有一本《识血论》。第二,让楚月西爱上他。 华镜不解,「为什么?」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而且楚师妹只把我当师兄看,她喜欢谢师兄。」 华镜读完这句话,将纸鹤碾碎了。回信道:「情爱只会耽误你成功。」 「我不怕耽误。」 华镜揉了揉眉心,正待质问,李观棋的下一只纸鹤鲁莽地撞到她手臂上,「她不会耽误我。」 华镜见过太多被情爱沖昏头脑的修士了,崔月蓉不正是?为了个廖云,把命搭进去。 华镜无法理解,换成她,廖云死便死了,一百灵石足够她换突破揽月境的材料。大道漫漫,为一个人葬送不值得。 逼李观棋说出那女修是谁,杀了她?不,万一棋子失控……也许,李观棋有一个念想,才能更好地驱使他。 倘若李观棋为了那女修耽误甚至背叛,华镜便亲自动手,杀了他。 「李师兄,你干嘛呢。」陆浊留疑惑地探出露台,「没人啊。你在等什么?」 李观棋捏住纸鹤,趁陆浊留不注意,塞进道袍里,「没什么。」 等陆浊留进屋了,他才取出纸鹤,小心翼翼地注入灵力。只一个「好」字,他不禁微笑。 ** 「李师兄,你说有办法帮我找到爹,是什么办法啊。」 楚月西大眼扑闪,好奇道。 「这是藏书阁,你还没来过吧。我听一个师兄说,第七层有一本书,或许有用。」 第36页 藏书阁有师兄看守,每人一块中品灵石。李观棋替楚月西缴了,楚月西要还他。 李观棋将她的手推回去,不忘用袖子裹住手掌,避免肌肤相亲,「只是一块中品灵石,等你突破摘星再还我也不迟。」 楚月西怔怔地看他,脸颊一红,「李师兄好温柔。」 李观棋晃神,淡笑道,「我不及她万分之一。」 楚月西观察他神情,边走边说,「李师兄可是有喜欢的女子了?」 李观棋耳根子红了,「这么明显吗?」 「也不知李师兄这么好的人,会有什么样的道侣。我真羡慕她啊。」楚月西垂头丧气。 李观棋趁此问:「那谢师兄呢?」 楚月西忙不迭摇头,「我和谢师兄没关系,大家都误会了,我怎么敢和大师姐抢人啊。而且我好久没见到谢师兄了,还是李师兄好,经常帮我。」 李观棋踩上楼梯的脚一停,摆正神情,「楚师妹,我把你当妹妹,并无他想,你千万别误会。」 楚月西看着他,眼底忽然红了,「我,我知道了。」 李观棋转身上楼,步履较快,楚月西赶紧跟上。 七楼的人很少,因这边的书籍和玉简记载的都是外宗异闻。本门心法、剑诀都在下边,少有弟子上来。 李观棋也不知《识血论》在哪里,便和楚月西分头,楚月西从第一排开始找,他从最后面。 李观棋走到最后一排。 一个人长身而立,站在书架前,阅读一本线装书。她转头看来,眼睛黑得像夜。 李观棋被灵力抓了过去,站稳。 华镜翻了一页,「别出声。」 李观棋咽下到嘴边的「大师姐」。 他呆呆地看着华镜的侧脸,出神。华镜瞥了他一眼,李观棋才赶紧正身,随意抽出一本,翻到中间佯装阅读。 这时李观棋听见楚月西在喊,「李师兄,我找到《识血论》了,你在哪儿啊。」 李观棋看向华镜。 华镜眼不离书,「等等。」 楚月西的声音近了,同时,脚步声也近了。 李观棋依旧不出声,眼神急迫。 「李师兄。」 李观棋回头,只见楚月西手握一本破破烂烂的线装书,封面书有《识血论》和「月华仙」,正看着他。 第十九章 保护。 「李师兄,你哪儿去了啊。」楚月西似是看不见他,探了探头,便倚着书架,翻阅起《识血论》。 她在书中找到有用之物,迫不及待阅读。李观棋不敢出声,楚月西伸了个懒腰,他不禁退后,撞到了华镜。 李观棋喉咙里溢出「啊」字,华镜抬指按住了他的唇。 她用眼角余光淡淡扫了他一眼,仿佛责怪他记不住她的话。 不多时楚月西看完了薄薄的《识血论》,起身去还书。她走了,李观棋才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月华仙是谁?」 「万骨壑的长老,那本书她写的。」华镜把将书塞进书架,「万骨壑都是医修,识血论有记载辨别血亲的方法。要用『幽梦影』做引,晚渡寒鸦便有。」 李观棋思索片刻,「你要我瞒着她去取。」 「不错,『幽梦影』生在悬崖上,你为她以身犯险,你们关系一定能更进一步。」 李观棋一僵,「我已告诉过她,我将她当成妹妹。」 华镜不以为然。等他知道楚月西的生父是谁,就不会这么固执了。 「那你就当个好兄长吧。」华镜淡淡道,将李观棋推到走道。 李观棋和楚月西照面,「李师兄,你去哪儿了啊,我找了半天不见你。」 「我到后面去了,恰好没听见。你找到《识血论》了吗?」 「找到了,里面提到一种材料,能追溯血亲。但我不知哪里有。」楚月西记下了几行字,给李观棋看。 最显眼的一行字,幽梦影为引,和华镜说的一样。 李观棋看向书架间,华镜已离开了。他看见一只停在书架上的纸鹤,不着痕迹地收入袖里,「那我们走吧,再想想办法。」 「好。」楚月西先行下楼。 李观棋看取纸鹤,就一行字:今夜子时,晚渡寒鸦。 ** 晚渡寒鸦曾经是衡武门的禁地。 风一愚继任掌门后,就将禁制撤了。弟子们才知道,衡武门后山有一个悬崖,悬崖下有一条死水,叛徒、邪道,被扔进悬崖,掉进死水。 尸首沉不下去,浮在死水上。悬崖上盘旋的乌鸦就会冲进崖底,吃光血肉,停在雪白骨架上。 这是对叛徒极好的震慑。尤其夕阳西下,幽深死水染上日末余光,和乌鸦发亮的眼睛相映,任谁看了都害怕。 华镜站在悬崖边,往下看。 她还没在子时来过晚渡寒鸦。几只乌鸦被惊扰了,绿油油的眼睛往上看,像几粒从天上掉下来的星星。 她听见李观棋的脚步声,没回头,指着对面崖壁,「那就是幽梦影。」 稀稀落落的幽梦影开了花,泛着萤光。 「白天它们不开花,几乎与崖壁合为一体。」所以只能晚上来。 李观棋唤出飞剑,准备飞到崖边取花。 「不,这里不能用灵力。」华镜抬手制止他。 所以每个被丢下去的人都不能活着回来。 第37页 李观棋一声不吭,从储物袋里取出绳索,系在飞剑上,瞄准对面崖壁,掷出飞剑。飞剑刺入崖壁,他再将绳索系在崖边的老树上。 华镜扬眉,没说话。看着他踏上绳索,一开始有灵力托着,很轻松,踩进悬崖范围时,他身上好像忽然坠了一只千斤顶,身体重重一晃,双脚离绳。 幸而华镜将他拽了回来。 李观棋仰面摔倒,又爬起来了。 他什么也不问。华镜说什么他就去做,不懂讨价还价。换成个滑头的,一定会问能不能她去,毕竟她修为高,去取一朵幽梦影而已。 是颗好棋子,就是太笨了。 李观棋又要再试,一只脚踩上绳索。忽然风掠过他身边,紧接着华镜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腰,轻而易举地踩着绳索,若蜻蜓点水,几个唿吸间就到了对面。 隔着薄薄的道袍,华镜感觉李观棋在抖,「害怕?」 「不是。」他的脸红得像关公,紧盯着幽梦影,成了对眼,「你不是说不能用灵力吗?」 说完他就明白了,不发一言,伸手去取幽梦影。 「且慢。」华镜食指和中指併拢,在李观棋手腕上一划。 他的皮肤裂开口子,涌出一滴滴鲜血。血气让幽梦影更亮了,或许是李观棋的错觉,他觉得幽梦影钻出了崖壁,爬向他。 幽梦影沿着李观棋指尖,爬上他手臂,根茎刺入伤口。李观棋的脸因疼痛皱了皱,那朵花像扎根在他的血肉中,愈发艷丽。 这就是华镜为什么非要他来。 谢危楼能做到的事,他也能做到。华镜想起前世楚月西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不知她对李观棋,是否也会如此感动? 华镜看了眼李观棋。幽梦影在吸他的血,很疼。可他咬着牙忍住了,不发一言。 该回去了。华镜催动魔气,这时,一只不知何时从崖底飞上来的乌鸦停在了老树上,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嘎嘎叫声仿佛在笑。 它低头啄断了绳索,华镜没了着力点,和李观棋往崖底跌去。 忘了那些畜生。崖壁光滑,没有一块凸起的石头,华镜只能右脚踩踏崖壁,藉以上升。 一大群乌鸦盘旋在悬崖上空,见华镜要逃,一窝蜂地朝她压了下去。 华镜一人对付很容易,可她还带了个李观棋。 晚渡寒鸦在衡武门境内,魔气外泄,会被护山大阵发现,到时她就暴露了…… 一念之差,大片乌鸦聚合成了一柄剑的形状,刺向华镜。她本来可以躲开,却见李观棋换了个身形,挡住了她。 华镜一怔,低喝道:「你在做什么?」 她不需要他保护! 下一刻,华镜砸进了死水里。死水的浮力拼命将她往上推,水底的怨魂拼命把她往下抓。 华镜猝不及防地咽了一口腥臭腐坏的死水,这是她重生以来最狼狈的时刻。 悬崖克灵气,死水克魔气。水面上就扶着几个魔修,死很久了。 李观棋的背被乌鸦啄了,血线蔓延开,水底的怨魂蠢蠢欲动。纷纷松开华镜,缠向李观棋。 华镜扬手,扇了李观棋一巴掌。 这一巴掌扇醒了他,李观棋睁开眼,看见华镜背后全是幽幽莹莹的怨魂,极其痛苦地哀嚎,透过水波钻进他耳朵,掀翻他天灵盖。 华镜却很镇定,仿佛背后是一幅画,她的动作在水下也不受影响,抬起脚,踹了李观棋胸口。 李观棋飞出了水面,掀起的水花打湿在死水上盘旋的乌鸦。它们一只又一只地掉进死水里。 这该死的畜生不能碰死水,碰则死,落则沉。 华镜来不及想李观棋能不能借这股力飞上去,她心中迅速盘算,若在死水里爆发魔气,护山大阵可能察觉? 来不及细思,几只怨魂攀住她的手臂。华镜双眸渐渐晕染黑色,在水里飘散开的黑髮从髮根一点点变白。 突然一个重物掉进了水里。 李观棋的左手也划破了,血色四散,交织着怨魂的幽光。幽梦影越发明亮,任何靠近的怨魂都被它驱散开去。 李观棋朝华镜伸出手,先拽住她的衣襟,再将她拉进怀里。 简直胡闹。 华镜将魔气击入水底,惊人的冲力将她和李观棋撞出死水,悬至半空,华镜踩踏崖壁,将片雪剑扔上悬崖。 挣脱了灵力压制的片雪剑不怒自威,屠戮本就死了大半的鸦群。华镜避开下雨般的鸦尸,跃上悬崖。 脱困后,华镜先抬头望天。 护山大阵没有动静。 兴许因为她的魔气在水底,护山大阵不能感知。 残余的乌鸦慌不择路,死的死,逃的逃。 片雪剑为主人报仇,将悬崖边的乌鸦杀得一只不剩。 华镜查看李观棋,他还活着。 想到他逃脱后再度坠入水中,华镜冷哼,「不自量力。」 片雪剑回到她身旁,用脆生生的童声道,「正人君子不会丢下别人逃走。」 「这一点也不君子,这叫蠢。」华镜捏住他左手,封住伤口。 她感觉到视线。抬头,李观棋原来没昏迷。 他竟笑了,「大师姐,你知道幽梦影可以驱散怨魂吗?」 华镜不知道。 正因不知道,才陷入困境。华镜只是多活了一世,不代表她全知全能。 她也不懂李观棋为何如此高兴,笑得像个傻子。 第38页 李观棋低喃:「我还以为要死了。」 「死不了。」 李观棋吃力地站起,他失血过多,一张脸毫无血色,华镜让他吃了两颗益气丹,回到青灯夜雨楼,用剑挑出了幽梦影。 她几乎削掉了李观棋手上一大块肉,幽梦影本不会缠得这么紧,全因他后来划破了左手,血的气味刺激了幽梦影。 华镜的青灯夜雨楼布置了聚灵阵,灵气充沛,还有单独的打坐室。她扔给李观棋一瓶生肌丸和益气丹,让他打坐疗伤。 露台,华镜跽坐了一个时辰。第一束晨光洒进茶杯,她睁眼望去。 有另一个人的气息。华镜看向门边,李观棋愣在那儿了,像在看朝阳,又像在看她,「你的伤好了。」 「嗯。」李观棋点头。 华镜开口,本想说他可以走了,心底却有个疑惑未解开,终究还是问了,「为什么划破左手?」 李观棋眼睛比朝阳还亮,「我当时想到毒物往往附近有解药。水底那么多怨魂为什么不离开?或许不是不想,是不能。乌鸦阻碍他们?可乌鸦不会一直在水面上。我就想到了幽梦影,山壁上的幽梦影是天然的屏障,怨魂没办法离开崖底。接着我想到幽梦影嗜血,如果我流更多的血,它会不会更亮?所以……我就试试了。」 三两句能说清的事,解释的如此详细,赘述了。但华镜没打断他,听到最后,「倘若限制他们的是死水而非幽梦影?你不怕死在那里?」 第二十章 献媚。 「我怕。」李观棋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更怕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 华镜皱眉,区区摘星,也敢担心洞我,真不知几斤几两。 她扬手,包裹在水珠里的幽梦影飞向李观棋,他连忙捧住了,小心翼翼。 瞬间,李观棋便出现在青灯夜雨楼外。 他抬头看露台,已不见华镜踪影了。 ** 「大师姐,楚师妹的生父居然是掌门!她让我别说出去,她暂时不打算和掌门相认……」 华镜碾碎纸鹤,与此同时,她收到了另一只纸鹤。这只纸鹤比李观棋的霸道,直直地撞向华镜,灵威逼她跪下,「现在立刻到重瑶宫来!」 传完话的纸鹤主动焚毁。 风一愚回来了,比她预计早得多。看来他在北境无功而返,这也在华镜预料之中。 华镜给李观棋发了一只纸鹤,御剑到重瑶宫。 走进宫殿,她踢到了一大截珊瑚。那株最大的珊瑚碎了,其他家饰也是。 风一愚在发火。 他察觉到华镜的到来,挥了挥袖子,这一地残骸碎成了齑粉,被风颳出宫殿。宫殿里顿时宽敞了许多。 华镜没上前,原地跪下:「师尊因何震怒?」 「那传承——!」风一愚一掌打碎了宝座。 华镜偏头,「是假的?」 「不是假的,是真的,但沧溟老祖,那臭老头,他戏弄我!」风一愚脸色紫涨,胸口因愤怒一起一伏,「传承的第二关居然不在那里!」 「那在哪里呢?」华镜轻声道,紧接着匍匐跪地,「弟子失言。」 一道灵力将她託了起来,风一愚怒火稍消,「告诉你也无妨,下一关的线索是『东洲』。」 衡武门在西洲,东西洲之间隔着偌大的明灭海,来去不便,很少往来。 北境在西洲最北,比东洲近得多。风一愚上次去东洲大般若寺,就花了将近一年时间。 「那么远?」华镜惊讶地说,「师尊又要去一趟东洲吗?」 风一愚:「不是现在,我记得步天节之后,上古传送阵就要开了。你们都去。」 东西洲之间传送最快的,是一个已有三千年的上古传送阵。 但传送阵只在天狗食日时开启。也就是每年双星相汇时,在修仙界是一年一次。 风一愚上次去的不凑巧,天狗食日刚过。只能穿过明灭海。 东洲也有修士,大多是儒门、佛门,道门寥寥,都在西洲。 西洲的步天节,东洲的英雄会,就在天狗食日前后,是两大洲修士交流切磋的盛会。 说完传承,风一愚又问:「执事堂的人可处置了?」 「揪出来十八人,韩风已死,其他人全下放到外门了。之后严长老便闭关去了,现在还没出来。」 「哼。」风一愚冷哼,「算他识相。可还有别的事?」 「一些风言风语罢了。」 「说来听听。」 「本届内门新进了一个小师妹,十分可人。危楼似乎对她有好感,屡番关照。我提醒他几句,被其他弟子以为我和小师妹争风吃醋。师尊觉得可笑吗?我和谢师弟又不是道侣,哪来的风何来的醋。」 风一愚看向她:「说起此事,你和危楼——」 「弟子李观棋,求见掌门!」风一愚的话被打断。 他不悦地拧眉,要华镜去赶人,忽然想起了李观棋其人,改口道:「就是找到传承的那个李观棋?让他进来。」 华镜转身,用殿外也能听见的声音:「进。」 两人四目相交,华镜淡然侧身,故作厌恶,疾步走到风一愚身旁。 风一愚对李观棋印象不错,因此看了眼华镜,不解,「说。」 「掌门,我得知一件事,与掌门有关,不敢隐瞒便来禀报。但请掌门赎罪,若弟子说错了,请别责罚弟子。」李观棋又跪下了,以上次那种头抢地的姿势,很谦卑。 第39页 风一愚不以为然地嗯了声。 「新来的小师妹楚月西,她说是来寻父的。弟子为了帮她,去晚渡寒鸦摘了幽梦影。」李观棋掀开袖子,露出还未癒合的疤痕,「今日我们用溯血之法,见到了她生父的影像。和……和掌门一模一样。」 华镜微微转眸,只见风一愚露出了惊愕之色。 不是愤怒,是惊愕,说明这件事是真的。 风一愚没有搜神,毕竟他亲自见一见楚月西就知道了。 他刚起身,李观棋忽地往前爬了几步,「求掌门千万别告诉楚师妹此事是我说的!楚师妹央我别说出去,但我想此事和掌门有关,我怎能隐瞒?可我又不想伤了楚师妹的心……」 风一愚打量他,「看不出来,你还有一颗怜香惜玉的心。放心,我只是看看她究竟是不是我的血脉。不会提及你。你,很好。」 李观棋没动。 华镜挑了挑眉,又压下去了。 这三个字已经是风一愚对弟子的最高夸奖了。是李观棋演得太好,还是失去了心腹的他亟需培养一个新的? 不管是哪个原因,对华镜都是好事。 风一愚走过李观棋身旁,御剑而去。 李观棋扭头,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再看看前面。 他僵住了。因为华镜蹲在他面前,似乎在看他笑话。 这番说辞是华镜教的。李观棋也怕露出马脚,才在风一愚跟前五体投地。只要风一愚看不见他的神情和动作,便没有破绽。 李观棋立刻坐直了,「大师姐,我没露馅吧。」 「能屈能伸。」听着像贬低,实则在夸奖他。华镜看向他的手臂,「可给楚月西看了?」 李观棋微怔,「没有。」 华镜皱眉,「你不想她心疼你?」 「是,我不想她对我有男女之情。」李观棋低头,「人的心不是石头,再不喜欢的人,天天对你好,总有一天你也会动心的。」 华镜不信,「胡说八道。」 她察觉风一愚回来了,眨眼又站回原位,佯装若无其事,「师尊可验证了?」 风一愚神情凝重,「她果然是我的女儿。她母亲是世俗界的凡女,想不到生出了个资质上等的女儿。」 华镜:「这是好事,师尊后继有人。」 风一愚看了眼李观棋,「听说你待月儿不错,她与你走得很近。」 李观棋垂着头,声音诚惶诚恐:「我身为师兄,照顾师妹是应当的。不管她是不是掌门的女儿。」 风一愚摆摆手:「不必紧张,我已经知道你待她始终如一,也好,我现在不与她相认,你待在她身边,好生照顾。」 「弟子遵命。」李观棋又五体投地了。 「我四处走动了一下,确实有些流言。内门真是越来越不堪了,不修炼,成天到晚嚼舌根。」风一愚这话是对华镜说的,「绝不能再放任这些事。阿镜,你也该和危楼定亲了。」 李观棋唰地抬起头,紧盯着华镜。 放肆!幸好风一愚看着她,没发现李观棋的异样。 华镜慢声:「全凭师尊做主。」 李观棋飞也似地走了。 华镜:「李师弟很关心楚师妹。」 风一愚的宝座被他拍塌了,便取出一张新的玉床坐下,「我还听说你与他不合,斗剑时伤了他。」 华镜淡淡道:「我帮过他两次,他便得寸进尺,这人看似是君子,实则小人。我只是教训了他,并没伤他性命。」 风一愚:「阿镜,这种人才是最好用的。给他一些好处,便乖乖任人差遣。我记得,你不喜欢这种人。」 「是。」华镜垂眸。 风一愚看着她,神情带着些许慈父的感觉,「你父母双亡,是我将你带回来养大的。战场之前,你从未离开过衡武门。经歷了一些事,也该成长了。有些人,即便你不喜欢,只要有价值,表面功夫还是得做的。」 对,就是这种神情,这种话。让她曾经十分感动,父母双亡的她,能得到另一位父亲,真是太好了。 华镜只有低头才能掩盖眼中恨意,拖着长长音调:「是。」 华镜在青灯夜雨楼下见到了李观棋。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见她回来,蹭地站起来,看神情,似乎想到什么,旋即又坐下。 活像条被遗弃的小狗。 这时的内门弟子都在斗剑台,但华镜还是扔了张隐身符。 她皱了皱眉,「你险些露馅。」 「你与谢危楼不相配。」李观棋闷闷不乐。 又说些听不懂的话了,华镜道:「何须相配,他有利用价值。」 正如李观棋,他们都是华镜的棋子。顶多李观棋这颗能走到最后,谢危楼很早就会成为弃子。 李观棋似乎想通了,「你恨他。」 华镜眼眸微动,忽然瞬身至李观棋面前,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的事与你无关,得寸进尺,我便杀了你。如你这般的人,天下多得是。」她冷声道。 她手指并未收紧,李观棋却额角青筋暴起,如溺水之人在垂死挣扎。 杀了他如此容易…… 她却忽然想起李观棋又进死水,朝她伸出手。 华镜松了手。 李观棋握着脖子,手撑着石头,大口喘气。 他竟笑了笑,「我说对了。」 第40页 华镜背过身,片雪剑不合时宜地道:「主人,你心软了。」 「放肆。」连剑灵也敢挑衅她,真是无法无天。 李观棋坐直了,嘴角的笑始终在,「我要做什么?」 华镜不禁松了口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让楚月西信任你,保护她。」 「好。」他答应得干脆。 第二十一章 动心。 执事堂。 华镜翻阅这个月的帐本。负责此事的几个弟子战战兢兢,立在一旁,肩膀内扣,膝盖相触,像只被吓坏了的鹌鹑。 华镜合上名册。 韩风还在时的几笔无名支出不见了。应是严应虚还没出关,暗中警示过剩下的弟子。 华镜又拿起另一本名册,是这个月申请外勤的弟子。 她一眼看见第二页的「李观棋」,后附楚月西、陆浊留、李石、王瀚海和熊子才五人。 申请今天出外勤,地点是迷踪林,那里的灵兽,摘星和照影就能对付,很安全。 辰时。华镜看了眼空地上的日晷,他们才走了半个时辰。 弟子见华镜似在思索,不曾开口,不禁紧张,「大师姐,帐……没问题吧?」 「少了几笔。」华镜扫了他一眼。 众人的嵴背绷直了,以为华镜会追问,谁知她草草翻阅了剩下的名册,便藉口离开了。 华镜御剑,飞到了迷踪林上空,果然看见李观棋一行人。 未免其他弟子误闯,她找到了迷踪林的阵眼。 迷踪林离衡武门不远,也就半个时辰的脚程。数百年前,这是低等灵兽栖息的山林。衡武门时任掌门设下迷踪阵,供弟子歷练。 阵眼在迷踪林深处,观真境方可入内。绿地上卧着一块棋盘,上有数块大小不一的石板,像拼图。 华镜挪动其中一块,对应的区域变幻位置,譬如一排树让开了路,一条小溪忽然断开。 她唤出水镜,观察李观棋等人的方位。 ** 「李师兄,那棵树是不是动了?」王瀚海揉了揉眼睛。 李观棋掏出地图,执事堂给每个弟子都印了一份,「地图上没有标註树木,兴许是你眼花了吧。」 李石两腿打颤,指着众人身后:「路,路不见了!」 他们来时那条布满鹅卵石的路不见了。 楚月西啊了一声,胆怯地躲到李观棋身后,揪住他的衣袖。 李观棋不动声色地避开身体接触,道:「也许阵法变幻了,迷踪林本来就有哪位师祖布下的阵法。」 陆浊留晃到了一棵树下,按了按,「是真的,不是幻觉。不对啊,这阵法不是几百年都没人改过了嘛。执事堂说拿着地图,竖着进竖着出,骗人的?」 「那会有危险吗?」李石惊恐。 陆浊留故意吓唬他,「可能有吧,万一改变阵法的不是人,是灵兽,还是高阶灵兽,那你恐怕要当肉粮了……」 李石惨叫一声,抱头逃跑。 「你别吓他。」李观棋去追李石,两人大概拉开了四五步距离,忽然一排树凭空升了起来,挡住李观棋。 李观棋大声喊了几次李石的名字,不见回应。 陆浊留吓了一跳,右手往左边一拉,「我再也不说话了。」 这时又听见了叫声,李观棋一看,熊子才也不见了,只剩王瀚海跪坐在地,惊慌失措。 楚月西看见了,指着突兀的石墙,快哭出来,「熊师弟被树撞到后面去了,然后这墙出现了……」 陆浊留把剩下的人叫过去,他看了看楚月西,道:「这样吧,我保护王师弟,你跟着李师兄,行吗楚师妹?」 「好。」楚月西怯生生道。 陆浊留对李观棋挤眉弄眼。李观棋暗嘆,他和陆浊留解释过了,无奈这货还喜欢当媒婆,说既然内门都传他俩金童玉女,那就坐实。 坐实你个大头鬼。李观棋想踢他。 四人刚分成两组,数十棵树拔地而起,将他们分开。楚月西的道袍被挂住了,随树上升,李观棋不得不跃起按住她的肩膀,扯了下来。 楚月西脚下不稳,跌进他怀里。 李观棋眼疾手快,转身避开,再抓住楚月西的后背将她拉直。从头至尾,楚月西没碰到他一点衣襟。 楚月西:「……」 李观棋喊了几声陆师弟,隐约听见回应,很微弱,在很远的地方。 楚月西柔弱,「李师兄,不然我们御剑离开这儿吧。」 「必须找到其他人。」李观棋看了看穿天入云的树木,「你在这儿等着,我上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他们。」 楚月西急切地抓住他衣角,「不。万一你走了,我们又分开了怎么办?我一个人对付不了这里的灵兽……」 「那这样吧,我先送你出去,再回来找其他人。」李观棋召出飞剑。 楚月西踏上他的剑,李观棋按住她肩膀,「用你自己的。」 楚月西很委屈:「师兄,只是一段路。」 「我知道。」李观棋颌首。没有半点让她上来的意思。 楚月西咬了咬下唇,「师兄,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李观棋一怔,皱眉,「男女之间,并非只有爱情。」 楚月西跺脚,「那你就别对我这么好,和别人一比,你太好了吧,处处为我着想,又那么温柔,我不心动很难啊。倘若这世上没人比你更好,我……我又该怎么办呢。」 第41页 李观棋哑然。「因为大师姐让我对你好,因为你是掌门之女」。这样的话岂非更伤她的心? 他想了想,正色道:「师妹,你这么想,恰恰证明你并不喜欢我。」 「为什么?因为你好,我才会喜欢你啊。」 「可你只知道我好,你没见过我的落魄、软弱、狠心。」李观棋耐心道,「倘若你见过一个人的好与坏,还能为她心动,那才是喜欢。」 楚月西惆怅,「可我见过的坏人太多了,我娘卧病在床,姥姥却不愿帮她,说她跟了个野男人,败光楚家的颜面。师兄,我不想看人的坏,我只想看好,我愿意相信一个人只有好没有坏。我只是想有个家,有家人,很过分吗?」 李观棋只好宽慰她:「兄长也是家人。」 楚月西摇头,「我不懂。师兄,你拒绝我,是因为你的心上人很好,是吗?」 华镜很好……现在的衡武门,恐怕没有弟子苟同。 李观棋见过她的好,也见过她的坏。他不贪图她的好,他只是心疼、好奇。 李观棋不说话,楚月西以为答案是肯定,一气之下扭头跑了。 李观棋自然得追,不断变幻的树木拖慢了他的速度,楚月西身影消失不到片刻,李观棋听见了她的尖叫声。 他用剑噼开树,只见楚月西手臂受伤了,血流不止,她倒在地上,不停后退,神色惊恐。 身着红衣的女修背对着他,黑髮及腰,左手如鹰爪般,血沿着指甲滴滴答答。 她带着没有五官的白色面具,歪头看向李观棋。 「李师兄!」楚月西惶恐唿喊。 女修已近至身前,尖锐的指甲刺向李观棋喉咙。 李观棋喉结蠕动,「……大师姐?」 ** 又被认出来了。 面具下的华镜拧眉,佯装被李观棋的灵力逼退,脚尖轻点滑出数十步。 他到底是怎么认出来的?华镜不免烦躁。 李观棋似乎明白了她的意图,举剑与她打斗。 楚月西趁机退到了一旁,这伤对她来说已经很重了,看着血,她几乎要晕厥。 但李观棋和女修交锋,她怎能置身事外?楚月西把储物袋里的符箓都掏了出来,扔向李观棋:「李师兄,接着!」 华镜一爪抓烂了符箓,洒向李观棋,另一只手刺向他的脸右侧。 掌风颳破了他的脸,二人近乎贴着脸滑过。 不等李观棋反应,她主动撞到了树上,摔倒在地,以极其不甘的姿态看了眼李观棋,再次暴起,绕过他,左手对准楚月西的心口。 这女鬼要掏她的心!楚月西闭眼大喊:「师兄救命!」 呲。指甲刺入皮肉。楚月西睁眼,李观棋替她挡下了。 都到了这种时刻,他还用双手撑地,竭力不倒在楚月西身上。 女鬼定住了,没有掏出李师兄的心。楚月西看向掉落在一旁的剑,不知哪来的勇气,握住并催动灵力,刺进了她心口。 华镜回过神,用沾了李观棋血的那只手,折断楚月西的剑。 从楚月西的视角看,便是她受伤遁逃,化作一股红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 华镜晃了晃。 她扶住棋盘,呕出一口血。 楚月西天然克她……不愧是天选之女。还没突破照影,沾有其灵力的剑就能伤她的分神。 华镜有两个分神,在沧溟秘境和迷踪林用的都是晦真。晦真是魔,性情冷酷,下手狠辣。若非李观棋不能死,方才已把他的心掏出来了。 华镜清楚,她必须避免和楚月西正面交锋。因为她一定会输,这是和天道准则一样的定理。 修仙界到处都是灵气,不管是魔还是魔修都会无比难受,更别提休养。这个分神很长时间都不能用了。 不过这次很值得,李观棋捨身救她,楚月西一定很感激,甚至心动。 她唯一想不通的是李观棋怎么总能认出她? 华镜揉了揉眉心,唤出水镜。陆浊留等人找到李观棋了,已送回衡武门。 灵气室。 楚月西哭成了个泪人儿,起初非要跟着进去,师兄弟劝了一阵才作罢。 李观棋伤势看着可怖,实则不算什么。修士受伤是常事。 众人更关心的是那忽然出现的女鬼。 此事交给执事堂,在确定迷踪林安全之前,所有弟子都不能去了。 谢危楼来了。远远的,看见楚月西明珠垂泪,心头怦然。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一面之缘,念念不忘,再见时仍思佳人。 可他和阿镜已有了婚盟…… 「师兄。」华镜站在他身后,一眼便知他在看楚月西,「你可是在看楚师妹?」 第二十二章 魔修。 谢危楼一惊,「你走路怎么不出声?」 他像惊弓之鸟。 华镜:「你几时这么胆小了。怎么一群人围在灵气室,楚师妹还哭成那样。」 「听说他们出外勤,李师弟受了重伤。」谢危楼尽量不看楚月西。 华镜捏住他脸颊,指甲紧贴皮肤,转向楚月西,「怕什么,想看便看,我不会吃醋。」 谢危楼大惊失色,推开了她,疾退数步,「阿镜,你做什么?!」 华镜垂眸,摩挲指腹,倏地一笑,「开个玩笑。」 她的另一个分神似乎很着急出来逛逛。 第42页 这就是修魔的坏处,抑制体内魔气就花去她很多心神,更别提分神了。 华镜转移话题,「你管着外门,近来可有不妥?」 谢危楼像是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平静下来了,「外门弟子繁多,少不得有人结党营私,钻宗门的漏洞。我一直忙着纠正邪风,若要说不妥……我不知道怎么处置那些人。」 「看来他们向你求饶了。」华镜一语道破。 谢危楼吃软不吃硬,那些人一定跪在他面前哭爷爷叫奶奶,后悔、发誓再也不犯,才让他如此动摇。 谢危楼:「是,若是你,会怎么做?」 说完,华镜还没反应,他先愣住了。华镜猜他想到了从前二人关系还好的时候,他遇到什么难以抉择的事,也如这般询问她的建议。 譬如他不知道该和青梅竹马的师姐在一起,还是遵从本心,选那个令他久久不能忘的师妹。 当时华镜怎么答呢? 华镜下意识避开回忆,道:「当然是废了修为,赶出宗门了,这有什么好犹豫?」 「阿镜,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同门……」 「同门又如何?做错事就该受罚,欠了债就要还,天经地义。」华镜冷冷道。 谢危楼噎住了,他看着华镜,似乎有话要说,终究没说,「我问问师尊吧。」 「一点小事便打扰师尊,师弟,你才越发不像样子了。」华镜嘲弄地看了他一眼,擦肩而过。 乍走进灵气室,许多弟子向华镜问好:「大师姐。」 华镜:「不修炼,都聚在这儿干什么?」 楚月西还记得她打伤了李观棋,倔强地抿着唇,一言不发。是其他弟子向华镜解释。 「哦。」华镜神情很淡,丝毫没为同门担心,「都回去修炼吧。」 李观棋被晦真所伤,体内有魔气,灵气只会加重他的伤势,用不了多久他就撑不住了。 弟子都散得差不多,只陆浊留坚持留下。这时灵气室石门忽然打开,李观棋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呕出一大口黑血,再度倒地不起。 楚月西眼泪流得更凶,边喊李师兄,边扑到他身旁。 谢危楼快华镜一步,捏住李观棋的脉搏,惊愕非常:「他体内……怎么会有魔气?!」 只有去过战场,见过魔气的弟子才知道盘踞着李观棋经脉,和灵气相冲的黑雾是魔气。 好,省了华镜的事。华镜也拧眉,蹲下握住他另一只手,李观棋的衣袖下滑,她顺带挑了挑眉,「这是……幽梦影的痕迹。李师弟取过幽梦影?」 她佯装无意看向楚月西,后者一怔,都明白了。她脸上泪痕犹在,神情却从脆弱转为坚强,下定决心,站起来往外跑。 「楚师妹去哪里?」谢危楼急切。 华镜捏住了他的手臂,「她去哪里关你什么事?」 谢危楼反抗,「阿镜,你太针对她了,这实在不对劲!」 华镜蓦地松了手,矜傲地抬颚,「好,那你去,千万别让其他弟子看见了。我可不想再被流言戳嵴背。」 谢危楼愣了愣,咬咬牙,还是追去了。 他甚至警告了陆浊留,「陆师弟,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许说出去。」 陆浊留不屑道:「谢师兄,敢做要敢当。要么你就别去。」 「我只是担心楚师妹的安慰,怕她做出什么……傻事。」谢危楼很没底气。 「那我和师兄一起去。」陆浊留看了眼华镜,仿佛在说,「大师姐我会替你盯着他的」。 华镜压根不在乎谢危楼去不去。 她知道楚月西去做什么,她不是找个地方暗自神伤,而是去找风一愚求救了。 一切都在按着她的计划走,唯一不顺利的是眼前这个人…… 李观棋恢復了些神智,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华镜。 她垂眸看着他,相视,她眼帘颤了颤,「你怎么会认出我?」 「直觉。」李观棋想到什么,被他自个儿逗笑了,「你化成灰我也认得。」 华镜:「……」 「晦真不懂分寸。」她这个分神,残忍,嗜杀。若不刻意控制,华镜也会被那纷杂的杀戮执念吞噬。 「我不怪你。」李观棋的脸颊血管被魔气填满,血管贲张、发黑,但他的眼睛还是亮的,「你得到……想要的了吗?」 我何须要你体谅?你一枚棋子,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华镜按捺住心念,「楚月西去找风一愚了,他会帮你祛除体内魔气。此事之后,他会更信任你。」 「那就好……」李观棋阖眼。 华镜用食指按住他眉心,驱散涌向心脉的魔气。 她审视李观棋许久,这个人总能做出让她意外的事。 华镜不喜欢意外。 她阖了阖眼,双眸渐归冷漠。 风一愚来了,把李观棋带到重瑶宫。过了一会儿,传讯让华镜去重瑶宫,有要事相商。 魔气引起风一愚注意了。华镜看向重山瑶琴的方向,将另一个分神派了出去。 ** 重山瑶琴,八仙洞。 洞府外的弦音树又在唱歌了。 严应虚平日里还会夸赞这琴声好听,因近来不顺,只觉烦躁,便打开洞府,看也不看,一剑甩向树干泄愤。 一只苍白素手捏住了剑尖。 第43页 是个女人,坐在弦音树上。她把剑掷了回去,五指拨动垂柳,仙音渺渺。红衣拖尾,懒懒地搭着树干,像凤凰耷拉的尾羽。 华镜的另一个分神。相貌平平无奇。 「你是……魔修?」严应虚慌乱地抬头。 他在看护山大阵,兴许还纳闷怎么没雷电噼下。 华镜轻笑,声若银铃,赤足一踮,跳到了另一棵更高的弦音树上,晃动双足。右手弯曲靠着树干,倾斜身体,手指抵着太阳穴,「严长老。」 严应虚:「你认得我?」 「当然认得了。」她吃吃地笑,话锋一转,「衡武门掌门风一愚的手下败将嘛。」 严应虚怒火蹿升,右手一抓,飞剑回到掌心,对着华镜:「你找死——」 他的剑锋带着有破竹之势的灵力,但终究弱了点。严应虚还是胆子小,这里是重山瑶琴,他怕惊动了风一愚。 华镜丝毫不憷,还主动飞上前,捏住了严应虚的剑尖,故意折弯再松手。 飞剑像长蛇,不停抖动。 严应虚退了几步,额角落下一滴汗。 他剑上的灵力消散了。 下一刻,一股灵威从严应虚头顶落下,压着嵴椎。他不得不跪下了。 自跪求风一愚后,他再没这么丢人过! 华镜居高临下,走到严应虚面前。 「这就是实力碾压,你在风一愚面前,也只有跪着的份。」她笑着嘲弄。 严应虚忽然放弃与灵威抵抗,被彻底压进尘土里。 华镜诧异地努了努嘴,「严长老,这是何意啊?」 「你明明是魔修,为什么能用灵力?你至少是观真境……不,你不止观真境。为什么?告诉我,怎么做到?」严应虚逐渐狂热。 华镜嗤地一笑。 说好听点,就是能屈能伸。说难听点,就是见风使舵。怪不得风一愚从没把他放在眼里。 欺软怕硬的玩意儿,她笑意越盛,一脚踩在了严应虚头上。 严应虚半张脸埋进土里,仍苦苦哀求:「你告诉我,我愿意为魔族做事,你们不就想征服修仙界吗?我帮你们,只要你告诉我……」 「闭嘴。」华镜嫌他聒噪,用飞剑削掉了严应虚半截鼻子。 鲜血直流,严应虚咬牙不吭。 魔就是这么喜怒无常,据说新任魔君饮血啖肉,好观同类相食。 让魔踏足修仙界,必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可那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要飞升,他要去上界。这里死多少人,和他有何干系? 华镜眯了眯眼,又笑了,「那你可得入魔,愿意么?」 「愿意,愿意!」严应虚脑袋动不了,只能轻微地槌击地面,像磕头。 华镜抚掌。 严应虚身上的灵威忽然解开了,他近乎瘫软地倒向一旁,连忙服下益气丹,止血。 一个蠕动的布袋被扔到他眼前,「吃了它,我就帮你。」 严应虚解开束绳,生有上百只脚的魔物四散奔逃。 他一脸菜色,「你要我吃这些?」 华镜赤足踩死了一只。黑色血液沾染她的脚底,她毫不介怀地踩严应虚的后背,把魔物的血尽数抹到他身上。 严应虚又不能动了,华镜扬手,逃跑的魔物就被灵力抓了回去。揉成一团,像被裹在水滴里,离严应虚的脸就一指距离。 「展示诚意嘛。」华镜笑着说,「不难吃的。」 「你吃过吗?!妖女!」严应虚咒骂。 当然吃过啊。 被师叔陷害掉进魔物陷阱时,为了逃出生天,我不得不吃了好多魔物啊。 她笑得越发灿烂,「严长老,吃,还是不吃,你决定。」 严应虚不反抗了,思考片刻,他对飞升的渴望战胜了噁心,用力咬了一口。 魔物的下半截身体在他嘴边挣扎,空气里瀰漫着即便不吃也能嗅到的腐烂腥臭。 眼看他要吐出来,华镜冷冷道:「吞掉。」 严应虚吃了。他耸拉着脖子干呕,华镜放开了他,抬手,指尖飞出一条红色小蛇,钻进了严应虚的眉心。 与此同时她抬头,护山大阵有反应了。一丝魔气就触动了雷电,隐隐交织。 她看了眼严应虚,要不是风一愚暗中作祟,他早突破观真境了。 魔气帮严应虚打破最后一道障碍,他被动进入了突破状态。 严应虚脸上洋溢幸福微笑。 华镜扯了扯嘴角,呵,愚蠢。 「阿镜,阿镜——」 第二十三章 下套。 华镜低垂的眼眸微微一亮,抽回分神的神识,「是,师尊。」 她操纵分神时不能一心二用。 因此风一愚等人眼中的华镜从进了重瑶宫后,就沉默地站着,一语不发。 风一愚忙于帮李观棋驱除魔气,没察觉到她的异样。毕竟她沉默寡言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华镜不敢贸然地收回分神,分神说到底是一部分魂魄,风一愚会发现。 李观棋已无碍了,尚在昏迷。 楚月西脸上泪痕斑斑,半蹲在玉榻边,紧紧握着李观棋的手。 华镜目光一触旋即挪开,看向悬浮半空、被灵力裹住的深红魔气。 那是风一愚从李观棋身体里逼出来的。 魔气颜色越深,魔修修为越高。 风一愚神情严肃,「那魔修或许还在迷踪林。你怎么看?」 第44页 「战场的封印未经损毁,怎么会有魔修呢?我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华镜看向略有点出神的谢危楼,「师弟以为?」 谢危楼用眼角余光偷偷看楚月西,被华镜似无意地戳破,面对风一愚投向他的目光,紧张地低下头,「我有点想不通,她为什么要伤李师弟,明明当时还有其他弟子。」 风一愚读出他话里有话,不悦道,「有话直说。」 谢危楼又看了眼楚月西,像是碍于她在场,难言心语,便走到风一愚身旁,低声道:「自上次我们从战场回来,从没听说过境内有魔出没,所以我觉得,这件事或许是谁自导自演。」 华镜听见了,并不给他面子,故意大声道:「师弟觉得李观棋自导自演的目的是什么呢?」 楚月西瞪向谢危楼:「谢师兄,李师兄是为了救我才受伤,况且他差点死了,要是他策谋此事,怎么会差点搭上性命?你别污衊他!」 风一愚:「月儿,你别着急。危楼也只是猜想罢了。」 谢危楼愣在当场,抿了抿嘴角,别过脸。 楚月西擦了擦眼泪,「爹,我相信李师兄,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不会做这种事。」 「那也未必,凡事都有可能。不过他区区一个内门弟子,也就比蝼蚁强一点,若真与他相干,背后肯定还有人。」华镜淡淡道。 风一愚点头:「嗯,就凭李观棋一人,掀不起风浪。你们二人可注意到宗门最近有不寻常之事么?」 「不寻常……」谢危楼沉思,「严长老已经闭关很久了。」 华镜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唇,「严长老不是已经出关了么?前几日我见他与一弟子相谈。」 谢危楼忽然想到什么,惊慌失措地看向华镜。 华镜避开他的视线,迎上陷入思索的风一愚,「师尊,您想到什么了?」 「执事堂的事你都处置好了?」风一愚的一眼极具灵威。 华镜弯下腰,「是,都剥夺内门资格,赶到下外门了。不过……」 「不过什么?」 「我将韩风师弟的魂魄交给危楼处置了。」华镜微微抬眼,恰好能看见谢危楼的表情,「师弟应该已诛杀他吧。」 谢危楼退了一步。 风一愚浑身爆发出骇人的灵威,压得谢危楼不能动弹。 楚月西修为最低,被压趴了,嘴角渗血。 忽然一股春风驱散了部分灵威,让她倖免于难。楚月西惊讶看向华镜,后者缓缓收回五指。 华镜收回在李观棋身上的视线。再看谢危楼,他不甚流利地辩驳:「韩师弟有错,但罪不至死,我想让他去世俗界投胎,所以一直留着他的魂魄……」 「交出来!」风一愚怒喝。 谢危楼承受不住,单膝跪下,从储物袋里拿出了华镜交给他的瓷瓶。 破了。 瓷瓶底不知何时漏了个大洞,韩风的魂魄早不见了。 谢危楼脸色煞白:「这……」 「韩风是严应虚的心腹,知道许多执事堂的秘辛。哪怕他逃出衡武门,去了别的宗门,泄露本门要务,也是件大事!危楼啊危楼,你何以如此拎不清?」风一愚震怒,一掌将谢危楼拍了出去。 谢危楼后背触墙,呕了口血,下落后不敢站直,双膝跪地。 「弟子知错。」他不敢擦嘴角的血,口齿不清。 「你从前可不是这么靠不住的人。」风一愚冷哼,转向华镜,正要说话,深红魔气忽然挣脱了灵力,冲出重瑶宫。 与此同时,护山大阵雷电交织,噼向重山瑶琴的某一处。 「走!」风一愚喝令。 华镜紧随其后,回头看了眼,谢危楼跟上来了,楚月西还守着李观棋。 谢危楼心事重重,忽与华镜对视,险些从飞剑上摔下去。 华镜清楚他不敢问,也不敢想。韩风的魂魄哪里去了?可能靠他一己之力跑了,可能被严应虚就走了,就是不可能……是华镜给他下的套。 华镜落地,趁护山大阵的雷电涌向严应虚,将藏在弦音树间的分神收回。 严应虚突破了洞我,周身魔气翻涌,护山大阵罗织雷电,险些击中了他。 他及时回神,仓皇避开,避开了雷电,没避开风一愚的剑。 血,触目皆血,严应虚的右手躺在三步外,手指在颤动,想抓住什么。 他捂住伤口,惊恐,「师兄!」 「你竟与魔勾结!」风一愚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第二剑噼出。 剑气化龙,横扫一片弦音树。 严应虚堪堪躲过,却被雷电噼个正着。浩然之气逼出了体内深红魔气。 他这番更无话可说,双膝一软又想跪下,还没触地,不知想到什么,心一横,祭出飞剑挡下剑气,嚷嚷道:「风一愚,我不怕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到现在还是洞我境!你这辈子都参不透生死局!飞升,你做梦吧!」 一声巨响! 风一愚盛怒之下,削掉半座山头。严应虚碎成齑粉,一团幽光从破碎躯壳中奔逃而出。是他的魂魄。 谢危楼做错了事,想挽回,便主动追击严应虚。 严应虚魂魄逃无可逃,他已经入魔了,护山大阵酝酿的灭魂雷电噼了下来。 谢危楼知道活着的严应虚才有用,不顾雷电当头砸下,朝他的魂魄伸出手。 第45页 忽然他后脑一疼,不禁按住太阳穴,只是一晃神,那团光芒便飞快地从他手背绕了过去。 护山大阵或许认出谢危楼,雷电停了一瞬,严应虚因此有了逃生之机,一熘烟钻进密密麻麻的弦音树林里。 华镜紧随其后,不多时折返,「师尊,严长老备有后手,弟子没能追上他。」 风一愚哼道,「你们越来越没用了。」 华镜:「想来他用了铸魂阵,离衡武门不远,我这就去查。」 这种阵法能保施阵者一命,设阵时剖出一魂一魄,安置在阵眼。只要死在方圆百里内,哪怕剩余的魂魄消散了,也能活下来。 谢危楼又把事搞砸了,羞愧难当:「师尊……」 风一愚摇头,对华镜道:「衡武门内一定不止他一人与魔勾结。」 华镜为难:「师尊,眼下动静太大,严长老的党羽肯定有所警觉,我此去至少半日,恐怕那些人都跑了。交给谢师弟吧?」 风一愚看也不看谢危楼,想了想:「那个李观棋已无大碍,就将此事交给他。」 华镜适时反对:「师尊,李观棋信不过——」 「我知道你和他有矛盾,但他有用。」风一愚不容置喙。 华镜不说话。风一愚回重瑶宫去了,谢危楼还在自怨自艾。 华镜的黑靴停在他眼前,「看来楚月西确实乱你心神。外门那些弟子,你饶过他们了,对吧?」 「阿镜,凡事留一线。」谢危楼仰头看她,「你从前不是这种人。」 「从前?危楼,你从没真正认识我,何谈从前?正如我,也是第一次认识你。」华镜折腰,挑起他鬓边一缕落髮,看进他眼里,「懦夫。」 ** 丢下失魂落魄的谢危楼,华镜回青灯夜雨楼,卜算严应虚的方位。 铸魂阵要十二时辰才会聚拢他的魂魄,况且他身上还有华镜留下的魔气,跑不掉。 她不急着找到严应虚,先掐了只纸鹤,发往李观棋住处。 半晌没有回信。 楚月西已经送李观棋回去了,他莫不是又昏迷了?华镜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栏杆,眼看天色将晚,便派出分神。 华镜落在露台的栏杆上,屋内一灯如豆,楚月西趴在李观棋床边睡着了。 李观棋也醒了,楚月西压着他的手,睡意正酣。他小心翼翼地抽回手臂,看准时机,将软枕塞进她腕底。 楚月西毫无察觉,换了个姿势,抱得更紧了。 李观棋披衣起身,喉咙发痒,忍着没咳出声,低头推开露台,转身阖上门,才攥拳轻咳。 他没有发现华镜。华镜也没出言提醒,轻身一落,踮着脚,像猫儿般蹑足,站在他身后。 李观棋转身,第一眼被惊着,不自觉撞向身后的门。 华镜伸手拽住了他的肩膀。李观棋又站直了,甚至前倾,鼻尖浅浅擦过她的。 他的耳根子红了,嗫嚅:「大师姐?」 华镜已懒得追问,或许他天生有辨认身份的本领。她捻起停在栏杆边边的纸鹤,「风一愚让你查严应虚的余党。」 「是,掌门确实这么说。」李观棋看了眼屋内,压低声音,「他更信任我了。」 华镜睨了他一眼,勾唇,「做得很好。」 李观棋咳了咳,「听说严长老和魔勾结,被掌门发现,逃走了。是你做的?」 华镜旋身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李观棋规规矩矩地坐得远一些,华镜挑眉,主动往他那儿挪了挪。李观棋缩成一团,背后抵着柱子,生怕碰到她的手。 「严应虚被风一愚打压很久了,他一直突破不了洞我,是因为风一愚。我帮了他一个小忙,他应该回报我。」 华镜把玩着垂落耳畔的碎发,漫不经心道。 李观棋看着她,半晌,「大师姐,现在的你又是谁?」 华镜动作一顿,不经意扯动头皮,她看了眼扯断的头髮,抛掉了。旋即倚着栏杆,右脸枕着手臂,白玉般的手臂伸出栏杆外,一晃一晃的,「你猜?」 「这是成魔的后……代价吗?」李观棋轻声道。 华镜笑了笑,「是啊,正道都害怕成魔,因为魔会放大人心底最深的欲望。你的欲望是什么?」 李观棋低头,「不足为外人道。」 华镜凑近前,把他逼得后背紧贴柱子,还不罢休,往他脸上吹了口气,「我是外人吗?」 第二十四章 乌龟。 李观棋闭上眼, 不敢看她,动作、神情都写着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华镜玩够了,便滑到栏杆另一端。李观棋如获大赦地喘气, 脖子比脸红。 「严应虚一定要死, 我会给你一份名单, 都是他安插在执事堂的人。」她无聊地在栏杆上写字,托着腮,「做成此事,风一愚一定会对你另眼相看。」 「大师姐,你还没放弃撮合我和楚师妹吗?」 华镜抬眼看他。李观棋神情认真, 不是顽笑。 「她爹是风一愚, 当她的道侣,掌门之位有一半就是你的。你可知前任掌门也有一女?风一愚年轻时与她结为道侣,故而深受她爹赏识。后来那女子还没撑到他继任掌门就死了,前任掌门也陨落了。」 李观棋:「我不是他那种人——」 「没错,你不能步他的后尘。所以你要拒绝风一愚, 你要告诉他, 我只有一份忠心, 并非窥觊掌门之位。楚师妹心繫我又如何?我是掌门的狗。狗, 只配看家护院,不配入主家宅。」 第46页 李观棋震住了, 半晌无话。 「怎么了?」华镜觉察他有话要说。 李观棋喃喃:「这种人活着一定很累吧。」 华镜一怔,倏地掩唇而笑, 「走错一步, 你都自身难保,还管别人活得累不累。况且,没有这种人, 只有你,你一人。」 「若非歷经,又怎能洞察。」李观棋双眼不眨,「你为什么恨他们?」 华镜的右手捏住左手手腕,笑意消失了一瞬。下一刻,她瞬身到李观棋身前,按住柱子,围住他。 她的另一只手捏住李观棋的下巴,抬起,扬唇一笑,「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不该说的话,不该问的事,别问,懂吗?」 「我以为你会说『放肆』。」李观棋模仿她的口吻,几难察觉地敛了敛嘴角, 「对不起,我不会再问了。」 华镜:「……」 她撇开李观棋的脸,不爽像蚂蚁,没缘由地在她皮肤上攀爬。 「李师兄,你醒了吗?」 楚月西醒了。 华镜轻身一掠,在楚月西推门而出的那一瞬,落在房樑上。 她的衣袖不安分地垂下,恰好在楚月西能看见的高度。 华镜不紧不慢地往上轻拽,李观棋怕楚月西发现,便主动上前,转移她注意力:「楚师妹,进屋——」 话未说完。楚月西一头撞进李观棋怀里,两只手贴着他后背。 李观棋愣住了。楚月西抱得很紧,带着哭腔道:「我还以为你又出事了,李师兄,你别吓我好不好。」 李观棋作势要推他,这时他的后颈发起痒来,扭头一看,是华镜。 她又把衣袖垂下来了,故意在李观棋后颈附近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 她像青蛇,灵活地趴在房樑上,一双雪白的脚...交叠,不安分地晃来晃去,右手托着下巴,双眼懒懒地半耷着,看着李观棋,剩余的一只手下垂,像伸手撩拨春池的仕女,一边晃,衣袖也跟着晃,搔着池子里乌龟的壳。 乌龟跑不掉。乌龟就是他。 华镜承认,她在戏弄李观棋。 这也没办法,这就是她的性子。君销骨说许多入了魔的正道人士,都喜欢吃人。昔日同门,毫不犹豫地啃脖子。 她不一样,她喜欢戏弄人。晦真极端冷情,这个分神就极端的爱戏弄人。总比吃人好吧。 李观棋似乎在忍,他没有空闲的手撩开,也不能催动灵力,楚月西一定会问怎么了。 华镜看见他的下颌线绷紧了,很得趣,不禁笑了。 「楚师妹,你先松开。」李观棋耐心劝说。 「我不。」楚月西掉金豆子,她把头埋在李观棋胸口,因而看不见顶上不安分的衣袖,「我怕你又不见了。」 「松开!」李观棋用力拽开了她,并推进屋子里。 华镜失去了乐趣,衣袖孤零零地垂着,听见屋子传来李观棋说教的声音,又是那一套「我把你当妹妹」。 他怎么就不能接受楚月西?衡武门再找不出身世比她显赫,比她更受老天爷眷顾的人了。 华镜收回分神,将提前准备好的名单折成纸鹤放出。 片雪剑问:「主人,他答应了吗?」 「嗯。」 片雪剑:「主人,你似乎不大高兴。」 片雪剑和她心神相连,能察觉华镜的喜怒哀乐。 华镜两指轻轻捏着茶杯,道:「可能是她没玩尽兴。」 华镜没告诉李观棋,另一个分神有名字。不是她起的,是她入魔后正道修士起的。 他们叫她「魔女」。窥探人心的魔女。 ** 李观棋伤愈不到一天就去执事堂了。他虽然不是大执事,但风一愚亲自任命,加上韦经业和韩风都已经死了,在不少弟子眼里,他就是大执事。 华镜站在树梢上,远远围观。 李观棋终究和她不同,威逼利诱,两样他都没选。他将所有弟子叫到执事堂外的广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真有几个人站出来了。 他们都听从韩风,不知道替韩师兄办事就是替严应虚办事。有几个胆小的主动现身,连带揪出几个。 华镜提前吩咐过他,风一愚正在气头上,一定不要私自处置这些弟子,要询问过他才行。 李观棋也照做了。 不过看李观棋那神情……这些弟子不能善终了。 片雪剑:「主人,他会心软吗?」 「或许。」华镜淡淡道,「眼下我顾不得。你跟在他身边,若他生出恻隐之心……」 「就砍掉他的脑袋~」片雪剑欢快地说。 华镜一噎,「困住他就行了。」 片雪剑不高兴,「主人,依我看,你真的太娇惯他了。不就是一枚棋子吗,没了就没了。」 「你说他是君子。那你说这衡武门上下,还有比他更君子的么?」华镜反问。 片雪剑:「你明明说过那是蠢,不是君子。」 「我改变主意了。」华镜握住剑柄,反手一甩,也不管片雪剑喊「讨厌」。 ** 华镜在距衡武门三百里的山坳里找到了严应虚。 他的铸魂阵布置得很隐秘,真要找,得花上好几天的功夫。那时人都跑了。 ——因此严应虚从没想过会被找到,他像个闲散神仙,躺在阵中凝聚神魂,甚至没有设结界。 第47页 华镜:「师叔好兴致,在深山野林里晒太阳。」 严应虚倏地睁眼,惊恐万分,看清是谁后反倒松了口气。 华镜眯了眯眸,撩开衣摆,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师叔,我可是奉师命来缉拿你啊。」 「阿镜,师叔待你不薄,你不要告诉风一愚,我可以把藏宝地点告诉你。」严应虚谆谆道。 华镜将神识放开,驱逐了附近的灵兽。 「藏宝?想不到师叔被师尊打压了这么多年,还能私藏啊。也对,韩风师兄在执事堂这些年,少不得给你贪了很多东西吧。」 严应虚似是察觉到她的动作,脸色微变,「华镜,你别杀我,我就告诉你一件事。」 华镜看了看腰间空空如也的剑鞘,片雪剑还在李观棋那儿。 不过她本就不打算用剑,随手催动一条白绫,缠绕着手腕,漫不经心道,「说。」 「你得先立下心魔誓。」 心魔誓比对天发誓更让修仙者畏惧,华镜淡淡一笑,「我发誓,只要你肯说出这件事,我就不能杀你,若杀了你,便此生绝不可能飞升。」 严应虚松了口:「你是掌门从北境带回来的,他告诉你,你是个孤儿,对吧。」 「嗯。」华镜面无表情,「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了!我也是无意中知道的,你根本不是孤儿,风一愚杀了你的父母,他本来想杀了你。却发现你是万中无一的天灵体,只要修道必然飞升。所以他留下你,教你读书写字修道……可惜啊,你毕竟不是他的女儿。他防着你呢。」 严应虚洋洋得意,他用一个无关痛痒的秘密换来了生路。 他紧紧盯着华镜,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到震惊和失望。 但华镜很平静,她催动白绫,白绫像流水,从她的手臂越过后背,缠绕住另一只手。 「师叔是不是在期待我得知此事后,把掌门当成我的仇人,回过头帮你对付他?」她的嗓音渐渐变了,严应虚的脸色也渐渐变了。 是那个魔修的声音! 下一刻,白绫如一把剑,刺破了铸魂阵,直指严应虚的面门。严应虚后仰躲过,然而白绫瞄准的不是他的眉心,它灵活地下旋,裹住了严应虚的脖子,眨眼间勒紧,将他从阵眼扯到了阵边缘。 严应虚惊恐万分,因为他的魂魄还没凝聚,只要离开铸魂阵,他就死了。 这时他的头剧烈地疼了起来,好像一条肉虫在他的魂魄里钻来钻去。严应虚低头,不是错觉,真的有一道魔气,从他的脚底,到他的脑子,再从他眼睛里钻出来,飞到华镜指尖,盘旋。 「你说的事我早就知道了,现在回答我另一个问题。」华镜轻轻一扯,那白绫就紧实一分。 严应虚明明是魂魄,却被实体的白绫折磨得死去活来。 她眼里有火,是渴望的火,渴望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渴望復仇。 这一刻华镜撕开了平静的面具,露出被怒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自己。 她迫不及待,却又不得不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说出她梦寐以求的事—— 「怎么才能杀了风一愚?」 第二十五章 亲昵。 严应虚怔了怔, 忽然大声地笑了。 良久,他冷静下来,「如果能杀了他, 我早就动手了。」 「何出此言?」 听他这么说, 华镜心里已有猜测了, 但她还是问了句。 严应虚激动道:「他根本死不了!就算我能杀他一次,那第二次,第三次呢?他有三条命,我可没有!」 华镜:「因为分神?」 严应虚呆呆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那个魔修, 是你的分神对不对?快, 告诉我,怎么才能创造分神!」 华镜沉默地看着他。 严应虚忽然明白了,安静下来,「我没有肉身,做不到, 对吧。风一愚和你一样, 都是能用灵力的魔修。」 「不, 他和我不一样。我料想他只是借用了魔修的办法, 所以才参不透生死局。」华镜嘲弄道,「师叔不知道么, 入了魔,可就无法飞升了。风一愚既要一统西洲, 又要飞升成仙, 怎么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生死局,是突破踏虚境的材料。 说是材料还不准确,因为它看不见摸不着。 修士到洞我后期就能打坐突破, 不需要实质材料。只有他们知道打坐时面临什么。 据说只要参透「不老梦、千秋词、生死局」就能突破踏虚。风一愚过了前两个,唯独过不去生死局。 而西洲最后一个踏虚境已经死了,再往上的步玄也是三千年前的事,不知所踪。万年来唯一一个归尘境也飞升了。 无人可问。无书可查。 他已经失败两次了,每一次失败耗损两成修为,因此近百年不敢尝试。 「无……无法飞升?」严应虚眼睛瞪得像铜铃。 华镜啊了一声,佯装诧异,「怎么,我没告诉过师叔吗?」 「你……你……」 「我看师叔也没用了,不如最后帮我一次。」华镜露出熟悉的笑容,手中白绫倏地收紧。 一道道魔气沿着白绫盘旋而上,钻进严应虚半透明的脑子里。 他开始还挣扎,后来便不动了。铸魂阵变得黯淡,停止运转。 华镜的小指如弹琴般挑了下白绫。 第48页 「严应虚」抬头,没得到指示,又垂下脑袋。深红魔气占据了他大半个身体,华镜动念,他便随之做起动作。 鬼儡。君销骨教她的小把戏,他抓到人类修士,便扔进魔宫,无用的便杀了,变成鬼儡,给魔怪们唱戏。 华镜毁了铸魂阵,牵引「严应虚」到一处乱葬岗。挑挑拣拣,选了一具这两天才下葬的尸首。 再给他穿上内门弟子服,佩戴令牌。因他已死了,是个死物,收进储物袋,带回衡武门。 有几个执事堂弟子被晾在山门上了。 一定是风一愚杀鸡儆猴。华镜回到青灯夜雨楼,一只纸鹤在栏杆上等候她许久了。 李观棋:「一共九人,三人枭首示众,六人逐出宗门。」 华镜颇觉兴味,「你替他们求情了?」 李观棋:「是,你不会生气吧?我对掌门说,都杀了怕人心惶惶,况且当面测过,他们身上没有魔气,虽然帮严长老办事,但都是正派人士,都杀了不好。」 华镜召回片雪剑。它从屋内飞出来的,看样子回来有一阵子了,「你没拦住他?」 「他当着风一愚的面说,我也拦不住啊。」片雪剑道,「不过他说的话很有道理,都是为风一愚着想。主人,看来他向伪君子迈出好大一步了。您以后不用事事都教他了。」 华镜:「死都不肯杀人的傢伙,忽然变化,不可疑么?」 「为情所困嘛,不磕碜。」片雪剑煞有其事,「再说了,我看您现在让他杀人,他还是不敢。」 华镜落座,「你去跟着他。」 片雪剑呆滞了,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很崩溃,「主人,我可是您的本命剑!」 「你跟着他我才放心。」华镜的话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势,「换个形貌。」 像片雪剑这种有剑灵的飞剑,已是法宝级别,只要剑灵还在,换一把剑栖身也不成问题。 片雪剑不情不愿,磨磨蹭蹭,幻化成了一把平平无奇的剑。 还得给李观棋一个得到它的合适理由……华镜后仰,闭上眼,感受阳光洒在眼皮上。 这时候她会觉得自己是个人,而不是地狱里的恶鬼。 片雪剑:「我要换一个漂亮的剑鞘!」 华镜答应了它无理的要求,「去观虞城。」 华镜给李观棋送了纸鹤。很巧,他伤势刚好,楚月西想去观虞城逛一逛,找一些能益气补血的灵材。 按理说她是掌门之女,跟风一愚要,或去执事堂拿,谁都不会拒绝。 但楚月西更想去挑选,她天生对灵材、灵宝等珍稀材料敏感,说不定能在市集上找到整个衡武门都没有的好灵材。 这点华镜倒是信。 楚月西是天选之女,她的机缘,是华镜可望不可及的。 华镜乔装打扮,先去灵器铺定制了片雪剑的新剑鞘。 店家看她戴着黑斗篷,请求她出示宗门玉牌。 华镜亮出衡武门内门弟子的令牌,店家戚戚然,「原来是衡武门的精英弟子啊。听说你们长老和魔修勾结,是真的吗?」 华镜:「因为这件事才查身份?」 「这……倒也不是。我们观虞本来有一位很有本领的匠人,据说死在了魔修手里。所以我们做灵器的都怕被盯上,但凡见到戴斗篷的客人,都要问清身份……」 廖云。算来也不久,这才过去几个月。但华镜已忘了这个人。 连带着想到了……她叫什么来着?廖云的道侣,那个不起眼的女修。好像是崔月蓉? 她也是为情而死。拿了那一百灵石,去哪里都好,偏偏来送死。 李观棋会步她的后尘吗?华镜不知道。依她对李观棋的了解……呵,她哪来的了解。 华镜要一个不起眼的剑鞘。因为给李观棋用,就应该低调。 片雪剑在抗议,反正只有她听得见,华镜就当充耳不闻。 她走出灵器铺,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楚月西和李观棋。 楚月西那么起眼,连带着李观棋也鹤立鸡群了。她挽着他的臂弯,拽着他往前走。 李观棋时不时垂眸看她的手,松开了,楚月西又挽了上来,嘟着嘴说了什么话,李观棋只好由着她去。 好像是……「兄妹也可以亲昵,你不是把我当妹妹吗,那让我挽着也没什么呀」。 华镜莫名不爽。片雪剑忽然问:「主人,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她愣了下,不自觉揉眉心,「没什么。」 她妒忌楚月西吗?说不定是。 因为看到那副场景,她就想起了曾经楚月西也是那么拉着谢危楼,而她带着笑容,安静地跟在两人身后,偶尔会看着谢危楼空着的另一只手发呆。 她没有勇气上前抱住他的胳膊,从前是不甘,现在想想,又觉可笑。 反正和李观棋断无干系。 华镜提前租了一个空闲摊位。摆上几样不起眼的东西,等候李观棋。 「师妹。」李观棋果然拽住了楚月西,指着华镜的摊子,「我想看看那个。」 华镜低着头,面目都掩盖在斗篷下。 她可以易容,但华镜不知道楚月西能否看破。楚月西是她的克星,天生的。华镜不得不处处小心。 楚月西在摊子前站定,视线扫了扫,「没什么好东西,我们走吧。」 「看看这把剑吧。」华镜用男人的声音,对李观棋道,「说不定你会喜欢。」 第49页 李观棋一直盯着她看。 华镜知道,她又被认出来了。就算藏在黑斗篷里,就算捏着把男人的嗓音,李观棋还是能一眼看出来。 她真想请教他,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观棋拿起普普通通,既没有雕刻也没有镶嵌的剑鞘,抽出一看,「我买了。」 楚月西:「师兄,这就是把很普通的剑,而且……我觉得气息不详,还是别买了。」 「我觉得很好。」李观棋问价。 华镜只要了一块中品灵石。李观棋很痛快地给了,把剑揣在怀里,不管楚月西的抗议,离开了摊子。 华镜像其他修士一样,坐到了天亮才离开。 她还在灵器铺打造了另一把和片雪剑长得一模一样的飞剑,除了没有剑灵。 回到衡武门,华镜当面撞见谢危楼。 谢危楼憔悴了,「阿镜,你找到严长老的下落了吗?听说昨天你回来过。」 「没有,他用阵法屏蔽掉了。」华镜凝视着他下巴的胡茬,「师弟近来睡得不好么,怎么一脸憔悴。」 修士也会长鬍子,只要压力够大。 「阿镜,我有件事想问你。」谢危楼似乎在挣扎,眼神飘忽,最终下定决心,「你告诉我,韩风是不是你放走的?」 韩风啊,他早就融入山川大地了。 华镜笑了笑,说出了他想听的答案,「当然了,你会护着我对不对?」 谢危楼想得到了大赦,目光柔和,「你为什么不提早告诉我?我知道,你还是那个善良的阿镜。韩师弟一定会很感激你。」 我恐怕受不起他的感激。华镜靠近谢危楼,见他想躲,伸手按住了他肩膀。 两人贴得很近,华镜凑近他耳畔,「那你还想着楚师妹吗?」 谢危楼一颤,「我……」 华镜倏地嗯了一声,目视前方,不知几时李观棋站在那儿了。他手里捧着一件女修的法衣,该是给楚月西的。 第二十六章 鬼儡。 他呆在那儿了。这时楚月西从华镜身后过来, 见状捂住了脸,张开手指,从指缝里悄悄看, 「大, 大师姐, 谢师兄,你们……」 谢危楼急切地推开了华镜。 华镜踉跄两步,皱眉,用手指轻轻担了下被他推过的肩膀。谢危楼见此举动,神情十分复杂, 又羞又愧。 楚月西和谢危楼之间, 有天然的好感,不见则已,见则荡漾。 谢危楼身上似乎有光吸引着她,她不禁看痴了,直至李观棋走过来, 才如梦初醒, 跑到他身后, 注意力落在法衣上, 「李师兄,这是你帮我换的法衣吗?多少贡献点啊, 我待会儿还给你。」 李观棋张口,嘴型和所说不一致, 「不必了。」 华镜双手抱胸, 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一幕。 主角不是她,就有种看戏的乐趣。她越发觉得让李观棋介入这两人是个正确的决定了。 片雪剑就在他腰间,也不知他起了什么新名字。 李观棋这才意识到尴尬, 他先往旁边让了一步,使楚月西暴露在谢危楼面前。 而后又挡回去,遮住谢危楼的视线,「谢师兄,好巧。」 谢危楼不得不面对李观棋的脸。两人近乎同高,他恍惚了一瞬,不知道想到什么,掩饰不住态度里的嫉妒,「恭喜李师弟,以后你就是外门执事了。」 华镜扬了扬眉。 意外之喜。看来李观棋做得很漂亮,风一愚甚至把执事堂管外门的职位都给他了。 那谢危楼呢?他看着这么憔悴,不仅因楚月西,还有失信于风一愚。 「我只是临时担任,比不上谢师兄。」 明眼人都知道他在自谦,说两句场面话应付过去便是。 可谢危楼被戳到了痛处,低声道:「一个曾经在药园浇屎的低等弟子,一跃成为外门执事,有多少是靠你自己。比不上,我确实比不上你攀附的本事。」 楚月西打抱不平:「谢师兄,李师兄能有今天,都是靠他自己赢来的!你怎么能这么说?」 谢危楼:「你不知道,要不是阿镜——」 华镜捏住了他的手腕,微微用力。 谢危楼霎时清醒了,惊愕,恨不得将说的话都咽回去。 楚月西听见了,好奇地看向华镜。 华镜淡然,「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李师弟还在外门时,我帮过他一次。不过我从前帮过的人岂止他一个。况且,他太贪得无厌了。危楼说的不错,此人有攀附之能。楚师妹还是别和他走得太近了。」 楚月西气鼓鼓,「大师姐,谢师兄,我觉得你们对李师兄有误会。」 华镜似笑非笑,「那你且看看是不是误会,来日方长。」 她就是要楚月西因不平、好奇接近李观棋,为他沦陷,日久生情。 谢危楼另一只手攥紧了,「对不起,李师弟,我失言了。」 李观棋盯着华镜的手,闻言,恍然,「没事,我不在意。师妹,我们走吧。」 见二人离开了,华镜卸下嘴角似有似无的笑,瞪了谢危楼一眼,甩开他。 她太了解谢危楼了。 从小到大,他也是众星捧月的存在。论资质,他甚至比华镜要好一些。金童玉女,玉女排在金童后面。 从没有人能带给他如此大的挫败感,重生后的华镜是第一个,但她强任她强,那是应该的,谈不上危机,只会让他心里有小小的不适。 第50页 可李观棋不一样。 他是个草根,还是个谢危楼曾经俯视、卑微入尘的蝼蚁。你施捨过的乞丐,摇身一变与你平起平坐,甚至抢走你应有的。你会怎么想? 谢危楼可能后悔帮过他了。 他只能后悔。李观棋不欠他的,他欠的是华镜。谢危楼要讨帮过李观棋的债,只能向华镜讨。 他怎么敢和华镜讨? 他要是敢,就不是懦夫了。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他已被弃如敝履很久了。 谢危楼意欲解释,华镜抬手制止,「你和我的意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师尊怎么想。我也不希望李观棋上位,可师尊看好他。」 谢危楼:「可是……」 「韦经业跟了师尊那么多年,也只是个大执事,掌门的边他都摸不着。你不一样。」华镜话锋一转,「还是说,你妒忌李观棋,是因为楚师妹喜欢他?」 「你怎么又说到楚师妹了。」谢危楼生怕被误会,「我对楚师妹绝无他想,你不要迁怒于她。」 都这么说还「绝无他想」,偏偏前世的她信了。愚蠢,愚蠢至极。 华镜在生她自个儿的气,局中人,终究做不到心如止水。 这时风一愚的纸鹤来了,召她去重瑶宫。 ** 重瑶宫中央摆着一只四方桌,桌上是一盏风雨飘摇的魂灯。 华镜认出是严应虚的,脚下步履放慢,「师尊。」 「他受了重伤。」风一愚观察魂灯,「你可找到他了?」 「没有。」华镜摇头,屈膝跪下,「弟子无能,请师尊责罚。」 风一愚的灵力托起她的膝盖,「严应虚在衡武门这么多年,总有些后手,你才突破观真不久,不是他的对手。」 华镜观察魂灯,「师尊,这魂灯有些不对。」 风一愚没说话。华镜便向魂灯注入灵力,靛青色魂魄忽然一涨三尺高,紧接着飞出重瑶宫。 这情况在不言中:魂灯里有修士微乎其微的魂魄,魂魄之间互相吸引,但护山大阵会隔开外界,除非严应虚就在衡武门—— 风一愚比她快一步,先追出去。华镜眸光闪烁,故意落了一拍。 她回衡武门后就把鬼儡藏到内门了。 原本想着藉机去取魂灯,想不到风一愚先去执事堂取了。省了华镜许多功夫。 两人看似相安无事,实则争斗多年,在风一愚眼里这就是养虎为患,终于有了个名正言顺除虎的理由,他比谁都着急。 华镜给鬼儡下了个很简单的命令。 ——杀楚月西。 等华镜追到镜花辞树,风一愚已经掀翻了一整片镜花。镜花洋洋洒洒,有的碎成粉粒,迎风飘散。 鬼儡动手,魔气外泄,护山大阵的雷电又噼下来了。华镜不疾不徐,先佯装被雷电噼中,落到镜花辞树里,再放出分神支援鬼儡。 她躲在镜花辞树间,围观战况。 鬼儡被压着打,风一愚明显收了力。有一些弟子就在附近,想帮忙不知从何入手。 华镜知道鬼儡打不过风一愚,严应虚生前也才踏虚初期,变成鬼儡后修为降到了观真后期。 风一愚也发现鬼儡难缠了,声音传遍方圆百里:「所有弟子都退出去——」 他的一剑可是能毁掉半座山。 华镜一眼看见李观棋和楚月西,鬼儡这事儿她可没告诉李观棋。因为他掩护楚月西,先让她走。 楚月西显然不肯走,两人拉扯……既然不肯走,就让她来帮一把。 华镜的分神跃出镜花辞树,送出白绫。白绫飞过风一愚和鬼儡的头顶,华镜赤脚划了过去,指尖一转,一个弟子重伤倒地。 她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人的命,有的脸孔,她认得,哦,这个捅了她一剑,那个说她罪该万死,还有这个…… 她有些杀红眼了,不禁想起在战场上大肆杀戮的时刻。那时她已经入魔了,是君销骨麾下得力大将之一。 他说,衡武门上下都助纣为虐,风一愚杀了你父母,你找他报仇有什么不对?现在好了,你想杀就杀吧,杀了这道貌岸然的修士,杀了那不分是非的楚月西,杀了那薄情寡义的谢危楼,再杀了害你沦落至此的风一愚…… 「阿镜!」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华镜晃了晃神,像个溺水的人从水底钻了出来,不禁大口唿吸。她看清楚眼前之人是谁了,先错愕,再挥开了他。 李观棋结结实实地撞了斗剑台,呕出的血溅了一丈远。 华镜的理智回笼。她不是来杀人的,她是来让严应虚死得其所的。 这时风一愚的剑来了。 他用阵法暂时困住了鬼儡,兴许意识到眼前这个大开杀戒的魔修就是迷踪林伤楚月西的人。 华镜及时反身,用白绫挡住剑气,与风一愚纠缠起来。 深红魔气缠绕着华镜,白绫则裂成了数十段,飞到两旁,下半截刺入地面,上半截试图缠住风一愚。 风一愚挥剑,平平无奇的招式,没有任何技巧,横扫而出的剑气斩断了白绫。 大道至简,风一愚离踏虚还差临门一脚,可以说是半个踏虚。他的招式不甚华丽,威力却很强。 但他不知道,华镜已经是踏虚了。 华镜脑海中千百次闪过一个念头:杀了他。 就在这里,暴露修为,杀了他,被发现也无所谓,杀了他。 第51页 魔的念头在怂恿她。 但华镜清醒过来了,严应虚没说谎,风一愚确实「死不了」,因为他有三条命。 前世的华镜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她杀了风一愚,看着他断气,这人还能再度出现,在战场上,站在楚月西那边,以所谓的正派人物出场。 如今她知道了,这个人极度怕死,甚至敢用魔修的办法。三个分神,三条命。 华镜必须坚持她最初的想法:让李观棋接近风一愚,变成他的心腹,就能知道风一愚的分神在哪里。逐一毁了,再杀了他。 华镜闭眼,再睁眼。 她身周的深红魔气像暴动的马群,纷纷颤抖,旋即一气冲上天。将周遭白绫映成了红色。 与其同时护山大阵的雷电来了,白绫替华镜遮挡雷电。 而魔气盘踞成了一座山那么大的圆球,往里凹陷,变成骷髅的形状,朝风一愚撞去! 风一愚横剑,催动剑气,闭上眼。蓝色灵力也在他身周盘旋,掀起他的衣摆。 「呵!」他大喊一声,剑未动,身后一个与骷髅一般大的人形,和他的姿势一模一样。 骷髅和人形相撞! 护山大阵的雷电被反弹回去了,白绫碎成一片片,天空若隐若现的屏障出现了一道裂缝。 护山大阵裂开了! 还在镜花辞树的弟子都被气浪掀翻了,离得近的还被魔气和灵力两重伤害。 只有两个人没事,李观棋和楚月西。 第二十七章 傻子。 李观棋没事, 是因为他身旁有楚月西。 他隐约听见一道童声在耳边说话,教他做什么事。他睁开眼,忽然被人扑了个满怀。接着便是魔气和灵力相冲的惊天盛景, 宛若一个光团爆炸、散开。 那力量到了楚月西跟前, 却消失了。 李观棋睁大眼睛, 他没看错,真的消失了,仿佛石头投入了无底深潭,一点声音也没有。 这时那鬼儡摇摇晃晃地爬上了斗剑台,陌生的脸上流露出人性化的恐惧:「救……救我……」 李观棋不知道他是谁, 从他的神态里嗅出了些熟悉感。 他张了张嘴, 没声音,说的是「严长老」。 这可是魔!怎么可能是严长老? 李观棋无法多想,眼前的鬼儡很危险,即便他知道打不过,也得一试。 他的剑掉在了斗剑台下, 李观棋四下寻找, 忽见他的新飞剑「坠翎」就在手边。 他茫然了, 几时在这儿的? 这时那道童声又响起了, 带着愤愤不平,恨铁不成钢, 大喊:「快杀了他啊!」 是他的剑! 他的剑会说话! 他的剑特别暴躁:「你怎么像个傻子,快啊!」 李观棋瞥了它一眼, 反手抽出了楚月西腰间佩剑, 她显然听不见「坠翎」说话,以为逃不掉了。 见李观棋推开她,迎面刺向鬼儡, 她还惊唿:「师兄!」 飞剑刺入鬼儡身体。剑上参与的灵力沿着剑尖,钻入鬼儡。就在李观棋面前,他化作一滩污泥,散了一地。一团深红魔气从鬼儡腐烂的头颅里钻出,沖向华镜。 华镜转眸朝他看来。 ** 事态超出华镜的掌控了。 她让片雪跟着李观棋,是为提醒他,按计划行事。 想不到他这般谨慎……用的竟是楚月西的剑。 楚月西的剑上残留她的灵力,华镜操纵鬼儡的魔气瞬间就消散了,余下的卷着灵力撞进华镜体内。 她不禁晃了晃,嘴角渗出一丝血。 风一愚的剑掀起滔天灵威,抓准时机噼向她。华镜虽躲过了,用白绫建起的结界却碎了。 白绫纷纷碎成粉粒落下。 华镜胸口血气翻涌,楚月西的灵力不断蚕食着她体内魔气。 她第一个念头是逃跑。 她用魔气吊着严应虚最后一缕魂魄,魔气散了,严应虚也就死了。他的魂灯肯定灭了。 华镜的原计划是让李观棋「杀了」严应虚,再替风一愚建下一功,而她是严应虚派出的「傀儡」。 这下风一愚已经看出她才是「幕后黑手」,严应虚只是受她操纵。 华镜眼眸转动,像一把脱了弩的箭,射向李观棋! 她一掌打在了李观棋的胸口,后者飞到了斗剑台边缘。 以华镜的修为,这一掌打死李观棋都行,但她没有。因为楚月西的灵力削减了她的魔气,她又不能动用灵力,这一掌的威力和揽月境差不多。 天选之女!她斗都斗不过。 「剑来!」 楚月西大喝一声,掉到远处的飞剑嗡嗡数声,飞进了她手里。 她脸上满是关心之人受伤的愤怒,举剑刺入了华镜的胸膛! 疼痛从胸口蔓延开,她几乎不能动弹,并感觉到风一愚蓄力的一剑就在头顶。 这父女俩要置她于死地。 华镜恍惚了一瞬间,忽然想到前世在战场上,她也是这么被杀了的。 她根本斗不过楚月西,不管她修为多高,有多少魔兵,都杀不了头顶光环的楚月西。 她说:「大师姐,对不起,爹做了错事,我愿意替他赎罪。可你杀了那么多人,我不得不为了全天下除掉你——」 谁要你的对不起?! 华镜用手握住了楚月西的剑,剑气灼烧她的奇经八脉,血不断往下滴。这就是楚月西对魔,对她的压制,她浑身乏力,有一个声音不断在催促她倒下—— 第52页 不! 华镜红着眼,一厘一厘地从胸口抽出来。 我不会再输第二次!这一次,我要报仇,我要赢—— 华镜掌心聚集残余的魔气,拍向楚月西心口。与此同时风一愚的剑气像惊涛骇浪,从她身后掀了过来,气浪吹起了她的头髮。 气浪即将碾碎她的那一刻,华镜收回了分神。 她从镜花辞树上掉了下去,先是一声足以摧毁耳膜的巨响,再是地面震动,镜花都被抖下来,瞬间秃了一大片。 动不了。 楚月西的灵力还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她的骨头像被碾碎了。 其他弟子都跑了,她选的又是很偏僻的地方。即便如此,华镜仍费劲挪动手指,催动贴在树上的隐身符。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恢復,坐着一地的镜花,唿吸从粗重变平缓。 华镜的手仍绵软无力,她划了个水镜。 谢危楼接住了楚月西……他方才来得迟了些,疏散弟子离开。 他也不敢参战,风一愚那么厉害,一定能对付魔修。他上去反而累赘了。 瞧他那紧张的模样……华镜嗤地一笑,她见过这神情啊。 这就是所谓的天定姻缘吗?哪怕她费尽心思让李观棋插足,也有红线把他们强行拉到一起。 至少她的目的达成了一半,李观棋立功了。 风一愚定会发现「魔修」没死,衡武门要戒严了。说不定还会牵扯其他宗门。 华镜又坐了一会儿,带着伤,慢慢走出镜花辞树,走到被轰成了平底的斗剑台附近。 李观棋的伤不重,他从谢危楼那儿接过楚月西。 谢危楼紧张,「李师弟,你别碰到师妹的伤。」 李观棋心不在焉,和谢危楼的公主抱不同,他只是搀住了楚月西的肩膀,让她靠着。 华镜慢吞吞地走到风一愚跟前,「师尊,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我被一个魔修绊住了。」 风一愚:「那魔修呢?」 「跑了,弟子打不过。」华镜故作惭愧,「刚才师叔的魂灯有了反应,可是他回宗门了?」 「呵呵,他不仅回来了,还把魔修也一併引来了!」风一愚震怒,大袖一挥,倒在一旁的斗剑台丹楹被粉碎了。 华镜收回目光,「想必师尊已杀了魔修吧。」 「不,让她逃了。这魔修有点本事。」风一愚看向她,「你遇到的魔修什么模样?」 「一个红衣女子,形貌普通,应该是魔修的伪装。」 「不,那是分神。魔才会的分神!」风一愚流露出一丝激动。旋即轻咳掩饰了,「杀了她并没什么用,要找到分神一併击破。不知魔界在酝酿什么阴谋,一定要抓住她,活捉拷问。」 华镜手指按着心口,她真的疼,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反而把戏演真了。 风一愚果然用了魔族的分神之法,他要活捉「魔修」,应是为了从「魔修」口中拷问出分神方法,找到突破踏虚境的办法。 做梦。 华镜嘴角滑出一抹笑,不动声色,「是。」 谢危楼没排上用场,向风一愚告罪:「师尊……」 风一愚打量他几眼,摇了摇头。 发现严应虚魂灯有异,风一愚第一个通知了华镜,而没让谢危楼去。 不知他是已不大信任谢危楼了,还是想让谢危楼放权休息。 ……不。风一愚从没相信过任何人,他只相信自己。 华镜想到这,看了眼搀着楚月西走来的李观棋。 他和华镜相视,眼中都是庆幸,露出了个在她看来傻兮兮的笑容。 谢危楼深知他令风一愚失望了,噗通,双膝跪地,「师尊,请师尊惩罚弟子吧。」 当时谢危楼就应该和华镜一起去重瑶宫,哪怕他没收到纸鹤。 他明明看见纸鹤是风一愚发来的,掌门的纸鹤和其他弟子的截然不同,宗门里只有他的纸鹤有那般的灵威。 可他无视了,因为他无颜见风一愚,怕被问责。他去了外门,因此来迟了,根本无法加入战局,只能做些不痛不痒的事。 而华镜受伤,显然和魔修有过激战。他呢?只是託了楚师妹一把。 他连李观棋都不如。 风一愚见他自动领罚,道:「闭关思过,一年。」 「是。」 华镜眉心一跳,站到谢危楼面前,「师尊,危楼没做错什么,他只是来迟了,罚他闭关一年不好吧。况且眼下魔修入侵,正是用人之际……」 风一愚思忖,「你说的是。阿镜,危楼近来心境不稳,你二人迟早是道侣,你应帮扶他才是。」 华镜虚伪地应是。 谢危楼一走,就不能和李观棋、楚月西形成三角之势了。 他不是为了这份情意格外折磨,甚至妒忌李观棋么?华镜就要添一把火。 把她霁月光风的师弟拽下神坛……多有趣。 华镜察觉有人在看她。 回头,是李观棋,眼神复杂,有失落,也有战意。 他和谁战?华镜皱了皱眉,又舒展开了。 莫非李观棋已发现了楚月西的好,生怕谢危楼抢走? 是也。就应该这样。他喜欢的女修再好,也好不过天之骄女、气运之女的楚月西。 他真对楚月西动了情,更易矇骗。一个人眼中的情意是遮不住的,只有无关的人能看出。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第53页 万一李观棋为爱,背叛了华镜,站到楚月西那边呢? 华镜想过背叛的可能,所以她和李观棋定下了契约,真背叛,就杀了吧。 她不是第一次有这个念头。此刻却心头怦然,很古怪。 不等她思索这感觉是什么,风一愚开口,让她和受伤的楚月西一起去重瑶宫打坐。 重瑶宫有一个只供掌门用的灵气台,灵气比弟子用的浓郁十倍。 「楚师妹伤势重,让她去吧。我回青灯夜雨楼就行了。」华镜婉拒。 她怎么能和楚月西同处一室。楚月西恢復时体内灵气溢出,只会加剧她的伤势。 风一愚马不停蹄地去其他三个宗门,商讨魔修之事。华镜去疗伤,谢危楼带领执事堂打扫战场。 为什么不是李观棋带领?因为他要陪楚月西到重瑶宫。 大难已过,许多弟子又回到了内门。看见李观棋搀着楚月西,议论纷纷。 谢危楼看着那二人背影,不禁痴了,自言自语:「他怎么不抱着楚师妹,那样她该多不舒服啊……」 「那你去啊。」华镜在他身后。 谢危楼:「阿镜,我不是……」 「别再解释了,我知道你喜欢楚师妹,情难自禁。我可以成全你们,可她已经有李师弟了,现在的你配吗?」华镜强忍着不适也要嘲弄他。 谢危楼:「阿镜,你讨厌我,是因为我喜欢楚师妹吗?」 华镜不藏了,「有那么明显?」 谢危楼显然理解错了,黯然:「我竟不知你对我情根深种,阿镜,我始终把你当成要好的玩伴,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对你只有亲情,没有爱。」 「不,你误会了。你我是衡武门的『金童玉女』,所有人都盼着我们在一起,弟子们是,师尊也是,我只是遂师尊的意。可即便如此,你也不应身怀婚盟,心念他人。」 华镜冷冷地睨他,眼神如刀,「别为不堪找藉口。」 谢危楼像脸上被打了无形的两耳光,一时呆住了。 华镜那冰冷的神色维持了不到一息,转眼又平復了,「我回去疗伤了,师弟。」 因她前言,这一声「师弟」怎么听都讽刺。 ** 李观棋把楚月西扶到灵气台上。 「我就在外面,你有什么事喊我。」他有些心不在焉,扔下这一句话便转身。 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角,「师兄,你、你别走。」 「我就在外面。」李观棋重复。 楚月西眼圈红了,「师兄,你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不是大师姐?」 第二十八章 愿意。 李观棋像被戳破了心事, 眸光闪烁,轻轻捏住了她的手指,挪开, 「你伤重了。」 伤重才会胡思乱想。 楚月西的眼泪聚集到杏眼中央, 轻轻一眨, 像珍珠般滚落,我见犹怜。 「师兄,我是受伤了,不是生病了。我很清醒,我知道你喜欢大师姐。就算她那么对你, 你也还是喜欢她。」楚月西道, 「所以你才会因为魔修的身形像她,不顾一切地上前阻拦。」 李观棋怔了怔。 这在楚月西看来就是说对了,她可怜兮兮地握住了李观棋的手指。 那上面的老茧好厚啊,她听其他人说过,李观棋在下外门待了六年, 困在药园浇屎泼尿, 做粗活累活, 整整六年。 她心疼不已, 「师兄,大师姐那么对你, 她一点也不喜欢你,也不心疼你, 你为什么喜欢她?」 李观棋下颌线条紧绷, 他坐到灵气台上,缓声道,「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 大家说大师姐从前是衡武门最亲和、最善良的人,可人会变啊。她已经变了,伤害了你。」楚月西倔强地用他的手背,贴着脸,「师兄,我真的喜欢你,你忘了大师姐吧,我会对你很好。」 「师妹……」 「我不要听你说那些话,对,她确实在你落魄时拉了你一把,那又如何?就算你以后落魄了,我也会矢志不渝。这不公平,不能因为你先遇到她,就不给我机会。」 李观棋将手慢慢地抽了回去,「你该疗伤了。」说罢起身离开。 楚月西错愕,他甚至连大道理都不肯讲了。她的难过更上一层,她就那么不如华镜么? 楚月西长这么大,头一回有人待她这么好。 母亲死后,她孤立无援,去找姥姥,姥姥将她扫地出门,说她是败坏家风的孽种。平日里待她好的人纷纷落井下石,她以为的「赵家哥哥」,忽然变成了强绑她做妾的坏人。 楚月西逃出生天,到了修仙宗门招募弟子的地方。她只是试了试,想不到对方说她的资质是他见过最好的。可惜年纪有些大了,十五岁,要是能早些入道,至少照影境。 楚月西这才想起了母亲的嘱咐。她手里有一块玉牌,不知道什么用处。楚月西问道长,对方大喜过望,说这就是他们衡武门的玉牌啊,虽不知她如何得来的,但她註定要进衡武门。 楚月西觉得,如果她註定要来衡武门,註定要找回爹爹,那李观棋也是她註定要喜欢的人。 因为他太好了,楚月西不敢想,如果哪一天李师兄离开了她,她要怎么找到下一个更好的。 ——她不能让大师姐抢走师兄。 师兄被大师姐蒙蔽了,只要他知道大师姐不可能变好,大师姐不如她,师兄就会选她了…… 第54页 ** 青灯夜雨楼。 华镜呕出一口黑血,像蜷缩的虾子,倒在地板上。 她的两个分神都被楚月西重创了,又没有魔气疗伤,短时间内不能用了。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华镜嘆气。 她打开了青灯夜雨楼的禁制,这段时间都没人能进来。 华镜渐渐睡了过去。 她梦见了前世。战场上,遍地是修士和魔物的尸体。 华镜不敌,君销骨也跑了。还魔君呢,打不过就跑,只会背后捅刀子…… 可华镜不能跑。她看向楚月西引领的一众修士,其中就有她的仇人风一愚。 她想好了,就算是死,也要杀了风一愚。 楚月西在修士中,众星捧月,谢危楼作为她的道侣,也是众人追随的目标。 好一对神仙道侣…… 不甘的感觉浮上华镜心头,她想咆哮,想不顾一切地质问,像个疯子。 可她不能,他不能在仇人面前示弱。就算输,她也要输得体面。 楚月西朝华镜走去。 她穿着全西洲只此一件,谢危楼为她特别寻来的法衣,鲛纱织成。为这件法衣,他只身闯了十里明月的杀阵,伤痕累累,双手捧上,给他的心上花。 华镜还自作多情了,看着他笑着朝自己走来,以为那是给她的,却见他目光直视,径直从她身旁走过。 都是些不堪的回忆。华镜不想看楚月西,因为她总能从那儿照出最狼狈、落魄和不堪的样子。 「大师姐,你回头吧。」楚月西劝道。 「除非风一愚死了。」华镜冷冷道。 楚月西像天上的月,映着泥里的华镜,她捧着心,很伤情,「大师姐,我不可能让你杀了爹。我好不容易找到他,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家人了……」 华镜愕然,回过神来,不禁笑了,越笑越大声。 魔物被她如此癫狂的模样吓得缩了缩。即便它们没有灵智,只是填尸坑的玩意,也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已经疯了。 「你以为你是谁,全世界都要围着你转,为了你付出一切吗?风一愚杀了我父母,骗了我这么多年,你们一个个都是他的帮凶,谁来怜惜我?!」 楚月西像看着个不明事理的疯婆子,同情又怜悯,「大师姐,还有我和师兄啊。只要你放下一切仇恨,退守魔界,我们愿意留你一命。」 留你一命。 曾经的小师妹竟也能说出这种话了,仿佛这是她的仁慈和恩赐。华镜应该感恩戴德。 华镜扬手,白绫咻地飞向楚月西,她带着丝惊愕,躲过了。 谢危楼见状,立刻飞到她身旁,斩断白绫,护住楚月西,大义凛然道:「阿镜,别再执迷不悟了!你看看那些魔修,还有魔君君销骨,他们都逃了!你已孤立无援,别再顽抗了!」 华镜的白绫软绵绵地落在地上。 「为什么……」她晃了晃,两道血泪从眼里流下,「她出现之后一切都变了,不……不是变了,是你本来就是这种人,风一愚也是,怪我,怪我识人不清。你不是说过会永远站在我这边吗?怎么就移情别恋了呢?」 「我从没爱过你。」谢危楼捧着楚月西的后脑勺,怕她害怕,便抱她入怀,「阿镜,你在我眼里一直都是大师姐,我们只是同门。」 同门! 华镜捂住心口,摇摇欲坠。 风一愚问他,你是否喜欢阿镜,你是否愿意和她结为道侣。 他说我愿意。 他说我愿意啊! 痛苦之中的华镜身周爆发出强烈魔气,铺天盖地的深红魔气涌向所有人—— 华镜倏地睁开眼,惊醒了。 她的眼泪在地板上形成了一潭小小的水洼,她用手掌撑地,坐了起来。 华镜摸了摸脸颊,指腹湿湿的。 她多久没哭了?重生以来,她就没哭过。 华镜从回忆中慢慢抽离,神情从脆弱变冷漠。 这个梦提醒了她。君销骨已经是魔君了,步天节之后,他就会找到人间和魔界的通道,从战场鱼涌而入。 楚月西也会越来越强,前世魔族入侵时,楚月西和华镜的修为就差不多了,到后来华镜入魔,就算和楚月西境界相同也打不过她。 到时她就杀不了风一愚了。 华镜冷静思考。 她帮谢危楼求情,且受了伤,李观棋又在照顾楚月西,接下去执事堂的很多事会交给谢危楼。 这是谢危楼再度得到风一愚信任的机会。 他妒忌李观棋。 华镜双眸蒙上了一层阴霾,初步有了计划。 ** 谢危楼指挥弟子清扫镜花辞树。 斗剑台毁了,重修至少要一个月。衡武门没有足够的木材,还需到观虞城购买。 他井井有条地处理着一切,仿佛拾回昔日自信。 谢危楼沉浸在这感觉中,仿佛他还是受人尊敬的谢师兄,衡武门弟子崇敬的第三人。 直到这感觉被些细碎议论打破。 「怎么是谢师兄主持大局啊,李师兄呢?」 「李师兄陪楚师妹去疗伤了。」 「我还是喜欢李师兄,他说话温和又有办法,从不偏心。哪像谢师兄,把轻松的活都给了内门弟子,光让咱们做些粗活累活。」 「你不说我还没发现,确实啊,在外门的时候只顾着领任务,没发现内门弟子的活比我们轻松啊……」 第55页 他们在比较他和李观棋。 李观棋的行事风格,谢危楼略有耳闻。因他是外门弟子出身,格外照顾外门。将之前他设计的任务都改了,让内门弟子承担了一部分任务。 按理说内门弟子会因此厌恶他……没有。李观棋对谁都很温和,众人说他像拂面的春风,让人心甘情愿。 谢危楼不屑一顾。不就是当低等弟子久了,知道怎么讨好人么。 外门弟子多承担任务怎么了?他们人数多,修为低,不如内门弟子重要。多点任务更能鼓励他们修炼,加入内门。 谢危楼在心里说了许多理由,表面上风轻云淡,实则握紧了袖子下的拳头。 那两个弟子又说了好些话,都明夸李观棋,暗贬谢危楼。 其他弟子也这么想吗?他不如李观棋? 直到那两个弟子离开,谢危楼也没缓过神。他们的话像流沙,一点点钻进他早已有了裂痕的君子之心。 「师弟。」 华镜从天而降,她的伤势还没好,本就脸色苍白,这下更毫无血色。 谢危楼看了两眼,道:「怎么了?」 华镜:「我卜算到师叔的方位了,他可能还活着。」 「怎么可能!」谢危楼惊讶道,「师……严应虚的魂灯已经灭了。」 「你知道魔修可以分神吗?生长自魔界的魔族能分更多。一个分神就是一条命。」 谢危楼立刻捻出纸鹤,「我这就通知师尊。」 「慢着。」华镜按住他的手,冰凉触感,让谢危楼一颤,不禁躲开她。 他一愣,又伤了华镜的心,却见她神态淡然,没有一丝不堪。 「师尊肯定和其他宗门的高层在商议,还是别打扰他了。现下就你和李师弟没受伤,不如你二人去探查一番,回来再说?」 第二十九章 堕落。 「可这还需要我——」 「只是打扫战场, 你都已经分配过任务了。」华镜攥拳咳了咳,抬眸,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他, 「去探查情况, 不要打草惊蛇。我怀疑那个逃跑的魔修就在那里, 你要是能带回好消息,师尊定会高兴。」 谢危楼稍愣,语调放低,「阿镜,你在帮我?」 华镜笑了笑, 「当然了, 我不帮你帮谁呢?你可是我未来的道侣。」 谢危楼脸上掠过一丝欣慰,旋即又道:「阿镜,你近来有些……喜怒无常。」 他还记得华镜说的那些话。 华镜缓缓眨眼,用昔日与他说话的语调,温声细语, 「危楼, 看着你挂心别的女子, 我也会难过。一时冲动, 说了些伤人的话。」 谢危楼恍惚瞬间,点头道:「对不起, 我以后会离楚师妹远点。」 华镜掩饰住眼底的惊讶和讥笑。 他如果真能做到,就不会和楚月西一起对付她了。 「既如此,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谢危楼道。 华镜料到他会这么说, 立功的机会没必要分给别人,但她怎么会让谢危楼如愿呢。 「你也见识到那魔修的本事了,你打不过她, 加上李观棋,还有可能逃脱。不过确实,李师弟正在照顾师妹,应该不愿意去吧。」 后一句话看似华镜无意间提到,却触动了谢危楼的神经。 他不动声色道:「你说得对,还是该问一问李师弟,否则师尊也会怪我鲁莽。」 华镜笑意渐深,「嗯。」 他太好懂了。 现在的华镜了解谢危楼,了解楚月西,了解风一愚,敌在明我在暗,她能轻易操纵人心。 这可是她用一世的代价换来的。 华镜以为李观棋在宫殿里,想不到他在殿外练剑。 她眉梢一皱,这可是增进感情的好机会,他为什么不为楚月西护法? 「李师弟。」谢危楼率先开口,跃下飞剑疾行几步,「我发现了魔修的踪影,打算前去一探究竟,你可要一起去?」 李观棋一怔,「这件事掌门知道吗?」 谢危楼:「师尊去其他宗门了,我只是打算去探查情况,不会打草惊蛇。若魔修真的在那,我会先回来,等师尊归来再禀明。」 李观棋的视线越过谢危楼,看向华镜。 华镜张口,只说了一个「去」字。 「好。」李观棋果断答应了。 这下反轮到谢危楼发愣,或许在想他怎么就答应了,楚师妹还在疗伤,他不应该万分关切地留下吗? 难道李观棋对楚师妹的情意是假的,他根本不关心师妹? 华镜的五指搭上谢危楼的肩。 谢危楼颤了一下,被吓到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华镜看穿了心事。 华镜抬头看了看天。 「怎么了?」她明知故问。 「没事。」谢危楼按了按鼻樑,看向李观棋,「动身吧,李师弟。」 李观棋下意识握了握剑柄,想到什么,「谢师兄,我要去一趟执事堂。」 谢危楼点头,「我也要准备些符箓法器。」 华镜拧眉,想到李观棋弃剑不用,或许不是谨慎。 她故意走得比谢危楼慢一些,见他身影不见,立刻回身拦住李观棋:「为什么不用这把剑?」 李观棋下意识环顾四周,以免有人经过,「什么?」 「这是我的剑。」华镜道。 李观棋花了几个唿吸才明白过来,「这是片雪剑?!」 第56页 「为什么用楚月西的剑?」华镜又问。 李观棋讷讷:「它忽然说话,我以为是被什么控制了,故用了楚师妹的……」 华镜:「……」 想不到她的计划被自家的剑毁了。 片雪察觉到华镜的不悦,抖了抖,正要出鞘,被华镜单手按了回去。 「带着它。」华镜道。 李观棋看向她的手:「大师姐,你把你的本命剑给我了?」 华镜顿了顿,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是。」 李观棋忽然笑了,像个大傻子,「那你有别的剑吗?」 华镜莫名烦躁,「我不用剑。」 李观棋:「我本想去执事堂换一把新的剑,现下不用了……」 华镜注意到他的唇边眼角都弯弯的。 得了把有剑灵的剑,值得这么开心? 华镜没有耽搁太久,到执事堂,谢危楼已经换完符箓。 李观棋便也换了些符箓,不多时二人便出发了。 华镜先回青灯夜雨楼,再悄悄离开了衡武门。 她的两个分神都受伤了,这回跟去一定不能暴露身份。 缺乏周全的计划,华镜心里也有几分没底。 她比李观棋和谢危楼慢了一刻钟,寻了一阵才看见两人。 华镜能轻易找到严应虚是因为严应虚体内有她留下的魔气,严应虚的铸魂阵其实很隐秘,李观棋和谢危楼只能在山林里慢慢搜索。 华镜找到铸魂阵。法阵已破破烂烂,阵眼的灵气都散了。 华镜重新布置了法阵,并在周围设下禁制。然后躲到了十丈以外的林子里。 她手掐法诀,眼前显现水镜,水波荡漾,出现李观棋和谢危楼的身影。 「我感觉到前面有灵气。」谢危楼指着前方道。 这里的树木像被什么汲取了生机,树叶枯黄,如秋萧瑟。 李观棋持剑,自然而然道:「我来开路吧师兄。」 李观棋修为比他低,本不应开路,但考虑到背后也有危险,万一两人的退路被封了更麻烦,所以让谢危楼负责后背也无可厚非。 谢危楼却深感不悦,故意用肩膀别开李观棋,「李师弟,我可不是楚师妹,不需要你冲锋陷阵。」 李观棋怔了怔,没说什么,默默地退到后面,防备两人背后。 谢危楼心里又不舒服起来了。 他故意找茬,李观棋怎么就欣然接受了?是个人都有脾气,他说了难听的话,做了不爽的事,李观棋竟一点也不置气。 这更衬得他是个心胸狭隘的卑劣之人了。 弟子议论的话再度闯进谢危楼脑海。李观棋越像君子,就越把他往小人推。 李观棋专心防备,没注意到谢危楼肩膀上若隐若现的深红。 ——华镜拍谢危楼肩膀时,种下了一缕魔气。 她承认这招很冒险。 护山大阵的雷电来自灵气,用完了就要重新聚集灵气。她和风一愚的大战消耗了许多雷电,区区一缕微不可察的魔气,应该不会触发护山大阵。 她赌对了。 沾染在修士身上的魔气不会控制他们的心智,只会放大负面情绪。 这片树林原本灵气浓郁,但铸魂阵为重铸严应虚魂魄,吸收了太多灵气,不仅生机凋零,灵气也变得极其稀薄。 在衡武门内还没显现威力的魔气,离开了浓郁灵气的压制,就开始发挥其真正威力。 谢危楼忽然停下脚步,手掌心按住额头。 李观棋戒备,「谢师兄,你感觉到什么了?」 「没什么。」谢危楼重重地摇晃脑袋。 有人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话。 好像是那两个弟子,他们又在谈论李观棋了,这回还说到了楚月西。 「楚师妹和李师兄才配,谢师兄?他都已经跌下神坛了。就他那样,怎么配得上师妹啊。」 「他每次见到师妹都一副为情所伤的模样,给谁看啊,我真心疼大师姐,未来道侣移情别恋,这怎么办?等他提退婚?」 「楚师妹和李师兄两情相悦,我们个个都看出来了。只有他不识相,还因此冷落了大师姐。谢危楼啊,可真不是人。」 「闭嘴!」 谢危楼举剑横噼,剑气截断了一大片枯树。 李观棋惊愕地疾退数步,「谢师兄,你怎么了?!」 谢危楼缓过神,诧然看着双手,转眸看李观棋:「我……我听到一些声音,你听到了吗?」 「没有。」李观棋摇摇头,凝视他良久,「谢师兄,你听到什么了?」 谢危楼:「……」 他不能说。 「没什么,继续走吧。」谢危楼脚下步履加快,李观棋险些跟丢了。 那声音还在絮絮叨叨,在他头骨里撞来撞去,恨不得破洞而出。 谢危楼越来越烦躁,走路越来越快。 最后那声音大声地说:「快,杀了他,这里只有你和李观棋,杀了他,楚师妹是你的,师尊的信任也是你的,没有人能跟你抢了!」 谢危楼不禁握住了剑柄。要不是另一个声音拦着他,他早就动手了。 那声音也很古怪:「你是谢危楼,衡武门最受人敬仰的师兄,你和楚师妹是天赐之缘,你们註定会在一起,不要理会李观棋,他只是只蝼蚁。小心大……」 谢危楼从一片树林里沖了出去。 第57页 眼前豁然开朗,铸魂阵乍现,同时困扰他的两道声音都远去了。 谢危楼头昏眼胀,无力去想方才的事。 李观棋迟来一步:「谢师兄,你感觉如何?」 「我没事。」谢危楼摆摆手,多看了李观棋两眼,「找到了,那就是铸魂阵。」 阵眼里坐着个女人。 红衣,墨发,赫然是与风一愚交手的魔修。 她似乎受了重伤,嘴角渗血,正打坐调息。 李观棋下意识就要冲上去。 谢危楼立刻拽住他的袖子,「别莽撞!这个阵法有问题。」 李观棋回过神,不知想了些什么,冷静下来了,「对,她是魔修,铸魂阵用的是灵气,她怎么可能在里面疗伤。」 谢危楼:「听上去你认识她。」 李观棋一怔,忙不迭道:「我们都见过她啊。」 不,不是这个意思,谢危楼觉得他方才像关心则乱。 接着李观棋又说:「谢师兄,我想立功。」 所以才沖那么急? 谢危楼:「李师弟,我也想立功。这次机会我不会让给你。」 李观棋没什么表示,「我们已经找到魔修的位置了,是回去禀明掌门,还是……」 「让我想想。」谢危楼观察法阵情形。 这就是铸魂阵,准确来说是残破的铸魂阵。魔修改了阵眼,在此疗伤。 这时,魔修忽然睁开眼,对李观棋浅浅一笑,招了招手:「来。」 李观棋像被蛊惑了,一步步走向法阵。 谢危楼:「李师弟,不可!」 他抓住了李观棋的衣角,这时一条白绫从密林里飞出来,斩断衣袍,谢危楼手里只剩下布料,李观棋一脚踏进了法阵。 法阵光芒大盛,魔修忽然消失了,地面轰然塌陷,李观棋脚下一空,跌了下去。 谢危楼急忙向前,只见地底幽深,李观棋的手搭着边缘的碎石,惊慌道:「谢师兄救我!」 谢危楼还未伸手,那声音再次钻进他脑海。 「这是个机会,你要放弃吗?」 「他还活着,楚师妹就不会喜欢你,师尊也不会赏识你……」 「谢师兄!」李观棋的唿救声犹在耳畔。 谢危楼倏地睁开眼,只见李观棋撑不住了,他的灵力和飞剑都用不了,眼下能救他的只有谢危楼的援手。 谢危楼看向自己颤抖的手,要救他吗?救吗? 「危楼,你是个懦夫。」耳畔响起了华镜的话,几分嘲弄,几分轻蔑。 「啊!」 李观棋的惨叫声惊醒了谢危楼,他往下看,李观棋掉进了地底深渊。 谢危楼的手保持着将伸未伸的模样,代表他曾经在救或不救间挣扎。 他没救。 李观棋死了。 第三十章 结髮。 山摇地动。 深渊里伸出无数只手, 脸上只有三个黑色窟窿的恶鬼咆哮着逼近他。 谢危楼看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是衡武门的师兄弟。 怎么会?来之前还见过他们,怎么都死了? 这是幻境吗? 谢危楼一个激灵, 驾驭飞剑冲出法阵, 跌跌撞撞地跑进密林, 原路返回。 他以为会在出口看见李观棋,兴许自他踏入密林,就被幻阵迷惑了,李观棋根本没有死—— 没有人。 谢危楼看着空空如也的入口,连喊了数声「李师弟」, 只有惊掠的飞鸟, 没有人影。 他后背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直到此刻,谢危楼才意识到,李观棋真的被拽下去了,而他,袖手旁观, 害死了他。 ** 李观棋僵硬地坐在茂密的树叶间。 他不敢动。 因为华镜就在旁边, 靠着他的肩膀。 她的意识似乎有些模煳。李观棋踏进法阵的那一刻, 就被转移到了她身侧。 他从水镜里看见「自己」掉进魔修的陷阱, 谢危楼没有拉他一把,而是任由他掉了下去。 那真的是谢师兄吗?李观棋不敢相信。 他看着谢危楼逃跑, 心神甚动摇。谢危楼的所作所为打破了李观棋对他的印象。 李观棋转头看向华镜,幅度很小, 他看见华镜额角密密的汗, 在为数不多渗透树叶的阳光下闪烁。 紧接着华镜便阖上了眼,顺势靠在李观棋肩膀上。 水镜随之破碎,点点晶莹。 「大师姐……」过了一会儿, 李观棋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了她肩膀。 华镜没有反应,这时李观棋才看见了她左嘴角渗出的一点血。 「嘎!」十几只乌鸦从头顶掠过,惊动了树冠,本就不牢靠的树枝不堪重负,发出咔的一声。 下一刻,李观棋和华镜双双跌下树。 李观棋手疾眼快,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左肩,垫在华镜身下。 他被压了个正着,不禁硬吭了声。 华镜面朝下,脸颊压着他的心口,没有丝毫甦醒的迹象。 李观棋这才紧张,还没坐起身,双手捧住华镜的脸颊:「阿镜,阿镜你醒醒。」 看见华镜负伤和风一愚说话时,李观棋还以为她假装受伤。 眼下才知道她真的伤了,很重,还要赶来演一齣戏。 李观棋摇晃她,弧度不敢太大,他的大拇指贴着华镜冰凉的脸颊。光滑的肌肤,甚至摸到了两颊的绒毛,这些事物不断把他的心神岔开。 第58页 「唔。」华镜眉宇间皱了皱,没睁眼。 但这已够了,她还活着。李观棋深深地松了口气,胸膛为之起伏。 他小心翼翼,尽量不晃动华镜,坐了起来。身后就是一棵树木,李观棋便靠着树,让华镜躺在他的腿上。 做完这一切,他抬头看了眼天色。 他只能等到华镜醒来再回去。况且,他不知道华镜的计划。 「咳!」华镜忽然呕出一口血。 血弄脏了李观棋的白色道袍,他没有心思管衣服,急忙倒出储物袋所有药瓶。 拿丹药时他却犹豫了,华镜是魔修,这些丹药会救她的命还是害了她,他不知道。 华镜又吐了血。 李观棋用袖子擦她嘴角的血。华镜双目因痛苦紧闭,两扇睫毛几乎要合在一起。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很烫。 李观棋忽然想到了片雪剑,「片雪,你知道怎么医治她吗?」 片雪剑没说话。似乎主人重伤,它也休眠了。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李观棋绝望地想,他什么都做不了吗?只能看着心爱的人在痛苦里挣扎,而无能为力? 这时,华镜双眼露出了一条缝隙。 「谢危楼……走……了吗?」她的话断断续续。 李观棋大喜过望,「走了,他已经离开这里了,我猜他已经回宗门了。你怎么样了,益气丹有用吗?我可以过灵力给你吗?」 「我……没事……」华镜眼底发黑,她靠着李观棋的腿,另一只手摸索到他的手指,抓住了食指,「睡一觉……就好了……」 她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李观棋看着被她攥紧的那只食指,他从不知道一只手指也能发麻,仿佛那不是他的。 李观棋深唿吸,仰头看天,倒数一百,心跳渐渐平復下来了,才低头看华镜。 她真的睡着了,只是那紧锁的眉头从未解开。 李观棋看痴了。 「嘎!」乌鸦很不识相地扔了一坨屎,刚好掉在李观棋另一只手上。 他不太敢动,就把鸟屎蹭在树干上。 还默默地说了声抱歉。 万物有灵,这片森林被铸魂阵吸光了灵气,可能几百年才能缓过来。 时间一长,他的腿就麻了,仿佛不是自己的。 李观棋运行灵力,运转双腿经脉,才不致血气阻塞。 风吹起了华镜的长髮,搭住了她的脸。 李观棋动作轻柔,尽量不吵醒她,用指尖捻起了髮丝,顺带将她的长髮拢在掌心。 他像捧着一条黝黑的绸缎。还想到了世俗界的一句话,「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李观棋不大记得父母了。 但他知道父母很恩爱,若非世事无常,他们也是和美圆满的一家。 李观棋鬼使神差,偷偷剪下了华镜的一缕青丝。 她没醒吧?他刚剪下就看她。没醒。 李观棋又剪下自己的,将两缕头髮交叠,缠绕,打个死结,放进小口袋,再放进储物袋。 储物袋丢了怎么办?他想了想,又取出来,塞进了胸口,贴心放着。 他做了件「坏事」。 李观棋又紧张又开心。 他知道华镜不可能喜欢他,她那么恨衡武门,字里行间都在说她不会留下。 等此间事了,她就要走了,去魔界也好飞升仙界也好,那都是他遥不可及的地方。 所以他壮着胆子,留下唯一的纪念。 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李观棋在心中默念这句诗,露出一个又甜蜜又痛苦的表情。 忽然,李观棋听见了啜泣声。 他看一眼便愣住了。 华镜在哭。 她的哭声很细,嘴里胡乱嚼着几句话。 李观棋弯腰,听清了。 「她重要,我就不重要?你把我从魔物坑里救出来,又为了她一句『师兄』,弃我而去。她一句抵我十句……」 「谢谢我的成全?哈……我何时成全你们?我待她好,她便抢走我的一切……」 像一桶冰水,对李观棋头顶浇下。 他瞬间清醒了。 果然,她还是喜欢谢危楼吧。毕竟青梅竹马,谢危楼喜欢楚月西,她不甘心很正常…… 莫非她早就知道楚月西会出现,所以她恨他们俩? 李观棋的手掌轻轻覆上华镜的侧脸。 华镜的呓语渐渐低了,消失了。 「没关系。」李观棋低低地说,「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得到。」 因为我爱你。 ** 华镜又做梦了。 这一次,她梦见了从战场上归来,质问谢危楼抛弃她一事。 当时她被严应虚骗进了魔物坑,被几百只魔物围攻,筋疲力尽之时,谢危楼来了。 她还记得当时的心情,看见他持剑斩杀魔物,向她伸出手,华镜以为是一道仙界降下来的光。 二人爬上魔物坑后,谢危楼驾驭飞剑,正欲离开。 忽然楚月西的声音随风传来:「师兄!」 那时华镜已经伸手了,就在触及到他指尖的那一瞬,谢危楼收回了手。 她愕然地看着他。 谢危楼目视千里,看见楚月西和几个师兄弟正在被君销骨的魔使围攻。 「阿镜,你在这里等其他人,我去救师妹!」谢危楼毫不犹豫。 第59页 可这里还有魔物啊! 华镜的剑丢了,又受了伤,她根本抵御不住源源而来的魔物。 楚月西还有师兄弟护着,她只有一个人啊! 「危楼!」华镜攥住了他的衣角。 谢危楼转脸,愣了愣。他看见华镜眼中蓄的泪。 都是眼泪,她的眼泪却不能打动他。 谢危楼朝天空发出一团红色灵力,告诉其他弟子这里有人需要帮忙。 「阿镜,我知道你识大体。」他抛下这句话,便去帮楚月西了。 华镜呆呆地坐在原地。 她获救了,确实有弟子看见信号来了。可她的心却空漏漏的,像被人用剑捅出个永不会癒合的大洞。 回去后她质问谢危楼,问他为什么抛下她。 「——你不要迁怒于师妹,她没有抢走你的一切。是我,我选择救她,因为我觉得她的情况更危险。」谢危楼打断了她歇斯底里的质问。 华镜洪水般的情绪被他这句话堵住了。 什么危不危险,都是藉口。 根本因为……他根本不在乎她。因为不爱,所以不在乎。 等她好不容易放下这件事,放弃谢危楼,成全他和楚月西。 她却翻出了一枚晦真镜,魔族宝物,能观未来和过去的晦真镜。 她看见了所谓的真相,一切都是谎言,所有人都在骗她—— 梦中,华镜的脚下不知何时溢满血海。 血水即将吞噬她的那一刻,她忽然抓住了一只食指。食指的主人将她拽了出去。 也是这一刻,华镜倏地睁眼,骤然坐了起来。 「啊!」 她和李观棋同时捂住了头,一个捂着下巴,一个捂着额头。 华镜盯着他,她的额头怎么会撞到他的下巴,他头那么低干嘛? 李观棋支支吾吾:「你、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需要魔气。」华镜拧眉。 她可以确定那不是普通的梦。 魔族和修仙者最大的区别,前者突破只需材料,不需心魔,到后期更是连材料都不用,唯一弊端是无法飞升,毕竟飞升道路直指仙界。 为什么修士会遭遇心魔?华镜曾和君销骨谈过这件事。 第三十一章 山雨。 「上界的阴谋啊。你有没有想过, 修仙者用灵气修炼,魔族和魔修用魔气。灵气修炼就会有心魔,魔气修炼就没有。」 华镜一点就通:「心魔是飞升仙界的考验。魔修不能飞升, 也就没有考验。」 「没错。」君销骨说, 「所以当你以内灵力大于魔气时, 你就会心魔缠身。除非你击溃了心魔,否则重伤、修为倒退,都有可能。」 华镜突破踏虚境,用的是魔气,没遭遇心魔。 眼下她体内魔气告罄, 两个分神都沉眠了, 灵力占据上风,心魔就找上门了。 修士在突破时能吸收大量灵气对抗心魔,平时遇到心魔就麻烦了。 李观棋磕磕巴巴:「魔气?去哪里找魔气啊?」 他可真是奇奇怪怪,华镜道:「战场。」 「战场不是还没开启吗?」李观棋也知道。 「没错。所以……」华镜想了想,她记得前世步天节期间, 她、楚月西和谢危楼三人拜访其他宗门, 曾经遇见了乔装打扮的君销骨。 魔君是个移动的魔气库。 为了放置法阵中的虚影, 华镜用了魔气。现在的她像一个残破的风箱, 不用就没事,一旦鼓动起来, 破洞越来越大。 因此她甚至没打坐,只是调整唿吸, 渐渐把疼痛压到了能忍受的程度, 扶住李观棋的胳膊站了起来。 「回去。」华镜对他说。 「那你……」李观棋依依不捨。 华镜心下不爽,便淡淡睨视了一眼。以为李观棋会懂她意思,谁曾想这呆子将储物袋解下来。 他把储物袋塞到华镜怀里, 「我还换了些很好的丹药,说不定你用得上。丢了储物袋,也更能说服他们。」 李观棋说罢,用片雪割破了道袍,还捅了两刀。 他下手毫不含煳,华镜竟为之一惊。等回过神来,两人四目相对,她不知几时攥住了李观棋的手。 片雪剑刺进了他的皮肉,温热的血,片雪的感觉也传递给了华镜。 就像她被包裹在了温热的血里。 她像受惊的鸟,松开了李观棋的手,「……你在做什么?」 这一声含煳的嗫嚅像一叶障目。 「谢师兄以为我死了。」李观棋似乎没察觉异样,他拔出片雪剑,他的血溅脏了道袍,和华镜的血混在一起。 李观棋怔了一息,看着那融合的血色,回神,急忙又横着划了几道伤口,「路上我再耗尽灵力,就会更像了。」 说罢,他郑重其事地向华镜承诺,「我会保护好片雪的。」 华镜:「……」 那不爽的感觉在作祟,她心里仿佛有一口气堵着,出不去下不来。 华镜转过身,一语不发。直到听见脚步声,才回头看了眼。 她抬手擦了擦嘴角,有点点血。 这时华镜才发现她在李观棋腿上枕了很久,靠着他那边的髮丝还是温热的。 华镜并没有察觉到她抚摸了一下头髮。 华镜并没久等,李观棋前脚刚走,她后脚便回了衡武门。 第60页 或许是路上耗尽灵力费了些时间,华镜比李观棋还要快一些。 衡武门竟风平浪静……华镜绕了一圈,发现谢危楼回来了,没有告诉任何人。 还是得她推波助澜啊。 华镜绕后,悄无声息地回青灯夜雨楼,换了一身白色道袍,往露台栏杆上一倚,放出一只纸鹤。 底下一个人恰好抬头。 华镜刚回来就注意到她了,看样子她的伤已经好了。 她嘴角一弯,来得正好。 华镜不动声色,等楚月西先开口,「大师姐,我方才喊了好几声,你是刚回来吗?」 华镜:「师妹,我受了重伤,闭关休养,出来透透气罢了。」 许是华镜太冷淡了,楚月西咬了咬下唇,「大师姐,我能上去和你聊聊吗?」 华镜不想和楚月西打交道。 但她忽然想到了那些梦,她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好。」华镜挥手,撤去禁制。 楚月西小跑,一路上到三楼,推开露台的门。 她跑到栏杆前,双手握着栏杆,忘情地说:「哇,大师姐,这青灯夜雨楼的景色也太好了。为什么我在外面看不见啊。」 「院子里的风景,怎么能和楼上比。楼上……看得更清楚。」华镜若有所指。 楚月西看向她,竟不觉红了脸。 因为华镜没有束好道袍,长发又披散着,很风流。和衡武门一贯的严肃正经背道而驰。 但她平时不这样散漫随意,楚月西很敏锐:「大师姐私底下是这样子吗?」 「什么样子?」 「恣意,放肆。不太像衡武门,也不像其他宗门的弟子,倒有点像……魔修。你可别生气啊,我不是说你和魔修一样杀人不眨眼,我是说这种感觉……很自由。」 楚月西眼巴巴地瞅着她,生怕华镜动怒。 因为正道中人都讨厌被拿去和魔修对比。在他们眼里,魔就是彻彻底底的坏,一无是处。 可楚月西不一样,她那样天真烂漫,说什么都不会有人责怪她。 华镜想到前世她也常说一些让人生气的话,可她从不会怪她。比如「谢师兄和大师姐不是很配,大师姐更适合温柔的人」…… 怎么能说她讲错了呢?她说对了一半。 「没什么。」华镜道。 楚月西高兴地笑了,双眼弯弯的,像月牙儿,是个人看了都高兴,更别提她浑然天成的气质,谁都讨厌不了她。 「那太好了,难怪李师兄说大师姐好,是我狭隘了。」楚月西小声嘟囔,说了什么华镜竟没听清。 以华镜的耳力,就算是苍蝇,她也能听到扇动翅膀的声音。 除非楚月西故意。她压根没出声,嘴型也含煳。 华镜嘴角往上扯了扯。 她又不蠢,都死过一次了,还会被表象欺骗么。 她的小师妹啊,很聪明,喜欢把真话藏在假话里,好听的假话。如果你只听假话,就会忽略她的真话。如果你只听真话——不,你听不见。 「你狭隘?哦,你以为我是坏人吧。楚师妹,你我之间就不要拐弯抹角了。你来找我,是为谁,李观棋,还是谢危楼?」 楚月西倏地抬眼,像凝滞了瞬间,又笑起来,「大师姐好直接啊。我不是为李师兄来的,更别提谢师兄了,我和他都没见过几次。我是想和大师姐处好关系,不是为别人。」 华镜若有所思。 这一世楚月西刚进宗门,没像前世黏着她,一是她性情大变,难以接近;二是李观棋截了谢危楼的胡,她与谢危楼不两情相悦,李观棋又和华镜「有过节」,她当然没必要接近华镜。 如今她还依赖着李观棋,和谢危楼也没生出感情,主动来找她…… 华镜立刻想到李观棋那出问题了。 而且他没说。 「小师妹,你相信读心术吗?」华镜凝视着她,直把楚月西看毛了,才笑道,「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可没这个闲工夫和你绕弯子。」 楚月西咬着下唇,干脆摊牌:「大师姐,李师兄喜欢的人是你对吧!你说他得寸进尺,是不是因为他向你示爱了?」 华镜惊住了。 如今能惊住她的事不多了。楚月西这脑迴路,她怎么得出李观棋喜欢她这结论? 李观棋的命可拿捏在她手里啊! 设身处地地想,华镜的命要是捏在谁手里,她一定忌惮那人,要不是利益一致,定千方百计弄死他。 所以华镜不敢相信李观棋,即便李观棋是个君子,她也要用契约限制他。 在她大仇得报之前,李观棋的修为决不会超过她。 「楚师妹,你想多了。」华镜想了想,「李师弟有喜欢的人,不是我。」 楚月西呆呆的,「真的?」 「真。你一定很诧异我怎么知道吧,他得寸进尺,正是为了他的心爱之人啊。那时你还没进宗门呢,他想往上走,也是为了那个人。」华镜佯装不屑,「沉耽于儿女私情,我可瞧不起他了。」 「那女子是谁?」楚月西着急道。 「这我怎么会知道,楚师妹,你与李师弟走得那么近,你不知道,那就更没人知道了。」华镜可不想再和她扯皮,话锋一转,拐进正题,「你现在就能去找他。」 「李师兄离开宗门了。」楚月西拿出一只纸鹤。 第61页 是李观棋临走前留给她的,只说他出去一天,没解释去做什么。 「他没告诉你,他和危楼是去找严应虚的铸魂阵了,那个魔修或许就在那儿。」 这时回信来了,华镜捏住纸鹤,是一只传音纸鹤,看得出送信人很着急。 「快来白云楼外楼。」 华镜捏碎了纸鹤,故作惊讶,「他回来了,那李师弟也应该回来了吧。楚师妹,我去找危楼,你呢?」 「我和你一起去。」楚月西道,「既然他们一起去,应该也一起回了。」 好啊。 华镜用一根玉簪,随手将上半截墨发挽成个髻,披上外衣。 她本就受伤了,没有穿黑衣时飒爽。 华镜算了算时间,谢危楼比他们快了至少两个时辰。 也就是说他回宗门后,就一直在白云楼外楼里待着,不知该怎么办,直至收到她的纸鹤,才想着让她一起出主意? 离了楚月西,他越发不济。 华镜心想,她前世以为是谢危楼将楚月西带上巅峰,此刻才发现,是楚月西成就了谢危楼。 近了白云楼外楼,华镜藉口让楚月西等一等。 谢危楼看见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禁制。 上楼时,华镜又让楚月西等一等。 楚月西都照做了,可她按捺不住诧异,「大师姐,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的未来道侣。」华镜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嘴。 楚月西一怔,像明白了,抿嘴笑道:「大师姐真的很喜欢谢师兄呢。」 华镜看她的目光带着深意。 随后推开门,将楚月西留在门口。 谢危楼看见华镜,像看见了救星,他冲上前握住华镜的肩膀:「阿镜,你帮帮我!」 「怎么了?」华镜温柔地将他凌乱的髮丝撩到耳后去。 谢危楼瞬间恍惚,这一刻,仿佛看见了从前的华镜,她就是最坚实的后盾。 「李师弟死了,因为我,我没有救他,他死了……」谢危楼痛苦地说。 门被踹开了。 华镜微微侧脸,无喜无怒,看向因惊愕而说不出一整句话的楚月西。 「谢师兄,你说……你害死了李师兄?」 第三十二章 试探。 谢危楼大惊失色。 显然没料到楚月西就在门外。这个足以摧毁关系的消息, 让她听见了。 他下意识看向华镜。 华镜:「师妹,或许是误会,危楼, 究竟发生什么事, 李师弟如今在何处?」 「他——」谢危楼无话可说。 这时露台外传来弟子喊声, 华镜推门而出,是个内门弟子。 他连连喊了几声「谢师兄」,见华镜探头,怔了怔,「大师姐, 你在这儿啊, 我刚才找不到你。谢师兄也在吗?快,出大事了,李师兄身受重伤!」 「你说什么?!」楚月西破音。 真是个好时机,华镜道:「送到重瑶宫。」 楚月西迫不及待地跟弟子去见李观棋了。 华镜转眸,看向惴惴不安的谢危楼, 「这下麻烦了, 要真如你所说, 你见死不救, 他若是死了便无对证,如今活着回来……」 谢危楼攥住她手腕, 六神无主,「阿镜, 是你让我和他一起去!」 「是啊, 师弟要怪我吗?」华镜笑了笑,「那就怪我吧。怪我挖掘出你人性里的弱点,怪我害你抛下李观棋。可师尊会信吗, 楚师妹会信吗?」 那种眼前人无比陌生的感觉又涌上谢危楼心头。 华镜眼底尽是算计成功的愉悦,她垂下眼帘,不让谢危楼看得真切,「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李观棋的命,再和师尊解释。哎,我想帮你,可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谢危楼也觉得蹊跷。 他近来太倒霉了,事事不顺,而这一切都和李观棋有关。 ……也和华镜有关。 一切从何时变了样?似乎是华镜性情大变之后…… 「阿镜,我不敢信你了。」谢危楼呢喃。 华镜抬起的手悬在半空,缓缓地,她的五指按住谢危楼的肩膀。 那缕缠绕他的魔气像烟云般散去了。 华镜慢慢敛住笑,苍白面容上挂着冰霜般的冷漠。 反正她也没得到过,无所谓信不信。 谢危楼必须去重瑶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得说清楚。 楚月西给风一愚发了纸鹤,求他快些回来,有急事。随后在灵气台上看着李观棋疗伤。 ** 一片飞鸟掠过山崖,崖下浪花涛涛,似雪堆就。 弦音裊裊,自山崖四面八方传来,各不相同,却皆应和。 崖上青松崎岖,光捡缝长。于是窜出一朵绿云,郁郁葱葱。自长亭远眺,遮蔽云海。 一道斧噼向松针,像在茂密如云的发间理了一条山壑。 挥斧的人很满意,掂了掂手里的开山斧,往地上一丢。斧头潜入坚韧的岩石深许。 「真丑。」说这话的是个衣着华贵的女修。道袍上套了层纱衣,领口开得低,腰带松松垮垮地繫着,格外风流韵致。 她用食指和中指,反手取下满头珠翠里的玉簪,随手一划—— 那松针的左半边被削掉了。 「哈哈,二位好雅致啊。」 又一个仙风道骨的修士随手拨了拨身旁的琴。一个琴音,那整棵松树便断了。落下的声音与百鸟争鸣、弦乐相和声一比,轻得像掉了一片云。 第62页 风一愚一言不发地呷茶,懒得参与这场暗里较劲。 除了风一愚,其他人身后都站着一两个弟子。就他们四个潇洒落座,身份非凡。 仙鹤长鸣,数个踩着仙鹤,手里或拿着萧、笛、月琴、琵琶的弟子悬在半空。 「启禀师尊,整个观鹭崖都查过了,没有魔修踪迹。」 「好。」观鹭崖掌门逍遥子点头,「你们都散去吧。」 那女修,也就是十里明月掌门秦官柳道:「我们十里明月也没有。」 用斧的修士嗓音粗犷、豪迈,即万骨壑掌门怒浪:「我们万骨壑也没有!难道魔族这么喜欢衡武门啊,就沖你们那儿钻?」 风一愚面沉如水:「这很古怪。」 「当然古怪了,战场,我们四个宗门都派了弟子去。要是带回来什么,不该独你衡武门一份。」秦官柳把玩指甲。 逍遥子想了想:「风掌门,你有没有想过,是你们自己的人和魔修勾结?」 风一愚:「李掌门什么意思?」 怒浪:「这你他娘的也听不懂啊,还当掌门,吁。意思就是,你们的人把魔带回去了,自家人惹出的事端,找我们干嘛。」 秦官柳瞥了眼怒浪腰间的银针囊,「怒浪道友,你说话这么好听,真让人联想不到你是个医修。」 怒浪拍桌:「秦官柳!你个老娘们儿会不会说话!你眼瞎我给你治治?」 「都别吵了。」逍遥子连忙安抚众人,看向风一愚,「风掌门,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不是魔族入侵了修仙界,是有人心怀邪念,把魔修带回来了。」 这两种情况不一样。 若是前者,那就代表战场的界门被打开了,哪怕漏了一条缝,也值得整个修仙界严阵以待。 若是后者,只要找到和魔勾结的弟子,杀了便是。要有什么连带的,一併坐了。 秦官柳打量风一愚的脸色,道:「看你那神情,莫不是想到谁了吧。」 「我有一个亲传弟子,从小长在身边。上次战场回来后,她性情大变,像被夺舍了。」风一愚顿了顿,「但她差点死在界门前,我心想变了性情也属实正常。」 「一定就是她了,你煳涂啊老风!」怒浪嚷嚷道。 逍遥子:「不一定。风掌门谨慎是对的,我们既不能放过魔修,也不能错害了一个好苗子。她变了性子,可有作出伤天害理之事?」 风一愚摇头:「这倒没有。那孩子一如既往地懂事,我让她往东必不往西。」 秦官柳往椅背上一靠,从髮髻里抽出一只晶莹剔透的髮钗,「这简单,魔修最怕佛门之物,我这髮钗,在大般若寺开过光,用来试探她最好不过了。」 怒浪:「哼,还是让老子抽她一管血吧!包准!」 风一愚收下了秦官柳的髮钗,这种女孩子用的东西,送给华镜,她也不会生疑,「多谢秦道友了。」 「步天节快到了,风道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信,否则因为一个魔修,耽搁了各个宗门弟子崭露头角的机会就不好了。」逍遥子诚恳道。 秦官柳手指轻扇微张的唇,有些乏了,她站起身,一旁的女修立刻跟了上去。看样子是她的弟子。 怒浪看自家弟子一直在瞧那女修,便开口道:「秦官柳,这小丫头谁啊。」 秦官柳瞥了他一眼,又看了那耳朵发红的少年,道:「我徒弟,崔月魄。你徒弟,配不上的。」 怒浪愣了愣,秦官柳已走了,他无处发泄,便拿起斧头砍石头,弄出一阵地震。 这时一只纸鹤跌跌撞撞地穿透观鹭崖的结界,掉到风一愚的茶杯里。 他一眼认出这是他给女儿的纸鹤,上面有他的灵威。 风一愚阅看内容,脸色微变,「各位掌门,我有事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其他人说话,御剑遁走了。 ** 李观棋的灵力都耗尽了,身上伤口大大小小,道袍近乎被血染红。 华镜看了眼,心头一跳。分别时他还不是这个惨状,可真下得去手。 她别过脸,看向谢危楼。 谢危楼忧心忡忡,额角的汗滴滑落,很紧张。 楚月西扶李观棋坐到榻上,看着谢危楼的目光,明晃晃写着「请你解释清楚」。 谢危楼不敢直视李观棋,「李师弟,你……没事吧。」 「你看像没事吗?谢师兄,我一直以为你是好人,没想到……」楚月西眼里泛泪光,「你也太狠毒了!怎么能抛下李师兄不管呢?!」 华镜适时地替谢危楼说两句话,「师妹,或许真相不是这般。李师弟,你说说,你二人找到铸魂阵后,发生何事?」 李观棋嘴唇苍白,看向谢危楼,眼里既没有谴责也没有憎恨,「还是谢师兄来说吧。」 众目睽睽之下,谢危楼只能断断续续地说出事实。 他毕竟不是个擅长说谎、行恶的坏种,重压之下,赶不及修饰故事,原原本本地都说清楚了。 李观棋:「就是这样,或许谢师兄当时也没办法救我吧,我不怪师兄。」 楚月西心疼道:「我可没办法不怪他,他明明有机会,为何犹豫?」 「我当时不清醒,有一些声音在我耳边……」谢危楼解释道。 「什么声音?」楚月西盯着他。 第63页 谢危楼霎时沉默了。 像机杼上的丝线被剪断,机杼声戛然而止。 「那声音和你说什么了?」楚月西再次道。 华镜看了她一眼。哪怕谢危楼已经认了,板上钉钉的过错,楚月西也肯给他解释的机会。 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繫……如剪断了仍黏连的蛛丝。 可谢危楼不敢说。 那是他心底最阴暗的念头,没有谁愿意把骯脏、无耻剖出来,摆到众人面前。 华镜看透他了,她欣赏了一会儿谢危楼的窘状,方上前解围:「也许他被魔修控制了。」 楚月西的注意力被转移了,「魔修?这也有可能,说不定你们走进密林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她发现了。幸好师兄没事,不然我一定要杀了那个魔修!」 华镜的目的,不是让楚月西因此和谢危楼反目。 她不可能恨他,那若有若无的联繫,每次相见都会滋长的好感。就像话本里的神仙眷侣,华镜能妨碍他们相爱,却无法斩断上天给的缘分。 这时,她听见飞剑铮鸣,嘴角扬起似有似无的浅笑,让开了路,「师尊。」 风一愚直接走向楚月西,「发生什么事了?」 第三十三章 髮钗。 他看着楚月西的目光……是那么慈爱。 风一愚看华镜, 眼神里也有慈爱。华镜一直以为那就是父亲的目光,她曾经那么沉耽、珍惜。 直到楚月西出现。 这才是父亲看女儿的目光。宠溺、珍视,他看待华镜的眼神, 是长辈看一个有出息的后生, 却又带着一点警惕。 警惕什么呢?华镜一直不懂。 直至后来…… 楚月西把事告诉风一愚, 顺势看向李观棋。 李观棋双目放空,看着侧前方。 「师兄?」楚月西担心道。 李观棋这才看向她,「嗯。」 风一愚问楚月西:「你想如何处置此事?」 楚月西看了看谢危楼,似乎很纠结,过了一会儿, 低声道:「爹说了算吧。」 「好。」风一愚痛快得很, 转头道,「危楼,你近来屡生事端,我对你真的很失望。这次虽说你是被魔修蛊惑,可说到底是你鲁莽在先, 还牵扯上别人。」 谢危楼身体摇晃, 跪下了, 「弟子知错, 请师尊责罚。」 「师尊,此事因我而起, 我愿一併受罚。」华镜垂首,「至于师弟……」 风一愚:「你不要再为他求情了。危楼, 我罚你在重山瑶琴闭关三个月, 期间谁也不许见。」 李观棋遇险,在楚月西看来是件大事。对风一愚而言,要不是楚月西伤心, 他压根不会管。 因此处置得这么随意,不过问细节,也不论谁对谁错,惩罚了谢危楼,给楚月西一个交代就行。 谢危楼领罚,头近乎碰地,情绪低落:「是。」 华镜没受罚,也在情理之中。风一愚还用得着她,不能两个亲传弟子都关禁闭。 楚月西欲言又止,不知是觉惩罚太轻,还是太重。 风一愚轻抚楚月西的发顶,道:「月儿,爹有话和你师姐说,你和李观棋先退下吧。」 「爹,李师兄的伤——」 风一愚:「你去灵气台,用这个打开宝库,上品灵药随你取用。」 风一愚手中拿着一块令牌。华镜一眼认出,那是北境寒玉打造的,整个西洲就这一块。 他就那么给了楚月西。前世,华镜见过这令牌几次,可她从没机会进宝库。 据说风一愚的魂灯就在宝库里,魂灯,最能泄露修士秘密的存在…… 华镜的眉眼沉沉下压,她来不及告诉李观棋,不知他能否心领神会,和楚月西进一趟宝库。 偌大的宫殿只剩华镜和风一愚。 「我与其他三个宗门的掌门都见过了,他们说近来没有魔修作祟,偏偏衡武门出现了。」风一愚说。 「弟子愚钝。」 「我怀疑这魔修早就在衡武门中,上次战场开启时就跟回来了,潜伏至今,策反了严应虚。我很了解严师弟,他恨不得就地飞升,不可能入魔。」 风一愚坐在四方椅上,手指敲着龙头,打量华镜,「或许,入魔的不止严应虚。严应虚的死,是为了掩盖另一个魔族奸细。」 华镜平静抬头,眼神无澜,「师尊怀疑谁?」 「本门中,谁都有可能。」风一愚低头,手指在袖里摸索着,蓦地拿出一只髮钗。 那两股髮钗小巧玲珑,是时下女修喜爱的款式。钗身晶莹剔透,似水晶制成,洒金红,上嵌一朵怒放佛莲,流光迴转,十分吸人眼球。 华镜知道这定是给楚月西买的。风一愚去见了一趟他宗掌门,其中就有十里明月的。 十里明月都是女修,以贴身之物为法器。譬如崔月蓉,她最先用的是玉镯,也是她用得最趁手的。 这髮钗隐有流光,华镜凑近还能察觉到敛而不华的佛息。一定是风一愚从十里明月拿来的。 风一愚摩挲髮钗,看向华镜,招了招手,「你过来。」 华镜隐约猜到他要做什么,不敢相信,故第一时间未上前,而是怔在原地。 风一愚挑高音调:「阿镜。」 华镜这才走近。风一愚将手伸到她面前,摊开,掌心躺着那髮钗,「这是为师跟秦掌门讨来的,送给你。」 第64页 华镜:「……」 她没有接,脑中一片混沌。 风一愚从没送过什么给她,他说过,将她培养成独当一面的修士就是最好的礼物。她好好修炼,日后飞升,便算报答他的养育之恩。 秦官柳的法器,那得是能抵挡一次致命攻击的法宝了吧。他不给楚月西,给她? 风一愚见她没有接,又往前递了递,「阿镜,收下吧。」 风一愚是她的仇人。 在距离她家百里以外的沧溟之墓,他杀了她的父母,没有离开,而是继续沿相反方向,千辛万苦,找到她。 那时她的父母已经好久没回来了,她还只是个没入道的孩子,跑出了洞府,冰天雪地中,她即将冻死。睁开朦胧双目,看见风雪里有一个人,一步一脚印,走向她。 这本是个好心人挽救孤儿的故事。 但不是。风一愚是来杀她的,就像严应虚说的,他发现华镜是天灵体,修道的天才。值得他改变赶尽杀绝的念头。 即便如此,他不是她的恩人,她也不是他的女儿。前世的温馨美好,都是华镜的一厢情愿。 华镜再看髮钗,心中已无波澜,她更想知道风一愚给她髮钗的目的。 这髮钗上有佛息…… 华镜明白了,她缓缓地笑了笑,从风一愚手中抓过髮钗,先把玩两下,「秦掌门,是十里明月的秦官柳掌门吗?」 风一愚:「嗯。」 华镜损失了大量魔气,髮钗上的佛息又很淡,攥在手里也不会伤害到她。 结合风一愚刚才说的话,这群至少都是踏虚初阶的掌门在想什么?用一个髮钗就能测出是人是魔?不觉得可笑么。 还是他们太小瞧魔族和魔修了?应该是这个理由。毕竟前世君销骨能在修仙界兴风作浪,离不开这群人的轻视松懈。 比韦经业伤她的那件法器,差远了。据说那法器叫「沙漏」,大般若寺的某个和尚远游,误入异界,结识了印迦梵音寺的大师,对方送了他几件宝物。 也不知怎么辗转被韦经业得了一件……大执事和长老一样,都是肥差,不贪点东西都对不起宗门。 华镜拿着髮钗,往头髮上比划。她大半截头髮都披散着,很没精气神。又重新挽了个道髻,插上髮钗,反而不像样了。 「还是给楚师妹吧,我素来简朴,又好挽男子髻,戴着不免奇怪。」华镜将髮钗递了回去。 风一愚微微拧眉:「为师既给了你,你便收下,我已为月儿准备了其他的。」 华镜读出他表情的意思。看来这还不能打消他的疑虑,她便佯装把玩时刺破了手指。 鲜血直流,抹到了髮钗上。 髮钗亮了亮,风一愚立刻盯着华镜的反应。 魔族和佛家是天敌,佛息、佛光能净化魔气,因此魔修碰见和尚,大都痛不欲生,转头就跑。 华镜却没什么表示,哪怕佛息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拼了命和魔气厮杀,她也始终淡淡,「这髮钗也太锋利了,可是法器?」 风一愚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眉梢渐渐舒展开,「没错,是一件法器。你可能驱使?」 「师尊,十里明月的法器很有名堂,只有她们知道怎么用。给我真的浪费。」华镜本就苍白的脸色,根本看不出端倪,她把髮钗收进储物袋,「不过既然都给我弄脏了,也不好还回去。谢谢师尊。」 「嗯。衡武门的魔修和姦细一天没找到,我就一天难安。这髮钗开过光,你最好戴在身边。」风一愚起身,走向后殿,也就是灵气台所在,「这段时日你也不必忙了,好生疗养。」 「是。」华镜低着头。 等他不见踪影,华镜才膝盖一软跪在地上。但她不敢停留,怕风一愚折回。咬着牙起身离开。 回到青灯夜雨楼,华镜才任由自己倒在地板上,割破手指,用灵力引导佛息慢慢排出。 金色血液从她之间往外流,直到流出的变作鲜红。 华镜重重地喘了口气,心中大骂秦官柳。 要不是她这些时日受了重伤,两个分神都在休眠,体内魔气又消耗了许多,这些佛息非得把她从内而外扯碎。 华镜没由来地想起君销骨对她的评价。 「不怕疼,不怕死,不怕输。」 一个魔修,主动引佛息入体,这么疯的事也只有她做得出来。 当时华镜觉得能最快打消风一愚怀疑的做法。 她又赌赢了。这就够了。 君销骨还说,有这三种品质的人很可怕,因为他们无法被打败。唯一能打败他们的就是天命,天命不眷顾你,你再怎么挣扎也没用。 华镜取出髮钗,仰面躺在地板上,右手捏着髮钗。 髮钗沾了她的血,一开始发亮,后来又变暗了,像蒙了一层尘。 一定是个普通和尚开的光。这要是空谈做的,她已经死了。 这么看来,她其实很受天命眷顾。只是天命眷顾她的方式有些……与众不同。 就快了,就快了。 华镜在心里默念。 她迟早会暴露,投身魔界是或早或晚的事。此刻,距离她的目标已不远了。 就看李观棋这颗棋子的作用了。 ** 李观棋站在宝库前,见风一愚便行礼,「掌门。」 「你没跟她进去?」风一愚故意道。 第65页 李观棋侷促:「掌门只让师妹进去,并无允许我一同。」 风一愚看了他半天,忽然笑了,拍拍李观棋肩膀,「不错,你要记住,就算月儿喜欢你,她也是你的师妹。我,才是掌门。」 李观棋姿态低微:「是。」 风一愚满意点头。 这时楚月西出来了,拿着两个玉盒,里面放的都是千年灵药。 她还拿了一面玲珑小巧的镜子,风一愚没甚印象,「这镜子哪儿来的?」 「我也不知道,中间是魂灯,左边是灵药,这个……好像是靠右边角落里的。」楚月西回想,「爹,这不是你的吗,你怎会不知道。」 「傻孩子,爹是掌门,平日里有许多事要忙。先前你韦伯伯还在,宝物名册和入库都由他打理。想来是太久没碰,掉下来了。」说到这,风一愚看了李观棋一眼。 李观棋很有自知之明,风一愚不问话,他绝不开口。 「那这镜子有什么用处啊?」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便拿去,爹的就是你的。」 楚月西拿着镜子乱照,忽然身旁出现了个不认识的人。 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旁边的分明是她亲爹风一愚。可镜中人是个男修。 而她和李观棋都还是原本模样,只有风一愚变了。 这镜子有古怪。 兴许是法器特点?楚月西没立刻问风一愚,因为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楚月西带着灵药去丹房,炼成了两颗顶级丹药。 她迫不及待地让李观棋吞下打坐,这两颗丹药竟让他一口气撞到了摘星后期。 灵气室外。 「师妹。」李观棋似乎有话要说。 楚月西为他高兴:「恭喜师兄,接下来只要拿到突破材料,就能升到揽月境了吧。」 「师妹,你不必这么为我着想。」 「师兄。」楚月西拉住他的手指,轻轻晃动,「我已经知道,你有喜欢的女子了。我也知道,你们不能在一起。」 李观棋愕然:「你知道?」 「是啊,大师姐已经告诉我了。师兄,喜欢一个你爱的人,和喜欢一个爱你的人,明显后者更好啊。都到现在了,她还不肯出现。说明她心里没你啊。」 楚月西眼巴巴地看着他。 「上次我已经告诉过你,不是了。」李观棋呢喃,「况且,她怎么会知道……」 「发生过的事,知道了也不奇怪啊。其实,承认也没关系,反正你们没在一起,我愿意和她竞争。」楚月西信誓旦旦道。 李观棋将手慢慢抽了回去:「师妹,丹药的人情……我会想办法还你。」 楚月西震惊,眉心皱成一团,快哭出来了,「她就那么好吗?」 李观棋欲言又止,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是。」 「那你告诉她了吗?为何她不出现?师兄,你让我死心吧。」楚月西哀婉地说。 「我如何告诉她?我连她看穿我了都不知道……」李观棋低声道,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华镜了,「大师姐或许会讨厌我吧。」 楚月西掉了一颗眼泪,神情霎时变了,又惊又惑,「师兄,你说什么?你喜欢的人是大师姐?」 第三十四章 仰慕。 李观棋茫然:「你不已经知道了?」 楚月西双手交叉捂住唇, 杏眼睁得大大,「大师姐说你很早就喜欢一个女修了,她也不知是谁, 我以为我们在说同一人。」 李观棋愣了愣, 意识到大事不好, 正想解释,看着楚月西泫然若泣的脸庞,千言万语像风雨中摇曳的火苗,熄灭了。 「是,我是喜欢, 不, 我倾慕她。」李观棋颓然道,「我配不上她。」 「分明是她配不上你,李师兄,你为什么会喜欢她啊。大师姐伤了你,还那么蛮不讲理, 污衊你, 你怎么会喜欢她那样的人呢?」 李观棋平静, 「师妹, 喜欢不分好坏,亦不因变化。倘若那人变了, 你便不喜欢他,那你喜欢的兴许并不是他, 而是某个泡影。」 「师兄, 你又说些我不懂的话了。」楚月西委屈道,「我只知道,是大师姐配不上你。她既然与我说那些, 说明她根本不喜欢你。」 「我知道。」李观棋坚定,「我心由我,与她无关。你能答应我,别告诉她吗?」 楚月西又心酸又心疼。李观棋越是这般,她越觉得李师兄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这样好的人,怎么会喜欢一个坏女人? 她不许,她不许华镜伤李观棋的心。 楚月西抬袖擦拭泪光,点头道:「我会替师兄保守秘密。可你要答应我,别离开我。」 李观棋唇瓣微张,仅笑了笑,并没说话。 他不肯答应,因为华镜?楚月西酸意上涌。 起初她下定决心,扯开遮蔽李观棋双眼的布,让他看清华镜为人。 可他早知道了。仍一意孤行,为什么? 楚月西不禁好奇,她和华镜并不相熟,究竟怎样的人,才能得他倾心? 她好想知道。 ** 华镜浅浅地憩了一会儿。 时辰一到,被她下了禁言咒的鸟儿便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把她从坠入心魔之梦的边缘拽回来。 华镜看向露台外,天色已晚,她睡了半个时辰。 她掩唇打了个哈欠,有些饿。 内门的膳堂有送饭弟子,华镜发了只纸鹤,往下看,又看见个熟悉的人影晃来晃去。 第66页 她托着腮,想回屋,假装没看见,楚月西又抬头了,精确锁定了她。 华镜:「……」 她这才发现復仇也是个累活,不比帮君销骨征战沙场容易。 「大师姐!」楚月西上蹦下跳,两个圆滚滚的桃子髻团在发侧,很可爱。 前世楚月西的桃子髻还是她梳的,这辈子没有她,她也学会梳这麻烦的髮髻了。 华镜想看看她要干什么,便抬手撤了禁制。 一回生二回熟,楚月西推门而入,蹬蹬蹬踩着楼梯上来了。 恰这时膳堂弟子送饭来了,踩着飞剑,停在露台边:「大师姐,您的甲级套餐。」 一阵咕噜咕噜响起。 华镜和弟子同时低头看小腹,都不是他们的肚子在唱空城计。 楚月西来得急,她的手在肚子上打旋,有些不好意思。 这要是前世的华镜,一定让弟子再送一份。 华镜不吭声,送饭弟子不知该不该走:「大师姐,是否再送一份来?」 华镜将食盒放到桌几上,「你问她。」 楚月西拿出一块灵石,「劳烦师兄了。」 送饭弟子一走,只剩楚月西和华镜,气氛微妙。 华镜旁若无人地吃饭,楚月西慢慢地走到她对面,屈膝坐下。 「有话直说。」华镜不喜欢和她绕弯子。 「大师姐,你觉得李师兄怎么样?」 华镜的筷子一顿,抬眸看她,「楚师妹,我知道你资质好,可沉溺于男女之情,疏于修炼,再好的天才也会陨落。」 一定是她和李观棋又说了什么话……李观棋究竟与她说了什么? 华镜用筷子戳鱼肉,戳出几个洞。 回来时就应该送纸鹤,现在问都来不及了。 楚月西连连摆手,解释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想知道大师姐怎么看同门,不仅仅是李师兄,还有谢师兄,还有我爹,还有我……我想知道大师姐的想法。」 华镜夹了块品相没那么糟糕的鱼肉,慢慢咀嚼。 哦,小师妹来了解她了啊。 「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楚月西哑然,想了想,很倔地说:「我就是想知道,因为你是大师姐啊。」 华镜的筷子一斜,戳到了盘子,银筷和石盘摩擦出不甚悦耳的声音。 前世她也这么说。 她说,因为是大师姐,所以想了解。后来又说,大师姐是她的姐姐,像她的亲人。再后来又说大师姐是她和谢师兄的见证人。再后来…… 华镜从这一切里学到一个道理:人性之复杂,三言两语讲不通。但人的所作所为,皆出自己心。真正能捨己为人的,要么死了,要么遁入佛门。 「楚师妹,你的甲级套餐来了。」她们之间微妙的暗涌被送饭弟子打断。 楚月西道谢接过,从角落里搬来空置的桌几,坐下开吃。 「这算不上理由。」华镜说。 楚月西咬着筷子,「那什么才算理由?」 「你为什么有了解我的念头,你为谁而来?」华镜放下筷子,盯着她。 楚月西像被她看透了,可怜巴巴地垂下柳叶眉,小声地说:「因为李师兄说大师姐很好,我就想知道大师姐为什么好,向大师姐学习。」 话音方落,华镜冷冷地说:「然后取代我?」 楚月西一愣,赶紧放下筷子左右摆手,「不是,我绝对没这么想!我就是我,我为什么要取代大师姐啊。我肯定要做我自己啊。」 华镜面无表情,没说话。 楚月西确实不需要取代她。 她像一块海绵,靠近华镜,疯狂汲取营养。后来衡武门的大师姐变成了她,修士联盟的领头人也是她。某种程度上,她已超越了华镜。 可华镜说的不是这件事。 只有她自己知道,楚月西除了修炼,还学走了关于谢危楼的一切。她甚至比华镜更快一步看穿了谢危楼,看穿了他懦夫的本质。 华镜以为她清楚谢危楼的喜好,与他合拍,他们就是最好的师姐弟,未来会有一场风光的双修大典,整个修仙界都祝福他俩。 可她输了,因为她不会夸奖谢危楼。 她知道谢危楼喜欢吃妄言湖的鱼,她可以为谢危楼跋涉千里取北境的雪水,只为了给他泡一杯唇齿留香的碧玉茶。 她可以因为他在剑诀上遇到困难,在藏书阁待上整整半年,就为了找出原因,帮他度过难关。 然而她的付出比不过楚月西的崇拜、仰慕,她不知道,她眼里无所不能的谢危楼和所有懦夫一样,需要鲜花和夸奖,满足他日益膨胀的自尊心。 不知那时,战场上,整个修仙界追捧的楚月西倚靠在他怀中,喊着师兄时,他是什么心情。 满足、激动、兴奋? 前世的华镜因此恨楚月西。现在她不这么想了,是她的鸡蛋从来都有缝,她看不见,反而怨苍蝇。 其实鸡蛋和苍蝇都差不多。甚至那伪装成完美的鸡蛋,更令人恨。 想到这,华镜懂了。 ——是了,现在的楚月西不爱谢危楼。 楚月西想从她这儿知道,李观棋为何崇敬她。即便把他打得半死,仍尊她为大师姐。 还是老一套啊,师妹。 楚月西松了口气,因为华镜笑了。 华镜端起茶杯,在鼻尖转了两圈,嗅着这碧玉茶沁人心脾的气味,「是修为吧。」 第67页 「修为?」 「修仙界以实力为尊,修为高就讨人喜欢。而且就算对方不喜欢你,也会因为你修为高,装出喜欢你。」 楚月西听呆了,「可……我爹修为很高,大师姐你喜欢他吗?」 「我自然很敬重掌门了。师妹,喜欢分很多种。有的是男女之情,有的是师生之谊,有的是手足……」华镜饮了口茶,不疾不徐,「有时这几种情谊会被混在一起,譬如,你和危楼。」 楚月西急忙解释:「我和谢师兄真的不熟,那都是他们瞎说的。」 「可你看见危楼,心头会怦然吧。」华镜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那感觉,你觉得是喜欢吗?」 楚月西红了脸,「我……确实每次看见谢师兄,都有一种莫名悸动,很想与他走得更近。我也说不清那是不是喜欢……」 「自然不是了,那是仰慕。对强者的仰慕。若师妹喜欢女人,见了我也会心动。」华镜往凭几上一趟,长发铺地,恣意风流。 她本就冷艷的面容像蒙了一层尘,不真切,却生动。 和平常十分不同,像换了个人。 楚月西眨了眨眼,「很有道理。」 华镜视线落在地上,拾起一缕头髮,皱了皱眉,怎么断了一截?她没多想,继续对楚月西说:「可千万别将仰慕当喜欢,会误了好姻缘。」 这话不知哪里击中了楚月西,她赶紧追问:「那怎么才能让人一个人看清自己的感情,明白仰慕不是喜欢?」 「比他仰慕的人更强。」华镜随口一说。 楚月西像明白了什么绝世大道理,连饭也吃不下了,草草吃了几口,放下碗筷:「大师姐,麻烦你让师兄一块收走,我有急事,先回去了。」 她嘴角还沾着一块鱼肉,华镜心情不错,「你嘴边没擦干净。」 楚月西抬袖擦了擦,没擦掉,就从储物袋里掏出那块镜子。 照了她才想起这镜子有蹊跷,正要收起,华镜忽然追问:「你手中拿着什么?」 楚月西一怔:「镜子啊。我从爹的宝库拿的,不知道干嘛用的。」 华镜直觉作祟,这镜子背面印有和「沙漏」一样的图案,都是印迦梵音寺的标志。 她对楚月西伸出手,「能借我看看么?」 楚月西为难道:「大师姐,不是我不愿意,是这镜子怪怪的,你看——」 她翻转镜面,对着华镜。 第三十五章 照骨。 华镜下意识后仰, 魔修的本能。 幸而无事发生,没有佛光从镜中射出笼罩住她。 「咦,大师姐, 你和爹一样, 照出来另一个人。」楚月西惊讶。 镜中人一袭红衣, 髮丝银白,双目黝黑,容色冷艷。 华镜心说不好,不动声色,观察楚月西的反应。 楚月西纳闷:「这镜子到底有什么用处啊, 诶, 大师姐,你觉不觉着这模样很像那个逃跑的魔修啊。」 「是有些像。」除了脸,华镜多了个心眼,分神出现时用的都是假容貌。 华镜理髮,镜中人也理髮, 「师尊在镜中也不一样?」 「是啊。」楚月西点头。 华镜怀疑这是印迦梵音寺大师给和尚的另一件礼物。 能辨人、魔的梵音照骨镜。 据说印迦没有魔只有秽物。大师得知和尚在此界的烦恼, 所赠之物里添了一面照骨镜。 照骨镜在印迦, 能照出人心污秽。这面照骨镜是大师重做的, 虽不辨污秽,却能找出魔族分神。 魔能分神, 有的修士拼尽全力,以为杀了魔族, 却不过杀了个无足轻重的分神。反倒搭上了自个儿性命。 因此这照骨镜十分重要, 五百年前遗失,至今仍是修士们寻找的要紧之物。 韦经业可真厉害,「沙漏」和照骨镜都在他手中。莫不是大师送和尚的克魔至宝都被他搬进宝库了? 在那一室法宝里, 楚月西别的没拿,偏偏拿了照骨镜…… 华镜不禁转头看向星子密布的苍穹,心下阵阵冷笑。 她华镜还是得跟天命斗,不是么? 楚月西倒腾了一会儿,照华镜是另一个人,照她还是她自己,「大师姐,你知道这镜子的来歷吗?」 「不知道。」华镜镇定道,「为何不问师尊?」 楚月西: 「忘记问了。不过大师姐和爹一样都有别的模样,是不是说明你们是同一种人?」 那说明照骨镜也能照出风一愚的分神。 用照骨镜照魔,则显现分神的模样;用照骨镜照分神,则是一个由魔气化成的人形。 华镜看着照骨镜的眼神多了一分火热,楚月西未尝不是给她送好东西来了。 拿到照骨镜,找风一愚分神就简单了。 「你看见什么了?」 「一个男子,我没细看,反正和爹长得不一样。哦对了,他手上拿着一把玉箫。此外……不记得了。」 「或许是师尊年轻时的模样。」华镜眯了眯眸,舒展笑容,「又或者这镜子有鬼,你还是别拿它照人。」 「啊?」楚月西险些将镜子落到地上,忙背过面,「这不是好东西,那为什么在宝库里。」 「师尊的宝库向来由韦执事打理,搜罗八方法宝,不论正邪。你来之前他就死了,不知道很正常。」 华镜本想让楚月西交给她保管,转念一想,她性子冷淡,和楚月西关系一般,表现太过主动,容易令她起疑。 第68页 「你将它放回宝库吧。」华镜道。 楚月西想了想,「我觉得……这镜子应该无害。先不急着放回宝库,反正大师姐也不知道它的来歷,我可以去问问爹。」 问风一愚?不就把她也牵扯出来了。 华镜淡淡道:「我看不必为了点小事打扰师尊,藏书阁第七层有不少异闻记事,或许有答案。」 楚月西恍然大悟,「我都忘了还有藏书阁呢。」 她先前就在藏书阁里找到了识血论,经华镜一提,以为煞有道理。 「你先翻一翻典籍,若找不到答案,再问师尊。」华镜不想显得过分殷切,补充道,「我和危楼这么多年都是这样,有什么问题先自己解决,没办法再求教师尊。」 她故意这么说,因为楚月西会无功而返。 前世华镜就阅过藏书阁十万册玉简藏书,没有一处提及照骨镜。 倒是记录了大般若寺和尚偶遇印迦大师的事迹,也只是事迹。「沙漏」和照骨镜的记载都在东洲大般若寺藏经洞。 「嗯,大师姐说得对。」楚月西小鸡啄米。 华镜在细绳上行走,需步步小心。 楚月西找不到记载,最后还是会问风一愚。 华镜很快有了主意,不动声色。 「可是大师姐,你的样子和爹还是不一样,白髮黑眸,红衣,这身红衣可真红。」楚月西回想刚才镜中样貌,感慨道。 当然红了。那身红衣是用修士的血染就的,上面的人是奉命出征的「魔女」华镜。 她的另一个分神怎么没照出来?华镜心想,等拿到了照骨镜要好好研究。 「若真是有鬼,那照出来的应当是恶鬼吧。」华镜坦荡。像谈论另一个人。 「确实很像。」楚月西以为是玩笑。 说到现在,楚月西嘴角的鱼肉还没擦掉。 和华镜一番慨谈,她对华镜的印象大为转好,发现华镜确实与李观棋有相似之处。 她只是看着冷,其实很温柔。 楚月西认为,李师兄一定仰慕大师姐,像和她一般修为高。他错将对强者的感情当成了男女之爱。 此外楚月西隐隐觉得,李观棋不会喜欢一个和他一样温柔的人。他的温柔总要有去处,去填什么。 楚月西大着胆子,屈膝蹲到华镜跟前,「大师姐,你替我擦吧。」 华镜犹豫了一会儿,抬手拂了下她的脸,「好了。」 楚月西展颜微笑:「谢谢。」 华镜右手捏着栏杆,往下看,楚月西乘着月色离去了。看方向,她迫不及待地去了藏书阁。 她眼帘低垂,长睫毛轻颤。 楚月西沖她撒娇,要她帮擦脸的那一刻,华镜仿佛回到前世。 在她面前,楚月西就是个孩子。 她说把华镜当成姐姐,华镜是信的。 姐姐没有父亲重要,华镜也信。 华镜究竟恨他们什么? 她恨这些把她耍得团团转的人。 一只纸鹤落在了不远处的栏杆上。 华镜收起纷杂的思绪。是李观棋的纸鹤,问她伤势如何了。 华镜也不回答,反问他究竟和楚月西说了什么。 李观棋的回信格外久,久到华镜不耐烦。 她便踏着夜色,来到李观棋寝舍外,脚尖点着栏杆,肩膀贴着红墙,看向半掩的门。 烛火的光从门缝渗到露台上,拉出长长的灯影。 一只纸鹤「咻」地钻了出来,掉到地上。翅膀被揉皱了,没有附加灵力。 这是一只没送出去就被丢弃的纸鹤。 除了这只纸鹤,还有其他纸鹤,都被揉皱了。有的还被揉破了。断了的翅膀耷拉在地上,可怜巴巴。 华镜拾起一只,注入灵力,李观棋在不知所云:「我误会她的意思了,被她知道我」。从这就没了。 有的这么写:「她以为我喜欢你,莫非她当面质问?我以为」。 还有的颠三倒四,华镜看不懂他要表达什么。 屋内,一灯如豆,李观棋捏着一只新的纸鹤,愁眉苦脸。 他想不出一番好的解释,抓耳挠腮。手上这只纸鹤也丢弃了,但他没听见纸鹤落地声。转头一看,是两根葱白的手指夹住了纸鹤。 李观棋唰地站起来,「大师姐!」 「看来区区纸鹤很难解释,你说吧,我听着。」华镜指尖燃火,将纸鹤烧毁了。 李观棋:「……」 「楚师妹误会我对你……有非分之想。她说去找过你,说你告诉她,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一时口误,她便再次误会我对你……」李观棋说一句卡一句。 华镜云里雾里,干脆说:「你们都说了什么,复述来听听。」 李观棋呆滞了两息,缓缓唿气,「我忘了。」 「你可是修士。」华镜不悦道。 他先前不也绘声绘色地复述过和楚月西的对话么? 还用上了两种语调,多种语气,生怕不够生动,堪比台上一人饰多角的皮影戏演员。 李观棋面红耳赤,求饶道:「我真的不记得。」 华镜见李观棋态度死硬,便问起另一件事:「她如何误会了你?」 「你可还记得,在镜花辞树,你大开杀戒,我为了阻拦你,喊了一声……」李观棋的声音很低,低得近乎听不见,「阿镜。」 第69页 华镜想起来了。 她忘了追究这件事,在密林时也没提过。 她揉了揉眉心,不能承认失控,便随口敷衍:「原来如此。那之后呢?」 「在重瑶宫,她问我是否……喜欢你。我并未回答,但她很固执。」 华镜微微点头,都对上了。 「所以她来找我,我告诉她你已有喜欢的人了,不是我。她也信了。后来不知怎地,又胡思乱想。方才她来找我,我告诉她这只是仰慕。」华镜看向他,「她信了。今后,你别再露出马脚。」 李观棋沉默不语。 「你确实有喜欢的女修吧。」华镜突兀地问了句。 李观棋怔了怔,「是。」 「别为此耽误了事。」华镜眼里带着警告,淡淡扫了扫他。 李观棋怔然,声音都低了,「那接下来我得做什么?」 华镜:「楚月西拿到了一面镜子,那是印迦梵音寺的照骨镜,能照出人和魔的区别,你得拿到它。」 李观棋对那镜子有印象,若有所思。 「倘若师妹问起呢?」 「我另有打算。」华镜已想好,弄一本假的游记放进藏经阁。先使「拖」字诀。 「还有一件事,今日你可进过宝库?」 「没有。」李观棋说,「我怕掌门起疑。」 无可厚非,华镜有点点失望,「我已知道风一愚有分神,可我不知他的三个分神藏在何处。」 李观棋:「在身上?」就像华镜一样。 「不,他借用了魔族的办法,不代表他是魔修。他体内没有魔气,无法容纳分神。分神一定在别处。」华镜道,「若能拿到他的魂灯,就有办法。」 是风一愚绝对不知道的办法。君销骨亲自告诉她的。 「魂灯在宝库?」李观棋想到什么,「若我能进去,就能拿到。」 这何尝不是华镜想做的事。 再出,就是她的底牌了,华镜做这么多,都是为了让李观棋当大执事。 步天节在即,衡武门亟需主事,韦经业、严应虚都死了,谢危楼被罚闭关,莫非真要她也被罚,风一愚才任命李观棋? 那样李观棋就太扎眼了。 「李师兄!」楼下传来楚月西的声音。十分焦急。 第三十六章 神情。 华镜站到角落, 与黑暗融为一体。 她思忖楚月西的来意,暂时想不到原因。 李观棋看向华镜,后者淡淡点头, 他这才出声:「师妹, 怎么了?」 一阵踩踏楼梯的蹬蹬蹬声。 楚月西先倒了一杯水喝, 握住李观棋双臂:「师兄,大师姐是魔修!」 这屋子里的另一个人为之一惊。 华镜看向楚月西攥在手中的照骨镜,那镜面光滑若月盘,比上次见到时更亮。 李观棋强装镇定,「你先别急, 为何这么说?」 「我去藏书阁找记载, 在第七层找到一本《印迦游记》,是大般若寺的戒乱和尚写的。当时我手中拿着镜子,照到了那本书。书上内容变了,我想刻录,却只有一片空白, 但我绝对没有看错。那上面写着, 这是梵音寺的大师送给戒乱和尚的『照骨镜』, 如果是人, 就是原本模样。若是魔,那就是另一个样子! 楚月西言之凿凿:「我用它照大师姐, 是另一个人,说明大师姐就是魔修!」 华镜眉间紧蹙。 她失策了。衡武门藏书阁的《印迦游记》内藏玄机, 她竟不知道。 说来也是, 前世华镜根本没见过照骨镜,楚月西也没得到过。她哪里知道以镜照书会是另一番天地。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支笔已知道了她的谋划, 试图拨乱反正。 华镜从没如此心慌,事情太顺利,她又忘了自己不是万能的。就像在晚渡寒鸦,她不知道幽梦影能驱逐怨魂。 李观棋知道他不该看华镜。楚月西看着他的脸说话,他眼神飘忽,很容易被发现。 可他没忍住,瞟了一眼。 华镜与黑暗融为一体,但李观棋却看见了她脸上的恐惧。 对命运的恐惧。 李观棋堆出笑容,先让楚月西坐下,「除了大师姐,你还用它照过别人吗?」 楚月西:「有啊,你,我,还有……爹。」 楚月西顿了顿,明显犹豫了。 李观棋诧异道:「掌门有异样?」 「是,我拿去照爹,也是另一个人,但不像大师姐,镜中的大师姐太邪了。爹……就是普通的修士。」楚月西下意识为风一愚找理由。 「可那上面记载不是说,照魔是另一幅模样么。不管是什么模样,只要不一样就是魔修。莫非,掌门也是魔修?」 「那不可能。」楚月西果断否认,迟疑道,「那大师姐……」 「说不定记载有误?谁说那本书就是对的。」 楚月西坐立不安,站了起来,「我去问问爹。」 「等等。」李观棋拽住她手腕,不觉急了,却找不出合适理由,「万一事实并非如此呢?万一这镜子是用来挑拨离间的?」 楚月西怔然,「挑拨离间?」 「是,说不定它让你看见掌门和大师姐不一样,是为挑起争端。」李观棋绞尽脑汁,「届时大师姐和掌门都以为对方是『魔』,大打出手。」 楚月西信任李观棋,听他一说,顿觉有理,「那、那怎么办?」 第70页 「既然此物在宝库里,一定有记录。韦执事在职时留下了很多书册玉简,我可以找一找。你若放心,将它交给我,我明日去执事堂查一查。」 「我当然相信师兄了。」楚月西二话不说交出照骨镜。 李观棋伸手去拿,手指触碰镜面,顿了顿,旋即接过揣进怀里,「无论此物是正是邪,我都不放心你带着,等查出来了,还回宝库吧。」 楚月西双眼亮闪闪,羞涩道:「我知道,师兄为我着想。」 她摩挲手指,大胆地抱住李观棋。 李观棋僵硬了,下意识推开,「师妹,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 楚月西被拒绝,脸上没往日的失落,反写满斗志,「好,师兄也早点休息。」 看着楚月西走入夜色,李观棋才回到屋里。 华镜还站在原地,李观棋走过去,将照骨镜递给她:「一天会不会太急了?我记得假的镜里松用了一个月。」 华镜没接,她看着李观棋的脸,「你真对她无意?」 李观棋愣了愣,「什么?」 华镜捏住照骨镜一角,那上面的佛息刺痛了她指腹,麻麻的,像抓住一只刺猬,「我虽允诺了你掌门之位,可凭藉楚月西对你的信任,你也能成事。」 李观棋一时没懂,懂了,眼神里多一分复杂:「我不会背叛你。」 「她那么信任你。」华镜淡淡道,「你不是君子么,欺骗一个全心全意相信你的人,不难受?」 李观棋:「若可以,我不想骗她。」 华镜:「那女子就这般重要?」 「是。」李观棋想都没想,说完低下头,「我不想她露出那种神情。」 「什么神情?」 李观棋不说话了。华镜也觉得这对话又愚蠢,又无趣。 无论如何,她拿到照骨镜了。不必花时间去观虞城做一个假的,用普通镜子幻化就行了。 前提是李观棋能把假的照骨镜放回宝库。 华镜决定兵行险着:「步天节快到了,其他宗门的弟子会来挑战衡武门的『天门』,这件事总要一个人主持,往届都由大执事来做。风一愚不会纡尊降贵,任命应该就在这两日。你得做点什么。」 李观棋不解。 「主动请缨。」华镜说,「他不喜欢太有野心的人,所以你的藉口得是为他分忧。这些事你应该很熟悉了。」 如此,李观棋才能进宝库。 华镜取出一只纸鹤,在上面写了几行字,「明日我会给你一些东西,你要时刻带身上。这只纸鹤进宝库后打开,记得烧掉。」 「嗯。」李观棋应下。 华镜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从她利用李观棋开始,她觉得李观棋就在掌心,轻易把控。 渐渐地,她发觉李观棋在她手掌边缘,明明可以跳出去,却没有,有什么扯住了他。 是生死契约吗?表面看是如此。可华镜又觉得不是。 她越利用李观棋,越发现她以为的锁链是假象,李观棋不是棋子,他会动,会跑,会思考,甚至比下棋人更快一步。 华镜的棋盘依旧在按照她的希望发展。 她却有一种不是自己在下棋,是棋子在自走。只不过每一步都对她有利。 李观棋到底想要什么呢?之前华镜可以斩钉截铁地说是掌门之位。 但现在她不确定了。 ** 第二天,李观棋醒来,在露台的栏杆上发现一个储物袋。 里面放着假的照骨镜,和一张西洲地图。 地图一定和纸鹤一起用,怎么用,李观棋还不清楚。但他慎重地放进储物袋,贴身携带。 李观棋去了执事堂。弟子说谢师兄已经闭关了,在重山瑶琴最偏远的山,开闢了一个洞府。 执事堂群龙无首,当前职位最高的是李观棋,同时他也深受掌门器重,许多弟子都将他当成了大执事。 但他毕竟不是大执事,没有风一愚亲自授予的令牌,进不去执事堂后殿的秘阁。 李观棋没把这件事告诉楚月西,他以执事堂事多为由,拒绝了和楚月西一起打坐修炼的邀请。 陆浊留揶揄他:「哎哟,难得你是一个人啊。兄弟我们好久没聚一聚了,自从楚师妹来了,我就被冷落咯。」 赵信也凑热闹:「何止你被冷落,我不也是。」 不过赵信是有事而来,「李师弟,你能不能去问问掌门,这一次步天节如何筹划。其他宗门的邀请函都已经发来了,我们还没开始布置『天门』,这万一赶不上怎么办。」 李观棋心想机会来了,不过他还不大了解这步天节,「师兄,天门是什么?」 「我都忘了,没人和你说过吧。我们口口声声喊着『步天节』,就是因为要『步入天门』。」赵信说。 陆浊留咸鱼打挺,「让我来说!」 步天节三年一次,持续半年。这半年里,西洲的四大宗门都对外开放,只要持本门弟子令牌就能入内。 每个宗门会建一条「天梯」,天梯之上就是「天门」。每一块台阶都代表一次歷练,通过的弟子会在立于西洲上古传送阵旁的「步天榜」上留名。 修士上的台阶越多,越证明他实力强劲。要是能走进「天门」,那可不得了。此人不但前途光明,还打了其他宗门的脸:你们宗门的天梯啊,太简单了! 第71页 因此每次步天节,各大宗门会出动全体弟子,绞尽脑汁,给其他宗门的弟子使绊子。 先前衡武门的男修抱怨过女弟子太少,燃灯会无趣,希望十里明月的女弟子也来参加。风一愚就让他们等步天节,去十里明月闯天门。 「原来如此,看来设计天梯也不简单。」李观棋道。 陆浊留:「当然不简单了,前一百阶不能太难,难倒了其他宗门的弟子,还说我们小气。后面又不能太容易,免得被人闯了天门,丢尽颜面。所以啊,一般由大执事挑选弟子,设计天梯。这种事儿,可不是普通弟子就能胜任。」 李观棋若有所思:「嗯……」 赵信拍了拍他肩膀,「但我看你就能行。谢师兄被罚闭关,大师姐的伤又没好,眼下希望都在你身上。」 李观棋拿开他的手,「掌门没任命,不能胡说。」 「是啊,我们也猜不透掌门在想什么,眼下最合适的人就是你了啊。」赵信摇头嘆气。 陆浊留拍手,「要不然我们上书掌门,让李师兄当大执事吧。」 话音未落,李观棋道:「不可。」 「为什么?」陆浊留反问,「当弟子的,不就要为掌门分忧吗?」 李观棋:「掌门不喜他人置喙。」 陆浊留笑道:「看来你和楚师妹走得真近,对掌门都比我们了解。」 赵信也说笑:「楚师妹肯定告诉了你很多掌门的喜恶。哎,楚师妹不喜欢我们,那有什么办法。」 陆浊留握住赵信的手:「师兄~」 赵信:「师妹~」 李观棋很想拿剑打他俩:「……」 他低头看向写着数字的本月帐本,思绪有些飘远了。 不,不是楚月西告诉他这些,是华镜。是她一步步把他推到这个位置。 ……在她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的前提下。 第三十七章 隐忍。 重瑶宫。 华镜还是一身黑衣劲装, 长发束起,英姿飒爽。 风一愚看她发间空空,「怎么不戴那髮钗?」 华镜:「师尊, 我这么打扮不合适。」 「你也该添置几件女修的衣服了, 女修不都喜欢粉色、蓝色么?等危楼出关, 就为你二人举办双修大典。这一年来衡武门坏事频发,难得有一桩喜事。」 华镜垂首:「谨遵师尊吩咐。」 华镜无所谓。三个月后?那时的衡武门要办的恐怕不是喜事,是丧事。 「步天节就快到了,你的伤怎么样了,可能胜任主持?」风一愚打量她的脸色。 魔气才是滋养华镜的根本, 体内灵力占据上风, 她看着总一副病恹恹、阳火虚的模样。 华镜适时按了按心口,仿佛疼了,「弟子可以。」 「逞能」两个字就差写在她脸上了。 风一愚拧眉不语,「让你一个人去做,我不打放心。要是危楼不出错, 你二人一定能办好。」 华镜读出他话里意思, 顺坡下, 「那师尊再委派一人吧。」 「你看那李观棋如何?我知道你与他有隙。」风一愚就是不直接指名道姓, 一定要试探一番。 华镜自然而然接过试探,皱眉, 「师尊知道我对他的看法。听说楚师妹喜欢他,师尊莫不是因为楚师妹才重用他吧?」 「他待月儿是很好, 颇有点掏心掏肺了。」风一愚说了句实话, 「我反而不放心。」 是也,华镜知道风一愚的心思。 与你无亲无故的人,忽然大献殷勤, 替你挡剑,为你受伤,平日里又百般照顾。 有的人可能替你高兴,说他可真是个好人,千万不能错过。但像风一愚这般心思缜密,缺乏对他人信任的人,想法会阴暗些:一个寡慾无求的人比小人还可怕,不好拿捏,还看不透。 风一愚就是这么矛盾的人。他是整个衡武门,不,整个西洲城府最深的掌门。 他就是那种假装无欲无求以上位的人,因此格外防着这种人。 这个道理华镜也知道:有欲望和缺点的人才好拿捏。 「伪君子罢了,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对楚师妹好。我看此人在藏拙,很快会露出马脚。」华镜佯装鄙夷,「师尊别不信,他很快就会来邀功请赏了。」 这时殿外传来:「弟子李观棋求见掌门。」 说曹操曹操就到。 华镜看了眼殿外,「您看,弟子说得很准。」 她越是这样,风一愚越想看看接下来如何,「让他进来。」 李观棋捧着一个盒子,里面放着内外门的帐本。 从前韦经业还在时,帐目过他的手就行了,不用再呈给风一愚。 但眼下大执事之位空置,谁也不敢做主。 「启禀掌门,这是刚做好的帐本,我已经核对过了,无一错漏,请您过目。」李观棋弯腰,低着头,视线和盒子一般高。十分恭谨。 风一愚敲了敲旁边的桌子,示意他放到上面。 李观棋放下盒子,面对着风一愚,后退离开。 「等等。」风一愚叫住他,「你们开始着手步天节了吗?」 李观棋摇头:「都在等掌门示下。」 风一愚哦了声,他对帐本压根不感兴趣,只有修为低的蝼蚁才钻钱眼,「你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李观棋再摇头:「我只是个普通弟子,怎知合不合适。只要掌门选的,那就合适。」 第72页 「修为不见长,熘须拍马的能力一日更胜一日。」华镜淡淡讥讽。 「阿镜,他说得对,如果他们心里有人选,那还要我这个掌门做什么?」风一愚反而笑了起来,招招手,让李观棋走近前,「你过来。」 李观棋迟疑上前,有些不安地看了眼华镜。 华镜眯了眯眸,对风一愚道:「师尊,弟子先回去了。」 「唔。」风一愚看向她,「你去殿外等着,先别走。」 「是。」华镜退下。 她走得很干脆,像不乐意看李观棋谄媚。 华镜前脚刚走,后脚,李观棋扑通跪下了:「弟子斗胆,请掌门把操办步天节一事交给弟子。」 风一愚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上下扫视他。 「你早就想这么说了,上次因为月儿在才不讲。」风一愚的语调听不出喜恶。 李观棋的头又要埋到地里去了,「师妹不喜欢。」 「你知道她不喜欢还这么做?莫非你对月儿并非真心?」风一愚的话像一把千斤坠,每说一个字,就有巨大的压力按在李观棋嵴背上。 他的小腹几乎贴地,咬着牙说:「弟子承认,我对师妹好,一半真心,一半私心。」 那灵威陡然消失了,李观棋后背都是汗。 额角凝聚的汗珠,啪嗒,落在地上。 有一滴滑进了他的眼睛里,刺痛。他不敢去擦,默默忍受。 灵力托起了他的胳膊,风一愚似乎对他有所满意,「嗯,肯说实话,不错。」 但凡父亲,都喜欢堪大用却不会反噬的青年才俊,也喜欢待自家女儿真心实意的诚实之人。 这两种人往往不能兼得。诚实之人往往迂腐,佼佼其者往往多思。 取其平衡,李观棋是个不错的人选。 「那你这一半私心,私到什么程度?」风一愚紧紧盯着李观棋,只要他的回答不满意,楚月西喜欢的李师兄就会消失。 「弟子不想再回药园了。」李观棋有些稀里煳涂,好像他也不知道自个儿想要什么,「我愿意为掌门效劳,出生入死,也不想再回外门。」 「那假如我让你当掌门。」 「弟子不敢想!」李观棋诚惶诚恐,「掌门之位自然是您的。我是下外门出身,这辈子能修炼到洞我境已是大幸,连飞升都不敢奢望。」 风一愚咂嘴:「嗯……」 李观棋汗流浃背,风一愚不问话,他不敢主动回答。 「那你为何想当大执事?」 李观棋连忙摇头:「掌门误会了,弟子只是想帮掌门分忧,说是操办,其实是和其他师兄弟一起。掌门想让谁当大执事,那就得是谁。弟子无权过问。而且……帮您就是帮师妹。」 风一愚站了起来。 李观棋下意识退了两步,瞳孔一缩。 他说错了?这些话没有戳到风一愚心坎吗? 风一愚站定,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很有自知之明。千万别因为出身下内门而自轻自贱,像你这样的弟子,越多越好。」 「多谢掌门。」李观棋挤出笑容。 大袖底下,李观棋的掌心被指甲掐出了点血。 ** 华镜站在重瑶宫外,许久没动。 她眼帘低垂,神情淡淡,仿佛天塌下来也不能撼动她半分。 ——本应如此。 华镜预想过李观棋会死。 他不是谢危楼或华镜,他不是风一愚自小培养的弟子,他只是只想往上爬的蝼蚁。 华镜自诩了解风一愚,她教李观棋说的话,做的事,无一不讨风一愚喜欢。 但凡事都有个例外。 在楚月西那栽的跟头,让华镜对她的判断不自信了。 如果待会儿她进去,看见的是李观棋的尸首,风一愚在一旁说此人妄念太深,被他看穿,还是杀了好,以免他日构成威胁…… 她该怎么办? 她的第一个念头是计划怎么办,李观棋死在这要紧时刻,谁来帮她进宝库,取魂灯? ……本应如此的。 华镜不禁按住了心口,砰、砰、砰,所有血液都流向心脏,跳得太快了。 快得让人不安,甚至唿吸也不顺了。 这时华镜听见了脚步声,近乎贴着那声音,她抬头,看见李观棋走了出来。 她不觉睁大了眼,视线扫过他的身体,没有伤。 华镜的前脚向前倾,后脚跟离地,身体比她的念头更快,指向前方。仿佛这时来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到哪里去。 忽地一声「李师兄」,有个人跑过华镜身旁。 她亲昵、自然地扑进李观棋怀中,不考虑任何世俗的眼光。 李观棋被撞了个满怀,他的注意力都在华镜那,没看见楚月西,「师妹,你怎么来了。」 他想推开楚月西已无法了,后者像只树袋熊,大胆地抱住他。 楚月西仰头,看着李观棋:「我去执事堂找你,陆师兄说你来爹这儿了。」 「啊,嗯。」李观棋显得很不自然。 「师兄,那镜子的来歷你可查到了?」楚月西小声地问。 「快了,我待会儿去秘阁看看。」李观棋的左手捏着一块令牌。 华镜松了一口长气,连她自己也没察觉。 风一愚把秘阁令牌给了李观棋,说明已委任他为大执事了。 第73页 宝库令牌还得风一愚正式向所有人宣布后才会给他。 华镜的目标更进一步。 李观棋看向华镜:「大师姐,掌门让你进去。」 华镜愣了愣,拉下脸,并未理会他,脚下如风。 二人擦肩而过。 华镜的眼角余光,浅浅地瞥了一眼满面春风的楚月西。 ——那怀抱就那么值得贪恋么? 华镜走进重瑶宫,风一愚开门见山:「我打算委任李观棋为大执事,你没意见吧。」 「师尊的打算,弟子怎敢有意见。」她嘴上这么说,脸很臭。 「你以后要与他共事,就算厌恶,也别太外露了。」风一愚说,「等危楼罚期结束,你就去负责外门吧。」 看样子,风一愚是替华镜着想,因为她「讨厌」李观棋。 华镜应了声是,「那步天节的设计,需要弟子么?」 「当然了,这里就你最熟悉步天节,你教他这一次,以后换危楼来。」 华镜顿了顿,故意问:「师尊,您是否想把楚师妹许配给李观棋?」 「月儿喜欢他,若她想与李观棋结为道侣,我也不好拒绝。不过还是得问问她的意见。」风一愚若有所指,「不过此事得英雄会以后再议。」 英雄会,也就是东洲的「步天节」。 先前风一愚说再去一趟大般若寺。便是空谈不在,他也要问一问其他大师那恶鬼的预言。 不过到时空谈应该回去了,他从不缺席英雄会,大般若寺向来由他主持,能绊住他的事不多。 第三十八章 呓语。 华镜淡淡应是。 你可能等不到英雄会以后了。 她随后去了执事堂。本想把步天节相关的事刻录在玉简上, 避免和李观棋有过多接触。但华镜正好撞见李观棋要进秘阁。 华镜朗声道:「李师弟。」 其他弟子纷纷看了过来,一个个像保护小鸡的老母鸡,竖起翅膀。 他们都知道华镜和李观棋不合, 怕她当众又把李观棋打趴下。 华镜:「……」 看来他深得人心啊。 「是, 大师姐。」李观棋看向她。 「师尊让我告诉你往年步天节怎么设计, 我恰好眼下得空。」华镜拿起两块玉简,贴上眉心,想了想,「你现在就看,有什么问题当场问, 我可不想在执事堂以外的地方见到你。」 李观棋捏着令牌, 说:「大师姐,我现在要进秘阁,可否待会儿……」 华镜二话不说,越过他走到了一面雪白的墙壁前,那后面就是秘阁。 她的意思很清楚了, 她也要进去。 华镜侧脸, 看向赵信:「把备份拿过来。」 秘阁不仅存放了韦经业打理宝库的细目, 还有宗门每年各类帐本的备份。 这些备份不大重要, 放在外面也没关系,先前谢危楼请示过风一愚, 风一愚说等新任大执事来做,谁知推迟到了现在。 赵信连忙把盒子递过去。 华镜捏着盒子, 对李观棋说:「大执事该做什么, 不该做什么,我只会说一次。忘了别找我。」 李观棋举起令牌,贴上墙壁。 完整的墙分开, 露出一条小道,两人一前一后进入。 墙一合上,其他弟子重重地松了口气,讨论起来。 「大师姐真这么讨厌李师兄啊……」 「可能天生看他不顺眼吧……」 ** 「楚月西没跟来?」走在前面的华镜开口道。 「我让她先回去了。」 「她倒是很听你的话。」华镜说,「你可知风一愚有撮合你二人的打算。」 「知道。」李观棋道,「她说过了。」 华镜脚步一顿,「她说过?」 「师妹向掌门提过,掌门说随她喜欢。」 华镜不说话了。 她想到昨夜,可真不是愉快的回忆。 走出小道,眼前是一座空空如也的房间,只中间有一个圆盘,上面浮着一块灵石。 华镜让开路,「割破手指,去摸那块石头。」 李观棋照做。灵石发亮,由蓝变红,旋即红色缩成了一点水珠,飞进令牌里。 「你以后就是衡武门的大执事了,这秘阁里一切由你调动。」华镜打开盒子,里面放着许多块玉简,「用灵力把玉牌送上去。」 上去? 李观棋抬头,方才没注意到,原来他的头顶竟不知多少丈高。无数玉简在空中浮动,随李观棋心意起落。 盒子里的玉简飞上去后自动落到了该去的地方,和一堆陈年帐目待在一起。 「调动心神,找『宝库』。」华镜一步步引导。 一块玉简咻地飞了下来,浮在李观棋面前。 他将玉简贴上额头,信息量很多,但不会撑爆头脑。 「往生沙漏、娑婆骨节、照骨镜……找到了。」李观棋高兴地说,「接下来呢?」 「抹掉。」华镜道。 这般,那块照骨镜就不曾在衡武门出现过了。 李观棋将这一批宝库的记录都删除了,还重新检查了一遍,以免错漏,「那我该如何告诉她?」 「你可自行编写,反正韦经业已经死了。」死人尚且不会开口,更别提魂飞魄散的。 这时,华镜发现李观棋掌心受了点伤。 她本不应该问,但还是问了,「你手掌怎么了。」 第74页 李观棋回过神,看了一眼,「不小心摁的。」 摁?莫非是他在风一愚面前太紧张了。 华镜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小药盒,丢给李观棋,正好砸进李观棋衣襟内,「涂上。」 李观棋怔了怔,嘴角止不住上扬,「嗯。」 涂完了李观棋要还她,华镜没接。她双手环胸,抬头看着,「你可能查到三十年前的记载?」 李观棋:「什么记载?」 「风一愚……」华镜话没说完,自行打断,「不,没什么。」 李观棋心里微微一动,他加入了新的宝库记录,对华镜说:「还有什么要做的?」 「没有了。」华镜想了想,「你心念『魂灯』。」 李观棋以为出现的会是玉简。 没想到他四面八方的墙壁全消失了,一盏又一盏弟子的魂灯与幽蓝玉简相辉映。殊为壮观。 华镜取走了她的魂灯。 她的举动让李观棋感到奇怪。但他习惯了听命于华镜,因此和往日一般按下困惑。 随后华镜便离开了,李观棋这才以「华镜」为关键词,检索秘阁记录。 他搜到了一份记载衡武门上千年来弟子来歷的玉简。 华镜,西洲歷新元一万三千一百五年入衡武门,身份不明,父母不明,系内门弟子风一愚自北境带回。天灵体,资质上等。 他搜风一愚,什么信息也没有。风一愚继任掌门后就把秘阁所有记载删得一干二净。 说到底大执事也是掌门的工具,秘阁记载的事都无关机密。 就算他拿到了宝库令牌,做的也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里面的东西他一样也带不出去。 李观棋离开秘阁,见到了在执事堂走来走去的楚月西,华镜已离开了。 「师兄,你查到了吗?」楚月西眼巴巴地看着她。 「嗯。」李观棋拿过一块空白玉简,贴住额头,他伪造的信息赫然其上,「你看看。」 「鉴……心……镜。」楚月西一字一字读出来,放下玉简,「原来那是我心目中别人的形象啊。」 「嗯。」李观棋点头。 「爹在我心里是个风度翩翩的男修,嗯……从前娘和我说的时候,我就想像过。大师姐的模样……可能因为我觉得她有点坏吧。」楚月西托着腮,惆怅地说。 她忽然来了精神,对李观棋道:「师兄,那鉴心镜还在吗?我还想再看看。」 「不可,你也看见那上面的记载了。」李观棋淡定回绝,「万一你眼中的掌门和大师姐也变样了怎么办?还是别用了。」 他特意编造了个鉴心镜的坏处。 用鉴心镜照人,渐渐的,在持镜人眼中,他人会变成镜里模样。 并且不能告诉被照人,超过三次,对方在梦中会被拖入镜里。 「怎么会有这种镜子,真奇怪。」楚月西轻拍心口,「我已经告诉过大师姐一次了,那她会不会受影响?」 「那上面说会做几个梦。」李观棋道,「你别告诉掌门了。」 「嗯,好。」楚月西全听他的。 ** 重山瑶琴的某处洞府。 谢危楼盘膝打坐,额头汗涔涔,双手维持不住养神印。 有一道声音盘旋至今,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那声音和他在密林听见的很像,反反覆覆,谢危楼仅能听见只言片语,大抵提到楚月西。 谢危楼莫名觉得「意难平」。真可笑,他和楚师妹并无瓜葛,何来意难平。 谢危楼又换了个姿势,双手再度掐出养神印。 最初他进状态了,吸收灵气,转化灵力,周身暖洋洋,多日来的烦躁也一扫而空。 紧接着那声音又来了,在他识海上方激盪、迴旋。 谢危楼干脆操纵神识,跳进识海,他抬头看着天边如绸带般,在黑幕下浮动的线条,心一横,管它是什么,去一探究竟。 一靠近,谢危楼就被线条缠住了,至此他终于听清楚,那是个凡人的声音。 他的腔调很像茶馆说书人,清晰明朗:「华镜凭藉魔修身份,拆散了有夙世因缘的谢危楼和楚月西,不仅如此,她还打算祸乱衡武门……」 谢危楼惊愕地睁大眼,再看,那线条忽然剧烈抖动,像被什么擦去了。 又有几条新的线条出现,他急忙向前,像个溺水的人使劲游动,但还没等他靠近,谢危楼就被无形的力量往下拽,推出了识海。 那些交织的线条是一个人在纸上的呓语。 「怎么写都不行,这可是我的话本!」 「又被擦掉了,哇啊啊啊!」 ** 李观棋拿到了宝库令牌,第一时间给华镜发纸鹤。 她回信,让李观棋别着急,天梯需要用到法器,他先与师兄弟做完天梯设计。 李观棋也发现了,风一愚提前把宝库令牌给他,还是试探。如果李观棋着急,悄悄进宝库只会暴露。 他耐心等了大半个月,给风一愚看过天梯设计,风一愚肯首了,才在他的允许下打开宝库。 眼前三条路。 李观棋记得楚月西提过,中间是魂灯,他手握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到一个房间。 房间中央是一座高台,有十八层禁制保护着,台上放着一盏魂火盛放的魂灯。 李观棋取出纸鹤,燃烧后的灰烬没有落地,反而无风自动,化成一条条符文飞向禁制,不多时开了一道口子。 第75页 他立刻拿出地图,展开。 地图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水气,向中间凝聚,变成了一滴水珠,从透明变红色,被什么吸引地向上,脱离了地图,从禁制的缺口飞入魂灯。 那是一滴血? 李观棋拿着地图没动,眼看着血珠撞进魂灯里,深蓝色的魂火忽然冒起一丈高,那点红像硃砂,在魂火内横冲直撞,张开嘴撕咬着什么。 李观棋在一旁围观,仿佛过了数百年那么漫长,血珠咬下了一口魂火,在缺口关闭前冲出来,扑进地图里。 地图中央荡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水波,「铮」地一声,被魂魄染成紫色的血珠浮现,向外分成三点,落在了三个不同地方。 李观棋不会分辨,他立刻把地图收好放回储物袋,回头奔到分岔路口。 这时他眼前的宝库大门打开了,风一愚眼里皆是杀意,死死地盯着他。 第三十九章 怀疑。 李观棋僵住不动。 风一愚扬手, 灵威把他扫到一边,李观棋滚了两圈,没受伤。 他很慌张, 不敢跟上去, 心里编织谎言。 不多时风一愚出来了, 脸色稍霁:「你方才可进去过?」 李观棋摇头:「没有,我第一次来,不知道怎么走。想了一会儿,师妹似乎提过,是右边, 刚想进去, 您就来了。」 「嗯。」风一愚面不改色。 李观棋壮着胆子:「掌门,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感觉有人动了魂灯。」 李观棋佯装惊讶:「掌门可有碍?我方才没看见其他人啊。」 「禁制完好,魂灯无恙。」风一愚眉头微皱,再松开,「右边放着法器, 你去吧, 该取什么尽快取走。」 他没有动, 看样子是等李观棋办完事一起离开。 李观棋应是, 走进法器室,过一会儿再出来, 发现中间的路被封上了。 他满腹疑窦,华镜既然敢让他那么做, 说明有把握。风一愚感觉有人动了魂灯, 却没降罪于他,毕竟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是他的风格。 风一愚表面平静,实则焦躁。 他在宝库外, 忽然眼前一黑,看见曾经的自己。 他在沧溟老祖的冥殿,从一堆法器里找到了魔族魂核。 魔族和魔修不同,魔修是人化魔,分神最多两个。魔族能分三个四个,甚至十几个,正因有魂核。 除此之外,他还在沧溟老祖的修炼手札里看见记载,原来老祖陨落前找出了魂核的用法。 一个道修,不用入魔,也能创造分神! 风一愚喜不自禁,当即按照手札使用了魂核。果然造出三个分神。 魔修的分神只能带在身上,是虚的,而他用魂核造的分神是实的。 风一愚故意把魂核放在其中一个分神上,让他们离开并切断联繫。如此就算有人搜魂,也不会暴露所在。 他以为得了天大的保命之法,后来才发现这办法的坏处,他死不了,便参不透生死局。可他又不是魔修,心魔是他必经的一关。 因此这么多年,风一愚寄希望于还没找到的沧溟传承…… 这时他从回忆里脱身,第一反应是恐慌。 他怎么会无缘无故看到这些?想到李观棋在宝库,风一愚顿觉是他搞鬼。 但他进入宝库,发现禁制完好,他的魂灯也没丝毫异样。 仔细检查就要打开禁制,十八重禁制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开的,风一愚再度检查,确定无恙后离开。 多疑也罢,他还是把通往魂灯的路封上了。 这件事敲响了风一愚的警钟。 魔修的同伙一定还在宗门里,一日不除,他心头难安。 ** 青灯夜雨楼。 华镜从李观棋手中接过地图。 她展开一看,三个点,观鹭崖、万骨壑和十里明月。 这可真有意思,风一愚的三个分神竟在其他宗门。那些掌门知道吗? 华镜怀疑风一愚将分神封印在法器里,藏于其他宗门。 看来她离开衡武门的打算很对,一直背着大师姐这个身份,不利于她寻找分神。 「你要去这些地方吗?」李观棋问。 华镜看了他一眼,「你如今是大执事了。只要风一愚不怀疑你,他一死,掌门最有可能是你的。」 「你没回答我。」李观棋低低地说。 华镜听出他弦外之音,「我留不留重要么?」 「很重要,对我而言很重要。」李观棋十分倔强。 华镜认为李观棋怕了。毕竟她一走,李观棋必须自己应对这些人。 「你不必担心,他们不会怀疑你。若有刀枪剑戟,我挡便是。我许诺给你的掌门之位,迟早都是你的。不过,你可别太冲动了。万事小心,做什么都要把自个儿摘出去,别入局。」 说到这份上,得是傻子才不知道她要走。 华镜去意已决,李观棋是她埋在衡武门的刺,她的仇报完之日,就是她和李观棋两清之日。 走之前要能把这根刺埋得再深点就好了…… 华镜沉思,眼下还有谁可利用。 这时一阵熟悉的灵威靠近,华镜扭头看向露台外,是风一愚的纸鹤。 她拆开查看,面露诧异,看向李观棋,「你进宝库时发生了什么事?」 「掌门好像感觉到了,他把去魂灯的路封死了。」李观棋说,「怎么了?」 第76页 「风一愚让我把谢危楼放出来,等忙完步天节再受罚。」谢危楼罚期三个月,现在快一个月了,放他出来,岂非半年后继续关着的意思? 宗门里人手不够,让他出来帮忙很正常。但早不放晚不放,怎么偏这个时候? 华镜猜不透风一愚的想法,有些烦躁,将纸鹤捏碎了,对李观棋说:「你要小心谢危楼。」 李观棋:「谢师兄有威胁吗?」 「有,对你的威胁。不是性命,是你和楚月西的关系。」华镜说,「你要防他与楚月西接触过密。」 李观棋一直有疑惑,华镜似乎很在意谢危楼对楚月西的好感。 他以为华镜在意谢危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华镜怕楚月西拆散她和谢危楼。 可华镜已不止一次说过她对谢危楼无意了。 「为什么?」李观棋鼓起勇气。 华镜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若不是你,如今站在楚月西身旁的人会是谢危楼。上天牵的线,没那么轻易斩断。」 夙世因缘。 原来他在与天争。 那华镜呢? 李观棋眼神渐渐变了,「我知道了。」 华镜看出他似乎下定决心。 看来他还有点在乎楚月西,也是,被谢危楼抢走了,很不甘吧。 华镜还得去见谢危楼,便走了。 谢危楼表面是「闭关」,其实是「惩罚」,所以他不能随时出关,洞府前有三个月后才解封的禁制。 华镜到执事堂帮他勾了法器,拿着解禁制的符去洞府。 她看见了忧心忡忡的谢危楼,以为他又是为楚月西憔悴,「看来闭关不能让你静心。」 谢危楼看她的眼神有几分古怪,「阿镜,我……」 华镜等着他的话,半晌,谢危楼没说出口,「怎么?」 「没什么。」谢危楼摇头,「步天节弄得怎么样了?」 「师尊让我放你出来,就是为了步天节。结束了你还得关回去。」华镜转身往外走,「希望你能想通,你和楚师妹无缘无份,就算你杀了李观棋,她也不是你的。」 谢危楼喉头蠕动:「夙世因缘……」 华镜神经被扯动,转眸看他,「什么夙世因缘?莫非,你觉得你和楚师妹天生一对?」 「不,我是说她和李师弟。」谢危楼被吓了一跳,揉了揉眉心,「你别多心。」 「若你不负心,我也不会多心。」华镜淡淡道。 谢危楼走出洞府,看见久违的阳光,深吸了口气,道:「我要去向师尊告罪。」 华镜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 女人的第六感很准,她也愿意相信感觉。 华镜走上前,对他伸出手。谢危楼却下意识躲开了。 华镜挑了挑眉,还是按住了他的肩膀,「你躲什么,我就是想抱一抱你。还记得从前我剑诀练得不好,被师尊责罚,你也这么宽慰我。」 谢危楼被她的话勾起回忆:「是啊,那时候……」 华镜抱了抱他,不过一息,又松开了,「我很怀念那时候。」 她难得说了句实话,神情真切,令人动容。 谢危楼恍惚,「嗯……」 他带着这种恍惚,驾驭飞剑到了重瑶宫。 谢危楼当面见风一愚,未等后者开口,率先半跪拱拳:「师尊,弟子怀疑阿镜是魔修!」 他肩上难以被察觉的符文闪了闪。 百里之外,华镜面无表情,手掌一捏,谢危楼肩上的传音符就消散了。 她倒是想继续听,但风一愚会发现。 「师尊,弟子怀疑阿镜是魔修!」 这一句,就够了。 谢危楼为何怀疑她? 华镜自诩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破绽。 风一愚会信么?他已经怀疑过华镜了,即便疑窦暂时被打消,谢危楼这么一说,加上他阐述的桩桩件件,风一愚就算不信也会生疑。 免不了又是一场试探。 离开幕就剩两天了。华镜正思忖如何离开衡武门,又不致李观棋被怀疑。 谢危楼的怀疑是她的机会。 虽不知他会做什么,但她能利用。 ** 「李师兄,师兄。」 李观棋回过神,看向楚月西,「嗯。」 再过两个时辰就开天门了,楚月西非拉着他来膳堂,说吃一顿丰盛的。 「你这两日一直在发呆。」楚月西抱怨道,将甲级套餐推到他面前,「你想好咱们要先去哪一个宗门了吗?」 楚月西前几日就约着李观棋一起。 本来李观棋是大执事,本门天门的主持,不能离开宗门。但楚月西向风一愚一顿撒娇,风一愚干脆允许所有弟子去。不厚此薄彼。 毕竟有一些执事堂弟子不想去,可以代职。 除了翻身其他动作都不像干的咸鱼陆浊留:「啊啾。」 「你属意吧。」李观棋心不在焉。 楚月西:「嗯,那就先去观鹭崖,我要听观鹭崖的百鸟朝凤。万骨壑听说都是医修,宗门就建在乱葬岗旁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魔修呢,我有点不太敢去,十里明月都是女修,听说不能乱走,怕男修误闯禁地……」 这时谢危楼走进膳堂,看见谢危楼,快步上前,「李师弟,你在这儿啊,师尊让我们过去。」 「谢师兄。」楚月西打招唿。 第77页 谢危楼看向她,那脸上再没往日的挣扎,容光焕发,飒然一笑,「师妹。」 楚月西不觉红了脸,按住了心口。 「好。」李观棋擦了擦嘴,对楚月西说,「师妹要一起去吗?」 「好。」楚月西挽住他的胳膊,不敢看谢危楼。 谢危楼视线触及她的手,很是不甘地别开视线,对李观棋道:「我到处找阿镜,不见她踪影,你们可见过她?」 「没有啊。」楚月西率先搭话。 李观棋接着道:「没有。」 「那就奇怪了。」谢危楼缓缓道。 李观棋也觉得奇怪。 昨夜片雪剑主动同他说话,「喂,呆子。」 他几时成了呆子?谁曾想到华镜的剑像个没满月的小屁孩,「嗯?」 「我以后就跟着你了。」片雪剑声音低落,旋即拔高,「但你别忘我,我是华镜的本命剑,你要是敢拿我捅她,我和你没完!」 「你是她的本命剑,伤不了她。」李观棋提醒它。 「这还要你说嘛!」片雪要是有脸,一定面红耳赤,「我是提醒你!就算我是她的本命剑,也会有皮肉之伤嘛。」 片雪的寒气会将普通人的血冻成冰。 但若是华镜,就和普通冰刃捅了一剑差不多。 「李师弟。」李观棋回过神,用聆听的姿态面向谢危楼。 「我也要去别的宗门。往年步天节,我和阿镜都会去其他三个宗门走一遭,你们若去到明灭海边,能看到我和阿镜的名字,就在步天榜上。」他话里有掩饰不住的自豪。 「那今年大师姐也去吗?」楚月西好奇地问。 谢危楼:「这……不一定。」 第四十章 背弃。 谢危楼的态度有些奇怪。李观棋心头闪过这念头。 他想寻个隐秘处告知华镜, 但谢危楼一直跟在身边,他一改往日与楚月西保持距离的态度,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楚月西起初碍于李观棋在场, 只应和几句, 后来不知怎地, 谢危楼说的话都是她乐意听的,便也与他愉快地聊上了。 李观棋想起华镜说过的话,便不敢离开,始终待在楚月西身旁,时不时参与他们的对话。 果然……他发觉楚月西和谢危楼相处越久, 越有一股旁人难以插手的气氛。 天梯建在上外门, 第二道门的禁制还在,毕竟宗门腹地,不可它宗弟子进入。 光滑的镜子立在广场上,十分显眼。不时有执事堂弟子从镜中走出,也有内外门弟子外在旁边想一探究竟。 「大家不用急, 开幕后你们也能进去闯关, 不过可别在前一百阶就倒了, 会让其他宗门笑话。」赵信对一众弟子道。 他看向逐步走来的李观棋, 「李师弟,谢师兄, 楚师妹,来得正好, 进来看看有没有问题。」 谢危楼下意识便走上前。 赵信一脸尴尬地拦住他, 「谢师兄,你就在外面呆着吧。这次步天节是李师弟主持的,有很多东西你不知道。」 谢危楼呆在原地, 为掩饰尴尬,微微低头,「好。」 他若不高兴才失了风度,这边那么多弟子,再不痛快也得憋着。 赵信知道李观棋忙碌时都不带楚月西,「楚师妹,你也在外面等吧。」 「师妹和我一起进去吧,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天门吗?」李观棋破天荒道。 楚月西还在进或不进间摇摆,闻言,「好啊。」 穿过镜面,李观棋踩在了一片云雾上,眼前是一条往上,看不见尽头的天梯。 他试着踩第一阶,眼前情况一变,出现在了一个比武台上,一只入道弟子就能打的尖齿兔朝他扑来。 李观棋击杀尖齿兔,转眼又回到台阶上。 楚月西转眼就过了十几个台阶,回头对李观棋说:「这个可真好玩啊,师兄,别的宗门也这么好玩吗?」 「法器不一样。」天梯在一个幻境里,镜子就是法器。每个台阶模拟的关卡也不一样。 这面镜子叫「无边云海」,若有人在镜中迷失了,不管走多远,都是云海。 所以执事堂弟子在云海边缘打了桩,幻境中一共有一百零八点求救点,随时能把人丢出去。 李观棋对赵信说:「第一关是尖齿兔,还只有一只,也太瞧不起人了。」 「哈哈哈,总要给年轻弟子点信心,连第一关都过不去,多丢人啊。」赵信笑眯眯。 李观棋:「……」 这点和华镜有些像,都喜欢暗搓搓给人难堪。 赵信:「李师兄,我看你也很高兴啊,嘴角都翘起来了。」 李观棋按了按嘴角,「我和师妹离开宗门后,有劳师兄打理内务。」 「何必客气,我指望你们把观鹭崖、万骨壑和十里明月的天门踩破呢。」赵信很期待。 这时陆浊留踏进来,招手道:「掌门来了!」 风一愚到场,说明要开幕了。 李观棋走出幻境,眼前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他有一瞬睁不开眼。 待看清了,原来不是光线,是其他三个掌门的影云在发光。 步天节期间容易出岔子,每个宗门都要有高层坐镇。一般是本宗掌门。 风一愚坐在太师椅上,左边一团、右边两团影云。白雾般的影云里显现出其余三个掌门的模样,背后是各自宗门的风景。 第78页 观鹭崖后是真正的无边云海,白鹭长鸣;十里明月的掌门显然在一轮仿造的明月前,本就绝艷的面容更让人不敢直视;万骨壑最吓人,身后是乱葬岗。 掌门怒海还特别高兴,时不时那斧头拍路过弟子的屁股,说:「快点,尸体不够用了!」 李观棋:「……」 秦官柳翻白眼,「老记仇了。」 谁都看得出,他是为上次的事故意噁心她呢。 逍遥子干笑,「怒浪道友还是一如既往地……清新脱俗。」 怒浪大笑:「我们这是为西洲医学做贡献!不像有的人吶,衣服上沾了一点饭粒也要大唿小叫。我们万骨壑的弟子,身上都是脑浆血浆……」 「咳咳!」逍遥子用力咳嗽,「风掌门那边如何,可以开始了吗?」 风一愚似有心事,端着茶盅,「嗯。」 谢危楼默默站到他身旁。 广场上的弟子逐渐多了起来,李观棋身为大执事,理应也站到上面去。 这时华镜出现了,她往日最爱穿黑衣,今日一袭白衣,还挽了个女修使的髮簪,一时看呆了许多人。 众人这才想起,大师姐从前是衡武门最美的女子。 后来她不施粉黛,着黑衣梳男髻,这美名才由后来的小师妹顶上。 华镜向风一愚拱手,「见过师尊。」 秦官柳哎了声,换了个姿势,托着腮打量华镜,「咦,原来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亲传弟子啊。」 华镜看向秦官柳,微微颌首,露出如云墨发间的髮钗,「见过诸位前辈。」 秦官柳目光触及那髮钗,眼眸凝了凝,淡淡一笑:「一看就知是个胆子大的。」 她知道了,却没说出来。 听说十里明月都是性情中人,崔月蓉是,她秦官柳也是。 怒浪也看见了,大大咧咧说:「哎哟,这髮钗咋到她头上了,你说的不会是她吧。」 逍遥子:「不愧是风掌门的亲传弟子,少年有为啊。可以开始了吧。」 怒浪:「你丫急什么啊,小姑娘,我瞧你不错,有前途,别跟那风一愚了,他多疑死了,跟这样的人有什么意思?不如来我们万骨壑。」 一旁他的弟子羞答答地说:「我可以教你解剖人体。」 秦官柳嘲弄:「你们万骨壑是不是八百年没见过女人了?」 怒浪咆哮:「秦官柳你闭嘴!」 楚月西亦承认华镜今日很好看,虽说有哪里不大对劲。 李观棋看呆了,她晃了晃他的胳膊,「师兄,你不会被大师姐迷住了吧。」 李观棋:「我只是很惊讶她还会穿成那样。」 楚月西点头:「确实没见过。」 并且……她怎么用上分神了?李观棋一眼便看出,那是许久未见的晦真。 华镜充耳不闻,缓缓走到谢危楼身旁。 谢危楼忍不住偷看她,「阿镜,怎么今日换了个打扮?」 不像,虽然和从前的打扮相似,却仍不像从前的华镜。 眼角眉梢写满冷艷,举手抬足皆是清冷,两种矛盾的气质混杂一身,唯独没有昔日的温柔。 「心情好。」华镜笑了笑,看向他,「我看你心情也很好,遇到什么事了?」 谢危楼的手下意识伸向储物袋,「宗门举办步天节,我当然很高兴。」 华镜双眼下挪,笑意渐深,「我有件事忘了和你说。楚师妹已经向师尊请示了,等英雄会一过,他们就结为道侣。虽然我瞧不起李师弟,但楚师妹喜欢他,他应该算个可託付的人吧。你也会为楚师妹高兴,对不对?」 谢危楼失声:「什么?!」 「危楼,我认识这么多年,知道你正直可靠,夺人所爱这种事,你万万做不出来,对吧。」华镜微笑。 谢危楼:「……」 华镜见他似是愣住了,嘆了口气,摇摇头,「毕竟,你是正道人士,怎么能和魔修干一样的事呢。除非哪天啊,你也堕魔了。才知道那种求不得,恨不得,故而发疯的感觉。」 谢危楼看着她侧脸,下定决心,「阿镜,你是不是魔修?」 华镜冷冷道:「你心中不是已有答案。储物袋里的法器是什么?」 谢危楼沉着脸,像忍耐了很久,终于有发泄出口,「阿镜,我不欠你什么,你为何害我,你我青梅竹马,且有婚盟,我既没有欺骗你也没有背弃你——」 啪! 谢危楼的脸偏向一边,他惊愕地睁大眼,话戛然而止。 华镜扇了他一巴掌,冷笑一声,「等到你欺骗我背弃我就晚了。谢危楼,宁我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我。」 横竖她今日要背叛衡武门!谢危楼欠了她一辈子的巴掌,就此刻还吧! 「你疯了!」他不禁掏剑。 谢危楼笃定华镜会躲开,一场打斗在所难免,因此他始料未及—— 剑捅进了华镜的小腹! 一剎那,时间仿佛凝固了。 底下如潮般的掌声和欢唿褪去,徒留一片沉默。 谢危楼看着华镜发红的眼睛,有些恍惚,仿佛这一幕早已发生过。 不知是谁打破了这沉默,率先喊了一句「谢师兄刺了大师姐」,打破了他和华镜周围的真空。 谢危楼下意识松开剑柄,但下一刻,华镜的黑髮开始变白,髮钗落地。 第79页 他为了自保,取出了储物袋里的娑婆骨节。 据说这是印迦梵音寺某位大师的食指骨节,其诛魔威力惊人。 谢危楼口中念出一个印迦文字,平平无奇的雪白指骨突然泛光。 他将骨节按向华镜眉心,与此同时华镜挥袖推开了他,两人向相反方向回去。 华镜落地,骨节虽然没触碰到她的衣衫,却光芒大盛,对修士而言暖洋洋的佛光,对她便是催命符。 骨节浮在半空,衍生出一尊佛坐莲花的异象。 婆娑骨节! 华镜早猜到又会是一件印迦梵音寺赠予戒乱和尚的宝物。 她先握住剑柄,拔出谢危楼的剑。 只是把普通飞剑,若是本命剑,折断了还能伤他神魂。 谢危楼疾步退到风一愚身旁,「师尊,她果然入魔了!」 他抬头,以为护山大阵会酝酿雷电。谁知毫无动静。 谢危楼想起来了,开幕这天,外门的护山大阵关闭,且前段时日消耗了太多灵力,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风一愚站起身,「你们都退下,今日我便要清理门户。」 第四十一章 再见。 楚月西惊讶万分:「大师姐真的是魔!」她竟然猜对了。 李观棋身形晃了晃, 她怎么自爆身份?莫非打算今日离开衡武门?为什么不告诉他? 谢危楼挡住他二人,用眼角余光看楚月西,「李师弟, 师妹, 你们都退后, 小心。」 「抱歉,三位,我去去就回,斩杀这逆徒。」风一愚对其他三位掌门道。 怒浪嗤之以鼻,「还装呢, 家里出了个魔修是多风光的事吗?清理门户不应该的嘛。」 逍遥子直摇头, 「可惜我们不在现场,否则能助风掌门一臂之力。」 秦官柳沉默不语,感觉怒浪在瞪她,才说了句:「我倒觉得,魔修道修, 没甚区别。」 怒浪:「什么叫没区别?!你不会也是魔修, 胳膊肘往外拐的那种吧?!」 这边又吵起来了, 华镜那边, 娑婆骨节的佛光让她十分难受。 这个分神的伤势还未好,华镜已做好死的准备了。 风一愚像个卫道士, 飘然而至,一身灵威浮动, 「阿镜, 为师对你太失望了。」 华镜可没从他脸上看出失望,强忍难受,「师尊, 我已经洞我境了,您不该为我高兴吗?」 风一愚果然眼下抖了抖:「洞我?!」 三十岁的洞我,十分惊人了! 风一愚神情很快恢復正常,他知道魔修不会经歷心魔,三十岁突破洞我不算大事…… 但他想到了华镜有灵力! 这正是她能隐瞒魔修身份这么久的原因! 风一愚内心冒出个炽热的念头: 如果华镜畅通无阻地突破了归尘境,半灵半魔的她能飞升仙界吗? 风一愚的神情变化,华镜全看在眼里。 能同时容纳灵力和魔气,她也不知怎么回事,重生后便这样了。 风一愚想的,她也想过。 当了他这么久的亲传弟子,华镜十分清楚风一愚的心思。 她倏地释放白绫,对准风一愚的面门。 风一愚只是躲过,斩断了白绫,没急着反击。 「师尊,您不会在想,当着所有的人面把我打成重伤再关起来吧。」华镜轻飘飘地问。 风一愚被说中心事,面色一沉。 华镜料定他不会下死手,便出招狠辣。有弟子不怕死上来支援,被她的白绫扫飞。 但华镜始终避不开娑婆骨节,佛光带来的阵痛,让她偶尔操纵不了白绫。 风一愚抓准时机,取出了一件法器,一条看似普通的绳索。 华镜一眼便认出那是神仙难逃的缚龙索,灵活的缚龙索像一条流动的水,攥住华镜脚踝,加上娑婆骨节,她竟挣脱不了,背朝下砸到了地上。 还是太勉强了,果然洞我还不能和风一愚正面交锋…… 华镜很平静,丝毫不惧地看向风一愚。 她已经准备好后路,今天不过演一场戏。 衡武门再无魔修了,才没有人怀疑到李观棋头上。 李观棋握紧了腰间片雪,他对楚月西说:「你留在这。」 楚月西愣了愣,「师兄,你要干嘛去?」 李观棋不顾楚月西唿喊,落到风一愚身旁:「掌门,若您要杀她,请让弟子来。她伤过小师妹,我想替小师妹报仇。」 风一愚看了他一眼,「这里没你的事,退下。」 李观棋抱剑跪地,「请让弟子来吧。」 「我说让你退下,听不见吗?!」风一愚震怒,周围的地砖为之颤抖,「滚!」 ——他在做什么?! 华镜死死地咬着下唇,走啊!不要让我这么长时间的努力白费! 「爹!」楚月西着急赶来,拉住李观棋的胳膊,「师兄你起来啊!怎么处置她那是爹的事!」 李观棋反握她的手,「我想替你报仇。」 楚月西红了眼圈,「我,我不就是受了次伤,哪谈得上仇不仇的……」 「哈……哈哈哈!」 华镜的笑声引来了所有人注目,她轻蔑地看着风一愚,「你怕他杀了我?不就是个照影,垃圾都不如。哦,你是怕我死了,就没人能告诉你怎么突破步玄了?可惜啊,搜魂对我没用。」 第80页 魔修不惧搜魂。 风一愚想钻到华镜脑子里,得付出很大代价,沾染魔气只是最轻的一项。 他似乎也想到了,死死地瞪着华镜:「……」 这时,风一愚看向周围畏畏缩缩的弟子们。 风一愚反手弹出灵力,三个掌门的影云都被关掉了。 他对所有人说:「她是魔修,是害衡武门至此的罪魁祸首。现在,你们每个人上前,捅她一剑。」 风一愚不信。谁都有弱点。她的弱点就是「大师姐」。 整个衡武门的折辱,一定会令她崩溃。 华镜不应该怕。 分神死了,她又不会死。 可她看着神色各异的弟子,不禁微微颤抖。 这一幕梦回前世,韦经业带着执事堂弟子绞杀她不成,风一愚让所有弟子围攻她。 她不是案板上的鱼肉,却也差不多了。那么多弟子,她一把剑,杀到疯魔。 她敌不过,一身是剑刺的血洞。后来君销骨救了她,让她回来报仇。 衡武门一夜之间几乎被屠灭。 华镜没杀到她要杀的人,因为那天楚月西和谢危楼、风一愚三人去了观鹭崖商议修仙界联手对抗魔界之事。 「我第一个来!」李观棋的声音格外地响。 他轻轻推开了楚月西的手,走到华镜面前,弯下腰。 「我要怎么才能救你?」李观棋嘴唇蠕动,不敢出声,「我割破缚龙索,你逃跑,别管我。」 华镜不知哪来的自信。 她知道李观棋不会背叛,因此从他发声,走过来,抽出剑,她都没有任何一丝害怕。 但李观棋说出「别管我」这三个字时,她却怕了。 她知道李观棋会是什么下场。 「我用它刺你一剑,它不会伤到你,你立刻跑。」李观棋欲言又止,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和华镜说。 却最终止于一个眼神。 该怎么形容呢? 像一只手,把她从尸山血海里拽了出去。 华镜的唇瓣嗫嚅。似乎说了三个字,「你留下。」 说罢,她大笑嘲弄风一愚:「风一愚,你身为衡武门掌门,会不知道魔修有分神?我知道,你在沧溟老祖那儿得了分神之法,你破不了生死局,就因为你偷了魔族的东西,你是半个魔修,迟早入魔,你做梦都别想飞升——」 一道剑光斩向华镜,头身分离。 就在李观棋面前,华镜「死」了,她的头颅滚出很远,慢慢化成了深红色尘埃。 楚月西第一时间冲上去扶住李观棋,却见他两眼发直,像受了很大刺激。不等楚月西说话便昏厥了。 ** 密林中,华镜分神死去的那一刻,神识回体,她便马不停蹄地逃跑。 她拿到魂灯,却不知风一愚有没有别的追踪手段。 逃到世俗界最安全。 华镜乔装打扮,一半路途御剑,一半路途用传送符。终于抵达西洲一角没有灵气的偏隅。 西洲之大,总有地方没灵脉。 这的城镇和观虞城那般一半世俗一半修仙的地方不同,都是凡人,没有一个修仙者。 没有修仙者愿意来这,合作也不愿意,因为这没灵力。凡人的金银财宝对修仙者而言如同废土。这些地方无利可图。 又因无灵气,大多数人没有灵脉,不能修仙。一辈子都是当普通人的命。 华镜损失了一个分神,就像神魂被人用生生挖去一块。 她强撑数日,忙于逃命,倒在了一间驿站的后院马棚。 「凡……小二,我们的马就放在这儿啊,也太寒酸了。」一个男人大模大样地走进后院。 他走路的姿势很滑稽,两条腿一前一后地迈,绷得笔直,双臂紧紧贴着身体。 但仔细观察,他只是习惯那么走,并非腿疾。 小二牵着马。那马实在不好意思叫马,太丑了,黑不拉几。大太阳底下都没照出眼睛,照一会儿还冒烟。 「客官,这儿就是我们放马的地方。您嫌寒碜啊,就去别家吧。」小二硬气。 男人转头看和他同路的少年,少年打量马棚几息,看态度没意见。 男人发出一声奇怪的「哦」,说,「那就这样吧。」 他丢给小二一块抵得上一户人家一年吃穿的银子。小二睁圆了眼,先咬一口,看看是不是真的,确定是真的,连安都不请就跑了,生怕他反悔。 「凡人真没礼貌。」阿渡鄙视道。 少年路过马棚,鼻子上下动了动,他看向马棚内,推开一匹马入内,发现了倒在角落里的华镜。 「这是魔修吧。」阿渡捏着鼻子,站在少年身后探头,「咦,身上还有修士的灵力,好臭啊。」 少年靠近华镜,蹲下身,伸出手。 他的手腕被抓住了。 华镜只是昏,还没睡,她冷漠地看着少年,双眼慢慢聚焦,忽然眉心跳了跳。 「你认识我啊?」少年嬉皮笑脸。 「君销骨。」华镜松开他,放松地躺了回去,「你总算来了。」 「你还真认识我,那你说说我是来干嘛的?」少年也很适应,和她聊了起来。 华镜看着马棚顶端,她终于遇到魔气移动库了,旋即笑了。 「祸乱修仙界啊。君上,先给我点魔气吧。」 第四十二章 观鹭。 第81页 客栈二楼, 走廊尽头一个不起眼的客房里。华镜躺在榻上,盯着站在窗台上梳毛的乌鸦。 乌鸦啄了啄左边翅膀,掉下数根鸟毛, 它「嘎」地一声, 像在哀嚎, 口吐人言:「君上,我想回魔界!」 「下来。你妨碍到我看风景了,想回去就跳明灭海。」君销骨摆摆手。 所谓风景就是客栈背阳一侧的街道,这小镇人烟稀少,于是只有稀稀落落的几间房屋。 君销骨和阿渡从明灭海的海眼偷偷潜入修仙界, 但走错边了。原本该从北境上岸, 结果来到杳无灵气的世俗界。 他是无所谓,苦了阿渡。这只乌鸦需要魔气滋养,皮毛才会光滑如镜。且他不爱化人形,变回乌鸦又会发现黯淡的毛色,痛苦并快乐。 等阿渡滚开了, 他满意地盯着路过的凡人, 像看蝼蚁般欣赏了一会儿, 才转向华镜, 招了招手,一团一直浮在她额头上方的黑气遁回掌心。 魔界的生物听他差遣, 魔气也不例外。君销骨看似赏景,实则把华镜在衡武门的经歷看了遍。 华镜的魂魄有「两个」, 一虚一实。实是她今生, 虚是前世。 君销骨看不了她的前世,但华镜并无隐瞒,她实话实说, 是君销骨给她晦真镜,让她得以看见当年的真相,后来投身魔界,若不是天命之女楚月西,她早已杀了风一愚,君销骨也能一统三界了。 「你的提议我答应了。」君销骨托着下巴,咧开嘴唇痞笑,「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我帮你不为别的,就因为咱俩投缘,我看你顺眼。」 华镜:「……」 上辈子他也这么说。 「君上,先给我些魔气吧。」华镜需要恢復。 「你要找那什么风一愚的分神,不得潜入那三个道修宗门?你眼下体内魔气稀薄,就算是踏虚境,不靠近仔细瞧也瞧不出你是人是魔。正好混进那什么,步,步天节?」君销骨牙齿咬着左边下唇,不爽,「修士就喜欢过奇奇怪怪的节,记都记不住。」 华镜倒没想到这点。说到底她是魔修,体内没魔气就没安全感。 「魔气稀薄,受伤会梦见心魔。」华镜低声道。 「心魔打退不就得了,有什么好怕,你不是有灵力?像你这样灵力和魔气同时在体内而不打架的人万中无一。说不定还能飞升——」君销骨仰面哈哈大笑,露出嗓子眼,「笑死我了,你要真能飞升,上界不得疯了!」 阿渡:「君上,她会被拖回魔界的。」 君销骨的笑声渐渐小了,瞪阿渡一眼,「用不着你提醒我这辈子都无法离开魔界。」 阿渡缩了缩脖子,默默抬起翅膀挡住脑袋。 「反正随你便,要魔气我也有,我这人什么没有,魔气最多。」 君销骨摸出一把兽骨做的躺椅,往上一靠,阖眼即睡。 这是个信号,君大爷要睡了,谁也不准吵。 阿渡蹦蹦跳跳,十分熟练,不发出任何声响,停在华镜对面,找了个好观察她的位置。 华镜以为君销骨是一个人到修仙界来,想不到还带了又能当信使又能当打手的阿渡。 他自小跟着君销骨,唯君命是从。华镜与他也是旧相识。 君销骨随性,阿渡对华镜还处于「观察二五仔」状态。 若要魔气,她不必愁,若她不方便动手,阿渡也是个好支使的对象。 想到这,华镜对他展颜一笑。 阿渡:「……」 笑容很友好但就是哪里怪怪的。 ** 华镜本就了解这两人,相处下来甚是愉快。阿渡也放下了戒心,「阿镜阿镜」喊得很亲热。 此地没有灵气,华镜靠丹药调养身体,梦里再遇到心魔就靠阿渡唤醒。休息了十数日日便决定上路。 这里收不到纸鹤。华镜猜测李观棋和楚月西已上路了,即便因她耽误了些时日,衡武门也得有弟子闯天门,否则颜面尽失。 她得到有灵气的地域才能用纸鹤。 华镜买下一匹马,佯装凡人赶路。君销骨单独骑一匹,就是阿渡牵着的黑马,名唤冰轮。那是魔物,君大爷出行专用座驾,阿渡没了马都不能没。 按理说,这么嚣张被任何修士看见都会暴露行踪。但君销骨的魔君身份只有楚月西能揭开,其他人就算凑到眼前也发现不了。 阿渡站在他肩膀上,冰轮驰腾,君销骨亦一身黑衣,怎么看都不是好人。 原来他这时候就很嚣张了,一如既往的嚣张。华镜握着缰绳,轻轻地「驾」了声。 但她的马害怕冰轮,夹紧马腿的怕。勉强上路了,始终保持距离。 动物都有趋利避害的天性。 怎么就李观棋没有? 到了荒原或密林,华镜便捨弃马匹,御剑而行。君销骨的坐骑可快可慢,快起来和她御剑速度不相上下。 到了。华镜远远看见一座城池,隔着一条河。这条河就是分界线,过了河,她便感觉到充沛的灵气。 君大爷下马,阿渡化形,牵着马。 华镜站在河这边,看君销骨很讲究地等来船夫,丢过去一块银子,船夫脸上露出和店小二一模一样的神情,热情地招唿他上船。 然后君大爷站在船头欣赏风景,非花半个时辰渡河。 华镜不知不觉双手环胸,心嘆还是这副德性啊。不,从来都这副德性。 第82页 所以才能做出临阵脱逃这种事。 见君销骨跳下船头,华镜转身往城门走去,先找了个落脚的客栈,租了两间房。 君大爷每天例行一睡,修士打到家门口了也要睡,雷打不动。 阿渡变回乌鸦了,华镜找他一起打听打听,看能不能知道近来的新闻。 华镜听到的第一件就与她有关。 衡武门出了个魔修,是掌门的亲传弟子,大师姐华镜,去过战场,差点死在界门附近。或因此被魔族污染了,处心积虑祸害宗门,被掌门的另一个亲传弟子谢危楼揭穿。 华镜当场殒命,可喜可贺,谢危楼立了大功,已是风云人物。 和她预想得差不多,风一愚不会让分神传得人尽皆知。她没死这件事应当只有几个宗门的掌门知道。 风一愚没把她放在眼里啊。小小华镜,还不足以让四大宗门叫停步天节。 第二件是衡武门的弟子楚月西在观鹭崖一鸣惊人,区区摘星境也能登上三百多阶。 要知道摘星境弟子最多只能到一百五左右,现在所有人都在赌她能上到几层。 看来他们的第一站是观鹭崖。 犹记前世楚月西在步天节上出尽风头,不仅在天梯上就地突破,还打破了各大宗门的记录,取走四大宗门放在天门里,多年未有人能动的法器。 因此还惹出许多祸端,有妒忌她的弟子,也有挖墙脚的修士…… 数日后,华镜一行人抵达观鹭崖的山门。 与衡武门不同,观鹭崖的山门在悬崖边,过虹桥便是宗门领地。桥下云海翻腾,飞鸟游鱼踊跃。 山门旁有一座长亭,每日更换看守弟子。观鹭崖掌门逍遥子嗜茶,带动整个宗门。 因此隔得老远,华镜就闻到茶香,听见乐音。 有的弟子在长亭饮茶奏乐,有的迎接往来。 华镜在附近城镇的修士市集买到了两块弟子令牌,乔装打扮成一个普通的万骨壑弟子。 万骨壑弟子整日和尸体、坟地打交道,君销骨肩膀上蹲着只乌鸦就很正常。 华镜成功进入观鹭崖,走过虹桥,修士也多了起来,道袍款式相同但颜色和花纹不一样,都是其他宗门的弟子。 君销骨还没看过观鹭崖的风景,这儿处处都是醉人心神的美景。但修士看腻了,初次来的也都只扫两眼便走了。 只有他找了棵悬崖边的松树,闲闲地倚靠着。 华镜觉得这样也好,「你呆在此地,我去找人。」 君销骨两只眼睛都闭上了,抬了抬手。阿渡展翅飞到华镜肩膀上,如此二人便能联络了。 君销骨此行目的是战场,界门的封印只有他从外面才能解开。 他不打开战场,魔物就不会从魔界涌入修仙界,楚月西也不会上战场,华镜也不会受伤得到晦真镜…… 但他遇到了华镜,跟着华镜杀风一愚的分神,是君销骨考虑过的选择。 一是风一愚的分神很特殊,他想看看一个道修到底怎么做到的;二是这样的分神是补品,与其让华镜弄死,不如撕开沾点酱吃掉。 华镜储物袋里还有纸鹤,但衡武门的纸鹤都有标志,她现在是万骨壑弟子。只得一路往观鹭崖的天梯走,一边观察人群。 她走着路,被人撞了一下,对方比她高一个头,华镜顾着观察人群,未看见他的脸,随后听道一声「抱歉」。 她和这个人相处了二十多年,当然一下就认出他是谁。 谢危楼心神恍惚,不小心撞到一个女修,忙道了声歉。 此人一身黑衣,面容普通,肩膀上停着一只傻了吧唧的乌鸦,看道袍是万骨壑弟子。 万骨壑的人都古怪,他没放在心上,但女修盯着他看,眼神很冷。 谢危楼觉得这眼神和华镜很像,不由自主地说了声:「阿镜?」 第四十三章 解围。 「道友在说谁?」华镜张口, 是道很冷漠的男声。 谢危楼这才发觉眼前是个男人,矮了些,但是个男人。 近来发生的事太多, 他有些煳涂了。谢危楼忙不迭道歉, 飞快逃离这尴尬的场面。 华镜看向谢危楼来的方向, 提足往前走。 沿途她遇到了几个万骨壑的弟子,每一个随身带乌鸦,她还被拉住围观了一下。 为免露馅,华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 阿渡瑟瑟发抖,其中几个看他的眼神冒绿光, 恨不得从储物袋里掏出吹毛断髮的刀, 解剖他看看。 因此耽搁了些时间。等她找到天门入口,今日的挑战已结束了。 各宗弟子陆续从幻境里走出来,华镜站在人群里看了一阵,楚月西出来时全场掌声雷动。 她今日又往上走了七十阶,挤进观鹭崖天门排行榜前十位。 许多男修上前搭话楚月西, 她一个人也不理, 东张西望两下, 眼里流露开心, 像只春日草丛里的蝴蝶,欢快地飞向人群。 看着她撞进李观棋怀里, 华镜眉宇间轻轻动了一下。 阿渡张开翅膀,换了个姿势, 「你要找那个人吗?」 「嗯。」华镜看了看四周, 人太多了,看来只能晚上另找时机。 楚月西和李观棋笑着说了一些话,李观棋边听边点头, 这时他感觉到一道视线,下意识扭头看向人群。 楚月西见他双目失神,不知在看什么,遂跟着看了几眼,「师兄,你在找谁?」 第83页 「没什么。」他随口应付。 不是错觉。 李观棋的感觉越发强烈,楚月西拉着他的手挤出人群,「听说今日膳堂的大厨又准备了新菜式,爹说过不能沉溺于口腹之慾,可这观鹭崖的厨子手艺太好了,真想请他回衡武门……」 李观棋轻轻将手从她掌心抽出来,「我有点事,待会儿再过去。」 楚月西诧然,想喊他,李观棋已消失在人群里了。 ** 华镜离开人群,她手持照骨镜,观察镜面变化。 照骨镜被君销骨改造过,他用大量魔气化去佛息,打上魔族符印,现在这镜子能感知到方圆百里的分神,镜面边缘有红点指出方向。 华镜一直走,起初周围还有许多修士,渐渐人越来越少。 等她停下脚步,发现沿着小路下山了,这里似乎是观鹭崖的背面。正面是云海,背面则不见光,有一个长满青苔和藤蔓的山洞。 穿过山洞是一片花海。这季节还有桃花,属实梦幻。 华镜往前走便遇到阻碍,她伸手摸了摸,是一面结界。 阿渡:「你想进去吗?」 华镜:「嗯。」 君销骨有很多僕从,阿渡地位最高不仅是因为他陪伴君销骨最久,还有一点是他能操纵结界。 阿渡飞到结界前,用鸟喙啄了半天,啄出一个能让华镜一人通过的缺口。 华镜沿着花海小径一直走。 一棵花冠茂盛,庞大如伞的桃花树立在庭院中央,一个女人坐在石桌旁,背对着华镜。 华镜低头看照骨镜,红点指着正前方,正是女人。 她眉心跳了下。风一愚的分神躲到其他宗门,但他不会把分神变成女人。 或许分神寄生在这女人身上? 华镜感觉不到她的修为,这是个凡人。 观鹭崖隐秘、有结界保护的地方,坐着一个凡女…… 不妨与她聊聊。 华镜缓缓向前走去,那女人仰着头,似乎在看花。她耳目很灵,听见华镜踩踏落花的声音了,将她误认成别人:「你来了。」 华镜踏出的左足一顿,神情变了变,不,确实有人来了。 她转身就跑,才跑出十来米,原本站着的地方凌空飞来一把剑,刺进地里。倘若她还在那,一定会被飞剑刺穿。 华镜头也不回地往前奔,她察觉到对方的修为比她高出一个境界,竟已是步玄。 参透了生死局的人,是谁?修仙界从未听闻! 踏虚以上的境界碾压近乎一座大山,华镜不能暴露便只能跑。 阿渡在她疾驰时回头看了眼,那把剑深深地扎入地面,下一刻有个人落地,回头看了眼女人,手虚空一抓,那剑便落入他手,他脚下不动,将剑甩向华镜后背。 「躲开!」阿渡大声喊道。 华镜避开了,剑飞过她身旁,灵力激起的气浪撕破了道袍。 飞剑撞到结界上,阿渡啄了半天才弄开的结界立刻破了个大洞。 华镜从那洞里钻出去,眼看飞剑迴旋,当机立断,把阿渡丢了出去! 阿渡:「嘎嘎嘎——」 阿渡化成了一团黑色魔气,飞剑穿过他,下一刻他又变回乌鸦,飞到华镜头顶,用鸟喙啄她的脑袋,气得一个劲喊「臭死了臭死了」。 穿过山洞,华镜以为对方不会再追了,岂料他纠缠不休,飞剑回手后几息便追上来了。 华镜反手往山洞贴了张暴雷符。 一声巨响后,山洞塌陷,华镜乘着气浪扑出很远,滚进了道路旁的草丛里。 她滚了两圈,翻身半蹲跪地,抬起头,视线穿过交错的树叶,看见一道人影从轰开了碎石,烟尘滚滚,她一下认出了那人。 观鹭崖掌门,逍遥子! 他突破步玄的事竟没人知道?华镜想不通,他的道侣吗?华镜从不知道逍遥子的道侣居然是个凡人,那结界是保护她的。 「嘎——」阿渡还在生气。 华镜捏住了他的两片鸟喙,她原本还想往人多的地方跑,眼下来看跑不掉了。 通知君销骨弄点动静出来?华镜屏息凝神,存在降到最低。 逍遥子面沉如水,他并没贸然揣测华镜的心思,否则他会往人多的方向追。 放出神识,附近无人。他皱了皱眉,这说明对方和他的境界差得不多。 观鹭崖三位长老都是踏虚境,但他们此时应在主持步天节。莫非有其他宗门的踏虚境混进了观鹭崖? 这时他提步往前走,路上分明没有痕迹,他却像知道华镜躲藏在哪里似的,伸出手碰到树叶。 华镜握紧了剑。 「前辈。」 一道人声打断了逍遥子的动作。他直起腰,看向并不面生的年轻人,他注意到了塌陷的山洞,「发生什么事了,您和谁动手了吗?」 逍遥子对李观棋印象很好,风一愚那种人掌管的衡武门能出一个干净的弟子很不容易,「你怎么到这来了?」 「今日的天门挑战结束了,您说我可以在观鹭崖随便走动,我四处散步就走到这儿来了。」李观棋观察他神情,小心翼翼,「这里不能来吗?」 「再往前就是禁地了。」逍遥子说完,看向草丛,猝不及防地拨开了。 没有人。 看来那小贼真的逃走了。 「这山洞怎么塌了?」李观棋好奇道。 第84页 「本就是塌的。」逍遥子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拂袖,李观棋便转了个身,被迫往回走,「我送你出去,以后别来这了。」 一直走到了能看见其他弟子的地方,逍遥子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李观棋:「好,下次再向前辈讨教。」 李观棋站在原地,确定逍遥子走了后,才看向附近的草丛,凭藉感觉走到某一处,拨开树叶。 华镜半蹲着,脑袋上站了一只乌鸦,一人一鸦盯着他看。 她心情很复杂。 他怎么就刚好过来,还替她解围了?华镜从不觉得李观棋能帮她,太出人意料了。 这让她有种主动权被抢走的感觉,很不适。 他甚至不问她是不是华镜,但从他的眼神里,华镜能读出他已确信了。 李观棋甚至笑了笑,让开路,故意说给路过的其他修士听:「道友好兴致啊,草丛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华镜钻了出去,道:「我的乌鸦顽皮,钻进草丛里去了。」 顽皮的乌鸦配合地嘎了两声,从华镜脑袋上下来,又站到了她肩膀上。 看得出阿渡气还没消,啄了啄她的耳垂。 华镜重新打量李观棋。 才多久不见,他像换了个人。远远看着还不觉得,靠近了,越发觉得他意气风发。 看来楚月西给了他很多信心,风一愚和其他弟子的信任也让他充满自信。 「你什么时候来的?」 李观棋的眼睛里好像有一条流动的小溪,华镜不自觉别过视线,看他道袍上的纹路:「今天。」 李观棋看向她破损的道袍,「去换一件衣服吧。」 这段时间的观鹭崖有许多其他宗门的弟子,相谈甚欢同行的很多,她一个万骨壑的和衡武门的走在一起,并无人起疑。 华镜确实需要换一个地方,她不确定逍遥子会不会搜寻这附近。 但看他反应,不会大张旗鼓。那凡女身份应当不一般,他在保护她不暴露。 与李观棋一路同行,许多弟子和他打招唿。 华镜在一旁观察,不止衡武门弟子,观鹭崖、万骨壑的弟子也十分友好,言语透露欣赏。 还有十里明月的女修,虽不上前搭话,却也淡淡一笑。 他混得风生水起啊…… 李观棋又和一个观鹭崖弟子聊了两句,对方热情地邀请他去仙音台,那是观鹭崖弟子斗乐的地方,请李观棋这个不识音律之人当评委,可见看重。 李观棋与那弟子告别,忽闻华镜说了句:「太张扬了。」 他看向华镜,「广交朋友是好事。我知道,你担心风一愚会忌惮。放心,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在他面前我装得很好。」 华镜:「……」 左一句我知道右一句我知道,话都被他说完了。 华镜干巴巴地说:「我没担心。」 第四十四章 幼稚。 李观棋淡笑, 点头道:「嗯,你没担心。」 华镜:「……」 她干脆不说了,转过头欣赏观鹭崖的风景。 她在看风景, 李观棋在看她。 阿渡缓缓转动脑袋, 一只乌鸦竟也给人若有所思的感觉。 「到了。」 观鹭崖给挑战天门的他宗弟子准备了寓所。在另一侧山顶, 一片高低错落的竹坞。 华镜走上竹子做的楼梯,往竹窗里看,「楚月西去哪里了?」 「她去膳堂了。」李观棋道。 「你怎么不跟着她?」华镜责怪地看了一眼,「万一谢危楼趁此机会和她拉近关系呢?」 李观棋愣了愣,旋即对不知名方向一笑, 「不会, 如果谢师兄和楚师妹真的有夙世因缘,或许……被我斩断了吧。」 「何出此言。」华镜推开竹门,款入室内。 这竹坞有两间房,她转入左边,一眼看见桌上的女修用物, 胭脂水粉。 华镜下意识退出去了, 看见李观棋站在门口, 「那是她的屋子。」 华镜看向右边厢房紧闭的门, 「你们住在一起?」 话音未落,李观棋语速有点快地解释道, 「不,我住在后面那间。这间是谢师兄的, 我们就来了三个人。」 华镜扭头, 这才发觉她看漏了一间。但心里那不舒服的感觉已留下痕迹。 她摇了摇头,没再追寻这感觉来源,「斩断是什么意思?」 「楚师妹对谢师兄的『感觉』越来越微弱了, 虽然谢师兄变得和之前一样,对楚师妹很殷勤,但她并不在意。」 华镜想了想。楚月西是天之骄女,也许她并不完全被天命控制,若她真心喜欢李观棋,上天或许会为她换一个「官配」。 华镜抬眸,看向李观棋,「那你对楚月西是否也有谢危楼对她的感觉?」 李观棋:「什么感觉?」 华镜:「动心。」 李观棋看着她许久,摇头:「没有。我永远不会对她动心,我知道楚月西需要的不是我。」 华镜拧眉,不禁嗤了一声,「你怎么知道?她需要的就是你这种人。」 李观棋:「是,她需要的是我『这种人』,不是我。谢师兄也可以是『这种人』,所以我之前得防着他,但现在没关系了。因为『这种人』只要有一个,我已经是了。」 华镜从不知道他看得这么透。 第85页 她付出一世的代价才看清的两个人,李观棋用了多久? 他命中注定不会是池中游鱼,华镜拉了他一把,此刻再看,惊讶于他成长的速度。她有一种眼前之人很快会脱离掌控的感觉,这不好。 她很想问问李观棋,你已经看透了楚月西和谢危楼,那我呢,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但华镜没问,她转过身,把阿渡放飞到房樑上,「这就好,只要不让谢危楼得偿所愿。」 华镜买了好几套万骨壑弟子的道袍,其他宗门的也有,她推开李观棋的屋门,反手合上。 她第一次进他的房间,桌上摆着一盘未完的围棋,白子对着窗外,轮到黑子走。 不像他和谁的棋局,倒像他自己左手和右手下棋。 华镜拿起一枚黑子,这时她听见笛声,看向窗外,风吹竹叶,笛声悠扬。 她仿佛看见李观棋坐在窗前,也听见这笛声,抬头远眺。 他在想什么? 华镜回过神,将黑子丢了回去。 李观棋想什么何时需要她探寻了,他就是一枚棋子。棋子喜欢下棋,倒也少见。 华镜挥手打掉了支起竹窗的撑子,窗应声合上,那乐声也淡了。 她取出更换的道袍,开始一件件除下衣衫。 李观棋听见窸窸窣窣,皮肤和布料摩擦的声音,转身出去了。 他撒了个谎。 其实从华镜「死」在衡武门那天起,他看着楚月西时,脑海里总有股冲动,诉说楚师妹如何好,像只脱缰的野马试图把他的理智拽进沟壑。 ……仅此而已。 这冲动控制不了他,李观棋从不动摇。他又是还会像个旁观者,听听这冲动到底在说什么。渐渐察觉这可能是谢危楼面对的。 就因为这些念头背弃了华镜吗?李观棋有些瞧不起他了。 李观棋站在竹廊边,双手按着栏杆,这时她看见谢危楼和楚月西并肩而来,楚月西一眼看见了他,开心地挥手:「师兄!」 她怎么回来了?李观棋怔了怔,佯装镇定地打招唿,转身进了屋内。 「楚师妹回来了。」他站在门边。 华镜已穿好了外衣,闻言动作快了些,三下两除二把衣服系好,走出房间,正好和楚月西、谢危楼打了个照面。 四双眼睛彼此看着,霎时陷入奇怪的沉默。 谢危楼先打破这沉默,「这位万骨壑的道友为何在师弟房中?」 华镜清了清嗓子,男声低沉:「与李道友手谈。」 她举起手,五指夹着一枚黑子。 谢危楼看向李观棋,言辞有些阴阳怪气,「师弟和万骨壑弟子相交甚笃啊,都约到住处对弈来了。师妹和我们住在一起,这种事最好提前说一句吧。」 楚月西并不在意,她对华镜拱手道:「这没什么,师兄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敢问道友姓名?」 「李笑。」 这时楚月西注意到了款款落在华镜肩上的乌鸦,其实刚一进门就看见了,那么大的乌鸦,很难无视,「这乌鸦是李道友的灵宠吗?好别致啊。我能摸一摸吗?」 阿渡忽然抱起,吓得楚月西后退,谢危楼抬手挡住她,另一只手举起剑:「李道友是何意?」 华镜也不知道阿渡意图,它在楚月西上空盘旋一圈,一团白乎乎的东西从尾部落下,正好砸在楚月西的头髮上。 阿渡飞回华镜肩膀上,华镜无言以对地看了他一眼,他冷傲地把脑袋撇到一边,还因方才生气。 他不喜欢楚月西。莫非阿渡也察觉到了楚月西天命之女的身份?她是君销骨的克星,君销骨復兴魔界的计划因她失败。 楚月西快哭出来了,谢危楼忙取出手帕想为她擦拭,楚月西哭哭啼啼跑到李观棋身旁。 因为李观棋就站在华镜这边,她怕乌鸦再度袭击,便紧紧贴着李观棋的胳膊,「师兄,那只乌鸦欺负我!」 「对不住了,这位道友,他确实是我的灵宠,很顽皮。」华镜故意从阿渡尾巴上扯下一根羽毛,阿渡嘎地惨叫一声,瞪着她。 楚月西见此,气稍稍消了些,看华镜也比刚才顺眼,她抬头,委屈地看向李观棋,「师兄,我要去洗洗,你陪我去温泉吧。」 观鹭崖有单独的浴房也有温泉,楚月西的言外之意再简单不过:邀请李观棋入浴。 华镜不禁歪了歪头,眼角余光睨着谢危楼。 谢危楼拳头握紧了,眼底写满不甘,若那上牙咬的不是下齿而是嘴唇,该渗出血了。 华镜嘴角微不可查地往上勾了勾。 她还记得前世三人来观鹭崖,谢危楼和楚月西夤夜上山,泡了一夜温泉。华镜第二天才知道,还相信了谢危楼的说法,「敲过你房门,见你睡熟,不便打扰」。 除了李观棋,没有人关心华镜在想什么。李观棋捕捉到她表情的细微变化,心思流转,「好。」 他答应了?华镜耳朵一动,看向李观棋,他明白楚月西这个邀请的含义吗? ……真是魔怔了。李观棋和楚月西关系越来越好,他或许早就明白情爱在仙途面前不堪一击的道理。 他爱不爱楚月西有什么要紧,只要他肯接受楚月西。 「李道友,那我先走了。」华镜双手拢在袖里,脚步似风地走出竹屋。 经过谢危楼身旁时,二人四目交接,谢危楼恍惚了一瞬,再想仔细辨认那人眼底神色,她已离开了。 第86页 华镜并不急着离开,她几个轻身便跳到了竹子尖上,看见谢危楼先夺门而出,脚步虚浮,显然受了刺激。 「他会放弃吗?」这时肩上的阿渡说。 阿渡和君销骨都知道华镜有秘密,算不上秘密,她自己说的,前世,重生,地狱里爬上来索命的恶鬼。 君销骨不在乎,他生性随意,只要华镜是他的手下,随手报仇,随手杀人,那是他当上级应给的。而阿渡觉得她一个人背负这些,未免太重了。 「不会。」华镜知道他在说谁,她看着谢危楼的背影,「他从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 「你很了解他,楚月西也是,唔,刚才那个人是你的棋子对吧。」 华镜低头,看着她忘了放下的黑子,手指是白色,棋子是黑色,好像在她掌心,却仿佛是这黑色牢牢黏住了她的手,「嗯。」 「你知道魔物能窥视人心吧。」阿渡想了想,「我看出来了,他喜欢你。」 华镜唿吸听了一瞬,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 「我可不会说谎!哼,早知道你态度这么差,就不帮你教训那个楚月西了。」阿渡哇哇乱叫。 「……」华镜揉了揉眉心,「那很幼稚。」 她指的是在楚月西头髮上拉鸟屎。 「况且李观棋已取代了谢危楼,楚月西是天之骄女,和她在一起有百利而无害。」说到这华镜浅浅地皱了皱眉,「我不知道君销骨的计划还能不能成功。」 她敢与天争,不代表底气十足。 「君上从没想过成功,只是大家都希望他那么做。」 魔族天天呆在鸟不拉屎的魔界,十分嚮往人间和修仙界的花花世界,君销骨是魔君,众望所归,总得试试。 华镜嘴角滑出一抹笑,是啊,他可是看情况不对都能丢下魔将熘之大吉的人。 「取代了又怎么样,我觉得他根本不喜欢那个什么楚月西,他那么做是为了你。而且你说得好像你比不过楚月西,你自信点。」阿渡又把话题扯回去了。 华镜不想听这些,李观棋立志要当掌门,若真像阿渡所说,她反倒瞧不起他了。 阿渡一副「我看穿你了」的模样,懒得再说,「接下来要干嘛?」 「君销骨还在睡觉么?」 「君上去找吃的了。」阿渡报方位,「哦,他下山去了。」 「那女人一定有蹊跷,可惜我不知道她的身份。那地方被我发现了,逍遥子很可能转移位置。看来我们要在观鹭崖多待几天了。」华镜要留下打探逍遥子。 她不确定逍遥子是否看见她的着装和阿渡,便用了备份的弟子令牌,以十里明月女修的身份重新进观鹭崖,还租了一间竹屋,离李观棋三人的很远,因为十里明月的女弟子爱扎堆,她住得远反而惹人怀疑。 事实证明华镜小心是对的。不到半天,她发现观鹭崖弟子在找一个随身携带乌鸦的万骨壑弟子。 华镜把阿渡交给君销骨,不能再由她带着了,冰轮还在镇上,让阿渡也过去。 君销骨刚租了间竹屋,买了一堆吃吃喝喝的,开始养老生活。 「多留几天啊,也行。」君销骨往藤椅上一躺,他租的这间竹屋风景很好,就在悬崖边上,看云捲云舒,十分怡人。 「他们都在找带乌鸦的万骨壑弟子,我不方便带着他。」华镜放开阿渡。阿渡飞到了桌上。 「化形不就得了。」君销骨看了阿渡一眼,「你又偷懒?」 「我没有!」阿渡嘴上说着没有,很不甘心地变成一只白毛鹦鹉。 君销骨:「这也是鸟。」 阿渡:「哼!」 他总算变成了一只十里明月女修看上去会养的小动物,一只小奶猫。 因为不能飞,还得华镜蹲下把他放到肩膀上。 阿渡:我恨! 君销骨闭着眼,忽然笑了,带着些八卦的意思,看向华镜:「嗯,那个李观棋不错。如果修仙界都是他这种人,我们就能和平共处了。」 第四十五章 心魔。 君销骨是阿渡的主人, 能见他所见,闻他所闻。 他对李观棋评价如此之高,华镜有些意外。 他似乎心情不错, 见华镜神情有异, 「你不贊同?」 「他被风一愚杀了。」华镜说。 就算她不明说, 君销骨也知道她说的是「前世」的事,遂点了点头,「是啊,所以老天要人和魔对立,就得杀了他这种人。你救了他, 华镜, 你是与天斗的战士。」 被丢下自己跑了的东家这么夸赞……华镜并不十分高兴。 「若你真的赢了楚月西,留下他和衡武门。」华镜答应过李观棋,会让他当掌门,让他有一个全新的衡武门。 或许他对现在的师兄弟有感情,但他们活不了。所有上战场的人都得死, 这场修士和魔族的大战避无可避。 「你在跟我提条件?」君销骨双手抵着后脑勺, 摇动藤椅, 「罢了罢了, 就答应你吧。反正我看他很顺眼。说不定以后,两界和平全靠他了。」 他几时这么热爱和平了?华镜道:「楚月西是天选之女。你为何不与她论和平?」 「嗯……华镜, 你可知魔是什么?」君销骨说。 即便君销骨很大爷,但他是华镜的一言之师。华镜便坐下了, 「魔族还是魔修?」 第87页 君销骨满意地点头:「魔族。」 华镜回忆他说过的话, 「不知道,我只知道心魔也是魔。和魔族有关系么?」 「心魔,魔族, 魔气。」君销骨并不直接回答,只提醒她。 华镜:「魔族是魔气凝聚而成,心魔也是魔气入侵人心滋生成的恶念。」 君销骨:「错了。魔族确实由魔气凝聚而成,世上的魔气源源不断。不是因为魔族,也不是天界,是人间。」 华镜:「不是心魔让人变坏,是人变化了,才滋长出心魔?」 君销骨抚掌,「而且不仅凡人有心魔,修士也有。」 修士也曾是凡人,而心魔是上界对修士的考验……华镜抓住了脑海中闪过的念头:「上界的阴谋。」 「所谓飞升,是天界对凡人的筛选。第一层,凡人要有能力,要能入道,修炼。第二层,修士要能抵抗心魔,以证澄心。这和我们魔族有什么干系?若不是凡人和修士生出心魔,逐心魔于体外,它们会变成魔气吗?魔气越多,滋养越多魔族,便有越多魔族承担罪责。」 君销骨的语调渐渐重了。说明他还是很在意这件事的,毕竟是同族受的委屈。 「楚月西是上天的使者,她註定飞升。」华镜懂了。她天生属于上界,与魔界水火不容,「为什么李观棋可以?」 他确实是个正人君子。可这对魔界毫无用处。 「他不耽于执念。」君销骨只说了这句话。 ** 在观鹭崖的第一夜,华镜坐在窗前,眉头紧锁。 李观棋的执念不是当掌门么?他也耽于执念,和楚月西并无不同。君销骨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阿渡从窗外跳进来,嘴里咬着一只纸鹤。 他把纸鹤丢到华镜腿边,「捡的,在附近飞来飞去,跟无头苍蝇似的。」 华镜拾起纸鹤,上面有衡武门的标志。 会在观鹭崖里放一只找不着北的衡武门纸鹤,除了李观棋还能是谁。 纸鹤上还有一个谨防其他人打开的锁符文,答对名字就能打开。 华镜念出自己的名字,不是。她扬了扬眉,又试了「大师姐」「晦真」,都不是。 莫非是李观棋?也不是。 这难道不是李观棋的纸鹤?她捏着纸鹤的腿,指腹旋转。倏地鬼使神差地说了声「阿镜」。 纸鹤散开了,露出里面的留言。 华镜不去想李观棋有意无意,她以为是什么要紧消息。譬如那凡女是谁,谁曾想第一句竟是解释他送楚月西上山后就下来了,未曾在温泉逗留。 阿渡在一旁探头探脑,视力很好,「我说呢吧。」 「你说什么?」华镜把纸鹤捏碎,把纸鹤上属于他的灵力刮下一点,如此她的纸鹤就能准确找到李观棋了。 阿渡又偷看,失望地说:「你怎么不跟他继续聊上山的事?」 华镜故意忽略了李观棋说的话,她看今日逍遥子待李观棋态度很好,便让他接近逍遥子,查出那凡女是谁。 这种事本不该让她来说,离开了衡武门,她的棋子懈怠了。 纸鹤飞出窗外。华镜把竹窗放了下来,「我要休息了。」 阿渡啄竹窗,很不满意华镜的避而不谈。 不过他还是提了一嘴:「你别睡着了。我去看看冰轮,被心魔缠身可没人叫醒你。」 华镜淡淡嗯了一声。 为免被心魔纠缠,华镜很少睡觉,大多数时间都在打坐。 君销骨说过,到了灵气充沛的地界,她可以试着入梦,击杀缠绕她的心魔,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梦见。 如今刀口舔血,与其受伤陷入昏迷被心魔趁虚而入,不如主动出击。 华镜闭上眼,唿吸浅浅。她不知几时睡着的,因为眼前忽地一亮,她又回到了衡武门。 显然是梦。 华镜梦见过尸山血海,大都是她被谢危楼和楚月西背叛后的事。 还是头一回梦见了小时候。 镜花灿烂,刚到衡武门一年的华镜扎着马尾,在斗剑台上扎马步、练剑。 谢危楼比她虚长两岁,已十分高挑。他站在斗剑台下喊了声「师姐」。 华镜回头看向台下,清楚地看见他脸上别扭的表情,哈哈大笑:「这都一年了,你还不习惯叫师姐啊。那没办法,我比你先进宗门,你就得喊一声师姐。」 谢危楼无可奈何:「就是个称谓。说不定我修为比你高了,你得改口叫师兄。」 华镜矜傲地抬头:「那不会,我必定事事先你一步。」 她做到了。 她事事压谢危楼一头,他虽也是衡武门的大师兄,却总有不如她之处。他们走在一起,华镜会比她快一步,谢危楼也会下意识慢一步。 年少的华镜和谢危楼化作烟尘散去。场景轮转,青灯夜雨楼上,前世的华镜坐在栏杆边,谢危楼站在一旁,低着头。 「你和师妹两情相悦。」她勉强笑了笑,「何来与我说,该告诉师尊。」 「阿镜,你别怪师妹。要怪就怪我,是我没早点告诉你我喜欢她。」谢危楼低声道,「阿镜,我和你一样都想保护小师妹。我本想把这份感情放在心底,但她说出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办。」 「是她先表白。」华镜亲眼得见,是楚月西先跨过了那条线。 谢危楼下定决心,转身,「我这就去拒绝她。」 第88页 「罢了!」华镜高声喝止,「你来之前,师妹已见过我,我答应了她,成全你们。」 说罢,她心酸不已地垂眸看向庭院。闭上眼,忍住眼眶湿润。 哭什么? 华镜冷冷地看着前世的自己。 她后来懂了,都是藉口。是她可怜的师弟需要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少女依赖他,满足他大男人的自尊心。 华镜看向周遭,「这种心魔可不能击溃我,还是简单点,直接动手吧。」 话落,青灯夜雨楼也作烟云散了。华镜脚下的土地变成了战场的赤土,她不禁嗤笑,也就这点本事了,来来去去都用她在战场上的经歷。 她都习惯疼了,在麻木的伤口上划再多刀也没用。 「阿镜,对不起。」已和楚月西结为道侣的谢危楼拿着剑,穿着他斩杀华镜那天着的雪白道袍,站在华镜面前,一脸愧疚。 废话真多。华镜用灵力幻化出片雪剑,刺了出去。 兵刃相接,上一秒还装着情深不堪的谢危楼拉下脸,举剑挡住片雪。 他的剑拉出弧形,把片雪剑拨到一边,右手幻化出另一把剑,斜着噼下。 华镜眉心一皱。旋身避开了倾斜的剑气,旋即落地。 她低头看向衣角,被割破了一块。 华镜当前境界是踏虚,积攒的心魔威力远超想像。 在这个空间内,她的速度和灵力都被压制了。 这时,华镜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警铃大响,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右手扭出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向身后斩去一剑。 嗡! 心魔噼出去的剑气又回来了,被华镜的剑斩成两半。但她的后背和胸口都被剑气所伤,露出一道长可见肉的伤口。 与此同时心魔动了,凌乱的剑气不分方向地噼向华镜。她仓促躲闪,一阵打斗下来,身上挂彩,甚至有深可见骨的伤口。 她能感觉到疼痛,因为心魔攻击的是神识,如果死在这,她的肉体不腐,人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华镜的视线挪到心魔脸上,还顶着谢危楼的长相。 她攥紧了剑。 就算在梦里,她也不会让谢危楼一步。他没本事,还要她自降身份迎合?做梦! 华镜抬手,缓缓地挽了一个剑花。她的每一步都放慢了,显出残影。 正此时,心魔也动了,看似来势汹汹,却失重般停在半空,那张没半点表情的脸往下看,似乎在诧异他怎么变慢了。 剑归于原地,华镜掐出指诀,交叉的两指伴随手腕一弯,指向心魔。 心魔忽然失去支撑,向下坠,与此同时四面八方出现了几十个华镜的残影,剎那而已,残影往復交替,如一道道银光穿梭不休,触碰心魔的身体。 他落地了。像线被斩断的木偶,歪七扭八地躺着。 咔。 仿佛有什么碎了。裂纹从心魔的脸开始,蔓延向全身,那张华镜憎恨的脸碎成了一块又一块的齑粉。 华镜以为这就结束了,脚下忽然剧烈震颤,地面四分五裂,有什么力量把她往下拽。 她低头看了眼,无数个谢危楼、楚月西、风一愚,还有衡武门弟子在喊,要她死,要她偿命。 华镜一脚踩在了其中一个「风一愚」的头上,踹开碍事的手,往上跳。 这时她看见了一只手,不知从哪儿来的,在一片黑暗里格外突出,像天地未开、混沌一片时,天神投下来的第一道光。 好温暖。 等她回过神,已握住了那只手。被拽进了光里,落入一个怀抱。 熟悉的感觉…… 华镜抬起头,想看看这个从心魔里把她拽出来的人是谁—— 「嘎嘎嘎!」 第四十六章 师母。 华镜倏地睁开眼, 坐了起来。 她看向阿渡:「……」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死了,脸都憋成白色了。」阿渡蹦到窗台上, 叼起撑子把窗户顶了上去, 清晨的阳光漏进屋内, 「你的心魔很兇险吶。」 是很兇险。 华镜:「有人帮了我。」 阿渡歪脖子:「啊?」 华镜如实说了。阿渡若有所思:「那不是人,应该是你心底的渴望吧。」 「渴望?」华镜一怔。 「是啊,你可看见脸了?」阿渡问。 「……没有。」华镜怅然。 阿渡:「渴望只是象徵,不像人,没有脸。今天的天门挑战开始了, 你要去看吗?刚才有几个十里明月女修站在门口, 似乎想喊你一起去。我把她们赶走了。」 「用乌鸦的样子?」华镜挑了挑眉。眼下观鹭崖的弟子都在搜查带乌鸦的外来弟子。 「当然不是,我变成了癞蛤蟆,女修最讨厌癞蛤蟆了。」阿渡心血来潮,变成癞蛤蟆跳到了华镜床上。 华镜摸了摸他凸起又冰凉的疙瘩后背,道:「我见过比这更噁心的。」 「不许说我噁心。」阿渡冷哼, 又变成小奶猫, 抓住她的道袍。 华镜拎起他的后颈肉, 无视阿渡的抗议, 放到宽大的道袍里。 她在窗台上捡到了李观棋的纸鹤,他似乎词穷了, 只有一个「好」字。 华镜很喜欢如此简单明了的回答,但此刻莫名怅然。 她将纸鹤捏碎。朝天梯所在的广场走去, 路上遇到了些十里明月的女修, 便与她们同行。 第89页 十里明月的女修谈论的话题多是时下修仙界出了什么新奇的胭脂水粉,华镜对这些不感兴趣,遂又听她们聊起来参加天门挑战的男修。 谢危楼的名字出现了三次, 李观棋十次。但李观棋「名草有主」了,楚月西像块牛皮糖,去哪儿都粘着他。 她们对器宇轩昂的谢危楼感兴趣,华镜不以为然,她的神情引起了一个女修注意,笑道:「师妹似乎不喜欢那谢危楼道友?」 「名字不好。」华镜淡淡道。 「何出此言?」 「危楼,随时会塌,岂非靠不住?」华镜嘲弄道。 众人一愣,皆笑开了,都夸赞华镜是个好开玩笑的。 华镜看着这些不谙世事的女修,心下惨然,她们怎知她这念头从何而来,又付出了多大代价。 一到广场,华镜便走到了无人之处,避开叽叽喳喳的十里明月女修。她站在树下,这方位恰好能看见幻境入口。 观鹭崖的弟子都是音修,潇洒风流,封印天门的幻境也是一样乐器,足足有一丈高的箜篌。 进入天门,只需拨动琴弦。一旁有转播情况的三丈玉石,站在广场里的弟子也能划出水镜看中意的闯关者。 箜篌后高一丈的台阶上,有一座凉亭,逍遥子正在抚琴饮茶。一旁有两个弟子,和其他人不同,女弟子为她泡茶,男弟子在一旁静候。 「那两个人,一个叫俞梅影,一个叫宋怨萧,都是逍遥子的徒弟。」阿渡早已摸清了逍遥子周围人的资料,沿着华镜手臂爬到她肩上,倾盘而出,「我昨天跟踪了他们俩,俞梅影的行动轨迹很简单,这里和住处两点一线。宋怨萧进了一个有结界的地方,我怀疑逍遥子把那个凡女转移到那里去了。」 「他身为掌门行事不便,把重要之事交给亲近的弟子做也很正常。」华镜想了想,「他们还有别的师兄弟吗?」 「有,不过逍遥子只和这两个弟子关系最好。俞梅影从小就被他带回来了,当女儿养大的。宋怨萧么,据说他和逍遥子关系匪浅,但另有内幕。我还需要更多时间调查。」阿渡说。 「不用这么麻烦。」华镜道,「逍遥子其他弟子在哪里?」 ** 观鹭崖的一处悬崖峭壁上。一个女修脸色苍白却气息平稳,双目紧闭。她的身体被树藤缠绕住,紧紧贴着山缝。 华镜左手紧攥树藤,右手掐诀。树藤在灵力催动下越收越紧,最后从外面也看不见女修的踪影。 华镜餵了她一颗一个月的辟谷丹。女修陷入深眠,辟谷丹失效后便甦醒。 这女修就是逍遥子不那么重要的徒弟之一,华镜用树藤遮住她,跃上悬崖,在一棵树后窸窸窣窣半天,再走出来时就是该女修了。 华镜查看她的身份玉牌,这少女叫林如素。照影境。 华镜为何挑选她,因为这少女正在闭关,还未突破。等一个月后把她放回住所,她醒来也只会以为突破时陷入昏迷,被替换之事便天知地知无第三人知。 十里明月女修的身份她还留着,一个月后离开可用。 华镜将境界压到照影境,手持玉牌走入衡武门核心弟子才能进入的裳羽山。 按照阿渡所说,华镜找到了结界。就在裳羽山后崖,看似是悬崖,实则被结界笼罩。 华镜屈起手指,敲击结界,透明无色的结界荡漾开一阵阵水波,没把她挥出去。 林如素的身份玉牌起作用了,结界不抗拒她,可她也进不去。 这时华镜听见脚步声,转过头,见宋怨萧一手提着食盒,另一边手臂搭着一件女子的外袍。 他神情诧异,「如素,你不是在闭关么。」 假装她不小心走到这里来?不,这样华镜之后就没办法接近他了。要找一个宋怨萧不能拒绝的理由…… 她脑海中浮现楚月西和李观棋肩并肩,相视而笑的影像,连自己也不曾察觉地微微蹙眉,看向宋怨萧,「师兄,我已突破照影了。」 「是么,祝贺。」宋怨萧平日与林如素交集不多,只记得这是个腼腆可人的小师妹。 不管她是何目的,出现在此处都很可疑。 华镜肉眼看出宋怨萧的灵气已攀爬到他的剑上,看来这结界后果然有东西,他这么紧张。 「师兄,我是来找你的,前两天我已突破,一直想和你说一些话,可你总和俞师姐、师尊在一起,我找不到机会。便来这等你,说不定能等到你。」她说话故意颠三倒四,耳垂红红的,显得心神杂乱,「我不是故意跟踪你,我只是看你来这儿。」 宋怨萧一怔:「什么话?」 「师兄,我喜欢你。」华镜右手攥拳,靠着胸口,小脸煞红。 阿渡也不知她怎么憋出这样红的脸,像番茄。 她演得越起劲,越逼真。宋怨萧显然信了,因为他是大师兄,喜欢他的女弟子比比皆是。 宋怨萧亦拒绝了很多女弟子,并不慌乱,笑了笑道:「多谢师妹抬爱,可我心中已有所属。」 华镜敏锐地追问:「是俞师姐吗?」 宋怨萧不愿骗她一个照影境的小姑娘,如实说:「不是,是另一个人。」 「我猜是那个凡女。」阿渡大大咧咧地和华镜传音。宋怨萧才观真境,他也不放在眼里。 华镜深以为然,黯然伤神道:「师兄,你不必编这样的藉口骗我。你不喜欢俞师姐,还能喜欢谁呢?」 第90页 「不是,确实不是,我对梅影无意,梅影她……」宋怨萧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如素,我与你交集不多。你别怪我拒绝了你,我确实已有喜欢的人了。」 「我不信。」华镜娇嗔跺脚,指着结界道,「莫非你喜欢的人就在那后面?师兄,你可以说你不喜欢我,但不能拿另一个人当挡箭牌。否则我一定要和她抢的!」 「她怎么是挡箭牌?如素,我看你平日人淡如菊,为何今日这般暴躁。」宋怨萧拧眉,显然对华镜起了疑心。 华镜不怕,眼中挤出两滴水光,道:「师兄,我对你用情至深,今日方得吐露。你可知深情在怀,日久成疾?」 宋怨萧怔了怔,被她触动,「是……这点我也明白。如素,那结界后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可还记得师母?」 师母!华镜终于知道那凡女是谁了,果然是逍遥子的道侣。不,一个凡人,和修士称不上道侣,也不是凡世夫妻。这等结合在修士眼里甚为不齿。 华镜观察宋怨萧神情,不是诈她,便接着话说:「记得。可师兄,师母她不是已经……」 「她已经死了。」宋怨萧被她诈出了实情,神情霎时激动,攥紧了拳头,激动、庆幸,无数复杂情绪都在一个人的脸上,「但她又活过来了!如素,师母还活着!」 「一个凡人死而復生,有蹊跷~」阿渡拉长尾音。 华镜也知有蹊跷,她想看看这所谓的师母究竟是谁,如果逍遥子找了一个凡人女子当道侣,修仙界应该人人知晓,为何她从没听说过? 「真的吗?可我从没听说过啊。」华镜茫然道。 「你当然不知道,此事是机密,除了我,师尊没告诉别人。今日告诉你,是因为你是我师妹。而且师母当年还带过你一阵,你记得吗?」宋怨萧温柔道。 俞梅影竟不知道? 华镜不愿和他聊林如素的过往,以免露出马脚,她转脸欣喜道:「当然记得了,师兄,我想见一见师母,可以吗?」 宋怨萧迟疑:「师尊吩咐过,结界只有我能进。师尊禁止我与师母攀谈,我每次都是来送了饭便走。」 「我不会打扰师母,我也想看看她,就和师兄一起站在远处看看便好。」华镜连忙道。 她眼巴巴地看着宋怨萧。后者思前想后,松了口,「好吧,那就远远地看上一眼。」 华镜露出微笑,看着十分可人自然。 阿渡:「你这演技实在不像临时发挥。」 宋怨萧将手掌按在结界上,结界波动,露出一人可过的小门,华镜欣然入内。 「楚月西便是这般性子。」华镜这才回了阿渡的疑惑。 阿渡:「哦……难怪有一句话说,你的仇人恰恰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诚不我欺。」 她了解楚月西?或许吧。华镜觉得她了解任何人,可没人了解过她。 结界后是一条香花小径。尽头有一座凉亭,纱幔飘动。华镜见过的女子坐在凉亭里。 不同的是宋怨萧主动出声,打了声招唿:「师母。」 一只苍白得能看见紫色、绿色血管的手掀开了纱幔,一个在凡人里堪称绝美的女子看向宋怨萧,轻描淡写地一笑,「怨萧,你又来了。」 「不是说禁止攀谈么?男人的嘴,骗人的鬼。」阿渡不屑道。 「禁止和他想是两码事,人都爱越界。」华镜说。正如楚月西和谢危楼,越界使生快感。 「师兄。」华镜还是开口提醒了他一句,「师尊说了,不许攀谈。」 「我……」宋怨萧心绪纠结,都表现在了脸上,终究没跨出香花小径的范围,用灵力把食盒和外衣送到了凉亭栏杆上。 女子拿起外衣,看见华镜,一眼便认出来了:「是如素啊,你都长这么大了,过来,让师母瞧瞧。」 这情况发展在华镜预料之外。她本就愁没理由靠近女子,眼下女子主动邀约,她佯装推拒:「师母,师尊说了,我们不能和你说话。」 「他让我呆在那儿,又呆在这儿,成天没个说话的人,我也闷。」女子招手,「你且过来,若出了事我替你担着。」 华镜看了眼纠结的宋怨萧,便佯装左脚绊右脚,平地摔了一跤。 女子果然站起来了,从凉亭走过来,搀住华镜的胳膊,扶她起来。 好冰! 华镜的体温已很低了,这女子的两只手像在冰窖里泡过。 尸体的温度? 第四十七章 嫉妒。 女子替华镜拍了拍道袍上的灰, 牵着她的手走到凉亭。茶已凉了,她便倒掉再泡一盏。 华镜等她喝完了,作急态抢过女子的茶盏, 为她续茶。 即便手指握过了滚烫的茶杯, 还是那么冷。这一定不是个活人, 华镜断言。 既然华镜坐下了,宋怨萧断无在远处傻站的道理,也走到女子对面落座。 他拼尽全力才掩饰住那眼底的波涛暗涌,华镜看一眼就知道他对女子有超出界限的感情。 逍遥子看不出来么?让他和女子走得这么近。 女子给宋怨萧递茶,拿起那外袍, 「这是云桂坊的织锦, 你特意去蜀城买来的吗?」 蜀城便是离观鹭崖最近的城池,但为了买件外袍,特意跑去凡人集市,实不像修士所为。 因此宋怨萧下意识看华镜,唯恐她因此多想, 告诉逍遥子。 第91页 「真漂亮!」华镜佯装不知个中复杂, 拿起外袍在身上比划, 「云桂坊是凡人开的店吧, 这衣料可真好看,不知能否加上宗门的符文, 如此也算一件法衣了。」 宋怨萧:「师妹若喜欢,我再去买一件, 替你纹上防御符文。」 华镜笑道:「谢谢师兄。」 她暗中观察女子反应。并无醋意, 看来她要么不知道这位夫徒对自己的心意,要么对他无意,故态度平平。 阿渡提醒华镜:「找机会拿照骨镜晃她。」 华镜也这么想, 上回她只来得及用浮标定位女子,还不知她是不是风一愚的分神。若是,照出来的她应该魔气组成的人影。 华镜不敢乱开话头,怕暴露了她什么也不知道,于是仔细思索,半晌才问:「师母,您在这儿多久了?我好久没见到你了。」 林如素不知道女子还活着,自然不会与她碰面,这么问很保守。 女子神情一僵,道:「我……我也不记得了。我一醒来就在这儿了,我……」 她似乎陷入了混乱。宋怨萧不禁呵斥华镜:「不要问过去的事,师母不记得了。」 「我看是分神故意伪装。」阿渡不以为然,眼下宋怨萧安抚女子,正是好机会,「晃她!」 华镜茶桌下的右手一抖,照骨镜赫然在掌心,调整角度微微一掠,她愣了愣。 镜中的女子是人!不是魔气,她不是分神。 这怎么回事?华镜拧眉,有些想不通了。 阿渡亦惊讶:「死而復生,不是分神还能是别的?」 「要是君销骨在这就好了。」他足够博学,看一眼就明白了。 阿渡:「我能联络君上,但他现在……嗯……在睡觉。」 「我没事。」女子已无碍了,看向宋怨萧搭着她胳膊的手,眼中波光微动,「怨萧,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告诉我,我究竟是怎么醒来的,为何逍遥不许我离开……」 「风落!」忽听一声喝。是逍遥子御剑而来,剑气把纱幔刺成纷飞碎片。 林如素只是照影境,抵挡不住这剑气,华镜便顺势飞出了凉亭,倒在地上,行跪地礼:「弟子鲁莽,请师尊息怒!」 宋怨萧已退到一旁,头几乎要垂到胸口去了:「弟子……」 「我吩咐过你什么,何时其他人也能进来了?」逍遥子瞪向林如素。 要是真的林如素一定会被逍遥子吓坏了吧。这和她记忆中的师尊完全不同。 「简直像个疯子。」阿渡做出中肯评价。 秦风落捏住逍遥子的手腕,摇摇头道:「是我让他们过来。你只让怨萧送饭,不许他和我说话,我快闷死了。还有如素,你别怪她,都是我让他们过来的。」 逍遥子:「我只是担心你……」 秦风落:「我不记得从前的事,想听如素说一说。」 逍遥子看向华镜:「没什么好说的,还不快退下?」 华镜这才「强撑着」身子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宋怨萧。 好无情的师兄。他一定被内心的慾念淹没了吧?华镜很像往他体内注入一缕魔气,看看他在想什么。 「慢。你就让如素留下吧,我真的需要个说话的人。」秦风落哀求道,「不然我觉得像个死人,住在冷冰冰的棺材里。」 「胡说什么!」这句话触动了逍遥子的神经。 但也令他心软,片刻后,他攥着秦风落手指的手一松,「罢了,那以后就让如素给你送饭。怨萧,你以后不必来了。」 「可是——」宋怨萧惊愕。 「你也是时候去十里明月闯天门了,赵青几人成绩不佳,你和梅影都去,免得我们被耻笑。」逍遥子丢了样东西过去,是观鹭崖的传讯之物,一截断萧。 宋怨萧拾起断萧,听取讯息,嘴唇嗫嚅,「师尊,再让弟子留一个月吧。」 华镜这时开腔:「师兄,你答应我的织锦法衣还没做呢。」 「织锦?」逍遥子看见那外袍,皱眉。 「是,师尊,师兄应允我拿那织锦外袍做一件有防御功能的法衣。」华镜说。 她不清楚逍遥子知不知道宋怨萧那不应有的心思,但她要帮宋怨萧留下来。 秦风落看着那外袍不说话,似也怕逍遥子误会了。 「如素今日胆子很大。」逍遥子说道。 「完了,崩人设了。」阿渡竖起了警报。 华镜眨巴眨巴眼,希冀地说:「弟子曾起誓若突破了照影,便向师兄表明心迹。」 逍遥子盯着她看,可能是对这个弟子确实不够了解,相信了,「那好吧,便再留一个月。」 说罢逍遥子搀着秦风落,往远处走去,像落入水潭,一晃便不见了。 第二层结界。逍遥子看得很紧啊,就算确定了秦风落就是风一愚的分神,在这里动手对华镜十分不利。 所以她要留下宋怨萧,这个人可能有用处。 「谢谢你如素,替我……解围。」宋怨萧落寞道。 「应该的师兄。」华镜佯装羞涩地触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实则注入一缕魔气。 两人走出结界,宋怨萧藉口不适回去休息。 华镜看着他背影,「不知道那缕魔气能激发他的慾念到什么地步。」 「你想要什么地步?」阿渡爬出袖子。 「比如带师母远走高飞啊。君上醒了么?」 第92页 「醒了。」阿渡顿了顿,「他见到楚月西了。」 ** 楚月西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在松树上卧着睡觉的人。 对方也在盯着她,二人沉默地看了半晌,没有一个人率先打破安静。 她心里头有股很奇怪的感觉……这人是魔。 不是魔修,就是魔。 君销骨看出她眼底的狐疑,嘴角一勾,从松树上滑了下去。 他打了个哈欠,靠近楚月西,后者退也不退,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他:「你是魔。」 君销骨停住脚步,看着楚月西,鼻樑上那块肉渐渐皱了起来。 天选之女? 他运气可真差,在犄角旮旯里睡觉都能碰到天选之女。 君销骨并不慌张,先笑了笑以表友好,「道友,何出此言,这里可是修仙界,哪来的魔。」 「修士会说这是观鹭崖,不会说修仙界,只有魔才喜欢口口声声修仙界。」楚月西无情地戳穿了他的谎言。 她敢这么直接地和君销骨对峙,丝毫不怕这野生纯魔,很大程度仰赖直觉。 直觉说此人是魔却无害,至少此刻无害。 君销骨也发现了,楚月西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和天选之女动手,他的胜率不大。 这一次相逢似是冥冥中註定……楚月西会遇见他,但不会杀了他,最终一役在魔界。 楚月西慢慢松开了握剑的手,她不知为何心底有道声音说现在还不是时候,要她放过此人。 正这时,两道分别从不同方位而来的脚步声打破了冷凝。 华镜赶着救君销骨。倒也称不上救,她知道君销骨是最后的大坏蛋,楚月西飞升的踏脚石,天命不会在此时就让他死。 哪怕死了也要救回来,这就是老天爷。 她果然看见了君销骨和楚月西,此二人面面相觑,气氛却无弓拔弩张之势。她方松了口气,和迎面而来的李观棋撞上视线。 只这一眼她就知道又被认出来了,心情顿时跌落谷底。 阿渡反而觉得很有趣地晃动起了尾巴,毛茸茸的尾巴尖不断扫过华镜的手腕,就像扫过她的心尖。 华镜向君销骨打招唿:「君道友,你都睡到现在了,还不打算去挑战天门么?」 君销骨伸了个懒腰,自然而然地朝她走去,「不感兴趣。」 「等等!」楚月西出言喊道。但她喊的人不是君销骨,是华镜。 华镜诧异地看向她,走上前,「这位道友有什么事吗?」 楚月西:「你不认识我?」她在观鹭崖算风云人物了。 华镜笑道:「我叫林如素,是观鹭崖弟子,已闭关三个多月,道友是来参加天门的,我们没见过。」 楚月西自知失言:「我叫楚月西,是衡武门弟子。那个人是魔,你不要相信他,离他远一点。」 华镜知道君销骨轮不到她担心,遂笑了笑:「道友此言差矣,他是万骨壑弟子,万骨壑弟子是自在别致了点,但并非魔修。道友若担心,可将此事告诉看守弟子,自有辩驳。」 她赌楚月西不会这么做。 事实如此,楚月西心中那直觉渐渐褪去了,仿佛是什么在阻止她揭发君销骨。她也没多想, 「兴许……是我的错觉吧。」 「林道友。」李观棋拱手道,「在下李观棋,衡武门弟子。」 华镜看进他的眼睛,笑了笑,「祝二位此行取得好成绩。」 说罢转身走到君销骨身旁,后者叉着手,靠近她说话,「那是天选之女。」 华镜不觉得这距离有什么问题,密谋就该这么近。 阿渡却说:「君上,请你离一个单身女修远一些。避免某些喜欢她的人嫉妒。」 君销骨:「?」 他脸上写满问号,华镜亦然,「你在说什么?」 这时身后有人一阵小跑,李观棋像一根针,准确无误地刺入两人中间,对华镜道:「林道友,你打算参加天门吗?」 第四十八章 寄生。 华镜怔了下, 竟没第一时间避开。 君销骨撩了下衣摆,往边上走两步,佯装看风景。反正这事儿和他没关系。 紧接着楚月西也黏了上来, 她当然不乐见李观棋与别的女子攀谈。 华镜双眸扫过李观棋的脸, 微微蹙眉:这枚棋子变了许多, 越发不受控了。这样僭越的事发生一次也就算了,坏了她全盘计划又如何? 「哎呀,这是什么?」楚月西瞥见了华镜袖里的阿渡。 阿渡连忙把脑袋缩回去,却已来不及,楚月西熟稔地上手将他抓了出来, 放在手心逗弄:「好可爱的小奶猫啊, 林道友,这是你养的吗?」 「捡的。」华镜还得维持林如素的人设,切不可太强势了。 头疼。 阿渡挣扎无果,瘫在楚月西的掌心,希望这位天选之女能尽快停止柔韧他的脑袋, 臭烘烘的灵力快让他窒息了。 「林道友。」李观棋仿佛不知道他在悬崖边上, 还往里靠了靠, 「你要参加天门挑战吗?」 「这里是观鹭崖, 我是本门弟子。」本宗弟子用不着挑战自家宗门,他在说废话。 华镜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用意, 但她对李观棋的了解,远没有李观棋对她的多。 即便他知道此举会引起华镜不快, 也必须这么做, 李观棋看向楚月西:「师妹,今天要是顺利,你就能上九百阶了吧。」 第93页 「是。」楚月西点点头, 总算把阿渡放回了华镜肩上,阿渡装着死,一动不动,「林道友,你在哪里捡的啊,我也想捡一只。」 「草丛里。」华镜刻意顿了顿脚步,走到君销骨身旁。 她看了君销骨一眼,意思很明白,君上可不能置身事外。 君销骨知晓她与「棋子」一事,故意说:「小心引火烧身。」 华镜皱眉。什么火?哪来的火?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大不了将他当做弃子推出去,她万不会心疼。 李观棋就势与楚月西聊起天门挑战,楚月西向来有问必答,说着说着就忘了是他主动跟上来一事。 如此竟不知不觉四人都走到了广场。 君销骨真就大胆地在值守长老的眼皮底下走进幻境,开始挑战。华镜也要进去,实则是为摆脱楚月西。 她的手指被人勾住了。 华镜怔了怔,回头已不见楚月西身影,李观棋于人群中伸出手拽住了她,扯着她的小拇指。 华镜:「……」 不可当众甩开,华镜已察觉到几个观鹭崖弟子的视线,或许认识林如素。 这时李观棋反手一握,拉着她走出广场,熟稔地从一条羊肠小道下至无人的高丛树林后。 观鹭崖到处都是悬崖峭壁,树木后自然也是一截断崖。 华镜噼头盖脸:「你以为你在做什么?坏了我的计划,你得死。」 李观棋黑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个人是谁?」 什么这个人那个人。华镜转念明白了,她何必跟李观棋解释这些,「君销骨。」 「君销骨……」李观棋对这名字没印象,「为什么师妹说他是魔?」 「我是魔修,与魔为伍再正常不过。」华镜往悬崖底下看了一眼,云海沉沉,她很想把李观棋拴在藤蔓上下去吊七天,以震慑这不知深浅的棋子。 「那他,你。」这两个字在李观棋嘴里倒腾来倒腾去。他能让楚月西乖乖听话,却在华镜面前手足无措。 「你胆子越发大了,看来楚月西给了你很多自信。」华镜背对着他,攥紧右手,此时的她很像风一愚,灵威像海水涌向李观棋,「都敢和我对着干了。」 「我没有!」李观棋急攘攘道。甚至眉宇间还有一丝委屈,「你不告诉我你和谁待在一起,我当然会在意!」 剎那间华镜想起了眼前之人不过二十岁。在寿岁动辄成千上万年的修仙界,他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我为何要告诉你?」华镜不悦道。 「我不是你的棋子么。」李观棋低低地说,「一日是棋子,一日我便在你手中。」 这句话像绳索套住了华镜的脖颈,她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缕气息从华镜的腹腔往上,由喉头缓缓溢出,「君销骨,魔界魔君。他会打开战场的界门,成就楚月西或统领三界。」 「那他与你是什么关系?」李观棋露出一缕微笑,又悄悄藏住了。 还问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华镜转动眼睛找藤条,「上下级。日后我就是他的魔将,我与楚月西的恩怨总有一天要解决。」 「那我该做什么?」李观棋问。 华镜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如今深受楚月西喜欢,说不定哪天就取代谢危楼。跟着她,你一定能飞升。李观棋,我说过助你当上掌门。等那一刻到了,你愿做什么便做什么,与我无关。」 「你不是要报復整个衡武门么?」 「战场上会死很多人,现在衡武门的弟子都会死光。」华镜想到他和几个弟子关系甚笃,「你可以保下几个人。」 她并非退让,自然而然便这么说了,李观棋却怔了下,酒窝陷了进去。 接着他用手指戳了戳嘴边,很快把喜悦藏了起来,「你说的凡女,我不知道她是谁。逍遥子掌门对这些事讳莫如深,不过我从其他弟子那知道他曾经有一个道侣叫秦风落,已故去多年。」 秦风落……那就是她了。 「我怀疑风一愚的分神在她身上,但照骨镜没有反应。」华镜思索,「我现今扮成的林如素是逍遥子的徒弟,已得到接近秦风落的机会。」 眼下并无用得上李观棋的地方。 华镜转眸看向他,凡人十来岁就不长高了,但李观棋像抽芽一样,可能因为从前过得差,这阵子养起来后身高、面色都有所改善。 她此刻才注意到那剑眉星目,不逊谢危楼。与楚月西站在一起也相得益彰。 她很少注意到李观棋本身。李观棋长什么样,抬手投足是什么样,她并不清楚。 于是此刻一个仅有轮廓的人开始被泼上浓墨重彩,华镜心头跳了一下,差点察觉她内心深处的变化。 她不禁别过视线,「接下来用不到你。你只要待在楚月西身边,讨好她,让她对你不离不弃。」 「君销骨会帮你?」李观棋语调低落了下去。 「君上能助我。」 「我也能帮你!」李观棋还是沉不住气,华镜说到「君上」时眉眼间的信任是他从未得到过的。 「占据谢危楼的位置,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华镜冷冷道,李观棋妄图走近的每一步都会激起她的反抗,「今日之事不许再发生。」 「什么事?」 李观棋故意装傻。 该说的话既已说了,华镜指了指树林外。她一句话不必说,李观棋知道是驱逐。 第94页 他垂下眸,恣意生长浓眉下的那双眼睛里有什么皱了皱,把原本的繁星碾碎。 眼看李观棋听话离去,华镜竟有种如释重负之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随后悚然。 她嘆什么气?这有什么好嘆气? 目睹全程的阿渡这时才开口说话:「君上也有力所不能及之处。」 「什么?」华镜不明这一句的由来。 阿渡:「最难操纵的是感情。君上是魔,魔生来无情。你不一样,有朝一日或因此后悔。」 李观棋这枚棋子可能毁了华镜的整盘布局。 华镜很自负,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风一愚必须死,等他死了,华镜心愿已了,剩下的便是帮君销骨对抗楚月西,无论怎么想,李观棋都不会成为阻碍她的存在。 她神情矜傲,「不可能。」 阿渡见说不通便不说了。修士也是人,人都有共性。不到桥头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 李观棋走出树丛,他的背影有一分颓然,但很快振作起来。毕竟他遇到的困难那么多,从不气馁是他的特点。 此时他没发现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远处,卸去灵力,带着诧异观察他的举动。 待他离开后,那人还没走,直到一阵窸窸窣窣,道袍和树叶摩擦声响起。李观棋出现的地方又出现了一个观鹭崖女修,两人前后脚。 谢危楼大为惊讶,等那女修离开,他刻意进树丛转了一圈,这里是悬崖,没有其他路。 只有可能是李观棋和那女修私底下见面! 谢危楼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隐藏对楚月西的爱意,将师妹拱手让给他瞧不上的李观棋。 谁知他竟背叛了楚月西!谢危楼的愤怒更甚于他被背叛。 必须将此事告诉师妹。谢危楼在原地踟蹰,没有证据,依楚月西对李观棋的盲目信赖,她不会相信自己。 思前想后,谢危楼跟上女修。本以为很轻易,不曾想转过几个弯便不见对方踪影。 ** 阿渡:「有人跟着你。」 「是谢危楼。」华镜早就发现他了,谢危楼的修为至今未有进境,一是他心境不稳妨碍突破,二是离开了楚月西,他就只是个普通修士。 华镜眼下没空和他周旋,故意甩掉了。随后回到广场,「君上还没出来?」 「这观鹭崖的天门挑战好像有点意思,君上已经走到一百来阶了。」阿渡说。 华镜:「……」 无话可说,君销骨随意起来不怕高调。 或许是修士的关卡太简单了,上了两百阶,君销骨便觉无聊。回到住处,往藤椅上一躺又开始消磨时光。 华镜十分谨慎,先变成十里明月女修的模样再上门,刚走进屋,君销骨闭着眼说:「分神会寄生。」 「寄生?」华镜坐到一旁。 「不错,虽然你说风一愚的分神像人,但终究不是人。那是一团魔气,可以任意变化。照骨镜不会出错,你可照到那女子全身了?」君销骨问。 华镜回想当时,没有,照骨镜只照到了秦风落的上半身,「如果分神确实在她身上呢?」 「那就麻烦了。若她就是分神,杀了,很简单。但分神寄生,杀了她没用。第一个死的一定是寄主。到时分神逃离了反倒麻烦。」 华镜看着君销骨,「你有办法。」 第四十九章 鹌鹑。 「分神一般是魂魄中的贪嗔痴三性。他们会被强烈的贪念、嗔念、痴念吸引, 我猜那女子身上有极强的执念。但分神寄生在她体内后会吸收执念,所以两个办法。」君销骨举起两根手指头,「一, 找出究竟是贪嗔痴的哪一念, 用更强烈的执念把分神引出她体内;二, 激发她的执念,执念过强,直至分神无法吸收,也会离开。」 「离开她体内后分神不会逃离吗?」华镜问。 「因惶恐而逃,和为了更好吃的食物主动现身是两码事。」君销骨摇晃藤椅, 快睡着了, 「这些事你自己去做。」 华镜点点头。只要她引出分神,君销骨就能吃掉它。 风一愚自作聪明,斩断了本体和分神之间的感应。如今反成他的催命符。 ** 既然有华镜送饭,那就不需宋怨萧了。 她提着食盒走进结界,秦风落一般就在香花小径尽头的凉亭等待。华镜沉住气, 绝不逗留, 除非秦风落主动留她。 秦风落不记得从前, 眼下的倒知道。她指着另一道结界的入口, 「我就住在那后面。也是一个人,想养一只狸奴, 或三两条鱼,逍遥说我一人住着, 不方便打理, 还是不要了。」 「师母很顾忌师尊的感受。」华镜为她奉上菓子。 秦风落沉默半晌,落寞地笑了:「我也不知怎么,心里头空落落的, 偶尔有些念想,转瞬就熄灭了。这样算活着吗?」 她站起来走向凉亭边,这里是幻境,风是假的,天是假的,秦风落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真正的蓝天了。 华镜取出照骨镜,镜中的秦风落小腹有一团红气蠕动。 她真的被分神寄生了。 秦风落看向她,华镜反手将照骨镜藏入掌下,「当然算了。师尊师母恩爱有加,这样的生活不是师母想要的吗?」 既然确定了分神就在秦风落身上,还得想想办法。 「我也不知道想要什么样的生活。」秦风落恍惚,她所有波动的情绪一出现就会被分神吸走。整个人想一尊空空如也的瓷娃娃。 第95页 华镜想了想,道:「师母想出去看看吗?大家都不知道师母还活着。」 秦风落总被关在幻境内,所见的人和物极少,妄念因心而起,她都见不到几个人,哪来的强烈执念。 「出去?」秦风落的眼睛有些亮了,她快步走到华镜身旁,「你能带我出去吗?」 这,华镜得好好想想。 万一她私自带秦风落出去被逍遥子知道,「林如素」极有可能被禁足甚至逐出观鹭崖。 ……不,倒也不一定。逍遥子不想秦风落还活着的事被外界得知。惩罚林如素不就等于告诉所有人秦风落还活着? 还是小心谨慎为上。华镜刻意把宋怨萧留下,不就为了此时么? 「师母,我没有带你出去的本事,或许师兄有。」华镜皱着眉,小声嗫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温柔的手触碰到华镜的后颈。 她不习惯如此亲昵的触碰,来不及迴避,秦风落捧住了她的脸,贴着腰。 秦风落温声道:「如素是个好孩子,我不为难你。」 宋怨萧说秦风落带过林如素。她年纪比林如素大很多,或许不止一轮? 林如素小时候有秦风落护着,倒也不错…… 华镜把思绪拽回来,笑了笑,「师母别担心,我问问师兄。」 ——华镜自然不会大大咧咧地直接问宋怨萧,可不可以帮秦风落离开幻境。 宋怨萧把绣了防御符文的织锦送到她的住处,华镜无意间提了一句:「师兄有多买一件吗?这是不是上一次你送给师母那件改的?」 宋怨萧:「是新买的。上次那件……」 当时逍遥子在场,宋怨萧离开时把织锦带走了。 华镜穿上外袍,显得很迫不及待,原地转了一个圈,笑道:「真好看啊,师兄,师母说她很喜欢那件织锦,要不然我把这件给她吧。」 「她很喜欢?」宋怨萧一怔。 喜欢这两个字太重了,哪怕喜欢的是他送的某件物品。有一句老话,爱屋及乌。 「是。」林如素屋里很简单,只有一面铜镜,华镜便对着铜镜整理外衣,稍稍偏移角度能看见宋怨萧的神情,「师母还跟我说她很想出去,成天闷在幻境里可无聊了。师兄,有什么办法让师尊和师母出去走走么?」 宋怨萧为难道:「师尊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华镜反问。 宋怨萧:「因为师母的情况……不适合在外走动。」 「那好吧,我只能多和师母聊聊天,宽慰她了。」华镜不会把宋怨萧逼得太紧,她只需要在他心里埋下一颗种子。 宋怨萧前脚刚走,后脚阿渡回来,「逍遥子座下真是乱成一锅粥啊,他那个女弟子俞梅影对他有别的意思。」 宋怨萧不是逍遥子的弟子,他曾经是秦风落的徒弟。 秦风落身陨,不知怎么復活了。 俞梅影对逍遥子另有想法,秦风落在时她没机会,后来秦风落死了,她对逍遥子很是殷勤,逍遥子却对她依旧冷淡。 居然有这层关系……难怪华镜很少见到俞梅影,她总是跟在逍遥子身边。 「如素。」 屋外站着个人。 俞梅影和林如素的关系还不错,华镜怕露出马脚,故十分小心,「俞师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见见你,听说你突破了照影境,这几日事务繁忙,没来得及祝贺。」俞梅影一身道袍飘逸,和旁人不同的是鬓间爱别几朵梅花,灵力滋养的梅花,四季都不会凋谢。 她给华镜一个储物袋,里面是些常见的丹药、飞剑,华镜应谢不迭。 俞梅影却没有离开打算,她背着手,盯着华镜,「为何你这两日时常到后山去?」 俞梅影在注意她? 阿渡居然没提醒她,莫非他也没发现? 「师姐怎么知道?」华镜佯装奇怪。 「你和怨萧不一样,你不会骗我。」俞梅影仿佛要看穿她,「告诉我,那后山住着的到底是谁?」 看来俞梅影注意结界已经很久了,但宋怨萧不肯告诉她那后面是什么。 她应该观察了华镜好几日,确信如今送东西的人变成了她才来相问。 华镜第一反应是仔细回想她有没有暴露身份。 应该没有,不然俞梅影第一句话是质问她究竟是谁,还有林如素去了哪里。 「师姐,我不能说。」华镜低下了头。 她绝不能在俞梅影一两句话的逼问下就全盘托出。 俞梅影凝视她许久,神情软和了下来,「如素,你就告诉我吧,我不会跟师尊说。我想知道那里到底住着谁,师尊常去后山,一呆便是大半天。我问他,他不肯告诉我,还罚我禁足。」 俞梅影毅力强,多番软磨硬泡下来,她佯装耐不住厮磨,便松口了:「是师母。师母还活着,师尊将她安置在后山。」 华镜抬头看俞梅影的表情。她的脸霎时雪白,像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身子不稳地后退,扶住门框。 飞快地,华镜脑海中罗织出一个计划雏形。 她上前扶住了俞梅影,「师姐,你怎么了?师母还活着,是好事啊。」 「她已经死了,怎么可能活着?那是假的,师尊被什么妖物蛊惑了。」俞梅影不肯信。 「可我见过师母,她一点问题也没有。」除了身体冰冷像死人,这点还是让俞梅影自己去挖掘吧。 第96页 俞梅影攥住了华镜的手臂,「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华镜气息弱了:「没有……」 俞梅影推开她,「如素,你带我进去瞧瞧。不要告诉师尊。」 华镜:「师姐,我没有这能耐。」 俞梅影:「怨萧早知道这件事了吧,他不告诉我,是怕我伤了秦风落?师尊不告诉我,也是怕我伤了她?呵呵……他们都护着秦风落。」 此时的俞梅影神情可怕,华镜看出她心境不稳,再多受些刺激就入魔了。 不等华镜说话,俞梅影转身跑了出去。 华镜先质问阿渡:「她偷窥,你怎么不知道?」 「我也有不在的时候啊,搜集情报去了,没发现她不也正常。」阿渡道,「万一她去找逍遥子,那你不就不能见秦风落了。」 这话提醒了华镜,「追上她,看看她去干什么。」 不多时阿渡回来了,「俞梅影去找宋怨萧对峙了,还放了狠话,她不会让秦风落如愿以偿。宋怨萧来找你了,看样子这次下山不是一次普通的『外出』。」 华镜神色如常,她要让秦风落下山,就得借这两人的手。 宋怨萧推门而入,脸色难看:「你怎么能把师母的下落告诉梅影?」 眼下如何安抚宋怨萧还是个问题。 华镜像受惊的兔子,「师兄,为什么不能告诉师姐?」 林如素或许不知道俞梅影对秦风落的恶意。 「你……看来你果然忘了。小时候你还和梅影起过争执,因为她对师母口出恶言。」宋怨萧嘆道。 「我不记得了。」华镜摇摇头,落寞道,「那师兄,怎么办啊。」 「梅影讨厌师母,但她绝不会冒着让师尊伤心的风险伤害师母。」宋怨萧渐渐冷静下来,俞梅影只是在气头上,说些了不理智的话,她真的会害秦风落吗?不一定。 宋怨萧来回踱步,想了想,「如素,你跟师母说,她还是待在结界里吧,比较安全。」 华镜愣了愣,险些脱口而出「为什么」。 她以为俞梅影给的压力会让宋怨萧产生带秦风落远走高飞的念头,想不到宋怨萧还是退却了。 阿渡:「还差临门一脚。」 是,华镜冷静思考,她要怎么让宋怨萧主动? 宋怨萧见她不说话,「如素?」 「嗯,师兄,我会转告师母。但她一个人在结界里实在太无聊了,能拜託你带一些蜀城的小玩意吗?」华镜扬起笑容。 宋怨萧点头应是,又说会和俞梅影再谈谈,转身离去。 华镜关上门,心思沉了下来,和阿渡攀谈:「为什么宋怨萧不肯带她走?」 阿渡:「哪有那么简单,远走高飞需要勇气啊,你也见过他在逍遥子面前的鹌鹑样了。」 宋怨萧自卑吗?觉得他比不上逍遥子,给不了秦风落幸福? 华镜揉了揉太阳穴,「有什么办法?」 「嗯……缺一个推波助澜的人。如果有一个亲近的,可信赖的人暗示他,宋怨萧说不定会去做。」阿渡想了想,「再加上秦风落有离开之心……」 华镜取出纸鹤,开始写字。 阿渡:「怎么这么快有了灵感?」 他凑过去看,一眼便看出这纸鹤是发给谁的,在桌上打了个猫滚,「我就知道——」 第五十章 结界。 滚烫茶水从壶口倾入茶盏, 宋怨萧端起递给李观棋。 李观棋两指弯曲,轻叩桌面以示多谢,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宋怨萧又把另一碗茶递给了谢危楼。 宋怨萧和李观棋一见如故, 受他邀请设亭饮茶, 半路遇到谢危楼, 便提议三人同饮。 宋怨萧擅用萧,见天朗气清,提议独奏一曲。 谢危楼抬起袖子喝茶,掩饰对李观棋的注意,「随宋道友喜欢。」 李观棋点头:「得幸。」 他当然不是无缘无故请宋怨萧饮茶。 李观棋牢记华镜的吩咐, 他先按兵不动, 听宋怨萧吹完了一首,抚掌道:「真好听。」 宋怨萧将萧递给他,「李道友不妨一奏。」 李观棋不急不慢地举起双手,抵住萧,「我不会乐器, 谢师兄应该会点吧。」 观鹭崖的修士最风雅, 大都会好几种乐器。其他宗门的修士虽然比不上, 也能吹奏一两样。 像李观棋这种一窍不通的少见。 谢危楼会抚琴, 但他已经很久没碰过琴台了。 宋怨萧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把古琴,放到茶桌上, 「谢道友请。」 谢危楼推辞不过,弹奏了几首简单的琴曲。 谢危楼赧然, 「献丑了。」 宋怨萧笑道:「怎么会, 弹奏最重要的是表达本心。谢道友只是手生,多多练习便是。」 李观棋:「我听宋道友的乐声里有一丝愁绪,贸然相问, 你近来可有什么烦心事?」 他的话像一柄刀,在绸缎上撕开一道口子。 宋怨萧怔了怔,下意识避开这话题,「没有。」 李观棋站起来,郑重地道歉,「对不起,是我冒昧了。」 「我不是这意思。」宋怨萧欲言又止,长长地嘆了口气,「我确实有些难以言说的烦心事。」 李观棋倒了一杯茶,推到宋怨萧面前,一言不发。 他这个人有股魔力,像一潭水般的温润,能让所有受伤的人不由自主向他靠近,倾诉心事。 第97页 宋怨萧攥紧茶杯的手掌上青筋浮起,低垂着头,咬了咬嘴角,「李兄可有倾心之人?」 李观棋并没犹豫:「有。」 「那她知道你的想法吗?」宋怨萧询问。 「不知道。」李观棋摇头,顾忌谢危楼在场,他又说了一句,「我从没告诉过她。」 谢危楼没有插话,默默地听这两人聊天。 他不是半路「偶遇」李观棋和宋怨萧,而是跟踪李观棋被宋怨萧发现了,不得不顺坡下。 若能抓到李观棋和那女修二度私会,让师妹看清楚他三心二意的真面目,她就会回心转意。 但李观棋竟然开导起宋怨萧了。他们有这么熟吗?李观棋不也才认识宋怨萧没多久。 谢危楼认为李观棋不是这样热心肠的人,虽然楚月西总说他是个好人,但谢危楼觉得他外热内冷。 兴许有些对待情敌的主观在里面,谢危楼相信他的直觉,李观棋一定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 「倘若她的身份是你触不能及,但此刻她即将陷入危险,她身边的人或许保护不了她,你会怎么做?」宋怨萧问李观棋。 华镜在纸鹤上简单提过前因后果。 李观棋心想,他不能问得太详细,反正他「什么都不知道」,不妨大胆一点。 李观棋神情坚定:「我会带她走。」 宋怨萧站了起来,「这怎么可以?!她可是……假如她是你的长辈呢?」 「那又如何?难不成我要眼睁睁看着她陷入危险吗?如果她死了怎么办?人死不能復生,虽然修士能飞升,可真正面对碧落黄泉也只无能为力。」 宋怨萧一脸菜色,李观棋说得有道理,他想不出反驳。 这时谢危楼来了一句:「师弟怎么这么激动,你觉得师妹会陷入危险吗?」 李观棋一怔,「师兄,我们不是在讲『假如』么?」 谢危楼:「是啊,但你反应激烈,我还以为这是即将发生的事。况且这涉及到了宋道友的私隐,师弟还是别过分主观了。」 李观棋:「……师兄说的是。」 如果谢危楼不在场,李观棋可「掏心掏肺」地打动宋怨萧。 这下麻烦了。他暗暗观察宋怨萧的神情,他已然冷静下来,理智又压过了情感。 谢危楼让宋怨萧坐下,坐近了些,拍拍他的肩,「你也不用太烦恼了。你可是观鹭崖掌门的弟子,有什么事别自己担,和掌门、长老们说。」 告诉逍遥子,俞梅影知道秦风落还活着,对她起了杀心?那岂不是陷俞梅影于不復之地。 宋怨萧知道逍遥子为了保住秦风落,什么事都做得出,包括驱逐俞梅影。 宋怨萧将他的手拿开了,摇头道:「谢道友,你不明白,此事干系复杂。」 谢危楼看了看手掌,「宋道友,有时候不是事情复杂,是你想得太复杂。」 李观棋闻言,立刻追上一句,「师兄这句话说得对。旁人怎么看不要紧,最重要是那个人的想法。如果她也想走呢?」 这句话点醒宋怨萧,他恍然大悟,想了这么多,竟忽略了秦风落的想法。 「如果……她想走呢?」宋怨萧低声道。 顾不得谢危楼在一旁,李观棋抓住时机,「那你就应该带她走。」 宋怨萧唰地站了起来,再也坐不住了,「我有些急事,对不住二位,先走一步。」 李观棋垂眸沉思宋怨萧这么着急离开的意图,如果他真的要带走秦风落,那是好事。如果没有,还需要再推波助澜。 「师弟。」谢危楼突兀开口,「你不会背叛月儿吧。」 李观棋抬眸看向他,「师兄何出此言?」 「我知道你对月儿没有情意,喜欢一个人不是你这样的。李观棋,你既然从我手中抢走了月儿,就应该对她好。如果你背叛了她,我第一个不会饶过你。」 李观棋怔了怔,忽然想到华镜,遂道:「那大师姐在你心中算什么?师兄说我抢走了师妹,师妹曾经属于过你吗?」 楚月西不曾属于谢危楼。 可谢危楼听过那声音啊!那声音告诉他,他和楚月西天生一对。如果那是假的,他心中又怎会有情意萌动? 可此刻谢危楼说不出「是」,他在楚月西眼里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师兄,他没资格说这些话。 萦绕在李观棋脑海和心中的念头与日加深,他意志坚定才抵抗住了。 莫名地,李观棋发出疑问:「谢师兄,你有没有过不受控的感觉?」 谢危楼愣了愣,「什么?」 「我怀疑魔已经慢慢渗入修仙界了,最近我心中的总有一些念头,我知道那并非发自本心。」李观棋盯着谢危楼的表情。 谢危楼脸色微变。李观棋也有,那说明他不是唯一,他一点也不特别。 他和师妹不是天定姻缘? 不。谢危楼不能承认,李观棋在诈他。抢走了他命中注定的女子,还回过头来嘲弄他。李观棋根本不是君子,师妹被他骗了。 谢危楼拧住李观棋的衣襟,一字一句道:「总之若我发现你背叛师妹,我不会顾及同门情面。」 李观棋不语。 谢危楼找不出他任何破绽,愤然离去。 若真到那么一日,不,一定会到那么一日,他已经想好怎么办了。 ** 第98页 华镜打开食盒,将小菜一碟碟摆到茶桌上。 秦风落大多数时间都坐在栏杆旁,看虚假的风景。她的眼睛时常空洞,华镜唤了好几声才能让她回过神。 等秦风落用完午膳,华镜提着食盒走出结界。迎面赶来的是宋怨萧。 她眯了眯眸,李观棋说服宋怨萧了? 「师兄。」华镜仰头看着宋怨萧,「怎么了,这么急。」 「我要见师母,你和我一起去吧。」宋怨萧攥住她的袖子,两人又一同进去了。 秦风落见她去而復返,还带宋怨萧来了,便殷切地沏茶。 宋怨萧见此更不忍,随便一两个人就能让她这么高兴,这里哪是保护她的结界,分明是困住她的牢笼。 「师尊。」宋怨萧倏地跪下了,双目含泪,脸颊贴着秦风落的膝。 秦风落吓了一跳,双手搀住他腋下,「你怎么了,快起来。我可不是你师尊,你师尊是逍遥啊。」 「不,你就是我师尊。一日为师……」宋怨萧揩了揩泪水,「我就算豁出性命也会护你周全。」 秦风落似乎有所触动,她虽不记往事,内心深处仍对着侍立数月的青年有好感,「你起来。我呆在这里很好,不需要你豁出性命。」 「不,你不懂,当年梅影……」宋怨萧下意识看向华镜,顾忌她在场。 华镜反应极快,脱口而出,「师兄,难道师母的死和俞师姐有关吗?」 秦风落:「死?」 这个字像块大石从天而降,秦风落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一丝丝魔气从她的小腹钻出,掀起秦风落的髮丝,她双手颤抖地抚上脸颊,「谁死了?」 这句话居然是撬动执念的关键! 魔气翻天而起!气浪掀翻了茶桌上所有东西,宋怨萧横着飞出了凉亭。 秦风落被魔气包裹,嘴里不停呢喃「谁死了」。 是对生的执念吸引来了风一愚的分神吗?华镜本应像宋怨萧一样被击飞,但她想到了此时分神离开秦风落的身体,君销骨又不在,她一人根本对付不了。 顾不得暴露,华镜按住秦风落的肩膀,注入魔气,希望以此平静暴动。 她的魔气和分神的魔气缠绕在一起,无数声音钻进华镜脑海。 「我想活。」 「我好想活下去啊……」 华镜以为秦风落的执念与逍遥子有关,是情是爱。谁知竟是生死? 不,她忽然发觉,这声音虽繁杂,却都是孩子在说话。 华镜抬头看向秦风落,靠近她耳畔,「是你的孩子死了吗?」 一切戛然而止。 秦风落忽然平静下来,低头抚上小腹,呢喃道:「不,他还活着……」 她一边低语,一边坐下了,又露出空洞的眼神,仿佛这一切不曾发生过。 华镜心里已有猜测,她看向从地上爬起来的宋怨萧,想也不想,噗通往地上一倒。 宋怨萧将她扶起来,「如素,醒醒!」 华镜缓缓睁开眼:「师兄,师母怎么了?她忽然好可怕。」 宋怨萧咬了咬下唇,选择隐瞒,「不,没什么。我扶你出去。今天的事不能让掌门知道。」 当然不能让逍遥子知道。 但华镜还得确认秦风落是否记得方才的事,她站了起来,走到秦风落面前,「师母,你还好吗?」 秦风落如梦初醒,转眸看向华镜,笑道:「怎么了?」 她的执念又被分神带走了。 她什么都记不住,分神吸收的不仅仅是执念,还有她的记忆。 收拾残局后,华镜跟着宋怨萧走出结界,她转头看宋怨萧,「师兄,我觉得这里很可怕。」 「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师母那个样子,她好像永远都不会有喜怒哀乐,就算有了也很快忘记。」华镜低声呢喃,「要是她能离开这里就好了。」 宋怨萧为之一振,他本就生出了带秦风落走的想法,见此,那念头越发强烈了。 宋怨萧下定决心,「如素,你能帮我吗?我要带师尊离开宗门。」 来了! 华镜不演胆怯了,她怕把宋怨萧踹出去,立刻说:「师兄,我支持你。修仙界这么大,说不定有治好她的办法。」 「你说的是。」宋怨萧原本只是想带秦风落下山走走,现在又萌发出去东洲寻找药石良方。 华镜看着他侧脸,忽觉此人和谢危楼很像。 华镜主动提出计划,「我带师母下山,到蜀城等候师兄。师兄支开俞师姐和师尊,可好?」 宋怨萧修为比「林如素」高,调虎离山肯定由他来做。 「好。」宋怨萧拿定主意,不像开始摇摆不定。 他想退也不能退了,华镜会推着他走。 ** 「看来分神已经和她融为一体了,第二个办法行不通。」君销骨说,「分神实现了她的执念。」 秦风落的执念就是孩子,魔气聚集在她小腹,不管是不是真的,她不会因为「孩子」产生更强烈的执念。 所以华镜才能用那个问题安抚了她。 华镜沉默不语。 君销骨睨她:「你已经有打算了。」 「是。」华镜承认,「是时候离开观鹭崖了,君上。」 「这儿的风景我也看腻了。」君销骨手指轻轻拍打着藤椅,「看得出来你是天生的魔界中人,那个秦风落好不容易活了,杀了分神她又得死,你可忍心?」 第99页 「必要的牺牲在所难免。」华镜淡淡道,「界门一开,厮杀比此时更甚。」 华镜重生只有一个念头,杀了风一愚,为了这个目的,她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 与此同时,凌空崖山顶。 「那魔修找到了么?」替逍遥子坐镇宗门的长老迫不及待地问。 逍遥子摇头,嘆道:「没有那魔修的半点下落,修仙界虽大,处处都是修士。或许是风掌门弄错了。」 长老捋着长须,「我不相信风一愚。张掌门在世时我就跟他说过,不能相信此人。看看他的下场,掌门之位没了,亲传弟子几乎死光——如果他风一愚还有脸说他是李道生的亲传弟子。」 「师叔,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逍遥子说。 「此事你别再管了,与其浪费时间帮他找什么魔修,不如多关心宗门。」长老动作一顿,看向他身后,「怨萧和梅影来了。」 俞梅影脸色沉郁,在看见逍遥子时神情一转,挂上浅浅温柔,「见过师尊。」 「见过师尊。」宋怨萧很拘谨,仿佛有心事。 俞梅影自然而然地走到逍遥子身旁,眼底幽情婉转,想到了秦风落,不禁露出一丝厌恶。 俞梅影和秦风落的死脱不开干系,当初若不是她用假消息骗了秦风落,秦风落也不会以身涉嫌,带着腹中孩子死在法阵中。 可这是宋怨萧以为。因为秦风落离开之前只告诉了宋怨萧,他不能对逍遥子说秦风落是俞梅影害死的。 依俞梅影的性子,她绝不会放过秦风落。宋怨萧的拳头紧了紧。 一只纸鹤跌跌撞撞地冲到茶桌上。 长老拿起纸鹤,「咦,这是衡武门的纸鹤。似乎是给你的。」 逍遥子接过纸鹤,确实是衡武门的,他不做他想,解开纸鹤,看完站了起来,「风掌门说有魔修的下落了。竟逃到北境去了么……难怪找不到。」 「慢,不都跟你说了别管么。」长老不满地说,「他风一愚说去就去,当我们观鹭崖是什么。」 「师叔,宗门之间应当互相帮助。」逍遥子笑道。 见逍遥子离去,宋怨萧额角的冷汗缓缓流下。 他知道掌门会去,不去就不像他了。 俞梅影也想跟着逍遥子去,但没来得及开口。她心情低落,忽然看向宋怨萧,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俞梅影向长老拱手:「师叔祖,弟子告退。」 宋怨萧立刻跟了上去,「你要去哪里?」 「你不已知道了。」俞梅影没有回头,「我本想告诉师尊,留她一命。修仙界之大,只要她不在观鹭崖就行。但我改变主意了,只要她还活着,师尊眼里永远都没有我。难怪我这些年的努力一点用也没用,秦风落真像角落里的老鼠。」 「不许你这么说师尊!」宋怨萧呵斥道。 俞梅影转身,手中飞剑抵着宋怨萧的胸口,「怨萧,你我是同门不错,可你若拦了我的路,我可不会顾念这些。」 宋怨萧盯着她,眉头紧锁,「你进不去结界。」 「我能想别的办法,你和如素能进,我也能进。」俞梅影收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她要去结界?宋怨萧想也不想,拔出剑,和俞梅影扭打在一起。 ** 结界前,华镜捏住传讯,逍遥子离开宗门了。 她放出阿渡,阿渡在结界上啄出了一条一人能通过的缝隙。 秦风落一离开结界,逍遥子立刻会发现。 华镜将君销骨用魔气捏得虚影放进结界,虚影一个时辰后才会消散。 秦风落又高兴又不安,「我走了,逍遥会担心吧……」 华镜按住她的眉心,将魔气送进秦风落体内。 秦风落双眼渐渐失神,平静下来了。 阿渡:「她和个魔傀差不多,这样活着也太难受了。」 华镜:「这也是她的选择,不正因为有执念,分神才会寄生她么?」 虽说如此,华镜也觉得逍遥子太过残忍了。秦风落人不像人魔不像魔,分神以后会回到风一愚身上,她註定要死。 说到底,留住秦风落的不是分神,是逍遥子的执念。 华镜给秦风落戴上斗篷,牵着她从偏僻的小路离开。 她以为万无一失,却忽然撞见了观鹭崖的长老,愣在原地。 长老:「这不是如素么。你可见到梅影和怨萧?他二人不知怎地打起来了,我说到观星崖上去打,他们就走了。你牵着何人?」 阿渡:「这人哪儿冒出来的?」 华镜镇定道:「这是弟子的一位朋友,来挑战天门的。弟子正要送她下山。」 长老打量几乎被斗篷遮住大半张脸的秦风落,皱了皱眉:「让她露出脸来看看。是哪个宗的弟子,见了观鹭崖长老竟不回话。」 华镜:「恐怕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们这些孩子啊,越长大越奇怪,怨萧和梅影看着都心事重重。逍遥对你们太宽松了,年轻人还需敲打才是。」他打量秦风落,忽然伸出了手。 踏虚境! 华镜下意识抬手拦住了长老,但她不应该拦得住一个踏虚境。 因此长老眼神变了变,看着华镜的眼神染上警惕和狐疑。 「林道友。」 第五十一章 黄雀。 李观棋斜里沖了出来。 第100页 长老对李观棋有些印象, 毕竟他时常跟在风头最盛的楚月西身边。 李观棋急色匆匆,先站定稳了稳气息,不至于十分慌乱, 他自然而然地走到华镜身旁, 接过秦风落, 「有劳林道友了,我这就带师妹离开。」 长老想动手阻拦,但李观棋是衡武门弟子,不是他可以随意支使的,只得嘴上问了一句, 「你是衡武门的弟子, 此人是你的师妹?」 李观棋佯装不认得他,想了想,恍然大悟,「您就是时常在广场坐镇的前辈。」 他先行了一礼,这让长老心情愉悦。 「是, 晚辈是衡武门弟子李观棋, 这是我师妹韩月。」他不是随口胡诌, 衡武门确实有外门弟子叫韩月的, 「我们方才在广场,她身子不适, 但我又在幻境中,脱不开身, 便请林道友先送她下山。」 李观棋直视长老的眼睛, 目光诚恳,没有一丝痕迹。 他天生有种令人信服的魔力,撒谎也坦坦荡荡。 长老殷切:「身体不适, 可查出什么毛病?不妨留下,我们观鹭崖有很好的丹药。」 「师妹的病很复杂,只有我们掌门能治。」李观棋委婉道,「多谢前辈美意。」 长老惋惜地点头,看向华镜,不悦道:「一件小事,说清楚不就得了。你也是,怨萧梅影也是,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难懂了。」 华镜低下头,「是弟子之过。」 长老还记得方才被她拦住的那一掌,忽然抬起手向华镜打去! 华镜一惊,险些就躲开了。她反应很快,意识到不需要遮掩秦风落,干脆不还手,硬生生挨了长老一掌。 这一掌的灵力在沾到她道袍的一刻就消散了。 长老确认华镜方才拦住他只是意外,若无其事地收手,「以后好好修炼。」 「是。」华镜垂下眸。 多留在观鹭崖一刻就多一刻危险,华镜马不停蹄地带秦风落下了山。 走出观鹭崖山门,她看向李观棋,「你可以回去了。」 「你要去哪里?」李观棋低声道,「我陪你去。」 华镜:「不必。楚月西在哪里?你去陪着她。」 李观棋一噎,赌气般地说:「就算她信任我,我也不是她的附庸,不用天天跟着她。」 「你不怕谢危楼趁虚而入吗?」华镜皱眉道。 「他不肯放弃师妹,就算我呆在师妹身边,他也有一千种一万种打动她的办法。我阻止不了他,能决定的只有师妹。」 「你多花点时间陪着她,她自然会喜欢你。」华镜了解楚月西。 李观棋别过脸:「我花的时间足够多了,我又不是为她而活。」 「你当然不是为她而活,对她好于你有益无害。如果她不喜欢你了,投向谢危楼的怀抱,我们的交易就失败了。」 闻言,李观棋看向她,修长的脖颈紧绷,微微仰头,「如果失败了会怎么样,你要抛弃我吗?」 华镜愣了愣,「不知所云。」 阿渡钻出她的袖子,提醒道:「再聊下去逍遥子就要追上来了。」 「我要他回去。」华镜固执道。 「比倔没有结果,况且计划还未成功,多一个帮手总是好的。」阿渡道,「我看他比你还倔,没完没了。这不像你。」 华镜:「……」 阿渡说的是,这不像她。华镜向来很会应时而变,这个固执的想把李观棋赶回楚月西身边的人不像她。 华镜转过身。 李观棋以为她又要说些驱赶的话了,握了握拳,鼓起胸膛。 不管如何他都不会走,他去定了。 「扶着她。」华镜只说了这三个字。 李观棋一怔,回过神来,嘴角压不下去。他搀住秦风落,看见了斗篷下的脸,「她就是风一愚的分神?」 「分神寄生在她体内。」华镜提着阿渡的后颈肉,把他放到肩膀上。 阿渡摇身一变成了乌鸦,向下飞去,先行与君销骨汇合。 「为什么?」李观棋诧异。 「秦风落有执念,她曾经有过孩子,不知怎么没俞梅影害死了,她想留下孩子的执念吸引了分神。」修士极难受孕,这孩子对秦风落很珍贵。 「执念……」李观棋看向双眼空洞的秦风落,「分神能让一个人起死回生,只因为她有强烈的执念?」 「是。执念很可怕,许多修士入魔,就是因为执念无法消解。都说鬼怪可怕,人心比鬼怪可怕多了。」 「那你也是这样吗?」 华镜停住脚步,转眸看向李观棋,「什么这样?」 「因为执念入魔。」 华镜沉默地看着他,半晌,垂下眸,「风一愚杀了我的父母,他跋涉千里,找到我,本想杀了我,因我有天灵之体,把我带回衡武门。直到楚月西来了,谢危楼弃我而去,我从晦真镜中得知真相,一念入魔。」 李观棋:「这都是没发生过的事……」 「发生过了。」华镜很平静,没有一丝光点的眼中仿佛有穿越千年的力量,「我已经死过一次,你也是。」 李观棋怔在原地。 华镜脚步快了些,她没有回头,但听到脚步声,相比李观棋跟上来了。 「你不会再死一次,你的愿望也会实现。」他低低的,带着莫名力量的声音响起。 她不信。 第101页 华镜并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正道人士和魔修,迟早有一天会走到两相对立的境地。 华镜守信,她会让李观棋当衡武门掌门,那之后两界大战爆发,她可不会念及曾经的棋盘之谊。在战场上相遇,她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阿渡站在君销骨肩膀上,远远的见华镜来了,便在前引路。 华镜快走几步与他并肩,「找到了?」 「找到了。这人间的乱葬岗可真臭啊,乱七八糟的,都弄脏我衣服了。」君销骨说罢将鞋底蹭了蹭一旁的石头,在上面留下一道殷红痕迹,还有一截肠子。 「需要法阵吗?」华镜问。 「你以为我是修士吗?被上界打压还洋洋自喜的蠢货。」君销骨嗤之以鼻。 李观棋沉默地扶着秦风落跟上来,主动和君销骨说话,「承蒙指教,魔君。」 阿渡目瞪口呆,好大的胆子啊! 上次用肩撞魔君,这会儿又出言不逊,谁给他的胆子和魔君这么说话。 君销骨不怒反笑,「有意思,有意思。你可别死啊,死了可惜。修仙界需要你这种人才。」 华镜:「……」 依她对君销骨的了解,他确实没生气,也不是在阴阳怪气,而是真心实意地欣赏李观棋。 「他不耽于执念。」 华镜又想起了这句话。此刻的她还不懂君销骨话里的真正含义。 既已离开观鹭崖,华镜卸下伪装。 李观棋:「我们要去哪里?」 「乱葬岗。」 ** 谢危楼从幻境出来,一眼看见楚月西。 李观棋不在她身旁,楚月西正询问其他师兄弟,是否看见他了。 谢危楼的脸色拉了下来,想到他所作所为,气不打一处来。 他走上前,温声道:「师妹,你在找李师弟?」 「谢师兄。」楚月西略显疏离。 谢危楼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不疼却麻。周围的修士在看他,有位师弟好心提醒,「谢师兄,李师弟不在。」 李观棋和楚月西是道侣一事,在衡武门弟子中已是板上钉钉。 谢危楼原本和华镜一对,两双璧人,说出去让人艷羡。然而华镜入魔已「死」,谢危楼孤家寡人,还时常跟着楚月西、李观棋,时间一长流言四起。 谢危楼不知是恼是羞,明明是他先来的! 他不由分说拉住了楚月西的手腕,离开人群,「我有话跟你说。」 楚月西挣脱,「师兄,大庭广众之下你做什么啊。」 「我看到李观棋和一个女修在僻静处私会。」谢危楼顾不得还有人在了。 楚月西脸色微变,「谢师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是正人君子,断不会做这种事。」 「我亲眼所见!」谢危楼扬声。 楚月西不信,「谢危楼,我不允许你诋毁师兄。」 眼见为实,谢危楼冷静下来,他空口无凭,楚月西一定不信,「那我们去找他,当面质问。」 「身正不怕影子斜,去就去。」 楚月西在广场寻了一圈,她本就没找到李观棋。放出纸鹤也没回应,心下奇怪。 谢危楼料想李观棋一定和那女修私会去了,他回到竹坞,李观棋不在屋内,但那盘棋还在。 李观棋自己和自己下棋时要用灵力催动棋子,那棋盘上还有点他的灵力,想来昨夜才手谈过。 谢危楼拿出追踪符,符纸沾染了李观棋的灵力,自动飞向外面。 「师妹,快跟上,你不是不相信么,今日我就让你看清李观棋的真面目。」谢危楼信誓旦旦。 楚月西迟疑片刻,御剑跟上。 追踪符一直往前飞,甚至飞出了观鹭崖。符纸燃烧速度极快,刚到山中小道就化成了灰烬。 谢危楼懊恼,以为找不到李观棋了,这时他发现下面有几个人影,隐约是李观棋。 「师兄!」楚月西认出来了,欲上前相问。 「他和那女修在一起,你看!」谢危楼急忙拦住她,指着李观棋前面的修士,腹诽道,「他还扶着一个人,他要去哪里?」 楚月西:「他们或许是朋友……」 谢危楼:「是不是朋友,跟去看看就知道了。师妹,我是为了你好,我不想看你被骗。」 楚月西眼眶已经有些泛红,她擦了擦,坚定道:「我相信李师兄。」 说完悄悄地跟上前方三人。 谢危楼一时语塞。 李观棋就那么好吗?他究竟哪里比不上他? ** 宋怨萧跌跌撞撞地扶住了一棵树。 他吃下一颗益气丹,闭目调息。 他和梅影真的打起来了,将云海搅得一团乱。 俞梅影没讨到好处,宋怨萧也受伤了。 他的伤不重,「林如素」已将秦风落送下山,只差一步他就能带她离开这了。 想到这,宋怨萧目光坚定,简单地处理伤势,急匆匆离开。 他才走不久,俞梅影出现在原地,她擦了擦嘴角渗出来的血,不以为然地用手指抚摸树干上留下的痕迹。 宋怨萧还是太天真了,没发现俞梅影留在他衣服上的流萤粉。 俞梅影察觉宋怨萧今日不对劲,料想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若是和秦风落有关……那就再好不过了。 俞梅影喃喃自语:阿昏 第102页 「师母,你别怪我。要不是你,我和师尊如今双宿双栖,好不快活。你死便死了,成全我的执念,可否?」 说罢她又一笑,冷冷一笑,「呵呵,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再死一次。」 下黄泉给你夭折的孩儿陪葬吧。 第五十二章 分神。 蜀城外有一片乱葬岗, 专葬无名人。没权没势、无家无亲的人死了,便用草蓆一裹,从小山丘往下扔。尸体若沉重, 咕咚咕咚跌落底, 草蓆还能拾回来给下一个人用。 新鲜的尸垒在最上面, 角落里有个血池。蚊蝇横飞,秃鹫和乌鸦都不想靠近。 腐臭的气息让华镜想起前世,她手握飞剑,跳下尸坑,径直走向血池。 李观棋作势要跟, 君销骨挡住他, 「你以为她需要帮手?」 李观棋:「我就是她的帮手。」 「那你更不该阻碍她。」 他话里有许多意思,李观棋读懂了一些,默默将片雪剑抵回剑鞘。 他和片雪剑已十分熟稔,剑灵知道华镜重生而来,却从没告诉过他。说到底对李观棋还有顾忌。 华镜用剑挑起一匹羊, 蛆虫盘踞在羊眼上, 盯着她。下面有一团白花花又血煳煳的肉, 是个刚死不久的孩子。 她用一块布裹住孩子, 回到山丘上。 李观棋下意识看向别处。片刻后会转回目光,盯着那死孩子, 脸色很差。 「就在这附近?」华镜问君销骨。 「当然了,这里到处都是凡人的魂魄, 求不得怨憎会, 是引出分神的最好地点。」君销骨看向阿渡,皱了皱眉,「你们行事太不小心了。」 话音方落, 楚月西和谢危楼出现在几人身后。 楚月西小脸煞白,盯着李观棋,目不斜视,以免看见那死孩子,「师兄,他们是谁?你为何在这?」 谢危楼看着华镜的道袍,「你是观鹭崖弟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时楚月西认出了君销骨,「你是……你是那个魔族!师兄,你为何与魔族同行?」 李观棋不知从何辨起,华镜替他做了决定。 华镜抽出飞剑抵住了李观棋的脖颈,「本想饶你一命,看如今不行了。」 楚月西失声:「住手!」 谢危楼高声道:「我怎知你们不是串通好演苦肉计?」 君销骨环臂站着,「想骗我们杀了他?」 他一句话就言中了谢危楼的心事。 魔族能窥探人心,君销骨的话反倒令人信服。 「当然不是。」谢危楼向楚月西解释道,「我亲眼看到李师弟和那女修从一个地方离开,那里是悬崖,他们若不是一伙的,早就打起来了。」 楚月西咬下唇,水汪汪的眼睛看向李观棋,「师兄,我只相信你,你告诉我,你和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阿渡在空中盘旋一圈,落到了华镜肩膀上,「你在犹豫什么?」 华镜没有在犹豫,她看了眼阿渡。 阿渡:「那个女修明显更相信李观棋,和他划清界限,直接断了他的手脚最简单。任谁也不会相信一个人会和仇人同谋。」 华镜当然知道。她在衡武门就用过这一计,李观棋的苦肉计。 衡武门的弟子自那之后无人不知晓她和李观棋不合,李观棋能平平安安待在衡武门,不惹风一愚怀疑也是如此。 「不是。」李观棋沖楚月西摇头。 楚月西松了一口气,「好,我相信师兄。」 谢危楼:「楚师妹!」 「谢师兄,我知道你对我也很好,但我已经有李师兄了。」楚月西郑重道。 啪。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线断了。 谢危楼胸口一阵发闷,他捂住心口,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嘴角渗出一条血线。 这是入魔前兆。 华镜难得感到惊讶。 这么轻易,就让谢危楼在堕魔边缘起落。 真可笑啊,师弟。 君销骨懒懒道:「我可帮你一把。」 谢危楼心中已有魔气在滋生,只需一缕魔君的至纯魔气,他就会当场堕入魔道。 华镜:「……不。」 她要亲手把谢危楼推入深渊。 楚月西盯着华镜,「我可以放你们走,但你不能伤了师兄。」 君销骨笑了:「这是求人的态度么?先砍他一只手来看看。」 君销骨擅长发号施令。 他这话是对华镜说的。 华镜双手鲜血累累,死在她手上的修士不计其数。修仙界看似美满,实则杀人夺宝、逆天而行之事屡出不穷。 李观棋是我的棋子。 华镜的剑从他的皮肤滑到了肩膀,那里下去一剑,他的手臂就断了。 修士不怕死,哪怕只剩下一个脑袋,也能肉白骨。身体毁灭了,魂魄还在,还能夺舍。 这一下顶多受骨肉分离之苦。 她做过这种事。 此刻却犹豫了,真应了阿渡说的话,「你在犹豫什么?」 君销骨噼手夺过飞剑,斩下了李观棋一臂!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李观棋的血溅了华镜一身,脸颊点点鲜红若梅花盛开。 李观棋看向君销骨,嘴唇嗫嚅,说了声「多谢」。 谢? 华镜怔怔地看着。 「啊!」这一声是楚月西。 她双腿一软险些跪地,含着泪道:「不许你们伤师兄!」 第103页 空气中的灵气隐隐浮动,君销骨看着剑上的血,「唔……忘了上界给她开后门。」 楚月西是天选之女。她产生执念,只会带动灵气暴动,升级杀敌。其他修士再痛苦也只会入魔,就她不同。 灵气源源不断地注入楚月西的体内,短时间内她竟跨越了揽月境,一步观真。 突破心魔被强行按下,楚月西红着眼抽出剑,「把师兄还给我,还给我!」 「上界的使者啊,惹不起。」君销骨撇了撇唇,把李观棋的断臂丢过去,「那就还给你吧。」 断臂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李观棋反手打了华镜一掌,并把秦风落推到她怀里,两人双双跌入尸坑。 阿渡身形膨胀,变成一只身长一丈的大鹏,在华镜落地前接住了她,向上滑出尸坑。 君销骨不疾不徐地抓住他的一只脚,三人就此飞离乱葬岗。 「出了些变故,得换一个地——」君销骨淡定道。 但他话还没说完,一柄飞剑凌空而来,刺穿了阿渡的翅膀。 阿渡吃疼地「嘎」了一声,坠落地面,变回乌鸦。 君销骨在他倒地之前跃下,依旧潇洒。与之相比,华镜和秦风落狼狈地掉进泥沼里。 「疼疼疼!」阿渡身为魔君的侍从,很久没受伤了。 君销骨提起他的一只翅膀,注入魔气,阿渡的伤口霎时消失。 剑飞回宋怨萧手中,他警惕地看着君销骨,「你是谁?师妹,你和师尊怎么样了?快过来。」 「反正不管见到谁,我都是反派?」君销骨恍然大悟。 阿渡:「君上,您现在才知道吗?」 华镜回过神,查看秦风落的情况。忽然汗毛竖了起来,警铃大作。 她握住了秦风落的肩,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一柄飞剑擦着她的肩膀刺进了泥里。 「她果然还活着。」俞梅影手指间夹着几张符箓,掷向华镜。 人狠话不多! 秦风落被炸死了,风一愚的分神可就跑了,华镜抱住她的腰,同时抽出一张固若金汤的盾符,贴在身上。 火符和暴雷符齐齐炸开,雷光与火光相交。所带来的冲击像一柄大锤砸到了华镜的护盾上,她御剑飞离,从天上往下看,原先的位置被炸出一个大坑。 俞梅影见她躲开了,立刻收回飞剑,剑影如雨,她的每一招一式都想致秦风落于死地。 但俞梅影犯了一个错。 她低估了华镜。 华镜踏虚境的灵威涌向俞梅影,她心中一惊,霎时明白眼前之人不是小师妹林如素,「你是谁?!」 华镜本想悄无声息地办了此事,眼下既然瞒不住了,「你不需要知道。」 手中飞剑不是本命剑,亦足矣。 华镜的掌心灵力泛动,若一道道雪白浪花。浪花中暗藏几滴绯红,游鱼般浮动。 「交给我!」阿渡已化成人形,在下面喊道。 华镜松开秦风落,后者坠落,宋怨萧第一个想冲上去接,被君销骨用魔气打落。 他的伤口处有黑色在蔓延,变了脸色,「你是魔族!」 「我还以为你看出来了。」君销骨踩住了他的飞剑,魔气沿着剑尖,腐蚀得只剩下剑柄。 幸而不是本命剑,但宋怨萧眼下没有趁手的武器了。 空中,华镜提剑沖向俞梅影。 俞梅影硬扛灵威,她毕竟是逍遥子信任的弟子,总会留点后手。祭出了一柄法器,通身剔透的玉琵琶。 俞梅影素手一弹,铮!以她为圆心,一股股灵力如掉进了池塘的石子,震盪开。 周围的云都被这灵力震散了,天空干净得只剩蓝色。 灵力触碰到华镜的一瞬间,她消失了。 俞梅影一怔,立刻看向身后。她预判错误,右上角一道慑人剑气卷了过来,俞梅影立刻举起法器抵抗。 玉琵琶横断成了两半,俞梅影的肩膀破了,鲜血直流。 她转眸看去,那伤口鲜血如注,一整块肩头肉被削去。 「我不杀你。」身后响起华镜淡淡的嗓音,「你想杀秦风落,你觉得逍遥子会为了秦风落杀你吗?」 杀人诛心。 俞梅影疯了,将储物袋里的法器都祭出,杀向四面八方。 一棵老树旁,阿渡一边嘟囔「为什么要我来做」,一边取出他们从尸坑里挖出来的死孩子。 这孩子生前也是个玲珑可爱的,蜀城靠近乱葬岗的那面城墙边上就是花柳街。他大概率是某个妓子生下后抛弃的。 阿渡用手指按住秦风落的眉心,往后拉,一缕缕黑色魔气被拽了出来。 秦风落的双眼渐渐恢復清明,「这……是哪里……」 「你看。」阿渡把襁褓递给她,「这是你的孩子。」 秦风落像被触碰的含羞草,立刻反应,「我的孩子?」 她欣喜万分地接过襁褓,只看了一眼,疯魔了。 「这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会死!不会!」秦风落哭嚎。 阿渡:「这就是你的孩子,你已经死了,你的孩子当然也死了。你想起来了吗?」 秦风落大受刺激,她捧着襁褓,似乎想起了什么。 魔气从她身上溢出,像一团黑色雾气,却不纯粹。君销骨的魔气浓稠厚重,如从地底流出来的石漆。而这魔气仿佛被稀释过千万次。 第104页 秦风落抬眸,眼睛猩红,说话声亦男亦女,面容变化:「那你们就给他陪葬吧。」 阿渡大喊:「君上!」 君销骨回头,宋怨萧乘机从他脚下逃脱,还没来得及跑掉,被君销骨轻飘飘一脚踹到了几丈开外。 他拍了拍道袍上的流萤粉,黑色布料沾了亮闪闪的粉末十分明显。 烦啊,君销骨甚至想先去换一身衣服再来管这摊子事。 秦风落的魔气从小腹溢出,逐渐覆盖她全身,面容渐渐变化,一会儿是秦风落,一会儿是风一愚。 君销骨再次打量她。 秦风落死了,尸身应当完好,那腹中胎儿也死了。修士死后魂魄无法回到原本身体,也无法投胎,在世间游荡,时间一长会被魑魅魍魉吃掉。 风一愚的分神十分奇特,一个修士用了魔族的方法创造分神,君销骨没见过,甚至没听说过。 他对秦风落的判断有偏差。分神并非寄生于秦风落,而是变成了秦风落。 他被秦风落的执念吸引,化身成她,并非实现她的欲望,而是借这层修士的保护壳伪装。 君销骨转身向秦风落走去,剑气划过他耳畔,君销骨的两根手指夹住剑尖,反手一抛。 一声闷哼,宋怨萧被他钉到了树上。 「魔气……好纯正的魔气……」秦风落两眼发直,像个嗅到了美味佳肴的饿死鬼。 「自然纯正,像你这种,怎么说,奇形怪状的东西,既不应该在魔界,也不应该在这。」君销骨站定,任由秦风落扑向他。 就在离他只有两步的地方,秦风落被迫停下,她努力地伸出手,想攫取魔气。 君销骨的手指按住了秦风落的眉心。 「有一点修士的灵魂……不重要。」君销骨的双眼渐渐变成黑色,眼瞳、眼白尽黑,他舔了舔嘴角,「好久没吃凡人的魂魄了。」 磅礴的魔气从君销骨指尖涌向秦风落,魔气包裹秦风落,霎时淹没了原本缠绕她的稀薄魔气。 一个魂魄从秦风落天灵穴钻出,惊恐逃窜,被魔气变化的利爪抓回去。 无数只利爪从秦风落体内身处,把屡次逃跑的魂魄按回去,一块块撕裂,吃干抹净。 第五十三章 裂隙。 俞梅影一身是伤, 鲜血淋漓。她往嘴里塞了几颗丹药,伤口迅速復原,又崩开。 华镜的剑气中夹杂魔气, 俞梅影不把魔气导出再疗伤是没用的。 她在空中摇摇欲坠, 强撑着不肯倒下。 翻涌的魔气从地面而起, 消失的那一刻,压在华镜心头的石头落下一块。 她不禁露出了放松的笑。 华镜不再与俞梅影纠缠,她感觉有一股灵威正在靠近。 宋怨萧的小手段瞒不了逍遥子多时。 但此时她想到了受伤的李观棋,不由得往离开方向看了一眼。 楚月西是天选之女,天底下没有她得不到的奇珍异宝, 只要李观棋在她心中十分重要, 哪怕他真的神魂消散了,楚月西上天入地也会找回来。 ……用不着她挂心。 君销骨松开手,双目空空的秦风落跌倒在地,皮肤逐渐变化,回到她以后的状态。 一具空壳。 他不喜欢风一愚魂魄的味道, 臭烘烘的, 吃完后余味尚存, 不禁捏住鼻子。 「他死了?」华镜向他确认。 「一魄。」君销骨举起一根手指, 「吞贼。」 分神本就是把魂魄分割成出几份,魔族的魂魄力量大, 能分割出十几个。修士说到底是人,人只有三魂七魄, 三魂不能少, 七魄不能太少。 七魄的吞贼对应七情中的「惧」,风一愚的这个分神没有化身修士独立行走,放弃了本体给予的凝实肉身, 寄生在受逍遥子庇护的秦风落体内。 华镜是魔修,情况比风一愚好一些,她的分神「晦真」消失了,不是弥散而是回到魂魄中,那一魄较弱。 聪明反被聪明误。风一愚的魂魄力量减弱了,却因为他斩断和分神的联繫,根本察觉不到。 君销骨:「阿渡,去看看那个李观棋。」 阿渡嘎了一声,像一支箭射了出去。 华镜一怔,「为什么?」 「我很欣赏他,顺便求个安心。」君销骨懒懒地看了华镜一眼。 宋怨萧趁此时跑到了秦风落身旁,他抱着秦风落,「师尊?师尊你说话啊,我是怨萧,你说一句话啊师尊。」 秦风落死了。她本就死了,风一愚的分神融合了她躯壳里未消散的执念。真正的秦风落哪里去了呢?没人知道。 宋怨萧双眼渐渐红了,他亲眼目的君销骨所为,秦风落就是「死」在他手中。 「师尊!」俞梅影惊喜地喊,「师尊,你终于来了!」 逍遥子无视受伤的俞梅影,径直奔向秦风落,他一脚踢飞了宋怨萧,将秦风落捧在怀中。 「风落。」逍遥子声音在颤。 他抚上秦风落的脸颊,腐化的尸身,皮肤像纸一般薄,咔,轻轻一声,脸颊陷了一块。 她的眼珠像玻璃球,黑瞳浑浊,没有光点。 「走了。」君销骨打了个响指,旋身离去。 宋怨萧坐在不远处,呆呆的,忽然回过神,祭出储物袋里的法器、符箓,发狠地攻击君销骨。 君销骨扬手,一股子魔气撞向宋怨萧,毁掉了他的符箓,法器也染上了魔气。 第105页 符箓化成黑灰,缓缓掉落。宋怨萧呆呆看着,绝望涌上心头。 俞梅影沖向逍遥子,「师尊,她已经死了,难道她死了你都不肯看我吗?」 「滚!」逍遥子怒喝,灵威把俞梅影压在地上。 他看向君销骨,在场就这三人行迹最可疑,无须问,他知道秦风落的死和他们脱不开干系。且看见君销骨用魔气腐蚀了宋怨萧的法器,逍遥子明白了,这个人一定是魔修。 风一愚说魔修已经渗透进了修仙界,他还不愿相信。千年前那场大战,将魔族和魔修都赶进了魔界。 修仙界安逸太多年了,以至于说狼来了没人相信。 蓝色的灵力在逍遥子周身飞舞,他举起剑,直指苍天! 一声雷轰,天空乌云密布。 逍遥子的脸颊布满了蓝色裂隙,身下出现一个巨大的法阵。 君销骨不认得修士花里胡哨的阵法,「那是什么?」 法阵边缘皆修仙界的中古文字,扭扭曲曲,极难辨认。 华镜认出了其中两个字,「献祭」。 「救命啊——」阿渡惨叫,朝他们奔来。 谢危楼追赶他,断了一只手臂的李观棋紧跟其后。 谢危楼已有入魔前兆,他不能杀李观棋,就把怒火转向害他如此的华镜和君销骨。看到折返的阿渡,他二话不说提剑追杀。 李观棋已经稳住楚月西,正待离去,见谢危楼杀气沖沖追着阿渡,生怕他阻碍了华镜的计划,便也提剑追赶上去。 楚月西手持断臂,正想为他接上,李观棋这么一走,她没反应过来。等追赶时人已经化成一粒黑点了。 阿渡撞到华镜怀里,他见过疯子,没见过这么疯的。 修士入魔的场面很癫狂,会搅动天地平衡。因此一个魔修出世,会闹得人尽皆知。 阿渡在魔界很多年了,见到的都是入魔多年的魔修。哪里见过谢危楼这种疯子。 华镜把变成奶猫的阿渡塞进袖子里。 谢危楼一剑噼开空气。 看不见的剑气意图把华镜斩成两半,她还没动手,君销骨踏出一步,手一挥,魔气抵消了剑气。 「再这样下去,你的那位老相识恐怕要入魔了。」君销骨提醒道。 阿渡:「他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君销骨:「凡人都这样,越想越想不通,越想越气,心魔随之滋生。」 「谢师兄,你冷静!」李观棋的道袍被伤处的鲜血浸染,脸苍白如纸。 都这样了他还想拦君销骨。 这二人打断的片刻,逍遥子脚下法阵已然催动。 他一手抱着秦风落,心怀死志:「若我不能復活你,那就和你一起死吧——」 俞梅影伸出手:「师尊——」 她没能碰到逍遥子。 天雷骤降,击中了逍遥子的天灵盖!他却没因此陨落,身体与飞剑融为一体。 秦风落的尸身化成了一片片雪花,从他怀中消失了。 阿渡:「他不会要自爆吧!」 一个步玄的修士自爆,方圆百里,不,方圆千里都会被摧毁啊! 「那阵法上写着献祭,他要向谁献祭?」华镜问君销骨。 「魔族向大魔,修士向上界。通往上界的门还没打开,他召唤不到什么。不过……」君销骨神情多了一丝凝重。 能让魔君也凝重的事可不多。 逍遥子的身躯迅速收缩,化成一粒光点。 时间停滞了,飞鸟不振翅,露珠不坠地。 光点扩散开了! 一道莹白色的裂隙骤然出现,惊人的吸力把周围的人往里拽。 飞沙走石触碰到裂隙的瞬间,无影无踪。 宋怨萧把剑插入地面,抵抗吸力。 谢危楼恰好在裂隙上空,眼中猩红全消失了,顾不得报仇,转身就跑。 他和匆匆赶来的楚月西撞了个正着,伸手去抓楚月西胳膊,「师妹别去!」 楚月西大喊:「师兄!」 周围的树木被连根拔起,风尘泥土都被裂隙吞噬。 她甩开谢危楼,借吸力主动向前,此时从天而降一道天雷,没噼死楚月西,反而把楚月西和离她最近的谢危楼包裹了起来。 两人身周的吸力消失了,幽蓝的屏障上还有许多文字。 谢危楼头昏眼花,看见其中一行写着:楚月西春心萌动,虽知谢危楼和华镜有婚盟,却也顾不得了,冲动之下相约谢危楼于重山瑶琴之上。她直言不讳,表白心迹,不管谢危楼是否同意,这份真心不能再压在心中…… 这是什么?! 谢危楼大惊失色。不等他细看,那文字已散去了,多了一行清秀隽丽的文字:华镜重回衡武门,再来一次,她要从谢危楼和楚月西手中讨回公道。问一问那负心的谢危楼,郎若无意何必多情…… 谢危楼读不懂了,他每看一个文字,脑海中就有针刺般的疼。 「师兄!」楚月西用力拍打屏障。 她似乎看不到文字。 李观棋距离裂隙很近,加之他断了一臂,难控制平衡,眨眼功夫就快掉进裂隙了。 这惊险时刻,君销骨抛出一缕魔气,打在了他的胸口。 李观棋撞到一棵大树上,抱住树干,暂时无恙。 君销骨转动脚步,眉头紧拧。他也受到吸力影响,逍遥子献祭的必然是上神。 第106页 可这界面已经没有上神了! 「啊!」一人尖叫。 原是俞梅影,她也学宋怨萧,但周围没遮挡物,终究没抗住,飞过华镜身旁时,拽住了华镜的胳膊。 华镜被李观棋的安危扰了心神,一时不察,没来得及反抗,被俞梅影一齐拖了出去! 俞梅影先碰到裂隙,被白光淹没。 君销骨立刻甩出魔气做的鞭子,缠住华镜腰间。岂料越接近缝隙,纯净的上界神力把他的魔气消弭了。 鞭子消失的那一刻,华镜触碰到缝隙,白光瀰漫,一只手伸进来拽住了她,拉进怀里。 和她遭遇心魔的梦一模一样。 两人双双被裂隙吞噬,还搭上了一只乌鸦。 ** 华镜的口鼻被冰冷湖水淹没。 水中飘过丝丝猩红。 从抱着她的人的左肩瀰漫出。 华镜回过神,奋力上游,冒出水面,把李观棋拖到了岸边。 这水特别重,仿佛掉进了晚渡寒鸦的死水里。 华镜一身湿哒哒的,忽然想到还有一只阿渡。回头一看,阿渡自己爬了上来,变回乌鸦,带着深深怨念梳理羽毛。 李观棋昏过去了,他的伤口在流血。 华镜观察周围情况,不知到什么地方来了,这片寒潭和血色瀰漫的天,沉默不语的森林,无一不写着危险。 华镜:「阿渡,看看附近有没有可以歇息的地方。」 阿渡幽怨:「我才刚刚上来……」 抱怨归抱怨,他振翅飞去,过一会儿回来了,「有一个山洞。」 「我们过去,你还能联繫到君上吗?」华镜让李观棋的手臂横过她的肩膀,托着他往前走。 阿渡的羽毛太吃水了,刚飞了一段路已有些疲惫,干脆变回奶猫趴在她头顶。 「很微弱。」阿渡说,「有什么阻碍了我。」 「先休息,再看看情况。」华镜谨慎道。 第五十四章 芥子。* 山洞干燥, 华镜先进去转了一圈,深处无物,没有飞禽走兽卧居。 她的神识探进储物袋, 愣了愣。 不能用神识了! 华镜振剑, 灵力也不能用。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阿渡也发觉不对劲, 「我们到底掉到什么地方来了?」 「不知道。」华镜眉头紧锁。 李观棋靠着石壁,他似乎快醒了。伤口还在渗血。 不能用神识,意味着储物袋里的丹药也取不出来。现在的储物袋和一个普通驮囊一样。 华镜撕烂道袍下摆,先帮李观棋包扎了一番。 「我出去找找有没有可用的灵药。」华镜让阿渡留下。 不清楚地形的情况下不能走得太远,华镜在山洞附近转了一圈。找到些生火的枯枝, 挂着酸果子的树。 她回到湖边, 这湖水虽然冰冷却并非难以忍受,下水抓了几条鱼。 等她回到山洞,李观棋已醒了。 华镜将盛满水的木杯递到李观棋唇边,「喝了。」 李观棋:「你没受伤吧。」 「没有。」华镜有木杯撞他的唇,「喝了。」 这木杯是她用剑砍断较粗壮的树枝后做的。 华镜还在水底捞到了片雪剑, 李观棋掉进裂隙时还握着剑。 她试着与片雪剑说话, 剑灵却像死了一半, 不言不语。 片雪和阿渡不一样, 它寄居在剑里,没有灵力就和死物无二致。 阿渡不能化形了, 有些落寞地在地上走来走去,「越来越微弱了, 我从没遇到这种情况。不过君上和我有魂契, 他能感知到我在哪里。」 「只能等他找来了。」华镜眼下担忧另一件事,「不知道这世界有没有危险。」 她将鱼插在树枝上,生火烤制, 十分熟练。 李观棋不知道她还有这技能,「你怎么会做这些?」 「学的。」华镜翻转烤鱼,这鱼色泽正常,吃了应当无害。 抱着这想法,华镜把最先烤熟的鱼腹肉撕下来,扔给阿渡:「尝尝。」 阿渡心无芥蒂地吃了,吃完才反应过来,「你拿我试毒!」 「你是魔物。」吃点带毒的东西也不会死,李观棋是伤患。 华镜看向他,「为什么跟着我?」 李观棋嘴唇干裂,又喝了一口水,单只手很不方便,做什么事都得全神贯注,楞了一下才回答,「我想救你。」 「你明知那种情况下救不了,如今好了,把你搭进来。」华镜说完,神情不自然地变了变,「万一谢危楼趁虚而入呢?」 阿渡插嘴:「这一句多余了。」 李观棋牙齿咬了咬木杯边缘,开诚布公,「不会。因为我已经取代了谢危楼,如果……这是你的愿望。」 华镜诧异:「取代?」 有她不知道的事。 她不喜欢李观棋欺瞒,神情不悦。 「谢师兄见到师妹时心中有所悸动,我也感觉到了。」李观棋说,「那种有人在耳边窃窃私语的感觉。」 是天命。华镜一颗心刚落下去,又悬了起来。 鱼要烤焦了,她连忙翻了个身,火堆噼里啪啦的,「既然有感觉了,那你现在喜欢楚月西么?」 李观棋眼睛亮了亮,「你在乎吗?」 「我当然在乎。」华镜冷冷道,「别忘了,我们有交易。如果你为了楚月西背叛我,我连你一起杀。」 第107页 阿渡:「你太兇了,温柔一点!」 华镜瞪扫了它一眼,把这条稍微烤焦了的鱼丢过去,「你去外面吃。」 阿渡幽怨:「君上不在,你就来欺负我了……」 他叼住树枝一头,一蹦一蹦地拖着鱼。 「我不会背叛你。」李观棋嘟囔道,也有些火大,「我说最后一次,我不会背叛你。」 「为了那女修?」 「是。」李观棋毫不犹豫。 「你待楚月西很好,楚月西也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李观棋郁闷,「是你让我对她好啊。」 华镜像被捅破的皮球,泄了气:「……」 是啊。她让李观棋对楚月西好,取代谢危楼。他所做的都是她嘱咐的事,她反而害怕起来了。 华镜用手掌按住额头,她在做什么?她怎么看不清自己的行为了。 垫在树叶上的鱼跳了一下,水溅进华镜的眼睛里。 往常这种事不会发生,修士时时刻刻开着护体灵光,连镜花都伤不了她,更何况是一条鱼溅起的水。 「怎么了?」李观棋的后背离开石壁,「我看看。」 他的手指触碰到了华镜的眼皮,华镜一惊,差点踢翻了火堆。 李观棋维持着伸手的动作,有些尴尬。 「没什么。」华镜故作镇定,拿起那条胡乱蹦跶的鱼,插入树枝,架到火上烤。 「啊啾。」李观棋打了个喷嚏。 华镜忘了。他们的衣裳都还湿漉漉的,没有灵力没有魔气,烘干成了个大问题。 李观棋断了一臂,眼下再得风寒就麻烦了。 「把道袍脱下来。」华镜往火堆里加柴。 红彤彤的火照亮整个山洞,热气往里钻。 李观棋「嗯」了一声。很快发现他这个独臂侠不好脱衣服。 但他不好意思让华镜帮忙,单手除系带。 华镜看不过去,帮他解开了系带,一手扯住道袍,「转身。」 「我……」李观棋张口。 「你的伤口已经裂开了。我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城镇,如果没有,你可能会死在这里。」没有灵力的修士和凡人一样,而凡人都很脆弱,像蝼蚁。 李观棋闭上嘴。最先脱下的是外袍,露出里面的中衣。中衣湿透了,贴着他的胸腹。 凹凸不平的身体表面十分清晰,华镜只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 她不是没见过裸身,男也有女也有,人都死了,再美好也只是一坨肉块。 去注意那作什么?华镜紧紧地闭了闭眼,再睁开,她真的很不对劲。 中衣除下来了,还有中裤。李观棋不肯站起来,「下面就不必了。」 「随便你。」华镜也觉得那没必要。 「那你呢?」李观棋声音有些低,「你需要烤一烤么?我可以出去。」 他说完就试着站起来往外走。 华镜把他按了回去,「我出去。」 不等李观棋说话,她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阿渡正在吃鱼,他很讲究,把鱼放到石头上,将沾了尘土的鱼皮拨开,啄食里面的鱼肉。 华镜又试了试,不行,灵力和魔气都没有。 阿渡吞了一块鱼肉,「他伤势怎么样了?」 「暂时没事。」 「凡人可是很脆弱的!听说一个人被斧头弄出一点伤口就死了。」阿渡说,「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吧。」 这片林子里没有灵草,或许有草药吧。但华镜不认得世俗界的草药。 哒哒。 华镜耳朵动了动,她听到了马蹄声。 「在这守着。」她丢下这句话,朝声音来源奔去。 不多时,华镜站在一条大路上,有两辆马车停在前面。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一旁,观察马车。 一个穿着世俗界衣裳的女人抱着个孩子下了马车,两人走进草丛里,看样子孩子要方便。 车夫询下马车走动走动,活动筋骨,他向前面马车的车夫要了两块翠绿的叶子,放入口中咀嚼,摸了摸肋骨,「我这儿一直疼,好多天了。」 「等回城里去找邹大夫看看。」 「邹大夫最近可忙咧,那些『天人』,一个个仗势欺人,把城里搅得天翻地覆。」车夫感慨道,「听说最近他们还学会伪装,不穿那袖子大大的衣服了。」 华镜低头看了眼她「袖子大大的衣服」。 「那好像叫道袍。」 「鬼知道叫什么。」车夫嘟囔,「要是能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来的就好了,把门给堵上。」 「知道了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啊,你能从那些人手里抢蓝色珠子吗?」 这时女人带着孩子又回车上了,唤车夫上路,「不说了,走了走了。」 这里不是西洲。 哪怕西洲最偏远的、没有灵气的地域,百姓也知道修士,称唿他们「道长」。 华镜能确定两件事: 一,这个世界不欢迎修士。 二,修士手中的「蓝色珠子」大有用处,或许就是这珠子让他们能使用灵力。 华镜将所见告诉李观棋和阿渡。 李观棋把烤好的鱼递给她,「看来这个世界有修士,但受到限制了。」 阿渡当乌鸦时的食量很小,吃得小腹股骨,摊开翅膀靠这石头休息,「听上去这是个芥子小世界。」 第108页 华镜一点就通,「确实很像。」 李观棋的阅读量没她大,一头雾水,「什么是芥子小世界?」 阿渡倾情讲解:「就是神或魔创造的世界,不同于修仙界或魔界,这种芥子小世界的创造者往往会添加某种规则,比如『不能使用灵力』。」 「修仙界不也有天道?」李观棋说。 阿渡:「天道只会惩罚,不会干涉世界规则。一个是你想做连门都没有,一个是你做了可能会受惩罚,要好好想明白。」 华镜:「逍遥子向上神献祭,但修仙界已经没有神了,只有神留下的芥子小世界。」因此打开的裂隙通往小世界。 李观棋:「既然外面的人能进来,我们肯定也能出去。」 华镜点头:「那些凡人对修士敌意很大,我们现在用不了灵力,还是小心点,别起冲突。」 吃完了两人一鸟上路,沿着马车留下的车辙痕走出树林。 这是条小径,离开树林就是官道,宽阔了几倍的大路,旁边有石头指引方向,往前三十里便是「天海城」。 ** 俞梅影嗅到一股浓浓的药香。 她不禁耸动鼻子,转醒后愣了一息,摸向腰间想取剑。 飞剑没了! 俞梅影慌乱,旋即想起当时她为了抵挡裂隙的吸力,把飞剑插入地面。 那她的储物袋呢?飞剑不重要,她是音修,更重要的是储物袋里的丹药、符箓和法器! 俞梅影也没发现储物袋,甚至衣服都不是她自己的。 她身上的衣服款式像世俗界凡人穿的,还盖着凡人审美的花被子。 房间不大,却是五脏俱全的麻雀,既有睡床也有衣柜桌椅,还有放着苹果梨子的果盘。 药香从被支起来的窗户外飘来。 俞梅影谨慎下床,走到窗边,正待探头,门忽然被打开了。 她手指掐诀,指着进来的人。 按理说从她指尖射出的灵力会穿透这个人的头颅,但什么事都没发生。 「姑娘,你怎么了?」 是个面容清俊的男子。 同样的凡人打扮。修士喜爱飘逸,宽袖阔摆,御剑飞行时尽显神仙风范。 凡人中只有皇亲贵胄、高官富贾爱穿繁杂、精緻的衣裳,普通人都穿窄袖窄裤。 男子就穿着一身灰色、手脚处都收紧的衣服。他捧着褐色陶碗,碗里褐色汁液飘着浓浓药香。 是个凡人。 俞梅影收回手,讪讪道:「没什么,请问这是哪里,你救了我吗?」 男子笑了笑,他笑容纯净,嘴角的弧度和逍遥子年轻时很像。 俞梅影不禁看痴了。 「这里是济生堂。我是坐堂的大夫,邹平。」 第五十五章 黍米。 上苍如血, 官道尽头是一条护城河。河那头是城门,有凡人把守。 阿渡在天上盘旋一圈,落到华镜肩上, 鸟首对着一条有人工雕琢痕迹的小路, 「那边有一个很大的营地, 看打扮都是修士。天海城里应该都是凡人,反正我没见到穿道袍的。」 「凡人和修士关系不好,不然他们不会在城外扎营。但修士为什么不进城,这也是世界规则吗?」李观棋诧异道。 李观棋的伤口在渗血,他脸色苍白, 一路不曾喊疼。 华镜看向通往营地的路, 凡人不欢迎修士,她和李观棋身穿道袍,贸然进城,得到的或许是驱赶,既然营地有修士, 先去营地, 「去看看便知。」 营地多木屋, 风格粗犷。白天也烧着许多火盆, 没有结界。 修士哪怕弄个普通洞府都要布下禁制,可见这些修士也无余力。 三人走进营地才被人注意到, 一个修士朝他们走来,「你们是哪个宗门来的, 黍米界也敢闯?」 华镜和李观棋交换一个眼神。 李观棋主动道:「道友见谅, 我们没有恶意。请问这是哪里,黍米界又是什么?」 修士愣了愣,丢下一句在这等着, 随后进了一间木屋。 这期间其他修士都注意到他们两人了,阿渡蹲在华镜肩膀上,被那些目光刺得难受,可惜不能变成小奶猫。 啐,没见过乌鸦吗?阿渡举起翅膀挡住头。 一个女修从木屋里走出来,见李观棋受伤,对一旁的人说,「还愣着干嘛,快替这位道友疗伤。你们没认出来吗,他们是观鹭崖和衡武门的弟子。」 说罢她对华镜微微一笑,「我叫夏蝉,师尊是万骨壑掌门怒浪。你们是怎么掉进黍米界的?这里只有万骨壑弟子能进。这样吧,进来说。」 木屋陈设简单,一边是卧室,一边放满了灵药器材。 两个弟子帮李观棋疗伤,夏蝉请华镜坐下,从储物袋里取出水和食物。 华镜眼神闪烁,他们果然能用灵力。 这时一个弟子不悦道,「大师姐,没必要用灵力吧。你又不是不知道用一点少一点。」 「十五日后就有新的生机珠送来,怕什么。你们天天呆在万骨壑不出去,连和人打交道的礼貌都没了。」夏蝉赶他离开,「你过去搭把手。」 弟子看了眼断臂的李观棋,嘟囔道:「又要浪费一堆生机珠了。」 华镜先喝了几口水,阿渡也口渴了,用杯子啄着。 「这是道友的灵宠?」夏蝉打量阿渡,「很别致啊。」 第109页 男修不爱养灵宠,女修要养也是养尖齿兔、风耳兽一类可爱的。 「捡的。」华镜说话直白,「夏道友,你可能告诉我们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不能用灵力?」 「道友不必心急,你还没告诉我你们叫什么,怎么到这儿的呢。」夏蝉微笑道。 四两拨千斤,是个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道理的。 华镜心里思绪百转。 无法使用灵力的华镜已变回原本模样,不过她已经「死」了,只有衡武门的弟子和被风一愚告知的几个掌门知道她长什么模样。 这个夏蝉和其他弟子见到她的第一眼,反应平平,说明不认得她。 但如今逍遥子死了,俞梅影失踪,宋怨萧还活着,不知观鹭崖会怎么反应。 反正林如素是不能用了。 楚月西一定四处找寻李观棋的下落,再过不久就会发出虚像和画像,请修士们留意。 「我叫李悦,那位道友叫张峰,我二人在歷练时认识,结伴杀敌。找到了以一位步玄境修士的洞府,本以为是机缘,想不到那修士设下了陷阱,我们掉进一道裂隙里,醒来就在这儿了。」 「步玄境!」夏蝉羡慕道,「那可真是好机缘啊。可惜,真不知二位是好运还是倒霉。」 华镜也摇头嘆气,「是啊,来此地后发现用不了灵力,我们都很害怕。」 「没什么好怕的,这里叫黍米界,是一位上神留下的芥子小世界。这世界只有一个规则,不能用灵力。」夏蝉说的话和华镜猜测相同。 华镜:「但我分明看到你用储物袋了。」 「因为这个。」夏蝉手指捏着一个蓝色的小球,球中光芒流转,「这叫『生机珠』,是我们万骨壑研制出来的,独此一家。这里面贮藏有灵力,佩戴在身上就能使用。」 华镜盯着生机珠,「这些灵力是有限的吧,能用多久?」 「看情况,反正支撑不起一个大阵。」或许是华镜眼里的意思太过明显,夏蝉笑了笑,把生机珠收了起来,「抱歉啊李道友,我们剩下的生机珠不多,况且你们是误闯进来的,这样吧,黍米界每三十天开启一次,再过十五天就开了,这十五天里你和张道友就留在这里吧。」 「一个月才开启一次,那你们能和外界联繫吗?」华镜道。 「很可惜,不能。」夏蝉嘆道,「不然我就能帮你们联繫宗门了。」 是幸也是不幸。黍米界消息闭塞,华镜就不用担心这些万骨壑修士知道她和李观棋的身份。 但这样她也出不去,被困在瓮里了。 想到这,华镜道:「夏道友,我的储物袋打不开了,可否借生机珠一用,让我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这倒是可以。」夏蝉把生机珠递给她。 华镜的手指触碰到生机珠,源源不断的灵力流入她体内。 储物袋里东西不多,丹药、符箓,这两样都是没有灵力就和废品差不多,华镜是个剑修,不爱用法器。除此之外,还有一面照骨镜。 华镜很谨慎,她不知道夏蝉认不认得照骨镜,因此刚拿出来就塞进袖子里。 还瞥了一眼,霎时一怔。 「李道友,怎么了?」夏蝉问道。 「没什么,多谢夏道友。」华镜将生机珠还给她。 方才说闲话的弟子走过来,「大师姐,他的伤要用掉好多生机珠,眼下的不够用啊。」 「这是我师弟赵仰星。」夏蝉道,「不知张道友可能等一等,十五日后出去了再治疗。」 「只要伤口不恶化就行。」华镜用不着李观棋冲锋陷阵。 「我就喜欢李道友这样好说话的。」夏蝉笑道,「师弟,你替他们俩安排住处。」 赵仰星领华镜和李观棋去住处。 李观棋的伤重新包扎过了,上了药。但这种药和凡人的药散差不多,只能保证伤口不溃烂,不能让他重新长出手臂。 深入营地,地上堆着许多残肢断臂。万骨壑是医修,他们住在乱葬岗上,最常做的就是解剖尸体。 这原本没什么,但华镜看到几条断臂显然很新鲜。那手指还在动。 尸体怎么会动呢?或许这只手是从活人身上割下来的。手指还固执地以为连在身体上。 李观棋也看见了,抿了抿唇。 赵仰星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屋子,屋子两侧各一张床,中间被竹帘隔开。 床上有干涸的血迹,还有不知哪位弟子留下的锋利刀刃。 「我们的房屋都用来给弟子试手,有时候还会半夜搂着尸体睡。」赵仰星拿起刀刃,随手丢到屋外,「二位别嫌弃。」 他期待看到华镜和李观棋反胃的样子。 华镜淡淡一笑,捻起一截挂在床边的小肠丢了出去,「有劳了。」 赵仰星噎住了。不都说观鹭崖的弟子只会风花雪月,看到尸体就嘤嘤嘤么? 门刚关上,阿渡口吐人言:「那里堆着的不是死尸,是活人吧。」 向来以正面形象示人的修士在此时形象崩塌,甚至震惊了魔族。 「我也觉得奇怪。」李观棋沉声道,「我们都知道万骨壑研习医术用的是死尸,可那四肢分明是从活人身上割下来的。这个黍米界一定有问题。」 「或许刚死不久。」 万骨壑做什么和华镜无关,她拿出照骨镜,镜面边缘有红点,指向天海城。 第110页 误打误撞。风一愚的分神之一就在万骨壑的黍米界之中。 「风一愚的分神在天海城。」十五天后离开的计划泡汤了。 华镜看向李观棋,「你留在这里,我去天海城。」 「不行!」李观棋反对道。 华镜:「你受伤了,别拖我后腿。留在这里,十五天后去找楚月西。」 李观棋听懂了,「你十五天后不走?」 「既然分神在这,我怎么能走。到时君销骨会进来,我有他帮忙。你……你回到楚月西身边去吧。不要让谢危楼趁机而入。」 事已至此,不管李观棋究竟爱不爱楚月西,只要谢危楼得不到她就行。 李观棋说得对。都是她的意思,他也只是照办。她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那我和你一起去天海城。」李观棋说。 「我一个人去就行。」华镜皱眉。 「如果你不让我去,我十五天后不会走。」李观棋低声道,「我做的不好吗?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怕楚月西和谢危楼成双成对?不会的。你不相信我吗?」 信任。华镜看向他,一枚棋子也敢和她谈信任。他真的越来越放肆了。 阿渡看不下去了,「就让他去啊,反正他在这里也治不好手。多一个帮手是好事。」 「你闭嘴。」华镜看他。 阿渡:「你不要阻碍他的天性。」狗狗就必须跟着主人。 李观棋一头雾水:「天性?」 华镜见识到了李观棋固执的一面。 她向来只会给李观棋下命令,解释不是她的习惯。 鬼使神差一次就够了。 华镜站起来,拉过竹帘遮挡住彼此的视线,「你留下。」 李观棋哗的又拽开了,「我要去。我说真的,如果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找楚月西了。」 华镜咬嘴角:「李观棋,别忘了我们的交易!去天海城可不在交易里。」 李观棋愣了愣,笑道:「差点忘了。对,所以你不能限制我去天海城,我一定跟着你去。」 华镜:「……」 她现在没有灵力,没有魔气。 不然就能用灵威镇压这颗无法无天的棋子了。 阿渡「嘎嘎」直笑。 太有趣了,可惜君上不在。 ** 万骨壑建在乱葬岗上,据说这里曾是两个世俗界小国的交战之地。土地被鲜血浸染,百年之后仍血腥浓郁。 和观鹭崖相比,参加万骨壑天门挑战的修士少得可怜。 十里明月的女修爱美爱洁,来者甚少。大都是观鹭崖和衡武门的弟子,还有散修。 其他三个宗门都不允许散修入内,只万骨壑爽阔,正如怒浪此人。他看不惯风一愚的各种做法,秦官柳和逍遥子的跟风也很蠢。 华镜和李观棋被吸入裂隙后,吸力不减反越来越强,保护楚月西和谢危楼的屏障向反方向移动,带走了楚月西。 君销骨神色晦明,看了眼苍穹。 又过了三刻钟,那裂隙才消失了。将四周夷为平地。 宋怨萧醒过来,看着一片虚无,眼中也是一片虚无。 秦风落死了,他活着也没有意义。 「求你,杀了我吧……」宋怨萧哀求君销骨。 魔君毫无怜悯地碾碎了他的魂魄。 君销骨感应阿渡,十分微弱,只得到了一个方位,遂来到万骨壑。 魔君觉得这个修仙宗门很亲切,仿佛魔界。 他不需要多少伪装就能完美地融入万骨壑,山门前甚至没有看守的弟子。 白准备万骨壑的弟子令牌了。 唯一不足是风景不好,太像魔界。家很亲切,但审美疲劳。 君销骨走着走着到了一片乱葬岗前,感应就在前方。 一个弟子拦住了他,「黍米界还没开,十五天后再来吧。」 「黍米界?」 「嗯,你不知道?是新来的弟子吧,看你面生,黍米界是咱们万骨壑老祖留下的秘境。」 「哦,秘境。」君销骨淡淡点头,「那此界有何用处?」 「治病救人啊,黍米界有很多凡人。」弟子理所当然道,「万骨壑门训,救死扶伤是本分。」 君销骨看了眼遍地墓碑和棺材。 怎么看都不像救死扶伤的地。 华镜和阿渡大概就在那黍米界里了,他进不去。 他们只能靠自己了。 第五十六章 生机。 赵仰星站在窗边, 观察对面房屋。 他信不过那两个人,从没听说过哪个外宗弟子进黍米界。大师姐见过坏人少,太容易轻信他人了。 如此过了两个时辰, 赵仰星有些发困。 他打了个哈欠, 师弟推门而入, 着急道:「赵师兄,不好了,去天海城的人又少了一个!大家都不知道他是几时不见的,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们怕引起百姓不满就先回来了,这是第三个人了, 怎么办啊!」 赵仰星愣了愣, 调门拔高,「你和大师姐讲了吗?」 「还没。」 「那你别告诉大师姐,她带队的这半年风平浪静,最后一个月出事,其他人该怎么看。这样吧, 明天我带队, 多带几个人, 到时候你们几个人问诊, 我带人去找他们。」 师弟忧心忡忡:「不告诉大师姐,真的没关系吗?」 赵仰星拍了拍他的肩膀, 「天海城百姓本来就对我们意见很大,我怀疑就是他们做的。万骨壑祖训, 不得和黍米界的凡人起争执。若大师姐知道, 一边是同门,一边是祖训,她肯定很为难。所以现在我自作主张, 你我和几个师兄弟将此事办妥了。别给大师姐添堵。」 第111页 师弟:「师兄,他们都是凡人啊,怎么可以掳走修士。」 赵仰星:「谁说得准,黍米界不能用灵力,离开了生机珠,我们就和凡人一样。他们看我们飞天遁地,说不定心里头也想修仙呢。三个师弟失踪,或许就是他们想抢生机珠。」 「好吧。」师弟听赵仰星的,「你刚才在看什么呢?」 「有两个非万骨壑的修士掉进来了,他们说自个儿是在歷练时从一个大能洞府的裂隙掉进来的。但我总觉得别有隐情,大师姐还让他们留下。」赵仰星说着,看见对面屋的门打开了,「他们出来了。」 华镜将门阖上,察觉到对面屋的视线,她不动声色地转身,淡淡一瞥。 窗框后有人,看衣角颜色是万骨壑弟子。 华镜径直到夏蝉屋前,敲了敲门。 「请进。」夏蝉道。 华镜推开门,夏蝉手持针线,案板上躺着一只受伤的野兔。她手指飞快,眨眼就缝好野兔腹部长长的伤口。 夏蝉双手伸入面盆,看向华镜:「李道友,有什么事么?」 「你怎么不用灵力?」华镜打量那野兔。 夏蝉擦干手,双手虚空架在野兔上方,催动灵力。丝丝灵力涌入野兔身体,它的伤口虽未癒合,五脏六腑已復原。 「这是我们万骨壑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万骨壑弟子,既能用灵力救人,也能不用灵力。我们之所以来黍米界,就是为了救治凡人,习得更精纯的医术。」夏蝉笑道。 「医者仁心。」华镜颌首表示贊同,「我想去天海城看看,可否?」 夏蝉将门关了起来,手指向桌椅,「说这件事前,我想请李道友帮一个忙。」 华镜挑了挑眉,坐下了,「请说。」 夏蝉:「我们虽在城外扎营,但在城内也有一处落脚之地。只是不在那里过夜,因为天海城百姓不允许。」 「你们和天海城的凡人关系很差?」华镜问。 「是很差,他们觉得我们是外来者,即便我们开了医馆,无偿为他们提供帮助,他们依然不相信我们。」 华镜沉默片刻,「夏道友,我不介意做交易。互利互惠总比欺瞒要好,你们和天海城百姓的关系,并没有你说得这么简单吧。那些地上的残肢断臂,看着可不像万骨壑乱葬岗的尸首。」 夏婵的手指微曲,有节奏地敲击桌面,半晌,她莞尔一笑,「好吧,开门见山。我虽然是大师姐,但毕竟不是师尊,管不了其他弟子。一个宗门那么大,一定有些败类,可他们毕竟是我的同门,不但不害我,还会帮我、尊我。李道友若是我,也会睁一只闭一只眼。」 「是你们先杀凡人,还是凡人先挑起?」 「不知道,但数年以前我们和天海城的百姓关系很好,当时万骨壑的掌门还不是师尊。后来忽然有一天,几个弟子在城中和凡人起了冲突,那之后矛盾越来越深。我们搬出了天海城,只留下一间医馆。」夏蝉嘆道,「若不是师尊亲自向天海城百姓赔罪,医馆也留不下。」 「你们生机珠,又是修士,怕什么?」 「祖训。」夏蝉无可奈何,「李道友,观鹭崖一定也有某些不可触碰的『底线』吧。」 反正风一愚掌管下的衡武门没有。 华镜:「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让你和那位张道友一起去天海城,找寻两个失踪的弟子。」夏蝉顿了顿,「是三个,今天去天海城的人都少了一个。」 「为什么是我们?」 夏蝉:「因为你们不是万骨壑弟子,李道友,我说的不够清楚,每个万骨壑弟子进黍米界之前,魂灯都会被加上一层禁制,若伤了或杀了凡人会受到惩罚。当然,我不要求你们伤人,只要找到那三个弟子的下落就行。若这途中无意伤了人也情有可原,不是么?」 华镜:「若没有结果呢?」 夏蝉嘆气:「那也没办法,只能等十五日后向师尊禀报。他坐镇天门,步天节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想让师尊烦心。不管如何,只要李道友肯帮这个忙,我会给你四颗生机珠。」 夏蝉取出两颗生机珠,「你若答应,就先收下这两颗,七日后剩余两颗我会让人带给你。」 华镜乐见这交易。 她思忖片刻,佯装犹豫后下定决心,「好。」 回屋后华镜亮出两颗生机珠:「那个夏蝉不简单。」 阿渡:「她给你这个干嘛?」 「请我们帮一个『忙。』」华镜简单转述了夏蝉的话。 「很奇怪,生机珠不是很紧俏么,她肯分四颗给我们,且不问缘由,说明她在利用我们。」李观棋一语道破。 「若她真是好人,事情也没法这么顺利。」华镜攥紧生机珠。 至少有一件事夏蝉没撒谎,生机珠灵气稀少,别说大阵了,四颗生机珠连李观棋的胳膊都不能治好。 敲门声响起。 赵仰星捧着两件世俗界的衣裳,臭着脸,「大师姐让我给你们的。」 华镜接过衣裳。 赵仰星故意在她碰到衣裳时松手,两件衣裳掉到地上,溅起薄薄尘埃。 华镜的眼神霎时冷了下来。 她虽没灵力,却是个踏虚境。真发起火来赵仰星一个揽月境承受不住。 赵仰星确实为她的目光所慑,颤了颤。转念一想她不过是个没灵力的修士,有什么可怕的。又被拂了面子,更色厉内荏,往衣裳上踩了一脚。 第112页 赵仰星:「你们是外来的,谁知道是好是坏。我警告你们,黍米界属于万骨壑,就算大师姐让你们帮忙,你们也是外人,别得寸进尺。」 华镜弯腰拾起衣裳,拍了拍,「阿渡。」 乌鸦得令,挺起胸膛如气势高昂的勇士,撞向赵仰星。 他尖利的爪子撕破了赵仰星的衣服,赵仰星猝不及防,脸颊被划了一道。 他怒不可遏地拔剑,听华镜说:「你想和衡武门、观鹭崖交恶吗?你是万骨壑弟子,你的态度是否代表万骨壑掌门的态度?若如此,你最好杀了我们,免得我们回去告知师尊。」 赵仰星动作止住,难堪不已,「你就用这张嘴说服大师姐?」 「那不叫说服,叫交易。你们损失了三个弟子,碍于身份不敢入城探查。夏蝉让我们帮这个忙,馈以生机珠。这是笔好买卖,她若是万骨壑的未来掌门,定前途无量。」说到这,华镜淡淡抬眉,看赵仰星如草芥,「至于你,只会是她的绊脚石。」 一番话说得赵仰星脸又青又紫,他显然不同意,话含在嘴边说不得。 他气急败坏地离去,背影狼狈。 阿渡对着他的后背耀武扬威:「还差一泡屎,别走!」 华镜抓住阿渡的翅膀扔进屋里,阖上门,「万骨壑不简单。」 「你说过那个夏蝉了。」阿渡心疼地啄羽毛。 「我是说这里所有万骨壑弟子,他们和天海城凡人的恩怨一定不止表面那么简单。」华镜走来走去,打定主意,「此去天海城,别管那三个修士了,找到分神,能杀则杀,不能杀我也要把他带走。」 李观棋坐在床畔静静地看着她,「我第一次听你说那么多话。」 阿渡:「你的注意力居然在这儿?」 华镜:「我要你留下监视夏蝉。」 李观棋摇头:「我说了跟你一起去天海城,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华镜噎住了。 阿渡幸灾乐祸:「让他去嘛。要不我留下,我一只『灵宠』,除了吃就是睡,他们不会为难我。」 「你刚划破了赵仰星的脸。」华镜提醒道。 阿渡:「……」 他默默地飞到华镜旁边,不言而喻。 「况且你只身一人也很难潜入天海城。黍米界闭塞,天海城不大,那里的百姓一定彼此了解,平白无故多出两个人肯定会被怀疑。」 华镜:「可以化形。」 「那也不行。」李观棋飞快地说完四个字,目光始终不离华镜表情,继续说,「你一个人,很难找到合适的人家。孤身一人的往往受邻里照顾,多年了解,稍有点破绽都会被怀疑。那种一户至少有两个人的就不容易被怀疑,伪造其中一人受伤断臂。遇险,受伤残疾,性情大变,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华镜竟想不出反驳的话。 她看向阿渡,「这办法不行。」 这只平日里爱拆台的乌鸦忽然硬邦邦,往桌上一倒装起死来,「我无话可说,好办法!」 「阿……大师姐,有时你可以依赖同伴。」李观棋唿吸骤然急促,「我不是谢危楼那种人,我不会背叛你。」 华镜眼眸微颤,她转过身,掀开心房皱巴巴的一角,「这种话他也说过。看一个人是谁,不要听他说什么,看他做什么。我要歇息了,你也休息吧。」 华镜拉起竹帘,侧身卧下。 李观棋渐渐平静。阿渡飞到他身旁,用头拱了拱他,「你也不必太伤心,她遇到的事你想不到。」 李观棋难掩欣喜,「她告诉过你?」 「只说了大概,你想听啊,我讲给你。」阿渡跳到他肩膀上,嘀嘀咕咕。 ** 修士不需要睡眠,华镜半强迫地睡了一觉,意外神清气爽。 她梦中没想出比李观棋所言更好的办法,睡醒也也没有。 华镜坐在床边,皱着鼻樑踢了鞋一脚。 她这个孩子气十足的动作被推门而入的李观棋看见。 李观棋单手提着食盒,愣了愣,低下头,掩盖住嘴角的弧度,将竹帘推到里面,再把木桌拉过来,「饿了吧。」 修士也不需要进食,华镜确实有些饿了,她下意识看了眼桌上放着的辟谷丹药瓶。 李观棋掀开食盒,看上去他已经习惯单手了,将两碟菜端出来。 「我从前换不起辟谷丹,就学会了自己做饭,你尝尝。」李观棋将筷子递给华镜。 华镜迟疑了一下才接过,将翠绿的菜叶放进嘴里。 和宗门的灵膳比,一个地一个天。菜叶不鲜嫩,也无灵气,与路边野草无二。 她又夹了一块,放入口中,「我想过了,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李观棋眉眼舒展开,「我问过赵道友,他说城内人家都至少有两人。他可以帮我们安置那两个凡人,不会伤害他们。」 「万骨壑弟子的承诺能信吗?」华镜用筷子指了指门外。 别忘了外面的土地上还堆着残肢。 第五十七章 容易。 李观棋:「与人交心, 胜在真诚。」 阿渡附和道:「他和你不一样,他看着就像个好人。三言两语就制服那个赵仰星了,称兄道弟可愉快呢。」 华镜用筷子夹住他的嘴。 阿渡:「嘎!」 过午, 华镜和李观棋坐进马车, 跟随赵仰星等人进城。 第113页 渡过护城河, 他们被守城卫士拦下:「停下,我们要检查。」 赵仰星举起令牌,「我们是万骨壑的,不需要检查吧。」 「怎么不需要?看到了吗,最近有十几个百姓失踪, 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干的。」守卫用剑指着墙上十数张画像, 语气厌恶。 另一弟子王栋气不打一处来,「我们抓你们干嘛!辛辛苦苦替你们治病疗伤,还被怀疑。师兄,我们回去,以后都别来了。」 守卫冷笑, 「那你们滚啊, 黍米界不欢迎你们。」 几个守卫自发挡住了进城的路。 赵仰星:「要走也是他们走, 我们修士岂能怕凡人?」 气氛弓拔弩张, 争斗一触即发。 一个背着药筪的男人疾步走来,「快住手。天海城百年来的规矩不能破, 不得与修士起争端。」 华镜闻言撩起竹帘一角,男人清秀斯文, 脸上没有守卫的戾气。 「邹大夫。」守卫很敬重, 纷纷顺从地退开,「我们只是例行公事,检查马车, 他们不让看。」 「谁不让看了?分明是你们一来就污衊我们害人!」王栋气沖沖道。 赵仰星按住他,收敛表情,「那我们能进城了?」 「进吧进吧。」守卫不耐烦地说。 邹平双手相握,对赵仰星做了一个很不标准的修真界揖礼,赵仰星随便还了一礼。 天色尚早,道路两旁都是吆喝叫卖的百姓。马车驶过,车上明显的万骨壑标志引起注意,不少凡人停下手里的活,盯着马车,直到马车转进拐角。不友善的目光才减少。 华镜放下竹帘,「那个邹大夫是谁?他似乎很有威望,三两句话就说服了守卫。」 王栋还在气头上,闻言解释道:「天海城只有一家凡人的医馆,叫济生堂。邹平就是济生堂的大夫,他祖上都是大夫,但他本人医术一般。凡人就是凡人,医术再强还能强过修士?真拿自己当块宝了,自吹自擂……」 说着说着王栋抱怨个没完。 赵仰星拍了他一下,不情不愿:「天海城没有城主,但他们会推举有名望的凡人与万骨壑交涉。上一个是邹平的爹,现在是邹平。他说话还算管用,大师姐也得给他一分薄面。」 因此邹平来了,赵仰星息事宁人。 万骨壑的医馆坐落在天海城较偏僻的东北角,马车穿过小巷,停在后院。 王栋跳下车,大叫一声,冲进屋子里,「那些王八蛋!」 医馆的门被破坏了,一墙药草散落在地,桌椅板凳东倒西歪。 李观棋扶起一只椅子,将一朵断裂的灵芝递给遍地拾捡的赵仰星,「你们没下禁制?」 「黍米界没有灵气,禁制需要源源不断的灵气才能维持,况且我们和天海城百姓相安无事很久了。」赵仰星把灵芝扔进垃圾篓里,忍不住踹了下桌子泄愤,「直到前几个月,这里的凡人失踪,他们非说是我们干的,那我的师兄弟失踪了,我找谁算帐?」 华镜踏过一地狼藉,她抬起脚底,将碾碎的玻璃花丢掉,「你说的那户人家在哪里?」 赵仰星:「没看到我们现在很忙吗?你们观鹭崖的都这么自私?」 华镜:「这些都是普通草药,你们怎么会把名贵的灵药放在城里。我时间很宝贵,别浪费。」 华镜让赵仰星又急又气,又无话可说。 李观棋打圆场,「先收拾一下,反正现在是白天,晚上再行动。」 「晚上?」赵仰星笑了两声,气氛稍稍缓和,「张道友,你睡觉的时候屋外的天黑过吗?」 李观棋受伤后睡得很沉,或许因为他的伤口敷了安眠生肌的药。 华镜:「这里没有黑夜。」 天一直是亮的,血色沉沉。 赵仰星把打扫交给王栋,领二人进里屋。掐诀施法,一面水镜浮在空中。 两个凡人,一男一女,男人背着猎刀,身形魁梧,女人身体孱弱,说一句咳一声。 「那家只有两个凡人,住在天海城最东边,他是猎户,从东城门出去就是密林。女人身体不好,大多时候闭门在家,男的又早出晚归,少与邻里交集。」赵仰星幸灾乐祸地看向华镜,「就是有个难处,李道友恐怕接受不了。」 「什么难处?」还有能难得到华镜的。 「他们是夫妻,凡人夫妻。女人怀胎三月,每日都要去一回济生堂。她性情温顺,心地善良,和邹平很熟。她若有一天没去,邹平就会上门问候。」赵仰星故意道,「反正化形不拘性别,李道友明显更适合男人。」 李观棋:「我就适合当女人么?」 赵仰星愣了愣,他揶揄华镜五大三粗,既不温顺也不善良,误伤了李观棋,「张道友,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观棋:「赵道友以后别说这种话了,我觉得她很好。」 他偏袒得太明显,赵仰星说不出话,憋了半天,只得说:「我去准备一下,你们换衣服吧。」 李观棋把女人的衣服递给华镜。 华镜没接,「我外出调查比较方便。」 「我缺一只手,化形不能无中生有。一个孕妇要怎么才能缺一条胳膊?」李观棋看着她不眨眼。 华镜:「……」 他说的话句句有道理,她句句无法反驳。 不多时赵仰星回来了,事已办妥,那两个凡人被封了五感,躺在密室,十五日后再秘密送回。 第114页 华镜先回「家」,一间不起眼的院子,砖瓦凋零,墙上却趴着绿萝。庭院搭了花架,架上紫藤花开得正繁。架下有未制成的木马,马尾刻着「赐福」。 里屋只一进,一床一桌一架,床上新添绣被,喜气洋洋;桌上竹篓放有针线,连着一块没做完的护腕;架上铺着条狐皮和没缝上的披风。 角落里堆着猎弓猎刀和数个罐子,小罐子里满是动物的牙,摆着一熘木制刀枪剑戟。 这对凡人夫妻感情一定很好。 华镜被屋内满满的生活气息围绕,过了好一会儿坐下来。她不会刺绣,把护腕放进竹篓,盖上手帕免得蒙尘,放到靠墙的架子上。 过了半个时辰,有人重重敲击院门。 李观棋断臂处鲜血淋漓,另一只完好的手托着一只老虎。他真的去密林里杀了只老虎。 华镜对上他的眼睛,一个念头升起「这是李观棋啊」。 下一刻他压了下来,听到动静的邻里赶来。华镜下意识抵住他,旋即想起这是个身体孱弱的女人,便跟着李观棋倒在地上。 「哎哟这也太可怕了!快来帮忙啊!」一唿百应,周围的人家都来帮忙。 看这乌泱泱的人,华镜不得不承认李观棋说得对,她一个人应付不来。 几个青壮年将李观棋送去济生堂,女人安慰华镜。华镜佯装吓得不轻,愣了好一会儿才说要去济生堂看看。 济生堂不大,一进屋问诊取药,二进屋治病救人,侧门通往晒药的小院。 一个大婶扶华镜坐下,她装出浑浑噩噩的模样就不必和这些人交谈。 「可怜啊,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大婶擦眼泪,替华镜去里屋问问,「幸好有邹大夫在,他说手臂治不好了,幸好没得是左手,这要是右手没了,你们可怎么活啊!」 「林婶,你会不会说话啊。什么叫『幸好』?真幸好就不该没了手。」柜檯后的伙计说。 华镜静静听他们谈话。 济生堂的大夫是邹平,有一个伙计叫赵三。大婶姓林,爱传闲话爱听八卦爱凑热闹。不用半天,李观棋断臂的事会传遍天海城。 此时有人掀开帘子,从小院走来,她抱着铺满药材的笸箩,面容带笑,「怎么了这是?」 「俞姑娘,这是小玉,就东城门那个小玉,她男人叫李汉,是个猎户,你还记得吧。」林婶叭叭不停,「他今天去打猎,被一只老虎要掉了左手!不是一只手,是整只手臂,血次唿啦的可吓人了!这会儿邹大夫正在救他呢。」 四目相交。 俞梅影?华镜一怔。 俞梅影和上次见面时全然不同,像换了一个人。 修士爱飘逸,一般披头散髮,用髮簪或带子束起几缕。她不但穿着凡人的衣裳,墨发还梳成圆髻。 最不同的是她的神情,在观鹭崖时的俞梅影眉宇总皱着,仿佛有天大的忧愁。或者咬牙切齿,憎恨秦风落入骨。 这个俞梅影却褪去了仇恨的影子,平静随和。 俞梅影走向华镜。 她放下笸箩,挽起华镜的手,「好冰。阿三,水烧开了吗?小玉,我替你泡一杯安神茶可好?」 华镜看进俞梅影的眼睛。 热切、关心,不是假的,她没有在假装关怀,而是诚心实意地为眼前之人打算。 华镜忍住皱眉的冲动。 她点点头,「多谢。」 这才几日,俞梅影经歷过什么,她怎么换了一个人?这里是济生堂,莫非是那个邹平? 捧着热茶,华镜又等了一个时辰。见邹平从里屋出来,她「激动地」站起看着他。 「他的手不知哪里去了,以后只能这样过活。」邹平怜悯地看着她,「你别激动,小心动了胎气。」 华镜「呆若木鸡」,像受了十分大的打击,推开邹平往屋里走,关上门。 她转身又恢復面无表情,打量这里屋的构造。 中间是一架改造过的床,李观棋喝了麻沸散,还没醒来。他的伤口重新处理过了,已无大碍。 屋内都是些药草、药罐和行医工具。 华镜转了一圈,取出照骨镜。那红点比她在万骨壑营地时亮,说明她离分神很近。 忽然她的手腕被握住了。 华镜视线沿着他的手,往上落在那张脸上。 明明不是一样的脸,她却从那眼神中看出独属李观棋的感觉,「万一死在虎口之下?」 李观棋显然没用灵力,仅以猎刀和老虎相博。修士杀虎何其简单,凡人却会变成盘中餐。 华镜明明给了他一颗生机珠,他不用。 「这样更真实。」李观棋动了动,牵动伤口,无声咧牙。 华镜:「……」 他这种不怕死的精神跟谁学的? 「分神离我们很近。」华镜将照骨镜面向他。 「你觉得谁最像?」 「不知道。」华镜回想她见过的人,「天海城那么多人,我不指望一次就找对。还有俞梅影就在这里,她变了一个人,我差点怀疑她被夺舍了。」 「她是修士啊。」李观棋倍感诧异。 天海城凡人讨厌修士。 「也许是这个济生堂的堂主救了她。」这只是一种可能,邹平是不是好人,华镜看不出。 敲门声响起,邹平无奈而小心翼翼道,「小玉,你开开门,我得帮李大哥处理伤口。」 第115页 一旁有一盆换过的水,华镜往脸上抹了抹,打开门。 她佯装拭泪,「对不起,我还不敢相信……」 邹平:「没事,你先出去吧。梅影热了饭,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切莫悲伤过度,对孩子不好。」 华镜垂眸,轻轻点了点头。 邹平转身,她右手翻出照骨镜,对准此人—— 一个浓郁的魔气构成的人形! 华镜一愣,邹平就是风一愚的分神?竟这么容易,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五十八章 煳涂。 真相来得太快, 华镜冒出动手杀了他的念头。 ……不,分神没那么轻易就死。 房门又被拉开,俞梅影捧着新鲜出炉的包子, 「我蒸了些包子, 吃点垫垫肚子吧。」 华镜回身, 照骨镜恰好映照俞梅影。 俞梅影竟也被魔气包裹,显出分神模样! 华镜忍住把照骨镜擦一擦、摇一摇、磕一磕的冲动,这照骨镜不会是坏了吧。 她反手收起镜子,俞梅影用指尖捻起笼屉里的包子,太烫手, 她只好放回去, 「我把笼屉放在桌上,你待会儿再拿。」 华镜跟着俞梅影走出房间。 她又试了赵三、林婶,还有在济生堂等候问诊的其他人。无一例外,所有人在照骨镜中都被魔气笼罩。 黍米界中变故多。 华镜吃不准分神是否在此处了,她眉头紧锁, 忧思重重。 俞梅影以为她担心「丈夫」, 宽慰道:「放心, 阿平的医术很好, 李大哥不会有事。」 赵三、林婶等人都喊邹平「邹大夫」,只有俞梅影喊「阿平」。 眼下华镜无心探寻俞梅影的变化, 她只想快点回小玉的家。 或许阿渡知道照骨镜出了什么问题。 「小玉姐姐!」 一道矮小人影闯进济生堂,径直扑向华镜。 俞梅影帮她拦了下来, 「小煳涂, 你别跑这么快,小玉姑娘有孕了,你可不能撞到她。」 华镜后知后觉地捂住小腹, 沉默地看着孩子。 是个七八岁的男孩,头髮乱糟糟的,衣服打了许多补丁,手和脚脏兮兮,戴着一顶歪斜的百纳帽。 赵仰星给的情报里并没有这个孩子。 华镜静观其变,试探地说一声「小煳涂」。 小煳涂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鼻樑的肉拧成一团,「你不是小玉姐姐。」 华镜一惊。 她镇定地眨了眨眼,「小煳涂,你过来,让姐姐好好看看。」 小煳涂警惕地摇头,看向俞梅影,「小玉姐姐在哪里?我要找她。」 「这就是小玉啊。」俞梅影摸了摸小煳涂的头,指尖湿漉漉。 她扒开小煳涂的百纳帽,黑髮下的皮肤在渗血。 「你怎么受伤了?」俞梅影赶紧叫赵三拿药箱。 赵三取出药箱,回头进了后院。 小煳涂摸了一下,「被他们砸了。」 他是孤儿,没爹没妈的孩子容易受欺负。 华镜自告奋勇,「我来吧。」 小玉不会看着小煳涂受伤而坐视不理。 小煳涂躲开她的手,他想跑到谁身后躲着,但和俞梅影不熟悉,林婶更不用说。于是身体往后倾却没行动,眼睛东转西转。 华镜趁此抓过他的手,把他按在凳子上,拨开他的头髮,「谁动的手?」 小煳涂一声不吭。 华镜亦非全然演戏,她当过很长一段时间「和善温柔的大师姐」,「待会儿我跟你去找他们的父母,下次他们就不敢了。」 「小玉姐姐才不会这么说。」小煳涂哼了声,小声嘟囔,「小玉姐姐会让李汉哥哥跟我去。」 华镜:「……」 华镜没想到这一层。 但这不妨事吧,她立刻接话,「李汉哥哥受伤了,他去不了。」 小煳涂瞬间瞪大了眼,下一刻哎哟一声。华镜给他抹药,碰到伤口了。 「不疼的,忍一忍就过去了。」华镜握住他的一只手。 小煳涂不知想什么,扁起嘴,看着她幻化出来的容貌,半天不说一句话,直到华镜替他包扎好,收拾药箱时冷不防来了一句,「你很好,但你不是小玉姐姐。」 是个固执的小孩子,不好对付。 华镜把药箱递给一旁的俞梅影,「他受了点伤,可能有点神智不清。能拿几个包子给他吗?」 「当然可以。」俞梅影把一整个笼屉给她。 小煳涂见没人相信他,闷闷不乐。他想走,嗅到肉包子的香气,上半身往济生堂外飘,下边两只脚牢牢地粘着地面。 他没忍住,抓起两只包子往怀里塞。包子还冒着热气,烫到他胸口了,他一边跳一边把包子取出来,用满是茧的手握着反而不烫。 但因此包子脏了。不等俞梅影说话,他又拿了两只,跑出济生堂。 华镜松了口气,将笼屉还给俞梅影,「谢谢。」 赵三从后院出来,抱着几块木炭,「小煳涂呢?」 「走了。」俞梅影说。 「走了?他每天都要来一次,拿几块木炭回去烤火。今天都还没拿,怎么就走了?」赵三抓耳挠腮。 邹平搀扶着「刚刚甦醒」的李观棋出来。 「他的手治不好了,或许天人有办法,但我们和他们……」邹平欲言又止,摇了摇头,「伤口已无大碍,他最好在家休养几个月。小玉,你每天都过来,拿一些药和吃的。」 第116页 这夫妻二人全靠李汉打猎维持生计,邹平这么说是想帮帮他们。 华镜先应下,「好,谢谢邹大夫。」 几个青年帮她把「李汉」送回家。 路上华镜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躲在角落里,叼着包子,审视的目光追随她。 小煳涂每天都会去济生堂,忽然失踪必定引起怀疑。华镜也找不到第三个可以伪装成他的修士。 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坏了她的事就行。 华镜再三感谢,阖上门,转身走进屋里。 李观棋从床上爬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华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照骨镜出问题了。」 她掀开角落里的布,推了推睡着的阿渡。 阿渡醒来,展开翅膀伸懒腰,「没有魔气就容易犯困,难受死我了。」 「照骨镜坏了。」华镜把镜子递给阿渡。 阿渡打量镜子:「怎么坏了?」 「我用它照邹平,他就是风一愚的分神。」华镜说完,李观棋面露喜色,华镜摇摇头,示意他还没说完,「接着俞梅影进来了,镜子上的她也是分神。不仅是她,赵三,林婶,还有济生堂里的其他凡人,都是分神。」 「这不可能。」阿渡斩钉截铁道。 「我知道不可能,照骨镜坏了。」 阿渡从华镜手中叼过照骨镜,振翅飞到桌上,左看看右看看,「但你说照骨镜坏了,那就是怀疑君上的能力。如果它真的坏了,应该既不能指方向也不会现分神。」 话里有话,华镜:「别的可能?」 「被什么干扰了。」阿渡分析道,「黍米界的规则不足以影响正统魔气,那就只能是别的,一个比君上还强的存在,一个古神洞府,一个上古大阵,都有可能。」 李观棋听后也跟着皱眉,「范围太广了,有什么办法让照骨镜恢復?」 阿渡:「这我得好好想想,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到干扰它的存在。」 一声巨响。小煳涂破门而入,双手还撑在门两侧,双眼紧紧地盯着阿渡。 阿渡:「……」 他浑身僵硬了,自作聪明地往桌上一倒。 「这乌鸦是活的!你不是小玉姐姐,小玉姐姐才不会养乌鸦!」小煳涂指着阿渡大喊。 李观棋右手撑着床站起来,「这乌鸦是我们捡来的,它倒在门口,不能放着不管,对不对?」 小煳涂旋即看向李观棋,半晌,又扯开嗓子,「你不是李汉哥哥!你们到底是谁?李汉哥哥和小玉姐姐哪里去?你们,你们是不是已经害死他们了?」 他话里带着哭腔。 李观棋愣了愣,他看向华镜。原本安抚小孩这种事该李观棋来,但李汉不是这种人。他若说些好听的话,小煳涂会哭闹得更厉害。 不言自喻,此事得华镜出马。 华镜已很久没扮演过过去的自己了。没错,是扮演。她既当过心如磐石的晦真,也做过邪恶顽皮的魔女,而曾经如沐春风的大师姐华镜,许久许久没见过了。 久到此刻的她只能想到「扮演」,仿佛那个华镜已被无情的楚月西等人抹杀。 华镜坐下,「小煳涂,我是小玉,他是李汉。我们经歷了一些事……人,经歷了一些事都会变的。」 小煳涂摇头,「不,李汉哥哥和小玉姐姐不会变。」 华镜:「那些打伤你的孩子,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小煳涂:「对啊,他们很坏。」 华镜:「那你见过他们在父母面前的样子吗?和在你面前的样子一样吗?」 小煳涂一怔,想了一会儿,「不是。我看过王勇跟他爹娘说话,像另一个人。」 「他一定经歷了一些事才伤害你。」华镜向他伸出手,「你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也不会讨厌他们吧?甚至把他们当成朋友,对不对?」 小煳涂缓缓走向华镜,坐到她身边,「我以为可以和他们做朋友。」 「没有谁天生就是坏的,大家都想当好人,只是没机会。」华镜感慨道。 她无意间对上李观棋的目光,愣了愣,立刻别过眼。 她读不懂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太浓烈了,是会溺死人的烈酒,她不敢看。 「那你和李汉哥哥都变了吗?可是这才一天啊。」小煳涂纠结地说。 「变化只需要一瞬,甚至不需要一天。」华镜也有些放松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小煳涂立刻跳了起来,兇狠地看着她,「你不是小玉姐姐!小玉姐姐才不会问这个!我一定会揪出你们的真面目!」 他跑出门外,华镜立刻追上去。只见小煳涂跑到墙角,拨开覆盖墙面的绿萝,从狗洞里钻了出去。 华镜回到屋里,「院墙有个狗洞,我竟然没发现。看来是小玉和李汉给他弄的,我不该问。」 阿渡乌鸦打挺,「修士就是太依赖神识了,都忘记自己有一双眼睛。世间的真相向来很简单,用眼看,用心看。」 华镜觉得他有些故意嘲弄她讲道理的意思。 李观棋却说:「你做得很好,我想他一定会想通的。」 华镜噎住了,被她的棋子夸奖还是头一回。 阿渡:「别高兴得太早,那个小屁孩跑去跟其他人说怎么办?」 「我觉得他不会。」李观棋有预感,小煳涂还会再来。 第117页 华镜:「他是个孤儿,又被其他孩子欺负,就算他说实话也没人信。」 阿渡不贊同:「虽说童言无忌,但他到处嚷嚷,迟早会有人怀疑。」 李观棋想了想,「所以你要和他交心,让他相信我们只是变了。就像从前……去战场之前,那样。」 华镜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言不发。 她真的忘了,很难找回那时的自己。那个所有良善温柔都被利用的华镜,她不愿面对。 大不了杀了,再想别的办法。 华镜想这么说。 但李观棋发亮的眼睛里带着希冀,他就那么静静看着她,仿佛无声的鼓励。竟让华镜说不出杀小煳涂的话了。 她可是魔修啊,心狠手辣的魔修。华镜垂首,五指按上额头。 半晌,她松了口,「好吧,我试一试。若没办法就让赵仰星动手,此事皆因他调查不力而起。」 「嗯,那我去城外调查。」虽说他是「断了一只手的人」,「为了生计」去密林抓一些野兔走兽不会被怀疑。 华镜只想找到分神,李观棋不但要帮她找分神,还想找到万骨壑失踪的修士。 如果两件事产生冲突,他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后者。但现在他和万骨壑并无矛盾,还拿了他们的生机珠,帮一帮是应当的。 天海城多是平房,少有高楼。百姓之间关系密切,若有人藏了三个修士,一定会被发现。 因此李观棋觉得万骨壑的修士要真是被凡人抓了,最有可能关在密林。 那密林对修士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凡人而言错综复杂。李汉当了十来年的猎户,也只敢在密林外围活动。 华镜知道李观棋有帮万骨壑之心,随他去。 眼下还有一个谜团,「俞梅影肯定知道修士和凡人有矛盾,那些凡人知道她的身份么?」 第五十九章 上套。 李观棋:「我觉得不知道。她比我们先来黍米界, 掩饰了修士身份。」 「为什么掩饰?她又不是万骨壑弟子,和凡人没有矛盾,何必混在他们之中?」华镜不解。 阿渡:「自有她的道理。反正现在你们和她互不相识, 只要她不阻碍计划, 由着她去不就得了。她手上可没有生机珠, 还打不过你们咧。」 咕噜。 两人一鸟面面相觑。 阿渡先举起翅膀,「不是我啊,我刚才已经吃了点东西。」 「哪来吃的?」华镜诧异。 阿渡用翅膀尖指着隔壁房屋,「那边还有一扇门是厨房啊。」 李观棋主动起身,往厨房走去, 「我去做菜。」 华镜站在原地, 一时不知该做什么。 阿渡:「灶台上有这家人放了一天的菜,你帮我拿来嘛。」 华镜睨他:「你自己不能去?」 阿渡往桌上一趴,「如果我去,那我就不吃剩饭剩菜了。你们不会介意我在盘子里啄来啄去吧?」 华镜:「……」 他分明是故意的。在万骨壑营地时李观棋就做过一次菜,特意弄了一个盘子给他。哪有什么啄来啄去, 他又不是鸡。 华镜还是去了。厨房门上挂着辣椒串和蒜串, 正对着门的是灶台。米缸和放有各色调味料的架子在右侧, 左侧是整整齐齐码好的木头。 阿渡说的剩菜刚被李观棋取出。 李观棋:「你不用来, 我一个人就行。」 华镜拿起盘子里的窝窝头,「阿渡说要吃这个。」 李观棋嗯了声, 他走到厨房左侧,单手拿起木块。 他的手掌虽然宽大却不足以同时拿两三块, 只能来回走。 李观棋把木块塞进灶膛, 正要起身,木块递到他手边。 他愣了愣,抬头看见弯着腰的华镜。 华镜见他不解, 戳了戳他的手,「拿着啊,我留下帮忙。」 「真的不用……」 「你这么喜欢和我作对,是不是想背叛我?」华镜挑了挑眉。 他不是很爱逆反么?她也来一回。 提到背叛,气氛向来沉重,华镜屡次因此竖起了刺。 此刻这两个字却变成调节气氛的工具,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轻松。 李观棋将木块扔进炉膛,「再拿三块过来。」 华镜把窝窝头往桌上一放,先送木块,随后按他所说取下装有调味料的罐子,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庭院里有一小亩菜园,就在井边。华镜打了水,又择了菜。 阿渡等饿了,飞出来一看,顶着小玉外表的华镜在水井旁洗菜择菜。 这场面有点魔幻,他试着代入华镜的脸,霎时有种战神解甲归田在家种菜的错觉。 ……魔幻。 阿渡又飞回屋里去了,蹲篓子睡觉。 华镜端着菜盆进屋,李观棋取下挂在墙上的腊肉,华镜把肉拿过,菜盆塞进他怀里,「我来。」 不会切肉的剑修不是好剑修。 但凡切些什么都由她做了,李观棋只负责炒菜。 他忘了开窗,菜下锅,烟气四起。 李观棋这才想起开窗,扔下锅铲,刚伸出手,华镜的胳膊穿过他腋下,将窗推开,放上撑子。 厨房正对着密林,风带走烟气,吹散阴霾。 李观棋怔了一会儿才拿起锅铲。 「……很像你。」 华镜回头,「什么?」 第118页 「很像你。」李观棋鼓足勇气,「我们第一次见面,在药园。现在的你很像那时候的你。」 她并非生来就是冷漠的旁观者、残忍的復仇者。 华镜不记得那个自己做过什么了。 最深刻的记忆往往锋利,她能清清楚楚地记得谢危楼、楚月西如何背叛她。 「我不记得了。」华镜淡淡道。 锅铲和铁锅相处的桄榔声充斥整个厨房,过了好一会儿,李观棋轻声道,「没关系。」 从前的记忆,好的坏的都忘记,只要记住此刻和未来的好。 华镜端起菜,顺手把窝窝头放在边上。 他们吃得简单,只一菜一汤。 阿渡睡醒了,看着那冒热气的鸡蛋汤嘟囔,「我可喝不了那么滚烫的东西。」 华镜把井水推到他面前。 阿渡怒目,华镜坦荡,一人一鸟对视良久,阿渡倒在桌上撒泼:「你欺负我!我要告诉君上!」 「你尽管去说。」华镜添饭。 她将第一碗饭推到李观棋面前,两人同时一愣。 华镜缓缓收回手,「小玉会这么做。」 李观棋说了声谢谢,低头吃饭。 屋内沉默得只有咀嚼饭菜的声音。 阿渡用爪子划拉木桌,发出刺耳的声音。 如此再三,华镜看向他。 阿渡:「你们说话啊,演得像一点。两颗生机珠做不了什么事,被发现就麻烦了。」 华镜:「又没有凡人在。」 话音方落,院门被敲响。来的是俞梅影,牵着小煳涂。 小煳涂扭扭捏捏,一脸不情愿。看见华镜便躲到俞梅影身后,警惕地看着她。 「小煳涂跑到济生堂来找我们,说有件事。」俞梅影说。 华镜目光落到小煳涂身上。他鼓起腮帮子,眉眼挤成一团。 他告密去了?华镜组织措词,不动声色,「他怎么了?」 「小煳涂说他没地方去,王家的小公子带头欺负他,把他的茅草屋弄坏了。我去看了看,那屋子太小了,和狗窝差不多。哪能住人啊。我让小煳涂住在济生堂,他不肯,说要住到你家里。」 小煳涂对着华镜龇牙咧嘴,仿佛在说「我知道你不是小玉姐姐,你肯定不会答应。」 华镜浅浅一笑,「好啊,我会照顾他。」 小煳涂愣住了,嘴巴张成圆形。 俞梅影:「真的可以吗?毕竟你们家才……」 「没关系。」华镜嘴角弧度渐深,「小煳涂这孩子从前就经常来我们家,我一直把他当自家孩子看待。眼下李汉受伤,确实不方便。但我也不能看着小煳涂无家可归,于心不忍啊。」 俞梅影:「邹大哥说不会很久,他们会帮小煳涂造一间屋子。你要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济生堂。」 「好。」华镜对小煳涂伸出手,「来吧。」 小煳涂跺跺脚,没有拉她的手,从另一边跑进院里。 华镜并不尴尬,淡定地收回手,「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开始叛逆了。」 华镜送走俞梅影,阖上门,回身,小煳涂站在庭院中间,气鼓鼓地看着她,「小玉姐姐才不会叫李汉哥哥的名字,她从来只喊『相公』。」 我现在是小玉,是小玉…… 华镜在心里默念十次,微笑:「是么,我没注意。相公就在屋里,你吃了吗?我们还没吃完,来。」 她想拉小煳涂的胳膊,这孩子跟条泥鳅似的熘走了。 「你不是小玉姐姐!」他大喊,跑进屋里,嘭一声关上了门。 华镜揉了揉眉心。俞梅影亲手把小煳涂送到这,她也收下了,若小煳涂有什么三长两短,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她和李观棋。 她想不通这小屁孩在想什么,他既然觉得她和李观棋的假的,直接告诉邹平不就得了。 华镜已经够迂迴了,小煳涂比她还迂迴。 屋内,小煳涂和阿渡面面相觑。 阿渡来不及装死,他嘴角垂下一根韭菜,下意识吸熘回去。 李观棋淡定自若地起身,靠近小煳涂。 小煳涂后背贴着门,紧张地看着他。 「你还没吃饭吧,我去拿个碗,你先吃一点菜。」他轻轻揉了揉小煳涂的脑袋。 华镜在门外踟蹰,「现在去找赵仰星,太显眼了。」 「我觉得应该把他留下。」李观棋说,「他不是真的怀疑我们,他只是需要一个避风港。就像楚师妹,没人教她,她就会做出错事。纵容并不能让她明白。」 华镜听出他话里有话,「别打哑谜。」 李观棋没说话,走进厨房拿了一副碗筷,「就是字面意思。」 他推开门。刚刚还横眉冷目的小煳涂趴在桌上,用手抓菜。 忽然被发现,他瞪圆了眼睛。像只夜里被火把照亮的田鼠。 阿渡呢?华镜听到嘎嘎声,抬头一眼,阿渡被赶到房樑上了。 他无声控诉:他扒拉我! 小煳涂把嘴里的菜吐出去,跑到角落里,拾起地上的猎刀。太重了他抬不动,换了一把轻便的小刀,对着李观棋和华镜。 华镜抬步,李观棋拦住她。他添了一碗饭,「这些够吃吗?不够我再去做一份。」 小煳涂:「李汉哥哥不会做饭!」 李观棋看出他在撒谎,笑了笑,「怎么不会?我娘子大着肚子,我不能让她下厨。」 第119页 小煳涂就是在诈他们,他确实熟悉李汉和小玉,但他说的话并非句句是真。 华镜差点就相信小煳涂了。她了解楚月西几人,完全因为和他们相处得久。但论第一眼的识人之术,她不如李观棋。 「过来吃饭。」李观棋忽然重重地放下碗,拍了拍桌子。 小煳涂眼睛一亮,蹿了过去,老老实实坐在他身边,贴得很近,他跟李观棋咬耳朵,「李汉哥哥,她不是小玉姐姐,你要小心她,她是妖怪。」 华镜:「……」 房樑上的阿渡嘎嘎直笑。 李观棋把一大半的菜扒进碗里,推到小煳涂面前,「我和小玉是夫妻,她是不是小玉,我会不清楚吗?就算她变了,也是我娘子。你还小,不懂这些事。」 小煳涂扒了一口饭,理直气壮,「我怎么不懂,哼,李汉哥哥你瞧着,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 华镜满腹狐疑。 为何他三两下就让小煳涂相信了他是「李汉」,而她不管说多少次都不行? 小煳涂吃完饭,打了个饱嗝。 他吃饱了就犯困,一开始还目光炯炯地瞪华镜,后来脑袋前后摇晃,靠着李观棋睡着了。 屋内只有一张床,华镜和李观棋两人本就不够分,还要给小煳涂睡。 李观棋单只手抱不起他,最后是华镜把小煳涂放到床上。 小煳涂睡觉砸吧嘴,翻了个身,树懒似地抱住华镜的胳膊。 华镜下意识往回抽,小煳涂因力道滚到了床边。撞了一下,没醒。 华镜转身,恰好捕捉到李观棋嘴角消逝的笑意。 他像偷吃灯油被发现的老鼠,立刻低下了头,又悄悄抬眸看她的反应。 华镜:「你笑了?」 「没有。」李观棋摇摇头,顾左右而言他,「你从小在衡武门长大,处处照顾同门。待小煳涂,就像待同门那般,不难。」 「我那般相待,却被他们围阵诛杀。」华镜冷冷道。 「可他不是那些人,他只是个孩子。」李观棋小心翼翼地请求,「眼下甩不掉他,也就十五天。就这一次,好不好?我觉得他一定会报答你。」 她要一个凡人的报答有何用。此事最简单的做法是找赵仰星,干脆让一个万骨壑弟子化成小煳涂的形状,方便办事。 李观棋三番四次请她留下小煳涂,华镜竟没那么坚决了。她心底也隐隐想看看李观棋说的对不对。 「好吧。」她松了口。 阿渡:「上套了,嘎!」 第六十章 大阵。 隔壁大娘家恰有一张孙子小时用的床, 爽快地送给李观棋。 黍米界没有黑夜,全仗时辰计日。小煳涂睡了两个时辰,转眼到「晚上」。 他睁开眼就是墙, 身上盖着件薄薄的褥子。 小煳涂蹭地坐起来, 环顾左右。 华镜无所事事, 既不能打坐修炼,又不能到庭院里练剑。她干脆拿来针线篓,用剩下的材料绣荷包。 她的针线活不好,走线歪歪曲曲像蚯蚓。 「是你,坏女人!」小煳涂大喊大吼, 华镜差点扎到手。 才刚醒就作妖, 华镜抬眸看去,小煳涂只穿了一只鞋就往外跑。 李观棋不在。他去密林里打探了,若济生堂的人来,华镜就说他受伤歇息,不方便见客。 刻意挑选的身份起了作用, 整个下午也没什么人来, 仿佛这对夫妇的世界里只有他们俩。 很是恬静。 华镜放下针线, 走到屋门。院门拴上了, 小煳涂只能打开下面的,上面的太高他碰不着。 他踮起脚尖, 使劲往上面够。 估计是睡煳涂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有狗洞, 跑到院墙拨开绿萝, 傻眼了。原先的狗洞被李观棋堵上了。 华镜一声不吭地看着。 小煳涂对着墙发了会儿愣,看见木马旁的木凳,搬到墙边站在上面伸手够墙沿。 墙沿没够着, 反而把松动的砖瓦够下来了,在他脚边摔得粉碎。 华镜皱眉,受伤就麻烦了,她走向小煳涂,「你下来。」 小煳涂转过身,后背贴着墙,整个人呈大字型:「你别过来!」 华镜揉了揉眉心。 她做了什么孽才答应李观棋?还有阿渡,他是不是早料到会有这场面才自发跟李观棋出去? 地上还有一只能倚靠的藤椅,华镜转动椅背,面对小煳涂坐下了,「你相信他是李汉,为什么不相信我是小玉?」 「反正你不是,你肯定是妖怪,把小玉姐姐弄到别的地方去了,还骗了李汉哥哥。」小煳涂像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华镜:「可他和小玉是夫妻,他怎么会被我骗了呢?」 小煳涂瞪眼,「因为你是妖怪啊。」 华镜:「妖怪也分强弱,你觉得我是厉害的妖怪还是软弱的妖怪?」 小煳涂上下扫描她,「你很弱。」 华镜松了口气,「嗯,我很弱,那我怎么骗得过他?所以我是不是小玉,应该由他决定,而不是你,对吧?」 小煳涂支着脑袋想了想,「对。李汉哥哥一定是被你蒙蔽了,我得让他看清真相。」 华镜愣了愣,「看清真相?」 小煳涂像做了个了不得的打算,挺起胸膛,「我一定要当着李汉哥哥的面戳穿你的真面目!」 第120页 华镜:「……」 小孩子和大人想法不同。华镜想和他讲道理,这孩子不但想出另一套道理,办法也有。 她便顺着杆子下,「你要戳穿我,那就得留下来。乖乖听话,不然我就让李汉送走你,那你就不能让他看清真相了。好了,你现在下来,把木凳搬回来。」 小煳涂瞪着她。半晌,他跳下木凳,弯下腰把木凳搬到距离华镜还有十几步的地方。 「这木凳方才在那里吗?」华镜指了指木马。 小煳涂不情不愿地将木凳放回原位,转身想跑。 「别走,这凳子是李汉用的,擦干净。」华镜又指了指晾晒在架子上的抹布。 小煳涂照做,华镜又说:「坐下。」 「你别嚣张!」小煳涂嚷嚷。木头似的杵了一会儿,还是坐下了。 华镜打量他脏兮兮的脸,忽然起身。小煳涂吓了一跳,差点倒向地上。 凡人的生活真不便,华镜从井里打起一盆水,走到角落里的净房。里面除了粪坑还有一个澡盆,「小煳涂,过来。」 「还要烧热水。」华镜将水放在地上,「你先擦把脸,我去烧水。」 进了厨房,华镜从生机珠里抽出一丝灵力,很快得到一锅沸腾的热水。 她用水盆,分几趟倒满水桶。 小煳涂在旁边看着,许多次嘴巴张开了,没说出口。 「去洗吧。」华镜推了推他的后背,阖上净房的门。 「你在外面吗?」小煳涂问。 华镜心想床上的被褥也脏了,一个小小的净尘术用不了多少灵力。 「怎么?」华镜反问。 小煳涂不说话了。 华镜去隔壁要了大娘孙子的旧衣裳,放在净房外。她清理完被褥,走出屋外。小煳涂已洗完了,洗得很潦草,好歹比原先干净。 小煳涂看着华镜,再没那股怼天怼地的气势,磕磕巴巴,「你,你别以为做这些我就会相信你。」 华镜不在意他信不信,她既答应了李观棋,无他,守信罢了。 不过她也发现了,小玉李汉夫妻和小煳涂的关系未必多好。应只是平日小煳涂从狗洞钻进来与她谈天,再拿些吃的回去。 小玉和李汉过得清贫,这么做无可厚非。 可小煳涂因为这些事就感激他们,仿佛从没有人对他好过,他便不知道什么是好。 华镜看着他的眼神蒙上一层怜悯。 小煳涂读不懂她眼神里更深的意思,几乎所有人都用这种目光看他。 哪怕是欺辱他的孩子,除蔑视外也有一层居高临下的同情。 他不喜欢。 小煳涂跑进净房,将水桶拽翻。 水流了一地,他的一腔愤懑得到宣洩,却也弄湿了李汉做的木马。 「我才不会相信你!」小煳涂咆哮。 他和华镜对峙。 太熊了,华镜前世也遇过刚进衡武门就没法每天的师弟。打一顿训几次就好了,修仙界以实力为尊,锤上几次都跟在她喉头喊「大师姐威武」。 小煳涂和他们不一样。 华镜耳畔响起李观棋说过的话:「他不是真的怀疑我们,他只是需要一个避风港。」 她唰地站了起来。 小煳涂被吓了一跳,以为华镜要「露出真面目」了,情急之下拿起角落的扫帚对着她。 「我去做饭。」 她走进厨房,把小煳涂丢在庭院。 厨房的窗洞开着,阿渡最先飞进屋内,李观棋随后跃入,见华镜面无表情,「他醒了?」 「醒了,还闹事。」华镜一边回想她怎么对付不懂事的师弟,一边嘴上问,「可发现什么了?」 「没有。」李观棋遗憾道,「明天我再去一趟。」 阿渡:「我飞到很远的地方,从上往下看并没有异常。」 忽地华镜听到声响,打开门,院门被打开了,台阶上有一根扫帚,卡住门的木栓掉落在一旁。 小煳涂用扫帚顶开木栓逃走了。 阿渡:「怎么又跑了,明明是他要待在这啊。」 李观棋看见一地的水,问华镜,「我去找他回来?」 「如果真像你说的,他不是怀疑我们,只是想找一个避风港。那他会回来的。」华镜淡淡道。 李观棋愣了愣,莫名地看着她微笑。 华镜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转过头去。 ** 天还亮着,天海城的百姓都像到了晚上,安眠入梦。 华镜睡在小床上,耳朵微动。打开院门,一个小小的人影缩在角落里。 他的新衣裳又脏了,华镜很想丢一个净尘术。 幸而小院偏远,没有人路过门口。华镜蹲下身,用一根手指戳小煳涂的肩,「你怎么回来了?」 小煳涂嘤咛,睁开惺忪的眼,先是颤了一下,看清楚后臊着脸道,「我才没回来,我就是找个地方躺一下。」 「这可是我家门前,你若不想待在这,就去济生堂吧。」华镜站起来。 小煳涂结巴,「你,你不怕我告诉邹平哥哥你是妖怪吗?」 「我又不是。你要是想说,早就说了,不会等到现在。」华镜拽了拽他的肩膀,佯装没力气,「我去喊你的李汉哥哥。」 「等等!」小煳涂着急地握住了她的手。 孩子的手很小,华镜看见他手腕上的淤痕,洗澡时明明还没有,「你是不是回草屋了,还遇到了那些人?他们又欺负你了?」 第121页 这一刻华镜大师姐上身,话里有责怪,也有几分护犊的急切。 小煳涂缩回手,「不,不是,都这个时候了他们怎么会在那里了。是我遇到了一个老人家,他说家里有好多吃的,让我跟他走。我不肯,他就拽我。」 华镜:「人心险恶,下次遇到这种人你要立刻跑掉,不要多费口舌。」 放在修仙界,相当于夜黑风高时一个猥琐老头抓小孩子。天海城的凡人这么少,恶人一点也不少。 「我知道了……」小煳涂耷拉着脑袋,忽然反应过来,她就是坏人,怎么还教育起他来了。 「你也很险恶。」他嘴硬道。 华镜故意吓唬他:「你不能蹲在这,万一他就在附近,等你一个人的时候抓你呢?」 小煳涂的脸白了,「真的吗?」 华镜佯装关门,「遇见了便知真假。」 一个小影子窜过她身边,在华镜关门前跑进院子。 阖上门,放好木栓,华镜回过头,小煳涂已经钻到屋里去了。 她摇了摇头,走进屋,小煳涂躺在李观棋身边。他吵醒了阿渡,阿渡睁眼睛看着他。 「李汉哥哥,哥哥。」小煳涂在李观棋耳边小声地喊。 湿乎乎的气息令他耳根子发痒,李观棋起身,「小煳涂,你可回来了,没遇到危险吧。」 「差点。」华镜在小煳涂说话前开口。 小煳涂瞪了她一眼,狡辩道:「才没有呢,我没遇到坏人。」 李观棋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别撒谎。」 小煳涂委屈道:「知道了。」 华镜:「……」 李观棋到底怎么做到的?她废了那么多口舌,而他不管做什么都很「李汉」。 华镜转身走向小床。小煳涂见此心里冒出个主意,他小声地对李观棋道:「哥哥,我有办法证明她不是小玉姐姐。」 这屋子就这么大,华镜都听见了。 李观棋:「什么办法?」 「我知道大人只要睡在一起就会有小宝宝,哼,她是假的,一定不敢和你一起睡。」小煳涂扬扬自喜地说。 说完他跳下床,像一团小旋风,霸占了小床,「小玉姐姐,你应该和李汉哥哥一起睡。」 阿渡不禁嘎一声,表达他的佩服。 他看华镜如何应对,她一言不发,不是沉思而是冻住了。 同床共枕完全不在华镜的预料之中! 这时李观棋麻利地下床,「我睡地上。」 小煳涂弹起来,「不行!大人不都要睡在一起吗?」 李观棋试图说服他:「娘子有孕,睡在一起很不方便。」 他忘了小孩子不讲道理。他们认死理,不爱变通。尤其当变通是为了「大人」着想时,他更不乐意了。 小煳涂主动抓住华镜的手,把她拖到床边,再去拽李观棋。 被一个凡人小孩逼到这般地步,实在离谱。 她可是个修士! 李观棋不肯躺,忽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砸向李观棋胸口,把他按倒在床上。 阿渡:「有怪莫怪!」 李观棋揉着胸口,转眸便见一旁的华镜看着他。一个坐着一个卧着,褥子柔软。霎时耳朵红了,结结巴巴,「我去睡地下。」 阿渡嘎地一声,跳起来用爪子踩李观棋的胸口。 「看,这乌鸦也同意!」小煳涂以为阿渡颇有灵性。 华镜:「……」阿渡只是想把水搅得更浑。 华镜捏着鼻樑,小煳涂说到底是个孩子,顺他的思路能说得通。 不等她开口,阿渡皱起鼻子,「你不会不敢吧?」 「夫妻不一定要睡在一起。」华镜深吸一口气。 「可我见过的大人都这样啊。」小煳涂作势往外走。 李观棋:「小煳涂,你去哪里?」 「我去找邹平哥哥,他们肯定知道。」小煳涂坚定不移。 华镜箭步冲出,按住他的脑袋阖上门。 小煳涂得意地双手环胸,一只脚嘚瑟地跺着地面,对华镜做鬼脸。 若说他懂,他又不懂夫妻分房的缘由;若说他懂,他分明知道同床共枕的含义。所谓半知不解,故意试探华镜。 华镜的气性也上来了,她也曾是个孩子,见招拆招。 华镜弯腰,脸靠近小煳涂,得意一笑,「好啊,我和你李汉哥哥一起睡。那你现在可以上床睡觉了吧。」 小煳涂一愣,大喊:「不行!」 「为什么不行?」华镜反问。 「因为你不是小玉姐姐,你不能和李汉哥哥睡在一起。」小煳涂着急地说。 「我是啊,你还记得你刚才说了什么吗?」华镜伸出手指戳小煳涂的脑门。 小煳涂像个不倒翁前后摇晃,忽然委屈起来,「我才没说过。」 华镜双手捧住他肋骨,把小煳涂放到小床上。 小煳涂张口:「小玉姐姐的力气——」 「你怎么知道我力气不大?你不就是偶尔来要一些吃的就走了?其实你一定也不了解我们。」华镜打断他的话。 小煳涂怔住,这话似乎伤了他的心,他一言不发地躺下,背对华镜。 装死的阿渡不跳了「嘎。」 有些话不能太直白,因为太伤人心。 「你才不是小玉姐姐。」小煳涂带着些许哭腔,「她才不会这么说。」 第122页 华镜轻轻嘆了口气,将褥子拉到他肩膀,「睡吧。」 小煳涂忽然坐起来,胡乱擦了擦脸,说:「我才不睡呢,你们先睡!你不是要和李汉哥哥一起睡吗,你去啊。」 华镜:「……」小孩子就是这样,喜一阵悲一阵,记吃不记打。 李观棋好不容易把阿渡从胸口上拽下来,阿渡飞到房樑上去了。 华镜:「睡进去。」 李观棋尴尬:「不必——」 华镜:「明天还要去济生堂,我不想他到处说。」 李观棋于是往里面挪,紧紧贴着墙。华镜躺上来时床板轻微往下沉了沉,他贴得更紧了。几乎变成了墙上的壁虎。 小煳涂两眼放光地看着他们。 幸而这床上有两条褥子,华镜将一条给李观棋,盖上自己的,「行了吧?快睡。」 「不行!」小煳涂跳下小床,将挡帘放下来。 他特别得意地说:「李婶家就是这么弄的!」 房樑上的阿渡笑得快掉下来了。 这能怪小煳涂吗?只能怪办好事不关窗的李婶! 「现在行了?」 「行了!」小煳涂撇了撇嘴,高兴没维持多久,毕竟他们俩真的睡到一块去了。 他想掀开挡帘看一看,一只素手准确无误地弹了个脑瓜崩,小煳涂哎哟一声,听华镜道,「说话不算话,以后长不高。」 小煳涂「啊」了声,不敢看了,回小床盖上被子。 他其实很累了,闭上眼沾到床,没多久便睡熟了。 这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放下挡帘后便像个盒子,把两个小人装里面,若平躺就胳膊碰胳膊。所以男小人十分难为情,宁愿面壁。 「我还是去地上睡吧。」李观棋忽然道。 华镜双手交叠,淡淡道,「会吵醒他。」 李观棋恨不得缩成一条虾子,但他一动,屁股就碰到了华镜,立刻变回一条贴着墙的壁虎。 华镜无可奈何,「你睡好,别把我踹下去。」 「我不会!」李观棋连忙说,声音大了,压低嗓门,「我和师兄弟们一起睡的时候,从没把人踹下床。你呢?」 说完他就后悔了。聊天惯性,总喜欢问别人一句「你呢?」免得无话。 「我五岁到衡武门,一直住在青灯夜雨楼。」华镜想到前世的事,话语染上缥缈,「风一愚继任掌门前就住在那,他说我资质最好,又是大师姐,应做个榜样。我勤恳修炼,争做榜样,不求不贪,顾全大局。」 李观棋出神地听着,不知何时平躺了,脸微微侧向她。 「师尊说我与危楼同为掌门亲传,相携能稳众人心,危楼说他与师妹两情相悦,成全能显我大度,师妹说师尊对我有栽培之恩,小错不能杀大恩,修仙界所有人说正邪不两立,纵我往日有功,不抵入魔之日……」 李观棋静静听着,他鼓起勇气,握住了华镜的手。 华镜微不可闻地颤了颤,她闭了闭眼,一颗难以被察觉的泪沿眼角滑落。 「宁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李观棋,我回不了头了。有朝一日我们之中总要死一个人,若我杀了你,别恨我。」 华镜的唿吸渐渐平稳,她睡着了。 李观棋看向被她反过来紧紧攥住的手,不顾伤口,侧身躺着,只为了让她不松开。 他看着华镜安静的睡颜,似乎只有此刻,才能从她身上看见曾经「衡武门大师姐华镜」的影子。只有意气风发,没有恨海浮沉。 李观棋缓缓地靠近了她,不敢太近,能嗅到她髮丝香气的距离。 他闭上眼,享受这一刻。心中呢喃:若他的死能成全她,便是心甘情愿。他永远都不会恨她。 ** 济生堂,里屋。 邹平替李观棋换了药和绷带,开了几服煎熬的药汤。 麻沸散药力还没过,华镜在一旁等他醒。邹平把药方拿给赵三,旋又进了屋。 「小玉姑娘,我替你把把脉吧。」邹平道。 把脉?华镜不是真正的小玉,可没有孩子。 「不必了邹大夫。」华镜看向屋外正在等候的人,「还是替其他人看看吧。」 她只是来一趟避免被怀疑。 「你前几日不是说吐得很厉害么?」邹平琉璃般的眸子看着她,微微一笑,「只是诊脉,很快的。」 华镜再次拒绝,「不必了。」 「还是要的。」邹平不由分说抓住了华镜的手腕。 不等他两指搭上脉搏,华镜立刻将手抽回,甚至拍了邹平的手背一下。 邹平手背红成一片。 「你力气这么大啊。」他愣了愣,翻来覆去地看手掌,「看来我的担心多余了,小玉。」 「小玉」这两个字在他的舌尖滚了一圈,故意拉长,有绵绵之意。 华镜的神经跳了跳。邹平难道对小玉有意思? 小玉有孕后每天都要来一趟济生堂,也许不仅仅是来安胎的。 「李汉伤成这样,你以后怎么办?」邹平眼中的关心和担忧不似假的,「在我这拿药不需用银子,可日子还要过。我改变主意了,你先前说的我可以答应。」 说多错多,华镜摇头,「不用了。」 「真的?若留着这孩子,你以后会很难过。小玉,若你愿意,我能接受这个孩子。」他声音越来越低,牵起了华镜的手。 第123页 眼看邹平握着她的指尖往唇边凑,华镜扬手,没控制好力道,抽到邹平的右半张脸。啪的一声,很清脆。 俞梅影冲进来,一把推开华镜,心疼地抬起手,大抵是想捧住邹平的脸。 邹平先她一步拿住了她的手,道了声没事。 俞梅影向华镜发难:「小玉姑娘,你怎么能平白无故打人?」 华镜趔趄撞到床板,被一只手抵住后背。 李观棋看着邹平,「邹大夫,我娘子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替她把脉,误会一场。」邹平笑了笑,让俞梅影先出去,「你去看着后院的药,小心过火。」 俞梅影:「我不去。」 她死死地盯着邹平脸颊的红,「我替你上药。」 「这算不上伤,不需要上药。」邹平嗓音低沉而温柔,「梅影,那些药很珍贵,千万不能熬过火。」 俞梅影双眼掠过一丝亮光,看了华镜一眼,「好吧。」 邹平对华镜微笑,仿佛在说刚才的事不能让「李汉」知道。 华镜若有所思,这时小煳涂听到动静跑到门边偷看,「邹平哥哥,李汉哥哥可以回去了吗?」 「看来你很喜欢现在的家。」邹平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有病患等不及,催邹平问诊。 邹平对李观棋说:「那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去忙了。」 小煳涂盯着华镜,故意说:「我已经告诉邹平哥哥了。」 华镜:「嗯。」 小煳涂跺脚,「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 华镜:「我看得出来你没说,可饿了?想吃什么,买了回去做。」 她知道怎么对付小煳涂了。 果然小煳涂听完,特意装出来的生气挂不住了,嗫嚅半天,背过身去,「我才不饿呢。」说完跑了。 屋内只剩华镜和李观棋。李观棋问:「刚才怎么了?」 华镜揉着眉心,将方才的事告诉李观棋。 「想不到……我还以为小玉和李汉很恩爱。」李观棋嘆了口气。 「这是他们的事。」华镜说。 但她觉得奇怪。小玉和李汉的家无处不有这对夫妻相濡以沫的痕迹,若小玉不要孩子,谋划离开李汉,又何必为他做护腕? 华镜打算在城内走一走,或许能找到干扰照骨镜的线索。 李观棋提议他先带小煳涂回去,今天就由他带着这个小麻烦。 华镜:「……」 这般分工好像没有问题,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原本安静的济生堂门前忽然人声沸腾。 一个万骨壑修士倒在地上,缩成一团,被数个凡人踢踹殴打。 正是华镜见过的王栋。 他穿着凡人的衣裳,头髮凌乱,嘴角破了。始终用双手和双腿抵挡,不用灵力还击。 踢踹他的凡人除了谩骂,还有几句道出缘由: 「快把失踪的人交出来,否则我们就烧了你们的营地!别以为我们不敢。天人,你们还真把自己当成天上来的了,以为我们是贱民、蚂蚁,想怎么杀都行?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万骨壑又和天海城起冲突了。 昨日万骨壑的医馆被毁,今天修士被凡人殴打。事情愈演愈烈,不知如何收场。 恰好林婶在旁边,华镜诧异道,「林婶,那个人是谁啊,为什么被打?」 「他?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他是城外那个营地来的,天人。」说到「天人」时林婶嫌弃地皱眉,「他打扮成这幅样子,混进王家被抓了。」 「擅闯罪不至死吧。」华镜道。 「他岂止闯进别人的家里啊,这个人打晕了王家的小姐,要不是被发现了,那姑娘现在命都没了!」林婶义愤填膺,「该死的天人,我一直怀疑城里失踪的人就是被他们带走的,这下有证据了,看他们怎么狡辩!」 王栋是赵仰星的师弟,他被抓了,赵仰星身在何处? 王栋被打了一顿,他身上的生机珠不知哪里去了。众人把他绑起来,捆在济生堂的柱子上。 他们见识过「天人」的手段,生怕王栋逃跑,便轮流看守。 这些人来济生堂还有另一个目的,请邹平出面与万骨壑修士交涉。 邹平提早关门,请与此事无关的人都回去。 但得知此事的天海城百姓都到济生堂来了,华镜到城中菜市时小贩寥寥,大家都去看热闹了。 阿渡提到过,能干扰魔气的存在一定是另一个极端,浓郁的灵气。黍米界有不能使用灵力的规则,不代表没有灵气。 万骨壑的修士在黍米界这么多年了,若真的哪一处有灵气,他们不会不知道。 有一种可能,灵气所在是他们不会踏足的地方。 有什么地方比凡人聚集的天海城更令修士小心呢? 华镜握住生机珠,看似浓郁的灵气钻入她体内后很快就消失了,只能随取随用。 体内有灵力时华镜才能察觉到附近灵气的存在,她走过一个地方就抽取一缕灵气,如此数次,从城北到城南始终没发现。 难道不在天海城? 眼看行人越来越少,已是天海城的夜晚,华镜正要折返,体内残余的一丝灵力微微一动。 她快步走到一栋宅院前,大门紧锁,不像是住着人的宅邸。 翻墙而入,是栋四进的宅子,第一进房中什么也没有,第二进也是。华镜一直走到最后一间房,没有任何发现。 第124页 她回想走过的地方,这宅邸似乎在天海城中线上,附近住着城中富足的人家,离万骨壑的医馆很远。 脚步声。 华镜站到角落里,催动隐身符,第一颗生机珠的灵气霎时空了。 这脚步声不是从屋外传来,是墙后。 没过多久,墙面应声而来,一个万骨壑弟子推着板车,上面堆积了许多残肢。 他身后跟着另一个弟子,抱怨道:「黍米界本就是老祖留给咱们的,这些凡人凭什么嚣张。」 「那你得问问老祖,为什么不许黍米界用灵力。要是能用了灵力,我早把那些出言不逊的凡人给杀了。何必像现在鬼鬼祟祟,连抓两个凡人都要小心翼翼。」 华镜在墙面合拢前进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条石梯蜿蜒而下。 沿石梯至底,若开闢鸿蒙,亮光乍现。 诸多铁笼堆在石壁旁,有空的,也有关了人的。那些人精神萎靡,看穿着和神态便知是凡人。 这底下像凿空的洞穴,两旁有石室。未至门前,但见血流如河。 哀嚎声间歇传来,铁笼里还活着的凡人捂住耳朵痛苦低吟。 这简直是个人间屠宰场。 万骨壑确实拿黍米界的凡人练手,私底下抓人。万骨壑掌门怒浪兴许不知道这件事,他为人风格粗犷但驭下严厉,若真有这种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华镜这才忆起前世万骨壑的一桩事。 万骨壑掌门怒浪忽然决定,将万骨壑搬到东洲去。 万骨壑的根在西洲,做出这种决定的怒浪遭遇无数骂声和抗议。后来不了了之,但据万骨壑弟子称,怒浪将一个宗门老祖留下的秘境封印,不许弟子入内。 万骨壑弟子不服,聚众逼怒浪给一个能服众的理由。 怒浪只说了一句话:「我们修士应当救苍生而非杀生,为救苍生而杀生与杀生无异。」 华镜往前走。 洞穴两旁各有石室,形状宛若蚁窝。愈往前走,石室逐渐变少,血腥味也渐渐淡了。 只有一条路,不知通往何处。 忽然华镜停下脚步,她看向左手边光滑的石壁,用手指缓缓擦过。 不对劲。 她体内残存的魔气感觉到石壁后有什么,只能用魔气打开。 其实从一开始华镜便感到奇怪。黍米界的世界规则是不许使用灵力,可不包括魔气。 因为阿渡不能化形了,她也很长一段时间体内灵力大于魔气,便没有多想。 阿渡说到底是魔物,她是魔修,他们本就不同。 华镜催动丹田里的魔气,一缕缕绯色烟雾从指尖流泻而出,戳破石壁。 一个针孔。 针孔越来越大,如一块块发皱的墙皮向下掉。不多时出现了能让一个人通道的入口,幽深甬道不知去往何处。 华镜一脚踏入。 灵气!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她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疯狂吸收灵气。 石壁如分水岭隔开两个世界。 那深处有什么?一个古神洞府?一个上古大阵?亦或者……创造了黍米界的上神没有飞升,他就沉睡在天海城地下? 她用魔气重新筑起石壁,走入黑暗。 ** 「李汉哥哥,小玉姐姐去哪里了啊。」小煳涂托着腮,无所事事。 李观棋发现了被水浸泡后皲裂的木马,决心做一个新的。 他单只手不好干活,干脆把小煳涂叫来帮忙,也省得他记挂华镜。 没想到华镜不在,小煳涂反而絮絮叨叨起来了。 人前坏女人,人后小玉姐姐。 「你问第七次了。」李观棋无奈道,「来,扶住。」 小煳涂按住还未成型的木头,看向一旁坏掉的木马,有些愧疚,「李汉哥哥,那个木马怎么办啊。」 毕竟是真正的李汉给他未出世的孩子做的,李观棋肯定不会扔掉。 李观棋:「留着,我亲手做的,虽然坏了,但也很珍贵。」 「可它都坏了,留着也只能扔在角落,没用啊。」小煳涂不解道。 李观棋好整以暇,「小煳涂,如果你有一件心爱的物件,它老了,旧了,甚至和你当初第一次见到它时相差十八万千里,你会怎么做?」 小煳涂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没得到过这种东西。」 「假设就是我送给你的木马呢?」李观棋吹了吹刚刨下来的木屑。 小煳涂立刻说:「当然留着了!哪怕剩下一块木头我也得留着它,因为是李汉哥哥给我做的。」 李观棋笑道:「这就是感情。与好坏、喜恶、美丑无关,我既已接受了它,不管它变成什么模样都不会放弃。」 「哦……」小煳涂似懂非懂,「那小玉姐姐也是吗?就算她变了,你也不会讨厌她。」 李观棋的手一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轻笑着摇了摇头,「她不一样,她是我无法割捨的一部分。」 可能华镜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药园初见的那一天,李观棋只是把头伸出泥潭,短暂的唿吸了一会儿。 她以为是她把李观棋拖下深渊,其实是这个她把他拽出黑暗。 心之所向无所谓光明黑暗,只要在那儿。 「不懂。」小煳涂抬头看天,「小玉姐姐不是去买菜了嘛,去了好久啊。」 第125页 李观棋闻言皱眉,确实,莫非华镜找到了线索? ** 几乎有半个天海城那么大的大阵,静静地屹立在一片崎岖灵石下。 幽蓝荧紫交辉相应的灵石流转着迷人的光彩,如梦如幻。 华镜踩到大阵上,隔着厚厚的靴子也能感觉到玉石的冰凉,渗入骨髓。 她试图阅读大阵边缘的上古文字,只看了两个就头疼欲裂。 华镜连忙闭上眼,不敢再看。 这一定是创造黍米界的上神留下的,所谓的万骨壑老祖。也许不是真的老祖,毕竟他这么厉害,怎么会将徒子徒孙留在小世界。 看来就是这大阵干扰了照骨镜。华镜转向周围,大阵中央有一个石盘,九九八十一个孔,一半放有生机珠。 华镜试图拿起一颗,生机珠被吸在石盘上,动不了。 她只得放弃,环顾周围,没有别的线索。她又不能阅读大阵文字,只好回到洞穴。 华镜继续往前走,她本以为洞穴深处会和甬道一样通往死路,不曾想竟看见了光亮。 是一条上行的石梯,光由头顶的方门漏下。 门在地上,一面竹帘挡住入口。 华镜绕过竹帘,看见窗外的景色,霎时明白她在哪里了。 这里是万骨壑的营地。 万骨壑弟子修了一条通往天海城宅邸的洞穴地道,私捕凡人。 那大阵有什么用处?夏蝉说生机珠不够用,是否因为填补大阵石盘? 除了拿活人开刀,他们还做了什么?是一群人的阴谋,还是整个宗门的谋划? 华镜本意是找干扰照骨镜的存在,却挖出了万骨壑的秘密。 走到这里就够了,她应该回去和李观棋商议。 华镜刚转过身,房门应声而开。夏蝉和另一个弟子走进来,「我们还有多少生机珠?我怕不够用。」 「还有五十颗。」弟子道。 夏蝉蹙眉:「这场献祭很重要,关系到日后万骨壑能否在黍米界立足。五十颗生机珠什么都做不到,你告诉他们再送五千颗来。」 她的视线扫过华镜,旋又挪回落在她身上,杀意毕显:「你怎么在这?」 第六十一章 入戏 赵仰星从竹帘后走出来, 「大师姐,王师弟被他们抓住了。」 夏蝉:「我说过近期别动手,你听不懂?」 赵仰星后悔难当, 「我没想到他们埋伏在那里, 消息分明说那家只有一个人在, 忽然涌出那么多人……」 夏蝉扬手给了他一巴掌,声音清脆。 赵仰星脸颊泛红,头偏向一边,他闭眼咬着唇,「大师姐, 我错了。」 夏蝉捏住他的脸颊, 逼迫他直面自己,「我让你钻研那个大阵的作用,你不听。」 华镜侧耳,莫非是她在洞穴里发现的大阵? 赵仰星垂下眸,看着夏蝉的手指, 「我只是想替你分忧。师尊迟早会发现你用凡人钻研医术的事, 他生起气来或许会把你逐出宗门……」 「我何时需要你来担心?做好你分内的事, 天塌下来都轮不到你管。」夏蝉冷哼。 赵仰星:「那王师弟……」 夏蝉:「你去杀了他, 把他的神魂带回来。」 赵仰星一愣。修士就算没了躯壳也能活,只要有魂魄在。可就算王栋不会死, 赵仰星此举也是杀同门。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若不愿意, 我让其他人去。」夏蝉见他犹豫, 不拖泥带水,便要吩咐另一个弟子。 「我去!」赵仰星着急道,他瞪了眼正要说话的同门, 低下头乖巧地道,「我会把王师弟的魂魄带回来。」 夏蝉转身,「待会儿我要和他们在城门谈和,趁此机会你便杀了他。」 赵仰星:「知道了。」 夏蝉吩咐另一个弟子将门封上,华镜见此赶在他动作前下到洞穴。 华镜跟上赵仰星,趁他开门离开宅邸。 她回到李汉家,叩了两下门,急切的脚步声传来,李观棋先上下打量,见她无恙松了口气。 华镜阖上门,「万骨壑囚禁天海城凡人,拿他们钻研医术,就在城中一栋无人宅邸的地下。我还发现了一个大阵,里面灵气充沛,我吸收了一些,可惜出来后就消散了……」 李观棋听完后沉思片刻,「看来影响照骨镜的就是那个大阵,还和万骨壑有关。那怒浪掌门知道吗?」 华镜:「怒浪掌门不知此事,前世他曾起意搬走万骨壑,遭到反对后又封印了一个秘境,应就是黍米界。」 李观棋第一次从她口中听见「前世」二字,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换成另一句:「当时你在哪里?」 「魔界。那时我被逐出宗门,灵力尽失……」华镜抬头看向他,「你问这个做甚?」 「我想了解你。」李观棋静静地看着她。 华镜别过脸,「与你无关。既然知道是什么干扰了照骨镜,毁掉它便是。」 李观棋抿了抿唇,默默给自己打气。 「我不知道毁掉一个大阵需要什么,若真如你所说,那大阵或许是创造黍米界的上神留下的,上神之力万年不散,万一阵毁了黍米界也坍塌了,如何是好。」 「我不在乎这一界凡人。」华镜眯了眯眼。 李观棋:「可你在乎风一愚的分神,凡人死了它也不会死,黍米界坍塌,它又会逃到别处。」 第126页 华镜不悦道:「那你当如何?」 她看上去真像只炸毛的狸奴。她肯问我的意见了。 李观棋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我去问问阿渡。」 小煳涂从屋里跑出来,方才李观棋出来开门,他便好奇地往外探头。本也想出来,可他不想太殷勤了被「小玉」取笑。 等了一阵子还不见人,他才跑出来,看见二人在门前说话。 「小——」小煳涂提高声调,傲娇地抬起下巴,「坏女人,你不是去市集么,怎么什么都没买啊。」 华镜探索洞穴,竟忘了此事。 小煳涂嚷嚷:「李汉哥哥你看,她根本没有去买东西,她骗了你!」 窝在桌上的阿渡思考:「要不要告诉华镜,这小屁孩只是想找存在感呢?还是不说了,我就喜欢看热闹。」 小煳涂抓到了华镜的「把柄」,特别高兴,蹦蹦跳跳地跑到李汉身边,拉下眼皮对华镜吐舌头,「被我抓到了吧,坏女人。」 李观棋拆他的台:「他方才还在问你几时才能回来,一口一个『小玉姐姐』,吵得我耳朵疼。」 小煳涂瞪大眼,万万想不到他被盟友背叛了! 华镜已有应付的对策,看着小煳涂那又害臊又气恼的模样,揉了揉他的脑袋,「大家都去济生堂看热闹了,我逛了一圈也没找到好吃的。厨房还有些腊肉,今日便吃腊肉炒辣椒吧。」 小煳涂鼓起腮帮子:「我不吃辣!」 华镜:「那就吃乌鸦炒辣椒。」 阿渡蹭地跳了起来:「关我什么事!」 华镜往厨房走去,小煳涂跟在她身后跳脚,被她怼得无话说。 李观棋看着这一幕,嘴角微扬。 叩门声再度响起。来人是李观棋如何也想不到的。 邹平手中提着几包药,右手一个食盒,见开门的是李观棋,他眼眸微微动了动,「李兄,打扰了,我来给你们送药。」 李观棋:「邹大夫,你不是去见天人了吗?」 邹平:「时候还早,我便先来送药,还带了梅影做的糕点,我替你放进去吧。」 不等李观棋说话,邹平绕过他走向屋内。 李观棋愣了愣,阖上门快步跟上。邹平步履很快,眨眼功夫就到了屋内,他把药包和食盒放在桌上,盯着装死的阿渡。 「你们家何时养了一只乌鸦?」邹平戳了戳阿渡,「还是死的。」 「这只乌鸦是在后窗捡的,它受了伤,等伤养好了就放走。」 「李兄还真是心善,我记得你说过飞禽走兽皆为口粮,大发善心的一定是小玉吧。」邹平笑着看向他。 这么说倒也符合「小玉」的性格,李观棋点头,「是啊,是她捡回来的。」 「这么多年了,我还从没在黍米界见过一只乌鸦。」邹平的手指抚摸着阿渡的羽毛。 阿渡不禁打了个冷颤,这么温柔地抚弄他是不是有病啊! 「李兄,你们家可有煎药的砂锅?用别的器皿煎药会损药效。」邹平拆开一包药,「我帮你煎一包吧。」 「不必了,你说几分水煎几分就行。」李观棋婉拒。 「那我还是跟小玉说吧,她说过你不喜欢管这些琐事。」 邹平压根不给李观棋拒绝的机会,说罢走出门去,见厨房有炊烟裊裊便径直推门而入。 华镜半蹲着,将柴火丢进炉膛,她让小煳涂打下手,「再拿一根。」 邹平按住小煳涂的肩膀,手指放在嘴唇上。他拿过一根柴火,递到华镜手中。 因他握着上半段,放进华镜掌心时,手指恰好与她的相碰。 华镜缩了下肩,转头看向邹平,「邹大夫。」 「吓到你了么?」邹平弯腰,靠得很近,「我想与你说一些事,你可别再拒绝我了。」 华镜:「我说过不用了。」 「小玉,你不用急着拒绝我,此事你可以慢慢想,我等得起。只有我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我们最合适。」 邹平的手指又要触碰华镜的脸。 啪地一声,他的手被打偏。动手的不是华镜,是李观棋。 李观棋终于觉得一只手不方便了,若有两只手,他可以把邹平丢出去。 邹平犹觉无辜,「李兄何必动怒?我只是吩咐小玉好好安胎。」 「那也不用靠的这么近吧,邹大夫,你这样我很难不怀疑你对我娘子有邪念。」李观棋一句话捅破了窗户纸。 邹平笑道:「李兄,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是济生堂的大夫,不可能夺人所爱。」 「你是大夫和你夺人所爱有什么关系?」李观棋道,「你都夺人所爱了,会在乎你大夫的身份?」 邹平:「我是大夫,当然注重身份。李兄是猎户,又不与城中人打交道,自然不了解。或许你该多关心小玉,而非等我来告诉你。」 「我娘子,我会好好关心,我们夫妻伉俪情深,轮不到你插手。」 「李兄几时会说『伉俪情深』了?一介武夫,还是别卖弄文才,以免被人笑话。」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战,华镜根本插不上话。 她抬头看了眼下颌紧绷的李观棋,她的棋子斗志昂扬,活像只挺胸迈步的大公鸡。 还有这个邹平,他喜欢「小玉」应当很久了,李汉受伤,他便想趁机而入。 第127页 这和她有什么干系?她又不是真小玉。 华镜拽了拽李观棋的手指,李观棋弯下腰,她低声道:「你出去,我打发他。」 李观棋:「不行,你出去,我打发他。」 华镜诧异地看着他,不可理喻。 你可是个假丈夫!别太入戏了! 李观棋握住华镜的手,扶她起来,「你有孕在身,就别在厨房里了。邹大夫,反正你没事,帮我打打下手可以吧。」 邹平:「那我留下吃一顿饭,李兄不介意吧。」 李观棋:「介意,我很介意。」 李观棋虚搂着华镜的肩膀,送出厨房,回过身把呆愣的小煳涂推了出来。 两人身后的门嘣的关上,小煳涂被吓了一跳,抱住华镜的手。 「李汉哥哥和邹平哥哥是不是要打架啊?」小煳涂担心道。 李观棋应当不会对一个凡人动手。 小煳涂:「邹平哥哥会不会打不过李汉哥哥啊。」 如果李观棋真的入戏太深…… 小煳涂:「不对,李汉哥哥受伤了,他会不会打不过邹平哥哥啊。」 华镜:「……」 厨房的窗是用纸煳的。 这时阿渡飞了出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落在华镜肩头,「嘎。」 他出来看看那个让鸦很不舒服的凡人哪里去了。 华镜盯着他,阿渡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诡异。 片刻后他被迫用鸦嘴在窗上戳了一个洞。 阿渡:「嘎!」又欺负我! 第六十二章 相公。 邹平打量厨房一圈, 「李兄家的厨房也太简陋了,等过几天我让王大哥他们过来修缮一番。否则等孩子出世,住在这种地方颇有不便。」 「那是我的孩子, 我自然会管, 不劳邹大夫费心。」李观棋堆好柴火, 摸出打火石。 「李兄几时如此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邹平摇头嘆气,「虽然没了一只胳膊,生活还得继续,你总不能让小玉和孩子一起陪你吃苦吧。」 李观棋:「大丈夫顶天立地,我不会让他们吃苦。」 邹平:「这可不好说, 天海城已不像百年前, 迟早有一天我们要出去,外面的人要进来。守在这一方天地,未免太狭隘,也许小玉也想出去看看。」 打火石亮了,炉膛里的柴火燃烧起来, 李观棋起身, 「她去哪儿我去哪儿, 邹大夫, 我是个粗人,不像你们读过书的文绉绉, 实话实说,你是不是对我娘子有非分想法?」 「李兄这么直白, 那我也不好意思再绕弯子。」邹平淡淡一笑, 「我若想趁人之危,你赢不过我。」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小煳涂不够高, 一个劲地往上蹦。 华镜拿阿渡往下一戳,开了个小煳涂也能看到的孔洞。 小煳涂聚精会神时,阿渡跟华镜咬耳朵:「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你要如何?」 「什么如何,此事与我无关。」华镜又不是真正的小玉,因此她不理解李观棋反应如此之大。 哪怕小玉真的和邹平走了,被戴绿帽的也不是李观棋,他着什么急? 阿渡瞪眼:「怎么和你无关了,你现在就是小玉,被那个人缠着你也不好办事啊。」 华镜看了他一眼:「有话直说。」 阿渡:「我知道你打算置身事外,但你看李观棋,多有觉悟啊。他已经彻底进入李汉这个角色了,你也要配合。」 华镜:「我是来杀人,不是来演戏。」 「表个态而已,你明确拒绝了他,他就不敢死缠烂打了。」阿渡仿佛很懂。 华镜:「我在济生堂时已拒绝过他了。」 「怎么拒绝?方才他都要摸你的脸了!」阿渡夸张地振翅。 小煳涂听到响动,疑惑抬头。阿渡连忙嘎了两声,佯装无事发生。 危机解除,阿渡压低声音道:「你可不是这种优柔寡断的人啊。」 在济生堂甩开邹平,是华镜的下意识行为。 方才她已看出邹平对「小玉」别有心思,未躲开是因为她在思索如何应对。 她不是小玉,拒绝逢迎都不由她决定。 「这不是优柔寡断,是审时度势。」华镜辩白,「凡人间的烂摊子归他们处置,我既不用接受也不比拒绝邹平,他纠缠时留点余地便是。」 到底留在李汉身边还是跟邹平离开,等华镜离开后让小玉决定吧。 阿渡抬起翅膀挡住眼睛,哀嚎:「我没辙了——」 华镜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才觉得奇怪,李观棋为何对邹平有敌意?他这般咄咄逼人,反而容易暴露。」 阿渡深唿吸,自言自语:「我能行,我不能轻易被她打倒!」 华镜:「你到底在胡吣什么。」 阿渡恨不得钻进她的识海,看看情根是不是被拔掉了。 气煞他也! 任谁也不会看着心上人被另一个人纠缠。这岂非浅显易懂,只有猪才不明白。 嗯,她是猪。 阿渡这么想之后整只鸦都平静了,看着华镜的目光变得柔和,「你说过他是个正人君子,必不能看着好端端的夫妻被拆散。况且你以为留余地能令邹平却步,实则不然,他只会以为你欲拒还迎,变本加厉。」 这话华镜倒是听懂了。 谢危楼正是如此,她的退让被当成理所当然。 第128页 「你总算说了几句我贊同的话。」华镜垂眸,想起过往一幕幕,「他们求我成全,我便退了一步。以为到此为止,又求我再退一步。最后退无可退,我被逼到角落里,还要被他指责不知进退。」 她被楚月西和谢危楼伤得太深,一叶障目。心房裹上厚厚的壳,无法共情他人。 阿渡若有所思,「我虽不懂凡人,但我以为你这么做就是将小玉推到角落,待你离开,她又如何?」 「罢了。」华镜嘆道,「那你说怎么做?」 「配合李观棋啊,演一出伉俪情深的好戏,让那个凡人知道你们的感情坚不可摧,谁也不能插足!他定会知难而退。」阿渡激动地说。 「小玉姐姐,我又听到了说话声,你听到了吗?」小煳涂东张西望。 华镜淡定道:「没有。他们聊了什么?」 「李汉哥哥让邹平哥哥切肉,邹平哥哥说李汉哥哥还是出去吧,免得另一只手也出问题。李汉哥哥就说他的手没问题,能为小玉姐姐撑起一片天。还问邹平哥哥,怎么没见过常常跟在他身后的俞姐姐……」 一开始邹平问,李观棋答。渐渐邹平落了下风,被李观棋数言问得一时无话。 邹平自诩饱读诗书,李观棋反其道而行,反正李汉是个猎户,是个粗人,说话直白粗鲁些没什么。邹平却不能口出恶言,故无话。 「我倒不知他这般能言善辩。」华镜喃喃。 厨房内,李观棋将锅铲递给邹平。 邹平愣了愣,没多想便接过了,回过神来不知所措,「李兄,你不做饭了吗?」 「邹大夫嘴皮子这么熘,做饭的手艺一定也很好,不如你来。」李观棋往外走去,「我去和娘子说说话,晚饭就请邹大夫做了。」 邹平眼下抽了一下,三两步上前将锅铲送回去,「李兄,我可是客,你这么做不合适吧。」 「你是客,我是主,这是我家自然我做主,有什么不合适的。」李观棋拍了拍他的肩膀,得意笑道,「喜欢一个人可不是嘴上说说,连一顿饭你都不愿意做,还谈什么输赢?」 李观棋打开门,见华镜和小煳涂在屋外,二人偷听多时。 小煳涂反应极快,「我快饿死了,李汉哥哥,可以吃饭了吗?」 邹平走到华镜面前,「小玉,我不懂这道菜的火候,你来教教我。」 李观棋挡到他们中间,踮起脚把华镜整个人遮住,「邹大夫,你不会我来教啊。」 邹平额头青筋鼓跳,笑容有些挂不住了,「李兄,你既然断臂了就好好休息,此处有我和小玉便可。」 李观棋转动完好的右臂,「邹大夫,我不知怎么的,受伤后反而有一身劲无处使。可能是没了左手,力气全到右手来了。」 「那好,厨房交给李兄,我和小玉去屋里等。这里烟气呛人,想必她不喜欢。」邹平把锅铲塞进李观棋右手。 李观棋右手握拳,两眼冒火。 他生性随和,极少被激怒。眼下是真被这个不知进退的邹平气坏了,恨不得给他一拳。 或许他也有点入戏了,真将自己当成顶天立地的丈夫。 可他不能动手。 李观棋承认他想帮李汉,不论小玉与邹平是否有私情,他断不会让李汉回来时面临一个破损的家。 他在乎华镜,华镜所求是他所求。任何会阻碍华镜杀风一愚分神的事他都不会做。 李观棋一开始便读懂华镜的态度,她拎得很清,黍米界是假的,眼下身份也是假的。 所以她能毫不犹豫地提出替换小煳涂,不去理会邹平的「情意」。 可他不行。对着另一个人的脸,李观棋时常代入华镜。当他推开院门,看见她坐在紫藤花架下笨拙地刺绣,便不由自主萌生出足以摧毁道心的念头。 她当这是一场戏,可他已然入戏。 李观棋要赶走邹平,他知道华镜不会表态,她不是小玉,她也拒绝入戏。 没关系,他知道这是梦,他会醒,但此刻请允许他僭越。他是假丈夫,也是真棋子。 「相公。」 小玉的嗓音黏糯,不像华镜那冷冷清清的音色。 她说完便生别扭,倒非不适,更像唇齿相扣时的赧然。 李观棋的耳朵红了,手臂紧绷。 华镜手掌贴住他的腰,轻轻推开他,看向邹平:「邹大夫,你应该走了。」 邹平怔了怔,眉头紧皱,「你……你要护着他?一个普通人?」 华镜:「什么普通人,他是我相公。邹大夫,实话跟你说吧,我们夫妻生活拮据,前些时日为家中粮米争执,一时冲动生出歪念。但我现在想通了,我喜欢这种日子。」 不管怎样,先帮小玉拒绝邹平。 邹平攥紧了拳头,眼神冰冷,「我以为你和我是同一种人。没想到你这么肤浅,这种生活,这种人有什么好?世界如此广阔,你却在此浪费光阴。」 这话有意思。 天海城的凡人一定也不愿受制于「天人」,他们一定见过万骨壑修士的风采。长生不老,御剑飞行,谁能抵挡。 就算夏蝉不违抗怒浪,私抓凡人,天海城和万骨壑之间的和平也维持不了多久。 或许不是赵仰星判断失误,令王栋被抓,而是那本就是一个陷阱…… 华镜:「你走吧,人各有志。俞姑娘不就很好?」 第129页 邹平:「她和你不一样。」 情之一字真害人啊,邹平对小玉执念太深。就像李观棋心中藏着的那个人。 华镜对李观棋说:「你去做饭,我送他出去。」 李观棋像根木头似的杵着,阿渡跳到他肩膀上,咬住了他红彤彤的耳朵。 李观棋捂住耳朵,结结巴巴,「知、知道了。」 一离开众人视线,他的嘴角就咧到耳边,心情愉悦得放飞。 但很快他发现锅里的菜煮焦了,「……」 华镜拿下门栓,眼前赫然有个人。她的手抬起做出敲门姿势,但华镜并没有听到敲门声。 她兴许在这儿犹豫了许久,华镜笑了笑,「俞姑娘,你是来找邹大夫的吗?正好,你们一起回去吧。」 第六十三章 疯狂。 俞梅影缓缓放下手, 笑不由衷,「冒昧了,是林婶让我来找阿平。万骨壑的修士已经到城门了, 他们请阿平过去。」 「修士?不是天人么?」华镜佯装困惑。 俞梅影愣了愣, 垂下眸挽发掩饰紧张, 「那些人自称修士,天人是我们喊的。」 华镜回身看向邹平,「邹大夫慢走。」 邹平凝视华镜良久,淡淡一笑:「小玉,我这人很固执, 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更改。」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华镜眼中掠过冷淡。 邹平撩起下摆, 步履生风,经过华镜身旁时停下,压低嗓门,「我和你才是一路人,李汉只是个莽汉。」 华镜避开, 再次提醒, 「慢走不送。」 邹平有些被激怒了, 冷笑一声。俞梅影欲与他说话, 邹平仿若无睹地越过她身旁。 俞梅影一怔,莫名地看了眼华镜, 追随邹平而去。 华镜旁敲侧击,从林婶和赵三那知道俞梅影是莫名出现在济生堂的。 没人认得她, 也没人怀疑她。邹平为她作保, 私底下向众人保证俞梅影不是「天人」。她被天人从外界带进来,和他们一样是天人口中的「凡人」。 既都是所谓天人的「受害者」,他们便接受了俞梅影。 加之俞梅影待人亲切, 给邹平打下手,有些事做得比当了好几年学徒的赵三都好。众人丝毫没把她看作外人。 华镜猜测,逍遥子死了,俞梅影被邹平所救,便移情别恋。 济生堂中二人举止亲昵,邹平亦无明显回绝。 另一个谢危楼。华镜对邹平的厌恶一下子蹿升了许多。 小煳涂跑来跑去替李观棋递菜,见华镜进屋,「邹平哥哥走了吗?」 「嗯。」华镜添饭,第一碗给小煳涂。 小煳涂自然地接过碗,忽然反应过来,立刻把碗推回去,「我才不要你添饭呢,我自己来。」 「刚才不还一口一个小玉姐姐叫的欢?」华镜把碗放到他面前。 小煳涂口是心非:「我那是因为邹平哥哥在。」 华镜:「男子汉大丈夫,撒谎可不好。」 小煳涂一下泄了气,鼓起腮帮子:「你别得意,我才没有承认你呢。」 「承认什么?」李观棋将汤放到桌上,「我煮了一碗汤,刚开始下的青菜煳了。」 华镜:「你不跟邹平置气,菜就不会煳。」 李观棋呆了呆,阿渡在他耳边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他仿佛获得自信,「你也帮我跟他置气了。」 小煳涂瞪大眼,指着阿渡:「乌鸦会说话!」 阿渡:「……」得意忘形了! 华镜把筷子塞到他手中,淡定道:「我可没听到乌鸦说话,相公可听见了?」 李观棋慢了半拍,「我也没听见,小乌鸦喜欢啄人的耳朵,肯定是你的错觉。」 他坐了下来,又小声又磕巴地说:「这里没有外人,你,你不用那么喊我。」 他已经知道华镜忽然「开窍」是阿渡的功劳,可李观棋不想华镜为了演戏做她不乐意的事。 ……另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他害臊。 华镜夹一块肉放进他碗里,示意他先别说话。 小煳涂的眼睛滴熘熘乱转,他踮起脚尖在李观棋耳边小声道:「李汉哥哥,小玉姐姐前几天怪怪的,是不是因为你们吵架了啊。」 李观棋明白华镜的意思了,她还想藉此打消小煳涂的怀疑。 「是啊。」李观棋肯定道。 小煳涂慢慢坐下来,看着华镜,欲言又止。 华镜又放了一块肉进李观棋碗里,「多吃点,相公。」 小煳涂别扭道:「小玉姐姐,你以后和李汉哥哥不要吵架了。」 华镜看向他,笑道:「你叫我什么?」 小煳涂生气:「要不是你们吵架,我,我也不觉得你不是小玉姐姐啊!」 小煳涂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他认可华镜是「小玉」,不是因为他知道「小玉」的变化是因为夫妻不合,而是华镜对他很好。 他需要的从来不是「小玉姐姐」,是一个温暖的港湾。 阿渡站在房樑上,一个劲地啄木头,气不打一处来。 他高估了华镜,她总能找到正当理由,杀掉刚刚萌发的一丁点旖旎! 阿渡看李观棋,他也接受了华镜的用意,将变化归结于权宜之计。 他的耳朵甚至都不红了,如果李观棋有尾巴,阿渡能看见他的尾巴尖垂到地上。 阿渡:「……」气煞我也! 第130页 这餐饭吃到一半,不知谁在院外急切地敲门。 是隔壁的婶子,神情惊恐:「不好了,天人和我们开战了!」 ** 万骨壑营地。 「可恨!」一个弟子用力拍桌,眼中含泪,「他们太可恨了!把王师弟抓起来也就算了,还杀了他!王师弟的魂魄也不知去了哪里……赵师兄,你说话啊。你说怎么办?」 赵仰星坐在一旁,六神无主,双手垂到身侧,「我不知道……我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魂魄也不见了。我如何向大师姐交代……」 赵仰星弯下腰,双手抱着头。 又一个弟子咬咬牙,「不能再忍了!先是失踪,再是死人,那些凡人要将我们逼到什么地步?我们可是修士,怎能一退再退!各位师兄弟,但凡你们有点血性,就跟我走!」 赵仰星愕然:「你要去哪里?大师姐现在带人去天海城了,你别给她添乱!」 弟子:「赵师兄,我知道你对大师姐言听计从。但王师弟死了,下一个会是谁?我吗?还是他?还是你?大师姐求和那一套已经没用了!实力才是硬道理,修仙界以实力为尊,凭什么它黍米界就不一般?」 赵仰星有话说不出,喉头仿佛堵了一块大石头。 万骨壑里有上百个歷练弟子,夏蝉所作所为只有他和几个心腹弟子知道。 他们以为平日里解剖、练手的尸体是乱葬岗刨的,实则是用剩的活人! 愣神之间,屋内的弟子走到营地中央,唿唤留守的人一同前往天海城。 赵仰星跑出屋:「不,你们不能去!」 夏蝉离开前嘱咐过赵仰星,将王栋带回来,她会去天海城稳住局势。 大阵还未铸成。夏蝉想打破黍米界和万骨壑之间的结界,届时世界规则失效,万骨壑弟子就能在黍米界使用灵力。 几个弟子面面相觑,最开始提出去天海城的弟子指着赵仰星,「把赵师兄绑起来,既然他不愿意去,那就留在这。」 真有几个弟子听话,把赵仰星捆了起来。 赵仰星身上最后一颗生机珠在营救王栋时用掉了。 将赵仰星关进屋里,那弟子又道:「去将剩下的生机珠都带上。」 他的师弟走进夏婵屋内,不多时跑出来大唿小叫:「生机珠不见了!」 满满一箱生机珠都不见了。 弟子惶恐:「被大师姐拿走了吗?」 「大师姐去谈判,何须带这么多生机珠,除非她也想杀了那些凡人。」 话音方落,远处冒起五彩光芒,立刻有人辨别出那是万骨壑法术。 他们真的打起来了! 此时此刻在天海城前,夏蝉指挥弟子后撤:「走,都走!」 她带着几个弟子来与天海城凡人谈判,依从前旧约,将储物袋取下放在桌上。 数百年来那么多次谈判都没出岔子,夏蝉掉以轻心,没料到凡人忽然发难,哪怕被剑捅穿心口也要抢走储物袋。 幸好她身上还有几颗生机珠,事发突然,与她同来的四个弟子被激怒,不肯后撤,浪费灵力杀了几个凡人。 他们以为凡人会知难而退,岂知他们都疯了!哪怕死了人也要抢他们的剑。 谁也打不过不要命的。有两个弟子被抓住,他们携带的生机珠不过两三颗,很快耗尽。 夏蝉只得撑起防护罩,抵挡凡人丢来的武器——锅碗瓢盆都有! 「大师姐,我要杀了他们!」一个弟子冲动道。 「不!」夏蝉额角滴下冷汗,她已经用掉了一颗生机珠,身上所携不过八颗,对方人多势众,况且一个个都不要命了,宁可一死。 这该死的黍米界,若能用灵力,她早就把天海城夷平—— 这时一团亮光飞到防护罩上,轰隆!夏蝉摇摇欲坠,呕出一口血。 是暴雷符! 夏蝉惊恐地东张西望,附近有帮助天海城凡人的修士!他是谁,竟为了凡人背叛同道! 接二连三的暴雷符、火符和水符飞向夏蝉,她根本无暇去看动手的人是谁,只得苦苦支撑。 他们的后路被截断了,早有凡人蹲守在那。 一个个如扑火的飞蛾,哪怕被弟子一剑捅死也在所不惜。 ——华镜赶到时,所见便是夏蝉和两个万骨壑弟子落于下风,被前后夹击逼入绝境的一幕。 这是天人开战?这分明是凡人对不能使用灵力的修士赶尽杀绝! 几乎所有天海城百姓都在这,一马当先的便是将王栋捆送到济生堂的几人。 女人从家中搬运能充当武器的东西,孩子捡拾石头。 一个大叔看见李观棋,「你们俩来干嘛啊,你受伤了就好好在家里躺着。对了,说不定你受伤压根不是意外,是天人干的!」 他义愤填膺,仿佛亲眼看见天人斩下了「李汉」的手臂。 疯了,都疯了。天海城百姓对修士的不满已至高点,宁可一死也要剷除修士。 是谁的主意? 仿佛听见了华镜的疑惑,站在一群人身后的邹平回头,看向华镜。 他惋惜地摇了摇头。 第六十四章 天海。 邹平的眼神仿佛在说, 你选择李汉是错的,看见了吗,天海城很快会摆脱天人。 但那惋惜很快被自信、飞扬和轻蔑取代。 李观棋的手遮住华镜的眼, 离她的眼还有一点距离。 第131页 华镜眨了眨眼, 睫毛扇得李观棋掌心发痒。 「你在干什么?」华镜搭住他的手腕。 「不让你看他。」李观棋闷闷不乐。 华镜:「我总觉得这件事哪里不对劲。」 李观棋:「冰冻三尺, 非一日之寒。天海城的百姓不满修士很久了,迟早有一天会打破平衡。不过万骨壑的修士被杀,确实在意料之外。」 华镜把他的手拉下来,已不见邹平,「修士死于凡人之手, 传出去万骨壑丢尽颜面。你看见了吧, 方才有火符、雷符,这城中除了你和我,就只有俞梅影是修士。」 李观棋:「可她不能用灵力,除非她得到生机珠。一颗生机珠最多只能催动一张暴雷符,她怎么能得到那么多?」 「故而此间还有你我不知道的事。」华镜思索片刻, 「当前最要紧的是毁了那个大阵, 别忘了我们来这的目的。」 李观棋指着人群, 「俞梅影在那儿。」 俞梅影笑得像个思春的少女, 双手背在身后,三两步跑到邹平面前, 仰起头,憧憬地凝视着他。 邹平唇瓣蠕动, 咬字很轻, 读不出唇语。 但他说的话一定不中听,俞梅影愈听笑意愈淡,垂下脑袋。 邹平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靠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片刻后俞梅影扬唇笑了笑,目送他离去。 她转头看向华镜,遥遥相视。 俞梅影款款走来,「小玉姑娘,你怎么不陪李大哥在家中休养?今天有些乱,不过以后天海城总算不用受万骨壑钳制了。他们已经把万骨壑管事的人抓起来了,他们的掌门应该很快就会来吧。」 夏蝉说黍米界半个月才开放一次。 她让外面的人赶紧运生机珠进来,是不是说明所谓的十五日是幌子,根本没有限制? 「可是赵婶说是天人向我们宣战啊。」华镜诧异道。 俞梅影笑了笑,牵着华镜的手走到一旁。 李观棋想跟着,她别开了他,「李大哥,我和小玉有些女儿家之间的事要说,你还是别听吧。」 华镜给李观棋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俞梅影和华镜走到巷子里,她忽然将华镜推到墙上,「小玉,你从前和阿平有什么过往,我不管,但今后你离他远一点,懂吗?」 总算露出真面目了。华镜「恐惧地」摇摇头,「俞姑娘,你吓到我了。我和邹大夫本就无事,你是否误会了?」 「我没误会,他亲口告诉我你不一样,即便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他心里还是有别人。」俞梅影鼻头耸动,忍住酸意,掐住了华镜的脖子,「答应我,离他远点。我不想杀你。」 华镜:「俞姑娘,你这样好可怕。你不是近几日才来天海城的吗?为何你好像和邹大夫很熟悉?你为他做了什么事?」 俞梅影忽然兇狠地瞪着她,「与你无关!你听不懂人话吗?离邹平远点!」 她很不对劲。华镜心想此时还是别激怒她了,喏喏道:「我知道了。」 俞梅影喜怒无常,得到华镜的承诺,她一身戾气骤然卸去,松开华镜,还温柔地帮她拍去后背蹭到的墙灰,「小玉,我就知道你明事理。你已经有李汉了,肯定不会和我抢阿平的。」 华镜盯着她眼里的红丝,压低声音:「俞姑娘,邹大夫长得很像你认识的人吗?」 俞梅影的手动了动。华镜生怕她又要掐脖子,推开她往巷口跑了几步,被俞梅影攥住手腕拉了回去。 出人意料,俞梅影反比方才正常许多,「小玉姑娘,真对不住,冒犯了。我昨晚没睡好,今天精神有点差。方才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好吗?」 华镜点头:「好,我得回去,相公要等急了。」 俞梅影笑道:「我送你回去。」 两人肩并肩,华镜故意比她慢了一步,右手搭住俞梅影的肩膀,催动魔气—— 邹平忽然出现在巷口,华镜连忙将还没钻入俞梅影识海的魔气收回。 在黍米界动用魔气本就是很难的事,被打断后的魔气如石沉大海,下次再调动就麻烦了。 俞梅影松开华镜,「阿平,你不是去见万骨壑的修士了吗?」 「我看见你和小玉来这边。」邹平捏住她的手臂,把她扯到身后去,「有什么事不能在济生堂说,非跑到小巷里?小玉,你回去吧,李兄在找你。」 华镜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再会。」 邹平看着华镜走入人群。 他垂眸看向委屈的俞梅影,嘆了口气,「梅影,你别生气。我答应过你,等黍米界掌握到大家手里,我会对你负责。」 「那你为什么和那个小玉走得那么近?」俞梅影咬紧下唇。 邹平:「她有用处,现在还不方便告诉你,但我向你保证,我只是在利用她。梅影,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不受任何人的阻拦,你难道要毁了这一切吗?」 俞梅影着急了,慌张地摇摇头,抱住邹平的腰,「阿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很高兴,能在黍米界遇到真正的你,那个观鹭崖的是假的,他骗得我好苦。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你看,我替你偷了这么多生机珠。」 俞梅影翻出储物袋里满满的生机珠。 邹平按住她的手,温声道:「我知道你对我好,梅影,你去把这些生机珠都放到大阵里。很快,我们就能长相厮守了。」 第132页 俞梅影露出幸福的笑容,脸颊紧紧贴着邹平的胸膛。 ** 「俞梅影不对劲。」华镜与李观棋走出人群。 原本的小玉和李汉在天海城中算边缘人物,李汉只会埋头打猎,从不去茶楼与一群义愤填膺的年轻人声讨万骨壑。 换句话说他们不大受欢迎,若非隔壁爱看热闹的赵婶,华镜得等到闹剧结束才知道。 夏蝉输了,生机珠里的灵气都消耗掉了,她不想死,只得束手就擒。 凡人们一边欢唿,一边捆绑三人,押送到木屋里锁起来。 李观棋向来听华镜的,「你打算怎么做?」 「夜探济生堂。」黍米界没有黑夜,所谓夜探就是等邹平等人睡下后。 一个青年急匆匆跑来,抓住李观棋的胳膊,「你也跟我们一起去!」 李观棋愕然:「去哪里?」 「去天人的寨子啊!」青年兴奋道,「现在他们的都是我们的了!我们要把这些人赶出黍米界!所有人都得去,你也是!」 李观棋:「那我娘子——」 青年轻蔑地打量华镜一眼,「女人就不必去了,在城里等我们的好消息。这一趟以后有你好日子过,回去绣花吧!」 华镜:「……」 青年感觉不到她那淡淡的杀气,见她不动,张口唾沫横飞:「老兄,你该好好管教她了——」 李观棋用力拍了一下青年的胳膊。 青年的右臂忽然失去无力,两腿发软地跪倒在地。 华镜挑了挑眉,「不必将灵力浪费在这种畜生身上,你去吧,城中无人,我去探探济生堂和那个宅邸。」 李观棋点头:「好。」 待华镜离开,李观棋蹲在青年身旁,提起他的右臂,如提提线木偶,「老兄,有的话能说,有的话不能说,懂吗?」 青年即将破口大骂,李观棋抓起一把土塞进他嘴里。 「你不用去了,就算那里有宝贝也不属于你。」他看了看四周,将青年扔进小巷。 盘旋在上空的阿渡「嘎」地一声,振翅高飞,找到走在路上的华镜,落到她肩上。 阿渡:「你把他带坏了。」 华镜诧异:「什么?」 阿渡耸了耸肩:「没什么,我刚刚去万骨壑的营地转了一圈,那里乱成一团了。」 「他们应该知道夏蝉被抓了。」 「知道了,那又怎么样?没有灵力的修士和凡人别无二致,他们现在是任人宰割的『尸体』了。」阿渡呵呵笑。 魔物永远钟爱血与火。 「万骨壑没有生机珠了?」 「我偷听了一阵子,剩下的生机珠都被偷了。也许是夏蝉离开营地时全带走了?」 「不,如果她身上有那么多生机珠,怎么会被抓。万骨壑剩下多少生机珠?」 「三四百颗。」阿渡说,「夏蝉也不一定都用掉了,反正那些人有的说被她拿走了,有的说是同门为保命先行偷走,反正起内讧了。」 「我怀疑此事与俞梅影有关,是她偷走了生机珠。」 说话间已经到了小院,华镜进屋后锁上门,化形成另一个人,从厨房的窗离开。 如华镜所料,济生堂大门紧闭。华镜取下房顶砖瓦,跃入后厢。 不曾见过的房间,四面无门。华镜摸索一番,找到开启门的一册医书。门后连着邹平医治病人的房间,往外走便是医馆大堂。 暗房的桌上散落着几个储物袋,里面的灵石、飞剑、符箓都被取出来了,随意丢在一旁。 几册医书叠得很高,最上面一册不是医书,是万骨壑藏书阁的典籍。 书上原本有禁制,被解开了。第一页写着「禁阵奇书」四字,着者是万骨壑掌门平天海。 姓平的修士很少见,当过万骨壑掌门的更少见。 华镜略加思索,万骨壑姓平的掌门要追溯到几千年前,平天海,天海城,两者有什么联繫? 一本摊开的旧书在桌子正中,将龟壳磨成薄薄的纸张制成。 上古文字。和华镜从逍遥子所用大阵上的文字一样。 她只识得一半,这时华镜发现龟壳下压着几张纸,抽出来一看竟然是翻译过的上古文字。 华镜取来邹平开的药方对照,字迹一致。 第六十五章 破阵。 华镜都认不全的上古文字, 邹平能一一翻译。他不可能是凡人,或许他是活了上千年的平天海? 这个念头很快被打消。因为纸上文字用墨均匀,乃同时抄写。 几十块龟壳, 密密麻麻的上古文字, 若邹平能流畅阅读, 何必翻译。这一定是他最近才写的。 华镜将储物袋拿开,下面压着一本薄薄的弟子手册。 弟子手册第一页写着「逍遥」。 这是逍遥子的弟子手册! 手册里记载着逍遥子得到「禁阵奇书」后如何研究,他已经破解了上古文字,列出一整张对应图。 华镜拿出一本医书,上面写的根本不是医术, 是邹平利用弟子手册逐块翻译的上古文字。 他将龟壳全部翻译后整理在一起。 华镜这才仔细看起上面的内容。 这份龟壳确实是平天海留下的。 他活着的时候那位上神已陨落了, 但留下了黍米界。平天海遭遇变故,放弃掌门之位和一身修为——难怪华镜只知道他的名字,来到黍米界建造天海城。 第133页 黍米界确实是上神造就的,但这里的凡人是平天海带进来的。 他告诉他们,这里是仙境。既不需要向修士俯首, 也不必向皇权称臣。 平天海想打造一个世外桃源, 可惜万骨壑后来的掌门不如他所愿。 他们打开了黍米界, 把黍米界变成万骨壑弟子练手的「屠宰场」。这么说很难听, 可夏蝉等人做的就是这种事。 龟壳除了记载起因,还有平天海从上一任掌门那里继承的禁阵全方。当时上神陨落不过数百年, 他传授给万骨壑第一任掌门的阵法不至于艰涩难懂。 这些阵法都需要大量灵力,甚至生命催动。从最简单的召唤阵, 也就是逍遥子所用, 到最复杂的驯界阵,即当初上神创造此界,驯化此界天道为之所用的阵法。 华镜找到了很像地下大阵的文字描述, 那个阵能打开界门,沟通封闭的两界。 正符合夏蝉说过的「大阵」。 龟壳最后多了一页平天海死前新添的文字。 他在黍米界成家立业,因为他曾经是修士,能活上千年,容颜不老。所有人惧怕也崇敬他,包括他的妻子儿女,这令他十分落寞。 妻子逝世那天,平天海自戕而死。他嘱咐后人,他留了一些可以改变容颜的丹药。他们以后就改个姓,当一个普通人,不要再修仙了。 他的后人依话改平姓为邹。 邹平是平天海的后裔。 这段话并未结束,后面有明显隔着数年的补充。 平天海曾经是修士,即便后来为人,他的后代也流着修士的血。一个后代藉此做出了族谱,黍米界任何一个体内流着平家之血的人,都会自动出现在族谱上。 族谱呢? 华镜在屋内找了很久,没找到族谱。 她翻了翻龟壳,最后一块龟壳只写了一点点,不知怎地,华镜有种预感,她扯下这块龟壳放入怀中。 事情只有一半明朗,离水落石出还很远。 桌上的储物袋是俞梅影的。 储物袋落到了邹平手中,他得到了逍遥子的弟子手册。凡人没有灵力,但他是平天海的后代,或许得到了生机珠,或许用别的方法打开了储物袋。 结合已经有的「禁阵奇书」,他翻译出了上面的内容。 平天海是万骨壑掌门,「禁阵奇书」肯定不止一份。夏蝉想摧毁界门,设下大阵。 邹平想必知道此事,他向「小玉」示好,正因他知道黍米界和修仙界之间的隔阂会被摧毁,世界规则失效,这里的凡人便也能修仙了。 他和夏蝉有同一个目的,不同阵营。 那他为什么要抓住夏蝉?华镜有个猜想。 夏蝉摧毁界门的目的是让黍米界凡人彻底臣服于万骨壑,邹平想要的是黍米界凡人和外面的人一样能修仙。 所以他说服所有人攻陷万骨壑营地,以夏蝉和一众弟子的性命为筹码,和怒浪谈条件。 譬如万骨壑永远不得伤害天海城百姓。 口头承诺已经不管用了,这场交易必须以心魔誓或怒浪的命为抵。 所以,邹平所作所为都是为天海城凡人的自由? 华镜揉了揉鼻樑,她怎么不太相信邹平是好人。 事实摆在眼前,万骨壑和天海城之间必然有一方是输家。看样子是万骨壑。 十五日一开、进入弟子人数和生机珠数量的限制都是假的。 万骨壑的歷代掌门用他们自己的方法保护黍米界。孰是孰非,难以断言。 华镜将所有东西恢復成原样。 除了被她拿走的最后一块龟壳,不得不耗费点灵力给一块木板化形。 她蹑手蹑脚地跃上房顶。 阿渡在望风:「发现什么了?」 华镜:「邹平是个好人。」 阿渡:「是吗?我不信。」 华镜只得将发现一五一十地说一遍。 阿渡的鸟爪划拉着青瓦,道:「我的直觉很准,从来没出过错。你说他是好人,还不如说我是只雌鸦。咦,你看,万骨壑的人下来了。」 一道又一道霞光如波浪遮住血色苍天。 怒浪来谈判了。 华镜倒想围观,她看了眼城墙方向,摇摇头,说了声「走」,往城中央的宅邸去。 通往地下的墙面洞开。 洞穴本就封闭,血腥味比她上次来时还重。 路上堆着许多尸体,除去凡人的,还有部分万骨壑的修士。 华镜认出一个是上次她来时在石室里「研习」的万骨壑弟子。 死状悽惨,仿佛死前看到什么恐怖之物。 阿渡咋舌:「什么东西能把他吓成这样啊?据我所知,凡人最怕的有两种,一是凡人,二是心魔。」 「那鬼呢?」华镜随口一问。 阿渡呵呵笑了声:「鬼不会害你,人可不一定。」 她脚下步履加快,先走到洞府尽头。 一块又一块的巨石掩埋住了通向万骨壑营地的门。 华镜折回,遮掩甬道的石壁仍保持原样。 「我上次用魔气打开过。」华镜指着石壁,「黍米界可以调用魔气,只是比较难。」 阿渡靠近石壁嗅了嗅,摇摇头:「不,不是用你的魔气打开,是这上面的魔气认出了同类,你能调用魔气也是因为身上残留了一些,再过段时间就消散了。」 第134页 「同类?偌大黍米界,能和我并称为同类的,除了你就只有……」华镜压低声音,「风一愚的分神了。」 阿渡飞起来,一头撞到了石壁上。 它没有撞得头晕眼花,而是径直穿过石壁,那障眼法也瞬间消失了,露出甬道和地上一条拖拽到深处的血痕。 血痕一直蔓延到大阵旁,几个修士被困在灵力茧里,昏死过去。 受伤最重的是赵仰星,地上的血就是他的。 此外没有其他人。 华镜进来前贴了张隐身符,这是她带着的最后一张了。 大阵石盘里只差一颗生机珠。 不可能恰恰少一颗,说明用阵的人不想现在就开启大阵。 「咳!」 一个修士挣脱了灵力茧,拍打同门的脸:「王师兄,你醒醒,快醒醒,我们一起逃出去。」 那修士被打醒了,有气无力:「你跑吧,我跑不了了,那个女修快回来了……」 「要走一起走。」他想拽掉灵力茧。 华镜看出这些人的灵力被封住了。 到万骨壑歷练的修士修为最高也才观真,修为高一个境界的修士能用灵力封住他们的灵脉。 「嘎!」阿渡跳了起来,「有人来了!」 甦醒的弟子来不及追究这只会说话的乌鸦从哪里来的,一道灵力射向他,穿过了他的眉心。 他死了,魂魄刚刚离体就被抓了过去。 俞梅影不知几时出现,离奇的是她不是从甬道进来,而是忽然现身在阵盘上。 「死了一个。」她呢喃,不悦地皱眉,「这下好了,差五个。」 这里有五个修士,死了一个,还剩四个。 九个修士……九是屈曲究极之数,九九归一,否极泰来。她要九个修士做什么? 俞梅影的注意力在修士身上,阿渡在地上像只走地鸡,尽量不发出声响,一点点靠近甬道。 但他忘了这里光明如白昼,一只黑色的乌鸦如一块会移动的污渍。 「乌鸦?」俞梅影惊讶道,下一刻手中的剑射向阿渡。 阿渡嘎地一声飞起来,往外逃。 俞梅影去小玉家时没见过阿渡,一只平白无故闯入的乌鸦——傻子才相信平白无故,她立刻提剑追杀阿渡。 她的腰间系了一串生机珠,足足上百颗。 果然,万骨壑的生机珠就是俞梅影偷走的。她要催动大阵,但不是现在。 邹平救了俞梅影,说服她帮助自己?俞梅影是那样好相与的人吗? 华镜暂时讲这些疑惑抛之脑后。 不管是邹平还是夏蝉,他们的目的达不成了。这个大阵阻止照骨镜感知分神,华镜必须毁掉它。 真那么想破坏界门,就再造一个吧。 华镜把石盘上的生机珠都取走,沿着大阵边缘寻找最脆弱的阵眼。 上回未能细细检查,这回花了点时间才找到。 华镜咬破手指,在飞剑上画符文。万骨壑弟子的剑,不知能否承受破阵的冲击力。 用片雪的话倒简单……但她已经给李观棋了。 准备就绪,华镜看准大阵边缘微不可见的裂痕,将飞剑一举插入—— 什么也没发生。 这念头刚出现,地震山摇,头顶五彩斑斓的灵石不期然断裂,正刺入华镜脚下。 她若不小心就会被削掉一半鼻子。 得走了。 山壁松动破坏了困住那四个弟子的灵力茧。 救不救? 念头滑过华镜的脑海。 第六十六章 杀念。 若问来黍米界之前的华镜, 她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若问前世未被背叛的华镜,她甚至会牺牲自己救他人。 念头只在一瞬。 两股灵力相撞,解开了四人的灵力茧。 赵仰星受伤最重, 其余三人恢復神智后搀着他逃跑, 在甬道塌陷的最后一刻逃出生天。 但赵仰星已经快不行了。 大阵里浓郁的灵力缓慢滋养他的心脉, 现在的他已近油尽灯枯。 华镜的神识扫过他的身体。 赵仰星被魔气伤过,他的根基全毁了。死后魂魄支离破碎,便是夺舍也不能。 此事定有魔修参与。 「赵师兄!」同门泪流满面。 赵仰星满是血的手在同门手臂上抓住一道道血痕,「那个大阵,不是, 不是那个……」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 眼睛紧紧阖上。 华镜抓住了他即将消散的神魂:「什么大阵?你是指里面那个大阵?」 赵仰星:「我从没见过那个阵,大师姐嘱咐我做的大阵不在这里,我不会这么傻把阵法设在脚下……」 黍米界竟有两个大阵。 「另一个大阵在哪里?」 赵仰星的下半身已趋消散,他的下巴乃至嘴唇渐渐弥散,只来得及双眼转动。 看方向是密林, 华镜离开洞穴, 跃上屋顶, 被以为已经逃脱的阿渡撞了满怀。 华镜抓住阿渡:「你不是逃跑了吗?」 「我那叫逃跑吗?我那叫被追杀!」阿渡被吓坏了, 「那个疯婆娘追着我跑,我又不能化形, 只能躲在附近,谁曾想她戴了几百颗生机珠, 神识、灵力跟不用钱一样!」 「你不会往人多的地方跑?」华镜反问。 阿渡气愤地指着附近道:「你看!」 第135页 一层薄薄的光膜将附近笼罩了起来。 光膜上还有令人晕眩迷路的符文。 琵琶乐音裊裊响起, 符文泛着鱼鳞般的光。 靠近此地的行人皆入梦般感到恍惚,不自觉转身离开。 这是观鹭崖的乐音攻击与符文阵法结合。 观鹭崖并不擅长阵法,万骨壑大多数弟子都是医修, 大多数人也修阵符保命。 如果俞梅影会此阵,上次就使出来了。 邹平确实是平天海的后人,对阵法一道天生敏感。此阵正是他传授给俞梅影的。 俞梅影踩着飞剑,反弹琵琶。壁画上的仙女弹的是无上仙音,那她弹得便是夺命魂曲。 灵力从四面八方涌向华镜,音符在一条条看不见的丝线上跳舞。 铮,琵琶轻轻拨弄,情人在耳畔私语,抵挡不住地倒入温柔乡。 华镜祭出白绫甩向八个方位,飞出不到一丈碎成一片片绫罗。 她跃起的一瞬,肉眼难以察觉的丝线交杂成黑寡妇的网,搅碎猎物。空气因此扭曲,震盪出一张痛苦的表情。 「乌鸦……」俞梅影蓦地抬头,她想起来了,「魔修!想不到你还活着。」 华镜:「邹平救了你,你替他对付万骨壑,生机珠都是你偷走的。你心中不是只有逍遥子么,这才多少天就移情别恋了。」 俞梅影冷笑:「与你无关,今日便是你葬身之时!」 俞梅影轮指琵琶,涂过红蔻丹的指甲对比玉色音板,像往上好的白玉泼了一潭血。 ——不,音板确实被染红了。玉色入绯,光膜也染上了淡红。 所有丝线被风吹动般颤了颤,水珠游走,若受到吸引向上提起,水珠凝成一条条细针,从针尖到尾一点点浸透血色。 所有红针离开了丝线。 一场上下倾倒的雨刺向华镜! 华镜双手交叠,掐出一个复杂的指诀,白绫应声而动,霎时弥散成一片白色的湖泊,泛着粼粼光泽。 她把阿渡扔进白绫湖,向俞梅影甩出一条白绫。 俞梅影指法顿改,一连串乐音从她指尖流泻,变化出穿戴甲冑的霸王。金边描成,像从画上走下来的英豪。 霸王持剑与盾,剑噼白绫,盾挡灵威。 白绫撕裂,俞梅影透过霸王,看见上千根红针刺穿了华镜。她的血如墨泼到白绫上,迅速染开,将白湖变成一湾血泊。 俞梅影的手指按住琵琶弦,霸王应声消解。 她得意一笑,忽然后颈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下意识反手将琵琶背在身后。 铮铮铮!琵琶弦断。 斩断琵琶弦的是一把白绫裁成的小剑。 俞梅影终于觉察不对,「你不是魔修吗,为什么你能用灵力?你到底是谁?」 她心口一跳,霎时明白了,「你是……你是衡武门的华镜对不对?风一愚说过,你能用灵力,我还以为是假的,一个魔修,怎么可能同时使用灵力和魔气?!」 华镜掐诀,身后上千把白绫小剑缓缓竖起,对准俞梅影。 「不,不要杀我!」俞梅影尖叫,「我好不容易能和逍遥在一起,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别杀我!」 华镜:「逍遥子已经死了。」 俞梅影:「他没有死,那个人是假的,他一直在这里等我。」 华镜挥散白绫小剑,小剑像洄游的鱼聚成一条溪流,变回完整的白绫,两段环住华镜的上臂,轻轻浮动。 她飞到俞梅影跟前,「我不杀你,除非你乖乖回答问题。」 俞梅影:「真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一个魔修这么好说话,说来我应该感谢你,难怪这么多年那个人只会伤我的心,因为他就是个冒牌货。你帮我杀了他,我应该回报你——」 她宽袖下的右手一捏,祭出一把掌中阮。 华镜淡淡:「别动。」 俞梅影甚至没来得及弹动一根阮弦。 她缓缓回首,方才吃下了千万根红针的白绫里伸出一把巨大的剑,剑身通红,剑尖就指着她的后背,隔着薄薄的衣料,俞梅影一动就会刺进她肉里。 华镜:「我可向心魔起誓,逍遥子已经死了。你说他是冒牌货,那真正的逍遥子在哪里?」 俞梅影面色颓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放你的狗屁。」 阿渡见胜负已出,飞到华镜肩上,「注意你的言辞啊,我说话都比你斯文。」 一把白绫小剑忽然刺向俞梅影的眼睛,她下意识后缩躲避。 红剑剑尖扎进肉里,钻心的疼痛游走全身。 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她的灵脉里狂欢。 华镜:「你还想见到他吗?」 俞梅影咬牙:「真正的逍遥子,多年前早就来黍米界了。他一直在这里等我,他说等界门打开了,我们就一起离开这,或者留在这,当一对神仙眷侣。」 华镜瞭然:「你的意思是邹平就是真正的逍遥子?」 俞梅影拧眉:「你见过他?这么多天,你躲到哪里去了?莫非,你混进万骨壑了?」 说到万骨壑,俞梅影嘲弄得很。 「你瞧不起万骨壑。」华镜试探道。 俞梅影:「我没有瞧不起他们,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和逍遥长相厮守。你们魔修不会懂的,你们没有感情。」 华镜:「俞梅影,邹平不是逍遥子。」 第136页 俞梅影暴怒:「他是!」 阿渡跟华镜咬耳朵:「你用魔气试一试她。」 华镜废了点功夫,调动魔气,指尖浮出一点点即将消散的淡红。 俞梅影眉心渗出薄薄的黑雾,眼神变得茫然。 阿渡:「这就对了,她被魔气操纵了心智。嗯……和你在洞穴里发现的魔气一模一样。」 「这么说邹平就是风一愚的分神了。」华镜狐疑,「他是寄生还是本体?」 阿渡:「我也不知道,别忘了世界规则还在呢。要是能把界门打破,君上能进来,我也能弄明白。」 华镜:「等等,我知道了。」 华镜取出龟壳,注入灵力。 龟壳泛起柔和的亮光,如华镜所料这上面有禁制,并且需要很多灵力。 消耗掉十几颗生机珠后,文字脱离龟壳,飘到半空中,组成一副从上而下的族谱。 华镜找到最后,平天海在黍米界的最后一条血脉是「邹正申」。 之所以是最后一条,因为邹正申有一个儿子,就叫邹平。但是族谱上邹平的名字变灰了,说明他早就死了。 平天海已经绝后,现在的邹平不是他的后代。 华镜不解:「他既然躲到黍米界,又要费尽心思打开界门,何必呢?」 阿渡:「也许他的目的不是打开界门?打开界门是好人邹平的想法。一个分神为凡人着想,谁信啊。」 华镜指尖贴住俞梅影的眉心。 稀薄的魔气沿着她的手指环绕前进,还没走到华镜的手臂就被阿渡的鸟嘴拽住,如吃蚯蚓一口气吞了。 俞梅影浑浑噩噩,渐渐缓过神。 华镜撤去红剑,白绫湖亦淡去,她打量俞梅影,「俞梅影,你还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吗?」 俞梅影脑海中与邹平相处的画面都变了,原本逍遥子的脸变成了她初见的面孔。 她痛苦地抱住头:「我不信,他对我那么好,为什么……为什么……」 华镜警告她:「逍遥子不爱你,邹平也在利用你,你去万骨壑吧,离开这里,别阻碍我的事。倘若你铁了心与我作对,我会杀了你。」 阿渡:「你说话怎么这么直白?很伤人的。」 华镜:「我方才没杀了她已是手下留情。」 阿渡揶揄地看着她。 华镜不适:「你这是什么眼神?」 阿渡:「其实我们魔界中人也没那么爱打打杀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们也很淳朴的。反倒是你们修士,总是打着正义旗号行自私之事。」 华镜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阿渡继续说:「那些正道天天说是我们魔界勾引他们,带坏修士,什么入魔。要是修仙界真的那么宜居,谁愿意去魔界啊。人害人,反而怪到魔身上来了。」 华镜抓住他的翅膀,「有话直说。」 阿渡挣扎:「我的意思是你别那么冷酷无情!我们一点也不提倡!」 「我很冷酷无情么?」华镜挑眉。 阿渡:「你自己不觉得?你不能因为被坏人伤害了就去伤害别人。」 华镜淡淡:「我没这么做。」 阿渡:「你有。」 华镜:「楚月西和谢危楼欠我的,我问心无愧。」 「那李观棋呢?他可不欠你的。」 华镜沉默片刻,道:「等我杀了风一愚,他便自由了。想去哪儿,做什么,与我无关。况且如你所说,我这一路走来,利用的人不少。我确实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恨我、想杀我的尽管来,我不怕。」 阿渡恨不得冲上去啄她脑壳。 「那李观棋要是快死了呢?你会不会救他?」阿渡问。 「他还有用处,我当然要救他。」华镜不解道。 阿渡:「那好,他没用处了,现在有我和君上在,你不用理他生死。」 华镜皱眉:「我还需要他稳住楚月……」 「他和我说过,如果命中注定和楚月西在一起就能听到耳语,那他已经做到了。楚月西不可能爱上谢危楼,你的计划成功了。如果你想杀谢危楼,也用不着李观棋了。」阿渡说。 华镜一怔:「……」 阿渡:「你更应该担心李观棋变成下一个谢危楼,他死了,楚月西痛不欲生,不也是报復她的好方法?再杀了谢危楼,风一愚,楚月西孑然一身。即便她是天命之女,这世上只剩她一个人了,她活着也没意思。」 华镜:「别说了。」 她想夺走楚月西的一切,她此生最爱不过风一愚和谢危楼。 华镜离她的目标越来越近,阿渡说的没错,楚月西既然已将李观棋当成心上人,他们都死了,她定会痛苦。 阿渡闭上嘴,刨了刨脚下。 反其道而行,华镜不会真的杀了李观棋吧? 第六十七章 真相。 「小煳涂, 你在院子里待着。」李观棋看向院门,紧闭的院门没有一丝动静。 他失落地摇摇头,走进厨房。 李观棋前脚刚进厨房, 院门便被人敲响了。 小煳涂拿下门栓, 「小玉……咦, 邹平哥哥,你是来找小玉姐姐的吗?」 邹平比了一个嘘声的动作,「我来找你的。」 小煳涂:「找我干嘛啊。」 邹平:「我想和你玩一个游戏,你愿意吗?」 小煳涂回头看厨房,「李汉哥哥在厨房, 你要玩什么游戏啊, 我叫上他一起吧。」 第137页 「不用,他待会儿就会来。小玉已经参与这个游戏了,她在等我们。」邹平攥住小煳涂的手。 小煳涂双眼忽然失去焦距,垂下头,「好的。」 等李观棋端着热汤出来, 花架下已没有小煳涂踪影了。 院门半敞, 一张掉落在地的纸随风飘起。 李观棋放下汤碗, 捏住纸张一角。 「李汉哥哥, 我们来玩捉迷藏吧,我就在密林。」 李观棋蹙眉, 小煳涂何来一时兴起。 他走到门前,地上有一行向前绵延的痕迹, 由一块块石子, 不,不是石子。李观棋蹲下,拾起一块放到鼻尖轻嗅。 似乎是……药材? 他不识药性, 读不出这是什么药。 天海城里有药材的只有医馆和济生堂,医馆已经被毁了。 李观棋有不好的预感,小煳涂不像胡乱走的,更像有人带走了他。 是万骨壑的修士吗?亦或者济生堂的人? 此时李观棋再看纸上「捉迷藏」三字,顿觉是个大人模仿小孩子写的字。 他回屋拿起片雪剑,将符箓都戴在身上。李观棋手里只有一颗生机珠,如果小煳涂真的被抓了,他此行冒险。 他捏着生机珠,在指尖揉搓片刻,下定决心,给华镜留下纸条,追踪痕迹去了。 华镜回到小院时便看见纸条,上面写着小煳涂可能被抓走了,他去密林。 华镜已经知道邹平是分神,万骨壑修士都被抓了,这药材必然是邹平留下的。 他为什么要引走李观棋?难道他已经知道李观棋的身份? 华镜带着阿渡,沿痕迹一直走到了密林中。 药材的痕迹在这里就断了,四面八方都是树木,华镜吃不准李观棋去了哪里。 这时阿渡鼻孔耸动,鸟首转向西面,「我嗅到了魔气,在那边。」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出现一个深坑。 小煳涂倒在中间,昏迷不醒,阿渡飞上前查看,「他没事。」 「李观棋呢?」华镜不见李观棋踪影。 阿渡用翅膀扇小煳涂:「醒醒,醒醒!」 小煳涂恍惚,睁眼看见阿渡,吓得大叫:「乌鸦在说话!」 华镜跃下深坑,「小煳涂,李汉哪里去了?」 小煳涂疑惑:「你是谁啊?」 华镜还顶着乔装后的脸,指尖按住小煳涂眉心,「告诉我,李汉哪里去了。」 小煳涂两眼发空,抬起手指向右边,「李汉哥哥去那里面了……」 阿渡一脑袋撞到了土层上,没入其中,又是和万骨壑洞穴一样的障眼法。 挖空的甬道一直通向密林最深处,一个天然的地下溶洞。 溶洞顶高三丈,镂有空洞,血月之光照亮镜面般的大阵。 夏蝉与几个被俘的万骨壑弟子被捆住放在阵中,李观则被单独放在一边。 恰好九个修士,李观棋不在阵中,说明邹平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阿渡:「我去救他!」 阿渡像一根从城墙射出的羽箭,在刺入敌人将军盔甲时被折断。 折断他的是一道斜空钻来的魔气。 阿渡的翅膀被钻出一个洞,他嚎了一声,倒在阵盘上。 邹平从黑暗中现身,遥遥望向华镜:「你来了,怎么样,决定和我携手掌控黍米界了吗?」 华镜拧眉:「邹大夫,你为什么引我相公来这?」 「还装?没必要了吧。我早就看出你和我一样,我们是同类人。」邹平指尖渗出丝丝缕缕魔气,「我知道你和我一样都是借一个地方栖身。」 邹平早就发现她是魔修了。 华镜:「你怎么发现的?」 「感觉和试探,我一开始感觉到你身上的气息还不敢确定,所以我假装和小玉有私情,你居然当真了。本来我想拉拢你,可你入戏太深,对凡人动了真感情。」 邹平指着李观棋,「今日我帮你杀了他,不客气。」 「气息……」华镜低语,「你不知道这是魔气?」 「原来它叫魔气。实不相瞒,我一直不知道这是什么。」魔气在邹平手背跳动,攀爬,「我一醒来就在黍米界了,为了活下去,我换过几个身份,直到取代了邹平,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那些所谓的天人原来就是修士。」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 邹平摇摇头:「我观察了他们很久,那些人过得不怎么样。修士又如何,还不是得勾心斗角。倒不如这黍米界快活。」 这个风一愚的分神甚至不知道他是分神。 离开风一愚之后他机缘巧合到了黍米界,他不老不死,和凡人不同,需变幻身份。 每过几十年,邹平便放弃眼下身份,杀了一个凡人,用魔气幻化成他的样子。 华镜想到禁阵奇书上提过,「这是驯界阵?」 「看来你去过我家了。」邹平点点头,「不错,这个阵法被我改过,原本是万骨壑那群修士弄的。」 「没必要再弄一个阵。」华镜能确定万骨壑之下的大阵是邹平做的了。 「当然有必要,驯界之后万骨壑的修士会到处找新的界主。这个阵用完就毁了,但那个阵只是被埋了。」邹平的手指点到夏蝉身上,「不错的替死鬼。」 「莫非是你挑起天海城和万骨壑的纷争?」 邹平:「早就有的事怎能说是我挑起,我不过抓了几个万骨壑修士,推波助澜罢了。」 第138页 先前被抓的三个修士就在这里。 邹平让俞梅影去处理地下洞穴的大阵,还让她抓了几个万骨壑的修士埋在里面,想不到华镜出现。 华镜忽然笑了。 邹平板起脸,不悦道:「你笑什么?」 「我笑风一愚,他肯定不知道他的分神居然做这么愚蠢的事。你想驯界,前提你得是个人。可你不是,你是风一愚的分神,他魂魄的碎片罢了。」 邹平怔了怔,旋即冷静:「胡说八道,你别以为生造几个词就能骗我。」 华镜撤去化形术,变回原本模样。 她跃下深坑,用法术封住了阿渡的伤口。 阿渡:「灵力臭!」 华镜用片雪剑划开李观棋手上的绳索,看了眼阿渡:「我能不能自己杀了他?」 阿渡:「分神不是人,不能杀,只有『吃』。」 君销骨便是用更纯正的魔气吃掉了风一愚的分神。 华镜:「可有后果?」 阿渡:「当然有了,你吃了他的分神,他的魂魄就在你体内。他会试着吃你的魂魄,夺舍你。」 君销骨这等魔君根本不怕风一愚那小小魂魄。 华镜就不一定了。 阿渡劝道:「反正不在这一时,等君上来——」 华镜:「我等不了。」 邹平惋惜华镜的拒绝,他并无杀华镜之心。 只是他想不到华镜反过来要杀他,剑气如虹,邹平忙操纵魔气挡下她的剑。 他只能操纵魔气,什么法术都不会。华镜剑势兇狠,灵力和魔气相撞,气浪撞破石壁,碎石速速往下掉。 邹平大惊失色,连质问华镜为何杀他的功夫也无,急退躲避。 这时一柄飞剑刺向华镜,她后跳躲开,定睛一看,救邹平的竟是俞梅影。 她还没清醒么,华镜剑指她身后的邹平,「你已经知道他不是逍遥子了。」 「可他救过我。」俞梅影不肯回头,她不想看到那张不是逍遥子的脸。 邹平怔了怔。 他利用了俞梅影。救起俞梅影的那一刻,邹平就知道她也是外界的修士。他用魔气蛊惑俞梅影,她眼中的邹平变成了年轻的逍遥子模样。 偷生机珠,抓祭品,她不惜一切帮邹平。 若问邹平是否有一丝愧疚?他又不是草木,他当然有。 可愧疚敌不过他的野心,他花了那么长时间进出万骨壑的洞穴,布置一个新的驭界阵。他不能止步于此。 如今俞梅影知道她被骗,被操纵了,却仍愿意站在这他这边。一股难言的感觉涌上邹平心头,他竟分不清那究竟是愧疚还是后悔。 「不自量力。」华镜向来很少嘲弄对手,她更多是不解。 俞梅影已经见过她们之间的差距了。被红剑抵住后背时,她脸上流露对死亡的恐惧。看得出来她不想死,可她现在与找死无异。 俞梅影祭出琵琶,一声不吭迎剑而上。 华镜挽了个剑花,剑影留下一道道未竟虚影,俞梅影指下流泻而出的铮铮乐音与虚影碰撞,若花般散开,「花瓣」落地留下深深剑痕。 俞梅影疯弹琵琶,一曲杀意浓结成千万只羽箭。 华镜扬手甩出剑气,若将军驭马在箭雨里杀出一条血路,右手释出白绫。白绫越过俞梅影直取邹平。 俞梅影看穿她意图却慢了一息。但白绫没有穿过邹平的头,被俞梅影危急关头甩去的琵琶挡住。 杀气腾腾的白绫刺穿了琵琶音板,一声是玉碎,一声是呕血。 琵琶是俞梅影的本命法器,琵琶玉碎,她捂着心口吐出一口鲜血。 华镜并不与她纠缠,身形往前欲取邹平人头。邹平方才被白绫吓住了,怔在原地不敢动。 俞梅影长臂一挥,拨动掌心阮的丝弦。 华镜皱眉,手指一转,白绫掉转方向,如一柄大锤砸向俞梅影的胸口。 与此同时阮音一重又一重化成一只仙鹤,撞了一下邹平的腰,邹平跌坐在仙鹤上。 仙鹤髮出一声清脆的阮音,振翅高飞,驮着邹平往溶洞出口飞去。 俞梅影掉到大阵上,镜面映出她猩红的唇。 她着急地抬头看去,只见华镜片雪剑在手,压根不需动用白绫,剑自脱手如流光,刺穿仙鹤。 仙鹤哀鸣,碎作翩翩飞花,晶莹若沙。 邹平落下,他在半空还未坠地时,片雪剑旋转一圈回到华镜手中,她墨发变白,双眼染黑,俨然魔女模样,对准邹平的后背心口处—— 「不!」 重物砸落在地声。 俞梅影胸口被血染红,她倒在邹平怀里,艰难地睁开眼,凝视他惊愕的眼。 「我不恨你。」她呢喃,旋即阖上了眼。 华镜的剑架到邹平脖子上。 「你为什么非要杀我?」邹平很平静道。 「我说过你是风一愚的分神,风一愚是我的仇人,要杀他,得先杀了你们。」华镜道。 「我们?看来我不是唯一一个。他们也和我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华镜:「我只杀了一个,它和你不一样,为了活命它放弃躯壳,寄生在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身上。」 「它为什么那么做?」 华镜:「因为执念,它被那个女人想保住孩子的执念吸引了。你呢?你的执念是什么?」 第139页 「我只是想掌握命运,那些修士……我讨厌他们。」邹平闭上了眼,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别以为你为我而死我就会放弃,俞梅影,你还是恨我吧。」 大阵镜面泛起惊人的光! 也是这一刻华镜斩断了邹平的头颅,他的脑袋歪向一旁落到到几步开外。 魔气从伤口断面冉冉升起,试图逃跑,华镜的绯红魔气幻化成一头张开满嘴獠牙的猎豹,兇狠地扑向魔气,撕咬、吞噬。 吃掉的那一刻她感觉脑海中多了什么,往后退了两步。 「救命啊!」阿渡的唿喊及时唤回华镜神智。 邹平催动了大阵! 夏蝉几人忽然睁开眼,看着血月痛苦哀嚎,他们的血肉迅速流失,从他们身下,仿佛镜子那边有谁推倒了一大缸鲜血,染红镜面。 华镜奔向阿渡,发觉脚下陡然沉重。 镜面在将她往里拽! 第六十八章 灵兽。 华镜立刻将片雪剑扎入前方, 剑尖与镜面相触,若坚硬的石头碰上金刚。 灵力和魔气都被镜面吞噬了,无数只手将她往下拉。 「走!」华镜果断地对在阵外的李观棋和阿渡说。 阿渡强撑一边受伤的翅膀, 摇摇晃晃飞到华镜上边, 两只爪子抓住她的肩膀往上拽。 李观棋搬起掉落的石头狠砸镜面, 这当然没用,他情急之下煳涂了。 华镜半身被拉了下去,她不得不抓住阿渡的翅膀,用力将他丢了出去。 下一刻李观棋扑到阵上,透明的手抱住了他的腰, 他握住华镜的手。 一如他义无反顾地扑向裂隙时。 第一次或是他无知, 这一次却无法解释了。 华镜惊愕地看着他倔强的眉眼。 都这时候了,李观棋还能挤出一个笑容,反过来安慰她:「别担心。」 你去哪我去哪。 轰隆隆如大厦将倾,阿渡爬起来,只见镜面冒了一个泡, 李观棋和华镜都不见了。 溶洞崩陷, 眼见两人已无生还, 他奋力从洞顶飞上了天。 无数道流光划过天际, 是万骨壑修士的剑光。 一道流光转弯,很快近了阿渡, 阿渡惊喜地喊了一声「君上」。 君销骨把他丢进宽袖,也就前后脚的功夫, 几个万骨壑修士紧随而至:「这里怎么塌了, 下去看看。」 君销骨淡定点头:「我放风。」 一个女修笑道:「师弟真幽默。」 旋即几人落到了废墟上,取出一件圆盘形状的法器。 法器落在废墟中央,炯炯发亮, 碎石被吸引地纷纷升起。 碎石都被掘出,却什么也无。碎石底下,仍是石头。 「分明感到有一股魔气沖天而起,怎么什么也没有?」男修诧异道。 「咦,那位师弟哪里去了?」女修恰时抬头。 ** 小小的华镜在练剑。 她第一次练沧海剑诀,歪七扭八,被风一愚狠狠地批了一顿。 风一愚说她不用心,若总这么懈怠,怎么当衡武门的大师姐,怎么给其他弟子当榜样。更别提飞升了,资质最差的刘师弟都能飞升,她只能在修仙界仰望刘师弟脚下仙云。 华镜年纪还小,被说后哭了一顿。第二天红着眼睛继续练剑。 她一直练不好第三式「奔雷」,半日下来,使了一千次,刺得还是不准。 华镜颓废地丢掉了剑,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 「这就放弃了?」一道声音从她后侧方响起。 华镜吓了一跳,连忙起身。风一愚站在长廊里,负手而立。 华镜忙将剑拾起来。 风一愚:「奔雷,你还是练不好。」 华镜怕风一愚责骂,又试了一遍。这一次甚至不如上一次好,剑锋偏了,她差点跌倒。 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 风一愚耐心道:「不是这样出剑,『奔雷』之名取自云中雷电,雷电之势不可当,在云中酝酿许久,轰然而至,其力可净天地。你使出奔雷时便记住,这一剑要净万物。」 华镜又出了一剑。 她紧张得手心都是汗,风一愚摇摇头,没有责怪她,而是握住她的手演示了一遍。 华镜有些明白了,下一剑有模有样,只是差了气势。 风一愚站在一旁,让她再练几次。 「很好。」他一脸欣慰地鼓掌,「这才像样。」 华镜露出笑容。 她转过身,周围场景忽然变幻,但她丝毫没有察觉,身形抽芽,转眼成了个温婉美人。 华镜手握飞剑,一套沧海剑诀气势如龙。可惜她的飞剑过于一般,已不适合观真境。 华镜掂了掂飞剑,太轻了。 她昨日才去过执事堂,询问是否有铸剑的好材料。 韦大执事说近来缺乏好材料,但听说不邙山有一块生出灵智的陨铁,几个弟子遇见了打不过便将消息告知执事堂,他们还没派人去取。 这任务已挂出三四天了,许多弟子垂涎,可一问那陨铁的修为相当于观真境,他们没一个够资格的。 华镜自然而然将带回陨铁的任务揽到名下,离开前要向风一愚辞行。 踏入重瑶宫,风一愚捧出一个上古孤藤制成的宝盒,「阿镜,你来得正好,为师送你一样东西。」 华镜掀开盒盖,剑芒的光令她不禁眯了眯眸,定睛看,是一柄上好的飞剑。 第140页 她面露喜色,拿起飞剑仔细端详,「师尊,这剑是哪来的?」 「哪来的不重要,这剑以后就是你的了。」风一愚满目慈爱。 华镜注入灵力,脑海中响起一道脆生生的童音,「你是我的主人吗?」 她一怔,难掩欣喜地对风一愚说:「师尊,这剑有灵智,它的品阶得是宝器了吧。」 风一愚愣了愣,笑道:「是啊,既然有灵智,那一定是宝器。」 华镜仔细端详剑身,反手刺出一剑。无形寒气立刻将周围的空气冻结了,她张口吐出一口白气。 「这把剑是寒属性啊,我很喜欢。」华镜开怀大笑,「多谢师尊。」 风一愚:「你喜欢就好。」 「大师姐。」有谁在身后喊华镜。 华镜回身,周围场景又变了,她的小师妹楚月西穿着俏皮的粉色道袍,吐了吐舌头,「大师姐,那把剑真好看啊。」 华镜微笑,抚摸剑身,「这把剑叫片雪,是……师尊送给我的。」 莫名地卡壳。 华镜皱眉,不待细思,谢危楼走上前来,「阿镜,我有话和你说。」 楚月西楚楚可怜地拧眉,看着谢危楼:「师兄……」 「月儿,你先回去,我待会儿去找你,好吗?」谢危楼温柔道。 华镜不禁皱眉。 他几时和楚月西这么亲昵,还喊「月儿」。 楚月西离去,谢危楼郑重地看着华镜,「阿镜,对不起,我爱上月儿了,希望你能成全我们。」 华镜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但那不是悲伤,亦非痛恨,她更多觉得可笑,可嘆。 「我知道你善解人意,你肯定不愿看我和师妹难过。你我之间也没真感情,我知道,你只是将我当成师弟,你根本不爱我。一个爱我的人不会是这种态度,你不生气吗?你不愤怒吗?你这样绑着我根本没意思。」 华镜攥紧片雪剑,眼神冷了下来:「谢危楼,你可真要脸——」 剑光从华镜身旁飞过,穿透谢危楼心口。 风一愚飘然而至,唾口大骂:「不肖弟子!你和阿镜的婚事乃我亲口承诺,你竟敢背叛她?!今日我就替衡武门剷除你这个无心渣滓!」 谢危楼瘫倒,华镜上前查看,他已经死了,魂魄也被粉碎散逸世间。 风一愚一脸慈祥,「阿镜,你不要怕,有师尊在,师尊为你做主。」 华镜怔怔地看着他。 风一愚伸出手,「来,以后你就是衡武门的掌门。」 华镜看着他宽厚的手掌。 「那楚月西呢?」华镜仰起脸。 风一愚道:「我已决定将她逐出衡武门,虽然她是我的女儿,但她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我决不能让她带坏宗门风气。怎么样,这处置你满意吧?」 华镜点点头:「那你呢?」 风一愚一愣:「阿镜,我可是你师尊,是我将你抚养大啊!你的剑法是我教的,那柄剑是我送的,我对你多好啊,莫非你连我也要杀?」 华镜嗤笑:「原来我在师尊眼中这么好骗啊。」 她右手一抖,刺向风一愚心口。 风一愚面露惊恐,化作云烟又重聚在十几步外,气急败坏道:「我给了你想要的,你还不知足?快把身体交出来!」 他的话没说完,华镜一剑刺穿了他的心口。 风一愚摇摇晃晃,消散了,旋即又出现在另一边,得意道:「你杀不了我!大不了一直耗下去,我就不信你还能从这心魔里出去。」 华镜握紧片雪剑。 她险些忘了,阿渡说的是「吃」,不是杀。 风一愚还在沾沾自喜,算计华镜何时投降。忽见她丢掉片雪剑,剑如箭直飞出去,又环绕一圈回到她手上。 剑的轨迹凝成了一把又一把剑痕,在华镜的操纵下化形。 她左手掐出莲花,指向风一愚:「去。」 几十把剑听她指挥,纷纷扑向风一愚。 风一愚不为所动:「你还没发现这么做徒劳吗?!」 华镜压着眉眼,剑痕先动她后动。 剑痕宛若商量好了,没有一把穿透风一愚的身体,他们涌向风一愚,穿过他身体边缘。 他还想嘲弄华镜,忽然笑不出来了。 华镜一头墨发变白,显出魔形,左手凝聚浓浓的绯色魔气。 同时她右手的剑刺向风一愚,吸引了风一愚注意,等风一愚发觉不对时魔气已经缠住了他的脖子。 他慌了,化成淡淡的魔气想逃跑。 华镜张开嘴,一口咬住魔气。响彻天地的惨叫响起,伴随分神似男似女的求饶:「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 华镜面无表情,咬住一口,狠狠往上一拽! 分神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空空如也的内里。 她就这么一口一口,把风一愚的分神吞吃入腹。 地上,谢危楼的尸体不见了。一片白茫茫,不见所有干扰她的事物。 华镜以为她会从这里出去,等了一阵子,没动静。 她应该是被困在心魔里了,分神都死了,还不放她走? 华镜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一丝裂缝。 她丢掉虚幻的片雪剑,双手并用,撕开裂缝。 但这裂缝至多撕出西瓜般大的口子,她过不去。 华镜往里看,一片漆黑中有一点光,似乎是个人,背对着她。 第141页 他是谁? 仿佛听到华镜的声音,那人忽然飞向她。 华镜不知是敌是友,后退两步。接着裂缝越来越大,一只手伸了出来。 她怔了怔。 这只手她认得,就是在心魔幻境里将她拽出去的。 她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周遭一切破碎,她睁大眼,终于看清这个帮了她的人是谁。 「李……观棋?」 太荒谬了,她内心深处的渴望居然是李观棋?! 华镜眼神一黑,一切归于虚无。 ** 李观棋和华镜被吸入镜面,他意识尚存,华镜却昏迷不醒。 镜面下是深海,无形的手把他和华镜往下拽。 李观棋费了很大劲,才靠到华镜身边,为了不分开,他解开腰带绑住两人。 一只手做起来很难,完成时他不禁松了口气。 这时风云突变,一个漩涡把他和华镜吸了进去。 待李观棋醒来,他看见木屋横樑。 太好了,看样子他们被救了—— 「醒了醒了,快过来看!」门被推开,一个少女欢天喜地。 李观棋想起身,上身拱到一半,卡住了。 他低眸看见一片毛茸茸的小腹。 一个放大几十倍的少女面孔出现在上方,打量他。 很快另一个少女凑过来,埋怨道:「这只尖齿兔怎么断了一只手?你买的时候也太不仔细了。」 说罢少女戳了戳他的肚子。 李观棋:「……」 他转头看向另一边,又是一只尖齿兔,闭着眼还没醒。 李观棋有能辨认出华镜伪装的神奇能力。 即便他不愿意承认,但这只尖齿兔就是华镜。 他和华镜,变成灵兽了。 第六十九章 秃了。 「可我买的时候他分明四肢健全啊, 可恶,那个修士用了障眼法,我去讨说法!」少女气嘟嘟地往回走。 「你傻啊三春, 那些人都是散修, 灵石到手就跑了。我早跟你说过, 尖齿兔嘛,我们去抓两只不就得了,现在好了,这只我可不要,我要那只。」 季三春瞪眼:「我们说了你要公的我要母的, 秦瑟瑟你出尔反尔!」 秦瑟瑟耸肩:「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这只残了。」 季三春拽她袖子, 「我不管,我们说好了,你要是这样,那我们去找崔师姐评评理。」 「崔师姐已经很忙了,哪有空管这种小事。」秦瑟瑟把袖子拽回去。 季三春跺跺脚, 圆乎乎的小脸瘪下去, 一副快哭的样子。 秦瑟瑟尴尬, 「你别哭啊, 行吧行吧,那这只我拿走。」 季三春破涕而笑。 秦瑟瑟:「哎, 每次都是你哭一哭我就投降了。听说女子的眼泪能让男子投降,可我一个女的, 怎么也吃这招呢?」 季三春用袖子擦了擦脸, 「要不然就都养在我这,你带回去还要看顾他们拉屎撒尿,你有这耐心啊。」 秦瑟瑟摇摇头, 笑了:「没有,那正好,我每日过来摸一摸,又不能负责,多棒啊。」 季三春佯装生气,「哼,还说你投降呢,吃亏的分明是我。」 「不就是一只手断了嘛,我们去找崔师姐,她一定有办法。」秦瑟瑟揽过她胳膊,两人有说有笑地偕同离开了。 李观棋费劲地仰卧起坐,他化身的尖齿兔腹部柔软,肉嘟嘟的,十分妨碍他起身。 持续尝试失败后他干脆躺下,翻身,终于站起来了。 尖齿兔手短腿长,走起路像袋鼠。 李观棋迈出第一步,扑了个狗吃屎。他单手撑地,稳了稳身形,又走了几步,总算找到尖齿兔走路的诀窍。 华镜侧躺,耷拉着两根长长的兔耳,李观棋是短尾,她是长尾,尾巴和两只脚都脏兮兮的,显然在泥地里滚过。 李观棋看到角落里琉璃盏盛的水,是两个少女给他们饮用的。 他捧起琉璃盏,摇摇晃晃地走到华镜身旁,放下后用爪子沾了水,帮她擦拭沾满半干泥土的脚。 季三春对他们不错,准备的盒子是盛放灵药的冰玉,既能维持盒子里的温度又散发淡淡灵气。 不知从哪得知尖齿兔喜爱风滚草,她们放置了许多。 李观棋把风滚草撕开,压扁,擦干华镜的脚。 他还帮忙清理了尾巴,除了……李观棋头大,他见过的尖齿兔都是死的,它们和狸奴一样都是自己清理「那里」吗? 他只好假装不知道,两只前爪摇晃华镜:「阿镜,醒醒。」 ——李观棋心里是这么说,出口变成了「叽叽叽」。 华镜还是没醒,李观棋有些口渴了,捧起清水喝了一口。他看向华镜,捧了一爪清水送到她嘴边。 「叽叽。」 清水沿华镜的尖齿,往下流了一地,李观棋失落地垂下头。 若她只是此时不醒也罢了,李观棋担心她会就此昏迷。 那两个少女是修士,她们一定有办法,或许可向她们求救。 又过了一阵子,季三春和秦瑟瑟回来了,还带了她们口中的「崔师姐」。 李观棋发觉「崔师姐」有点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季三春指着李观棋道:「师姐,你能不能帮他治好断了的手啊。」 崔师姐两指捏住李观棋后颈的皮,提了起来,仔细打量,「普通的生肌丸治不好,不过我有妙骨丹,能保他断肢再生。」 第142页 季三春欣喜:「太好了。」 崔师姐看向她们,笑了笑:「两个傻丫头,一颗妙骨丹要五十贡献点。用在一只尖齿兔身上,被师尊知道了要怪你们的。」 季三春立刻抱住秦瑟瑟:「师姐别说出去嘛,五十贡献点我俩还是有的。」 崔瑟瑟无奈地扳手指,「上个月的外勤白出了。」 崔师姐:「我恰好有一颗妙骨丹,这样吧,等你们有多余的贡献点再去换了还给我。」 季三春开心地欢唿:「我就知道崔师姐最好了!」 秦瑟瑟也笑了:「多谢崔师姐。」 季三春拿到妙骨丹,立刻扒开李观棋的嘴,塞了进去。 丹药从食道下滑进入肠胃,药性发散,如一团烈火分散成无数小火球钻入经脉,李观棋断臂处不可遏制地发痒,一只崭新的手臂破皮而出。 ——还是兔手。他攥了攥爪子,新的左手比右手慢一拍,再适应几日就好了。 「你们啊,少年不知事。」崔师姐摇头轻嘆,自言自语道,「我很羡慕你们。」 季三春和秦瑟瑟对视一眼。 崔师姐展颜一笑:「好了,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这两只尖齿兔既然是你们的灵宠,就早些去领个牌子,免得被其他师姐妹下锅煮了。」 季三春惊讶:「真的吗?」 秦瑟瑟:「一听就知道是师姐吓唬你啊,笨蛋。」 两人将崔师姐送走,折返寝舍。 季三春发现华镜被清理过了,「咦,你什么时候瞒着我回来过?」 「你傻了吧。」秦瑟瑟提起华镜,「不是你清理的?」 李观棋急了,一个劲地往上跳,想把华镜抢回来。 秦瑟瑟注意到他的行为,「难道是这只公兔做的?」 「不会吧,我买的时候那个人可没说他们是一对。这要是一对也太可怜了,一起被抓。」季三春难过地说。 「怎么可怜了,被我们养着不知多快乐,总好过被衡武门的弟子杀了串成一串,带回去换贡献点吧。」秦瑟瑟说到衡武门就拧眉,「那些人真讨厌。」 她把华镜放了回去,李观棋立刻跑到华镜身边,见她气息平稳,一颗悬着的心落下。 他这才开始注意这俩少女是哪个宗门的。 她们的道袍虽朴素,却暗藏玄机。袖口用银线缝了飞鸟游鱼,衣上白线缝了百花争艷,衣缘金线缝了护体符文,一件普普通通的素色道袍,在不起眼处花费诸多心思。 修仙界只有一个宗门如此讲究且都是女修,十里明月。 季三春:「我昨天见到小冉,她说有个衡武门弟子用一捧相思草向她求爱。她拒绝了,那人气急败坏,把相思草扔到她身上,咒骂她不知高低。」 秦瑟瑟:「希望步天节早点过去,十里明月不欢迎自大的男修。」 十里明月附近多灵药山,衡武门用杀戮换取贡献点,十里明月则用採摘。 一根相思草在衡武门执事堂能换十点贡献,在十里明月遍地都是,和狗尾巴草一般身价。 「不过他们的大师兄还不错,好像是叫谢危楼?他风度翩翩,知书达理,大家都喜欢他。」季三春憧憬地说。 秦瑟瑟撇唇,「你也喜欢他?可惜啊,他天天跟在那个师妹后头,根本瞧不上你。」 季三春跺脚:「秦瑟瑟,你又和我唱反调!」 秦瑟瑟笑道:「三春,你这个小傻瓜,我这是在救你。你是没见过他在那个楚师妹面前有多卑微,而且那个楚师妹和另一个师兄早有姻缘,即便那个人失踪了,不还没死吗,他不要脸地往楚师妹身边凑,足以说明他不怎么样。」 季三春委屈道:「那又怎么样,他默默付出的样子很吸引我。」 「反正他不会喜欢你。」秦瑟瑟也生气了,抱起冰玉盒,「我要给他们洗澡,你要真那么喜欢谢危楼,你就去找他吧。」 走出门,秦瑟瑟跺脚,狠狠地骂道:「笨三春傻三春!」 她平静心情,低头发现公兔盯着她,「你也贊同我说的对不对?我这人呢,直觉特别准。那个楚月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要真那么想找到心上人,一个人去做不就得了。谢危楼天天缠着她,她也没什么表示。我看她啊,没那么喜欢那个师兄,她只是贪图有人对她好而已。」 她说的很对。 李观棋留在楚月西身边,观察到的她便是这样。 楚月西自小无父,母亲很早也死了,被娘家嫌弃,被驱逐。她喜欢讨好别人,却也爱索取。对她好的人便是好人,对她不好的便是敌人。 秦瑟瑟将冰玉盒端到水井边,略施法术,深埋在十里明月底下的沁心泉乘风飞进木盆里。 「这只母兔怎么还不醒?」秦瑟瑟戳了戳华镜。 华镜没动静。 「罢了,听说散修抓灵宠的时候都会下药,或许是药重了点。」秦瑟瑟用手帕蘸取泉水,帮华镜从头至尾擦拭了一番。 这泉水十分神奇,只需一遍,她的绒毛便干干净净。 秦瑟瑟还要帮李观棋擦。 李观棋躲开她的手,捏住鼻子,噗通跳进水盆里。 秦瑟瑟愣了愣,李观棋从水里浮上来,用爪子自己搓。 「你可真是忠贞啊。」秦瑟瑟把干净的帕子搭在水盆边,「难道你能听懂我说话?」 第143页 李观棋用帕子擦了擦,重又爬回冰玉盒里。 他迫不及待地蹲在华镜身边,如一位千年古墓的守卫。 「尖齿兔都有爱情,就我没有。」秦瑟瑟半开玩笑,说完咬了咬下唇,把水倒了,回到寝舍。 季三春不在屋里,或许真是去看谢危楼了。 秦瑟瑟发闷气,将有灵果和糕点的盘子房间冰玉盒,往床上一倒合被而睡。 李观棋把果子撕下一块,递到华镜嘴边。 「叽叽。」他随时在等华镜醒来。 华镜的嘴微微张开了。 李观棋开心得几乎要蹦起来,他将果子塞入她口中,华镜也缓慢地咀嚼。 就这么吃了一会儿,她不肯张嘴了,想必是饱了。 做完这些事,李观棋便一屁股坐在旁边。 他生怕一觉睡醒就看不到华镜了,于是睁大兔眼坚持不休息。 秦瑟瑟睡下后不久,季三春回来了。 她垂头丧气,往秦瑟瑟床边一坐,「瑟瑟,我去看谢师兄了。」 秦瑟瑟不吭声,季三春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瑟瑟,真的像你说的,我看到他对那个楚师妹大献殷勤,一点骨气也没有。」 秦瑟瑟立刻坐起来,得意道:「我说过吧,你不听我的。」 「我错了。」季三春委屈巴巴。 秦瑟瑟:「会认错是好事,以后你就应该听我的,不要再对衡武门的男修抱有幻想了——」 「但是我发现一个长得很帅的万骨壑弟子!」季三春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两眼放光。 秦瑟瑟:「……」 「我一直觉得万骨壑弟子的衣服都好丑好丑啊,黑不拉几的,但是他穿就特别好看,特别放荡不羁!他还随身带一只乌鸦,那只乌鸦也好帅!」 正在打瞌睡的李观棋立刻打起精神,听这描述是魔君? 秦瑟瑟大怒:「季三春!」 季三春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干嘛?」 秦瑟瑟:「你怎么一点记性也不长,一个人的外表不等同于他的内心啊。万骨壑最近出了什么事你不知道啊?」 「不就是在老祖宗留下来的小世界里胡作非为么,他们拿凡人试验,不也是为了医术,你之前可没这么义愤填膺啊。」季三春捧住秦瑟瑟的头,「你不会摔坏脑子了吧?」 秦瑟瑟拍她的手:「你才摔坏了,你现在摔个给我看看。」 季三春捂住手背,扁扁嘴:「瑟瑟,你好兇啊。」 「我还可以更凶。」秦瑟瑟露出上下两排牙,掀开被褥,「去看看那只母兔醒了没。」 「还没醒啊?」季三春走到冰玉盒,忽然乐了,「你快过来看,这只公兔在打坐呢。」 李观棋的屁股贴着地,所有肉肉堆成一团,两只短手无处安放。 「他这哪是打坐,分明是想用『硕大』的身躯保护母兔。」秦瑟瑟又揪住了李观棋命运的后颈肉,「把他留在这,咱们带母兔去药师堂看看。」 李观棋立刻激烈挣扎,抱住秦瑟瑟的手。 秦瑟瑟甩了两下没甩掉,反而把李观棋的毛甩飞了。 空气中飘着他掉了的兔毛。 秦瑟瑟另一只手抓住李观棋的背,硬把他扯下来,放进篓里。 「你担心什么啊,我们带她去看看病,很快就回来了。」秦瑟瑟用力戳他的脑门。 季三春已经抱起冰玉盒:「走吧。」 秦瑟瑟着急跟上她,背对李观棋。他抓住时机跳出竹篓,抱住秦瑟瑟系在腰间的储物袋。 去药师堂的路不远,但十里明月地势复杂,二人选择御剑飞行。 到降落时李观棋的兔毛又被吹飞了不少。 此地是十里明月腹地,允许其他宗门弟子踏足的天梯设在外边,因此进出药师堂的都是女修。 季三春将冰玉盒放到桌上,招唿一位女药师:「师姐,你帮我看看这只尖齿兔怎么了,一直没醒。」 女药师提起华镜,放到软垫上,催动神识。 她诧异地「嗯」了声,又试了一遍,「奇怪,我的神识一碰到她就消散了。」 季三春也试了试,「真的诶,瑟瑟你试试。」 没见秦瑟瑟凑近,季三春回头一瞧,秦瑟瑟捏着李观棋的后颈肉,眯起眼,「我居然没发现你。」 秦瑟瑟把李观棋也放到了软垫上。 女药师:「都一样,我不能用神识我就不知道这两只尖齿兔出了什么问题。」 季三春:「原因可能是?」 女药师:「也许是有主的灵宠,主僕契约会屏蔽神识。」 季三春倒吸一口凉气,愤怒地说:「散修没一个好东西,骗子!」 秦瑟瑟比较理智:「能否解除原先的主僕契约?」 「可以,只要你们的修为比原主高。」女药师打量她二人,笑道,「摘星境已经可以自己抓尖齿兔了,你们怎么会去市集买呢?」 「一时兴起。」秦瑟瑟无奈道,「可是师姐,我们已经摘星境了,再往上就是揽月,哪个揽月境修士这么傻和尖齿兔签订契约啊。」 这种观赏性灵宠一般只有摘星以下的修士喜欢。 女药师:「我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你们把这两只尖齿兔留在药师堂,再去抓两只无主的。」 季三春愣了愣:「师姐你要养他们?」 「养?这里可是药师堂,灵宠在这儿只会变成灵药。」女药师笑道。 第144页 两人面面相觑,秦瑟瑟率先道:「我要把他们带回去。」 「师妹,我已经是揽月境了,我的神识没用,说明原主的修为至少是观真。你们俩才摘星,尖齿兔又活不久,等你们突破观真,他们都死了。」女药师劝道。 季三春郁闷:「多谢师姐,我也想把他们带回去。」 女药师:「那好吧。我不知这只母兔为何沉睡,不敢乱用药,你们带回去照顾,若醒了是好事,若醒不了,那没办法。」 季三春把华镜放回冰玉盒,余光瞥见李观棋低垂脑袋,一副比她还伤心难过的样子。 她把李观棋捧在掌心,「小傢伙,你听得懂我们说话?放心,就算她这辈子都醒不了,我也会照顾你们寿终正寝的。」 秦瑟瑟:「那如果他们的主人找上门呢?」 季三春悲愤地看了眼储物袋:「我,出高价买!」 秦瑟瑟无语:「三春你这个笨蛋。」 真的是个笨蛋。 比你高两个境界的修士,不是你想买,得看他乐不乐意卖。 ——华镜心说。 李观棋一回到冰玉盒,立刻跑到华镜身边。 还是以守卫的姿态坐下,背对华镜。 华镜看着他后背上一片光秃秃:「……」 现在是尖齿兔的换毛期,他不知道吗? 她早就「醒」了,但不是广义的甦醒。 华镜能感知外界一切,包括李观棋给她擦脚擦尾巴。但她睁不开眼,也动不了,仿佛清醒的魂魄被囚禁在昏迷的身体里。 都自身难保了,还想救她呢?总在做多余的事,真是一枚不合格的棋子。 华镜长长地嘆气,李观棋听不见。 她就不应该去牵那只手,这下放不开了。 华镜不得不直面她的内心。 她啊,头脑不清醒了。 第七十章 谢谢。 李观棋扛不住睡意, 坐着睡着了。 明月近在窗前,季三春和秦瑟瑟盘膝打坐,吸收月华灵气。 流淌的月华若丝绸般肉眼可见, 淡淡地覆盖华镜一身。 她全身毛孔张开, 争先恐后地吞吐月华。 华镜推测邹平做的驭界阵不完整。他死后, 大阵能量无处可去,其力一分为二,改变了华镜和李观棋外形。能量不会消失,只是被封印了。 十里明月的灵气、草木乃至地下泉水常年被月华笼罩,极纯净。 秦瑟瑟给华镜擦拭时, 沁心泉的灵气透入她肌肤, 唤醒了一点点被封印的能量。 她动不了,因为体内有魔气,魔气和纯净灵气相冲,为了保护她,魔气也沉寂了。 此时她体内的能量被月华唤醒, 灵气转换成灵力, 充盈体内, 只要不断吸收月华就能动弹了。 问题是她不能变回人形。活跃的魔气和纯净灵力势不两立, 她留不住这股灵力。 华镜的尾巴挪动位置。 她缓缓眨了眨眼,蹬了一下腿。 华镜吃力地坐起来, 打坐调息。月华源源不断流入体内,她将被唤醒的能量囚禁在丹田里, 嘴边渗出一缕缕烟云般的精纯灵气, 再回纳丹田,凝聚成一粒珠子。 华镜只留下部分能让她自由活动的能量,剩下的都存在珠子里。光这颗珠子里的能量就要一个修士勤勤恳恳打坐一百年。 夜过半, 乌云遮住明月,窗台转暗。 她活动活动手脚,华镜和李观棋一样控制不好尖齿兔的身体,适应了一会儿,她走到李观棋面前,他已经睡着了。 华镜伸出一只爪子,点在李观棋覆盖厚厚白毛的胸口,李观棋往后倒,睡得很沉。 她摇了摇头,不期然地看见两团毛茸茸的小圆球。 华镜:「……」 她用爪子捂住了眼睛,一只爪子捂不住就两只,挪到边上扯下秦瑟瑟挂在冰玉盒上的手帕,给李观棋披上了。 华镜试着联繫阿渡和君销骨,失败了。 她也听到她们说的,君销骨和阿渡一起来十里明月了。楚月西、谢危楼也在。 听上去君上一如既往的嚣张,不管天命之女在不在都大摇大摆。 对了,她的储物袋和片雪剑。 她和李观棋变成尖齿兔之后被一个散修拾走,储物袋和片雪剑极有可能也被那人拿走了。 片雪剑是她的本命剑,心神合一可召唤,华镜倒不担心。可储物袋里有照骨镜。 也许君销骨有办法,照骨镜被他改造过。 李观棋翻了个身,手帕滑到一边。 尖齿兔会感风寒么?华镜把手帕拉好,听见李观棋在说梦话。 「叽叽,叽叽叽。」 她听不懂尖齿兔的话,不过她可以看看李观棋在做什么梦。 华镜指尖凝聚一点灵力,点在李观棋眉心。 华镜站在青灯夜雨楼的露台上。 李观棋梦里的她身穿黑色道袍,倚着栏杆。 脚步声从她身后响起。 华镜屈指弹出灵力,梦中人霎时消散。她旋身变幻模样,施然落座。 恰抬眸,李观棋倚着门,呆呆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他先低头,缓缓走到她面前:「风一愚死了,你已经不需要我了吗?」 原来他梦到风一愚死后的事了。 华镜:「你已经是衡武门的掌门了。」 她说这话时眉眼放松,神态温柔,不像往日那般强硬,说起「掌门」是在提醒交易本质。倒像在告诉他,你想要的东西已得到了。 第145页 「可我不想当衡武门的掌门了。」李观棋委屈道。 华镜想了想,「那你想要什么?你帮了我很多,我欠你的。」 「你不欠我什么,是我白日发梦。」李观棋在一旁坐下,捂住脸,「我知道我在做梦,我也太大胆了。」 他有一个喜欢的女修,华镜至今不知她是谁。 华镜:「那个女修呢?届时修仙界和魔界开战,我可保你二人平安。」 李观棋撑开手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什么女修?」 华镜:「因为她,你不愿意接受楚月西的人。」 李观棋:「哪来什么女修?」 华镜摩挲手指,垂眸沉思片刻,「李观棋,我一直以为復仇是大事,再活一次,没有什么事比復仇重要。为了报仇雪恨,我可以利用一切,恨也好憎也罢,我问心无愧。」 李观棋诧异地看着她,他梦里的华镜也太真实了。 「如今我才知道,不管走多远我都摆脱不掉曾经的自己。若无爱哪来的恨,分神看透了我,我想要师尊的谆谆教诲,想师尊以我为荣,想师尊站在我这边。但那些是假的,他没有教会我『奔雷』,我练了十万次奔雷才学会。片雪剑是我亲手抓的陨铁打造的,师弟要与我解除婚盟时,头一个答应的是师尊。」 她说着说着,一滴泪缓缓聚集到眼中,双眸湿润如泼了新雨的宝石。 「我恨他们,因为我爱过他们。空谈说得对,世间一切苦皆因爱生恨,我瞒不了自己。」 华镜弯唇一笑,圆润的泪珠啪嗒掉在手背,「我想成全你。」 换一种方式,别让爱变成恨。 李观棋怔怔地看着她。 半晌,他缓缓靠近,抬手擦去华镜的眼泪,放舌尖尝了尝,「咸的。梦里也有味觉吗?」 华镜轻声道:「李观棋,你想要什么?」 李观棋抬眸看向她,一剎那,他仿佛回到药园,眼前人正是那个出手相助,笑容明媚的大师姐。 「我想实现你的愿望。」李观棋如实道。 华镜:「这是你的梦,我是假的,你没必要骗我。」 「我真的没骗你,如果你是假的,是我幻想出来的,一定知道我没有撒谎。」李观棋懊恼道,「我想替你杀了风一愚,替你报仇,你不想楚月西和谢危楼在一起,这些我也做到了。如果你非要我说点什么,那你就跟我说『我需要你』吧。」 华镜疑惑:「为什么?」 「我怕风一愚死了,你就不要我了。」李观棋闷声道,他壮着胆子握住了华镜的手指,晃了晃,「求求你,就当安慰我吧。」 华镜语塞。她仿佛看到李观棋头顶上的两只耳朵弯了下去,尾巴也低落地朝下。 此时此刻她才领悟到阿渡的「疯言疯语」,他真的很像狗狗。 华镜:「我需要你。」 李观棋倏地抬头,打量了她许久,嘆道:「做梦就是好,什么话都能听到。」 「你还想听什么?」华镜诧异。 李观棋:「你很好。」 华镜:「你很好。」 李观棋开心:「还有这句,我喜欢你。」 华镜脱口而出个「我」字,话顿在嘴边。 李观棋困惑地盯着她,抬起手晃了晃。 华镜强装镇定:「为什么想听这一句?」 李观棋:「我想听。你不是假的么,说了也是我说给自己听,没什么好害臊的。」 华镜:「你有一个为了她不惜拒绝楚月西的心上人。」 「是啊。」李观棋重重点头,「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我想听心上人说我喜欢你,很奇怪吗?」 华镜慢了一拍,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她,只有她不知道。」李观棋嘆道。 「你……」华镜仿佛得知了天大的事,带给她的震撼赶得上她知道风一愚是杀亲仇人。 她深吸一口气,「你怎么知道那不是仰慕?」 李观棋:「我最清楚仰慕和喜欢的区别。」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楚月西不喜欢他,她喜欢「被在乎」的感觉。 「从几时开始?」 李观棋觉得他梦里的华镜问题太多了,「很早以前。」 华镜:「多早?」 他真要跟自己幻想出来的华镜聊这些吗?李观棋无可奈何地鼻孔出气,「药园,一见倾心。」 华镜若有所思。 尴尬了,那次出手相助对她来说是无数个日常里的碎片。 歷经两世,她已想不起来了。 「那你为什么跟她说你有心上人?」华镜道。 李观棋:「我说的是事实啊,她一直想让我和楚月西假戏真做,我根本做不到。我知道楚师妹喜欢的不是我,还有那些声音——我是一个人,不是傀儡,成天在我耳边絮絮念叨要我喜欢一个人,我断不会喜欢她,甚至厌恶。」 华镜:「……」 「你问了这么多,怎么还不说?」李观棋用袖子擦去她手背上的泪痕,「还有下次你别哭了,虽然我知道是假的,但我心疼。」 华镜:「我喜欢你。」 李观棋展颜而笑:「很诚恳,谢谢你。」 华镜亦温声道:「也谢谢你。」 是他得以留住了过去的华镜。 李观棋还在睡,嘴巴裂开露出两颗锃亮的尖齿。一只傻乐的尖齿兔。 第146页 华镜在一旁看着他,直到明月落下,烈日升起。她又变回那个铁石心肠的华镜,没人发现被撬动的一点柔软。 季三春打坐一夜,神清气爽,走到冰玉盒前查看情况,「瑟瑟,你快过来,母兔醒了!」 秦瑟瑟:「醒了就好,三春,现在你该烦恼他们原主人的事了。」 季三春幽怨道:「你不要提醒我这件事就不存在。」 秦瑟瑟眼睛往上翻:「行吧,乌龟三春。今日要不要去天梯看看?」 季三春两眼放光:「瑟瑟,你终于醒悟了,要和我一起去看美人了吗?」 秦瑟瑟无可奈何:「我就是想看看你说的那个很帅的万骨壑弟子到底有多好看。」 还能比我好看吗?秦瑟瑟傲娇地想。 这时季三春感觉有什么在扯她。回头一看,是母兔站在冰玉盒边上拽她的袖子。 华镜跳到季三春手臂上,抱住后「叽叽」几声。 「他们想出去透透气。」季三春自信地解读道。 秦瑟瑟戳了戳李观棋,把他戳醒了。 「三春,我知道你迫不及待想带到小师妹们面前去炫耀。」秦瑟瑟把李观棋放到肩膀上,无情地拆穿了季三春的小心思。 季三春气嘟嘟:「秦瑟瑟,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懂我!」 第七十一章 喜鹊。 李观棋还未从梦中转醒, 迷迷煳煳。 他两只前爪揪着秦瑟瑟的肩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低头看见兔爪才幡然想起那是场梦。 「叽叽。」 李观棋见华镜醒了, 先是喜悦, 后是羞臊。想到梦中种种僭越, 竟不敢看她了。 他两只爪子捧着头,头埋进肚子。 华镜抱着季三春一缕发,颇感好笑地打量他缩头缩脑的样子。 十里明月的天梯在一轮明月里,明月笼罩在时时彻夜的结界里。 落语树枝丫挂着一朵朵灯笼花,宛若萤火虫的灯囊被摘下放进了花里, 随风发出淅淅沥沥的细语。 广场石阶镶嵌夜明珠, 应声而明。五步一设的石笼困住大片灯芯虫,扑簌簌冲撞笼罩,妄图拥抱黑夜。 明月后是一栋精心雕琢的花楼,轻纱朦胧,灵威隐隐, 震慑在场修士。 季三春落地收起飞剑, 变出一朵莲花插在鬓间。 秦瑟瑟:「臭美。」 季三春骄傲地抬下颌:「要不要我也变一朵给你啊。」 秦瑟瑟直摇头, 一眼看见季三春说的万骨壑弟子。他一袭黑衣, 肩头站着只毛色光滑的乌鸦,身长如松, 立在人潮边缘,半边身子被郁郁葱葱的落语树遮挡, 只看得清优秀的侧脸。 确实长得好看, 秦瑟瑟失落地瞥了眼季三春,她正发花痴呢,兴奋地拽住秦瑟瑟衣袖:「瑟瑟你看, 就是他!」 怕秦瑟瑟认错人,她恨不得将手指戳到男修脸上。 秦瑟瑟压下她的手指,托住李观棋的下腹放到另一边肩头,「那你过去吧。」 季三春:「你不和我一起去?」 秦瑟瑟别过脸:「谁稀罕看那个。」 她指望季三春和她一起留下,谁曾想这没心没肺的小妮子抛下一句「那你可就错过一亿灵石啦」,欢快地扑走。 秦瑟瑟跺跺脚,往另一边走去,一个女修背对着她,「崔师姐。」 崔师姐转过身,笑道:「他们看上去状况不错。」 「崔师姐,你有没有办法解开一个原主人修为比你高至少两个层次的灵兽契约?」 崔师姐一怔,边摇头边笑:「这怎么可能,除非那位前辈不在乎这两只灵兽。」 她捏住华镜的尾巴拎起来。 李观棋立刻叽叽大叫。 「尖齿兔可不爱一生一世人,它们往往聚在一起生活,一只雌兔有好几只雄兔陪伴。」崔师姐颳了刮华镜的鼻子,稀罕道,「我要是能抓到一对专情的尖齿兔,我可不会让给别人。」 华镜张嘴咬了她一下。 秦瑟瑟连忙把她抓回来,「师姐,没流血吧。」 尖齿兔的牙齿出了名锐利。 崔师姐垂眸打量指尖,笑了笑:「没事。」 秦瑟瑟:「都出血了,怎么没事啊。」 她指尖分明有一点点血。 崔师姐:「你看错了吧。」 她伸出手,确实没有伤口,或许秦瑟瑟眼花了。 「瑟瑟瑟瑟!」季三春朝她挥手大喊,引来许多修士注目。 秦瑟瑟扶额,「崔师姐,我过去看看她想干嘛。」 崔师姐笑了笑:「好。」 秦瑟瑟刚走,崔师姐右耳的紫晶坠子闪烁。她飞上花楼,素手拨开竹帘:「师尊。」 女修倚榻,两双长腿搭着凭几,清冷绝艷,淡淡嗯了一声,「可有人闹事?」 「有师尊坐镇,谁敢。」 秦官柳笑睨她一眼,道:「月魄,为何修为停滞不前,可是被心魔所扰?」 崔月魄摇头,復又点头:「师尊,弟子为情所困。」 「哼,情之一字最为伤人,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切莫为小事坏了修行。」 秦官柳掷去一点星光,崔月魄接住,定睛一看是一条银锁链。 「锁魂链,哪怕是修士,被锁上了也无处可逃。去把那个人抓来锁住,破你的心魔。」 崔月魄若有所思,收入储物袋,「谢师尊赐宝。」 第147页 她走进内室,回眸看了眼身后,走到窗边掀开竹帘一角。 从花楼的任一间房都能看见广场的情况。 秦瑟瑟去找季三春了,两人你来我往,秦瑟瑟作势要打季三春。一旁的万骨壑弟子本在看热闹,忽然出手阻拦。 崔月魄一直盯着秦瑟瑟,半晌,收回视线。 她将弟子令牌放进传送阵,一扇通向住处的水镜出现。她是掌门的得意弟子,自然一个人住。 卧房安静,崔月魄走向一面一人高的镜子,手指抚上镜面。 一个人影荡荡悠悠,缓缓出现。 崔月魄潸然泪下,额头抵着冰凉镜面,低声道:「姐姐。」 ** 「关你什么事?」秦瑟瑟不爽地瞪着君销骨。 君销骨看了眼他肩上的华镜:「你方才说的有主灵宠就是这两只尖齿兔?」 他这话是对季三春说的。季三春愣了下,反应过来,「是啊,你有办法?」 她两眼直冒星星。 季三春和君销骨搭话,她叽叽喳喳,什么都爱说,连得到了两只有主的灵宠都说了,还问他万骨壑有没有什么法子。 秦瑟瑟歪头看季三春:「三春,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我请道友帮忙嘛。」季三春忙拦在他们之间,「君道友你别误会,她不是真的要打我,我们感情很好的,她就是吓唬我。」 秦瑟瑟怔了怔,心里直冒酸水。 知道我在吓唬你,难道你看不出我不高兴吗? 「不,我只是怕她伤到灵宠。」君销骨淡淡道,「我有办法,把他们交给我,过两日还你们。」 秦瑟瑟警惕:「你不会是想偷偷抢走吧?」 「我抢你尖齿兔作甚。」君销骨耸肩,「这可是十里明月的地盘,对自家宗门这么没自信吗?」 他肩上的乌鸦嘎嘎叫,听着像嘲笑,和他的主人一起奚落秦瑟瑟。 季三春合掌:「好啊好啊,那就麻烦君道友了!」 不顾秦瑟瑟反对,她把两只尖齿兔都放到了君销骨肩上。 他只有两个肩头,只好两只都放在一起。 李观棋差点被挤下去,华镜抓住他的耳朵。 「不行不行,这样他会受伤的!」季三春踮起脚,把华镜的手拉开,再按到李观棋软软的肚子上,「喏这样就行了。」 秦瑟瑟把她拽回去,「君道友,希望你说到做到,做不到也没关系,早点放弃。」 撂了狠话便走。 阿渡长长地嘎了一声:「那个矮的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人都喜欢装煳涂。」君销骨一语道破。 他把还是往下滑的李观棋握住,走出结界。 十里明月没有给其他宗门的修士准备住处,因此君销骨在最近的城镇租了一间客房。 一进屋,阿渡迫不及待地把华镜叼到柔软的被褥上:「你们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华镜:「叽叽。」 阿渡崩溃:「我居然听不懂!」 君销骨指尖飞出一道魔气,缠住李观棋,在半空中翻来覆去,观察后得出结论:「身体承受不住过剩能量。」 华镜忙不迭点头,「叽叽。」 阿渡也有点明白了:「是不是那个驭界阵?驭界本就是将界面能量转移到主人身上,邹平没了,那些能量就分成两份给你们了。对了,你吃了那个分神,没事吧。」 华镜摇摇头。 阿渡半信半疑,绕着她转来转去,「嗯……应该没被夺舍。」 那边厢李观棋被君销骨各种观察,眼睛里透着无语。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倒是想观察她,你乐意吗?」君销骨似笑非笑。 李观棋僵住了:「……」 君销骨:「我很欣赏你,如果修仙界人人像你,我们不必开战,省去麻烦。可你得知道她是魔修,一入魔界不可回头,你们不是一路人。」 这话刺激了李观棋,他生气地叽叽叽。 君销骨手肘抵着桌,手指拖着下颌,点点头:「没错,一起入魔固然是个方法。但谁来克制天命之女呢?她的天命就是彻底摧毁魔界,飞升上界,这是宿命。你入魔了,可就没法帮她报仇了。」 李观棋愣了愣:「叽叽?」 君销骨:「我确实想出一个办法,很冒险。她说过前世我们失败了,我没那么蠢再用一次註定失败的方法。谢危楼是天命之女註定的道侣,你却能取代他。说明天命非不可改变,你说,是帮她报仇重要,还是你的想法重要?」 李观棋陷入沉默。 君销骨嘆道:「老头子们肖想修仙界,但我和他们想法不同。魔界是寸草不生,但修仙界多年以前也是熔岩炼狱,成事在人。我明知在一步步走向宿命,却无力迴旋,这种感觉太糟了。她是魔,你是魔,可那时魔界都不存在了,她最后的栖身之所也没了,你甘心吗?」 李观棋:「叽叽。」你到底有什么办法?我肯做。 君销骨诡谲一笑:「时候到了你就会知道,那时我让你做什么可别犹豫。」 华镜困惑。君销骨嘴唇翕张,却无声音。李观棋的叽叽更不必说,她听不懂。 阿渡通过观察她尾巴的摆动弧度,灵机一动:「你现在很开心对不对?」 华镜沉默地盯着他。 阿渡:「好了你不用摇头,我知道我猜错了。」 第148页 华镜在他的羽毛上写字:「我知道怎么变回去了。」 她花了点时间解释如何吸收月华。 阿渡惋惜:「倘若你还是道修,灵珠大有用处。可现在这东西在你体内轻则压制魔气重则二者相冲,还是早点取出来吧。」 阿渡将此事告知君销骨。 君销骨:「正好,今天是十五,晚上我去抓一对尖齿兔,你们趁今夜变回人形。」 华镜:「那照骨镜……」 君销骨:「我自会找回。」 魔气托着李观棋,将他放在桌上。李观棋踉跄两步,看向华镜,有些尴尬地低下头,爪子摸毛假装洗脸。 阿渡的八卦罗盘又转动了。 他跳到李观棋身旁,摆动尾巴,「可有进展啊。我听不懂你说的,不过你可以在我羽毛上写字。」 李观棋:「什么进展?」 阿渡恨铁不成钢:「还装呢,我都帮你这么多了。」 说到这李观棋好奇很久了:「你为什么帮我?」 阿渡忧愁地嘆道:「你相信我曾经的梦想是当一只喜鹊吗?我的兄弟姐妹都是喜鹊,破壳前我也以为我是喜鹊。破壳后,呵,原来我爹娘懒得照顾我,把我扔喜鹊窝里了。」 李观棋:「……」 阿渡笑吟吟:「再说了,她总像个和尚,心不动幡不动,我看着无趣。牵桥搭线也就两句话,费点口舌促成一对,岂不美哉。日后你来魔界逛一逛,就知道我们多浪漫。」 李观棋:「譬如?」 阿渡:「譬如我们那儿的一只黑寡妇有过一千三百七十任丈夫,很浪漫吧。」 李观棋:「……」 他不愿去想那一千三百七十任魔物死得有多「浪漫」。 「没什么进展,如果发梦也能算的话。」李观棋摇头。 「发梦?梦映射现实,没无由来的梦,你从前也有过这样的梦吗?」 李观棋一怔,「没有。」 阿渡也不问他究竟是什么梦,单相思之人的梦一定很浪漫,他用翅膀拍了拍李观棋的兔头,「你好事近了啊,朋友。」 忽然阿渡吃疼地跳了起来,气腾腾地扭头,是华镜平白无故咬了他一口。 「你干嘛?!」阿渡心疼看着掉了的两根羽毛。 「你该跟君上出去了。」华镜淡淡提醒。 阿渡脖颈上的毛都张开了,沖她嘎一声,故意越过华镜头顶。 华镜控制自如的尾巴抓住了他的爪子,阿渡险些坠地。 他不知吃错什么药,忽然嘎嘎直笑:「你有问题。」 华镜佯装镇定,目送他滚出客房。 阿渡能读人心,若想不被他拆穿,还是把他拔光了毛下水煮吧。 阿渡:「啊啾!」 华镜转身,「屋顶最适合吸收月华。」 李观棋呆住了没应声。 华镜诧异道:「怎么了?」 李观棋搓爪子,「没什么,只是觉得和梦里的很像……」 第七十二章 失望。 「梦?」华镜装傻。 李观棋一激灵, 也跟着装傻,点点头。 两人四目相对,同时挪开视线。 李观棋摩擦爪子良久, 鼓起勇气, 抬头一看华镜已站在站在窗边了, 招招手。 李观棋一跳三尺高,险些没抓到香案边缘。 华镜折返握住他的爪子,把他拉了上来。 李观棋受宠若惊,缓慢写字:「我自己可以的。」 「举手之劳。」华镜松开,「你怕我?」 李观棋摇头:「不, 我怕给你添麻烦。」 「你没给我添麻烦, 你帮了我很多。」 月亮已升起来了,华镜跃出窗外。李观棋话在嘴边,没机会说。 她灵活地攀住屋檐,尾巴勾住木橼,往后一翻趁势收回尾巴, 如一条弧线直直地落在屋瓦上。 李观棋的短尾只会跟在屁屁上耸动, 他双爪并用, 蹬掉了一盆花。 华镜一把拉住他的爪子, 同时楼下传来花盆碎裂声。 不知谁骂骂咧咧:「谁这么缺德啊?!」 华镜往下面看了眼,嘴角不禁一勾。 李观棋也往下看, 原来花盆勾到了那人浓密的秀髮,花盆落地秀髮也落地, 他锃亮的脑门一览无遗。 偏此人还是和别个小娘子幽会的, 小娘子怔怔地看着他月光下发亮的油头,啊地一声跑了。 他哭着赶过去,连秀髮都不管了。 「叽叽叽。」李观棋爪子捧着胸腹大笑。 华镜的尾巴一摆一摆, 她也觉得很好笑。 气氛一下缓和许多。 河水般的月光缓缓流淌,铺满屋瓦。 李观棋和华镜分坐两边,打坐调息。 热气由内而外席捲李观棋,冰凉凉的月华落在肌肤上,霎时与体内能量碰撞、燃烧。 他一身软毛依次掉落,最先膨胀的是嵴椎,像弯弯的月儿船,贴着一片片人的肌肤,从透光的蝉翼一点点着色,经脉,血液,唿吸起伏,皮上一根根汗毛竖起,温柔地牵住月华小手往丹田里送,把潜伏在身体各处的能量悄悄惹出来,再释放到经脉里去。 李观棋的修为往上跳,一层又一层,等夜也静了,他赤身裸.体地大口喘气,举起手指在月下细看,灵力像雨后在树叶锯齿上跳舞的精灵,从未如此殷勤。 李观棋不敢相信,洞我境?他只是变回人形,就突破了洞我? 第149页 他欣喜回身,第一个念头是告诉华镜这个好消息。 是像豆腐的肌肤白,还是月光白? 是像绸缎的墨发浓,还是冥夜浓? 李观棋的脸煞地红了,他立刻背过头去,愣了下,连滚带爬地逃离屋顶——险些摔下去。 华镜面无血色,她将所有灵力封存到珠子里了。偏安一隅的魔气渐次甦醒,迫不及待地占据她经脉的每个角落。 华镜嘴唇微张,一颗暗色珠子从舌尖翻出,落到她掌心,被握住。 这就是驭界阵的另一半能量。 单缕能量是蓝的,太浓郁了故而凝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颜色。 忽然一件衣裳轻飘飘地从她头顶落下,遮住了她。 李观棋在底下小声地喊:「我只找到这个。」 是件凡人穿的襦裙。 华镜穿好衣裳,道:「李观棋,你上来。」 一阵屋瓦被踩的咔啦声。 李观棋侷促地停下脚步,华镜拍了拍她身旁的位置,他才踩着瓦缓缓坐下。 不等华镜开口,李观棋先揣测她心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华镜挑眉:「你知道?」 李观棋:「我现在已经变回人了,楚师妹他们在十里明月,我明天就去找她。」 华镜愣了愣,顺着他的话接着问:「你要怎么说?」 李观棋:「她不知道裂隙通往何处,我会告诉她,我一直在北境。她那么信任我,一定会相信我。」 华镜:「那你怎么想?」 李观棋一怔:「什么怎么想?」 「你想回到她身边吗?」华镜看着他。 李观棋别过眼,「只要是你的意思,我都会听。」 华镜:「那如果我让你自己选呢。」 李观棋惊愕地看向她,脱口而出:「你不要我了?」 「我已经杀了风一愚两个分神,从前我以为分神有多么了不起,亲眼得见,才知道他们软弱无用,也难怪,只是风一愚的一魄,有什么好怕的。哪怕没有君上,我一个人也能对付。」 「哪怕没有我?」李观棋闷闷不乐地接话。 华镜温声道:「我不会再利用你了,衡武门掌门,楚月西,这些都由你自己做决定。李观棋,你自由了。」 她的指尖点上李观棋的眉心,他来不及反应。 霎时间一切变慢了,李观棋脑海中仿佛有什么断开,冥冥之中和华镜的牵绊消失了。 华镜以为他会高兴。 收回手,她却看见李观棋一脸苦闷,愁得眉毛皱成一团。 「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吗?」李观棋忧愁地看着她。 「不。」华镜想了想,这番话对她而言有些难以启齿,「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包括留下。如果你肯帮我,我会很高兴。」 远山的雀滴滴哒哒地唱着歌儿。 这种雀儿也是十里明月独有,红冠白尾。它们最得趣之处在于雄雀和雌雀反着来,雌雀是白冠红尾,且雀尾甚长有如孔雀。 它们最为观赏者津津乐道的习性是求偶,雄雀害臊,若看中一只雌雀,它会花足足三个月,趁雌雀离巢时拾来附近明亮闪烁之物,堆在雌雀巢前以表爱意。 每到□□时节本城女眷家中屡发窃案,经查乃雄雀偷走。那之后本城怀春的少女便会在窗台上放一些不值钱又闪烁的宝石,供雄雀求偶,讨一个好兆头。 雄雀这般锲而不捨,在求偶季节的尾巴,守在雌雀巢前。雌雀若属意他,便会将雀尾和他的贴在一起,远观酷似一颗桃心。 抱得美雀归的雄雀欣喜非常,便高歌一曲,正是李观棋此刻听到的鸟鸣。 他的心也像那只成功的雄雀一般荡漾起来了。 李观棋忽然打了自个儿一巴掌,清脆得响。 华镜吓一跳,「你怎么了?」 「我以为我在做梦,昨晚我就梦到特别像的场景。」李观棋脸红了,他下手特别狠,带了灵力,「好痛。」 华镜无奈地摇摇头。 李观棋想了想:「我明日去十里明月,和楚师妹说清楚,然后我和你一起去杀风一愚。」 「说清楚?」华镜诧异道。 李观棋紧张道:「我同她说过几次,我只把她当妹妹,向来不曾越界。我隐约有一种感觉,我的想法并不重要,你们都说她是天命之女,所以天底下只要她要的,上天就帮她得到。前世是谢危楼,今生是我。可我和谢师兄并不喜欢她。」 「你和谢危楼不一样。」 「我知道,可是谢师兄和我听到一样『声音』,他没抵抗住。」 华镜淡淡道:「他生来软弱,你们是云泥之别,没什么好比的。」 她在夸奖我吗?李观棋不敢妄想,「我得和楚师妹说清楚,你说让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好,我不想再继续装下去了,我宁愿帮你杀了谢危楼。」 华镜怔了怔,「你……」 「他辜负了你,我替你报仇,用我的方法。我可以暗杀他,谁也不知道他死了,我也可以正大光明地打败他,替你出口气。但讨好楚师妹这个办法,我不想再用了。」 华镜:「你一直这么想么?」 「是。」李观棋垂眸,「你不会怪我隐瞒至今吧?我只是想……让你开心而已。」 华镜轻笑一声:「吸收了驭界阵的能量后,你现在是洞我境了,谢危楼根本不是你的对手。李观棋,你蓄谋已久,只在今朝啊。」 第150页 她眼里慢慢是揶揄,还有几分佩服。 李观棋赧然。 暗地里又掐了自己一下,不是梦。 「但你的境界突然提升,根基不稳。」华镜抬手扬起结界,「去处置它吧,我为你护法。」 李观棋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在一条小船上。 小船那头坐着华镜,鬓髮如云,一身白衣。她双手摇着橹,船往远处漂去。 李观棋立刻坐起来,船在镜子般的浅池上,万千星子坠于水中。 他第一次突破时见过的场景,衡武门的镜池,池上长着镜里松。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1 华镜在唱歌。 李观棋双手交叠,倚着船身,听得有些痴了。 华镜捞起一颗星子,像冰凉光滑的石头,递给李观棋:「喏。」 李观棋险些结果,在手指触碰星子的一瞬,他翻身跳下水。 那不是华镜,是心魔! 看着不过一指深的镜池竟有万丈,李观棋游鱼般的身子钻入水中没多久,另一条鱼也跳进水,与他并肩而游。 李观棋唇角吐出一朵朵气泡,转眸相看又是心魔变的华镜。她在水下谈吐自如,「千山飞鸟不绝,遥遥,一抹硃砂敬雪,重重。看夜不是夜,知是谁人心。」 一只大手将李观棋拽上岸。 水见缝插针地涌入他心肺,呛得李观棋嗓子疼,心口也疼。 有人用力拍他的后背,帮他吐出更多湖水。 李观棋茫然抬头,一重又一重翠绿群山映入眼帘。 帮他的人戴斗笠披蓑衣:「少年人,你家在哪儿啊?」 十里明月。 崔月魄端坐在立镜前,双手掐诀,灵光流转指尖。 忽然她呕出一口血,血溅到立镜。 崔月魄慌张地用袖子擦拭,却发现镜面比原先亮了。 仿佛蒙尘多年的明珠被泼了一捧泉水,熠熠生辉。 她怔了怔,用掌心抹了把嘴边的血,蹭到镜子中央。 镜中人的容貌更清晰可见了,一颦一笑,「月魄,你怎么不来找我?」 「姐姐,我找了你好久,一直找不到你,你到底去了哪里?」崔月魄满面痛苦。 这时那倩影又变淡了,崔月魄急忙用更多的血涂抹镜面,她双手血痕累累,只为让镜中人更清晰。 一缕缕淡淡的黑烟从立镜后飞出,从伤口钻入她体内,那伤口也瞬间癒合。 崔月魄根本不在乎黑烟来歷,她只想和镜中人说话。 「姐姐,我找到那个杀了你的人了。」崔月魄字字啼血,「我要替你报仇,你告诉我,是不是秦瑟瑟?」 镜子不会解答,它只会安抚伤心人。 所以崔月蓉只是笑,笑着笑着:「月魄,你不要杀无辜的人。」 崔月魄红了眼睛,垂首半晌,大颗大颗的眼泪往膝盖砸。 「我分明感觉到了,一靠近她我就感觉到了。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秦瑟瑟无辜,不是她杀了我。月魄,我没办法告诉你是谁,但你只要接近就知道了。」崔月蓉转身,向镜子深处走去,背影渐渐模煳。 崔月魄扑向前,拍打镜子:「姐姐,你别走,你别留下我一个人!」 已看不见她了。 崔月魄呜咽一声,缓缓跪下,倚着镜子痛哭。 镜面顶端,一团黑云在镜中缓缓浮现,如乌云笼罩在崔月魄上空,静静凝视着她。 ** 华镜静静等待李观棋击败心魔。 他一直维持打坐姿势,眉头时不时拧在一起,周身的灵力或浓或淡。说明他心绪起伏很大。 如果他过不去?华镜摇摇头,她相信李观棋能做到。 他向来没什么让她失望的地方。 从天黑到天亮,蒙蒙亮的鱼肚白从东方露出一角,李观棋终于睁开眼。 他吐出一口气旋即倒向一旁,华镜托住他的肩。 李观棋似乎还没从心魔制造的幻境里醒来,华镜低声道:「你还好吧?」 李观棋昏昏的双眼转动,看向她,忽然发直,两行清泪猝不及防地滑下,打湿袍襟。 华镜还未开口,李观棋长臂展开抱住了她。 她险些栽进到他怀里去,但也差不多了。 李观棋还在哭,哭个没完,身体一抽一抽的。 华镜有些好奇他遇见什么幻境了,「李观棋,你遇见什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像泄洪,李观棋哭得更惨了,断断续续说了句「你死了」。 华镜一怔,心中有一分无处可说的酸涩蔓延开。 她死了,他竟这么伤心么? 华镜手掌轻拍他后背,温声道:「我还活着呢李观棋。」 安慰人这种事本就是她最拿手的,此刻又施展开了。 李观棋渐渐平復了心情,手还不松开,嘟囔道:「说不定这是第三个幻境,我还没醒过来,不行,我不放开,放开了你就走了。」 华镜:「……」 或许凶他一下更能让他醒过来。 不等华镜说话,李观棋骤然平静了,压低声音:「我不会让它成真,哪怕赌上我的命。阿镜,你上一世的流离颠沛、夜不能寐,这一世我会将它们抹去。」 太阳彻底升起来了。 炽热的阳光灼痛了华镜的眼,眼泪不听话的夺眶而出,她轻轻一嘆。 第151页 可她已经不能这么心安理得地踩着他的尸骨跑向彼岸了,她捨不得。 「李观棋,放开。」华镜振声。 李观棋像梦游忽然被惊醒了,立刻松开她,自发地往后退。 华镜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这才制止他从房顶上掉下去,虽然掉下去也没什么,她这时下意识行为。 两人面面相觑,李观棋没有挪开视线,一直看着她。 他胆子变大了。 华镜:「我要松手了。」 「别。」他一着急,反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原来他手的温度这么高,像一块炽热的烙铁碰到了万年不化的寒冰。 华镜僵住了,李观棋反而认真地攥住了她的手,赌气似的说:「我就不放开,你咬我。」 华镜劝道:「李观棋,你已经出来了。」 「我没有。」李观棋气愤地指责她,「你为什么不要我?不管去哪里你都不要我。」 他话里带了一点呜咽。 华镜:「……」 她微微歪头,看着他漆黑却透明的眼眸,「李观棋,你究竟遇到什么事了?和我有关?」 他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愿意告诉她,眉眼间流露的决绝令人心惊。 华镜也不问了,她隐约猜到那幻境很残酷。她可能死了,又或者真的如他所说,不要他了。 「嘎——干嘛呢大清早的。」阿渡打破两人之间的暗涌。 李观棋目瞪口呆。 华镜趁势把手收回来,淡淡道:「我说了这不是梦吧,你梦里有这么聒噪的阿渡么?」 阿渡:「我听到你编排我了哦。」 他一跳一跳地蹦到两人面前,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笑得特别大声:「肯定又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不对劲——」 华镜抓住他的爪子,把他倒过来了。 「君上呢?」华镜问。 阿渡像个摆钟晃了晃去,瞪她,「去给你找照骨镜了呗。」 华镜掐诀,不多时片雪剑感应到她的召唤,如一道流光唰地落入她手中。 片雪剑欣喜不已:「主人!」 离开了黍米界,片雪剑也就没被压制了。 它絮絮叨叨的谈及离开黍米界后的事,和华镜先前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两人变成尖齿兔之后,衣服、储物袋和剑都散落到别处了。 一个散修把他们俩带走贩卖,储物袋则被被人拾去,和拿走片雪剑的不是同一人。 片雪被他卖到了法器铺里,对方不识货,只当普通飞剑卖。 那店里还有另一把有神智的剑,是残缺的,老闆把它和那把剑放在一起,两个剑灵还聊了起来。 这么一来李观棋就没有剑了,华镜看了看他,嘴唇嗫嚅,似乎和片雪剑说了什么。 片雪剑得令飞走,过不到一会儿带着另一条流光回来了。 华镜打量片雪口中「残破」的剑,里面确实有剑灵,因剑尖破损,时而沉睡时而甦醒。 等等。华镜想到了前世楚月西送给谢危楼一把残破的剑,也是有剑灵的,当时她已经入魔了,只在战场上见过那把剑,剑气如虹,所向披靡。 如果是这把,能落入他们手中,是否说明天命已经被战胜了一点点? 「这把剑你先用着。」华镜把剑抛给李观棋,「等找到了合适的材料再补剑。」 李观棋被这待遇惊呆了,「我可以拿吗?」 「怎么不可以。」阿渡趁机逃出她的魔爪,蹦到李观棋身边打量这柄剑,「她肯对你好,你就偷着乐,别想那么多。我看看,嗯……好剑。」 李观棋抚摸剑身,不知怎地心里也很欢喜,究竟是因为有了一把有剑灵的剑,还是因为这把剑是华镜给他的,不得而知。 或许两者兼有吧。 临别之际,他站在客房外踟蹰许久。 门忽然打开,华镜见他还在:「你不是要去十里明月找楚月西么?」 「是去说清楚。」李观棋闷声道,「我怕我回来了你们就不在了。」 「你怎么这么多怕的事?」华镜不禁弯眸。 「只有一件。」李观棋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等我回来。」 他很想问问华镜,究竟是什么让你忽然间有了这么大的改变。 但阿渡说得对,她肯对我好,那是我的荣幸,为什么要在乎这么多呢? 有的话永远不要说出口,反而能让一切维持在最美好的时候。 华镜看着他走。 她垂下眸,身后阿渡不合时宜地揶揄:「哎呀,看来有的人开窍了,不枉我费了这么大劲。」 华镜阖上门,在一旁坐下,「你不要告诉他。」 「我几时告诉过他了?是你沉不住气。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只有他不知道。」阿渡好奇地问,「你们掉进驭界阵时发生了什么事?」 「心魔。」华镜淡淡道,「我把风一愚的分神撕碎吃了。」 「这一环我早就知道了。」阿渡慢了一拍,反应过来,「原来他藏在你心中那么久!你竟一丝一毫都没发现吗?」 「我是来报仇的。」华镜说。 「所以无视你的本意?」阿渡不屑地冷哼,「虽然我们是同僚,但我很瞧不起你这种虚伪,害人害己,你现在后悔了吧?亲手把在乎的人推出去。」 华镜:「我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配,所以我不后悔。」 第152页 「从这点来看你们很像,都觉得自己不配。你知道黑寡妇之所以能有一千三百七十任丈夫吗,就因为她觉得自己很配,全魔界就没有她配不起的魔物。」 阿渡脸上明晃晃写着:让人失望,你们还没有一只蜘蛛自信。 华镜郑重其事:「我不想李观棋入魔,也不想他死。」 「君上已经有主意了,只看李观棋肯不肯做。放心,他不旦不会死,此事做成了,修仙界千百年来第一个飞升的就是他。」阿渡惋惜地看着她,「可你就要永远留在魔界了。」 华镜:「我知道。」 阿渡:「或许我们不该替他做决定,但这是唯一能让大家都满意的结果。」 魔界不会被毁灭,华镜能成功报仇,除了飞升——这可能不是李观棋想要的。 第七十三章 不愿。 十里明月。 谢危楼跟着楚月西, 「师妹,李观棋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信?」 楚月西倔强道:「我就是不信。谢师兄, 你走吧, 别再跟着我了。」 谢危楼拽住她的胳膊, 「月儿,我才是你命定的良人。若不是华镜从中作梗,我们早在一起了——」 「谢危楼,你别再胡说八道了!」楚月西吼道,「你这一路跟着我, 满嘴胡说, 你莫不是疯了?我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谢危楼一怔,失魂落魄地放开她,苦笑一声,「如果你觉得这对你是一种负担,好, 我回衡武门, 以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他落寞地转身, 楚月西见真的将他赶走了, 又有几分不忍,「谢师兄, 你以后别再说那种话,我就不会生气了。我一个人到处找师兄也不容易, 有你相伴总是好的。」 谢危楼按捺住心中狂喜, 「我知道,我不会为难你。」 他就知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他陪伴楚月西这些时日,她断不会如此狠心。 谢危楼心中谋划许多,他相信李观棋已死了,就算没死——趁他踪迹全无,他可挽回楚月西芳心。如今已踏出一步,听她话里不舍,心房已开。待此行结束,再回衡武门时楚月西身旁的人就是他了。 他做着春秋大梦,俨然不见远处有人乘风而来。楚月西惊唿:「师兄!」 谢危楼方寸大乱,盯着突然现身的李观棋,惊骇流露于表:他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十里明月?! 楚月西像一只翩翩蝴蝶,几欲扑入李观棋怀抱。 李观棋捏住她双肩,打断她的欣喜,「师妹,我重要的话和你说。」 「什么重要的话抵得过此时?你去哪里了,我亲眼看着你掉进裂隙,等我回来时那裂隙已经不见了,我到处找不着你,不过幸好你回来了,师兄,我们回宗门吧,等回去我就让爹给我们举办双修大典,以后再也不分开。」 楚月西喜极而泣。 李观棋摇摇头,松开手,与她保持距离,「师妹,我是来向你坦白的。你知道,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师妹,我只是你的师兄。」 楚月西怔然,含着泪莞尔:「师兄,你别开我玩笑了。我们分别这些时日,你是不是被谁蛊惑了?你现身十里明月,莫非你先前失忆了,在十里明月待了一段时日,被某个女修所救,忘记了很多事,以为爱上那个女修了?」 「师妹,你问过我很多次能否结为道侣,我从没答应过。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没有别的女修,我现在想明白了,我不能耽误你,不爱就是不爱,不能强求。」 李观棋反手将剑柄递向她,「你要是恨我,就捅我几剑出气吧。」 楚月西终于明白他是认真的,忿恨道:「李观棋,这世上没有比你对我再好的人,离了你我怎么办,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你是我的师妹,我从没越雷池半步。」李观棋道。 「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啊,你不越雷池,不正说明你是正人君子吗?难道你要告诉我,你不越雷池是因为我不配?」楚月西嚷嚷。 李观棋嘆道:「师妹,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只是喜欢被人关心,被人呵护的感觉。我把你当妹妹,所作所为都是兄长对妹妹,这一点我问心无愧。」 楚月西神情一僵,她其实心知肚明,只是一直在自欺欺人。 她不是没试过半夜敲响李观棋寝舍的门,她说怕黑,李观棋便点着灯送她回去,在楼下坐了一夜。 她屡次想亲近李观棋,却被他找各种理由推开。李观棋纵容她,也只是纵容她靠近,她从没挽过那只手超过半个时辰。 楚月西想过,她为什么非要选李观棋? 她想找出个放弃李观棋的理由,却找不到。 因为除了拒绝她,他方方面面都做得太好了,楚月西在他面前感觉到久违的包容,他于她,更像曾经楚月西没能得到的母家温暖。 他就像一个堂哥,或一个表哥,纵容她,帮助她,却不带一丝肖想她这个人的执念。仿佛只是对她好,不求回报。 楚月西想要的很简单,如果能回到当初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如果母家接纳了她和母亲,那她就能在学堂上学,能遇到李观棋这样的堂哥。 他会帮她纠正学堂作业,会在其他孩子欺负她的时候挺身而出,会陪她一起盪鞦韆,会给她买拨浪鼓和糖人,会在她长大后即将出阁前,一边说着「我们家小妹可不能嫁一个不像样的人」,一边替她打探。 第153页 独独不会成为花烛下与她共枕的良人。 楚月西呜咽了:「我知道,我一早就知道。除了兄长,也不会有人待我这么好。你不肯接受我,是不是因为你心里早就有人了?」 李观棋点点头:「我不瞒你,当初我没有撒谎。」 楚月西想起来了:「所以……你真的喜欢大师姐,哪怕她死了,你也还念着她。」 李观棋说了句大实话:「师妹,如果我真的喜欢你,恐怕你眼中的我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他能处处心无杂念地对楚月西好,就因为他不喜欢她。 而楚月西只看见这样的他,所以喜欢他。 如果她了解真正的他,就不喜欢他了。 谢危楼在一旁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高兴的是李观棋和楚月西说开了,他有机会了。忐忑的是看楚月西的反应,短时间内很难接受另一个人。 他还有点不忿,他哪里比不上李观棋了?他也能像李观棋那样处处周到,比「兄长」还好,楚月西给过他机会吗? 楚月西紧紧咬着下唇,忽然歇斯底里:「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的人不是我,我也知道你只是把我当妹妹,那就求你还留在我身边,当我的好兄长不行吗?」 李观棋:「对不起。」 楚月西脑子里冒出个念头:那你就自刎吧,把这副皮囊留给我也行。她吓了一跳,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 在这关头,谢危楼忽然拔剑刺进了李观棋胸口。 「师妹,我替你报仇!」谢危楼大义凛然道。 「不!」楚月西抓住了他的剑,阻止谢危楼的剑再深一寸,刺进李观棋心脏,她瞪视谢危楼,「这是我和李师兄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你!」谢危楼气得几乎要吐血,「他辜负了你,你还护着他,我处处为你着想,你却看也不看我!」 「你哪里是为我着想,你别当我是傻子。」楚月西也不想将事剖到这份上,「你不过是妒忌李师兄,你若真为我好,就应该知道我在乎他,我自己都捨不得伤他,几时轮到你动手?!」 谢危楼惊骇,关键这话是楚月西说的,他只能叫屈,「师妹,你误会我了!」 楚月西甩袖,灵威把谢危楼掀翻出去。 他后背重重着地,摩擦地上尖锐的石子,忍痛道:「月儿,你相信我,我真的看到了,我们才是天生一对,他们就是来拆散我们的!」 「李师兄。」楚月西见他鲜血直流却一声不吭,知道他就是来辞别而非商议,她挽留不住他了。 李观棋一把拔出剑,丢到地上,「我走了,师妹。」 楚月西擦了擦眼泪,「不,我不允许你走!」 她不由分说地掏出捆仙锁,绑住李观棋的手脚。 今日就算是绑,她也要把李观棋绑回衡武门! ** 广场上,君销骨把两只尖齿兔还给季三春。 季三春只身前来,接过尖齿兔,上下打量,「这是我们原来的那两只吗?」 君销骨淡定扯谎:「是,你试试结契。」 季三春成功与母兔结契,剩下一只公兔和母兔也很恩爱,看着确实和先前的一模一样。 「多谢道友啦。」季三春喜气洋洋。 乔装后的华镜和君销骨一同来的,见今日在场的十里明月女修少了很多,「今天人有点少。」 季三春摆弄尖齿兔,随口答了一句:「大家都去崔师姐那儿了。」 华镜:「崔师姐?」 季三春看了她一眼,见她是外宗弟子,本不想说,但既然起了个头,「我们宗门的崔月魄师姐,她新得了一面镜子,大家都去看新鲜了。」 季三春让秦瑟瑟先过去,她过来取了尖齿兔同往。 「那道友我先走了。」季三春摆摆手。 华镜取出照骨镜,正指着季三春离去的方向。 「我去看看。」她招唿阿渡一同前去。 君销骨只在她确定分神所在时才派上用场,不过华镜已经能单独击杀分神了,有点用不上他的意思。 君上知道却不戳破,又四处熘达去了。 走没多远,还看得见季三春的背影,忽听阿渡着急地嘎嘎叫起来:「血腥味,有血腥味!」 华镜:「不过是血腥味。」 阿渡气得啄她脑壳:「李观棋的气息!」 说罢指着另一条路,和季三春恰好两边不同。 华镜一怔,看了眼季三春,她嫌走路太慢,已驭起飞剑了。 是继续跟踪季三春还是先救李观棋? 华镜立刻折向李观棋方向,尽头一方池塘、小桥对岸,楚月西把李观棋捆起来了,地上有一把沾了他心头血的剑。 阿渡飞进草丛里旁观。 倒地的谢危楼看见一陌生女修近前,愣住了。 女修乍一出现,还未见容貌,他以为是华镜。 等那女修淡淡睨了他一眼,谢危楼浑身打颤,太像了,简直是华镜托生! 楚月西察觉到身后有陌生气息,不等她回身,一道剑气直逼嵴背。 她立刻抽剑格挡,四目相对,是一个万骨壑女修,不问青红皂白攻击她。 莫不是以为她在害人?楚月西解释道:「道友误会了,我们是同门,我这么做是为了救他——」 「我只看到你在伤人,捆人,可没看到你救人。」华镜冷冷道。 第154页 她出手狠戾,楚月西一时没招架住,连连退开,谢危楼爬起来想扶她,被她推开。 谢危楼尴尬,只好转向华镜耍威风,「道友,我们三人都是衡武门弟子,这是衡武门的家事,轮不到万骨壑来管。」 「这里是十里明月,不是你们衡武门。不管你们是否同门相争,都要过问东道主。」 华镜剑气弹向上空,触发了十里明月的防护罩。 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两个观真境的十里明月女修匆匆赶到,「五位,十里明月内禁止械斗,请跟我们走一趟。」 华镜搀住李观棋腋下,把他扶起来。 「我把事情搞砸了。」他先认错。 华镜抿唇:「她要对你做什么?」 「她不肯让我走,要把我绑回衡武门。」李观棋嘆道。 李观棋落到这境地,和华镜分不开干系。 以她对楚月西的理解,深知她极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自作孽不可活,报应落到她头上来了。 阿渡绕到华镜身后的草丛:「接下来怎么办啊。」 有十里明月在,楚月西和谢危楼不敢放肆。 华镜:「我去找分神,你陪着他。」 阿渡:「我怎么陪——嘎!」 华镜忽然「摔」进了草丛里,等「她」再出来,颇有些狼狈,「脚滑了。」 他们触犯了规矩,会被小惩一番。 变成华镜的阿渡闷闷不乐,早知道不跟她来了,还要去「蹲大牢」。 华镜按照骨镜所示,走到结界前。 再往前走就是十里明月女弟子才能进去的区域,他们的寝舍。 照骨镜指着一个特定方向,华镜记得不是季三春的寝舍。 是谁的住处? 还有,今日广场的人已经很少了,内门寝舍这里更是安静,连鸟叫声都听不到。 「道友。」 崔月魄满手是血,站在她身后,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你有事吗?」 第七十四章 过去。 华镜盯着她双手:「道友何以满手血腥?」 崔月魄闻言低头, 轻轻地呵了声,从储物袋里抽出丝帕擦拭,「见笑了, 方才杀了一只尖齿兔。」 华镜的额角不免跳动了下。 「道友要进来坐一坐么?」崔月魄盯着她的脸, 笑了笑, 「我新得了一面镜子,能实现道友的愿望。道友有愿望么?」 「当然有,谁没有愿望。」华镜回以淡笑。 崔月魄笑意郎朗,满脸灰白因眼眸凝光而减淡数分,「好啊, 那我邀请道友一同观镜, 如何?」 华镜颌首。崔月魄取出弟子玉牌,按在结界上,请她进去。 很安静,过分安静。 华镜竖起耳朵聆听,没有鸟鸣声, 更没有一丝人声。万籁寂静, 她能听见鞋底踩在被清晨雾气打湿的青石板上的声音。 崔月魄盯着她的后背, 目光随华镜而动:「还不知道友姓甚名谁。」 华镜:「萍水相逢, 道友不也不曾过问就请我来观镜么。听说古人风雅,不识却饮, 天晓则散。我愿以道友结观镜之缘,道友还想知道吗?」 崔月魄笑出了声, 掩唇道:「说的是。」 华镜悄悄翻出照骨镜, 红点一直不曾偏移,她走到哪里就指到哪里。 华镜方才怀疑过崔月魄是不是分神的寄主,但现在看来分神在她屋内。 崔月魄抬抬手指, 门应声而开。 一股穿堂风扑向华镜面中,定睛一看,并没有洞开的大门,而是一面镜子。 她已经踏入屋内了,身后崔月魄把门阖上。 照骨镜指向镜子。 镜子光滑锃亮,是华镜见过磨得最光亮的铜镜,没有一点变形。 「我数月前得了这面镜子,它原本被放在一堆不起眼的杂物中。不知从何而来,名簿没有记录。我看它欢喜,便带回来了。这镜子很有意思,只要靠近就能看到梦中所想,名副其实的圆梦之镜。」 崔月魄像条毒蛇,在华镜身后吐息,冰冰冷冷的,「你凑近去看看。」 华镜没动,她盯着死在几步外的尖齿兔。 是公兔,那被崔月魄杀了的就是母兔了。 季三春来过这里。 「你的愿望是什么?」华镜反问崔月魄。 崔月魄冷冷地盯着她:「找出杀了我姐姐的真兇,为姐姐报仇。」 「你姐姐?」 崔月魄话锋一转:「你杀了我姐姐,怎么可能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叫崔月蓉,你以后可记清楚了。」 华镜想起来了,崔月蓉,廖云的道友。她让廖云假造镜里松,事后杀了廖云。崔月蓉为替廖云报仇跟踪她进入沧溟秘境,又被她所杀。 华镜欠的一场孽债,她淡淡扫过崔月魄写满憎恨的眸子,「是我杀的,你要报仇就沖我来,季三春和秦瑟瑟是你同门,与你无冤无仇,你怎么连她们也害?」 崔月魄一怔,「你怎么……」 这还要想么,尖齿兔被杀了,季三春不见踪影,秦瑟瑟早先就来找她了,这里又这么安静一点人声都没有,处处透着不正常。 崔月魄咬了咬牙:「我没打算杀她们!可没有她们的血,我就看不到姐姐了,我一个人的血怎么够,不过现在有你在,应该够了……」 崔月魄衣袂飘起,她要动手了。 第155页 华镜本就是沖分神而来,不等崔月魄把她推近镜子,她自己先撞向镜子,右手贴合镜面,丝丝缕缕的魔气从指尖渗出,钻进镜子里。 剎那间镜面更明亮了,无数个十里明月的弟子扭曲的面容出现在镜子里,她们不断哭喊,放我出去。 华镜做好了被拉进镜子里的准备,谁知镜面忽然放大,边角碰到了整间屋子,魔气四处逃窜,撞开屋门,冲上天际。 与此同时,李观棋几人到了执法堂。 谢危楼还在嘴硬:「你们无权处置我们。」 执法女修冷哼:「步天节期间,进入十里明月的外宗弟子都要依照本宗门规行事。」 阿渡站在李观棋身旁,事后诸葛,「你当时怎么不反抗?你都已经洞我境了!」 洞我境的修士连一根小小的捆仙绳都挣不开,丢人! 李观棋:「若我用灵力挣脱,也会引来执法弟子。」 他想等离开了十里明月的地界,路上再走。 还能藉此将楚月西、谢危楼引走,给华镜创造机会。 阿渡:「……」 竟是他和华镜鲁莽了。 哼,他才不承认。 执法女修第一个处置谢危楼,用困地为牢符和玉牌把他锁在原地。 对待楚月西、李观棋和阿渡也是这办法,只是时长各不同。 「四位就好好站着思过吧,时间一到自会解开。」 碍于宗门情面,十里明月不会真的对他们做什么。用了个折中办法,留下来冷静冷静。 一个女修道:「师姐,今日不知怎么,好多弟子失踪了。」 「你确定是失踪了?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说不定大家灵台打坐了。」 「我去过灵台了,几乎没人。而且你不觉得今天特别安静吗,安静得可怕……」 说话间,外面传来喊叫声。 头顶透明的护山大阵不知怎么颜色骤变,如一方干净的池水被丢进盛满墨的砚台。 浓墨弥散至边缘,天昏地暗,仿若风雷变幻。 一声声惊叫响起。一群十里明月的女修逃进执法堂,浓郁的黑团击中她们后背,那声音忽然就消失了,所有人倒地不起。 黑团扑面,这是李观棋最后的印象。 ** 李观棋渐渐转醒,头疼欲裂。 忽然迎面一桶水泼了过来,他霎时清醒。冰凉井水湿透衣衫,做这件事的人毫无悔意,叉腰骂道:「你怎么还在休息?驴都不敢像你这么歇。」 李观棋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是个外门弟子。他认得此人,有过几面之缘,在衡武门待很久了,李观棋进内门后好几个月他才勉强从下外门爬到中外门。 「刘师弟?」 刘屈怒火中烧,把水桶砸到他身上,「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下外门也敢喊我师弟?今天不给你点教训,你就不知道怎么做人!」 刘屈随手拾起木棍,棍上夹杂灵力,一棒又一棒地砸。 李观棋抬手,没有他预想的灵力罩,反而结结实实挨了几棒。 这节骨眼上另一个弟子出现,大喊住手。 是陆浊留,但他似乎不认得李观棋,性子也和他认识的陆浊留有所出入,「你一个中外门的欺负下外门要脸吗?」 「陆、陆师兄。」刘屈磕磕巴巴,怂了。 陆浊留四指蜷缩,拇指翘起,指了指身后,「打坐练剑,你总有一件事能干。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欺负人,我就去告诉谢师兄。」 言辞间似乎和谢危楼关系很好。 刘屈圆润地走了,陆浊留向李观棋伸出手,「起来吧。」 李观棋接受援手,他看了看四周,又是一个下外门弟子浇灌的药园,但不是他自己那个。虽然这些药园看起来差不多,但李观棋在药田里放了一个稻草人。 「我姓陆,陆浊留,在执事堂当差,你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陆浊留拍胸脯道。 「多谢陆师兄。」李观棋静观不动。 等陆浊留走了,他跑到水井边打起一桶水,迫不及待地往里一照—— 不是他的脸! 李观棋抚摸脸颊,一张陌生的面容,他管过外门,敢肯定没见过这个弟子。 李观棋还记得昏迷前的事,天地骤变,周围的人都晕倒了,包括他。 他很快冷静下来,先绕了一圈,如果这是幻境,那也太真实了,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无一破绽。 李观棋回想在下外门的日常,他把药田里的灵草採摘了,凭记忆去往执事堂。 路上李观棋看到了很多认识的弟子,但他们的身份、样貌乃至性格都和他印象有出入。 走进执事堂,迎面撞上已经死了很久的韦大执事。 韦经业轻蔑地扫了李观棋篮子里的灵草,随手一指,「去那边,弄完了赶紧回去。」 柜檯前坐着的人是赵信,韦经业没死,他也就没上升机会,甚至因为什么事被贬成坐柜的了。 赵信百无聊赖地扇风,看了眼李观棋,「拿上来吧。」 李观棋把篮子放到柜檯上。 赵信扒拉两下,「嗯,成色还可以,算你三十个贡献点,可以吧?」 李观棋:「多谢师兄。」 赵信把贡献点算到他名下,忙来忙去的当口,李观棋打开话题,「赵师兄,最近内门可有什么新鲜事?」 第156页 赵信揶揄地看了他一眼,「你个下外门的,身在药园心在内门,连这也想打听。」 李观棋抓耳挠腮,「有个念想,也好被激励嘛。」 「倒有一件,楚师妹和谢师兄在一起了。不过大师姐和掌门都没异议,大师姐还主动解约成全他们。」 李观棋皱眉:「他们这么做不好吧。」 「你说楚师妹和谢师兄?嗐,他俩的事谁不知道啊,楚师妹天天粘着谢师兄,他俩也确实郎才女貌。大师姐自个儿也说了,她对谢师兄那是同门情谊。」 一个路过的弟子听见了,附和道:「我也同意,楚师妹和谢师兄更般配。」 似乎衡武门的人都支持楚月西和谢危楼在一起,那华镜呢? 李观棋心不在焉地拿回弟子玉牌,他似乎在「华镜的前世」里。 听阿渡说过点,楚月西一开始跟着谢危楼和华镜,后来她向谢危楼表白,一拍即合,谢危楼向华镜坦白,华镜成全了他们。 李观棋没有回下外门,既然进不去内门,他就在山门前等。 从白天等到黑夜,李观棋一直坐在路边。 这幻境的时间流逝倒很真实…… 这个下外门弟子修为极差,凡人之躯,李观棋困得直打瞌睡。 「阿镜!」 李观棋立刻清醒,睁大眼睛。只见两道人影冲出结界,谢危楼衣衫不整,着急地拦住华镜,「阿镜,你听我解释!」 月光照得华镜白衣明亮,像一枚夜明珠。浓密发间既有蝴蝶也有垂珠,风一吹便贴着小巧的耳垂,愈髮肤白胜雪。 华镜停下,轻轻拿掉他攥着胳膊的手,嗓音温柔:「你不用解释,你们提前行道侣之事并没什么,是我来得不巧。」 谢危楼抿嘴,「你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自由进出白云楼外楼。」 闻言,华镜眼睫毛颤了颤,头更低了,「我知道了。」 谢危楼这才补了一句「下次要先打招唿。」 「我要去练剑了。」华镜温声道。 谢危楼点头:「你是宗门大师姐,自然要做表率。很快就要去战场了,这一役关乎修仙界生死,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带领大家战胜魔族。」 说罢他就走了,很潇洒,步履没有一丝停顿。 李观棋的脚蹲久麻了,他刚起身,才说了一个「阿」字就摔了个重重屁股墩儿。 华镜这才惊觉有人在,她和谢危楼都没发现这个极其没有存在感的下外门弟子。 谢危楼或许发现了,不屑说话,华镜则是太过沉浸在情绪里。 「你是下外门的弟子,有什么事么?莫非迷路?我送你去回去吧。」华镜笑了笑。 不一样了。 李观棋怔怔地看着她。她眉眼没变,却多了几分忧愁。李观棋记得第一次见她,她很大气从容,自信张扬,都是白衣,那时飘逸不羁,如今娴静谨慎。 因为谢危楼和楚月西吗?她变了,愁容难掩。 「你记得李观棋吗?」 「李观棋……」华镜想了想,「我听说过这名字,曾在外门评比上一鸣惊人,是个可造之材。不过他后来不幸陨落了,你是他什么人?」 他死了! 李观棋明白为什么他变成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因为在华镜的前世里,这个时候他早已经死了。 那眼前的华镜是真的还是虚幻?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华镜见他呆呆的,摇了摇头,从储物袋里取出一瓶辟谷丹和益气丹,「这个给你。」 他不接。华镜往前递了递,「你收下吧,这些不算什么。我知道你们外门修炼很不容易,反正我很快就去战场了,到时会有很多补给,就这两瓶没什么的。」 是真的。 李观棋忽然鼻子一酸,是真的,他知道这就是华镜。 就是这次战场,她被韦经业陷害,被谢危楼抛弃,也得到了君销骨遗失的晦真镜。 即便知道这些是已经发生过,无法扭转了,李观棋还是哽咽道:「大师姐,你别去战场好不好?」 「谢谢你关心我。」华镜一怔,大概有一段时间没开心过了,低落情绪受到振奋,笑容真诚了几分,「这是我的责任,你快点回去吧,让执事堂的弟子看到你在这就不好了。」 说罢走进山门。 李观棋急忙想跟上,一头撞上结界,脑子嗡嗡响。等回过神已不见华镜踪影了。 这时草丛里蹿出一条小狗,左脚绊右脚,一副灵魂适应不了身体的样子,张口说人话:「李观棋!」 「阿渡?你不应该在魔界吗?」李观棋认出了他。 阿渡变成了一只大耳朵趴趴狗,他不耐烦地把耷拉到地上的耳朵甩到后面去,「跟我来!」 李观棋跟着他一路小跑,一直到衡武门的山门前。 「你出去试试。」阿渡说。 李观棋走向山门,不期然地穿过一道水镜,转眼回到了十里明月。 不远处有几个十里明月的女修在巡视,李观棋立刻退回去。 「这是幻境的边界之一,它可造不出魔界。」阿渡不屑道,「弄几个修仙宗门出来已经是极限了。」 「怎么只有你,魔君在哪里?」李观棋问。 「君上在外面,幻境没办法把他拉进来,就把他弹出去了。不过他很快就能来救我们了。」阿渡顿了顿,「这里和外面的时间流速不一样,君上说风一愚最后一个分神就在这里,除了它,没有其他会用魔气造幻境的存在了。」 第157页 「外面是什么流速?」 阿渡:「幻境过一个月,外面才只是一瞬间。君上能在一瞬间打开幻境,但风一愚的分神也会逃脱。对了,你找到华镜了吗?」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她。」 「一般原本就存在的人会取代幻境中原本的人,只有不存在的才会被迫变成其他人物。」阿渡闷闷不乐,「比如我和你。」 为什么他会是狗?离谱! 「可她不认得我。」 「你变成的这个人是幻境从他人的记忆里復刻的,没有这个人,就不知道他经歷过什么,自然也控制不了你。」阿渡说,「华镜他们就不一样了,这本就是她的故事,当局者迷。」 李观棋:「十里明月也有其他衡武门弟子,为何偏偏是她的故事?」 「问得好,说明分神想从她得到什么。我们跟着她,故事结束了,华镜会清醒,它也会现身。」 亲眼目睹过去的事再发生一次?李观棋迟疑:「我什么都不能做吗?」 「这些事都已发生过了,就算在幻境里改变也不能改变真实的过去。」阿渡明白他的意思,蹭了蹭他的腿以表安慰。 等李观棋回到药园,天已蒙蒙亮了。 他在门口撞见陆浊留,他领着几个下外门弟子,问李观棋:「你要一起去吗?」 李观棋指自己:「去哪里?」 「斗剑台。」陆浊留看了眼他身后的老狗,「哪来的狗,你养的?还是别养这种俗物了,培养起感情来,哪天被同门抓去焖了会很伤心的。」 阿渡呲牙,谁敢抓他就咬烂谁的腿! 交战在即,楚月西提议让中下外门的弟子一起练剑。 李观棋答应了,跟着陆浊留一起走进镜花辞树。 熟悉而陌生。没有他的镜花辞树有一个更大的斗剑台,许多外门弟子第一次来这,侷促、自卑、不安。 淡定自若的李观棋在这一群人中格外扎眼。 抱得美人归的谢危楼胸膛高挺,仿佛有一股子自信之气撑起他的腰板。娇俏美丽的楚月西小鸟依人,两人时不时交颈谈话,举止亲昵。 华镜站在不远处,一直看着别处,哪怕有人从旁边和她说话也不转过脸,连眼角余光也不想舍给那两个人。 人都到齐了,楚月西跳上斗剑台,道:「我教你们一套剑法,你们练一个时辰,再逐一表现。谁练得好,我就赐他一瓶益气丹。」 前世的楚月西什么都得到了,很恃宠而骄。 大多数人的眼睛都放光,只有李观棋环臂皱眉。 楚月西看见了,不悦地拧眉,当众使了一套流光剑诀,回到谢危楼身边,指着李观棋道:「师兄,那个外门弟子好讨厌。」 「一只蝼蚁罢了。」谢危楼看了眼华镜,她越发冷淡了,从前至少大气、温柔,现如今俩优点一个不剩。 华镜看着台上一个个费力比划剑招的弟子,发现了李观棋,他没有拿剑,却是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忽然两人四目相对,华镜怔了怔,朝他微微一笑,无声道:「加油。」 楚月西不是真心提拔。 如果她是真心,就不会让一群一点根基也没有外门弟子练剑诀。而是给他们一本心法,最好的内门心法,一步步稳打稳扎。 李观棋不是那个在药园里苟且偷生的弟子了,不会为了一瓶益气丹当猴子给人耍。 李观棋看着这一个个努力的同门,前世这些人都怎么样了?是不是死在战场上当了炮灰? 那之后华镜被内门弟子背叛,她要屠了整个衡武门,屠的便是这些在一旁指指点点,嘲笑他们人的傢伙…… 李观棋打定主意,他不当猴子。刚坐下,不期然地和华镜对视。 她在给他加油。 李观棋站起来,他没有练剑,而是走到其他外门弟子面前帮他们矫正剑势。 起初众人把他当笑话看。直到第一个资质极差的下外门弟子有模有样地耍了一遍刘光剑诀,众人骇然。 谢危楼脸色愈发难看,还不到一个时辰便叫停了,「时间到了,你们挨个来一遍。」 同门提醒道:「师兄,时间还没到……」 谢危楼打断他,「我看他们练得很不错啊,有那位师弟指导,他们已经有模有样了。怎么,你们做不到?那我再给你们几个时辰?」 「师弟。」华镜站出来,淡淡地睨着谢危楼,「既然亲口说了一个时辰,那就是一个时辰,一息不多一息不少。身为内门弟子,须得公正严明,处处身作表率。」 谢危楼皱眉:「阿镜——」 「师尊教导我们言出必行。」 没有人敢说话,自听说谢危楼和华镜解除婚盟后,他们第一次见华镜正面和谢危楼叫板。 谢危楼表情变幻,半晌不情不愿地道:「好吧,你说得对,还有多久?」 一旁的弟子愣了愣,才知道问的是他,连忙道:「三刻。」 「那就再等等。」谢危楼甩话。 话是这么说,在他充满压力的注视下,外门弟子都不太敢练了。 时间一到,谢危楼不说话,给了旁边弟子一个眼神。后者献殷勤地打断台上的人,「好了,时间到了,你们逐一表现吧。」 几个外门弟子轮番比划,内门弟子窃窃私语。 「别说,还真不错,那个教他们的弟子叫什么?」 第158页 「很面生啊,没见过他。虽说流光剑诀是外门也能学的,但他一个下外门弟子,没半点修为是如何能使得这般好?」 「不过他一定是最好的,那益气丹既然肯定会被他拿走,何必教别人呢?」 轮到李观棋,外门弟子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希望他不要参加。 李观棋拿着剑走上前,流光剑诀如行云流水。 谢危楼不禁嗤笑,如胜利者,指着李观棋对楚月西说,「你看,这种人就叫伪君子,表面上好像多为别人着想,背地里干龌龊勾当。」 楚月西:「师兄,他很努力了,还是别这么说他吧。」 谢危楼哄道:「好,看在你的面子上。」 自然他是魁首。谢危楼等着看他从被众人感激、追捧到掉下神坛。 李观棋拿到益气丹后,打开盖子数了数有多少颗,平分给了其他人。 他的举动让看热闹的内门弟子都愣住了。 谢危楼一股怒气往上窜,他被摆了一道? 狗腿弟子立刻替他出气:「师弟,那益气丹是给你的,不能给别人,这是我们的规矩。」 「既然你们给了我,那就由我分配了。」李观棋说。 弟子道:「不行,你要是给其他人,那你以后就别想内门了。为了一时意气,牺牲掉进内门的机会,你会这么蠢吗?」 李观棋神情古怪。 他死后的衡武门……内门对外门的打压更严重了。他们叫外门弟子来,只是为了羞辱他们。 其他外门弟子劝李观棋,「这位师兄,多谢你,但还是别为了我们放弃大好前途。」 衡武门的外门弟子吃那么多苦头,还不是为了进内门。 弟子见状得意道:「你看看吧,识时务者为俊杰。把益气丹收回去,下次内门考核……就有你的名额。」 他还用眼神请示了谢危楼,谢危楼轻轻颌首。 把有能耐的变成敌人,不如变成朋友。 李观棋气不打一处来,他当然不会同意了!别说这是幻境,就算是真的,他也和谢危楼死磕到底! 「师弟,那益气丹既然已给了他,如何处置便是他的自由。师尊赐予你们丹药、法器,可从没说过只能给你们自己用。」 华镜温柔却不失锐利的嗓音响彻镜花辞树,众人屏息不敢插话,「外门进内门需要内门弟子推荐,方可参与考核。恰好,我有一个名额,就给他了。」 她抬手指着李观棋,笔直的手臂,正对着他,不偏不斜。 谢危楼深唿吸:「阿镜——」 「别叫我阿镜。」华镜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剎那间仿佛是重生的华镜。 谢危楼僵住了,这般凌厉的眼神是华镜吗? 楚月西怯生生道:「大师姐,你不会还在生我和师兄的气吧?」 「就事论事,别说的我有多在乎你们似的。」华镜转身,步履潇洒,「有异议就来找我,谁敢违背我的意思就等着。」 头一句是告诉谢危楼,后一句是告诉那些想讨好谢危楼的狗腿子。 走出几步,华镜忽然想到什么,旋身看向李观棋,「你跟我来。」 李观棋愣住了,同门撞了撞他的胳膊,「快去啊。」 李观棋如梦初醒,赶紧跟上她。 走出镜花辞树的范围,华镜停下脚步,她又变回那个温柔亲切的华镜了,回首笑道:「他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以后进了内门,专心修炼,不和那些人混在一起仙途自然坦荡。」 「我不喜欢他们。」李观棋直白。 华镜走到他面前,盯着他左瞧右瞧。 他不能动,只能由着她打量。干净的眸子,身上淡淡的雨后气息扑面而来,李观棋有点眩晕。 「真奇怪,你有……我很喜欢的眼神,可我没见过你。」华镜笑了笑,「我想起来了,李观棋,我见过他在擂台上,那不屈不挠的眼神令我印象深刻。」 现在的她还记得。 因痛苦入魔后的她就只记得那些痛苦了。 李观棋鼓起勇气:「大师姐,我能跟在你身边吗?」 第七十五章 因果。 华镜的眼睛微微睁圆了:「跟着我?」 李观棋硬着头皮:「嗯, 你别误会,我是说跟着……」 他竟找不到合适的藉口。 华镜双目流转,忽地发起火来, 「原来你存的这个心思, 我还以为你和其他外门弟子不一样。我不收『徒孙』, 你走吧。」 「徒孙?」李观棋听得一愣一愣。 华镜见他似乎不知道,笑了,「莫说你不知道。如今内外门泾渭分明,先是需要内门弟子推荐才能得到考核名额,后来每年名额越来越少。有的外门弟子就动起了歪心思, 认内门弟子当『爷爷』, 自称是『徒孙』。在我看来,和奴隶没什么两样。」 「可这不应该是他们的错,如果不是掌门下令减少名额,用规矩限制外门弟子上升,他们不会这样做。谁愿意下跪喊一个和不比自己强多少的人爷爷呢?」 华镜:「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师尊的错?」 李观棋反应过来, 连忙道:「我没有责怪掌门的意思, 你别生气。」 此刻的华镜很敬重风一愚。 华镜想了想, 「不, 我没生气,你说得对, 我不贊成师尊的做法。可现在他更喜欢听楚师妹和师弟的话,我插不上嘴。我相信你和他们不一样, 你想跟着我, 莫不是怕惹恼了那些人,他们找你麻烦?」 第159页 李观棋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了,「是, 我想求师姐庇护一段时间,并无攀附之意。」 「那没问题,这样吧,反正我会把今年的内门考核名额给你,通过考核后,不管怎么样都靠你自己。」华镜委婉道。 李观棋迫不及待点头:「当然可以,多谢师姐。」 「这是我的纸鹤,你拿着,有人找你麻烦就给我送信。」华镜递给他几张符纸。 说罢她往青灯夜雨楼走去,走出几步,回头一看李观棋跟着她,「你跟着我干嘛,回下外门去啊。」 「万一他们埋伏在药园,我根本来不及送信。」李观棋佝偻着腰,弱小可怜无助,「斗胆求师姐收留。」 「你胆子真大。」华镜打趣道,「你不会有别的企图吧?」 李观棋抬眸快速地看了她一眼,低下头,「有,我仰慕大师姐。」 说完怕她误会了,「不止仰慕,我喜欢大师姐。」 华镜一怔,唇边露出一抹苦涩的笑,「谢谢你。不过修士还是少沾染点情爱,情之一字,最为伤人。也罢,青灯夜雨楼这么大,不至于容不下你一个人,随我来吧。」 她真好。 李观棋的心塌成一片,竟痛恨起谢危楼来了,对楚月西曾有的怜惜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幻境模拟的青灯夜雨楼跟真的似的,四角挂着灯笼,温暖和煦,门前有华镜养的几只画眉,并不囚在笼里,放养在庭院中,还有一方她亲手挖的池塘,蛙声起伏。 和今生物哀枯藁的庭院全然不似。 她安排李观棋住在一楼。夜深了,李观棋推开窗子,池塘洒满月色,画眉小憩枝头,他竟在幻境里找到了岁月静好。 一剎那,恨不得在这里永远待下去。 阿渡屁颠屁颠地跑进院子,跳进窗户,打断美好。 他鼻头耸动:「你不会觉得这里很好吧?」 李观棋:「什么?」 「都是假的,你千万别当真。万一你有『这里真好,要是能永远留在这里就好了』的念头,它就有机可乘,把这个念头彻底种进你脑海里,到时你逃也逃不掉了。」阿渡言辞严厉。 李观棋被说中心事,低下头,「我知道了。还有三十日,我会小心防范。」 「没有三十日了,今日你一搅局,原本合该对华镜有重大影响的事变化了。你看。」阿渡指着窗外。 李观棋这才惊觉,天空不断在黑和白之前切换,方才还翠绿的池塘转眼零落枯竭。 同时李观棋体内的灵力也活泛起来了,仿佛解开了一部分禁制,他的修为恢復五成。 「快走。」阿渡夺门而出。 李观棋跟着它,听见身后阵阵声响,回头一看,青灯夜雨楼坍塌了,一块块凋零,掉进不可见底的漆黑深渊。 伴随青灯夜雨楼消失,远处场景不断变化,竟变作战场各大宗门的营地。 幻境地图有限,为了创造更大的战场,分神竟不得不拆掉原先的。 阿渡这才停下来,向李观棋解释来龙去脉。 李观棋跟陆浊留去斗剑台,阿渡便到处转了转。发现一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他卡壳了,不断抽动,双眼射出一幅幅变幻画面。 此人今日本来去斗剑台,却被李观棋截了胡。 这是华镜记忆里的事。这个人是外门弟子,被内门压迫已久,最痛恨内门弟子,尤其是掌门之女楚月西,和没用的华镜。 他不知从哪弄来了件厉害的法器,谢危楼护着楚月西先走了,留下华镜应敌。虽无受伤,她本就伤心,如今更难过了。 由此可见分神重现的都是华镜痛苦、悲伤的回忆,被李观棋破坏了。 等阿渡找到李观棋,分神已做出应对。它急切地拉进度,由此他们来到了战场上,华镜人生的巨大转折点。 「它重现这些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阿渡想不通。 「我不管它的目的,既然如此,我要去救她。」李观棋坚定道。 就算他的所作所为都没意义,他也不会让这些事再发生一次。 阿渡慷慨激昂:「说得好!反正我们都被发现了,就和它死磕到底!」 李观棋御剑越过营地,此时的营地已经没有人了,这么大的战场,他不知道华镜在哪里,却鬼使神差地按直觉找到了她。 华镜听到严应虚唿救,回身去救,反而被严应虚推进了魔物坑。 他脸上写满癫狂,没有一丝愧疚,「师侄,你要怪就去怪师兄吧,要不是他,我至于过得这么惨吗?我知道他想杀我,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你死了,他就少了一个帮手!师叔待你不薄了,为了我,你就去死吧!」 华镜用力挥剑,她已深陷坑底,无数魔物从四面八方涌来,她还心存一丝希望:「师叔,你救救我,我不会告诉师尊!」 「阿镜,你是个好孩子,可就是太好了,什么东西都肯拱手相让,什么人都肯帮,师叔这是给你上一堂课啊,以后你要记得,千万别相信别人,这世间没一个你能信的,尤其是风一愚……」 严应虚把几只爬上来的魔物踹了下去,丑恶的嘴脸得意洋洋,都到了这份上还想充当人师。 他看时候差不多,正待逃跑,忽然一剑穿心! 严应虚双目几乎脱框,他吃力地转头,是一个面容陌生的弟子,穿着外门道袍! 第160页 他只是华镜记忆里的一个泡影,无力挣扎。 李观棋拔出飞剑,手起刀落,把没有脑袋的严应虚踹开,一跃跳下深坑。 他一眼看见了华镜。 饶她再强也不能以一敌百,先前战斗消耗掉大部分灵力,储物袋又被严应虚抢走了,眼下华镜全靠片雪剑支撑。 华镜消耗所剩无几的灵力,放出一朵烟花,希望谢危楼能看见。 ——他没出现。 绝望吞噬了华镜,她快要握不住剑了,究竟为何她被逼到这般田地?好累,她真的好累,如果死在这儿也好…… 虚空里伸出一双黑手,伺机而动。 可惜这年头刚出现,就被华镜心里另一个声音恶狠狠地骂回去了。 他就是那般懦夫,他是个混蛋,与我何干?她不要死在这,她也不会放弃!她要报仇! 黑手找不到华镜心上的弱点,竟无从下手了! 就在这时,有人把她拽了出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危楼,是你吗?」华镜抽噎。 她这时候对谢危楼还有幻想。 李观棋反手把华镜驮到背上,一道剑气斩杀一群魔物,踩着魔物尸体飞了上去。 华镜看清楚他的脸,愣了愣,恐惧未消,仍挤出一抹和煦笑容,「是你啊。」 李观棋在她眼中还是那个萍水相逢的外门弟子。 李观棋眼眶湿润,「我来迟了。」 这件事已经发生过了,所以无论如何他都来迟了。 正这时谢危楼匆匆来迟,他本应将华镜救出魔物坑,然后再抛弃她。 李观棋曾听她呓语,便是此事。 谢危楼见华镜已脱险,竟愣了一刻,并认出李观棋就是拂过他面子的外门弟子,拉下脸来:「大胆!你一个外门弟子也敢对大师姐不敬?快放开她!」 李观棋嗤笑:「人又不是你救的,敢不敢和我打赌?待会儿听到小师妹喊一声,你就会立刻抛下她离去。」 谢危楼:「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话音方落,一声「师兄」遥遥传来,楚月西和几个师兄弟被魔使围攻。 谢危楼立刻奔她去了,因为华镜不在险境,他连半句关心的话也不曾说,像没看到她。 华镜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李观棋眼眸黯然,她的前世里没有他。 刺啦!剑刺破了风!谢危楼御剑的身影顿住,他不可置信地扭头,只见华镜的手直直地指着他,而他后背插着一柄片雪剑。 「我瞎了眼才会喜欢你这种人。」华镜嫌恶至极道。 她出手既狠厉又直接,手指一抬,片雪剑应声穿透谢危楼胸膛,他像只折翼的鸟,从飞剑上掉下来。 剎那,时间仿佛凝固了。华镜也在这一刻清醒了,环顾左右,她怎么在这里? 李观棋黑白分明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华镜立刻认出来了,「李观——」 话还没说完,周围的一切忽然变化,她站在屋内,手中多了一面晦真镜。 镜中画面如走马灯,她的亲生爹娘被风一愚杀了;风一愚提剑走入小屋,打算下手时却发现她是难得一见的天灵体;爹娘死前的惨状…… 这本应是华镜生命中最痛苦的时刻,发现所有人都在骗她,她的牺牲毫无意义,除了被践踏没有谁人关心。 但此刻她冷漠地看着,甚至摆好了,对周围道:「这么看没意思,不妨大家一起看。」 场景又变了,华镜站在灭魂阵内,环绕着她的是衡武门精英弟子,为首者韦经业。 华镜满手都是血,地上有几个弟子尸首,是她杀的。风一愚一声令下,他们前仆后继。 想起来这一幕了,她因真相入魔,出逃衡武门当日,被韦经业率领弟子绞杀。 昔日同门,恨不得扒她的皮喝她的血,他们唯风一愚马首是瞻,不分对错不辨黑白。 ——那又如何? 华镜已经不在乎了!欠她的,她统统会讨回来,再为这些人伤一点心、掉一颗泪,她就是世上最大的蠢材! 她看向右侧方,走过去蹲了下来,伸出手去,握住了一个人的手。 华镜松了口气:「我就知道是幻觉,毕竟你人都还在这,怎么会突然消失。」 一切渐渐褪去,李观棋变回原来模样,他们在一个四周黑漆漆的地方。 他问:「你方才怎么了?」 「它狗急跳墙,把我拽进幻觉里了。」曾经痛苦的记忆,她也能坦然对待,谈笑自若,「一个是我从晦真镜里看到风一愚杀了我爹娘,一个是我被同门围攻绞杀。就这么点东西,吓不着我。倒是你,做了些傻事。」 发生过的事她都记得? 李观棋还想假装他没说过那些煳涂话,羞赧地岔开话题,「阿渡说这一切应该是风一愚的分神做的,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去看看就知道了。」华镜用片雪剑划出一道剑气。 剑破虚空,竟在三步外噼开了一道裂缝。 所有被拽进幻境的修士悬浮在半空,时哭时笑。 一条细细的魔气连着他们眉心,不断输送因心魔产生的魔气到最中间的镜子里。 一个黑色人影晃动着,走向华镜。 华镜准备与它决战,分神忽然屈膝跪下了。 它发出风一愚的声音:「只要你不杀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第161页 华镜:「上一个分神也这么说,你猜它死了还是活着?」 分神抬起头,黑漆漆的脸部幻化出李观棋的模样,用他的声音哀求道:「你捨得杀我吗,阿镜?」 李观棋举起剑。 分神连忙变回去,拼了命往后退,大声叫屈:「我什么坏事都没做,你凭什么杀我?风一愚是风一愚,我是我,自我分离出来后就和他不一样了!」 「你藉口能实现愿望,把他们骗到镜子前,将他们拽入幻境,用心魔滋养自己。」华镜戳破了他的谎言。 分神:「那是因为你要杀我!我能感觉到,你吃过一个分神,我知道你就是来吃我的!我这是自卫!」 所以它先下手为强,一边用其他修士的心魔滋养自己,一边用痛苦的回忆把华镜推入深渊,在她最无助时下手。 可它错算了。此华镜非彼华镜。 华镜:「你的执念是活下去?」 分神忿忿:「当然了,谁不想活?我又没做过坏事,若非你出现,我何必这么做,我可以一直安安静静地待着。我是好人,世上比我坏的多了去了,我和风一愚没关系了,他做坏事,和我有什么干系。」 这便是痴,是非不分,善恶不分。 华镜沉默不语。 分神以为活着有望,「你放过我吧,你不是魔修么,我可以把这些魔气都给你。只要你放过我——」 绯色魔气抓住了它,从头至尾牢牢锁住。 阿渡也传来喜报:「我们要出去啦!」 镜面应声而裂,簌簌落地,悬空的修士霎时消失,黑色褪去,他们站在崔月魄的寝舍中,周围都是先前被拉进镜子里的修士。 分神还想逃跑,拼命挣扎。浓郁的黑色魔气撞开门沖了进来,攥住分神,霎时间它像漏气的皮球消失得无影无踪。 君销骨负手走进屋内,对他来说这件事发生不到一瞬,甚是无聊,「你的事办完了,现在该办我的事了。」 阿渡终于变回乌鸦了,飞上君销骨的肩膀,给了李观棋一个鼓励的眼神。 几人刚离开寝舍,横七竖八的修士逐一醒了。 最先醒来的是楚月西,她坐起来恍惚了一会儿,手硌到什么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一条银锁链。 她一眼认出这是锁魂链,为什么会认得?因为「前世」见过。 楚月西并没有重生,但幻境引出了那些记忆。 在幻境里,她是「前世的楚月西」,那些事真的发生过吗?为何一切会重来一次,华镜还大为变样? 楚月西收起锁魂链,这时听见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月儿。」 她嵴背一僵,看向身后,谢危楼醒了。 他也「看见」了,这印证了一切,他和楚月西确实是夙世因缘,若非华镜和李观棋从中作梗,幻境就是他们的未来。 谢危楼自然而然觉得楚月西也明白了,「月儿,我们註定在一起……」 「谢师兄。」楚月西打断他,不由衷地笑了笑,「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我不喜欢你。对了,方才发生什么事了,我们不是被抓进执法堂了吗,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楚月西同时记得「前世」和「今生」。在幻境里,她与谢危楼颠鸾倒凤,前世歷歷在目。 可越是如此,她越觉得谢危楼比不上李观棋。 她不要前世的谢危楼,她要今生的李观棋。 谢危楼震惊,只有他记得?那……那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我要去找师兄。」楚月西站起来,见一个十里明月的女修醒了,便嘱託她照顾谢危楼,其实想绊住他。 楚月西不想面对谢危楼。 如果「前世」是真的,她已经重新开始了,遇到更好的人,谢危楼应该成全她。 楚月西大声唿喊「师兄」,却始终不见李观棋踪迹。 李观棋一定还在十里明月,楚月西催动纸鹤,跟着它跑。 这边厢,华镜几人临近山门。 风一愚只剩一条命,华镜要去取他性命。君销骨则该结束此行,宿命将至。 坚强了一路的魔君终于崩溃了,抱住一棵树:「我不想去——我要待在修仙界,我要吃好玩好看风景,我不要打仗,我不要——」 一想到这种舒舒服服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的日子要结束,君销骨浑身都不带劲,他不想走! 其余三人:「……」 阿渡只好苦口婆心地劝主子:「君上,我们不一定会输,要是赢了修仙界以后就是我们的了,你想怎么玩都行。」 君销骨冷眼看它:「我都不敢说必胜天命之女,你比我还自信。」 阿渡都要给跪了:「我们也不可能从明灭海回去啊!你也说了封印迟早要开,不是你开就是天命之女开,你可别忘了,三亿魔众还在界门那边等着呢!」 君销骨:「……」 阿渡瞪眼:「……」 君销骨闭上眼,自我催眠:「我是魔君,我是魔君,我肩负重任,我得回去,我不能继续拖拖拉拉,我是魔君……」 阿渡连忙附和:「对对对,您是伟大的魔君,魔界復兴都在您肩上,您不能半路撂挑子啊!」 君销骨怒道:「不许用说书人口吻!我想去酒楼了!」 阿渡喏喏:「那要不咱们再去几趟?就当……」断头饭? 第162页 华镜看不下去了,许久没见这位爷耍脾气,差点忘了他是能抛弃下属临战脱逃的主。 李观棋被一只纸鹤撞了一下:「是楚师妹的纸鹤。」 耍宝的主僕忽然正经起来,「有人来了。」 李观棋立刻想通,「是师妹,她用纸鹤找我。」 他想了想,「你们先下山,我待会儿一定来。」 阿渡劝道:「别啊,我看她都快疯了,你还是跟我们走吧,万一她又把你绑起来扛回去呢?」 君销骨:「我虽杀不了她,拦住一时也可以。」 李观棋摇摇头,他不能给他们添麻烦,「相信我。」 华镜先点头:「好,那我们先下山。」 三人背影才消失,楚月西便出现了,她欣喜若狂,又有几分迟疑,放慢步履,「师兄,你刚才去哪里了?」 「我昏过去了。」李观棋反问,「你呢,你和谢师兄去哪里了?」 楚月西一愣,咬了咬唇:「我们被困在一个幻境里了,不止我们,所有在十里明月的人都在里面。」 李观棋忽然想到,楚月西是否记得幻境里发生的事?那个前世的她,她是否记得? 他试探道:「我也在幻境里,看到了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楚月西心里咯噔一下:「是吗?那肯定是假的,不过她真的和我一模一样吗?从外表到……内在?」 李观棋说了句实话:「不,她不如你,她虚伪、骄纵,在大师姐还在的时候抢走了谢师兄,还为难同门,我不喜欢她。」 楚月西更紧张了,攥紧衣角,勉强笑了笑:「那一定不是真的,我又不是那种人。师兄,我们回衡武门吧。我不想强迫你,可我真的接受不了你离开。」 李观棋为难道:「师妹,我真的有要紧的事要做。」 楚月西咬下唇,以退为进,「好吧,那你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衡武门?」 李观棋愣了愣,他没想这么长远,毕竟华镜去哪里他就去那里,可世事难料…… 楚月西见他迟疑,「你不会此去再也不回衡武门了吧?!」 「不,当然不是。」 楚月西微笑:「那好,你去便去,既然是要紧的事,我不拦着你。可你要给我一个时限,不管如何要回衡武门找我。」 李观棋:「我说不准时候,但……十天半个月吧,我会回去一趟。」 李观棋不想当衡武门掌门了,再回去就是和同门告别,和楚月西告别。 楚月西凝视他,「好,说好了,如果到时你不回来,我就和大家一起去找你。」 李观棋行此缓兵之计,最怕楚月西不肯松口,如今她答应了,他必定连声应是。 楚月西将储物袋里的符纸、丹药都给了他,千叮咛万嘱咐,不问他去何处,只交代平安,十分体贴。 李观棋当真离开,她脸上的笑瞬间垮了。 楚月西看着手中锁魂链,若有所思。 ** 东洲。 大般若寺。 佛号吟哦,宝殿森严。 风一愚双目通红,坐在门槛上。 上千个僧人盘膝而坐,整齐划一口中诵念经文。他们大多年轻,除了端坐在风一愚面前的老僧,一边诵经一边敲木鱼,面对风一愚的怒火仍淡定自若。 老僧忽地睁开眼,灰色浑浊的眼睛仿佛看穿一切:「风施主,你大限将至。」 风一愚:「放屁!我早就算过了,我的命是独天得厚的好命,什么索命恶鬼,大限将至,都是你诓骗!」 空谈闻言,淡淡一笑:「你爱信不信。」 风一愚被噎住了,就是因为空谈油盐不进,他在大般若寺枯坐十日也没能得到启示。 方才得到了,两句,一句是大限将至,一句是爱信不信。 风一愚:「空谈,你说的索命恶鬼,可是我曾经的弟子华镜?」 空谈:「我只能算出你有劫,算不出来是谁带来的劫。她是不是恶鬼,你心里没数么?」 风一愚霎时心虚了。他杀了华镜的父母,华镜若知道了一定要找他报仇的。他了解华镜性子,看似柔实则刚。 空谈眼色揶揄,大笑:「你心虚了,看来你知道恶鬼是谁。」 风一愚冷下脸:「我杀人无数,再杀一个也不算什么。这里可是修仙界。」 当他说出「杀」字,满殿诵语静了一静。 空谈:「如果你不怕,你不会来。」 风一愚痛恨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他一掌噼碎了门槛,木屑四溅。 僧人们还在念经,更大声了。 空谈不怒反笑:「你找到她了吗?再等等,她要来找你了。」 风一愚忽然毛骨悚然。 他仍嘴硬着:「不可能,我有很多条命,我不会死。」 空谈:「狡兔虽有三窟,不也被掘得干干净净。你欠下因,要偿还果。」 风一愚冷笑:「这是你们佛家的说法,臭和尚,我只是问你预言怎么回事,你扯东扯西。」 空谈:「道家讲『承负』,你作的孽,不仅要你还,还要你的子孙还。恶人作恶祸及子孙,善人为善福荫后代。」 风一愚气急败坏:「就你会讲道典?我是个道修,用不着你来教!」 「吁——」满殿僧人忽然向他嘘声,一时大殿内迴响的都是「吁」字,甚至变成声浪撞向风一愚。 第163页 风一愚惊骇,连忙用灵力抵挡。 他知道从空谈这得不到答案了,转身便走:「秃驴,我会证明你说的是错的!到时我就回来拆了你这大般若寺!」 躲在佛像后偷看很久的小沙弥跑过来:「方丈,他真的会回来拆庙吗?」 空谈摸摸小沙弥的脑袋:「他回不来了,可惜今年英雄会也来不及办咯。」 第七十六章 还债。 君销骨只给华镜半月时间杀风一愚, 等他到战场,界门一开,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得去魔界。再回首便与修仙界兵刃相见。 因此分道扬镳, 阿渡依依不捨向李观棋道别:「再见了, 下次见面我就得把你的肠子啄出来。」 李观棋:「……」大可不必说。 一下变成华镜与李观棋两人的行程, 路上双双不知说些什么,竟沉默了一路。 那张指引风一愚分神何在的地图被君销骨改过后,出现一个移动的光点,是风一愚的位置。 他去西洲了,最有可能是去找空谈了。空谈帮不了他, 他又无功而返。 华镜目光跟随地图上的光点, 风一愚没有向南——向南是回衡武门。他脚程很快,华镜手指贴上地图,一直往前滑,落在北境。 华镜曾画过沧溟老祖的大饼,那个所谓的传承入口, 其实是假的。如果风一愚没去过北境, 那他肯定是去找传承。如果他已经去过北境, 知道那是假的, 那他就是去找生机。 北境没有他的生机,只有他的坟冢。 华镜收起地图:「我们去北境。」 李观棋打起精神:「他为什么去北境?」 「沧溟老祖的传承, 他可能想搏一搏运气。」华镜祭出片雪剑。 李观棋也祭出他残缺一角的灵剑。 华镜:「先去附近市集,看看有没有补剑的材料。」 李观棋忙道:「不必了。」 华镜诧异地看向他。 李观棋:「我和剑灵聊过, 它一出世便是残缺的, 因为匠人在冷却时不小心磕掉了一角。它被丢弃在深山荒野,吸收天地灵气才有灵智。后来被人拾去卖,挂在铺里数年了也没人肯买。店主嫌它材料难寻, 不肯补缺。」 华镜听后:「对他们来说难寻,对我而言不难。」 李观棋摇摇头:「它说它并不是残缺的,只是在世人眼中是残缺。它生来就是这副模样,若真补上了,那还是原来的它吗?」 华镜:「那你觉得?」 李观棋:「我觉得它说的对。缺了一角才造就了它,世间哪有完美。一把好剑身经百战也会有豁口,甚至断裂,那是它之荣耀。若它想补,我之所为是善,若它不想补,我之所为是恶。它是我的剑,我听它的。」 片雪剑都听进去了,对华镜道:「奇怪的剑,奇怪的人。」 华镜反倒莞尔,看向李观棋,「世间能接受它的人不多,你既肯接受便好好待它。」 李观棋颌首。倏地因她几句联想到别的,不禁痴痴凝望着她。 华镜诧异看来,「怎么了?」 李观棋立刻转过脸,懊恼地直嚼腮帮子。 华镜对他的态度变了,可他们之间的窗户纸还没捅破。心里的疑问没得到答覆,李观棋终究坐立不安。 然他如何说得出口,此正是紧要关头,华镜谋划多时的大计、前世未竞的愿望就在眼前,他怎么好用情情爱爱打扰她。 华镜清清楚楚看见李观棋的下颌线紧绷,看得出他很纠结。 她淡淡垂眸,沉默不语。 一路向北,气温明显变低。路上植被亦自郁郁葱葱,逐渐发黄枯藁,乃至大雪封地。天也一片白茫茫,地也一片白茫茫,仿佛一副永不解冻的画。 华镜并没急着追赶风一愚,他横竖已经到了北境,还没进沧溟洞府。华镜并不打算在洞府里杀他,她要在风一愚四下寻遍无踪影,最绝望之时再出现。 华镜下了飞剑,一步步踩着雪,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停下来。 她蹲下身,开始用手挖雪。 李观棋也不问,和她一起挖,不知道挖了多深,终于看见几块冻成冰的木头。 原来这厚厚大雪下是一间小屋,不知道被埋了多少年。 华镜:「他本想烧了这屋子,却怕浓烟引起注意,就引来山上的雪埋了。」 这并不算偏僻,恰恰相反,离凡人城镇很近。 冻透的木头一踩便碎,小屋被雪尘封数年,屋内到处结了薄薄的冰渣,却一切如故。 连桌上的字帖都还在,匆忙放下的毛笔,泼了一页纸的墨。 一床被褥被冻成了大冰块,床边掉了一只布偶。 李观棋拾起布偶,听华镜道:「我爹娘是散修,观真修为。散修修炼不易,好不容易突破观真,我娘却有了我,他们便放弃修炼,来到这儿建了一间小木屋,过着凡人的生活。」 华镜走到梳妆镜前,抹去镜面冰雾,「那时不知谁传出沧溟洞府的位置,他们便去了,想为我多攒一些丹药、法器。走到最后,在沧溟老祖坐化的大殿里,他们遇到了风一愚。我娘不敌镇墓兽,风一愚为独吞传承,不肯施以援手,眼睁睁看着她死在镇墓兽口中。我爹悲痛欲绝,与风一愚拼命。」 她顿了顿,「他哪里打得过洞我境的风一愚,自然死了。风一愚取走所有宝物,独独没找到传承,愤而戮尸,在我爹的储物袋里找到我的画像。后来他找到我,却没杀了我,把我带回了衡武门。」 第164页 华镜在镜面上写了两个名字,华青云,楚春敷,「这些事都是晦真镜告诉我的,其实我根本连他们的名字都没记住。风一愚抹去了我的记忆,我一直以为我爹娘不要我了,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衡武门就是我的家,师尊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我要回报他,我要回报整个衡武门。」 华镜重重地锤了下桌面,灰濛濛的眼染上仇恨,「将我骗得团团转!后来我才知道楚月西是天命之女,我所有的都该属于她。我要杀了风一愚,可她在,我如何杀?我怎么斗得过天命?」 她按住额头,缓缓滑下,双膝跪地,像只断了翅膀的仙鹤,字字啼血。 「我死了,明明魂魄都消散了,我却能看见风一愚在楚月西的庇护下善终,楚月西和谢危楼飞升,留下千年不变的美名,没有人记得我曾经是大师姐,没有人知道风一愚杀了我的父母,他们只知道我入魔了,楚月西和谢危楼大义灭亲,摧毁魔界,还修仙界太平。」 李观棋满腔苦涩,「然后你重生了。」 「我想说上天给了我第二次机会,可楚月西才是天命之女,天命眷顾她。我什么都不是,我不知道谁眷顾了我。但它既然肯给我第二次机会,我一定会把握住。」 华镜擦了擦脸,当即叩了三个响头,「为爹娘报仇,也为自己报仇,阿镜不悔。」 她起身,坚定地握住片雪剑,看向李观棋,冷静道:「风一愚的宝库法器众多,沧溟洞府中一切都被他搜罗去,甚至有仙器。我不知道这次我能不能全身而退,如果不能,你一定要保住命离开这。」 李观棋愣了愣,难掩震惊,「你打算和他同归于尽吗?!」 华镜:「如果必须。」 「不,你不能死!」李观棋急切,「楚月西和谢危楼还在啊,他们的债不讨了吗?还有君销骨,你可是他的得力干将。还有阿渡,阿渡不希望你死!还有……还有我,你答应过不会不要我。」 他的声音愈发低了。 华镜不禁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你说过会达成我所有愿望。」 「你的愿望是杀了他,我替你杀了他,你不准死。」李观棋咬着牙道,此时不说还待何时,「阿镜,世间并非无人爱你,我很爱你,我不要你死。」 华镜愣住了。 她闭上眼,憋住泪意,「你何必说出口。」 有的话说出口就无法挽回,捅破的窗户纸再也没法补上。 李观棋抱住了她,几乎要把她揉碎了融进骨血里去,「你说过不再干涉我的选择,我选同生共死,如果你死了,我绝不独活。如果我能为你而死,你要为我而活。」 华镜嘆气,故装强硬,「李观棋,你才是棋子,几时轮到你做决定。」 「那就让我做你一辈子的棋子,是你助我生,我欠你一条命,我知道。」 华镜以为她利用了李观棋,其实若非她一路指引李观棋,李观棋早就死了。像前世那般,在外门比试上大放光彩,却在不久后死在风一愚忌惮之下。 李观棋:「你死了,还有楚月西、谢危楼,我怎么替你报仇。我死了,你还可以报仇。阿镜,既然我是你的棋子,你就利用到底吧。」 他的肩膀湿了。 华镜侧过脸,轻轻靠着他的肩,轻声道:「你越是这般,我越捨不得你死。」 她是执棋人,以为拿捏住棋子,反而被棋子缠住了。 李观棋不求答案,但听到这句他就知道了。只需一句,不再需要世人想听的三个字。 他贴着她冰凉的脸颊,将体温分给她,也把对生和爱的渴望分给她,「那就一起活,长长久久地活。」 ** 风一愚一脚踢翻了沧溟老祖的尸骨。 什么传承第一关,放屁!他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 他焦虑地把整个冥殿都拆了,找不到入口。这件事数百年前他已经干过一次了,做之前先复制了一个所谓的秘境入口。 这次他差点把洞府翻了过来,还是没有、没有! 李观棋骗了他!区区一个外门弟子,若不是他还在浇屎浇尿,竟敢骗他! 风一愚嘴上说不信空谈的预言,其实他快急疯了。 因为空谈的预言从没错过。 华镜借分神死遁后,他对弟子们说她已经死了,实则向其他三个宗门掌门送信,告知华镜是魔修,且有分神一事,望他们一起寻找。 岂料三个宗门相继出事,等风一愚意识到分神消散已来不及了。他只得赶往西洲,看似质问空谈预言,实则想寻求庇护。 可风一愚拉不下面子,空谈也不可能庇护他,他只得又回到东洲,回到沧溟洞府寻找一线生机。 都怪他斩断了和分神之间的联繫,第三个分神消散,风一愚才明显察觉到神魂虚弱,那毕竟是他的三魄,虽非主魄,可如今只剩三魂四魄! 遍寻无果,风一愚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楚月西身上。 他的女儿,看在父女情面上应该有办法帮他吧! 为何风一愚到这时候才想起楚月西?都因那预言! 他笃信预言,吃不准恶鬼究竟是华镜还是楚月西,为此还去过一趟世俗界,得知那个女人因为他吃尽苦头。 楚月西会恨他这个爹吗?风一愚说不准。起初楚月西和他很亲密,后来整日跟着李观棋。加之宗门被华镜搅得天翻地覆,父女俩甚少闲叙,感情淡薄。 第165页 风一愚那般威风凛凛,很大程度归功于多出的三条命。 如今只剩一条命,加上多年难以突破踏虚境,和一个空谈口中「即将成真」的预言,把他从一个高高在上的掌门变成了一只东跑西窜的老鼠。 一步错,步步错。若风一愚一开始诚心挽回父女之情,不因预言忌惮楚月西,父女不会离心。 不是李观棋害得他不是孤家寡人胜似孤家寡人,是他的高傲、自大,推开了忠心耿耿的弟子谢危楼,推开了渴望父爱的女儿楚月西。 他以为的传承是骗局,以为的机会是诱饵。狡兔三窟,三窟尽毁才想起逃跑,已来不及了。 亦或者……是某种力量把他推到这里,以成全华镜。 人生如棋,不可能盘盘皆输,也不可能盘盘皆赢。 风一愚夺门而出,他要回衡武门去。 洞府外风雪漫天迷人眼,风一愚正待御剑,忽地剑光飞过身旁,剎那寂静,无数飞剑若雨后梨花簌簌袭来。 风一愚即刻掀起灵力墙抵挡,铮铮铮,每一剑都像杀气十足的指拨琵琶,将灵力墙都打薄了。 一身黑衣最先浮出白纸。 白髮,赤眸,是他那入了魔的不孝徒儿。 华镜左手持剑,右手白绫环绕腕间。杀气滔天。 「师尊,我来报仇了。」 第七十七章 圆梦。 「你还敬我一声师尊, 怎敢这般大逆不道!」风一愚呵斥。 华镜字字泣血:「敬你一声师尊,便是还了这么多年恩情。你杀我父母,当抵命。我问心无愧, 今日必碾你魂魄, 祭我父母九泉之灵!」 风一愚哈哈大笑:「那两个没用的散修早魂飞魄散了!阿镜, 我可是你师尊啊,若不是我留你一命,你早就死了。我待你不薄,你现在听我的,放下仇怨, 我们一同回衡武门去, 掌门之位是你的,日后飞升上界的机会也是你的。」 华镜太了解风一愚了,透过风雪,她看见风一愚不甚诚恳的脸上有一丝颤抖。 「我可是你亲手提拔的大师姐,怎么会不懂你的心思?回到衡武门, 你一声令下, 所有弟子沖我而来。我是资质不错, 你已不信任我, 怎么会留下我,犹记严师叔前车之鑑。」 风一愚痛心疾首:「应虚待你多好, 你也下得去手!这个局你设多久了?那个李观棋和你也是一伙的吧!」 华镜划拉片雪剑,剑过之处雪花凝固, 「死期将至, 何费口舌。」 话音方落,银光飞过雪地,留下一丈深的痕迹, 直露出血下红土。 风一愚甩袖扬剑,剑气化身蟠龙,虚形向华镜咆哮怒吼,捲起千层雪,洋洋洒洒,像春天里第一捧吹散整树梨花的寒风—— 谁也想不到温柔的春后是一条狂乱暴躁的蟠龙! 蟠龙银光相撞,整个雪天世界为之一颤,不知是山风嚎啕还是山峰战慄,雪山发出野兽临死前的哀鸣,半山白纸忽然被文人手中裁纸刀划去一半,像洪水决堤下的瀑布,四肢着地轰隆隆地涌下山。 本是万籁寂静,忽然末日来临! 稀稀落落的覆雪松树被摇落一地白霜,栖息的动物四下逃窜,越过岿然不动的华镜。 一切都在摇晃一切都在逃走,只有她静静立于白雪之中,眼睛始终盯着远处那个小点。 风一愚动了! 他速度极快,眨眼功夫就出现在天上。华镜紧咬不放,还不等风一愚施展疾风符,凌厉剑光堪比十面埋伏琵琶影,像不知生死的飞蛾扑向火焰! 第一剑刺穿了疾风符,符纸散成碎屑被风吹散; 第二剑攻他脉门,引得风一愚起手抵挡; 第三剑刺他腰际,上千把小剑换成不断转动的锐利圆环,架势凌厉,仿佛把风一愚一分两半! 咣咣!一声是剑气被剑气抵挡,二声是剑气被金甲抵挡。 风一愚皮肤上覆盖一层薄薄的金甲,触之则显不碰则隐。 上品护身法器,堑金甲! 华镜白绫出手,此时雪山崩已近尾声,大雪掩埋了两人脚下的土地,既不见树木也不见动物,只有无边银白。 白绫在这天地同色下近乎隐身,取代了整片天,把风一愚逃跑的路都封了! 「师尊教过我,剑修最重要的是手里的剑。法器都是外物,只能帮你一时,遇到真正的剑修,什么厉害的法器都是烂泥玩意儿。」 风一愚用上法器,说明他真的害怕了,真的没底了!将说出的话一举推翻,属实可笑! 风一愚哪里不懂华镜在嘲弄他,冷笑道:「我可没教你狷狂自大!看来你觉得今日必能杀我了!」 他抖了下肩头,储物袋飞到头顶,竟啪的一声炸开了,其中上百件法器、法宝乃至半步仙器显出形来! 颜色各异的法器受风一愚召唤,分成三类,神识攻击的、保命护体的、法术攻击的,分列一排。 风一愚已知华镜是魔修,最先挑出佛家的各种降魔法器,「去!」 数十件降魔法器金光交织,几乎晃瞎双眼! 华镜信手引出白绫,薄薄地覆住双眼,右手轻轻一抖,灵力—— 不是灵力!风一愚震撼。他以为华镜还是灵力和魔气一体的状态,不曾想她已经把灵力全泻了! 缠绕剑尖的不是灵力,是魔气!用魔气驭道修剑诀,谁也想不到! 第166页 金刚钵嗡嗡作响,变得犹如鲲鹏翅膀那么大,一头朝华镜罩了下去。 却不到一息功夫,两钵尚未合体,剑气噼开了钵体! 华镜一脚将废钵踹到雪地里去,剑尖指向旋转带起风暴的琉璃塔。 片雪剑离开指尖,剎那时间仿佛慢了。 「南——」 琉璃塔中万千诵声只出一字,破裂声响起,片雪剑眨眼从华镜指尖移动到琉璃塔顶,裂缝自琉璃塔顶蔓延至底。 咔!琉璃塔应声而碎。 华镜身后升起写有无数佛偈的袈裟,字字句句金光照耀,她手腕一转,片雪剑化作上万把,环绕成圆在她头顶旋转,剑尖翻转朝下。 袈裟如铺天盖地的乌云,金光是翻涌撕咬的闪电,幻化成一只只手掌妄图抓住她! 华镜岿然不动,双手掐诀,自言道:「万剑归宗。」 宛若千里而来的钟鼎之声!白绫为之一颤,掀起千重雪海! 即将包裹住华镜的袈裟被从天而降的上万把剑齐齐刺穿,像被猎人钉死在雪地上的山中勐兽,自四角向中心金光消散,字字化灰。 袈裟被撕裂,被升起的雪海掩埋,一地狼藉。 乍见她出手就毁了三件佛门宝器,风一愚惊骇不已。更多是眼热,今日他不能死,死了他怎么知道道魔之别,死了他如何飞升! 风一愚不再妄想制住她,命令法器一涌而上!乌泱泱的法器或红或绿,或青或紫,颜色各异,都都有一个目的,杀了华镜! 正是这时,白绫忽然分开两道,一道人影斜刺入内,如虹剑气在华镜和漫天法器之间噼开深深沟壑! 红的土,白的雪,红白双色如人间喜丧,将整个白绫包裹下的世界分成两半,泾渭分明! 白绫纷纷散开,像盐雪,又纷纷聚合,像萤火虫。将所有法器,还有那个突然闯入这个世界的人裹住了! 安静,无边的安静降临。直到片雪剑打破了这片宁静,直击惊骇中的风一愚眉心! 他想动念让法器离开白绫,莫与李观棋纠缠,他要它们杀了华镜,杀华镜! 但风一愚忘了,没有认主的法器没有灵智只能驱使,此时那白绫之中不知是何方天地,无数法器对这个突然冲出来的拦路人无比愤怒,不杀了李观棋,它们决不离开白绫! 这个念头只在一瞬之间,等风一愚想明白,抵挡住片雪剑的金光自显出数道裂痕。 一声脆响。 咔、咔、咔,仿佛骨头被一点点碾碎,庇佑风一愚的堑金甲发出支离破碎之声! 从他眉心自上而下,无数部位金光崩裂,仿佛一副撑到极致的皮囊,无力承受时破裂,一段段一截截碎成齑粉,流出令人作呕的黑色脓液! 金光迸开,粉尘飞扬,一滴血珠从风一愚被片雪剑滑坡的眉心飞出,剎那间他身形闪烁,平躺在雪地上心有余悸。 若不是他还有符纸,飞快驱动了一张瞬移符,剑已经刺穿他脑浆了! 瞬移符平日可行万里,如今却只帮他从天上到地下,他被困在这个地方了。 华镜誓要他死! 风一愚忽然想起他身下就是通向沧溟洞府的门! 他像条抓不住的泥鳅,刚钻入雪中,上百剑痕齐刷刷扎在了雪地上,一点点红色瀰漫,温热的血融化了雪。 华镜毫不犹豫地钻入雪中,很快看见缓缓闭合的洞府大门。 为何起初风一愚没有钻入坟中,因为这大门阖上便出不来了,兴许有别的路,也只是兴许。 他就是赌华镜敢不敢和他同归于尽。 这还用说?华镜提步,沖入洞府前不禁抬头看了眼上空。隔着皑皑白雪,她究竟在看谁,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洞府一阵晃动,千年未闭的大门终于阖上。 沧溟老祖早预料会有后人来此,他关了一次门,却留下一次生机,出者可开大门。但这一次离开后再关上门,便无人能扰老祖清净。 一地血痕,华镜让片雪剑先行,不多时踏入冥殿。 风一愚自知逃不了了,他一剑打飞了片雪剑,剑扎入玉石地面。华镜握住剑柄拔出,「你穷极一生都在找沧溟老祖的传承,死在这里也好。」 剑势破风! 华镜举剑挡住,神色凛然,终于逼风一愚动剑了。 风一愚和华镜境界只差半个,他的灵威压不住华镜。 他确实是个小人,也是个怕死的懦夫,但真正逼到绝境,他还算一个修士,一个修剑之人! 风一愚起势,肉眼可见的灵力遍布剑身,正是曾经华镜练了上万遍的沧海剑诀——奔雷! 轰隆隆,冥殿上空响起震耳欲聋的雷声。 金砖玉瓦的天顶被噼穿! 雷电落在剑尖,一条雷龙浮现在风一愚身后,缠绕剑身不停游动,双眼虎视眈眈。 一噼! 雷电凝聚成的龙形咆哮着涌向华镜! 这一刻风一愚是痛快的,他故意用沧海奔雷就是向华镜施压。企图从心理上击败华镜。 想不到华镜起手,也是奔雷! 剑由心生,一样的招式不一样的剑形! 仙鹤引颈长鸣,振翅高飞,带着不可阻挡之势撞向雷龙,龙鹤相争,剎那间摧毁了半座冥殿! 烟尘四起,华镜第二剑紧随而至,沧海剑诀凭空掀起了高达数十丈的海浪。 第167页 风一愚剑诀变幻,化出一片高高岩崖抵挡海浪。 海浪扑打岩崖,一下,撼动不住!两下,岩崖震盪!三下,山岩滑坡! 风一愚大惊失色,仗剑逃离,又一半冥殿被毁,海浪所过之处地砖被撬、墙砖破碎,待他低头看脚下已是一片废墟! 「我可是衡武门掌门!」风一愚大声叫嚣。 既是说给华镜听,也是说给他自己听,他可是堂堂掌门,曾几何时同阶无敌手,如今却被他的弟子打得节节败退,如何能忍? 「那又如何,你醉心权力,多久没练剑了?你心思骯脏,多久没悟道了?」华镜字字句句都扎中风一愚死穴。 「风一愚,你今日下场,都是你自找的!」华镜声震如钟。 她刺出了平平无奇的一剑! 没有任何术法加持,没有任何引动,一个剑修的普通一剑! 风一愚亦还剑抵抗,两剑相触,他周身灵力涌起,所有修为都加持在这一剑上,只为抵抗华镜! 却是这时,他看见了华镜身后无数的恶鬼形状! 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她看到了曾经的华春生、楚春敷道侣二人,一个控诉他为何不救他的妻子,他一人被困在幻境之中,他们帮了他,为何反过来却不报恩?! 楚春敷字字泣血,她的手仿佛能碰到风一愚。剎那间又变成了被他抛弃的凡间女子,楚月西就在那女子身旁,摇晃她冰冷的尸体,哭喊求她回来。转眸看向风一愚,却变成恶鬼形状,双眼流下血泪! 他害死的人都出现了!他杀死的同门,他辜负的师妹,他害死的师尊!所有声音像针,一针一针地刺进他耳中,直捣黄龙! 「爹,你为什么抛弃我们?!」 「救救我,道友,你不能见死不救……」 「孽徒,我待你如亲儿,你为了掌门之位竟罔顾天伦,欺师灭祖!」 「师兄,你为什么杀我?因为我爹是掌门吗?师兄,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风一愚颤抖着大喊:「与我无关!」 啪。他惊愕低头,他的剑上出现了裂痕。 声音都消失了,只剩华镜看着他,伴着他的剑断裂成一截截。 飓风凭空而起! 仅剩的冥殿被飓风彻底摧毁,一道人影被甩出飓风,撞上地底岩壁。还不等他落地,又一个人影射出飓风,一剑刺穿了他心口。 华镜拔出剑,面无表情地补上几剑,直至她捣烂了风一愚胸膛,魔气准确无误地抓住风一愚遁逃的魂魄。 他逃不掉了,本来就受了伤,还只剩下三魂四魄,这样残缺的魂魄连夺舍都难! 风一愚求饶:「放过我吧,我知错了,阿镜,我可是你师尊,我养育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放过我——」 魔气一涌而上,把魂魄撕成了一片片,吞吃干净。 第七十八章 锁魂。 平静。 华镜从没感到如此平静。 她不敢相信风一愚死了, 魔气在洞府内游走,确定这里没有其他气息。 风一愚尸首倚着石壁,死不瞑目。只是一副空皮囊, 已魂飞魄散了。 魔气吞噬掉风一愚, 连他的尸首也没了, 这世上再没这个人。 华镜发了会愣,心说风一愚真的死了吗?她前世没能杀他,第一次她以为杀了风一愚,却亲眼见他再次出现,他有三条命, 华镜却没有杀他四次的机会。 楚月西甚至不知道风一愚死了——或许她知道?据说亲缘之间会有感应, 亲近的人死了往往令人心痛难忍。 谋划两世的愿望达成了,华镜竟有些茫然,她坐在冥殿的废墟上,脚下被硌着了,低头看, 是沧溟老祖的尸首, 压在一堆碎瓦砾下, 竟还完好。 这位对她也算有恩, 华镜把老祖扶好,靠瓦砾坐着。 她出不去了。 华镜和风一愚交手的架势足以摧毁一座城, 却不曾撼动这洞府半分。因为沧溟老祖留下禁制,冥殿虽可毁洞府不可毁。 曾经通往冥殿的路有三道关卡, 无数修士尸骨无存。沧溟老祖设一道大门, 千百年不闭,端的是欢迎修士挑战。 仅有一句令人玩味的墓志:「入我宝殿者,取索随意。唯我骨不可动, 动则天地变。」 风一愚是第一个走到冥殿的,准确来说他和华春生。楚春敷在第三关被他弃而补救害死了,华春生拖着一口气追到冥殿,也死了。 洞府的大门此生只会开一次,再关上便永不能启。 这是沧溟老祖立的规矩,他一边在洞开的大门里放上一堆引人注意的宝物,一边又指望拿走宝物的人能关上门让他酣眠。 他高估也低估了人性。世上不知多少人想得到沧溟传承,即便只在残破的上古典籍中一笔略过。 ——华镜知道沧溟老祖的传承根本不存在,风一愚掘地三尺也找不到。 她用叩头骗风一愚,是知道他那种人肯定不会磕头。 华镜走到紧闭的大门前,摸索许久。 这石门看着平平无奇,实则和洞府的禁制一体。除非洞府塌陷,大门不会开启。 这里变成了一个天然的牢笼,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找不着。 不知道李观棋怎么样了,华镜相信他还活着。 华镜摇摇头,挥去低落想法,她不信真的出不去!万事要试,不试怎知不可? 第168页 ** 「阿镜——阿镜——」 冰天雪地,天气骤晴。 李观棋在白绫中血战法器,不知撑了多久,所有法器坠落了,操控它们的人死了。 李观棋喜不自禁,华镜杀了风一愚!他知道她可以。 但他离开白绫,却没看到华镜踪影,也不见风一愚尸骨。 李观棋心底凉成一片,惶恐起来,生怕她与风一愚同归于尽了。 不,她答应过不会和风一愚一起死,她要和他一起活。 李观棋不甘心,在雪原上寻找,唿喊。御剑飞行,飞过一座又一座山头,始终找不到华镜。 他又回到原地,看着一地七零八落的法器和断裂的白绫,心头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不……她不可能死。」李观棋摇头,再重重摇头,他相信她不会死! 他又搜寻了一圈,一定是他修为不够,或者他们方才转移到什么地方去了,就像上次跌入裂隙。 李观棋冷静思考,君销骨现在去战场了,他是魔君,找人最在行,他定能帮上忙。 或者衡武门里有办法,华镜曾经是衡武门弟子,她的魂灯不在了,可万一有神识,或者印记呢?一定有办法,他不能放弃! 李观棋勐吸一口气,声音盪开去,不知能盪多远,「阿镜!你等我!」 ** 衡武门。 两个弟子在说闲话,左顾右盼,生怕被人抓到,「楚师妹,哦不,现在应该叫楚师姐了。他们三个人一起去挑战天梯,最后只有她和谢师兄回来,你说他们之间会不会……」 「别说的好像李师兄被他们联手杀了一样,楚师妹说李师兄有要事要晚点回来。」 「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楚师姐和谢师兄会不会有猫腻,你看谢师兄天天追着她跑,楚师姐对他爱答不理的。单相思不就这样吗?」 弟子懒洋洋地拍了拍他肩头,「你也知道这叫单相思。看楚师妹那脸色,明显不喜欢谢师兄。」 「不喜欢,那楚师妹这些天忙来忙去,她不是在准备双修大典吗?」 弟子刚开口。 一道灵威自重瑶宫中央散开,震慑了整个衡武门。每个人头脑嗡地一声,不约而同意识到一件事。 「掌门陨落了!」 谢危楼以为和楚月□□处,就能夺得芳心。 他了解楚月西,「前世」的记忆犹在眼前,楚月西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信手拈来。 ——可楚月西就是不理他。 甚至比之前还冷淡,仿佛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掌门陨落噩耗传来,宗门默哀百日。 楚月西并不怎么伤心,只枯坐了半日。谢危楼更没感觉了,这辈子他很敬重风一愚,可「前世」他见过风一愚如何巴结,什么师尊,不过强弱使然。 趁楚月西在丧中,谢危楼可着劲安慰她。还有一事,他需要楚月西的信任。 掌门陨落,群龙无首,眼下正是换血的好时候。 楚月西是风一愚的女儿,按理说她最适合继任掌门,但她当众拒绝了,并提出下一任掌门必须是受大家敬仰,被所有人认可的弟子。 众人深以为然,尤其是外门弟子,格外激昂。他们心中都有人选,李观棋。 内门弟子则更多倾向归来的谢危楼,因为李观棋不在宗门,楚月西又不肯说他去了哪里。 推选大会当天,衡武门所有弟子,不管是内门还是外门,不管是上等还是下等,哪怕是山门前扫地的杂役,都聚集到了广场上。 为表公平,还是把李观棋的名字写上去了。 执事堂大执事赵信主持此事,面带忧思:「诸位师兄弟,想必你们也知道掌门陨落了。」 底下弟子有的还肯装一装,但大多数并不伤心。 赵信脸上挂不住,风一愚不是个好掌门,外门弟子最清楚。 受尽他恩惠的内门弟子又都是白眼狼,谁当掌门无所谓,只要能给他们好处。 陆浊留在一旁催促道:「赵师兄,投票吧。」 赵信:「好吧,大家都上来。这次推选绝对公平,你们把手放到灵石上,脑海中浮现的名字便是你们选的人,谁也没法作弊。」 弟子一个个上去了。到唱票,赵信直接念票数:「谢危楼谢师兄,七十三票,李观棋李师兄,五百零七票。」 意料之中的结果,谢危楼脸唰地白了。支持他的弟子见状连忙道:「这不对啊,李师兄又不在,咱们怎么能推举他当掌门啊!」 「李师兄很快就回来了。」赵信道。 弟子:「很快是什么时候?一个月,半年,还是十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 赵信噎住了,看向楚月西。楚月西走上前道:「师兄答应过我,至多十天半个月就回来,我相信他会守诺。」 弟子咬了咬牙:「楚师妹,你是掌门之女,由你继任掌门之位再好不过。李观棋算什么东西,他连洞我境都不是。还是一个下外门爬上去的,屁股不干不净——」 楚月西的剑指着他的咽喉。 弟子额角滴下豆大的汗:「楚师妹,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你何必如此!」 「是楚师姐,我修为比你高,师兄的修为更高。」楚月西再见李观棋时已觉他跨越了几个境界,定有奇遇,「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侮辱师兄。师兄靠自己的努力进内门,你不配和他比!」 第169页 弟子脸如菜色:「楚月西,你别以为你是掌门之女就为所欲为!风一愚已经死了,长老也死了,现在衡武门全靠我们内门撑着,那些外门的废物有什么用?你这么做就是逼我们走!」 楚月西的剑更近一步,划破了弟子皮肤,鲜血直流。 「我就是逼你走,李师兄是我的人,我护着他!你们有意见的尽管沖我来,但记住了,日后可别哭着喊着求我庇护!」 她一着急,露出了骄傲跋扈的本性。一时间竟和「前世」的楚月西重叠了,令谢危楼分不清。 他顿时有了念头,她是不是记得,但假装不记得? 剑拔弩张之际,不知谁喊了一声「李师兄」。 「李师兄回来了!」 李观棋收剑落地,诧异地环视乌泱泱一群人:「你们怎么聚在这里?」 「李师兄,我们推举掌门,下一任掌门是你!」外门弟子兴致勃勃。 他们本以为李观棋会欣然答应,因为他是顶好的人,宗门有难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想不到李观棋摇摇头:「不,我不会当掌门,我觉得谢师兄更适合。」 安静了一瞬,霎时譁然。 「李师兄,你怎么说这种话?」一个弟子叫屈,「我们都支持你,你不能辜负我们啊!」 「李师兄,我更喜欢你,不喜欢谢师兄。谢师兄瞧不起外门,他若当掌门,衡武门还会和以前一样!我受够压迫了,如果你不是掌门,我就离开衡武门!」又一弟子激昂。 谢危楼听那些人三言两语,一句贬低他一句抬高李观棋,气不打一处来。 他都还没当掌门,他们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厚此薄彼?有了前世之鑑,谢危楼肯定会挑选资质好的,有前途的外门弟子提拔,内门本身有实力,多给点好处怎么了?那些资质不好又不努力的,活该他们待在外门。 不是他偏心,是这些人不够努力! 「都别吵了!」楚月西呵斥道。 忽然安静。一双双眼睛看着楚月西,恍惚间,不久之前还是娇软小师妹的楚月西摇身变成了光芒万丈的执鞭人。 楚月西走到李观棋面前,「师兄,你刚刚回来,还不知道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我和你讲一讲你再做决定好吗?」 李观棋点头:「好。」 楚月西欢喜地笑了,自然要挽李观棋的胳膊。却被李观棋避开,不是往日那看似无意的避开,而是故意的,仿佛在告诉她你别碰我。 楚月西僵了一瞬,很快调整好,「我和师兄解释一番,你们先在这里等,待会儿就有结果。」 两人走到殿内,楚月西走在前面,背对着李观棋:「李师兄,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去做什么事了吗?」 李观棋看着她,下定决心:「师妹,对不起,我骗了你很久。我是故意接近你的,为的是杀掌门。」 楚月西一怔,回头看他:「我爹是你杀的?」 「对。」李观棋点头。 虽不是他亲自动手,但他参与了,不会否认。 他以为楚月西会因此恨他,恨他倒还容易。 却见楚月西双眸不波不澜,只是微微咬了咬下唇,「死了就死了吧。」 李观棋一怔:「掌门死了,你不难过吗?」 楚月西:「我该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娘死的时候,我很难过。姥姥把我扫出门,我也很难过。我这辈子难过的时候很多,唯独现在不难过。」 李观棋无言以对。 「你觉得我冷血吗?」楚月西无辜地张大眼睛,「可他抛弃了我和我娘,我来衡武门之后他也很少关心我,是,在你看来他让我修仙,让我不再挨饿受冻,居无定所,可他并不在乎我,我能感觉到,我这个女儿对他而言,甚至比不过一部修仙传承。」 这倒是实话。李观棋嘆了口气,修仙界就是这般,强调弱肉强食,能者居上,反而渐渐令修士丧失人性,还不如凡人。 「但我一点都不孤单,因为我有师兄。只要师兄在我身边,我其他都可以不要。」楚月西朦胧的双眸凝视着他,柔情似水,「师兄,你留下来当掌门,日后我们一起飞升,可好?」 她在期待。 李观棋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师妹,我心有所属。那个人比掌门之位更重要,我可以为了她放弃一切。」 「包括你的命?」楚月西声调拔高。 李观棋:「是。」 他没有撒谎,也没有犹豫。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如此实诚,可见他连骗她的心思也无。可见他根本不在乎她,甚至连骗一骗她都不肯。 李观棋:「我此番是来告别的,依我看,谢师兄是下任掌门的最好人选。他和你天生一对,你们才应该在一起。」 这番话刺痛了楚月西。她早知道和谢危楼在一起会变成什么样子。 李观棋以为他的话都说完了,转过身正欲离开。 忽然一条柔软的银链缠住了他的手腕,李观棋大惊失色,如何也挣脱不开。 让洞我境都无法挣脱的银锁链是为何物? 楚月西双手按住他肩头,脸颊轻轻贴住后背,「师兄,这次我想换一个活法。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变成另一个人。」 她催动灵力,李观棋的双眸蒙上一层淡淡的灰,仿佛变成了木偶。 楚月西发号施令:「转过来。」 第170页 李观棋便转过来。 她喜悦难当,锁魂链是真的,锁住了对方的魂魄,锁住他的心。 「师妹!」谢危楼站在殿门前,方才的话他都听到了。 楚月西冷漠地看着他,「掌门不会是你的,去留随君。」 谢危楼:「我不要掌门之位,我就想问你,你是不是想起前世?」 「那些不是前世,是迷惑心神的胡言乱语。」楚月西淡淡道。 「胡说!那就是我们的前世,我们本应该在一起,若非华镜和李观棋坏了你我的姻缘——」 「你闭嘴!」楚月西怒斥,「谁和你有姻缘?若非李师兄不在,几时轮得到你了?你不过是贪恋我的容貌,身份,若没有我,你谢危楼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衡武门弟子!什么修仙界救世主,飞升上界第一人,通通没你的份!」 谢危楼震惊:「我在你心中是这般模样?」 楚月西嗤笑:「前世我见过的人太少,错把虚情假意当真心。今生我遇到师兄,方知一个人能清清白白,只谈情不谈风月。师兄予我安稳,你能给我什么?意乱情迷罢了!」 谢危楼步履震颤,他心心念念的小师妹,到头来是一场幻梦! 「你可以留在衡武门,当一个内门弟子。但我更希望再也见不到你,一看到你我就想到那些事,令人作呕。」 谢危楼深受打击,靠着立柱,眼睁睁看着楚月西对众宣布: 「从今以后,李师兄就是衡武门的掌门,两个时辰之后,我们要举办双修大典!」 第七十九章 反对。 华镜将废墟翻过一遍, 遍寻无获。 她在沧溟老祖的尸骨旁坐下,与空洞洞的头颅对视,「您当真不打算让人出去?」 骷髅头一言不发, 下巴突然脱臼了, 滚到华镜脚边。 她拾起下巴给老祖安了回去, 发觉它胸腔里有东西。 看不见摸得着,宛若透明琉璃。 从没有一个闯关者敢碰沧溟老祖的尸骨,有的是敬畏,有的是恐惧。 据说他死之前半步飞升,已臻归尘。却不知怎么没能飞升, 坐化在北境。当时北境还不是这般满天飞雪, 银霜万里。 「前辈,得罪了。」华镜将老祖平放在地,举起片雪剑,对准空荡荡的胸腔,刺了下去! 针尖对寒芒。剑锋乍碰肋骨, 一缕缕雪沙般的细粒四散, 仿佛水晶破碎, 从肋骨开始, 一寸寸断裂,转眼完整的尸骨碎成一截截, 碾之即碎。 通透如水的明珠缓缓漂浮,落在华镜眼前久不离去。 山壁震动, 地表平稳, 剎那间严严实实的岩壁如剥落的鸡蛋壳,层层卸下,露出湛蓝的天。 冷风钻入华镜袖中, 扬起裙袂。 明珠映出她面容,苍老声音响起:「你便是本座传承之人。」 沧溟老祖的传承竟是真的,华镜沉吟片刻,「您把传承藏在尸骨里,怪不得没人发现。」 老祖呵呵两声,道:「你别怕,我的魂魄早就消散了,留下的是一缕神识,神识可不能夺舍。」 他故意打趣。 华镜的心思被他看穿了。她笑了笑,「多谢前辈坦诚。」 「一个女娃娃,我可不想当女修。」老祖嘟囔,「小辈,若你得到本座传承,要去做什么?」 华镜摇头:「我不要您的传承。」 她握紧片雪剑,起身离去。老祖紧张地跟着她:「为什么啊,多少人想要本座传承,为此兄弟阋墙、父子反目、道侣决裂,现在没人同你抢,你竟不要?」 「世上有比修仙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老祖诧异道。 华镜放出神识,翻越千里,没有李观棋踪影。但她看见一地零落的法器,其中有本属于沧溟老祖的,也有韦经业帮风一愚搜罗的。 没有血,没有尸首,华镜重重松了一口气,他没事。 「您看,这是您曾经的法器,有人得到了它,也摆在不见天地的地方。当真用上了,却如破铜烂铁。再好的宝贝,贮藏千年万年也会腐朽。再真的情谊,看轻冷淡多时也会消逝。白驹过隙,时如流水,天地间最不可抵抗的是时间。惜取眼前人,专心眼前事,以免来日悔之晚矣。」 明珠久久不动。缓缓挪到华镜跟前,「我已经死了,死了很多年,即便有悔意又如何。这份传承你愿留着便留,不愿便毁了。天地之大,有我无我又有何妨。老夫去也。」 光柱沖天而起! 明珠外壳消散,露出一块骨头磨成的玉简。正是多少修士求之不得的沧溟传承。 华镜把玉简丢到雪里,玉简主动贴到她手上。 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华镜丢进储物袋。 她猜李观棋遍寻不获,最可能回衡武门去了。 华镜全速御剑,又见山门时,有恍若隔世之感。 她已经不是衡武门大师姐了。 昔日一切仇恨,都在风一愚彻彻底底死去那一刻变了样。华镜茫然地看着这个曾经是她「家」的地方,接下来她要摧毁这里,杀了背叛她的人。 她犹豫了。 华镜闭了闭眼,将满腹心绪按下。这时她发现山门禁制打开了,谁都能进去,并且不断有其他宗门的弟子赶来,有说有笑地走进衡武门。 衡武门弟子肯定知道风一愚死了,从这里到北境大概十天半个月的路途,他们是来悼念风一愚的吗?不像,更像参加什么喜事。 第171页 华镜乔装成观鹭崖弟子,混在修士中,轻易进入。 她不搭话,自然有人搭话,「这位道友好啊,你是来参加楚仙子的双修大典吧。」 华镜:「是啊。」 心说莫非楚月西改变主意,和谢危楼在一起了? 「衡武门的风掌门才陨落没一个月,他的女儿就与新任掌门举行双修大典。你说这算什么事儿,近来多事之秋,听说你们观鹭崖的李掌门也陨落了?」 「嗯。」华镜点点头,「劳烦道友解惑,新任掌门是谁?」 「你不知道啊。是一位和楚仙子相识已久,情深意笃的道友,听说人缘甚广,衡武门的弟子十分敬重,不止一半人推举他为掌门。」对方故意卖了个关子,「名字很好听,有意境。观棋不语真君子——」 「李观棋。」华镜脸色微变,呢喃道。 对方:「哎呀,你这不是认识嘛。」 他怎么会和楚月西结为道侣? 莫非他认为华镜已经死了,这才回到衡武门找楚月西? 不,他不是这种人。 李观棋若真以为华镜死了,最有可能为了完成她的「遗愿」,报復楚月西来了。 「多谢道友,告辞。」华镜匆匆忙忙离开。 双修大典在镜花辞树,这时节镜花正盛,不少十里明月女修在此赏景。 因为双修大典还未开始,这些人便聚在此地赏景饮酒。 华镜穿过人群,忽然被一个人撞了胳膊。 他手中握着酒壶,醉眼朦胧,「对不住了道友。」 正是谢危楼。 华镜看着他走入晚渡寒鸦的小径,迟疑片刻,迈步跟上。 谢危楼摇晃酒壶,空了,往地上一摔,碎了一地。 他又摸出一排酒壶,摆在面前,寻了块石头坐下来,一口一口灌下肚。 华镜变回原本模样,喊了一声:「师弟。」 谢危楼浑身都僵住了,缓缓回头,「阿……阿镜,你是真的还是我的幻觉?」 华镜不回答,走到他面前,「为何借酒消愁,这不像你。」 「哈……哈哈哈。」谢危楼愣了愣,大笑起来,笑得拍大腿,慢慢停了,又嘲弄地一笑,「那你说,怎样才像我?」 「意气风发,自以为是。前方有我为你挡风遮雨,后面有楚月西给你温香软玉。」华镜淡淡道。 「我在你眼中就是这种人?」谢危楼惆怅道,摇摇头,「现在想来,我确实是这种人。你说得对,我是个懦夫。我把你当大师姐,把她当小师妹,我既是你的师弟,又是她的师兄。我什么便宜都占尽了。」 「难得见你清醒。楚月西要和李观棋结为道侣,你不是爱着她么,为何不阻拦?」 谢危楼闻言摔了酒壶,「我拦得住么,她为了留住李观棋,不惜用上锁魂链。而我,我不过是她的绊脚石。阿镜,她说我只是贪恋她的美貌,若无她,我什么都不是。」 华镜一脚踢飞碎片,「她说的有错吗,师弟。」 「连你也这么看我吗?」谢危楼委屈地看着她,拽她的袖子,「阿镜,你曾经对我很好的。」 华镜甩袖,衣料啪地一声打响谢危楼的脸,「你和楚师妹是同一种人。你们只懂夺取,不懂给予。你以为是你给予了她,其实是她从我这夺取了你。没了我,你什么都不是。」 谢危楼怔住了,呆呆地看着她,「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 「还看不清吗?这一世无我,楚师妹可曾舍过你一眼?是我纵容你太久。」这一刻,华镜将最后一点宽容给了他,眉眼之间又见昔日大师姐,「危楼,你几时才能靠你自己,真正活一次?」 谢危楼一句话也说不出,他低头再去看那一地东倒西歪的酒壶,再抬头已不见华镜了。 ** 几个弟子替李观棋换了一件崭新的道袍。 李观棋实在太奇怪了,同他说话不应声,亦不举手抬脚,还得他们亲自动手除衣。 大家私底下讨论:「李师兄是不是中了咒啊……」 「你们在说什么?」楚月西出现在殿外,双眸虽然弯起,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看着令人害怕。 「没,没什么。」众人急忙道,「楚师姐,一切都准备好了。」 「去请诸位道友到广场上来吧。」 待弟子都出去了,她牵起李观棋的手,温声细语:「师兄,有我在,这天底下一切都是你的。以后我们飞升上界,天地任逍遥。」 她挽着李观棋,说了一句「走」,李观棋便神色恍惚地同她出去了。 赵信和陆浊留从侧殿走出来,两人对视一眼。 「我就说他不对劲吧,我自个儿的哥们,有没有毛病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陆浊留言之凿凿。 赵信嘆道:「楚师妹这是疯了啊,她怎么能强迫李师兄呢?」 陆浊留:「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吧,你看李观棋那副模样,还算人嘛。那样活着谁乐意啊。」 赵信看向陆浊留:「他手上链子有古怪,你可见过?」 「没有。」陆浊留摇头,「我还指望你给主意。」 「啊这。」赵信一个头两个大,想了想,「不管如何这双修大典不能办了,咱们先把他救出去再从长计议?」 陆浊留重重点头:「好!」 ** 修士陆续入场,广场熙熙攘攘。 第172页 弟子指挥顺序,让其他宗门弟子分开站,露出一条通向高台的路。 这里本是斗剑台,楚月西下令大刀阔斧地改过。 高台足有上百阶,最顶是两个宝座。 外门弟子颇有微词,宝座肯定是给掌门或长老坐的,居高临下地看待门中弟子,不也是一种变向贬低? 这不仅仅是双修大典,更是向修仙界宣布新掌门。 华镜站在一群修士中。 楚月西牵着李观棋,缓缓亮相。虽隔得远,华镜一眼看见了他手上的银锁链。 锁魂链! 华镜前世是在十里明月掌门秦官柳手上见识到锁魂链的,眼下竟落到楚月西手中了。 锁魂链非持有者不能解,亦或者被锁魂之人有强烈执念,挣脱锁魂…… 眼下这不是华镜要担心的,先把李观棋带走。 楚月西正面台下众人,微微一笑:「感谢诸位道友,今日特来参加我与师兄的双修大典。近来正是修仙界多事之秋,我怀疑魔修已经渗入修仙界。今日不仅是我的双修大典,也是我师兄李观棋继任衡武门掌门的日子,我更想藉此唿吁大家共同抵抗魔修,保卫正道!」 「真的假的,魔修已经渗进修仙界了?那是不是代表魔族也……」 「观鹭崖,万骨壑,十里明月三个宗门这半年来祸事连连,观鹭崖的掌门逍遥子也陨落了,眼下衡武门掌门风一愚也是。这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否真是魔族作祟啊。」 「楚仙子,按你说的,莫非你们衡武门要带头抗击魔界?」 楚月西自信道:「这是自然。不瞒诸位,我父风一愚曾赴大般若寺算了一卦,空谈大师预言,正道与魔一战不可避免,但修仙界会出现一个天命人,在她的引领下定能摧毁魔界,还天下天平。不才,此人便是我。」 一片譁然。 华镜眼眸微动,她早有怀疑楚月西是否记得幻境中发生的事。她的变化太突然了,只有明悟前世才能解释。 那谢危楼也……看来他想和楚月西「再续前缘」反而嘲弄。 有人发起质疑:「楚仙子,空谈只说会有一个天命人,又没说天命人就是你。」 楚月西神情淡然:「我在万骨壑见过魔君君销骨。」 「怎么可能?!」 「他潜入修仙界,便是想解开战场的封印。你们若不信,很快界门会打开,到时成千上万的魔物涌入此界。大家不联合也不行了。」 「你既然见到君销骨,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楚月西嘆道:「惭愧,我当时还不知道他是君销骨,以为是普通魔修。后将此事告知我爹,他说自有主张,令我无须担心。没想到他竟死在君销骨手中,临死前不忘千里知会我那人是魔君君销骨。我一定要为我爹报仇!」 说着她拿出了一只有风一愚灵威的纸鹤,松开手,纸鹤飞到修士中,众人传阅。 华镜一眼认出不是风一愚的笔迹,可那又如何?风一愚已经死了,门中识得他字迹的人不多,谢危楼——楚月西笃定他不会站出来。 但高境界修士的灵威大家都认得,这又是衡武门的符纸,只能是风一愚的。 有衡武门弟子质疑为什么楚月西现在才拿出来,很快被淹没在其他声音里。 楚月西扬手,眼前出现三个水镜,正是其他宗门的掌门。逍遥子陨落后,长老临时代职。 「一是我师兄李观棋继任掌门,请三位做个见证。二,今日我楚月西起誓,必定手刃魔君,为我爹报仇。」楚月西眼中含着泪花,举起手指对心魔发誓。 心魔誓一出,再没人敢说她在撒谎。 楚月西揩了揩眼角的泪,「因我爹陨落,今日便请三位前辈代我爹,见证我与师兄结为道侣。不止三位前辈可愿?」 怒浪比从前苍老了许多,黍米界着实令他焦头烂额,「好好好,自然可以,不就是见证嘛!」 秦官柳亦精神不佳,抬起眼帘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指,「真不愧是风一愚的女儿,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暂任逍遥子之位的徐长老还沉浸在忧思中,闻言摆了摆手,略显敷衍,「自然可以。」 楚月西垂眉窃笑。双修大典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问一问这满场来客可有异议。 「好,多谢三位前辈,今日楚月西与李观棋结为道侣,在场可有人反对?」 起初还有窃窃私语,又安静下来。 没有人反对,那是自然,有谁敢反对她? 「我反对!」 这一声同时响起,难辨雌雄。 华镜说完愣了愣,看向声音的另一个来源——衣衫不整的谢危楼。 楚月西怒从心起,她瞪着谢危楼,以为方才说话的就他一人。 很快她想到得冷静,不能被谢危楼牵着鼻子走,反应越激烈越容易被怀疑。 楚月西变脸极快,委屈道:「谢师兄,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我和李师兄两情相悦。这一生我对不起你,来世我们再做道侣。」 谢危楼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带着一分希冀:「那我问你,如果来世你遇到我和另一个李观棋,你还会选我吗?」 那还用说,楚月西眼底的嘲弄出卖了她,即便她嘴上说道:「看缘,兴许只有你我呢?」 说罢她重整髮钗,「谢师兄只是来开个玩笑,好了,既然没人反对我和师兄——」 第173页 「楚仙子,反对的人不止一个哩!」底下人提醒她。 华镜走出人群,一步步迈向高台,撞散水镜。 楚月西见是个陌生的观鹭崖女修,「道友,我和你无冤无仇,连面也不曾见过,你为何坏我喜事?」 华镜不语,站定在她面前,方才缓缓道:「月儿,你说谢师兄好,你对他一见倾心,再见如故,你不能没有他,而我已是大师姐了,你什么都没有,求我把他让给你。」 楚月西的脸色渐渐变了。 「我让了,后来你们联手将我逼到绝境,我不止恨谢危楼,还恨你。月儿,我待你如亲姐妹,向师尊进言,为你父女二人联络感情牵线搭桥,顾你安危,屡次让危楼先救你性命。我自问没欠过你,身为大师姐,我该做的都做了。」 楚月西不肯认:「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开诚布公不好么?你还记得跟在我身后喊『大师姐』的日子吗?你说你很孤独,你需要人陪。你不想抢,你只是不小心。」 华镜走上台阶,攥住了楚月西的手腕,眼神凌厉,刀刀割人,「我来带走我的棋子。这一次,师姐不让了。」 楚月西愕然。 趁她不注意,华镜在李观棋身上洒了流萤粉。 「你的棋子……」楚月西恍然大悟,看向李观棋,「他不爱我,所以才能心无旁骛地对我好,他说待我如兄长,是真的,他没有骗我……你算计我?」 「如果在你不爱谢危楼这件事上推波助澜是算计,那就是。」华镜怜悯地看了眼谢危楼,「至于抛弃他,这件事我可一点也没插手。这是你的选择。」 楚月西紧咬下唇,对谢危楼道:「都怪她,若不是她把李观棋安插在我身边,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师兄,你愣什么啊,她是魔修,你快杀了她啊!」 谢危楼果真拔剑,楚月西面露喜色。 他一剑刺来,在华镜和楚月西之间,两人纷纷后撤,都没想到谢危楼反手抓住了李观棋,剑先架在他脖子上! 「依我看,罪魁祸首分明是这个早就该死的人!如果他死了,我们三人还能像从前那样!都怪他,我要他死!」 「李师兄!」 「谢师兄快住手!」 叫声此起彼伏,纷纷规劝。 赵信和陆浊留赶到,看见的便是挟持李观棋的谢危楼背影,他俩交换眼神,赵信率先大喊:「谢师兄你冷静点啊!」 陆浊留拔剑,攻谢危楼的死穴,逼得谢危楼提剑抵挡,赵信则趁机把李观棋拖过去,「我先带他去安全的地方!」 楚月西来不及指挥,见李观棋被带走了,提步要追。 片雪剑逼到眼前,她不得不跃上台阶,回头一看,杀气腾腾的片雪回到华镜掌心。 华镜:「诸位,这是我与楚仙子的恩怨,望莫插手!」 两指合併按在腕间,向掌心滑去。片雪散作首尾相连的利刃,剑尖直追楚月西。 楚月西御剑迴避,华镜踩上片雪,步步御风,追上青云。 大片归南雁飞过,华镜扬手挥开,如拨云散雾,雁群后不是缥缈凌空,是青翠欲滴的竹群。 风吹竹林若飘雨,三分清雅七分摇摆。这是青霭剑法的剑意。 用竹林幻觉迷惑对手,再一剑必杀。 华镜眉心微动,来了,滔天杀意从摇晃的竹林里升起,华镜提剑斩下! 除却绿衣变枯黄,漫无边际的翠云倒下,右手手臂受了剑伤,沿着指尖汩汩滴血的楚月西站在剑上。 「我们都是衡武门弟子,这种小把戏就别用了。」华镜冷冷道。 但凡剑修都要炼心,区区幻境只能困住心无大道的人。 「天道会庇佑我。」楚月西抬眸看她,「你杀不了我,我们都知道结局,不是么?」 华镜眼眸微颤,道:「这一次会不一样。」 「如何不同?大师姐,我还是你的小师妹,只要你把师兄给我,我不会让你死。就算你是魔修,也能待在修仙界。」楚月西开出条件。 「你何时染上了危楼的毛病,这般狂妄自大。」华镜摇摇头道,「我还记得刚进衡武门的楚月西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我很喜欢那时候的你。」 楚月西:「可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师姐,我想要的不多,我就想要被人在乎的感觉。你已经杀了爹,谢危楼也没法和我在一起了,我现在只剩下师兄了。」 华镜淡淡看她,「月儿,你还是这么喜欢撒娇。」 楚月西明白她说服不了华镜了,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要她一哭一闹,她就会把一切都送到她手上的大师姐了。 楚月西吞下一枚益气丹,回血回气。 但她并不怕,她是天命所归,天生镇压魔气,华镜再厉害还不是得败在她手上? 华镜右手缓缓抬起,无边剑影若扇展开。 这时那群飞走的大雁折返回来,一下子吞没了华镜,裹挟剑势沖向楚月西! 楚月西扬手一剑破雁阵,大雁哀嚎着纷纷坠落。 她的火气上来了,势在今日杀了华镜,也不必等到战场——等等,华镜呢? 空空如也,云海之间只余她一人。 楚月西回过味儿来,不好,她不是来杀自己的! 她立刻回到衡武门,谢危楼还在,楚月西抓住他衣衫,着急地问,「李师兄呢,师兄去哪里了?!」 第174页 谢危楼摇头:「我不知道。」 一声脆响,楚月西打了他一巴掌,直把他的头打偏到一旁去。 广场上其他宗门的修士还在,还需要她主持大局。 楚月西胸口起伏,安慰自己冷静些,「你去找李师兄,找不到他你就别回来了!」 谢危楼咬破了嘴唇,满口血腥,更多的是苦涩。 ** 华镜追踪流萤粉,不知不觉走出衡武门。 方才是赵信和陆浊留带走了他,怎么会通往宗门外? 大柳树下,赵信和陆浊留想尽办法也没能除下锁魂链。 自然也不能唤醒李观棋。 忽然两人听到脚步声,立刻竖起耳朵,拔剑警戒。 等对方露出面容,陆浊留先喊了一声「大师姐」。 赵信见她穿着观鹭崖弟子的道袍,「难道刚才的人是大师姐你?」 华镜点点头,「你们为何把他带出来?」 陆浊留:「大师姐,你不知道,楚师妹给李师兄下了咒,他现在谁说也听不到,只听楚师妹的,这不和行尸走肉一模一样吗?」 赵信:「我们想帮他,大师姐,你有办法吗?」 华镜打量他二人,「我可是魔修,还杀了风一愚。」 言下之意是你们俩不怕么? 「大师姐为何杀掌门?」赵信反问。 华镜一怔,别过脸:「他杀了我父母。」 陆浊留往边上一站,「我相信大师姐,因为我相信李师兄。」 赵信贊同道:「虽然我很想知道大师姐和掌门到底有什么仇怨,但眼下救李师兄最重要。」 「楚月西应该在到处找你们。」华镜道。 赵信二人立刻商议了一番,「大师姐,我们先回去,就说被你打伤抢走了李师兄,你不会怪我们吧?」 「不会。」华镜露出一丝笑意,「过来。」 片刻后,两声惨叫惊飞了树上鸟雀,赵信和陆浊留带伤逃跑,下手也忒狠了! 华镜把李观棋带到附近的山洞,弹指点燃火堆。 李观棋坐在木头上,呆呆的也像根木头。 华镜在他面前蹲下,轻抚他的脸颊:「李观棋,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没反应。 华镜试着用片雪剑噼砍锁魂链,失败了。据说这是一位痴情的女修所制,她寻遍天下至坚至硬的材料,制成一条能锁住情人魂魄的锁魂链。 可她最后没能留住那个人,得到一个只懂听话不会反抗的傀儡,和杀了这个人有什么区别?女修和她的傀儡陨落了,锁魂链不知所踪。 如今锁魂链的持有者是楚月西,华镜只有一个办法了,用李观棋心中的执念激醒他。 君销骨评价李观棋,说他不耽于执念。 华镜因此担心,若真如此,她怎么用执念唤醒他? 况且他的执念是什么呢?华镜凝视着李观棋无神的双眸,轻轻一嘆。 她握住了李观棋的手,贴着脸颊,闭上眼轻声道:「你不是说我们要一起死,一起活吗?我回来了,我从北境来找你了,为何你却不与我说话了?」 「我以为这一生我只会带着仇恨度过,或许最后还会带着恨死去,孑然一身,没人惋惜我,亦没人为我伤心。我早就做好这准备,从没想过会一个人肯爱我,爱这样的我。」 华镜喃喃自语,没发觉李观棋的眼睛几难察觉地动了动。 「我怕放不下,故不端起。可我已端起了,便再也放不下。」她落下泪来,晶莹泪滴沿着他手背滑落,「若你安好,我便也知足了。」 李观棋上嘴唇动了动。 起风了。 狂风突如其来,华镜不得不走出山洞,仰头看天。只见天地变色,湛蓝青空霎时电闪雷鸣,被血红浸染。 华镜心头的大石头更沉了,这个场景她再熟悉不过。 正是界门解封时的异象! 第八十章 天命。(正文完) 界门已开, 大战在即。华镜答应过君销骨,界门开启之时她必须赶去见他。 华镜回到洞中,李观棋还是呆呆地坐在那儿。 她步履沉重, 走到他身旁坐下, 头缓缓靠在他肩上。 「也罢, 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华镜嘆道,「我不知道君上有什么计谋,但前世我们输了。魔界被毁了,我也死了。若今生重蹈覆辙……你不要介怀, 好好活着, 就当为我。」 她转眸看向他,视线缓缓描绘他的轮廓,不期然地吻了吻他的脸颊。 这一吻若蜻蜓点水,华镜虽见识过奔放的魔族,感情上却还是个新手, 竟不觉红了脸。 她站起来准备离开, 走出两步, 忽地下定决心, 回过身站定在他面前,捧起他的脸吻在唇上。 华镜的手在抖, 也许这一吻能让他醒来?却见李观棋一动不动,仍是块木头。 她倏地抱住了他, 头脸埋入颈窝。维持这姿势很久很久, 忽然松开,不肯再多看一眼,怕留恋难休, 大步迈出山洞:「等我。」 华镜御剑离开,李观棋有苦难言。 方才她靠着他说悄悄话时李观棋就有知觉了。 他的魂魄被困在识海内,一条条银色锁链环绕在他周围,他能听见楚月西下命令却无法反抗,身体和灵魂被割成两半。 华镜来救他,李观棋喜不自禁。 锁链一重又一重,他怎么也闯不过去。直到华镜说了那些话,她的眼泪滴在皮肤上,李观棋胸腔内憋着一团火,气阻碍他的锁链,更气他自己无用。 第175页 这时咔地一声,锁链断了一根。李观棋大喜过望,他心中念头越强,锁链便脆弱不堪。 那一吻让他徒手撕断了好多锁链,涉过幽暗的识海,艰难地向前走去。 他看到华镜要走了,别走!我很快就能逃出去,阿镜别走,等我—— 李观棋终于走到尽头,最后一根锁链断开,他向前扑去,笨重的身体摔在地上。 刚刚挣脱锁魂链的李观棋浑身上下仿佛被千斤顶压住了,扣住他手腕的锁魂链缓缓消散在空气中,他才感觉力气渐渐回到身上。 李观棋坐起来,不待喘口气,跌跌撞撞地沖向山洞外,只来得及捕捉到华镜没入云层的背影。 篝火旁放着他的剑和储物袋,李观棋等不及地御剑追上,却在中途遇见拦路的修士。 准确而言是他挡了这些人的路。 都是来衡武门参加双修大典的修士,他们正往战场赶去。 「李师兄!」陆浊留声音响起,急急忙忙地把李观棋拉到另一边,「大师姐果然有办法,你是不是要去战场?界门被打开了,楚师妹暂任掌门,号召所有人去战场抵御魔族,还通知了其他宗门。双修大典算泡汤了,对了,你可千万别被她看到,免得她又把你关起来——」 李观棋用剑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我要去战场。」 陆浊留沉默了一会儿,压低声音:「大师姐已经入魔了,算魔界那边的人吧。你站在哪一边?」 李观棋:「华镜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倒像陆浊留自讨没趣了,他摸了摸鼻子,笑道:「恭喜你,念念不忘,必有迴响。好,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朋友,这次我和你站一边!」 ** 华镜停在战场上空。 源源不断的魔物从洞开的界门涌出,一只聚集了成千上万魔物的大军蓄势待发。 君销骨坐在一只三丈高的风魔象身上,金座玉枕,两旁魔物幻化的女身正在扇风,及其享受。他抬眼便看到华镜,招了招手。 华镜落到象头上,「君上打算怎么做?」 君销骨已经知道他输过一次了。 君销骨叫停魔奴,道:「不着急,我们先谈一谈此战结束后你的去处。」 华镜一愣,垂眸,「自然是为魔君效劳,如果魔界得以保留。」 楚月西的天命是摧毁魔界,「得以保留」算很委婉的说法了。 「好,我决定分你一座魔城,以后你就是魔域城主。」君销骨抚掌,指着跟在他身后,或飞行或骑行的类人魔族,「那些是我的魔将,你应该认识他们。」 「当然。」华镜点点头,顿了顿,「忘了告诉君上,我死在你前面。」 君销骨:「是吗,你还挺英勇的。」 华镜微笑:「不,是君上发现打不过逃跑了,我留下来以为能翻盘,结果死了。后来君上也死了,都死了个干净,魔界被彻底消灭,一只魔物都没剩下。」 君销骨:「……」 他直起身来,一脸不高兴,「阿渡!过来见识一下真正的乌鸦嘴。」 阿渡在天上盘旋,变成人身落了下来,热情地打招唿,「你已经报仇雪恨了吧,恭喜恭喜。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李观棋呢?」 听到这名字,君销骨眸光微微变化,一语不发地躺回去。 「楚月西用锁魂链困住了他,我想不出解开的办法,把他留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了。」华镜望向君销骨,「不管你对他有什么打算,今日恐怕用不上他了。」 「那倒未必。」君销骨不疾不徐道,「鹿死谁手还得看最后,有你在这,他一定会来。」 华镜想问问他到底计划了什么,又打算怎么改变既定命运。 忽然号角声响彻了整个战场,震耳欲聋,只见前方尘埃滚滚,露出了一条修士组成的防线。 原本吵闹的战场瞬间安静下来,魔物不嚎叫了,盯着修士的肉身流口水。 事发突然。「前世」没有华镜提前告知君销骨,他打开界门之后魔族观望了几天才涌入修仙界,而修仙界在这期间迅速建立起营地,各大宗门分派弟子,建立起一道又一道防线。 因此魔族突破得很慢,君销骨当即决定先率众魔退回魔界,修仙界一时半会填不上界门,他们可重整旗鼓。 修仙界以为他们再也不来了,只留下了守界门的弟子,其余人回宗门休整。华镜便是在那一次战场上被抛弃,并捡到君销骨遗落的晦真镜。 第二次魔族涌入修仙界时华镜已遁逃魔界,还没打到修士大本营,就被楚月西率领之下的修士打得七零八落,君销骨跑了,华镜孤注一掷死了。 这一次魔族占了上风,修士没来得及反应,来的人直奔界门,没有大后方提供支援。 君销骨懒洋洋地说了句:「进攻。」 上千万魔物向疯了似,四肢并地地沖向修士。符纸爆炸、法术眩光、剑诀虚影充斥战场,仿佛天塌了下来,到处是极光。 力大无比的魔将举起手中锤子,用力砸进地面—— 一条横跨十丈、深不见底的山谷裂开! 有修士掉进山谷,眨眼就被山壁两侧的魔物抓住撕裂。 君销骨愉悦地眯起眼,心情很好,破例让魔奴蹭了蹭头髮尾,「这阵势比前世如何?」 第176页 「壮观。」华镜很捧场。 修士纷纷跌入谷底,魔将兴奋地捶胸大吼。 百里明光,正中眉心! 翠绿剑光穿过魔将后脑勺,庞大身躯轰然倒下,搭在深谷两侧变成一座桥樑。 楚月西悬浮在空,握住剑柄。谢危楼站在她身后,看不清表情,眉眼阴沉沉,仿佛一团乌云遮在他头上阴了大半张脸。 这场景似曾相识,同样的人,不同举动。昔日两人金童玉女,穿同色道袍,携手共进。今夕只余疏离,一个暂代掌门,一个失意落魄,同一阵营不同心事。 华镜抛出白绫,白髮黑眸,俨然魔修模样,谢危楼细看了好几眼才敢相认:「你是……阿镜?你没死,你真的没死?」 华镜看了他一眼,轻轻一嘆。 谢危楼很不是滋味,他宁可华镜恨他,践踏他,也不想看到她满是怜悯的目光。 看来晚渡寒鸦一会并非幻觉,那竟是她最后的劝诫。昔日同门之谊,终究被他断送了。 楚月西找不到李观棋,自然认为他被华镜带走了:「大师姐,你不是很恨我抢走谢师兄吗?我现在把他还给你,你把李师兄给我。」 谢危楼震惊抬眸,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可不再是曾经你想要什么就给你什么的大师姐了。」华镜冷冷道, 楚月西眉头紧锁,抿了抿唇,剑指华镜,「我想要的,别人不给我抢便是了。我是天命所归,你呢?重来一次还是魔修,心甘情愿堕落。」 「究竟是谁堕落,尚未可知。」华镜淡淡道。 「上天庇护的终究是我!把师兄还给我!」楚月西低吼,横挥灵剑,扇面般的剑气横冲直撞! 谢危楼愕然:「师妹,掌门他们让我们来谈判,你为何动手?」 楚月西:「你知道我会赢,何必多费口舌。我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你不想帮我就滚,谢危楼,是你需要我,不是我需要你!」 说罢飞身上前,与华镜缠斗,丝毫不理谢危楼越发糟糕的脸色。 华镜脚底环绕白绫,随风而动,楚月西来势汹汹,剑影似流光,一簇簇陨落,到华镜跟前化成利刃刺她要害。 白绫扬起直面利刃,低闷若重锤击鼓。 楚月西占据上风,乘胜追击,东风剑诀召来飓风。还在底下打斗的魔物和修士都被捲入飓风,越发壮大,及至华镜眼前已有十来丈宽! 华镜不疾不徐,上半身后倾,脚底轻点,若蜻蜓退开。 白绫织作莲花,花瓣片片凋零,捲入飓风减缓速度,魔物修士纷纷掉落。 君销骨观战至此,指尖探出一道浓郁魔气,追到华镜眉心撞入体内。 她浓郁如黑夜的双眸向中央收缩,露出黑白双色,不过一瞬转为绯色。 君销骨懒懒的音调响彻战场:「本君赐华镜本源魔气,魔界不虞城城主之位,众将听令于她。」 华镜:「……」 诸多魔将还以为她得了多大的好处,不情不愿地宣誓效劳。 只有华镜知道君销骨此举将火力集中到她身上了!修士要打也先打他,这位看情况不对又要熘之大吉! 华镜的白色道袍染上红色,魔修模样着道门外袍,何其可笑!一缕缕绯色魔气浸染白绫,张牙舞爪,化成一只大掌将飓风按下。 楚月西见飓风失效,咬了咬下嘴唇,灵剑飞离掌心,掐诀默念「万剑归宗」。 她的「万剑归宗」和华镜的化剑成影不同,话落,战场上修士手中的飞剑战慄,不顾三七二十一脱离主人手掌,聚在楚月西周围形成剑阵。 天雷滚滚,乍然轰鸣。血红天空之中乌云近乎隐身,仅翻滚往復的雷龙可见。 雷龙咆哮,降下无数雷电,全打在悬浮飞剑上。飞剑贮藏力量,滋滋作响。 楚月西抬眼看天,得意道:「我说了,我是天命所归。」 上万把飞剑无死角地对准华镜,红绫忽然暴起捲成一个圆球。 楚月西併拢双指倒下,锁定华镜:「去!」 飞剑扎入圆球,云中雷龙长鸣,大地震动,飞尘万里。飞剑交织成刺眼白光,剎那停歇,轰然扩散,气浪将战场上的修士、魔物都击飞。 楚月西有护体灵光,并用灵力盾抵抗,看看退了一段,毫髮无损。 她是天命所归,华镜不是,侥倖重生怎能与她抗争?楚月西唇角翘起,抬眸。 她愣住了。 红绫散去,化作红伞。华镜素手托住伞柄,衣袂随发尾飘舞,眸光淡扫,「你确实是天命所归,没有天命,你只是我的小师妹……罢了。」 楚月西眼眶因怒而红,再度掐诀,「去!」 四散飞剑再度涌起,撞向华镜。华镜身形晃动,霎时现身在百里之外。 她不禁捂住胸口,擦去嘴角血线。 楚月西的灵力能压制魔修,她确实被伤到了。 可她不能倒下,也不会倒下。 华镜抬头看天,双眸渐渐坚定:「我要对抗的正是天命。」 红伞飞旋,化成无数段锦帛搭成桥樑,华镜从方才起就没动用过剑。终见她手握片雪,双足点帛若蜻蜓,直指楚月西! 楚月西怔了怔,耳边仿佛断了弦,急忙掐诀御剑。 剑影、剑势、剑气,无数虚影和真实飞剑接近她,被两端升起的红绸挡住、抛开、吞卷。 第177页 楚月西眼睁睁看着剑尖逼到眼前,无力感油然而生,她不禁含泪喊了一声:「大师姐!」 呲。利刃刺入皮肉。 华镜背后的飞剑穿过心肺,血落红帛。身后帛桥陷落。 她的剑尖被什么抵挡住了,仿若一面镜子。 镜中有人。似是时光镜头,刁钻角度下可见一男子在案前奋笔疾书。 「楚月西是女主,她一定要赢!」男子愤愤不平道,「我的话本我做主!」 一个少女站在门外,悄悄探头,忽地她仿佛注意到了华镜的目光,看向她。 这一眼如万年,少女和华镜都怔住了。 她忽然转身跑掉,衣袂纷飞如蝴蝶。引起男子注意,他往外探身,「阿奴,爹写话本时你别进来!」 「知道啦!」少女回道。 镜面破碎。 华镜眼睁睁看着她的剑离楚月西心口只有一指,而楚月西早她回神,一掌按在华镜胸口。 她坠落了,如一只断翼蝴蝶。 巨大的乌鸦驮住落下的她,飞了回去。 「天命……」华镜呢喃,「我看到了天命。我以为重生是眷顾,原来……我不过是某人笔下的人物……」 「阿镜!」 华镜忽然清醒,温暖的怀抱从外由内包裹住她。 李观棋浑身都在颤抖,他还以为要失去她了。不敢相信她是真的,于是抱得很紧。 君销骨忽然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拉到一旁,「你想救她?」 「当然想!你说过你有办法,什么办法?」李观棋终于意识到天命有多可怕,他亲眼看着华镜要赢,却在最后一步落下。 君销骨看向界门,「由你来封印魔界。」 李观棋怔了怔。 君销骨手指按上他眉心,封印之法在他脑海中展现,超越时光的信息充斥李观棋脑海,只有一句话反反覆覆伴随封印出现: 「想救她,就去封印魔界!」 君销骨往后退了两步,黑髮变白髮,他抬掌把李观棋送了出去:「选吧。」 楚月西刚从激战中回復,见李观棋出现倍感欣喜。又见他被君销骨推走,去哪里——那是魔界!难道君销骨要把他丢到魔界自生自灭?! 「师兄!」楚月西朝天吶喊,「我不是天命所归吗,帮我,我要救他!」 乌云还未散去,雷龙还在咆哮。 一道光落下,笼罩楚月西,正是先前庇护过她的防护罩。 楚月西御剑追赶。这时地面震动,一只泥土构成的魔物拔地而起,君销骨立于魔物肩头,指挥大掌拍去! ** 李观棋停在了两界边缘。 他终于见到魔界了,血色天空,骨山荒漠,俨然两个世界。 按照君销骨所给封印,他手指掐诀,眼前一条条金线若隐若现,罗织起一副庞大的封印符文。 封印界门要耗尽他所有修为——不仅是修为,还有生命力。这些君销骨提前告诉过他了。 「李师兄!」陆浊留和赵信追赶而来。 李观棋没回头:「你们都别过来!我要封印魔界!」 陆浊留:「开什么玩笑,你一个人能封印魔界?」 李观棋:「可能会死……这算不上什么,只有这样才能阻止师妹毁灭魔界。」 赵信一愣:「魔界入侵我们,毁灭才对啊,为什么要帮他们?」 李观棋:「毁灭了魔界,心魔就会消失,魔修就会消失吗?一切皆因凡心而起,就算我们修炼了,也是人,人有七情六慾,慾念不休,心魔不止。毁了魔界,以后还会有魔修,甚至有新的魔族。」 陆浊留和赵信闻言,陷入沉默。 赵信嘆道:「我竟没想到这些。」 陆浊留想法简单:「我早说了和你站一头,你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每一条金线都在抽取李观棋的灵力,他吃力地说:「灵力。」 陆浊留二话不说,将灵力源源不断度给他。 赵信见状,忽然御剑离开。陆浊留大喊:「赵师兄,你不会要去通风报信吧!」 赵信很快没了影子,陆浊留气急:「都怪我,刚才遇到他了,还以为他和我们一头的!」 陆浊留提心弔胆,没多久果见许多衡武门弟子都来了,密密麻麻,一人一剑,全都是支持李观棋当掌门的。 「李师兄,你要封印魔界怎么不早说!」 「幸亏我聪明啊,要是沖在最前面早没了,嘿嘿,这么容易就绕到大后方来了。」 「我就相信李师兄,不管李师兄干嘛我都给他帮忙!」 李观棋怔了怔。陆浊留推他肩膀,「快啊,就你知道怎么做,我们只能输灵力,都是兄弟,别嫌弃!」 在华镜的前世里,外门弟子要么被欺压致死、离开宗门,要么与内门同流合污,甘为泥下牛。 李观棋这个变数,让衡武门的外门弟子变得团结,内门那般藏污纳垢之地,渐渐越来越小。而热心肠,讲道义的外门弟子越来越多。 这不也是改变了天命吗?天命让他死,天命让这些人走入歧途。 暖流滑过李观棋心口,他咬紧牙关,酸疼的手指不停歇,一点点罗织金线。 华镜改了他的命,他便要改她的命。 那个药园里的下等弟子,终于有机会回报他所爱之人。 第178页 最后一丝金线连上,光芒闪烁,将李观棋等人震下飞剑,纷纷落地。 封印沖入云霄,盪开乌云。金线仿佛有生命,从界门两侧开始,一点点连接。 「快回魔界,快回去!」 「回家啦回家啦!」阿渡扯着嗓子到处喊。 君销骨操纵的土人已化为齑粉,他嘲弄地看了眼楚月西,「天命之女啊,太笃信天命你可是会后悔的。」 楚月西愣愣地看着在封印下缓慢闭合的界门。 天命让她摧毁魔界,她却被李师兄背叛了,他封印了界门,那她要做的事岂不是少了一件? 那她的天命怎么办? 念头刚冒出来,冥冥之中,楚月西体内仿佛有什么被抽走了一半。 她敏锐地察觉到那是天命给予的庇护。 只有当她是「天命所归」时,天命才会庇佑她。 楚月西摇头:「不……我不信!老天爷,你不是站在我这边的吗,那你让我飞升啊!我不要再呆在这里了!」 防护罩上一道道文字密密麻麻,楚月西终于注意到了。 「女主肯定要飞升啊,可就她一个人飞升,是不是不太好?」 「算了,大不了下一本再写一个新的男主!」 楚月西面露恐惧。 这是什么?是天命吗……?她的命运,就掌控在这个人手中? 第一缕光照在大地上。 接着是第二缕,第三缕……楚月西抬头,天空漏出大洞,和煦暖光穿透她胸口。防护罩若莲花散开,驮住她双足。 修为剎那触定,多少修士都不敢想的归尘境,她轻轻松松就达到了。 她真的要飞升了。 这时楚月西眼尖地看到了华镜,她还没进魔界,而是飞向地面。 她去找谁?李……李师兄吗? 楚月西睁大双眸,心中恨意翻涌。 明明是她先来的!既然把李师兄安插在她身边了,那就是属于她的! 「师妹!」一声吶喊,谢危楼攥住她手臂,仍带希冀,「我们一起去上界,我们永远在一起。」 楚月西看了他一眼,用力甩开,飞离了暖光范围。 暖光忽然消失,通往上界的路闭合。 谢危楼愕然,她去哪里? 只见她去的地方,赫然是华镜和李观棋所在。 谢危楼明了,她放不下。她这辈子遇到了更好的人,便不愿意与他携手了。 ** 华镜扶起李观棋,他灵力枯竭,生命力也被透支了,头髮花白,皮肤发皱。 华镜哽咽责备:「这就是君销骨说的办法?你为什么不拒绝他?」 虽然她知道,这么傻的事只有他肯做。君销骨看透他了。 他愿意为华镜付出性命,天底下只有他肯。 李观棋攥住她的手,唯有透彻双眸不变,倒映出她的模样,「阿镜,这次是我自作主张。我知道魔界若没了,你无处可去。」 华镜:「若无你,我也无处可去。」 「怎么会。」他微微一笑,「我是你的棋子,永远在你的掌心。」 「不!」一定有什么能救他,华镜将储物袋撕破,里面的东西滚了一地。 灵珠泛着诱人的光。 华镜一怔,忙拿过灵珠。再看李观棋已阖上了眼,急迫地捏碎灵珠。 能量在她掌心散开,静了一瞬,疯狂涌入李观棋体内! 华镜立刻用魔气支起屏障,以免灵力外泄。 李观棋的修为疯狂攀升,最终登顶,竟突破了归尘境! 一缕光洒在他脸上,那是飞升的接引光束。 李观棋缓缓睁开眼,想牵华镜的手,人却制不住上升。 华镜握住他的手腕,她没忘记把沧溟传承放到他怀里。 「不,我不要去!」李观棋大喊。 他宁愿死也不要分开! 他必须去,驭界阵救了他,多余能量溢出,他若留在这得不到境界提升,迟早会死。 归尘之上唯有天界,华镜想他活。 她以为若真有这一刻,她能很平静,却也忍不住掉下泪来,还要安慰他:「我听说神仙能踏破虚空,你去吧,我等你打开另一扇界门。」 「不……」李观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和楚月西不同,接引光在拖拽他。 华镜的手指从他的腕,滑到掌心,再滑到手指,最后滑到指尖。 华镜一直看着他落入光中,光灭天合。 楚月西也看见了,她愕然地盯着光束。体内剩下的那一半「天命」也离去了,她无力倒地。 所谓天命,不过是有「解决魔界」和「修仙界第一个飞升」的特权。 当这两个特权被夺走,她便再无不同。 其实很早之前,她就被私慾吞没,不配当「天命之女」了。 楚月西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缎面靴子。 她以为是李观棋,却是谢危楼。 「我现在才明白,原来我做错了,我一开始就做错了,可我竟不知道。」谢危楼神情凄婉,拔出剑。 楚月西身体一颤,莫非因爱身上,他要杀她? 谢危楼却没动手,回身看向华镜:「阿镜,我死了,你能不能放过她。」 华镜看着他,轻轻一嘆,「危楼,我不爱你们了,自然也不恨了。」 谢危楼愣了愣,忽然笑了,剑锋一转,轰然倒地。 第179页 他的魂魄还未离窍,便被炸裂的识海毁了个干干净净。 楚月西怔怔地看着他的空壳。 阿渡飞来:「快走,界门就要关了!」 华镜转过身。 楚月西大喊:「你不杀我吗?我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还有衡武门那些助纣为虐的弟子,你不报仇了吗?」 「彼衡武门已非今日之衡武。」华镜回头,悲怜地看了她一眼,「至于你,就当是我最后一次当你的大师姐吧,小师妹。」 修仙界那么大,只剩你一个人了。 从拥有一切,到一无所有,你可会后悔? 楚月西无话可说,直至她离去,挨着谢危楼,倒地痛哭。 ** 不虞城。 魔来魔往的茶馆,众魔聚在台底下听说书。这项娱乐是魔君君销骨亲自推广的,说能给魔族百姓增添娱乐。后果真如此,加上青楼、酒楼三大去处,魔界百姓再也不热爱打打杀杀。 「……那阿渡大人呢,毕竟是单了几千年的小乌鸦。初次见这般死缠烂打的女魔,简直无可奈何。那女魔为了讨他喜欢,弄来许多长虫,就放在阿渡大人的床上。谁知阿渡大人身为乌鸦一族,竟怕长虫!嘿嘿,你们猜为什么?」 台上绘声绘色,台下聚精会神。 华镜坐在最前面,单独一桌,身为城主的特权,歪着脑袋嗑瓜子。 身后一个小魔怪举手:「因为阿渡大人很久不吃长虫了!」 说书魔:「不是!下一个!」 鬣猪魔:「因为阿渡大人长虫吃得多快吃吐了?」 说书魔:「也不是!这样,请城主大人解答。」 众魔纷纷看华镜。 华镜吐了瓜子壳,「因为阿渡没文化啊,他说喜欢吃长虫,是指长长的虫,其实长虫是蛇。」 众魔哄堂大笑。 一只乌鸦飞进茶馆,打翻了华镜的茶杯和瓜子,「嘎!」 她只好起身,放下魔晶,「阿渡不高兴了,以后别说这种故事。」 说书魔为难道:「那我说谁的故事啊?说……说您的?」 华镜一怔,笑着摇摇头:「别说我的,太……悲伤了。下回我来给你们讲一讲魔君的初恋。」 众魔振臂高唿! 华镜回到城主府,阿渡变成人身,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 「别看了,那只怎么也甩不掉的白骨蝶不在这儿。」华镜变出扇子拍了拍他头顶,「我觉得她很浪漫啊,你为何不喜欢?」 「花粉过敏。」阿渡面无表情。 华镜不禁一笑:「哦。有什么事?」 阿渡:「西边发现一条裂缝,那边似乎是虚空。君上让我找你过去补一补,破裂了会有虚空风暴。」 「那可真是大麻烦。」华镜嘆道,虚空风暴会把方圆百里的城池摧毁,留下深坑。 华镜御剑飞行,阿渡在她身旁,煽动翅膀,「你好歹是个城主,弄一只飞行坐骑吧,这也太寒酸了。」 话音方落,片雪剑脱离华镜脚底,二话不说剪断阿渡几根鸦毛。 阿渡:「……」 不止寒酸,还是装饰啊! 它飞回华镜足下,华镜指着前方道:「是那里吧。」 凭空出现的裂缝,隐约窥得群星闪烁的虚空。 华镜落地,走到裂缝前,「用魔气就能补好。」 阿渡:「那我先去周围巡视一下,万一有其他裂缝就不好了。」 「嗯。」华镜颌首。 她绕着裂缝走了一圈,正待催动魔气,忽地一双眼睛迅速掠过,华镜一震。 据说虚空有远古存在,都危险至极。 莫非这裂缝被发现了,亦或者是「它」开启的。 这可麻烦了。 华镜指尖魔气盘踞,慢慢飘入裂缝中。 蓦地魔气似乎被什么抓住了,华镜被拖拽,往前轻身,不期然地撞到一块铁板。 能让她撞一下就头晕眼花的铁板可不多。 华镜晃了晃头,恰一抬眸,撞进一双雾眸里。 她怔了很久,看向他身后,原来在虚空外熘达的是一只云做的貔貅,也不知是他哪里套来的远古存在。 云貔貅开始很戒备,似乎感觉到主人的心情,明白眼前之人是他朝思暮想的挚爱,便主动蹭华镜掌心。 「你那边过多久了?」华镜表面很冷静,内心已翻江倒海。说一些无关话题缓解怦怦心跳。 「不久,也就三万年,天界时间流速不一样。你呢?」 「三百年。有没有想过放弃?」 「没有。」李观棋牵起她的手,「我想回家。」 华镜紧紧地反握他的手,微微一笑,「嗯,回家。」 ** 少女放下毛笔,合上话本,心满意足。 她爹又在大唿小叫了,好像还和她娘吵起来了。 阿奴悄悄踱到长廊,她爹正在抱怨:「我写的正册没人买,那什么『念奴娇』写的同人倒卖得火热!而且啊,我第二天起来会发现我的书莫名其妙被篡改了,肯定是阿奴那丫头做的!」 「她改你的书做什么。」娘显然知道念奴娇是女儿,丈夫暴跳如雷,她气定神闲还有点小骄傲,「你们男人笔下的女人讨嫌多了!念奴娇写得比你好。」 「哪里讨嫌了?娇滴滴的很可爱啊。」他不解。 「哼,男人就喜欢娇滴滴的。自个儿笔下的男人像个急色鬼还没发现呢,不好卖啊算你活该。」 第180页 「夫人,你这话就不对了,若非急色鬼怎能体现喜欢啊。我们男人很简单,喜欢就急色。」 阿奴掩唇偷笑。 她才不告诉爹,他写的结尾,大师姐华镜死了,她不喜欢,便起笔写了一个大师姐重生的版本。 这一写一发不可收拾,还影响了她爹的底本。那底本莫名会有一些她写的内容,两相融合。 那边夫妻吵到最后,阿奴爹决定:「我再写一本,我还就不信了!」 「你又要写这种男男女女啊?」 「那是自然,我就喜欢。」 阿奴撇撇唇,莞尔一笑。 看来只好再写一本爹爹的同人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