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恕》 第1页 《难恕》作者:银烛温夕【完结】 文案 他做的所有举动只不过想让时知远回到他身边,允许他喊一声哥哥。 只是他们都无法回到从前,也没有谁比谁好过。 内容标籤: 年下 虐恋情深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南恕,时知远 ┃ 配角:南彻,叶惜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难恕 立意:创建文明城市,争做文明好市民。 第1章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a市南站,请在a市南站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下车——」 播报员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每个出口处已经排满了人,这些人里大多数都是年轻的面孔,此时八月底,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推着行李箱背着书包返校。 火车速度越来越慢,进了站后缓缓停下,南恕这才起身把行李拿下来,跟着人群出了站口。 车程接近六个小时,车厢里人满为患嘈杂喧嚣,各种味道混在一起闻着让人觉得不舒服,他这一路几乎都在戴着口罩睡觉。 空气里的风沉闷,太阳正高高挂在空中,出站后的人群分散开来,南恕拉着行李箱直接走向南边的站台,没到发车时间,不少人都在等。 太阳毒辣,南恕走到一片阴影下,背抵在墙上,微微抬起头望着天空。 天空一片湛蓝,云成蘑菇状,是一个风和日丽的艷阳天。 和五年前离开的那天一样。 红灯停,117路公交带了一车的学生驶过一个路口。 南恕位置靠着窗,他盯着右边那条宽阔的大路,想到他曾经走过无数遍,放学独自一人回家也好,和那个人一起散步回家也罢。 车没有拐弯,直接驶向了前方。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条路南恕才收回了视线,他垂着眼睛,坐得安安静静。 这个他从小就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隔了五年他终于回来了。 可他没有归属感。 因为他已经没有家了。 . 公交车一路开开停停,每一站有人下去有人上来,大多数都拉着行李箱。南恕坐在后方,听见前面两个女生讨论大学的社团活动。 南恕微微抬眸看了眼车里的人,从模样来看大概都是大学生。 他在另一个城市生活五年后考了a市的大学,十八岁的他身高已经一米八五,五官精緻,这几年愈发成熟了不少。他眼尾上挑,抬起眼看人时极具锋芒,略显稚嫩的脸上常年不带笑容,眼里暗沉无光,总会让人感到浑身不舒服。 这些总会把那一点点稚嫩压得一丝不露,他留给别人的第一印象向来不好。 一个小时后公交车停了下来,广播提示a大已经到达。 进入眼帘的首先是停了一排排的私家车,随后才是那些拥挤的人群,欢迎新生的横幅从路南挂到路北,南恕找到了迎新接待处,办好了一系列手续,领了宿舍钥匙,他一口气把行李箱拎到了二楼,而那扇门敞开,隐约能听见断断续续的谈话声。 房间不小,上下铺,独立卫生间。南恕找到了他的床位,看着上面铺了一层的灰,转身看了一圈。 从他进来后说话声已经止住了,这屋里站了三个送自家孩子来学校的家长,互相见了面聊了几句,现在这三个家长齐刷刷地盯着从进来就没看过她们一眼的南恕。 南恕没看见房间里哪里有抹布,倒是一个模样看起来很清秀的男孩手中捏了一块,此刻正跟其他人一样茫然的打量他。 南恕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不到一秒,直接淡淡地瞥开视线。 他这种不合群不礼貌一言不发的态度看得三个家长同时皱起了眉头,接着他在六个人的注视中直接走出了房间。 宿舍楼来来往往都是新生入住,显得拥挤了些,为了考进这里南恕努力了几年,高考填志愿时没有选择c市的任何一所大学,只填了a大。 他要回来这里,回到这个已经离开了五年的地方。 回到宿舍后那三位家长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宿舍里安静得只有三个人默默收拾行李的声音。南恕去了一趟卫生间,从角落里捡起一块破布湿了水,把床板擦了干净,铺好床后打开柜子,把衣服掏出来往里面塞。 一旁的三个人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南恕听见一个男生说:「我叫宋知。」 有人问:「哪个知?」 「知道的知。」 南恕整理书桌的手微微一停,转头看了过去。宋知长得很干净,皮肤白,说话也轻声细语,此刻他微笑着,像是察觉到了南恕的目光,转头和他对视了几秒钟。 南恕收回视线,低头收拾着东西。 这几年里,他只要听到、看到那相同的三个字,都会恍惚好一阵。 宋知还在看站在原地的南恕,背对着他,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像是跟他们划了分界线。 他踌躇半天,走了过去:「那个……」 声音从后方传来,南恕没转身,只是微微侧过头去。 这种扑面而来的疏离压迫感让宋知忍不住愣了一下,他眨了下眼睛,扬起了笑容,说:「我叫宋知,你呢?」 南恕一时没说话。 他的视线在宋知脸上停留了两秒,又淡淡地看向几步之远盯着他看的两个男生,留着板寸的张译晨正在吃东西,被他的眼神看得整个人一愣。 第2页 「南恕。」他轻轻说。 宋知张了张嘴巴,似乎想问字怎么写,但南恕已经转过头继续收拾书桌了。 三个人聊了几句熟络起来后已经在商量去哪里吃晚饭了,另一个男生说:「去食堂吗?」 「去什么食堂啊,我来的时候看见这附近好多小吃店。」张译晨第一次来到a市,一颗心早就飞出了校门外,「我们出去逛逛吧。」 宋知没说话,目光看向了刚把行李箱收拾好的南恕。 他没带太多东西,一床被子一些学习用品和简简单单的一些衣服,这些几乎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天色临近傍晚,气温不如下午炎热,南恕去了趟卫生间在镜子前站定,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镜子里的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如今的自己,无非就是个子变高了些,五官变化并不大。但是眼睛里暗淡得看不见一丝光亮,时常压着眼角一言不发。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喜欢不起来,又何况其他人。 其实上高一时他的成绩并不是顶尖的,再加上周围人的议论纷纷,他变得沉默寡言不合群,就连班主任都对他不管不问。他那段时间浑浑噩噩,一颗心漂浮不定,只想着回a市。 回到这里找他的哥哥时知远。 可他没有独立的能力,他只能住在叔叔家,但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高一下学期那年他用攒下来的零花钱买资料,上课认真听,学习到半夜,发的试卷不再随便捏成一团放进包里,而是答完题改完错后放进文件夹。 他的成绩突飞勐进,就连班主任都赞嘆不绝,但私下和其他老师聊完之后又嘆气,最终都会以一句「可惜了」为结尾。 他走出校门外的时候三个人在后面默默瞧着他的背影,看见他直接走向站台像是要急着去什么地方,连站牌都没看过一眼,好似对这里非常熟悉。 张译晨撇撇嘴巴:「你们不觉得他很奇怪吗?说话爱搭不理,拉着一张脸阴沉沉的,我都怀疑他家里是不是——」 大概是接下来的话太刻薄,张译晨及时闭了嘴,宋知见南恕上了公交,没接话。 南恕坐了半个小时的公交才到达御景别墅区,他下了车后走了大概四百米,小区的两个保安在门口严格看守。 这里的房子很贵,住在这里的没有一户穷人家,所以物业和环境都是顶尖,不刷门禁卡压根进不去。 那两个保安早已不是四年前的那两个老大爷,但模样看起来也不太年轻。其中一位保安看见南恕在门口停下,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南恕微微张开了嘴巴,答不出来。 他只是曾经住在这里,他现在没有门禁卡。 「你不住这吧,我看你眼生得很。」保安见他不说话,皱眉道,「没有门禁卡不能进,你赶紧走吧。」 南恕抬头望向小区内,隔得很远,他还是看到了那栋别墅,只是被前一栋挡住了,他看不见屋里是否亮着光。 他看着那别墅的小小一角:「请问,别墅区168号还住人吗?」 保安没料想到他会这么问,面面相觑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南恕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保安想了想,几秒后惊恐从脸上一闪而过,连连摆手,像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问这个干什么!晦气!」 南恕眼神犀利,唇微微抿着,看人的目光像有千斤重。 「那房子几年都没人住了,之前发生过那事搞得旁边那家人连夜搬走,房子挂了几年都卖不出去,那段时间御景少了多少新住户,就是被那家人害的!」保安见他模样实在奇怪,问了句,「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南恕垂了下眼睛,没说一句转身离开。 和他预想的不差,时知远已经不住这里了,也许那件事发生之后他就已经离开了。 但是他舅舅说时知远接管了家里的公司,那一定是在别的地方住。 他们家不止一套房子,他们的母亲家里非常有钱,在不同的小区还有好几套房。 南恕抬头,脚步渐渐加快。 他一刻不停歇跑了半个小时,终于在一个小区门口停下,这里的小区管理不如御景严格,出入自由,保安纯属摆设。 3栋二单元101,南恕在心里默念。 这栋楼太好找,他进小区走了不到两分钟就看见了牌子上的数字,目光往下落看见屋里亮起的光,南恕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心跳不受控制,越来越快,以至于他的脚步都有些微微颤抖,他在害怕。 这么多年来他发了疯的想见时知远,想回到他身边,可真到了要见他的这一刻,害怕远远大过紧张,他甚至不敢想时知远现在是什么模样,发生了哪些变化。 南恕站在冰冷冷的门外,只要抬手按下门铃,他就有可能见到五年未见日思夜想的哥哥。 那小小的按钮被南恕紧紧盯住,他站了十几分钟,外面天色已经沉了下来。 「叮咚——」 南恕觉得他的心跳和门铃声一样大。 这扇门迟迟未开,里面没有动静,南恕控制不住又按了两次,这次没等太久,面前的门打开了,他抬头,撞进了一双泠冽不耐烦的黑眸中,他清楚看见那人看过来后怔住的目光,迟迟未散。 时知远没变多少,他还和以前一样,五官精緻,眼睛深邃,南恕一直记得时知远笑起来温润清隽的模样,总会摸摸他的脑袋,宠着他,宠溺看着他。 第3页 可他又和以前不一样。 面前的人眉宇间透着浓浓戾气,笑容见不着半分,俊朗的五官冷下来时气场强大,看一眼叫人喘不过气直想逃。 他们足足对望了三分钟。 南恕盯紧他不放,不敢眨眼,好似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 他抓紧了裤子布料狠狠地在手指中捏住,张了张嘴:「哥……」 时知远似乎还未来得及换衣服,穿着一身西装,目光里错愕散去,只剩下满满的深恨,他开口,声音冷得宛如冰窖:「那是谁?」 南恕听出他话里的冷淡,心往下沉了沉。 在c市的每年每日,他清醒时在想时知远,睡着了时知远就会出现在他梦里。梦里的哥哥像以往一样,牵着他一起向前走,陪着他一起去上钢琴课,在家里他不愿意待在自己房间,时知远会打开房门让他进去。 也会和以往一样,在喝醉酒后的南建明再一次动手时,时知远会牢牢把他护在身后。 但是南恕知道,南建明的拳打脚踢原本就不是落在他身上的,那时候只有几个月大的他被南建明带着来到这里组成了再婚家庭,从此有了一个已经七岁的哥哥。 南建明一事无成,一无所有,还带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儿子,等同于入赘,当时高美雅家里没有一个人同意这段婚姻,但南建明能说会道,最会哄女人欢心,高美雅被感情沖昏了头,跪下来求父母给她户口本。 家人终是拦不住,眼见着她拿了结婚证。 那便是噩梦的倒计时。 南建明只有初中学歷,不上进,喜欢打牌,整日喝酒。开始时喝醉了见高美雅生气还会哄一哄,哄高兴了要些钱接着出去打牌,随着南恕渐渐长大后,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 那年时知远七岁,他讨厌这个突如其来把妈妈哄得团团转的父亲,连带着也不喜欢这个动不动就哭的小生命。 他瞪着摇篮车里哇哇大哭的小婴儿,慢慢地走过去盯着他看,听着他哭又烦得不行,转身直接要走,可当他刚转身那哭声就渐渐止住了,时知远回头看,那一眼让他到现在都记得。 小婴儿眼睛里还闪着泪光,这会儿安静下来圆熘熘的眼睛正盯着他看。 从那之后他慢慢接受了这个小生命,也接受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面对面站着的这段时间,南恕脑海里闪回了很多画面。这五年的时光里他半夜睡不着望着天花板,心里默默想着他见到时知远后要说的话,可当下,他一个字都吐不出。 他唯一能叫出口的,只有那一句哥哥。 他对时知远的那一声反问置若罔闻,试着又喊了声:「……哥哥。」 他以前不懂事,总不喊哥哥,时常把他的大名挂在嘴边。时知远总会一次又一次纠正他:「没大没小,喊哥。」 南恕总不乐意喊。 可他现在只想一遍又一遍的喊,把这五年欠的那么多声全部补上。 但他好像忘了—— 「他早死了。」时知远声音冰冷又阴毒,他看着南恕的双眼,「滚。」 在门即将合上的那一霎那间,南恕心勐地一缩,几乎下意识的伸出手拦住:「不要——」 折断般的疼痛从手指传入,一瞬间袭上大脑,但他几乎没有察觉到,只是目光急切地看着缝隙里的时知远。 「不要关门。」南恕紧紧盯住他,却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让我看看你,多看你几眼,不要关门,好不好。 时知远垂眸看了一眼他被门夹住的双手,那双手细长白皙,指甲都微微透着粉,是学钢琴的一双好手。 南恕弹钢琴也确实好听,那时候他陪着他去过很多地方参加比赛,有一次迟到南恕生气,他哄了好久。 「放开。」 南恕保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不动,眼睛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时知远微微抬了下下巴,眼里冰冷那么浓厚,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 他看见了南恕因为疼痛紧皱的眉头,就像五年前他离开时,南恕抓住他求他不要丢下他的模样。 时知远突然笑了:「这个世上我最不想见到的有两个人,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南恕听见了自己的唿吸声,不知道是因为疼痛难忍,还是因为害怕而颤抖得厉害。 「一个是已经被枪毙的你爹,」他听见时知远说,「还有一个就是你。」 他被一道力量推开,门砰地一声被关上。 南恕全身僵在原地,手指上的疼痛未减,连带着心脏像被人揪着似的痛。 他像漂浮在海面中,找不到可以求救的人。 「杀人犯的儿子——」 「你爸爸是个杀人犯——」 「他爸爸是个杀人犯,离他远点!」 「我不要跟他一个班,他爸爸把别人的妈妈杀死了——」 …… 听了五年的话此刻争先恐后涌入大脑中,吵得他蹲下身捂住了耳朵。 他记得,时知远的母亲五年前被他父亲活活打死,他也记得,他的父亲三年前被判死刑。 他一直记得,他在五年前就没有家了。 可他却忘了,现在的时知远有多恨、多厌恶见到他。 他没有哥哥了,他忘得干干净净。 第2章第2章 回去的路上南恕接到了南彻的电话,他看了眼,按了静音,没接通也没挂断,到了宿舍楼下看到不远处的那道身影时却是怎么也躲不过了。 第4页 南彻看见了他,朝他招招手,走近后开口道:「说好要去接你的,社团太忙,实在走不开。」 「我知道路。」南恕声音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在几号楼?」 南彻笑着看他:「我爸告诉我的。」 南恕没说话。 南彻的爸爸就是他叔叔,当年那件事发生过后就带他离开了,这五年叔叔待他不差,南彻平时待他更是没得说,但毕竟不是自己家,南恕做什么都很小心,再加上南彻的妈妈不怎么喜欢他,他高中时选择了住校,南彻上了大学放假回来后,他也一直和他保持着距离。 不过南彻倒是不在意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有时候南恕也觉得自己过分,可他无法让自己去改变,变得对南彻好一些,他不会维持这一份关系,强行只会觉得别扭。 南彻带他在校园里逛了逛,熟悉下四周,他指了指眼前的大楼,说:「这是我们宿舍楼,离你们那儿有点距离,有事的话可以直接给我发消息,不用怕麻烦。」 南恕张开嘴巴,最后还是把那句「不用了」憋了回去。 回去时南彻坚持要送,顺便去他宿舍看了一眼。其余三个人已经回来,看见南彻后都睁大了眼睛,南彻环视了一圈,看向空着的床:「这是你的?」 南恕嗯了声。 不用猜南彻都知道他只带了这一床被,他伸手摸了摸被褥,瞬间皱起了眉头:「这被子太薄,天慢慢凉了,这样睡会感冒。」 南恕不喜欢在这种事情上费脑筋,拉开了板凳,漫不经心道:「没事,学校里有卖的,买一套就行。」 「学校里的不好,别浪费钱。」南彻垂下眼将他的情绪收入眼底,拍了拍他的肩,「你一个人没带多少东西吧?今天先好好睡一觉,明天带你去买点平时要用到的。」 「不用……」 南彻温声打断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南恕皱着眉,不再抗拒,南彻转身要离开时,不经意间看见了桌子上的一张合照,那一瞬间他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眼睛里的柔和也凝固了。照片里的时知远蹲着,怀里正抱着穿着一身小西装模样还未长开的南恕,南恕手里捧了一个钢琴赛冠军奖盃,他们看着镜头,笑得都很灿烂。 这一张合照在他家里摆了五年,是如同眼中钉的存在。 见面的这几个小时里他没问过南恕关于这个人的任何事情,毕竟谁都知道南恕为什么要考回a市,只是他不知道两个人是否见过,而那个人又是怎样对待的南恕。 . 小区内一辆黑色迈巴赫缓缓停下,片刻后,身穿黑西装的男人先下了车,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他微微弯腰,伸出手背探向闭着眼睛的人,动作极轻,可下一秒,手就被轻轻挡住了。 「你回去吧。」 男人微微皱眉,看着他:「还难受?昨天到底是喝了多少?」 时知远拉了拉有点乱的衬衫,眼睛里还泛着血丝:「这笔生意争取了很久,好不容易对方同意见面,总不能扫兴。」 「啧。」男人有点不爽,把车上了锁,拉着他往楼道里走,「我就离开半天,看看你把你自己弄成什么样了,胃不好不知道啊?」 「行了。」时知远挣脱了他,「你去公司吧,我睡一觉,下午过去。」 「去什么去,几天不去也垮不了。」 时知远被他拉着走,他头实在是疼,有点无奈:「许酩——」 许酩最怕时知远不高兴,脚步一停,回头看他,但也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哄着:「我进去给你倒杯水总行吧?你睡着了我再走,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许酩一手扶着他,一手掏出了钥匙,进了楼道后却发现门前似乎有一道身影,他眯了眯眼睛:「谁?」 他还没开口时南恕就已经看见了他们两个人,并且清楚听到了有点暧昧的对话。 「什么?」 时知远抬起头,看见了蹲在门口的南恕,脸立刻冷了下来。 南恕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扫视,他注意到了时知远现在不太舒服,也注意到了这个陌生的男人紧紧拉着时知远的胳膊,看向他的眼神带着意味深长,还有那压不住的不屑狂妄。 僵持了十几秒钟,最后是时知远接过了许酩手中的钥匙,走到门前,南恕却一动不动。 时知远似乎连头都不想抬,紧紧抿着的唇透出了他的不满,终于,他忍无可忍:「滚开。」 南恕有点无措,握紧了手指:「哥……」 他话音还未落,就被时知远厉声打断:「滚开!」 时知远的呵斥带着浓浓的怒火,南恕怔怔看着他,不由得想起五年前那件事情发生后,时知远就是这样一个状态,崩溃,歇斯底里,指着他的鼻子让他滚出去。 五年前他没了爸爸妈妈,没了时知远,离开时知远的这几年他每晚被想念冲破了头脑,连梦里都是爱他的哥哥宠着他的情景,他在梦里哭着醒来,醒来后周围很安静,几乎要窒息。他以为在这五年漫长的时光里时知远也会想起他,也会怀念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他以为这五年的时间足以淡化一些事情,却没想到这份恨居然未曾消减半分。 时间好像加深了时知远对他的怨恨,也许,时间淡化的只有时知远对他的那份偏爱。 第5页 许酩见时知远情绪起伏太大,直接朝还站在门口的南恕挥了挥手,不耐烦道:「让开。」 南恕还盯着时知远,是被许酩推到一边的。 他和许酩差不多高,关门时,许酩凑近了他,话语里带着警告:「我不希望看见他不开心,希望以后你不要出现在他眼前。」 门被关上。 时知远坐在沙发上捏着眉心,许酩见他手还在微微颤抖,走上前:「我的衣服穿着是不是很不合身?」 「你说呢?」 许酩笑道:「不过我倒是很喜欢你这样穿。」 时知远睁开眼,低头看见胸口处露出了一大片皮肤,他看了一眼许酩,站起来朝卧室走去:「你可以回去了。」 「这就开始下逐客令?好狠的心。」许酩没跟着他进卧室,脱下西装外套后进了厨房,为他准备午饭。 换了一身休闲装的时知远看见许酩忙碌的背影,在原地站了会儿,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转身到客厅把窗帘拉开,看见了不远处那道浅色身影。 「他就是你那个弟弟?」 许酩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身上还穿着围裙。 时知远目光收回,说:「我没有弟弟。」 许酩比时知远大了四岁,读研时认识了还在上大一的时知远,那时候惨剧还未发生,许酩一直都知道时知远有个弟弟,只是没见过一面。那件事过后,时知远的性格变了许多,如果无意间提到这个弟弟,他的情绪会变得更加暴躁,许酩最见不得他这样,从此之后这个话题再不提起。 只是没想到,这个离开了五年的人居然又回来了。 小区里的人不是特别多,许酩看见隔壁家那毛头小子抱着滑板出来了,而那道身影走得很慢,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失在视线里。 许酩低头挽了挽衣袖,「啪」的一声,袖扣掉了一颗。 时知远捡了起来,抬头看他有点紧绷的侧脸,说:「等下我给你缝。」 许酩几秒后抬起头,笑道:「我的荣幸。」 时间接近中午,小区里的人不是太多,客厅里的两个人同时听见了一阵叫骂声,许酩听出了是那毛头小子的声音,习以为常,并没有在意。 「你他妈聋了还是眼瞎?让你往旁边走走听不见吗?操,给老子摔个狗……给老子摔着了你赔得起?!」 「看什么看!给我道歉!」 没有人回应,时知远喝了一口许酩给他倒的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向了客厅的那扇落地窗前。 隔壁家那小男生出了名的跋扈张扬,被家里人宠得无法无天,谁让他不爽就会发脾气找麻烦,有时候小区里的人遇到他都会远远避开。 没想到这次的主人公居然不是小区里的人。 许酩也看到了这一幕,饶有趣味的观赏着,他很好奇南恕会怎么做。 男生滑板玩了多年,熟练度很高,刚才那一下只是没站稳,摔都没摔着,可他哪里是肯吃亏的主,又见眼前这人一脸死气沉沉闷不吭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南恕:「你真是个哑巴?」 南恕冷眼瞧着他,个头比他高了很多,有点俯视的意味。 他开口:「要我道歉?」 男生咧嘴一笑:「对,不然你今天别想出小区的大门。」 南恕静静看着他,沉默了会儿。 「操。」男生被他散漫的态度气到,骂了句,「你妈是不是没教过你……」 话还没说完,他整个人已经被一拳打飞。 南恕这一拳用了十足的力气,见男生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模样,他蹲在他面前,嘴角上扬,明明是笑着的,却又让人感到阴寒。 他说:「真是不好意思。」 把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时知远皱起了眉头,他没想到那个从小就跟在他身后软软糯糯的小孩居然会有这样的一面,他不知道这五年南恕经歷了什么,发生了怎样的蜕变,可刚刚见他时那眼里的祈求分外的真,也完全想像不到半小时后的他会做出这种举动。 南恕好像,也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了。 许酩站在他身后摩挲着手腕,深沉的眼眸垂了下去,似笑非笑地说:「你这个弟弟,有点意思。」 第3章第3章 刚开学事情太多,南恕在军训第二天结束时直接坐地铁去了他们家的公司。 其实严格来说,已经和他没关系了。 五年前他被叔叔带去c市后,时知远和南家的人断了联繫,他每天给时知远打无数个电话,从一开始的从未打通最后变成了号码是空号,他没了联繫时知远的方式,过得一天比一天浑噩,饭不吃水不喝,连学校也不去。那时候南彻还没离开c市,看管他的责任自然落到他的身上。 只是刚离开时知远的南恕实在像个没有理智的疯子,刚到南彻家里没几天这件事就被大肆传开,南彻家受到了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成为了茶余饭后的话题,南彻的妈妈受不了,提出过要把南恕送走。 只是能送到哪里去呢? 谁又能接受一个杀人犯的儿子? 南恕在网上买了回a市的火车票,那时候正值放假时期,车票并不好买,他等了好久才等到一张八个小时的站票,他没收拾任何东西,带着一部手机跑去了火车站,被南彻发现后被强行带回了家。 想要逃跑不止一次,次次都被南彻发现,南恕把自己封闭,躲在漆黑的角落里,如同躯壳。 第6页 南彻对他不会说任何重话,就连拉住他,都是用抱的。 但是南彻的妈妈不一样。 养一个儿子就已经很费心费力了,何况丈夫又带来一个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看起来很不正常的拖油瓶,如果安分点还好说,可自从他来到这里,这个家就没消停过。 她站在南恕房间门口,痛骂道:「你这个小孩闹够了没有?我愿意收留你就不错了,你还想回去?你爸杀死的是人家的妈妈!你别忘了,你是被赶出来的!你以为你那个哥哥还认你这个弟弟吗?你以为他还想见到你吗?!」 南恕是不信的。 生活了十三年,从小到大一直那么宠他的时知远,怎么就不是他哥哥了? 怎么就不要他了呢。 这五年来他一直认为,时知远没那么狠心,一定也很捨不得他,哪怕这期间他们一次都没联繫过,他想,应该是时知远也找不到他吧。 他一定也很担心他过得好不好吧。 站在高楼下,南恕抬头望这座楼层,并不知道这家公司当初是怎么撑下来的。 他也是后来才听南彻说,叔叔一直以来都关注着时知远的生活,像是只要知道他过得不错,就可以让自己的心理得到一些安慰。 很可笑吧,没犯错的人也在赎罪。 南彻从不在南恕面前主动提起时知远,因为离开时知远的南恕已经不正常了。 南恕并不在乎被周围的人排挤,他开始拼命学习,报考a大,南彻一家人知道这是拦不下来的,便也放开手让他去了,十三年的感情不是假的,如若时知远真的接受他了,自然是最好的。 除了南恕,所有人都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还穿着军训服,在门口站了很久,久到连一楼的保安都注意到了他,有人朝他喊:「干什么的?」 南恕回神,没理会,转身往回走。 这个地方他也来过很多次,就像在时知远身边十三年的他,可现在好像都没有再接近的理由了。 弟弟吗? 时知远不认就不是。 走了没多远,南恕看见从车库里出来了一辆熟悉的商务车,那辆车直向南方行驶,南恕看不清时知远在不在里面。 他也不知道那天那个和时知远那么亲密的陌生男人是谁,只要一想,心里的郁火便压也压不住,他想把靠近时知远的人通通赶走,让时知远归他一人所有。 他没有回学校,坐地铁去了几个不同的街道,他去找时知远喜欢吃的那家日料,火锅店,蛋包饭,西班牙菜……可惜的是有很多家店已经换成了他不熟悉的店面。 他找到了布朗熊主题的咖啡馆,小时候时知远带他来一次他就喜欢上了,那时时知远见他实在喜欢这只熊,便从网上给他买了很多布娃娃,以及很多小挂件。 他在咖啡馆里坐了很久,天色暗沉下来才离开。 a大宿舍十一点关门,也许是因为在军训期间,管理还并不严格,南恕掏出钥匙,却打不开宿舍的门。 门在里面被反锁了,他没有三个人的联繫方式,抬手敲了敲,没有动静。 他看了眼,时间确实不早了,也许他们已经睡了。 南恕背抵着墙,刚想要离开,听见宋知的声音:「是不是有人敲门?」 张译晨这会儿出声回答:「没有。」 「是吗?我听着很像有人敲门。」 说话声音越来越近,下一秒门被打开,宋知刚洗好澡,拿着毛巾擦拭着头髮,看见南恕后微微一愣。 南恕走进去后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玩手机的张译晨,直接回到桌前坐下。 宋知的声音压低了些:「说了人没到齐不要反锁……」 「谁知道他还回来啊。」张译晨直接把他的话打断,语气有点沖,「再说,天天回来那么晚,谁那么有空专门等他?」 宋知看了一眼南恕的背影,摇了摇头示意张译晨不要再说了。 见南恕默不作声,张译晨此刻越说越来劲儿,拿着手机下了床:「宿舍是宿舍,跟家里可不一样,在这里要顾及别人的感受,真以为这里有人给你当妈……」 他刚转身,整个人就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到了墙上,他痛得叫了一声,却被胳膊抵住了喉。南恕站在他面前,低下头看着他,那眼神,像是红了眼的野兽。 「真是给你脸了。」南恕嘴角上扬,阴森森地看着他,「这几天我一直对你的针对视而不见,可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忍?」 手机落在地上的声音很清晰,张译晨人都傻了。他这种全身透着凶神恶煞的样子着实让人意外,宋知紧盯着他的侧脸,一时忘了开口劝说,就连睡在上铺的另一位男生都坐起来了。 南恕站直,居高临下看了他两秒,转身拿衣服进了浴室,张译晨差点没站稳。 自此,张译晨再也没找过他麻烦,南恕也没把他放在眼里,军训结束后换了身衣服,出门就碰到刚刚来到的南彻。 南彻见他脚步匆匆,挑了眉头,笑着问:「去哪儿?」 南恕没回答。 「军训刚结束,没吃饭吧?」南彻不追问,「有一家炒饭还不错,一起去。」 「我不去了。」 南彻用眼神询问,可他分明知道原因。 南恕别开了脸:「我去找我哥。」 彼此沉默几秒钟,南彻握紧的手指松开,笑意很淡,道:「回来的第一天你就见过他了吧。南恕,他对你好吗?」 第7页 南恕垂下了眼。 「回答我。」南彻步步紧逼,「他对你好吗?」 好吗?挺好的,那件事没发生之前,没有人比时知远对他更好了。 虽然现在的时知远恨他入骨,但他相信只要经常见面,时知远的心会慢慢软下来。没关系的,时知远现在对他不好,凶他,他不怕,真的,没关系的。 他执意要走,南彻并没有阻拦他,他坐公交到了小区附近,步行了一阵到了目的地,在一楼处转了一圈,南恕看见时知远的房子后方有一处不大不小的花园,里面种了些不知名的草,在这秋季里依然绿意盎然。 四周没有熟悉的车,时知远应该还在公司。 小区里绿化做得不错,一旁的路种满了小野花,南恕坐在路边,揪了几棵狗尾巴草编织成了一朵小小的爱心打发时间。他盯着随风摇晃的叶鞘,犀利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抬头,看见那天被他揍了一拳的黄毛小子正指着他,身旁站着一位看起来很年轻的女人。 男生看见他情绪非常激动,开始告状,一句「妈那天就是他打的我」说完,女人眼睛登时睁大了,怒视着南恕,像要随时冲上来。 「就是你打我家的儿子?我儿子我都捨不得碰一下,你也敢?!」 女人嗓音尖细,听着刺耳,南恕并没有心情理会,淡淡看了一眼接着给狗尾巴草编成的爱心添加耳朵。女人见他无视,指着他的鼻子说了几句脏话,又道:「你家在哪?带我找你妈去!这事没完!」 南恕手中的动作微微一停,在这安静的几秒钟他听到后方传来车子上锁的声音,回过头,看见时知远从一辆奔驰车下来。 时知远刚从公司回来,穿着一身黑色修身西装,从南恕的视角来看,时知远的身材偏瘦,但是比例却非常不错。五年前离开时他的哥哥还是一个身穿休闲服阳光十足的男生,这么多年的歷练与压力,俨然让他成为了一个优秀具有吸引力的男人。 周围已经有几个人在看这场热闹,实在太引人注目,时知远也看了过来。 南恕和他的视线相交,站起来刚要走过去,被女人挡住了路:「你想上哪儿去?把你妈叫过来!」 她这句话说完,南恕看见了时知远的表情变化,时知远原本收回去的目光再次投向了他,不像刚刚的冷然,这一眼带着莫名以及浓厚的不满,像是在责怪他。 也许是因为时知远的这一眼,又或许是女人的话几次三番都提醒了他,南恕耐心渐渐被消磨,转头看向五官扭曲的女人,他眼睛里的戾气几乎溢出来,女人和他的儿子皆是一愣。 就是这种眼神,没有生的欲望,像是要把人拉进去,同归于尽也不为过。 女人觉得自己占理,随即道:「做错了事不准备承担责任?你家里人是怎么教你的?真是有娘生没娘养!」 南恕目光下沉,仿佛被一片黑暗覆盖住了,他握紧了拳头,步步紧逼她,他身上散发的狠劲令人胆战,女人后退几步:「你干什么……」 「杨阿姨。」 熟悉的声音令南恕瞬间清醒,他愣在那儿,连头都没敢转一下。 像是认识,女人僵硬地笑了笑:「哦,小时回来啦。」 时知远已经走了过来,礼貌一笑,道:「是这样,今早的时候发现车被颳了一块,但太着急没去查,今天让助理帮忙看了下监控,发现是您家儿子玩滑板时不小心撞的。您看,这个要不要商量一下怎么处理?」 女人看了看不远处的那辆s级奔驰,霎时脸都白了,结结巴巴地回答:「哦,这……可能是意外,他只是个小孩,不是故意的……」 这话一出,身旁早看不惯她们一家的大妈不乐意了:「你这话说的,不是有意的那颳了人家的车就不用赔偿了?」 女人好面子,表情有点挂不住,看了一眼低着头明显犯错的自家儿子,咳了声:「那小孩子犯错也是正常的,何必这么咄咄逼人呢?」 时知远笑着听完,轻声道:「那他也是个小孩子,请您也既往不咎吧。」 周围的人并不清楚俩人的关系,南恕紧盯着时知远的侧脸,直到女人匆匆离开都没回过神来。事情就这么被解决,时知远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直接转身离开。 南恕追了上去:「哥……」 时知远警告他:「不要跟过来。」 南恕跟在他身后,小声地说:「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哥,你别……」 「没死,没爸没妈,跟你差不多,有什么好看的?」 时知远转过身,发现南恕比他高了好多。五年的时光确实能让一个人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内心恐怕也是不相知的了。 他站在家门口,拿出了钥匙准备开门:「不要再来了,我不想看见你。」 南恕踌躇不安,想要拉住他的手停在了空气中,低头道:「哥,我好想你,特别想特别想。这五年来……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我为了回到这里考上了a大,我真的只想回来见你,你不要不理我行不行?」南恕声音透着乞求,几乎听不见,「你不要每次都赶我走好不好?」 时知远捏着钥匙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哪句话触及到了防线,他勐地转过身来,瞪着这个在他面前弱小得好似不堪一击的弟弟:「你是不是失忆了?你爸在五年前做了什么事你都忘了吗?你想让我对你好言相待笑脸相迎吗?南恕,这五年来你一点长进都没有啊,你考哪所大学关我什么事?你能活着都已经让我很意外了,毕竟你是个离开了哥哥什么都做不成的笨蛋啊。」 第8页 「……我是笨蛋。」 南恕眼眶泛红,嗓音沙哑,道:「我无数次试过跑回来,可每一次都被抓回去了,我给你打过电话,可是我没有一次听到过你的声音,我把你送给我的东西都装进了一个箱子里,拿出来的只有那一张张相片,因为我一抬头就能看见你。我总会想……我那么那么想你,你也一定会很想我吧,哥,你也一定很想我吧?」他小心翼翼地去抓时知远的衣袖,每一秒都像慢放,他组织不好语言,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哥……对不起,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时知远看着他卑微哀求的模样,眼神狠辣,直接甩开了他的手,冷冷道:「他是死了,南恕,怪只怪你身上流着他的血,你一靠近只会让我感到噁心。」 南恕抬头看他,不死心地说:「……可是你刚刚明明帮了我。」 时知远笑了一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帮你?别搞笑了,我是不想因为你一个人做的蠢事而害得我妈被侮辱!你但凡有点良心就该少惹点麻烦,别让惨死的人因为你也不得安宁!」 像被人灌了冷铅,南恕全身冰凉,手重重落了下去,他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关门声,这一扇厚重的门再一次将他和时知远隔离。 这一瞬间南恕大脑里闪回了很多画面,那一次他去参加国际钢琴比赛,时知远因为学校有事来晚了,他气得不理他,时知远一直在哄,哄了他好久好久。 弹奏时,时知远一直在观众席看着他,聆听他的琴声,获得青年组第一名的那一刻时知远在台下给他鼓掌,一举一动,一眼一声,都那么温柔。 可现在,对他百般宠溺的哥哥,好像彻底消失不见了。 他日思夜想的哥哥,也好像永远无法原谅他了。 第4章第4章 南彻找到南恕是在路边的一家大排档里,整条街非常热闹,他找了好久才看见独自坐在那儿的南恕,桌子上地上已经空了好几个啤酒瓶。 这一路太着急,南彻不停喘息,重重舒了一口气。 在他印象里,南恕是滴酒不沾的,而此刻却喝光了五六瓶啤酒,看着南恕一只手撑着额头,可想而知此刻的他多么难受。 「南恕?」他轻轻喊了一声,见没反应,伸手抚摸着他的背。 南恕突然动了动,头没抬,声音带着醉意浓浓,喊道:「哥……」 南彻的手停在他的背上,站在他身旁没了动作。 这五年来他不是没有听到南恕喊哥哥,只是都是在他不够清醒时无意识喊出来的,他喊的全是那个人,并不是他。 南恕从未喊过他哥哥。 他醉得耳朵都泛红,南彻不忍心,弯下腰,手摩挲着他的脖颈,声音轻轻柔柔:「难不难受?」 南恕听进去了,摇摇头,接着又点头,几秒后他抬眸,眼睛像被一层雾遮住,只有满溢的迷离。 他看见了站在他右侧的南彻,身子微微一偏,让南彻的手落了空。 南彻也不在意,走向店里给他倒了杯水:「喝一点。」 南恕没有反应,双腿微微敞开,看着远方路边的灯光。 「喝这么多酒。」南彻把倒下的酒瓶扶了起来,语气淡淡的,「什么时候学会的?」 南恕眼睫颤了颤,低头看手指,缓缓道:「你是不是,知道他的手机号?」 他这句话说完,南彻刚刚在他对面坐下,两腿交叠,身子靠在背椅上,微微抬高了下巴凝视着他。 他确实知道时知远的手机号码,只是从未和他联繫过,是他爸爸从五年前开始就关注着时知远的生活,四处打听才得到这十一位数字,更可恨的是他居然也牢牢记住了。 南恕这么问,就已经肯定了他是有的,而且他不会骗他。 他的沉默已经告诉南恕答案了。 南恕依旧没抬头,手指放在手心用力握了握:「能不能告诉我。」 南彻张了张嘴巴,想说的话犹豫了几秒钟还是选择了吞回去。自从回到a市,南恕一直处于焦虑低沉放弃自我的状态,看他这个模样,也许已经不止一次在时知远那里没讨到好脸色,南彻突然后悔当初没能阻止他,去哪里都比回来这里好得多。 可他也明白,谁的阻止都是没用的,就像那时南恕疯了一样想要逃离他们家,高中努力了几年,目标从未变过,这些都是为了时知远,为了这个早已不认他的哥哥。 回去的这一路南彻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脚步飘忽,却还是坚持着想要走直线。他清楚南恕是极度逞强的一个人,只要他想,一些事情就无法再改变,哪怕没有好结果,哪怕头破血流。 南彻把他送回了宿舍,原本是担心他发酒疯,却见南恕回到那儿就坐在桌前一动不动,他看了眼其余的三人,压低了声音:「早点睡吧。」 南恕微红的眼睛一直在看着照片里抱着他的那个人,看得眼睛痛了才低下头。南彻走后不久,其他人已经熄灯上了床,手机亮了起来,南恕看了眼,是南彻给他发来了一串电话号码,没说其他。 南恕盯着这个号码看了很久,保存到了通讯录,备註是哥哥。 他手指停在屏幕上颤抖着,放下手机打开了床铺下的箱子。 箱子被他上了锁,里面是那十三年他与时知远的回忆,可当时走得太着急,行李并不是他收拾的,很多东西没能带走,有一个陶瓷娃娃是时知远送他的生日礼物,他特别爱惜,如今,估计也找不回来了。 第9页 里面的东西被他摆放整齐,一直精心保管。时知远陪他参赛的冠军奖盃,时知远给他买的玩具,他和时知远共同完成的手工涂鸦,时知远给他画的向日葵……还有很多时知远买给他的布朗熊。 深夜宋知起来上卫生间,看见南恕书桌还亮着灯,而桌前是已经趴着睡着了的南恕,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布娃娃。 他不知道这只熊对于南恕来说意味着什么,但现在夜里凉,他只担心他会感冒。 叫醒南恕比他想像中的容易,醒来也并没有表现出不满,宋知看着他眼里的血丝,声音很小:「回床上睡吧。」 南恕缓了缓,手没松,站起来的时候却站不稳,还好宋知就站在他身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我没事。」南恕说,「谢谢。」 第二天一早南恕赖了床,军训结束后众人都在等待着开学典礼,这几日空闲时间变多,宿舍里没人出去,宋知见他从卫生间出来,把还温热着的粥递了过去:「喝了酒第二天挺难受的,喝点粥吧。」 南恕脸上的水珠没擦干,他扯了扯衣领,低头看了眼,几秒后才伸手接过。 宋知见他收下,嘴角微微上扬,转身去了趟卫生间。 他没关门,张译晨拿着苹果跟了进去,把门轻轻带上了,宋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听见他说:「你怎么对他这么好?」 宋知说:「都是舍友,应该互相帮助。」 张译晨笑了声:「你不觉得你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吗?」 宋知皱了眉头,回了句:「不觉得。」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他啊。」 宋知反问:「你为什么对他敌意那么大?」 张译晨关了水龙头,声音小了些:「他很奇怪。」 「故意锁门,故意扔掉别人的东西,百般针对,背后诋毁……我觉得,奇怪总比这种坏,要好得多吧?」 出卫生间后宿舍里已经没有南恕的身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宋知不再搭理张译晨,拿着包出了门。 . a市那么大,遇到熟人是一件极其难得的事情,见到丁郁的时候南恕刚从一家店走出来,两个人迎面撞见,彼此皆是一愣。 南恕移开目光和他擦肩而过,丁郁却喊住了他,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咧嘴一笑:「好久不见啊,过得好吗?」 像是故意的,他话里充满了挑衅,南恕看着他的双眼,想起那年时知远为了他把这个人揍了一顿的画面,这个人带给他的感觉不好,他并不想理会。 丁郁却不依不挠,笑着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毕竟这里已经没有你的家了。」 他的笑容透着得意,南恕冷眼瞧着他,丁郁挑了下眉头:「几年不见,你变化好大啊,身上一点活人气息都没有。也是,你大概是遗传了你爸吧,毕竟你爸杀死了别人的妈妈,你也被赶了出去,好可怜啊。」 话音落下不到一秒,南恕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低声道:「你想死?」 丁郁没有反抗,他看着南恕因为生气而扭曲的脸,大笑道:「怎么,你也想打死我吗?像你爸打死别人妈妈那样?」 这五年南恕确实变了很多,他自己不知道。 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大街上把丁郁揍了个半死,路边好几个人冲上来把他拉住,最后送进了警局。 面对警察的质问南恕一直沉默,要联繫家人时,他把时知远的手机号码给了警方,在这样的状况下他居然还在想,只要能见到他哥哥,哪怕是以这样的方式,他也愿意。 但似乎沟通并不顺利,警方打了好几通电话才告知他时知远同意过来,南恕听了后,低下头,半个小时后把这次打架的原因及经过说了出来。 他说的话被时知远一字不落的听到了,意外的,时知远并没有生气,气南恕给他找麻烦,而是陷入了沉默。 他的思绪随着南恕的声音飘远了,飘到了南恕十岁那年。 丁郁比南恕大了几岁,和南恕同校,这个人从小性格就强势,喜欢拉帮结派欺负人,放学后喜欢堵在巷口问其他学生要钱。那时南恕在学校里挺有名,因为他会在学校举行活动时上台弹奏钢琴曲,也参加过各种比赛,家里有钱,天天穿得都是名牌。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丁郁看他极为不顺眼,遇见了就一直挤兑他,那天放学后看见南恕在小卖部买东西,几分钟后把他拦了下来。 他把南恕身上的钱都搜了去,还威胁他不准给家里人告状。 一开始南恕确实不敢,可他又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又一次被丁郁堵着要钱的时候,他直接扑上去挠他的脸,可他一个人根本打不过对方好几个人,最后可想而知,带着一身伤哭着回去找哥哥了。 那时候时知远宠他宠得厉害,看见他衣服破破烂烂脸也肿了时,二话没说,第二天到学校一个人把丁郁揍得鼻青脸肿,后来他哄南恕又哄了半个月。 看着坐在审问室里的南恕,时知远其实在来之前也能猜到这次他打架的原因,除了那件事,他想不到还有什么事能让南恕丧失理智。 五年的打拼也扩展了他的人脉,得知丁郁有前科,这件事几个小时后被他找人解决,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将人带走。 南恕一声不吭跟在他身后,出了警局,时知远在车旁边停了会儿,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南恕怔怔地望着他的侧脸,时知远坐在车里看着前方,没有要走的意思,似乎在等他。 第10页 他觉得自己疯了,时知远怎么会等他? 喇叭响了三声,南恕看见时知远朝他看了过来,他又愣了好一会儿,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子依然没发动。 各自沉默半晌,时知远开口道:「能不能不惹事?」 南恕怕他生气,组织了半天的语言,说了句:「对不起。」 时知远见他一脸知错的表情,想起了那天见到他打人的模样,一瞬间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他,气道:「跟我道什么歉,你打人那股狠劲儿呢?」 南恕张了张嘴:「是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所以你就把人揍成那样?」时知远皱着眉头,「你也想进监狱是不是?」 南恕低着头,模样乖得不行,时知远觉得那天他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可今天这件事的发生又让他不得不重新认识他这个弟弟,这五年来,到底是什么让他变化这么大。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语气跟着软了下来:「南恕,你该开始新的生活了,不要再去想以前,也不要再来找我。」 「……哥。」 「再这么喊就滚下去。」 他话语冷淡,不带一丝情感,南恕鼻头一酸,把视线投向窗外。刚刚在审讯室里的他一直在想那年为了保护他沖在他前面的时知远,那时候他多大?他十岁,时知远只不过十七,十七岁的少年又有多大的本领,只要对方多几个人,恐怕那天他和时知远都不能全身而退,可时知远就是这么做了,为了替他出气,不管不顾的做了。 那么那么疼他的哥哥,怎么就不是他的哥哥了啊。 为什么现在连喊一声哥哥都是错? 「我不想打他的。」南恕声音有点颤抖,「是他说了那些话,那些我听了五年的话,那件事让我离你越来越远,所以,我总觉得那些话好像在提醒我……你不要我了。」 「不是好像。」时知远平静道,「我确实不要你了。」 南恕不记得他多久没哭过了。 受尽屈辱谩骂时没哭,被人孤立恶作剧时没哭,可这会儿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这几年来他所受的苦痛,好像都不如时知远的一句「我确实不要你了」令他窒息。 「对不起……」 他不知道说了多少声对不起,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了,他卑微到了骨子里,只想着时知远能对他不要那么狠心,可以原谅他,哪怕只有一点点。 可时知远无动于衷,没有打断他,也没有回应。 南恕看着他的侧脸,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这五年,我好想妈妈,也特别特别想你。」 时知远任由他拉着,胸膛起伏,望着窗外深深吸了口气。 南恕没看见他红了的眼睛。 「以后想妈妈就可以了。」时知远说,「不要再想起我了,南恕。」 「这五年来南彻家里养你也不容易,你应该想着以后怎么回报他们,而不是在我面前忏悔,没有什么意义。」 「我不要你了,早在五年前,我就不是你哥哥了。」 这天晚上南恕做了一夜的梦,梦里的画面一直在重复,当年的惨案,时知远的崩溃,满屋的警察,被封锁的别墅。 时知远把他推得很远很远,指着他说:「滚开!!」 时知远恶狠狠地瞪着他,说:「你身上流着他的血,你和他一样噁心……」 时知远用力扒开他的手,对他说:「我不要你了。」 我不要你了…… 我不要你了,南恕。 南恕从梦中醒来,外面夜色浓,只能听见风声。 他点开那个已经铭记于心的号码,没忍住打了过去,现在是凌晨三点多,南恕并不抱有什么希望,谁知响了两三声后,对方接通了。 那边和他这里一样安静,南恕听见了时知远的唿吸声,时知远没有开口,一句话没说,一分钟后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他在时知远公司楼下站了会儿,坐地铁去了曾经和时知远经常逛的那几条街,他漫无目的,走到哪儿,走多远好像都无所谓,再拐弯时,他看见不远处一家法式餐厅,那时时知远特别喜欢来这里。 他脚步停在原地,看见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门口,随即许酩从后座走了下来。 这家店价格不低,有时候预约都订不到位置,而许酩没用太长时间,几分钟后拎着盒子走了出来,后座下来一个男人,同样西装革履,正在车边与他交谈。 南恕走近,隐约听到许酩在交代公司的事情,不知道那个男人问了什么,南恕听见许酩说:他挑食,唯独喜欢吃这家菜。 男人无奈地摇摇头,没再上车,许酩坐车离开了。 南恕回到时知远居住的小区,果不其然看见了那辆迈巴赫,他心里的猜测被证实,那些菜是为时知远订的,这个男人可以随意进出他的家门,原来他哥哥已经和他熟悉到了这个地步。 落地窗前的窗帘靠在两侧,阳光的照射让南恕无法看清客厅,他站在树下,片刻后看见许酩的身影一闪而过,他已经脱下了西装外套,穿着黑色的衬衫,整个人像在自己家一样神情自若。 许酩没走开,背对着他,南恕看见了时知远,两个人挨得很近,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他的脸色越来越沉,手指抠出了血,此刻的他感觉不到疼,只觉得胸腔快要爆炸。他很想知道这个男人和时知远是什么关系,可不管是哪一种,他都无法接受。 第11页 时知远不认又怎样,他照样是他弟弟。那个从小就被时知远带大的弟弟,不允许时知远对别人好的弟弟。 人都是无法真正看清自己的,南恕也压根不会去想这些年来他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在c市没朋友没关系,身边的人不喜欢他也无所谓,那个开朗拥有完整家庭的他早就消失在了五年前,他唯一的念想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想回到他身边,想拥有他,想让他只属于他自己。 想把时知远和他锁在一起,生与死并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只要时知远在他的视线里,只要他不离开,只要他和他说说话,他怪他,恨他,骂他,打他,没关系,只要时知远和他在一起,时知远只能和他在一起。 他好像从小就被时知远惯坏了,想要的东西必须要得到,得到了就是属于他的,谁也抢不走,小时候的他不允许时知远离他太远,不允许时知远抱别的小孩,不允许时知远不听他的话,恶劣吗?时知远让他变成了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弃了他,他是哥哥,要承担这个责任。 是他让他变成这样,他不能甩手不要。 和其他男人这么亲密的哥哥,他更不允许。 第5章第5章 正式开学后南彻没太多时间去南恕的校区,但他每一天都会给南恕发消息,有时候南恕不回他也不在意,不忙的时候拉着他去吃饭,和他讨论学习上的事情,尽管南恕的回应只是短短几句。 他很担心南恕的精神状态。 这五年的时间他已经彻彻底底看清了南恕的内心,他善于把自己封闭,性格逞强,偏执,阴暗,消极,控制欲强,脾气飘忽不定,不高兴了发作起来会大吼,会动手,会不吃不喝,如果不是他管着,南恕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 当然,他从不过问他和时知远的事情,他只是怕南恕一时冲动控制不住情绪再做出什么事来,毕竟回到a市后,很多事情都不是他能掌控的。 就像他次次都拉不住要去找时知远的南恕一样。 入了秋的a市下了一场雨,风中带着丝丝凉气袭来,南恕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在公司楼下的花坛边站着,他一直在等时知远出来,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 身上渐渐被雨水打湿,南恕走到了另一侧,背抵着路牌,抬头看向某一层。 而他看的那个地方,此时有两道身影站在窗户旁,许酩手里还拿着要签字的文件,抬头看了眼时知远,看见他一言不发盯着下面那道身影,默默收回了视线。 文件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直接扔在了办公桌上,声音很响,把时知远的目光引了过来。 时知远看了他一眼,走过去翻了翻,随后签了字。 「你先走吧。」 许酩没什么表情:「怎么,不需要我的时候就赶我走?」 时知远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雨越下越大,那道身影还站在楼下,许酩走到沙发前坐下,长腿交叠:「一起吧,带你去吃饭。」 时知远坐回办公桌前:「我没胃口。」 「那也要吃,胃不好不能瞎折腾。」 时知远正在看资料,几分钟之后问:「你家公司不忙吗?」 「忙啊,怎么会不忙。」许酩看着他,「我哥在管,不用我操心,我要操心的只有你。」 时知远写字的手顿住,看着笔尖,这只钢笔是许酩送给他的,用着顺手,居然也用了好几年。 就像许酩的帮助和陪伴,这些年也从未离开过,他清楚许酩的心意,可是很遗憾,他无法给出回应。 忙好后他和许酩下到了一楼,公司门口停着那辆迈巴赫,司机从车里下来,拿出了一把伞递给许酩。时知远被许酩拉进伞下走进雨幕中,余光能看见不远处那道身影,一直到上了车渐渐远去,那人也没离开。 时知远看着被雨水打湿的玻璃,开口道:「这是你让司机把车开到门口的理由吗?」 许酩扯了下领带,听了后说:「我累了。」 时知远沉默不语,把头靠在后椅闭上了眼睛,对于他的做法不置可否。 五年前的惨案发生后,他甚至都没能好好痛哭一场就不得不去接手自家公司,在其他股东的虎视眈眈下,是许酩帮他度过了很多次难关,是许酩陪着他拉着他站起来,许酩支撑着那个破碎不堪的他,才有了现在稳定的发展。 这几年他为了维持家里的公司没怎么好好休息过,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有时通宵,有时在办公桌上醒来,忙碌的工作让他无暇去想从前,他渐渐习惯了这样的自己,可南恕回来后打乱的不止是他的生活,还有他一直抗拒认清的自己的内心。 南恕让那些过往在心里再次鲜活,只要一看到那张脸,五年前的那一幕幕便会不断浮现。他亲手赶走了他的弟弟,那一刻的他发了疯,入了魔,不记得这个人是他从小宠到大的,只知道他妈妈惨死在那个男人手中,他也无法接受南恕继续待在他身边。 这五年他不止一次崩溃过,却也明白了世上有些事情终究无法理清,现在他不想情绪被南恕牵扯伤及到身边的人,他也不希望许酩加入这场荒谬的纠葛当中。 晚饭被许酩哥哥打来的一通电话提前结束,外面天色暗,漫天乌云,雨还未停,时知远下了车,撑起了许酩递给他的那把伞。 许酩看着他:「快回去吧,天冷。」 第12页 车被助理开了回来,时知远去车上拿了份文件,进了楼道时看见坐在门口的南恕,他身上被打湿的痕迹还没干,髮丝也湿着,此刻靠着门,不知是否睡着。 他们分离时南恕十三岁,那时的他个头已经不矮了,五官没长开,处处透着稚嫩,但他的性格恰恰相反,有时候很任性,想发脾气就发脾气,想要什么就要得到,更霸道的是不许他对其他人好,有一回他照顾邻居家小孩被他看见,气得回家把他关房间里,话都不愿意跟他说。 但当时他并不生气,只是一次次去哄,去道歉。 看着眼前模样和五年前其实没太大变化的南恕,时知远想起现在的他做事冲动又狠辣,可在他面前却又换了一副模样,乖得不像记忆里的那个人。 回想间,南恕睁开了眼睛。 他头疼得厉害坐着休息了会儿,睁开眼睛看到时知远冷冷的视线,他开口,嗓音很哑:「哥……」 他面色不佳,也没什么精神,时知远就那样看着他,话语里都是疏离:「如果你愿意从我家门口离开的话,我可以考虑帮你叫救护车。」 南恕并不知道自己生病了,抬头看他:「哥,你去哪儿了?」 时知远皱眉,道:「你有什么资格过问?」 头像针扎一样的痛,南恕视线也有点飘,似乎不太清醒:「……我就是,想看看你。」 「看到了?你可以走了。」时知远等了几秒,见他不动,勐地蹲下去拉住他的衣领,「听不懂人话吗?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南恕,不要挡我的路,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加厌烦你。」 南恕被他重重甩到一边,看着他进了屋,关门声令人心颤。 雨声淅沥,整面窗户都被打湿了,时知远脱掉了外套扔在了沙发上,看见外面在雨中行走缓慢的身影,一步又一步,虚弱得好像不知道方向。 沖完澡后门铃响了好几声,时知远蹙眉,以为又是南恕,打开门看见的却是小区里的大妈。 那大妈手里还拎着菜,看见他就说:「小时,那是你家的谁啊,在路边躺着呢,身上烫得很,我记得那天你带他回家了,你快去看看!」 大妈模样很着急,时知远顿了几秒,拿着钥匙跟了过去。 大雨打得人看不清路,在路灯的照射下南恕的身影很清晰,他整个人躺在草坪上,全身上下湿透了,闭着眼睛毫无反应。 大妈叫来一旁路过认识的大爷,帮时知远一起把南恕送回了他家里,临走前大妈还叮嘱道:「这孩子发烧了,你要不开车把他送医院吧,淋了一身的雨……」 时知远站在门前,目光从南恕脸上收回,说了声我知道。 玄关处湿了一大片,时知远的睡衣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看着南恕,有那么一瞬间的无所适从。 小时候南恕不是没有生过病,妈妈公司忙,他后爸又不着家,只有他照顾南恕,陪着他去医院吊水,守着他直到病好。 时知远看了他片刻,蹲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像小时候照顾南恕一样,先是给他放了洗澡水,将人放进浴缸里,找了一身干净衣服给他套上,但长大了的南恕穿他的衣服已经有点小,不太合身,时知远找来浴袍,费好大力气才给他穿上。 他用毛巾一遍遍擦拭着南恕的身体和额头,家里有一个许酩准备齐全的医药箱,他找来退烧药,自然地托起南恕的脑袋,轻轻餵他喝了下去。 南恕睡得沉,时知远盯着他的眉眼,恍惚想起小时候南恕生病的那次,闹脾气不愿意吃药,却又喊着头痛,他怎么哄都不行,最后他手一甩,南恕见他生气了,才把药一口吃了下去。 小时候南恕虽然喜欢耍小脾气,但也有最怕的事,就是他生气。只要见他生气,他会立马变乖。 也许是难受,南恕忽然动了动,皱着眉头翻了个身,手紧紧抓着他不放,喃喃着:「哥……」 时知远大脑嗡嗡作响。 他发现在照顾南恕这件事上,哪怕隔了五年,他还是一如当初般熟练。 外面的雨似乎更大了,他和南恕也经歷过很多个雨天,曾经那个无忧无虑开朗的小孩已经不见了,那个会对南恕好的人也不会再回来。 时间也不允许。 时间的推移不会让已经发生的事情有任何改变,爱与恨也不会随着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爱会淡,爱会发生质变,变得掺杂着恨,这份恨在每个想不通的夜里扩散,在忏悔中加深,在突不破牢笼的状态下越来越浓。当初的爱,最终变成了一把利器,伤害着南恕,也刺伤了他自己。 时知远甩开了他的手,把他放回床上,走出了房间。 . 南恕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身体没什么力气,他坐起身来看着这间陌生的屋子,手机放在一旁,显示着南彻给他打了很多电话。 南恕看见南彻早上发来的消息:已经给你请了假,看见后务必给我回个消息。 南恕回:谢谢,我没事 刚发过去南彻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南恕餵了声,又清了清嗓。 南彻听出他声音不对,问道:「生病了?你人在哪?」 「我没事,好多了。」南恕看了一眼房间,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如果没有猜错,这应该是时知远的家。 南彻追问:「你在哪?」 第13页 南恕沉默。 南彻从他的沉默中知道了答案:「时知远那儿?」 「谢谢你帮我请假,我下午会回去。」 身上的浴袍松松垮垮,南恕看见一旁的桌子上还放着半杯水和一些药,他心微微一动,推开门后,一眼看见在客厅坐着的时知远。 一时间哑口无言,他愣在原地,觉得像梦一样。 时知远正在忙工作,在电脑前打字,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衣服在阳台,换上离开这里。」 南恕满脑子都是这一夜他是在时知远家里度过的,对于这句话没在意,像是要求证,他问:「哥,昨晚是你照顾的我吗?」 时知远不想承认,选择了不说话。 「是你把我……」 「别人都找上门来了,我总不能让你死在路边,对小区影响不好。」时知远打字的手指停下来,冷声道,「换上衣服滚出去。」 南恕当然记不清他是怎么回到这里来的,可是身上的衣服还有那些药已经足以证明时知远照顾了他一晚上,像小时候他生病时那样。 想到这,南恕低下了头,任凭酸苦溢满整个胸腔。 哥哥应该,还是他的哥哥吧。 时知远看见他的表情,不想去猜他在想什么,起身去阳台把干了的衣服拿下来,直接扔到他身上,离几步之遥看着他:「滚。」 「哥。」南恕问,「那个男人……是你的谁?」 时知远闭了下眼睛,似乎快要到忍耐极限。 「你对他也很好吗?」在刚刚的几分钟里南恕确实想了很多,他的思绪七拐八拐,从之前时知远对他的好想到时知远现在的冷漠,又想到了那个和他谈笑风生的男人,他嫉妒心压制不住,双眼通红,又问,「你为什么对他也这么好?」 时知远咬牙切齿地说:「不要以为你在这睡了一晚就可以过问我的生活。」 僵持间,门被从外面打开,两人同时看过去,许酩手里拎着刚买来的饭走了进来。 只是那步子刚刚踏进就停住了,许酩的目光在南恕的身上停留,眯着眼睛看了看他身上的浴袍,眼眸一转,直直看向时知远。 时知远没接住他的视线,把地上的衣服捡了起来,拉着南恕回了房间。 「如果你不想穿成这样被我赶出去,现在立刻换上衣服滚蛋。」 「他也知道你挑食吗?」问话的同时,南恕步步紧逼,紧盯着时知远的眼睛,「他知道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知道你的一切生活习惯吗?哥,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一改之前的软弱乖巧,语调也冷了下来,时知远退到墙角,对他的反应感到惊愕:「你……」 「他也知道你的敏感处在哪儿吗?」 话音落下,南恕的手已经环住他的腰,不情不重捏了一下。 「啪——」 这一巴掌几乎用了时知远全身的力气,南恕的脸侧向一边,手指印清晰可见。 时知远声音颤抖,红了眼睛看着他:「你是不是疯了?」 南恕走出房间后与许酩对望了会儿,离开时知远家没一分钟,许酩几步追上来把他推到墙上,一把掐住他的脖颈,指尖的菸头与他的皮肤只差一点点距离。 南恕能感受到那股灼热,就像许酩满身的怒气。 「我是不是说过他不想看见你?」 南恕闻声一笑:「你的话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许酩看了他几秒:「最起码对于他来说,他需要的是我而不是你。」 菸蒂落在肩头,许酩帮他拍了干净,站直了身子:「你是个什么身份你自己清楚,他对你现在是什么感情你也明白,他好不容易熬过了最痛苦的日子,如果你的出现让他再度失控,我不会放过你。」 「好感人肺腑,我哥听到也会感动吗?」南恕接过他手中快要烧完的烟,扔到地上踩灭,眼里升腾着挑衅。 「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局外人能把我怎么样。」 第6章第6章 时知远到医院时,手术室门前站着南彻。 两个人对视的这一会儿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这还是隔了五年的第一次相见,南彻看见他身穿西装,发现这几年的歷练让他从内心到外表都成熟不少。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时知远看了眼,转身要离开。 「等等!」南彻看着他,不可置信地说,「……他是否脱离危险都不知道,你真狠得下心走?」 时知远看向走廊的尽头:「他是生是死与我何干呢。」 「你别忘了他是因为什么受的伤。」南彻手指紧握,「虽然我不知道丁郁是谁,但你一定清楚。」 「他上次把别人打住院,这次别人还回来很意外吗?」时知远笑了声,「南彻,你那么担心他,就请你好好照顾他,别总让他去找我。」 「时知远!」一个人怎么会对自己的弟弟冷漠到这个地步,南彻有点不明白,「这几年他吃过的苦不少,但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他送来的时候身上全是血,你要走我不拦着,等他醒来总可以吧?」 不知听到了哪句话,时知远眉头微微一皱,与此同时门后传来了声音,他听见医生说病人没什么大碍,已经脱离了危险。 时知远揉了揉眉心,靠在了墙上,看着南恕被转移到病房内。 睡着的南恕很安静,不会叫哥哥,也不会缠着他。他的脸上青了一块,手臂上也没能倖免,但最令人心惊的地方是他的胸膛,那里刚刚缝合了几十针。 第14页 丁郁这场报復下了狠手。 南彻站在一旁,陷入深深的自责:「怪我,我不该告诉他做粥的方法,他是在要去给你做粥的路上出事的。」 时知远不明所以,转头看向他。 「生病的那天他在你家住了一晚,」南彻说,「第二天我给他送了一份粥,他觉得味道不错而且养胃,问我怎么做,他打算去十里安别墅做给你吃。」 听见十里安别墅,时知远眼里的光微微凝固了。 这栋别墅也是他母亲名下的,位于a市偏远的地方,靠近大海,再往东便是高山,小时候每到放假南恕就闹着要去这里住上一阵,他没办法,只好任由他去。南恕会拉着他一起看夜空的星星,他也会在天台给南恕准备烧烤,在后院里种花,在一楼听他弹琴,夜深时南恕害怕,会直接抱着枕头钻进他被窝。 这五年他已经把这栋别墅忘记了,也忘记了和南恕在那里发生过的一切。 手机铃声把时知远思绪拉了回来,南彻看着他出去接电话,一分钟后再次出现在门口,他脚步停在那里,似乎不打算进来了。 南彻皱了皱眉。 「先走了。」 「你……」 「他命很硬,不会就这么死了。」时知远背过身去,「醒来看不见我更不会死。」 南彻眼睁睁见他离开,很无力,他没有把他留下来的理由。 时知远到饭店时已经有点晚了,许酩见他进来,笑着起身走到他身边,跟坐在另一侧的男人介绍了一番。 正中央坐着的男人很年轻,相貌极其英俊,已脱下西装外套,墨绿色的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锁骨若隐若现。他并未对时知远的迟到表示不满,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他们都带了各自的助理,这场以谈生意为主的饭局自然少不了酒,许酩替时知远喝了大半,后半场他几乎滴酒未沾。 双方的合作只差一纸合同,喧闹间一阵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助理拿给身边的人:「叶总。」 叶弦没看一眼,说了句:「挂了。」 助理面露为难:「是您……妹妹。」 包间里安静下来,叶弦接过手机,众人听见他语气一改刚刚的沉着,含着宠溺,最后说:「好了,你在家等着,马上回去。」 散场时许酩和时知远见他上了车,助理在一旁道:「明天他们会派人来公司。」 许酩喝得有点多,双眼迷朦,笑道:「有意思。」 时知远看向他:「什么?」 「把一个男生当成妹妹养了十来年。」 家事外人不清楚,这个话题没人再继续往下说。许酩也许是有点醉了,微微靠近时知远,嗓音带着慵懒,道:「吃饱了么?回家吧,我去给你做点饭。」 「不用了,我不饿。」时知远对一旁的助理说,「麻烦你送他回家。」 许酩一把拉住他:「你刚刚去哪儿了?」 「有点事。」 许酩追问:「什么事能让你接完电话脸色变成那样?」 时知远和他对视了会儿,从他眼里看出了他对这个问题已有答案。 他低下头,道:「回去睡一觉吧,好好休息。」 许酩突然笑了,话却是生硬的:「你这段时间变了很多。」 路边的灯光安静洒落,时知远看着,再次选择了以沉默解决他和许酩之间的问题。自从那天南恕从他家里离开后,他和许酩之前便像隔了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因为他的不解释,也因为许酩的隐忍不说。 他和许酩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时知远闭了闭眼,感到心累。 「就让我一个人待会吧。」 车行驶的方向并不是回家的那条路,时知远开车开了半个小时,最后停在十里安一栋别墅前。 这栋别墅三层高,富丽堂皇,只是常年不住人,在夜里看更是漆黑一片,他记得小时候每次来南恕都会害怕,总会让他先进去开灯。 这里没有任何变化,时知远环视了一圈,看见被黑绒布罩着的那架钢琴。 那一年南恕报名了国际钢琴比赛,因为需要大量的练习,他不想打扰到周围的邻居,于是就拉着他来这里,有时候太晚就会直接在这里睡下,而他会下厨房给南恕做饭。 一切都歷歷在目,时间一晃就是五年。 后花园早已荒废,只有一些杂草冒了出来,地上落的全是灰尘,时知远在这里坐到了后半夜,正闭着眼休息,刺耳的铃声将他惊醒。 来电显示仍是那一串熟悉的号码,看来南恕已经醒了。 铃声在寂静的周围迴荡,时知远没接,自动挂断后一条简讯发了过来—— 哥,我想你了。 不知道突然涌上心头的是什么,时知远深深皱了眉,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他想起小时候妈妈带他去亲戚家,说好中午就回去,可谁知一去就是一天,下午的时候南恕开始疯狂给他打电话,得知他一时半会回不去就开始闹,挂断电话后连连发了几十条简讯,句句控诉,最后没力气闹腾了,只发来一句……哥,我想你了。 他当时是怎么做的?好像是打车回家了。 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办法因为这一句话选择立马回到他身边了。 电话再次响起的时候时知远处于一个什么都理不清的状态,他直接按下了拒绝,南恕紧接着发来:你来看看我好不好……哪怕只有一眼也没关系。 第15页 他没回,也已经做好了下一条简讯到来的准备,可南恕居然安静下来了,时知远不停按亮屏幕,没再收到来自他的信息。 大约半个小时后,电话再次打来,他犹豫着按下接通,传来的却是南彻焦急的声音:「时知远,你来医院看看他行吗?只有你能安抚住他的情绪……」 时知远听出那边的嘈杂,问:「怎么回事?」 「他不愿意吊水要跑出去找你,伤口又裂开了!」南彻说,「看在你们俩一起生活了十三年,你过来看看他,算是……」 南彻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停在这没再往下说。时知远站起身来:「我知道了。」 到医院时南恕已是沉睡的状态,胸口的伤被纱布重新包扎,他整个人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南彻坐在一旁守着,抬头看见时知远,松了一口气。 「我也是没办法才叫你来。」 他不说话,南彻跟着他的视线一起看着病床上的南恕,沉默半晌,斟酌再三,道:「我知道我没有说这些话的身份,但他怎么说也是你弟弟,时知远,你知道的。」 嗯,他知道的。 「你痛苦的日子里他也同样没有好到哪儿去,他那段时间精神状态很差,我很害怕他会伤害自己。」南彻顿了顿,「但我知道他不会,因为你还在这世上。」 「他一直都希望徵求你的原谅,尽管……」南彻说,「尽管我觉得他没有做错什么。」 南彻看着他:「我不求其他,只想让你对他可以不要那么狠心,这样也不行吗?」 时知远垂下了眼:「有什么意义吗?原谅不原谅……是对是错,我都已经无法接受他回到我身边了。」 南恕带给他的只有痛苦,这份痛苦在见到他时会再次加深,过往的一幕幕全都化作云烟,十三年,漫长却又不可及的十三年,成为他和南恕心里无法跨越的距离,每每一想起,他只有满胸腔的恨,可那个人已经死了,他到底在恨谁? 事情发生的并不是很突然,在惨案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他的继父就已经会动手打他,会拽着他妈妈的头往墙上撞,但绝不会动南恕一下。 南恕从小就喜欢黏着他,一口一个哥哥,小小的南恕知道什么呢?南恕有错吗?错在哪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没有答案。 那个男人没有其他本事,只会把他妈妈哄得团团转,他恨他没有及时阻止,那时年幼的他也没有能力阻止,他亲眼看着南恕这个小生命成长,他身体里流着那个人的血,单指这一点,他就永远无法释怀。 南彻回了学校,时知远一直待到后半夜,他坐在病床旁看着窗外的月色,周围寂静得连滴水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南恕在这夜里醒来,转头看见了时知远,他眨了眨眼睛,怕是一场梦未醒。 他喊:「哥……」 时知远微微一愣,转头朝他看过来。 两个人对视,彼此眼睛里的情绪都无法琢磨透,时知远先移开目光:「南彻早上会过来,到时候我就会走,南恕,别再闹了。」 南恕微微喘着气,看着他笑了:「哥,我刚刚做了一个梦,好长的一个梦。」 他说:「梦里我们都回到了小时候,你送我去幼儿园,我哭着不愿意放开你,捨不得离开你一秒钟。我哭得好伤心啊,因为我看见你甩开了我的手。」 「但梦里的你也很爱我,我看见你回头了,心疼的看着我,我就在想……你会不会跑过来抱住我把我带回家呢?可是好遗憾,你没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南恕身体不舒服,说得累了停了会儿,「你对我说,等我放学后回来接我。那一上午好煎熬啊,我数着时间过,放学后你真的来了。」 「我跑向你,你牢牢接住了我,说,我们回家。」南恕闭了闭眼睛,眉头皱着,「这件事虽然没真的发生过,可是梦里的你和小时候一样爱我。」 「我们生活了那么久,为什么长大后的我们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了?」 「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甩开我……」他话语里满是苦涩,颤抖着说,「哥,为什么长大后,你不愿意带我回家了呢?」 说话间时知远一直望着窗外,他一动不动,毫无任何反应。 良久他才开口道:「不可能了。」 再也不会了。 南恕看着他的侧脸,任由眼泪从鼻樑滑落,他乞求的目光渐渐变了,变得冷静,变得阴暗,变得如这夜色。 「哥。」他闭上了眼睛,说,「带我去一趟十里安好不好?我学会了山药粥,想做给你喝……」 时知远喉结上下滚了滚,平静道:「然后呢?你就可以不缠着我了吗?」 南恕看着天花板反射的光,面无表情重复道:「……哥,带我去十里安。」 住院期间时知远再没来过,南彻会送来一日三餐,基本都是清恆食堂里的饭菜,道道色香味俱全,哪怕是清恆,也不会次次做得这么精美且有营养,南恕不知道南彻下了多少功夫。 南恕背靠着软枕,看见南彻在为他收拾碗筷。 他低下头,张了张嘴,最后只是说:「谢谢。」 他这一声来得突然,南彻愣了片刻,笑了笑:「谢什么,你健健康康就好了。」 南恕目光凝固,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南彻坐在他身边,说:「只是从开学你就没怎么好好上课,我也不能总给你请假,等这次出院后就老实些吧,还要养几个月的伤,听见没?」 第16页 他话音柔和,眼里满是宠溺,南恕听完后,突然朝他笑了笑。 这笑容南彻也很少见过,以至于他直接愣在那儿,半天才回神。 拆线已是一个星期后,拆完南恕当时就要办理手续出院,被南彻拦住,又责怪了他一句不懂事。 只是想跑的人拦不住,第二天南恕就换了衣服直接打车去了时知远的小区内。他给时知远打了个电话,被对方挂断。 他发了条简讯:哥,我出院了。 时知远不会主动问他些什么,南恕又发去一条:我在你家门口。 时知远好像很忙,一个小时才回:我不在 南恕盯着这三个字看了很久。 住院期间他很听话,他也已经十天没见过时知远了,这十天里他每天都会发很多条信息,时知远一条都没有回覆,也许是彼此都记得那个约定,时知远在得知他出院后还是理了他一回。 和叶弦的合同签约下来公司便一直忙个不停,这两天才算清闲些,时知远回到家后已经是傍晚,他一眼看见坐在他家门口的南恕,刚出院的他没有好好休息,脸色煞白。 时知远没喊他,拿出钥匙道:「改天吧。」 「哥,你答应过我的。」南恕抬头看他,「你答应过我出院就会和我一起去。」 「看看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敢。」时知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没有起伏,「万一你再出了什么事不是给我找麻烦吗?」 南恕低头,闷声道:「我已经没事了。」 时知远没动,沉默了半天,冷笑了声:「也好。」 半小时后,时知远开车带他去了十里安。 到达地方时天色早就暗了下来,南恕默默跟在他身后,等时知远开了灯他才有机会看一看这个五年没回来过的地方,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灰尘,就连那架钢琴都是崭新的。 指尖在琴键上停留,发出沉闷的声响,南恕已经五年没碰过钢琴了,那时候他每天都会练习,也会弹曲子给时知远听,如今一上手,连手指都是僵硬的。 他凝视着琴键没了动作,时知远坐在沙发上,把外套脱了下来:「快点,我很忙。」 南恕没动,在钢琴前坐下,他随手弹了一段试图找回手感,背对着时知远:「哥,我弹首曲子给你听吧。」 钢琴一年没触碰再想弹出惊人的曲子是非常难的事情,更何况他五年都没摸过,南恕的手指有点抖,闭着眼睛冷静了会儿,才开始按下琴键。 像是刻意放慢了节奏,入耳的琴声缓慢而沉重,只是听了前奏几个音,时知远瞬间就想起了这首曲子……他也很久很久没听过了。 这首钢琴曲是他当初放给南恕听的,他很喜欢南恕弹琴时的样子,也喜欢从他指尖流露出的丝丝情感,那时的南恕天真,无忧无虑,弹出的音色好像也掺着令人心静的舒缓。这首曲子并不是欢快的风格,不知是不是他们都变了的缘故,明明是同样的琴谱,弹出来却不如当初般令人感到美好了。 琴声如泣如诉,像在惋惜,像在挽回,像是想把失去的重新追回来,他们的步履好像跟随着琴声回到了过往,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在眼前播放,那么不真实,像梦一样。 一曲结束后南恕久久未动,他握着不停在抖的手睁开了通红的双眼,那一瞬间的眼神充满了不甘,再回头时已被其他的情绪掩盖。 「哥。」他看着时知远,轻轻笑着,「今晚不走了好不好?」 时知远从他转身时就避开了目光,听了后也不回头,只是狠狠地说:「你得寸进尺是不是?」 「是吧。小时候我好像经常这样。」南恕声音很软,目光幽深,「哥,你就当可怜我。」 时知远揉了下眼睛,深深唿吸着,几秒后终于转过头看他:「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你人都在这了,还有不答应我的理由吗?」南恕选择了一种不激怒他的方式,又说,「哥,是不是很累?你先上楼休息,我煮好了粥去叫你。」 时知远盯着他的双眼,发现今晚的他平静得反常,他琢磨不清,也懒得去猜测了,咬牙道:「你记住答应过我的事,今晚过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前几日他找人从里到外将这栋别墅打扫了一遍,连床单被褥都是新换的,可现在站在这偌大的卧室里,他心绪始终难平,坐在床上半天也无法冷静。刚才涌上来的情感褪去后只剩下无力的四肢,时知远感到疲惫,闭着眼睛小憩。 他这段日子确实没休息好,这会儿已经侧着身子睡着了。 在睡梦中的他也不能安宁,南恕的身影总会在他眼前出现,喊着他哥哥,求着他不要丢下他,分开时南恕抓他抓得很牢,他不敢想像他小小的身体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量,像是誓死都不放手。 最后是他把他重重推开,指着他说不要他了。 南恕哭得满脸的泪水,他长了一张占便宜的脸,任谁看了都会心软,可只有他知道,他的弟弟看起来乖巧,实则是个小恶魔。 占有欲极强,偏执又不讲道理的小恶魔。 画面不停回放,打开家门的时候客厅里的尸体以及那一地鲜红的血再次印入眼底,时知远胸口一窒,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唿吸着。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夜灯,满屋昏暗,窗外是远处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海,窗内的沙发处,坐着一道安安静静的身影,轮廓在夜色下清晰。 第17页 时知远看了他一会儿,坐起了身。 南恕闻声看过去,融进黑夜的五官被月光照亮了一瞬间,黑得如墨般的眼睛沉沉的,像是要把人拉进无尽的深渊。 他看见时知远看了眼时间,他也知道现在是深夜三点多。 他看见时知远理了理乱掉的衬衫,不知道在想什么,陷入沉默。 他看见时知远拿起手机和外套下了床,似乎要离开。 「够了吗?」他听见时知远说,「这里的钥匙我不会换,这是我的让步。南恕,今晚之后,我们之间不要再有任何牵扯。」 他的声音冰冷得像下达指令,南恕垂下了眼睛,声音沙哑,喊了声:「哥。」 他的声线很低,像在喃喃自语:「我那么爱你,为什么你总是要把我推开呢?」 南恕在黑夜里红了眼睛,像一个罗剎满身戾气。他知道他有错,他或许罪该万死,该同他那父亲一起下地狱,可他还是顽固的去相信时知远不会那么狠心,他想赎罪,想减轻时知远的痛苦。 他做的所有举动只不过想让时知远回到他身边,允许他喊一声哥哥。 只是他们都无法回到从前,也没有谁比谁好过。 「你知道我看见你和其他男人那么亲密的时候我有多难受吗?我恨不得冲过去杀了他……」南恕双手抓着头髮,闭上眼睛痛苦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哥。」 他起身,步步逼近时知远。 「对不起,哪怕你永远不会原谅我。」 作者有话要说: amazing grace-david nevue 弟弟给哥哥弹的曲子。 第7章第7章 南恕这几天很老实,不需要南彻再给他请假,但南彻还是觉得很奇怪,因为每到没课的时候他总找不到南恕。 他去过南恕的宿舍,宋知告诉他,南恕最近每天晚上都没有回来过。 走出宿舍楼,南彻给南恕打了个电话,一直无人接听,他看着和南恕之前的聊天记录,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除了在时知远哪里,他想不到其他。 十里安的这栋别墅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南恕拎着刚买来的菜和其他用品走了进去,到客厅时往二楼房间看了一眼,做好山药粥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把粥端到房间里,南恕看见时知远投来恨意浓浓的目光,他走了过去,把冒着热气的粥放在他眼前的桌子上,轻声道:「哥,我终于能把粥做好了,尝一尝。」 「胆子真大。」时知远的眼神像要把他杀了,「居然骗我?」 南恕把他眼里的情绪看得清清楚楚,知道时知远现在已经对他没有半分爱可言,沉默几秒后,他笑了笑,那么温柔:「我没有,你看,我做好了粥的,好难学啊……」 「你觉得我会吃你做的东西?」 「啊。」南恕脸上出现懊恼的神情,「那怎么办,你好几天都不愿意吃饭。」 时知远皱眉,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射出来:「别在这装傻,我公司还有一大堆事,不像你一辈子依附着别人生活,我没空在这陪你玩!」 南恕眼眸往下垂了垂,帮他搅了搅滚烫的粥:「哥,吃一点好不好?」 时知远不理他,开始轻微的挣扎,他的手腕处有一道深深的红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南恕的目光停在那一处,脸色沉了沉,握住他的胳膊,道:「你别动了。」 时知远身体往后,想要远离他的触碰,却连人带着板凳摔在了地上,他这几日没好好吃饭,这一摔直接把他摔得头晕脑胀,没了挣扎的力气。 他微弱的喘着气,很狼狈,从未有过的狼狈,这几天他的难以启齿,全被南恕看在了眼里。 南恕手抚摸着他的额角,眼里充满不忍:「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 他慢慢松开了时知远,刚想要抬手触碰,却被狠狠地打开,南恕看着他踉踉跄跄走向门口,门把是怎么也拉不动的。 「南恕……」时知远的胃病犯了,疼痛使他站不稳,可他还是硬撑着,不愿意在南恕面前表现得软弱,他咬牙道,「你他妈真是疯了!」 南恕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语气淡淡的:「就当我疯了吧。」 阵阵的绞痛使时知远单膝跪地,他脸色苍白,手腕上的红痕令人无法忽视,南恕走上前把他轻轻抱了起来,时知远开始剧烈的挣扎,奈何力气不够,压根推不开。 南恕带着他步步往床上走,时知远吼道:「放开我!」 知道是徒劳无功,时知远的手勐地抬起,在他还没痊癒的伤口处重重捶了一下,南恕皱了眉头,低头看着他:「打死我谁给你做饭?」 「我需要你为我做这些?!」 南恕把他放在床上,摁住了他的身子,弯下腰,两个人离得极近:「需不需要,现在也只有我能照顾你,哥,你就乖一点吧。」 时知远实在没了力气,侧躺在床上捂着胃,南恕把还热着的粥端了过来,想要餵他喝,时知远连头都没转一下。 南恕看着他的侧脸:「你还想让我把你绑起来吗?」 「你敢!」 「你可以试试。」 「……你到底想要什么?」时知远情绪有点崩溃,勐地坐起了身子拉着他的衣领,「你这样只会让我越来越恨你。」 南恕笑了笑:「我只想你好好吃饭。」 第18页 最后在他的威胁下时知远喝了一碗粥,南恕又去盛了第二碗,见时知远全部喝完了后才满意,他走到电视下的柜子里拿出了医疗箱,时知远把手放进被子里,对他视若无睹。 南恕说:「擦药好得快。」 时知远背对着他:「拜谁所赐?」 「嗯,怪我。」南恕右手拿着棉签,手伸进了被子里,「哥,只要你不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手被握住,时知远甩不开,重重地吸了口气:「南恕,你关不了我一辈子。」 「我知道。」 「所以你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时知远顿了一下,「我们已经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南恕的五指摩挲着他的手背,低头沉默了会儿,用力地把他的手臂拉了出来。他的动作很轻,怕弄疼了时知远,擦完后轻轻吹了吹,像小时候他摔伤了膝盖时知远给他擦药那样。 时知远的手腕伤得不轻,实在太红了,南恕握着他的两只手,一直低头看着,慢慢的,时知远发现他在轻微的颤抖。 他的嘴角紧绷,像在隐忍着情绪,突然,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徵兆地落在了手背上,时知远微微一怔,看着被南恕握着的手,他不知道此时的南恕为了什么而哭。 南恕没有松开他的手,而是放在唇边吻了吻,嗓音压抑着,说了句:「……对不起。」 唇温热的触感如同刚刚的泪水,烫得他心头一颤,时知远眸光闪了闪,抽回了手,转过头去不看他。 听着南恕小声在哭,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太乱,太复杂,所有的情绪在大脑里打了结,他无法理清。 「对不起……」南恕说,「我不想伤害你,哥,你不要丢下我。」 时知远喉咙有点痛,闭了闭眼,道:「你知道答案。」 没人再开口说话,两个人都冷静了一会儿,南恕拿来纱布在他手腕上围了几圈,又拿来药餵他吃下。 这几天时知远没休息好,吃了药之后困意袭来,总算睡上了一个安稳觉。南恕理了一下他乱掉的发,看着他的面容,眼神怅然。 睡着了的哥哥不会用那种带着憎恶的眼神看着他,睡着的哥哥很乖,也不会想着逃离他。 他把门窗紧锁后打车回了学校,还没下车时他就看见了校门口那辆显眼的车,果然,看见他出现后许酩也下了车,大步朝他走来。 许酩解开了西装外套的扣子,步伐迈得很快,像带着风,他的脸色充满了狠戾,抓着南恕的衣领,说出的话像是要从齿间磨碎:「他人呢?」 南恕被他推得后退了几步,抬头看见他的眼神,忽然笑了笑,挑衅道:「你不是守他守得很严吗?怎么,没看住?」 许酩吼道:「别他妈说废话,他到底在哪儿!」 南恕打开了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衣服,慢条斯理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许酩看了他几秒,笑了声:「怪不得他那么恨你,你这副嘴脸,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周围停留的人很多,都在看着这一幕窃窃私语,许酩这句话说完,南恕表情僵了一瞬间,他眼神冷了几分,问道:「你以什么身份问我要人?」 「情人?恋人?还是你不甘心的,却又当了那么多年的「朋友」?」 许酩摇了摇头,唇角弯了弯,话语里带着不屑:「听听,杀人犯的儿子在和我谈身份。」 「我想你应该很在意,毕竟这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你的原因。」许酩看着他,「别管我什么身份,反正你是不可能回到他身边了。」 「……南恕?」 僵持间,人群中传来一道声音,南彻疑惑地看着面色都不佳的两个人:「怎么回事?」 许酩凑近南恕,压低了声音:「你最好把他毫髮无伤的送回来,如果你不想吃牢饭的话。」 「那个人是谁?」 许酩已经离开,南恕转身进了校门,边走边回答道:「不熟。」 南彻嘆了声:「你这几天跑哪里去了,一直联繫不到你,你知道我多担心你吗?」 见他不说话,南彻拉住他,沉着脸,像在训不听话的小孩:「我知道不该过问,可你也清楚你现在做的事情到底有没有意义,南恕,往前看,往前走,放过自己不好吗?」 南恕眼神渺茫,重复了一声:「放过?」 他低喃道:「你能让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 南彻皱起了眉头:「那不是你的错!」 「那他为什么不原谅我?」 他爸爸犯了罪的那一刻,他受尽了各种各样的目光,有很多人告诉他不是他的错,可他不懂,不是他的错为什么时知远当时还是把他丢下了,为什么恨他入骨,为什么无论他怎么做都无法获得原谅? 对于他的质问,南彻无话可说。 在外人看来他无罪。 可在时知远看来,他是南建明的儿子,这就是一辈子无法饶恕的罪过。 第8章第8章 南恕回到十里安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打开卧室的门入眼的是一地的饭菜,碎片玻璃到处都是,一片狼藉。他看见时知远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一角,望着外面的夜色,听到声响也没回头。 「为什么不吃饭?你胃不好知不知道?」 时知远的眼神空洞,像是没了脉搏的躯壳,整张脸毫无血色。 第19页 见他不理不睬,南恕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走上前把他抱了起来。时知远这才有了反应,他一拳又一拳打在南恕的身上,嗓音沙哑:「……你别碰我!」 「把饭吃了我就不碰你。」南恕把他放在床上,转身把精緻的饭菜端了出来,「你看,是你喜欢吃的那家,我排了好久的——」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饭被重重摔在了地上,菜与汤洒了一地,满屋子充斥着饭菜的味道。 时知远看着他,冷冷道:「有本事你就关我一辈子,到时候为我收尸,你一定也很乐意吧?」 很安静。 片刻后南恕抬起了头,他双眼赤红,目光一点点下沉,沉到了不见底的深渊,他没了笑意,像丧失理智的傀儡,把时知远重重地摔在了床上。 时知远没见过这样的他,像被煞气缠了满身,惊道:「……你干什么?!」 「你说得对,哥。」南恕把他压在身下,声音没有感情,「我不放你走了,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吧,你说有没有人会为我们收尸呢?不过最好不要,我们就做一对野鬼好了,你可不准丢下我去投胎啊。」 时知远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你他妈真是无药可救!」 南恕唇角弯了起来,此时的他眼睛里带着怜爱,动作轻柔地抚摸着时知远的髮丝,削瘦的下颚,以及那柔软微张的唇,手指在他的唇齿间停留了好久。 看着他的目光渐渐被情.欲所替代,时知远心勐地一紧,不可置信道:「你——」 他的话已经无法再说出口。 …… 南恕低下头吻住了他,力道很重,不给他唿吸的机会,他咬住了他的唇瓣,却又怕弄疼了他,两个人的唿吸都很重,他贪婪的想要索取,想要捕捉,不允许时知远躲,他吻得很深很深,失了控般的兇狠,隔了一会儿却会缓下来,像是压抑了许久,这个吻长达二十分钟。 时知远已经无力反抗。 南恕的唇终于离开后,时知远大口大口的唿吸着,脸色红润,又羞又怒:「南恕!你跟你爸是一样的人!」 说话间,南恕已经脱掉了他的衣服,火热的吻惹得时知远全身颤了颤,抬起腿想要踢他:「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可渐渐的,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不知被刺激还是因为其他,时知远的眼角落下一滴泪,他闭着眼睛,唇难以自制的张着。 南恕的动作轻柔,嘴上却相反,时知远整个人动弹不得,带着沙哑的嗓音,艰难地说:「你跟你爸是一样的人……」 「一样变态,一样无能……南恕,你这么想走你爸的老路吗?」 南恕撑起了身子看着他面色绯红:「哥,你不喜欢吗?」 时知远恼怒地挣扎着,睁开眼却看见他身上衣物也褪了去,顿时无措道,「南恕……」 只是南恕红了眼,像被关久了重获自由的野兽,一切的一切都无法阻止。 时知远感到身体被撕裂,南恕抱着他不停地亲吻,试图让他缓解疼痛,他喃喃着:「哥,我爱你,我爱你……」 时知远不再挣扎了。 窗外的月色好深,透过窗帘熘了进来,窥探着算不上温情的这一幕。 他们的身体那么近,那么契合,可心偏偏离得很远。 南恕吻着他,唿吸交错,他的吻也不再兇狠,而是带着狂乱,明明他已经拥有了时知远,可他好像不知该怎么做了,他的手护着时知远的头顶,把脸埋进了他的颈窝。 时知远感到脖间温热。 南恕哭了。 时知远被他抱得很痛,听见他哭着说:「哥,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能饶恕我?」 时知远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茫然。 饶恕?饶恕谁?谁来饶恕? 犯下大罪的是谁?是他吗?是这个正掠夺他所有唿吸感官恨不得同归于尽的弟弟吗? 时知远认了似的闭上了眼睛,心如死灰。 饶恕。 他配吗? . 南恕突然开始不去上课了。 老师联繫到南彻的时候说了很多,说南恕上课表现不好,不积极参加活动,也不主动与人交流,a大作为名校之一,管理虽然不是特别严格,但也绝不容许学生散漫到这个程度,如果南恕还保持着这样的态度,学校会考虑开除。 他去宿舍果然又跑了个空,但宋知告诉他,南恕昨天回来过,把一个小箱子抱走了。他带来的东西本来就少,如今桌子上只放了一些学习材料,就连那张合照都不见了踪影。 南彻隐隐觉得不好,给南恕打去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他打车去了时知远家里,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时知远住的地方,院子里没有人在,敲门也没有动静。 无奈之下他只好去了时知远的公司,坐电梯到达办公区域,氛围是令人压抑的安静,所有人都在工位上忙着自己的工作,敲打键盘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起,南彻在门口站了几分钟,想拉住一个员工问一下,突然听见从办公室里传来的怒吼:「财务部干什么吃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吗?合同上出现「不限于」这三个字就成了霸王条款,对方不愿意跟我们合作这个损失谁来担?盛泽华有没有认真带手下的员工?不想干让他今天就给我滚蛋!」 人在办公室里,外面的人却连大气都不敢喘,而南彻听出了这不是时知远的声音,见没人在意他,他慢慢走了进去。 第20页 办公室的门是关上的,窗帘没拉严实,南彻看见那天在校门口和南恕针锋相对的男人,此时满脸怒气,对面站着一个人,似乎是助理。 「去问清楚谁做的这份合同,立刻辞退,扣除盛泽华两个月的工资以及奖金!」 许酩说完后朝助理摆了摆手,转身看见站在门外的南彻时愣了一下,南彻走进去把门带上,许酩对于他的出现有点意外:「你哪位?」 见他刚才训员工的模样,南彻猜到他在时知远的公司地位应该不低,想必他就是他爸所说的一直以来给予时知远帮助的人。 南彻没容许自己想太多,答道:「南彻,南恕的哥哥。」 许酩顿了会儿,眯了眯双眸:「有事?」 南彻开门见山道:「我找时知远。」 许酩突然笑了,南彻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听见他说:「这你要问你那亲爱的弟弟了。」 「……什么意思?」 许酩目光暗了暗,嘲讽般的笑了声:「你告诉南恕,我是看在时知远的面子上才没有选择动手,如果他再不把时知远送回来,我让他下辈子也不会好过。」 傍晚时南彻终于打通了南恕的电话,得知南恕做了什么后他满胸腔的怒气,没压住火,对他吼道:「南恕,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发了疯一样想回到a市,为了考进a大你高中那几年怎么过来的你忘了吗?你一点都不珍惜吗?还有,时知远在哪?你把他怎么了?」 电话那边很安静,只有车辆的鸣笛声,南恕一直不说话,南彻揉了揉眉,冷静了下来,道:「……你在哪,我去找你。」 a市太大,找到南恕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南彻喘着气,看见他的身影时才松了一口气,他看见南恕坐在繁华大街的路旁,出神地望着某一处,不知在这里待了多久。 像是察觉身边有人走近,南恕没有看他,他的眼神充满着留恋,似乎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中。 「以前他最喜欢来这个地方,这里有很多他喜欢吃的东西。」 南彻无奈地看着他:「南恕,不管你做了什么,停下来吧……还来得及。」 南恕嘴角荡漾着笑,好像没有听见,只是自顾自地说:「他接我放学后就会来这儿,你看,那家日料还在。」 南恕给他指了方向:「小时候我哥经常带我去,那儿老闆都认识我们了,但我上次去了一回,好难过啊,老闆已经不记得我了。」 「他很挑食,我居然从未发现。」南恕笑容里多了一丝苦涩,「我现在做的饭他好像不爱吃,每次都吃得很少,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去买了他喜欢吃的西班牙菜,不知道他是不是不爱吃了,把它们狠狠砸到了地上,我买来食材自己学着去做,好几次都没有做成功。」南恕盯着自己的手,上面是被油溅出来的伤,他喃喃着,「好不容易做出来一道像样的菜,也被他扔掉了,我觉得他可能真的不喜欢了,可那时候的他只钟爱那一道菜,让我以为永远都不会变。」 「人为什么要长大呢?」他没有在问南彻,也不知道在问谁,更不知道什么样的回答才算是这个问题的最佳答案,他声音小小的,被风一吹几乎听不清,「不长大的话,有些事就不会发生变化,有些人就不会离开我们了对吗?」 南彻看出他的状态反常,像极了刚去c市的那段时间,疯了过后的冷静令人悚然,如一滩死水,如一滩烂泥。 「南恕,别再去想了……」 南彻感到心慌,他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南恕了,在c市的那五年他没少试图让南恕对他打开心扉,可每一次都是在做无用功,在南恕的眼里,在南恕的世界里,时知远占据了他整片天空。 他做了很多,可他无能为力。 「对不起,南彻。」南恕说,「我一直记得在c市的那几年,因为那是仅有的他不在我身边的五年,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所以对不起。」 「是我抱着侥倖心理,以为过了这么久他对我的恨会淡一些,以为在我想他的日子里他也会思念我,我不敢相信那么爱我的他居然真的会狠下心来不要我,我不想看到他对别人那么好,那些明明都是曾经属于我的。」 「小时候那家咖啡店做活动,我哥买到了限量版的布朗熊送给了我。」南恕终于转头看他,朝他笑了笑。 「我囚禁了我哥送给我的布朗熊。」 「正如我现在囚禁他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 第9章第9章 秋也许喜欢携带着雨降临人间,十里安别墅位置偏僻,靠近山和大海,窗外的风凉得刺骨,南恕把每一扇窗都关闭了。 他守了时知远一天一夜,直到他身上的温度归于正常。 时知远面容苍白,一天的高烧令他浑浑噩噩,中午南恕把他叫醒,餵他吃了些饭,吃完药后看着他再次陷入了睡梦中,他下身没穿衣服,只有一件纯白衬衫穿在身上,扣子扣了几颗,胸膛上的吻痕清晰可见。 南恕默默看了他很久,伸手抚摸他的脸颊,他日思夜想的哥哥如今就在他身边,可是他却一点都快乐不起来,他想对时知远好,但好像总在让他受伤,他试图用这种方式回到过去,到头来只不过是自欺欺人,他似乎亲手断送了他与时知远之间那微弱的可能,他再也没了退路。 第21页 时知远真正醒来是在当天夜晚,周围很静,风吹过海面掀起阵阵浪花,他看向了远处的海,感觉到手被紧紧握着,南恕正趴在他床边,姿势看起来很不舒服。 他慢慢把手抽了回来,动作很轻,但南恕还是睁开了眼,他张了张嘴,探出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一时间他突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他睁着眼睛茫然片刻,端来一杯水给时知远,见他喝了之后把下午就准备好的粥热了热,亲手餵他吃下。 时知远没有抵抗,也没有再次打翻,他的眼底没有情绪,如窗外灰濛的天空,脖子上的吻痕密密麻麻,白而直的双腿轻轻屈起来,月色照亮了他腿上的淤青。 「哥……有没有好一点?」南恕问的迟疑,也没有指明到底是哪里,可是时知远不理他,背靠在床头一动不动,像是一具失了魂的躯壳。 他完全放弃了自我,是一种任人摆布的姿态。 南恕看着他的手,却不敢再去握住。他的头很痛,脑袋很乱,他没有办法理清思绪,他也没有办法去正常面对,他好像掉入了一个漩涡里,而他把时知远也拉了下来。 他失了控会做出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事情,清醒后他开始懊悔,痛恨伤害时知远的他自己,却又捨不得放他走。 胸口的窒息感仿佛要将他扼杀,南恕全身颤抖着,用力地撕扯着头髮,时知远看着他,眼神毫无波澜。 灵魂似乎回到了现实世界,南恕跪坐在地上,看向时知远。 「……哥。」 他嗓音沙哑极了,说:「再给我二十四个小时。」 「时间过完我就会放你走,以后,再也不会去打扰你。」 时知远的眉心动了动,连一秒钟都不到。 南恕看向窗外的细雨,喃喃道:「再也不会。」 . 许酩帮着时知远管理公司,托他哥哥终于找到了时知远的下落,下午他从公司离开,独自开车前往十里安别墅。 这一路他开车像飞一般,很快就到了地方,门被从里面上了锁,完全打不开,前后两个花园空无一人,许酩翻了进去,发现一楼的阳台窗户半开着,轻轻一跃便能进去。 这栋别墅比他想像的要大,他上了二楼一间间房查找,终于在中间的屋子找到了时知远。 听到声响,时知远转过了头,在看清楚他模样的那一刻许酩怔住了,他瘦了很多,白衬衫盖到臀部以下,两条腿是裸露在外的,腿上是骇人的红紫痕迹,还有那令人无法忽视的吻痕。 许酩脸色阴沉下来,攥紧了拳头,压抑着怒火,问:「他在哪?」 时知远不再看他,也没有回答。 许酩几步走了过去,在他面前站定,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越看眼神越是可怕,骂了一声,狠狠地说:「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他去柜子里找来一身衣服,对时知远说:「先跟我走。」 时知远好像没有听见,依然站在窗前,他看着那片海迟迟没有动作,许酩皱了眉头,扶着他的肩膀,语气控制不住的高了起来:「……你不愿意?」 「门是可以打开的,为什么你不逃?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有多担心你吗!」许酩生气地吼着,「你现在立马换上衣服跟我离开,只要你跟我走,我可以不对他做什么。」 「知远——」 「你回去吧。」 许酩愕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看着时知远,不确定的问了句:「……你在说什么?」 时知远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重复了一遍:「你先回去。」 「我真是……」许酩被他气得不轻,「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很喜欢被他这样对待吗?」 时知远眼眸转了一下,和他对视,淡淡道:「我答应给他二十四个小时,时间还没到。」 像是听到了荒谬的事情,许酩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他逼近时知远:「你知道这段时间是谁帮你管理的公司吗?你知道我这段时间休息过几天吗?我他妈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唿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个小丑吗?」 「我他妈就是不争气,喜欢你喜欢那么多年,自家的生意我放着不做帮你稳定你家的公司,我这几年对你怎么样你看在眼里吧,我管着你的饮食,生活中怕你受到一点点伤害,你疼的时候我会好受到哪里去啊?我把你捧在手心里,可你看看你现在,都被他折磨成什么样了还想着留下来!知远,你告诉我,我的这几年算什么?」 「你当我很闲吗?」许酩抬起他的下巴,低声道,「这么多年,你耍我玩呢?」 时知远看着他的双眼,唤了他一声,说道:「所以你要不喜欢我了吗?」 许酩下巴紧绷着,对于这个问题选择不回答。 时知远却笑了笑:「挺好的。」 「许酩,不要否定你自己。」时知远直视他的双眸,「你很好,特别好,好到在你面前我自愧不如。我何德何能能拥有你的爱,我又怎么能让一个有问题的自己去毁了你。」 「对不起,这些话听起来是不是很自私?我拒绝了你,却又接受了你这么多年的好意,我很感谢你一直以来拉着我往前走,陪我跨过生活中的困难,我也想着要回报你什么,但你好像什么都不缺。」 时知远微笑着,抬头抚摸着他的脸庞:「你想要的只有我,对吗?」 第22页 「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的样子。」时知远说,「我给你,你要吗?」 「知远——」许酩的眼中闪着不可置信,更多的是恼怒,他几乎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你是这样想我的吗?」 时知远往后退了几步,看着他说:「你自己选吧。公司的股份,或者一个不完整的我。」 时知远站在窗边看着许酩怒气沖沖的离开,他整个人瘫在了沙发上,看了眼时间,南恕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果不其然,短短几分钟后南恕手里拎着很多菜走了进来,他没上楼,抬头望了眼,看见走廊处站着的时知远。 他又一次下了厨。 这次的菜品很多,都是他认真学来的,从小娇生惯养的他从未下过厨房,回到a市后开始认真学起了做饭,虽然比不上酒店里的精美,但好在营养完全跟得上。 时间从不等人,夜幕早已将近。 时知远在他对面坐下,南恕看着他,手指紧紧地攥着,他们之间很难得这么平静,这也是五年之后第一次他和时知远坐在同一个桌子上吃饭,这一瞬间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是盛了碗汤,放在时知远眼前。 时知远将他夹的菜都吃进了嘴里,他注意到南恕做的菜都是他以前的口味,避开了他不爱吃的食材,也注意到他那充满伤的双手,而这顿饭南恕一口没吃,一直在看客厅中央的那架钢琴。 南恕想到小时候是时知远带他去学的钢琴,那时候时知远说钢琴曲很奇妙,一个个小小的音符串联起来居然会凑成那么动听的旋律,人的情感也会居然通过琴声传达出来,或喜悦,或忧伤,或不舍。时知远陪他参加了很多比赛,前两次没得名次时南恕伤心了好久,因为选的曲子不合适,老师说他的音律很空洞,让人听了就忘。 南恕受了打击,时知远一直安慰他,陪他找到了适合他的曲目,陪他一起练习,陪伴他无数个日夜,后来南恕终于能弹得很完美了,他把第一个奖盃送给了时知远。 南恕走到钢琴前坐了下来,他的手已不像当年般细长光滑,如今他的手上都是伤,疤痕无法消除。 他弹了几个键,可是手一直在抖,他闭了闭眼,胸膛起伏,听见了海水扑打沙滩的声音。 很遗憾,他现在已经弹不好一首完整的曲子了。 南恕起身朝时知远走去,抬起的手在看见时知远的目光时顿住了,他的手慢慢落在了时知远的肩上,弯下腰,轻声道:「别动,抱你出去看看海。」 海与天连成一线,海浪浸湿脚边,继而退去,迎面的风仿佛带着海的咸,南恕想起小时候曾与时知远一起扔的漂流瓶,如今不知遗失到了哪里。 「哥。」 他说:「你还喜欢向日葵吗?」 「那年你给我画过一幅画,是我们一起种向日葵的身影,三个月后花开了,很美,朝着阳光,有一棵长得很高很高,我都要触摸不到了。」 「后来连连下了几天的雨,雨还没停,它们就已经被狂风吹歪了,没过几天就枯死了。」南恕笑了笑,仿佛看见了开在海面上的向日葵,「你对我说没关系,来年再种。」 他停顿了一会儿。 「但我们都没等到第二年的到来。」 「我从小就有很多事都不明白。」南恕背对着他,目光悠远,「比如深爱的两个人为什么要互相伤害,比如我一直以为是我哥哥的你,为什么突然就不是我哥哥了。」 「哥,从小你就是我的依赖,我爱你,也许你不想听。 」南恕转过头去看时知远,却见时知远移开了目光,他眼眸暗了暗,「所以我更加不明白,那么那么爱我的你,为什么会消失得那么彻底。」 「我以这种方式把你锁在身边,试图让你想起来以前,试图让你对我好一点点,会像以前一样对我笑,我一直以为我们能回到从前,哥,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你在我身边。」 「但我好像又犯了一个无法弥补的错误。」他的笑容很淡,尽是苦涩,「因为现在的你没有我才会过得更好。」 海的音符随波而来,也许海的另一边是彼岸,只是他终究无法到达,这一片无际的海,将他与时知远的感情冲散,隔开。曾以为不会变的东西,原来早就面目全非了。 「哥,结束了。」南恕看着他,将他与远处的山和海锁在眼底,缓缓道,「你走吧。」 时知远与他面对面相视,这一眼他看了很久,眼神如天幕般沉重,他没有给任何回应,转身离开了。 他记得,小时候带南恕来这里,他们都扔了一个漂流瓶,南恕藏不住话,对他说他里面写的是「哥哥时知远永远在我身边」,说完后见他只笑不说话便开始闹,闹了挺久,想知道他写了什么,只是时知远一直没告诉他。 那时候他们爸妈感情已经非常不好了,南建明酗酒发疯,冲动起来便会动辄打骂,他们在十里安住了几天,过了一段真正平静的日子,他写纸条的时候停了很久,最后写下一句:弟弟南恕平安快乐长大。 人们都说时间是最好的东西,它可以淡化记忆,可以治癒伤痕,在对某件事情无能为力时人们都会依赖时间,往往忽略了时间也是最残酷的,它过得太慢了,慢到每一秒都是煎熬,让人逐渐迷失自我,它有时候过得又太快了,快到一眨眼间,纯粹的爱已经消失不见。 第23页 时知远无法否定当时写下那句话的真心,甚至现在的他也希望南恕能如他所说,只是他们之间已经不存在永远,南恕长大的这五年,也并没有很快乐。 曾经的他和南恕想得一样简单,以为有些事憧憬了就真的会发生,打算好的真的会实现,曾经的他以为分离很遥远,可在他推开南恕丢下南恕时,这些曾以为他都忘记了,他开始明白,感情是世上最难得的东西,长久稳定的感情也根本不会存在,分离原来可以有千万种理由,他们都无法抉择。 什么都会变,包括看似坚韧实则不堪一击的爱。 他爱南恕,只是这份爱早已变质,恨掺杂其中,将爱意逐渐侵蚀。面对南恕时他无法看清自己,每一次狠狠地把他推开后也会把自己关进一个破不开的牢笼,他愤怒,纠结,悔恨,心痛,恨究竟又掺杂了些什么呢?时知远不知道。 后花园早已荒废,只剩下一片泥土,上面铺着被风吹落下来的树叶。 向日葵的藤蔓断在五年前,可他却无法控制心底的滋长。 所以他无法原谅南恕,也永远无法宽恕他自己。 第10章第10章 南彻记得在把南恕带回c市的两年后,他们家附近发生了一次跳楼事件,他当时听到了一声巨响,像煤气罐爆炸,随后尖叫声响了起来,他去阳台,看见不远处站了一堆人,但他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 南恕出现在他身后,突然开口说道:「有人跳楼了。」 南彻被他吓了一跳,转过头看他,迟疑道:「……什么?」 「我看见了。」南恕神情淡淡的,「她从高空落下的过程。」 南彻愣了半天,抬头看眼前这栋高楼,他喃喃道:「这么高……为什么想不开呢?」 南恕突然笑了:「为什么是想不开呢?」 「人生有意义的事情很多,为什么要因为一时的冲动选择结束生命呢?活着不是很好吗?」南彻说,「真是傻。」 南恕低下了头,道:「我觉得她很勇敢。」 南彻想,如果当时的他能再细心一些,一定会感受到南恕对待生命的态度,他从那时开始便看淡了很多事情,也许从那时开始,他就已经在计划着死亡。 南恕十八岁那天他们家给南恕过了一个隆重的生日,他的爸妈都送上了礼物,他也不例外,可他到现在才知道,在那样一个日子里,南恕也送给了自己一份礼物,他登记了器官捐赠表,拿到了中国人体器官捐赠志愿登记卡。 第一个发现南恕的是一位打扫卫生的大爷,天还没亮他就开始工作,医院正门的四周需要重点打扫,忙好后去了后面那栋楼,在转身时他不经意间看见墙角坐着一个人,见那人模样年轻,以为只是熟睡,他没理会,走近时慢慢觉出不对。 这个小少年闭着眼睛,面色白得瘆人,手掌摊开,压着一张纸和一张卡片。 卡是捐赠器官实体卡,纸上只写了一句:我来过,我得以解脱。 南彻的爷爷在他十五岁那年因病去世,在这之前他被送进icu抢救了五次,他们全家人等在手术室外,南彻盯着那亮着的三个字,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爷爷能挺过来。 前几次暂时脱离危险时他开心极了,以为真的会没事,却还是败给了生命的脆弱。第五次抢救时他在手术室外流着泪,不敢哭出声音,只希望医生能出来告诉他爷爷再次脱离危险。 可是医生出来后带来的是死讯,他的期望落了空,祈祷没有用,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什么都有过程,他的心几次三番重重提起又落下,最终失去了爷爷,可对于南恕的自杀,他像是遭了重击,毫无一点预兆。 他甚至第一时间都没有哭。 他望着某一处久久没动,听见大爷在说发现南恕的经过,听到他说在哪栋楼时南彻瞬间就明白为什么南恕会选择在那里结束生命。 那里很少有人经过。 南彻感到痛苦不堪,用手捂住了脸。 他突然很恨自己的不贴心,恨自己的照顾不周,恨没有发现事情的端倪,他照顾南恕这么多年结果把人照顾成了这样,他想,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让南恕回a市,可他又突然醒悟,原来不管哪一条路,南恕都早已做出了选择。 这一次他依旧没有干涉南恕的决定。 他站在办公室门外,看见时知远处于一个忙碌的状态中,他身穿浅色衬衫,表情专注,并未发现他的到来。 助理似乎认出了他前阵子刚来过,道:「您来找时总?」 南彻看了他一眼,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时知远蹙起眉头,抬头望了过来。 两个人无言很久,时知远放下手里的文件,把窗帘拉上,揉了揉眉心:「什么事?」 南彻站在他办公桌前,说:「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一声,毕竟你以前是他哥哥。」 时知远抬头直直朝他看了过去,南彻字字认真,道:「心脏移植手术在今天下午进行。」 「你在说什么?」 「我不止一次觉得他傻,为了一个已经不关心自己的人过得那么痛苦。」南彻双手撑在桌子上,弯下身去和他对视,「时知远,南建明的命不算命,南恕呢?他的命能换来你的饶恕吗?」 时知远握着笔的手指僵住,眯了下眼睛,他听出了南彻话里的意思,在生意场上能说会道大脑飞速运转的他,此刻却突然变得迟钝。 第24页 南彻冷冷道:「五天前南恕吃药自杀,自愿捐出器官,只留下了一双眼睛。」 「今天下午,他的心脏要移植给别人了。」 时知远的指尖泛白,笔几乎要被他捏碎,他眼神闪了闪,像是在消化南彻的话,半晌,他声音小得几乎自己都听不见:「……不可能。」 南彻站直了身体:「可不可能,去医院看看就知道了。」 他转身要走,听见身后传来阵阵响动,时知远勐地站起来朝他吼道:「南彻!多大人了还玩这一招?幼不幼稚?」 南彻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也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 「你不想看见他,可我却想确保他每一刻都安全,时知远,你不珍惜的人自然有人想去珍惜,没人会拿这件事撒谎。」南彻手握住了门把,「如果你真的会后悔,以后就多去看看他吧,最好挑一个我不在的日子,因为我不想遇到你。」 时知远重重坐回椅子上,他仿佛灵魂出窍,呆愣地看着某一处,直到助理走进来时才回神。 助理见他脸色极差,犹豫地说:「中午跟启蒙建设的赵总约好一起吃饭,现在可以出发了。」 「哦……」时知远不知有没有在听,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人说话他才下意识的应了一声,他看着眼前的资料,突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他闭了闭眼,助理在一旁等待。 过了一会儿,他拿起了外套,说:「走吧。」 这场手术进行了很长时间,也很顺利,傍晚时才停下。 手术室推出了一名病人,看模样是跟南恕差不多大的男生,南彻看见南恕的遗体静静躺在那儿时瞬间红了眼睛,背过身去没忍住落下泪来。 他记得南恕说那个跳楼的人很勇敢,可是南彻觉得他更勇敢。 他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去填写的器官捐赠表,现在他看见南恕的内脏被剥离,被掏空,只剩下一具躯壳时,他只能感受到钻入骨髓的痛,是从未有过的痛彻心扉。 南恕已不再完整,南彻也不想去懂他只留下一双眼睛的意义。 他不再压抑自己,终于痛哭了一回。 几天后,另一位男生已经醒了过来,他住的是最好的病房,只是在这几天里他身边几乎没人陪伴,也没人等他甦醒。 秋日的阳光照了进来,男生摸了摸心口,感受到一颗心脏有力的跳动。他艰难地坐了起来,把背靠在枕头上,虚弱的面容在阳光的照射下多了几分柔和。 听见脚步声,他朝门外看去,看见一位穿着西装的男人停在那儿,目光幽深地注视着他,他看不懂。 男人没待太久,关上门离开了。 不久后又来了一个人,模样比刚才那位要年轻一些,只是他脸色也谈不上好,但是很有礼貌,竟然朝他笑了笑。 男生望着他,手停在心脏跳动的位置,说:「你也是为它而来吗?」 南彻看了他一会儿,笑容温柔,推门而入。他看见了男生的名字,叶惜。 . 第二年春天到来的时候时知远买了很多向日葵种子,在平时住的地方和十里安别墅都洒了满院,忙好工作时他会独自一人开车去十里安给种子浇水施肥,观察它生长的变化。 一个月后种子长出了小芽,南恕拉着他一脸的欣喜,时知远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它会越长越高的。 南恕开始每天观察它,只要长高了一些他就会跑回屋里跟时知远分享这个消息,又过了一个月,南恕摸着松软的叶子,笑容里充满了期待。 六月的时候向日葵已经长得很高了,最高的那棵居然比他们还要高,南恕踮起脚看它的花苞,希望它能开得很美,很热烈。 没等太久,四天后嫩黄的花瓣绽开,看着满院子的向日葵南恕开心得不得了,他虽然不明白他哥哥为什么那么喜欢向日葵,但它亲眼见证了它的开花过程,亲自种下的种子茁壮成长,他非常自豪。 那时南恕问过时知远,为什么喜欢向日葵。 时知远没细想过这个问题,他看着太阳,说,可能是因为它一直向着阳光吧。 如今的花开了满院,那个把他当成阳光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不知道他是否能看到如他生命一般热烈的向日葵。 不知道他能不能洞察他的内心,他允许他窥探那个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秘密。 可以的话,他希望人们永远记得他,这个结束了自己的人生,救活了四条生命,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他的弟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