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癒那个黑月光反派》 第1页 [穿越重生] 《治癒那个黑月光反派》作者:令安疏【完结】 【文案】 前世国破的那天,谢莞与被抛下的将士守了一天一夜的皇城,最后兵临城下,一身红衣,坠了城楼。 一朝转世,成了大将军府尊贵无比的新宸郡主。 生一等容貌,享一等家世,受一等封赏,人人都羡慕她幸福美满,一生顺遂。 她觉得,就这么咸鱼地躺赢一生也很不错。 直到遇见上辈子的白月光夫君。 不应当,她记忆中完美无缺的俊雅少年郎必不可能是那个传闻中恃宠而骄,冷漠阴郁的总指挥使大人。 —— 萧执十七岁那年遇见一个小姑娘,她口蜜腹剑,心怀鬼胎,时常哄骗他做一些幼稚的事情,还喜欢自我感动,他觉得她真是——太可爱了。 从此为她收敛利爪,做些蠢事,也不是不可以。 阅读指南: 1v1/he/sc 全文架空,私设多勿考究,勿考究,勿考究。 一个轻松沙雕基调的小甜饼 *封面画师:阿渝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莞(珞泱) ┃ 配角:萧执 ┃ 其它:接档文《公主不想火葬场》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每天一个攻略黑月光小技巧 立意:互相救赎,共同成长。 第一章 春色初探,微风正好。 大将军府内。 侍女们捧着华服锦衣候在外间,有新来的侍女偷偷瞧上一眼,华服以金线绣出繁复花案,以宝石点作花蕊,下摆用了罕见的流光锦,摆动间会泛起粼粼波光,贵不可言。 「好金贵的衣裳,这一件,怕是要抵寻常人家半辈子的衣食!」侍女忍不住感嘆一声。 呈衣裙的是皇后宫中的大宫女,不由掩唇一笑,说:「皇后娘娘从江南名绣坊调遣了二十位绣娘,连夜交替绣了一个月呢,都道名绣坊一绣品值千金,这天底下,怕是也只此一件了。」 「得皇后娘娘厚爱,四小姐真是好福气。」侍女说。 大宫女笑道:「生在谢家,才是好福气。」 谢家正指金陵谢氏,素来是大周四大世家之一,到了谢尧这一代,握了周朝一半兵权,更是有了世家之首的势头。 大将军府的四小姐,正是谢尧大将军与永嘉长公主的么女谢莞,小字珞泱,出生时患有寒疾,路过的安石道人批命说是与皇城相冲,便被送回了金陵老祖宗膝下抚养至今,年芳十五,被长公主接回长安。 内间的珞泱一番沐浴薰香后,由人簇拥着坐到黄木梨花镜前,长公主执起了梳子,亲手为她梳理一头顺滑乌髮。 镜中少女雪肤花貌,犹胜娇花照水,一双杏眸含情,潋滟动人。 长公主的贴身侍女臻彩呈替着束髮钗子,打趣道:「今日小姐的及笄礼后,将军府的门槛怕是要被求亲的公子们踏坏。」 「来便来罢,索性挨个送一面铜镜,让他们好好照照,省得一个个的尽想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永嘉长公主冷道。 「母亲!」珞泱转头埋进长公主的怀中,「您答应我的,我的亲事我自己做主。」 长公主笑着抚了一下女儿的头髮,语气柔了下来,说:「自然,你喜欢什么样的母亲都能给你找来。我的莞儿,要嫁一等夫君,做这世上最幸福的姑娘。可不要被旁人诓了去,你以为,皇后多次朝你示好是为何?皇后母族势弱,皇位上那个又是个病秧子,她没有儿女,只能想办法攀上谢家来壮大母族,你的亲事,她可惦记着紧呢。」 大周唯一的嫡亲长公主,素来骄傲,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偏偏她老人家打心眼里看不起王座上的这位天子。 长公主看不起这位庶出的天子,就连自己的夫君谢大将军,也不是很看得起。想来能叫她在意一二的,怕是只有这个自小养在金陵的女儿了。 「不怕,我有母亲在呢,谁都不能越俎代庖。」珞泱在长公主怀中蹭了蹭,长公主爱熏冷香,可她却觉得十分温暖。 她前世没有母亲,父亲也早早离开,伶仃一人久了,虽然羡慕过,却也习惯了。上天似乎和她开了一个玩笑,她前世没有的,这一世都赋予了她,身在蜜罐中,难免患得患失,怕只是一场黄粱梦,唯有此刻,来自长公主怀中的温暖,让她安心又舒适。 女儿像小猫一样窝在自己怀中蹭,可爱得紧,长公主的心都融化了,可她还记着时辰,笑着嗔怪道:「刚梳好的头髮呢,又将它蹭乱了。」 将军府的礼帖以长公主的名义早早便送了出去。午后良时,皇后的凤撵停在了将军府前,率着命妇们依次落座。 在礼官的唱词中,皇后亲自为珞泱加钗,依次进行了三加三拜,繁重的礼服上身,堂上众人眼中难掩惊艷,暗嘆谢家女好颜色。 待礼毕后,来自皇宫的圣旨已至,宣旨的太监一脸喜色,拖起长长的调子,高亢地宣读起来。 「兹有镇国大将军府四女,温良端厚,秉性柔嘉,着即册封为新宸郡主,从一品,赐封地舞阳,钦此。」 堂下礼客们面面相觑,大将军位极人臣,已无可封,圣上竟又从谢家儿女开始分封,曾经的四大世家早不能平起平坐,如今谢家这般势大,属实引人惊骇。 第2页 「奴在这儿,先恭贺新宸郡主,恭喜大将军与长公主了。」大太监微微躬了身,笑着说。 命妇们不愿放过这个献好的机会,争先恐后地夸赞起来。 皇后说:「听闻三郎向太学递了莞儿的名字,不如先随我去长乐宫小住半月,这几日宫里在给二公主挑伴读,热闹着呢。」 公主的伴读是在世家贵女中挑选,珞泱的郡主倒是封得巧妙,若没这个封号,怕也在名册之中了。 皇后心里有她自己的算计,可这算计又恰到好处,即便让谢家知晓了也不会小题大做,珞泱索性应下。 安石道人离开金陵时曾替她算过一卦。 他芒屩布衣,不似其他山间道人那般仙风道骨,拄着轻杖对她说:「老头我替你算过了,你那心上人这次仍是个死于权谋斗争中的命,倒是你,这一世幸福美满,喜乐安康。」 「何以幸福美满,喜乐安康?」 「殉国之举,天地动容。」 前世她那一跳,拖住了燕军,等到了塞北的援兵,救下了那个岌岌可危的卫国。 而现在,已是数百年以后,卫国早便消散在歷史中。 她转生已经十五年了。 …… 御书房内,安德广低着腰将药呈给座上天子,唤来小太监端上新的热茶点心,说:「陛下今天看了两个时辰的摺子,不如休息片刻?」 承和帝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嘆道:「朕养了一群豺狼虎豹,雁平十二城的战事刚休,这群人就惦记上铁甲军的兵权。」 「平西王府不在了,吴将军年迈,西边兵权无主,平西王的心腹都除去了,余下的将领始终不够,朝臣们许也是担心有祸事。」安德广小心地替皇帝锤着肩膀。 承和帝将药汤一饮而尽,道:「刚打退北梁,西边的那几个小国罢了,不敢动兵,严冬刚过,他们没粮食,这仗打不起来。」 安德广说:「吴将军卸甲归乡,陛下总要派个将领接管的,依奴看,与其听朝臣们争举,不如自己决断。」 承和帝深思半晌,始终觉得不妥当,只道了句「不急。」 安德广顿了片刻,说:「奴婢是个愚笨阉人,不懂这些朝野大事的深义,只是瞧着陛下拖着病体始终闷闷不乐,奴婢心里发愁,只恨不得替陛下来受这遭罪。」 「你懂事。」承和帝说:「不似那朝堂之上的人,只会给朕抛难题。」 门外的小禄子闻见屋内话语止了,便探出了头,恭恭敬敬地道:「陛下,萧世子到了。」 「进来吧。」承和帝将药碗放至一旁,安德广自觉将其收走,带着一屋子的侍从退下。 少年穿了影卫指挥使的官服,黑金束袖,靛蓝下摆,髮带将乌髮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清贵中难得带了丝少年气。许是路过花园,身上还沾染着早春湿润的花香,他生了一副绝顶漂亮的好相貌,眉目却孤冷如水。 萧执照旧在门外取下佩剑,挂在一旁,几步走进了御书房,向承和帝行了礼,「北梁公主身边的侍从排查完了,抓出了两个细作,与其通信的是画清阁迟岚身边的侍女。」 承和帝沉思,道:「直接将细作安插在质子身边,北梁帝不至愚蠢至此,可找到了信件?」 「信件的语言是自创的文字,鸿胪寺无法追查出。」萧执目光转向桌案,说:「除了信件外,还有一张辽地的兵防布阵图。」 辽地,正是当年平西王镇守的地方。 御书房一时陷入沉寂,承和帝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萧执,似乎在思忖着什么,淡声道:「边陲小国,也觊觎起了不属于他的肉。」 萧执似乎没有注意承和帝,眼眸微垂,说:「小国手段,非愚则诬。挑拨大周与北梁的关系,想趁机赚取辽地的好处。」 承和帝轻咳一声,笑着道:「边国小民,不足为患。」 「阿执,已过晌午,陪朕去用膳吧。」承和帝安抚地拍了拍萧执的肩膀,转过书案,去了正堂。 门外候着的安德广很有眼色地唤小太监去传膳,恭敬地上前来伺候,见二人之间沉默,便笑着道:「世子去了边关一遭,看起来更有魄力了,奴婢就想起了陛下年轻时的样子,少年英才,世子像极了当年的陛下呀。」 萧执虽是皇室之人,与承和帝的亲缘却远了十万八千里,二人外貌和性子都无半点相似之处,安德广这番无稽之谈,却投了承和帝的好。 「阿执瘦了,边关的风沙熬人。」承和帝侧头问安德广,「前日西域献的两匹玉狮子可还在?」 安德广躬腰笑道:「在呢,听闻那照夜玉狮子是西域名驹,金贵得很,御马苑的人小心照料着,奴婢前些日子去看了一眼,那玉狮子通身雪白,足足有八尺之高,实在是罕见。」 「一匹留给阿执,另一匹……」承和帝斟酌道:「赐给大将军府吧。」 「可巧,今儿正是谢四小姐的及笄礼呢,呸,奴才嘴笨,该是称新宸郡主。」安德广应和了一句,随即便吩咐了下去。 承和帝品着清酒,说:「那孩子我记得,她身体太差了,当年出生后高热不退,先帝与孝仁皇后很是忧愁,后来来了个道人,说是到她及笄之前都不能待在长安,倒是奇事。」 「安石道人?」萧执问了一句。 「是了,他怪得很,当年先帝请他做帝师他不做,倒是爱教一些寒门子弟。」 第3页 承和帝庶子出生,没有强大的外戚能够依靠,一路摸爬滚打坐上这个皇位,却常年受困于世家贵族的权柄势力,他心里有扶持寒门之意,对安石道人也带了一丝赏识。 萧执说:「才者多怪,天下正是有这样的怪人,陛下才能广纳英才。」 承和帝嘆息一声,「广纳英才谈何容易,朕常常怜悯寒门子弟无书可读,空有一腔报国热情却不能实现。」 「臣见安石道人于浔阳办置柴桑书院,广收天下寒门书生,一时间引天下读书人风靡,世家子弟们为了求学竟偷偷藏了身份混进去。」萧执顿了一下,接着道:「安石道人是有雄才之人,太学也安常守故多年,适宜开闢新学,引进新的学术与寒门,此举可堪一试。」 这就相当于将柴桑书院併入太学。 「甚妙!」承和帝拍手,喜悦跃上眉头,随即吩咐道:「阿执,整顿太学一事若交给朝臣,他们难免有私心,你与尹相一道,先带着朕的意思择日去一趟浔阳。」 -------------------- 作者有话要说: 轻松沙雕向小甜文,应该没有什么大雷点吧 需要排雷可以直接评论区提问哦! 喜欢的小天使可以点个收藏养肥或者追更!专栏预收卖萌求收藏~鞠躬感谢! —— 放一下接档文预收文案,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戳进右上角的专栏点个收藏~很快就开啦,安利眼.jpg 《公主不想火葬场》 【文案】 大周皇室的九公主白穗,生得清丽娇美,弱柳扶风,是无数同龄人心中的白月光。 可惜美人英年早婚,嫁给了骁勇善战的定北王。 直到定北王兵败,北梁指名了要九公主和亲。公主在途中不堪受辱,引刃自裁,世人都以为白穗死在了和亲的路上。 可是半年后,她回来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被北梁带走不久后,她的夫君便从边关带回来另一位女子。 那女子与白穗像了三分,性子却比她更温柔小意,讨人喜欢,不然,定北王也不会行军打仗都将人带着。 他说他想纳那女子为妾。 他觉得白穗素来爱他体贴他,当日为了解他燃眉之急,甚至自愿去和亲,这次也应当不会拒绝,可偏偏,他收到了一纸和离书。 众人都觉得白穗一个没有母族的庶出公主,如今又没了定北王做靠山,如同白月光跌入泥泞,可不是任人宰割? 直到后来,宫宴上有醉酒的纨绔子弟向公主动了手。 远远落座的定北王面色终于变了,他丢下身侧女子,上前一剑斩了那纨绔子的手,脸色冷得如霜寒,眉头微蹙着看公主。 「阿穗,我只爱过你一人,不过是见月儿孤苦,收留她罢了,我的正妻之位从来都只留给你,你为何不懂我?」 可白穗连余光都不曾施捨给他,抬眸径直扑在了一位俊雅如玉的公子怀中。 她轻声嘆息。 「也不知今晚喝了什么,有些噁心。」 而定北王的政敌,那位名满朝堂的少年卿相抬手拥住公主,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髮,「殿下向来不听臣的话,总是惹了一身麻烦才想起我。」 * 十六岁那年,白穗曾这样与侍女分析,「燕小将军虽对我由任所求,却没有实力抗衡他的父亲,王珩倒是雏鹰展翅,只是风流本性难改,只有定北王权势颇盛,又性格浅显亦掌控。」 至于那个名誉长安的丞相嫡子云敛,看起来天上月山间雪,实则心肠颇黑,压根不在她的考虑之内。 可偏偏,在她最落魄无助之时,只有那个少年一步步摆脱云家的桎梏,踩着刀山火海向她走来,他擦干她眸下的泪珠,语气浅淡地说道:「阿穗,别装。」 温柔偏执少年权臣*娇弱心机小公主 *双白切黑棋逢对手 *火葬场不收垃圾,当然是下一个更香 *男主云敛,是后面那个,很守男德 第二章 为公主挑选伴读一事礼部早早提上了日程。 当今天子久病多年,身子亏损,只有早年还在王府时生的两个女儿,大公主已经出嫁,现下只有一位二公主萧凝还未及笄,留在皇宫。 二公主生母是尹贵妃,背靠四大世家的尹家,还得天子喜爱,长安城的贵女们挤破了头想进伴读的名单。 礼部仔细挑选,不敢马虎,最终在品性端良的世家贵女中选出了八人,将名单呈给了皇后。 尹贵妃虽有意插手,却也只能在那八人中做做手脚,真正决定权还在皇后手中。 听闻皇后召了那几位贵女入宫,有意让萧凝自己先挑选一番,她辗转不安,拉着自己女儿的手,絮絮叨叨地强调,「你可莫要全凭皇后做主,她见不得本宫好的,肯定也连着见不得你好。」 萧凝震惊了一下,忍不住道:「这难道就是母债女偿?母妃你平时究竟有多为难皇后?」 皇后出生不高,却压了她一头,她是尹家嫡女,自然是要时时刻刻都寻皇后麻烦的。 尹贵妃笃定皇后会在挑选伴读的事上下绊子,心中有些忧愁,继续嘱咐道:「你表姐也在名单中,你必然得要了去,其次,谢家有位堂亲,我也让礼部把名字加进去了,你要留下她,不能只让皇后与谢家交好。剩下你自己估量,总之要挑选家世好有背景的,这些都将成为你以后的助力,性子如何不重要,你是公主,性子再差她也不敢在你面前放肆。」 第4页 皇后的侍从来请了好几次,尹贵妃终于不舍地放下了女儿的手,依依不捨地看着她,把萧凝看得浑身发毛,仿若要去的不是长乐宫,而是龙潭虎穴。 八位贵女中有七位已经早早抵达长乐宫,她们落座于殿内,互相交谈,一派莺声燕语。 侍女半跪于一旁拨弄着金兽香炉中的苏合香,轻烟裊裊飘起,笔直而飘渺,又消散在空中。 贵女们谈着谈着便悄无声息地牵引了话题,绕到了前些日子谢家小姐的及笄礼一事,许多贵女还是未曾见过谢莞的,近来才听闻她回了长安,皇后亲自为她办的及笄礼,天子亲封的郡主,何等风光。 谢香雪是大将军府的堂亲,众人有意从她口中窥探那位新封郡主的样子,便簇拥着她而坐。 「听闻新宸郡主生得极好看,谢妹妹可有见过?」 「新宸郡主性子如何,可是高不可攀,不可嚮迩?」 谢香雪何曾见过谢莞,便是随父母去金陵探望祖母之时也未能够碰过一面。 同生在谢家,谢莞就是大将军与长公主之女,连名字都是先帝亲自为她取的,何等高贵。 她心中隐隐有不甘,却也不敢埋怨,谢家能有今日的殊荣,她的名字能上公主的伴读名册,可不都是借了别人父亲的光。 谢香雪笑笑,说:「郡主在金陵长大,我何曾能得见,家母倒是有幸得见,赞嘆郡主琼姿花貌,国色天香。」 「姐姐们这么好奇,何不悄悄去看一眼?我听说郡主就在长乐宫呀。」一位年纪小的贵女忍不住开口。 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说话的贵女不以为意,接着道:「我上次见过郡主的,她那么好看,我都不敢上去搭话呢,我娘亲说皇后这次接了郡主来宫中小住,我们马上就能瞧见啦。」 殿内顿时一片静谧。 她们偷偷交谈了这么久,可没人提醒过谢莞就在长乐宫呀。 好在尴尬及时被二公主的到来打破。 掌事的侍女将二公主领到便退下去向皇后回禀。 萧凝尚还不知所以,她照例先看了一遍众人的衣服,很好,没有比她好看的,再看了一遍众人的首饰,甚好,没有比她样式更新的,便满意地落座。 「二表妹。」一位贵女抢在众人前开口唤了她一句。 她正是萧凝的那位表姐尹妙芙,尹相孙女,虽是庶出的二房,却也是尹相孙子辈唯一的女孩,向来被看重些。 萧凝可不喜欢她这所谓的表姐,只觉得她一肚子坏水,又爱装模作样,面无表情地道:「我是二公主。」 二公主性子暴躁,脾气不好,众人早便习惯了,安抚地看了尹妙芙一眼,示意她不要计较,便开始自觉地夸赞起了萧凝今日的妆容衣裳与首饰。 殿内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片刻后,在内宦的高声通报下,皇后携着珞泱到了。 贵女们起身向皇后与新宸郡主问礼,萧凝也站了起来,看向珞泱,那日在天机台上的遇见的贵女果然是她! 当日她还回去问了母妃,皇城中新来的贵女是谁家的,贵妃以为自己女儿这狗脾气把谢莞给得罪了,将她好一顿骂。 是了,皇城中近日风头很盛的贵女,可不就是谢莞吗? 萧凝气愤地看着珞泱,连对方衣裳比她好看都未曾注意。 「谢莞!」萧凝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皇后也出乎意料地看了珞泱一眼,似乎在询问发生了什么。 珞泱瞥了气成河豚的二公主一眼,问:「你唤我什么?」 萧凝顿时息了气,有些委屈,小声道:「表姐。」 随即跑上前来将珞泱拉到她身旁落座,殷勤地给她倒了一盏茶,说:「其实我那日回去仔细思忖了一番,你那衣服料子虽不如我的金贵,可样式却新奇的很。」 「你喜欢便让下人去我府上抄篆一份。」珞泱拿起她倒的茶,饮了一小口。 「你真是我的好表姐,下次我有好东西一定也会记着你的!」萧凝愉快地回道。 皇后见二人之间出奇的和睦,讶异地多看了两眼,随后敛住眼底神色,落了上座,笑着对贵女们道:「今日请大家来长乐宫便是为了凝儿挑选伴读一事,诸位姑娘都是端良温淑的,只是最终还是要看缘分,能合得上凝儿的性子更要紧。」 随即问了贵女们些许问题,诸如读了哪些书,擅长什么才艺,在诗词歌赋上有何见解之类。内侍在一旁执着笔将问答一一记下,最后呈给了皇后。 当着人面挑选显然是不合礼貌的,便有侍女引着贵女去侧殿用些糕点小食。 萧凝记起了尹贵妃的嘱咐,先行对皇后道:「我觉得那个谢香雪不错。」又下意识地看了珞泱一眼。 珞泱对她那位堂妹没有半点印象,自顾自地喝茶,听着皇后与萧凝探讨。 皇后倒是没有难为萧凝,把谢香雪的名字圈下,问道:「这位尹姑娘可也要留下?」 「那可不行!」萧凝急忙拒绝,虽然母妃想让尹妙芙留下,可现在天高皇帝远,母妃可管不到她。 若真要让尹妙芙成了自己伴读,日日跟在身边,那可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接着两人又圈下一位,皇后忽然想起了还有位缺席的贵女,是吴将军的小孙女,一身武艺,性格坦率开朗,心中赏识,便将她的名字也圈下。 第5页 萧凝震惊地看着那个叫吴映谕的名字:为何这人都能出现在名册上? 她眼睁睁地看着皇后将那名字圈下,心中绝望,皇后果然还是见不得她好的,母妃诚不欺她。 圈完后皇后将名册交给了侍从,随后嘱咐萧凝说:「珞泱初来皇宫,还不熟悉,既然你们先前认识了,我便把人交给你了,若要出宫,记得带好侍卫。」 萧凝还对吴映谕是她伴读之事难以接受,木然地点了点头。 两人走出了殿门,珞泱见萧凝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便问:「吴映谕是何人?」 「吴将军的小孙女,就是在平西王叛党伏诛后,接替他镇守辽地的吴家,皇后就是故意为难我,她难道忘了我去年还和吴映谕打了一架吗?」萧凝眼巴巴地望着珞泱,「我没打过她。」 珞泱善良地安抚一句,「听闻吴将军卸甲归乡了,皇后是为了抚慰吴家,你怕什么,她总不能在太学里和你打架。」 「她敢的,她有什么不敢,你不知道她……」 「小公主!」前方突然飞过来一个蹴鞠,珞泱拉着萧凝躲开,抬眼看见宫道上出现了一个穿着骑装的少女。 那少女穿着利落的深蓝骑装,头髮简单束成马尾,腰间佩着一把短刃,一身的飒气。 她跑过来捡回蹴鞠,对萧凝朗声一笑,「听说我要给你当伴读了?」 萧凝瞪她一眼,半边身子躲在珞泱后面,气势汹汹地说:「那是皇后娘娘见你目不识丁,可怜你!」 想来是便是吴将军的小孙女吴映谕了,倒是和长安世家的女子们大有不同。 吴映谕顺势看了珞泱,见是陌生的面孔,便猜测道:「我没见过你,但萧凝心高气傲,能和她一道,你身份应该不简单,新宸郡主谢莞,是也不是?」 「吴姑娘聪慧!」珞泱赞嘆了她一句。她还不清楚人的底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吴映谕笑了一声,她肤色微深,五官并不是十分精緻,却难得的亮眼。 她打量着珞泱,问道:「你是大将军的女儿?看起来倒不像,怎么半点将门之女的样子都没有?大周的疆域,可不止是你们谢家守得的,我吴家,做的也不差,不过是家里少了一位公主罢了。」 谢家守雁平几十年,吴家守辽地却不过几载,她轻飘飘地把谢家今日的殊荣放在了长公主的身份上。 吴映谕又望向二公主,道:「你不如便嫁给我哥好了。」 「你竟然要我嫁给一个莽夫?」萧凝闻言又惊又气,「吴映谕,你哥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没点数吗?」 礼部的人一定是瞎了,瞎了!怎么能把她放进伴读名册,她看起来像是能读书的样子吗?她和端良沾了半点边吗? 吴映谕口无遮拦,浑然不觉自己有何说错的地方,轻佻地问珞泱,「郡主,听闻你在江南长大,那儿没有能策马奔腾的草场吧,你是不是连骑马都不会?要不要我来教你?」 巧了,珞泱身无所长,偏偏骑术最精通。前世他爹爹镇守塞北,亲自教她马术,这辈子更是有二哥谢昭带她策马扬鞭。 「听闻辽地向来安宁,西边的小国听闻雁平军队将北梁打得节节退败,吓得都不敢轻易侵犯,吴姑娘在辽地也很是无趣吧?」珞泱笑着回她,「我骑艺不精,只得了我父兄的皮毛,御马苑,请吴姑娘赐教。」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节更新前留评有红包掉落,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第三章 新宸郡主要和吴家小姐要比马术的消息传遍了皇宫,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是那几位还未离去的贵女,她们早看吴映谕不爽啦,一来她老是嫌弃她们,总爱把长安的世家贵女说的一无是处,二来她仗着祖父从龙有功,素来爱在长安城胡作非为,很是不给其他人面子。这次她竟敢寻新宸郡主的麻烦,长公主是什么样的性子这长安城谁不清楚,可真的自讨苦吃。 发愁的自然是御马苑了,这是摊上了个什么事?一面是世家中最不好惹的吴家小姐,一面是身份尊贵,近来势头最勐的新宸郡主,无论哪方赢了他们都很惨呀。 御马司忧愁地看着广阔的草场,斟酌了一番,吩咐道:「把萧世子那匹照夜玉狮子给郡主牵来。」 「大人,那可是萧世子的马!」下属闻言惊怯。 御马司嘆息道:「可你看新宸郡主那像是会骑马的样子吗?若她出事了大将军府不会放过我们,长公主更不会,玉狮子通人性,能日行千里,只能以此来给郡主挽回点尊严了。」 侍从犹豫痛心地将那匹照夜玉狮子牵到珞泱手里,珞泱倒是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劲。 这马她也有一匹,及笄礼那日皇宫送来的,父亲大手一挥便送去了她的马厩里,想来应该是西域的贡品。 吴映谕骑着马悠悠走来,看着珞泱手中的照夜玉狮子,戏嚯地笑:「郡主,可别暴殄天物。」 她自己的马自然也没有差到哪儿去,那是她在辽地亲自驯出来的良种,寻常西域马都不能望其项背。 珞泱笑了一下,她刚换了一身绯红的骑装,衬得她眉目明艷动人,容色灼灼,令人不可逼视。 见她熟练而利落地上马,吴映谕也收敛了几丝轻佻,「倒是真人不露相。」 珞泱答道:「吴姑娘恃才傲物,自然看不清相。」 第6页 「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吴映谕见她已上了马,随即掉头率先策马而奔,高声道:「郡主,若输了可别向你父兄哭鼻子!」 珞泱拉紧了缰绳,紧跟着追上去。 她们比马术自然不可能只是单纯的赛马,草场上早有侍从放好栏杆绳索,很是考验人对马的驾控能力。 御马司给珞泱牵来了照夜玉狮子,看似是珞泱占了先锋,可她对这匹马无半点熟悉之处,反而吴映谕因为近日谋了个禁军的差事,她的马就养在皇宫的马厩中,驾驭起来无比熟练。 珞泱来到长安后便没有再骑过马,可上一世与这一世两辈子记忆牢牢刻在脑海中,她牵起缰绳的一剎那,就仿佛又成为了上一世那个策马在边野奔驰的女孩,那时候爹爹还未战死,卫国的王还没有召她回长安,她还没有嫁给陵琅。 边疆自在的风仿佛还萦绕着她,辽阔的天空上有展翅翱翔的大鸟,苍凉的叫一声,叫得夕阳轰然坠落,等薄薄的月光浮起,思乡的将士们便开始吹响羌笛,凉凉的,在天的另一侧迴荡。 抛下了所有的家国情仇,她就那么单薄的孑然一身。 记忆不断涌上来,珞泱驾驭地愈发熟练,甚至不用刻意避让,都能轻而易举地绕开拦路的栏杆,越过绳索,超过对方。 少女红衣乌髮,一身的朝气。 「御马司。」草场外站了一个人,一身黑色鎏金云锦常服,乌髮被风微微吹动,顺滑如绸缎一般,他看了一眼身侧瑟瑟发抖的御马司,不含情绪地说:「长本事了啊。」 「就是!说你呢,你怎么敢的呀,那可是世子的马,你竟然随便给一个姑娘骑!你想干什么?想撮合一下?我们世子可不是那样随随便便的人。」 一旁的随从小七分外积极地上前,狠狠地拍了御马司几下。 「别演了。」小七与御马司素来关系好,整个影卫都知道的事,萧执都懒得看他,问了一句:「那是大将军的女儿?」 「是,是!」御马司躲开小七,赶紧点头。 「看起来,像是谢昭的妹妹。」 「世子慧眼!我就说这位姑娘的马术怎么有些眼熟,原来是谢小将军的妹妹,谢小将军是咱们朋友,朋友的妹妹就是自家妹妹,一匹马而已,世子,咱们就不要计较了吧。」小七急着给御马司脱责,闻言赶紧开脱了几句。 「谢昭的妹妹,与我何干?」 萧执看了草场一眼。 那边珞泱刚赢了吴映谕,一场比试下来精疲力尽,正欲下马,玉狮子却突然躁动起来,不管背上是否有人,抬起蹄子向草场边际飞奔而去。 珞泱尽力稳住身形不坠下去,玉狮子跑得飞快,她显些抓不住缰绳,等到它终于停下来的时候,珞泱被颠簸得差点吐出来。 那边御马司不忍直视,只觉得吾命休矣,急忙挡住萧执,跑上前来,「哎哟哟,这马认主呢,见到主子来了激动了些,郡主郡主,您没事吧?小人先扶您下来。」 珞泱由他搀扶下来靠着马缓和了许多,便见到御马司表情一会儿纠结一会儿痛心一会儿万念俱灰,在几种神色间快速切换。 珞泱:此人有疾? 御马司人高马大,把珞泱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又以眼神暗示小七快去找二公主。 纵然珞泱没在意也发现了不对劲,她刚想朝御马司身后看一眼,御马司便有侧身挡过来,反反覆覆之后,一把剑抵在了御马司的身后,他顿时僵了,珞泱这次终于看清了他身后的人。 眉目清冷的少年,束着马尾,容色漂亮,如果他笑,应也是鲜衣怒马,可他一双好看的眸子里只有冷淡疏离,默然而立,让人联想到夜晚破碎的月光。 珞泱几乎是剎那间便想到了陵琅。 他太像了,她前世嫁给陵琅时他已及冠,她未曾见过他的少年模样,可若曾得见,应是如此了。 上辈子与下辈子隔着几百年的久远时光,珞泱从没抱有过还能再遇见他的幻想。可现在,他就站在她面前,真真切切,以她从未见过的少年模样。 「陵琅?」珞泱竭力压住声调,保持正常的样子,可眼中的情绪掩不住,藏住了还会溢出来,浓烈得要淹没她。 眼前的小姑娘眼睛红红地看着他的模样,叫萧执不由多看一眼。 她方才在马上的风头与神气全然不见。 明明是自己骑了他的马,倒像是他欺负了她一样。 萧执移开视线,抬手将将马绳系牢,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小郡主,可别哭啊。」 他牵起了边上的照夜玉狮子,利落地侧身翻上马,看了一旁的御马司一眼。 御马司会意,连忙道:「是是是,我一会儿和小七说。」 黑衣少年打马而去,马蹄声落在安静地宫道上分外清晰,风扬起了他长长的髮带与马尾,竟也有了一丝桀骜的味道。 等少年的身影在宫道尽头淡去,珞泱把未得到答案的问题抛给了御马司,「他是谁?」 「萧执萧世子,影卫总指挥使,哎,他急着要用马去缉捕要犯呢,郡主,咱不同他这种小人计较。」御马司殷勤地安抚道。 萧执,珞泱在心中默念了一下他的名字。 便是她刚回长安不久,也常听见这个名字。 当今天子没有儿子,便从宗室中寻了两个孩子培养,一位是常王萧成,传闻礼贤下士,宽厚仁爱,而萧执,恰是另一位,管着影卫诏狱,传闻中暇眦必报,行事狠绝的平西王世子。 第7页 那边的小七已经带着萧凝走了过来,萧凝激动地扑过来抱住珞泱,「我的好表姐,你可太厉害了,你瞧见吴映谕那难看的表情没?以后长安贵女的头头给你当,我们都听你的!」 珞泱对当长安贵女头头的事没兴趣,她还惦记着萧执。 重逢的情绪退却之后,珞泱渐渐冷静下来。 她有前世的记忆,可陵琅没有,他现在甚至不叫陵琅,而是平西王世子萧执。他现在是崭新的一个人,与前尘往事无半点关系,他这辈子的人生更与她无半点关系。 可安石道人的话歷歷在耳,死于权谋斗争,她如何能看着他再死一次? 珞泱心里清楚那些怪力乱神之事没有人会信,大家只会觉得她疯了,索性先收起心中的难题。 萧凝心情倒是很好,她拉着珞泱要去尚衣局,带着邀功的语气说:「不瞒你说,其实我偷偷藏了两匹西域进贡的新料子。」 「你早上不是说有好东西也会想着我?」珞泱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 萧凝急着解释,「是想了呀,想和做是两码事嘛,不过现在我觉得,分你一匹也不是不可以!」 「你看,正巧入春,我去叫尚衣局的人做两套春装,然后过两日,便是飞花节,我们一起穿着去游画舫,岂不美哉?」萧凝美滋滋地安排起来,觉得自己真是善良又大方,原先她可是准备入太学那日穿去艷压众人的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4 15:19:14~2020-11-15 10:4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临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章 萧凝拉着珞泱走进尚衣局时,里面正热闹得紧。 小禄子站在大堂内,颐指气使地使唤着尚衣局的宫女们。 「那浣花锦怎么捨不得用?还有织锦缎也拿出来,挑些鲜艷的花色,制些新奇的样式,都送去披香殿。」 萧凝站在门外,眯了眯眼看他,好样的,敢在她面前这般嚣张的人不多了。 「禄公公,怎么?安德广被父皇发配了?大内总管换人了?」 萧凝凉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的时候,小禄子吓得一个哆嗦。 「二公主可折煞奴才了!」小禄子弓着腰,赶紧过来朝两人打了个揖。 珞泱听见了他刚刚说的披香殿,她依稀记得披香殿一直是空置的,便问他:「披香殿有新人了?」 「郡主聪慧!」小禄子称赞一声,悄悄附过来小声道:「不瞒二位主子,那新人年轻貌美,还不到双十年华,原是宫外的,被她的侍女连累惨了,险些进了刑狱,谁知她竟是陛下故人之女。」 萧凝闻言气愤,「故人之女好好照顾了就是,父皇为何非要把人收进宫里。」 「哎,我的二公主,慎言吶!」小禄子惊道。 珞泱又问了一句,「是何人之女?」 小禄子斟酌了一番,挑出了些能说的话,答道:「原是巴郡的一位知州,在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对陛下多有助力,可惜后来被奸臣陷害,抄了家,陛下当时只是皇子,又疾病缠身,也无能为力。」 报昔日追随之恩便是娶了他的女儿,珞泱觉得当今天子的想法很有意思,笑了一声,问:「陛下后宫许久未添置新人,听闻北梁的宁瑶公主来了也做了冷板凳,连个封号都未讨得,披香殿这位,应当很是貌美吧?」 「那自然是,之前可是……」小禄子险些脱口而出,才发觉差点被套了话,他常与贵人相处,已是十分圆滑,自己便找了台阶,讨笑道:「两位主子,披香殿空置许久,奴才受陛下的吩咐去给披香殿添置用具,还得去二十四司,不敢再扰了公主与郡主的兴致,便先行告退了。」 小禄子走后萧凝闷闷不乐,连挑衣服式样这种快乐的事都未能让她开心起来。 珞泱看了她一眼,一边翻阅着样式的图册,说:「人老了反倒喜欢上了新鲜颜色,天子也不能免俗。」 萧凝一脸气愤,「父皇本不是耽于美色之人,即便膝下无子也未曾广纳佳丽,他是贤君,为何要突然纳一个不清不楚的女子进宫?」 珞泱想像了一下自己父亲如果有一日纳……算了她母亲不会给他那个机会,便有些同情萧凝了,安抚了她一下,「贵妃都没你生气呢。」 萧凝才想起此事应该先去告知母妃,母妃常年盛宠,皇后都比不过的,必容不得这个女子心安理得地待在披香殿。 她心里顿时有了寄託。 珞泱接着安抚,「贵妃背靠尹家,家世显赫,大周的世家不倒,贵妃地位便能一直安稳,有何可气?」 萧凝觉得珞泱的话甚有道理,索性抛开了此事,先去挑选新衣服的样式。 到了傍晚,便有长乐宫的小太监来请珞泱回去用膳,珞泱记得这个小太监,和绿枝关系不错,名唤来福。 能和绿枝一起混的人必然是消息甚是灵通之人,便问他:「你可知萧执萧世子之事?」 来福闻言惊诧了一下,不明白郡主好端端地提那萧世子做甚,他沉迷与太监宫女们唠嗑多年,还真没敢唠过萧世子的嗑。 来福朝四下张望了一番,壮了壮胆子,说道:「萧世子是平西王世子,平西王手握辽地兵权,天子自然是放心不下的。常有将军出征,留妻眷于皇城,这平西王髮妻早逝,虽未续娶,却耽于美色,纳了许多小妾,小妾自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于是他便把萧世子送来了陛下身边。」 第8页 平西王谋反一事珞泱是知道的,她却未曾料到萧执从小_便养在天子身边,疑惑地问:「平西王谋反可曾想到自己嫡子尚在长安?」 「这……」来福愣住,世人常拿平西王谋反却被嫡子围剿之事做谈资,还真没有人想过当年萧世子的处境,他犹豫着道:「应是想到的,可他利慾薰心,连勾结外敌之事都能做出来,怎还会怜惜自己亲子的性命呢?」 来福又感嘆一声,接着道:「还好当今天子圣明,并未连坐萧世子,也是常年养出了情分,世子听闻平西王反叛之事后当日便请命去围剿叛军,朝臣们都觉得是无稽之谈,谁想陛下偏偏应了。诚然,世子并未辜负天子的信任,将辽地叛军一网打尽,取了平西王首级,得胜回朝。」 他说着,又有些怯了,小声补充一句:「世子虽公正无私,可他当时才多大?却能面不改色地取血亲性命,着实是有些心狠手辣了。」 「你才心狠手辣。」珞泱气着看他一眼,心中又不由感概:想不到她的陵琅,这一世竟然是个小可怜。 一想到她尚在被锦衣华服美食环绕,凡事无忧,而陵琅这一世却爹不疼娘不爱,还背负着世人异样的眼光,她心里就很是愧疚。 世人常说苟富贵勿相忘,她之前竟然还诞生了这一世的陵琅与她毫无关系的想法,她可真是个负心薄情郎! 珞泱兴味索然地回到长乐宫用完晚膳,一番沐浴后躺回了床榻上,她累了一天,已经是疲惫得不行,心里还惦记着不能不管陵琅,迷迷煳煳地睡了。 她又梦见了前世。 熟悉的书房红窗半开,轻风送入一缕幽香,有几片花瓣飞落,于衣襟间,滑到膝上,珞泱俯首捧起,抬眸望向窗外的。陵琅正坐在那树梨花下,与对面的太傅下棋,仿佛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侧过头,向她看了一眼,唇角含笑,清澈见底。 珞泱还不曾看清他的面容,转瞬间便变成了卫国国破那日的画面。 陵琅饮下了卫王赐的毒酒,冷汗俱下,他忍着巨痛,还勉力保持着面上素有的温雅,微微笑着,让她不要害怕。 他摸了摸她的头髮,说珞泱,你该怎么办呢? 珞泱心中涩然,想去抱他,可是还不等她伸手,陵琅便又变了。 他换了一身黑衣,是她完全陌生的模样,黑衣陵琅停在她头髮上的手渐渐下滑,掐住了她的脖颈,他对她笑着,带着阴森森的气息,说:「珞泱,你怎么能抛下我,既然你负心了,那便下来陪我吧。」 珞泱吓得勐然惊醒,一身冷汗,心底久久不能平静。 她悲伤地意识到,白月光终会成为白米粒,世人诚不欺我也!都怪来福,她的陵琅,人设崩了。 「小郡主。」 窗边突然出现了梦里的那个声音,珞泱吓得一哆嗦,用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连忙道: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没有负心你不能害我!」 萧执半倚在窗框上,支起长腿,手中还拿着他的配剑,剑穗一晃一晃的,他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了被子里那团人形一眼。 「我们来商量个事。」 见那团人形迟迟未应,萧执便用剑鞘轻轻戳了戳她的被子,说:「柴桑书院那位安石道人你认识吧?」 珞泱这才清醒过来,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就这样大半夜跑我窗户前?」 影卫总指挥使的事情冗杂,连夜追捕嫌犯、通宵审问犯人对萧执来说已是习以为常,他每日忙得夜以继日,夜晚和白天对他来说并无太大区别,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听闻安石道人在金陵停留了几年,与你有所来往。」萧执言简意赅地交代,「郡主,三日后同我去一趟浔阳。」 转念又想到来之前小七告诫他对待新宸郡主这样的小姑娘,语气定要温和,他又生硬地加了两个字:「可好?」 珞泱听到最后两个字愣了一下,心中不由感慨,来福误她!纵然陵琅这一世如此悽惨,可他骨子里明明还是温柔的呀,怎可用心狠手辣这种词形容他?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稀薄的月色打在他漂亮的眉目上,长发被风吹动着,隐隐要和梦里上一世的面容重叠。 珞泱心中触动,也温柔地答了一句,「好。」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更新前评论区留言有红包掉落,谢谢小天使们! 第五章 一夜无梦,珞泱睡到了巳时才起,清洗完后,懒懒地闭着眼,由着绿枝给她套上层层精緻华美的裙装。 入了春后,衣裳略减,显露出少女窈窕的身姿,裙摆绣满金边海棠,冰肌玉骨,乌髮如墨,模样愈发动人。 「郡主,萧世子求见。」来福在烟木屏外禀报了一句。 珞泱困意顿消,微微睁大眼睛。 来福低着头问道:「郡主见吗?」 他心中也有些忐忑,这萧世子好好地来找郡主做甚,可别是因为郡主骑了他的马,来找郡主的麻烦吧? 不是他多想,而且好好地被萧世子求见,这着实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不料新宸郡主倒是神色安然,甚至还挺愉悦,她耐心地照了照铜镜,将发间的步摇调整到好看的斜度,还多带了一只珊瑚手钏。 不假思索地点了头,「见呀。」 第9页 等珞泱转过屏风,于前厅落座时,萧执已经在一旁坐下。 少年气质清隽,一身黑色劲装,乌髮以墨色鎏金髮带束起,金色暗纹流动着,简洁利落,俊美非凡。 他十分耐心地倒了茶,递给珞泱。 珞泱瞧了茶盏一眼,觉得自己并不是很想喝茶,可对面的人是她前世的白月光夫君。 于是她纠结了一会儿,喝了一口,问:「萧世子这般正式,莫非有何大事?」 他瞧着也不是这般规矩的风格啊。 萧执确实不想规矩,但想到小七的嘱咐,难得语气温缓地说:「郡主不去浔阳也是可以的。」 「浔阳有什么不妥吗?」珞泱忍不住问。 不妥倒是没有,只是浔阳是常王萧成的封地,而萧成,便是承和帝从宗室中寻来培养的另一个孩子。 萧执坦率地和她交代,「去浔阳途中或有危险,郡主若是以书信代之也可以。」 安石道人不见官宦,而珞泱自幼与他有些交情,萧执带着她,便相当于带着个通行令。 明白他的意图后,珞泱严肃地摇头,「书信不行,白止那老头他不看的。」 看,肯定还是看的,但珞泱会说吗?当然不会了,她才不会放弃和这一世陵琅相处的机会。 瞧见对面少年握着一个白玉杯,眸光沉沉的思虑模样,珞泱见缝插针,说:「我幼时得安石道人相救,此番听闻他在浔阳建了书院,本也是要去浔阳拜访他一番的。」 见他二人谈拢,萧执的侍从方才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垂首将一个精緻的小木盒呈给珞泱,笑着说:「之前惊扰了郡主,这是世子送给郡主的一点小心意。」 珞泱一时受宠若惊,想不到这一世的陵琅如此温和知礼。 这般精緻用心的木盒,里面该是怎样精美的首饰啊。 只是萧执瞧着那精緻的木盒,眉心微蹙,似乎有些不满。 于是,珞泱在侍从们的殷切期待下,缓缓打开了木盒,看见精美的雕花木盒中,正妥妥地放置着一把袖刀…… —— 长安的飞花节已至,尚衣局在萧凝的催促下连夜赶制出了两套精美的春装。萧凝早早地便将春装送来,与珞泱约好晚上要一起出游,皇后放心不下,又给二人增派了许多侍卫。 平日里尹贵妃是拒绝放萧凝出宫的,然而现下不同,谢家姑娘在宫里,还在皇后宫里! 尹贵妃暗戳戳地生气,皇后刻意交好谢家,还自称是谢莞的舅母,她们明明半点血缘都没有,真是卯了劲与谢家攀关系! 萧凝来之前母妃破天荒地塞了大把的银钱给她,嘱咐她要与新宸郡主玩得尽兴,生生叫萧凝拿着钱袋的手颤抖了几分。 「表姐。」出宫的路上,萧凝看着钱袋,认真地说:「我们去买个画舫,最大最贵的那种!」 珞泱诧异地多看了她几眼,回答:「可我并不是很喜欢游湖呀。」 「不,你喜欢。」萧凝强调,「飞花节热闹,长街那么拥挤,仙女都是游画舫的。」 珞泱沉思了一下,说:「很是在理。」 她前世打打杀杀久了,这辈子立志要做个小仙女,仙女都是不沾凡尘的,在长街上与路人拥挤,属实不是正确的做派。 不过萧凝的愿望还是落空了,今晚最大的那个画舫已经被售出,二人便挑了一个雅致精巧的画舫,雇了船夫,沿着河岸游_行。 飞花节是自先帝才开创的节日,那日他初遇孝仁皇后,一见便是数十年专宠,后宫形如空置。 长安的少女们期盼着能如孝仁皇后一般,也在此日遇见良人,便以薄纱覆面,手持桃花,如遇心仪的小郎君,便以花赠之。 珞泱了解这个节日,是听闻当年有贵女为了抢着给她三哥赠花而当街打了起来,生生造就了谢郎美名。 萧凝差侍从去街市也买了两份面纱与桃花,与珞泱坐在小案前一同捧着脸看灯市。 「表姐,我近日看上一个人,可他似乎一直躲着我。」 萧凝瞧着街市上的少男少女,忍不住嘆息。 珞泱很好奇能让金枝玉叶的二公主惦记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便问她:「你是公主,被你看上他岂不欣喜若狂?何人敢这般躲你?」 萧凝望着湖面上那一轮薄如纸翼的缺月,悲伤地说:「就是那个去年的新科状元谈卓呀,我也觉得状元和公主适配极了,偏偏他说他有一纸娃娃亲,不堪为我良配,可他那个未婚妻,早失踪多年,是死是活都犹未可知!」 珞泱放下手边的茶盏,替她想法子,「你有没有帮他找过?他应当也是求个音信,他们这些读书人最重繁文琐节。」 「我不敢。」萧凝可怜巴巴地望着珞泱,眸子扑闪着,说:「我怕真找着了,他便跟那女子成婚去了,说不准为了感谢我,还会给我寄一份礼帖。」 这,着实是在人心口捅刀子。 珞泱还未曾遇见过这种求而不得的苦痛。前世她并不曾有喜欢的人,后来卫王一纸婚约,将她赐婚给陵琅,陵琅温柔,素来包容她,二人成婚后也是相敬如宾。比起夫君,陵琅更像长兄,会教她诗书礼乐,生生把她从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女子教成了大家闺秀。 将自己代入萧凝的处境好生思考一番后,珞泱侧过头对她道:「你去向你父皇求一纸婚书,由不得他娶不娶,总归你得到了他的人,至于心,人都到手了还要心做甚?」 第10页 萧凝一脸震惊。 画舫行至一处窄窄的河道停了下来,前面便是萧凝没能买的那座画舫,华美庞大,富丽堂皇,连护卫都要比她们的多一倍。 若是寻常的画舫仍是能正常通行的,可萧凝买的这座也未逊色太多,前面那座未动,珞泱与萧凝也只能被堵于此。 「表姐!」萧凝突然站起来,雀跃地拉着珞泱望向岸上长街,激动地说:「你瞧,那个穿蓝衣服的,可是谈卓?」 珞泱并不认识谈卓,顺着萧凝的视线望过去,长街上有一男子,蓝衣清正,气质儒雅,在熙攘的闹市中挺拔如琼树。 二公主性子率直,眼光挑剔,令她倾心的竟是一身清廉正气的状元郎。 「表姐表姐,我想……」萧凝挽着珞泱的手轻轻晃了晃。 珞泱考虑片刻,答应了,「去吧,不可离皇城太远,记得早些回来。」随后又将一半的护卫拨给她。 萧凝刚走,绿枝便探出了头,说:「郡主,我去打听了一番,前面那是赵国公府的画舫。」 赵国公,在朝堂之上最爱弹劾谢家之人,就连前日承和帝给了她郡主的封号,赵家都急得日日纳谏,高谈她有多德不配位。 新仇旧怨,这国公府与她倒真是八字不合。 珞泱正暗自气着,前方的画舫中突然便惊叫起来,湖面溅出巨大声响,惊碎了一方平静。 侍从们很快便加紧了防卫,远远地对珞泱道:「前方有人落水,郡主请多加小心。」 绿枝瞧着前方热闹,顺口问:「郡主,咱们要不要去帮帮忙。」 珞泱本就与赵国公府有旧怨,自觉没有落井下石已实属不易,何况赵家也不缺救人的侍卫,便无情地说:「不帮,为何要帮?乘个画舫都能落水,真是愚不可及。」 话前刚落,眼前的水面便盪开层层涟漪。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珞泱前方的护栏,俊美清幽的黑衣少年从水面浮了上来,柔软的乌色长髮湿漉漉贴着额,衬得他肤色冷白,萧执借护栏的力利落地跳了上来,笑了,「愚不可及?」 他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夜色中,湿润的眉眼,带着一身水气。 「你你你……」珞泱被吓得后退半步,捂着心口,看着少年走过来,试图解释,「怎会?必然是你听错了,夜市喧嚣,萧世子听错也情有可原。」 萧执上来的地方巧妙,恰好是侍卫们的死角,除了一个正瞪大眼睛的绿枝再无别人看见。 他倒是平静泰然,说道:「郡主,借你画舫一用。」 萧执经过珞泱身侧,径直入了画舫,清凉的气息略过珞泱,生生叫她停滞了片刻。 不可,她与这一世的陵琅刚认识不久,刚刚岂不是败坏了她在他心中刚树立起的温柔善意的形象? 珞泱心念一动,先嘱咐侍卫去岸上买一套成衣,又叫绿枝去熬了一碗姜汤。 最后她端着姜汤踩着淑女小碎步走进了画舫。 「萧世子,虽然你夜间无由落水且形迹可疑,但是春寒未过,我担心你会受寒,便亲自为你煮了姜汤,还差人去为你买了干净的衣裳。」珞泱仔仔细细地说完,将姜汤放于桌上,朝屏风后看了一眼。 萧执在屏风后解了外衣,将衣服上的水拧尽,光线打在屏风上,落下一道阴影,将少年人劲瘦的腰身也映了上去。 珞泱连忙捂住了眼,过了会儿,又悄悄松开指缝,看看他可有出来,这一看便恰好对上他的视线。 …… 珞泱决定先发制人,率先开口质问:「你怎可在姑娘家的画舫中解衣!」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6 14:23:40~2020-11-17 17:01: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妖苒、临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章 眼前的小姑娘上一秒还温柔善意,转瞬又气势汹汹,有理有据地质问他。 萧执眼睫微动,多看了她一眼,又透过室内的小窗,注视着前面那座画舫,问:「听闻你与国公府有旧怨?」 「你怎么知道?」珞泱惊异。 萧执回过身,在桌案边坐下,从衣襟间取出了一串钥匙,抬起头看她。 他一双乌眸映着月色,却比月色还冷清,「小郡主,我帮你报仇,你助我脱身,如何?」 「听说赵家与大将军府不对头对年,可想解气?」萧执见她犹豫,接着道:「国公府中饱私囊,尸利素餐多年,想看他倒吗?」 他声音素来好听,此时刻意压低后,珞泱竟尝出了一丝蛊惑的味道。 有天子的刀刃之称的影卫果然名不虚传,竟能从被谢家刻意掩盖过的事情中挖出因果。 可珞泱已经决心要在萧执面前做个温良淑德的好姑娘了,万万不能如此答应了,便嘆息一声,道:「圣人常说要以德报怨,我一点也不想报仇,我只是可怜那些被国公府鱼肉的百姓。」 她于萧执面前坐下,语气温和地说:「国公府身在高位,享受着天子给的封爵却对天子阳奉阴违,本该庇护百姓却反过来压榨他们,这是我不能忍受的。且萧世子为天子做事,如此辛劳,我若能帮到怎么会推辞呢?」 珞泱将面前的姜汤推给他。 萧执沉默着看了那碗姜汤一眼,问:「你下毒了?」 第11页 珞泱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竟如此想我?」 她眼睁睁地看着萧执要取出银针,气愤地抢过来自己喝了一口,又拍回桌上,以目光示意自己的不满。 萧执顶着少女灼灼的视线饮尽姜汤后,便听见她情真意切地感嘆着:「在这样一个冷风萧萧,江水幽寒的夜晚,收到我为你煮的姜汤,有没有倍感温暖呢?」 少女正捧着脸,弯着一双明眸,期待地看着他。 她的身上连半丝烟火气都没有沾染,一双手纤细柔嫩,不可能是她煮的。 可萧执触及到她清澈明亮,水盈盈的眸子时,还是停顿了片刻。 珞泱本打算让这一世孤苦的陵琅小可怜好好感受一下她的温暖善良,见他隐约露出动容之色,正准备继续感化一番,便听见他突然说了一句,「他们来了。」 又是国公府,她恨。 虽不明白萧执做了什么引起了国公府这么大的惊动,但这是她与二公主的画舫,带的是皇宫护卫,岂能容国公府来放肆? 外边的护卫争执声传来,珞泱起身向外走去,还未来得及推开梨木小门,便被身后少年止住动作,她疑惑地回头,问:「你……」 少年捂住了她的嘴,微垂着眼眸,长睫微颤,他湿润的乌髮擦着珞泱的肩膀,低声说:「郡主,我还是信不过你。」 「四大世家同气连理,纵使你刚刚那般慷慨陈辞,也不能令我心中无患。」 萧执离得很近,气息清幽如墨兰般,珞泱的衣服几乎被他的染湿,她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侧过头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一个白瓷小瓶中取中一粒药丸,松开捂住她的那只手,将药丸送进了她的口中。 冰凉的长指与少女温软的唇相触碰,两人都怔了一下。 饶是萧执再无与女孩子相处的经验,都意识到了不妥,他松开了珞泱,说:「等国公府的侍卫走了,我会给你解药。」 药丸不大,还有些甜甜的味道,入口即散。 珞泱想起前世陵琅是如何护着她,再对比这一世他多疑猜忌的模样,心中有一丝难过,仿佛被轻轻破开了一个小口,有冷风唿啸着穿过。 但转念又想到他可怜的身世,想到他前世为她而死,心中的同情便又压住了难过,她认真地看着他,说:「我说了会帮你便不会食言。」 顿了片刻,忍不住问:「你的毒药为什么有点甜呢?」 「让人死前尝点甜头。」萧执刻意躲开了少女的目光,不紧不慢地收起白瓷瓶,又成了惯有的孤冷模样。 他转过身,绕到屏风后,不再多言,指尖还残留着少女温软细腻的触感。 打开了画舫临着湖面的小窗,让冷风将原本就湿漉漉的衣裳吹得更凉,将萦绕在身侧的那最后一丝清甜独特的馨香吹散,心头的那丝异样方才渐渐平静下来。 珞泱走出画舫的时候,外面两拨护卫正闹得凶,国公府的侍卫执意要搜查画舫,她这边的护卫奉皇后之命保护她,自然不肯相让。 她的到来,恰好打破了这个僵局。 国公府的侍卫领头在刚刚的争执中已经清楚这是新宸郡主的画舫,按理说,谢家是四大世家之首,众人都尽量避免得罪他们。 可国公爷与张侍郎在画舫上商讨要事,皆被影卫听了去,连那串钥匙都失踪了,他瞧着国公爷那般惊慌的样子,隐约猜到与帐本有联繫,哪还敢多问?谢家又如何,同为四大世家,今日便是得罪一番也得将那钥匙搜回。 领头侍卫见珞泱出来,笑了一声,率先开了口,「今日扰了新宸郡主游湖的雅兴,是我赵家的不是,改日必登门赔罪。可有贼人闯进我赵家画舫,窃取财物,打伤国公爷,我等自然相信郡主不是窝藏贼子之人,但人多手杂,这画舫难保不被贼子混入,郡主,便先得罪了。」 「赵家好大的威风。」珞泱闻言差点气笑了,「区区国公府,也敢搜我的画舫?」 国公府三番五次地来她面前惹麻烦,属实可气,珞泱不是暇眦必报之人,却也不会做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这群侍卫仗势欺人惯了,见这船上只她一个人,便不把她放在眼里,若不能直接将他们逼退,他们怕是要三番五次地来缠。 她回忆起母亲平日里冷眼睥睨诸臣的样子,取出身旁护卫腰间佩着的一把剑,直接便向那领头刺去,「不懂尊卑?我教你,今日我要杀你,你只能受着,这便是尊卑。」 赵家的领头侍卫一惊,一时间被少女周身的气势所骇,险些动弹不得,剑锋如破竹般袭来,他勉力躲开,奈何少女剑势逼人,每每叫他避之不及, 脖颈上温热的液体滴落,疼痛渐渐传来,他竟差点死于新宸郡主剑下。 饶是他习武多年,出生入死,还是抑制不住的双股战战。 他先前只认为这小郡主养在金陵,与长安贵女们相比应是未见过什么世面,好拿捏的,却生生忘记了,她可是永嘉长公主的女儿! 眼前少女提着沾血的剑,侧目看了一眼正准备冲进画舫的那群侍卫,鬓边华美的金钗折射着夺目光彩,她轻轻一笑,「里面坐着的是二公主,得罪谢家还不够,还要冲撞皇室,赵家,好大的胆子。」 「退……退下!」领头侍卫捂着脖颈,咬牙看着那群没眼色的侍卫,这下竟是连看都不敢抬头看珞泱一眼了,匆匆地行了礼后,领着手下仓皇退去。 第12页 珞泱将手中的剑递还给护卫,嘆息一声,太久没用剑了,果然还是手生。 她刚刚刻意学了母亲的样子斥退那群侍卫,也不知像了几分? 绿枝将衣服买来的时候,正撞见落荒而逃的那群侍卫,很是疑惑,眼巴巴地凑过来问珞泱:「郡主,那群是什么人?」 「没长眼睛的国公府侍卫呀。」珞泱接过绿枝手中的衣服,夸她,「眼光真好。」 又侧头吩咐了身后的护卫,令他们去将军府叫一辆马车,便自顾自地走进了画舫。 护卫还拿着珞泱刚刚递过来的剑,只觉得烫的慌,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宁可得罪公主,不能得罪郡主。 太吓人了,怎么能周身气势都切换自如的。 珞泱捧着衣服进去,犹豫一番,又将衣服藏于身后,看见一身湿衣的少年眉眼孤凉,兀自倒着桌案上的冷茶。 她原准备谴责他竟然不相信她、还用毒药来威胁她,突然便有些说不出口。 今夜是有她在,如若没有她呢,大周世家权重,世人常道,出了皇城,便是世家的天下。他要躲过皇城外世家重重盘查何其不易?影卫是天子的刀刃,背负了所有人的恨与骂,好处却全是天子拿了去,这一世的陵琅,他现在也不过十七岁,正是个世家子弟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年纪。 「萧世子。」珞泱走了过去,将衣服放在桌案上,邀功一样地展示,眸间盈满了清清浅浅的笑意,刻意温缓了语调,「你穿蓝色一定很好看。」 萧执尚且不知自己在珞泱眼中成了多么凄凉的一个小可怜形象,淡声说了句:「多谢。」 「我还替你准备了马车,谢家的族徽,没人敢拦,你先进皇城,皇城有禁军在,他们的手伸不进去。」珞泱说着,又有些担忧,「你拿走了赵家的什么,若是他们日后寻你麻烦可如何是好?」 「我说过了替你报仇便不会食言。」萧执沉静地将小郡主的殷勤归结于她对赵家的仇恨,起身拿起了桌案边上的衣服,眉间幽冷,灯火摇曳着,在他眼中投出长睫的阴影。 「他们活不过明天。」 -------------------- 作者有话要说: 太凉了呜呜呜,求小天使留个爪呀,能评论个标点符号我都满足了orz感谢在2020-11-17 17:01:44~2020-11-19 11:0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妖苒 2个;临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章 萧执离开后长安城的灯市已近末尾,珞泱调了一半护卫去寻萧凝,又遣了绿枝去长乐宫告别皇后,自己带着另一半护卫策马回了将军府。 回到了久违的海棠阁,闻着熟悉的薰香,珞泱的心情也轻盈快活起来。 她打开手帕,取出萧执临走前给她的那枚药,白色的药丸圆润光滑,却总叫人觉得有点眼熟,珞泱轻轻地将它放入口中,又是入口即化,唯剩一缕凉甜的味道。 萧执对她说这是以毒攻毒,因此第二枚毒药便是解药。 可是,不对劲呀,珞泱品着那清甜的味道,余光恰好落到阁内挂着的落雪图上,脑中灵光一闪,这味道不是霜雪糖吗? 萧执骗她! 珞泱暗自气愤了一番后,轻轻晃动着脚腕,想起了前世她刚嫁给陵琅的那时候。 她初来长安,沉迷于各种甜食,那是塞北没有的香甜味道。 可陵琅总爱管着她,不许她吃太多甜食,还把她藏的甜食全都收走了,她气急了,听了别人的撺掇,收拾起行囊要回塞北。 陵琅听闻后,继续抬笔写着案上的政论,连头都没抬一下,沉静地告诉她,「你身无分文,离开东宫,便再也吃不到糖蒸酥酪,如意糕,雪山梅,杏仁佛手,四色酥糖。」 「那,玫瑰酥呢?」珞泱有些忧心,紧张地问他。 「你忘了?」陵琅残忍无情地开口:「你没有钱。」 —— 次日,珞泱领了绿枝去给长公主问晨安。 谢家家风自由,长公主也并非古板的人,对女儿向来宠爱得紧,从来未讲过昏定晨省的规矩,珞泱此去,主要是为了向母亲告知要去浔阳一事。 一路绕过花圃与池塘,园中的杏花似是悉数开了,隐隐有幽香渗入。晨露缀着花枝薄雾朦胧,等到雾散了,约莫又是另一种景象。 长公主的房内富丽奢华,珞泱进去了便觉得暖气扑面而来。 侍女替她取下白色披肩,转过烟水梨木屏,得见长公主正在修剪一瓶杏花花枝。 她看见珞泱,冷淡的神色顿时变得温暖起来,放下手中的长剪,笑着挽了女儿坐下,吩咐侍女拿来精緻玲珑的雕花银袖炉塞到珞泱手中。 手心的暖意渐渐漾开,珞泱整个人都暖暖的,忍不住靠在了母亲的肩上。 长公主无奈地笑笑,包容着她的小女儿情态,问道:「一早便来寻我,是有何事?」 珞泱懒洋洋地靠着长公主,轻声说:「母亲,我想去一趟浔阳,听闻安石道人在浔阳建了个柴桑书院,我还没去拜访过呢。」 安石道人当年对珞泱有救命之恩,珞泱在金陵又受过他的教导,这是谢家上下皆知的事,救命之恩,加上半个师生之谊,她想去拜访,也在情理之中。 长公主答应得很快,命臻彩去替珞泱准备一份拜礼,又想到路途遥远,心中有些担忧女儿的安全,便要亲自去挑选一波护卫随行。 第13页 珞泱拦住母亲,弯了眼眸笑道:「我此次偷偷前去,带太多护卫反而容易声张,倒更不安全。」 长公主闻言有理,便只点了卢叔前往。 卢叔是长公主当年出降大将军时从宫中一起过来的,从前是孝仁皇后宫中侍卫长,武艺精湛,难逢敌手,长公主将卢叔派给珞泱,可见爱护之心极切。 一切妥当后,珞泱正准备离去,却见到有侍女匆忙跑来,她看见珞泱在这儿,停顿下来行了礼,欲言又止。 「什么事?」长公主敛眸看了侍女一眼,沉声问道。 侍女上前躬了腰,低头禀告道:「宫中新封了位岚夫人,陛下为她出头,翻出了当年巴郡知州的旧案,竟牵扯出了赵家,一番顺藤摸瓜还查出了赵家私扣辽地军饷,买卖官职之事,昨夜亲自下旨将国公府抄了家,斥了封号。」 长公主处事不惊的神色终于有所变化,她轻轻颦了眉,说:「是我小瞧了如今这位,他倒是有些本事,能将赵家扳倒。」 珞泱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赵家把控运往辽地的军饷多年,胃口愈大,总有失足的一天。」 长公主心中认同,又问侍女:「王尹两家如何?」 侍女恭敬地答道:「无动于衷。」 「一群蠢货。」长公主冷了声。 珞泱知道母亲的顾虑,谢家纵然与赵家不对付,可唇亡齿寒,同为四大世家,天子既然决心对士族下手,那赵家便只是个开端。 「母亲。」她安抚地挽了长公主的手,「赵家倒了,盐铁转运使的肥差落到了王家手中,他们开心还来不及。而尹家,有尹贵妃与二公主做倚仗,有恃无恐,自然作壁上观。」 至于谢家,珞泱突然想到昨晚萧执提起她与赵家的恩怨,想必影卫早已知晓谢家与赵家有了嫌隙,怪道之前赵家小公子街市纵马能闹得那样大,惹得朝臣纷纷上书,原来天子早有安排。 而赵家真正能倚仗的常王萧成还在封地,纵然有心出手也爱莫能及。 不得不说,此番赵家倒真的是孤立无援。 长公主显然也想到了这些,说:「这般想来,天子倒是聪明,用最好拿捏的赵家开刀。」 她嘆息一声,又担忧起了谢家,从前她是皇族,与士族对立,可现在她嫁到了谢家,便也算是半个士族人。 谢家手握雁平的兵权,战功显赫,权柄颇盛,只怕早就成了天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天子也许能敬重她长姐的身份,然而她还有一双儿女,流的都是谢氏的血,她不能不为他们打算。 可她怎能让女儿为此忧心,便笑了笑,说:「这些事自有你爹爹烦恼去,莞儿不是要去浔阳,母亲便不留你了,走驿站的路更安稳些,路上要多加小心。」 送走了珞泱,长公主方才侧身问臻彩:「带兵去抄了赵家的是何人?」 臻彩不敢隐瞒,垂首道:「萧世子。」 「萧执,平西王的那个孩子,倒也是个有本事的。」她沉吟着望向轩窗外被惊飞的二三鸟雀。 天际云烟翻卷,水色潮平。 城西,驿站外。 小七正蹲在马车外无趣地扔着小石子,瞧了一眼平静的车帘,忍不住问:「世子,您别是骗我的吧?新宸郡主真愿意帮我们?我怎么觉得不太可信,这长安城谁见到咱们不避得远远的?」 「唉。」他嘆息一声,继续说:「就连尹相,听闻天子让您同他一道,不也自己早早先跑了,人新宸郡主估计也只是假意应允,就您还当回事儿呢。」 小七话音刚落,前方便有马蹄声奔赴而来。 为首的红衣姑娘骑于马上,乌髮飘扬,明眸皓齿,在阳光的映衬下,整个人都显得明媚而灿烂。 她牵住缰绳,在驿站前停了下来,笑着问了一句,「萧世子?」 小七怔了片刻,激动地跳起来,喊道:「这儿呢这儿呢,郡主金安!」 珞泱利落地下了马,由卢叔先将马牵去驿站,那儿自有小厮将它送回将军府。 车帘被掀起,露出萧执俊美无俦的半张侧脸。 金贵的小郡主竟然只带了两个侍从,倒有些出乎他意料,萧执收回视线,平淡不惊地开口,「上车。」 萧执的马车虽然外表低调,内里却精緻绝伦,梨木沁香。珞泱没有要绿枝搀扶,自己掀开车帘,灵巧地钻了进去。 「柴桑书院只收寒门,不见士族,我们以商贾之家的兄妹身份同行。」萧执将一个新的身份铭牌递给她。 珞泱接过牌子,心道哪有那么麻烦,安石道人不见士族是因为老有士族不死心,千方百计地请他入仕,反正郑子逸在那儿,到时候让他接应一番便能进去了。 但看见萧执连身份铭牌都准备了,便决定不浪费他的苦心,左右这一路也是轻便出行,向外面的绿枝吩咐了几句,将一个精緻的食盒拿了进来。 萧执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女便先弯了眸子,狡黠地笑了,「世子,霜雪糖哪有这些甜食好吃,天一楼的新品,尝尝?」 「发现了?」萧执掀眸,唇角露出一丝微乎其微的笑意,「我还以为你不会知道。」 珞泱嘆息,「我见识浅薄,自然不知道你们长安的糖也能作毒药。」 「想骂我?」 「怎么会呢,我素来宽容大度,纵使世子恩将仇报,不识好心,我也不会计较的。」 第14页 珞泱将一个梨花卷递到萧执的面前,晃了晃,说:「世子,我觉得你挺善良的,别装了,笑一下?」 「装?」萧执笑了一声,随即又敛起唇角,凑近了对她说:「郡主眼神不好,识人也不是很清楚,善良这个词,可不能用在我身上。」 他刻意拉近了距离,少年清幽的气息与衣襟间的墨兰香夹杂着隐隐沁来。 车厢中狭窄的空间很轻易便让暧昧的氛围酝酿开。 珞泱情绪安然,似乎并无波动,抬起水盈盈的杏眸,纤长的睫毛蹁跹如一只展翅的蝴蝶,眉眼弯弯地笑了,「别靠这么近,世子容色灼灼,我怕我,难以自持。」 少女抬眸的剎那,清澈见底的目光一下子便撞进了心底。 --------------------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黑切白,其实内心十分纯情。 第八章 萧执不说话了。 他闭着眼眸小憩,靠于座椅的车壁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恼羞成怒?珞泱捧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唇边忍不住浮出笑意。 少女的目光带着春日和煦的温度,却烫得人心绪紊乱。 对面的少年终于坐不住了,冷冷地看她一眼,「郡主不如换辆马车。」 「你在气什么?」珞泱笑了,「萧世子,叫我上来的也是你,赶我出去的还是你,不是说以兄妹之名,哪有兄妹出行,还分两辆车驾的?」 萧执眸色浅淡,难以窥见情绪,他向来是不愿意露出一丝多余情绪的。 珞泱适可而止,只怕将人气急了真把她扔出去,便收敛了几分笑意,转了话题,问他:「宫中新来的那位岚夫人,想必你知道她的底细,她进宫的时机巧妙,萧世子没有细查过?」 「她的身份不假。」萧执侧目说道。 身份不假,背景不假,可正是因为太过完美的契合,反倒总让珞泱心生忧虑,她忍不住问道:「是你发现了她的身份?让天子藉此剷除赵家?」 萧执轻轻笑了,又恢復了平日里的模样,仿佛刚刚暗自生气的是旁人,说:「想什么呢?小郡主,我可不去花楼。」 珞泱嘆息一声,心想自己整日为他这一世的命数担忧,他倒是不紧不慢,便气愤地瞪他一眼,「多的是螳螂扑蝉黄雀在后的人,迟岚进宫必不可能是偶然,暗中有人在助天子剷除赵家,此人在暗,你们在明,安知他下一次是敌是友?」 她心中气着,便拿起一块梨花卷恨恨咬着。 面前的小郡主表面虽温和平静,咬着甜品的口劲却不小,气鼓鼓的似乎下一刻便要扑上来咬他一口。 萧执以为她的忧虑是在谢家,便道:「陛下要的是寒门势力的崛起,让寒门能与士族分一杯羹,赵家自己多行不义必自毙,在这个时机撞了上来。至于谢家,暂时还安稳得很,大周现下没有能当谢大将军用的能人。」 车驾行到颠簸处,微微晃动,萧执腰间的身份铭牌恰好掉到了珞泱脚下,她捡起来看了一眼,好奇地问:「萧砚非是谁?」 「表字。」萧执平淡不惊地答道。 他虽然未及冠,却已身居影卫总指挥使的要职,入仕早的子弟都会提前取字,这在大周并不稀奇,珞泱却想起了自己前世的字。 世人常有「待字闺中」之说,便是借了女子出嫁后,她的夫君便会为其取字的缘由。 上一世陵琅也为她取过字,他也曾翻遍诗书,为她选取美字嘉名。 但那些都是卫国的习俗,周朝民风开放,及笄后自己取字的少女不在少数。 珞泱轻轻晃着萧执的铭牌,对他说:「我也有字,我叫珞泱,璎珞的珞,泱泱流水的泱。」 少女说完便将铭牌还给他,眨着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期待地看着他,等待夸奖。 萧执掀眸看了一眼,顿了片刻,道:「挺别致。」 珞泱闻言心满意足,又察觉了一丝困意,便翻出一件柔软厚实的裘衣,自己铺上,靠着车壁闭眼要睡了。 有暖丝丝的光从帘缝中偷跑进来,落在少女安稳的睡颜上,竟也生出一分岁月静好的荒谬感。 小七驾着马车一直行到傍晚,在驿站附近的郡县停了下来。 绿枝探进来将珞泱叫醒,扶她下了车。 等卢叔与小七两人安顿完车马,珞泱便跟在萧执后面,揉着惺忪的睡眼,说:「我饿了。」 二人容貌出众,衣着华美,在街市上格外引人注目。 见萧执似乎要先寻找客栈,客栈的饭食可比不得酒楼的,珞泱不满地开口:「要先用膳。」 萧执的步子顿了一下。 最后几人寻到了天一楼,天一楼是郑家的产业,而郑家在金陵,恰好同谢家比邻,珞泱与郑家小公子郑子逸还有着一同气走书塾夫子,抓鸟摸鱼翻墙採莲掉水之深厚的友谊。 郑家的家业自然不止长安金陵,半个大周都有郑家的铺子,商贾之家的首富名不虚传。 此地已经远离皇城,大堂之中仍座无虚席,绿枝前去点了雅间,几个人便于楼上落座。 小二见他们衣着华美,气度不凡,便也格外殷勤,立刻抢着跟上来。 等饭菜呈上来之后,楼下大堂上的说书人也敲起了板子。 「上回说道,这卫国公子奇与燕国勾结,逼卫王传位于自己,公子奇继位后,燕国却毁诺,不肯退兵,想趁机吞併卫国。燕兵即将攻入卫国王都,公子奇慌乱之下欲携宠妃逃亡,又想起被囚困的太子琅,遂使侍女赐鸩与太子琅,琅饮而亡矣。」 第15页 「而姚女正是太子琅的妻子,塞北姚将之女,燕兵要攻入王都,姚女虽承受着家国破灭之苦,丧夫之痛,却不肯退却,率了城中两千将士守卫王城,撑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不肯成为燕军俘虏,自己跳了城楼。」 说书人嘆息一声,又敲响惊堂木,转道:「可巧的是,正是因为姚女守了这一天一夜的城门,生生拖到了援兵赶到,方才保住了卫国王城,打退了燕兵!」 堂下人听到此处不由喝起彩来,高亢地喊着好,夸赞姚女的忠义气节,痛骂逃窜的公子奇与背信弃义的燕国。 珞泱放下了长箸,神色有些难辨,她轻声说:「若是陵琅太子继位,卫国定然不至于此,他有经世之才,却毁于奸佞之手。」 萧执抬眸看了她一眼,轻慢地说:「你喜欢卫太子琅,那个短命鬼?」 珞泱闻言险些眼前一黑,方才生出的悲伤顷刻被冲散,瞅了他一眼,心里暗暗开口:是啊,那个短命鬼,可不就是你吗? 小七正兴致勃勃,说道:「我最崇拜姚女了,真是巾帼英雄,若是卫太子琅继位,卫国兴许能多存几十年,姚女也不会死了。」 「若是卫太子琅继位,现在可能便没有大周,若是没有大周,可能便也没有你了。」绿枝忍不住笑。 珞泱任由自己上辈子的前尘往事作为他人的饭后闲谈,惊堂木一响前生骤然收尾。 她早过了会为那些事黯然神伤的时候,上辈子无愧于家国,也没敢辜负父亲与塞北的将士们。 唯独有愧于陵琅。 陵琅是为她死的,可史书轻描淡写的几句,轻易便沖淡了因果,书中人的情感如此浓烈,短短几行字怎敢清算? 萧执见对面的小郡主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敛起眸,漫不经心地道:「卫太子琅确有几分才学,策论见解皆有独到之处,可他时运不济,何必为他感伤?」 他用着和陵琅一模一样的声音,口吻却截然不同,珞泱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他,目光所触之处,是少年如美玉般清绝幽凉的眸子,心中似生出七弦,被轻轻拨动,泛起一层浅浅的涟漪。 「几位兄台,王某前来拜会一番,可有幸相见?」 有人叩响了雅间的红木门,门外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卢叔示意珞泱勿动,自己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小公子,带着两个侍从,他一身白底金丝绣云锦,手中执了把白玉软扇,俊逸的眉眼欣喜地笑着。 见有人开了门,他先行自我介绍道:「几位兄台,在下王涣之,有缘拜会。」 锦衣小公子未等邀请,自己便抬脚迈了进来,分外自觉地落了座,示意身后侍从关上门,悄悄地说:「我观几位兄台举止高贵,衣着不俗,也是长安人吧?」 没有人应话,他也不觉得尴尬,排开摺扇,半掩了口鼻,小声问:「诸位兄台可也去柴桑书院求学?」 珞泱有点讶异,点了点头。 王涣之见终于有人应他,开心坏了,接着道:「不瞒几位,在下也是前去柴桑书院求学。」 「你是王家人?」萧执难得肯抬起眸看他一眼。 「是是是,兄台好眼力,在下佩服!」王涣之激动地轻拍一下摺扇,抢着说:「我见诸位兄台应也是世家子弟,可也是掩了身份前往柴桑书院?」 「唉,你们错过时间啦,柴桑书院现在不收学生了。」王涣之嘆息一声,摺扇又一拍,眼睛一转道:「不过还好遇上了我!不瞒诸位,王某在柴桑书院有人,此人乃是在下的至交好友,姓郑,恰巧能接应一番,诸位兄台可有意一同前往?」 珞泱闻言顿了顿,沉默半晌,忍不住问:「你说的那位郑姓好友,可是名叫郑子逸?」 第九章 「这位兄……姑娘好生聪慧!」王涣之惊道:「不瞒诸位,我的那位郑姓好友,正是那金陵城郑家的小公子,安石道人亲收的弟子!」 惊嘆完后他又环顾一圈四下,附过身,小声询问:「还未请教诸位身份,可能得几位如实相告?」 如实相告是必然不会如实相告的,珞泱瞟了萧执一眼,笑道:「我们兄妹来自长安商贾之家,并非世家贵族,兄长名……」 「砚非。」萧执放下杯盏,附和了一句。 「没错,我们二人此番正也是前往柴桑书院求学,巧的是我们在书院也有熟人接应,故不必劳烦王公子,兄长性子孤僻,恐不喜热闹。」她意味深长地盯着王涣之。 王涣之侧目朝萧执看去,黑衣少年面容孤冷,身边放着一把佩剑,锋芒暂敛,着实不是好惹的样子。 可他一路无聊得紧,难得遇上同道之人,又不甘愿放弃结伴的机会,心里想着这位砚兄虽然不好接近,可他的妹妹倒是温和善意,且又美貌动人,很是令他倾慕。 便又拾起勇气,说:「可是此去浔阳的路上不甚太平,两位只带了几个护卫恐怕不能够,我此行随从甚多,不如结伴而行?」 …… 珞泱不想理这个没眼色的了。 没眼色的王涣之浑然不觉,心中安排得妥当,抬手唤来随从,热切地吩咐:「天色将晚,且替我与几位兄台备好上等的客栈,咱们明日再出发去浔阳。」 萧执看着他殷切地吩咐随从,没有阻拦,转眸轻笑一声,说:「不太平,跟着我们自然不会太平。」 第16页 王涣之只当他吓唬自己,他可不会被轻易唬了去,便轻摇摺扇,胸有成竹地对珞泱说:「姑娘莫慌,我带的护卫武艺高超,皇城的禁军都难挡,任他有多少流寇山匪都不足为惧。」 等他们几人起身离去,王涣之依旧决心要跟着,又被卢叔拦在了后面,卢叔力大无穷,一只手便将他牢牢制住,任他挣扎。 入夜后,寒雾晕散,月色如银浆倾下,照得庭前一片雪白。 有大雁衔信而至,小七打开窗户,取了信件,拍了拍鸟的脑袋,餵了一把食物给它,转身将信件呈给了萧执。 萧执一目十行地看完,轻声说:「萧成要动手了,他挑了个好机会,我们在浔阳城外出了事,他倒是可以撇得一干二净。」 小七闻言心中惊诧,他们此行低调,还与尹相分开而行,此事明明没有几人知晓,怎么还叫常王得了消息? 他忍不住询问:「世子,我们此行已经够隐蔽了!他怎么还能得到消息?」 「影卫里有他的人。」萧执将信烧掉,眸光沉静,取了剑对他说:「要连夜赶路了,去叫小郡主。」 「啊?」小七有些不情不愿,愁着一张脸道:「这个点……我觉得新宸郡主会生气,不如我们与郡主兵分两路?免得叫常王的人误伤了郡主。」 萧执闻言一哂:「他们恨不得误伤,毕竟现在没人能惹得起大将军府,他自然想借刀杀人。」 若让谢家知道新宸郡主在他们这儿出了事,长公主之怒,大将军之怒,影卫承担不起,天子也承担不起。罪魁祸首不是他们又如何,总之人是被他们带出长安的,那他们就是罪魁祸首。 小七想到这里,方才反应过来,惊嘆:「世子,那咱们此行是带了位祖宗啊!」 敢带,自然也能毫髮无损地送回去。 萧执眸色转冷,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不再言语,兀自先出了门。 珞泱在睡梦中被唤醒,一路飘浮着步子被绿枝带上马车,清凉的晚风一吹,倒是清醒了许多,疑惑地问:「有人要打家劫舍?」 风吹开马车的帘幕,露出前方少年披着月色的身影,他闻言低声笑了一句:「是啊,小郡主,所以我们要连夜逃亡了。」 珞泱将头伸出马厢,认真地道:「我可没有走漏任何消息。」 萧执在长安树敌良多,想要他性命的人不计其数,珞泱早便料到此行不安稳,因此连长公主都没有如实告知,此番竟然还能被贼子得到消息。 若是让萧执怀疑消息是从她这儿泄露的……那可不行,她才不给人背黑锅。 「郡主坐稳,驿站的路不能走了,我带你们换山道。」小七上了车,拉起马绳,呦呵一声。 绿枝被留在车里保护珞泱,由卢叔在外面把风。 小七赶着马车,还未行几步,后面便传来一道清朗幽怨的声音:「几位兄台怎可弃我一人于此?」 王涣之由随从搀扶着,气喘吁吁地赶上来,幽幽地望着几人,说:「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派小厮事先守着,未料到几位兄台当真是薄情寡义之人!为了弃我于不顾宁愿连夜赶路,可是把王某当作洪水勐兽了不成?」 王涣之是个文人,不会骑马,便要往珞泱的马车上挤,被卢叔狠狠地斜一眼,霎时一动不敢动,扯着随从的衣服,问:「车呢?赶紧牵过来!」 片刻后马车便被牵来,富丽堂皇的一片,照亮了半边夜色。 这招摇显摆得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有钱他超有钱的车驾,不愧是能与郑子逸称兄道弟的人,一品的梨檀木,贴边烫上金叶子,四周缀着玉石,连车帘用的都是珍珠帘,若非上面刻了王家的族徽,怕是顷刻便能招来一堆劫财的。 珞泱依稀明白了他为何说去浔阳的路上不太平。 她嘆息一声,说:「上来吧。」 让他那辆马车一路追随着属实容易殃及池鱼。 王涣之闻言乐了,兴奋地迈开腿,又对上了卢叔如刀锋般的视线,吓得一畏缩,贴着马车的边,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此人来歷还不清,小七有些放心不下,下意识地看向自家主子,却见萧执垂眸看着马车帘幕一角,眸中情绪难辨。 他没有多言,牵起缰绳,率先策马而出。 有月光倾泻在马雪白无暇的毛髮上,如霜如寒,马蹄踏碎了一地夜色。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更新前评论区留爪爪都会掉落红包,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十章 浔阳郡,常王府。 殿内锦幕交垂,金兽添香。 容色清丽的侍女将新茶奉上后,低着头款款退去。 座上的男子一身紫檀深锦,衣摆缠着折枝墨纹,眉骨凌厉,端详着案上棋局,沉吟:「岑先生棋艺愈精,我竟看不透了。」 「殿下,卯时了。」对面的中年男子微微笑了一下,目光深沉地看向常王。 萧成停下来,与他对视一眼,不急不缓地说:「官道山路俱有埋伏,他剑术精湛,逃的了,可他车上,还带着一位金贵的郡主呢。」 「当年平西王之事,天子念着情分想保他,却难抵群臣的意见,还是永嘉长公主看在他流着皇家血脉的份上,求了情,长公主手中有先帝亲赐的铁卷丹书,威名在外,生生叫那群朝臣住了嘴,天子也得了台阶,他才有今日。」对面男子平和地笑,落下一子。 第17页 「他倒有本事,能将新宸郡主哄来,却也要看他保不保得住,若是新宸郡主出了事,长公主怕是要后悔当年保他之举。」萧成饮了一口茶,放下杯盏,说:「左右是路上山匪的过错,没进浔阳地界,便与我无分毫干系。」 「自然……」对面的中年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地看向萧成,却还是将话语吞下。 萧成幕僚众多,他不是最重要的那个,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心里思忖着。 马车里绿枝取来厚厚的裘衣给珞泱盖上,珞泱便靠着她的肩膀阖眼小睡。 王涣之也想要,但是他不敢说,隔着一层帘幕,卢叔还镇压得他大气都不敢出。 偏他又不甘寂寞,便小声开口询问:「可能请教姑娘芳名?」 珞泱埋头在绿枝的肩上,闷闷地说:「珞泱。」 「好名字!」王涣之拍手,又连忙收声,掀起窗帷抬眼向外张望一会儿,忍不住问:「珞泱姑娘,咱们走的路好像不太对呀。」 珞泱被他的没眼色气到,睡也睡不着,幽幽地开口:「是呀,听闻这路上有山匪,好男色,甚好如你这般白净俊俏的小公子。」 王涣之闻言一悚,轻咳道:「我有四十位精挑的护卫,莫怕莫怕。」 「谁知道该不该怕呢?」珞泱有意吓唬他,轻飘飘地说:「王公子,你说四十敌四百有几成胜算?」 王涣之可算被吓得噤声了。 马车疾驰,一路穿行过山野,从夜色浓烈到天际薄光乍泻。 入了燕南关,天幕被墨绿色的树影倾盖,在马车上漏下细细碎碎的光斑。 一下子静谧起来。 悄怆幽邃,如果勉力分辨,便能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隐于山林深处。 车上几人都是听觉敏锐之人,分明地察觉出了藏于寂静下的暗流涌动。 「小七。」萧执倏忽地侧眸回首。 「叔,你进去保护小姐。」小七顿时明了,朝卢叔喊了一声,策马换了道。 马蹄踩碎落叶,车厢开始颠簸,珞泱由绿枝扶着勉强坐稳,朝外面看去。 山道是不能走了,按照燕南关的地形,他们若仍然走山道无异于将脖子洗干净了往人家的刀口上撞。 小七按照昨夜主子规划过的方向,不停转换,硬是开闢出了一条新的道路,马车穿梭于山林草木之中,越过溪流,溅出一阵水花,折射着一地晨晖。 王涣之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他方才察觉出危险的气息逼近,生死面前,胆子竟也上来了,他反倒不畏惧卢叔了,惶惶不安地去抱他的手臂,惊慌地说:「珞泱姑娘,可是那山匪来了?」 「我有四十护卫,定然……定然能打过的,你们可别丢下我。」 他一手拉着卢叔,另一边伸着头去看后面随行的护卫,小七开的路险峻,已经有一半护卫跟丢了,余下的岂不更不是四百山匪的对手? 王涣之心中一惊,这可怎生是好? 却见对面的红裙少女比他镇定得多,她看了一眼窗外,见绿影间有银光隐约闪烁着,冷静地说:「他们要放箭了。」 几只流矢向着窗帷飞来,珞泱拿起绿枝的短刃将箭矢横空截断,转眸看着王涣之,笑着问:「还敢坐这儿?」 不敢,自然不敢! 王涣之慌忙地退到卢叔身后,用车壁将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恨不能缩作一团。 马车用的木板极其结实,箭矢轻易穿不透车壁,帷幕处自有绿枝与卢叔守着不让流矢飞入,倒也安全了几分。 小七在外面喊了一声,说:「劳烦小姐与绿枝姐姐换件外衣,我们兵分两路,将人引走,先出燕南关,等入了浔阳郡再会合。」 绿枝武艺高超,由她假扮自己引开刺客倒也是个妙计,可珞泱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嘱咐卢叔务必要跟好绿枝。 卢叔点头答允后抬手将王涣之的眼睛紧紧蒙住,两人都转了面向,等珞泱与绿枝换外衣。 等二人换完了外衣,小七侧身让珞泱出来,说:「小姐与公子先走,我们拖住。」 王涣之闻言慌了,连忙问:「那我呢,我呢?」 以卢叔与绿枝的武艺,护他一个自然不在话下,珞泱没有多言,嘱咐小七:「莫要恋战,到浔阳郡驿站会面……」 话音还未落下,人已经被萧执捞了去,珞泱侧身坐于他身前,借着他的手臂勉强稳住身形,忍不住惊问:「为何我要与你同乘一匹?」 他们头一次离得那样近,少女身上特有的清甜香气与山林清新的气息夹杂在一起馥郁开来。 萧执才意识到与她乘坐一匹马似乎不妥。 眼前的小姑娘换了一身青色的衣裳,简朴多了,没有从前那般明艷不可逼视,却俏丽得像一抹春色,眸中映着山林间的光影,闪烁着,晃动着,连着她发间的步摇也一併晃着,晃得他眸光微沉。 萧执只低头看了一眼,便觉得心底有莫名的情绪在悄无声息地融化,如春水破冰,海棠花开。 有点烦躁,是不受他控制的情绪。 他抗拒着这样的情愫。 有些后悔了,他想拿一件黑色的斗篷,将眼前的人严严实实地罩住,一点颜色都不要露出来。 她怎么能晃得人这样心烦意乱? 萧执索性握紧了缰绳,加快了疾行的速度,让所有多余的情绪来不及酝酿便被扑面而来的山风吹得一干二净。 第18页 骏马疾驰,翻腾起一地尘埃,尘埃在阳光下飘浮,像夜间破碎的星辰。 珞泱扶着少年劲瘦的手臂,看着四下的景色奔散逃去。 他兀自看着前方,回答她之前的问题,「等后面的随从赶上来再换马只会引人注目,燕南关的地形你不熟悉,何况——」 少年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比山涧清泉碰撞还要好听,「不想和我乘一匹?小郡主,你追得上我吗?」 珞泱蓦然抬首,只看见他轻扬的唇角。 犹如春寒初融,少年自己都没注意到此刻他周身的利刺已经悄然褪下,吹散了所有冷漠的,凉薄的伪装,他的体温从他们浅浅接触的地方传来,是温柔的,和煦的,与他周身刻意营造的冷淡截然不同。 连他衣襟间凉凉的墨兰香也柔软起来。 于是他唇角那一丝浅浅弧度,便隔着破碎的,厚重的时光,隔着这抹浓厚的山色,与曾经的白衣少年郎音容重叠。 他又成了珞泱记忆中那个目光清澈,仿佛与世间无关的俊雅少年。 山涧清凉的风将少年的马尾吹起,与墨色的髮带交缠着。 珞泱便抬手抓住了少年脑后一缕柔软飘扬的乌髮,如绸缎一般丝滑,下一刻便随着风滑落,她又拾起,反反覆覆。 萧执瞥了她一眼,驾着马疾驰在山林中,语气凉凉地问:「好玩吗?」 好玩,好玩得紧。 珞泱似乎对少年的冷淡视若未闻,抬眸真切地问他:「世子,你信这世间有怪力乱神之事吗?」 她又看他了,仿佛对自己灼人的视线浑然不觉。 萧执想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所幸珞泱很快便移开了视线,仿佛在看很远的方向,她刻意漫不经心地说:「比如呀,有的人转世的时候,孟婆见她可怜,便没要她饮下那苦涩不堪的孟婆汤,她仿佛只做了一场大梦,又开始了另一个人生。」 「你要说什么?」萧执问她。 珞泱眸中闪烁着晶莹的光,眉眼弯弯地笑,「说不准我与世子前世是夫妻呢。」 夫妻,好透亮的两个字,亮得叫他隐于黑暗下的情愫无处可藏,逃无可逃。 「谢莞。」萧执拉着缰绳将马停下,垂眸看着她,脑后有乌髮顺势滑落几缕到身前,搭着墨色的衣襟。 他微微俯首,贴着她的耳边轻声问她:「想做什么?引诱我?」 面前的姑娘闻言讶异地笑:「世子心神不稳,怎么能怪到我的头上?」 她抬着眼眸看他,伸手将那几缕乌髮拨回他身后,素手却并未收回,反而顺着少年的乌髮抚摸。 而萧执眸光闪烁,任由她指尖在他发间轻轻抚过。 「世子呀。」珞泱笑,极近的距离让她的气息都倾吐在对面人的颈间,她问他:「你怎么能容忍我的靠近?」 若是小七看见这副画面,定会惊异不已。 可是没有人看见,整片山林都仿佛空荡荡的,鸟雀俱寂,连暗中的刺客动静都远了。 只有墨兰的气息与清甜的香味交混着,浓郁得化不开。 萧执手中的缰绳不由攥紧了几分。 沉默须臾,他敛眸看向前方被层层叠叠枝叶阻拦难行的荒道,轻哂一声,「我有什么好引诱的?我有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他禁不起撩的,为女鹅的主动出击点赞! 下章更新前评论区依旧掉落红包,小天使们按个爪印吧~ 感谢在2020-11-20 09:44:34~2020-11-26 10:2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妖苒、临安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一章 他受制于人,一无所有,甚至身不由己。 有什么让她能图谋的,值得她几次三番地费心靠近? 他停下来低眸问她,可眼前的少女沉默着。 要说什么?说前世你待我如何?竟为我折断一身傲骨,结局被藏在空茫的史书中,千疮百孔鲜血淋漓,而这一世,我又该待你如何? 珞泱没有说话,思绪也飘忽着。 索性他没有追问到底,驾着马继续前行,飞腾起一地细碎的尘埃。 「入关处有一批刺客,燕南关口应该还有一批,要见血了小郡主,别害怕。」 萧执说着,从侧腰处的剑鞘中抽出锋利的剑,另一只手虚虚地圈着少女,握紧了缰绳,纵马一越穿过浅浅溪流。 马身如利箭从山林间飞出,势如破竹,山雀被惊醒,前方浮出一批穿着似山匪的人。 他们都清楚那不是山匪。 少年沉静地策马,直接朝对方包抄的薄弱点义无反顾地冲去,手中长剑如蛇似影,银光乍现,溅落鲜艷的血花。 他毫无犹豫地抽出,单手再刺入,剑剑只取敌人要害,血水洒落在马蹄下,踩出浓烈的印记,似乎要深深刻入这片清晨初醒的山林中。 剩下的敌人对视一眼,咬紧了牙关,身为死士,生死早便置之度外,他们要以命搏最后一把,做一场豪赌。 刀光晃眼,敌人勐得一起沖向前方几乎单枪匹马的少年。 萧执目光阴郁,下意识地圈紧了身前的少女。 太浓重的血色总能触发他那些过于阴沉的回忆,煞气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伸展手脚,在叫嚣着,拉扯着,似乎要把他彻彻底底地拽入黑暗之中。 第19页 昏睡的野兽张开獠牙,勐地嘶吼一声。 他眼前的敌人只剩下狰狞的脸,将剑身狠狠地刺入,却摆脱不掉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它们缠绕在他的四周,似乎要将他一起吞噬。 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辽地的那个傍晚,天际的夕阳红得像血,淌了一地,他身后的人,逼迫着将他的剑锋对向至亲,而他的至亲双目通红,痛恨地看他。 地上流淌的血,是谁的? 他在杀谁? 「萧执。」有一只温软的手突然搭在他的手臂上,温度隔着衣服传来。 像行走在久旱沙漠的人突然尝到了一丝甘霖。 珞泱攥紧了他黑色的袖角,轻轻晃动一下,唤他。 眼前的少年看起来似乎很痛苦,双眸中牵出一丝殷红,木然的,阴沉的,像是一头被困缚的野狼。 他想起了什么?他经歷过什么? 珞泱看着他的模样,心里难过极了,却没有显露半分,她将长剑从少年手中抽出,握着尚存余温的剑柄,转手击退了正欲上前的敌人。 她前世生在塞北,爹爹亲自授她武艺,上过战场,也与将士们为过伍,不是他想像中娇贵不已的小郡主。 如果杀人令他痛苦,那便她来好了,反正都一样。 珞泱抬腿将敌人手中的刀刃踢掉,长剑毫不犹豫地刺向那人的心口,她的腰肢柔软,轻易便弯到难以想像的弧度躲过伏击,她一面击退敌人,一边将砍向身侧少年的刀势一一瓦解。 他们在刀光血影中对视一眼,竟生出了难得的默契。 骏马冲破重围,冲破如牢笼般困囚它的燕南关,野兽也挣脱了牢笼,沖天际尽情地嘶吼了一声。 所过之处,敌人俱灭。 他们驾马飞梭而过,将围困他们的对手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一直行到一处湖水岸。 珞泱下马捧起湖水洗净脸上沾染的血迹,侧眸看见萧执正靠着马,沉默地擦拭剑锋。 她问他:「那群人身法敏锐,不像山匪,你得罪了何人,要趁你离京时置你于死地?」 她猜可能是赵家,可赵家现下自身难保,没有精力再来找他的麻烦。 「太多了啊。」萧执的目光直直地注视她,漫不经心地说:「大周一半的世家贵族都有人下过影卫的刑狱,谁知道今日会是哪一家来寻我麻烦,怕了吗?小郡主。」 「你知道。」珞泱看着他,语气笃定地说。 萧执沉默片刻,说:「萧成。」 「赵家和常王关系匪浅,我应该想到的。」珞泱沉吟着看向清澈的水面,少顷后惊异地抬头,问:「那你还敢来浔阳?」 「赵家倒了,他等不及了,底牌所剩无几,狮子也要发狂。」萧执看见珞泱清洗完,带着一身清新的水气向他走来。 萧成急功近利,行事倨傲,所做所为在他这儿素来不痛不痒,从未能真正伤他分毫。 倒是谢家娇弱的小郡主竟然会武实在是他的出乎意料。 「你的身法不像谢家的。」他肯定地说。 萧执在雁平与谢昭相识,一起行兵作战击退北梁,对谢家的身法熟悉的很。 「郡主,你的秘密很多。」马术精湛,剑法熟稔,就连杀人的时候也果断决绝,眼睛都不曾多眨一下,与她平日表现出来的模样大相庭径。 「我的秘密,影卫不早就查清楚了吗?连和赵家的那点龃龉都没瞒得住。」珞泱温和地笑着,问:「还有什么秘密,能在萧世子眼下藏得住?」 「谁知道呢?」萧执轻嘲一句,将一尘不染的剑锋重新插回剑鞘中,说:「郡主素爱甜言蜜语,叫人真假难辨。」 「真假难辨,你想辨的是哪一句?」珞泱沖他眨了下眼睛,真挚地说:「我捨不得欺瞒世子的。」 萧执骤然起身,解开系在树干上的马绳,将马牵过来,语气幽凉地说:「上马。」 少女接着笑,比四周的山鸟花叶还要俏丽,她遥遥地望着他,眼睛都不曾移开一下。 「萧世子,你好像又生气了。」 —— 此地离浔阳的官驿站已经很近,驿站人多,为了避嫌,萧执没有上马,单手牵着马绳,而马上载着青裳翩跹的少女,行于阡陌之间。 人烟也近了,抬眼便能看见远方几处人家的炊烟裊裊,鸡鸣伴着日升,好一派生机勃勃。 经过之前那一场酣畅的战斗后,珞泱的身心都放松下来,她轻哼着当年塞北常见的曲调,看着前方清隽幽冷的少年郎。 她想起了前世同陵琅在塞北的那段时光,那里虽艰苦简陋,可却自由而轻快。 塞下的将士们纯朴善良,不知远在皇城中,宫廷中的那些权谋斗争,只知陵琅太子谦逊温雅,知他才华横溢,年少有为,几番平祸乱,提携寒门,若即位,该是一位名垂千古的良君。 陵琅曾在那里,在塞北每个流萤慢慢浮起的夜晚,给她讲史书里不曾写下的故事,教她诗书礼义,授她真知灼见。 他细心浇灌,将她养成长安城别家姑娘都不曾有的精彩模样。 弱冠少年,温雅谦和,清澈的像高山上的雪,夜空中的月。 珞泱一边轻轻想着,一边瞧着眼前的俊美少年郎。 他现在又好好地站在她面前了,仿佛当年东宫中那樽绝世酒,黑云一般的兵压皇城下,只是宣德年间,她大梦一场。 第20页 心中似有春花欢然盛放。 她清脆地问他:「你想见安石道人,应当是天子的意思,天子要做什么?也要请他入仕?」 少女灵动的双眸扑闪着,说:「不成的,白止那老头倔得很,你知道他曾经的两个弟子吗?」 「于炯与沈黎,少年卿相,大周无人不知。」萧执平静地回答。 「他俩死了。」珞泱说:「他二人出身寒门,他们想提携寒门,便会动了世家的利益,大周的世家根深蒂固,连天子都只能缓缓图之,这种局势并不是几个人便能改变的。损了珍爱的两位弟子,安石道人便放弃了,左右他名声已显,不若安于山水之间。」 接连两个弟子都折于世家寒门的争斗中,白止早便心灰意冷,终身都不入仕。 「他既然肯在浔阳建柴桑书院,便说明他心里还存着希冀。」萧执轻声说:「身怀惊世之才,不会安于此。」 珞泱狡黠地笑一声,俯身对他说:「你说的对,要他入仕,我有法子,世子,我帮你呀?」 少女清灵的目光明晃晃地投过来。 萧执不为所动,说:「你是谢家的人,帮我对你没有利益。」 「唉。」珞泱痛心疾首地嘆息一声,幽然地道:「可怜我对世子一片赤诚之心,世子却总将我想得唯利是图。」 萧执听着她的嘆息,没有回首便能想像中她的表情是如何生动,眸光是如何含情。 像是一株沾了晨间露水的海棠,颤巍巍地晃动着,素爱将自己最动人的一面呈现在众人面前,等众人心绪乱了,动容了,它的恶作剧便达到了,就缩回叶下,狡黠地笑,仿佛还在反问别人:「啊你怎么回事?」 珞泱尚还不知少年所想,她是真心实意想帮他,上辈子陵琅便想填平士族与寒门的沟壑了,可惜他的心血俱毁于公子启之手,偏偏眼前的少年不信她,甚至觉得她必有所图,她心中有些忧愁。 她的陵琅这辈子如此多疑,可如何是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6 10:22:15~2020-11-26 19:3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妖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章 浔阳郡守府今日来了贵客。 听闻是自长安来的世家子女,身份尊贵,于是整个府邸的气氛都小心翼翼起来。 郡守痛心地令侍女捧出了今年新得的金贵名茶,吩咐着给贵客沏上,又颤抖着将平日藏着的珍贵食材送去了膳房,最后与贵客几番奉承着寒暄完后,他勒紧了钱袋,端着一碟最爱的茴香豆,坐于门槛上,对着凉风嘆息。 「客人饮了吗?可有评说?」他问身后小厮。 小厮弓着腰,答:「饮了,无,似乎司空见惯。」 郡守的心中一阵抽痛,又问:「客人的晚膳如何?」 小厮继续答:「用了,客人说火候欠缺,且食材略陈,不够新鲜肥美。」 郡守心如刀绞。 「大人。」小厮恭敬地提醒他,「方才您给贵客献上的是二爷藏了多年的佳酿,前日您同夫人吵了架,您还回嘴了,夫人此时不是很见得您好,已经偷偷差人去向二爷传了讯。」 郡守手中的那碟茴香豆抖落几颗,鬍鬚在凉风中微颤。 「大哥!」夹道中有人驾着马驰来,人未现声已至。 来人翻车下马,他身形高大,一身深色宽袍,气势汹汹,横了眉目。 「二弟。」郡守将茴香豆小心翼翼地在身侧搁置好,平和地向他打了声招唿,说:「酒乃身外之物,不至于此。」 不料对方上来便踢翻了他的豆子,恨恨道:「谁要同你谈酒?大哥今日都做了什么?在浔阳安逸的日子过惯了,连血海深仇都淡忘了吗?」 他用力地踩碎地上的豆子,满目通红地质问,若不是念着伦长次序,恐下一刻便要来揪人衣襟。 小厮被吓得躲到一旁瑟缩着,郡守倒还是一派温和,他说:「有贵客至,平日你闹腾便算了,今日莫要失了礼数。」 「大哥!」来人抬高了声音,眼中血丝尽显,青筋浮起,厉声道:「你当我不知?什么长安来的贵客,你可别忘了,咱们的爹便是死于影卫的刑狱,今日你却把仇人以贵客相称,取出美酒佳酿好好地招待他!」 「崔焱。」郡守嘆息着闭了目,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再睁开时目光已经移向了斑驳的门槛。 那门槛的红木上面已经坑洼不齐,色彩褪落,属实配不上堂堂郡守府的名头,但是他没捨得换过。 郡守名崔汝,来浔阳上任已经两个年头,他虽无甚大名声,可兢兢业业,倒也有几番值得称颂的小功绩。 「你想做什么?提刀去杀了他?」崔汝反声问他,神色还是一派温和,仿佛做惯了老好人,不会动怒。 可他的声音却严肃起来,「且不说他身边随行的是谢家尊贵的新宸郡主,便是他一个人站在这儿,你又能耐他何?你以为他是个落魄皇族世子?没了平西王府,早没了靠山?错了!他是天子封的影卫总指挥使,圣眷正浓,天子便是他最大的靠山!天子宠信他,亲派他来浔阳,若是他在浔阳出了事,我们兄弟二人倒是死不足惜,可你置常王殿下于何地?」 第21页 提到他敬重的常王,崔焱积攒的一腔怒气被这一句句的反问打散了大半,可他脾气倔,行事素来一根筋,认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更改。崔汝怕他的性子易犯事,将他从长安一起带来了浔阳,放在眼皮底下管着,这两年也没能叫他收敛分毫。 他拳头还紧握着,眼眶微微泛红,想的却是当年父亲如何惨死于影卫刑狱的严刑下,被草草收了尸,是他与大哥顶着众人的目光,变卖了一半家产,遣散奴僕,又得了常王殿下的援手,在皇城中一番打点,去将父亲的遗体寻回,好好下葬。 他恨影卫,恨长安,更恨天子! 崔焱霍然抬腿,跨过门槛,便大步往里走去。 「你要做什么?」 身后崔汝见状,目光微微变色,高声喝问。 「我能做什么?」崔焱不忿地嘲笑,「既然大哥都说了,那是贵客,动不得,那我自然只能好好拜访一番长安来的贵客了!」 等人走后,崔汝看了藏于一旁还在瑟缩着的小厮一眼,小厮连忙跑上前来,他方才怕二爷朝他们这些下人身上出气,跑得有些远了,现下才反应过来。 崔汝没有多责怪他,他待下人素来宽和,嘱咐小厮道:「去挑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卫跟着二爷,若他要动手惹事,便直接将人打昏送回屋里。」 —— 室内一片暖香,金碧山水画屏后,珞泱正于紫檀木案前提笔要写一封递交给安石道人的拜帖。 「好字好字!」王涣之探着头,惊嘆了一句,手上还不忘殷勤地磨着墨汁。 被抢了差事的绿枝白了他一眼,推开红木小窗,悠悠地张望外面的天空。 王涣之视若无人地继续称赞,「珞泱姑娘的字游云惊龙,清峻朴茂,犹如落纸云烟。」 堪堪才写下一个字的珞泱笔下一顿。 ……倒也不必如此。 「姑娘。」有侍女推门,呈上精巧可人的糕点,她恭敬地柔声说道:「郡守大人恐饭菜不合姑娘胃口,特意嘱咐新来的厨子学做了几份长安时兴的糕点给姑娘品尝。」 她将糕点搁置于案旁的小桌上,偷偷抬首瞧了一眼,案前的姑娘雪肤花貌,一身绯红袄裙,胸前配着别致的璎珞,正娴熟地蘸墨落笔,举止间自有一派雅致,好高贵的气派,真是不坠世家贵女的名头。 便是公主应该也如此了,她心中暗嘆。 侍女没敢多看,低了首便款款退下。 等侍女轻掩上门离开后,珞泱抬眸看了那糕点一眼,说:「这郡守实在殷勤。」 王涣之也疑惑,「王家的名头这么好用,竟使这官员殷勤如斯?」 他之前安顿那群护卫,比众人来的晚一步,尚不知情,只以为是郡守是看在王家的面子上百般讨好。 而郡守本人得知府里突然来了位娇贵的郡主,赶紧先将人好好供着,生怕这位祖宗掉了根头髮,更未曾声张。 珞泱不欲多生事端,继续瞒着他,配合他的话感嘆,「是呀,不愧是大周素有书香风流之名的王家,只说了王公子的名字,这官员便对我们如此礼待。」 王涣之飘飘然,说:「等回了长安,王某亦可请姑娘到府上一聚,王家藏书阁还存着家族世代文人雅士的书画字帖,姑娘若喜欢拿去便是。」 「好呀,若回了长安,必会去叨扰王公子一番。」珞泱温柔地笑着。 真好,王太傅不在这儿,不然听见了怕是要气死,当场收拾门户。 珞泱将拜帖写完,交由门外的卢叔送去柴桑书院。 王涣之在一旁把玩着摺扇,笑着说:「姑娘不必忧心,便是被回绝也无碍,我已差人去同郑兄说过,他行事稳妥,大可放心,明日我们直接过去,自有他来打点。」 要不是珞泱同郑子逸熟识,她差点都信了。 郑子逸自己都不知道他自己行事稳妥。 「小姐!」小七远远地看见见珞泱站在门外,将头探出窗外,沖她喊了一声。 珞泱侧眸看他,微微笑着,走到他的窗前,目光却飘向里面的人。 萧执正在读尹相传来的书信,感受到少女灼灼的视线投来,抬起了头。 窗外的少女便沖他粲然一笑,好生灵动。 王涣之也附身过来,看见内室的萧执,向他殷切地打了招唿,他还记得这是珞泱姑娘的兄长,他对人家妹妹有意,定要先讨好一番她的兄长的。 长安城的文人雅士们受谢玦的影响,素爱穿一身白衣广袖,配美玉,执摺扇,王涣之也不免俗。 他生得俊逸,眉目光彩照人,一身翩然白衣,站在珞泱身侧,郎才女貌。 倒是十分…… 萧执突然冷漠地关上了窗。 小七惊了,世子平日再懒得搭理人,也不会这般不给人面子的呀。 这可是谢家金贵的小郡主! 这怎么好得罪? 他几步跑出房间,试图挽救一下自家主子的罪行。 「过分,很过分!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我!」 庭内,珞泱坐在梨树下的石桌旁,朝小七添油加醋地埋怨。 当自己人做了错事时,那必要先发制人地先骂自己人一通,小七失了先机,也没胆子骂自己主子,只好更添油加醋地同珞泱一起埋怨。 「对呀,他怎么能这样对待您一位弱女子!」小七还记得他们几人的假身份,神色比珞泱还愤慨,「公子他一定是脑子没转过来,手抽了,他太过分了!我都没见过比他还过分的人!」 第22页 「您还站在外面,公子他竟然就直接关窗了!他不怕您受惊?不怕您被窗户带出的风吹出风寒吗?」小七浑然忘我,义愤填膺地说道。 等二人埋怨累了,绿枝便倒上了新茶,端上方才呈来的糕点。 小仙女要歇会儿了,她懂。 奈何珞泱端着一盏茶,口中的茶水还未来得及咽下,庭院中便闯入了不速之客。 来人一身深色宽袍,气势汹汹,恍若他们欠了他一万两银子。 他朝庭院内扫视了一遭,最后将目光锁定了王涣之,径直向他走来,恶狠狠地问:「萧执,你怎么敢来浔阳?」 -------------------- 作者有话要说: 王涣之:就很突然。 下章更新前评论区留言有红包掉落~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第十三章 王涣之惊恐地看着他。 他本是个文人,还有个体面有家世的文人。世人谈及文人,必要歌颂一番文人的风骨志气,按理说他胆子应不至于那么小。 奈何他的文人外表下藏着一颗想当纨绔的心,因此镇定自若一词与他无半点关系,他迅速且熟练地躲到了小七身后,仗着有小七在前,无所顾忌斥责对方,「无理!放肆!你是何人,敢在大堂广众之下对我横眉冷目?」 小七方才听见自家主子的名字便坐不住了,他起身将手轻轻放在腰侧的刀柄上,沉声问:「阁下何人?」 来人正是崔焱,他虽被自家大哥教育了一通,知道自己现下动不得萧执,却铁了心要来寻一寻他的麻烦。 如今他人在郡守府,四下还都是自己这边的人,此时不寻麻烦更待何时? 他本认准了庭院内这个穿着最精緻的白衣公子是萧执,奈何王涣之一番毫无节操的言行瞬间打散了他的想法。 影卫总指挥使萧执,传闻他冷漠狠绝,恃宠而骄,行事肆意狠毒。 眼前这个狐假虎威,在怂与神气中切换自如的人是谁? 他便是瞎了,傻了,也不可能认为叫他恨得牙痒痒的影卫总指挥使是这个模样。 这不仅辱萧执了,更辱他了! 他正准备再次逼问,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好听的少年声音,那声音中掺着轻蔑的笑,问他:「崔严庭的儿子?」 崔焱倏地转身,一袭黑衣的少年便映入了他眼中。 萧执乌髮高束在脑后,目光似薄冷的二月冰,眸中深不见底,半丝情绪都不泄露。 即使从未见过他,崔焱也一眼便辨认出,他不由握紧了双拳,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这才应当是萧执,如毒蛇似豺狼的少年。 珞泱悄无声息地放下手中的茶盏,微笑着对王涣之说:「王公子,我有些想看话本子了,可惜绿枝不识字,而王公子博学多才,可否劳烦王公子同绿枝一道去为我挑选几本?」 被迫不识字的绿枝瞅了王涣之一眼,明白自家郡主是要把人支开,胁迫着对他说:「走吧。」 崔焱还在眼前凶神恶煞着,即便没有绿枝在一旁胁迫,王涣之也巴不得早点逃开,果断地答应下来。 等王涣之走后,珞泱便笑盈盈地走过去,语气却凉凉的,她问崔焱:「不知阁下何人,想要做什么?」 她穿着华贵,容色娇美,一身世家贵族的气派,崔焱倒是能一眼认出这应当就是谢家的小千金,新宸郡主了。 他虽恨萧执,与谢家倒是无冤无仇,且谢家权重,他也不敢在这小郡主面前无礼,便向珞泱行了礼,勉强还算恭敬。 崔焱开口,「本不敢在郡主面前失礼,但我同萧世子有些旧怨,今日难得碰面,想清……」 珞泱打断他,「既知失礼,那便闭嘴。」 直接果断,倒是一点面子没留给他。 后面有小厮气喘吁吁地匆忙赶上来,先上前给几人打了个揖,随后便开始请罪,说:「这是郡守大人的弟弟,二爷今日在闹市饮了酒,犯了煳涂,行事多有得罪,还望几位贵客海涵。」 崔焱闻言嗤笑一声,说:「我可没饮酒,我心里清楚着呢,萧执,我是该叫你萧指挥使大人,还是平西王世子呢?」 平西王出事后,识相的人早不敢在萧执面前提起着三个字了,平日唤也只唤一句萧世子,他赤_裸裸地将这几个字直接说出来,故意挑衅他,想看少年的反应,想打破他波澜不惊的神色。 萧执无半丝动容,他不疾不徐地走过来,问他:「崔严庭死了,陛下放过崔家,得了个浔阳苟延残喘地窝着,以为自己能成地头蛇?」 崔严庭是废太子党,当年东宫祸乱前他察觉出苗头,及时退出了党羽纷争,可他想明哲保身早就迟了,当日东宫流的血中虽没有他,可承和帝登基后要肃清的名单中必定会有他。 偏他的儿子未能传得他半分聪慧,还认定他是蒙受冤屈,不堪影卫的严刑死于刑狱之中。 崔焱从萧执口中听到父亲的名字,勐地震怒,「陛下?萧世子叫得倒是亲切,我父亲死于你们影卫的手里,我只恨不能血刃仇人,不比萧世子认贼作父,罔顾人伦!」 「只会逞口舌之快,你若有你哥哥半点聪慧,也不至于长安都回不去。」萧执轻轻笑了一声,眸光幽寒,「连刀都不敢拔的人,你要如何寻我麻烦?」 是,他的确不敢对他动手,只想来嘲讽一通逞逞口舌之快,但是崔焱当然不会承认,一承认不就是开局落下风了吗? 第23页 他本意是要来羞辱他一番的,现下却反被气得牙痒痒,便横着眉目,组织了一番说辞,恶狠狠地道:「天子养着你,不过是要培育一把利刃对向世家,稳固他自己的地位,谁会将一只狼崽养在脚下?你流着皇室的血又如何?你还能得意多久,得天子青睐的只有常王殿下!」 「崔二公子。」珞泱听到后面忍不住了,她同情地望着他,感嘆着说:「硬想挑一个处处比你好之人的毛病,你真是太辛苦了。」 不然怎么能说出天子只青睐常王殿下这种话呢? 都睁眼说瞎话了,该不会是要被气傻了吧? 「你瞧。」珞泱诚恳地对他说:「萧世子不仅地位比你高,年纪轻轻已经是影卫总指挥使,还得天子宠信,前几个月被陛下钦点去雁平行军,刚同我父兄一道打退北梁,有才谋,得赏识,生得也俊美无双,你再怎么挑,人家也过得比你好呀。」 这小郡主,字字都往他的心上扎!崔焱要被她气得吐血,偏偏又开罪不起。 他忿声说:「谢家磊落将门,郡主何必要与此奸佞之人为伍?」 珞泱震惊地看他,不可置信地问:「你怎么还牵连无辜,连我也一起责问?」 「我……」崔焱一口气被堵在胸膛,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脸色被憋得通红。 身后小厮都暗自替自家二爷尴尬了半晌,手也不敢动,说又说不过。 唉,真是没眼看。 但还歹是自家的二爷,小厮深觉自己的善良,便开口替他解围,「二爷醉了酒,言语不敬,还望郡主勿要怪罪,西院小厨房的解酒汤应当熬制好了,还请二爷移步西院,莫要等汤凉了。」 崔焱得了台阶,心中却还郁结着,跟随小厮经过萧执的身侧,忍不住又嘲讽了一句,「萧世子生得一副好容色,能得新宸郡主为你出头,可惜以色侍人,焉能长久?」 他本想藉此使他恼羞成怒,孰料少年反而低笑一声,抬眸朝他长久地打量一眼。 崔焱瞬间意会,萧执在嘲笑他!他嘲笑他连色都没有! 他一个大男人没有色怎么了?究竟是谁在耻笑谁! 崔焱又生生添了一肚子气,愤慨地跟着小厮出了庭院。 等他走后,珞泱凑到了萧执的身边,问他,「他方才说了什么?」 小姑娘温温软软的气息从身侧传来,萧执眸光晦暗,轻声说:「他说郡主喜爱我的容色。」 「他所说不假。」珞泱肯定地回答。 萧执侧眸对上少女明晃晃的目光,说:「郡主方才能言善辩,险些叫我误以为不止容色。」 「你想听我说什么?」珞泱笑盈盈地问他,「我说了,你便觉得我又在甜言蜜语,真是好难伺候。」 他想听她说什么? 心仿佛被破成两半,一半在凉凉地审视着,要窥探面前的小姑娘的真实目的,看透她的图谋,另一半却忍不住靠近对方,不管不顾,似乎要沉沦在甜蜜的笑容中。 珞泱回过身,在石桌侧坐下,拿起一块糕点兀自品尝,甜丝丝的。 少女的目光又落在他身上,浅浅的柔柔的,像和煦的曦光,又像晨间轻盈盈的风。 她仔细地注视他,说:「世子甚美,我只远远看着便很是喜爱。」 「郡主把我当作什么?」萧执在她对面坐下,倒了一杯凉茶,问:「你养的一盆花一只鸟?」 「世子错了。」珞泱眨着眼看他,微微笑着,「花鸟比你乖顺多了,世子一身刺,我可养不起。」 「知道一身刺还敢继续靠近?」萧执反问她。 「谁知道呢?」珞泱捧着脸,温声说:「有时候,驯服一只浑身是刺的小狼崽也很有意思不是吗?」 若叫旁人听说她的这番话怕是要大惊失色。 谁敢在萧执面前大言不惭说这些?可他本人闻言后却面色不改,只有眸光微微闪烁,仿佛对方说了一句很寻常的话。 萧执低眸看着桌面,少女洁白莹润的指尖正沾着茶水,在石桌面上轻轻划着名。 他看清了她在写自己的名字。 再平常不过的两个字,偏偏从她指尖下划出就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 她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次靠近的唿吸便能叫他心绪乱掉。 于是想要沉沦的那半心思便在此刻勐得占据了他的脑海。 夕阳的光晕打在少年长长的睫毛上,像一只翩跹的蝴蝶微微颤动,半掩着他浅淡的眼眸,在他眼睑投下纤细的倒影。 他沉默片刻后,开口,平静说了句,「那试试,小郡主。」 少年抬首,眸光直直的映向对面人的瞳孔,即便收敛了那丝孤寒也依旧锐利着,他仿佛想从双眸中透见对面小姑娘的真实目的,涌到唇边的字却与锐利的目光截然不同。 「驯服我。」 叫我饮鸩止渴甘之若饴,心甘情愿地为你所用。 -------------------- 作者有话要说: 新章节更新前本章评论区继续掉落红包,小天使们按个爪吧! 第十四章 春街细雨,雾色空濛。 山脚下的集市正热闹,雨丝细腻,沾衣未湿,小贩连蓑衣都未披一件,扯着嗓子叫卖着。 那茶馆中坐了位红衣姑娘,衣着华美,容貌娇俏,惹得来往行人频频驻足。 柴桑只是个小城,平日里怎能见到这等天仙一样的姑娘? 第24页 众人连远近闻名的豆腐西施都不看了,装模作样地往茶馆里钻。 老闆娘见自家茶馆的生意都被带动起来,欣喜得不行,殷勤地呈上免费的茶点,恨不得那姑娘一直坐在店里。 姑娘对众人的视线视若无睹,兀自饮着清茶。 茶叶是自山上採摘晾晒的,虽不名贵,却很新鲜,别有一番清新自然的滋味。 「小七。」珞泱放下茶盏,目光看向了远方的糖葫芦,轻轻感嘆一声:「见到它,我便想起了我幼时,二哥也于街巷中给我买过。」 绿枝配合着她,一起感嘆着,「是的,糖葫芦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蕴含着小姐美好的幼时记忆与深厚的兄妹情谊。」 小七放下刚买来的酥油饼,已经从一天前的茫然变成了瞬间意会,他生无可恋地点点头,双腿已经比脑子更熟练地迈向了卖糖葫芦的小贩。 他走后,珞泱半捧着脸,问绿枝:「小七会不会告诉萧执我这般能……这般贪恋口腹之慾?」 「不会的,小姐。」绿枝将酥油饼打开,递给珞泱,说:「小姐是仙女,仙女这怎么能叫贪恋口腹之慾呢?这叫体会异地风情,贴近民生。」 「你说的对。」珞泱肯定了她的说法,咬了一口酥脆的饼,口感酥松香脆,唇齿留香。 吃到一半,她又停顿一下,将另一块酥油饼放在了精緻的食盒中。 那食盒已经被装得满满当当。 珞泱将酥油饼妥帖地放好,合上了食盒,心中感概,她连品尝美食时都能想着萧执,属实是善良体贴。 「姑娘。」有一个穿着僕从样式衣服的人自细雨中走过来,弯着腰,恭恭敬敬地说:「打扰姑娘雅兴,我家主子想请姑娘喝一杯茶。」 她人都坐在茶馆了,还要请她喝茶?珞泱觉得,他家主子脑子似乎不甚好。 那僕从看见面前红衣少女一言难尽的目光,顿了一下,解释:「自然不是在这种简陋的小茶馆。」 他扫视一圈四下,说:「这小茶馆简陋平庸,茶水粗劣,人声沸杂,与姑娘不相配。」 那边的老闆娘正快活地在数着今日的进帐,闻言手中的算盘放了下来,愤然地瞪那僕从一眼。 这茶馆可是出自她相公的手笔,她那早亡的相公是个书生,要追求小楼听雨的意境,这茶馆便是由他们夫妻二人一同上山伐竹筑成。就连平日里用的水也是她从几里外挑来的清泉,味道清甜甘美,茶叶更是经过她一一筛选的良品,品过的客人没有不夸一句的。 这是哪来的人,这般没眼力见,竟将她的心血贬得一文不值? 他才简陋!他才平庸!他才粗劣! 老闆娘狠狠地用算盘拍了下桌面,唤来两个身强力壮的打杂小厮,便想将那人给扔出去。 谁知那姑娘起了身。 老闆娘停了下来。 她心中想,这姑娘看着便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这半日已经给她的茶馆添了许多生意,若听了那人的话,也嫌弃起她的茶馆了,要走她也不该阻拦,她应当先去准备份茶点送别她。 珞泱却没有走,她起身隔着细细的雨帘往外看。 外面停了一辆富丽的车驾,烨烨生辉,与这小城的长街格格不入。 世家贵族爱在车驾上刻以族徽彰显身份,这车驾虽未曾刻族徽,却刻了游龙的图案。 车驾上的人掀开了锦帘,他眉目凌厉,衣着精緻,手中正把玩着一串玉珠,笑着朝她看了一眼。 能出现在这儿的皇族还能有谁? 「唉。」珞泱嘆息一声。 想来这便是那被天子遣回封地的常王了,怪道萧执敢来浔阳,这位常王殿下的行事作风,看起来属实不像很聪明的样子。 她在这茶馆喝着茶,他却派人来跟她说这茶馆简陋平庸,这不是在说她眼光不好,品位不行? 这不是明晃晃地贬低她吗? 她做了十几年的优雅小仙女,还没有人在眼光品位上侮辱过她。 珞泱心中气着,面上却微微一笑,对僕从说:「我曾在金陵喝过一种茶,茶水是採集冬日梅蕊中的雪水,春日桃花瓣上的雨水,夏日初荷上的露珠与秋日丹桂上的霜冻所制,若是品尝不到它,那世间的茶对我而言都只是一个味道罢了,在这儿或是在别处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目光转向窗外的车驾,有点忧愁地说:「不知你的主子是何人,可能替我寻来这茶?」 僕从一时愣住,世上还有这等茶水? 若说能,这世间哪儿才能找来这种茶水?可若说不能,不是在这姑娘面前落了主子的形象吗? 寻不到茶水事小,落了主子的面子事大。 僕从斟酌一番,点了点头,说:「能的,姑娘,我家主子神通广大,别说这茶水了,便是您要天上的星星也能摘来!」 珞泱笑盈盈地与车驾内的人对视一眼,说:「那你家主子真厉害,我便等着,等他寻来这茶再去叨扰一番了。」 车驾内的萧成瞧着茶馆内容色动人的红衣少女,心里想着昨日与幕僚的一番策划。 听闻这小郡主很得谢家上下宠爱,谢家握有雁平几十万的兵权,权势正盛,还尚了长公主,也算是皇亲国戚,若是能叫她嫁给他…… 他同幕僚头一次对一位小姑娘仔仔细细地分析了一通。 谢家小郡主生在金陵,应是个柔弱温软的性子,不似长安的世家贵女那般强势,因此他们要徐徐图之,以细节打动之。 第25页 故此,既要向她表现出自己文雅体贴的一面,又要兼顾英勇正直的一面,左右兼顾,树立起自己完美无缺的形象。 萧成同幕僚连夜谋划,制定了个全面又完整的计划,从正侧面分别切入,定能叫谢家小郡主对他倾心不已。 瞧,谢家小郡主刚刚还对他笑了呢。 他胸有成竹,仿佛当日叫人刺杀谢莞的人不是他。 「殿下。」僕从自茶馆中出来,到车驾前垂首向他行了个礼。 萧成向他的身后望去,却不见那谢家小郡主,他有些恼怒,问他:「人呢,怎么没有带出来?」 僕从犹豫着,开口道:「那位姑娘说她想饮一种茶,是……」他仔细回忆了一番,说:「需得採集冬日梅蕊中的雪水,春日桃花瓣上的雨水,夏日初荷上的露珠与秋日丹桂上的霜冻所泡,等您寻到这样的茶,她再来拜会您。」 萧成越听越一头雾水。 他怎么不知道世上还有这般刁钻的茶? 这是人喝的东西?还一年四季都占了个遍! 萧成正要发怒,可又转念一想:他若真能寻来,岂不是说明他神通广大,又体贴细緻?那谢家小郡主岂不更得崇拜他一番? 这么想来,虽然途径略歪,但最终要达到的效果是一样的。 成大事者,应不惧过程的曲折。 于是他吩咐下去,既然谢家小郡主喜欢喝那种稀奇少见的茶,那便再趁机多寻几份,投她所好,讨她欢心便是。 * 常王的车驾刚走,小七便跑了回来,他将两串糖葫芦递给珞泱,侧头看向远去的那辆车驾。 车驾华美,在长街细雨中光彩夺目,他不可能不注意。 「郡主,那是何人的车驾?」小七关切地问,他奉世子的命令留下来保护珞泱,对四下一切都很警觉。 珞泱闻言思忖一番,若说那是他主子的对头,岂不是抬举了常王? 不可,萧执虽丢下了她,但罪不至此。 于是她温雅地笑着,说:「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路人罢了。」 珞泱照例将一串糖葫芦塞入食盒,自己拿着另一串,轻轻咬了一口。 噫,好酸。 但是吐出来浪费食物不是仙女所为,于是她勉强咽下,又将食盒里的一串取出来,递给小七,说:「小七,你累了半天,歇会儿吧,这个给你。」 既然小七对他的主子那么忠心,想来为他吃点苦也是可以的吧!何况这也不苦,只是酸罢了。 小七受宠若惊地接过,惊诧着,郡主竟然还会想着他?还把糖葫芦分他一串?这是什么人美心善的小仙女! 他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自幼在宫中长大,对这些民间美食好奇得很,便也尝了一口。 似乎有点不对。 小七下意识地抬头看看珞泱,发现对方正优雅地品着茶,感受到了视线后抬眸对他温和一笑。 必然是这串糖葫芦的问题! 小七瞬间笃定起来。 新宸郡主这般善良怎么会害他呢?她肯定毫不知情,必然是那奸诈的小贩将酸果子混入其中! 可即使再酸他也要装作很好吃的样子,不能让郡主伤心失望啊。 于是两人心怀鬼胎,各自捧着一串酸酸的糖葫芦,画面莫名和谐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常王:攻略郡主攻略郡主 珞泱:好蠢,莫要挨我。 第十五章 长街尽头有人打马而来,细雨未能沾湿少年黑色的劲装,却带来了一身湿润的清新气息。 珞泱抬首,恰巧与不远处马背上的少年目光相撞。 他乌黑的眸子,隔着雨帘仿佛也染上一丝湿润,流转着美玉一般的光泽,幽凉透澈。 小七也瞧见了自家主子,开心地向他招了招手。 珞泱淡定地将手中的酥油饼与糖葫芦悄无声息地转移到绿枝的手中,认真地劝诫她,「绿枝,不要吃了,我们该去找落脚的客栈了。」 绿枝:「……是的小姐。」 「姑娘要寻客栈?」老闆娘刚备好一份茶叶与点心,打算送给珞泱做谢礼,过来时恰巧听到一句。 她热情地笑着,将准备的谢礼送给珞泱,说:「这小雨天不好赶路,附近的客栈想必都要满了,巧了我与那同福客栈的掌柜认识,可替你们去要几间上房。」 「好呀,求之不得了,谢谢姐姐,您这么善良,难怪茶馆的生意都这么好呢。」珞泱收下她的赠礼,温顺地笑了。 老闆娘心中一阵愉悦,嗨呀,她都三四十了,这小姑娘怎么还叫她姐姐!这多不好意思呀。 不过这小姑娘又有礼貌又好看,还这般有眼光,真是叫她喜欢,她按耐着心中的喜爱之情,吩咐了小厮去同福客栈知会那儿的掌柜。 老闆娘脸上的笑还未收起,转身便见着外面有位一袭黑衣的少年翻身下马,走入茶馆之中。 那少年腰间配着剑,容色极盛,若是平日里,这样好看的小郎君怕是要招惹许多小姑娘家的喜欢,可他周身孤冷,生生叫人退却半步,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老闆娘平日胆子不小,今日见到这人竟不由生出畏惧之意,她看着那少年走向那位姑娘的桌前,心里有些为姑娘担忧。 却不料小姑娘面色不改,反倒露出几丝真挚的笑意,一双眸子干净明亮,看着走来的少年。 第26页 珞泱将桌上摆放许久的食盒递给萧执,声音清清脆脆的,悦耳极了,「萧执,你回来啦。」 她温顺乖巧地站在那儿,身后灯火一片暖色,将她的眉眼衬得温暖又动人。 萧执幽寒的眸光突然微动,心底有一丝情绪润物细无声般流淌出。 珞泱自顾自地将食盒摆在他面前,打开它,说:「虽然你为了见尹相那老头把我丢在这儿不管不顾,如此令人髮指,可我是不会与你计较的。」 毕竟她是一位如此善解人意,宽和大方的小仙女。 她不仅原谅了他那么恶劣的行为,甚至还以德报怨,替他搜寻了一份柴桑的当地美食。 萧执看着食盒中琳琅满目的食物,沉默半晌,看向了小七。 小七迅速将手中的半串糖葫芦藏于身后。 珞泱同情地看了小七一眼。 萧执这么快就发现本属于他的糖葫芦被小七吃了吗? 唉,小七抱着一串酸果子都能感动满足成那个样子,这孩子属实不容易,平日里萧执待他该是多严苛呀,于是珞泱好心地说:「小七也不容易的,他就那一串糖葫芦,我见他喜欢得很,就不要计较了吧。」 小七拿着糖葫芦的手微微颤抖。 不,他好想主子能计较一番啊。 最好是生气地夺过,将它丢出去餵狗!太酸了,这无良小贩是从哪儿寻来这么酸的果子的?他都有这种精神了,何必要屈才卖糖葫芦! 「明日安石道人回书院。」萧执没有理会小七充满希冀与迫切的目光,淡声说道。 「哦?」珞泱眨了眨眼,问:「想要我给你们当说客?」 她凑过来,狡黠地笑一声,「没问题呀,萧世子,那你闭上眼睛。」 珞泱猜都不必猜萧执肯定不会配合,于是她不等他反应过来,直接上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少年的睫毛扫过手心,有点痒痒的。 她从绿枝手中拿过自己那串酸酸的糖葫芦,将它送至少年的唇边,说:「世子,吃了它我便给你们做说客,你也知道,安石道人入仕,动的是我们世家的利益,对我而言,这属实不是一比划算的买卖呀。」 少女温暖柔软的手覆盖在他眼上,在黑暗中味觉也清晰起来,有甜丝丝的味道钻入口中,萧执不由自主地低头咬了一下。 酸得很。 他一下子就明了了小姑娘的坏心思,却还是闭着眼睛在黑暗中将那枚又酸又涩的果子吃完。 然后拉下她覆盖在他眼眸上的手,看见她惊讶的表情,眸光晦暗,反问她:「满意了吗,郡主?」 珞泱仔仔细细地端详他的神色,确认出没有半丝变化后,失望地看着他。 萧执对她的反应仿佛视若无睹,轻轻笑了一声,问:「郡主想看到什么?」 「我想欺负你……欺负你不懂民间滋味,所以带你一起体味民俗。」珞泱镇定地改了话语,说道。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抬眸真切地看着他,「这不是普通的糖葫芦,它蕴含着我美好的幼时记忆,我想向世子分享它,世子感受到它的美好了吗?」 又酸又涩,好生美好。 萧执垂眸看向小七藏在身后半露出的糖葫芦,平静地问:「美好的幼时记忆?和小七也分享了一下?」 珞泱转头偷偷瞪了小七一眼,藏个糖葫芦都藏不住,还当什么影卫? 小七震惊地感受着郡主向她投来的气愤目光。 仿佛有点不太对…… 郡主似乎知道那果子是酸的?郡主不是特意赠予他的吗?郡主怎么还瞪他? 他的一颗心在震惊中啪叽一声碎作两半。 而另一边的老闆娘耳尖地听到了世子郡主这类词彙,心中暗惊。 怪道这两人瞧起来周身气度不凡,她原以为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谁知竟是世家贵族!她不由庆幸起没有得罪他们。 大周的世家权重,早年常有欺压百姓,横行霸道的恶行,百姓对世家的畏惧根深蒂固。 方才派出的小厮已经回来,老闆娘将人拉过来,特意嘱咐他定要恭敬有礼,小厮有些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 珞泱几人在小厮的引领下出了茶馆,她心中想起这位老闆娘对她很是关照,一直往他们这桌送点心添茶,便回过身,笑着对她说:「姐姐,我们走啦,若得机会下次再来拜会。」 哎哟我的祖宗快别这么叫了,老闆娘心中吶喊,神色纠结又痛苦,她怎么担得起她的一声姐姐?若刚刚听到这小姑娘唤她一声姐姐,她心中还是愉悦的,现在便是惊恐万分。 她的书生相公是寒门出身,当年便是因为得罪了世家子弟屡次落榜,文章策论还被世家子弟改成了自己的名字,终不得志,最后在这小城中郁郁而终。她心中有明镜,不至于以此来迁怒否定大周所有的世家贵族的品行,可心中到底畏惧着。 等目送几人离开后,老闆娘捂着紧张的心口,经过他们的桌位旁,发现茶盏下正压了几张银票。 面额不大,是小城常见的份额,也不会引起他人觊觎。 她明明让小厮说了那些点心是送他们的呀,怎么还留银钱呢? 甚至还考虑到了她的情况,没有留那种小城用不出去的大额银票。 她心里莫名欣慰起来,那点畏惧也渐渐卸了下去,对小姑娘多添了一丝喜爱,她不能对世家抱有偏见,谁说世家贵女们都是高傲娇蛮的?她这次遇到的小姑娘,这般体贴细心,温和有礼,简直是位小仙女! 第27页 —— 王涣之带着他的一群护卫先行去了柴桑书院投奔郑子逸,珞泱便只要了三间客房。 晚上卢叔带回了安石道人的书信,他们在信中约好第二日于书院中见面。 次日,天色初霁,山间薄雾瀰漫。 因为要去书院拜会安石道人,珞泱难得换了一身清新淡雅的白衣,几人先于书院的一处亭台下同尹相会了面。 尹相看见珞泱,脸上一副见鬼的表情。 谢家这位小祖宗怎么在这儿?谁把她请来了? 大周的四大世家之间,虽然表面和和气气,甚至多有姻亲来往,其实内心里早便互看不爽了。 尤其是谢家!本来大家都是一样的地位,结果谢家突然尚了位嫡长公主,地位上把他们远远甩在了后面,他们老早就开始盘算起怎么偷偷给谢家使点小绊子,将它给拽回大家的平衡线上了。 因此,尹相作为尹家的当家人,坚定地履行了一下当家人的职责,他背着手,将珞泱从上到下地打量一遍,在心里又暗戳戳将人由内到外挑剔了一番。 这新宸郡主一看便是娇生惯养的模样,不如他家妙芙淑德懂事,端庄克礼,勤俭节约。 真好,小辈如此,谢家要完。 珞泱自然察觉到了这老儿嫌弃的视线。 他嫌弃她? 她都没有嫌弃尹相这老头年纪大了一脸褶皱老爱板着脸脾气怪脑子不好,他竟然先嫌弃她? 珞泱气愤地瞪回去,尹相的视线一时没来得及收回,恰好与她愤然的目光撞上。 他摸了摸鬍子。 被发现了又有什么尴尬呢?像他们这样的老臣早便修炼出一副金刚不破的脸皮了,他安然地收回视线,挤出和蔼的笑容,说:「这位便是新宸郡主吧,老夫听凝儿提及过,她常夸郡主聪颖率真,蕙质兰心。」 好虚伪,萧凝只会夸她衣服真好看首饰真漂亮。 真可惜,老辈如此,尹家要完。 不过珞泱还是勉强地点了点头,敷衍他,「她说的很对。」 尹相:……这话不是很好接。 萧执察觉出尹相对珞泱一副刻薄挑剔的态度,他看了对方一眼,漫不经心地开口,「安石道人听闻郡主前来拜会,从在外游学途中赶了回来。」 所以他今日能进了柴桑书院,破了那条士族勿进的规矩,是託了珞泱的福。 尹相听见萧执的话,瞬时也想到了这点,是了,他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为难一个谢家小辈算什么呢?何况人家还顺手帮了他。尹相金刚不破的脸皮有些微微燥热,他收敛了目光中的那丝挑剔,朝珞泱更加和蔼亲切地笑了笑。 珞泱被他笑得浑身发毛,天吶,这老儿笑成这样,如此笑里藏刀,可别是想暗杀她吧? 好可怕。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01 09:51:00~2020-12-02 19:2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临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章 尹相轻咳了一声,说:「萧世子,经过我们昨日的一番商讨,我觉得我们意见有所相左,故此,还是分别去拜会安石道人为好。」 他昨日仔细思忖了一番,他虽是丞相,可更是尹家家主,若是寻常小世家得了这个差事,定会藉机攀附安石道人,扩充自己的势力。 但尹家的地位已经很高,不必以此来宣扬自己的名声,安石道人身后站着是大周的寒门读书人,若是他进了太学做了五经博士,必会提携寒门的学生,到时候分走了世家的一杯羹,于他得不偿失。 所以他决定此行便只做做样子,他才不去当说客呢,反正连先帝都未能请得动安石道人,他无功而返,也不为过。 奈何承和帝有先见之明,早就猜到了他的心思,把萧执给一起派来了! 不妥,若是叫萧执看见他敷衍搪塞,必会向天子打小报告! 尹相沉思熟虑,转动了许多未用的脑子,坚定了要与萧执分开拜访安石道人的说法。 萧执没有反驳,他知道承和帝早便料到了尹相会有这种想法,因此也并未对他寄以什么厚望,天子派尹相前来,借的是他丞相的身份,是为了给安石道人面子,向大周的寒门书生表明自己的立场,至于尹相,做个吉祥物便可。 谁会管他有何想法? 因此萧执懒懒地瞥他一眼,同意了他的建议。 尹相的目的达成一半,满意地带着小厮先行去拜访安石道人,在转角处,偷偷将拜礼中那几张珍稀的字画与名贵的墨宝拿出,藏进罕有人至的假山石缝中,叮嘱小厮,一会儿出来后务必记得取走。 拜礼太名贵了,万一投了安石道人的喜好,叫他心动了可不成。 小厮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丞相面不改色地做完这一套动作,神色有点复杂,赶紧先答允了下来,心中却暗道:丞相连备好的拜礼都要偷偷减半,如此抠……勤俭节约,莫非宫里的尹贵妃失宠了?听闻宫中最近是来了位岚夫人…… 难道尹家要完? —— 「尹家要完。」珞泱在凉亭下嘆息一声,抬头对萧执说:「这老头没指望的,瞎子都能看出他的意图。」 萧执早已经知晓,因此面容冷静,说:「本也没有指望他。」 第28页 「但你可以指望我。」珞泱捧着脸,看着对面少年的眼眸,温柔地笑着,说:「世子,你对安石道人知道多少?」 她生了一双含情眸,注视别人的时候总容易叫人心神意乱。 萧执侧眸躲开她的视线,看着亭外正娇艷盛放的一株海棠,花瓣肆意舒展,如胭粉般点缀在眼前,成了一抹动人春色。 他回答:「安石道人姓白名止,祖籍难以追溯,身份成谜,声名起于宣永年间,各行多有涉猎,尤其于政事上见解独特,多次献计化解大周的危难,他的书作引世人追捧,自己却隐世不出,不过,他教出了两位寒门卿相。」 「他的书文政论虽离经叛道,却针针见血。」萧执沉吟着补充一句。 珞泱点了点头,说:「安石道人的想法很新奇,与我们,与大周的所有人似乎都不同,且他善玄学,懂得趋利避害,他不入仕,定是算出了仕途兇险。」 「以他的才华,若入仕,便会改变大周当下的局势,他虽名声已显,可却配不上他的才华,他不应甘愿止步于此,他在避讳着什么?」萧执一语道出关键之处。 珞泱再次点了点头。 心中感概,不愧是陵琅的转世,果然还是和萧执这样的人说话令人舒适,不像尹相,不像常王,一个比一个蠢,真是叫人担忧大周的未来。 其实珞泱心里一直有个猜想,有些想说,却又怕吓到萧执,她心中有些忧愁,毕竟怪力乱神之事只有她经歷过呀。 真怕一说出来萧执会认为她疯了。 萧执一眼看出了对面少女眉间的欲言又止,「想说什么说便是。」 得了他的话,珞泱便靠过来,屏了唿吸,悄悄地说:「我觉得安石道人不像是我们这儿的人。」 或许和她一样,也曾得以重生,毕竟当年安石道人一下子就猜出了她的小秘密,没有半点惊诧,如此习以为常的模样,虽然能以他通卜算玄学之术来解释,但他那些新奇惊艷远超当世人的策论书文又作何解释? 珞泱试图以平和的语言描述她的猜测,「就是我上次和你说过呀,或许有的人死后,老天可怜她,叫她带着前世的记忆转世重生了呢?」 「转世重生并不会让人的才华智力增长。」萧执轻轻瞥了她一眼。 …… 有点被内涵到。 珞泱心中不满,气鼓鼓地说:「那也可以往前转世重生呀!若他来自百年以后呢?百年后的人才华智力总该比现在的人强吧。」 说完便忿忿地盯着萧执,表达自己的愤怒。 萧执虽不明白小郡主为何突然便气愤起来,却一下子抓住了她话语中的重点之处。 数百年以后的人才华智慧会不会比现在的人强犹不可知,但是他们对这个年代的命途却一定很清楚。 世间灵异之事不计其数,若真如小郡主所猜测…… 他突然便明了安石道人为何对仕途一直避之,为何几次献计都能化解了大周的危难,策论亦是针针见血。 如此荒缪的猜想,却完整地解释了一切。 可这般怪力乱神的说法,到底是荒诞了些。 他眼眸微沉,瞧着眼前的小姑娘还在气鼓鼓地瞪着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似乎这样便能平息她的忿然。 直到指尖碰到她发间冰凉的步摇他才突然意识在自己在做什么,倏忽地收回手,生平头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珞泱愣愣地看着他。 他刚刚摸她头髮的动作,甚至神色都像极了上辈子的陵琅。 心中的情愫如此绵密又空茫,她回过神,闷闷地说:「世子你这是在哄我吗?」 「我可不是这么轻易便能哄得了的,你要去山脚的集市上,给我买六块酥油饼。」 片刻后,珞泱又补充一句,「自然,我是同情卖酥油饼的小贩生意不好,想替他缓解生意上的压力。」 萧执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他只是否定了她说的转世会增长智慧这一说法,怎么会让小郡主气成这样? 或许下次否定她的说法时应当委婉一些,萧执这样想着,却又觉得小郡主生气的样子很是可爱。 「想要吃什么让小七去买便是了。」他回答她。 「可我想使唤世子。」珞泱眨了眨眼,说:「我想要世子去山脚的集市上为我买六块酥油饼。」 小姑娘心中又生了坏心思,连生气也忘了,说:「我就是想看世子常年拿剑的手为我拿酥油饼是什么样子。」 萧执目光微动,长久地注视着她,沉默半晌,轻声说:「好。」 「莞儿!」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凉亭外响起,人还未出现,声音已经传来。 珞泱抬眸看去,不出所料的见到了自己久违的小弟郑子逸。 他与在金陵时一副纨绔的模样又不相同了,装模作样地换了一身蓝色长袍,玉冠换做了缁布冠,一副书生的模样。 手中甚至还捧着一堆书画墨宝。 珞泱嫌弃地看着他,换上了书生的服饰还不够,还抱着这么多的书画墨宝,太虚伪了。 都是一起逃过课气走过夫子的人,一见面捧着书装好学的模样给谁看呢? 郑子逸察觉到了来自大哥嫌弃的目光,瞬间意会,他委屈地解释:「这不是我的。」 他将怀中的书画墨宝放下,又得意起来,说:「这是我路过假山,在石缝中捡的!」 第29页 郑子逸虽跟随安石道人学的是卜算玄学,但在柴桑书院几个月,已经耳濡目染,他一脸激动地向她展示着:「瞧瞧,这是前朝甘禄之的画,他的画价值千金!还有这个,是顾河的书法真迹,举世难求!更别说这些珍贵的墨宝了,这书院里明明都是寒门学生,谁藏了这么多稀世珍宝在那假山石缝中?」 「莞儿,莫非老天见我们书院的学子刻苦,要天降横财?」 萧执瞥了他一眼,眸中情绪难辨,声调微冷,「不可直唿郡主名讳。」 郑子逸这才发现珞泱对面坐了位黑衣少年,他一身气质清隽孤冷,目光正朝他看来,仿佛淬了几丝寒意。 郑子逸瞬间怂了下去,虽然不习惯但还是乖乖改口,唤了一声郡主。 珞泱没有在意,她看着那堆名贵的字画,沉默了片刻,扭头问萧执,「上个月长安城那场拍卖中的甘禄之画作,可是被尹家得了去?」 萧执微微点头,说:「是。」 珞泱瞬间明了,眸子流转着,轻轻地抚摸一下这堆名贵的书画墨宝,笑得十分温和,她对郑子逸说:「是的,没有人藏,这就是天降横财,一定是老天见寒门学子求学不易,既然降在了柴桑书院,便拿去变卖了,改善一下大家的生活吧。」 唉,如此为寒门学子们考虑,今天的她也依旧这般善良呢。 第十七章 萧执要去拜访安石道人,珞泱并不打算跟着,天子突然要请安石道人入仕必有原因,她没有窥探天子秘密的习惯,何况她是谢家的人,于情于理都该避讳着,不能叫萧执为难。 郑子逸将那堆书画墨宝在书院的管事处登记上,确保不是学子与夫子们的东西后,决定拿去变卖,珞泱对这种让尹相不痛快之事乐此不疲,便跟随着,一路观赏着柴桑书院的景色。 常王为了投天子的喜爱,在这书院上花了重金。书院建于山腰一处平坦广阔之地,比寻常书院大气了不知多少,现在正是春光明媚的时候,移步间花木交错,流水潺潺。 出了管事处迎面撞见一位女子,那女子容貌艷丽,眉心有一处桃花形状的胭粉色印记,却不似寻常的花钿,偏她她又穿了一身平淡的素衣,将半身艷色压下一半。 珞泱有些好奇,看向郑子逸。 郑子逸立马明白,附耳过来,小声地说:「那便是之前在画清阁赎了身的桃夭。」 珞泱闻言难得多打量了那名女子一会儿。 清倌赎身不罕见,但赎了身的清倌大多是为了嫁娶,桃夭还是大周头一个为了求学而赎身的清倌。 她曾听闻桃夭赎身后前往柴桑书院求学,安石道人起初并不愿意收下她,她便于书院前站了一天一夜,次日书院前的那株桃花竟在寒冬中悉数绽放。 安石道人惊异不已,于是收下了她。 从此以后街巷中嘲讽桃夭不自量力的声音少了,看轻她人的少了,反而多了些称赞之音。 可珞泱知道安石道人并不是个会因身份看轻别人的人,他思想向来开阔,视众生平等,怕是在他眼中,当今天子与街头乞丐身份也无甚不同。 不然,他不会如此致力于提携大周的寒门。 那么这冬日桃花盛放之事,定然是出自他自己手笔,他想藉此替桃夭洗脱世人的偏见?看来这位桃夭姑娘,很得他的欣赏。 珞泱心中有了打算。 桃夭迎面而来,与他们碰面时微微颔首,不卑不亢,一身的书卷之气,叫人察觉不出半丝染过风尘的痕迹。 珞泱对郑子逸嘆息一声,眉间流露出一丝忧愁,说:「也不知柴桑的拍卖行在哪儿?这些东西拿去当铺变卖定然不划算。」 「我知道……」郑子逸试图开口。 珞泱转头偷偷瞪了他一眼。 郑子逸立马熟练流利地改口:「我知道个鬼,我自然是不知道的,柴桑的拍卖行究竟在哪儿呢?」 「桃夭姑娘。」珞泱叫住从身侧经过的女子。 桃夭有些疑惑,转头看着她。 眼前的姑娘穿着精緻华美的红色袄裙,容色娇美,一身的世家贵女气派,她不曾见过。 珞泱弯着眼眸笑了一下,满脸真挚地看着她,温柔地说:「桃夭姑娘这么好看,见识肯定也很广,我初来乍到,不知道此地的拍卖行在何处,可能得姑娘相助?感激不尽,定当重谢。」 桃夭微微一笑,端详了珞泱片刻,声音清婉,说:「姑娘不是书院的人,那应该是白止先生的客人,既是客人,自当以礼相待,无所不从,何敢谈谢?」 她一眼便看出这位姑娘应当有话要说,不止是带路那么简单,可她与这位姑娘素昧平生,有何话要说?桃夭心中有些疑惑,又见对方很是善意,语气也温温软软的,没有半点架子,叫人难以拒绝,她本也不是会为难别人的性子,便答应了下来。 * 春色浓郁,薄烟轻起。 此时柴桑某个富丽的府邸上,幕僚刚听完了手下的汇报,他执着羽毛扇微微抚动几下,狐狸一样精明的目光一转,转头望向座上的人。 幕僚从容一笑,胸有成竹地说:「殿下,新宸郡主往柴桑的拍卖行去了。」 座前正在作画的锦衣男子笔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幕僚。 幕僚姓纪,排行第三,单名一个炜字,原本不是很得常王重视,也只是一般般的足智多谋,奈何同行衬托,生生叫他一步步爬了上来。 第30页 真是感谢岑先生为殿下谋划的那个燕南关刺杀新宸郡主大计呀!若不是这个馊主意,让殿下损失了大量心腹死士,他也不会这么快被抬上来。 纪三不疾不徐地踱过来,先俯身向萧成打了个辑,脑中开始快速转动,迅速转出一个好主意。 他摸了摸彰显自己智慧的山羊鬍,说:「殿下昨日说,新宸郡主喜欢品世间罕见的茶?依纪某之见,不如将这茶放入拍卖行的拍品之中,再安排好抬价的人手。郡主轻装出游,手上银钱必然不够,此时,便由殿下将这茶拍下,再亲自送至郡主的厢间,而且,无论拍出什么价,茶与银钱都是殿下的,于我们损失不大。」 诚然,他们对于资金不是很充足这个悲伤的事实已经达成了避而不谈的默契。王府的小金库在常王几番大计的挥霍下,已经快要见底。 更悲伤的是,浔阳这个偏僻的郡,捞了几年也没能捞到一滴油水,还是京官有钱哪。 因此,为了能回长安,自家殿下出卖一下美色也无甚要紧。 纪三坚定了要回长安的信念,继续说道:「女子都喜欢别人为自己一掷千金的感觉,郡主也不会例外,她必然十分惊喜,还会感激殿下,殿下再令小厮将这茶拿去烹煮,与郡主对饮,一面夸茶,一面夸人,双管齐下,郡主定然又会觉得殿下温柔细緻,且与她志趣相投。」 他将脑中的主意说完,满意地笑着,等待萧成的回应。 萧成沉思着,说:「那这茶,便成了我与郡主下次相见的媒介,此后便可借品新茶之名头,接着请郡主相见,此主意甚好!」 于是二人相视一笑,心中都十分满意,随即派人准备下去。 —— 郑子逸将珍稀的书画墨宝送去拍卖行的库房中登记时,那堆稀罕的书画叫行中伙计生生瞪大了眼,赶紧请出了店铺的掌柜,一同商议起价。 有眼色的小厮已经备好了楼上的一间厢房请珞泱与桃夭先行上座,厢房内摆放着精緻的桌案与软垫,燃着清淡的安息香,对楼下一览无余,素来是给达官贵人准备的。 「桃夭姐姐。」珞泱回头沖她笑笑,「既然来了不如一起看看?」 刚刚还叫姑娘,有事相商后转口便叫姐姐,这小姑娘真是生了张惯会甜言蜜语,哄人开心的嘴。 桃夭掩面一笑,说:「姑娘费心叫我前来,可是有事相商?」 真好,又是一个聪明人,想来大周还有救。 两人在小厮的带领下于厢房落座,珞泱目光游移了一会儿,问她:「桃夭姐姐为什么会来柴桑书院呢?」 桃夭顿了一下,回答:「若我说,我将来会入仕,我想成为一位女官,姑娘信吗?」 大周民风开放,女子地位并不低,自然也设有专门为女子准备的官职,女官的地位虽有限,却很是风光,可做了女官的大多都是世家贵族的女子,还不曾有寒门女子做过女官。 从清倌到书院学子,再到女官,桃夭走的路仿佛一直叫世人惊奇不已。 桃夭自己却并不觉得夸张,她眼睛亮亮的,看着珞泱,「白止先生说,我会成为大周留名青史的女官,姑娘会相信吗?」 安石道人说的话,谁敢不信,他的卜算之术一向精准,便说是言灵也不为过。 珞泱收起思绪,点了点头,说:「可姐姐身处寒门,仕途之路并不好走,纵使真如白止先生所言,过程也一定十分兇险。」她微微一笑,眸中露出一丝狡黠的情绪,「桃夭姐姐,仕途一个人走总归艰难,不如带上一个人,再由那个人带上一群人?」 「你也是前来请白止先生入仕的?」桃夭闻言有些惊讶,她犹豫着说:「可先生若想入仕早该入了,他隐世多年,分明是没有这个心思。」 「现在不一样了。」珞泱灵动的眸子闪烁着,温声说:「当今天子与先帝不同,先帝看重世家,当今的天子却一直在提携寒门,可他一个人如何对抗大周盘横多年的世家?此番天子派遣尹相来请白止先生,先生必然有些意动,他五十多岁了,再不入仕,都要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姐姐,先生当初让你来书院必有他的动机,现在,你也可以成为他入仕的动机。」 桃夭轻轻叩着桌面,思忖着对面少女的话,她说的很对,白止先生入仕,天子必然能得到一大笔助力,寒门会渐渐崛起,直到能与世家分庭抗礼。 而世家与寒门分庭抗礼的大周,正是他们这群人梦寐以求的天下。 半晌后,她点了头,说:「我明白了姑娘的意思,自当竭力一试。」 她又端详了一会儿珞泱,轻轻笑了,「姑娘的衣服真好看,我以前也想穿这样漂亮的衣服呢。」 「姑娘应当是世家贵女吧,就不曾想过寒门势起,会威胁到自家的地位?」 「盈满则亏,世家地位已经够了,何况,我养了一只小狼,天子总想把他一个人推上去抵挡这些暴风狂雪,叫我心疼得很,我不敢把躲在后面的天子拉出来,只好将先生和桃夭姐姐一起拉下水了。」珞泱捧着脸,对她弯眸一笑。 桃夭自然猜到她指的是一个人,她轻轻摩挲着腰上的那半块玉玦,心中也油然升出了一丝情绪,随即便又消散了。 她从前是有个未婚夫的,她那时还很喜欢他呢。 「真真是天降横财!」郑子逸从楼下奔来,声音高亢,又想起桃夭还在这儿,瞬间收敛了几分,用拳头砸着手,激动地说:「我们的那几样书画墨宝一上,直接抢了其他几件物品的名额。」 第31页 「郑子逸。」珞泱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在浔阳这几个月苦了你了。」 真是可怜,堂堂金陵首富家的小公子,竟然为了这点钱财激动发疯。 …… 等半杯茶的时间结束,拍卖会便开始了,楼下的拍卖师敲响了铜锣,惹得大堂之下的人瞬间沸腾起来。 那些拍品珞泱并不感兴趣,她只想看尹相的那几件宝贝变成银钱的样子,一想到尹相对着空荡荡的石缝吹鬍子瞪眼的模样,她便很是快乐。 珞泱百无聊赖地撑着脸,等着那几件书画墨宝上场。 「姑娘。」从侧面的厢房中冒出一个脑袋,那侍从脸上堆着笑,一脸的谄媚,「又见面了。」 天吶,是昨天在茶馆中遇到的那个没眼色侍从。 珞泱先迅速抬眸认真看了拍卖行的四下,确认这里的陈设足够华美精緻,品位的确不俗,然后,毫无犹豫地关上了包厢的门。 那边的萧成刚扶好玉冠,端整了衣襟,面前的门扉便勐得扇起凉风,紧紧阖上,「啪」地一声,仿佛打在他的脸上。他沉默了一下,忍住了,轻轻叩响了珞泱厢房的门。 成大事者,应不惧过程的艰险。 第十八章 「在下与姑娘真是有缘,竟能在这拍卖行中碰面,连座位也比邻。」 萧成坚定执着地敲了半晌门后,终于被放了进来。 缘分自然是人为的缘分,但是不重要,只要能将谢家小郡主骗到,他们的目的就能达成。 萧成面如春风,和煦地笑着,心里已经打算好,谢家上下如此宠爱这小郡主,等他同她成婚后,必然不会让他们回浔阳,到时候长公主一出面,父皇再有一万个理由也只能让他留在长安。 能回到长安,又能得到谢家这么大的助力,如此一举两得,真是妙极!他心中这样想着,看着珞泱的目光都憧憬起来,仿佛在看一块发光的金子。 楼下的拍卖进行到了一半,终于出现了郑子逸拿来的那一堆书画墨宝。 拍卖师敲响铜锣,高亢地介绍道:「下面要拍的,是前朝大画家甘禄之的名画——《游春图》,此画线条细腻圆润,用色浓丽,甘禄之的画作稀少难得,流传下来的更只有寥寥几幅,诸位可莫要错过!」 珞泱听到后兴致勃勃地向楼下看去。 一旁的萧成见她突然来了兴致,问:「姑娘喜欢甘禄之的画?」 喜欢倒算不上喜欢,可是它即将变成一大笔银子,没有人会不喜欢银子,于是珞泱点了点头,说:「很是喜欢。」 此刻虽没有幕僚在身边出谋划策,但萧成与纪三一起谋划久了,已经深深地掌握了精髓,甚至学会了自己拓展一番,于是他微微一笑,说:「我也很欣赏甘禄之的画作,他画风独具一格,清新明丽,我仰慕已久,原来姑娘也喜欢,知音难得,那今日这《游春图》在下定要拍下,赠予姑娘。」 珞泱沉默了一会儿,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了萧成一会儿,随即灵光一闪,笑盈盈地点了点头,说:「这怎么敢收?公子喜欢便拍下,我不敢抢公子所爱,能观摩一二已经够了。」 常王不会无事对她献殷勤,他定是想借她结交谢家,那可不行,常王与萧执对立,她怎么会让他借自己家的势来打压萧执呢? 不过,送上来的冤大头不宰属实对不起他多次对萧执放的冷箭,尤其是上次燕南关的刺杀。 珞泱长久地注视着他,仿佛在注视一堆闪闪发光的银两。 而萧成听了她的话,想到了以后可用这张画作为名头邀新宸郡主见面,毕竟总以茶相邀始终不长久,心中也有了主意。 他抬起了自己的牌子,对一旁伺候的拍卖行小厮报出了价,「三百两。」 「七号客人出价三百两!」 小厮高亢地喊了一声。 大堂之中寂静了一会儿,堂下早已安插好的手下们面面相觑,七号,不正是殿下的牌子吗?任务来了,该抬价了! 是殿下要为郡主一掷千金的时候了! 于是堂下众人开始热切积极地接连加价,一直加到了两千两。 萧成的面色有些挂不住了。 一张画罢了,它再名贵也不值得这么多人抢啊?柴桑不是一个小城吗?这群人拍下了他们看得懂吗?欣赏得来这其间韵味吗? 平日也没见他们这般攀弄风雅。 萧成心中恼怒,想到日渐消瘦的王府小金库,几度想放弃,偏偏边上的小郡主眉眼盈盈,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他咬咬牙。 成大事者,当视钱财为身外之物。 他直接叫到了四千两。 此时堂下的手下们小声探讨了一番,都四千两了,该够了吧。于是众人达成了一致,觉得他们此番任务做得十分妥帖到位,是时候收手了。 他们真是给足了自家殿下面子! 殿下有他们这群贴心细緻的手下一路追随着,从长安到浔阳不离不弃,该有多欣慰呀! 随后便有小厮将拍得的《游春图》呈给萧成,虽然折损了不少银子,但东西好歹是拿到了。 萧成瞧着小郡主对着他眼眸亮晶晶的模样,心中很是满足,正打算在她面前地品鑑一下这副画,来展示自己的博学多才,品味高雅。 珞泱便将视线转向了楼下,满眼憧憬地看着新上的那件拍卖物品,惊嘆地说:「这竟是顾河大学士的真迹,可真是举世难求,这小小的柴桑,竟藏着这么多稀世书画!」 第32页 萧成: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柴桑这个小拍卖行有这么多名家书画! 「公子。」珞泱转眸期待地问他:「您觉得顾河学士的字如何?」 萧成露出一丝勉强的笑,说:「甚有风骨,独成一家,在下也……也很是欣赏。」 「真是太有缘分了。」珞泱惊喜地感嘆一声,温声说:「我也很是喜欢他的字,顾河学士的真迹亦十分难求,公子这样欣赏,切莫错过呀。」 「自当拿下。」萧成捏紧了杯盏,沖珞泱微微一笑。 可他刚叫完价后,大堂上的人又开始接连加起价来。 这次生生叫他加到了六千两! 珞泱支着脸,轻声感嘆:「看来顾河学士的真迹很受大家的喜爱呢。」 萧成暗自咬紧了牙,艰难地笑笑,说:「那是当然,姑娘的眼光也十分好。」 尽挑贵的喜欢。 接连又上了两件墨宝,皆是尹相的那堆宝贝里的,萧成顶着珞泱灼灼的视线再次咬牙将它们拍下,堂下安插的手下们终于开始疑惑起来。 他们小声交谈了一番。 「殿下怎么拍了这么多,不是说只有茶露吗?」 「必然是觉得一件不够,多来几件方能更得新宸郡主青睐。」 「殿下真是的,也不事先同我们交代一番,偷偷变卦,还好我等机灵敏觉,懂得审势变通!」 「是的,天下如我等这般懂事的手下不多了,殿下定然十分感动,回去必会给我们奖赏!」 众人一番探讨完毕,心中都十分满意,各自为自己的智慧折服。 常王府有他们,将来大周的皇位定然手到擒来。 …… 拍卖终于进行到了最后,行中伙计呈上了用以压轴的物品。 拍卖师看了手中呈词好一会儿,又端详了一番面前的物品,面色有些一言难尽,所幸他阅歷丰富,已经能达成波澜不惊的程度。 他心中斟酌了一番说辞,高声向客人们介绍起来,「最后我们要给贵客们展示的是一件举世罕有之物,此物珍贵无比,世间难寻,说是仙露也不为过!」 拍卖师将遮挡的绸布揭开,将白玉壶露了出来。 「白玉壶也能压轴?」 有人不满地喊了一声,毕竟前面那么多珍贵的名家书画在前,最后呈上的竟只是个寻常的白玉壶? 能进拍卖行的都是富裕人家,白玉在富贵人家中并不算稀罕之物。 拍卖师摇了摇手,将白玉壶轻轻晃动,晃出一阵清泠的水声,说:「此乃罕见的茶露,採取春日桃花瓣上的雨水,夏日初荷上的露珠,秋日丹桂上的霜冻与冬日梅蕊中的雪水调制而成!此茶露集天地造化,淬世间精华,当是稀世珍宝啊!」 这是他入行以来夸得最难的一次。 大堂四下良久地沉默了一会儿。 …… 说了那么多,这不就是水?还是陈了几个季节的陈水?这……能喝吗? 珞泱也沉默了一下,她当时胡诌了一通,为什么世上真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一旁的萧成却兴致上来了,他面上露出一丝胸有成竹的笑意,从容地报了价,对珞泱道:「真是巧极,姑娘当日所说的茶露竟出现在了这拍卖行中,我定要将它拍下,请姑娘一同赏饮一番!」 她不是,她没有,别过来啊。 珞泱满脸惊恐。 但是萧成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自己原先的计划实行,完全看不见对方的拒绝,他又同堂下众人抬了一番价,最后稳稳地将茶露收入囊下。 拍卖行的小厮将茶露献上,萧成抬手让侍从拿去与早已备好的茶叶烹煮上。 自己与珞泱相对而坐,说:「姑娘爱茶,喜爱稀奇的茶方,巧的是在下也对那些茶方有所涉猎,可择日同姑娘一起探讨一番。」 不,她不想探讨。 珞泱试图让他意识到自己要走了,他的价值已经被宰完了。 做一个懂事的冤大头不好吗? 奈何烹茶的小厮手脚过于麻利,已经将那茶端了上来。 「还不曾请教姑娘这种茶的名号,若无名,在下倒有个想法,不如便叫四季仙露茶?」 一同饮茶品茗,为茶取名,这般美好的意境,谢家小郡主怕是要意动了。 萧成亲自将对面几个的茶盏满上。 天下之大,果真无奇不有。珞泱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那杯深褐色的茶水,她万万没想到,竟有一天会栽在了自己身上! 这得多难喝呀,偏偏常王还一脸欣赏的样子。太惨了,这常王被天子遣回封地后憋傻了吧。 珞泱神色复杂地看着萧成,说:「不如公子先饮?」 她觉得,这东西喝一口怕是要倒吧。真希望萧成直接倒下,做一个懂事的冤大头,来去如风,不要不识抬举。 奈何萧成没有倒,他品了一口,觉得味道有点奇怪。 但毕竟是新宸郡主的喜好,他怎么能在她面前说这茶不好? 新宸郡主即使说树叶是红的花是绿的,他也得捧着说郡主眼光真好。 大计在前,一切皆是卧薪尝胆。 不好也得好,他还应当夸赞一番,于是萧成缓慢地品鑑完后,赞嘆着说:「此茶味道清新不俗,十分别致,新奇可口,诸位请用,不必客气。」 对面三人盯着各自面前那颜色深沉的茶水,满脸的一言难尽。 第33页 「主子,应当是这个厢房。」隔着一层墙壁,响起一道清朗快活的少年音。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05 18:42:22~2020-12-07 19:1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临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九章 转过红木阶梯,恰好映见了珞泱所在的厢房。 厢房的门未曾阖上,小七一眼瞧见珞泱,便要上前去招唿一声,却勐得止了步子。 郡主对面的人,竟然是常王! 常王少时从宗室过继到天子膝下,未及冠前一直住在皇宫中,小七自然是认得的,加之上次对方在燕南关派人围剿他们的记忆还歷歷在目,他不由心中一紧,转头担忧地看向自家世子。 常王为何突然接近郡主? 萧执也注意到了珞泱对面的男子,目光一瞬间幽寒起来,他凝望着室内的人,长指握紧了冰冷的剑鞘。 他们的身份过了郡守府,便算是过了明面,即使未声张,郡守府与浔阳驿站都是记录着的。萧成应该不敢在浔阳内动人。 他目光微沉地看着室内的人。 厢房内的少女正将自己身前的茶盏推向对面的男子,一双清透的眸子带着和煦的笑,声音也温温软软的,对萧成说:「公子这么喜欢这茶,不如我的这杯也给您吧,能得到公子的欣赏,是这茶的荣幸。」 对面的常王微微一笑,想着新宸郡主竟然把自己的茶让给他,该是对他有意了,他从容地接过,说:「姑娘竟肯割爱,在下受宠若惊。」 珞泱感受到身旁郑子逸的灼灼视线,面不改色地又将郑子逸与桃夭的那两杯推给萧成,一脸赞扬地说:「这种稀世好茶,自然要配如公子这般高洁雅致之人,其他人都品不出这其中意味。」 喝吧喝吧,只要不叫她喝这茶,什么吹捧的话她都能信手拈来。 萧执看着他们二人的互动,心中一怔,她也是这样夸赞别人的,她也会将自己的茶分给别人,像之前把自己的美食分出一份留给他一样。他们一同饮茶品茗,都到了可以分享一杯茶的地步? 心中有陌生异样的情绪油然生起,他眼眸低垂着,阴郁的颜色渐渐染上了双瞳。 仿佛是一只流浪的小狼崽,突然有一天遇见了给他一块蜜糖的路人,它第一次品尝到那样香甜的味道,还未来得及回味,便看见路人将一模一样的蜜糖给了另一只动物。 原来不是独一无二的蜜糖,只是路人顺手扔下的甜头。 那要怎么办呢? 萧执眼睫压下一片晦暗的阴影,微微颤了颤,指间的剑鞘冰凉,心中郁气凝结着,透不过气。 新宸郡主惯爱甜言蜜语哄人开心。 谁会将她的话当真?前几日还一脸真切地说喜爱他的容色,转眼便又对着别人浅笑盈盈。 偏偏给予蜜糖的人是她,她随手给出也能随手收回。 可他想要。心中阴郁的情绪在滋生着,翻江倒海,像是护食的小狼被别人抢走了食物。 怎么能将蜜糖再给别人呢? 萧执遥遥地,冰冷地看着,手从剑鞘上滑落,掩起了眸中的复杂情绪,转身便要离去。 小七在一旁愣愣地看着,世子好像突然不开心了?是气常王屡次三番地来破坏他们的计划吗? 可世子怎么能放心郡主与常王待在一起?若是常王对郡主不利可怎生是好?小七一惊,连忙提醒主子一声,「世子,您不管郡主啦?」 他紧张地望着萧执。 「新宸郡主与谁交好是她自己的事。」萧执声音很轻,冰凉的,嗓音有些喑哑,带着不易察觉的忿气。 这时厢房内突然传来了珞泱清泠泠的声音。 「萧……」她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还在她面前掩藏身份,装作偶遇的常王,镇定地改了口,转头沖萧执喊:「哥。」 都是用着假身份出来混的,大家互演好了。 萧执真是来得巧了,珞泱唿出一口气,从座上跑了出来,想拉住他的袖子,可惜他穿的是劲装束袖,于是便顺势拉了他的手臂,小声说:「我刚刚诓了常王一大笔银钱,你来得正好,找个理由咱们该脱身了。」 她面色微红,眸子泛着晶莹的光芒,邀功一样地凑过来,一脸等待夸奖的样子。 萧执的心突然软了一下,刚刚心中滋生的郁气瞬间散去。 她只是简单朝他看一眼,他心底莫名的烦躁与黯淡便烟消云散。 似乎满城的风雨都在一个寻常的莞尔抬眸中远去,山河寂静。 原来蜜糖还是那么让人留恋啊。 路人只是转头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糖,小狼崽便忘了她方才是如何对别的动物好的,它被香甜的气息吸引着,不自觉就跟了上去。 小七神色复杂地看着没有半分推拒之意的世子。 刚刚不是还说郡主的事与他无关吗,怎么郡主一唤便过去了?想不到世子嘴上说着不管,身体却如此诚实,竟还有口是心非的一面。 珞泱并不知道自己这么轻易就哄好了一只正暗自生气的小狼崽。 她把萧执拉进厢房,向常王介绍道:「这是我的兄长。」 常王: …… 他可能瞎了,一个姓萧一个姓谢这是哪门子的兄妹? 第34页 他认出了萧执,想必对方也认出了他。 素来水火不容的对头见面,两人还皆用着假身份,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但只要他保持足够的镇定,尴尬的就不会是他,于是他虚伪地笑笑,说:「原来是姑娘的兄长,还不快给这位兄台上茶?」 珞泱在桌案下暗中晃了晃萧执的手臂。 以目光示意他: 说呀。 她的眼眸十分清亮,软软的手轻轻晃着他,温暖的气息隔着衣物浸透过来。 萧执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抬起头,注视着常王。 「不必上茶,我与舍妹来浔阳有要事,不敢叨扰。」 萧成从他的目光中硬生生读出了让他别装了的意思。 他有要事?他能有什么要事?他的要事可不就是把自己的一番心血划成他的好处嘛? 萧成恨不得在对方面前的那盏茶中多撒点断肠散,真是气死他了! 偏偏萧执如今人在浔阳,自己又动不得他!等他回去,必要叫出所有的幕僚再细细商讨一番,再制定一个打压萧执的大计。 珞泱听见萧执开了口,附和着点了点头,说:「是的公子,我与兄长有要事要办,今日便先告辞了,下次有缘再会。」 她的声音让常王又把思绪转了回来。 他不由担忧起萧执会在背地里向新宸郡主拆穿他的身份,再偷偷讲他的坏话,阻挠他的一番大计,常王心里焦灼着,面上还维持着冷静,突然脑中灵光一现。 与其等着萧执一会儿离开后向新宸郡主拆穿他的真实身份,不如他自己主动暗示一番,毕竟新宸郡主从小养在金陵,他没有认出也情有可原,不算隐瞒身份别有图谋。 于是他从腰间解下一块刻有常王府印记的佩玉,放在珞泱的桌面前,微笑着对她说:「那便不耽搁姑娘与令兄的要事了,这枚玉佩留作信物,书画我替姑娘留着,若姑娘得空想观摩一番,可凭藉此玉佩来寻我。」 浔阳是他的地方,就算街头的小贩也能认出这是常王府的东西,如此一番,不算是他刻意隐瞒身份。 萧成觉得十分妥帖满意,便要起身送别他们。 谁知萧执侧眸看了一眼,越过珞泱将玉佩拿了起来,似笑非笑地说:「多谢兄台好意,此玉名贵,我替妹妹保管。」 萧成瞧见后气得几欲呕血,这该死的平西王世子,又坏他好事! 等他将来继位,定要将他挫骨扬灰,方能解心头之气。 珞泱并不打算真去常王府观摩那几张书画,信物对她来说无半点用处,因此她没有阻拦,任由萧执将常王递过来的玉佩收走。她转头冲着桃夭眨了一下眼睛,提醒她可别忘了她们的约定呀。 桃夭轻轻一笑,颔了首。 珞泱跟在萧执后面出了拍卖行,离开了常王的视线范围后,她拉了他的衣角。 「世子拿走了我的玉佩。」珞泱看着他,认真地说。 萧执当着她的面将玉佩收入囊中,面不改色地问:「你想要?」 他的目光似乎不是很善意。 是了,常王是他的对头,她怎么能留他对头的信物呢?珞泱并不想要,她摇摇头,弯着眼眸笑道:「现在世子不仅欠了我六块酥油饼,还欠了我一块玉佩,我是在替世子担忧,长此以往,该如何偿清呢?可别到时候把人都赔给了我。」 她目光流转着,灵动极了,轻轻地笑,说:「我养不起世子的。」 「不敢让郡主养。」萧执的目光凉凉的,带着一丝轻嘲,「谁知道郡主还会养多少花鸟虫鱼?园子怕是挤得很。」 …… 她怎么觉得对方有点意有所指? 小七已经将马车牵来,停在二人面前。 珞泱收起刚刚的困惑,侧头问萧执,「我们不回书院吗?」 「不回。」萧执掀起锦帷让珞泱先上去,对小七说:「去北街的洛竹馆。」 珞泱不由疑惑,「去那儿做什么?安石道人那边的事你办完啦?」 萧执的面色还孤冷着,语气却和缓了些,回答:「不急于一时,他倔了半辈子,不是一朝一夕能请得了的,萧成之前在燕南关放冷箭,郡主只诓了他一些银子怎么够?」 「我可诓了他两万两!」珞泱认真地强调,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等他反应回来,怕是要悔恨到呕血。 萧执唇角牵出一丝笑意,说:「郡主才思敏捷,很有本事。」 他这样笑着很是好看,光华流转如皎皎幽月,带着一丝孤冷,如夜晚笼罩在湖面上的轻烟,飘渺而脆弱,偏又真真切切的。 不是平日里那种抵达不到眼底、没有感情的笑。 珞泱微仰着脸专注地看着他,心中也很是轻快。 谁知对面的少年轻哂一声,突然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低声问:「好看?」 珞泱点了点头,将头往后移了一下,挣开他的手,目光又落在他的脸上。 萧执垂眸靠近她几分,问:「常王好看吗?」 …… 好好的提他干嘛? 珞泱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谁知这没有否认的反应落入萧执眼中,让他心头刚被安抚下的郁气更生几分,他眸中情绪涌起,沉声质问:「他也好看?」 --------------------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前本章下留爪送红包~小天使们留下脚印吧! 第35页 感谢在2020-12-07 19:16:52~2020-12-09 23:4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昔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珞泱后知后觉地发现,萧执好像有些生气了。 小狼崽生气是要顺毛的,但对方现在的样子让她不太敢上手,于是诚恳地摇了摇头,用语言安抚他,说:「自然不及你万分之一。」 想来萧执是气自己和常王见面没有告诉他,这个常王,实在居心叵测,珞泱终于猜到了他的意图。 常王想离间她与萧执! 想不到他竟歹毒至此。 可她怎么能让常王的计谋得逞?于是珞泱从自己小佩囊中小心翼翼地取出几块糖杏仁,递给萧执。 杏仁饱满圆润,外面裹了一层酥酪,散发着清甜的奶香味,外面还雕刻了漂亮的花纹,色泽明亮。 萧执注视着珞泱递过来的糖,长久地沉默着。 很难不想起她上次故意给他吃的又酸又苦的糖葫芦。 显然珞泱也想到了,她轻咳一声,上次错的是他,这次错的是自己,不一样嘛,她怎么可能还那么欺负他? 「这是我在柴桑找到的最好吃的东西了。」珞泱见他没有反应,便捻起一颗送到他唇边,微微笑着,说:「世子,我这次真的没有骗你,这是甜的。」 萧执眼睫微颤,握住少女抬起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不料对方的袖摆顺势滑落,他直接触碰到了少女纤细白嫩的一截手腕,在红色披袄的映衬下,如洁白的美玉,温软滑腻,腕间还带着精緻的银色手镯,凉凉的。 肌肤相触间,他有些微怔,珞泱便趁他分心的瞬间,坚定地将糖杏仁塞进了少年的口中,说:「我知道世子在气恼什么,你放心,我已经看出了常王的歹毒用心,不会给他可乘之机的,我一直是坚定地站在世子这边的。」 没有什么是糖哄不好的。 小姑娘口中说出来的话比她递过来的蜜糖还甜,这样甜蜜的侵袭让萧执刚刚冷硬了一丝的心凝滞了片刻。 他面容沉静下来,眼睫打下的阴影掩盖着他眸底的情绪,轻声说:「郡主无需站在谁的一边,常王想借谢家之势回长安,郡主不该被他利用。」 「我都跟世子来了浔阳。」珞泱唇角露出浅浅的笑意,问:「我想站在哪边世子不知道?」 萧执目光微动。 知道啊,从一开始她便和别人不一样,旁人忌惮他的身份都远远躲着,偏她无所顾忌地闯进来,小郡主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他却不敢去猜。 明明防备着,却还是被她拿捏地死死的,可这样的甜蜜过于飘渺虚幻,生死命脉都把握在别人的手中。 怎么敢想要更多? 「郡主想要什么?也如那群目光短浅的朝臣一样,把赌注放在我或常王一个人的身上?」萧执松开少女的手腕,目光有些晦暗,说:「天意难测,怎么知道不会有皇子了?天子前阵子不是还纳了一位夫人吗?小郡主,把前路交付在别人身上不是明智之举。」 珞泱目光直直地落在他双眸中,说出的话字字惊心,「岚夫人若真有了又如何?谁又知道是皇子还是公主呢?不是公主,那也可以让她成为公主。」 萧执闻言微微抬眸多看了她一眼,「胆大妄为,敢在影卫面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指挥使大人要把我抓起来关进诏狱吗?」珞泱不怕,她眨了眨眼睛,说:「可我怕黑,不想去那儿。」 萧执轻轻笑一声,「不敢,谁敢动谢家人?今日郡主说的这些,大将军与长公主知道么?」 「他们不知道,只有我一个人,这样的同党,世子要还是不要?」 「不要。」他不假思索地拒绝。 「我不跟小姑娘家同流合污。」萧执俯首将珞泱手中的那几颗糖杏仁一颗一颗地塞进她嘴中,将她面颊塞得鼓鼓的,像一只小仓鼠,有些可爱。 他忍不住低笑了一声,有些想摸摸她的头,却放弃了,语气难得温缓下来,说:「小郡主,别掺和到权谋之中,你有别人羡慕不来家世地位,想要什么不是触手可及?即使谢家没落了,天子也一样会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继续宠爱你。」 珞泱想说话,奈何口中的糖杏仁还没有咽下去,她心中愤然,干嘛突然捉弄她呀。 珞泱气鼓鼓地瞪着他,艰难地将口中的糖杏仁吃完,言辞振振地说:「我想要世子。」 「那不行。」萧执靠在车壁上,视线轻轻地落在她身上,从上打量到下,「我养不起谢家娇贵的小郡主。」 小狼崽还挺记仇。 珞泱撇过头不想理他。 洛竹馆已经到了,北街是个烟花之地,酒馆赌坊花楼汇聚此处,人声鼎沸,鱼龙混杂,洛竹馆便是此地一个出名的酒馆。 未等珞泱开口,萧执便率先解释,「常王有个幕僚,虽然有些才谋,却失了宠信,他手中有把柄在我这儿,今日与我在此会面有事相求。」 「世子向我交待什么?」珞泱瞥了一眼,试图恐吓他,「我得空便偷偷向常王报信。」 萧执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应该向小郡主说明白,却又不知道为何要解释这些,敛起心中陌生的情愫,萧执利落地下了马车。 第36页 珞泱没有随他一起进去,萧执与幕僚约在此处会面,便是看中这儿鱼龙混杂,常王的眼线不多,她没必要跟进去引人注目。 于是她领着小七在外面转悠着瞧热闹,经过满楼红袖招的花楼,珞泱扭头问小七:「你去过花楼吗?」 小七愣了一下,震惊地说:「当然没有!我们影卫都很严谨自律的,郡主竟然如此质疑我?」 他不开心地解释:「世子不许我们私混,平日连酒都不许我们多饮,喝错了容易坏事,影卫给天子办事,手里掌的都是大周的机密,哪里敢放纵让人有可乘之机?」 其实他还知道,因为平西王耽于酒色,世子便厌恶这些,连带着对他们这些属下也管得紧。 经过花楼,楼上有花娘挑起薄纱幕,轻轻地向下面抛来风情万种的笑,拖着慵懒靡丽的语调,对珞泱喊了一句,「小娘子,来玩呀。」 吓得小七赶紧将珞泱藏在了身后,瞪那花娘一眼,高喊:「不去!」 花娘不恼,用团扇遮面轻轻地笑。 —— 洛竹馆内,常王府的幕僚岑治端坐在雅间内,不停地摩挲着手中的杯盏。 他沉沉地嘆了口气。 「先生,我们为何不直接请求常王相助?」身后的侍从自小跟随着他,忠心耿耿,忍不住地疑问。 「常王幕僚众多,我没有立下大功,于他而言无关紧要,我与崔家孰轻孰重?」岑治反问一句。 侍从话哽在喉中,说不出口。 半晌,他道:「听闻萧世子暇眦必报,手段狠绝,小的怕……」 「可我于他有用。」岑治打断了他,眉头却皱着,他亦曾坚守过文人风骨,这种背信弃主之事何尝是他所愿,可他不敢让常王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更别说去请常王救自己的妹妹脱离苦海。 「当年为了让我逃离,书儿被爹娘用来引开禁军,她那时才几岁,还冲我笑,说着让哥哥先走。」岑治心中酸涩,说:「今日能再得知她的音信,我怎能不管不顾,她再如何沦落风尘,也是我岑治的妹妹。」 想到自己苟活多年,有幸成为常王的幕僚,也算锦衣玉食,而为自己牺牲的妹妹,这么多年来却身不由己,任人欺辱,岑治的眼睛中微微泛出血丝。 他知道背信弃主有多不耻,也明白萧执不会真正信任他,可他得试这一把,不仅是因为萧执知晓了他掩藏着的底细,还是因为,他能帮自己。 萧执恃宠而骄,肆无忌惮,岑治要的,就是他的肆无忌惮。 「公子,里面请。」门外传来了小厮恭恭敬敬的声音。 岑治抬首,掩住自己的情绪,起身端正衣襟,摆出得体的笑容,微微颔首。 「岑某见过世子。」 第二十一章 「你想转投我的麾下?」 走进来的少年一身单薄的墨色云锦,束袖窄腰,精美银纹流动着,如月光半掩在夜色中。他周身孤寒,于岑治对面径直落座,没有半点寒暄之意,开门见山地问他。 岑治一番奉承的话卡在了口中,顿了一下,命酒馆的小厮前来上酒。 「饮酒误事。」萧执瞥了一眼,缓慢地说。 岑治维持着正欲敬酒的姿势,再次卡住,僵硬地笑了笑,默默收回杯盏。 这萧世子属实与传闻中一样,生人勿近,行事肆意,一点面子都不给。 可毕竟是他有求于人,再加上当日燕南关的围剿是他给常王出谋划策岑治理亏在先,不敢多计较。 他温和地笑笑,说:「世子是爽快的人,岑某便不做什么虚礼了。」他对身后的侍从使了眼色,侍从连忙将一个红木匣呈上。 「世子,这是有关常王殿下勾连赵家,设计诬陷您的一些证据,虽然不足以给他定罪,但使天子对常王起疑心还是足够的,以此来表明岑某对您的诚心,不知世子可还满意?」 岑治将红木匣打开,露出其中的几封信件。 「背信弃主之人,我为何要用你?我不是萧成,不养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幕僚。」萧执的目光甚至没有落到那些信件上。 心知肚明与说出来是两回事,他的话叫雅间内顿时寂静下来,连岑治身后的侍从都握紧了手。 「先生……」侍从小声嘟囔着,想劝岑治一句,自家先生如今虽在常王那儿不受重视了,可常王也不曾对他们这般不客气,何必在此受辱? 岑治早便下定了决心,他也不敢轻视这位萧世子。 天子宠信萧执,甚至给他保留了爵位,等他及冠承袭爵位,再有影卫总指挥使的身份加持,常王只怕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世子说的对。」岑治无视了侍从的话,面上微微笑着,「可择明主而栖亦符合人之常情不是吗?且您与常王殿下不同,世子既然清楚了我的底细,岑某的身家性命都只在世子的一念之间而已。」 「你想要什么?」萧执端详着对方的神色,带着几分探究问他。 「不瞒世子。」岑治态度恭谨下来,说:「岑某有个失散多年的妹妹,自幼流落风尘,前段日子刚得到音信,被郡守府崔焱抢去做了侍妾。」 他藏着见不得人的身份,连亲口去认自己妹妹都不能,更别说让崔焱放人。 「想要我帮你救出你妹妹,得罪崔焱?」萧执问。 岑治说:「崔家与世子有旧怨,崔焱性子虽暴躁鲁莽,他哥哥崔汝却行事稳妥低调,有崔汝管着,世子的命令崔焱不敢不从,此事于世子是举手之劳,于我却是大恩,若能得世子援手,岑某定当为世子肝脑涂地,衔草结还。」 第37页 「你能为我做什么?」萧执轻轻笑一声,将对方呈上来的红木匣直接推了回去,「没用,我不缺眼线,也不缺这点证据。」 岑治看着被萧执推回来的红木匣停顿半晌,他本以为如此便足够说服这位平西王世子,却还是低估了他。 瞧他的样子,分明是没有把常王放在眼里。也是,常王虽礼贤下士,小有贤名,却优柔寡断,怎么是他的对手? 岑治以手势屏退了小厮与侍从,深吸了一口气。 「想必世子知道当年东宫祸乱之事,可东宫祸乱与平西王谋反一事的关联,世子可能想到一二?」 萧执的同光终于微微变色,他抬起眸盯着他,问:「你知道多少?」 「至少世子想知道的,我都知道。」岑治的语调缓慢而恭谨,看着对面少年不再从容的神色,心中的石块终于安稳地落了地。 「世子应当知晓,岑家是废太子的家臣,不仅知道东宫祸乱之事的起因与缘由,还知道当年东宫流的血中,少了一位皇长孙。算起来,那位小皇孙若活了下来,应该已经及冠了吧。世子,平西王亲王的位置坐得好好的,为何突然要发兵谋反?」 岑治反问一句。 萧执侧眸看着他,平静地问:「你萧执侧眸看着他,平静地问:「你想说皇长孙在当年的平西王手中? 「世子不妨去搜查一番此事,当有意外之获。」岑治回答,「此外,当年东宫祸变的起因经过,我也会悉数写下呈给世子,不知……」 他的请求都写在了眼中。 萧执笑了一声,眸中半点情绪也没有,说:「我可以帮你向崔焱要人,但你妹妹还身负罪名,你要如何安置?」 岑治闻言瞬间明了,萧执做事谨慎,不会在此事上留下把柄,他妹妹还身负着有关废太子之事的罪名,萧执自然不愿与此有牵扯。 于是他起身,深深地向对方行了个礼,说:「世子放心,岑某的妹妹自然是诈死,远远地送出浔阳。」 …… 「郡主,若是走远了,一会儿世子便找不着我们了。」小七可怜巴巴地跟在后面,抱着一堆珞泱新买的美食与衣裙。 他好歹是个有头有脸的影卫镇抚司,一腔报国热血竟沦落着给小郡主当侍卫使唤,实在憋屈。 可惜他不敢指责自家主子,更不敢指责新宸郡主,便狠狠地指责了自己。 怎么郡主指东他便不敢往西,好没出息! 「小七。」珞泱目光转向边上的一座茶楼,以眼神示意他。 小七顿时惊喜不已,知道郡主想去茶楼歇息会儿了,连忙进去唤来小二安排好上座,点上几壶清茶与瓜果点心,熟练得让自己都心疼。 茶楼的中间摆着一个高台,有说书人端坐于台上,正绘声绘色地讲着。 「上回说到,那南国的镇北王意图勾结北国谋反,这镇北王有个嫡子留在了皇城作为质子,养在天子身边,天子没有儿子,对这个镇北王世子倒是十分喜爱。那镇北王大开边地城门,引北国军队进去,北国将士都是群蛮夷之人,那些将士们一路烧杀掳掠,害得南国边城百姓生灵涂炭。」 「南国天子震怒,朝臣们上书,要以镇北王世子为质,可这镇北王利慾薰心,哪里还管自己嫡子的性命。他视若无睹,率领叛军与北国军队,一路往皇城攻来。此时镇北王世子请命带兵去围剿叛军,生生上演了一出父子相残!」 说书人顿在了此处,堂下的听众顿时熙攘起来,议论纷纷。 「这镇北王世子倒是个明辨是非的人。」 「此言差矣,依我之见,这个世子罔顾人伦,残害血亲,实在心狠手辣。」 「是的,对待生父竟然能下狠手实在性情薄凉,他父亲谋逆,他骨子里必然也流着谋逆的血!南国天子怎能放任他?这是养虎为患吶!」 珞泱手中的杯盏微微显出裂纹。 她微笑着问小七,「听懂了吗?」 「指桑骂槐,这说书人好大的胆子,敢议论朝臣!」小七气得眼睛都泛了红,手紧紧地握在了刀柄上。 「胆子大的是常王,此处是浔阳,一个说书人都敢这般用朝堂之事编造话本,你以为是谁的授意?」珞泱面不改色地用袖子将碎了的杯盏遮住。 仙女是不会因为生气毁坏东西的,那杯子定然是它自己碎的。 能请来这种说书人的茶楼掌柜,显然他家物品的质量与他的脑子一样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两万两果然还是太少了。」 珞泱轻轻嘆息一声,她应当把常王诓得连衣服都穿不起,想必这样他才能安分些。 「小二。」珞泱唤了一声。 店小二看见是衣着华美的贵小姐唤他,连忙殷勤地跑上来,脸上堆着笑,问:「贵客有何吩咐?」 珞泱将目光转向高台上的说书人,轻轻颦着眉头,说:「他太丑了,看见他我就眼睛痛,眼睛痛我就要晕过去了。」 「唉。」珞泱轻嘆一声,「我自幼身体不好,晕在这里想必我的家人不会放过你们茶楼,不过放心,等我醒来定会为你们求情,在牢房里给你们留一个舒适的房间,你也不必过于忧心。」 小二:! 都要进牢房了还不用忧心?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姑娘捂着头轻咳几声,整个人都震惊了。 现在的贵族小姐,都这么娇弱了?晕都晕得这么随意了? 第38页 长得丑也是罪过了? 珞泱瞧着他纠结的脸,又嘆息一声, 「其实我也不是什么金贵人家的小姐,你也不必这么怕我,不过是那崔汝见了我,都要行个礼罢了。」 崔郡守见了都要行礼?那还得了! 小二见这位姑娘又咳了几声,再次要开口,连忙止住。 可别说了,越说他就越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行,是说书人丑还不行嘛,他不丑也得丑! 小二迅速地跑去了堂上,将说书人与他的话本子打包了一番,就要扔出去。 「小二。」 珞泱起身叫住他,捂着心口慢慢踱了过来,「我想看一眼这个话本子。」 小二赶紧双手把话本子呈上,生怕这位姑娘再给他来个大喘气。 不应当,他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店小二罢了。 珞泱微微笑着,面色温和,拿起话本子,缓慢温雅地将那册话本子撕碎,轻声感嘆着:「这话本子写得不对,对于这种胡言乱语的话本子,我毁掉它是替天行道,对吗?小七。」 小七看见造谣自家主子的话本子变成一摊碎纸,心中畅快,大力地点点头,「是的,如您这般善良的人不多了。」 …… 等萧执找到茶楼的时候,茶楼高台上说书的人已经变成了店小二。 小二临危受命,被迫改了行,捧着珞泱新写的话本,竟也琢磨出了一点名堂,他将惊堂木一拍,抑扬顿挫地道:「话说那昌王,多行不义必自毙!竟然想构陷世子,可世子得了天上仙女的指示,一眼便看出他心怀鬼胎……」 --------------------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前本章留评掉落红包~欢迎小天使们按个爪! 第二十二章 「好!」 小七磕着瓜子,正兴致勃勃地听着,于精彩处拍手大喝一声,完全融入了茶楼的吃瓜群众之中。 萧执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幕。 「郡主,这原味的瓜子实在寡淡,您把那五香味的分点给我呗。」小七目光屡次向珞泱面前的那盘瓜子瞥去,流连忘返,满眼歆羡。 珞泱瞅了瞅他前面的果盘,勉强分了一小捧给他,语重心长地告诫他:「自己点的原味,撑死也要吃完,浪费食物不是君子所为,知道吗?」 小七连忙点点头,满足地接过,不忘记夸赞一句,「还是郡主见多识广,我以后就跟着您混。」 萧执:…… 影卫镇抚司是该换人了。 「萧执!」珞泱率先看见他,眼眸一下子亮起来,清脆地喊了一声。 小七噗通一声险些从座椅上摔落。 他勐地起身,板直了腰,正襟立于一侧,紧张地向自家主子看了一眼。 萧执一寸视线都没分给他,径直在珞泱对面坐下,「玩得开心吗?」 珞泱点点头,给他倒了一盏茶,又将自己的瓜子分了一大半给他。 大方得叫小七有些心疼,郡主怎么没给他这么多呢? 「开心,我方才还在惩恶扬善呢。」 感受到对方疑惑的目光,珞泱又以眼神指了指大堂上正在说书的小二,「你听呀。」 台上的小二此时正说到一句,「这昌王啊,阴险狡诈!竟试图从大周的文人下手,抹黑镇北王世子的名声,然而百姓们何等聪慧?怎会因文人笔桿子的三言两语混餚是非?」 方才还在谴责镇北王世子的众人突然便顶上了「聪慧」的名头,他们相视几眼,良心有些许不安,便十分自然从容地开始互相交谈起来。 「嗨呀,我就猜到这昌王是个黑心的。」 「果然如此,我方才便料到了,只是不曾说出来。」 「是也是也,镇北王世子亲自请命围剿叛党,可不正是向天下人表明自己的立场?」 「世子大义灭亲,刚正不阿,实属壮举啊!」 众人面色安然,仿若方才谴责镇北王世子的不是他们。 话本子上不都说了嘛,百姓们明辨是非,如此聪慧,他们之前说错的话怎么能怪他们呢?必然是昌王这个大大反派,阴险狡诈,险些将他们都骗过去了。 聪慧的群众们是不会有错的,一切都是大反派的锅。 话本子里人物称谓的谐音用得如此明显,萧执听出来了,甚至不用多想便知道这又是常王惯爱使用的手段。 可众人的反应却与他预料的截然不同。 果决,大义,公正……突然的夸赞来得措不及防。 这些词离他过于遥远。 顶着叛党之子的称号与世人谴责的骂名,他习惯将自己的世界层层冰封,这样便没有风能透进来,当身处泥泞中久了,灵魂也会麻木,于是便漫无目的地活,做一把由天子控制的利刃,冰冷而锋利。 萧执眼眸微微闪烁着。 他下意识抬眸看向珞泱,带着探究与不解,对面的小姑娘感受到他的视线,沖他弯眸笑了笑。 那目光中充满肯定与安抚,仿佛在告诉他当年他的所作所为是对的。 那样明媚温暖,春花也会欢然盛放。 风透不过冰层,可阳光可以啊。 心中有坚硬的壁垒,仿佛在此间微微消融。 谁不喜欢太阳呢。他出神地凝望着她。 等小二的惊堂木勐地一拍,故事已然进入尾声。 第39页 堂下众人大声喝彩。 「多行不义必自毙,说的就是昌王!」 「快哉,我便说这镇北王世子临危不惧,行事果决,能成大事!」 身边的人鄙视地多看了说话这人两眼,轻哼一声,就胡扯,他刚刚说的明明是世子罔顾人伦,心狠手辣。 但是谁管呢,对于远离皇城的平民百姓来说,这也不过是个编造的话本子罢了,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故事里的人是真是假,是否有人刻意引导,想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们的判断,将他们的无心之词作为攻击别人的刀刃。 「小姐,您的话本子。」小二从堂上下来,还处于头一次被人拥簇的飘飘然中,没有缓过来,他面上满是喜色,十分恋恋不捨地将话本子还给珞泱。 珞泱看出了他的不舍,对于小二的眼光很是欣赏。 既然她是天子亲封的郡主,享受着来自百姓的俸禄,那好心解救一下被常王愚弄的浔阳百姓,矫正他们的思想,引导他们追从正道的光,做积极向上,弘扬正气的大周好百姓,善良如她,当然是不会拒绝的。 于是她大方地将话本子又塞回小二的手中,说:「送给你了,记得多抄篆几份,往浔阳每家茶楼都送一份去。」 他们也是可怜,分到如常王这般愚蠢的王,还无法拒绝,浔阳百姓实在不幸。 小七十分自觉地从钱袋中掏出银钱扔给小二,气势十足地恐吓他,「每家都要发,知道吗?」 「是是是!」小二在这一红一白的威胁下,又想起被这二人支配的恐惧,腿有些软,恭恭敬敬地捧着话本子,赶紧告退。 萧执看着两人的所作所为没有多言,等小二离开后,语气淡然地问珞泱,「镇北王世子感念仙女的引导与帮助,同她在一起了?」 「是呀。」珞泱无半点慌乱之意,甚至有些理直气壮,言辞振振地说:「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大家都爱看这样的套路,我这叫顺应群众的需求,给予故事幸福美满的结局。」 萧执轻轻笑一声,起身将桌边的幕离轻轻罩在她的头上,语气不紧不慢。 「天色晚了,该回客栈了。」 他从容地强调一声,「仙女。」 —— 浔阳,郡守府。 锦娘对着铜镜将凤钗往鬓间比划了几下,端详了半晌,把凤钗与妆檯上其它的金贵首饰一一收入木盒中,心中有些惬意,等着她那兄长想方设法把她救出去。 她悠然地起身,穿着一身单薄的纱衣,轻纱贴身衬出她绰约的身姿,端起桌上的茶,小啜一口,皱了眉,向门外问:「清荷,茶凉了怎么都不换?」 半晌没能得到侍女的回应,她疑惑地向外张望一眼。 「锦娘子,不好了!」侍女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跑来,扶着门框勉强站立,「出事了,听闻有影卫过来,要搜查咱们府邸。」 「影卫?」锦娘心底讶异,那不是为天子做事的机构?她清楚自己哥哥只是常王的一个幕僚,哪够惊动影卫前来? 她心中一下子不敢确定起来。 外面熙攘的声音已经近了,锦娘隔着一个院落都能听见崔焱在怒喝。 「你倒是先说说!我又犯了什么事?去喝个花酒也犯法了吗?你主子呢?萧执就派你来?」 小七从腰间拿出令牌,在他面前晃了晃,嘲笑了一声,「你的事哪值得我家世子亲自前来?可别把自己想得那般重要了,看看这是什么,影卫镇抚司前来整治你,委屈你了不成?」 崔焱气得几欲吐血,他的重点是这个吗?倒是说一说为何突然要整治他啊! 他又做错什么了? 在花娘怀中躺得好好的,便被人一脚踹下来,一路拎回府。 太丢人了,竟如此欺辱他,又是萧执!他好恨!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小七笑笑,声音清朗地问:「崔二公子,听闻你近日为一个青楼女子赎了身?」 崔焱平日爱寻花问柳,给自己青睐的花娘赎个身并不稀罕,小七指的是哪一位? 他思索了一番,近日赎身的花娘也便只有锦娘了。 锦娘生得花容月貌,性子十分温和,当日她向自己诉苦,告诉他花楼的鸨母如何欺压她,剋扣她的赏银,强迫她接客,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崔焱在她的悽苦倾诉中一时上了头,立马从郡守府抬出银钱将她赎了身。 可锦娘一个小女子,她能做什么惹得影卫过来? 这萧执,定然是公报私仇,绞尽脑汁在寻他的麻烦! 想到这里,他气道:「我给花娘赎个身也犯了条例?那是他萧执自己定的条例吧!」 小七将刀持在手中,轻轻颠了颠,不笑不怒地说:「我家世子是在救你啊,崔二公子,你可要好好地感谢我家主子一番,不然,今天影卫前来捉拿的,便是你了。」 他呸,崔焱心中唾弃一声,萧执能救他?他怎么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好心的一面,真当他是个傻子,那般好唬不成? 「你不知道也罢,崔二公子脑子不大好使,情有可原,那我来问问你,你给这花娘赎身,崔大人可知道?」小七反问他。 「这……我兄长自然不插手我后宅之事。」 崔焱心中突然有些底气不足。 他给锦娘赎身之事并未告知兄长,一来他前几日与兄长吵了架,心中憋着气不肯低头,二来崔汝向来爱管着他,不许他往花巷跑,以前赎回家的花娘都被兄长给打发了。 第40页 这可锦娘他心中还喜爱得紧,捨不得放手,索性便藏了起来,不曾告知兄长。 难道这锦娘有蹊跷? 他虽还嘴硬着不肯低头,心里却有点慌了,正不知所措着,身后便突然传来了兄长的声音。 崔汝不疾不徐地走过来,语气稳重镇定,他带着客套的微笑,向小七微微颔首,行了平级的见礼。 「镇抚司连夜拜访,不知所谓何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浔阳的剧情快完了,文案的抢婚安排上! 明天更新前留评继续送红包~ 祝最近考试的小天使一切顺利! 第二十三章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小七懒洋洋地给他回了礼,眼神放到了崔焱身上。 「崔二公子赎回的那个花娘身份可不一般,她是如何充作贱籍的,大人可查过?也罢,便由我来提醒你,她姓岑,当年的东宫家臣岑家,崔大人,敢同废太子扯上关系,是浔阳的日子过得太_安逸了吗?」 前东宫的废太子是如今这位天子的心头大忌,若不是当年废太子出了事,皇位也不会落到承和帝头上,承和帝继位后将牵扯东宫祸乱的大臣们一一清算,众人对此避之不及,哪敢往刀口上撞? 崔焱闻言也惊惶不已,他哪会想到去查一个花娘的底细?转头看向兄长崔汝,神色有些许茫然无措。 崔汝对自己弟弟的性子一清二楚,次次替他收拾烂摊子已然习惯,冷然地瞥他一眼,便转脸向小七赔了笑,温声说:「我这弟弟蠢笨,见花娘有些姿容便将人赎回了家,没有脑子去细查,想来恐是遭人陷害了,崔家对天子忠心耿耿,怎敢有不臣之心?」 他侧了身,做出请的姿势,说:「这花娘若牵扯上了影卫的案子,镇抚司尽管捉拿便是,还请镇抚司代为转告,萧世子若有用得到崔某的地方,崔某尽然殚精竭虑,在所不辞。」 崔汝言辞中将花娘与自家的关系划开,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小七也不由侧目多看他一眼。 这崔汝,行事镇定圆滑,只在浔阳做个郡守,真是屈才了。回头定要提醒世子,此人若不能为己用,便要好生提防着。 小七朝崔焱笑着瞥了一眼,便顺着崔汝的动作走入了府邸之中。 其实崔焱说对了,这花娘还真没犯什么条例,只是世子要拿她,便给她捏个罪名好了,浔阳天高皇帝远,常王都敢默许说书人编撰朝臣的事,那他们捏造个罪名,逮捕个人,也不过分嘛。 —— 次日,晨霭初散,薄露盈盈,窗外有羽色亮丽二三鸟雀,转着灵动的目,披着晨光,轻快地穿梭于绿叶之间。 珞泱眺望着窗外的鸟雀,由绿枝给她梳着精緻俏丽的髮髻,发间斜插上华美的步摇,缀着流光十色的青碧色宝石,衬得少女的眉眼比鸟雀更灵动。 「我今日要去山上,探访一下安石道人。」珞泱对绿枝说。 绿枝点头应下,又问:「可要与萧世子说一声。」 「自然。」珞泱不假思索地肯定,又强调了一句,「我要去替他游说白止,怎么能藏着掖着?定然要想法设法地让他知晓,让他发现我的辛劳与诚意。」 珞泱瞅了瞅绿枝,相信机敏如她,自然已经意会。 她是话本子里那种默默无私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吗?她不是啊! 默默无闻那是圣人的品行,她只是位普普通通的小仙女罢了,做了好事即使不能敲锣打鼓,也定然要想方设法地公之于众叫人赞嘆她的崇高美德。 于是等绿枝为她收拾好精緻漂亮的妆发,换上轻盈仙气的蓝色衣裙,珞泱便推了门,盯着看了一会儿萧执紧闭的房门。 她转头对绿枝叮嘱道:「绿枝,你不要这么大声,别吵醒萧世子。」 …… 「是的小姐,奴婢明白,您只想暗中帮助世子,要偷偷去拜访安石道人,并不愿意让别人知晓。」 绿枝略扬了声,无比熟练地回答。 珞泱十分满意,说:「此等小事,无需声张,走吧,我们要在晌午前赶回来,不要惊动世子。」 眼见着那扇门还没有动静,珞泱斟酌一番,小心翼翼地跑过去轻轻踢了几脚,又无比淡然地跑回原地。 转头对绿枝说:「把拜礼拿上,我们走吧。」 半晌,那盏门缓缓地开了,露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面色惨白,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带着怨恨看向珞泱与绿枝,「姑娘,您口中的那位世子,可有耳疾?」 她惊惶了一夜,好不容易磨断了捆着手的绳索,还未来得及逃跑,便被这踢门声吓得一哆嗦。 这女子正是昨夜被小七带回来的锦娘。 她莫名其妙惹了影卫,被五花大绑地带走,关在这客栈中,那影卫说要带她见她哥哥,可这像见她哥哥的待遇吗? 怕不是要带她去见阎王吧? 她自然不能任人宰割,费了百般口舌将那看守她的人支走,对着墙壁磨了半天才磨断了绑着手的绳索,正要偷偷逃跑,便被这对主僕给破坏了! 锦娘恨恨地看着珞泱。 珞泱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是哪来的女子?她打扮得如此轻浮艷丽,与她昨日见的花娘妆扮像极了,甚至还从这个房间出来…… 她震惊地高声质问:「萧执,你敢叫花娘?」 第41页 珞泱又惊又气,是她草率了!先入为主地认为萧执同上辈子应当没什么区别。 安石道人说的对,洗去记忆后的转生便是另一个人了,她不应该执拗,用看待陵琅的心态看待这一世的他。 前世她虽不敢说陵琅对她有多喜欢,但一心一意的尊重他做到了,他名满天下,惹那么多女子倾慕,却从来都洁身自好,不与其他女子有丝毫牵扯。 而这一世…… 小七骗她!还说什么影卫都严谨自律,严谨自律能有花娘早晨从他房中出来? 她还想着这一世的陵琅身世惨澹,生性谨慎多疑,虽有些生人勿近,但她可以慢慢来,总能叫他放下心防,改变他。 珞泱气得抬脚回到屋里,便开始收拾行囊,愤然地对绿枝说:「不去见安石道人了,我们回长安!」 她一边收拾着漂亮的衣裳首饰,心里又涌上来一些难过的情绪,闷闷的。 萧执怎么能这么对她呢?他之前的样子,分明是有所动容了呀。 果然他喜欢我是世上最大的错觉,世人诚不欺我…… 「谢莞。」 门外墨袍锦衣的少年站立着,寒凉的眸光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珞泱。 珞泱不想理他,他敢叫花娘,他脏了,他不是她心中洁白无瑕的陵琅了。 她愤然地将妆匣的金锁扣上,半点眼神都不给他。 萧执目光晦暗,看着她手中收拾好的行囊,声音渐沉,问:「你做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小误会别怕!男主很守男德。 第二十四章 珞泱抱着妆匣,偏头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将妆匣放入绿枝怀中,又偷偷瞥了一眼妆檯上的梨木黄镜,见镜中人妆容精緻,衣裳端整,便安心地转过身,遥遥地看着他。 「君子当洁身自好,不惹是非妄议,不入烟花之地。」她走到萧执面前,目光游移着从上到下扫视他一眼,说:「世子身上沾了我不喜欢的味道,你说我要做什么?」 萧执闻言眉尾不易觉察地微微一跳。 他神色还算镇定,不笑也不怒,看着小郡主把一口大锅扔到他头上。 珞泱又瞅了他几眼,见话已至此,不必多言,便转头示意绿枝该走了,自己侧着身子要从萧执身侧的空隙钻出去。 自然……没成功。 她低眸看了看蓝色衣袖上那只骨节分明,修长匀称的手。 萧执正攥着她轻柔的衣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眉眼间分明压抑着微愠,眸光有些深沉,将人拉近了几分,语气幽凉地问:「什么味道?小郡主,好好闻闻?」 那声音中带着一丝寒凉与难以觉察的情绪。 少年的衣襟间是素有的墨兰香,还掺杂着一丝晨露的微凉气息,清新幽然,十分好闻。 珞泱确实闻不出别的味道。 她心绪转动,迟疑地想,难道是她冤枉萧执啦? 可目光不经意瞥到了那边的锦娘身上,心中的忿气瞬间又回来了,她抬眸气唿唿地瞪着萧执,目光又指向一旁的锦娘,质问:「那她是谁?」 隔壁的锦娘察觉到现下没人注意她,正是难得的逃跑好时机,刚蹑手蹑脚地贴着墙准备往楼下挪动,便突然被两道带着愠怒的目光盯上,又被抓到现行。 …… 又是这个小姑娘!屡次破坏她逃亡大计! 锦娘气得几欲昏厥,可她都没来得及朝这两人生气,他俩怎么还朝她冷脸? 该生气的难道不应当是她吗? 那少年远远地朝她瞥一眼,声音中仿佛淬了冰,没有半点感情,「我虽与你兄长做了交易,答应救你出来,可没说救出来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锦娘正盘算着小心思,瞬间便被这话吓得一哆嗦,赶紧打消了念头,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可止小儿啼哭的影卫。 她斟酌着言辞,打算解释一番,为自己的行为找个正当的理由开脱,却见那少年连半点目光都没再落到她身上,只好憋了一腔气,悻悻地缩回屋里。 果真天道有轮迴,她不该嫌贫爱富,嫌弃崔焱,试图借她兄长攀附上常王,现在她才发现崔焱的好。 等小七提着食盒上来时,便看见自家主子与新宸郡主相对而坐,正亲自给郡主倒上新茶,又将新鲜的糕点放于郡主面前。 新宸郡主一脸不情愿地勉强喝了一口茶,至于糕点,看都不看一眼。 自家世子竟然神色平静,并不生气,语气罕见地温缓下来,正耐着性子向人解释着。 「那是岑治的妹妹。」 「不认识,没什么干系,待会儿便送走了。」 「我怕惊扰到郡主所以换了房间。」 …… 小七揉了揉眼睛,他可能还没睡醒。 怎么感觉跟做梦一样呢? —— 柴桑书院内,桃夭屏退了书童,款步走入书房内。 案前端坐着一位年过中旬的男子,他衣着简朴,鬓髮微霜,神色却不似寻常文人那般庄重严谨。 白止端坐于书案前,轻轻抬了眼,默不作声地看了桃夭一眼,便从容地继续撰写起新的文书。 他用的笔与大周文人不甚相同,细细的竹管内置入了墨碳,被他称之为硬笔,这大周也只有他一人会用这样的笔。 桃夭的视线落在座位旁那盏新上的热茶上,微微一笑,问:「先生知晓我要来?」 第42页 「你昨日见了谢家那小丫头。」白止语气笃定地说了一句。 「那便是新宸郡主?」桃夭之前虽有过一些猜测,得知那位少女的真实身份后还是忍不住讶异,「她与大周的世家贵女倒是不像。」 「谢莞要你来游说我?」白止懒洋洋地瞥了桃夭一眼,窗外的朝晖打在他微白的髮鬓上,倒是将年岁的痕迹消减半分,他搁下笔,说:「你要如何游说我?」 「先生莫要取笑我,我哪敢游说您?」桃夭微微一笑,于他对面落座,温声说:「学生知道先生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被他人所左右,我今日来寻先生,也不过是想向您阐明我的想法,是非对错,自有先生自己来拿捏。」 她从腰间解下那半块玉玦,玉面已经被摩挲得十分光滑,被她轻轻放于案上,问:「先生可知晓这是何物?」 白止端详了一会儿,说:「大周有旧俗,以两块玉玦作为定亲的信物,你有婚约?」 他目光飘向窗外,「让我想想,与你定亲的是何人?如今大周的新科状元谈卓,是也不是?」 桃夭虽然已经习惯了安石道人的料事如神,可听他一下子道出真相,心中还是忍不住震撼。不愧是令先帝两次相请入仕的人,一双慧眼如有神助,果真什么都瞒不住他。 她敛起心中的惊异,目光轻轻落在那枚洁白无瑕的玉玦上,仿佛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解释道:「先生,我虽自幼与谈公子有婚约,却自认与他是两路人。」 感知到对面人的疑惑,她轻轻一笑,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 「上天让我生于乡野,却给了我一副漂亮的皮囊。」她说这话中,眼眸中流光溢彩,眉目间艷色灼灼,并未夸大。 「我在乡野之中见达官贵人穿厚厚的裘衣,品葡萄美酒,冬无严寒之困,夏无酷暑之愁,我也想过那样的生活。所以我背信弃义,抛下谈卓,到了长安。先生也是寒门出生,当知寒门之苦。虽说周朝民风开放,女子也可为将为官,然而那只是指享受荫蔽的世家女儿罢了。」 「高楼的大门紧紧封闭,将寒门子弟隔绝在外,门内贵族们觥筹交错,言笑自由。我在画清阁待了三年,做了三年名满长安的清倌,自认结交了无数达官贵人,却仿佛还是和长安隔着一道无边无际的墙。我能听见墙里面的人在笑,他们可以轻易决定我们的生死命途。」 白止的目光微动,他听着桃夭轻缓的话语,长久地看着对面女子,脑中浮现出早已铭刻于心的命定剧情,他说:「自古如此,所以人人都想往上爬,都想进入墙内。」 「可先生,我却不想,我只想打破这堵墙。」桃夭起身,跪坐于白止对面,深深地行了个师生礼。 「先生,我生于乡野,身染风尘,却也做过要如北姬、姚女那样名垂千古的梦。我之雄心,在于破围墙,除桎梏,我的壮志藏于胸壑之间,它不比任何一位贵族,任何一名男子渺小。谈卓以寒门之身考科举,得功名,令人钦佩,可他只是在往墙里面走,这不是我的追求,我的路,比他的要更远,故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今日于先生面前毁玉为证,从此前尘往事于我不相干,谈卓自会得前程,娶娇娘,金玉满堂,福寿无双。而我前路或生或死,自有我自己来抗,先生于我如再造恩师,我却不能再为先生传衣钵。」 眼前女子说出的字字句句清晰明朗,与白止记忆中那本书的内容渐渐重合,他心绪恍然,良久地沉默。 其实他哪有传闻中那么多的神通,他不过凭藉着自己来自千年之后,对这一本野史内容的知晓。 他来到这个书中的大周朝已经二十多年了,当年凭着一腔自信与热血也挣得了一番名声,可歷史不可逆,当年东宫太子的结局不就说明了一切吗?那是他试图与既定剧情的一场争斗,最终被当头一棒勐然敲醒。 即使他费尽心力去更改,都没能避开东宫祸乱的结局,反而让史书更加鲜血淋漓,那样多的生命,要他如何偿清? 可今日桃夭的一席话还是叫他心头勐颤,千年前的人尚且竭力反抗,而他自诩有超越时代的智慧,就要安于书中的命运了吗? 片刻后,白止起身,背着手踱到窗前,说:「谢莞与你商讨了什么,叫你突然下此决心?」 桃夭摇摇头,说:「先生当知晓,旁人并不能决定我的想法,这亦是我所愿。」 「你也想我入仕?」白止反问。 桃夭并不隐瞒,微微笑着,说:「先生受大周寒门书生的拥戴,您的一言一行当比我等努力三载更要效果显着,学生有私心,自然想的。」 白止侧目看了她一眼,心中已经松动,却还是慢条斯理地走回桌案上,端起清茶小啜一口,说:「谢家小丫头让你当说客,自己却不来,这又是什么道理?今日便是要我答允此事,也得谢莞自己上门来,得叫她知道,没有坐享其成的好事。」 他搁下茶盏,话音刚落,门外书童便小心翼翼地叩响了红木门,试探地伸了头进来,小声说:「先生,有位姓谢的小姐前来拜访。」 -------------------- 作者有话要说: 珞泱:满足你。 第二十五章 书房内罕见的寂静了半晌。 桃夭微微一笑,起身立于一侧,假装没有看见白止的尴尬,自家老师,面子还是要留的。 第43页 「白止先生。」蓝衣翩跹的少女从书房外走了进来,步履轻快,身后跟着一位侍女,正是珞泱与绿枝。 她简单地向室内的两人打了招唿,眨了眨眼睛,觉得室内氛围有些奇怪。 「桃夭,你先出去。」白止屏退了人,波澜不惊地于案前坐了下来,一脸无事发生的样子。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但珞泱怎么会尴尬呢,小仙女是必不可能尴尬的,于是她从绿枝手中拿过拜礼,郑重地放在白止面前,说:「赠予先生,聊表心意,这些可都是好宝贝,比尹相的好了不知多少倍。」 白止挑眉看她,「我记得昨日尹相离开书院时,一脸的心痛。」 「是吗?」珞泱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好心地替他解答,「先生拒绝了他的邀请,他没能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想来自然要心痛些。」 白止轻轻一笑,说:「你知道我拒绝了,今日为何还要前来,有什么大道理?说出来,叫我听听,看能不能说服我。」 「我找到了陵琅。」珞泱开门见山地说。 意料之中的事,白止并不惊诧,仰身靠着椅背,缓慢地说:「转世后的他不是他,早叫你分清楚了,偏要惦记着,找到了又如何?」 「可这世的我也不是我,先生是想与我辩证这些?」珞泱不以为然,笑盈盈地反问他。 白止端起茶盏,饮了几口,并不说话。 珞泱便继续说道:「先生知道我的秘密,我也知道先生的秘密,我能猜到先生怕的是什么,但我与您不同,未来于我犹未可知,我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不放弃又如何,命数不可变,我改变不了大周,你也改变不了他。」白止轻轻叩着桌案,目光晦暗地说。 「先生要信命数?可是我们本身就是命数之外的存在,世事无常,命数也会有变数。」珞泱面色无惧,坦言道。 白止侧目多看了她一眼,笑着评价一声,「你倒是无惧无畏,我年轻时也如你这样。」 「您不算老呀,现在也依然可以无惧无畏。」珞泱目光并不闪躲地凝视着他,诚恳地说:「先生,再试一次如何?不试也败,试了却有一丝转圜,何况如今的局势与以前大不相同,既然做了那个变数,您总不愿安于山野之间的。」 壮志未酬谁又甘愿安于山野,可之前东宫的败将他的一腔热情打消一半,他败过一次,也付出后鲜血淋漓的代价,偏偏少女的话还是敲打在了白止的心坎上,如夏日平静的湖面突如其来的风疏雨骤。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辽阔的窗外风景,「人总要为自己的年轻气盛付出代价,我若入太学,入仕途,动的是谁的利益你应当清楚,这一世你是谢家的女儿,你甘愿把自家的利益割捨,反手献上?」 「盛极必衰,谢家的盛到了极点,天子已经对赵家动了手,若不想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谢家只能自己打破这个僵局,有得必有失。」珞泱唇边带着笑,轻声说道,「先生,我不怕输,我没有什么割捨不下的,可我不能等着您说的结局来临。」 白止长久地盯着面前茶盏中漂浮的茶叶,目光微动,静默些许,他慢慢地开口,「罢了,年轻气盛,一腔热血也是你们的本事。」 「我便陪你们再赌一回,左右不过一败,孑然一身,有什么输不起的,于炳与沈黎那两孩子,也不能白白丢了性命。」 那是白止早年那两个身陨的弟子名字,这两人少年卿相,也曾意气风发,却陨落于世家与寒门的利益冲突中。 珞泱闻言侧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对面的人缓缓一笑,替她倒了一盏茶,水声清泠泠的,溅出一道声响,室内的空气终于轻缓下来。 珞泱便抛弃了端庄的坐姿,捧着清茶,凑上去,小声询问,「先生既然决心要自己闯出新的命途,应当不会吝啬与我分享一下旧的命途吧?」 白止懒懒地瞥她一眼,猜到了她要问什么。 果然,少女庄重地放下了手中的清茶,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我一直想知道,既定命数里的萧执是什么样子的?」 她微微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自然,这不是因为我的私心,我只是单纯地对您口中命数感到好奇。」 白止倚着紫木椅,抬眼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感嘆一句,「少年佞臣,英年早逝,惨吶。」 珞泱忍了忍,又问:「那我与他不曾碰面?」 白止手中把玩着茶盏,慢慢地说:「不曾,史书里的新宸郡主可没有上辈子的记忆,她自然不会爱上一位冷漠狠绝的佞臣。」 珞泱闻言沉默半晌,认真地对他说:「先生,您看的史书定然是盗印的。」 白止抬眉悠悠地看着她,说:「这盗印的史书还说了件事,想来也快发生了,你想知道吗?」 珞泱满脸真挚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白止面色温和地笑笑,说:「小事罢了,算着日子,你的那位心上人,也该被赐婚了。」 不等珞泱开口,他便接着慢悠悠地道「不过也无碍,史书上的他很有志气,直接抗旨拒了婚。」 「抗个旨嘛,自然还是无碍,不过是失了宠信和常王一般,被谴回封地罢了,想来你与他感情深厚,当不会被这点距离所阻,应当是无碍的。」 珞泱:? 第44页 —— 长安城。 后宫中近日新封了一位岚夫人,听闻还是天子故友之女,才情卓越,美貌无比,很是得承和帝的恩宠,一时风头无量。 午后,等萧凝结束了太学的课业过来时,便看见尹贵妃正坐于窗前小榻上,翻看着宫人给她搜寻来的书籍。 书籍封面上的大字分外显眼,想不注意都难。 《教你在三十日内速成练出绝世歌喉》,《才女速成三十六计》,《每日一个驻颜小技巧》,《惊,名伶竟是这样练成的》 萧凝瞥了这些名字一眼,欲言又止,欲言再止。 尹贵妃注意到女儿迟疑的目光,懒懒地支起了头,端着声问:「女儿,想说什么就说,你好歹也是位公主,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她拖着慵懒的腔调,婉转动人,生生叫萧凝打了一个激灵。 她劝道:「母妃,父皇不在这儿,咱们好好说话。」 尹贵妃合上了书,轻轻笑了一声,眼波流转着,「你懂什么?这书上说了,要将技巧融入生活之中,这样,才能让人由内而外地散发出迷人的魅力。」 萧凝听完后简直没眼看,但这毕竟是自己的亲母妃,不可嫌弃,便好言好语地相劝,「母妃,您是世家贵女,举手投足之间自有风度,这些书,都是乐坊歌伶看的,您应当换些名家的诗书画作来看,这才符合您的气质。」 「唉,我的蠢女儿。」尹贵妃嘆息一声,同情地看了看萧凝,自家女儿如此迂腐又一根筋,真是没眼看,但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亲生的,母不嫌子丑,她不能过于嫌弃。 于是她好心地挑出几本书,推到萧凝面前,认真着告诫她,「这些你先拿回去看,我觉得也很适合你,母妃平日对你疏有教导,才叫你这般不懂灵活变通,你若不是有个公主的身份,将来怕也是个嫁不出去的。我且问你,那个岚夫人有什么长处?」 萧凝斟酌一番,试探地说:「有才情美貌?」 「错矣!」尹贵妃摇了摇头,否定了她,目光在面前的书上游移着,说:「才情美貌算什么稀罕的?世家贵女中有才情美貌的不计其数。」 「莫非是她能歌善舞?」萧凝又试探地提出一句。 「又错矣!」尹贵妃再次否定了她,心中对自己女儿的脑子有些深深的担忧,暗自决定明日要去太学给她换个老师,应当还能挽救一番。 「宫中的乐伶都能歌善舞,这岚夫人的狡诈之处,便在于她是个落魄的氏族之女,因此她既有世家女子的端庄优雅,卓越才情,又兼顾乐伶的能歌善舞,察言观色,讨人欢心,所有的长处尽叫她一个人占了,真是狡猾!」尹贵妃义正言辞地谴责了一番。 …… 有宫女恭敬地走进来,立于一旁,正端着一托盘的书,一脸为难地看着尹贵妃。 萧凝盯着那堆书,瞪大了眼睛,问:「母妃,您怎么还有这么多书?」 「这自然不是给我准备的。」尹贵妃瞥了一眼那原封不动的书籍,抬眼示意宫女禀告。 宫女弓着腰,行了礼,迟疑地说;「娘娘,您送去长乐宫的书被皇后娘娘退了回来,并让您勿要再送了。」 萧凝闻言大惊失色,「母妃,您往皇后娘娘宫中送这些?」 让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看《教你在三十日内速成练出绝世歌喉》、《才女速成三十六计》、《每日一个驻颜小技巧》和《惊!名伶竟是这样练成的》,这真的不是在挑衅皇后? 而皇后不愧是皇后,竟然只是将书退回来,如此气度,不愧为一国之母,真是令人佩服! 母妃呀,您能安安稳稳端坐到现在,究竟是什么运气? 萧凝悲伤地觉得,她们母女二人,拿的好像是话本子里反派的戏份。 「你懂什么?」尹贵妃瞅了一眼自己女儿惊讶不已的模样,决定原谅自己女儿的蠢笨,耐心地教导她,「女儿,你要知道,宫斗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业,而是一群人的事业,在绝对的敌人面前,我与皇后应暂时放下之前的成见,等扳倒了最大的敌人,我再拾起成见,于不经意间先发制人,如此,才是最后的赢家。」 萧凝生无可恋地点点头。 尹贵妃见女儿很是识时务,便笑了笑,拉着她的手,打算告诉她一个好消息。 「你也快及笄了,大公主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定下了婚事,是以,母妃也替你精挑细选,择了个良人,此人宗室出生,身份足够配你,又没有身后势力,可为我尹家所用。对了,他父母双亡,家中定然没有人能管得到你,很是适合你这狗脾气,且年龄正好,容貌也十分出色,难有人及。」 「不不,母妃,此事得细细商量!」萧凝惊恐地站起来,试图阻止尹贵妃的想法。 她只想嫁给谈卓,可母妃说的这人都宗室出生了,肯定不是谈卓这个寒门状元郎。 「晚了。」尹贵妃懒懒地瞥了她一眼,见她这般抗拒的模样,嘆息道自家女儿如此蠢笨,连送上门的好事都要拒绝,还好有她这般聪慧的母妃。 她微微笑着,说:「我已经将名册呈给了你父皇,想来,圣旨也快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宫斗专家尹贵妃在线坑女 第二十六章 将军府。 长门侍女臻彩从小厮那儿接过了新来的信件,看见信件上的署名不由会心一笑。 第45页 是自家郡主的信。 郡主去浔阳的这几日,长公主虽嘴上不提,她却看得出来,殿下心中对郡主挂念得紧,每次收到卢叔汇报上来的消息都能愉悦一天,今日收到郡主的信岂不更是欢喜? 臻彩叩响了红木门,得到主子的回应后抬脚进去,转过烟水梨木屏,微微福了身,将信件呈上。 长公主从软塌上抬起头,慢条斯理地拿起信件,神色泰然地说:「莞儿在浔阳待了好些日子,那儿是有什么钩子不成?待会儿传信给卢叔,叫郡主回长安。」 殿下这是自己想念郡主了。 臻彩掩面一笑,轻声应下。 长公主拿着信件,一字一句地看下去,却微蹙了眉头,她抬眼问侍女,「陛下要给二公主赐婚了?」 臻彩思忖一番,回答:「奴婢听闻尹贵妃近日叫尚宫局拟了一些世家儿郎们的名册,约莫着是想给公主择婿。」 长公主将信件搁置于矮几上,心中疑惑起来。 女儿突然千里传信来叫她阻止二公主的婚事,实在怪得很。 诚然尹家是唯一一个能稍与谢家抗衡的世家,他们谢家要暗中打压尹家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可暗中打压便算了,无缘无故去阻拦人家的婚事,这不是明面上欺负尹家嘛。 不过女儿若是真看尹家不爽,她明面上欺负尹家一番,让女儿解解气,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尹家那老儿素爱上摺子参她,连她车驾越了制都要管。 可尹家又什么时候和自家女儿扯上了关系? 臻彩跟随长公主多年,早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她见长公主一脸困惑,心思流转着,揣摩了一番,说:「奴婢听闻郡主在宫中小住的那几日倒是与二公主走得近。」 是了,也只有这个道理了。 长公主回想着信件的内容,自家女儿突然叫她阻止公主的婚事,不是看尹家不爽,那还能有什么原因? 总不可能是要同公主抢男人。 定然是二公主得了不好的亲事,写信求助莞儿,而她的莞儿如此善良好心,一点都没意识到谢尹两家文成武将的对头关系,说帮就帮了。 看来得空她还要再去敲打尹贵妃一番,叫她少看些宫斗宝典,光长志气不长脑子,乱给二公主塞婚事。 门外有侍女恭敬地通禀了一声,打断了长公主的思绪。 「长公主,三公子来了。」 长公主闻言轻轻覆盖住桌上的信件,敛起了面上的神色。 谢玦走进来的时候,屋子一下子亮了几分,他白衣佩玉,广袖翩然,温柔和煦,一身的清雅气质。 能叫大半个长安城的女子都倾慕的谢三公子,自然是仪态无双。 侍女们都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 「母亲。」谢玦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地给长公主问了安。 偏偏长公主的表情漠然,似乎不是很待见他。 一旁的侍女们便想起了当年雁岭关之事,当年北梁军队围剿雁岭关,大公子身陨,唯三公子活了下来,长公主自此便与三公子有了嫌隙,素来以冷面对他。 「三郎仕途繁忙,怎么有空来我这儿问安?早说免了昏定晨省,不必前来。」长公主面色淡然地端起搁在桌边的茶,浅啜一口。 她有意不让侍女添置座椅。 「母亲让四妹去浔阳了。」 即使没有座椅,谢玦神色也安然不变,他立于一侧,从容有礼,以一种肯定的语气温声说道。 长公主保持着平淡的脸色,说话也生疏极了,「家中琐事何必叫三郎烦忧?谢尧虽叫你照看妹妹,可有我在,莞儿的事不必劳烦三郎。」 谢玦眸中情绪不变,仿佛习惯了长公主的态度,他注视着桌面上半掩的信件,平和地问:「母亲可知四妹一路与谁同行?」 「莞儿不曾与人同行。」长公主微微蹙眉,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谢玦抬眸注视着她,温声说:「平西王世子,萧执。」 长公主平静的神色终于微微变动。 卢叔没有向她禀告这些。 谢玦见到长公主的惊诧,微微一笑,说:「看来卢叔对四妹比对母亲还忠诚。」 长公主轻哼一声,并不生气,她冷眸看了谢玦一眼,轻慢地说:「侍其主自当忠诚,我把他调给了莞儿,他自然要第一听令于莞儿,细作眼线那些,我可不需要养。」 她素来看不上他的手段,话语间也意有所指,谢玦却依旧面色温和,他并没有急着告知长公主珞泱一路与谁同行,反而把目光落在桌面上。 「四妹给母亲写了信?」谢玦拿起半掩在桌上的那封信,信件上露出珞泱的署名。 「三郎不必同我虚与委蛇,你想要做什么直说便是。」长公主盯着他,沉声问。 谢玦波澜不惊,唇边带着微微的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母亲,别让四妹回长安,送她回金陵。」 —— 「世子,郡主回长安了。」小七从柴桑书院的小厮手中接过安石道人的印信,将它呈给了萧执,心中也有些疑惑。 他问:「郡主突然回长安,连句音信都没有留下,是发生了什么急事吗?」 萧执没有回答他,他眸光微沉,接过印信,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柴桑书院。 「不过郡主真厉害,竟然能将安石道人请入仕,这次可多亏郡主相助,世子,我们应当好好感谢一番郡主。」小七没有想太多,转念便陷入了完成任务的轻快中,感嘆着对自家主子说。 第46页 他分外自觉,甚至开始给自家世子出主意,「我见郡主喜爱美食配饰,喜爱锦衣华服,回京后,我们应当投其所好,便去锦裳坊抬几箱去谢家,听闻世家贵女都爱去那儿。」 萧执心绪飘忽,由着小七在一旁安排,难得没有嫌他吵闹。 他心思落在了别处。 「可世子,我们回了长安,是不是就同郡主无甚交集了,其实我还挺喜欢跟着郡主的,郡主人又好,没一点架子,还什么都懂。」小七垮了脸色,意识到了这一点后悲伤地瞅了瞅自家世子。 不能只他一个人遗憾。 萧执薄唇微抿,眸光晦暗,眼睫在眸底打下一片阴影,他默不做声地看着马车墨色的窗栏。 小七噤了声。 他觉得世子好像有些不开心。 于是他绞尽脑汁地想,世子为何完成了陛下的任务还不开心? 可还没等他想出来,马车外便传来了一道熟悉的男子声音。 …… 常王萧成在王府内候了两日也没候到新宸郡主来找他,可他大计在前,怎可轻言放弃? 正所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他同幕僚稍稍一合计,商量了一番,又斟酌出一个大计! 为了这个大计,他同幕僚连夜补看了几年内大周流行的话本子,迎合现下女子的审美,琢磨出了一个落魄公子俏小姐的计划。 新宸郡主都已经是郡主了,他们之前那些一掷千金,品茗赏茶定然是不够看的,所以未能打动她也情有可原。 但这个计划不同! 这个计划不花钱! 他上次拍卖损失了两万两白银,现下常王府已经快吃不起肉了,而这个计划不用损失分毫,简直是个妙计。 此妙计不仅能触发新宸郡主的同情心,还能给予郡主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成就感,女人在同情心泛滥时最容易被打动了,要郡主对他对心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幕僚与常王二人对这个大计都非常满意。 于是他盯上了这个熟悉的马车,他记得这是新宸郡主的。 「姑娘救我!」萧成换上了破损的衣袍,营造出一种落魄又不失风度的形象,奔向了那辆眼熟的马车。 「姑娘。」萧成装出一种凄悽惨惨戚戚的模样道:「我遇仇家追杀,现下身无分文,连住处都被他们烧毁了,姑娘可能收留我几日?」 小七:…… 常王真厉害,胡扯起来都能这般面不改色,不愧是能被天子挑出来,封上亲王的宗室子弟。 「你的仇家,不在这儿吗?」 萧执用剑挑起锦帷,目光幽寒地看着他,「萧成,你接近谢莞,想回长安是不是?怕的是你有了机会,却没那个命。」 -------------------- 作者有话要说: 常王:新宸郡主必不可能真看上萧执。 长公主:女儿必不可能是要同公主抢人。 下章更新前留言还有红包掉落,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比心! 第二十七章 萧成本打好的腹稿生生止在了口中。 他微微端整仪容,不慌不忙地收敛起一脸虚伪的表情,抬眼看了看萧执对准他的剑锋。 只要脸皮够厚,尴尬这种情绪便与他无分毫干系。 「萧世子,上次拍卖行匆匆一面,未能小叙真是可惜。」 他侧身避开锐利的剑锋,端详着萧执,说:「世子,这是做什么?许你近水楼台?便不许我苦心经营?谢家是块肥肉,谁不想占为己用,你可别大言不惭地说没有私心,我们各凭本事,倒要看看雁平的兵权能落入谁的囊中。」 大周的兵权谢家占了一半,不然也不会让天子都忌惮几分,常王坚定地认为萧执趁了身在长安之便,先于他同谢莞扯上交情,实在可恨。 可萧执这般冷然阴郁之人,会懂得讨女孩子欢心?必然不会,所以他甚至没把萧执放在心上。 新宸郡主自然不可能眼光如此与众不同,真看上萧执的。 于是常王笑笑,也不在意自己现下穿的是一身破损的衣袍是否有损风度,侧眸志得意满地对萧执问:「谢家那位小郡主呢?世子可别是怕输,将人藏起来了。」 萧执的剑锋一偏,生生划过常王的衣袍,叫常王心中一惊,慌忙躲开,才注意到只是衣袍被划破了一道,并未被伤到,他转眼沉沉地看着萧执。 「萧执,你这是做什么?在我的地方,难不成要对我动手?」 萧执轻轻一笑,慢条斯理地将长剑收回剑鞘中,漫不经心地说:「谁知道会不会动手呢?手滑了而已。」 呸,常王暗自唾弃一声,他信了萧执的鬼,要不是现在大庭广众,他那剑怕是要滑到自己脖子上! 他正打算在此事上揪一揪萧执的把柄,叫他也不痛快,不想车驾旁突然跑来了一个小孩。 小孩一手捧着一串糖葫芦,一手拿着一封信,踮起脚尖向车驾内张望了一番。 他转动着水灵灵的眼睛,目光在他与萧执之间游移了一会儿,奶声奶气地嘟囔着:「那位姐姐说要把信交给山脚下最好看的哥哥……」 最终他的目光锁定了萧执,乖巧地将信递给了他,一脸笃定地说:「这位黑衣服的哥哥最好看,我不会看错的,一定就是你啦。」 常王闻言不可置信,不满地说:「小孩,你再好好看看?」 第47页 他没有萧执好看吗?这小孩什么眼光? 常王一边气愤,一边偷偷侧目瞥了萧执几眼。 似乎是比他…… 不是,萧执再好看有人敢多看吗,谁会去欣赏一条毒蛇的鲜艷花色? 这小孩涉世未深,眼神不好,他应当原谅他。 等萧执接过信,小孩又纠结一番,将一个小锦囊也一同交给了萧执,犹豫着说:「道人教我们不贪恋口腹之慾,要诚实守信,其实这个锦囊里的糖杏仁也是姐姐给你的,不过哥哥都这么大了,应当不喜欢吃糖了吧,我可以替哥哥分忧!」 小孩一脸憧憬地盯着那个锦囊。 不想对面的少年却行止从容地收起了锦囊,唇边微微露出一丝轻浅的笑,沉静地说:「喜欢。」 小七在一旁默默无闻地看完这一幕,镇定地将视线移到窗外。 自家世子似乎突然心情又好起来了呢。 —— 晨露未晞,天色方破晓,长安城的城门外便闻得一道清亮的马蹄声,踏在初晨空旷的大道上分外清晰。 红衣少女打马而过,在城门前勒紧了缰绳,从腰侧取下身份铭牌,亮到领头守卫的面前,干脆利落地命令道:「开城门。」 眼前少女一身飒气的红色骑装,容色灼灼,应当正是风头正盛的谢家郡主了,领头甚至不敢抬眼多看,慌忙地撇过头去。 他想着谢三公子传达下来的命令,不能放郡主进来,虽然这命令十分古怪,但是贵人们的想法哪是他能揣摩的? 头一次要同郡主这样身份高贵的人对着干,领头侍卫心中还有些忐忑,他默默地转了头,当作没看见珞泱的样子。 珞泱有急事在身,见这守卫对她置若罔闻,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她没空多想,连他不敬的罪名也懒得去寻,冷着声问:「你开不开?」 领头守卫壮着胆子,底气不足地高声说:「卯时未到,谁来都不开。」 珞泱抬眸多看他一眼,心中有些疑惑。 他一个小小的领头守卫,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同她叫板? 别是疯了吧。 禁军竟然派一个疯子来守城门,这很是叫她担忧长安城百姓们的人身安全啊。 珞泱抬眸瞥了那领头守卫一眼。 「胆子不小。」珞泱轻轻一笑,转声唤了一声,「绿枝。」 「来嘞,郡主。」绿枝翻身下马,抽出短刃,几下子便把领头守卫撂倒,薄凉的短刃贴在他的脖颈上,笑眯眯地问:「我家郡主要进城,你开,还是不开?」 领头守卫万万没想到新宸郡主身边一个婢女都这般有本事,他武艺还算出彩,竟被人一下子撂倒了? 他心中不可置信,自然想不到绿枝的一身武艺是跟大将军学的,便是在雁平也鲜有敌手。 领头守卫被绿枝牢牢按住,脖子后面便是锋利的刀刃。 有没有王法啦?他一个小领头守卫,为何要夹杂在贵人们的恩怨中? 他不就是昨日偷喝了酒,被统领逮到,罚他多轮一天的值,怪道这守城门的差事没人接,作为处罚最后落在他的头上。 这一面是谢三公子,一面是新宸郡主,无论怎么做,他的下场都很惨啊。 喝酒果然误事,古人诚不欺我。 原以为新宸郡主一个姑娘家应当是个脾气温软的,可显然她也是个眼睛也容不得沙子的,领头守卫心中胆怯,小小地斟酌一番,谢三公子是世人皆知的秉性温和,这新宸郡主看起来却像是娇纵不好相与的性子。 机智如他,稍稍权衡了一下利弊。 「开,开,这便开,小的狗眼没认出郡主来,该打该打。」 领头守卫十分熟练地瞬间换上殷勤的笑意,被绿枝的短刃架着,颤颤巍巍交出钥匙,叫手下士兵打开了城门。 等郡主从他身侧打马而过,他忐忑的心终于安定了几分。 不料珞泱突然勒马,回头笑盈盈地问:「你阻拦我回城,是得了谁的命令?」 少女一身红衣,眉眼比衣裳更娇俏,眸子微微一弯便如春色乍泄,美不胜收。 领头守卫没来得及避开视线,直接撞入少女笑盈盈的眸光中,他呆呆地看着少女,心跳一漏,脱口而出,「三公子。」 三公子,那便应当是她三哥谢玦了,珞泱明了,重新牵起缰绳,在官道上疾驰而去。 等那道纤细的红色身影彻底消散在官道尽头,守卫才回过神。 他方才说了什么? 没说,定然什么都没说,只是做了个梦罢了。 想到这儿,领头守卫试图补救一番,唤来手下,说:「快去禀告谢三公子,郡主硬撞城门,以死相逼,我等怕伤着郡主,不敢阻拦,只好将人放了进来。」 手下:…… 他假装不知道方才被人几下撂倒的人是自家领头。 …… 「母亲!」 珞泱回到将军府,衣裳都未来得及换,径直往长公主住处奔去。 「郡主。」门外的大侍女臻彩见到珞泱,很是欣喜,连忙福身行了个礼。 「郡主怎么突然回来了,下人都不曾来通报一声,殿下在屋里呢,若是见到郡主回来,定然十分开心。」 珞泱回府后直奔长公主处,下人哪有时间来通报,她没有过多解释,朝臻彩微微笑笑,「是我迫不及待要见母亲。」 第48页 打开房门,屋内暖香扑面而来,长公主正端坐于窗台下捧着一卷书品读,听见动静抬了眼,见到珞泱竟然回来了,心头还未来得及讶异,便见女儿直接向她怀中扑来。 「母亲。」珞泱缩在长公主的怀中,闷闷地唤了一声。 长公主心中无奈,轻轻抚着她的头髮,神色温缓,笑着问:「何时这么着急?在浔阳玩得可开心?」 「开心。」珞泱抬起头,问:「母亲,二公主的婚事如何了?」 「你要我阻拦,我自然是去推阻了一番,可此事缺个正当理由,只是搁置了,还是没能取消。」 说到这儿,长公主心中又有些疑虑,决定引导一下女儿,不能老是为人所用,她斟酌了一番言辞,开口道:「二公主身后牵扯着尹家,她若是对婚事不满,自己去求陛下,去找尹贵妃便是,便是与她有几分交情,也不可太过插手此事。萧凝自己拒绝婚事那是他们尹家自己的事,谁也怨不到谁。可你若插手,他们只会将错处全放在你身上,觉得是你见不得他们好,要与他们抢人呢。」 他们尹家自家的事,自己不好好处理,还要她女儿来操心,她的莞儿如此单纯善良,可切莫要被人利用了。 「母亲。」珞泱沉默了一会儿,试探地先说了一句,「其实您的话,有一句说对了。」 一句?只认同一句也没什么干系,只要莞儿明白这个道理便好。 长公主心中涌上来一丝欣慰,温和地笑着,问:「不知是哪一句?」 珞泱抬起眸,真诚地说:「您说的对,我确实要同二公主抢人。」 第二十八章 沉水香在金兽炉中镂出丝丝缕缕的轻烟,寝殿内突然便沉寂下来,侍女们噤了声,只剩更漏声清晰做响。 长公主沉默半晌,轻咳一声,语重心长地说:「莞儿,你可是对二公主有矛盾?」 「若二公主有地方得罪了你,叫你不开心,其实我们可以用别的法子报復她,不能将自己都赔进去。」 这是谁给自家女儿出的主意?这做法简直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但毕竟是自幼便没有养在身边的女儿,长公主对珞泱心中怜爱得紧,捨不得挑女儿的错处,便委婉地表达了一下想法。 「母亲,您错了。」珞泱弯着眼眸一笑,脆生生地说:「我与二公主没什么龃龉,我就是觉得萧世子很是不错。」 长公主闻言险些眼前一黑,又被珞泱生生拉回了注意力。 她轻轻摇了摇长公主的手臂,软声说:「女儿仔细思忖了一番,这京中的世家子弟,也只他一人合我心意,无论是容貌和秉性都与我相投,虽然平西王府现在只是一个空壳,但他年纪轻轻已经是指挥使了,得陛下青睐,少年英才,前途无量呀。」 「莞儿呀。」长公主忧心地看着她,「其实我们不用把地域卡得这么死,其他城郡的世家子弟也是可以的,我觉得陈郡袁氏,沛郡桓氏也很不错,母亲择日办个赏花宴,把大周的青年才俊都请来叫你细细挑选如何?」 是她草率了,让女儿在浔阳与萧执朝夕相处了几日,女儿自幼长在金陵,心思单纯,被萧执的容色所迷惑,回来便嚷着要嫁给他,可如何是好? 长公主终于明白为何谢玦不让珞泱回长安了。 想必他早知道了莞儿要阻拦陛下给二公主赐婚的原因。 不可不可,萧执不是良配,莞儿定然是没有结识其他的世家公子,才一时为他容貌若惑,等她下放了礼帖,将世家名流都召集于此,乱花迷人眼,莞儿必然就不会再惦念着萧执了。 偏偏自家女儿不愿意,还幽幽地看着她,悲伤地问:「陈沛两地离长安如此遥远,母亲竟要女儿远嫁吗?」 「怎么会?」长公主掩住心中的焦虑,微微一笑,抚摸着珞泱的头髮,说:「我的莞儿生一等容貌,享一等家世,受一等封赏,自然要嫁这世间最好的儿郎,做最幸福的姑娘。诚然,萧执算是个有本事的,母亲也不敢轻看他,可他不是良人。」 「莞儿,当年的平西王之事你难道不知道?由此可见,萧执此人生性凉薄,这样的人,适合做盟友,为利刃,却不适合做枕边人。」 珞泱并不贊同,说:「墙倒众人推,平西王倒了,世人都隔岸观火,等着瞧热闹,如此情况下他还能镇定自若,择机应变,可见他果决敏锐。且平西王妃早逝,平西王将萧执留在皇城为质,对他并无半点父子慈爱,他谋私兵败,难逃一死,世人却偏要将他的死因加于萧执的头上,对他的谋私大罪避而不谈,仿佛当年出兵围剿的不是萧执,平西王便能苟活了一样?母亲也认为萧执的做法是错的吗?」 珞泱的一席话就长公主沉寂良久。 萧家这几代皇帝,个个痴情种,弄得皇族血脉单薄。 当初平西王出事后,她当年还觉得平西王世子十分无辜,前去为他开口求情。 不知不觉今日竟也被人言所困,对人有了偏见。 她沉思半晌,不得不承认方才给萧执下的定义过于草率。 莞儿说的对,此事真正应当被声讨的,是做了叛乱之事的平西王,他勾结外敌,起兵谋反,世人却将谴责的目光指向围剿平西王的萧执,何其荒唐? 她自诩眼见开阔,却还比不上自家女儿心思通透,眼光明亮。 第49页 长公主摇了摇头,说:「是母亲思虑不周,可婚姻大事,不是儿戏。」 抛开偏见后,她又不可避免地用挑剔正常人的眼光挑剔起萧执来,「他身处影卫,事务繁忙,容易疏忽你,唉,指挥使的俸禄想必也不太够,怎么能让你夏枕凉玉,冬卧狐裘?还有,平西王府也太空旷了些,平西王的爵位还在,封号却不行,等他及冠得要天子重新赐一个。」 珞泱眨眼一笑,便知道母亲向来嘴硬心软,不会难为她,心中也轻快下来,温声说:「不怕,我可是永嘉长公主的女儿,母亲说的这些都不足为虑。」 得了女儿的信任,长公主心中也满足起来,又勉强挑出了一些萧执的优点,「其实萧执也还可以,是个能成事的,才貌也不差,大周也挑不出几个比他好的。」 「母亲既然应允了,可要帮我,我怕抢不过二公主。」珞泱满眼期待信任地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素来很吃这一套,敛起神色,轻慢地说:「有何可怕?便是圣旨下了母亲也能叫它收回去。」 她施然地起了身,淡声吩咐下去,「臻彩,备好车驾,去皇宫。」 珞泱得了长公主的话,心中终于松懈下来,脆声说:「母亲,我回海棠阁换一身衣裳。」 长公主这才注意到女儿穿的还是为行路方便的骑装,心中无奈,微微点了头。 —— 正和殿内,承和帝正捧着尹贵妃呈上来的名册头疼。 「安德广。」他唤了一声立于身侧的总管太监,轻轻揉着额角,忍不住问:「贵妃呈了这个名册上来,是不是有些多余?」 安德广抬眼瞥了名册一眼,干笑一声,斟酌地开口,「看来,贵妃对萧世子很是赏识,心中已有了人选。」 不然的话,呈这样一个名册上来,贵妃您的意思能再直白一点吗? 此番尹贵妃虽然呈了四个名字上来,但其余那三位世家公子的画像画得如此简……简洁明了,堪堪能认出是个人,而萧世子的画像就惟妙惟肖,恍若天人。 这便算了,其他三位世家公子的题词只记了籍贯名姓,萧世子的题词却洋洋洒洒写了三张,硬生生将人夸成了神仙。 就差明摆着点名要萧世子了。 承和帝深以为然,嘆息一声,将名册合上。 萧执是在他身边养大的,他从来都单方面认为萧执与他也几分相像。世人对于与自己性子相像的人,总是格外青睐,因此他向来都很欣赏萧执。 虽然如世人所说,他放过萧执,是养虎为患,但是他也有他自己的考究。 辽地的兵权已经收回到他的手中,平西王府也只是个空壳,他敢如此信任萧执,把影卫交给他,一是因为有养大的情分在,二便是确认一只势单力薄的小狼崽,翻不出什么浪花。 如此,尹家想要萧执,这不是明摆着要把他精心培养出来的人收为己用?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何况他对自己二女儿的狗脾气了解得很,寻常人谁禁得起萧凝的折腾,给这二人赐婚,哪哪儿都不妥。 若只是贵妃要求便算了,可偏偏今日尹相也来提了一句。 承和帝只能又将此事提上了心。 他的笔落在那道赐婚圣旨上,迟迟下不去手。 安德广看出了承和帝的为难,他笑了笑,说:「陛下,世子还在浔阳呢,奴觉得,这事可等世子回来再做商讨。」 「你说的对,可尹家逼得太紧。」承和帝嘆息着。 大周世家权重,甚至能左右天子的想法,世家权势不削,皇位难以安坐。 他想到现下风头正盛的谢家。 谢家握着雁平的几十万兵权,还有天帝亲赐的铁卷丹书,大周武将中多是谢尧带出来的手下,轻易都动弹不得。 而尹家是唯一能勉强与谢家稍抗衡的。 可尹家只是文臣,若真和谢家对上,笔桿子哪能打得过刀枪? 只有兵权是实打实的啊。 承和帝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他要扶持一把尹家,两虎相争,必挫锐气,叫他们互相争斗,他才能喘口气,暗中扶持寒门势力。 看来,这婚还是得赐。 承和帝蘸了一笔饱满的墨水,正要抬笔批下,门外突然传来了太监的禀告声。 「陛下,长公主殿下求见。」 承和帝放下笔,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还未开口宣见,长公主人便已经走了进来。 她携着珞泱款步走进正和殿中,向承和帝微微颔首作礼。 「长姐突然进宫,可有何事?」承和帝起身相迎,又命侍从添置了软垫座椅。 长公主微微一笑,回答:「确有一事,要陛下批个旨意。」 承和帝联繫起从前长公主突然气势汹汹进宫要圣旨的缘由,思忖一番,忍不住问:「长姐这次想罚哪个朝臣的俸禄?」 不是他多想,而是长公主从前是先帝与孝仁皇后独女,先帝与孝仁皇后情深,对他们二人唯一的女儿也视若珍宝,长公主在这样的溺爱中逾矩惯了,先帝驾崩后也没能改回来。 承和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臣们却十分没眼色,整日闲得不行就来挑长公主的错处,天天上摺子参奏。 每次这时候,长公主便会来宫里要一份圣旨,然后往那朝臣脸上扔,总能精准地踩到朝臣的痛脚,将朝臣气得吐血。 第50页 承和帝便默认此次应当又是哪个没眼色的大臣得罪了她。 不料长公主却否认了,她从容一笑,说:「莞儿及笄了,已是到了该婚配的年纪,我今日想要陛下写一封赐婚圣旨。」 突然这几家都要他赐婚,承和帝有了不妙的预感。 一旁的珞泱眸光流转着,投在他桌案那道未写完的圣旨上,十分惊喜地感嘆道:「陛下不愧是天子,真是未卜先知,竟然早早知道了我想同萧执成婚。」 -------------------- 作者有话要说: 承和帝:我不是我没有。 第二十九章 (修) 承和帝的表情微微僵住。 珞泱果断无视,只当没看见,继续用崇拜的语气赞扬着他。 「不瞒陛下,臣女在金陵之时便常常听闻陛下的盛名,就连当地刚会走路的小孩,都会唱称颂您的歌谣,今日见到陛下,才知道那歌谣传颂的果真不假,臣女还未表明来意,陛下便知我与萧世子情投意合,要给我二人赐婚了。」 称颂的歌谣,自然是编的,她与萧执情投意合,自然是吹的。 但这不重要,今日只要能将这纸婚书的对象换了,珞泱一点也不介意多吹捧几句承和帝。 长公主忍不住微咳了一声,女儿啊,这话似乎有些太假了。 长公主觉得假,是因为熟知珞泱秉性,承和帝却不知。 珞泱回京不过几月,见到承和帝的机会寥寥无几,承和帝自然分辨不出这些话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再加之小姑娘满眼的真诚,这样一顶帽子往他头上一戴,让承和帝瞬时有些心虚起来。 这……怎么还突然情投意合上了?他怎么半点消息都没听说过? 人家都情投意合了,他再下旨岂不是棒打鸳鸯?莫非现下京中贵女的审美变了,从前不都推崇谢玦那样的吗?不都暗地里一个个地为谢玦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如今风向一转,贵女们竟然又倾慕起萧执了? 诚然,萧执少年英才,品貌并不输于谢玦,可这两人的性子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从头到脚都不是能讨姑娘家喜欢的样子啊。 承和帝一筹莫展,陷入了深深的为难之中。 这谢尹两家都想要萧执,他出于平衡朝堂势力考虑,是更偏向尹家的,可如今长公主都亲自来了,毕竟是他的长姐,面子也不能不给。 长公主于座位上轻轻品了一口茶,看着承和帝一脸为难的模样,微微笑了笑,问:「陛下对这婚事有不满之处?我觉得他们二人年纪相当,品性相投,没什么不妥。」 「莞儿还回京,长姐怎么急于将人嫁出去,才刚及笄,不如再留两年,皇后还常常念叨着呢。」承和帝避而不答,含混说道。 「不急,先定下来而已,也免得陛下为此烦忧。」长公主将杯盏稳稳地落在桌面上,抬眼问;「陛下不愿,是因为想把人留给尹家?」 她素来是直率的性子,懒得与皇帝言语周转,一语道破,叫承和帝哑口不言。 长公主继续说道:「陛下幼时被母后接到长乐宫,我与陛下也算一同长大,不想血脉手足之情,也比不得尹贵妃的枕边之语。」 「长姐何出此言?」承和帝沉默了半晌,说:「朕与长姐的手足之情,自然不是外臣可比,朕曾经说过,无论能否继位,待长姐都会敬之重之,定不会比父皇在位时薄了分毫,可长姐今日拿此事谈及手足之情,是下了决心要朕点头?」 承和帝生母是宫女,本只是个身份低微的皇子,若不是太子出事,皇位原也轮不到他头上,可曾经身份再低微,如今他也是天子,容不得别人轻看。 孝仁皇后对他有照扶之恩,他曾对先帝与孝仁皇后立下誓会厚待长公主,长公主今日便以此相要挟。 大殿内气氛一时僵持起来,安德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珞泱。 主子的事,他不敢插嘴,两边都是他开罪不起的人,只能将希望交託与珞泱身上。 珞泱自然不愿看见母亲因为自己的事与天子产生嫌隙,纵然她千方百计想阻止陛下为萧执赐婚,但若因此让自己母亲为此与承和帝闹僵,这样的行为过于自私,她怎能置之不理? 此事不该往上牵扯,去触及到世家地位的相争,最好能大事化小,只将它当做寻常的谈婚论嫁。 于是珞泱心思一流转,决定先把话题拉回出发点。 她轻轻地拉了拉长公主的衣袖,温声笑着。 「母亲,陛下早就点头了呀,您看,陛下的圣旨都在拟了,我便知道,陛下与皇后娘娘感情甚笃,定然也懂情投意合的珍贵,不是那种棒打鸳鸯之人,何况这事与尹家何干?尹相同萧世子并不亲厚啊,女儿在浔阳便见尹相与萧世子常常意见不合,分道扬镳,不过女儿倒与世子话很投机。」 少女清丽明快的声音让大殿的气氛瞬间松缓了许多。 安德广松了一口气。 新宸郡主是长公主的女儿,又是天子的外甥女,只要她能开口,便是说错了话也无碍,只当是她年龄尚小,天真烂漫。 「莞儿与阿执都谈论了什么?」承和帝闻言有些讶异,忍不住问。 萧执与尹相相看两厌在他意料之中,却想不到萧执那样的性子还能同小姑娘家相处融洽。 莫非是他多想了?人家两位少年人确实是情投意合,反而是他过于杞人忧天? 第51页 珞泱脆声答道:「陛下派萧世子去拜访安石道人,应是有事相谈,恰好臣女在金陵时有幸结识安石道人,道人于臣女有半师之谊,便得机替世子引见了一番,陛下可要好好奖赏臣女,柴桑书院过了收学生的日子,安石道人难见得很,可多亏了臣女引见呢。」 「哦?莞儿这般有本领,有你相助,此番阿执的浔阳之行是不是顺利许多?」 小姑娘主动邀功,并无什么深心思,反而一派率直,叫承和帝开怀一笑。 珞泱不答,她跑过去主动替承和帝磨墨,笑盈盈地说:「陛下还想知道更多,得先将这道圣旨写完才行,臣女名中的『莞』是『莞尔』的『莞』,陛下可别记错了。」 承和帝被她轻快的语调带得心中也愉快起来,侧目问他,「那你说说,想要什么奖励?」 珞泱将笔呈到了他的面前,目光撇了撇圣旨,说:「陛下写完这道圣旨,在臣女心中便胜过千金。」 笔已经落在了眼前,承和帝心中再也不执拗,纵然谢尹两家他更想扶持尹家,却不得不承认,谢家同他更亲厚些,萧凝是他的女儿,不是尹家的,让尹家利用他女儿的婚事又是什么道理? 萧凝的婚事,自有他与皇后细细筛选好郎君,而莞儿也是他的外甥女,难得来求他一次,他这个做舅舅的,又怎么好拆人良配? 承和帝心中释然,抬笔便在赐婚圣旨最后写上了珞泱的名字。 他这小外甥女,性子也不知是像了谁,倒是十分讨人喜欢,难怪能哄得萧执那孩子对她侧眼相看。 看见圣旨的最后一个字落下,珞泱心中终于安定下来。 隔着百年的记忆风雨飘摇起来。 上辈子也是这样相似的一道圣旨,刻上她与陵琅的名字,从繁盛的长安一路快马传到了塞北,让他们命途紧紧相扣。 这辈子萧执生性孤僻谨慎,她原本想慢慢靠近他,可这道不得不求来的圣旨又将她原有的打算全盘打乱。 此事萧执还不知道,若他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她有私心,确确实实地不愿意将他拱手相让。 掩住内心的思绪,珞泱真切地向承和帝行了礼表达谢礼,一旁的安德广脸上也堆着笑,接过封捲起的圣旨,谨慎地交给了小太监,吩咐下去安排宣旨事宜。 「也不知阿执突然接到旨意,是何反应。」承和帝笑着感嘆一声。 珞泱有些心虚,微微一笑,说:「世子定然意料不及,十分惊……惊喜。」 希望他一定要冷静,能镇定地回到长安听她狡辩,不,是听她解释,可别直接抗了旨。 正和殿的宣旨太监离开后,长公主也施然起身,领着珞泱福身向承和帝行礼告退。 珞泱跟在长公主身后刚出了殿门,便有皇后宫中的侍女来请她。 「皇后娘娘许久不见郡主,想念得紧,请长公主与郡主一同去长乐宫用午膳。」 侍女恭敬地垂首,笑着说。 长公主瞥了那侍女一眼,她并不是很想去与皇后客套,但若都不去又属实落皇后的面子。 好歹也是皇后。 于是长公主深深地看了珞泱一眼。 珞泱瞬间意会,母亲这是让她去。 珞泱对皇后并无什么不满,甚至挺喜欢长乐宫的,皇后人十分温和,总爱给她搜寻各种美味小食,赠她各种首饰衣裳,她每每去长乐宫一次都要满载而归。 自然,皇后也有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她对珞泱的婚事一直惦记得紧,总想着塞她母家的各种儿郎给她认识。 珞泱想着刚刚的赐婚圣旨,决定去告诉皇后这个好消息,给她一个惊喜。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进了长乐宫后,皇后果然又照例赏赐了她一堆衣裳首饰,一边给她添菜,一边问着珞泱浔阳的趣事。 最后,皇后微微一笑,说:「莞儿,先前你的名字报上了太学,此番你回了长安,课业也不能落下。我想着,你初去太学,应当十分陌生,恰好我有个侄子也在太学之中,明日舅母想托他带你去熟悉一番,那孩子容貌虽不算上乘,却还算一表人才,主要是甚有才学,很得太学先生们的看重,将来你若课业上有惑也可寻他解答一二,其实今日他恰好也来长乐宫拜见我,不如我引见……」 又来了,皇后对她的婚事真是锲而不捨。 「皇后娘娘。」珞泱抬眸笑笑,说:「臣女有一个好消息,谁都没有告诉,想第一个告诉您呢!」 第一便想到了她,看来这些时日她的苦心没有白费,皇后欣慰地笑笑,温声问:「不知是什么好消息叫莞儿这般开心?」 「陛下给我赐婚啦。」珞泱的眸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真诚地说:「就是与萧世子,赐婚圣旨已经下了,娘娘是不是也十分惊喜?其实臣女对这个婚事甚是满意,皇后娘娘也一定会为臣女感到开心喜悦的吧?」 皇后的笑僵在了脸上。 珞泱眨了眨眼睛,说:「不瞒娘娘,臣女是个肤浅之人,就喜欢萧世子那种特别好看的,才学什么的反而不要紧,故此十分期待这桩婚事,等我们成婚那日,娘娘一定要前来观礼呀。」 「娘娘,您这个反应,是不是也被惊喜到了?」 她佯作不知地问了一句。 皇后木然地点了点头,勉强再勉强地露出一丝笑意,说:「莞儿喜欢萧世子那样的呀……」 第52页 等等,萧世子,萧执? 皇后想了想萧执那种生疏冷淡的性子,顿时觉得此事还有转机。 他那样的性子,能哄小郡主开心?不能,必然不能,不把人气着就不错了。 想来这个墙角,还是很好挖的!她的几个侄子还有希望。 珞泱从皇后迫切的目光中看出了她的意图,她惊了,这还不放弃?不愧是能当上皇后的女人,此等毅力与决心,实在令人嘆服啊。 于是不等皇后反应过来劝阻一番,珞泱便用完了膳,轻轻起身,说:「娘娘提醒了臣女,明日还得上太学,臣女便先行告退啦,择日再来拜访娘娘。」 珞泱带着那堆赏赐离开了长乐宫时,心中有些小小的遗憾。 不知皇后知道她婚事已定,以后还会不会给她塞这么多的赏赐呢? 真想找萧执讨要回来。 …… 大周敢直接坐着车驾在皇宫之内畅行无阻的,只有长公主一人。 此番珞泱没有与长公主同归,她觉得自己的勇气比不上母亲,便让侍女将车驾停在宫门外。 可等她到了宫门外时,却发现停着自己的车驾地方换了一辆。 珞泱端详了半天,确确实实是陌生的车驾。 她正疑惑着,便看见那车驾锦帘微微掀开,露出一片皎洁蹁跹的白色衣角。 熟悉的清缓声音如珠落玉石,从车驾内传来,「四妹,好久不见。」 --------------------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萧执的墙角很好挖!还有希望! 第三十章 谢玦坐在车内,一身云锦广袖,皎如雪色,锦帘半掩着他惊艷的容颜,露出俊美如铸的侧脸。 他侧眸看了珞泱一眼,唇边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明明只是寻常的一眼,却意味深长,似乎一切心思在那目光中都无处遁形。 珞泱微微蹙眉,想起了城门守卫的话。 她注视了谢玦半晌,想弄懂他这位神秘莫测的三哥,究竟有什么意图。 谢玦见到珞泱用一副怀疑的目光看他,迟迟不动,不由微微笑了一声,问:「还不上来,想徒步回府?」 珞泱收起心绪,踩在一旁侍从放置好的车凳上,上了马车。 「三哥怎么会来宫中接我?」她主动打破了沉寂,问谢玦。 「四妹不该回长安。」 谢玦避而不答,他的目光落在窗外,车驾行过宫道,雕樑画栋尽收眼底。 珞泱闻言一笑,目光直直地注视他,「难不成三哥知道我要回来做什么?」 谢玦抬眸看了她一眼,似是默认了,他语气清淡,说:「别和萧执走得太近。」 「晚了。」珞泱收回视线,语气轻快地说:「想来三哥知道我来宫中的意图,怕是以后不想走得近,也得走得近了。」 谢玦垂眸不言,片顷后,说:「妹妹素来任性妄为,不听我的劝诫。」 「那得让我知晓,三哥藏了些什么心思。你知道我在浔阳与萧执一路同行,还知晓我回京的意图,三哥的暗线可真好用,什么都藏不住。」 珞泱自然不会认为谢玦会关注她的动向,她自小与他就不是十分亲厚,总不会她一回长安她这位哥哥就突然关心起她来。 那他的暗线便只能是用在萧执身上。 明明是一身清雅气的文臣,心思却似乎百转千回,她半点都猜不透他的图谋。 谢玦端坐在车厢中,捧着一卷书简,听了珞泱的话也神色也安稳如故,「你既然唤我一声哥哥,我自然要关心你与何人私交过甚,你不该阻拦尹家的打算,皇家宗室子弟不多,常王算一个,萧执算一个,你执意将萧执划入谢家的势力,不知有没有想过陛下以后还敢不敢安稳用他?」 他语气轻缓,说到这儿,抬眸微微一笑,目光落入珞泱的眼底,「妹妹,你这是帮他,还是害他?」 珞泱微微一怔。 她应该想到的,可是心里却下意识逃避掉了这个问题。 说到底,是前世陵琅护她太过,这一世她便也迫切地想用同样的方式护着他。 可单单忘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谁都不是谁折断羽翼的笼中雀。 之前她听完安石道人的话,心中过于急迫,这样自作主张决定了他的立场,甚至不曾告知过他。 她只看见了他身世惨澹的一面,又未曾深入了解过他的主张与意图,她自作主张地替他规划着名接下来的道路,却连他的想法都不曾问过。 谢玦的话叫她藏于心底的忧虑无处遁形,珞泱长久地沉默着,她有些后悔了。 应当再同萧执商量一番。 谢玦看着自己妹妹因为其他男人一脸懊恼的模样,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情绪。 他心底思忖了一番,好歹也是自己的妹妹,无论为谁愁眉苦脸,他都是不乐意见到的,想来这就是娘家人的情绪。 车驾突然停了下来,不等珞泱疑惑,车厢外的侍从便恭敬地通传了一句,「公子,前面是尹相的车驾。」 按理说,谢家的地位并不逊于尹家,甚至要高出许多,但尹相毕竟是尹家家主,而他们只是谢家的小辈。 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 珞泱本不是很乐意见到尹相,但一想到可怜的尹相,还不知道他的一番小算盘被她给打翻了,就有些乐意看见他了。 第53页 珞泱对这种让尹相不痛快的事乐此不疲。 她原已是郡主,次一品,品级在尹相之上,坐在车里行个见礼便可,可这次却十分积极地下了车。 珞泱款款走到尹相的车驾前,很是有礼地微微颔首,婉声说:「浔阳一别,许久没有再拜访过丞相,今日竟有幸在宫道上碰面。」 尹相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面皮便一紧。 这谢家小郡主,今天如此有礼貌,让他有不妙的预感, 对面的小郡主都主动下了车,尹相虽然是丞相,却也不得不对品级低头,只好迈着迟缓的步子下了车。 珞泱在一旁微微一笑,假意客气,「丞相年迈,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定当尊老爱幼,何须您亲自下车?」 尹相不是很相信她的虚言虚语,他甚至有预感,若今日他不下车,明日便会有摺子便参上天子案前。 于是他低咳了一声,装出和蔼的样子,说:「真是有缘,今日入宫,难得碰上新宸郡主。」 珞泱不失礼貌地提醒他,「不算有缘,我前些日子在浔阳,再前些日子在金陵,尹相想碰也碰不上。」 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 尹相心头一梗。 所幸后面的马车上又下来一位妙龄女子,打破尴尬的局势。 那女子正是尹相的孙女尹妙芙,她虽是庶出,却是尹家孙子辈唯一一位女孩,加上素来端庄克礼,淑德懂事,很是能讨老一辈的欢心。 平日里常伴尹相左右。 她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撇向了珞泱身后的谢玦,随即温婉地行了礼,说:「妙芙见过郡主与三公子。」 珞泱记得萧凝似乎不怎么待见她,便没有多与她客套,微微点了下头。 她目光又落在尹相身上,决定给他一个惊喜,便笑了笑,问:「还不知尹相进宫所谓何事?」 尹相想着二公主的婚事已经是上板上钉钉的事了,便不再隐瞒,答道:「自然是为二公主的婚事前来拜见陛下。」 一想到这婚事成了之后,四捨五入影卫都能划入尹家的势力,尹相心中就十分畅快。 谢家不就凭着手中的兵权压过他们一头?待影卫能为他们所用,可不是正好补了尹家的短板。 何况谢家能用的将士们大多还在雁平,而影卫却是实打实地处在长安,这样一想,他们尹家超越谢家,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尹相心中正快活着,不料对面珞泱一脸诧异地说:「可我不曾听闻陛下要给二公主赐婚呀。」 无碍,想来她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尹相谅解了她,心中满意地笑着,说:「此事不急,郡主过两日便知晓了,听闻郡主和二公主相处愉快,有手帕之交,等二公主成婚那日,郡主定要前来观礼。」 「自然会的。」珞泱点了点头,唇角带着浅浅的笑,「说到婚事,方才陛下也给我指了一道婚约。」 尹相不由诧异,承和帝竟然有如此闲情,指婚还凑个双数? 于是他和蔼地问:「不知郡主的婚事是与何人?」 珞泱掩面一笑,微微羞涩,轻声开口,「自然是与萧执萧氏子。」 尹相面色有一瞬的凝固。 珞泱佯装不知,继续真诚地发问,「还不知晓二公主的婚事是与何人,丞相可能透露一二?」 尹相的脸皮微微发白,老脸一僵。 珞泱继续微笑着感嘆,「不瞒丞相,其实我与萧世子情投意合,待我二人成婚那日,尹相也定要前来观礼呀。」 尹相的脸皮微微燥热。 好险,还好没飘过头,说出二公主的婚事是与谁。 可这陛下最终把谢家同萧执牵上线又是何意? 尹相百思不得其解。 这谢家的势力已然如此之大,陛下怎么还继续助长,就不怕威胁到皇位吗? 突然,他的脑中灵光一闪。 是了,陛下自有他自己的打算,定然是要加快助长谢家的风头,盛极必衰,将谢家的野心养起来,才能更好地将谢家的势力一网打尽。 想到这里,尹相心中顿时释然。 脸也不红了,心也不燥了,甚至对珞泱露出亲切的笑。 嗨呀,可怜的新宸郡主,还不知道她的婚事是陛下的一大图谋,实在令人同情啊。 虽然这小姑娘娇纵无礼,说话时常让他心梗,但是一想到她即将面对的命运,尹相的恻隐之心就微微发作。 他亲切地缓声说:「郡主若觉得无趣,也可时常来尹家,与妙芙一同做伴。」 尹妙芙很是懂事地微微颔首,说:「怎敢让郡主亲自来寻我?您若是觉得无趣,可命下人传言,妙芙定然义不容辞。」 珞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俩。 这尹相怎么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难道婚事被谢家截胡还不足以让他愤然? 果然,丞相就是丞相,这老儿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古人诚不欺我。 看来她想气死尹相的最终目的,还十分任重而道远呀。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搞答辩,有点忙,短小了,请小天使们见谅orz 下章更新前留爪都掉落红包,谢谢大家的支持,比心~ 第三十一章 长安城。 锦裳坊今日一改平时的热闹,整个坊内寂若无人,掌柜连算盘都不敢再敲,小心翼翼地将它端放在一旁。 第54页 他目光颤颤巍巍地看向一侧的黑衣少年。 锦裳坊物品精緻绝伦,价值千金,是专门为大周贵族量钱袋打造的坊阁,掌柜常与世家贵族们打交道,已经锻鍊出了非同一般的眼力。 只需一瞥,他便能从贵人们的吃穿用度,举手投足间大致猜出对方的身份。 他偷偷地瞥了一眼前方的黑衣少年。 这少年一身墨色劲装,束袖窄腰,不是大周贵公子们推崇的白衣广袖,可他的衣袍的料子却要比那些贵公子们的衣料罕见太多了。 这是应当大周边国进贡的布料,稀少罕有,能穿上的人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御前宠臣。 掌柜在脑中迅速筛选了一番,罗列出几个有可能的名字。 他又看向少年腰侧的佩剑,大周的世家子弟们都不爱佩剑,基本都是执一把摺扇,或配一些长笛洞箫,以示风雅。 最后,再联繫到少年这一身的幽冷气质。 掌柜脑中闪过一个名字。 不该呀,若真是那位贵人,怎么会有闲情逸緻来他的锦裳坊呢? 难不成他的锦裳坊犯事了?要被抄封了? 掌柜满心惊慌,正百思不得其解,那边少年的目光便看了过来。 他顿时一个哆嗦,连忙跑上前去,殷勤地问:「贵人可是有何吩咐?」 萧执没有说话。 小七在后面狐假虎威着,气势十足地命令着:「把你们家最好看的首饰衣裳拿出来,我家主子要拿去哄姑娘家开……拿去送给姑娘家作为谢礼!」 顶着自家主子的视线,小七硬生生地改了口。 草率了,怎么就不小心说出了实话呢? 他不过之前提了一嘴锦裳坊很受贵女们的喜爱,建议主子抬几箱去谢家给新宸郡主作为安石道人之事的谢礼。 他也没多强调呀,主子怎么经过锦裳坊就停下来了呢? 哎,自家主子,面子还得留点,不肯承认便不承认吧。 掌柜听完小七的吩咐,又偷偷端详了一下少年的神色,见他没有异议,便迅速拿出一本图册,自己充当了小二,开始言语涛涛的向人介绍起来。 他可不敢派小二来,万一真是他猜的那个人,若店里的小二不懂事,惹他不高兴了,那他这锦裳坊怕是要开不下去了。 他可是听闻萧世子恃宠而骄,暇眦必报,谁敢惹他? 平日里若是物品得了贵人们的喜欢,掌柜的还敢偷偷地提一下价,现在他可不敢这样做,老老实实地一一报了价。 萧执看了那图册一眼,目光从上而下地扫过。 锦裳坊的物品自然都是精美绝伦,设计精巧的,或清雅,或艷丽,每一件首饰,每一件衣裳都有其自身独特的气韵。 小七也在一旁看着,他见自家世子迟迟不语,便料想到世子应该不懂女子的首饰衣裳有什么区别,正要主动给他出出主意。 便听见自家世子淡声吩咐,「都要了。」 小七: ? 万万不可! 世子这是对锦裳坊的物品价格不了解啊!这可不像普通的小作坊,能大手一挥整个铺子都能包下来,这一本图册下来怕是寻常的世家都吃不消! 于是小七委婉地提醒了一句,「主子,其实谢礼最重要的是心意,心意到了即可。」 萧执没有理会他,抬手把图册放回桌面。 掌柜也惊了,这是哄寻常小姑娘开心?这怕不是哄仙女开心吧! 他捧着图册迟迟不敢动,目不转睛地等着对面人的动静。 小七见自家世子对他说的话无动于衷,想来是不够直白,索性便不委婉了,凑上来小声说:「主子,您送的是谢礼,不是聘礼,您可别把将来娶亲的家底都挥霍了呀,其实挑几件便可以了。」 萧执的目光落在紫木台摆放的那几件布料花色上。 小郡主喜欢漂亮精緻的东西,平日穿的衣裳时而红衣娇艷,时而清衣淡雅。 他就是想都给她。 像是对待一块处处符合心意的美玉,连放置美玉的匣子都要精挑细选地装饰起来。 这样的情绪并非突然兴起,似乎一直藏在心底深处,潜移默化着,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这样做了。 等掌柜的犹豫着将几箱衣裳首饰抬出来后,小七更犹豫地颤巍巍去签下了钱庄的字据。 大周世家贵族们的银钱多爱寄存在钱庄之中,钱庄遍布大周各地,世家贵族们日常开销大,来往间不便携带,而寄存在钱庄正好省去了这个麻烦。 平西王府的银钱自然也不例外。 「送去谢家,给新宸郡主。」萧执看了那几个箱子一眼,平静地吩咐。 一旁的掌柜闻言瞪大了眼睛。 新宸郡主! 等等,他是不是发现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新宸郡主和萧世子怎么会扯上关系呢? 自然,贵人的事,不能多问,他只好把问题囫囵吞下,继续指挥小厮搬运着物件。 小七满眼心痛的看着这些运走的箱子,最后不死心地试图抢救一下,「世子,这些都……都给郡主啊。」 要不咱们留一箱? 萧执瞥了他一眼,问:「你也想要?」 不不不,他不敢要,小七迅速噤声。 ———— 离开锦裳坊后,萧执自宫道上打马而行,在府邸前勒住了缰绳。 第55页 侧眸看向面色复杂地站在门外的门房。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便有小厮上来将马牵走。 门房揣着手,连忙一脸恭敬地跑上前来。 「何事?」萧执径直走向府邸内,沉声问他。 门房跟在他后面,小心翼翼地说:「皇宫中来了位宣旨的太监,已经候了好久。」 萧执闻言心中略有疑惑。 承和帝亲自派他去的浔阳,他刚回长安,安石道人之事还未进宫回禀,怎么又有旨意下来? 小七紧随其后,忍不住问:「可是陛下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门房回想了一下宣旨太监一脸喜色的模样,斟酌着说:「应当是个好事。」 不然怎么会意味深长地笑成那样? 几人行至正堂前,果然看见堂上坐了一位太监,正美滋滋地喝着茶,一脸的惬意。 那宣旨太监突然见到了萧执,赶紧把茶盏放下,低咳了一声,收敛起表情,挤出一脸喜色,殷勤地迎上来,「世子,宫中有旨意下来。」 他自然不敢在萧执面前摆谱,便没有多生事宜,直接开始宣旨。 太监展开圣旨高亢地宣读着,溢于言表的赞扬之词却叫萧执突然变了脸色。 这是赐婚圣旨? 他忽而抬起了头,宣旨太监被那寒凉的目光吓得一个哆嗦,险些读错了字。 太监心里思忖着,不对劲啊!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萧世子的目光让他有一种吾命休矣的错觉? 他本着职业道德,生生顶住了那道锋利的目光,硬着头皮将圣旨继续读了下去。 「世子。」小七怕自家世子冲动抗了旨,偷偷安抚地唤了一声,「冷静,凡事都有转机。」 萧执移开了视线,由着那太监将圣旨念下去。 等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时,他目光微微一滞。 「新宸郡主谢莞,大将军府四女,行端仪雅,礼教克娴,温良敦厚,秉性柔嘉,二人天作良缘,今下旨赐婚,赐册赐服,垂记章典,望汝二人同心同德……」 正堂之上良久的寂静。 连小七都始料不及。 竟然是新宸郡主?陛下怎么会给世子与新宸郡主赐婚呢?郡主她是谢家的人啊。 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家世子。 如果是新宸郡主,是不是不必推拒啊,其实他觉得新宸郡主哪哪儿都很好,如果世子是与郡主…… 等等,他是不是乌鸦嘴了,他刚刚在锦裳坊还说谢礼不是聘礼! 所幸世子似乎没有发现。 萧执自然没有心思再管小七的一语成谶。 他在听见新宸郡主四个字的时候思绪一下子错杂交缠起来,仿佛平静荒芜的旷野之上,炸开了一场磅礴大雨。 晦暗的眸光,落在那捲单薄的圣旨之上。 那样一卷圣旨,寻常的几个字,便将他们要分道扬镳的命运又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于他而言,婚约是枷锁,束缚,或是承和帝百般深思谋略的手段。 可若枷锁上裹上甜美的气息…… —— 晚春暖融融的阳光从树梢轻轻筛下,透过轩窗落在室内少女们轻盈的纱裙上。 珞泱在太学听了一上午的佛经,等萧凝凑过来寻她时,她觉得自己周身都散发着普渡众生的光芒。 「表姐……我觉得元容公主的赏花宴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吧。」萧凝捧着脸,凑到珞泱的身边,替她细细分析。 「一来,她是先帝庶出的公主,先帝对姑母与对其他公主的待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肯定和姑母不太对头,定然也会见不得你好的!」 「谁是你姑母?」珞泱懒懒地瞥了她一眼。 萧凝理所当然地回答:「长公主啊,表姐你放心,我是坚定站在你们这边的,我只认长公主一个姑母。」 元容公主是承和帝同父异母的妹妹,无论是先帝时期还是后来承和帝继位后,她都不甚受重视,因此连个长公主的封号都没讨到。 不过近年来她名声渐渐起来,自然,这名声的方面有点特别。 是因为她与驸马和离后,在公主府养起了面首。 大周的民风开放,这种事情本也不值得大肆宣扬,实在是因为这位元容公主,养面首养得太张扬了,将大周许多文人养成了座上宾,文人们为了争宠,大肆写诗作词赞赏公主。 元容公主觉得他们的诗作得甚好,灵光一闪办起了诗宴和赏花宴,将大家叫到一起,欣赏一下她面首们的才华。 诗宴连着办了几年,渐渐也开始往高雅的方向发展了,宴会的主角不再是面首,而且才学风流的宾客们。 今年晚春方至,元容公主惊觉自己的声名似乎又有些滑落,她做了几十年默默无闻的庶公主,可不愿又默默无闻起来,于是迅速地广发礼帖,又办起了赏花宴。 萧凝凑上来,小声对珞泱说:「再者,你都是有婚约的人了,你去赏花宴,万一有没眼色的面首对你献殷勤,传出去了定然会叫萧世子不开心,表姐你为了我,都牺牲了自己的终身幸福,我肯定不会对你不管不顾的。」 珞泱思忖了一下这个问题,顿时有了解决办法,说:「那我可以约萧执一同前去。」 「你你你……」萧凝挥舞着手,试图阻止她的想法,「不能吧,不是说未婚夫妻都尽量避免见面,你们怎么还能相约游春宴呢?」 第56页 珞泱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耐心劝她,「少年人别太迂腐。」 「表妹。」一旁的尹妙芙见萧凝与珞泱在一起交谈,听了几个字,猜出她们谈论的话题,主动过来示好,问:「表妹与郡主也会去元容公主府吗?」 萧凝不乐意地挪一挪位置,与尹妙芙保持了距离。 她一想到上次伴读之事就气,她不就没有圈尹妙芙的名字? 尹妙芙竟然跑来一脸我很柔软但我很坚强地朝她母妃哭诉了一通! 成功地蒙蔽了她母妃的双眼,撵着她去找皇后把尹妙芙的名字加上。 萧凝现在看见她还心堵,简直不想理她,生怕她又向别人哭,让别人再指责她。 可今日尹妙芙竟然难得没有过多纠缠萧凝,反而凑到珞泱身边,微微笑着,神色关切地问:「上回祖父命我对郡主多多关切,不若赏花宴那日我去将军府寻郡主一同前往?」 珞泱沉默了一下。 尹妙芙一点也不介意她的不语,继续关切地问她:「不知郡主那日是一人前往,还是会与三公子一同前往?」 珞泱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转眼也笑盈盈地说:「自然不会是一个人。」 尹妙芙眼神微闪,问:「三公子也会前往?其实我也觉得一人前往不好,元容公主府离大将军府甚远,为安全起见,郡主应该与人结伴。」 珞泱肯定了她的说法,点了点头,说:「尹姑娘放心,我会提前知会萧世子的。」 「是……是和萧世子?」尹妙芙微微一愣。 珞泱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好心地对她说:「自然,尹姑娘想来也依旧可以来的。」 她无比善良地将桌案上的那本佛经递给她,说:「佛光普照众生,多看看佛经,尹姑娘今天也在闪闪发光呢。」 -------------------- 作者有话要说: ps:赐婚圣旨有参考百度 第三十二章 珞泱回到府中后,命绿枝拿出了元容公主的请帖。 请帖上染了天青色,点缀着桃花瓣,纸面上行书隽雅,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绿枝看见珞泱翻来覆去地细细端详,忍不住开口: 「郡主,我觉得元容公主只是表面意思一下,证明她没有忘记咱们将军府,肯定不是真的乐意您真的去,毕竟她去年向陛下讨要的那处避暑园林,最后被陛下赏赐给了长公主。」 那避暑园林的事珞泱听闻过,承和帝倒不是真那么吝啬不愿意给元容公主,而是一想到她得了那处园林又要广收面首,祸祸大周好儿郎,心中便着实不太情愿。 养那么多做甚,承和帝几次三番地向元容公主暗示,劝她低调收敛些,元容公主只当没听见。 于是承和帝一气之下把园林赐给了长公主,长公主威名在外,元容公主自然不敢找她的麻烦,只能默默咽下这口气。但心中的芥蒂自然是少不了的,近来几次诗宴,都暗戳戳地授意有文人在诗作中寻长公主的不是。 文人的墨水弯弯绕绕,不懂的人只当是寻常的咏人咏物诗,懂的人却能一眼看出,偏生又找不到证据,实在让人堵得慌。 绿枝试图让珞泱意识到,作为长公主独女,元容公主可能不是很见得她好,宴会上难免会多刁难她。 可珞泱在长安过得实在无聊,一想到元容公主应当不是很乐意她去,她就十分乐意去凑一凑这个热闹,能给元容公主添堵,真是再好不过了。 堵人者人衡堵之,她可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 且她回京后太学将军府两边跑,一直未得闲暇去见萧执,借宴会相见,既符合礼数,堵了那些由于闲得慌,千方百计想挑谢家毛病的朝臣之口,又有了靠山,能更加安稳地气一气元容公主。 如此甚妙! 珞泱打定了主意,便要着手给萧执写信。 她瞅了瞅元容公主那张桃花笺。 又瞥到阁楼下那些几欲压弯花枝的重重海棠,随即命绿枝去採摘下最娇艷的几朵。 春日寄花笺,如此诗意盎然。 她不该对元容公主那么苛刻,起码元容公主审美不错。 珞泱将海棠花细细筛选,挑出好看的两支,将花瓣的轮廓印在信纸上,又以细笔蘸上浅色染料微微勾勒晕染,最后成功在信纸上留下一抹清浅的海棠色,使纸笺都散发着淡淡的海棠清香。 她心中十分满意,等信纸晾干后,抬笔在上面写下了柔美清丽的簪花小楷。 信中先大肆宣扬了元容公主与长公主的诸多矛盾,以及元容公主送来请帖的黄鼠狼给鸡拜年之心,接着委婉地向萧执暗示了她在元容公主赏花宴上可能要受欺负,最后又含蓄地表达了对世子的思念。 最后安然地落款收笔。 一位坚强善良的小仙女怎么会主动邀请别人一起赴宴呢? 太主动了,有失仙女风度。 她要萧执主动跑来接她,信中已经暗示得如此清晰明了了,想来他定然能够会意。 最后,珞泱在信中放了一支精挑细选的娇丽海棠花,心满意足地将信封上由绿枝寄去影卫处。 「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如此雅致的寓意,大周少男少女收到这样的信后都感动哭了。 —— 诏狱内,光线昏暗,人影在烛火前微晃,压抑的空气中瀰漫着浓浓的血气。 第57页 「我说了是我贪图私银。」刑架上,一个伤痕累累的人抬起了头,他浑身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四处鲜血淋漓,头髮沾了血迹,凝固起来,乱蓬蓬地垂落着。 「辽地安稳那么多年,边域小国畏畏缩缩,根本打不起仗来,军银堆在那儿,堆了快一年,我想着,雁平的仗大获全胜,大周士气正旺,没个三五年边域没有小国敢来自寻死路,便对那军银动了心思。」 他语气嘶哑,说得断断续续,一口一口地喘着气,痛觉仿佛都麻木了。 安坐于对面的少年神色沉静,微微抬了眸子,他处于血气浓重的诏狱,衣角却连半丝血迹都不曾沾染,面色淡然,对犯人的惨状无半点动容,仿佛司空见惯了一般。 「还不说实话,你倒是护主。」萧执微微一笑,声音略轻,在死寂的诏狱内却分外清晰,「赵家倒了,国公府都没了,你以为我会在它身上花心思?」 「我赵家百年积威,你砍倒了一座巨树以为就结束了吗?它底下根脉错综复杂,你们除得了吗?」犯人咬着牙,恨恨地说。 「没用,真当我不知道你们的意图?」 萧执指尖划过桌面上凉凉的剑鞘,目光落在了犯人身上那重重枷锁上。 他慢条斯理地说:「你想把所以罪都推给赵家,它倒了,你怕牵连到你真正的主子,就等不及将矛头对准了它,你的主子应当曾经与赵家关系不错,甚至多有合作,那会是谁呢?」 少年锐利幽寒的目光扫视过来时,犯人心中一阵胆寒,竟有了些被看透的恐慌。 萧执仿佛置若罔闻,继续漫不经心地说:「你的主家,想取代赵家成为新的四大世家之一吧?」 犯人闻言似乎恼羞成怒,他用力拉扯着锁链,发出巨大声响,两旁的影卫迅速拔出腰刀,雪亮的刀光在昏暗的诏狱中分外清晰。 「我誓死忠于赵家,萧执,你今日何必在此折辱我?反正赵家已经倒了,我生死何益,你不如直接杀了我!」犯人撕扯着嗓子恨声喊道。 萧执抬手示意手下退回,语调有点轻缓,却分外寒凉,「想死?死多省事,可诏狱从来就不是一个省事的地方。」 「下水牢。」他的声音没有半点感情,简短的三个字却叫犯人生生发悚。 「世……世子。」有影卫从诏狱外进来,胆怯地唤了一声,手中正捧着一封信。 萧执回眸看了一眼。 手下连忙恭敬地将信双手呈上,禀报导:「是新宸郡主的信。」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送信的影卫觉得,世子在某一瞬,冰凉的眼眸中突然有了一丝情绪。 再一看,却发现又如寻常一样,并无什么变化。 可能是他眼花了,手下收起了疑惑。 萧执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完修长的双手,将信取了过来。 接过信的一瞬便有淡淡的海棠花香传来,在血腥气浓重的诏狱显得十分突兀。 仿佛是荒芜的旷野上突然盛开的一树花。 他顿了一下,没有再继续拆开,反而把信收起,拿起桌上佩剑,冷然地吩咐手下,「若他招了,别急着放出来,再他在水牢里再待一天。」 第三十三章 「元容公主与礼部官员勾连,替换了会试杏榜上的名字。新换上去的那个会元是她的新宠,礼部大臣想藉此给元容公主卖好,反正原来的会元只是个没有背景的寒门学子,没人会为他叫屈,顺手而为的事罢了。」 桌案对面的男子将手中的一份答卷展于面前,简而易见,署名处的字迹与答卷中的截然不同。 他从一侧取来另一份,亦是卷面字迹与署名截然不同,分开放虽看不出太多名堂,可是二者放在一起,交换的痕迹清晰明了了。 男子正是影卫同知云溥之。 他将答卷比对完后,严谨地仔细合上,目光落在对面人的身上,眼中掺了丝欲探究竟的笑意。 「世子,你叫我查元容公主,我自然是能将她的所有底细都查得干干净净。可属下实在不知,元容公主到底何时得罪了您?」 不然,为何突然便清算起了元容公主? 大周肆意妄为的世家那么多等着他们处理,萧执怎么突然就想起找皇室公主的麻烦? 实在是怪! 对面的少年将两张答卷同元容公主其他的一些罪证放入机关匣中,叩上铜锁,不紧不慢地回答:「元容公主与礼部大臣勾结,篡改会试杏榜,以权谋私,令人怀疑她是否想在朝堂上安插势力,得以弄权?」 这…… 云溥之顿了顿,世子是不是太过高看元容公主了?他觉得,元容公主应当只是拿会元之名来博宠臣欢心罢了,她能有啥头脑弄权? 萧执目光懒懒地瞥了他一眼,语调淡然,「影卫的宗旨便是要维护皇权,同知大人觉得……」 云缚之面色登时一变,果断击掌称赞。 「觉得对!世子您说得太对了,令云某醍醐灌顶!」 皇权都扯进来了,他算是懂了,元容公主没弄权之心也得叫她有,萧世子是铁了心要挑她的不是。 他是闲得慌才要去与萧执作对。 「世子,您若想大挫元容公主的锐气……不是,您若想浇灭元容公主的不臣之心,属下倒是有法子将那被顶替了的寒门学子寻来。」云缚之主动揽起事务,以表忠心。 第58页 他敢揽下这个差事,自然是知道元容公主行事再逾矩,也不敢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她确实只是暗中偷换了那寒门学子的答卷,并不曾害他性命。 萧执默许了他的请命,等人走后,他抬笔将元容公主的罪责书列完毕,一同放入机关匣中,由下属送去正和殿。 小郡主突然写信来倾诉谢家与元容公主的矛盾,表达了对来日赏花宴上的担忧,想来是要他替她出了这口气。 无论是她在浔阳的多次相助,还是繫着他们未来的那纸婚书,萧执觉得,似乎都不该对她的事置若罔闻。 他的眸光落在窗边的一支海棠上,斜阳的余晖温柔和煦,裹挟着那抹清丽,似乎成了寂寥庭院中唯一一抹动人色彩。 —— 「元容公主犯事被我父皇罚啦。」 早课结束后,萧凝便连忙跑过来,很是积极地又往珞泱身边凑,来分享这个好消息。 佛理课的讲师公孙太师每次见到萧凝就头疼。 他微咳一声,对萧凝说:「二公主,您不要总往佛理讲堂跑。」 萧凝激动的神色微微一僵,解释道:「公孙大人,我对佛理甚……甚是仰慕,甚是仰慕。」 公孙太师自然不会信,但旁的世家子弟他能斥责,公主却不能。 他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再管了。 喜欢佛理是吧,下次便向陛下提议给二公主再添一门功课。 满足一下二公主对佛理的仰慕之情。 一旁的萧凝还浑然不知公孙太师的打算,她继续向珞泱讲述着元容公主的事。 「她被我父皇削减了好大的封邑,牵连到此事的一干人等都落了狱,礼部这次可是出大事了!」 珞泱听闻元容公主被罚倒是有些讶异,忍不住问:「是什么缘由?」 萧凝顶着公孙太师的目光,默默拿书遮住自己的脸,小声说:「她和礼部大臣勾结,私自改了会试的成绩,将自己的人送上了会元之位。」 「此事怎会传到陛下耳中?」珞泱惊诧地问。 作为亲眼目睹此事经过的人,萧凝说起这个分外来劲,她绘声绘色地开口,讲道:「那个被顶替的学子去大理寺前击鼓,惊动了大理寺卿,此事牵连到皇家公主,他本不想插手管的,奈何当时父皇微服探访大理寺,恰好撞见,大理寺卿不想管也得管了,说起来,这位寒门学子选的这个时间点倒实在巧妙,再迟些我父皇怕是就要回宫了。」 珞泱微微思忖了一下,猜测道:「倒像是人为。」 萧凝不以为然,摇摇头,笃定道:「不,表姐,此乃天助!」 …… 太学一天的课业结束,珞泱坐着车驾回府,马车一路缓缓而行,最终停在了将军府前,她还未下车,便听见绿枝禀告,「郡主,将军府门外站了位书生。」 珞泱心中疑惑,她不曾认识过什么书生,便轻轻掀起锦帷看了一眼,确实是陌生的面孔,想来该是求见父亲或者三哥的。 于是便没有在意,踏着车凳下了马车。 「可是新宸郡主?」 不想那书生看见她后眼睛一亮,突然跑上前来,他神色略显激动,欣喜地对珞泱说:「在下当日进京赶考,承蒙郡主相救,本以为是名落孙山,有愧于郡主的援手,不想事情还能有此转机,特此来谢过郡主大恩!」 珞泱难得多看了他几眼,她记得春闱之时,将军府门前饿晕了一个书生,还曾叫绿枝救过他,不想他便是今日萧凝口中被元容公主替换了名额的那个倒霉鬼。 实在可怜,寒门学子求学不易,临了还被人偷走了成绩,所幸他运气不错,能有昭反的一天。 珞泱觉得他今日的成果与自己关系不大,长安城的百姓们如此善良,这个书生躺在别处应当还是有人相助的,便客气地说:「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不必言谢。」 那书生却不是很有眼力见,不仅继续道谢,还从背后的书篓中取出许多画作。 他小心翼翼将那些画作呈上,望着珞泱的目光中满是仰慕,说:「当日郡主令在下画一副海棠图,想必郡主应该十分喜爱海棠花,在下身无金贵之物能赠予郡主。而郡主千金之躯,想来俗物也不能入您的眼,便以此百棠图相赠。」 珞泱微微顿了一下。 此人虽运气不错,却很是没有眼色,如此这般,仕途怕不会很顺,善良好心的她,决定提前给他一些来自现实的毒打。 「想多了,我让你画海棠不过是突然来的兴致罢了,那海棠图都不知道扔哪儿去了,我早便忘记你是谁了,一点小恩小惠,有什么值得铭记于心的,我瞧见路边的乞儿可怜都会赏他几个铜板,若都如你这般小题大做,我岂不是要永无宁日?」 珞泱瞥了他一眼,语调微微轻慢。 文人都有傲骨,她将对方与乞儿相提并论,他定然是忍不了了。 不想那书生微微一怔。 新宸郡主竟然连路边偶然遇见的乞儿都会施以援手! 他眼中救命之恩不过是她的顺手为之,还让他不要记挂着,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郡主扶贫济弱,还不求回报。 这是何等善良的小仙女? 书生眼中倾慕之色更甚。 珞泱惊了,她赌他这种没眼力见的人在官场活不过一天! 她不想理会这个书生了,抬脚便往将军府内走,书生未能将画作赠予她,心中有憾,便想跟上来,却被将军府的门房阻拦在外。 第59页 他看着远去的丽影,心中暗自下定决心,要多些一些诗作好生赞扬一下新宸郡主的崇高美德。 「明明是世子处理元容公主之事时,顺带助了他,他却先跑来寻找郡主,真是没有良心。」 将军府侧方的不远处,一驾马车中传来了小七痛心疾首的声音。 「自然,世子与新宸郡主不分彼此,不分彼此。」小七连忙又补充了一句。 萧执的目光落在将军府外那名书生身上,神色波澜不惊,反而低笑一声,问:「海棠花?」 少年的眼眸如美玉一般流转着幽凉夺目的光华。 他径直下了车,墨色云锦上银纹流淌,隽雅中带着一身的清贵气。 「萧世子。」门房眼尖,一下便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这可不是自家的准姑爷嘛! 机智如他,自然是要提前树立好在未来姑爷眼中的形象了。 于是他客客气气地迎上来,恭敬地打开红木大门,殷勤地说:「世子您请。」 等将人送了进去,门房方心满意足地赶回来,他见那书生还杵在门前不走,便开始吓唬他,「你再不走,我可叫人了,我们将军府的守卫,那可都是真枪实刀地上过战场的,就你这样的瘦弱的书生,他们一拳能打三个。」 书生闻言畏缩一下,他犹豫着,忍不住问:「门房大哥,方才进去的那是何人呀?莫非是那谢三公子?可看起来不像是传闻中谢三公子的样子啊。」 谢玦文采斐然,才华惊艷,向来很受大周读书人的推崇,加之他仪容俊美,文人也纷纷效仿起他的着装,都爱白衣广袖。 而方才进去的少年,分明着的是一身墨色衣袍,且气质幽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不像是传闻中谢家三公子的样子。 门房瞥了他一眼,有些得意洋洋地说:「自然不是我们家三公子,那可是与郡主有婚约的萧世子,影卫总指挥使!我劝你啊,收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话本子看多了,真以为谁都能来演一出书生小姐的戏码?」 虽然珞泱与萧执的婚事刚定,但门房已经将萧执默认成了自家人,连话语中都带着不自觉的维护,他继续锲而不捨地打击着书生,对天嘆息道:「有萧世子这等珠玉在前,我们郡主眼里又能看得上谁呢?」 好看的人就要跟好看的人在一起嘛,光是站那儿就赏心悦目。 --------------------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卡文orz,先放这么多,后面我修改完再放上来,小天使们元旦快乐,2021要一切顺利呀! 留评有红包掉落,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三十四章 珞泱刚回到海棠阁便听闻萧执来了将军府。 她十分熟练地换了一身更好看的衣裙,便自觉地往正厅赶。 大将军谢尧也听闻了萧世子前来拜访的消息,放下手中正在琢磨的兵防图。 「萧世子前来当是有要事。」他沉吟片刻,对身前的人说:「玦儿,你的猜测不无道理,只是这事是天子的避讳,急不得,还得徐徐图之。」 谢玦站在桌案上,捧着一卷书,一身的淡雅气质,他听出了大将军的意思,不慌不忙地将书放下,微微一笑,温声说:「父亲且去见萧世子,不必为此事多担忧。」 「过了春,阿昭便也回来了,莞儿的婚事由钦天监定在了初秋,倒是能赶得上。」谢尧看着长身玉立的儿子,心中感慨,不知不觉,他的儿女们都已长大成人,连最小的女儿,都到了要嫁人的年纪。 他前一句说的正是二儿子谢昭,谢尧有意让谢昭继承雁平的兵权,每次出战都将人带在身边,此番与北梁的几场大战中,谢昭功不可没,少年英才,可算是不坠谢家将名。 北梁的战事要收尾,谢尧是主将,自然得回京赴命,便只能将谢昭留在了雁平处理战后琐事。 连这个年,谢昭都是在雁平过的。 谢尧告别谢玦后,便几步走出书房,赶往会客的前厅。 恰好在厅外与珞泱碰个正着。 他大惊失色地问:「你来做甚?」 珞泱瞅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自然是来见萧世子呀,显然,比起爹爹,萧世子可能更想看见我,我们要体贴地满足客人的需求,这才是待客之道。」 见鬼的待客之道。 谢尧耐着性子,商量道:「你若想看,别走正门,从偏门绕过去,透过屏风偷偷看两眼算了。」 「爹爹,你不会天真地认为萧世子来将军府是看你的吧?」珞泱嘆息一声,满眼同情地看着他。 怎么就不能是找他商讨正事了? 谢尧一口气噎在喉咙中。 珞泱没有在意,轻快地奔向了前厅,看见座上安坐的少年郎时,眸子都亮了许多。 「萧执。」她唤了对方一声,便在一侧落座。 「郡主安好。」萧执微微垂眸,长睫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 不得了!谢尧见状果断地迈进前厅,微咳一声,打断二人的「眉来眼去」。 他在堂上落座,又命人添置新茶,朗声询问:「不知萧世子前来所谓何事?」 谢家同平西王府本无太多来往,如今一纸婚书倒是将两家紧紧联繫起来。 可对方此行不该是为婚事,萧执与莞儿的婚事是天子亲赐,自有皇宫二十四司去忙活。 若不是婚事,又有什么缘由呢? 第60页 萧执起身微微颔首以作见礼,「打扰大将军。」 他是王世子,萧姓皇族,本不必对大将军行礼。 大将军也一愣,连忙请人落座。 多懂事有礼的好孩子呀。 谢尧一脸欣慰地看着他,哪有那群朝臣传闻的那般行事肆意? 那些文臣一个个的眼神不好,整日捕风捉影,所幸他也没真信过他们的那些编排之辞。 要知道,那群朝臣还说谢家居功自傲,迟早要夺了萧家的皇权呢。 真是无稽之谈。 对于同样被朝臣抹黑的萧执,大将军顿感亲切,他又多端详了对方几眼。 萧世子年纪轻轻便甚有作为,行事果决,谨慎知礼,重点是还生得十分好看。 自家女儿突然看上萧执,还是有原因的嘛,不愧是他的女儿,识人与他一样精准。 萧执并不知大将军心中所想,他感受到对方慈爱的视线,微微一怔,随即缓声说起了要务,「陛下要彻查军银,此事水深,牵扯出不少官员,大将军高风亮节,自然与此事没什么干系,可为免给有心人留了口舌,还要请大将军将雁平的帐册整理一二。」 原来是此事。 谢尧心中明了,辽地的军银出了问题,承和帝想藉此彻查大周的军银,肃清其中的腐枝烂节,谢家自然行得正坐得端。 故此他并未多犹豫,随即答应下来,「萧世子放心,雁平的帐册自然会一一整理出来交给影卫,若我手下有那等没长眼的人,敢以权谋私,动用军银,我自当以军规处置。」 谢尧说着,突然发现对方此行似乎是来同他商讨要务的,便意味深长地看了珞泱一眼。 嗨呀,萧执来将军府还真是寻他的。 珞泱撇过头不理他,让自家爹爹对着空气嘚瑟,等两人要事谈完,方把目光落在一侧的少年身上。 少女的目光带着温度,如春色和煦的风一般拂过来。 萧执停顿了一下,回眸看她,他轻声说道:「郡主不要一直看我。」 「为什么不能呀?」珞泱半捧着脸,眨了眨眼睛,反问:「世子不是我的未婚夫吗?」 谢尧:! 若不是有萧执在场,他怕是要上前捂住女儿的嘴。 萧执的眸光微微一颤,在听见「未婚夫」三个字时心中停滞了一下,有异样的情愫流淌而过。 珞泱弯眸一笑,想起来明日便是元容公主的宴会了。 萧执此次前来难道不与她商讨一番?可别是和爹爹说了几句话便忘记了此等大事。 善良懂事的她,决定旁敲侧击地点醒萧执,「世子,明天是元容公主的赏花宴,她一直对陛下把她要的园子赏给了母亲这事耿耿于怀,此番却突然好心地给我送请帖,实在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想必,你也定然猜到了她的不轨图谋!」 「陛下彻查了元容公主插手会试之事,缩减了她的封邑,将牵连的一干人等下狱,元容公主现在应当在想办法在陛下面前示好,怎么敢在为难你?」萧执告知了元容公主的现状,并向她解释了其中的缘由。 他想着珞泱在信中的慷慨陈词,她对元容公主的宴会如此惶惶不安,听闻此事后想必能安下心来。 珞泱:? 她只是委婉地诉说了对宴会的惶恐担忧,想让萧执与她一道去赴宴,他直接把宴会主人给打压了一番? 怪道早上听萧凝说元容公主被罚时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原来归根溯因还是她引起的呀? 元容公主飞来横祸,实在是太……太令人愉快了。 想到这里,珞泱便决定原谅萧执,虽然他会错了意,但归根结底都是在给她出气。 她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吗? 不,如此聪慧的她,自然要继续旁敲侧击地暗示萧执一同随行呀。 「世子,您说的很是在理,可若是元容公主近来处处受挫,她反观我诸事顺遂,见不得我好,这可如何是好?」 谢尧在一旁听得头都大了,他忍不住插嘴,「女儿啊,那咱就不去好了。」 珞泱气愤地瞪他一眼,父亲好生多嘴。 谢尧:? 他的贴心小棉袄刚刚是瞪他了吗?他不信! 萧执沉默半晌,似乎明白了小郡主的意图。 他抬眸,恰好撞好珞泱殷切的目光。 少女一双透澈灵动的眸子漾着水波,心思仿佛藏不住,一下子便露出来。 萧执唇边不由露出一丝浅淡的笑,缓声问:「郡主想我一同前去?」 「是世子想与我一同前去。」珞泱耐心强调。 谢尧: …… 他瞎了,他待不下去了。 女儿净睁眼说瞎话。 不料萧执却低声一笑,并不反驳珞泱的说法,「是,我想与郡主一同前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谢尧: 你就惯着她。 元容公主:惨还是我惨。 第三十五章 得了萧执的话,珞泱便放下心来,她主动提议,「我的海棠阁花都开了,可比明天元容公主赏花宴好看,世子不如同我去观赏一二?」 海棠阁外移植的几株梨花俱是按照前世她记忆中东宫的布景,虽然隔着百年,前尘往事如今也快要放下,可珞泱还是有意想带萧执去看。 「不可!」一旁的谢尧蓦地高声阻拦。 第61页 珞泱以莫名其妙的眼神望着他。 又没有邀请爹爹,他急什么? 谢尧:他能不急吗?都要把人邀请到闺阁了,还没成婚呢! 萧执眸光微微闪烁,心中已然明白了谢尧的顾虑,转眸对珞泱说:「影卫处琐事繁忙,怕是要辜负郡主的好意,明天巳时我来接郡主一同赴宴。」 珞泱一想到明日能同萧执一同去赴宴,连带着对元容公主府这几个字都亲切起来,顿时被转走了注意力,点了点头。 萧执不便多留,便起身告辞。 珞泱跟在父亲身后一同相送,将人送走了后,父女两人目光交汇,沉沉地盯着对方。 身为长辈的尊严叫谢尧率先开口,打破沉寂。 「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还能把人往闺阁里请呢?」 所幸萧世子行比伯夷,端行懂礼,没有答应,可若对方是个品德不堪之人,有心利用可如何是好? 女儿行事如此草率无顾忌,让他好生担忧,真能现在就把她嫁人了? 不能吧,要不再留个一两载?反正女儿才刚及笄,世家贵女们晚嫁的多得是,也不急于一时。 「您一个老儿家,怎么还往掺和起我们少年人的事了?爹爹,你不会要做那种话本子里棒打鸳鸯的长辈吧?」 珞泱出声清脆地反问他。 她又没要将人请进去,不过是去看看院子的花,爹爹竟然能想那么多,这等思绪发散的能力,怪道朝臣们都觉得他像是要篡位的奸臣,这说法不冤。 女儿伶牙俐齿,谢尧说不过她,也不捨得责骂,便决定从侧面出击,他态度和蔼下来,笑眯眯地说:「女儿啊,你知道吗?北梁战败,献上来的东西中有两颗明月珠。」 爹爹态度突然大变便有奸计,珞泱警惕地盯着他,说:「两颗珠子有何稀奇的……」 「错啦错啦。」谢尧十拿九稳地笑笑,不慌不忙地向她介绍,「那明月珠可不同于寻常的珠子,它通身洁白无暇,在暗处会泛出如月光般皎洁的光,光芒中还会透着一丝幽蓝,宛如神赐,罕见至极。」 珞泱多看了他一眼。 「女儿啊,初秋成婚前和萧世子保持正常合适的距离,别落人口舌,可行?」 珞泱嘆息地看着他。 「爹爹,可是我与萧世子情投意合。」 「那珠子您何时能向陛下讨来?」 …… 平西王府,书房内。 午后平静无风,从栏窗外透进来的日光明亮透彻,照得室内亮堂一片。 沉水香裊裊生起,浅淡的烟色中透出少年孤冷精緻的侧颜。 他周身气质淡漠内敛,正执笔专注地于案前作画。 在一笔笔苍色枝叶的渲染之下,纸上的海棠愈发生动,虚实相衬,画面层次重叠起来,意境陡显。 「世子怎么突然有兴致画起海棠了?」 小七远远地看了画一眼,想凑上来仔细端详一番,却又没那个胆子。 萧执将沾了染料的笔浸入水中,清澈的水一下子涌上朵朵苍绿的颜色。 他低眸看着冰凉的瓷壁,没有回答,反而问了别的问题,「辽地军银的事查清楚了?有空坐在这儿?」 「那可是笔烂帐,涉事的那几家撇得干净着呢,我不敢无故去搜查,此事还得劳烦世子带我,给我长长底气。」小七想起这事就犯愁,一脸期待看着主子。 那些世家最怕见到世子了,世子皇族出生,又得承和帝信赖,处理起世家来毫不手软,果断决绝,诏狱可下过不少士族人。 萧执将笔放下,慢条斯理地收起画,微微一笑,声音中却不含一点情绪,「不敢也要去,影卫没有胆怯懦弱之人,连那几个小世家都得罪不起,将来怎么敢对上大的?」 可小世家要么一起抱团,要么依附于大世家,牵其枝叶难免动到根脉,这才是令小七头疼的地方。 加之平日里世子也不会突然把这些事交给他做,他着实是没什么经验。 不对,为何世子这次能这般放心把这件事情给他?莫非是世子有了自己的思量? 小七思忖一番,脑中灵光一现,豁然道:「世子说得有理,咱们现在可不是孤单无势,咱们有大将军府呀,您可是大将军的准女婿,我便是大将军的准女婿的下属,不可这般畏畏缩缩……世子我错了,您再原谅我这一回吧。」 「修竹。」萧执没有理会小七,向门外唤了一声。 很快便有个下属恭敬地走进来,垂首听着吩咐。 萧执看了画卷,想起了大将军府前那个书生一脸倾慕地对珞泱说:「当日郡主命我画一副海棠图……」 心中有说不出的异样。 他将画卷安放于木匣中,交给修竹,言简意赅地说:「送去将军府,给新宸郡主。」 「是。」 …… 珞泱收到木匣的时候,正是傍晚。 她倚着海棠阁的槛栏,对着夕阳反覆观赏了一下萧执送来的海棠图,心中十分轻快,虽然白日没有赏成花,但是他转瞬便送来了亲手所绘的海棠花图,如此善解人意事事周全,真是叫人喜欢。 珞泱唤来绿枝,对她仔细嘱咐了一通,「之前挂的那幅海棠图便将它扔……送给徐大娘,为厨房锅灶一尽它的绵薄之力,再把这幅挂上,要挂在最显眼的地方,日日夜夜都能看见的那种。」 第62页 绿枝忍不住提醒她,「郡主,你今日刚答应过大将军大婚前会同萧世子保持正常的距离。」 「这不正常吗?」珞泱理所当然地瞥了她一眼,「傻绿枝,我同萧凝还会手挽手出游呢,难道我和萧凝不正常?」 「正常……」 「所以我就算同萧世子手挽手也很正常不是吗?」 「正常……」 绿枝觉得,她好像被说服了。 —— 次日,珞泱早早地梳洗完,换上一身新制的霁色衣裙,裙摆处暗纹流动,行走时如有波光粼粼,又配上璎珞与玉佩加以点缀,等最后确定镜中人已经姿容无双,无可挑剔后,她方缓缓地起了身。 今日是她同萧执一起赴宴,平日里虽不用太多顾忌,今日宴会却当谨慎遵礼。 因此看见将军府门前停着的是两辆马车时,珞泱咽下了想吩咐绿枝再牵一驾马车过来的话,开心地钻进另一驾马车中。 宴会人多口杂,总有迂腐之人爱那这种小事大做文章,若被他们瞧见她与萧执从一驾马车上下来,编排的文章怕是能挥洒出一大段。 小仙女怎么能给别人茶余饭谈的机会呢? 而另一边谢尧早早就派人偷偷盯着了,虽然女儿答应了他,但是他对女儿的话不是很信得过,等到小厮来报,萧世子与郡主是分车而行时,谢尧心中顿时欣慰起来。 女儿真乖。 未来女婿也很懂事。 真好。 乖巧的珞泱此时正在车中与绿枝细细商讨,「我这件衣裳如何?元容公主穿得不会比我还好看吧?我与母亲商量过了,我们此行是来搞事的,定然不能在势气上输给她。」 绿枝闻言思忖了一会儿,答道:「元容公主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但肯定是比不过长公主的,郡主你是长公主的女儿,四捨五入她也比不过您。」 珞泱点了点头,说:「所言甚有道理。」 两驾马车一路疾行,踏过长安城平整的大道,最后在元容公主府前停了下来。 承和帝时常担忧元容公主会对他珍贵的大周好儿郎下手,因此将公主府修建得距皇城很远。 等珞泱到了的时候,公主府外已少有人影,只站了些迎客的小厮。 她踩着车凳下了马车,绿枝已经将礼帖交给门外的小厮,微微一笑,说:「新宸郡主与萧世子前来拜访元容公主。」 --------------------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容公主,危 第三十六章 珞泱与萧执在小厮的带领下踏入公主府,前往赏花宴上。 元容公主的赏花宴能邀请那么多世家名流,自然是没有马虎的,沿着长亭的外延一路摆放与栽种的花品类繁多,争奇斗艳,连成烂漫鲜丽的一片。 珞泱一边观赏着花一边在款步走着,转过长亭的一丛竹林,恰好瞅见前方一个慢慢吞吞的白色身影。 可不是尹妙芙吗? 珞泱一眼便认出了她,本着在萧执面前做一位善良小仙女的原则,难得好心地主动唤她一声,「尹姑娘,好巧。」 前方的尹妙芙听见这个熟悉温柔的声音,蓦地脚步一滞。 对方赠送的佛经还端正地摆放在自己的书案,尹妙芙想起来就心头髮毛。 何况她今日有不可言说的目的,怎能让新宸郡主扰了她的计划? 尹妙芙前段时间特意在太学之中,旁敲侧击地问了众位贵女们在赏花宴当日的着装,听闻大家都打算穿得精緻亮丽,她心思便来了。 她要穿得素雅,如出水芙蓉一般纤尘不染,反众人之道而行。 到时候让其他贵女们争奇斗艳,而她一身素洁出尘最后压轴出现,可不既突出的她的气质飘然,又体现了她高洁不染,不与群芳争艷的品性? 元容公主的赏花宴最出名的是什么? 自然是她请来的那些名流文客们的诗词歌赋啊! 她这样出场,名流们的目光肯定都在她身上!到时候纷纷写诗咏诵她的美貌与淑德,等赞扬她的诗词歌赋一传出去,她在长安的名声可不就起来了吗? 因此尹妙芙此番谋划得妥妥噹噹,特意让驾车的小厮放慢了速度,瞅见公主府门庭已经清净,应当没有人再来,才不紧不慢地下了马车。 可她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漏了一个新宸郡主! 她看着对方连头髮丝都美得无可挑剔的姿容,顿觉头疼,新宸郡主别的不知道,论容貌定然是高高压过她们一头,在这种绝对的优势面前,一切装饰都成了衬托,她这一身素洁往人身边一站简直就成了平平无奇。 可不能和新宸郡主一道进去。 尹妙芙收起刻意做出的弱柳扶风之态,皮笑肉不笑地回头对珞泱微微福了身,略显僵硬地说:「妙芙见过新宸郡主,萧世子。」 她不等珞泱说话,又抢先开口,「此行舟车劳顿,妙芙近来身子不好,有点头疼,让郡主见笑了,郡主与世子先行便可,不必管我,我在亭子这儿歇息片刻便好。」 珞泱本也不打算管她,但是听见她闪烁其词的说法,又瞥见她那一身奇奇怪怪的着装。 赏花宴这等欢喜的事情,尹妙芙穿一身白做甚? 在元容公主精心准备的赏花宴上穿这样一身,真的不会膈应到元容公主吗? 等等,能膈应到元容公主,原来尹妙芙还藏着这样的心思!她怎么就没想到用这个法子呢? 第63页 珞泱突然灵光一闪。 虽然她没想到,但是尹妙芙想到了呀,她不仅想到了,甚至还穿上了,那她带着尹妙芙一道进去可不就四捨五入她也穿了吗? 于是她再看向尹妙芙的目光,顿时温柔亲切了起来。 珞泱善良体贴地劝她,「尹姑娘,不可,舟车劳顿更当赶紧落座,这亭子下冷风阵阵,只会加重你的头疼,我放心不下,便同尹姑娘一道进去吧。」 话音刚落,珞泱便不容拒绝地拉起尹妙芙,带着她一同往前走去。 尹妙芙欲哭无泪,又不敢挣脱,后面还站着位萧世子,她敢动吗?她不敢啊! 只能万念俱灰地被珞泱一路拉进宴会之中。 另一边的宴席上,元容公主落于首座,她玉瓒螺髻,保养得恰,容貌如夭桃浓李,看起来恍若双十年华,举手投足自有一番风韵,两旁各自站了位容貌俊秀的侍君,正恭敬地给她斟酒。 公主神色却有些恹恹,强撑出一丝笑意。 她刚被承和帝削减了封邑,一众心腹还在狱中,本没有心思再办这个赏花宴,可家臣又劝她办下去。 「宴会请来的都是世家贵人与文人雅客,公主如今欲在陛下面前示好,少不得要打好与世家贵族的关系,若能得世家贵族在陛下面前为公主说话,形势当能缓和一二。」 家臣的告诫还在耳边,她再没心思也要勉强挤出那份心思,在宴会上与世家贵族交好,不然她身后没有母族,身边没有夫家,公主府便只能孤立无援。 于是她微微一笑,端起酒盏,率先起身,婉声开口,「诸位……」 「新宸郡主,萧世子到——」 屏外传来侍从的一句高声通传,打断了她的说辞。 元容公主放下杯盏,面露疑惑之色,眉眼沉沉地看着前方。 她往年给将军府与平西王府送去的帖子可没得过回信,今年自然也只是送回去做做表面功夫,以免落人口舌。 可新年将军府和平西王府居然真的来人了? 元容公主自己思忖了一番今年与往年有什么不同,最后顿时恍然,今年她刚触了霉头,诸事不顺,平西王府如何她不清楚,但将军府来人,可不就是前来瞧她热闹的吗? 不等她心中郁结,屏风外便转进来个霞姿月韵的身影。 珞泱与萧执比肩而立,一身霁色衣裙将四下都衬得亮了几分。 少女乌髮挽作俏丽的髻,斜插上栩栩如生的雀翎步摇,行走之间微微摇晃,光华夺目,衬得眉间的花钿愈发殷红。 她明眸含情,敛着一抹笑意,轻轻地看向首座之上的元容公主。 她的目光与长公主的不同,长公主是高傲,不屑一顾,而她的偏偏是善良,温柔,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灵动与无辜。 可元容公主就是被她的目光看得心中发悚,心中忍不住的思忖,这小郡主,与她母亲秉性倒是截然不同。 旁人都道元容公主与长公主的恩怨是源于一处园子,可只有元容公主自己心里清楚她对长公主的那些怨怼究竟来自何时。 先帝专宠孝仁皇后,眼中也只有孝仁皇后的子女,而旁的女儿,顶了个公主的封号,却连自己父皇的面都见不到。 只能日日听宫人讨论今日陛下又赐了永嘉公主什么奇珍异宝,又微服带了永嘉公主去何处闹市游玩。 永嘉公主的驸马是他精挑细选来的,而其他公主的驸马却是在礼部呈上的名册中随意勾画的。 元容公主目光紧紧盯着面前那个一身精緻华美的少女,仿佛又看见了当年衣着鲜亮的永嘉公主。 换作别人被对方这样盯着定然早便惶惶不安了。 可珞泱是谁? 她可能怕元容公主吗? 自然不会,她来这儿的目的便是气一气元容公主,叫她收了抹黑长公主名声的那些念头。 因此,元容公主越沉沉地看她,就越说明她心中堵得慌。 于是珞泱十分自觉地自己落了座。 她虽至长安数月,却有皇后亲自为她操持及笄礼,名声初起,再加上近日同萧执的一纸婚约,叫那些未曾谋面的人也听闻了新宸郡主的名号。 赏花宴上男女分席,珞泱一坐下便有贵女们凑过来殷切地问好。 一来她们在父母的薰陶下都知道谢家在朝中的地位,有意在新宸郡主面前卖好。 二来她们实在好奇,能令承和帝将她与萧世子赐婚的新宸郡主,究竟是何等模样? 最后这可是谢三公子的妹妹,京中贵女们多仰慕谢玦的名号,现下谢玦见不着,能在他妹妹面前留个好印象也是好的。 因此贵女们将珞泱围绕起来,众星捧月般紧着她交谈起来。 她们常与二公主萧凝相处,已然掌握了夸人的精髓,眼睛都不眨地开始赞扬起来。 「郡主,您的这支步摇真好看,这颗宝石,是异域进贡的稀罕物吧?定然是皇后娘娘送给您的!」 「郡主您这璎珞是在哪儿打造的?看起来想锦裳坊的手艺,可我等竟从未见过!」 「郡主平日都吃什么养颜呀,生得这般雪肤花貌,我方才还以为是九天仙女落了凡尘。」 步摇,是皇后给的,璎珞,是萧执送的,仙女,自然是喝露水的。 珞泱听着众人十分俗套的赞美之词,突然觉得萧凝平日喜欢别人夸她衣裳首饰也是有缘由的嘛。 第64页 没有什么比精挑细选搭配起来的妆容首饰被人赞扬更快乐的了。 她就喜欢这种实在的夸奖。 而另一旁的尹妙芙被人忽略地挤到外围,麻木地听着众人吹捧珞泱的话。 心中对众人暗暗鄙视 :好生肤浅,庸俗!她们懂得如何夸赞别人才是对的吗? 就夸人首饰衣裳这等身外之物? 真正的夸赞,应当是从对方美好的品行与内涵入手,深处赞扬她的灵魂! 新宸郡主必然不会吃她们那套。 …… 珞泱很吃她们这套,一边假意着谦虚几句,一边将目光瞥向外围。 恰好撞见尹妙芙一脸鄙夷的目光。 尹妙芙表情一时忘了收起,被珞泱直直撞上,登时绷紧了脸,糟了,新宸郡主定然是发现她对她有意见了! 珞泱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略过自己,继续向前,停在元容公主与她那两个侍君的卿卿我我的画面上。 她顿时明了。 想不到尹姑娘还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 虽然元容公主养面首一事两方你情我愿众人不当多有说辞,但是她现在做什么?她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两个面首亲密作态,完全没有考虑到宴席上孤苦无依的众人,属实过分。 珞泱发现自己难得再次与尹妙芙达成了一致的观点,连带着勉强对她多了几丝欣赏,亲切地唤她,「尹姑娘,站着做甚?过来坐呀。」 -------------------- 作者有话要说: 尹妙芙:逐渐麻木。 第三十七章 众贵女们纷纷侧目,方才发现一旁还站着位姑娘。 这实在不是因为她们眼神不好。 而是这姑娘一身素白,成功与白墙背景融为一色,她们一不小心就把人略过了。 这能怪她们吗? 不能,人多的一方是不会有错的,于是众人勉强地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要不是新宸郡主点了这姑娘的名,她们才不乐意让她先于她们接近新宸郡主呢。 尹妙芙僵硬地起身,心中暗自争斗半天,还是妥协于新宸郡主的「淫威」之下,麻木地坐在了珞泱身侧的位置。 珞泱瞅了她一眼,好心地将一盘果子递给她,「吃吧。」 尹妙芙觉得这果子可能有毒。 另一边的元容公主瞧见珞泱十分自在的模样,心里顿时不自在了。 她知道谢家如今势头大,但至于一个个都全巴结上去吗? 一群见利思义,没出息的! 元容公主轻咳一声,微微笑道:「诸位,近来我从西域得了一种葡萄美酒,此酒液芳醇甘美,色泽明丽,西域的皇族爱以琉璃盏盛之,琉璃盏通透,衬着这美酒的色泽,可谓是美不胜收。」 有一列侍女端着托盘从屏风外款步转入,恭敬地将美酒呈上。 酒液坠入琉璃盏清泠作响,宴席上有人忍不住惊奇。 元容公主十分满意众人的反应,目光流转着,说:「便以此酒作为宴会的彩头,击鼓传花,花落在了谁手中,便得以花为题作诗一首,作不出者,当罚酒一杯。」 「这叫什么处罚?」尹妙芙嘟囔一句,偷偷瞥了珞泱一眼,见对方正好奇地盯着那琉璃盏中的美酒,顿时便来了劲头。 是了,新宸郡主她自小在金陵长大,能见过这种西域的美酒吗? 定然没有! 可她作为尹相的小孙女,她见过啊,她还尝过呢! 尹妙芙难得地发现了自己比珞泱强的地方,心中一阵喜悦自得,故作从容地问:「郡主对这葡萄美酒有兴趣?」 珞泱侧眸看了她一眼,她确实十分好奇这西域酒怎么越过承和帝到了元容公主的手里,便点了点头。 尹妙芙唇角微抬,说:「既然郡主喜欢这酒,那一会儿花传到我手中时,我不作诗,我把酒给郡主喝,如何?」 珞泱微微一愣,尹妙芙放着自己才女名不要让酒给她? 莫非是她们平日里对尹姑娘误会太深?尹姑娘她还是个捨己为人的好姑娘呀! 想到这里,珞泱决定不再欺瞒她,诚恳地向她坦述了一半事实,「其实这酒没什么特别的,于我而言可有可无罢了,小时候我与二哥常将它当水喝。」 所以尹妙芙着实不必为这等寻常之物放弃宣扬自己才女之名的机会。 她不是素爱以相府才女的名号宣称自己嘛,别浪费这个机会啊。 尹妙芙闻言一时噎住。 都把它当水喝了还这般疑问地盯着酒做甚!难不成这杯酒有毒吗! 她心中气堵,难得给了她一次胜过新宸郡主的苗头就这么迅速被掐灭了。 不过无碍,她今日虽在新宸郡主身边处处碰壁,有损她平日营造出的名声。 但那边的文人还不认识她,只要他们不知道她是尹家姑娘,今天丢的人就与她无分毫干系。 而珞泱瞧着尹妙芙虽心肠不错,举止却奇奇怪怪,难怪被人误会得深。 她决定帮她一把。 …… 元容公主正和覆眼击鼓的侍卫商量着。 她忧心忡忡地盯着侍卫,小声问:「真能算准了次次都把花传到新宸郡主手中?」 侍卫自小便是做这行的,心中十分笃定,自信地点了点头,解释道:「属下算过了花枝从第一位贵女手中传到新宸郡主手中的距离,与我鼓声的速度,定然都次次都传到新宸郡主手中。」 第65页 元容公主虽然不是很听得懂,但是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心中十分满意,轻轻掩了面一笑,目光不经意地瞥向珞泱。 这谢家小郡主,今日定要让她感受一下世道的险恶。 珞泱并不想知道世道险恶,她只想替尹妙芙完成她名满长安城的心愿,以弥补她之前对她的种种误解。 还没等她思忖出办法,击鼓传花便开始了。 一枝繫着红色丝绸的桃花由侍女交由右侧第一位贵女手中,随着鼓声阵阵响起,宴会上众人的兴致陡然被扬起,花枝以不紧不慢地速度向珞泱传来。 等尹妙芙将花递给珞泱时,鼓声渐停,珞泱犹豫一瞬,脑中灵光一现,毫不犹豫地将花又塞回尹妙芙手中。 作诗如此好的机会,自然要留给尹妙芙,满足她做一名才女的夙愿。 如此善良贴心的她,当然要满足尹妙芙的心愿啦。 珞泱见众人被她这一往回丢的举动惊住,面色不改地反问:「元容公主没有说一定要顺着次序来,既然花到了尹姑娘手中,便是缘分使然,尹姑娘是尹相小孙女,得尹相亲自教授,自小便有才名,诸位可有异议吗?」 她们敢有异议吗?席上寂静了一刻,转瞬又渐渐热闹起来。 「原来郡主身边的这位姑娘是尹相小孙女呀。」 「素来听闻尹小姐有才名,今日竟能得此一见。」 「看来这桃花果然与尹小姐有缘。」 尹妙芙目瞪口呆。 她万万没想到,今天她竟能因为一枝会转弯的桃花扬名。 见鬼的缘分啊,果然谢莞就是知道自己对她有意见了,这不就是报復上了吗?笑面虎,海底针,俗语诚不欺她。 尹妙芙麻木地咏诵了一首诗,生无可恋地听着别人的称赞。 她悲伤地发现,她离名满长安城的梦越来越远了。 元容公主也万万没能想到谢莞竟然还能把桃花往回丢,她心里堵了一会儿,又装出客套的笑意,一脸亲切地对珞泱说:「莞儿可不能仗着有姨母撑腰便调皮,花哪有往回扔的?当罚一杯,下次不可这样了。」 噫,好虚伪。 还姨母,珞泱被她看得浑身发毛,不情不愿地拿起了一杯酒,饮下一盏。 元容公主这酒不行,没她小时候喝过的甘甜,有点涩涩的。 珞泱抬眸正对上萧执的视线,他们距离远,无法说话,隔着一片喧闹,她沖他眨了一下眼睛,弯眸一笑。 怕什么,今天她可是有萧世子撑腰。 珞泱想到这个,便决定再蛮横些,她瞅了瞅元容公主。 元容公主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姨母。」珞泱亲切地唤她一声,说:「这葡萄美酒不算什么稀罕物,只用它做彩头可不够,听闻姨母那有得一只凤钗,是前朝宫廷名匠卢勾的杰作。」 元容公主警惕地望着她。 珞泱微微一笑,提议道:「姨母不如把凤钗拿出来添作彩头?」 元容公主不太情愿,两旁的侍君见状给她出主意,「殿下,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您失去的只是一支凤钗罢了,而新宸郡主到时候失去的可是尊严哪。」 -------------------- 作者有话要说: 珞泱:尊严给你,能再换点嘛? 第三十八章 元容公主用怀疑的目光来回扫视了两人,最后犹豫着点了头。 珞泱心满意足地看见那支凤钗被摆上托盘。 她瞅了一眼击鼓的侍卫,侍卫手中一抖,鼓槌险些没拿稳。 「姨母,您这侍卫瞧着倒是很聪明的样子。」珞泱微微一笑,似乎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元容公主被她说得心中一紧,差点以为计策败露,偷偷多看了珞泱一眼,见她半支着脸,一下一下地轻轻玩着衣裙上的配饰,又好似并不曾发现。 她松了一口气。 谢莞一个小丫头哪能猜出这鼓声的端倪? 珞泱并不是没有猜出,那侍卫的击鼓声十分平稳,速度匀称,定然是元容公主先设计好的。 可她头突然有点昏沉沉的,或许是太久没饮酒的缘故。 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裙上冰凉的玉石坠饰。 「郡主,可要出去醒醒酒?」绿枝悄悄凑上来小声地问一句。 珞泱摇了摇头,她不至于一杯就倒,现在离开倒是让元容公主畅快了。 她可不乐意。 尹妙芙看了看珞泱,见她眉间微颦,想来是为待会儿要作的诗发愁。 新宸郡主不会,可她会啊,她是相府庶女,不似其他贵女般顺遂,自幼便懂得想要什么便要自己去争取这个道理,向来都勤勤恳恳读书学习,来得到尹相的青睐。 尹妙芙觉得自己在才华上似乎能压过新宸郡主一头,心中忍不住窃喜,装作好心地提议:「郡主,若你实在作不出诗,我一会儿小声说与你,你再复述出来便是。」 一位出身高贵的世家贵女竟然作不出诗,还要靠别人来帮衬,这简直是在侮辱人啊! 尹妙芙小算盘打得很好,她就是要逞一逞口头上的威风,让新宸郡主自觉惭愧,以不经意的言辞侮辱到她! 不料珞泱听到她的话,心中愈发感动。 原来尹妙芙还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姑娘! 她看着对方今日一身素洁的着装,想到尹妙芙在相府虽有尹相撑腰,却始终只是个庶女。 第66页 在话本子上,庶女都是要被嫡母刁难的。 看看尹妙芙今日这一身平淡的着装,不就体现出来了吗? 尹姑娘实在不易,连来参加元容公主宴会这等事,都穿不上一件好看衣裳。 她处境都如此窘迫了,还想着要帮她?这傻姑娘,就没想到自己赢得头名拿走凤钗? 珞泱决定继续帮她。 —— 「修竹。」清如玉石碰撞般动听的声音从另一个席座上传来。 萧执轻轻放下手中杯盏,目光落在不远处珞泱的身上。 少年的神色沉静如水,带着一种波澜不惊的冷淡,注视着珞泱的眸光却有些深暗。 萧执这边与珞泱那儿截然不同,文人子弟们没那个胆子敢凑上去与萧执寒暄,只恭恭敬敬地问了个好,四下的人连交谈都不敢高声语。 近日小七被委以暗查军银的重任,跟在萧执身边的人变成了修竹。 他性子沉稳内敛,同小七不同,见世子的目光停留在新宸郡主身上,已经明了世子的想法,并不深思,随即叫住一个侍女。 侍女恭敬地俯首,「世子有何吩咐?」 萧执收回视线,眼眸微垂,声音有点透凉,说:「给新宸郡主上一碗醒酒汤。」 侍女闻言微微一愣,连忙遵命,心中还有点纳闷。 不是说萧世子与新宸郡主是天子赐婚,两人方方面面都搭不上边吗? 可萧世子看起来分明挺在意郡主的呀。 等侍女将醒酒汤端来,尹妙芙已经在珞泱几次三番的好心帮忙下,连续得了四五次作诗的机会。 她逐渐麻木,感觉自己快要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诗人。 怎么就能这么准,每次都是她? 尹妙芙用怀疑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元容公主。 不料元容公主也正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两人目光对上,各自心虚,连忙假笑着收回视线。 双方都十分熟练。 最后还是尹妙芙拿到了那支凤钗,她僵硬地接过,并不是很想要。 一看见它,她就忍不住想起被新宸郡主支配的恐惧。 尹妙芙瞅了瞅一旁正悠然喝着醒酒汤的珞泱,忍不住问:「怎么就你有醒酒汤?」 珞泱面不改色地将醒酒汤往自己面前挪了挪,不给尹妙芙一点觊觎它的念头,眨了眨眼睛,很从容地回答:「萧世子送我的呀。」 …… 谢莞干嘛突然把醒酒汤挪远了? 难不成她以为自己会抢这东西? 尹妙芙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宝贝着的模样,心中愤然。 一碗醒酒汤有什么好的?又不是萧世子亲手做的,至于嘛? 她主动将凤钗往珞泱面前晃了晃,「郡主觉得这个凤钗如何?」 尹妙芙平日妆容素淡,定然是不太会品鑑这钗子,前来听取她的建议了。 珞泱点了点头,诚恳地评价:「前朝宫廷名匠卢勾的手艺自然是好的,这凤钗制作精緻,其间工艺繁琐,很是难得。」 尹妙芙听完珞泱这么高的评价后,毫不犹豫地把凤钗放在了她面前,小声嘟囔着:「喏,给你吧。」 她要走清雅才女路线,才不用这种花里胡哨的凤钗,这东西倒是很对谢莞那肤浅的眼光。 萧世子送了碗醒酒汤都当宝贝,新宸郡主自幼在金陵长大,不在父母身边,过得应当很苦吧。 她决定不与对方计较方才搅乱她一番大计的事。 珞泱微微一怔,尹姑娘生活如此艰苦,得了凤钗竟还想着她,多么纯粹真诚呀。 她用真挚的目光看向尹妙芙,摇了摇头,说:「我不用,尹姑娘凭本事得的,自然要自己收下。」 尹妙芙被她看得微微有点脸红。 谢莞长得也太好看了些,干嘛突然用这种感动的目光看她? 「一支凤钗而已,送给你你收下便是。」尹妙芙强硬地把凤钗往对方手中一塞,不自在地撇了撇头。 她可不是想送给她,讨她开心,她是可怜谢莞! …… 酒宴结束,宴席便散了,众人们在元容公主的安排下在园子中赏花作画,好不雅致。 晚春草长莺飞,春光烂漫,有贵女采了许多花草回来,向大家提议玩斗草。 尹妙芙素来喜欢事事拔尖,以往少女们斗百草时赢的都是她。 今日她自然没有推辞,顺便问了身侧的珞泱一句,「郡主会玩这个吗?」 良久没有得到回应,她不禁侧了头,却发现身边的少女早就不在了。 她忍不住问一旁的侍女,「新宸郡主呢?」 侍女恭恭敬敬地回答:「似乎是去萧世子那边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正常还是0点更,这个是意外! 第三十九章 珞泱跟在萧执身后,有意绕开地上的落花,慢吞吞走着。 园子里的梨花开成如雪色,交错层叠的白,随风波动成一片皎洁色彩。 天际也微微透着青白,满眼的空茫之中,只剩少年单薄的身影,如浓重的夜色。 萧执停下来,等身后的少女跟上来,刚好比肩。 珞泱微微一怔,随即弯眸一笑,声音有些轻快,「世子在等我吗?」 少女一身灵动的霁蓝衣裙,眼角眉梢都透着明媚的气息,在满园的梨花的映衬下,仿佛连成了一副生动的画。 第67页 「元容公主让喝酒便喝了?平日也不曾见郡主如此乖顺。」 萧执的眸光微侧,语气淡然,听不出什么情绪。 原来他说的是那杯酒呀,怪道会派人来给她送醒酒汤,珞泱眨了眨眼睛,答非所问:「世子这么关心我。」 「关心。」萧执神色不变,放慢了步伐同她一道走着,有素洁的梨花瓣落在他肩上,难得地给他气质中添了一丝柔和,他慢条斯理地说了句,「小未婚妻。」 他的声音很轻,短短几个字仿佛轻易便能消散在风里。 却被珞泱敏锐地抓住了。 她闻言抬起眸子,专注地看着他,问:「世子认命了?」 萧执轻轻笑了笑,疏离的气质收敛起来,反问她,「是谁给我安排的命?」 这是要秋后算帐了。 每次提到婚约一事珞泱都有些心虚,毕竟是她没打商量就强抢的嘛。 于是,她试着从侧面切入,开始委婉地劝诫他,「世子得陛下看重,婚事很难自己做主,此事不是同我,便是同二公主,可二公主心有所属,她喜欢那个新状元郎谈卓,你们是不会幸福的,你只会绿油油,世子,你难道喜欢绿色吗?」 「那郡主如何?」萧执转声问她。 珞泱微愣了片刻,随即微微一笑,她语气平稳,似乎并未思忖太多,目光十分透澈。 「我自然只喜欢世子呀。」 「真的吗?」对面的少年似乎不信,突然发问:「方延的画扔了?」 萧执的神色明明看起来很平常,语气中却仿佛有莫名的情愫蕴含在其中。 珞泱疑惑地问:「方延是谁?」 是那个白日做梦的书生。 萧执没有说话,他一想到小郡主将别人的画作挂在自己的海棠阁中,心中就会生出莫名的情绪。 而现在却发现珞泱连那个书生的名字都不知道。 莫名横生的情感仿佛多此一举。 他生硬地转了话题,「郡主饿了吗?」 话题转得很妙。 方才宴席上珞泱饮了酒,略有不适,未食用分毫,自然有些饿了。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顿时忘记了追问方延是谁这个话题。 「回家吗?」萧执又问了一句。 珞泱满眼期待的目光顿时熄灭。 就……回家啊? 他都问她饿不饿了,难道不是要带她去吃饭吗? 珞泱有些留恋不舍,整个人都有些奄奄的,又试图委婉地提醒他,「我觉得天一楼的美食很是不错。」 萧执没有回答。 珞泱不气馁地继续提议,「其实锦膳坊也不是不行。」 见对方脚步依旧没有停留,珞泱绝望地将要求降到最低。 「西街路边那小摊上的油泼面也勉强还成。」 再低真不能了!她今天装扮得如此精緻,连鞋子都精美到没有半点瑕疵,肯坐在街边小摊上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郡主。」萧执停下来,回眸看着她,目光中微微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问:「想什么呢?新宸郡主的追求就是去吃小摊上的一碗油泼面?」 自然不是呀!重要不是食物,而是他们一起相处的美好时光啊。 珞泱一脸你不懂我的表情悲怆地望着萧执。 好歹是前世的白月光夫君,当然只能原谅他。 于是珞泱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回答了他的问题,「是啊,我也就想吃那么一碗油泼面罢了。」 不,她不是,她还想寻个天一楼的雅间,对窗赏花,细品美味,再唤来伶人弹琴奏乐,这才是仙女的追求。 但是她不能急于一时。 她的追求过于遥远,只能先从一碗油泼面开始了。 「那真遗憾。」萧执轻轻地替珞泱摘去了发间的梨花瓣,唇角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小姑娘或笑或嗔都如此生动。 明明情绪都写在眼眸里,一点都掩饰不住,嘴上却不肯承认,说的与想的可一点也不同。 少年心中柔软的一角被触动,连声音都难得温缓起来。 「我想去平西王府的,郡主。」 …… 元容公主的宴会结束后,尹妙芙还是没有看见珞泱,再得知新宸郡主与萧世子提前离开,心中的气愤到达了极点。 她不知道有一种情绪是对小姐妹见色忘友的痛惜,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单方面把新宸郡主划入自己的一边了。 连平日爱端的淑女架子都忘了,坐上马车回了相府。 萧凝今日未能去得成元容公主的宴会,正被尹相捉到书房中教习功课。 她绝望地看着那本厚厚的佛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便多了这一门功课。 她好好一国公主,为什么还要学佛理啊? 难道父皇觉得她嫁不出去,要把她送去寺庙里清修? 她思绪还未发散多久,便被尹相的戒尺敲回了注意力,连忙捧好手中的佛经。 「祖父。」门外传来了尹妙芙温和清柔的声音。 萧凝第一次觉得尹妙芙的声音是如此动听。 尹相对尹妙芙素来很赏识,觉得她是尹家孙子辈子女中最有出息的,很有将尹家发扬光大的希望。 尤其是在谢家那个娇贵任性,看起来便很败家的小郡主的衬托之下。 他看自家的妙芙更舒服了,真是哪哪都好! 第68页 果然,孩子还是要比的。 想到这里,他连带着声音也温和了许多,说:「进来吧。」 尹妙芙推门进来,恭恭敬敬地给尹相福了个身,抬眼正看见捧着一本书,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萧凝。 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表妹。」尹妙芙微微颔首。 又看见萧凝捧着本书被尹相恨铁不成钢地关在书房里了。 这样的画面再熟悉不过了。 她素来很珍惜这种能反衬自己的机会。 于是她微微一笑,走过来,温和地说:「表妹课业上若有疑惑,在太学中问我便可,祖父忙于朝堂之事,怎么能多次打扰?」 又来了,这种明明挑不出毛病却总感觉哪儿都令人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 萧凝用书挡住尹相的视线,偷偷白了她一眼。 尹妙芙只当没看见,笑得愈发亲切,走过来继续耐心询问:「不知表妹有何处不解,我课业倒是还行,在学堂中占个头名而已,也能解答一二……」 她的话语在看见封面上的佛经两个大字戛然而止。 感谢新宸郡主,让她看见佛经就心梗。 萧凝眨巴眨巴眼睛,发现对方不说了。 她头一次看见尹妙芙吃瘪,心中大快,牢牢地把握住了这个机会,端详了一下对方,心中思忖片刻,嘲笑着开口,「尹妙芙,今天是人家元容公主的赏花宴,你就穿成这样去参加?这一身白,元容公主看见了没把你扔出来?」 书房内良久地寂静了片刻,萧凝觉得自己说得太轻了,不足以让尹妙芙气急败坏,微微斟酌,继续嘲笑她,「你参加的是赏花宴,可不是什么丧事,哪个没脑子的给你出的主意?」 尹相脸上的褶子微微颤动,冷声说:「我给她出的主意。」 「你啊?哎真是……原来外祖父今日也如此英明啊!」 萧凝面不改色地熟练改口。 哦豁,要完。 第四十章 「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安德广得了小太监的禀告,从殿门口行至桌案前,恭敬地俯身通传了一声。 立在一侧磨墨的迟岚微微一笑,婉声对承和帝福了个身,「既然贵妃娘娘有事通禀,那臣妾便先告退了。」 「不必,你留下。」承和帝摇了摇头。 倒不是因为对迟岚有多信赖宠爱,而且他不用猜都是知道尹贵妃为何事而来。 近日尹贵妃得知自己挑的人被承和帝同新宸郡主赐婚了,又不敢去与长公主做对,便日日都素衣淡装来对承和帝诉苦。 还自宫外寻来一种名曰「憔悴美」的妆容,暗中画上,便天天往正和殿跑。 承和帝被她搅和得头疼,这次刻意将迟岚留在殿内,便是想要尹贵妃收敛几分。 果然,尹贵妃刚一脸憔悴感伤地走进来,神色便在看见迟岚的时候微微一僵。 她面不改色地恢復成从容泰然的模样,向承和帝行了礼。 「贵妃前来所为何事?」承和帝头也不抬,问了一句。 尹贵妃瞧着对面承和帝与岚夫人红袖添香的画面,觉得十分碍眼,她偷偷瞪了迟岚一眼,随即熟练地收回,笑着回答:「陛下,臣妾听完您的话,回去自己思忖了一番,其实我觉得您说得对,凝儿的婚事的确需要从长计议。」 尹贵妃可算是想开了。 承和帝一想到终于不用再听贵妃的每日哭诉,心里一下子释然起来。 早这样多好,他好歹是位帝王,发下的圣旨能那么随意收回吗? 何况人家萧执与谢莞情投意合,如此登对,就别乱掺和了。 尹贵妃观察着承和帝的面色,见他神色缓和,仿佛十分欣慰的样子,心中便笃定承和帝现下定然是最好说话的时候。 于是她对承和帝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对于凝儿的婚事,其实臣妾还有一个想法。」 「不知贵妃有何想法?」承和帝耐心地问她,有什么想法都不打紧,只要不逼着他收回圣旨便好。 「臣妾觉得常王殿下也很是不错。」 …… 尹贵妃见承和帝良久未语,显然是没什么意见,于是她抓住机会继续向承和帝推荐,「常王殿下至今都还未娶妻,且为人仁厚知礼,又一表人才,与凝儿门当户对,简直是天赐良缘!」 承和帝微微一滞。 尹相明明挺精明的,怎么儿女子孙就没能继承半点呢?常王都被他丢回封地了,贵妃怎么就能选中常王? 萧凝那样子,是能去浔阳吃苦的吗? 他们不会真觉得常王很有希望得封太子吧? 常王优柔寡断,容易被下属意见相左右,行事还缺乏主见,怎么看都实在不是个当帝王的好人选啊! 承和帝心中嘆息起来,这样下去,尹家该如何继续承载着他的希望,与谢家分庭抗礼呢? —— 「娘娘与我不是同路人,何必带有如此浓重的敌意?」 回后宫的小径上,迟岚微微落后小半步于尹贵妃的身侧,轻声说道。 尹贵妃懒懒地瞥她一眼,拖着缓慢的语调道:「凭你一个小小的夫人,自然威胁不到我。」 「贵妃娘娘家世比皇后娘娘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却在位份上被压了一头。」迟岚并不在意尹贵妃的轻蔑态度,继续柔声说道。 第69页 尹贵妃难得愿意多看她一眼,「怎么,您想挑拨离间?算了吧,我同皇后的关系还用你挑拨?」 她与皇后各种明面暗面上的水火不相容,这岚夫人真是吃饱了撑的,竟然来挑拨她与皇后。 皇后与她需要挑拨? 不需要啊!她俩本来就相看两厌了,这岚夫人真是多此一举,看起来脑子不太聪明的样子。 尹贵妃不想和她讲话,她觉得脑子不灵光是容易传染的,于情于理她都当远离迟岚一些。 不料迟岚却再次主动与她攀谈起来。 「因为贵妃娘娘与皇后娘娘不同,贵妃娘娘身后有尹家。可陛下虽然看重尹家,却难免会防备着,陛下今日扶持尹家,多半是为了用尹家之势,与谢家抗衡,『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娘娘不多为自己打算吗?」 迟岚神色平静地说着大胆妄为的话,叫尹贵妃心中如有平地惊雷,她大惊失色,质问道:「你对我说这些做甚?你想做什么?别是因为家世与恩宠都比不上我,便要说这些谋逆之话来陷害我吧!」 这后宫隔墙有耳,若是被有心人听去,那不是成为她同岚夫人合伙谋逆了吗? 不可不可! 尹贵妃觉得自己得速速和迟岚撇清干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同她拉开了距离,回头瞪着她,甩了甩衣袖,说:「我可什么都没听见!」 迟岚显然没想到尹贵妃是这种反应,避她如洪水勐兽般疾步离去了。 她沉默地看了看尹贵妃远去的背景,心中一时无话可说。 「夫人……」迟岚身侧的贴身侍女感受到了迟岚的一言难尽,主动打破沉寂,缓解了这份尴尬。 侍女环顾四下,小声提醒道:「大周世家局势复杂,也并非是一言两语能改变的,主子对夫人给予厚望,此事还当徐徐图之。」 所以今日碰壁只是因为尹贵妃的脑子过于清奇,与常人不同,着实不必气馁。 毕竟大周大部分的人们还都是正常的。 …… 「这桂花鸭是金陵出名的美食,以细腻的炒盐腌制而成,再以工艺繁复的滷水滷制,保留了鸭肉原有的鲜美,味道十分难得,世子尝尝。」 珞泱将桌上的桂花鸭轻轻往萧执那边推了推。 两人正落座与园子的石桌上,对着满园芳菲用膳。 平西王府的园子布置得十分诗意雅致,布景疏密得当,流水潺潺,叠石奇巧, 「世子也喜欢梨花?」珞泱看着远处那几株映着流水的梨花,眼眸微弯,问了一句。 「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只是觉得应当比其他的花更合适放在这里。」萧执顺着珞泱的视线望了一眼。 当日修建王府时,工匠曾来寻他意见,不知为何,便觉得那里应当放梨花。 这样的想法来得过于突兀,却又难以追溯。 珞泱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乌瓦白墙,梨花更相衬一些。」 一侧有侍女呈上消食的茶水,珞泱便捧着慢吞吞喝了一口,顿时眸光微微一闪,忍不住问:「这是什么茶?酸甜可口,甚是惊奇。」 「郡主喜欢便都带回去。」萧执见珞泱喜欢,替她又倒了一杯,看着她捧着茶盏的样子,眼中少见露出一丝温缓的情绪。 不料珞泱摇了摇头,说:「世子不应当把茶给我,反而应该留着,这样才能叫我以后常常惦记着,如此便会往平西王府跑,这样才是讨女孩子欢心。」 萧执注视着小姑娘发间微微晃动的步摇,微微沉默了少顷,唇边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说:「可我与郡主不同,我若是想讨谁的欢心,便只想把她喜欢的一切都给她。」 因为在对方抬眸一笑时,心绪便早乱了。 哪儿还能沉静谋划,再细细琢磨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1-08 23:58:10~2021-01-09 22:5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高级用户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一章 天色微落,珞泱在修竹的护送下坐着马车回到了将军府。 她踩着车凳下了马车,便指挥着小厮将从萧执那儿得来的几盒茶与几箱菜品搬去海棠阁的小厨房,手中还拿着一支尹妙芙送的凤钗。 谢尧也驾着马刚从兵部回来,正撞见这一场面,神色顿时略有凝重,忍不住问:「女儿,你去打家劫舍啦?」 珞泱闻言微微一噎,皮笑肉不笑地说:「是的,爹爹,女儿去劫了平西王府。」 她这样一位行止端庄的小仙女,像是会做那种打家劫舍的事吗? 爹爹真是过分,竟然这样想她! 平西王府啊,那没事了。 谢尧释然地笑笑,未来女婿家嘛。 等等,不对,有事! 谢尧仿佛又想到了什么,脑中思绪不断延伸,眉间一拧,警惕地盯着珞泱,问:「你今日不是去元容公主那儿,怎么还去平西王府了?」 珞泱瞅了瞅他,说:「爹爹,我只是去王府做客,又没有与萧世子暗中私会,您不要这样如捉贼一般逮着您女儿不放。」 这让她常常有一种,她和萧执是不是有见不得人的关系的错觉。 「女儿啊。」谢尧嘆息一声,说:「你不懂,男人总是对于越容易得到的东西,丢弃得越快。爹爹让你现在与萧世子保持正常的距离,恪守礼数,并不是因为迂腐,而且不敢用你的未来赌别人的人品。」 第70页 他谢尧的宝贝女儿,必须要一生都顺顺遂遂的。 珞泱眸光扑闪了一下,明白了谢尧的顾虑,微微一笑,说:「我懂的,爹爹是为我好,因此我与萧世子行事并不逾矩。」 见对方没有异议,她又继续补充了一句,「可我对世子也并非一时起意,爹爹应当相信我,也相信萧世子。」 …… 「回大将军,郡主确实只是在王府同萧世子用了膳,随后没有多久便回了府,侍从也皆在场。」 书房内,谢尧听完了下属的禀报,微微思虑了片刻。 女儿如此懂事,自己是不是逼得太紧了些? 少年人少年心性,他何必总以他老气横秋的眼光去看待他们? 还是得以军功多向承和帝讨些奖赏给莞儿,到时候若是萧执待她不好了,也有底气自处。 谢尧这样想完,便开始着手给承和帝上奏摺,厚着脸皮给自家女儿讨奖赏。 「大将军,这是郡主刚刚送来的茶。」 随从恭敬地在书案旁添上一道新茶。 「茶有什么值得送的。」谢尧嘴上说着,手却十分诚实地将茶盏端起,小啜一口,茶水中带着微微的酸甜,倒是十分可口。 随从见大将军似乎很喜欢,便主动地开口说:「郡主见您这几日忙于演兵,没有食慾,便从萧世子那儿得来这茶,第一便送给了您呢!」 谢尧听着随从的话,心中美滋滋的。 他一边慢慢品着茶,一边看着窗外微斜的枝叶,对随从说:「萧执那孩子一个人住在平西王府吧?也着实不易,既然都与莞儿有了婚约,便当是一家人,日后得了什么好东西,也记得给平西王府送一份去。」 「是的,大将军。」 随从连忙答应下来,他对于大将军突然转变的态度微微讶异,却又忍不住为新宸郡主高兴。 毕竟他们这些侍从,对自家郡主与萧世子的婚约也很是看好的! —— 皇宫内。 一位太监脸上堆着笑将谢香雪送到侧殿内。 「谢二姑娘,令堂已候多时了,就等着您从太学回来呢!」 谢香雪正是皇后给二公主选的伴读之一。 原本以她父亲的官职是万万够不上做公主伴读的,奈何她父亲与谢大将军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顶着谢这个姓,众人连带着对她也恭敬起来。 「有劳公公带路。」谢香雪缓缓道谢一声,推开了侧殿的门。 等外面人走后,谢香雪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娘亲为何不让我去元容公主的宴会?」 二公主其他的那几位伴读都去了元容公主的宴会,偏偏她被母亲阻拦着不让去。 那宴会上都是世家子弟与文人雅士,长安城内众人都以能收到元容公主宴会的请帖为傲,为何她就去不得? 「元容公主与长公主不对头,你想去,倒是说说你以什么立场去?」坐在座位上的妇女卓氏听到女儿问这样的问题,道:「你去了叫长公主知道了不痛快,将大将军知道了不痛快,倒不如就跟着二公主,去什么宴会凑热闹,二公主不是也没去吗?」 二公主没去是因为被尹相叫去检查课业。谢香雪暗暗地想,若不然,萧凝听闻谢莞都去了,怎么可能不上去凑热闹? 「可新宸郡主去了。」谢香雪一边想着,忍不住反驳出声。 「她是郡主,便是去了元容公主也不能如何她?你能和她比?你就好好待在二公主身边,大将军若不帮我们,我们以后还能有尹家作为靠山,你父亲这次能不能调任回京,机会可全在你手中了。」卓氏紧紧地拉着谢香雪的手,说道。 「为何父亲的调任要靠我?哥哥与弟弟呢?」谢香雪忍不住惊问。 卓氏絮絮叨叨地说:「你是二公主伴读,别人自然要敬着你,何况我听闻那新宸郡主在将军府很受宠爱,你要去同她打好关系,知道吗?」 谢香雪心中忍不住委屈,「都是一样的世家姑娘,为何便要我去讨好她们?」 卓氏并不在意女儿的不情不愿,见时辰不早了,便长话短说,「这月休沐,你便去大将军府借住,你毕竟是将军府的堂亲,去住几日不难,先前因为元容公主礼部的几位官员出了事,空缺多着呢,若是能将新宸郡主哄开心了,让她帮你提几句,便能把你父亲调回京补礼部的空缺,知道了吗?」 谢香雪听闻母亲连家都不让自己回了,心中又惊又气,又不敢反驳,闷闷地应下来。 卓氏又塞了几张银票给她,嘱咐说:「该用钱时记得用,不该用是不要浪费,这些都是从我嫁妆中拿出来的,等你爹爹调任回京,用钱的地方更多,现在需得省着点用。」 谢香雪点了点头,再抬眼看见母亲已经推开殿门要出去了。 她心中忍不住的委屈与难过,母亲明明是来探望她,却一句关于她的事都没有提,仿佛她只是个有点价值的工具罢了,哪有把她当女儿看? 「谢二姑娘。」门外的太监轻轻敲了敲门。 谢香雪连忙收起面上难过的表情,勉强笑了笑,应了一声,「劳烦公公,我这就出来。」 第四十二章 「这里,要栽种一些海棠,在这儿,再放一个鞦韆,这处建个水榭,可供我日后凭栏赏景。」 珞泱支着脸,在修竹呈上来的图纸上圈圈画画,又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嘆息一声,「其实我也不是那种娇贵爱挑剔的人。」 第71页 绿枝在一侧附和一声,「是的郡主,您只是想平西王府更加完美,一点都不是因为自己的私心。」 珞泱十分欣赏绿枝的聪明才智,心中满意地交图纸交还给修竹,说:「好了,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了,就这样吧,记得替我谢过世子,这些东西于我而言并不重要,王府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皇城中的平西王府虽顶着平西王的名号,却是萧执当年被送回皇城时天子才赏赐下来的,与其说是平西王府,不如称作世子府更妥帖。 两人的婚期将至,皇后娘娘作为一手操持此事的人,特意遣工匠来将王府再修建一番。 其实珞泱去过一次平西王府,心中十分满意,但一想到此事耗的是天子与皇后的私库,她便顿时有了兴致。 修呀,干嘛不修?难得能薅到天子的羊毛! 修竹沉默地看着那满是红色圈圈与註解的图纸。 要不是看见这张图纸,他险些都信了新宸郡主的话。 所幸他是个内敛稳妥的性子,便没有多言,将图纸收起便抬手告辞。 等修竹离开后,两人顿时松懈下来。 珞泱软软地瘫在座椅上,对绿枝嘆道:「做一位仙女太累了。」 绿枝很是懂事地上来轻轻替珞泱揉着肩颈,「郡主,您看,萧世子都主动把改建的图纸送上给您过目。」 珞泱瞅了瞅她,等着绿枝的下文。 「世子不仅时常送您喜欢的东西来,连王府改建都要依照您的想法来。」绿枝继续道:「这说明了什么?」 珞泱试探地回答,「他爱上我了?」 「是啊!」绿枝十分笃定,「这是多么深切的爱!才会如此看重您的想法。」 珞泱十分怀疑,却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话十分动听。 于是她顿时恢復了精神,对绿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便把我新得的那块美玉,送去给工匠雕琢成一块玉佩,送去平西王府。」 「我想萧执每每看见那枚玉佩便能想起我。」珞泱思忖片刻,有了主意,「便说是我亲手做的。」 待会儿工匠打造完她去系个流苏,四捨五入确实是她亲手做的嘛。 「郡主,大将军请您过去一趟。」门外有小厮通传了一句。 珞泱顺口一问:「何事?」 小厮恭恭敬敬地回答:「谢怀大人的二女儿,堂小姐谢二姑娘来了。」 「谢香雪?」珞泱问了一句。 她本对人没什么印象,但是谢香雪做了萧凝的伴读,日日跟去太学同她一道求学,在同一个屋檐下难免眼熟起来。 「她来做什么?」珞泱一边抚平衣裙,一边对着梨木铜镜整理了妆容,方推门跟着小厮一道出去。 「这小的便不知了,郡主您去了可不就知道了嘛。」小厮知道珞泱性子好,没有郡主架子,笑着回了一句。 …… 「大伯父,其实香雪留在宫中便可,是母亲提起郡主堂妹她一人在府中,会觉得无趣,便要香雪多陪伴一下堂妹。」 将军府的前厅,谢香雪正坐在堂下细声说道。 「无碍,你父兄不在京中,便可把将军府当作自己的家,不必拘束。」 谢尧客套地答应下来。 其实他与谢怀同父异母,并不十分亲厚,何况谢怀犯了事,被承和帝贬谪出长安,他觉得对谢怀倒算是个歷练。 可谢怀那一家子却坐不住了,三番五次地委婉提议让他去承和帝面前提几句。 太愚蠢了,哪有自家人给自家人求情的,况且谢怀是实打实的犯事被贬谪,要他去让承和帝罔顾律法? 谢尧并不打算插手此事,但是谢香雪毕竟也算他的侄女,他素来赏罚分明,不会牵连到连将军府都不让人进。 借住便住吧,左右他的将军府这般大。 「爹爹。」门外传来珞泱轻快的声音。 听见自家女儿的声音,谢尧的面色便温和下来,朗声笑道:「怎么来得这样慢?」 他语气中却并无半丝责怪。 珞泱神色不变,熟练地说道:「女儿素来以礼待客,自然要注重仪容。」 「郡主客气了,我算哪门子的客?」谢香雪微微一笑,说了一句。 珞泱方才注意到她。 谢尧趁机介绍,「莞儿,这是你二叔家女儿,你堂姐香雪,这月休沐,来借住两日,可不要欺负了人家。」 「怎会?」珞泱不经意地看了对方一眼。 之前休沐也没见谢香雪往她家跑呀? 她疑惑地盯着谢尧。 谢尧微咳一声,唤来小厮,吩咐道:「去挑一间离海棠阁近的客房,收拾一下。」 又转头好生嘱咐谢香雪,「且去看看有何空缺的东西,若有需要便让小厮添置些,不必拘谨。 谢香雪应下,微微颔首,道:「多谢大伯父。」 等她跟着小厮离去,珞泱方瞅了瞅谢尧,「爹爹,说吧。」 「元容公主一事牵扯到许多礼部官员,现下礼部空缺着,我瞧着谢怀是动了心思要找机会回京。」谢尧倾身坐下,饮了半盏茶,猜测道。 「所以他把自己女儿先送过来同我们打好关系?」珞泱问道。 谢尧显然也想到了这里,神色略有凝重,「再如何,我谢家也不是那等徇私弄权之家,谢怀的算盘怕是要打空。」 第72页 —— 「你把你女儿送过去了?」常王府的书房中,萧成正与谢怀相对而坐。 珞泱之前突然回京,萧成失了自己的大计,心中正痛心着,便在幕僚的计划之下结识了谢怀。 他原本不是很乐意同他相交。 谢怀又是不是谢大将军的嫡亲兄弟,庶弟罢了,被贬谪过来这么久,也没见谢大将军来过问。 奈何幕僚十分不坚持地劝诫他。 「殿下,我们应保持长久的眼光。」幕僚努力劝说他,「您不能因为嫌弃谢怀,觉得他身份不够就放弃他,真正的智者,当以天下人为己用。我们应结交谢怀,再顺势结交上谢大将军,雁平的十几万兵权可都握在谢尧手中,等我们徐徐图之,将谢家划入自己的势力。到时候,便是萧执拿回辽地的兵权也不足为惧!」 萧成想到了幕僚的一番苦心劝告,勉强地夸赞了谢怀一番,「可以,若令爱能与新宸郡主交好,于我们的计划大有益处。」 「殿下,只要能回京,我们便能大显身手,届时,萧世子又有何惧?他同新宸郡主的婚约是陛下赐的,又不是将军府心甘情愿的,只要我们能及时回到长安,便有的是办法。」谢怀慷慨地向对方诉说起自己的大计。 萧成被他说得有些意动。 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两人想到这里,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未来可期,相视一眼,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挖一挖萧世子的墙角罢了。 不难的。 第四十三章 次日,绿枝便寻来了能工巧匠替珞泱打造送给萧执的玉佩。 那工匠见对方是金贵的谢家小郡主,精湛的业务使他十分熟练地先准备了满腹的吹捧之词,恭恭敬敬地观摩了绿枝捧上来的美玉,惊嘆道:「范某品鑑了三十年的玉石,还未曾见过如此纯白无暇,隐泛幽光的美玉!」 珞泱瞥了瞥他,平淡不惊地把画好的样式替给他,说:「就做成这样的,其间刻以幽兰,取『君子如兰』之意。」 工匠双手接过画纸,立刻滔滔不绝地夸赞起来,「郡主真是巧思,小人也觉得那些龙凤图案司空见惯,还是这幽兰独具一格,别有风味!」 珞泱顿了一顿,提醒他,「你先看一眼。」 工匠脸不红心不跳地捧着画纸,才开始细细端详起来,越看越觉得这样式的别致之处,他虽稍稍那么趋炎附势了些,却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工匠。 不然也不会凭手艺在贵人圈子中小有名气,寻常富贵人家都请不起他呢。 「郡主,这样式繁杂独特,不像是我们大周的,西域小国又无甚佩玉的习惯,倒有点前朝诸侯国时玉佩的影子。」工匠瞧着这画纸,不由深思起来。 珞泱见他能略微猜出这样式的来歷,心中有些意外。 虽然这工匠虽然言行虚伪了些,但还是有些本事的嘛! 这玉佩的样式正是前世陵琅爱配的那个。 珞泱昨夜琢磨了许久,才慢慢将它復原出来。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因此卫国的男子都常以玉佩做饰,前世陵琅是卫国太子,玉佩自然十分繁复。 工匠一面比划着名玉石,一面问道:「郡主,这块玉这般大,雕琢完一个玉佩应当还有剩余,不知做何处置?」 珞泱侧头问绿枝,「二哥可是要回京了?」 绿枝点了点头,说:「少将军昨日给府中传了信,算着日子,应当后日便能回京。」 珞泱闻言心中有了打算,她瞅了瞅被工匠切割下来的边角料,心念一动,说:「剩下的玉石便做个剑穗吧。」 礼物不在意轻重大小,她对于二哥回来的心意还是十分真挚的,相信如她二哥这样聪慧的人,一定能一眼透过这小小的玉饰,窥见她真诚的心灵。 「郡主妹妹。」谢香雪在外叩响了门。 珞泱抬起眸看了一眼,问:「堂姐怎么突然来我这儿?」 她牢记着父亲的话,谢怀将自己女儿送来与她打交道定然心有不轨,于是珞泱十分自觉地退后几步,与对方略微拉开距离。 「郡主要做玉饰?」谢香雪推门进来,见到一旁捧着玉石的工匠,主动地问了一句,「不知是要赠予他人还是自己佩戴?」 「送人呀。」珞泱瞅了一眼,提醒她道:「这是男子的佩玉样式。」 「送给……萧世子?」谢香雪猜测了一句。 珞泱点了点头,「自然是的。」 谢香雪微微笑着,说:「郡主妹妹和萧世子真是感情深厚。」 可不能感情深厚,谢香雪心中暗嘆一声,昨日她刚收到父亲谢怀的书信,莫名其妙地让她从中作梗,搅和谢家与平西王世子的婚事,还要与新宸郡主交好。 又不得罪新宸郡主又要离间她与萧世子的感情? 谢香雪昨夜深思良久,琢磨出了几个好主意。 新宸郡主眼光看起来比较肤浅,想来突然看上萧执也只是看上对方的容色。 诚然,萧世子的容貌是数一数二的俊美无俦,可对方的性格背景更令人生畏,贵女们敢追逐谢玦,却没人敢追逐萧执。 而新宸郡主身份高贵,又千娇百宠着长大,萧世子的身份背景并不能让她畏惧,故而才有今日的一纸婚书。 谢香雪与其他众人的看法不同,她可不信这婚约是承和帝主动赐下的,若是新宸郡主不乐意,承和帝还能逼着谢家不成? 第73页 故而,新宸郡主定然是一时贪恋萧世子的容色。 这便好说了,长安城中近日新开了家戏楼,里面的伶人小生都生得十分俊美,倒是吸引了不少贵女前去。 于是谢香雪主动向珞泱提议,「郡主妹妹可觉得府中乏味无趣?」 珞泱毫不犹豫地摇头。 是将军府花开得不够好看还是鸟雀叫得不够好听,便是那一池子游鱼也够她赏玩一二,哪里乏味啦? 何况她还要监督这工匠打造玉佩呢! 谢香雪不气馁,坚持不懈地说:「我听闻长安城中新建了一家戏楼,其中的名伶唱功精湛,戏曲精彩极了,很多贵女去看呢。」 珞泱闻言思忖了一番,谢香雪想通过一起看戏听曲看促进她们的关系好同她建造小姐妹情谊? 好险,她差点都心动了。 毕竟她平日里最爱去茶楼听戏本子了。 可对方别有心思,想让她爹爹插手谢怀的事,那可不行,她爹爹向来行事磊落,可不能为此担上污名。 因此珞泱严词拒绝,并且好心劝诫她,「堂姐,如此美好空闲的休沐日,我们应当温故知新,复习功课,作为大周的好臣民,自然要将大周的未来当作己任,每日深思熟虑,怎可贪图享乐?」 谢香雪:…… 平日太学里也没见谢莞这般发奋图强,她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对方。 珞泱眨了眨眼睛,泰然自若地说:「堂姐,你不懂,即将成为萧世子妃的我,已经顿悟了。」 「郡主说得好!小人也有些顿悟了!」一旁捧着玉石比划的工匠忍不住吹捧了一句。 等收到谢香雪的目光时他才讪讪闭口,嗨,职业毛病又犯了,情不自禁就阿谀奉承起来。 「郡主妹妹,其实劳逸结合也很不错的。」谢香雪忍不住又劝了一句。 真的离奇,谢莞平日里不是还挺能贪图享乐?今日怎么如此大言不惭,严词拒绝? 谢香雪身后的侍女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她慢慢又恢復了微笑的神色。 想来新宸郡主应是与萧世子婚期将至,开始注意起行止来了。 无妨,她还有其他主意,于是谢香雪微微福身,对珞泱说:「既然郡主妹妹如此志气凛然,我自当遵从妹妹的壮志,不该引妹妹前去玩乐,是我失言。」 等谢香雪离开后,珞泱面不改色,对绿枝道:「唤小厮去和二公主通个信,我们去戏楼。」 绿枝颔首称是,已然十分习惯。 对了,还有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尹妙芙。 珞泱想到对方连去公主宴会都只一身清淡的素衣,显然是过得十分悽惨。 话本子里的庶女都是要被嫡母欺负的。 于是珞泱好心地补充一句,「把尹妙芙也一同叫上吧。」 一旁的工匠深深地埋下了头,果真高门贵女都是心口不一的,他还见证了全程,可别被灭口吧? …… 「新宸郡主邀我?」 尹相书房内,尹妙芙正在同尹相切磋棋艺,她听完了小厮的通禀,意外地多问了一句。 谢莞干嘛突然这么好心? 邀请她去游玩? 尹妙芙不相信,看了对面的尹相一眼,端正了神色回答:「替我谢过郡主的好意,只是妙芙今日有事在身,还要琢磨棋艺,怕是不能前去……」 「去便去罢。」尹相微微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她。 尹妙芙闻言有些惊诧,祖父不是素来看谢家不对头,连带着看新宸郡主也不是很顺眼吗? 今日怎么能容忍她同新宸郡主玩到一块啦? 莫非是在考验她? 想到这里,尹妙芙顿时瞭然,于是温声说:「祖父,妙芙不喜欢玩乐,只想提升自己的才能,醉心书卷之间。」 尹相长长地嘆息一声,自家的孙女如此懂事知礼,哪儿都投他的缘,就是没能有一个嫡出的身份。 如今他在,能事事照料着,让尹家上下也不得不重视妙芙,可若他不在了。 妙芙没有外祖家的势力撑腰,她嫡母王氏又是苛刻的性子,要如此是好? 他确确实实看谢家不是很顺眼,毕竟同谢家不对头了十几年,新宸郡主那小姑娘又娇纵任性,很是不给他面子。 但妙芙若能与这些贵女们多有来往,日后定然也会有一大助力。 尹相细细盘算着,对尹妙芙说:「哪有少年人一天到晚闷在书房的?新宸郡主与你同岁,既然邀请你游玩,去便是了。」 尹妙芙有些不敢相信,试探了一句,「其实我觉得世家贵女们耽于玩乐是不好的……」 「你还是个小姑娘家,思想不要这般顽固迂腐。」尹相微微谴责了她一句。 尹妙芙大惊失色,若不是祖父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被绑架了。 「真的……去?」尹妙芙小心翼翼再次问了一句。 「做人做事应该果断有独见,去和新宸郡主游玩罢了,你怎么畏畏缩缩?」 诚然,尹相也十分不乐意见到谢莞,他觉得每次见到那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他都得吃瘪,听见她声音尹相心里都要发毛。 但是他好歹是位丞相,怎么能承认呢? 于是他面不改色地谴责完自己的孙女,便将吩咐侍从准备好出行的马车。 相信如他家妙芙这样聪慧的性子,区区新宸郡主罢了,还能难到她? 第74页 第四十四章 「表姐你可太懂我了!」 戏楼上,萧凝正拉着珞泱的手激动地说道:「我在皇宫中日日被母妃逼着温习,连休沐日都不放我出来,幸好你今天差人去传信,不然我就要闷死了!」 尹贵妃听闻有贵女前来邀请萧凝出游,本严词拒绝,一听是新宸郡主,顿时十分熟练地转变了态度。 去啊!干嘛不去? 诚然她对谢家并无什么感觉,但皇后不是一直想向谢家示好?作为与皇后不对头的她,可不得要同皇后对着干嘛! 诉完苦,萧凝又开始滔滔不绝地夸赞起珞泱来,她眼神亮亮地盯着台上的伶人,拉了拉珞泱的衣角,「表姐,不瞒你说,我想来这戏楼很久了。」 珞泱疑惑地看看她,问:「戏楼而已,有何稀奇?」 萧凝暗示地瞥了瞥那些乐师与伶人,凑过来小声说:「不一样啊,表姐你不觉得这个戏楼里连侍从都十分俊秀吗?」 珞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配合地夸赞一句,「他们开戏楼的,这么重视戏楼的风貌,果然十分聪慧。」 「不止如此,这些小生还十分会讨人开心,前日吴映谕还同我炫耀呢。」萧凝说着便抬手唤来一位侍从,将锦袋中的银票排开,十分阔气地说:「今日戏楼我们包了,将戏本子都拿来,我要选。」 那侍从十分有眼色,一眼猜出对方开头不低,一挥手便有一排侍从献上水果茶点,而他捧着一册戏本子,殷勤地笑着上前,悄悄地说:「贵人,我们戏楼里请了位容貌无双的小生,京中贵女们都暗中称他小谢玦呢!」 「小谢玦」? 珞泱捧着茶,险些呛住。 刚推门进来的尹妙芙恰好听闻到「谢玦」两个字,警觉地脱口质问:「表妹,你想做什么?」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后萧凝立刻站起,与尹妙芙双眼对视良久,最后两人齐齐看向珞泱。 萧凝先发制人,率先质问:「表姐,你怎么还把她也叫来了?」 「郡主,你不要被有心之人引导,跑来这种地方!」 尹妙芙紧跟着说道,她脑子迅速运转,已经大致猜出了事情的经过。 新宸郡主现在可是有婚约的人,适合来这种地方吗? 不适合呀,谁不知道这戏楼就是开来讨京中贵女们欢心的,里面的伶人个个俊美,就差没把目的写在脸上了。 听闻萧世子还是个冷苛的性子,若是叫他知道了,定然会影响他们二人的感情。 她常日跟随在尹相身侧,可是清楚的,尹贵妃本是想给萧凝定下与萧世子的婚事的。 她还以为此事过去了,想不到尹贵妃与二公主竟然阴险如此!她们这是在离间新宸郡主与萧世子啊! 尹妙芙虽然不是很见得珞泱好,但是她与萧凝自小便是被拉来对比的关系,肯定更见不得萧凝好呀,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拉起珞泱,说:「郡主,二公主她居心叵测,先跟我走。」 萧凝生生被安上居心叵测的名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尹妙芙。 尹妙芙她变了,她不装了,她都敢直言污衊她了! 「尹妙芙,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为我们同你一样?假清高,戏楼而已,又不是什么烟花之地,你是不是玩不起?」萧凝拦住了人,气唿唿地说道。 珞泱眨了眨眼睛,她觉得局势不对劲,小心地送开了尹妙芙的手,看了看萧凝,又看了看尹妙芙,最后十分镇定地对尹妙芙说:「今日是我请你们过来的,别怕,若是有人议论,便说你是屈服于我的『淫威』下,不得不来的。」 唉,想不到尹姑娘这么重视自己的名声,连看个戏都觉得不妥,她定然是觉得萧凝故意让她请自己过来,抹黑她的名声,才将萧凝安上居心叵测之名的。 话本子里不都这样?高门庶女都会被嫡母欺压的,尹姑娘定然是怕被嫡母知道了回去不好交代。 至于萧凝,珞泱更加镇定了,她问:「想回去温书了?」 萧凝麻木地摇头。 「那坐下。」珞泱瞥了她手中的戏本一眼,一旁的侍从顿时明白这几人中话语权最重的人应该是这位姑娘呀。 连忙殷勤地献上,继续吹捧起他们楼中新请来的小生。 「几位贵人,那『小谢玦』啊,他可……」 「等等。」珞泱打断了对方,用一眼难尽地目光看着他,「这个人,没有名字吗?」 她真的不想听着她三哥的名字了,这会让她产生一种三哥竟然沦落到卖艺为生的错觉。 「有!」侍从乐呵呵地转了口,道:「这池辛啊,唱功了得,传的可是那梅梦秋的衣钵,生得也十分貌美,可要给几位贵人传来?」 「他和谢三公子有何相似之处?」萧凝自觉地拿起了桌上的糕点,咬了一口,忍不住问道。 尹妙芙端着平整的坐姿,闻言有些不快,瞥了那侍从一眼,「拿谢三公子同一个伶人相比,你们戏楼好大的胆子。」 「可不是小人们敢的。」那侍从连忙低了头,更加恭敬地解释,「是其他的贵女们这样称唿的,唤的人多了,小人一时没能改的了口,贵人们见谅。」 长安城的贵女中多仰慕谢玦,可谢玦是谢家三公子,岂是一般的贵女们能接近的,如今见到一个长得与他略有相似之处的伶人,便以此相替,是故捧出了这伶人的名头。 第75页 珞泱十分好奇,这伶人能与三哥多相似,便点了头,说:「传那伶人来看看吧。」 「好嘞。」侍从再次成功地将池辛介绍出去,心中十分慰藉,怀揣着自家戏楼风靡大周的梦想,殷勤地跑去着人准备一二。 …… 「你想查这个,陛下不知道吧?」 长街上,影卫同知云溥之手中拿了把摺扇把玩着,唇边带着丝笑意,问向身旁的少年。 「怕了?」少年的目光幽冷若寒雪,气质清隽,似乎同熙攘的长街隔成了两个世界。 「不怕,萧世子都不怕,我怕什么?」云溥之目光懒懒地瞥向四周,问道:「世子从前都不在意这些,最近似乎有些变了。」 「军银之事交给了小七,你似乎很清闲。」萧执神色不变,不平不淡地说道。 他飘了,他赶打趣萧执了,云溥之微咳一声。 别呀,他这才清闲几天,前段日子萧执去浔阳影卫的事都压在他身上,可让他多歇几天吧。 「世子!」云溥之漫无目环视长街的眼眸突然一亮,摺扇一拍,指向不远处的楼阁上,激动地说:「瞧瞧,那不是你小未婚妻吗?」 他目光又落到那楼阁的牌子上,这不是最近很受京中贵女青睐的那个清音楼嘛,他知道他知道,里面的伶人个个俊秀,还有个人称「小谢玦」的。 他前些日子还羡慕萧执能娶到又有身份背景又美貌无双的新宸郡主,今日可算明白了,郡主与公主这种身份的姑娘,哪是平常人能消受得了的? 瞧,如今新宸郡主兴致好,跑去戏楼找貌美伶人唱戏来听,萧执敢说什么?新宸郡主就是把那伶人带回家,萧执怕是也不敢阻拦! 云溥之有些幸灾乐祸,但是他不敢表现出来,只敢一脸痛心地嘆息道:「哎哟世子,您的小郡主怎么跑去这个戏楼啦?」 -------------------- 作者有话要说: 把前面多余的情节删了一下,导致整体都往前移了些,后面锁的是空章,等我补就好了,如果内容不对可以在设置里同步一下帐号数据,或者清一下缓存~ 第四十五章 (新章) 珞泱一边喝着戏楼小厮送上来的果酒,一边低头看着戏本子。 不到片刻,侍从便领着一排俊秀的小生推门进来。 领头的那位小生眉目温润,容貌俊美,白衣翩跹,手中还拿了一支玉笛,乍一看确实有那么几分谢玦的影子。 可惜有真谢玦珠玉在前,他的刻意模仿便总差了一丝韵味。 至少,珞泱无法想像出她三哥能这般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 珞泱戳了戳尹妙芙,「你喜欢吗?」 尹妙芙平静温雅的面容险些维持不住。 新宸郡主可真是太直率了!哪有直接问人喜不喜欢的?实在不懂委婉含蓄。 她琢磨着缓缓开口,「诚然,比起皮相此等身外之物,三公子真正令人钦佩的应当是他的才学与见解,诸如临摹画作,绘其形而不知其意……」 于是珞泱略过了她,又戳了戳萧凝,「你呢?」 萧凝正专心地啃着一枚果子,闻言抬眸扫视了那一排伶人,顿时来了兴致,说:「其实我就喜欢他们这种只有皮相没有才学内涵的人。」 一排伶人:…… 一时不是这位贵女是在夸他们还是骂他们。 萧凝见没人反驳她,瞥了瞥一人之隔的尹妙芙,深以为然,越发得意,「喜欢不就是喜欢容貌?扯什么才学见解,公孙太师学富五车,也没见有人去喜欢那老头。」 「二表妹,公孙太师乃一国帝师,怎可由你如此草率评定,你是大周公主,言行实在有失风范,若是祖父听见,必要痛心疾首。」尹妙芙气恼地看着她。 萧凝不甘示弱,扯了扯珞泱的衣袖,十分自信,「表姐,我说的不对吗?」 她可是亲表妹,谢莞肯定向着她。 珞泱并不想向着她,她认真地思忖了一下,尹姑娘以庶女的身份,在丞相府生活已是不易,难得出来同她们一同游玩,她若向着萧凝,不是更体现了人世的险恶? 不可,作为行事有度的小仙女,她素来恩怨分明。 尹妙芙见萧凝拉着珞泱,更加气愤了,「二表妹,你自己胡闹便算了,不要总扯上郡主,郡主怎会和你一般目光短浅?」 突然被迫不短浅的珞泱一时有些心虚。 她喜欢萧执,似乎便是出于喜欢他的容貌…… 两人争执不休,不肯相让。 幸好清音楼已经被萧凝包下。 守门的小厮深深地嘆息着,「唉,又有贵女为池辛公子为大打出手,俗言常道蓝颜祸水,诚不欺我也。」 「大打出手?」木阶上传来云溥之的声音,他敲着摺扇,兴致盎然地感嘆:「世子,想不到新宸郡主虽然在江南长大,性子倒是很野啊。」 「军银的事情还没查清,你若闲来无事,便去替小七分担一二。」 萧执神色平静,拾级而上。 云溥之顿时哑然,试图抢救一二,「世子将此重任交给小七,便是磨练小七的心性,对小七来说如此珍贵的机会,云某怎好抢夺?」 戏楼的掌柜急切地从后面追了上来,面色纠结。 「二位公子,清音楼今日已经被几位贵女包下,实在不方便接待客人。」 第76页 以他经营戏楼多日的经验来看,清音楼鲜少有男子踏访,若是出现,多半是来「捉姦」的! 诚然,他们是个正经戏楼,卖艺不卖身的,但是经不住贵人们想像力丰富,思绪发散。 作为合格的、坚守职业道德的店家,是必要帮客人遮瞒一二的! 掌柜的下定决心,便要为了那几位贵女与这权贵斗争一二,正欲义正言辞地开口,冷不丁一面身份牌出现在了他眼前。 云溥之笑眯眯地说:「影卫可不是维持秩序安定的禁军,我瞧着你们戏楼的装饰用了北梁风格的壁画,说不定与北梁有所勾结,想抓你们去喝杯茶,也不是不行。」 掌柜的:! 怎有人把滥用职权说得如此大言不惭? 掌柜的面色瞬间一变,十分熟练地挤出殷情的笑容,跑上去领着路。 「嗨呀,大人们早说呀……」 贵女们对不住了,权贵势力它实在是太邪恶了。 守门小厮叩响了门。 萧执进去的时候尹妙芙和萧凝正争论得十分激烈。 不时冒出些「喜欢」、「容貌」、「状元郎」、「面首」等字眼。 一时叫人怀疑,他们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萧执!」 珞泱抬眸看见来人后有些惊喜,她原本坐在栈栏边的矮桌上,起身时风拂过髮丝,有一缕微垂下来。 偏偏一双眸子明净澈亮,仿若七月流萤的暖光。 萧执眸光微顿,从侍女手中取过珞泱的披风,走到珞泱桌前,微垂首,慢条斯理地替少女繫上。 少年的手长年握剑,十指修长,骨节分明,繫着丝带时好看极了。 「郡主来听戏吗?」 珞泱任由他摆弄着披风,点了点头,说:「我还叫上了三公主和尹……」 「是我们邀请新宸郡主来看戏听曲子的!」尹妙芙连忙打断了珞泱说话。 怎可如此坦率地交代了!传闻影卫总指挥使萧执暇眦必报,冷漠决绝,若是叫他发现新宸郡主竟然出来看貌美伶人,当众给他带绿帽子,这后果想想都十分可怕。 她可不是想帮谢莞,她只是可怜她,也不知道谢家是怎么教的,怎么就把人养成这副缺心眼儿的性子。 尹妙芙又戳了戳萧凝,示意她圆上。 两人转瞬便把争吵之事抛之脑后。 「是呀是呀,表姐是被我们强行拉过来的,她是拒绝的,但是她喊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她。」 尹妙芙:…… 她想把争吵之事再捡回来了。 「不是的。」珞泱十分诚实地说:「我听闻长安城新开了一家戏楼,很受欢迎,便邀请了二公主与尹姑娘一道,世子要一起吗?」 博览话本子的她早便看懂了,一个谎要用无法谎言去圆,她与萧执未婚夫妻之间,还是应当坦诚以待的。 何况看个戏罢了,有那么严重的话,不如大家一起看好啦。 萧执倒是目光平和,侧身在珞泱身旁落座,取了矮桌上的戏目,问:「郡主选好要看的戏目了吗?」 珞泱摇了摇头,她们才来不久,刚见识了一下戏楼的伶人,还未曾选好戏目。 于是她抬头询问萧凝,「近日有什么新鲜的戏目吗?」 萧凝想说有,《公主与三千面首那些事》、《前朝太后与皇帝不得不说的故事》,还有《乱世美人与她身后的六个男人》,近日在长安都十分风靡火热。 但是她敢说吗,她不敢! 于是萧凝僵硬且麻木地道:「《大周编年史》。」 珞泱沉默了。 她瞅了一眼萧执。 男人好麻烦哦,他在这儿都不能随心所欲地看戏本子了。 但毕竟还是要维持品味高洁的小仙女形象的,于是珞泱嘆着气唤来小厮,将戏目丢给他,「排一出《大周编年史》吧。」 「可我见郡主似乎提前圈出了《公主与她的三千面首》。」萧执唇边微微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侧眸看向少女。 珞泱大惊失色,维持着镇定扭头对着萧凝嘆息,「二表妹,你不要总想看这种戏本子,作为大周的良好臣民,只有《大周编年史》才能体现出我们的赤诚之心。」 萧凝:「……」 萧执抬手拿起白玉壶,倒了一杯解酒茶,放在珞泱的桌前。 水声清脆,迸溅出泠泠声响。 珞泱方才喝了些果酒,果酒清甜,虽没丝毫醉意,却还是接了过来。 等她捧着茶盏慢吞吞饮完,萧执的目光便又落在那一排伶人身上,漫不经心地问:「新宸郡主想看《大周编年史》,你们站着做甚?」 「我们……」伶人们支支吾吾,面面相觑。 他们几人生得俊秀,很是讨贵女们的喜欢,平日里都是在一旁端水沏茶,侍候贵女的,来了长安城后哪有真上过戏台?唱功技艺怕是都要忘光了。 「生为伶人不会唱戏,莫非清音楼还有别的用途?」 少年的眸光沉静,语调寒凉,瞥见为首的池辛,微微蹙眉,「倒是眼熟。」 珞泱捧着脸,也打量起池辛来。 「据说他像我三哥。」 一旁掌柜的见这群没眼力见的伶人,连忙赔着笑脸将人领走,生怕惹贵人不快。 戏台上的乐声很快响起,伶人们唱腔婉转,演绎起一幕幕史书。 第77页 萧执倒是看得很专注,不时侧身递一些糕点果子给珞泱。 不知何时叫他养成了爱投餵的习惯。 珞泱吃饱后有些恹恹欲睡,强撑着精神,支起脑袋,目光从戏台不知不觉移到了萧执身上。 少年的侧脸精緻绝美,周身散发着清隽沉静的气质,他专注的时候眼眸微垂,长睫纤细而脆弱,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珞泱百无聊赖地看着他,脑袋中全是从戏台上传来的平淡无趣的唱腔。 她觉得好似身处寺庙之中,一百个木鱼在对着自己敲。 眼皮越发沉重,脸正要朝着桌子栽倒,却稳稳地被一只手接住。 珞泱抬起脸,迷茫地看着萧执。 「群主困了吗?」 少年的指腹微凉,从少女的下巴移去发间,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还有几万字左右就结束啦,不喜欢追更的小天使们可以养肥直接等完结! 第四十六章 (新章) 珞泱瞬间清醒过来,她轻咳一声,正欲掩饰一二,不经意间看见另一侧已经整整齐齐睡倒在桌上的三个人。 她顿时不心虚了,甚至有理有据,义正言辞地谴责起戏楼来,「他们照搬《大周编年史》,不知变通,把故事演绎得如此枯燥,真是一个没有前途的戏楼。」 「郡主说的对。」萧执转眸过来,缓声说:「那下次便不来清音楼了。」 珞泱贊同地点点头。 萧执心情看起来似乎很好,眉梢微缓,向她提议,「不如让工匠在王府修建一个戏台,下次郡主想看什么,便让他们排演什么。」 「我觉得甚好。」珞泱也十分满意,又有些担忧,「可会有朝臣参我们朝歌夜弦,耽于玩乐。」 萧执轻轻一笑,指尖划过冰凉的杯璧,「不会的,影卫有他们的把柄,他们反而会来讨好你。」 听起来,好像仗势欺人的奸臣哦。 真好,她就喜欢这种气得文臣们牙痒痒的感觉,谁让他们老爱弹劾谢家呢。 珞泱心情很好,并决定不去叫醒睡倒的那三人,她把护卫都留了下来,嘱咐完后便与萧执并排走出了清音楼。 天色稍晚,天际余霞壮丽。 等车夫将马车牵过来后,珞泱便扭头问萧执,「世子是要送我回府吗?」 傍晚微风细细,少女裹着杏色长披风,像一只小猫一样,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萧执没有反驳,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唇边不由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是,我想送郡主回府。」 珞泱踩着马凳,小心地爬上马车,又善良地转身替萧执掀起锦幕。 等两人坐稳之后,车夫很快便启程向将军府行去。透过车帘,珞泱看见窗外渐渐模煳的街市,有暖黄的灯火缓缓亮起,如梦如幻。 「我去清音楼,世子为什么不生气呢?」 珞泱靠着车壁,问他,「若是我娘亲多留意了其他男人一眼,爹爹总要暗戳戳气好久。」 「因为我知道,他们不是郡主喜欢的模样。」 「那我喜欢什么样的?」珞泱好奇地眨眨眼睛。 「郡主喜欢我这样的。」 这直言不讳的话语,若是落在别人口中,可能会觉得大言不惭。可偏偏他的神色很认真,眸光微微闪烁着,专注地看向珞泱。 她平日有那么明显吗? 珞泱捂了捂心口,故作镇定,将视线移到窗外。 「世子怎么这般笃定?」 「方才郡主看了我七次。」萧执眸中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可我确实不敢笃定。」 「不敢笃定这世上会不会有更合郡主心意的人,不敢笃定郡主的喜爱是否会随着时间逝去而逝去。」 萧执的语气清淡,珞泱竟罕见地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失落。 她移回目光,瞧见少年脆弱的神色,安抚地勾了勾他的手指。 少年的手如玉石一般好看,长指微凉,白皙修长,不由叫人想像出他握剑的样子。 他就像循着她的心长得一般,哪哪儿都叫她喜欢得不行,或许没有前世的关联,她也依然会喜欢他。 珞泱并不想告知他有关前世的故事,那个故事里那么多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的无能为力。 这一世便很好。 「瞧,我只牵过世子一个人,也只喜爱过世子一个人。」 少女的手纤细温软,温暖便从指间缓缓流淌进心口,仿佛将腊月寒风唿啸而过的窗口也填补上。 她牵着他,简单地晃晃,「我都要嫁给世子了。」 少年眼睫微颤,轻而易举地反扣住她的手。 他那样专注地看着她,看着她一颦一笑都染上生动俏丽的色彩,鲜艷得让他心底情愫翻涌。 他确实很想抱抱她。 沉默了一会儿,少年微微移开视线,说:「还有四十一天。」 「什么?」珞泱问他。 「郡主与我的婚期,还有四十一天。」 夜色渐浓,晚风也唿啸起来,吹动着马车的锦幕嘶嘶作响。萧执抬手将珞泱身侧的锦幕放下。 风声隔绝在外,少年的声音便也清晰起来,如玉石碰撞般干净清澈,十分好听。 「四十一天后,即便郡主后悔,我也不会给郡主退路。」 第78页 因为,我也喜爱郡主。 比郡主的喜爱,还要喜爱。 车夫驾着马车,穿过热闹的长街,在离大将军府不远处停下。 珞泱伸出头,向四下窥探一番,确认没有人看见后,小心地下了马车。 她觉得自己的行为似乎过于像是偷情,好好的未婚夫被她衬得像是姦夫。 于是微咳一声,「我爹爹不让我们婚前来往过于密切。」 当然,她不是为了明月珠,她是为了保持萧执在爹爹心中的良好形象! 「大将军为郡主思虑周全。」萧执神色认真,似乎在思索什么。 珞泱十分担忧萧执听信了她爹爹的话,真的与她减少往来,又补充了一句,「显然,老一辈人思想陈旧,我们少年人,不该拘于陈套,所以,往来稍稍密切些也是可以的。」 「好。」萧执附身替珞泱掩好披风,还是没有忍住摸了摸她的头,语气很轻,「都听郡主的。」 …… 入夜后珞泱难得的做了个梦。 梦中是前世熟悉的宫殿,敞亮雅致,殿内有金兽裊裊散开沉水香,宫女推开了红木窗,一只梨花便探了进来,缀着盈盈晨露。 那是个太平日子,微风尚好,书案上放着一卷诗经,有皎白的花瓣从窗外吹入,将诗经的书页吹起,恰好落到一页,那页写着: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次日,天色难得晴朗起来,秋日的阳光轻轻薄薄地洒下一层,照得园子中的木犀花悉数开放,芳香渗入。 珞泱兴味盎然地同绿枝採摘起花来。 徐大娘忍不住在一旁喊道:「够了够了,我的小郡主,做个木犀糕哪儿用摘这么多花。」 这花圃还是属于三公子院里的呢! 珞泱倒不心虚,瞅了一眼她与绿枝的篮子,颇有些不满足,目光在那株被摘秃了一半的木犀花上流连着,十分惆怅,「可是我想多做一些。」 徐大娘瞧见小姑娘愁眉不展的样子,心顿时一颤,她就见不得自家郡主受委屈! 于是又递一个篮子过来,「摘!随意地摘!郡主若是喜欢,把这株木犀花移走也是成的。」 倒也不必。 珞泱想像了一下三哥回来后看见一个树坑的场景,好心地决定把树留给他。 毕竟如她这般善良的妹妹不多了。 「大娘,待会儿你做的时候,我帮你洗花如何?」珞泱主动提议道。 徐大娘与珞泱相处久了,已经十分瞭然自家郡主的意图。 郡主只要稍稍参与那么一下,便能再送人的时候心安理得地说这是自己做的。 她懂的,她很懂。 徐大娘青出于蓝地提议道:「郡主,洗花太累了,不如等花洗净,由您来把花放入面粉中。」 这样多不好呀,怎么好坦然地告诉萧执木犀糕是她做的呢? 珞泱纠结了一下,看了一眼新染的指甲,确实不是那么想碰水,于是她十分乐意地点了点头。 她可没有骗人,只是在徐大娘的主动帮助下做完它罢了。 木犀花采完,天色已快正午。 珞泱叮嘱完绿枝今日的午膳内容后,便抱着一枝特意折下的木犀花,脚步轻快地回到院子。 她要去选一个漂亮的花瓶摆放。 「郡主妹妹。」 刚到外厅,谢香雪轻柔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她带了两个随身侍女,侍女们各自捧着满满的一堆画卷。 看着那一堆画卷与对方亲和温柔的笑容,珞泱顿时感觉有些不妙。 第四十七章 (新章) 「郡主妹妹折的花可真好看,早秋晴空万里,若是能插花作画,可真是诗意雅致。」 谢香雪示意侍女们将画卷放下,便开始称赞起珞泱来。 珞泱瞅了那枝花一眼,诚恳地回答,「徐大娘说木犀糕放多了花瓣会掩盖糯米的清香,故此让我把这些多余的拿走。」 谢香雪神色微微一僵,假装没有听见珞泱的话,自顾自地从身后取出一张画卷,一边展开一边感嘆着,「看见郡主妹妹这花,我便想起了这张画,瞧,此画行笔流畅,甚有韵味,画得简直和郡主妹妹今日折的花一模一样。」 珞泱看了一眼,贊同地点点头,「天下木犀花都长一样,确实很难画出两模两样的来。」 谢香雪心头一梗。 这同她设想的不一样,她都对这副平平无……惟妙惟肖的画夸成这样了,新宸郡主便不好奇这副画的作者吗? 但凡谢莞好奇一下,她都能顺势而为地提起常王,好好地夸赞一下萧成,拉踩一下萧执。 谢香雪心中嘆息一声,并不气馁,又拿出了一张海棠图。 她方才留意过,新宸郡主住的院子种满了海棠,想必是十分喜爱海棠了。 「郡主妹妹,你再看看这海棠图,此画笔触细腻,用色独特,想来画者也是极其喜爱海棠的人,不然,如何能画出海棠的九分神韵?」 这次,她特意提到了画者,她不信谢莞不会顺口一问。 珞泱将这画从上到下好好打量了一番,这庸俗的用色,一味追求奢丽的画面,着实叫她很难附和呀。 她同情地看了看对方。 可怜的谢香雪,二公主伴读做久了,想不到审美都被萧凝荼毒了。 第79页 将军府虽与谢家二房少有往来,可她好歹是自己血缘上的堂姐。 善良如她,当然愿意挽救一下对方的审美啦。 于是珞泱十分好心地让谢香雪看了一眼自己卧室的海棠图,「堂姐,瞧瞧这张画是不是用笔如神,虚实掩映,宛若鬼斧神工?」 谢香雪看着画作上萧执的署名麻木地点头。 而珞泱还在忍不住感嘆,「萧世子可真是惊才绝艷,无所不能呀,堂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同萧执真是天作之合?」 谢香雪:「自……自然,郡主妹妹与世子天生一对。」 常王可没告诉她萧执还会作画,还比他画得好了十万八千里。 这没法夸了。 谢香雪僵硬地附和两句便要离去。 瞧着对方如此匆忙急切的步子,想来堂姐是顿悟了。 珞泱十分善意地提醒她一句,「堂姐,你的画。」 「……送给郡主了吧。」 常王丢得起这人,她是丢不起了。 等对方走后,绿枝与一众侍女端着午膳踏进了房门,将菜餚放在桌上后,疑惑地问:「郡主,谢二姑娘是为何事?怎么来去匆匆?」 珞泱坐在桌前,满足地看着一桌美食,闻言扭头看了那堆画卷一眼,一口敲定,「堂姐很是善良,将画卷都留给我们小厨房做柴火了。」 次日晌午,太学的课业结束,珞泱便取出了精緻的食盒。 食盒内整整齐齐地放着精美细腻的木犀糕,糕点造型别致,花瓣点缀在雪色米粉之中,清香四溢。 想到谢香雪今日向她提议可以去影卫处探望一下萧执,增进一下他们的感情。诚然,珞泱觉得他们的感情已经十分深厚,但还是很想去给萧执一个惊喜。 于是她稍稍打听了一下镇抚司衙门的地点,便提着食盒带着绿枝一同前往。 新宸郡主与萧世子的婚事长安城无人不知,珞泱凭着自己的身份牌,在镇抚司衙门里来去自由,简直随心所欲。 侍卫带着路,将珞泱请到待客前厅,便要去通禀萧执。 珞泱将食盒放下,觉得自己真是一位温柔贴心的未婚妻。 她索性拦住了要去通禀的侍卫,决定给萧执一个惊喜,「别告诉萧执我来了,已是晌午,他肯定会过来用膳的,我在这儿等他就好啦。」 …… 诏狱内,光线昏暗,烛火微微摇曳着,映照出少年劲瘦的身影。 浓重的血气充斥在每一个角度。 萧执端详着从云溥之手中接过一纸招供,淡声开口,「辽地倒是个好地方,白拿军银不用干活,难怪朝臣都惦记着。」 「世子,你觉得真是吴家?」云溥之忍不住问:「吴康盛刚卸甲归乡,他在辽地再无功绩,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怎么会做这等监守自盗之事?」 「当然不是他。」萧执放下招供书,以印信压住,眉目孤冷,目光平静地望向一侧摇曳的烛火,「而是最缺银两的那个人。」 云溥之瞬时想到了一个人,惊道:「若真的是他,此事岂不是能一举扳倒常王势力?」 萧执沉默不语,片刻后,转眸问他,「皇长孙的事情调查的如何?」 想到这事,云溥之忍不住敲了敲摺扇,「总指挥使大人,你可真派给我一个好差事,废太子党明面上的人被当今陛下除得干干净净,暗面中的人连根头髮都不敢冒出来,我追溯到废太子妃的娘家,才找到一个旁支,姓辛,这些年过得很是潦倒,那户人家老的重病,小的卖艺为生,哦对了,想来咱们也见过,便是那清音楼的池辛。」 萧执脑中闪过那白衣伶人的模样,以及珞泱随口的一句「据说他像我三哥」。 他目光深暗,语气冷然地吩咐下去,「查查池辛与皇长孙的关系。」 萧执踏入前厅的时候,珞泱正等得恹恹欲睡,听见门外突然出现了动静,她瞬间清醒,瞥了萧执一眼,从容地转身,从袖袋中取出一枚小铜镜,十分认真地整理好髮髻与襦裙,最后镇定地藏起铜镜。 「我今日课业结束了。」 「郡主为何会来镇抚司?」萧执有些意外,原本冷然的眸光渐渐缓和下来,又注意到自己方才诏狱出来,还沾染着一身血气。 他向来不想让珞泱看见影卫的那些残忍阴暗之事。 少年沉默了片刻,说:「我去换件衣服。」 他穿着影卫指挥使的墨色官服,黑金束袖,靛蓝衣摆,衬得人更加疏离,确确实实是传闻中可止小儿啼哭,冷漠阴郁的萧世子模样。 珞泱却不似他想像中那般抗拒退缩,反而兴致勃勃地跑过来,问:「我可以给你挑衣服吗?」 萧执微微一愣,「诏狱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哦。」珞泱有些失望地嘆息,「还是要穿官服呀。」 影卫的官服为了方便行动,形制上做的偏向颈装,利落贵气,虽然也很好看,可珞泱还是想看看萧执穿其他颜色的衣服。 一想到自己可以穿那么多漂亮衣裙,萧执平日却只能穿一成不变的衣服,珞泱就十分同情他。 于是她摆摆手,「去吧,我叫他们上午膳。」 小姑娘的心思向来捉摸不定,萧执又向来由着她,便叫来侍卫,换了几道珞泱爱吃的菜品,才离开前厅。 午膳后,珞泱寻了一张贵妃椅,盖上柔软的披裘,习惯性地要睡午觉,却瞧见萧执又要前往诏狱,忍不住问: 第80页 「世子这般辛劳,陛下给你多少月俸?」 萧执微微一顿,侧眸看了少女一眼,眸中带了丝丝浅淡的笑意,回答道:「没有郡主的多。」 珞泱稍稍有一丝心虚,解释道:「陛下是看在我爹爹战功上封赏给我的,我只是受了父亲的荫庇罢了。」 随后又想到萧执也是曾有父亲的,可他自小被平西王留在皇城为质,再然后可平西王勾结北梁,从来就没有享受过宗室与世家子弟们都有的荫庇。 沉默片刻,珞泱主动从贵妃椅上起身,将披裘叠好,小步跑到萧执身侧,说:「我想跟着世子。」 萧执眼眸落到少女清丽娇美的面容上,她周身无一不精緻整齐,就连鞋子上也绣着俏丽的海棠缀着晶莹的珍珠。 而诏狱太阴暗了,连沾染到一丝气息都像是对她的亵渎。 「诏狱不是郡主该去的地方。」他轻声道:「我派人送你回去。」 第四十八章 (新章) 入了秋后,十二司的宫人也忙碌起来。 披香殿的宫女将新派发下来的物品登记入库,随后推开了寝殿的门。 「夫人,宫人们走了。」 迟岚坐在窗前,从书卷下取出一张纸条,看过以后,放于香炉中燃成灰烬,转身吩咐侍女,「将前日新得的中秋赏月图取来。」 「中秋将至,夫人有心了。」 侍女随即告退,去库房中取画作。 迟岚换了一件温婉端雅的衣裙,带上膳房新做的宫饼便前往正和殿。 常王被遣回封地已有两年,他毕竟是在承和帝身边长大,陛下再无情,也不会将人一直关在浔阳,不让他回京,只不过需要一个台阶罢了。 迟岚到正和殿的时候,尹贵妃也在殿内。 她从容地向承和帝与尹贵妃行了礼,便让侍女将宫饼献上,温和一笑,「这是御膳房新调制出的口味,送来给陛下与贵妃娘娘品鑑,若是无碍,中秋宫宴上便能採用这个了。」 尹贵妃闻言瞥了那宫饼一眼,微微皱眉,这迟岚,非得在她求陛下给凝儿和常王赐婚的时候过来,还带宫饼过来让她品尝。 她那是让她尝宫饼吗?她不就是想炫耀一下在皇后推脱了举办宫宴之事后,陛下绕过自己,把宫宴的事交给了她? 明摆着要给她找不痛快。 尹贵妃本是想挑一挑这宫饼味道上的问题,奈何陛下同她一起尝了,她若挑剔,陛下定会认为她吹毛求瑕,刻意刁难迟岚。 好在她通读宫斗大全,不然怕是就上了迟岚的当。 于是她轻声嘆息,盯着宫饼的图案,说:「听闻岚夫人以前是在民间,不知宫饼与寻常月饼的不同,宫饼之上应雕琢精美有寓意的图案,此事倒也不怪岚夫人,只是用这等民间随处可见的式样,怕是叫世家们小瞧了陛下。」 当然,没人吃饼会盯着图案,但是陛下他要面子啊。研究了数十本宫斗大全的尹贵妃对自己这番滴水不漏的话十分满意,等着承和帝向迟岚发难。 不料未等承和帝皱眉,迟岚便微笑着从身后取出一张画作,轻轻展开它,温声说:「贵妃娘娘所思虑的不无道理,故而我请顾画师作了一副《中秋赏月图》,陛下与娘娘觉得用这副画来作宫饼的图案如何?」 这迟岚,吃个饼还带画来,好生奸诈。 顾画师是承和帝钦点的宫廷画师,尹贵妃还真没法挑他这画的毛病,深觉迟岚真是层层设套给自己钻。 一旁的承和帝倒是不在意贵妃与迟岚的小矛盾,他端详着那副画,沉默半晌,缓缓开口,「『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是个好寓意。成儿那孩子,去浔阳也有两年了吧。」 迟岚眉间温婉,似随着承和帝一起回忆起来,「常王人虽不在长安,却还是念着陛下的,前些日子还遣人送了一套他亲自烧制的瓷具给您。」 「竟是他亲手烧制?」承和帝似乎有些意外。 「妾身也是听宫人们谈论,送瓷具的侍从说,常王殿下花了半载时间去瓷窑学习,被刻刀划了满手的伤,可见对待陛下也是一片拳拳之心。」迟岚神色安然地回答。 尹贵妃在一旁听得有些头疼,这一来一往的,也不知这迟岚想和陛下在说什么,她忍不住打断他们,说:「陛下,您若是思念常王,便把人召回来吧,恰好让凝儿与他相处相处,培养一下感情。」 眼见着承和帝缓和的态度慢慢又凝固,刚搭好的台阶要被尹贵妃一句话给作弄没了,迟岚忍不住心中一梗。 这尹贵妃,身后若是没有尹家,也不知能在后宫中活几天。 她表面神色依旧不变,带着温和的笑,说:「贵妃娘娘所言极是,萧世子都要成家了,常王殿下还不曾娶妻,陛下不如趁此召回常王,好好替常王殿下挑选一下合适的世家贵女。」 尹贵妃闻言忍不住瞪向迟岚,可算露出了她的狐狸尾巴!她都说了要将萧凝嫁给常王,这迟岚却提议给常王选世家贵女,摆明了要同她对着干! 承和帝听了迟岚的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萧成已经弱冠,却一直未曾娶妻,确实该为他的婚事商讨一下了。 于是等迟岚与尹贵妃离去,便传大太监拟了圣旨,传常王回京。 …… 长安城外,有清亮的马蹄声自官道上传来,骑马的青年一身戎装,整齐利落,在城门处勒住了缰绳。 第81页 青年一双眸子如明亮的黑曜石,带着清朗的笑,取了腰牌,简言道:「谢昭。」 守城的士兵随机态度恭敬地行了礼,放人通行。 等青年的身影消失在官道之上,方有其他守卫围上来,忍不住探讨,「谢小将军居然回京了?」 「妹妹要成婚了,自然是要回来的。」 「若能有幸在谢小将军麾下从事就好了。」 谢尧有意培养谢昭为继承人,这些年,谢昭随着大将军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少将之名无人不知。 且他为人随和好脾气,没有半点世家的架子,与士兵们同吃同住,有说有笑,叫将士们推崇不已。 谢昭回京的消息顿时在长安城中传开。 珞泱前些日子便得知了二哥要回京的消息,早有准备,提前去找那个玉匠取了准备送给谢昭的剑穗,便迈着轻快的步调回府。 她要先换一件好看的衣裳再去见谢昭,免得叫他总是嘲笑自己。 不料刚推开海棠园的门,便有一朵木芙蓉向自己飞来。 珞泱抬手险险接住,抬眸便瞧见躺在梨树下的青年。 他已换了一身青色常服,躺在自己素来喜爱的青石上,清闲地品着茶。 「二哥你别乱摘我的花!」珞泱忍不住瞪他。 青年放下茶盏,起身踱到她面前,「妹妹,你怎么刚回长安不到一年就把自己嫁出去了。」 按年龄,按次序,也不该轮到她啊。 珞泱闻言心情好了起来,大方地将装着剑穗的盒子塞进谢昭手中,惆怅道:「没办法,萧世子对我情根深种,非要早早与我成婚。」 谢昭忍不住嘴角一抽,「我瞧着萧执不像那样的人。」 「他是。」珞泱笃定道:「他日日思念我恨不能形影不离,我见他日渐憔悴,影卫的事物都处理不好了,才勉强应允下来。」 谢昭懒得同她探讨萧执有多爱她之事,瞧见自家妹妹和在金陵一样神气十足,便放下心来,打开盒子,取出剑穗,夸赞了一句,「这玉倒是不错。」 唉,可怜的谢昭,也不知在边关过的是什么日子,她用做玉佩多出的玉做了一个剑穗,他都爱不释手,倒是叫珞泱良心难忍。 等良心礼貌一痛后,珞泱便轻快地在青石上坐下,取了一块谢昭拿来的糕点,慢慢吃完,抬头问他,「二哥此番回京又给我带了什么?」 「你的好东西还不够多,缺我的?」 谢昭常年驻守边关,每每出征,到了一处,便会搜寻一些小玩意儿,往金陵送。 他此次确实也得了些好东西,便遣人取来,笑眯眯地展开,「你幼时不是很崇拜那个卫太子琅吗?我意外得到了一张古画,来瞧瞧,你那做了古的太子琅长什么样?」 珞泱疑惑地凑过来,都过去了数百年了,真能有陵琅的画像留存下来? 她幼时刚重生那会儿,确实翻遍二十四古卷,阅遍留存下来的宫廷旧画,却鲜少能找到陵琅留下的痕迹,就连史书中也是一笔带过。 谢昭缓缓地打开了画卷。 珞泱目光微凝,屏住了气息。 画上记录的是一次宫宴,上面画的不仅有陵琅,还有卫王,公子奇,其他庶出的公子公主,还有她。 她眼眸长久地停留在画上。 画中人物已经有些许斑驳,可珞泱却能很轻易地指认出他们的特徵。 当年她嫁给陵琅没有多久,卫王室中那么多王孙贵戚,她都认不清,陵琅便那些人的画像拿来教她指认。 面有病容的是卫王,穿得奢华神色专横是公子奇,胆怯怕生的是公主荣…… 而这个,珞泱的视线落在了那块熟悉的玉佩上,这是陵琅。 沉默着看了半晌,珞泱方才收起画,叫来侍女将它存入私库。 谢昭有些疑惑,看着侍女将画妥帖地装入画筒,不由开口,「我以为你会将这画裱起,日日观赏。」 珞泱抬眸一笑,若是在没有遇到萧执以前,她当然是会将画挂起来的,可是她已经找到了他,这一世他们都这样的好,何必再惦念前世呢? 等侍女将画收走,珞泱便起了身,戳戳谢昭,「哥哥,我饿了。」 谢昭抱臂看着她,「明明是我才回的长安,倒是要反过来伺候你?」 「那我们去天一楼吃。」珞泱眼眸一亮,随即提议。 她可好久都没有出去吃了,将军府内的膳食虽好,到底没有外面的小食别具风味。 这次将二哥带去,正好堵了爹爹啰嗦的嘴。 「走吧,小祖宗。」谢昭抬手招了招,「去牵马,我可不坐马车,里面憋得慌。」 珞泱小跑着跟上,忍不住又想炫耀,「知道了,我还有一匹照夜玉狮子,陛下赐给我的,哦对了,萧执也有呢。」 「呵……」 海棠园外,另一侧的转角长亭上,立着一抹白色身影。 谢玦目光长久地注视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眸中情绪难辨,「他们感情倒好。」 第四十九章 (新章) 常王在中秋之前回了京。 他两年前被陛下遣回封地,后来拥护他的赵家又被抄了家,朝臣们本以为常王势力再无死灰復燃的可能,众人日常被萧执压迫着,都要认命了。 不料圣心难测,此番回京倒让拥立常王的声音又渐渐出现。 第82页 常王仁德爱民,礼贤下士,他继位,显然会是个更好的局面。 可随着新宸郡主与萧世子的婚事将近,众臣们是越来越猜不透陛下的心思。 老臣们向来是往自己心中希冀的那一面猜的。 谢家势大,萧执得圣宠,这局面如此明显,显然是陛下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般想来,总觉得大周未来欣欣向荣,充满希望呢。 珞泱近来停了太学的课,十分清闲。 原本大周世家女子嫁人前总会请教习嬷嬷教导婚后礼数,可珞泱是郡主,身份高贵,皇后又素来很会做人,只送了许多首饰珍宝过来,根本没提教习嬷嬷的事。 至于长公主,她更不屑一顾。 在她心中,自己女儿是不需要守什么礼数的。 于是任由宫中十二司与将军府替她忙碌,珞泱倒闲适得很。 午后,她从工匠那儿取来打造了一个多月的玉佩,妥帖地放入木盒,与自己的宝贝首饰们放在了一起,便去长公主处试穿嫁衣。 珞泱的嫁衣是宫廷的绣娘们花了两个月所制,红绸掩映,花纹繁复,其间鎏金闪烁,在裙摆处连成一只灿烂华美的凤凰。 送嫁衣的宫女瞧着珞泱试穿嫁衣的模样,忍不住地感嘆,「郡主天生丽质,姿容绝世,这样华美的嫁衣,也只有穿在郡主身上才能彰显它的独到精巧之处,不枉皇后娘娘与尚衣局的大人们费尽心思。」 珞泱抬眸看着镜中绰约的人影,隐约与上一世的身影重叠,半晌,抬眸一笑,「给皇后娘娘添麻烦啦。」 宫女笑着回应,「娘娘喜爱郡主,素来待郡主不同,当年大公主出嫁,都没能得娘娘费心去挑选嫁衣呢。」 珞泱闻言有些疑惑,问她,「大公主不是陛下赐婚吗?婚事不经皇后娘娘的手?」 「自然也是。」宫女虽不知新宸郡主为何要问这个,但还是环顾四下,小声回答,「嫁衣与嫁妆,彰显的是女子母家的权势,大公主生母只是位无名无份的宫女,没有郡主这样的好福气,至于大公主的婚礼事宜,也是由十二司全权负责,娘娘没有过问。」 珞泱听了这话,却沉默下来。 她想起前世那数百抬嫁妆与那件繁复华贵的嫁衣。 当时侍女说是王后娘娘赠予,可王后只是陵琅的继母,而她的还有个儿子,公子奇。 公子奇时时刻刻都想夺走陵琅的太子之位,又怎么会允许自己的母亲给对方妻子赐那么多嫁妆。 前世的她并不知晓这其中各种缘由,现在想来,才发现有那么多的破晓,可她都不曾注意。 试完嫁衣,珞泱回到房中,取出二哥送来的那张古画,出神地看着。 重生后她一直逃避着,都不曾好好回想过前世,而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未想多久,绿枝便快活地几步跑过来,拿出两个个小巧的锦囊,献宝一样地呈给她。 「郡主,明天忙碌起来,您可能白天一天都吃不到东西,我与徐大娘特意给您准备了两个小锦囊,这个里面是您最喜欢的奶酥糕,这个是果脯,到时候您若饿了,便悄悄吃一块,奶酥糕和果脯都很小巧,没人能发现。」 珞泱接过锦囊,果然都塞得满满的。 绿枝果然最懂她了。 将军府灯火通明,一直亮到次日天明。 太平日,微风正好。府内早已挂满红纱,四下一片喜色。 二公主萧凝早早跑出宫,来到珞泱的房间,她强装镇定,瞅瞅四下,对珞泱道:「表姐,你别怕,我昨天已经通读了《婚礼事宜》,有我在呢。」 珞泱任由侍女摆弄着凤冠,闻言微微一顿。 萧凝继续拉着她的手,悄悄塞给她一把短刃,小声说道:「我常看话本子里,如这般隆重盛大的婚事,必要有人来抢婚的,表姐,你把这刀藏好,要时时注意安全。」 她不想让侍女瞧见,便主动帮珞泱把短刃往袖袋里藏,不料摸到两个鼓鼓的锦囊。 萧凝微微一怔,珞泱也稍有心虚,正欲解释,便听见对方感嘆,「不愧是表姐,竟然早有准备。」 装着两锦囊糕点果脯的珞泱沉默了一下。 片刻后,凤冠与嫁衣都已换好,侍女将凤冠上的玉珠垂帘放下,扶起珞泱向外走去。 转过屏风,外厅大将军与长公主诸人已经站了许久,看见珞泱出来,一一嘱咐着她,又塞给她好些礼物。 珞泱让绿枝接下,又抱了抱长公主和大将军,「世子府很近,我没事便会回来的,爹爹娘亲无须担心。」 这边方告别完,前方人声突然鼎沸起来。 珞泱转过眸子,便看见一身红衣的萧执向自己走来。 他穿红衣也好看得很,平日里疏离的气质淡了很多,长发以发冠束成高高的马尾,有几缕垂落到身边,乌髮红衣映衬着,越显得少年俊美如铸,那双漂亮的眉眼落过来,眸光中都是她的身影。 分外的专注。 珞泱弯着眼眸对他笑了笑,便见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少年骨节分明,长指如玉般温凉。 萧执行止从容,谦逊有度地向大将军与长公主见礼,听从着二人的叮嘱。 珞泱在一旁唇角忍不住翘起,她可没见过萧执这般乖乖听话的模样呢。 等礼官宣布吉时已到,珞泱便乖乖地由萧执牵着出府,前厅距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她故意骗他,「你都迟了,晚了半个时辰才来,爹爹娘亲可生气了。」 第83页 萧执侧眸看了她一眼,迟疑着说:「大将军唿吸平稳,面露喜色,没有生气过的迹象。」 珞泱忍不住挠了一下他的手心,质问:「你不信我?」 萧执沉默了一下,牵紧她的手,轻声道:「信。」 二人的婚事声势浩大,城中百姓又十分敬仰谢大将军,连带着也很给大将军女儿女婿面子,户户人家倾巢而出,跟随着鼓乐声一路庆贺,整个长安城都充满喜气。 繁复的婚礼仪式结束后,珞泱终于能进洞房歇息下来。 嫁衣厚重,凤冠沉沉,大概这就是美丽的代价吧。 她一口一口地吃着奶酥糕,惹得一旁的嬷嬷频频瞪眼,珞泱不紧不慢地咽下糕点,毫不犹豫地瞪了回去。 饿了吃东西有问题吗?没问题啊。 这些迂腐的老嬷嬷,真是闲得慌,于是珞泱不仅当着她的面,吃完一锦囊的糕点,还慢悠悠地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吃饱喝足后,萧执正推门进来。 老嬷嬷欲开口告状,不料一旁的小姑娘先发制人,抢先开口,「萧执她们不让我吃东西我都要饿死了你快没夫人了要孤寡一生了!」 脸不红气不喘,一口气清清脆脆利利落落地说完。 老嬷嬷惊了,恶人先告状不是自己日常拿的角色吗? 而世子眸中带了丝淡淡笑意,弯下腰,擦干净小姑娘唇角的碎屑,「作弄我的时候,不是挺神气吗?」 「吃饱了?」他又问。 珞泱在袖袋里掏了掏,掏出一把短刀,又掏出一袋果脯,拿出来放在萧执面前,「我还有呢。」 嬷嬷们:! 谁家大婚还藏刀,真的不是要暗杀世子吗? 珞泱懒得瞥众人震惊的神色,心想你们世子自己还给我送过袖刀呢。 她从锦囊中取出一片果脯,塞给萧执,自己又拿了一片,慢慢吃着,侧过头来看那群嬷嬷,「不是还要饮合卺酒吗?你们不要偷懒。」 ……差点忘了。 于是嬷嬷们硬着头皮将合卺酒呈上,一边麻木地说着祝福的好话。 珞泱笑眯眯地接过,饮下半杯,二人交替,再饮半杯,方算礼成。 等众人都离开后,珞泱倒在床上,眨了眨眼睛,嘆息着:「成婚好累,再也不想成婚了。」 萧执闻言一顿,反问:「若不累还想再成几次婚?」 珞泱方才爬起来,弯着嘴角道:「人心易变,世子若怕我变心,便对我好一点。」 她凑过来,让萧执帮忙把凤冠摘下,又脱下沉沉的嫁衣,终于觉得轻松了些,便叫来侍女准备水沐浴。 而少年坐在窗前,有些出神地看着一只闪烁的龙凤烛。 烛火微微晃动,燃烧得热烈而欢快。 熟悉的寝室内充满着另一个人存在的气息,为了好兆头,侍从们把物具都摆了一对,铜镜前也多了一个梳妆檯,台上摆着琳琅满目的首饰,和它们的主人一样耀眼。 他正垂着眼眸思索,屏风内便传来了动静。 小姑娘只裹着一件披风,蹑手蹑脚地走出来,从梳妆檯的木盒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便又往屏风后面钻去。 披风被横着裹,恰好露出一截纤细洁白的小腿。 萧执目光不经意间碰见那抹细腻,又连忙撇开,片刻后,少年神色终于变了,他似乎有些生气,声音都比平时高了一分。 「谢莞!」 第五十章 (新章) 珞泱捂着因踩滑撞到屏风的额头缓缓转身,试图解释: 「我就是出来拿一下凝花脂。」 萧执走过来,少年气质清隽,衣着整齐,带着一身清寒的气息,与刚从沐浴出来,周身温暖湿润的自己截然不同,将种气息相撞,让珞泱不由后退一步。 他拉开珞泱捂着额头的手,低眸察看撞出来的伤口,「出血了。」 屏风上都雕着花,撞到的时候便疼得不行,流血也在意料之中。 珞泱纠结了许久,方才抬头,看着萧执,「出血了也要抹凝花脂。」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寻来的护肤秘方,每次沐浴完后抹在身上,不仅让肌肤嫩滑雪白,还有幽香萦绕不下,简直是小仙女必备。 珞泱越说越坚定,果断地跑去了屏风后面,一点也没有被撞伤的自知。 萧执看着小姑娘的身影一晃消失在面前,想去把人捉回来,却终究没下一步,片刻后便出去让侍从准备药箱。 被传召的侍从不由瞪大了眼睛,随后露出神秘的微笑,很是殷勤地跑去拿药箱。 他呈完药箱还不肯走,欲言又止,欲言再止地看着萧执。 「说。」萧执抬眸幽凉地瞥了他一眼。 侍从组织了一下语言,斟酌着开口,「世子,属下认为您应当克制一下,明日还要进宫,不宜……」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四下空气有些冷。 而房内的珞泱已经换上轻薄柔软的寝衣,从屏风后走出来,先将凝花脂放回梳妆檯,又打理了一下顺滑的长髮,才看见萧执提着药箱回来。 「你出去啦?」 她自然看得出他这药箱是给自己准备的,不由开心了一下。 萧执应了一声,将药箱放在桌案上,打开后取出伤药,掀眸看了少女一眼,「过来。」 珞泱十分乐意地跑去他身边坐下,捧着脸看他。 第84页 离得近了,少女周身的幽香也一併飘来,带着沐浴后湿润的气息。 萧执微微一顿,又想到方才侍从的话,沉默片刻,说:「你刚及笄不到一年,还小……」 在少女清透的目光下,后面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了。 于是萧执也不再提,抬手将珞泱额边的长髮拨开,用药酒轻轻擦拭着伤口。 「为何不叫我帮你拿?」他缓声开口。 珞泱眨了眨眼睛,问:「你会帮我拿吗?我怕你要避嫌。」 萧执沉默了一下,回答:「……我们已是夫妻,无须避嫌。」 珞泱闻言不由弯起唇角,一双杏眸亮亮的,「那你可以唤我小字吗?哥哥都那样唤我。」 额角上清凉的触感略停顿了一下,随后她便听见少年低声开口,「珞泱。」 以药酒擦拭后,他又在伤口上细緻地敷了药,方才把药物放回木箱。 珞泱瞧着萧执的动作,捂着额头,另一只手戳戳他,「萧执,我痛得动不了了。」 萧执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提醒,「只是伤了额头。」 「你不懂,这是牵一髮而动全身。」珞泱趴在桌上,抬眸可怜兮兮地看他,「需要指挥使大人把我抱上床榻。」 奈何少年不为所动,慢条斯理起身地将药箱放在一旁。 见状,珞泱气鼓鼓地正欲站起,便见他又走过来,微微弯下腰,一只手绕过腿弯,轻轻松松便抱起了她,少年眸光晦暗,低声问:「不是痛得动不了?」 珞泱愣了片刻,随即弯起眼眸,狡黠地笑笑,她顺势将脸靠在少年肩颈上,慢吞吞地说:「抱抱就好了呀。」 少女清甜的唿吸一靠近,周身的暖香便馥郁起来。萧执手下不由紧了几分,眼眸却依然淡淡地。 把人放进床榻里面后,他打开被子,在珞泱身上裹了一圈,将人裹得严严实实,还好心地帮她理了一下微乱的长髮,平静地说:「睡吧。」 「可是我额头还痛,需要……」还没说完,萧执便将被子往上拉了一下,将少女的脸也遮住。 珞泱在被子下面沉默了一下,幽幽开口,「指挥使大人平日在诏狱裹尸体,是不是就是这样裹的?」 「不是。」萧执回答得倒是坦率,「我没裹过,这是第一次。」 看见小姑娘不闹腾了,他便起身向外走去。 珞泱从被子中挣脱出一个头,见状故意恐吓他,「新婚之夜分房而睡,萧世子与夫人感情破碎,明天我娘亲就会派人把我接走,她最见不得我受委屈了。」 萧执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明白少女为何生出这样的想法,回答道:「我不走。」 他果然没走,只是唤来侍从换沐浴的水。 听见声音珞泱才安下心来,她裹着柔软的被子,轻嗅之间还有淡淡的墨兰香,和萧执衣襟间的气息相似极了,想来世子府常年用的应该就是墨兰香。 经过一天的繁复婚仪,珞泱沾了床后很快就困了,便闭上眼睛入睡,耳边还有龙凤烛燃烧的「簇簇」声响。 燃一夜,结同心,永以为好。 萧执沐浴回来,少女已经睡熟,只有一张白净俏丽的小脸露在被子外面。 等他放轻动作在外侧躺下时,小姑娘便似寻着气味一样扑进他怀中,动作熟练,好似做了好多次一样。 少女清甜的唿吸似乎渗透单薄的寝衣,一直侵入心口。 他微微蹙着眉,似乎还是未能习惯这样陌生的悸动,于是稍稍调整了一下睡姿,使怀中的人能更安稳地入睡,却听见了小姑娘的呓语。 她蜷在他怀中,轻声呢喃着,声音温软,「陵琅,你回来啦。」 次日,天色大亮。 珞泱在绿枝的轻唤声中醒来。 「我的好郡主,还要进宫呢,咱们回来再睡。」绿枝见少女睁开惺忪的睡眼,安抚了几声。 珞泱懒懒地看了一眼绿枝,便阖着眼慢吞吞站起,任由侍女替她换衣梳洗。 绿枝正替少女梳着髮髻,不经意间看见少女额头髮丝下的伤口,惊讶地问:「这是何时弄的伤?」 「昨晚。」珞泱打着哈欠,慢慢地回忆,「撞到了屏风。」 等等,昨晚? 珞泱勐地睁开眼睛,看见寝房内截然不同的装饰铺设,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昨天她同萧执已经成婚了。 困意一下子散去,她转头问:「萧执呢?」 「世子很早就起了,在书房温书等着您呢。」 珞泱闻言,又瞅了瞅铜镜中的自己,髮髻还是惯有的精美,还戴了一套新制的步摇,就是额角的伤口有些碍眼。 新婚第一天的小仙女怎么能容忍不完美的存在。 于是等梳戴整齐后,一身绯红罗裙的少女便取了妆粉和笔轻快地奔向了书房。 「萧执。」珞泱推开了门,一眼便看见了正立在窗边看书册的少年。 她将妆粉与笔放在桌案上,在案前的座椅上坐下,扭头示意他,「我额角的伤口很是影响今天进宫。」 还未等人开口,珞泱又补充一句,「若待会儿进宫旁人见我额角有伤,肯定猜测萧世子衣冠禽兽,胡作非为,竟在新婚之夜弄伤自己的夫人!」 少年静默的目光转过来,已经明白了小姑娘的意图,却还是因后面的话一时顿住。 第85页 他不紧不慢地放下书册,看着小姑娘理不直气也壮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拿起桌上的画笔,微微俯下身,与少女额头齐平,「自己弄伤的也怪我?」 珞泱正欲据理力争,便听见少年低声说了一句,「也不知什么是衣冠禽兽?」 画笔沾着妆粉凉凉地覆上额角,少年画画的时候十分专注,许是离得过近,墨兰香隐隐传来,与少年周身清冷的气息交融着。 书房寂静,一时间只有两人轻轻的唿吸声。 珞泱捂了悟心口。原本就喜爱极了少年的容色,现下这般暧昧的距离,真是叫人有些受不住。 但她是后退了,岂不是输了一步,输人不能输阵。 于是她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看着少年浅淡漂亮的眼眸,有些忧心忡忡地提醒道:「我是你夫人,若画丑了,丢的是你自己的面子。」 似乎是听到了喜欢的话,少年轻轻一笑,「可是,我已经画完了,夫人。」 他慢慢地说出最后两个字,明明是清冷如冰石破碎一样的声音,却莫名带了一丝温度,酥酥的,让听的人耳尖发麻。 从容地落下最后一笔,萧执放下画笔,看着少女额角那朵精緻的海棠花。 珞泱今天穿了一件绯红色的罗裙,与额角的海棠花映衬着,明丽动人,张扬得像一只小凤凰。 「好看吗?」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额角看,珞泱忍不住抬头问他。 萧执收起画笔,面不改色地回答:「不好看。」 珞泱可不信他,自己找来镜子,仔细端详了一下,没想到萧执给自己画的是海棠花,反反覆覆地观赏,只觉得好看得不行。 小姑娘满意得很,神色也轻快起来,若是有尾巴,怕是要翘起来。 萧执站在桌案前,看着她得意的模样,唇角难得牵起一丝浅淡笑意,「不知新宸郡主要给我什么作为报酬?」 珞泱正关着妆粉的盒子,闻言抬起眸子,本想谴责他画个画还要向自己夫人索要报酬的行为,可看了看他,脑中很快略过新的坏主意。 「过来些,我再告诉你。」 见萧执果真顺从地走上前来,珞泱迅速地踮起脚亲了一下他的唇角。 柔软温暖的感觉一触便消失,带着一丝少女特别的清甜香气。 少年的身影微微一滞,沉默半晌,晦暗的目光落在了少女娇丽丰盈的唇上,「这算什么报酬?」 都是夫妻了,不要如此贪得无厌,珞泱试图好好反驳他一下,正欲开口,一个吻措不及防落了下来。 「那不够。」少年的声音很轻,清冷的气息侵染过来。 珞泱脑中空了一瞬,下一刻便见少年伸出手抚在她的后脑,阻止了她想退开的动作,他贴着她的唇,轻轻吮咬,温热的气息交融着,仿佛要化掉。 感受到少年的舌尖擦过唇瓣,珞泱几乎忍不住一颤,下意识想躲,却半点也动不了,唿吸都凌乱起来。 他似乎尝到了甜头,一遍又一遍地贴着唇吻她,珞泱深觉自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半晌后,萧执微微退开,看着少女水光盈盈的眸子,轻声问:「怎么办呢?郡主的唇脂花了。」 第五十一章 (新章) 珞泱脑中乱乱的,温热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唇上,下意识回答:「没关系,我唇脂很多再抹就是了。」 等说完思绪才回笼,暗自懊恼。 萧执却轻声一笑,拉起她的手,带着她走出书房。 「去哪儿?」珞泱问。 「用早膳。」 离开书房,少年又恢復了疏离清淡的气质,仿佛刚才在书房里食髓知味的是别人。 珞泱跟上他,故意用指甲戳了戳他的手心,「书房此等研读学术之地,萧世子却在此为所欲为,说出去都令人痛心疾首,十手争指。」 他浅淡地应了一声,「下次不在书房了。」 「那在哪儿?」珞泱眨了眨眼睛,说完又反应过来,不给他有半点嘲笑自己的机会,先发制人地说:「没有下次!」 萧执垂眸看着她,晨曦一抹抹染过来,衬得少年眸色浅淡干净,「没有了吗?」 珞泱微微犹豫,纠结着回答:「也不是不可以有……」 两人还未走进正厅,便有侍从来迎,委婉地催促道:「宫中的马车已经到了。」 「知道了。」珞泱回了一句,拉着萧执坐下,「送些银子,让他们稍等片刻。」 世子府的早膳和她在海棠园用的几乎一样,略清淡却精緻可口,她不由侧目看了绿枝一眼,而绿枝微咳一声,目光暗指萧执,珞泱顿时懂了是萧执早做了吩咐。 他这般迁就她的模样总让她记起前世,初入东宫的时候,陵琅怕她初来长安不适,也请了一位来自边塞的家厨。 而这一世人人都觉得他冷漠薄情,可她却不觉得。她想,她要对他好一些,像前世他待她那样。 进了宫后,皇后早早派人把珞泱接了过来,而萧执与承和帝有事商议,留在了正和殿。 深秋白日,晴朗无风,皇后便同珞泱在宫中的小池塘旁赏鱼,温和地笑着说:「莞儿才回长安一年便嫁人,我与长公主常嘆息你嫁得太早了。」 珞泱十分慷慨地向池塘中撒了许多鱼食,闻言十分惆怅地道:「我若不早点嫁,总有人觊觎着这桩婚事。」 第86页 皇后心中忍不住暗想:也就你把萧执当香饽饽。 但她面上仍温和平静,道:「说到萧世子,如今他已成家,也该提醒陛下给人封号了,常王便是弱冠之年得的封号。」 在大周,成家便等同于成年,虽然萧执未到弱冠,但确实是能承袭爵位的时候了。 珞泱将鱼食撒完,很是亲昵地凑近皇后,说:「皇后娘娘,封号可是要跟人一辈子的,您向陛下提醒的时候,一定要好好选选。」 皇后难得见她与自己这般亲密,小心思都藏在脸上,忍不住笑,「难不成莞儿有心仪的字?」 「娘娘真是聪明,我觉得『琅』这个字就很好,您觉得呢?」珞泱提议道。 只是一个封号,少女的要求并不过分。皇后便点头应下,正想取些鱼食再喂喂鱼,不料鱼食早被少女撒了个干净,她看了一眼池塘中吃得饱饱的鱼群,无奈嘆息。 正午后,尹贵妃遣人来接珞泱去用午膳,皇后自然是不情愿放人的,奈何尹贵妃这次行事机敏,让二公主萧凝一同过来,珞泱与萧凝又算是手帕之交,皇后也不好多置词,便将宫中新得的锦缎赠与珞泱,好生嘱咐许久才放了人。 去怡春宫的路上,萧凝拉着珞泱十分欢快。 尹贵妃今天下午给萧凝放了个假,她可算不用温书学习了,心情好得不行,兴致勃勃地向珞泱分享起新消息,「表姐,你可知太学这次考试结果?」 不等珞泱回答,她便自接自话,「安石道人不愧是安石道人,他教导的弟子把前三甲都给占了,公孙太师面子上下不去,一天都在吹鬍子瞪眼。」 珞泱想像了一下公孙太师吹鬍子瞪眼的模样,确实十分滑稽,回道:「倒也在意料之中。」 「前不久安石道人在父皇面前提拔了一位弟子做了太学的女官。」萧凝继续说道。 安石道人的弟子不多,能被他提拔为女官的弟子想来就是桃夭了,珞泱回忆着当日在浔阳时对桃夭的印象,问道:「那位女官叫桃夭?」 萧凝点点头,「就是桃夭,表姐你不知道,桃夭刚上任时还有蠢笨的世家子看不起她清倌出身,等到这次考试放榜,看见桃夭是一甲,他们简直没脸见人。」 听见桃夭的消息,珞泱不由弯了唇角。 桃夭有凌云之志,如今在太学,也算有了能施展才能的机会。她或许会想她想的那样,成为大周第一女官呢。 到了尹贵妃宫中,恰好常王也在。 萧成回了长安后,知道自己再无法左右萧执与新宸郡主的婚事,只能看着自己的死敌势头正盛,心中焦躁不安,近日很是头疼。 好在尹贵妃有让他与二公主萧凝成婚的念头,尹家百年世家,底蕴颇盛,在朝堂之上很有话语权,若他能得尹家支持,倒也不输给萧执太多。 于是他最近给尹贵妃问安问得很殷勤。 恰好尹贵妃也很欣赏萧成的身份,有意要培养他与萧凝的感情,请他喝茶也请得很殷勤。 两人互相都十分满意,就等着承和帝那边点头赐婚。 奈何萧凝一看常王就头疼,她着实对这个伪君子没什么兴趣,偏偏母妃很吃他这一套,大有按头让她成婚的趋势。 珞泱远远一瞥便看见常王拿着一幅画,面如春风地同尹贵妃交谈着。 噫,他又吹嘘他的画作了。 偏偏尹贵妃在画作上一窍不通,听着常王侃侃而谈,觉得对方说得甚有道理,这可真是一幅稀世好画呀! 于是她唤来萧凝,十分严肃地说:「瞧瞧常王画的驴子,真是出神入化,画技登峰造极,你若能有常王殿下一半的画技,也不至于天天被你父皇数落不学无术。」 常王闻言眼角微微一抽,耐心地纠正,「娘娘,这是骏马。」 萧凝闻言乐了,「母妃,父皇可不数落我指马为驴。」 尹贵妃面露不悦,马就马好了,这常王,怎么当着别人的面纠正她,这不是像显得她无知,让她丢面子? 这是马和驴子的问题吗?这是尊严的问题!何况他把这骏马画得如此瘦小,便是今日天王老子来了,这也是驴子。 总归不可能是她的问题。 于是尹贵妃目光一转,落到珞泱身上,她灵机一动,问:「郡主觉得这画的是驴是马?」 见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珞泱微微一笑,她看常王不痛快好久了,以德报怨可不是她的作风,于是她笃定地开口,「骏马高大矫健,四肢强健,而此画中的动物瘦弱矮小,显然不是马呀。」 珞泱又有些同情地看看常王,面露犹豫地询问,「莫非常王殿下所在的浔阳,那儿的骏马是长这样?」 萧成面色一僵,顿时骑虎难下。 他若说是,岂不是表明浔阳在他的治理下越发贫瘠?可若说不是,那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为什么每每遇见新宸郡主,都能碰上这样心梗难言的场面,谢莞是帮萧执前来克他的吧? 常王僵硬难言,尹贵妃却舒畅了。 就是,这常王,明明画的驴子还不承认,非要落她面子,还是人家新宸郡主懂事。 她越看珞泱越是欣赏,这小姑娘生得很得她审美,还很会说话,难怪皇后总将人请去。 于是尹贵妃上前亲切地拉了珞泱的手,笑着同她说话,「早便听闻郡主与凝儿交好,这还是第一次来我这儿吧?我近日请了一个新的掌厨,会做养颜膳,小姑娘家就该从小保养着,尤其是郡主这般雪肤花貌……」 第87页 「母妃。」萧凝跟在后面,忍不住唤了一声。 尹贵妃神色熟练地切换,扭过头严肃地开口,「别唤我,你今日温书了吗?太学课业完成了吗?不完成课业还想吃饭?」 萧凝:……? 不是您说我今日下午不用温书学习的吗? 果然,母妃心,海底针。世人诚不欺我。 —— 午后,萧执从正和殿过来将珞泱接走。 小姑娘进宫一趟,收穫颇丰,主动地牵了他的手炫耀。 「短时间之内尹贵妃肯定不会有让二公主和常王成婚的念头啦。」 在怡春宫,她看见尹贵妃的那一摞《宫斗大全》时,兴致勃勃地又向她推荐了一些当下流行的话本子。 尹贵妃看起来很是喜爱,相信在那一堆「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的公主与状元郎话本子薰陶下,她定然会对萧凝同谈卓之事有所宽待。 两人刚走到宫门处,便遇见了谢玦。 「三哥。」珞泱主动唤了一声。 白衣风雅的公子闻言抬眸,回应一声。 珞泱与谢玦不比和谢昭亲近,平日来往甚少,也无太多寒暄的话,打了招唿便要告别。 擦肩之时,萧执却突然停了下来,少年语气清淡,平静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清音楼有个叫池辛的伶人,同三公子生得很像,听说,他本家姓『辛』。」 谢玦的步子微微一顿,转眸看过来,素来云淡风轻的神色微动,语气真挚了许多,「多谢。」 等人走后,珞泱同萧执上了马车,疑惑地问他,「那个池辛同我三哥有何关系?」 萧执轻轻俯身,将少女上车时微乱的衣裙理平,抬起眸子看着她,「珞泱,你可怀疑过,三公子并不是你真的三哥。」 第五十二章 (新章) 珞泱闻言微微一怔。 「当年大哥与三哥被梁军困在燕岭关,大哥不幸身陨,只有三哥逃了出来,后来,三哥回了京,母亲却不待见他,想来是怨他未能带大哥一同出来。」 可是母亲素来恩怨分明,三哥能逃生已是不易,母亲又怎会平白冷待他多年? 萧执似乎是看出了少女的疑惑,长睫微垂,眸光晦暗地说:「因为北梁要的人是谢玦。」 而谢家大郎是为了掩护谢玦而死,长公主知晓后,才会对谢玦怨怼不已,冷眼相待。 他平静地解释道:「北梁与平西王勾结,从他那儿得知了谢玦的真实身份,平西王想借他的身份来夺权。」 「三哥他,真实身份是什么?」珞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萧执,问道。 「先帝废太子的嫡长子——皇长孙。」 少年语音落下,犹如平地惊雷。 珞泱睁大了眼睛,忍不住问:「怎么会?我父亲对大周忠心耿耿,不会包藏皇长孙的。」 萧执轻轻握住少女纤细的手指,安抚着她,「大将军对大周自然忠心可鑑,不然当年早便趁平西王谋反之时起兵了。」 谢尧手握大周一半兵权,当年平西王与北梁勾结,假借皇长孙名义谋反,若是谢尧乘机起兵,承和帝定然措手不及,江山易不易主都难说。 可他没有,他率玄甲军击退北梁八百余里,护住了大周。 也正是因此,纵然朝臣对谢家多有微词,承和帝也仍旧重用谢家。 「忠义两难全,废太子与大将军有同窗之谊,他护住的不是皇长孙,而是故友之子。」 少年的声音如清泉流淌而过,叫珞泱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她本想提前回将军府问问爹爹,可成婚第一日便回去,只会让人猜忌她与萧执之间的感情。 于是她便暂时把事情放下,左右后日便是回门的时候了,到时候再去问个清楚。 在她思索的间隙中,车外的修竹拉开一角车帘,将一包由牛皮纸包裹妥帖的奶酥杏仁送进来。 刚做好的奶酥杏仁,隔着纸都散发出甜丝丝的香味。 珞泱掀起车帘看了窗外一眼,才发现马车已行至街道。 她远远地看着那奶酥杏仁,眨了眨眼睛。 「其实中午我在尹贵妃那儿吃了顿养颜膳,清淡寡味,没有吃饱。」 她凑过来,轻轻拉了拉少年袖角,「我好饿呀,萧执。」 然后便轻易地便拿到了奶酥杏仁,心满意足地捧着,回到了世子府。 —— 入夜后,月色清凉如水。 少女半托着脸坐在窗前看着夜色,又觉得百无聊赖,索性画起了画。珞泱的画技是前世时陵琅一手教出来的,连太傅都夸赞过。 秋色渐深,窗边一丛鸳鸯茉莉开得正好,荼白与雪青交相掩映,一抹抹月色染下来,多了几分少见的清雅。 少女画技很是娴熟,起稿勾线,几下便勾勒出了神形,晕染完色后,她有些困,索性趴在桌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等萧执将辽地军银查出的结果呈给承和帝,回到房间的时候,珞泱已经睡熟。 手还虚虚握着一直画笔,一抹雪青色不小心沾在脸颊上,少女全然不觉。 他取来脸帕将小姑娘脸上的那抹颜色轻轻擦净,将人抱起来放在榻上,便又听见了她的呓语。 「陵琅也喜欢我吗?」 她梦中唤那个人的语气甚是亲昵,像相熟许久的恋人。 萧执微微一顿,他记得新婚那夜珞泱也唤过这个陌生的名字。 第88页 少年的眼眸清冷幽暗,仿佛有不知名的情绪在其间弥散,他看着少女熟睡的脸。 「珞泱。」他微微俯下身,拂开沾在她脸颊上的头髮,「陵琅是谁?」 「喜欢……」 明明是自己问的话,可没等少女说出后半句话,他的唇便压了过来。 长睫掩住眸底晦暗的情绪,似有意不让她说出最后两个字。燥郁的情绪压在心口,闷得无法出声,他咬了一下少女娇盈的唇。 隔着单薄衣襟微微跳动的,最脆弱却又最坚定不可改变的东西,是琢磨不透的心。 等到珞泱因唿吸不顺被弄醒时,便感受到了唇间的麻意,少年不知吻了多久,即便她醒来也未停下动作,温热的唇相贴,舌尖擦过舌尖,产生一丝战慄。她微喘着气,还未从梦中彻底甦醒过来,只能被迫接受眼前少年一遍又一遍热烈的亲吻。 半晌,他才微微分开,眸中的情绪此时已经掩藏得很深,是和平日里一样波澜不惊的清冷寂静,他看着少女,轻轻地问了一声,「醒了吗?」 明明是自己把人弄醒的,偏偏明知故问。 珞泱沉默片刻,声音中还带着一丝哑意,「诚然,这种情况很难不醒。」 方才,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前世公子奇没有篡位,陵琅没有死,一切都是个前世截然不同的结局,美好得像幻镜一样。 偏偏打断美梦的正是梦中的人,实在叫人没法对他生出气。 「怎么了?」她问。 明明应该质问她的,可是萧执却缄默了,他怕一旦问出口,便打碎了现在他们之间的一切幻梦,真的假的又怎么样,她现在是他的妻子,圣旨赐婚,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即使她喜欢着别人,感情也总会随时间而变得淡薄,而他向来不缺乏等待的耐心。 于是沉默须臾,他轻轻起身,说:「你方才做噩梦了。」 珞泱抬起眸子,有些疑惑,「明明是美梦呀。」 可少年却罕见地坚持,甚至又强调了一遍,「不,是噩梦。」 「你梦中害怕得很,还说了梦话,要我吻你。」 他面色不改,语气沉稳,叫珞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偏偏醒来后梦镜的记忆便开始淡去,一时间还让她真相信了。 她顿了顿,试图转移话题,目光正落在妆檯的一个木盒上,顿时想起来,之前找工匠特意打制的玉佩还未来得及送给萧执。 便几步跑过去,打开木盒,将玉佩取出,「看,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玉佩!」 当然,她只是参与其中,打了一个穗子,但是这重要吗?不重要!萧执只要能透过这个玉佩,看出她满满的爱意就好啦。 少年接下玉佩,玉质温润剔透,做工精巧绝伦,无论是不是小姑娘做的,都看得出费了很多心思。 心中郁结的情绪仿佛也随着玉佩微凉的触感微微消散。 他看着少女带着笑意的清透眼眸,突然抬手将她紧紧抱住,带着一丝清甜的香味馥郁起来,少年温热的唿吸就落在她耳边,「珞泱,你若是想骗我,便骗得久一点。」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短,因为下章会涉及到前世有关男主的剧情,所以就分开了~小天使们七夕快乐呀,甜蜜吻戏献上!(捂脸 第五十三章 (新章) 是夜,萧执似乎做了一个梦。 他清晰地感知到梦中的一切,却触碰不得,仿佛成了一片游魂,成为梦境的一个旁观者。 边塞广阔的原野上,传来士兵们交谈的声。 「这次打了胜仗,可算能安宁几天,这蛮夷人可真不好对付。」 「也不知陛下会给咱们什么奖赏,若是能赏下些牛羊便好了,咱们吃这冷硬的馒头吃了可有半载了。」 「倒想得美,牛羊早进了达官贵人的肚子里,哪儿有你的份?」 士兵们不知走了多久,终于驻扎下来,取出帐篷与柴火,坐在一起烤着火聊天。 他们穿着百年前款式老旧的皮甲,在篝火前有说有笑,形容生动,像是一幅古老的画卷。 画面无声无息地穿行而过,最终停在一个帐篷前面。 帐篷前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用绯红色的髮带扎着高高的马尾,一身红色戎装,像是此间最亮丽的一抹颜色。 「珞泱。」他在意识中轻轻唤了一声,小姑娘却听不见,照旧与身侧人说着话。 似乎是进入了一个离奇的梦中,真幻难辨。他在这群人的对话中,依稀了解到,这个国家叫卫国,领军打仗的将军姓姚,而这个长得和珞泱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女孩,是姚将军的独女,她生母早逝,没有其他亲眷,便一直同父亲相依为命。 此次打了胜仗,将士们要换一个驻扎点,姚将军将女儿託付给一位心腹照看,一路带着。 小姑娘年纪小,又是将军的女儿,士兵们对她很是照顾,伙房趁人没看见,偷偷塞了两块酥饼给她。 她弯起眸子笑着同士兵道谢,声音也甜甜的,十分清脆,叫人更生几分怜爱。 小姑娘拿了酥饼和白粥便进了帐篷。 明明意识到这是梦境,偏偏无法清醒过来,看着幼年版的珞泱,萧执隐约要察觉到一丝梦境的由来。 「你体力怎么这么差呀?」小姑娘脚步轻快地走到桌子面前,将食物放下,对里面的人说道。 第89页 帐篷内坐着一位小公子,白金勾边的衣袍,绣着雅致的兰草,金贵又整洁,与四下格格不入,即使不清楚底细的人,也能看出衣料的精緻华美。 「喏,来吃饭呀,你现在不吃待会赶路一定吃不消的。」小姑娘将食物分成两份,一份放在对面。 「你不用特意照顾我。」小公子沉默了一会儿,走出了过来,清隽的眉眼落过来,是与萧执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 可他比他小了很多,像是十三岁的模样。 「你真是从长安来的吗?你父亲为何要把你送来边塞呀?」小姑娘托着脸,打量着对方,嘆息一声,「听闻长安那儿的话本子很是好看,我实在不想再听我爹爹讲灰狼与羊的故事了。」 小公子在对面落座,淡淡说道:「文人多聚集在长安,故而长安的话本子较多,你若想看……」 他抬起眸子,本想说想看便去书肆买就是了,可他忘了这里是食不饱腹的边塞,怎么会有书肆的存在? 小公子微微沉默着,片刻后,开口道:「会有机会去长安的。」 「哦。」小姑娘闷闷不乐地应一声,她知道父亲要永远驻守边塞,她压根不会有机会去长安的。 于是她忍不住偷偷打量着小公子,他的衣服很好看,周身气质清雅,言语温和知礼,都是边塞将士们不曾有的。 父亲说,他是从长安来的贵人,不能怠慢,故而一路都有护卫随行,她又瞅了瞅自己送给他的那个酥饼,想来那群护卫定然给他准备了更丰盛的食物,自己真是多此一举。 小姑娘咬着酥饼,又盯着对面少年面前的那个,目不转睛。 然后小公子便将酥饼推到了她的面前。 她微微一顿,生气地问:「你是不是嫌弃它?」 不等小公子回答,她就把酥饼又推了回去,「不嫌弃你就吃完它。」 看见对方果真吃了她才移开目光。 小公子素来知礼,连吃饭也十分安静,没有一点声音。 次日,姚将军回到了军中,看见女儿同小公子玩得很好,少见的蹙了眉。 等人走后,他拉着小姑娘,耐心地劝道:「小七,你可不能欺负他。」 小姑娘气鼓鼓地看他一眼,「我才没有,我对他好着呢,而且我现在有名字了。」 说到这个,她又有些得瑟,微微翘起了唇角,说:「我叫珞泱,璎珞的『珞』,泱泱流水的『泱』,算啦,反正你也不认识字。」 她初七出生,于是爹爹一向以小七唤她,昨日她翻阅了小公子那儿的书籍,让他帮自己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 瞧着女儿神气的样子,姚将军无奈地笑笑,揉了揉小姑娘的头,说:「好,那珞泱,你想去长安吗?」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问:「爹爹为何突然问这个?」 「陛下传来了新的召令,要攻下寒河关,爹爹早有打算,等这场仗打完,便向陛下上书回京。」 卫王近几年扩张版图的心愈发强烈,不仅想打退西晋,还想趁机吞併西晋的城池,几场胜仗打下来,非但没有满足,让传达了继续向西打下去,占领寒河岭的命令。 而兽穷则啮,西晋被一而再地打压逼退,必会竭力反扑。他若此时卸甲,卫王要调任新人,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进攻西晋,将士们也能养精蓄锐。 姚将军心中打算得很好,笑眯眯地蹲下来,说:「等爹爹这次打了胜仗回来,便带你回长安,到时候便去向陛下求个禁军统领的差事,总不至于让女儿饿肚子。」 「别人都是升职,就你主动往下降,一点也不好,我才不去长安。」 小姑娘不再听姚将军的话,跑回了帐篷中。 若是小姑娘随父亲去了长安,她便能看更多话本子,吃到比酥饼更好吃的美味,看见边塞没有的繁华盛世。 可偏偏,梦境并没有像人期盼的那样发展下去。 两日后,随着捷报而到的,还有两百将士牺牲的消息。 战争总有牺牲,可今日军中的哭声如此号啕,将士们仿佛没了支柱,哭得天地都晦暗几分。 打下寒河岭后,山洪突然爆发,几百轻兵被困山谷,姚将军一个个拉出士兵,帮士兵们逃生,自己却没能出来。 那一刻,他感知到死亡的来临,想在山壁上给女儿留下几句话,却想起自己一代莽夫,目不识丁,哪会写字?于是他嘆息着,划下一笔没有意义的符号,最后也终究被山洪吹散。 军中一夜之间,挂满了白缟。 「小公子。」 有将士站到小公子的帐前,他还记得将军说过这是长安来的贵人,不可怠慢,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小姐平日与您玩得好,您去看看她吧,将军没了,她在这世上没了亲人,难过得紧,您去劝劝吧。」 …… 等小公子过去的时候,小姑娘已经哭红了眼睛,她看也不看他,便往外面跑,她要去寒河岭,她没亲眼看见,她才不会相信爹爹会出事。 他那么厉害,打得西晋节节败退,他还说好了要带她去长安,他怎么会死呢? 「珞泱。」小公子拉住她,目光深暗地落过来。 他甚至无法开口劝她什么。 他们享受着将士们流血牺牲换来的和平,却不知道长安的繁盛是多少将士用生命堆砌起来,留给贵族的一块避风湾。 第90页 治国者,当品民间百态。上位者从来只高高坐着,等待捷报传回长安,却没在意过,那压在捷报之下的沉重。 小姑娘再也没了之前的温和伶俐,她用力地挣脱自己的手,冷冰冰地看着他。 「你们这些王孙贵族怎么会知道至亲分离之痛?若不是卫王非要扩张版图,爹爹怎么会去寒河岭?」 小公子没有辩解,他沉默了半晌,垂下目光,长长的眼睫微颤,轻声说:「珞泱,别哭了。」 边塞的情况很快便传到长安。 卫王确实不太喜欢自己那个早逝皇后生的儿子,但到底也是自己的血脉,便下令将小公子召回。 姚将军牺牲,将士们士气低哀,若被有心人察觉了太子的身份,难保不会有人借他出气。 三日后,卫王的召令与前来接人回京的车马一同下来。 小公子晦暗的目光一直落在不远处的帐篷上,他对身侧下属说:「我想带珞泱回长安。」 下属一惊,立马劝道:「殿下不可,且不说您带一个小姑娘回京会惹出多少非议,便是姚将军的旧部也是定然不会放人的,皇后与公子奇还在虎视眈眈,被他们抓住了错处,您非但护不住珞泱小姐,连自身都难保。」 闻言后,小公子沉默地看着远处的天际,半晌,轻轻应了一声。 他转身进马车的时候,恰好看见小姑娘从帐篷中走出,她一身素白,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唇角微微勾起嘲讽的弧度。 他便从那平静的目光中读出了她的话。 七年后。 小公子已经弱冠,成了名誉天下的卫太子琅,卫王替他挑选太子妃,他拒绝了丞相女时,脑海中第一想起珞泱的模样。 他想,她应当已经长大,却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他。 边塞孤苦,这些年来她又寄人篱下,若是能将她接来长安,他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于是他对卫王说:「早年姚将军为国捐躯,留下一个女儿孤苦无依,她性格温和善良,聪慧机敏,早年在边关对儿臣多有照顾,儿臣十分倾慕。」 卫王本就对自己的嫡长子无甚感情,他宠爱新后,被新后的枕边风吹得认定太子觊觎他的王位,却碍于礼法不能废他,平日又挑不出他的错处,听见他想娶毫无背景的一介孤女,也毫不犹豫地应允了。 婚书下来的那日,陵琅查阅百书典籍,又向属下细心询问,第一次骑着马,从东市跑到了西市,寻到了罕见的美玉,打造了一对玉佩,一个是他,一个是她。 在小姑娘入京前,他找人购置了十万嫁妆,赶制了华美的嫁衣,借了皇后的名义,悄悄放去珞泱的住处。 京中贵妇常攀比嫁妆,她父母不在,无人替她添置,他却不能让人轻看她。 可新婚的那天,小姑娘藏在被子下偷偷地哭,却连声音都不敢发出,身在异乡的孤苦,世家贵族对她的轻蔑。时至今日她才发现,原来她曾嚮往过的长安是这样啊。 陵琅自然察觉到了,似乎一点轻微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他心口有些闷闷的,小姑娘的眼泪似乎化成了冰针,一根根地刺过来,密密麻麻。 但卫太子琅向来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于是他有些无奈地笑笑,点亮了红色的灯烛,替她擦拭眼泪,问她:「嫁给我这样难过吗?」 一切都仿佛陷入了阴差阳错的死胡同。 他固执地认为小姑娘恨着他,恨着将她与卫王室绑定的那纸婚书。 而她也忘记了当年边塞的那个小公子。她以为正如王孙贵族们之间传言的那样,卫王为了打压太子,才将她嫁给他。 公子奇篡位赐下毒酒的那日,他将小姑娘面前的那杯毒酒一同饮下,忍着巨痛勉力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髮。 「珞泱,我死了,你该怎么办呢?」 他想,或许一开始便错了,他不该去边塞,不该将她扯入卫王室骯脏的斗争中。 如果有来世,她一定要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太阳,一切都有人献上,幸福美满,事事顺遂,平安喜乐。 而他若有幸再遇见她,她只要对他弯眸笑笑,他便心甘情愿地为她所用。 她一直以为那一纸婚书让他身不得已,背负着被摆布的命运。 却不知那一纸婚书,是他三跪九叩,亲自向陛下求来的。 第五十四章 (完结) 梦中的时光流转了十年,而醒来的时候,晨曦还没浮起。 萧执的目光落在身旁熟睡的少女脸颊上。 「珞泱。」 他轻轻唤了一声,不过简短两个字,却承载了比平时更深沉的情愫。 今日是归宁的日子,天色亮起后,绿枝便来给珞泱梳洗。 小姑娘今日心情很是愉快,选了一件杏色齐胸襦裙,裙摆渐变为深色胭脂粉,刺绣精巧别致,搭着浅色披帛,俏丽极了。 用完早膳后,侍从已经将萧执提前准备的礼品搬上单独的马车。 珞泱拉着萧执,有些担忧地嘱咐道:「母亲她只是看起来严肃,应该不会为难你的,若是为难了,你便顺着她的意思来……」 唉,毕竟娘亲连爹爹都看不顺眼,她实在很难确保娘亲看萧执能顺眼呀。 好在是她杞人忧天,回到将军府后,长公主并没有多为难萧执,大将军更是对萧执十分赏识,其乐融融地交谈了一上午。 第91页 珞泱坐在母亲寝房的窗台下品茶,听见长公主问了一句,「婚后他可有欺负你?」 珞泱坦率摇头,放下茶盏,语气轻快地答道:「萧执好着呢,娘亲无须为我担忧。」 长公主见女儿神色如常,才放心下来。 她又提议道:「想来世子府也没其他人,你们不如在将军府多住几日。」 珞泱点头应下,便向长公主问起了有关三哥的事情。 既然萧执能查到三哥的真实身份,说明此事还甚有纰漏,若不能完全遮掩住,于谢家终究是一大患。 长亭内,四下无人,谢玦在萧执的对面落座。 「池辛已经改换姓名籍贯,送出了长安,他并不知晓自己家与废太子的联繫,此事已然无碍。」 他顿了顿,看着对面清隽的少年,问:「影卫是陛下的一把刀,我以为你对陛下忠心耿耿。」 「我只对一人忠心耿耿。」萧执倒了一杯石桌上的茶水,水声泠泠,茶盏碰到石面发出一道清脆的声音,他目光注视着平静的水面,「你会牵连她。」 谢玦无奈地轻笑一声,「我未曾想过要復仇,谢家待我如此,我若为一己私慾,将谢家陷入欺君罔上,勾结叛党的境地,才是不仁不义。」 他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露出其间半角白玉印章,「你帮我一次,我也助你一次,既然你是看在四妹的份上,那我也送四妹一份新婚礼。」 那是废太子的印信。 太子旧党表面被清除干净,可多的是暗中隐姓埋名的人,而他们互不知晓彼此的身份,只认东宫印信,以此印信,便可轻易差遣废太子旧部。 无论是自己用还是给别人,只要萧执懂得稍加利用,这个印信便能成为一件最锋利的武器。 谢玦离开后,萧执看着桌上的那个木盒,将它轻轻阖上。 「小七。」他唤了一声,吩咐道:「把这个送去岑治那里。」 当初岑治为了救出妹妹,转而投靠了萧执,又继续以常王幕僚的身份一直待在常王府。 而几月前,他向常王献出计谋,使萧成借中秋顺利回了长安,正得常王宠信。 * 回将军府的生活很是安逸,海棠园每日都有人打扫,同之前无甚两样。 初晨,珞泱拿着长剪,折下几枝秋海棠,修剪整齐别致,插在花瓶之中。 她将花瓶摆在窗前,又取了绿枝新购来的蔻丹,放在桌上,蔻丹颜色微粉,还散发着淡淡清香,盛放在洁白的瓷器之中,很是雅致。 少女把瓷盒往前推了一些,眨了眨眼睛,与对面少年道:「萧执,我想染指甲。」 萧执微微低头,摆弄着桌上的蔻丹与布帛,似乎有些懂了染指甲的步骤,便示意少女将手伸过来。 珞泱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你真的会了吗?要不要我教你一遍。」 「会了。」萧执微微蹙着眉,似乎对少女不信任她的行为有些许不满。 他的目光落在少女莹润整齐的指甲上,一只手托着她纤细的手指,另一只手取出一些蔻丹,均匀地覆了一层上去,动作严谨,连一丝都没有涂出指甲外。 最后取了一条布帛,将少女的手指轻轻裹住,以细丝带繫上。 萧执目光专注,动作细緻。薄光洒落过来,映在少年墨色的髮丝间,窗边有闪烁的微尘浮起,明亮又朦胧。 将军府安逸,而外面却风波暗涌。 几日后,辽地的军银一事被刑部公布出来,常王与吴将军次子勾结,私吞军银,又被牵扯出试图利用皇长孙信物收服废太子旧部之事情,承和帝震怒,褫夺了常王封号,收回爵位,将人流放去了宁坞塔。 同日,封爵的圣旨也到了萧世子府。 几日之间局势大变,可大周的朝堂似乎并未因为常王的消失而发生太大变化,甚至因为从太学出来的第一批寒门子弟相继入职而显得更加纷呈。 今日下了朝后,仍有两位老臣争论不休。 「正义虽会迟到,却绝不会缺席!我就说那常王是个笑面虎,焉坏焉坏的!」 「得了吧,你前几日还夸赞常王礼贤下士,要去做他的幕僚。」 「乱讲,简直胡扯!你前日还买了常王的画要挂在家中正厅!」 「呸,老贼好生不要脸,你之前还想把自己女儿嫁给常王!」 「你这老匹夫倒打一耙,你想送你那庶女给常王做妾,逼得那庶女和下人私奔了,真是不要老脸。」 …… 而此时长安城的一座山岭之间,阶梯绵延而上,枫叶洒落成一地红海,与林间灌木相掩映,竟也美如幻境。 萧执与珞泱并肩而行,牵着她的手,慢步拾级而上。 山林间的风清清凉凉的,夹杂着一缕不知名的花香。 若有人细细观察,便能发现这座山的另一侧,正是数百年前,卫国的宫殿遗址。 「萧执,我们为什么要去寻找百年前卫国的宫殿呀?」少女语调清脆地问了一句。 「去还愿。」少年简短地答道。 阶梯尽头,现出一座寺庙,一个小和尚正在庙前扫着一地落叶。 寺庙隐蔽,几乎鲜有人至。 小和尚看见有香客前来,一脸稚气地笑笑,将扫帚放下,「两位施主真的有眼光,我们这寺庙是长安城里最灵验的寺了,只要心诚,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第92页 他本以为这两位衣着非富即贵的施主不会搭理他,没想到其中看起来最生人勿近的少年应了一声,「确实。」 寺庙虽小,却一切俱全,在小和尚的带领下,珞泱跟着萧执一同请香,叩拜,又尽自己所能,给寺庙捐了许多香火钱。 从寺庙还愿出来后,珞泱眨着眼睛看萧执,问:「你从前许过什么愿?」 「愿你幸福美满,一生顺遂。」他轻声答道。 少女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角,说:「可这两样我已经有了。」 萧执闻言轻轻一笑,俯首吻了一下少女的额心,「所以我方才又许了一个新的愿望。」 愿此生共赴白首,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