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妃今天也在装傻[清穿]》 第1页 [穿越重生] 《和妃今天也在装傻(清穿)》作者:腼腆兔【完结+番外】 常慧穿到了康熙十六年。 这年皇帝大封后宫,百花争艷,钮钴禄氏被尊为继后,佟佳氏为贵妃,未来的德妃还是个小宫女,而其余三妃均已为嫔。 而这一切,都和常慧无关。 身为博尔济吉特氏,她背靠科尔沁和两位太后,入宫就被康熙偷偷命人绝了子嗣。 作为一个后台大,又不能生孩子的妃子,常慧的任务就是:吃喝玩乐,装傻看戏,争取活着送走康熙大帝_(:3 ⌒)_ 【小剧场】 常慧一入宫就初封为妃,心虚的皇帝又给了和字做封号。 第二天去皇后处请安,后宫妃嫔你一句我一句嘲讽挖坑,口若悬河说到两嘴发干时—— 常慧满脸茫然,用蒙语问身后的嬷嬷:「她们在说什么啊?在演话本子吗?」 众妃嫔:「?」 阅读指南【请仔细阅读】: 1、吃喝玩乐日常向,生活很慢系列【划重点!】 2、小学生宫斗,涉及不多,基本和女主无瓜 3、女主装傻第一名,和康熙没有感情戏 4、不生崽(会养闺女 5、女主普通人,一己之力改变歷史和封建思想是不可能的,希望大家冷静看文 6、半架空别考究(你考究我也不听 专栏预收文《仙君的小金龙》 文案:在修真界,龙族尊贵、高傲,修仙者最大的梦想就是契约伴生龙 1、 龙音醒来变成了一条小金龙,只是她这龙有翅膀,有点小,还有点胖。 龙音:这特喵不就是一只q版西方龙吗? 因为爹娘种族各异,所以她虽有西方龙的特徵,却很袖珍,虽有东方龙的传承技能,却很鸡肋…… 吃得多、长不大,龙胞们不爱,龙爹为了她的安全,大手一挥将她送去了修真界。 2、 大殿之中,众大能云集打得不可开交,只为争一争龙族饲养资格,当龙降临后: 大能1:师父说,要谦让。 大能2:君子不夺人所好。 大能n:家中尚有急事,先走一步! 挺着小肚皮的龙音看着大能们一闹而散:说好的万人迷呢? 看着殿里唯一留下的修真者,她嗷呜着飞扑过去:真爱! 某人抱着胖乎乎的龙,摸了摸轮椅把手:……我好想逃 3、 左木涯生于黑暗之中,长于逆境之上,一身傲骨尽折于一双断腿。 他听过青云时的赞扬,听过尘埃时的贬低。 直到有一抹光,强势地钻进他世界。 「阿音,为了你,我愿意再拿起这剑。」 内容标籤: 清穿 穿越时空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常慧(博尔济吉特·常慧)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骂我我不听! 立意:在平凡生活中活出属于自己的精彩。 第一章 翻牌子 康熙十六年大封后宫。 宫里上上下下忙碌了好些日子,等册封典礼结束,内务府才松了半口气,另外半口还得留着收尾。 不过满宫妃嫔却是一点都不得松懈,回宫后连朝服都顾不上换,就指使腿脚麻熘的奴才去打探消息。 昨儿是册封继后钮钴禄氏的典礼,依照祖宗家法皇上是必定要去留夜的,可今日册的这些妃嫔,看得就全是皇上本人喜好,有头有脸的妃嫔为了面子,都得争上一争。 相比于其他宫的汹涌暗流,这咸福宫却是平静的不见半点水花,主殿娘娘一回宫就窝回房间,吩咐奴才们撤去屋外,只留了从蒙古带来的侍女在殿内。 咸福宫里多是刚从内务府拨过来的新人,对这位进宫两天就被册封为妃的咸福宫娘娘也不甚了解,只知道对方姓博尔济吉特,是科尔沁某位亲王的女儿,不精通汉话,多的就不知晓了。 主殿娘娘不爱出门,咸福宫里的奴才也不知道新主子的脾性,再加上不会说蒙语,自然不会冒冒失失赶着往上凑。 内殿中,常慧刚屏退宫人,肩背就松垮下来,毫无形象地瘫坐在黄梨木雕花软榻上,有气无力道:「乌柳,快帮我卸了这些东西。」 外人探听的消息中,不精通汉话的咸福宫娘娘,此时却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 侍女乌柳早已见怪不怪,手脚麻利的上前替她摘下朝冠。 几斤重的朝冠被摘下,常慧瞬间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她转转酸痛的脖子,站起身抬手任由乌柳替她脱下厚重的朝服。 穿越到清朝已经大半年,她也适应了被人服侍的感觉,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当奴才的能贴身服侍主子是荣耀,若是主子突然不让近身伺候了,那他们就得考虑考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常慧原本是现代一名美术设计师,工作几年身上也攒了点小钱,谁知道这一睁眼就来到了歷史上的大清朝,成了科尔沁达尔汗亲王的女儿——博尔济吉特·常慧。 穿过来时,原身是因为骑马摔了脑袋,因此常慧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这时间里她消化了原身的记忆,而乌柳也是那时被原身父亲拨过来伺候。 两人之间都不熟悉,自然没发现她这位已经格格换了芯子。 还没等接受现实的常慧在草原放肆驰骋个够,原身父亲就突然找了个宫廷嬷嬷教习她礼仪,然后在半个月前,随着圣旨连人带行李送进了紫禁城。 第2页 好在常慧是封了妃位,如今康熙后宫高于她的只有皇后和贵妃,需要她行礼的人不多,跪礼和叩首这种大礼,只有大场合时会用上。 等换上常服,常慧制止了乌柳半跪下去给自己脱鞋的举动,边伸手脱鞋边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乌柳已经习惯了她喜欢自己动手的脾性,便动手去收拾朝服,应道:「主子,已经快到申时了。」 申时,下午三四点,这个时辰宫里早该用晚膳了。 常慧天还没亮就起床,为了减少出糗,就喝了点水润润喉,又吃了几块点心垫肚子,折腾到现在早就饿得两眼发昏,肚子咕咕直叫。 「乌柳,吩咐人去御膳房传膳,只要小炒和凉菜,顺便再提两斤西瓜汁来。」说着,她换上平底绣鞋,净手后拿过糕点就往嘴里塞。 今年因为册封礼,后宫众人跟着皇上提前从避暑山庄回了紫禁城,夏天余威犹在,这内殿里摆了冰盆虽不至于酷热难耐,但也有些闷热。 主要还是穿得多,说是夏衫,却又不能露胳膊露腿,里里外外三层,捂得严严实实跟捂痱子似的。 等乌柳一走,常慧放下隔开卧室的帘子,把袖子挽到臂弯,长袍里裙掀至膝盖处随意地搭着,她适应了蒙古的服饰,乍一穿这宫廷旗装,感觉浑身上下哪哪都不对劲。 常慧还是喜欢叉腿坐,不过现在已经入了宫,也只能私底下这么坐坐,她拿起一块京式绿豆糕,眼前瞬间跳出一行绿色小字,跟后世电子产品上的弹幕似的。 这是常慧穿越后凭空冒出的金手指,只要她手上拿着什么东西,面前就会跳出一行写着这样东西成分的小字。 对于这个辅助类金手指,刚开始常慧还想着,这要是进了后宫,无疑是个隐形挂,能防不少阴招呢! 她也试验过了,这个金手指分辨出对身体有益的东西时是绿色字,若是有害,就是红色字,看过去一目了然。 收回思绪,常慧本以为乌柳要去很久,谁知道三刻不到,她就领着两个粗使太监提着膳食回了宫。 等外间布好菜,乌柳挥退太监在门帘处颔首轻声道:「主子,膳食摆好了,要先用点西瓜汁吗?」 常慧把衣服拾掇好后才走出去:「用冰镇会儿,先用膳吧。」 乌柳先是打了盆水,趁着她用香胰子洗手的功夫,转身去弄冰镇西瓜汁,等弄完,常慧刚好洗完手,她又快步过去拿起帕子递给她。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把膳食提回来了?」 常慧擦完手坐到桌前随口问,而桌上摆放着六碟小炒、五碟凉菜和一盘鲜奶糕,这还是她特意吩咐乌柳简化过的膳食,在这后宫,嫔位娘娘一顿饭都有小几十道菜。 小炒还冒着热气,相比之下凉菜看着要可口的多。 乌柳了解这个主子不喜欢别人替她布菜,只垂着首在旁边回话:「奴婢去的时候,膳房里基本没人传膳,听膳房的太监说,除了低分位的领了膳食回去,其余娘娘都还没差人去领膳食。」 说明白了,这皇帝一时不决定翻牌子的事,后宫这些妃嫔就得观望着,毕竟除了侍寝,能和皇上一起用晚膳,那说出去也是十分长脸的事。 常慧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后宫一群女人争男人,所以根本不在乎这些,反正她已然到妃位,家世也不差,只要不去作死,即使不得宠这宫里奴才也不敢轻视她。 她夹了一筷子凉菜,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又问道:「那皇上翻了谁的牌子?」 康熙后宫在后世算是出了名的,以多出名,现在仅仅康熙十六年,他后宫已经是有继后一名,贵妃一名,安、敬、端、荣、惠、宜、僖七位嫔,其余贵人、常在、答应什么的也有几位。 现在这后宫除去皇后和佟贵妃,荣嫔怀着身孕暂时除去,其余就是安嫔、宜嫔和僖嫔这些人的势头要稍微足些。 乌柳道:「奴婢走的时候,来膳房传御膳的御前太监透露是启祥宫的安嫔娘娘。」 安嫔? 常慧在自己对清朝薄弱的记忆中翻了翻,对安嫔几乎没有印象,不过既然能压了佟佳贵妃一头,说明也不是个简单人。 她夹的是凉拌鸡丝,里面混着切得细细的萝蔔丝和葱丝,浇上红油,一口下去丝毫不会觉得腻人,反而令人胃口大增。 配着凉菜刚用去半碗米饭,常慧就听见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 「娘娘,干清宫差了人来,说皇上传娘娘去干清宫侍驾,让娘娘先准备准备。」 常慧呆滞了会儿,一口米饭险些呛进气管,捂着嘴咳得脸通红。 乌柳脸也通红,她是高兴的,一口蒙语脱口而出:「格格,大喜!」 常慧此刻耸拉着眼眉,都快哭出声来了。 第二章 见驾 乌柳不会明白自家主子为何会苦着一张脸,从小接收的思想教育根深蒂固,皇帝的女人,那就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不过,常慧可不这么觉得,就算是打心里把康熙当做解决生理需求的床伴,那也得是建立在对方软体硬体都不错的情况下。 合着今日,她也才入宫三天,就算有心打听,这紫禁城的宫人有一个敢说皇帝不行吗? 见她还在扒饭,乌柳一脸恨铁不成钢道:「格格,您先拾掇拾掇吧!」 常慧慢悠悠地夹着菜,用蒙语回道:「不成,那上刑场都还得让人吃饱呢!」 第3页 她继承了原身博尔济吉特常慧的记忆,说起蒙语来也是毫无压力,外面都传她不精通汉语,其实不然,原身从小满蒙汉三语兼顾,虽称不上如指诸掌,但也算得上是游刃有余。 至于不精通汉语这个传言,还是原身阿玛故意放出去的,无外乎,原身是亲王嫡女,从先帝开始,后宫的蒙妃就日渐式微,到康熙时期,只有位命薄的慧妃娘娘是蒙妃。 原身父亲没想过自己女儿会进宫,所以没特意让王妃多教她宫里的事,临了突然被纳进宫,想来想去就只有让自己女儿装傻最合适。 如今天下昌兴汉人文化,宫里人满汉语言两手抓,这蒙语就渐渐被落下,后宫中精通蒙语的屈指可数,这样一来,常慧若是装作不精通汉语,反而要清净安全得多。 乌柳端的是忠心耿耿,但自己主子自进宫起,除了两位太后派人问过以外没有半点动静,若是长久如此下去,难免会被宫里人轻视。 见主子不慌不忙的,她灵机一动,故意道:「格格,等会去了御前还会有不少吃食呢,奴婢之前出膳房时,可听见传御膳的太监念了一大堆美食佳肴呢!」 这话一出,常慧脑海里无数道美食飘过,最终停在了冰块上头。 身为皇帝,干清宫冰块应该不少吧? 常慧啪嗒放下筷子,果断站起身吩咐道:「乌柳,去叫人备水,这些饭菜和西瓜汁你自己合着人分了吧。」 早睡晚睡都得睡,还不如提前去蹭冰块凉快凉快。 「谢主子,奴婢这就去让人准备着。」乌柳瞬间喜笑颜开,更多的是因为这饭菜。 在这个社会,能吃到主子赏赐的饭菜,那代表着自己受重用,况且这妃位的膳食可比奴才的好太多,常慧夹菜都是使用公筷,也不会不干净卫生。 她心里其实也肉疼,这满桌子菜只有凉菜动了几筷子,若是让人倒了那才真是糟蹋粮食。 等乌柳吩咐完回来,后边还跟了好几个宫女嬷嬷,这些是专门为侍寝妃嫔梳妆打扮的。 妃嫔侍寝前要沐浴梳妆,然后换上最简单的常服上小轿,最后再由粗使太监抬去干清宫后殿,在盖被子拉灯之前,妃嫔从头髮丝到指甲盖都得保持最完美的状态。 但常慧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沐浴还得点香。 她被香味呛得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连忙捂着鼻道:「这什么香?让她们赶紧灭了!」 这洗澡用的胰子已经很香了,再加上薰香……这俗话说:香到极致就是臭。这不仅臭,还闷得慌。 她说的是蒙语,嬷嬷宫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乌柳作翻译让人去灭了薰香。 沐浴完擦干头髮,常慧看着梳洗嬷嬷在她头髮上抹完精油后,拿着头油就要往头髮上抹,她连忙制止,「乌柳,让她们都先出去。」 等乌柳把不知所措的嬷嬷宫女们指使出去后,常慧让她帮着梳了个小两把头,用的是白玉蝴蝶纹扁方,再简单地簪上金镶珠玉簪,最后再由芙蓉石耳坠做点缀。 从铜镜上看,原身脸颊是偏瘦长那一款,鼻樑偏高,唇薄齿白,嘴角带着微微上挑的弧度,瞳孔是棕褐色,整个长相用后世的话来讲就是御姐。 再加上身高,说到这个,常慧就不得不感嘆一句原身的身高,相比起上辈子她刚到一米六的身高,原身这一米七三的身高就跟打了激素似的,再加上五厘米高的花盆底,身高直逼一米八。 她十分满意自己的身高,乌柳却是愁的不行,男人究根结底还是喜欢比自己弱的女人,自家主子往那儿一杵,从头到脚都没个柔弱样。 不过这愁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常慧换了身竹青色长袍,上轿子的时候因为个头高,还险些撞上轿门。 抬轿的太监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走起路来四平八稳,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晃。 她一晃神发愣的功夫,就被抬进了干清宫后殿,这里作为康熙吃饭睡觉的地方自然也不会小了去,看着比她咸福宫气派的多。 常慧立在门口,等小太监去通传。 「皇上,咸福宫娘娘到了。」 很快,里面响起一道青年男声,听声音沉稳有力中还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威严:「传。」 常慧被人领进去,轻轻颔首行了个中规中矩的礼,故意用不太流利的汉语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康熙叉着腿坐在桌前,接过梁九功递来的汗巾擦手,淡然道:「过来坐。」 「谢皇上。」 常慧不紧不慢地挪过去,坐在了康熙对面,装作不经意地抬起头。 后世传言康熙身高一般,满脸麻子,虽然他现在是坐着,但照常慧分析,康熙起码有个一米八,至于满脸麻子……确实有出天花留下的痘印,不过根本不明显,若不是她视力好都不一定能发现。 再看五官,七分长相三分气势衬,再配上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贵气和优雅,妥妥的帅哥一枚,可惜好好一帅哥,偏偏秃了半边脑袋。 常慧在心里嘆惋三秒,又很快将思绪盖过去,康熙长相确实不错,但还没到令她眼前一亮的地步,若要说颜值,就后世娱乐圈那些小鲜肉都快让她看出审美疲劳了。 旁边摆菜的宫人动作悄无声息,康熙擦完手瞧了她一眼,用蒙语说道:「听你阿玛说你不精通汉话,现在看来倒是谬传了。」 第4页 既然他用了蒙语,常慧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怯,也跟着用蒙语回道:「臣妾确实不太精通汉话。」 康熙毫不客气地说:「朕看你不是不精通,该是一窍不通才对吧。」 常慧:「……」 说完后,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皱了皱眉道:「罢了,梁九功,你让人挑一个会蒙语的嬷嬷送到咸福宫去。」 梁九功躬身应是,净手后先给他盛了碗消暑的绿豆汤。 结果到了常慧这里,梁九功却单独从身后宫女端着的托盘上端了个白玉小碗,碗里是细碎的冰渣混着樱桃果肉,粉嫩嫩的煞是好看。 梁九功将白玉小碗放在常慧面前,解释道:「娘娘,这是膳房送来的樱桃冰碗。」 常慧在康熙默认的许可下端起白玉小碗,又勐地顿住,端起这白玉碗后,她面前竟然显出了一行红色小字! 第三章 绝嗣 慈宁宫。 偏殿小佛堂里寂静无声,木鱼被摆在一旁无人问津,轻烟在室内缭绕,太皇太后嗅着佛香、默着经文,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良久,她放下手中的经文,轻声嘆息道:「琪琪格,你说哀家这回是不是做错了。」 皇太后也随着放下佛经,摇摇脑袋答道:「怎么会呢,额默您这也是为了整个科尔沁好。」 太皇太后心里头并没有被这话安慰道,又是嘆了口气:「玄烨那孩子这回估摸着是气狠了,他前脚刚点了安嫔,哀家就让他去给咸福宫做面子,这会儿心里不知道怎么怪呢。」 皇太后宽慰道:「玄烨是您一手教养出来的,怎么会怪您呢?」 「但愿如此。」太皇太后垂下眼皮,心思如潮水翻涌。 玄烨这孩子确实是她一手教养出来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心狠的手段也学了个八分,这孩子,打心里更肖他玛法。 这时,苏麻喇姑迈着沉稳的步子进来,压低声音道:「格格,刚刚干清宫那边有人递了消息过来,说是皇上让梁九功去太医院院首那里,偷偷要了剂方子。」 太皇太后下意识问道:「什么方子?」 苏麻喇姑眼睛周围的皱纹挤在一起,语气沉重道:「绝嗣。」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绝谁的嗣?」 苏麻喇姑斟酌了一番,继而委婉道:「皇上赏了常慧格格一碗樱桃冰碗,已经递进去一盏茶的时间了,奴婢瞧着,这消息更像是——」 她留着话没说话,但这室内谁不是深宫里混迹出来的人精,这消息,怕是康熙故意放出来让她们知晓的! 太皇太后死死地抠着佛珠,指甲盖都泛起了白,讥笑道:「他这是在告诉哀家,后宫里容得下蒙妃,却容不下带蒙人血统的孩子吗?」 皇太后和苏麻喇姑都没敢应声,室内气氛跌至冰点。 佛龛前的佛香燃至末端,最终慢慢湮灭,太皇太后慢慢松开佛珠,眼底一片疲意:「罢了,后宫不得干政,这次是哀家过于了,只是苦了常慧那孩子,若不是哀家念着,她也不会被选进这宫里,还……」 她有些说不下去,挥退欲言又止的两人:「你们先退下吧,哀家自己待会儿。」 「是。」 苏麻喇姑扶着皇太后退出去,太皇太后看着皇太后的背影渐渐出神。 她这辈子对不起的,何止是常慧一人,皇帝长大了,科尔沁最终也还是走到了这步。 …… 慈宁宫顶上乌云密布,被人念着的主角之一常慧却并没有那么悲观。 她端起那碗樱桃冰碗时,面前就飘出一行红色小字,除了樱桃和冰块以外,还有一堆药材名字,她虽然不懂药理,但学生时代也看过不少小说,对里面的麝香、牵牛子、红花还是知道的,这都是孕妇禁用的东西。 别说孕妇,就是平常女孩子也要少接触,大概有二十来个药材名,光认识这三种就是孕妇忌讳的大头,余下的更不用多想了。 常慧也明白,这樱桃冰碗既然是梁九功端来的,那么必定是康熙本人授意,再联繫她这具身体的身份背景,也跟着回过味来。 如今大清已有皇太子,是绝对容不下一个流着蒙古血脉的皇子,宫里不能没有蒙妃,那么目前最佳的选择就是,从根上决断。 若是换了别人知道这事,怕是已经心如死灰了,可对常慧来讲,这反而算是一件好事。 她本身就不想生孩子,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死亡率高的除了风寒就是生育,毕竟在这个时代,女大夫稀少,男大夫接生什么的又有违常伦,女人生孩子就只能硬生,是死是活全看命硬不硬。 常慧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好命,更何况,生孩子伤的是女人元气,在这深宫里,孩子存活机率大大降低,到时候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没了,又得伤心伤神。 她原本还纠结,在这宫里妃嫔主动避孕是大忌,太医院药材领用也有严格制度,想要随随便便弄个避孕药,那简直难如登天。 原身是摔了脑袋丢掉命,她既然借了原身的身体重生,就得替人家好好活着,不说活到一百岁,怎么也得活到送走康熙吧? 想来歷史上康熙后妃长寿的不少,甚至还有位后妃活了整整九十七岁,歷经顺、康、雍、干四个朝代呢! 话题有点远了,再说这边,常慧端着樱桃冰碗用勺子一点点吃着,心里稳如泰山。 第5页 这康熙又不是傻子,肯定不会让她在干清宫出事,这药八成剂量不多,估计还会分好几次,才不会叫人轻易察觉。 不过抛开成分不说,这樱桃冰碗做得确实巧妙,绵软的沙冰入口裹挟着樱桃的香甜,比西瓜汁解暑得多。 一碗下去,常慧感觉自己身上火气降下去不少,丝丝凉意流窜到心坎里,她不禁眯了眯眼,眼尾流露出几分畅意。 宫里鲜少有她这类把情绪都摆在脸上的人,康熙见惯百花,乍一看常慧竟也觉着有几分新鲜感。 不知道是新鲜感的功劳,还是那碗樱桃冰碗起了作用,总之康熙瞧着常慧,心里那股子郁气渐渐散开,至少没先前被逼着点了博尔济吉特氏那么憋闷了。 他用蒙语道:「要是喜欢吃,朕让人送一斤樱桃去咸福宫就是。」 常慧连忙搁下冰碗,用汉话磕磕绊绊地回着:「臣妾谢过皇上。」 她在心里嘀咕着:这樱桃又不是贡品,才送一斤,真抠门! 康熙心里也嘀咕,却是觉得她说汉话还不如那些三岁小儿学语,他嘴角抽抽,又道:「以后你就说蒙语吧,汉话说不习惯便算了,别的场合让嬷嬷给你做翻译就是。」 常慧松了口气,这回是真心实意道:「谢皇上!」 有了康熙这话,她就能放心的装傻,就算是皇后也不敢逼着让她去『学汉语』。 她笑得越真诚,康熙心情就越复杂,其实想来,这博尔济吉特氏也才十六,从小在草原上长大,左右不能给她孩子,就随她高兴吧。 常慧若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怕是会忍不住吐槽一句:你要是赶紧动筷子,我会更高兴! 似乎是她的祈愿起了作用,康熙终于捨得动筷子,在他的眼神示意下,由梁九功夹了一筷子蘑菇炖鸡在他碗碟,又由他亲自夹到了常慧碗碟中。 离了朝政康熙也松懈得多,他换上平日里对其余妃嫔的表情,温声道:「鸡肉滋补,可多用些。」 常慧:「……」 看着好烫,这块肉骨头好多,不太想吃怎么办。 第四章 侍寝 见她迟迟不动筷子,康熙平静地问道:「不合胃口?」 他表情喜怒难辨,常慧冷静思考了一番,康熙是仁君人设,自然不会因为一筷子菜同她生气,她背景和地位还没到如履薄冰的地步,更何况,她也不是走温柔小意的争宠路线。 思及此处,她便实话实说了:「臣妾刚刚用了冰碗,看这炖菜总觉得心里烧得慌。」 果然,康熙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不快的神色,一是为那碗绝嗣药,二是体谅常慧在草原长大,性格不比深宫之人谨慎,见惯了迎合奉承,对于这无伤大雅的推举,只觉得常慧为人纯真,性情直率。 他一边用眼神指使着梁九功布菜,一边道:「照你爱吃的夹吧。」 闻言常慧眸光瞬间亮起,应了声后,埋头和满桌美味佳肴作斗争。 皇帝的膳食,光看卖相都比她领的膳食要精緻好几倍,说着只是平常晚膳,却有近五十道菜品,太奢侈了! 旁边布菜的宫女毕竟是在干清宫混的,察言观色就是最大本事,根本不用常慧明说,只要一个眼神,那宫女就知道她心属什么菜。 常慧觉得,这宫女要是放在后世,那一定是海底捞十佳员工。 古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满人祖上是马背上的名族,对这方面虽然没有严苛规定,但毕竟身处规矩森严的后宫,用膳时饭桌上也是安安静静的。 常慧专注对着满桌食材,礼仪也一样不落,并没有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康熙之前还没怎么留意,直到他用至七分饱放下筷子,用完茶水后,发现常慧竟然还吃。 这后宫妃嫔不论真假,跟他一同用膳时都不会用太多,凡是他撂下筷子,她们就会跟着撂下筷子,像博尔济吉特氏这么……能吃的,还真是少见。 康熙也不催促,就这么看着常慧让宫女替她夹菜,烧鸭、白片肉、驴打滚、萝蔔丝饼…… 「……」 梁九功注意到主子的神色,连忙冲着布菜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宫女连忙停下筷子,用蒙语低声提醒道:「娘娘,用太多到夜里恐会积食。」 御前侍奉的,会说几句简单的蒙语也不奇怪,而这宫女说是怕夜里会积食,其实就是怕妃嫔吃太多,到侍寝时出了糗会影响皇帝心情。 常慧品出这话里头的意思,遗憾地搁下筷子,目光依依不捨地和美食道别。 希望康熙以后不要再点她了,食不能尽兴,对她这种美食爱好者完全就是一种折磨。 常慧虽然遗憾,在这深宫里却也不能完全由着性子来,偶尔不打紧的失礼那叫率真,可要是一直失礼,那就真要得罪人了。 毕竟在这个君王一怒,便可伏尸百万、诛尽九族的时代,惹怒君王,再好的家世也只能让你死的体面一些而已。 往近了看,皇帝想弄死一个妃嫔有千万种手段,再往远了看,死了常慧这一个蒙妃,科尔沁里还会有几十上百个蒙妃排着队等进宫。 常慧想活的长久,就得把妃嫔当做一份职业来看,而康熙就是主管杀生大权的上司,你可以不得上司的宠,但不能惹上司记恨。 搁下筷子后,常慧用宫女端上来的薄荷水漱了口,又拿香胰子洗了遍手。 第6页 夏天手心爱出汗,一天巴不得每个小时都洗一次。 宫女太监利落有序地撤下膳食,这会儿外面天色还亮着,康熙不可能大白天就办事,抬脚就往小书房移,还开口点了常慧研墨。 常慧面露难色:「臣妾……不会研墨。」 研墨这种事,对于她这个美术出身的人来讲并不难,以前也接触过这方面知识,还算拿得出手,但是原身没学过,她又不想主动去遭那个罪,就索性装不会了。 康熙一噎,又问道:「可识字?」 常慧讪讪地笑笑道:「略懂一二。」 康熙嘴角抽抽,忍着没直接把嫌弃写在脸上:「那你平时都学些什么,做些什么?」 常慧捡了原身的喜好说,左右都是和赛马有关。 康熙放弃了,古人说的红袖添香在这位博尔济吉特氏身上根本不适用,左右无事,他让梁九功把未批完的摺子搬过来,就在小书房批起了奏摺。 说是小书房,其实压根不小,看着比咸福宫主殿的书房还大,书架上摆了不少古籍弧本,这要是放在现代,估计能让那些专门研究这些的人为之疯狂。 常慧坐不住,一会儿看看白玉纹茶盏,一会儿看看黄花梨的书架,连康熙书桌上的青花瓷留白龙纹笔洗都没放过。 能放在这个时辰批改的奏摺,其实都是些外地官员的请安折,康熙本就没多认真,所以常慧的小动作他都收在眼底。 他轻吁一口气,无奈道:「梁九功,带博妃去后殿休息吧。」 没封号的妃嫔,一般都是以姓氏第一个字作称。 常慧麻熘地站起身,福了福身朗声道:「谢皇上!」 梁九功把她领到后殿中,指了个宫女跟着,又折身退下回了小书房。 这后殿是康熙休息睡觉的地方,布局自然是以舒适为主,外间的紫檀木罗汉床上铺了软垫,上面还放了张小炕桌,摆放着茶具和干果仁。 常慧在罗汉床上坐下,随手捻了几块干果吃,闲着无事观察起殿内的宫女来。 这当皇帝的就是享受,一眼望过去,连门口站岗的宫女里都没有一个丑的,随便挑一个出来都称得上清秀二字。 常慧又恍然想起,雍正他娘就是宫女出身,九子夺嫡中八阿哥他娘良妃是辛者库宫女,而那位活了整整九十七岁的定妃,貌似也是宫女出身。 如此推断,不出意外的话,现在荣嫔肚子里那个就是三阿哥,那么距离未来的德妃上线时间也不远了。 常慧对德妃还是很好奇的,毕竟德妃一生称得上传奇二字,身为包衣奴才被纳入后宫,生完雍正没多久就被单独册未嫔,又赶上二十年大封后宫,不仅占了个妃位,封号顺序还把有资歷有儿子的荣妃给压了下去。 后世网络都说她是康熙真爱,虽然康熙这一生真爱廉价并不止这一个,常慧还是很好奇,这德妃到底长什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学美术的缘故,她最喜欢的就是看美人和画美人,就拿原身来说,她刚穿过来时,便整天对着镜子照,照过就拿木炭在纸上画,搞得原身侍女还一度以为她脑袋摔出了问题。 些许是她的眼神太露骨,立在她跟前那位宫女被看得发毛,她战战兢兢地问道:「娘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这宫女瞧着长相不是这里最佳的,但声音却十分好听,声调如同黄莺清脆,尾音又带着点软糯。 常慧不要脸地想着,乌柳要是有这种声音,她早上何至于起不来床。 她装作努力理解汉话的模样,摇摇头说:「没事。」 宫女又开始装木头人,常慧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到衣服花纹上,康熙时期,后宫的宫女清一色的绿,一眼望过去非常亮眼。 常慧看得眼睛都酸了,在天色渐暗时,康熙才回了后殿焚香沐浴,在他沐浴的这段时间,常慧就被按到梳妆镜前拆卸髮饰、更换寝衣。 常慧对这种事说不上紧张,学美术的别说男人身体,人体骨骼结构都多多少少有了解,她只是觉得尴尬。 见过和亲身体会是两码事,虽然上辈子她也交过男朋友,但都只到拉拉小手的地步就掰了,对于这种事,还是有一点本能的羞涩。 不过换个角度来安慰自己,她睡了清朝的皇帝还有工资拿,这皇帝长得也不丑,嗯!也不算太亏。 羞涩着羞涩着,常慧就想开了,事到临头当然是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 她不死板扭捏,康熙也得了趣,不过一晚上过去,莫名有种是自己在服侍常慧的错觉。 肯定是错觉。 翌日,早上四点刚过,梁九功就在纱帐外轻声叫起,康熙睁开眼,眼底瞬间恢復清明,他坐起身时常慧还在酣睡,丝毫没有被这动静给吵醒。 前科累累,康熙也不指望她起来替自己把这龙袍给穿熨帖了,也是怜常慧初次承宠,他直接起身走到纱帐外由宫女服饰更衣,还不忘对梁九功吩咐:「派人把最近库房进的那套红琉璃茶具送到咸福宫,再挑些樱桃一併送过去。」 「博妃……叫着太难听了,给个和字做封号吧。」 梁九功一一应下,琢磨着还是问道:「皇上,这留还是——」 康熙扫视了他一眼,淡然地吐出两个字:「不必。」 梁九功把头埋得愈发低:「是!」 御驾前脚刚走没多久,常慧就被掐着点的宫女唤醒,她睡得太沉,宫女连唤好几声才把她意识从睡梦中拽出来。 第7页 拖了自己平时没少锻鍊的福,她动动手脚并没有太大感觉,就是犯困睁不开眼。 宫女用着生硬的蒙语道:「娘娘,软轿已经备好了。」 常慧努力把脑子里的瞌睡虫甩走,撑着眼皮起身,没办法,身为后妃就是这点不好,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洗漱完去请安,隔五日还得去慈宁宫请安,这还是因为两位太后喜静,否则慈宁宫也得一天一趟的请安。 她换上长袍,由宫女梳了个简单的妇人头就乘着软轿回了咸福宫,走之前还喝了一碗字体飘红的药。 在干清宫梳洗,那是皇后才有的殊荣。 常慧不看重这些,她还是觉得在自己的地盘舒坦些。 咸福宫,远远就瞧见乌柳在宫门口探头,常慧下了软轿被她扶着进殿内,一进去,她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直接蹬蹬腿甩掉脚上的花盆底。 「乌柳,备水!」 乌柳嘴角抽了抽,冲着她对某处适了个眼色,用蒙语说:「主子,内务府刚刚送来个嬷嬷。」 常慧瞬间收起懒怠的表情,顺着视线望去,那嬷嬷看着三十五六,从头到脚都拾掇得整整齐齐,十分精干老练,正对着她行礼。 「奴婢给主子娘娘请安。」嬷嬷说的是蒙语。 常慧也是刚知道自己得了封号,她的关注点都在「主子」二字上,这嬷嬷既然是康熙让人挑的,一来却直接叫她主子,到底是真心投诚呢?还是心大呢?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锦刺。」 锦刺,常慧思索道:「你是蒙古人?」 「是。」锦刺直言道:「回主子,奴婢名为苏麻喇姑所赐。」 苏麻喇姑,这不就是孝庄太后身边的人吗?把人安排到她身边做什么? 常慧压下心中的疑虑,请安要紧:「先打水洗漱吧。」 锦刺嬷嬷赶鸭子上架,却丝毫不见慌乱,待常慧换好里面的衣裳后,从容不迫地从一堆衣服中挑了件雪青色锦缎长袍,外面是滚着金边的同色系坎肩,绣的都是芍药花图纹。 因为是要去请安,不能打扮的过于素净,除了妃位能佩戴的头饰以外,常慧还在头上簪了带流苏的簪子,随着走路的动作轻轻摇曳,有婀娜多姿那味儿了。 等乌柳拿出花盆底鞋,常慧额头青筋跟着跳了一下:「你拿三寸跟的做什么?真想让我鹤立鸡群?」 乌柳连忙换成一寸半跟的花盆底。 提前二十分钟到达坤宁宫,常慧以为自己已经很谨慎了,结果进去一瞧,里头站了一堆如花似月的妃嫔,再看身高,只穿着五厘米跟花盆底的她……依旧是那只鹤。 霎时间,殿中安静的仿佛绣花针掉地上也能听见响。 所有妃嫔不约而同地想着,这和妃个头也太高了些! 常慧锋芒在背,规规矩矩地给钮钴禄皇后行了个请安礼,用还算流利的汉语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钮钴禄皇后身穿石青色对襟龙褂,上面绣着明黄龙纹,她生在满洲大家,通身气度自然是不凡,一动一静的举止都极为端庄,不过论长相,在这堆莺莺燕燕中就稍淡了些。 皇后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和妃起来吧,大家都别站着了,都坐下说。」 常慧在宫女的指引下坐到走右首第一个位置,她对面空着的是佟佳贵妃位置,就是不知道坐在她下首的不知道是七嫔中的哪位。 好在身后的锦刺嬷嬷及时替她解释,小声道:「主子您下首是敬嫔娘娘,佟贵妃下首是安嫔娘娘。」 安嫔,昨天康熙最开始翻的就是她牌子,常慧被迫拦截,也算是得罪了她。 她顺着佟贵妃的空座椅看下去,没见着人,倒是见着了第二张空座椅。 常慧:「……」 早知道她也不来这么早了。 第五章 请安 康熙后宫妃嫔多,那绝不是浪得虚名,现在才康熙十六年,可常慧一眼望去,除了还没到的佟贵妃和安嫔,这坤宁宫内竟有十来个后妃。 当然,这些都是有份位的,这宫里还有些被皇帝临幸,却得不到正经份位的大有人在,这些人大多都是宫女,不许留子嗣,稍微得皇帝喜欢的,会被调去干清宫当差,说不定哪天熬出头,就有了正经份位。 这紫禁城是天下最繁华富贵的地方,也是最没有自由的地方,这宫里就像是一个旋转的圆,葬送一批人,又会注入另一批新人,如此往復直到这个王朝覆灭为止。 思及此刻,常慧不禁在心里自嘲:她现在也成了这其中一员。 这是一个悲哀的时代,她没有能开天闢地的神通,被困在这个深宫中,除了苦中作乐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常慧情绪来的快去得快,很快就调整好心态,端起手边茶抿了一口。 这坤宁宫的茶是四川进贡的上等蒙顶茶,妃位的茶叶就是稍次些的君山毛尖,不过君山毛尖虽不是贡茶,但也是茶中上等。 常慧不懂茶,只是天热喜欢喝凉茶解暑,这坤宁宫的茶水不冷不烫,有冰盆加持,也不会让人喝一口就冒热汗。 钮钴禄皇后看着和和气气,但当佟佳贵妃和安嫔姗姗来迟时,常慧还是感觉到她周身气压低了两分,随后轻撩眼皮道:「贵妃和安嫔今天倒是赶巧,一道来了。」 佟佳贵妃走在前头,穿着月牙白绣金纹玉兰的衣裳,头上的青鸾金步摇随着动作轻晃,硬是将步伐走出了一种微风拂面的柔感。 第8页 「皇后娘娘说的是,可不是赶了巧,在坤宁宫门口给碰上了,就一道进来了。」佟佳贵妃笑着说完,才福身给皇后行了个请安礼。 这行礼的动作看着挑不出什么差错,但常慧看着,这礼恭敬不足,甚至还带了一分随性,相比之下,安嫔稳妥的多。 不过想想也能想明白佟佳贵妃的心思,当初元后赫舍里崩逝后,这继后人选就落在了钮祜禄氏和佟佳氏身上,钮钴禄氏和赫舍里氏是同期进宫,占了资歷,但因为鰲拜之故,康熙一直对她不冷不热。 而佟佳贵妃一入宫就领的是妃位份例,年幼时还和康熙有青梅竹马的情谊,一直得康熙宠爱,家世如今也不比钮钴禄氏差,本以为后位非她莫属,结果半路杀出个不受宠的钮钴禄氏,硬是靠着资歷把她给挤了下去。 佟佳贵妃眼底的挑衅被钮钴禄皇后尽收眼底,皇后放下茶盏,温声道:「贵妃今日看着气色不太好,想必是昨夜气温高火气大了些,近日内务府进了些极品皇菊,本宫便做主赏赐些贵妃,祛祛火。」 常慧目睹这一幕,简直忍不住要为钮钴禄皇后拍手叫好了,这番话看似温和,站在关心佟佳贵妃身体的角度上,事实上是对着佟佳贵妃脸狠狠抽了三巴掌。 这第一,昨日后宫册封,康熙越过佟佳贵妃选了安嫔,这第二;安嫔临了被人挤下去,却是选了比她低一个份位的常慧;而这第三,就是「赏赐」二字。 钮钴禄皇后只差指着佟佳贵妃的脸说:你再怎么神气,你也只是个贵妃,是妾氏,本宫给你的东西是赏赐,你不仅要接,还得感激涕零地接下。 佟佳贵妃当然不可能感激涕零,但份位压制就是份位压制,即使再不愿,她也只能吞下这个教训,福身谢恩:「臣妾谢过皇后娘娘。」 皇后满意地受了贵妃的屈膝礼,贵妃也安分了些,大殿里你一句我一句的寒暄,不是讨论衣服样式,就是讨论些首饰宠物之类的,皇后也会偶尔插一句。 这气氛看着其乐融融,可对常慧来说,确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方才钮钴禄皇后打佟佳贵妃的脸是打得爽了,可也间接性打了安嫔的脸,安嫔不敢冲着钮钴禄皇后不满,就直接将怒气转移到了常慧身上。 说来这安嫔也是个奇人,明明长相是明艷动人那一款,偏偏要轻垂长狭、抿着嘴角,每过几秒就作出一副幽怨的神态,死死地盯着常慧。 美人连斜眼怨人的神态都是好看的。 常慧感觉此刻,自己不是半路抢了她宠爱的坏女人,更像是那抛弃糟糠之妻的薄情负心汉,甚至还生起了几分心虚之感。 对她这个『仇人』都是如此,更别说安嫔面对康熙时是何等姿态,有这么个技能,也难怪能压贵妃一头。 大殿中突然有人笑了一声,众人瞬间停下交谈,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向声源。 常慧也跟着看,那人坐在自己这侧,排第四排,估摸着不是嫔就是贵人。 佟佳贵妃先是开口了:「宜嫔妹妹这是想到什么喜事,不妨说出来让大伙也跟着高兴高兴。」 宜嫔爽朗一笑,出声解释道:「臣妾是乐,这和妃姐姐固然好看,可安嫔姐姐也不至于如此专注,眼睛都快看直了。」 宜嫔出自郭络罗大家,一向敢言敢做,性格豪爽,讨厌谁就直接写脸上,也不怕得罪人,安嫔跟她一向不对付。 她这话一出,安嫔脸色便跟着沉了几分,其他妃嫔乐得看热闹,在佟佳贵妃的带头下捧场似的跟着笑。 这热闹的源头要是不是自己,常慧说不定已经吃着点心等看热闹了。 安嫔自然不可能任由别人取笑,举手用帕子压着嘴角,娇笑道:「和妃姐姐入宫便得封为妃,今儿早上还由皇上金口玉言,亲口拟了封号,臣妾只不过是好奇和妃姐姐是何等的国色天香罢了。」 这一招仇恨稳给常慧拉满,余下妃嫔都看向她,低分位的还好,一般都不会失礼地一直盯着她瞧,可另外的几嫔和佟佳贵妃,那就跟眼睛里安装了x光线似的,从头到脚地扫视。 常慧感觉自己现在就像被扒光了衣服,然后被丢在大街上让人观摩。 她一紧张起来就喜欢冷着脸,被十几双眼睛盯着,面上都快冷成面瘫了。 这在旁人看来,常慧这神态显然就是要发怒的前兆。 偏偏佟佳贵妃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接下安嫔的话茬,问:「那安嫔妹妹瞧见了这么久,可有瞧出个什么名堂来?」 「臣妾觉得看一眼和妃姐姐,便应了那句『后宫粉黛无颜色』,倒是比我们这些胭脂俗粉好看的多,还有这个头,瞧着比我们家那些个看门的侍卫还高些,可真让妹妹好生羡慕。」 安嫔胆子倒也是大,笑意盈盈地说着,看似是夸赞常慧,实则是拿她和红颜薄命的杨贵妃比,杨贵妃冠宠后宫,这放在有董鄂妃作为前车之鑑的后宫里可不是什么好代名词,后面又拿她和伺候人的侍卫比,直接拉下面子踩。 若是换了其他妃嫔,听明白这一层意思,怕是早就心里膈应的不行,忍不住想要回踩几句。 常慧突然搁下茶杯,其他妃嫔瞬间凝神,想看看她如何怼回去。 左等右等,却见常慧慢悠悠地合上茶杯盖子,伸手从小桌上的瓷碟上捻了块红枣牛奶糕,放进嘴里后,又接着捻了一块,将安嫔无视了个彻底。 第9页 众妃嫔:「……」 常慧没用早膳,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连着用了好几块红枣牛奶糕。 跟人吵架费口舌,哪有吃东西时分泌多巴胺令人觉得快乐。 这旁人说什么话并不重要,听进耳朵里是什么那才要紧,安嫔或许觉得杨贵妃红颜薄命不是什么好兆头,可对常慧来讲,有人拿她跟杨贵妃比,这完全就是夸赞。 嗯!安嫔夸自己好看! 至于看门侍卫什么的,仔细想想,职业不分高低、工作不分贵贱,劳动最光荣。 至于回怼什么的,她现在只是一个听不懂汉话的小蒙妃罢了。 第六章 赏赐 常慧端的是一派怡然自得,对殿内的动静充耳不闻,那盘红枣牛奶糕很快就下去半碟。 感觉自己胃里不再有飢饿感后,她才接过锦刺手里的绸缎手帕擦擦手,又端起茶水饮了一口,中和掉糕点的甜腻感。 斜对面安嫔的表情都快维持不住了,她磨着银牙把字眼咬得很重:「和妃姐姐真是好胃口。」 常慧脑海中问号快速飘过,这就叫胃口好了? 这糕点她说是用了半盘,但这盘子并不大,也就叠着摆了六块红枣牛奶糕,更别说这牛奶糕还小巧玲珑,每块牛奶糕的大小,也只有后世两只矿泉水瓶盖合起来那么大点。 这宫里妃嫔的食量也太小了吧,常慧想着,目光带着隐晦的怜悯,不动声色地在殿中的各枝花儿身上扫过去。 一眼望去,满殿没有一个身材丰腴、体型稍胖的妃嫔,这也难怪康熙早年子女大多都夭折,母亲都是些半大姑娘,身体还瘦弱,那生出来的孩子能健康到哪儿去。 她只顾着自己沉思,安嫔被晾在一旁,感觉自己脸上像是被人狠狠抽打了几下,火辣辣的烧疼。 她这幅模样,倒是让宜嫔当做笑话看了一场,连心情都跟着舒畅起来。 宜嫔乐得看安嫔吃瘪,佟佳贵妃心里就不这么想了,昨天虽然是安嫔压她一头,可最后却还是让这新进的和妃得了利。 这是大封后宫后,除了正宫皇后以外第一位侍寝的妃嫔,这样的脸面,不用猜她也知道这段时间里,后宫那些见风使舵的奴才会怎么去咸福宫讨好。 佟佳贵妃有意挫挫常慧的风头,嫣然一笑道:「和妃妹妹的性子可真是沉稳,任这安嫔都要说到两嘴发干了,也不见和妃妹妹纡尊降贵回应两句,莫不是……打心里不愿意跟我们这些妃嫔们为伍?」 她话音刚落,殿内妃嫔的神色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连钮钴禄皇后也坐直了身子,朝常慧这边望了望。 这话可就严重了,高位妃子对低位妃嫔摆架子,最多会被人觉得性格小家子气,行事乖张罢了,可最后这句,倒是故意暗示常慧不愿和其他妃嫔接触,心另有所属。 这皇帝最忌讳后宫是什么?就是头顶冒绿。 这种凡是和妃嫔沾上边,即使什么也没做过,都会被皇帝记在黑名单上,要是再被抓到错处,不去冷宫也要被撸职位。 常慧自然不愿意自己头上扣着一顶大黑锅,见她们都盯着自己,便做出一副十分茫然的神情,转过脑袋用蒙语问身后的锦刺:「嬷嬷,她们在说什么啊?演画本子吗?」 锦刺笑眯眯地回道:「主子,各位娘娘在同你打招唿呢。」 上座的钮钴禄皇后瞬间有些乐了,她从小就是满蒙汉兼顾,自然是听得懂,现在看和妃这模样,怕是在汉话方面有些困难。 这就好比:这安嫔和佟佳贵妃搭了戏台子唱大戏,结果台下听戏的和妃竟然是个聋子。 钮钴禄皇后也不主动提醒,看着和妃身后那位嬷嬷抬脚往前走了半步,对着她行了个礼后朗声道:「禀皇后娘娘,主子自小在草原长大,对汉话不太精通,皇上特令奴婢作为主子的翻译,若是有什么事让主子知晓,告知奴婢便可!」 锦刺声音不算太大,却又刚好能让殿中的妃嫔听清楚。 殿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瀰漫,连宫女嬷嬷都忍不住低了低头,努力把脸上表情给藏起来。 安嫔都想找个地缝把头给塞进去、藏起来,这简直比被人怼的说不出话还要难堪,她手隐在大袖下,将布料都给拽拉到变了形。 佟佳贵妃脸色更难看些,从昨天到现在,她没一件事顺畅过,她深吸口气,端着茶杯灌茶水,希望能借着茶叶苦涩努力咽下这口郁气。 罪魁祸首常慧模样无辜极了,还很欠揍地问了句:「皇后娘娘,是有什么事吗?」 她后面这句话说的磕磕绊绊,音调也不准确,钮钴禄皇后终于捨得出面打圆场,用蒙语淡淡地回道:「无事,她们只是在聊那御花园的桂花开得好。」 说完,钮钴禄皇后又很快补充了句:「你既然不擅汉话,以后在本宫这便说蒙语吧,其他的让嬷嬷翻译就行。」 常慧站起身朝皇后福福身,感激地说道:「臣妾谢过皇后娘娘!」 皇后让她起身后,优雅地摆手结束这场尴尬的请安:「今日就到这儿,大家都回去用早膳吧。」 皇后一发话,所有人都起身告退,按照品级最先出去的是佟佳贵妃,然后是常慧。 常慧只落后佟佳贵妃几步,从身后看,佟佳贵妃头上的步摇晃得很急,也间接衬托出了它主人此刻的心情。 第10页 歷史上,这位佟佳贵妃笔墨最多就是在康熙二十八年,她被康熙拟旨封后,结果不足一日,就病逝在了承干宫,而现在的佟佳贵妃面色红润,中气十足,一点儿也不像会早死的人。 这位佟佳贵妃生了一位女儿,结果只活了几个月就夭折了。 常慧猜测,她死的早八成也和生产有关,毕竟在生产时伤了身子导致短命的大有人在。 很快佟佳贵妃就走出了坤宁宫宫门,坐上轿辇扬长而去,在这后宫,只有嫔位以上的主子能乘坐轿辇,贵人出行还能混个两人抬的小轿坐坐,再往下就只有走路了。 住得近也就罢了,住得远的常年走下来,小腿都得粗上一圈。 好在常慧并没有这种烦恼,她的轿辇已经停在外面了,回道咸福宫时,乌柳刚使了人去提早膳,见她回来连忙扶着她往正殿里走,说:「主子,衣裳和水已经备好了。」 这个时间点,太阳才刚冒出来个尖,温度也还算凉快,常慧去换了身宽松的衣裳,脚下也换成平底绣鞋。 等收拾完,宫里太监已经提着膳食回来了,常慧洗完手才去吃饭。 早膳依旧很丰盛奢侈,摆了整整半张桌子,枸杞银耳汤和几样粥还冒着热气,还有几碟腌菜和一些包子薄饼类。 常慧先喝了一口牛奶杏酪,又将筷子伸向春卷。 乌柳帮她盛了一碗滑肉鸡粥放在旁边,就站在旁边待着,静静地看着她大快朵颐。 主子用膳却不用奴才伺候,锦刺嬷嬷这是头一回碰见这种情况,不过在深宫浸淫多年的经验使她没有自作主张,学着常慧立在一旁。 在这宫里当差,想要活得长久就要做到三不,不多听、不多看、不多说。 常慧吃了一盘春卷和一张薄饼,就着咸菜喝了三碗粥,最后还把那碗牛奶杏奶酪给喝完了,她这个食量,在后宫里都堪称是大胃王了。 看着桌上那些没怎么动的吃食,常慧只能遗憾地揉着肚皮,让乌柳她们拿去分了。 有乌柳在,她也不怎么管事,只是每次乌柳暗中看上哪个宫女太监想要提拔起来,会在她跟前过过明路,不过现在既然有锦刺嬷嬷,常慧秉承着物尽其用的道理,就把训练宫人的任务交给她了。 这种事锦刺可谓是得心应手,这也表示主子信任自己,拍拍胸脯便应下:「主子您放心,奴婢一定替您把这些人训练的规规矩矩。」 她明面上是干清宫的人,实际上是由慈宁宫那边出力提拔起来的,这次被指给和妃,慈宁宫那边也出了力。 锦刺这个年纪,无非就是找个好主子,然后安安稳稳地等老了放出宫享福去,但她承着苏麻喇姑的恩情,自然是得令来咸福宫尽力。 来之前她还想着,这咸福宫的主子和妃娘娘虽然不会说汉话,但是后台大,若再是个野心大的,那些咸福宫可就不是个好去处。 不过她也仅仅是想想而已,慈宁宫有令,只能硬着头皮上,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锦刺提着的心放下去些,这位新主子,看着不像是个野心大的。 这些想法都只能藏在心里,锦刺面上不显露半分,在主子的示意下退出了殿内。 常慧把人都差使出去后,没去里间睡回笼觉,反而折身去了书房,翻出画纸铺开准备工具画画。 这时代没有炭笔和铅笔,现在夏天她也不可能让乌柳去内务府领木炭,就顺手拿了画眉用的画眉墨当炭笔使。 刚准备抬手作画,外头就传来乌柳的声音:「主子,干清宫和慈宁宫那边都来了人。」 常慧放下东西出去,就看见外头站着两拨人,一拨是梁九功打头的,另一拨则是个年迈嬷嬷,不过相同的是,两人身后都跟着一群太监。 「奴才见过和妃娘娘,给和妃娘娘请安。」 「奴婢见过和妃主子,给和主子请安。」 梁九功和嬷嬷一同行礼,不过听这称唿显然是慈宁宫那边的嬷嬷更亲近些。 锦刺在常慧耳边翻译着,常慧装模作样地点头:「让他们都起来吧。」 两人起磕后,梁九功甩袖让后面太监上前,「这是皇上命奴才给娘娘送的东西,是内务府刚进的红琉璃茶具和一斤樱桃。」 常慧有些无语,甚至还想骂人。 这康熙在后宫份位上抠门也就罢了,怎么赏赐也抠,银钱首饰没有就算了,送一套红琉璃茶具就把她打发了,还有这樱桃说一斤就一斤,半点都不含煳。 不过就算如此,常慧依旧要满脸开心地接下这些东西,还得说感谢。 康熙抠门,她也跟着抠,假装不知道宫里赏钱这回事,大大方方地目送梁九功走。 梁九功都忘了这茬,直接把手中拂尘一甩,行了个礼就领着人退下了,退到宫门时,他还竖着耳朵听了一嘴慈宁宫的赏赐。 「蜀锦十二匹,云锦八匹,翡翠镶金手镯一对,东珠一盘,猫眼石、琥珀、红玛瑙、芙蓉石各一盒、……」 这么一相比较,干清宫的赏赐确实有些寒碜了。 那嬷嬷念了足足有五六分钟,上到锦缎家具珠宝首饰,下到茶叶香料和银钱,听得常慧脑袋都绕住了。 这唱名其实就是念给别人听的,念完后,嬷嬷把礼单交到锦刺手上,福了福身用流利的蒙语道:「和妃主子,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两位主子让老奴代为问安,让您什么时间得了空去瞧瞧,若有吃的穿的住的不妥当,便差人去慈宁宫找两位主子,好替和主子做主。」 第11页 常慧虽然没见过两位太后,但还是真心实意地道了句:「臣妾谢太皇太后、皇太后的赏赐。」 有康熙在前头做比较,这慈宁宫出手简直就太大方了,连赏人用的金银叶子和金珠都有,她也不能白拿了这钱什么也不做,便又许下得空去请安的话。 常慧让乌柳抓了一把金叶子给这嬷嬷,嬷嬷揣着金叶子乐颠乐颠地领着人走了。 这两按人来得匆匆,去也匆匆,常慧活动活动骨头,吩咐道:「乌柳,让人把东西都搬进小库房,家具看看合适的就摆出来用,至于樱桃和红琉璃茶具……先放着吧,我等会瞧瞧去!」 乌柳:「是!」 赏赐也完了,常慧想着这下总该没什么事了,她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往殿内走,走进殿里还想着是继续画画呢还是补个回笼觉时,乌柳紧拧着眉头快步走进殿中。 常慧嘆口气,撑着额头道:「怎么了,是又有什么事吗?」 乌柳回道:「主子,刚刚西偏殿的张庶妃求到这边来了。」 常慧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求什么事?」 乌柳神色凝重地说:「张庶妃的宫女求您帮忙传个太医,说是张庶妃……快不行了。」 第七章 庶妃 咸福宫的宫人们在锦刺嬷嬷指挥下往殿内搬东西,是故乌柳对常慧说的是蒙语,那些宫人也听不懂,但是听乌柳的语气似乎有什么急事,也小心翼翼的不去触霉头,轻手轻脚,连箱子放在地上都听不见太大声响。 常慧倒是对这位张庶妃没什么太大印象,只知道对方住在咸福宫西偏殿,不过因为身体多病,常年告假不出门,只在她刚住进咸福宫时过来请安过。 那会儿常慧见她满脸病恹恹,面色蜡黄、瘦的只剩皮包骨,站着随时像要飘走似的,连坐都坐不稳当。 常慧不喜欢这宫里的请安制度,也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叩首或者屈膝行礼,总感觉浑身不自在,便正好借着机会免了张庶妃日后的请安礼。 张庶妃得了令,要不常慧拦着,她就要结结实实跪下来磕头了,昨儿册封礼过,还差使丫头送了礼过来。 说起来这位张庶妃也是命不好,她是包衣奴才出身,大康熙几岁,是太皇太后为康熙挑的试婚格格之一。 张庶妃那会儿在格格中还算得宠,所以担着庶妃的名号,也便领着贵人的份例,很快又为康熙生下第二个孩子,也就是皇长女。 那个时期康熙后宫份位普遍低,庶妃遍地走,张庶妃在其列也是极其风光的,只不过这皇长女体弱多病,不到三岁便夭折了。 皇长女夭折后,张庶妃沉寂了几年后,又復宠生了个格格,在康熙十五年大修玉蝶时,这格格在康熙活着的女儿中序齿便排在了第三。 当初,三格格因为生母地位不够,再加上后宫里有妃嫔第一子/女不能自行抚养的规定,便辗转去了敬嫔宫里。 至于为何说是「辗转」,这事在常慧刚来宫里时就听乌柳说了嘴八卦。 说是这起初,因为三格格生下来后身体也不大好,动不动就发热,不好挪动就暂时放在了张庶妃身边养着,因着康熙子嗣不丰,下朝后他得了空还会去瞧瞧三格格。 结果不出半年,张庶妃生产时落下的病根突然爆发,撑不住卧病在塌,为了防止病气传给三格格,康熙便下令将三格格移去了当时还是庶妃的安嫔身边,谁知道这还没等待上两天,又突然移去了永和宫王佳庶妃处、也就是现在的敬嫔身边养着。 咸福宫距离干清宫远,平日里也清净,眼看着张庶妃久病不好,就干脆挪去了咸福宫偏殿养病,这一养就是三年多过去,如今的王佳庶妃已经顺利坐上嫔位,能名正言顺地抚养三格格了。 如果说这一系列是给了张庶妃沉重打击,那么对康熙大封后宫唯独漏下她这件事,简直就是在张庶妃的心上狠狠扎了一刀又一刀。 常慧不知道她是个什么心情,但这事若是落在她自己身上,怕是出呕三斤血。 别的不说,就单独看这方面,康熙简直就是千古第一渣男!为他拼命生育两女,不让养就算了,连个份位都捨不得给,就让人用庶妃的名头占着坑。 这宫里庶妃是什么?是没有名分的小妾,要是领着高位的份例也就罢了,可偏偏这张庶妃现在领的仅是常在份例。 当真是又吝啬又渣! 这些思绪转瞬即逝,现在还是人命要紧。 常慧折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道:「乌柳,你去让个手脚麻熘的太监去太医院请个当值的太医过来,我和锦刺嬷嬷先去西偏殿看看。」 乌柳:「是!」 身为主殿娘娘,宫里的妃嫔出了事,常慧自然是要去看看的,否则会被有心人传出不慈的名头,落人口舌。 她穿的是平底绣鞋,走起路来并不吃力,所以很快就赶到了西偏殿。 外面太阳逐渐高升,常慧穿着这一身从头裹到脚的长袍,热得额头上出了层薄汗,她走进殿内,院中奴才懒懒散散地站着或坐着,还有三两个太监围作一团坐在台阶上打牌,看样子不像是头一回干了。 屋里主子病着还不受宠,屋外头的这些奴才看碟下菜,简直都快骑到主子头上去了。 常慧紧紧拧着眉头,对着锦刺使了个眼色。 锦刺意会到她的意思,清清嗓子咳了声,这殿里的宫人估计是懒散惯了,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继续「忙」自己的。 第12页 锦刺提高声音分贝,冷笑道:「我看你们是不想要这脑袋了!」 她当嬷嬷不知道训练过多少小宫女小太监,这声喊出去,院里宫人终于反应过来,见前面那位穿戴着妃位娘娘的服饰,这宫里也只有一位妃,他们连滚带爬地滚到跟前,磕头行礼:「奴才见过和妃娘娘,给和妃娘娘请安!」 按照庶妃的配置,加上洒扫太监这院里也只跪了八人,这八人请安的声音层次不齐,音调有高有低,尾音还没落下,地上跪着的人就自己先惨白了脸色。 常慧极其讨厌欺上媚下的这一类人,虽然她生活在人人平等的年代,深谙人不分贵贱的道理,可在这世上不是什么人都值得平等对待的。 像这些奴才,典型的欺软怕硬,你越是宽容大度,他们就越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即使好心饶过他们也不会想着感激,只会更加得寸进尺。 「让刘保把这些人压到外面庭院中,打……二十板子吧!」常慧来这里这么久还没亲自罚过人,原身在草原上罚人也不是打板子,都是直接拿马鞭抽,对宫里的这些手段不了解,就斟酌着说了个数字。 身旁的锦刺开口道:「主子您是不知道,这些懒皮子骨子里长着劣性根,他们皮糙肉厚,这二十板子打完最多躺几天,不伤皮动肉,等这事过去就不痛不痒的恢復原样子了,倒不如让他们狠狠地吃点教训,记着点痛!」 常慧想想也是,便说:「那这事你等会让看着让人办吧,现在先进去看看张庶妃情况如何。」 说着她越过这些宫人,直直朝着殿内走去,张庶妃份位不够,连这西偏殿的大殿都住不得,只能住在西偏殿东侧的小殿中。 这小殿不怎么大,甚至因为摆在里面的家具衬得空间十分狭窄逼仄,小殿内的书房和卧房都是由屏风给隔起来的。 殿内窗户紧闭,室内空气不流通,劣质薰香的味道混合着中草药味十分呛鼻,常慧屏了屏息,对锦刺嬷嬷说:「让她们把薰香给熄了,室内空气太差不利于病人休养。」 听见动静,屏风后面快步走出两位宫女,见来人连忙跪下行礼:「奴婢见过和妃娘娘,给和妃娘娘请安!」 常慧赶忙抬抬手叫两人起来,让锦刺嬷嬷传达自己的意思。 「这,」两位宫女不约而同地咬着唇轻轻埋下头,最后还是两人中看着稍瘦点的那位宫女大着胆子回道:「回禀娘娘,这薰香是我们小主让点的,实在是不能熄……」 说着,瘦宫女诚惶诚恐地跪下请罪。 常慧让人起来,忍不住在心里琢磨:她有那么吓人吗? 她甩开思绪,说:「锦刺嬷嬷,问问她们主子现在怎么样了。」 锦刺能混到这个地步,从一堆人选中被挑中派来咸福宫,本身本事没得挑,她单单是做这翻译,语速快而清晰,既能快速给两头翻译出来,又能叫人听得清楚真切。 锦刺嬷嬷说:「主子,她们说张庶妃昨天早上就不大好,已经烧了一整夜,现在人意识都有些煳涂了,人怕是……有性命之忧。」 常慧听得懂,因为人设也只能装不懂,由着锦刺翻译:「那为什么昨天不去太医院请太医来瞧瞧?」 那稍微瘦点的宫女苦笑着摇摇头,说:「回禀娘娘,昨天奴婢发现小主情况不太好后,就让人去太医院请太医,结果太医院昨天当值的太医都被永和宫叫走了,官品高的…奴婢也请不动。 太医院的说是因为三格格有些生病,奴婢也不敢去要人,想着再等等,结果一直等到今日那些太医不是有事被人叫走,就是去了永和宫,小主还烧得省人事,奴婢这些人实在是没了法子,就只能失礼求到娘娘您这儿。」 听锦刺又复述了一遍,常慧嘴角往下撇了撇,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多的是事在人为。 这张庶妃,怕是碍了谁的眼睛。 她冷笑道:「等请太医的人回了,本宫得空倒要去问问这些个太医有多忙。」 在锦刺翻译后,宫女提了座椅过来请她坐下,又请了罪去张庶妃身边侍候着。 和小殿院里那些奴才不同,这两名宫女倒算是十分尽忠了。 常慧忍着闷热耐着性子等待了会儿,直到过去快半个时辰,乌柳才领着人急急忙忙赶到殿内,说:「主子,太医来了!」 跟在她身后的太医模样年轻,连鬍鬚都没留,想来应该是还没成家,他五官看着隽秀,身上散发着一股读书人的儒雅之气。 那位太医抱着药箱行礼,温声道:「微臣见过和妃娘娘,请和妃娘娘安。」 常慧收回视线摆摆手说:「让他别耽搁时间,赶紧去看看张庶妃情况如何。」 锦刺翻译完后,太医起身朝着屏风走去,锦刺也跟着进去了。 常慧看着满头大汗的乌柳,问:「说说,怎么去了这么久。」 乌柳说到这个就来气,满脸义愤填膺道:「主子!您是不知道!刘保一路跑去太医院时,太医院一个当值的太医都没有,位高的去给宫里贵人请平安脉去了,其余都被叫去永和宫,只剩下几位医士和恩粮生,手头不是在煎药就是有事,只有这位刚看诊回来的刘医士得空。」 刘保是乌柳提拔起来的太监,这宫里的医士和恩粮生都属于后世的实习医生范畴,一般稍微有点钱或份位高的妃嫔都不会请这类,这次也是因为实在是没人选,才叫了刘医士救急。 第13页 总归是在太医院混的,刘医士进去不过五分钟就出来了,诊断完后他也不似那些太医一样,文绉绉地说一些听不懂的词语卖弄一通。 只十分简洁道:「禀娘娘,小主邪气入体,血气两亏,只是看着兇险,只要能在两个时辰之内降下高热,就不会有性命之忧,只不过这——」 刘医士停顿许久,才压低着声面色不自然道:「微臣方才在小主周身嗅到一股腐味,不如和妃娘娘还是差人去找位妇科圣手瞧瞧吧,微臣是主口齿科,这方面实在是不太擅长。」 妇科圣手? 常慧脑袋里闪过各种妇科疾病,最后定格在那句『嗅到腐味」上。 第八章 红琉璃 妇科病其实是一种很常见的病状,连饮食太过于辛辣都会得炎症。 得这类病时某个部位会散发出一股类似于腐肉的气味,如果不及时治疗可能还会糜烂。 在这个时代,男女大防极其重,并没有像现代人那种「医生面前无性别之分」的说法,所以妇人即使是得了简单的炎症,也只能偷偷摸摸让丫头宫女去开些消炎药。 在宫里妃嫔得了这种病,那都是要藏着掖着,若是被皇帝知道基本和侍寝无缘了,严重的还会被厌弃。 刘医士又道:「这位小主的病大概是有些时日了,微臣等会另给小主开一副温和的消炎药,可以起缓解作用。」 随着他话音落下,张庶妃身边那两个宫女脸色也跟着发了白。 常慧想到这种情况下张庶妃还让人点着薰香,八成是羞于这种事让外人知道。 她心里嘆口气,这个时代女人的思想从小被禁锢在「女德」与「羞耻」四字中,连生命健康都只能屈居往后,这后宫哪有能瞒得密不透风的事情,看康熙的态度,八成也是知晓一二。 「锦刺,告诉刘医士,需要什么药就尽管用,先把张庶妃的热给退下来要紧,再让张庶妃跟前侍候的丫头去把薰香熄了吧!本宫不是多舌之人,让她们不必藏着掖着,性命才该是首位。」 吩咐完,常慧又对着乌柳道:「让刘保以本宫的名义再去太医院请位妇科圣手,若是没人就去永和宫请,要是敬嫔敢以三格格的名义不放人,就让刘保传本宫的话:『这满宫太医还治不了一个孩子,本宫看他们实在是没能力,不如就去请示皇上皇后和两位太后娘娘,许他们自请卸任,换一些有能力的人上。』」 乌柳福身:「是!」 康熙和钮钴禄皇后暂且不说,但常慧敢肯定,这件事她占着理,两位太后肯定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小孩生病是要紧,但这哪有满宫太医都叫你叫去治一个小孩子,不让别人医治的道理。 刘医士得了令去开药方,张庶妃身边的宫女想着,还是顺从地去把薰香熄了,顺便打开了窗户通通风,殿内气味很快消散下去,其实这殿里全是中草药味,根本嗅不到什么腐味。 锦刺怕她在这里久待着不舒服,恭声道:「主子,您先回去歇着吧,这边由奴婢盯着就行!」 「嗯,麻烦嬷嬷了。」这里没什么事,常慧呆在这儿只会给别人增加压力,便站起身对锦刺道:「等太医来了,让他把嘴管严点,还有那位刘医士也是,本宫先回去小睡会儿,有情况随时来禀报。」 锦刺应下:「是,主子。」 常慧起身出去,院内的奴才一见她就扑通跪下行礼,那膝盖实心地跪在地上,一声比一声响,跟生怕跪轻了会受罚似的。 常慧咬着字眼说:「起。」 「奴才谢和妃娘娘!」 那些宫人站起身,常慧还看见有一两个藏不住情绪的,脸上都带上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她好笑地摇摇头没再多言,转身朝着主殿走去,锦刺说得对,这种人在不伤及性命的情况下,是该叫他们好好吃个教训。 回了主殿,她洗完澡又换了身衣裳才脱鞋上床躺着补回笼觉。 虽然她现在是「不精通汉话的蒙妃」人设,但还是会说一些简单的词字,所以让人去备水也不算太惹人怀疑。 宫里奴才心里正激动,想着主子终于愿意用人了,只想着卯足劲办事,压根不会想到常慧说话这种事上面去。 常慧睡的床是紫檀木拔步床,能进宫的紫檀木都是挑的上等,成色和雕花工艺不必多说,唿吸间还能嗅到紫檀木独有的清香,往日都是沾枕就睡,可这会儿她躺着却怎么也睡不着。 明明殿内冰盆足,也不热。 常慧望着雕刻工艺栩栩如生的床顶,最后还是起身穿鞋下床去,因为她要休息,宫人都自行退到殿外去,后殿内安安静静的。 四下无人,常慧的举止就不再端着,不再那么拘束了,她随手把披散的长髮扎成低马尾,走到桌边拿起托盘上的红琉璃茶具仔细端详。 后世很多人以为琉璃就是玻璃,其实不然,这两种根本不是一种材质,琉璃色彩给人冲击感强,光折射度没有玻璃那么强。 康熙赐给常慧这套红琉璃茶具并不是深红色,而是颜色稍浅的银红,几只茶杯周身还嵌了银纹,外观十分华丽显贵,看这做工品级自然不是凡品。 这杯子没什么问题,但在常慧提起红琉璃茶壶时,面前突然跳出一行红绿参半的小字。 绿色是茶壶的材质,红色则是一些药材名,这些中药名她还挺眼熟的,毕竟昨天在干清宫还见过。 第14页 她还想着,这康熙怎么这么大方送她个好东西,感情这里头还有门道呢!不过说起来,这康熙怎么就笃定她会用这套茶具? 她思索着揭开茶壶盖,茶壶肚里空空如也,连个凹槽或者雕花都见不到,不像是能动手脚的,随着她面前的红字也消失了。 常慧放下茶壶拿起茶壶盖,红字又蓦地飘了出来。 嚯!感情是在这茶壶盖上做了手脚。 她翻过茶壶盖露出里面的样式,这茶壶盖里雕着朵山茶花,花瓣没什么不妥,就是这山茶花花蕊微微外凸,凑近仔细看还能见着细如针尖的小孔。 这种地方,任谁都不会检查的这么细,还真是别出心裁。 常慧捏着盖子三百六度旋转抖动,结果什么也没抖出来,她发散思维想了想,难道是只有在沖热茶时才有效? 想着,她提起旁边的茶壶倒了半壶热水进红琉璃茶壶中,又盖上茶壶盖耐心等待几分钟,这次揭开盖后,她单单提起茶壶时,面前也飘出了一行红色小字。 常慧:「……」 倒也不必。 其实她真的很想到康熙面前问一句:你不召我侍寝不就完了吗?实在不行,咱们盖着被子纯聊天也完全行得通啊! 常慧越想越无语,再想到张庶妃的遭遇,忍不住愤愤地骂了声:「苟男人!」 这下真的是睡不着了,正好乌柳掀开珠帘进来,她放下茶壶顺口问:「情况怎么样?」 周围没人在,她们音量不大也传不到外头去,就用的汉话。 乌柳回道:「主子,太医已经去了,张庶妃高热现在降下去些,应该是没什么生命危险了。」 常慧随手把红琉璃茶壶中的水倒在痰盂中,问道:「刘保去太医院请的?」 乌柳说:「是永和宫,刘保说他刚到门口,听见风声的敬嫔就已经推了几位太医出来,说是什么三格格情况好些,现在用不上这么多太医。」 常慧一噎,打心里为敬嫔这犯蠢的行为感到无语,她还以为敬嫔手段心机多厉害呢,结果她派的人还没到就急哄哄把太医送走,这一来一往的排场,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心虚似的。 乌柳也觉得这敬嫔可能不大聪明,要是这事敬嫔咬死了不知情,再主动去康熙和皇后面前请个罪,也就轻飘飘揭过了,照现在这么一出简直就是自己亮出把柄让人去拿捏。 常慧觉得这些东西听着没意思,琢磨这些还不如多看点书,起身便说:「算了,敬嫔如何和本宫也没什么关系,只管治好张庶妃就行,乌柳你去把樱桃洗了,我想吃樱桃,至于这红琉璃茶具……就留着私底下用吧!」 乌柳福身应下:「是,主子。」 她出去后,常慧坐在镜子前,解开马尾把头髮分成两股编了两条长马尾辫,马尾辫垂在胸前有些单调,她又从琳琅满目的首饰盒中挑出两朵茉莉缠丝绒花别在髮辫上,最后再在头上簪着珍珠嵌银排簪。 原身的五官虽然深邃,但配上这个髮型丝毫有不和谐之感,反而明艷中带着点俏皮大方,有一种别样的味道。 好吧,常慧吹不下去了,主要还是原身五官长得好,跟她编的髮型没多大关系。 不是后世常言:长得好看的人,披着麻布口袋也能上国际时装秀。 她前世长相是偏可爱那类,还有对梨涡,个头也只能算普通女生身高,原身这种长相和身材比例,简直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类型。 想到这,常慧又去小佛堂上了三炷香。 虽然占了死去原身的身体并不是她本意,但终究是承了这份因果,她本不信佛,但经歷过这种超自然事件,也无能为力做些什么,就只能每日在佛前拜拜念叨几句,希望能让博尔济吉特常慧投个好胎吧! 也当是给自己求两分心安罢了。 蒙古人信奉的就是萨满教和佛教,原身平日里也有烧香拜佛的习惯,所以常慧每日去佛堂待会儿乌柳也不会觉得奇怪。 第九章 心思 常慧从小佛堂出去时,乌柳正提着洗净的樱桃进来,嗅到她满身佛香,笑着夸赞道:「主子,您日日这么拜,佛祖怕是夸您心诚呢!」 常慧笑笑:「但愿吧。」 她话是这么说,可心里跟明镜儿一样,求佛拜观音,只不过是另一种欺骗自己的方式而已,但这种祈望总归是向着好的。 常慧又去洗了遍手,接过乌柳递过来的棉制帕子擦手:「外面怎么动静这么大?」 乌柳说:「是锦刺嬷嬷让人押着西偏殿的奴才打板子呢,让刘保在院子里摆了长凳,还命咸福宫上下的奴才们去观看。」 锦刺这是在杀鸡儆猴,趁机整顿宫人。 常慧问:「打多少板子?」 乌柳一脸佩服地比了个手势:「整整五十大板,还特别嘱咐伤皮不伤骨。」 常慧突然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网络说法,宫里专门打板子的人也掌握着一门学问,这一类是伤骨不伤皮,就是打完板子看表面不严重,但实际上伤的是筋骨,躺半个月都是轻的。 还有一类就是乌柳说的这类伤皮不伤骨,几十板子下去看着皮开肉绽,血肉模煳的吓人,但实际上筋骨都是小伤,就挨点皮肉之苦,身体好的七八来天就能下床了。 虽然总得来说只伤皮肉肯定比伤筋骨要好些,但是听外面那一声声哀嚎,怕是也不好过。 第15页 常慧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外头的声音又很快消失不见,隐隐约约只有板子落下的声音,想来是锦刺见以儆效尤的目的达到,就让人直接赌了那些人的嘴。 她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人有善心固然是好的,但在这深宫里善心也不能滥用。 若是这事她今天轻拿轻放了,就会让那些奴才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心养大了,要是再不小心惹到其他主子,被人拖到慎刑司叫人活活打死,在这宫里也是见怪不怪的事。 常慧随手在盘中拿了颗樱桃,这送过来的樱桃虽数量不多,但成色确实不错,每一颗连大小都差不多。 樱桃皮肉薄,用牙尖轻轻一磕,汁水就从牙齿溢到舌尖、味蕾,甜滋滋的香甜感在口腔爆开,这甜中还带着丁点儿的酸,让樱桃口感不会太甜腻。 常慧很快吃完一颗,把樱桃籽吐进空碟中,又拿了一颗,说:「按惯例,明天好像是要去慈宁宫请安?」 乌柳点点头:「是。」 「那等会儿,你去把我嫁妆箱子里的羊毛毡和奶酒拿出来,等明儿我顺路带过去。」说完,常慧还是对她解释了句:「明日请安我还是带锦刺去,她既然一来就挑明是慈宁宫的人,那我也该带去让慈宁宫过过目。」 这样一来,在两位太后来看,就是她对她们的信任和亲近。 乌柳心里百感交集,她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主子完全没必要向她解释,主子还会考虑她的感受……主子真是个好人! 她恭恭敬敬道:「奴婢晓得!」 常慧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要是让她知道了乌柳的心里想法,只会拍拍对方的肩膀说:姑娘,你真是想多了。 这不就是后世电视剧中的惯用手段嘛!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心,就要从细节入手。 这一斤樱桃听着不多,但确实也不少,常慧本就不怎么饿,吃了四分之一就撑着了。 她摸摸肚皮起身道:「这樱桃你分一半拿去和锦刺嬷嬷分了吃,另一半留到中午让御膳房做成冰碗吧!」 乌柳福身下拜:「奴婢谢过主子赏赐!」 常慧让人起来,因为外面日头毒辣,她就在殿里走了几圈消消食,吃饱喝足就有些想睡觉。 她懒得去拔步床上折腾,就让乌柳理了理罗汉床,然后直接在上面躺着休息了。 这罗汉床也不小,并排躺两个人绰绰有余,常慧拿了帕子盖着眼睛遮挡光线,很快就睡着了。 外面日头愈发盛,宫里上上下下都找着地方躲凉,树上蝉鸣此起彼伏,常慧是睡得安稳,但是这永和宫主子就有些焦躁了。 敬嫔最受重用的宫女青云见她坐立难安,便出声宽慰道:「主子您别担心,那和妃虽然来头不小,可到底资歷不足,这后宫再厉害的背景也得看皇上行事,她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庶妃跟您结仇。」 敬嫔皱着眉道:「她是不会,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呢?早上咸福宫还得了慈宁宫厚赏呢!」 青云又说:「这个主子您不用担心,和妃虽然和两位太后同样出自科尔沁,可终归不是同族同宗,赏赐都是赏面子,主子您要是实在担心,不如先去探探皇上的口风?」 「怎么探?」敬嫔表情有些泄气,「上头有佟佳贵妃,中间有安嫔宜嫔僖嫔,再不济还有通贵人和怀着身孕的荣嫔,怎么也轮不到本宫去。」 「主子,您不是——」 青云说着,冲着偏殿的方向递了个眼神,那里住的是三格格。 敬嫔也想到了,眼神光瞬间亮起。 对啊!她还有三格格! 未时三刻,干清宫。 广东的尚之信虽然已经降了,陕、闽、粤以及江西也已经先后平定,可是这平西王吴三桂到如今还逍遥法外,这颗刺不尽快拔出,康熙终日寝食难安。 可偏偏这么久了,没有丁点好消息传来,这些摺子又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看的人心烦意乱。 特别是这闽浙总督,上月合着奏摺献上来一筐台湾土特产芒果,这月又送,奏摺还和上个月的奏摺一模一样,连个标点符号都不差。 康熙憋着郁气写批语:「知道了,朕已知晓芒果此物,尚可,但并无可圈可点之处,以后不必再进献。」 批完这本奏摺,他觉得时日也差不多了,便放下毛笔道:「梁九功,去派人传膳。」 梁九功连忙应下,指使徒弟去传膳,他自己走到御案前提康熙收拢奏摺,收拾完后殷勤地拿着扇子跟在康熙身后扇风,「皇上,敬事房总管太监已经在外面侯着了。」 康熙大步流星地朝着干清宫后殿走去,嗯了声道:「让他进来。」 敬事房的太监快步走进来,手里捧着个大木制托盘,盘中整整齐齐地摆着印着后宫妃嫔名字的玉牌,一眼扫过去,贵妃用和田玉,妃位是羊脂玉,嫔位是汉白玉,再往下就是木制牌子了。 康熙想也不想就翻了佟佳贵妃的牌子,正要说不用传人他摆驾去承干宫时,外面进来个小太监,跪下磕头行礼后语气不徐不疾道: 「皇上,永和宫托人来说,三格格突然咳嗽,啼哭不止,请您过去瞧瞧。」 康熙子嗣不丰,后宫生下来的孩子大多都夭折了,对于这个三格格他也是十分怜爱的。 他眼神晦暗不明,手指轻轻摸索着手指上的扳指:「那今日便去永和宫摆膳吧。」 第16页 这就是要在永和宫留宿的意思了,敬事房的太监也不多问,捧着托盘退下,佟佳贵妃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暗中又被截了次胡。 她收到这个消息时正在饮茶,气的当场摔了青花瓷茶盏,咬牙切齿道:「和妃初入宫,安嫔向来又受宠,她们两人压本宫一头也就罢了,她敬嫔是个什么东西?整日拿那三格格作筏子,也不知道夜里睡觉会不会良心不安!」 大宫女面不改色再次递给她一杯茶水,说:「主子,那敬嫔使这种手段迟早会阴沟里翻船,您又何必同她置气?平白使自己不快罢了,您这个身份只管寻了她错处惩罚她就是了。」 「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有个孩子,孩子,若是本宫也有一个……」佟佳氏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小腹,表情有些闷闷不乐。 她已经进宫快两年了,这肚子却一直不见气色,佟家给她搜罗了不少方子,可不管怎么喝药,她这肚子就是不争气。 大宫女出声安慰道:「娘娘,这事急不来。」 这个道理佟佳贵妃也明白,但是如何能让她不急?上次她母亲佟夫人递牌子进宫时,悄悄给她递了消息,因着她在这后宫一直没什么动静,家里已经有意让她庶妹进宫了。 佟家的意思是让她庶妹进宫,若是能生个一男半女,就记到她膝下养着,两姐妹也能互相帮衬着。 可佟佳贵妃哪里不知道,她那个庶妹向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人,表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若是再等她进宫为皇上生儿育女,怎么可能会安安分分由着她掌控! 佟佳贵妃攥紧手心,因为牙根紧咬,连带着下颚骨都抽了抽:「上次本宫让你去挑选的人,你挑的怎么样了?」 宫女满脸担忧地回道:「主子,人都已经挑选好了,那位宫女是包衣乌雅氏一族的,身体健康各方面都没问题,这些日子观察下来性子也丝毫不见娇纵,可是主子您当真要……」 佟佳贵妃挥挥手打断她,眉宇间带着颓废之感:「不必再说了,就按照本宫之前说的去办。」 宫女嘴唇蠕动,最终不再说什么只颔首低眉道:「是。」 第十章 涌动 常慧睡醒时,正是午时四刻,也就是中午一点钟,这会儿都还没到宫里的晚膳时间。 不过她不是满人,没有满人这一天只用两顿膳的习惯,所以宫里的晚膳时间,在她这儿就是吃午膳的时间。 她睡了这么长时间,肚子早就在唱空城计了。 「今天天气热,还是不要炖菜,嗯……要碟红油凉粉、凉拌素三丝、黄羊肉鲜脆、炒韭黄、嗯…再来两斤西瓜汁,我昨天没喝上呢!其它你就让人看着做吧。」洗完脸后常慧又开始掰着手指琢磨中午的吃食。 乌柳应声退下,出门时顺道把剩下的樱桃给提走了。 常慧大热天不会出门去招晒,反正康熙今日是十成十不会传召她,索性懒得换衣裳,直接穿着寝衣在殿内晃。 这长头髮虽然好看,打理起来却也是十分麻烦。 原身发量不少,拇指和食指勾成圈也才堪堪握住,常慧足足盘了好几圈才全给盘上去,最后用一只青玉镶金嵌玛瑙的簪子绾着。 距离乌柳回来还有段时间,她就到小书房去坐了会儿,书房的书都是由宫里人摆置,大多是些女子读的佛经和诗经之类。 常慧随手翻了本诗经,世间风雅之人都爱好诗经,女子多是崇尚里面唯美浪漫的爱情,但她不是个风雅之人,捧着书只觉得这书上的词语虽美,却又没有传颂的那么惊艷。 她并不是觉得诗经写的不好,只是萝蔔青菜各有所爱罢了。 比起文绉诗意的诗经,她更喜欢直白抒意的现实故事,浪漫故事虽美好,但现实里平庸不与完美,才是最吸引她的地方。 就好比这皇宫,瞧着富丽堂皇,云集天下之奇珍异宝,这宫里妃嫔面上是贵不可言,但实际上步步行的都是如履薄冰。 表面风光无限好,内里各种心酸唯有自己才知道,妃嫔们年轻时和人争宠爱,老了又是儿女相争,像无儿无女还无宠的人,身边只有贴身宫女能倾诉。 过这种生活,常慧更稀罕平常人家的茶米油盐,日子可能会清苦些,但不至于连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要斟酌再斟酌。 常慧放下诗经,抽了本佛经出来摆在案上,自己动手研了墨拿毛笔蘸着墨水抄佛经。 这墨是上好的墨,毛笔也是上好的笔,但她写的字只能算是平庸,充其量只能算工整。 她是学过毛笔字,但那都是些皮毛,写写简单的字也就罢了,写这复杂的繁体字可真就是为难她了。 想要学好毛笔字,没个几年刻苦是不可能的,还得从锻鍊腕力开始,常慧看着自己写出来笔锋有些颤抖歪斜的字体,又开始琢磨起后世的笔来。 各种笔类在她脑海中飘过,大多的材质在这个时代都做不出来,到最后似乎就只有蘸水笔比较简单。 但这个想法只闪过几秒就被打消了,蘸水笔这种笔在古代早就有了,只是因为书写起来太硬不比毛笔受人欢迎。 思索片刻,常慧还是拿出自己的画眉墨在宣纸上快速画了个图形,然后又在旁边画了些小细节,画完后她拿着图纸叫来锦刺。 张庶妃那边脱离性命危险后,锦刺就回来復命了。 「嬷嬷,你把这个给刘保,让他去营造司让人照着这个图纸做出来,长宽按照小楷毛笔来制,至于材质就让他们自己看着琢磨吧,需要什么材料尽管提,本宫也不催着用,凡是照着图纸做出来的便赏他五两黄金。」 第17页 常慧画的是简易版水彩笔,虽然在这个时代制作不出碳纤维笔头,但东西都是由人琢磨出来的,总能有简单代替碳纤维的东西。 她把这个问题扔个营造司,术业有专攻,那些人有经验,只需要给足钱财,他们就会自己卯足劲去琢磨。 能琢磨出来是好事,琢磨不出来就算了。 锦刺拿着图纸退下后,乌柳没多久就领人提着食盒回来了。 她算是去得早的那一批,御膳房传膳的人不多,因为常慧的份位,那御膳房的太监看见乌柳时,那张脸都笑起褶子了。 乌柳替常慧倒完洗手水后才去摆食物,嘴上还不停歇:「主子,奴婢回来的时候,那御膳房的总领太监还送了好几盘点心呢,说是卖相做毁了上不了台面,让奴婢尝尝鲜,但奴婢看着也就有几块缺了点边角而已。」 她说的是蒙语,旁边提菜的太监也听不懂。 常慧仔细地在手上抹着香胰子,悠悠道:「这御膳房的油水深着呢,这卖相差的东西上不了台面就只能由他们处理掉,可这卖相差不差,不都取决于他们自己那双手吗?」 乌柳笑着打趣:「也是,那御膳房里没有一个身量苗条的,特别是那总领太监,奴婢瞧着,他肚子都要比那荣嫔娘娘的肚子还大了。」 常慧也想到什么,也莞尔一笑。 那荣嫔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足足七个月,现在正是显怀的时候,今天早上她还在皇后的坤宁宫见到过荣嫔,宽松袍子也遮盖不住圆润的肚皮,乌柳用这形容御膳房太监也是十分逗趣了。 等洗完手后她坐到桌前用膳,这次终于没人打扰,才叫她安安心心吃了个饱饭。 撂下筷子后,常慧揉揉有些鼓起的肚皮,手心摸到腰上新增的肉肉,忽然之间陷入了沉思。 她用膳之前……是在笑御膳房太监什么来着? 常慧让乌柳把桌上只动了几筷子的菜给端去,说道:「你先去用膳吧,这西瓜汁我喝不完,你提一斤去。」 乌柳拜谢后,提着饭菜麻熘地退下用膳去了。 桌上还放着樱桃冰碗和西瓜汁,西瓜汁她分了一斤出去给乌柳,让她自己琢磨着给谁分,剩下的留着自己闲暇之余喝。 可现在常慧看着西瓜汁和冰碗,危机意识溢散开来。 她每日吃这么多还不运动,再加上冰碗和西瓜汁这种甜食,长胖那就是迟早的事啊。 常慧在屋里无头苍蝇似的转了几圈,最终兜兜转转还是转回了桌边。 常慧心想:她只吃这一次也不打紧吧?转了这几圈,胃里的食物也该消化不少了。 不吃饱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就不能专心减肥,没关系,就这一次碍不了什么事,下次她肯定控制。 最终,常慧还是自己说服了自己,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坐在桌前,端起冰碗美滋滋地吃起来。 冰碗用去大半后,常慧慵懒地眯着眼,其实长点健康肉也挺好的。 乌柳吃完饭回来还带回来个消息,说是康熙翻了永和宫敬嫔的牌子。 「主子,敬嫔会不会在皇上面前说您坏话啊?」 见她一脸担忧,常慧满不在乎地摆摆头:「她愿说就说吧,我又没犯什么错,大不了皇上不待见我就是,可就算如此,敬嫔日后见了我还不是得行礼问安。」 反正她记得歷史中四妃里没有敬嫔。 乌柳满脸似懂非懂。 常慧又继续开始大忽悠:「这人呢,不能逞一时之快,你若是遇见不喜欢的人,与其跟她互殴落得个两败俱伤,还不如冷静处之不予理会,等到她洋洋得意时,你就把她当成看不见摸不着当空气,那才真的是让人生气。」 乌柳恍然大悟,看着她两眼发光满目敬佩,就跟后世中那些见爱豆的小迷妹似的。 常慧心虚地摸了摸鼻尖,端着西瓜汁饮了一口。 「不过奴婢听人说,这敬嫔是用三格格生病的由头去请皇上,然后皇上才顺势翻了她牌子。」说着,乌柳满脸鄙视道:「生了病不找太医找皇上,难道皇上还能治病不成?」 常慧表情高深莫测道:「这可说不准呢。」 这康熙是没有太医的本事治病,但他能治敬嫔的病。 这三格格自小养在敬嫔宫中,吃穿用度皆由她把控,什么时候生病、又什么时候好,又或是严重与否,不全看敬嫔这位养母吗? 就是可怜了年幼的三格格。 乌柳又忍不住槽道:「奴婢看她养格格也没有多尽心,动不动就生病,宫里这么多主殿娘娘,怎么就偏偏选了她当三格格的养母呢,皇上是……」 她勐地收声,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别人私底下念叨两句也就罢了,说皇上的坏话乌柳还是有些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常慧心里暗嘆一声,这后宫里多的是聪明人,她们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康熙又怎么会丝毫不知情。 估计是在等由头,挑人选罢了。 就是不知道,这宫里能抚养阿哥公主的妃嫔这么多,最终会落在谁头上。 换一个养母,三格格些许能少吃些苦,不过这若是不小心没挑好,那真就是让三格格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了。 说到底这都得看康熙自己,对这个女儿到底是不是真心怜爱,愿不愿意尽心。 常慧也没法子,她刚进宫不久,不明白这宫里人究竟是个什么性子,若是出手最后帮倒忙,那才真是作孽了。 第18页 世人都说投身这帝王家好,她看也没什么好的,从皇子到公主,哪个不是身不由己。 第十一章 迁宫 皇上翻了永和宫的牌子,妃嫔中有人早就不再奢望,亦会有人忿忿不平,但最后都只能怀着或多或少的心思入睡。 二更时分,月明星稀。 紫禁城被盖上黑夜轻薄的纱幔,万籁俱静时刻,永和宫却突然亮起黄澄澄的灼火,紧接着是瓷器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惊动了殿外侍候的宫女太监。 青云的瞌睡瞬间被扫走,心里跟着咯噔一声,竖着耳朵听殿内动静,关着门,殿内的声音有些听不太清楚。 往日侍寝也不是这么个动静,青云不由得有些担忧,小幅度地往门前挪了半步,想尝试着听清殿内的动静。 这时——殿内声音戛然而止,还没待青云反应过来时门就被大力拉开,只见康熙常服工工整整地穿在身上,周身气场不威自怒。 「梁九功!」 宫里奴才纷纷跪下畏缩着,额头低到紧贴着地面的程度。 梁九功快步过去行礼:「奴才在!」 康熙背着灯火,只能看见脸部轮廓线和紧绷的下颚:「三格格尚在病重,敬嫔身为一宫之主,却不堪大为,无慈母之德、之心,只顾穿锦戴玉自己骄奢,既然如此,三格格也不必交由她养,暂由储秀宫端嫔抚养,以喻后宫。」 梁九淡定地俯身:「奴才领命!」 他跟了皇上十几年,太医院一事后他就瞧出点苗头了,偏偏这敬嫔还赶着往上。 若谁做错了事,皇上当时罚了这茬儿也便过去了,可若是隐忍不发……呵,那可就是在皇上心里记上号了。 当年鰲中堂鰲拜的下场不就是如此? 只怕,这还没完呢。 梁九功想得果然没错,在康熙上龙辇时,突然抬眼上下扫视了永和宫一眼,又沉沉地道:「如今三格格已搬出去,敬嫔一人居住这偌大的永和宫,看着是有些浪费了,明日让她自己迁宫去启祥宫,好好学学『本分』二字。」 说着,御驾趁着月色摇摇晃晃回了干清宫,徒留永和宫面如蜡色的敬嫔和一地鸡毛。 这个消息在康熙的有意纵容之下,一夜之间就传遍了后宫,从妃嫔到粗使太监,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常慧也是在去坤宁宫请安的路上知道的,锦刺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一一陈述,绘声绘色地讲着,仿佛她当时就在现场时。 听完后,常慧手搭在红木轿辇扶手上,忍不住感嘆。 打蛇人都明白得打七寸,这康熙看似是无意,实际上却是棍棍打在了敬嫔的痛处上。 敬嫔喜欢拿三格格作筏子,康熙就把三格格送走,敬嫔喜欢以慈母为名争恩宠,康熙就直白了说她不慈,还毫不掩饰地说敬嫔不配为永和宫主位,把她迁去启祥宫。 谁不知道启祥宫如今是安嫔主位,安嫔是七嫔之首,肯定不可能疯魔了把主殿让出来,既然如此,敬嫔就必定要住偏殿。 同样是一宫主位却要屈居在安嫔手下,敬嫔怕是呕都要呕死。 有了这些名头,以后与抚养子女也无缘了。 常慧倒是有点看不懂康熙了,若说他是怜爱三格格,却隐忍到现在才爆发,若是说他不怜爱三格格,却又为了三格格特意弄这么一遭。 端嫔以前有过一女,不过后来夭折了,她生产时难产又伤了身子,以后都难以再孕,性子也是七嫔中最淡泊的那个,平日里规规矩矩不生事也不掺和其他妃嫔的事,是最适合抚养三格格的。 不仅如此,端嫔所在的储秀宫和咸福宫相邻,三格格和生母张庶妃所隔不远,见面是迟早的事。 这么看来,康熙也许对为他生育过的张庶妃也许是有爱的。 只是这爱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又如此的微不足道。 昨天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后宫妃嫔不知道是处于看戏还是自危,今天请安所有人来得比往常都要早些。 连佟佳贵妃和安嫔都早早来了。 常慧再一次当了鹤,不过今天妃嫔的心思都不在她身上,都巴巴地望着门口和她下首的空位,端嫔迟迟未到。 钮钴禄皇后今日来的晚些,仔细看她面上还带着几分倦容。 常慧跟着众人起身行礼,在里面张张嘴浑水摸鱼。 「都坐吧,敬嫔那边今日有事得迟些来。」钮钴禄皇后端着浓茶喝了一口,打起精神宣布今天的事情:「在去慈宁宫请安之前,本宫要宣布一个好消息。」 常慧心里小小的期待了下,会不会是工资翻倍。 钮钴禄淡笑着道:「皇上昨儿在干清宫宠幸了位奉茶女官,已经记在名册封了常在,拟封号为定常在,以后咱们又多了位妹妹了。」 众人:「……」 她们果然不该相信皇后所谓的「好消息」。 常慧没多大反应,瞥见一副跟吞了苍蝇似的妃嫔们,忍不住替她们提前扼腕,康熙的泱泱后宫现在才哪到哪儿啊! 钮钴禄皇后轻飘飘地问:「本宫打算把定常在安排在贵妃你宫里,贵妃觉得如何?」 佟佳贵妃自然是不乐意,淡然道:「臣妾近日有些咳嗽,恐怕会扰到这位定常在,娘娘还是另寻个好去处吧。」 她这么明显的推拒,钮钴禄皇后面上也不生气,只在心里头盘算起来。 第19页 如今东西十二宫除去景仁宫和景阳宫不住人外,贵妃居承干宫,和妃居咸福宫,安嫔启祥宫,端嫔储秀宫,荣嫔钟粹宫,惠嫔延禧宫,宜嫔居翊坤宫以及僖嫔居长春宫,宫里只剩下和永寿宫和敬嫔刚腾出来的永和宫还空着。 可按照皇上的意思,是要先让有主位的宫殿住满,佟佳贵妃油盐不进,她也不能和她对上,就只能暂时从别的宫入手了。 常慧端的是气定神闲,皇后暂时应该不会把人安排到她宫里,不过就算安排过来也没什么,各住各的宫殿,谁也不干扰谁。 她端起茶杯慢悠悠地饮了口,余光中瞥见门口走近道身影,抬起头看,只见那人个子不怎么高,身上穿着妃色长袍,脸是标准的鹅蛋脸,嘴角向上弯起,唇边还有对小梨涡。 她走到殿中叩拜行礼:「嫔妾万琉哈氏见过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路上耽搁了些时间便来迟了,还请皇后娘娘赎罪。」 不是她来迟了,而是殿内的人来早了。 钮钴禄皇后叫起后,又开始对这位定常在进行新人训话,直到这时,常慧才端着茶杯慢慢品过味来。 宫女出身,姓万琉哈,封号为「定」……等等,这不就是那位康熙后宫中活了整整九十七岁的四朝太妃吗? 第十二章 慈宁宫 在人均寿命不到的古代,这位长寿的万琉哈氏可以说是十分传奇了。 如今常慧这么一瞧,这位长寿的定常在耳垂圆润带福相,一颦一笑都浸着盈盈笑意,情绪都表露在外,颇有几分娇憨之感。 这类性格的女人,在宫里是最叫人放心的,不过放心不等于忽视,就冲着她奉茶女官出身,初次侍寝就得了封号来看,便不能轻易忽视。 钮钴禄皇后说话间便已经思索完定常在的去处,待人在绣墩坐下后,她开口问道:「僖嫔,本宫记得你宫里只有位答应?」 僖嫔长相也是偏美艷风,不过她的这份艷并不俗,反而带着一股大气的美感。 「回皇后娘娘,嫔妾宫里确实是有位答应,现在住在西偏殿,只是这几日身体不适就告了假。」 钮钴禄点点头,就这么轻飘飘定下:「长春宫确实冷清了些,本宫看着定常在是个性格开朗的,不如就挪去长春宫住吧,平时闲了也好一同说说话。」 僖嫔应道:「嫔妾自然是欢迎定常在的。」 长春宫隶属西六宫,和常慧的咸福宫前后相邻。 落坐后,定常在就歷经了常慧昨日的经歷,不过她份位不怎么高,不能和常慧一般不搭理,在御前侍奉这么久,机敏还是有的。 众妃嫔你一言我一句,这定常在也是个「能人」,左一句皇上说得好,右一句皇后娘娘说得妙,把其他人的话都堵了回去。 其他人还不能反驳她说的不对,不然就是犯天下大不韪之罪。 常慧身上的视线尽数被转移出去,她趁着众人忙着口舌之争的时间,吃完了一整盘点心,中途还惹得皇后看了她一眼。 对于妃嫔之间的言语之争,只要不犯避讳,皇后都不会主动打断,约莫一盏茶时间后她才出声叫停:「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大家准备准备去慈宁宫请安。」 殿内安静下来,众人纷纷起身,跟在钮钴禄皇后身后往殿外走去。 常慧跟在第二位,她悄悄用眼神测量了一番,皇后和佟佳贵妃身高差不多,看着比她矮十厘米左右。 宫里妃嫔的身高大多都是160~165这个区间,可想而知常慧这种个头是多么的「拔尖」。 出宫门后敬嫔才姗姗来迟,向皇后请安完后,又对份位高于她和同级的妃嫔行礼,她脸上扑着层厚厚的粉,遮盖着憔悴倦容。 来得时机倒是巧妙,让其他人都寻不到时机挖苦她。 钮钴禄皇后率先踏上凤辇,依次等常慧也坐上轿辇时,她往后头瞄了一眼,后面还有不少人只能步行跟着,定常在也在列中,这宫里只有贵人和贵人以上的妃嫔有轿辇可以坐。 从坤宁宫到慈宁宫要经过西六宫,一路过去换个身体弱的人都受不住,这定常在初次承宠却跟没事人似的。 常慧又忍不住感嘆她的身体素质,想着她每日确实该运动运动了,再这么堕落下去,腿上韧带都快拉不开了。 还没到慈宁宫门口,皇后就率先吩咐人停下凤辇,下辇车后领着妃嫔步行向慈宁宫宫门去。 常慧还是挺好奇这位大名鼎鼎的孝庄太后的,对于她是否下嫁多尔衮一事在歷史上存在巨大争议,真相无从考证,也就成了歷史未解之谜。 她们走到门口就有位老嬷嬷相迎,把人一路领到厅中后,众妃嫔跟着皇后向上座行请安礼节。 「起磕吧。」 这话太皇太后说的十分轻,却带着一股慑人的上位者威压。 众位妃嫔就坐,在这慈宁宫可就没摆绣墩,嫔位往下的也就只能站着了。 常慧偷偷往上瞄一眼,勉强看清太皇太后的脸,布满岁月风痕的脸上依稀还能看清年轻时的风华,说是慈眉善目,但眼底的锐利精明还是让人难以忽视。 坐在她左侧方那位妇人看着三四十岁左右,笑眯眯的也不多说话,想来就是皇太后了。 慈宁宫从不管宫中事,不过事情触及皇嗣,太皇太后也便问了一嘴:「三格格现在如何?」 第20页 端嫔起身回话:「回老祖宗的话,嫔妾已经差太医看过了,三格格现在并无大碍,只是比平常孩童稍弱些。」 她每说一句,敬嫔脸就白上几分,坐在椅子上两腿都有些打颤。 「三格格是皇嗣,要好好照顾着,断然不能学那些下作手段做么蛾子。」太皇太后又道:「敬嫔这规矩太差了些,皇后可要好好教导教导。」 这就是还得惩罚的意思了,钮钴禄皇后思索着,转头就当着众人的面赠送了敬嫔一个抄写宫规大礼包,体验时间长达半年。 常慧光是听就觉得自己两腕发酸了,她不经意间视线扫过,却见敬嫔盯着自己两眼冒凶光。 常慧:「……」 讲道理,也不是我罚你抄书啊喂! 敬嫔不敢恨皇上和太皇太后,只能转头恨起皇后与常慧,要不是这和妃多事,太医院一事又怎么会闹得皇上知晓! 敬嫔是丝毫没察觉自己错在哪儿。 太皇太后和皇后闲聊了两句,配合走完请安程序后,就毫不掩饰自己撵客的意思:「若是什么事,皇后便领着她们先退下吧,哀家今日有些乏了。」 钮钴禄皇后还不能直接走,得关心两句以示自己的孝心:「近日酷暑,皇玛嬷皇额默要多注意休息。」 太皇太后应承下后,侧头对着常慧慈爱地笑了笑,用蒙语道:「和妃暂且先留下吧,太后倒是对你念得很,想让你陪她说几句话。」 常慧起身行礼:「是。」 皇后自然是没有异议,又领着妃嫔们浩浩荡荡地走了。 殿内瞬间空旷起来,常慧张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就见太皇太后嘆息直言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过来让哀家好生瞧瞧。」 「……」 常慧忍着不把疑惑露在脸上,挑拣着中规中矩的话说:「臣妾不觉得委屈,说来还没有亲自谢过老祖宗和太后娘娘赏赐呢,倒是臣妾的不是。」 说着她福身行了个礼走上前。 太皇太后看着面前年轻鲜活的女子,一时间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绝嗣药这事她即使知道了也不能宣扬,看皇帝那样,根本不想要流着蒙古血脉的皇子。 她将忧愁隐藏起来,拉着常慧的手柔声道:「你以后私底下就自称名或者我吧,臣妾这蒙语听着实在是拗口。」 常慧当然不会推脱了,按照规矩她还得谢恩:「常慧谢过老祖宗恩典。」 「都是一家人,做什么谢来谢去的。」 太皇太后这边刚说完,皇太后便在旁边笑着说:「额默自己想看常慧丫头,倒是拿我作这筏子了。」 太皇太后对她揶揄道:「可苦死你了吧!」 说罢两人都爽朗地笑了几声,周身威严也早已收起,看着和平常的老人也差不了太多,倒是把常慧给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不怎么会和长辈聊天相处,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私底下原来是这么个风格吗? 乐呵过后,皇太后清清嗓子道:「常慧丫头别拘着,这宫里规矩是多,但咱们慈宁宫不比宫里,没那么多死板规矩,你就当还在草原上那般。」 太皇太后若有其事地点点头,又柔声询问:「你早上还没用膳吧?慈宁宫膳食偏清淡该是不合你口味,我们两个老婆子也就不多留你,先回去填饱肚子才是要紧事!」 常慧其实不怎么饿,她刚刚吃完了一盘点心,但若是能提前下班谁又想加班呢。 她先谢过两位太后,然后让锦刺把东西拿过来,对着两位太后解释道:「这是从蒙古带来的奶酒和羊毛毡垫子,想着给老祖宗和太后娘娘带些过来。」 这礼物可算是戳到两位太后心坎上了,人老虽然不宜饮酒,但偶尔沾一点也没大碍,更何况这是蒙古带来的东西。 科尔沁,太皇太后已经想不起自己多少年没回去过了,她在这宫里待了几十年,为了蒙古族的荣耀,又把琪琪格给拖下水,而现在仿佛历史在重演,和妃又一如当年的琪琪格。 皇太后也稍红了眼眶,望着奶酒和羊毛毡思绪颇深,这人哪有不念想着家的。 太皇太后良久才憋出句:「好孩子,你真是有心了。」 看两位太后的表情,常慧心里也跟着松口气。 这宫里的事情变幻莫测,没谁敢断言自己一定能算准,现在给两位太后留个好印象,说不定日后危机时刻还能救自己一命呢。 最后她走出慈宁宫时,身后跟着十几位太监,他们手上都抱着布匹、捧着盒子,这其中还有两只大盒子里装着没列印记的金珠,是可以随意熔了自行使用的那种。 常慧感觉自己要被金钱所腐蚀了,从头到脚都散发着金银的铜臭味。 但是,竟可耻的让人觉得很快乐。 第十三章 藏书阁 慈宁宫又大刺刺的赏赐了一堆东西,康熙收到这个消息时正在批改奏摺,心情都随着消息愉悦了几分。 太皇太后赏赐咸福宫东西,这是对和妃的愧疚之情,变相来讲也是对他决策的一种顺从。 想到和妃,康熙脑海中闪过的是对方吃东西时的模样,实在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从宫里受宠的趋势来看,康熙早年还是喜欢长相艷丽或性格活泼的女子,直到晚年,才逐渐迷恋上温柔小意的汉妃。 和妃虽然相比于宜妃、僖嫔来看,长相攻击性太强,但偶尔看看,还颇有几分新颖之感。 第21页 「今日——」康熙张张嘴,话到喉咙间又硬生生改了:「罢了,今日晚膳便去承干宫摆吧,让敬事房不必来了。」 梁九功躬身道:「是!」 常慧自然是不知道自己被佟佳贵妃救了回,她这会儿正在翻自己的小书房。 乌柳提着早膳回来,就看见自家主子踩着个绣墩,伸着手在书架顶上拿书,原本琳琅满目的书架现在只剩下零零碎碎几本,其它的书桌上放不下就堆在地上。 她在旁边胆战心惊地看着:「哎呦主子!您让奴才们来拿不就行了吗!」 常慧抱着书跳下绣墩,嘴角抽搐:「我这还没残废呢,早膳提回来了?」 乌柳说:「已经摆好了,主子您翻这些书是想要做什么?」 「这些书不好看,等会用过膳,找几个力气大的跟我去藏书阁1换些书。」说着,常慧找了个干净的地面把怀里的书搁下。 乌柳应下:「是。」 放下书后,常慧甩甩胳膊洗手去了。 她从书架上翻下来的这些书,都是女子读的诗词歌赋和女四书女教之类,这些书她极少碰,放着不仅积灰还占地方。 她去借书也不怕康熙会起疑心,直说自己想学学汉字,然后再装出学不通的模样就行了,康熙总不能时时刻刻跑来考察她学问。 想着,常慧吃饭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吃完后,趁着乌柳用膳这段时间去了趟小佛堂,出去时乌柳已经领着几名太监侯着了。 常慧用蒙语说:「让他们每人搬一点书,量力而行就可。」 乌柳点头应下,指使着这几名太监搬上书,自己去拿了扇子给常慧扇风。 现在太阳还算温和,她问过锦刺嬷嬷,藏书阁在御花园西侧方,距离咸福宫也不算太远,所以也不去劳神伤力坐什么轿辇,穿的又是平底绣鞋,步行过去权当锻鍊身体了。 其实宫中藏书较多的是康熙住的干清宫,不过那里的书一般人不能随便借阅,借阅还得向康熙请示,常慧又不借什么名典孤本,藏书阁的书籍也绰绰有余了。 藏书阁有人看守,不过常慧这种身份是可以直接进去的,她从楼上往楼下转,借了些类似《天工开物》的杂书和故事书,有的还带插画。 底层往东走存放着一些医书,常慧见后边随行的太监有些抱不下,乌柳手上也抱着基本,她顺手抽了几本自己抱着就算了。 「差不多了,走吧。」她在外都与乌柳说蒙语。 乌柳跟上,急声道:「主子,奴婢帮您拿吧。」 常慧摇摇头:「我自己来就好。」 刚走了几步,门口便传来看管太监的声音。 「刘医士,有主子娘娘在里面,得劳烦您再等等了。」 接着是男子清润的声音:「无事。」 声音有些耳熟,常慧突然想起昨日在张庶妃宫里来看诊的那位年轻太医,她思绪只恍过半秒便敛去,脚下步子稍微加快了些。 照着这宫里的规矩,外男不可与妃嫔独处一室,即使是太医问诊时也得有人看着,宫里人能避免也会尽量避免,更别说是藏书阁这种遮挡物多的地方。 常慧让人在掌管借阅的太监处做了书籍记录,随后便迅速领着人走出门。 刘医士在门外立着,余光瞥见道藕荷色身影,当即收敛住视线,眼神盯着地面目不斜视,拱手道:「微臣见过和妃娘娘,请和妃娘娘安。」 「起吧。」常慧轻声说着,脚下动作却是没停。 走出藏书阁地段,外头温度已经随着时间推移升高,穿着长袍只走几步就觉得背心和臂弯处有湿汗感。 每当这时候,常慧就分外想念后世的短袖短裙,可惜就算做出来也只能睡觉时穿穿。 乌柳知晓她怕热,出声安慰道:「主子,等忍到八月份过去,这京里就算是要降温了。」 现在已经是八月底,也热不了几日,比起受热,常慧宁愿去感受寒冬,起码不会出一身黏腻腻令人难受的汗。 回到咸福宫,她在小书房指了块干净地,对乌柳说:「让他们把书放这儿就行了,我自己摆就成。」 听完乌柳吩咐,那几人井然有序地放下书,放完后又轻手轻脚地退下去。 自从锦刺让人打了西侧殿的奴才后,咸福宫上上下下就这样了。 乌柳挽起袖子就要上前:「主子,奴婢帮您吧。」 常慧淡然道:「不必,你去外间歇着吧,我自己摆记得位置好方便拿。」 见乌柳还要说什么,她搬出屡试不爽的话术:「这是命令。」 乌柳立马噤声福身退下。 小书房背阳,屋里还有冰盆倒是不怎么热。 常慧把绣墩搬到书架前,这书架是百宝阁样式,但又比百宝阁简单,底下有长方形和正方形相结合的柜子,上面则是可以摆放书,也可以摆放瓷器摆件。 她挑的佛经三种语言都有,拿出来摆在最显眼的地方,其次是图文皆有的书籍和医书,一些制造类的杂书被她放进了底下柜子中。 常慧把自己画画练字的都放到最底阁的柜子,以康熙的身份,就算突发奇想想瞧瞧她书房,也断然不会纡尊降贵地蹲下去翻柜子,表面上无缘无故的,也做不出让人去翻妃嫔柜子的事。 至于其它空着的地方,暂且没想好放什么,就任由它先空着了。 等整理完后,常慧出了一身的汗,她顺手拿起桌上的象牙柄绣花团扇大力地扇动,等温度降下来后才停下动作,端起先前放凉的茶一口闷。 第22页 文人墨客品茶赋诗,到她这儿上好的茶也是宛若牛嚼牡丹,简直就是空有艺术细胞,没有高雅的艺术情怀。 喝完常慧还咋咋嘴,感嘆这茶叶不如冰水好喝,下次还是让乌柳把这好茶留着待客吧,她喝着实在是浪费。 「主子。」 常慧连忙把叉开坐的腿併拢,把掀开的长袍掀回去,正正神色清清嗓子道:「何事?」 乌柳道:「张庶妃那边能下床了,说是要来向您请安道谢,奴婢实在是拦不住,您看这?」 常慧也没拒绝,怕张庶妃多想觉得自己嫌弃她,想想便道:「让她酉时再来吧,现在外头正热,来来回回折腾对身体骨休养不利。」 第十四章 承干 乌柳去西侧殿传话的空档,常慧去看了看前厅的西洋钟。 现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差不多该吃午膳了。 西洋钟在明朝时期便已传入国内,清朝现在的钦天监监正还是个洋人,康熙也喜欢摆弄这些,像西洋钟、望远镜等洋人玩意儿在宫里还挺盛行。 不过咸福宫上上下下都看不懂这钟表,纯粹当做落地摆件观摩,平时擦擦灰也算完了。 常慧作为一个现代人,自然还是对这钟表比较喜欢,就是太大了杵在地上不方便携带。 等乌柳回来后,她让人打了热水,把人都叫出浴房,自己钻进木桶中泡澡。 虽然常慧接受能力很强,但不穿衣服让人帮着洗澡什么的还是很羞耻,能避则避。 木桶旁边摆着几个架子,架子上除了衣服和棉质脸帕以外,还有不同香味的香胰子、精油等洗浴用品。 这时候都没有洗髮水这种东西,普通人家用皂角,家里条件不好的就用草木灰洗头,像宫里人就用一个胰子,洗头洗澡兼顾。 常慧挑了个味道清爽的胰子,抹在手心揉搓后才上头,等洗完就换了两桶水,除了麻烦还是麻烦。 她站起身,用纯棉帕子擦干净身上的水珠,随手捞起里衣穿上,对着帘子外道:「乌柳,你去膳房提午膳吧,让他们自己看着做就行,少弄点,这边我自己来,顺便再让锦刺嬷嬷过来一趟。」 乌柳闻声退下,锦刺赶来时常慧已经穿好亵衣,正在擦拭头髮。 常慧连忙让行礼的锦刺起身,问道:「嬷嬷,这宫里可有会做玻璃的地方?」 她知道营造司会做的东西多,可这玻璃工艺方面还是有些拿不准,锦刺在宫里待得久应该会知道。 锦刺沉思片刻道:「营造司就能做玻璃,不过做不了什么太复杂的材料,大多都是玻璃窗户。」 这个常慧也能理解,古代切割技术有限,她要做的东西并不复杂,营造司应该是能做出来的。 不过她还没画图纸,便随口扯了个话题:「嗯,咸福宫宫里现在情况如何?」 锦刺嬷嬷细细数来:「刘保后头没人,能用,外院扫地宫女红柳是承干宫的,小茶房的两位宫女是钟粹宫的人,已经被奴婢寻着由头罚去外院和红柳一起扫地去了,打理针线花草的两个丫头能用,是慈宁宫的人,其他人目前还不能确定。」 短短两日,锦刺能观察到这种地步已经是很厉害了。 常慧思索道:「先暂时不动,让那几个人在外院待着,看看能不能引出别的人。」 在宫里生存,无疑于职场风云,千变万化也不离一个「忍」字。 这世上聪明人不少,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沉得住气,这些别宫安插的钉子亦是如此。 待乌柳回来,常慧因为刚洗了澡没多久,就用清水洗了洗手,再入座用膳。 这菜是照着妃位份例提的,要不是减少了些,她这内殿的小桌子说不定还放不下。 这些菜大多都有些油腻,还有热气腾腾的炖菜,卖相再不错常慧看着都没什么食慾,随便吃了点就撂下筷子了,她今天晚上准备吃锅子,这会儿管肚子饱腹就行。 等慢腾腾吃过饭,乌柳一众人也跟着吃饭去了。 常慧折身去小书房,把整壶茶水都搁在冰盆上,等凉下来作凉茶喝。 做完预备工作,然后在桌上铺开图纸,旁边摆上画眉墨、工笔、颜料等工具。 排场已铺开,就要开始完成今天的图纸稿子任务了! 那边常慧潜心投入画画中,而这边承干宫可气氛不怎么好。 佟佳贵妃靠坐在椅座上,手掌心扶着额头已经发怔许久了。 她的贴身大宫女忍不住提议道:「主子,孩子这种事怎么说也急不得,不然您还是……」 大宫女这么说,反而加剧了佟佳贵妃心底的想法,另只手抠着椅座,咬咬牙僵硬着声音道:「去,让人给乌雅氏梳洗换妆!」 第十五章 烤肉 康熙批阅完奏摺后没急着去承干宫,转头去了慈宁宫请安,还让梁九功带着两尊铜鎏金掐丝珐瑯无量寿佛像,进献给两位太后。 他给了台阶下,太皇太后也就顺着下梯,毫无心里压力地演起长慈晚孝的戏码。 只要不触及政治方面,康熙还是很孝顺的,最后还是太皇太后以要诚心礼佛的由头,才将人给撵出了慈宁宫。 看着康熙远去的背影,太皇太后突然沉沉地嘆了口气,带着浓浓的释怀之意。 少年天子早已成长起来,幼狮终成勐兽,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 第23页 或许,这才是对蒙古、对科尔沁亦是对和妃最大的保护。 承干宫。 康熙御驾到时,佟佳贵妃早已让人备好晚膳只待开场。 她行过礼后,笑颜如水波粼粼,声音如小珠轻撞玉盘:「皇上这一路过来该是热坏了,先喝碗绿豆水去去暑。」 康熙对这个自小认识的表妹还是有几分不同,对方张狂有度,也乐意娇宠几分。 他牵着佟佳贵妃的手到桌边坐下:「等这么久你自己也该饿了,先用膳吧。」 佟佳贵妃神色认真:「等皇上来,臣妾甘之如饴。」 康熙神色松动,心里的怜爱又不由得添加几分。 这种气氛一直维持到夜里侍寝时,佟佳贵妃以自己突然身体不适,将宫里的宫女安排给康熙时,便彻底消散了。 佟佳贵妃被无声地盯着,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憷:「皇上,臣妾……」 康熙打断她的话,道:「朕知晓了,贵妃若是不适,明日请平安脉便遣个好太医来瞧瞧吧。」 佟佳贵妃满含心思退下,走到外间,她听着里面的动静站立许久,纤细的指尖紧攥又放开,只留下手心一排深深的红痕。 开弓已无回头箭,是错是对,这个果子她都得咽下去。 而常慧对这些汹涌暗流都一无所知,她正坐在院子里和烤羊排作斗争。 原本她是想点锅子吃,天气天热又嫌吃起来烫嘴,就让人去膳房拿了羊排、五花肉、鸡翅等鲜肉来做烤肉。 烤肉的工具是膳房现成的,常慧又让人拿了蜂蜜、姜蒜等调味料。 在康熙早期,辣椒还只是个观赏物和去湿用的药材,北方天气干燥,用都用不上,更惶说是食用了。 不过虽然古代没有辣椒,但有茱萸这个东西。 说起来常慧也不陌生,她以前读古诗以为这是一种什么类似于菊花的花,结果到这里才发现,这东西就是越椒。 完全搞不懂古人的审美,一串小辣椒插头上,常慧估计自己只会下意识流口水。 或许,这就是吃货和高雅人士之间最直观的区别? 乌柳在旁边提醒道:「主子,五花肉好了。」 常慧瞬间回过神,用长长筷子夹起一块五花肉,然后放到旁边提前准备好的生菜叶子上,卷卷裹起来,最后再放进嘴里轻轻咬一口。 肉烤得刚刚好,配上生菜鲜嫩脆牙,即使不加调料也无疑会使人胃口大开。 常慧吃完一个,感觉人生都圆满了。 第十六章 纯禧 烤肉用的炭火是红萝炭,这种炭烟少,燃烧时还带着一股木香,因为制作工艺极其麻烦,所以在宫里只有贵人及贵人以上的主子能用。 即使常慧身处妃位,夏天时红萝炭也只能领几斤使用。 刘保殷勤地在旁边烤鸡腿,锦刺也没闲着,拿着小刷子给烤羊排刷油。 常慧想着把乌柳他们支开,便用蒙语说:「你们也去吃吧,我自己烤就行了。」 开玩笑,又不是在现代小夜市里吃大排档,在自己的地盘吃烤肉,不亲自动手烤的吃起来毫无灵魂。 乌柳算是彻底摸准了她脾性,看着随性,实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便应声退下和锦刺他们到另一边吃烤肉去了。 现在没人盯着,常慧感觉人都舒坦了许多,烤肉她自己烤过好多回,称得上是得心应手。 特别是烤鸡腿时,刷上一层蜂蜜,烤出来的鸡腿外皮焦舔,里面的肉质鲜嫩,轻轻一口下去,甜汁入口齿有余香。 也许是有秋日降温的趋势,这天刚开始泛黑就有凉风习习而来,以润物细无声的姿态悄无声息地吹走燥热。 这人心情一舒坦就胃口大开,常慧贪嘴吃到最后实在是撑不下才将停,她擦擦嘴,满足地喟嘆了声: 「要是有冰镇可乐汽水就好了。」 乌柳怕黑炭熏着她,就坐的远远的,听她自言自语也不太清楚,就走过来问:「主子,您有什么吩咐吗?」 常慧靠着椅子随口问了句:「宫里小厨房什么时候翻修好?」 宫里妃位往上就能有自己的小厨房,她念这个也许久,等有了自己的小厨房,关着门想折腾什么都行。 乌柳说:「差不多明日就行,主子若是还需要吃些什么,奴婢去膳房帮您提?」 「不用了,你把你主子当成饭桶了?」常慧取笑道:「你先吃,吃饱了陪我出去逛逛,消消食。」 乌柳精明是精明,但有时候也是个极其实诚的人,让她吃饱,还真老老实实坐回去,混着糕点风捲残云地吃了一堆,最后在刘保震惊的目光中小跑到常慧身边: 「主子,奴婢这就提宫灯去!」 常慧扶额,深刻觉得饭量大这个属性大概真能传染。 乌柳去隔间提灯,还带上了扇子和驱蚊香包,这时常慧刚洗完手,任由她把香包挂在自己身上,「去外头随便走走就回来,你把扇子搁着吧,这会儿正凉快呢。」 乌柳点点头,又突然问:「主子,要带些点心吗?」 常慧:「……」 她欲言又止,真想问一句:姑娘,你是不是真把我当饭桶了? 乌柳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噤声装木鱼。 这个时候装傻就对了。 常慧没好气瞪她一眼:「走了。」 乌柳应着声,表情憨憨地笑着,她知道主子不会为这种事生气,主子是她遇到过最好说话的主子,总而言之——主子是个好人! 第24页 好人卡又x1的常慧毫无察觉,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孩子气的沿着砖缝线条踩,像以前和妈妈逛广场时踩地板上的同色格子那样。 乌柳在旁边小心地盯着:「主子,天黑小心脚下。」 常慧有些出神,想起她妈妈也总是在身后柔声提醒道:「慧慧,小心着点。」 她母亲是个做什么都很温柔的人,不幸的是在她十六岁那年,妈妈查出肺癌晚期,坚持两年后就因为癌细胞扩散,病情恶化去了。 常慧以前觉得,什么癌症什么不治之症,那都是属于小说剧情,现实哪有那么多可怕的病,可从妈妈去后,她才发现原来癌症离生活这么近。 以前不惜命,觉得生死不过轮迴更替,可看着自己妈妈的照片挂在坟头时,常慧就想着:好好活着吧,说不定妈妈就在天上看着呢。 常慧抬头望着红宫墙和琉璃瓦,觉得这堵墙看着实在是太高,将里外隔成了两个世界,让人徒生畏惧。 天上清寒孤月,地下悲怀独人。 常慧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继续往前时恍然听见有声音,她停下脚步问道:「乌柳,是不是有小孩子在哭?」 乌柳腿都软了:「主、主子,您别吓奴婢……」 古人对鬼神之事多有敬怕,常慧其实心里也憷,这天已经黑下来了,她挑选的路靠近御花园,晚上路过的人极其稀少,更别说还是在这年年死一批人的皇宫里。 她壮着胆子朝着哭声的地方挪去,乌柳在后面两腿颤颤,手里灯都拿不稳了,见主子往假山旁边走,最后还是鼓足气心一横冲到前面去:「主子,奴婢去看吧!」 她这一声中气十足,吓得哭声都顿了顿,没等她「英勇赴死」,假山后面便走出来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女孩。 小女孩外衫套着红色绸缎坎肩,下面裙子有些类似马面裙,头上繫着珠花,粉雕玉琢如同从年画里走出来的福娃。 『福娃』揉揉通红的眼睛,奶声奶气地问:「你们是何人?」 常慧觉得手有些痒痒,想去揪她胖嘟嘟的小脸蛋,她按住蠢蠢欲动的手,说:「乌柳,去问问她是宫里哪位格格。」 康熙早期孩子大多都夭折,目前宫里的皇嗣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除去大阿哥养在大臣府上,剩下宫里就还有四位格格和两位阿哥,小女孩身上穿的这种绸缎料子,也只有宫里主子才能使用。 乌柳问过之后,福娃先是怯生生地看了常慧一眼,后又吸吸鼻子道:「你、你是和母妃吗?」 常慧刚点头,福娃就突然屈膝给她行了个礼:「纯禧给和母妃请安。」 这请安礼,三四岁稚童做起来竟也像模像样,说宫里孩子早熟还真不假。 常慧连忙上前扶起她,脑海中也跟着跳出相关信息:纯禧,宫里的大格格,同时也是恭亲王常宁的庶长女,三岁就被康熙收为养女,进宫由当时还是贵妃的钮祜禄氏抚养。 说的好听是养女,说难听了,都知道康熙这是养着大格格准备送去蒙古和亲。 按理说,大格格也不会出现在这儿才对,毕竟常慧还没走多远呢,这地方虽然靠近干西五所和御花园,但距离坤宁宫中间隔着个储秀宫,就算是随便逛逛也不该走这么远才是。 「嬷嬷休息去了,我睡不着就出来走走,结果就、就迷路了……」纯禧说着瘪瘪嘴,小肩膀跟着一耸一耸的,两眼汪汪地望着她。 常慧忍着手痒痒,心里头一琢磨,养女终究是不如亲生的,这公主身边的嬷嬷也是胆大包天,平时不放心上也就罢了,这人走丢这么久竟然都不见人出来寻。 她蹲下身,用汉话轻声地问:「小福……小纯禧,那母妃送你回去好不好?」 第十七章 纯禧 纯禧打心里不太想回坤宁宫,也不想在这里餵蚊子,但是她记得额默说在宫里要听话。 想着,纯禧抬手揉去眼睫上挂着的泪珠,瓮声瓮气道:「谢谢和母妃。」 常慧从袖兜中抽出手帕给她擦擦眼泪,又哄道:「好了不哭了,用手揉眼睛不卫生,会生病的。」 她说的是汉语,反正纯禧只是个四岁孩童,外人也不会闲到对一个小孩子问东问西,就算真问起来,常慧也能淡定地说:自己只是不精通,又不是一窍不通。 「嗯!」纯禧把手拿得远远的,使劲点着小脑袋:「纯禧不哭了。」 她头上的小两把头跟两个小包包似的,随着动作晃动,可爱极了。 乌柳出声提议道:「大格格,奴婢抱着您走吧。」 纯禧摇摇头,一脸认真道:「不用麻烦姑姑,我自己可以走。」 嬷嬷说自己现在已经很沉了,不能麻烦别人抱。 常慧被萌到心里直土拨鼠尖叫,孩子不哭不熊的时候,简直就是掉落人间的天使,乖巧的让人心都要融化了。 乌柳连忙道:「格格叫奴婢乌柳就行,姑姑奴婢着实担不起。」 在这宫里,姑姑是过了二十五岁没出宫,自愿留在宫里服侍主子的未婚宫女,而嬷嬷则是已婚,这些称唿还只有主子跟前受重用的才能用,纯禧这一声「姑姑」,叫的乌柳是胆战心惊。 天色已经有大黑的趋势,常慧也不耽搁,牵着纯禧往坤宁宫去。 纯禧毕竟是小孩子,走路慢不说,没一会儿就觉得疲累,有些跟不上常慧的步履。 第25页 常慧干脆一把抱起她,一路上和乌柳换着抱,这里直直对过去就是储秀宫的位置,所以到坤宁宫两人只走了四五分钟。 乌柳是学过些基础武术,这一路走来健步如飞,丝毫没有疲累感,而常慧就不行了。 她之前醒来时脑袋有伤,好不容易等养好伤,又关着门开始学宫里规矩,进宫这几日运动量也少得可怜,等她走到坤宁宫时便感觉两腿发软,气‖喘如牛。 「和母妃很累吗?」纯禧脚落在地上踏了几下,伸出小手从腰间取下只枣红色小香囊袋,献宝似的举到她跟前:「纯禧带了零食,和母妃吃点就不会累了。」 小香囊被纯禧拉开,里面放着几颗干果仁,看大小应该是偷偷藏起来的。 没想到纯禧也是个小吃货。 因为是在坤宁宫门口,常慧弯腰轻轻捏了捏她圆脸蛋儿,把声音放小许多:「母妃不饿,纯禧自己留着吃就好。」 太软了,像刚蒸出来的小蛋糕。 凑巧看守坤宁宫宫门的小太监看过来,呆愣了下,不可置信地喊出声:「大格格?」 小太监视线又移到常慧身上,看清服饰等级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才见过和妃娘娘,给和妃娘娘请安!」 灯掉在地上,小太监跪下去那瞬间,冷汗密密麻麻地从背嵴和额前溢出,心脏都快连同唿吸一道跳出来了。 他在这儿看守宫门,却没发现大格格跑了出去,若是让皇后娘娘身边的管事姑姑知道,光玩忽职守的罪都能让他挨上好一顿板子。 常慧叫起后,对乌柳说:「让他先去主殿通传一声。」 这个时间点,就算是晨昏定省也该过了。 小太监得令,光速爬起身往里面小跑,没一会儿,钮钴禄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香黛就小跑过来行请安礼。 「奴婢给和妃娘娘请安,娘娘,主子让您和大格格里边请先坐着,她拾掇拾掇稍后就来。」香黛顿顿又道:「这奴才不懂规矩,怠慢了和妃娘娘,奴婢给娘娘赔个不是。」 说罢香黛又是一礼。 她不说,常慧都没发现哪儿不对劲,她这一说……好吧,她还是没发现哪儿不对劲! 乌柳假装翻译了一通,常慧再假装明白后点点头:「无妨,是本宫叨扰娘娘了。」 乌柳负责翻译,她只管牵着纯禧往内殿大厅走,大厅燃着薰香,有几位宫女兢兢业业地站着岗。 香黛先是给常慧上茶,又给纯禧端了盘果干,一套熟悉的动作做完,这才询问起乌柳具体情况来。 等乌柳照实说完,香黛脸上蕴含着怒气,心里恨不得飞过去侧殿把那嬷嬷给叉出去,「这老东西真是狗胆包天了!」 常慧心里又念叨,何止,这清朝最惨的就当属这些公主了,诗书刺绣女书礼仪样样兼顾不说,最后还得抚蒙。 若是受宠的能被特许在京城建府邸,若是不受宠,从京城嫁去人生地不熟的蒙古,生活习俗和气候不适应不说,熟人没几个还得受嬷嬷把控,这也导致了清朝公主寿命普遍不长。 可别小瞧这些嬷嬷,清朝可是有位公主出嫁后整整一年没和驸马见面,就因为身边的嬷嬷没收到好处,不肯替她传召,貌似这位公主还是位极其受宠爱的固伦公主。 在这时代女性低位低下,公主不如皇子金贵,特别是不受宠爱的公主,上头有祖宗礼制和规矩压着,也只能任由教养嬷嬷揉捏。 香黛福身又是一礼,道:「劳烦和妃娘娘和大格格稍坐会儿,奴婢这先去叫人捆了那老东西。」 等常慧点头,她便匆匆退下,这香黛不愧是皇后身边的管事姑姑,礼仪风度看着比宫里有些主子还要强上许多。 旁边的小纯禧在坤宁宫明显就拘谨得多,她两腿併拢,小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强忍着自己不乱看。 懂事的孩子总是会让人增添几分心疼,像前世,常慧姨母家的女儿,那简直就是当代混世大魔王。 每次到她家就跟土匪进村似的,毫不客气地在常慧房间翻来翻去,若是不小心摔碎了什么东西,你还没说话她就自己先委屈地哭上了。 纯禧这种放在后世,那简直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常慧不知不觉就用了一杯茶水,在乌柳提起茶壶欲要续杯时,钮钴禄皇后便掀开帘子从殿后走了出来,她外头套着简单宽松的常服,从头到脚都透着朴素和简洁。 身边的嬷嬷扶着她入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上没上妆,皇后脸苍白的有些吓人,唇瓣上也毫无血色。 皇后刚挨到椅子就往扶手上靠,借着力坐直身子,用蒙语道:「方才在小憩,梳洗废了些时间,让你久等了。」 常慧收回思绪给皇后请了安,又将纯禧的事简单复述了一遍,最后再使出职场万能交际手段——寒暄。 「娘娘看着气色不太好,不知道是否请太医来瞧过?娘娘可得注意身体才是。」 钮钴禄皇后还没来得及吭声,就被押着个老嬷嬷进来的香黛给打断。 「主子,和妃娘娘,奴婢去侧殿的时候这李氏竟然已经歇下了,盘问起来竟也是丝毫不知晓大格格不在宫里。」 钮钴禄皇后从进门和常慧说话时,眉头就紧蹙着没舒展过,这会儿瞧着脸都有些泛着铁青色。 若是这大格格她自己亲生,惩罚完也就罢了,可偏偏大格格这后头还站着恭亲王,若真要是出事了她八张嘴也说不清,再被有心人揪着不放,皇上必然会追究她失职之责。 第26页 皇后这职位说是后宫之主,有统率后宫的权利,可要是出什么事,就要首当其冲在前头顶怒火。 李嬷嬷被香黛和另一个宫女踹得两腿弯曲,本能跪下去,趴伏在地上抖成了筛糠。 第十八章 乌雅氏 李嬷嬷膝盖在地砖上磕出响,但此时她内心的恐惧远远大过疼痛。 常慧是不喜欢封建时代的奴隶制,但她也不是什么谁都悲悯的圣母,人做错事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对李嬷嬷轻拿轻放,受苦的只能是纯禧。 李嬷嬷撑不住皇后威压,只不停地告饶:「皇后娘娘饶命!」 香黛厉声呵斥她:「主子命你们照看格格,你们是怎么看管的?照实说来,否则慎刑司就是你的去处!」 慎刑司,进了这里面的人,就没有能完好无损走出来的。 李嬷嬷牙关颤抖,哆哆嗦嗦地将情况全盘托出。 「奴婢晨时教大格格礼仪,未时教大格格刺绣……申、申时大格格便睡下了。」 说到这,李嬷嬷额头已经布满冷汗,正顺着脸颊颤颤巍巍地往下掉。 常慧听了简直觉得荒谬,四岁的孩子,早上七点就要学礼仪,还学刺绣,刺什么绣?这么小的孩子,针会扎到手不说,要是不小心扎到眼睛那还得了!就算是宫里格格学刺绣也不是这个年纪。 还有这申时睡觉,下午三四点,也难怪纯禧会自己跑出去,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好动,不到处捣乱就不错了,让呆着不乱跑那才是折磨人。 钮钴禄皇后厉声问道:「申时过后,你在做什么?」 李嬷嬷本就心虚,面对气势全开的皇后当即就崩溃了,趴在地上哭嚎:「皇后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娘娘饶命,大格格…大格格您饶了奴婢吧!奴婢真的再也不敢了……」 她爬到纯禧脚边作势就要伸手,鼻涕眼泪煳在脸上,吓得纯禧呆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敢动,眼神有些呆滞。 还没等常慧制止她,香黛就眼疾手快地过来把人拉开,后头跟着几个粗使宫女将李嬷嬷按在地上,使她不能轻易动弹。 钮钴禄皇后表情有些疲惫,摆手道:「香黛,把大格格跟前侍候的奴才都押出来审,还有今日宫门当值的奴才,若有人不老实,就一併送去慎刑司吧。」 「大格格,此事本宫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天色已晚,你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才便是。」说着,钮钴禄皇后对身边的奶嬷嬷使了个眼色,在奶嬷嬷的指使下,很快就有人过来领着纯禧往偏殿走。 纯禧身份本就尴尬,对皇后的话也一向顺从,走之前还认认真真地行了个晚辈礼:「皇额默,和母妃,纯禧告退。」 没娘的孩子像根草,这话一点都不假。 这就是宫里的生存模式,常慧也不好说什么,起身对皇后道:「娘娘,那臣妾也先退下了。」 「也好,今日真是多亏了你。」说着,钮钴禄皇后对另一个大宫女道:「香檀,替本宫送送和妃。」 香檀:「和妃娘娘这边请,奴婢已经吩咐人备好了轿辇。」 等送走常慧后,钮钴禄皇后看着空荡荡的大厅,卸了口气软软地瘫坐在椅背上。 奶嬷嬷虚扶了她一把,神色担忧道:「主子,您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有老奴看着就行。」 钮钴禄皇后摇摇头,说:「等人过来后,我看着审吧,明日皇上少不了还要问,这事皇上定不会轻放,做不好还是我这个皇后失职。」 奶嬷嬷劝道:「主子您要管理后宫妃嫔琐事,又要执掌内务府的事,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这事是那些个奴才胆大包天,皇上怎么会怪罪于您呢?」 钮钴禄皇后嘆了口气:「嬷嬷,你不懂。皇上封我这个皇后,看得向来都不是情谊,我要坐稳这个位置,也没有什么情谊可靠。」 皇上要她坐在这个位置上和佟家互相掣肘,她就必须得坐稳这个位置。 她近日身子不大好,这宫里奴才不免懈怠,也确实该整顿整顿了。 …… 常慧回到咸福宫,下了轿辇就开始摇头嘆气。 她们出去这么久,锦刺心一直提着,见她又是摇头又是嘆气,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给提了起来:「主子,可是出什么事了?」 常慧说:「没事,打水洗漱吧,我累了。」 她能说是自己突然想起,钮钴禄皇后已命不久矣了吗? 这话说出口,怕是药丸。 虽然自己和皇后不怎么熟,但这种眼睁睁看着别人走向划定好的命运,心情一点也不美妙。 洗漱完,常慧躺在拔步床上数羊,睡前习惯了使用电子产品,不想东想西根本睡不着。 她在想以前看过的那些狗血剧,以前看时觉得辣眼睛,换现在,若是有机会她一定先沐浴焚香,再看它个百八十遍。 真的太无聊了。 想着想着思绪就逐渐跑题,嗅着木香常慧又想到后世的街边小吃。 原本她是单纯的睡不着,现在倒好,直接是馋得睡不着。 而晚睡最大的后遗症就是早间起不来,外头天刚麻亮,乌柳就掀开帘子轻声喊着叫起。 常慧迷煳着坐起身,全程都没怎么睁眼,全靠乌柳和三位宫女操控木偶人似的完成梳洗任务。 「主子,先吃两块点心垫垫肚子吧。」 第27页 常慧撩起眼皮找到点心的位置,捻了两块塞进嘴里,又立马闭上眼,凭藉着本能慢吞吞地咀嚼。 乌柳:「……」 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说自己主子才好。 常慧坐在轿辇上也打盹儿,等到了坤宁宫才勉强打起精神,一路进入大厅后先给皇后娘娘请安,再对贵妃行个半礼,然后径直朝着自己位置上去。 她今日来得稍晚,人都已到齐了,甚至还多出了人。 没等常慧仔细瞧,钮钴禄皇后便冷不丁出声道:「人都到齐了,乌答应上前来见礼吧。」 话音刚落,后方款款走出来位年轻女子,只见这女子生的曲眉丰颊,那双眼眸宛若涓涓流水,望见后让人心神都跟着缓和下来。 「嫔妾乌雅氏见过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安。」 乌雅氏,常慧瞬间惊走瞌睡,竖起耳朵听皇后训导,皇后刚开始都是说些客套话,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直到最后那句才是重中之重。 「你既然是贵妃身边的人,本宫也就不为你安排旁的宫殿了,便住在承干宫吧。」 乌雅答应福身领命,又转身和佟佳贵妃见礼,相比起昨天面对定常在时的冷漠,今天的贵妃倒显得格外热情。 然后是常慧,乌雅答应对她行全礼时,她险些没忍住站起身跟乌雅答应握手。 这可是未来雍正他娘,从宫女到太后,整个一宫斗届的励志剧! 常慧虽然不搞宫斗,但这并不妨碍她吃瓜,原是昨日康熙翻了佟贵妃的牌子,最后侍寝却是乌雅答应,终了,这佟贵妃不仅没有丝毫不适,瞧着还挺高兴。 这可不太符合她往日的性子。 昨天一个定常在,今天一个乌雅答应,还都是宫女出身,妃嫔们心思又开始活络了,怎么聊都能把两人拉出来说。 常慧刚开始还有兴趣听两嘴,可她们在皇后面前又不能明着撕,就左一句妹妹,右一句姐姐,说起话来比老学究讲课还绕,到最后她听得是两眼直打架,手肘撑着桌子昏昏欲睡。 因为她在后宫众人眼里的形象就是听不懂汉话,所以一般也不会有人把话题扯到她身上。 「……和妃姐姐,你说是吧?」 蓦地一声在她耳边炸开,常慧下意识睁开半眯的眼皮,大脑还没将接受的信息整理出来,身体就已经起来面对着皇后,声音洪亮有力,直教整个大厅的人都能听见:「臣妾告退。」 众妃嫔:「……」 皇后:「……」 第十九章 似曾相识 大厅里陷入片刻的死寂,常慧在锦刺嬷嬷不停使眼色下终于清醒过来。 啊,还没下班啊。 她面不改色地坐回去,厚着脸皮扬起笑脸向皇后赔罪:「臣妾失态了。」 上首的钮钴禄皇后真不知道该如何说她才好了,和妃刚开始打瞌睡她就瞧见了,只不过想着对方不怎么能听懂汉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知道这还当庭露了个现形。 不等其他妃嫔出声,皇后便顺势起身道:「本宫看今日时辰也不早了,大家都各自回宫休息去吧。」 这皇后都走了,后宫茶话会也只能跟着散场。 出坤宁宫行了一段路后常慧才发现,除了自己,其他主位妃嫔身后都跟着宫里的低位妃嫔。 特别是安嫔,身后不仅跟着两位答应一位贵人,身旁还有位看起来低调老实不少的敬嫔。 宜嫔的翊坤宫也在这个方向,她和安嫔八字不合真是一点也不假,连坐在轿辇上都不忘打嘴仗,倒是让中间的敬嫔夹在里面窝火。 端嫔目视前方谁也不招惹,僖嫔摇着小团扇看热闹,常慧看得眼花,这个贵人那个常在的根本记不住,倒是僖嫔宫里的定常在令她印象深刻些。 「御花园的紫菊快开了,端的是艷丽贵气,可就是不晓得这花期能维持多久。」 宜嫔这话是对着安嫔所言,说的是花,喻的却是人。 安嫔也毫不客气地回讽:「这花啊,花期多久不要紧,那有人乐得赏才是上等,你说是吧定常在?」 定常在这是人在轿后走,锅从天上来,她傻呵呵地笑道:「两位娘娘所言甚是。」 就是这种感觉,常慧总觉得似曾相识。 安嫔憋着气不顺,转头又把矛头对准常慧:「那和妃姐姐觉得如何?」 锦刺在旁边将原委翻译了一番,常慧装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本宫觉得都没错。」 安嫔&宜嫔:「……」 来了,这种诡异的熟悉感。 常慧说完倒是勐然间恍然大悟,原来她和这位定常在是撞人设了啊! 不愧是未来的长寿娘娘,有眼光。 她向后扫视了一眼,定常在也心有所感地抬起头,两人视线简单交汇后,各自心里都增添几分明了。 最后安嫔宜嫔如何拌嘴,常慧是不知晓了,她赶着回咸福宫用早膳呢。 待用过早膳,除了小佛堂这种日常打卡的活动,常慧就只能在书房里钻研使劲儿。 她在看上次挑的医书,虽然不会行医治病,但会认识几个中药材也不是什么坏事,多多益善。 乌柳端着刚沏好的茶水搁下,说:「主子,太医院来请平安脉的已经在前厅侯着了。」 宫里太医例行三天请一次平安脉,今天恰好是第三天。 第28页 不论如何身体健康还是很重要的,常慧当即放下书道:「走吧。」 古代男女大防严苛,在宫里就算是太医向妃嫔请平安脉时,得是在前厅,还得敞开了门让院里奴才能瞧见。 常慧走到大厅,请平安脉的太医早已待命,不巧这还是位「熟人」。 刘医士先行了个礼,接着从药箱中拿出脉枕放在小几上:「娘娘,请。」 常慧把手放上去,刘医士又拿了素锦帕子搭在她手腕上,这才开始进行把脉流程。 两只手都诊切过后,刘医士撤下东西,拱手不急不缓道:「禀娘娘,您六脉洪大,但并无病态,不过这迟脉却略主寒数,虽细微无大碍,但长久如此定会积寒入体1,不知娘娘近日可是有大量食用寒性食物?」 前半段常慧没听懂,后面倒是明白了,她最近吃的寒性食物还真不少,冰碗、冰镇酸梅汤、冰镇西瓜水什么的,哦对!还有康熙的绝嗣「大礼包」。 这个她肯定是不能说,最后只挑拣了冰块的事让乌柳回答。 刘医士听后回道:「娘娘还是少食冰为佳,是药三分毒,微臣就不替娘娘开药方子,用食膳温养便可。」 请过脉,常慧让乌柳去抓了几片金叶子给他,虽说太医是领着俸禄,医士也不是太医院最低的职位,但算不上太充裕。 这宫里,给钱才好办事。 她又道:「乌柳,劳烦刘医士去西侧殿给张庶妃仔细瞧瞧。」 这宫里可不只是奴才见风使舵,太医也有捧高踩低的,对于份位低不受宠又拿不出银钱的妃嫔,多半是敷衍了事。 这刘医士虽然看着斯斯文文,谁知晓他本性如何。 贵人赏赐不能轻易辞,刘医士谢过后敛起金叶子,拜身退下去了西侧殿。 乌柳对药理稍有涉及,听得懂刘医士说什么,但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康熙,只觉得是主子近日冰寒的东西食用太多,当即就给常慧定了一堆温和驱寒的食材,还说着天气瞧着已有转凉的趋势,便把冰碗给降到了只每日午时一碗。 常慧:「……」 好气哦,突然好想把康熙给揍一顿。 乌柳语重心长地说:「主子,寒气入体伤身子,还会对孕势多有影响,咱们咸福宫也该有位小主子才是。」 常慧翻着生涩难懂的医书,漫不经心道:「生个孩子又不能养在身边,做什么用?」 乌柳欲要反驳,常慧又侃侃而言:「就算皇上特许养在身边了,可到六岁时,皇子要入干东五所,格格要入西五所,等到成年皇子要自行出宫建府,格格则要远嫁蒙古,这种两方都不痛快的事,还不如养只猫猫狗狗来打发时间,我身处妃位,后靠蒙古,没有孩子皇上还会亏待了我不成?」 乌柳:「……」 听起来似乎是有几分道理。 其实这些对常慧来说都不是问题,就算康熙允她生了,可生男生女都不是她能决定,若是生个男孩,未来被捲入夺嫡之争她无能为力,生个女孩远嫁蒙古病了痛了,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她亦无能为力。 这些说着都是好的,最坏就是她生孩子没撑住去了,那孩子说不定就会像纯禧一般,在宫里看她人眼色活得小心翼翼。 如此想着,常慧收起思绪道:「行了,这里也不用你侍候着,下去歇着吧,我自己看会儿书就行。」 乌柳不再多言:「是主子。」 第二十章 重阳 康熙十六年九月初九,重阳节。 在康熙的授意下,皇后在御花园举办了赏菊晚宴,宫里有份位的妃嫔均可参与,连慈宁宫两位太后也应下来捧场。 宫里从早上就热热闹闹的,常慧也翘首企足,还没到时辰,就开始摆弄起等会儿宴会要穿戴的。 经歷过小十日气温忽高忽低后,这暑热也终于是收尾了,咸福宫冰盆陆陆续续撤下去,凉秋将近,这也彰示着吃螃蟹的最佳季节已然到来。 赏菊宴哪能不配美酒和螃蟹,常慧可是眼馋着宴会上的蟹肉蟹膏。 这十多日,康熙一次也没来过咸福宫,后宫里除了往日受宠的那几位,就是新晋的乌雅常在和定常在之前互相争艷。 这短短几日,乌雅答应火速晋位成了常在,佟贵妃不仅没生气,还赏赐了她不少东西,言语姿态亲昵的不行。 常慧乐得清闲自在,每日去坤宁宫打卡看戏,倒是把乌柳给急得上火,嘴边上都起了水泡。 今日见主子态度突然积极,乌柳心里斗志又昂扬起来,殷切地帮着挑选起衣服。 常慧挑了一件空色菊纹刺绣长袍,里面套着靛蓝色里裙,换好后满意地在铜镜前转了转,道:「乌柳,帮我把昨日戴的那对绿松石耳坠子拿来。」 她这身看着素净,但实际上就是一行走的小富婆。 在出发去御花园的前一刻钟,锦刺嬷嬷掀开珠帘进来,温声禀告:「主子,张庶妃到了。」 张庶妃上次请安后,就每日坚持到主殿打卡,常慧一是敢多留这伤病人员,二是怕她会为自己的病觉着尴尬,所以每次说两句就让她回去了。 这两日她气色好了不少,身上戴的香包气味也逐渐从浓烈转为淡雅。 常慧走到前厅,张庶妃便起身迎上来屈膝行礼:「嫔妾见过娘娘,请娘娘安。」 张庶妃虚岁二十五,算起来比康熙还年长,在前世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到了这宫里就算是「老人」了。 第29页 张庶妃长相在后宫中算不上出彩,温温和和的气质让她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一言一行也从不逾距。 常慧上前扶起她:「不必多礼。」 她不精通汉话是满宫皆知,张庶妃是汉军旗包衣出身,也不会说满语,所以来请安也不会多言。 这次去赏菊宴,常慧依旧带的锦刺嬷嬷,她表面上对乌柳解释:带锦刺是为了宽慈宁宫的心。 实际上——完全是因为乌柳这些天看管她太紧,怕是到时候吃螃蟹都不得畅快。 当时乌柳还特别感动,那表情恨不得立马去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主子,奴婢都知道!」 当事人常慧心里有些发虚,总觉得自己像个欺骗小姑娘感情的渣女。 错觉,肯定是错觉。 等常慧到达举办宴会的地方时,场地早已布置好,朴素又不失皇家气派,四周由各种名品菊花围绕着,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像紫龙卧雪、凤凰振羽和绿牡丹这种珍品都是压轴的角儿。 这会儿妃嫔也来了不少,今日场合喜庆,她们个个都打扮的花枝招展,三两围做一团谈笑风生,此情此景当是菊映人色,人照菊芳,远远瞧见便是一副美景。 每到这时,常慧就觉得真是便宜康熙那个大猪蹄子了,这么多美人,若是放在后世抛开势力和家财,康熙连号都排不上。 贵妃皇后都未到,目前这里就是常慧最大,众人都过来向她见礼,那莺莺燕燕排成排齐齐福身,声音如同百鸟在耳边婉转清吟,听得常慧连人带魂都要飞升成仙了。 思绪飘归飘,人还是要稳妥的。 常慧含着笑抬手:「都起吧。」 宫里人都习惯了她十分简洁的汉话,平身后又各自继续先前的话题。 常慧没急着坐下,也想着学那些文雅人士赏赏这些上等名菊。 宋代诗人郑思肖赏菊,便能灵思泉涌提笔写出「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这等流传千古的名句。 可到常慧这一赏,便是泡、煮、蒸、酿,样样件件不离吃喝玩乐。 她在心中惭愧三秒,又飞速抛开转头朝着另一处菊花盆去。 靠右处摆放着几盆瑶台玉凤,在其它红黄相间的菊花中,这素白色瞧着也是十分养眼。 看着这白菊,常慧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自己学生时代看过的宫斗文,那时候女主清一色的「为了低调打扮得十分素雅」,现在想来,这种行为就和面前这几盆瑶台玉凤一般无二,不见低调,反而被衬得更加招摇。 下一秒,佟佳贵妃款款走来时,常慧看着她身旁的乌雅常在,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低调」。 这种场合虽然没有明文规定穿着,但妃嫔们都不会穿得太素净,这乌雅常在今日倒是反其道而行之,穿了身银白色长袍,立在身穿胭脂色长袍的贵妃身后时,两者之间对比瞬间被凸显出来。 就好比是,人间富贵牡丹花与迎风飘摇小白花站在了一起,前者贵气,后者高雅。 荣嫔也跟着一道过来的,宽松的衣服也遮盖不住大肚子,她裹得倒是严实,没露出丁点多余的皮肤。 常慧前脚刚行完半礼坐下,后脚就有太监扯着嗓子喊:「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她又跟着众人起身行礼,抬眸便瞧见康熙牵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包子,这种待遇,想来只有当今太子胤礽了。 皇后就跟幼儿园小老师一样,身后除了纯禧还有二格格和四格格,要不是三格格和三阿哥万黼体弱多病没来,这规模还得继续扩张。 自从之前纯禧事件被康熙知晓后,康熙就下令彻查,这不查不要紧,一查便是大「惊喜」。 纯禧身边的嬷嬷不仅阴奉阳违、玩忽职守,还昧了她不少吃食用具,跟前侍候纯禧的那几人都不干净,竟也就这么互相打掩护着煳弄过去了。 康熙勃然大怒,这种行为简直就是把他脸送去给弟弟恭亲王打,当即下令严惩将李嬷嬷杖责八十逐出宫去,还将皇后给训斥了顿。 用康熙自己话说就是:「若不是为子嗣积福气,朕必定斩了那几个狗奴才。」 经过此事后,纯禧在宫里的地位水涨船高,日子倒是比之前好过许多,常慧这会儿瞧着她,似乎脸蛋更圆润了些。 康熙和皇后落座后,皇子皇女也在属于自己的小桌前坐下,布菜的太监宫女也鱼贯而入,手脚利落地上菜。 第二十一章 宴(修) 常慧在前排,是故和纯禧离得也不远,稍微侧一下视线就能看见。 纯禧还记得这位和母妃,抱着自己的时候就像额默一样。 虽然进宫已经快一年,她早已对亲生额默的印象变淡,但在稚嫩的认知中,额娘就是对自己好,是温柔及温暖的代名词。 常慧见小丫头总时不时看自己,先是左右望了一圈,确认众人都没关注这边后,抬手挡住半边脸,对着纯禧用手指推了推鼻尖,瞬间变成小猪鼻子。 纯禧先是愣了一下,想笑又觉得不太好意思,连忙低头拿菊花酥往嘴里塞,硬是将一张圆润小脸蛋憋得通红。 和母妃太坏了。 常慧看见她窘迫模样,差点没忍住拍大腿笑出声,惦记着公共场合,便顺手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身后的锦刺正要出声劝阻,又勐然想起这位主子出自蒙古,想来酒量应该是不差的,便歇了心思。 第30页 常慧确实酒量不差,但也算不上好,之所以敢喝得这么豪迈,纯粹是因为这菊花酒是发酵酒,度数不是很高。 毕竟这赏菊赏菊,总不能菊还没赏就让人先醉生梦死了。 饮一口清凉甜美的菊花酒,再配上一口滑嫩的蟹黄豆腐,二者口感相互中和,那种感觉常慧难以描述,只能词穷的单单用一个「美」字来形容。 等两位太后徐徐进场入座后,花房培育的珍品牡丹也陆续搬上来,由两名太监讲解展示。 绿牡丹是压轴,常慧是个门外汉,也不明白菊花为什么要取作「牡丹」,但这花确实如它的珍稀度一般,碧绿如玉,看着嗯……很贵。 她短暂地赞嘆完了,埋头依旧该吃吃、该喝喝。 坐在她下首的敬嫔也心不在焉,这些日子她也安分下来,也不会用仇视的眼神盯着常慧。 但出于安全考虑,常慧并没有对她放松警惕心,反而更加防备了些,有些时候,越平静就越有问题。 她专注饮食,上座的康熙却雅致勃勃,几杯清酒入肚后,大手一挥朗声道:「今日光赏看确实单调了些,不如由朕起个头,以『菊』为题赋诗,若是有谁能博得头筹,这些菊便由她任意挑一盆走。」 这些后搬上来展示的菊花都极难培育,大多都是康熙私人观赏,要是得了去,可少不了风光些日子。 太皇太后乐呵呵道:「我们两个老太婆就不参加了。」 皇太后跟着她混,反正点头就对了。 康熙少不了表孝心:「皇玛嬷和皇额默若是喜欢哪盆尽管挑,儿臣命人送去慈宁宫便是。」 太皇太后沉思一番,缓缓道:「这花确实生得好,搬去慈宁宫有些可惜了,不如哀家便做主替和妃讨一盆,皇帝你看如何。」 「嗯?」听见有人唤自己,常慧下意识抬起头,手上还举着只蟹钳。 康熙仿佛这时才从一堆妃嫔中看见她,见这幅吃相,直接扬眉打趣道:「朕看这,赏和妃名花,还不如赏她几斤螃蟹来得巧妙。」 还有这种好事? 常慧迷茫了几秒,待锦刺翻译过后,当机立断放下蟹钳迅速起身向康熙拜了拜,道:「臣妾谢皇上赏赐!」 这螃蟹也分六等,湖、江、河、溪、沟、海,这宫里的螃蟹都是湖蟹,其中最好的就是这场宴会中的阳澄湖大闸蟹,后宫中什么都有份例规定,这突然白得几斤螃蟹,常慧怎么可能会推辞。 她决定回去就让小厨房弄香辣蟹,皇上赏赐的东西,乌柳也拦不住。 连礼都谢过了,康熙还能说什么,金口玉言总不能收回,抽搐着嘴角道:「梁九功,让人送十斤鲜活的澄阳湖蟹给咸福宫送去。」 亏得开宴前他还想着,和妃今日这身打扮尽显富雅,现在看来是想岔了,感情她内里仍然是个惦记着吃食的。 其他妃嫔笑意不达眼底,多数人还是轻视更多些,和妃有太皇太后撑腰又如何,说到底还不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皇子皇女也好奇地看这位和母妃,看过后,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个想法:好高啊,比额默/嬷嬷还高。 常慧淡定地谢恩坐回去,这点关注算什么,遥想当年,她还被老师临时抓上校庆舞台,来了个现场作水墨画,下面观众不仅看,还怼着相机拍呢。 太皇太后笑眯眯道:「不是要赏花赋诗吗?」 所有人的关注点被拉回来,这赋诗非强制性,论份位排到谁便是谁,常慧直接跳过,她不会作诗,坐着当个吉祥物就行。 康熙刚要张嘴赋诗,太子胤礽就伸手轻轻拽着他衣袖,满脸期待道:「汗阿玛,儿臣也想试试。」 康熙对太子的偏爱无人不知,连位置都是安排在自己身边,这会儿一听太子想赋诗,瞬间来了兴致:「行,朕也想听听我们保成的诗。」 太子抿嘴鼓着小脸,蹙眉认真思考:「菊,橙黄红碧,能做糕来能相寄1。」 这诗韵脚算压上了,听上去还真有几分意思。 康熙有些讶异,还夸了他两句,连太皇太后也忍不住夸赞自己重孙:「保成真是厉害,竟也是个小诗人了。」 到底是小孩子,再镇定被这么夸赞也会乐开怀,胤礽红着两只小耳朵挺直身板坐端正,还知道自谦:「老祖宗过誉了。」 两大巨头都夸了,其他人还能怎么办,自然是跟着一道捧。 常慧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三岁的孩子就能出口成诗,这简直就像是拿了三岁半剧本的主角好吗,原来皇宫小孩的智商内卷这么严重吗? 那干隆是…长歪了? 咳,常慧收起突然歪掉的思绪,跟着鼓掌捧场说好。 康熙缓和些笑意后,张嘴便吟来一首以菊喻人高洁的诗,那效果自然是不必多说,妃嫔们个个妙语连珠,卯足劲儿夸。 常慧翻来覆去就「好」、「很好」、「非常好」,康熙对她毫无期望,也凑合了事。 皇后不参赛,接着是佟贵妃,她自小就学诗书,便大大方方地起身:「臣妾便献丑了,——亭台楼阁榭,金蕊黛尖叶,灿灿思无邪,卿卿作彩蝶2。」 话音落下,她满目含情地望着上首的君王,康熙却没像之前一般温情回望,亲昵地唤她名字,「贵妃这诗倒是不错。」 有些东西,裂便裂了,再也难修补得完美无缺。 这时,梁九功突然满脸凝重地上前附耳低语:「皇上,三阿哥……」 第31页 常慧只听到这么两个词,还没等她仔细想,上座的几人便同时变了颜色。 第二十二章 事起 启祥宫中有宫人来报,三阿哥万黼染上了天花。 梁九功带来的这个消息,瞬间打破了宴会欢快的气氛。 天花动辄传染,在古代是一类极其容易致死的病,若是年幼的小孩得了这病,熬过去的机率很小,基本上就是在等待宣判死亡。 而且据常慧所知,后世还流传着一种说法,康熙能年幼被拥立继位,就是因为他出过天花并且成功活了下来,虽然不知道真假,但还是可想而知这天花在古代有多么恐怖。 目前没人敢触康熙霉头,在场的人中,得过天花的镇定自若,没得过的就开始思考自己和启祥宫的人是否有接触。 常慧在记忆中搜寻了番,原身小时候没得过天花,但得过牛痘,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其实古代早就有种人痘来预防天花的手段,只不过技术还不太成熟,容易出现不良反应,宫里的皇子皇女也是三四岁才种痘。 康熙眉头紧紧皱着,严声道:「梁九功,吩咐下去,凡是进出三阿哥殿中的人,都先拘起来,启祥宫其余人和三阿哥或三阿哥身边人有接触的,通通隔离开,把能调去的太医都调派去。」 说完康熙转过头:「皇玛嬷皇额默,您们暂且先回宫去,免得不小心被冲撞了。」 太皇太后知道自己留在这儿也是添麻烦,就利索地走了。 两位太后被劝走,但常慧她们还不能走,毕竟今日启祥宫的主子可都来参加宴会了。 安嫔、敬嫔、李常在、尹常在,最后还有三阿哥生母纳喇贵人。 纳喇贵人已经晕过去了,因为三阿哥一直病恹恹的,康熙便特许她暂养,这所有人中就她接触最多。 宫女忙手忙脚地将她扶到椅子上坐好,周围的妃嫔都默默地空出这个地带。 不只是她,启祥宫其他人也渐渐被「孤立」。 皇后望了一圈,低声对康熙道:「皇上,荣嫔还怀着身子,让她先坐过来吧。」 康熙这会儿也想起来,荣嫔就坐在敬嫔下首,若是乱起来受到惊吓那还得了。 他连忙把荣嫔召到前方来,皇后和他都出过天花,自然是不惧怕这些。 荣嫔求之不得,因为担心肚子里的孩子,她连走路都离敬嫔远远的,就跟见瘟疫似的。 敬嫔本人看着挺镇静,估计也是心里憋着气呢。 皇后命人在她旁边搬了个椅子让她坐下,自己则去安排三位格格,至于太子,太皇太后走的时候就顺道捎走了。 这会儿常慧也不能做什么,就老实坐在位置上,看着皇后井然有序地指挥现场。 菊花很快被撤下去,出过痘或种过痘的都往前面站,启祥宫的人则站在中央。 常慧往前走了两步找个地方站好,离荣嫔远远的,这时候荣嫔要是出个什么事,她就算是有八张嘴说不清楚。 纯禧是三位格格中唯一一位种过痘的,她也获得赦免权站在前面,离常慧很近,其余两位格格还得等确认了没接触过启祥宫才行。 她一张小脸紧紧绷着,明明紧张得不行还要故作镇定。 常慧趁着没人注意这边,捏了捏她脸蛋低声道:「别怕。」 纯禧傻不愣登地站着由着她捏,完了还感激道:「谢谢和母妃。」 常慧心虚地抽回手,把人牵到旁边站好。 在自己眼皮底下搞小动作,康熙看一眼就过了,完全没放在心上,毕竟底下还有一堆美人等着他安慰呢。 张庶妃也站了过来,常慧和她对视一眼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唿。 底下局面可不怎么好,还没等康熙关心并询问完安嫔,皇后这边就出了事。 本来是嬷嬷回话,但问着问着,这二格格突然哭了起来,三格格也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荣嫔心疼女儿,扶着座椅就要起身,结果刚站起来就听见带着二格格边哭边说道:「我,我昨天去看过弟弟。」 荣嫔愣住了,这事荣宪身边的嬷嬷从没给她报备过。 二格格情绪压制不住,整个人都开始抽噎起来:「我后来,还,还去,呜……去看三妹妹了。」 这一下子就涉及到三位皇嗣,事态也愈发严峻起来。 康熙心里都有些慌神,他子嗣本来就不丰,这一连串的消息简直就是在他心口子上不停戳刀子。 常慧则是下意识看了眼张庶妃,波及到自己亲生孩子,绕是再坚强的人也不一定能挺住,果不其然,张庶妃脸煞白煞白的。 「其余人都各自回宫去,贵妃,荣嫔那边你帮衬着点。」 不等荣嫔拒绝,康熙又用蒙语对常慧道:「和妃,大格格先暂时去你宫里,皇后这边脱不开身。」 「臣妾领命。」 常慧应下,福身后牵着纯禧往咸福宫去,佟贵妃则领着一批人往另一边去。 张庶妃走在后面,原本气色就不怎么好,这会儿是更加难看了,走起路来都心不在焉的。 三格格现在由端嫔抚养,出了事她自然推脱不开责任,不用康熙说就自觉请命先回储秀宫了。 常慧脚步慢下来,对锦刺说:「给张庶妃说说,让她先回咸福宫,三格格那边也不一定会沾染上,让她别太担心。」 眼泪都在张庶妃眼眶中打转,她六神无主地看着常慧:「娘娘,嫔妾这心里总觉得不安啊!」 第32页 常慧试图安抚她激动的情绪:「别着急,三格格定然没事的,宫里还有太医呢。」 锦刺翻译过后,张庶妃直接抹起了眼泪,也不哭出声,一边走一遍捏着袖角擦。 常慧有些束手无策了,也不知道怎么劝,她对这位三格格没什么印象,也不知道歷史上有没有经歷过这一茬儿。 纯禧一副小大人模样安慰这位不知道名姓的娘娘:「三妹妹会没事的,您别担心。」 张庶妃强忍着收敛起情绪,摇摇头苦笑道:「是嫔妾失礼了,还望娘娘和大格格莫怪。」 常慧怎么可能会怪她,可怜天下父母心,张庶妃这反应都是人之常情。 回到咸福宫后,张庶妃也不急着回自己西侧殿,就站在正殿前等消息。 这后宫里消息都是率先递到主位娘娘手中,常慧怎么说也比她这个庶妃消息来得快。 常慧让乌柳把大厅的罗汉床收拾出来,叫张庶妃进来歇着等消息,自己则是领着纯禧去洗手。 事情牵扯过多,康熙下了死令彻查,一直到酉时末才有消息传到各宫。 三阿哥天花是由别人染上的,把天花染给他的是身边的奶嬷嬷,那奶嬷嬷过了潜伏期,现在也发病了,被人发现时已经自尽在卧房中。 除此之外,启祥宫还有三位宫女和一位太监染上,二格格荣宪还在观察期,至于养在端嫔宫里的三格格也由太医诊断,确定染上了天花。 不过,更令人惊骇的是,三格格所得天花并不是由三阿哥染上,而是由敬嫔身边的大宫女青云所传染,从症状来看只比三阿哥晚两三日。 第二十三章 严峻 干清宫养心殿。 康熙坐在椅子上,微垂着脑袋眼眸低垂隐在阴影处,声音平静毫无波澜:「消息当真?」 梁九功服侍他这么久,知道他现在已经是愤怒到了极点,躬身小心翼翼道:「回皇上,这都是奴才命人顺着那奶嬷嬷查出来的,除此以外,安嫔娘娘虽没有主动涉及,但奶嬷嬷能调到跟前……是过了安嫔娘娘明眼。」 「好,好的很!」康熙紧咬着牙根从嘴里挤出字眼,抬手挥袖扫落桌上已然凉掉的茶盏,「看来是朕太纵着他们了,纵得都快忘了这大清到底姓什么!」 茶盏摔落在地上,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哀鸣着飞溅到康熙和梁九功脚边。 梁九功定定立着噤声不言,这时候多说多错。 他这心里也忍不住止感嘆,乖乖,这查下来可了不得! 三阿哥身边一个奶嬷嬷,不仅和先皇后主族有联繫,还和惠妃纳喇氏族、佟佳氏均有瓜葛,不过这里头主使是赫舍里氏,其余包括安嫔在内的人,都只是顺水了推舟。 康熙很快冷静下来,冷声问道:「敬嫔身边的宫女怎么样?」 「这……」梁九功面色有些犹豫道:「青云咬死了是受敬嫔娘娘唆使,但敬嫔娘娘情绪有些激动,还当庭对着天发了毒誓,说是,说是愿以死证清白。」 后宫中妃嫔自戕是大忌9时光整理,稍不及还会祸及家人,敬嫔这态度和青云的供词,倒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康熙眯着眼眸道:「将青云送到慎刑司,若她依旧说不出个章程,朕不妨先送她家族至亲下去团聚。」 「先将敬嫔禁足,三格格那边若是……」康熙说着顿了顿,重重吐口气道:「若是最后不成了,就允了张庶妃去见见吧。」 梁九功:「是。」 康熙又问:「纳喇贵人那边如何?」 「太医开了安神汤,目前已经……」 梁还没等梁九功一句话说完,魏珠便穿过珠帘进来,行过礼后急声道:「皇上,启祥宫传来消息,说三阿哥高热不降,太医说怕是、怕是不成了!」 三阿哥万黼从生下来就大病小病不断,康熙也知道这个儿子九成是撑不过天花,心里早早做了建设,但没想到这一刻竟会来得这么快。 一时间,悲痛和愤恨在心中交织,即将再次经歷的丧子之痛像是一团乌云厚厚遮盖在他头上。 这笔帐,总有一天他要一笔笔、一件件清算。 ……………… 咸福宫主殿。 天花源头的消息前脚刚传到后宫,后脚就有三阿哥快不行的消息递过来,纳喇贵人再次哭晕厥过去。 物伤其类,同为人母,张庶妃总是忍不住把境遇套到自己身上,她听完消息有些踉跄地站起身,下一刻竟直直对着常慧屈膝跪了下去。 常慧连忙侧身避开,伸手去扶她,急声道:「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张庶妃抓着她的手,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泪水漱漱而下:「娘娘,嫔妾知道这样会对您多有为难,但嫔妾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求求您,帮帮嫔妾这一回吧!」 常慧没用乌柳翻译,用夹杂着蒙古口音的汉话道:「很抱歉,但我不也会医术,实在是也做不了什么。」 张庶妃这会儿情绪激动,说起话来都有些语无伦次,言语中尽是卑微:「娘娘,嫔妾不敢多求您别的什么,只求您让嫔妾去储秀宫,我,我想守着三格格,她还那么小……娘娘求求您帮嫔妾这一次,嫔妾日后定唯您马首是瞻!」 其实这事张庶妃完全可以求到康熙跟前,但经歷过康熙对她从宠爱到嫌弃后,让张庶妃本就自卑的心更加低微,这泱泱后宫,康熙对她嫌弃到竟连一个答应份位也不捨得。 第33页 她知道自己出身不好,就算封不了高位也没事,得了君王嫌熬着熬着也想开了,可是三格格,她的女儿还那么小,那是自己怀胎九月从身上掉下来的血肉啊! 「你放心,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帮上的。」常慧轻柔地拍拍她手,顿顿道:「你也不必唯我马首是瞻,大家都是一个宫。」 她说话很慢,像是在努力咬正字眼。 「嫔妾多谢娘娘!」张庶妃说着就又要往下跪。 常慧及时阻止她下跪的动作,劝慰道:「不必多礼,快先擦擦眼泪吧,好回偏殿去拾掇拾掇,等我消息便是,再说了,你总不能这副模样去见三格格。」 这回她说的是蒙语,由乌柳在一旁翻译。 听到女儿,张庶妃立马收起眼泪,一双眼睛都有些红肿了。 常慧让乌柳把她先送回去,自己则是叫了乌柳嬷嬷陪自己走一趟。 她刚刚在张庶妃面前直接说了些汉话,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底,好在说得不多,词彙也不是很难的,还特意带了蒙语口音,但到底还是有些欠妥当。 但看着张庶妃,常慧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心里便忍不住软上几分,看着一位母亲跪在自己跟前,那种心情实在是难以形容。 她想着,若真是看走了眼,只凭张庶妃一人之言,她坚决不承认,康熙多半也不会信,自己不会生育,又代表着蒙古,不触犯原则性问题康熙是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顶多就是冷落她,所真是如此还求之不得呢,她才懒得看康熙眼色行事。 常慧到达干清宫时,康熙正在养心殿小书房批改奏摺。 不知道真的是他心中政务大于天,还是在藉此转移注意力。 她行过礼后,康熙头也不抬地叫起,问道:「何事?」 常慧直抒来意:「皇上,臣妾想替张庶妃求个恩典,准她去储秀宫照料三格格。」 康熙顿住,下意识要说推辞的话,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对于张庶妃,他心情亦是极其复杂的,年少时第一位宠幸的女人,第一位为自己生育女儿的女人,即使长女夭折,可怎么会没有半点情分呢。 只不过份情挤在小小的心中,被家国天下覆盖,被其他女人分薄,只留下微不足道的星点。 良久,他放下毛笔,神色晦暗不明:「准了。」 常慧若是知晓他心中所想,怕是会忍不住冲上去抽他一巴掌。 渣男! 张庶妃怎么说也是个清秀美人,还为他生育两女,这大好年华净叫他给糟践了。 但常慧是不可能听见他心声的,所以对于此事的顺利程度,她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有那么一点点点点点地认可了康熙半秒。 算他还有点良心。 康熙哪知道常慧在心中偷偷骂自己,忽然又想起什么,满脸理所当然道:「纯禧先在你宫中住几日,等到宫中平静下来再回坤宁宫去,这几日你要好好照顾她,否则恭亲王那边朕没法交代。」 哦! 常慧心中暴怒小人忍不住跳出来。 你没法交代你自己不好好照顾,随随便便扔给后妃就能交代了? 霍霍完自己闺女不够,还得拉着别人闺女霍霍,放到后世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这丫的。 「和妃。」 康熙一声将她思绪拉回,常慧淡定地回道:「臣妾在。」 康熙道:「有什么需要自己差人去跟内务府提,纯禧就麻烦你了。」 常慧嘴角抽了抽接下差事:「臣妾领命。」 第二十四章 逝者 后宫中因为天花忙的团团转,常慧回到宫里时,刘保正招唿着人用艾草、苍朮、降香等药材制成的香绕着咸福宫熏。 常慧挥手让他们继续,对锦刺道:「嬷嬷,去告知张庶妃一声,皇上已经允了,让她收拾收拾去储秀宫吧。」 等锦刺退下后,她刚走进内殿中,纯禧就迈着小腿跑过来,站定后两手交叠放在腰侧对着她行了个晚辈礼:「纯禧给和母妃请安!」 常慧看见她圆圆的脸心情舒缓了几分,牵着纯禧往罗汉床边走,偏头问一直待在殿中看着纯禧的乌柳:「大格格住的偏殿让人收拾好了吗?」 乌柳恭声道:「主子,奴婢已经按您的吩咐让人重新布置了一番,桌角也用棉布包好了。」 两人用蒙语交流,纯禧听得一头雾水,但依旧努力睁大眼睛,聚精会神地听两人说话。 等常慧和乌柳确认完事情后,纯禧才微微仰问:「和母妃,您和乌姑姑说得是蒙语吗?」 常慧戳戳她小酒窝:「对啊。」 纯禧面上带着几分羞怯,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和母妃可以让乌姑姑教教纯禧吗?嬷嬷说纯禧还要等两年才可以学蒙语。」 因为清朝的公主要远扶蒙古,所以六岁后除开汉语蒙语,还得学习蒙语和满语,纯禧今年已经四岁了。 常慧感觉自己心头莫名中了一箭,在乌柳翻译过后,满脸心疼地摸摸她脑袋:「纯禧现在还小,用不着这么辛苦。」 听完乌柳的翻译后,纯禧小脸瞬间变得红扑扑的,埋头嗫嚅道:「纯禧喜欢和母妃,想跟和母妃说说话。」 常慧心头又是一箭,不过这回没有难受感,反而软软的,想到日后纯禧的命运,她心中的无奈和怜爱不由得更甚。 她轻声道:「乌柳很忙,让母妃来教你好不好?」 第34页 纯禧听乌柳复述完,两眼瞬间泛起光亮,又焉儿地熄灭:「和母妃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纯禧不想麻烦和母妃。」 常慧一脸茫然:「没啊,我都闲死了。」 她这日子过得确实很闲啊,每日去皇后宫中请安,最多半小时就了事,去了也是干坐着吃点心听安嫔宜嫔这对冤家打嘴仗,每过三日再跟着去慈宁宫请安,太皇太后也不能次次都留她说话,毕竟皇后还稳坐中宫。 等请安回去,剩下的时间就由她自己打发了,至于侍寝,康熙和皇后相敬如宾完后,没事去荣嫔宫里慰问慰问,去贵妃宫里瞧瞧,顺便和乌常在滚滚床单,等等等,康熙压根想不起她来。 常慧这日子过得悠闲,她现在都当是提前养老了。 她话音刚落,乌柳便急急道:「主子,您怎么能随意说那个字呢!」 「死吗?」常慧下意识重复了一遍,看见乌柳满脸忌讳的表情,摆手笑道:「好好好,我下次不说了。」 古人对字词忌讳也太重了些。 再低头对上纯禧期待的眼神,乌柳面不改色地张口即来:「格格,主子说您只管安心,她每日空闲时间不少,让格格不必有负担。」 纯禧深信不疑,脸上洋溢着喜悦:「纯禧谢过和母妃!」 荣升小老师的常慧心中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很快就教了纯禧人生第一句蒙语。 「ma ri ga xi?」 几次过后,纯禧终于标准了自己的发音。 常慧点点头:「对。」 纯禧满脸好奇道:「和母妃,这是什么意思呀?」 常慧淡淡地笑道:「是明天的意思。」 「明天……」纯禧又低声念了几遍,然后兴奋地道:「纯禧学会明天了!」 「纯禧真聪明。」常慧揉揉她脑袋上的小包包头髮,笑中蕴含着几分期盼和祝愿。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1可对病重的三阿哥而言,又或是对三格格而言,明日渐消,是屈指可数,是绝望地望死数时。 相比于他们,纯禧幸又不幸。 常慧希望纯禧的明日能「何其多」,一生顺遂康健喜乐,『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2,自己亦如是。 锦刺来復命时,说张庶妃已经去了储秀宫,因为身边两位贴身宫女没出过痘,便什么人也没带,孑然一身。 临走之前,她托锦刺告诉常慧:「娘娘大恩大德,嫔妾铭记在心,若是有机会,定将结草衔环,亲自相报。」 常慧还没接收完这条信息,启祥宫的消息又递了过来。 三阿哥最终不治夭折了。 后宫中人纷纷卸下珠钗,换下艷丽的衣裳,也算是为这位三阿哥默哀。 常慧摘下宝石耳坠子,坐在梳妆檯前良久,才沉沉地喟嘆一声。 生命无常,终究是物伤其类,不过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生活总归还是要一日日过下去的。 常慧起身对乌柳道:「等过会儿,让小厨房弄些素粥,米煮软烂些端给纯禧吃点。」 乌柳下意识问:「主子您不吃点什么吗?」 平日里这个点,她都要用晚膳的。 常慧摇摇头:「我不怎么饿,您照看着纯禧那边就是,告诉嬷嬷饭前饭后给纯禧净手,睡前也别忘了洁牙,天色还早,我自己去小书房看会儿书。」 乌柳不再多言:「是。」 西洋钟上显示已经是五点四十,落日余晖早已消失殆尽,天换了颜色,从如火如歌的红色慢慢变得灰濛濛。 ……………… 康熙十六年九月十一日,京城气温又下降几分,夏天彻底退休,将位置让给凉秋。 距离三阿哥去世已经过去了两日,启祥宫用石灰、醋、艾草等东西消毒过后,也便慢慢解了些封,至于那些染上天花的宫人,被统一集中到后院厢房继续隔离。 康熙这两日都未踏足后宫,只三阿哥病逝去看过一眼,连三格格那边也没去过,整日埋身书房处理政务。 皇后忙前忙后便免了这几日的请安,常慧等纯禧醒后把她从东偏殿叫来一同用早膳。 纯禧跟在嬷嬷身侧,她睡得好精神状态也不错,见着常慧就毫不吝啬地绽放笑颜:「和母妃早安。」 这两句话她的是蒙语,这两日常慧教了她一些基础用语,本来还想着词彙量太大对方会记不住,结果纯禧自己聪慧争气,都记了个七七八八。 常慧也笑着回她:「纯禧早安。」 得到回应,纯禧瞬间跟得了糖果似的,收了礼脚步欢快地跟随着乌柳去洗手。 常慧给她倒了小碗温热牛奶,刚放下青瓷小碗,就见锦刺快步走近殿中,表情有些沉重。 她心里咯噔一声,挥手让锦刺起身:「什么事?」 锦刺沉声道:「主子,三格格去了。」 常慧张张嘴:「昨日不是才说高热已经退了些下去吗?张庶妃呢?」 锦刺回道:「张庶妃晕过去了,听人说是好像吐血了。」 第二十五章 召见 三日后,张庶妃被人扶着送回咸福宫,说是扶,但其实和架着走没什么区别了。 三格格和三阿哥的遗体一大早被宫人用朱红色棺木盛殓,准备送往清东陵附近开墓穴安葬,凡是两人用过的衣物和用具全部送去焚烧销毁。 没了念想,张庶妃面如死灰地躺在榻上,两眼直勾勾地顶着床梁。 第35页 贴身宫女春竹立在榻边,红着眼眶劝慰道:「主子,皇上已下令将您的份例用度提升至贵人,三格格也以和硕公主规格下葬,皇上心里还是念着你的,您……莫要太难过了。」 份例提至贵人位,也代表着她今后就有晋位的资格,也可以住进西侧殿正殿,不用蜗居在这连书房都是用屏风隔出来的偏殿。 张庶妃没说话,眼神从始至终都没变一下。 君恩如雨露,泽被苍生,她一个小小的庶妃又算什么,不过是看她没了女儿心中觉得可怜罢了。 这份可怜能做什么?大概是能感动他自己吧。 张庶妃想着,自嘲地笑笑,这房间太暗了,暗得人心寒,外面和煦温暖的阳光全被挡在了外头,进不来。 青云死在了慎刑司,死后草草收尾扔到乱葬岗,至于她受何人指使一概没透露,这事确实不是敬嫔做的,她从中摘了出来,却因为御下不严被罚俸三年,撤下侍寝牌子半年。 半年,足以让一个人在后宫中被遗忘。 但张庶妃一点也不满意这个结果,从御前奉茶宫女到试婚格格,已经快十年了,她知道康熙是什么性子,越是平平盖过就越是有猫腻。 他能为了擒获鰲中堂隐忍不发好几年,死一个不受宠的格格又有什么不能忍的。 敬嫔、安嫔、端嫔、佟佳贵妃、亦或是皇后…… 张庶妃将宫里所有能怀疑的人都设想了一遍,唯独没有怀疑和妃。 这宫中也只有常慧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施以援手,即使得了那病也没有披露出嫌弃的意思。 春燕进门打断了她的思绪:「主子,和妃娘娘来了。」 张庶妃呆愣半秒,回过神撑着床沿就要起身。 常慧穿过屏风就看见这么一幕,连忙快步走过去阻止她:「快躺下。」 张庶妃没梳洗,想下床行礼全身又使不上劲,满心都充斥着愧疚:「嫔妾失礼了,还望娘娘恕罪。」 常慧在她塌边坐下,牵着她瘦得骨节分明的手道:「我也不是什么重规矩的人,日后见了也不必如此惶恐,这次是顺便来瞧瞧,给你添些东西。」 说着,乌柳照着她原话说了遍,又将手上捧着的盒子递到春竹手中:「这是娘娘命奴婢去库房挑选的百年人参和云蜜,给小主您补身子的。」 大恩不言谢,可张庶妃觉得自己除了谢谢似乎也做不了什么了,她强硬地起身对常慧行了一礼。 常慧手忙脚乱地将她扶回榻上,言语之间丝毫不提三格格和天花的事,眼神中也没露出怜悯之情。 她没用大碗鸡汤去给张庶妃灌,也没劝说对方什么「想开点」,说到底这种事谁一时半会能想得开,换了常慧自己估计也得崩溃,这不是刻意去揭人伤疤吗。 但想到自行目的,常慧随口就将话题扯到蒙古草原上,说说蒙古的草原,牛羊,天地雄鹰,说到最后她嫌一来一去地翻译太麻烦,干脆让乌柳自己挑着帮她讲。 相比起常慧说话,乌柳在语言方面就精明得多,一毫一厘进退有度,张庶妃脸上神色也好转许多,不再像之前一样毫无生机。 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常慧打断乌柳,对张庶妃温声道:「日后若是有机会去草原看看,我领着你再细细讲讲如何?」 乌柳复述完,张庶妃沉默良久都没应声。 在常慧正思索着要不要想个别的什么话题时,张庶妃突然扯着嘴角微微笑了笑,瞳孔中映着难以察觉的点点星光:「那嫔妾就麻烦娘娘了。」 常慧走出西侧殿时,天上旭日已东升,刺得她不禁眯了眯眼睛。 「纯禧午后是不是该回坤宁宫去了?」 乌柳回道:「是,奴婢已经将东西收拾好了,只是大格格瞧着有些闷闷不乐。」 常慧调笑道:「那小丫头,估摸着给两块糕点就哄好了。」 乌柳意味深长道:「奴婢瞧着啊,大格格跟主子您真是十分相像。」 「可以啊,打趣起我来了?」常慧挑挑秀眉:「午膳罚你吃三碗,吃不完就扣银钱。」 「啊——」乌柳遗憾地嚎了声,又干笑着说:「可宫里这个碗盛量,奴婢平日里都吃五碗的。」 常慧:「……」 失策了,她平日里都没怎么注意乌柳的饭量,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回到咸福宫,纯禧就哒哒哒跑过来,行过礼后开始逮着乌柳问东问西。 乌柳一脸生无可恋,组织着通俗易懂的语言给她讲草原上的风景趣事。 至于常慧嘛,因为「语言不通」成功躲过一劫,悠哉悠哉地捧着茶杯喝水润唇,对乌柳求救般的眼神视而不见。 等过了午后,咸福宫就安静下来了,纯禧走的时候没敢表露出半点不开心,在大事上她一向谨慎,否则传到皇后耳边,那就是不孝不尊了。 纯禧走后,常慧日子又恢復到往日模样,清净了好几日。 「主子,您上次要烧制的东西营造司已经做好了,刘保问现在要送过来吗?」锦刺在旁边说道。 「嗯?」常慧回过神来:「送到小书房去吧,我先瞧瞧。」 「是。」 不一会儿,刘保就领着两个太监捧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玻璃器具,是一套比较小巧简易的蒸馏装置。 常慧准备自己蒸些香露,看看能不能捣鼓些洗髮水什么的。 第36页 乌柳看见她撸起袖子摆弄玻璃,好奇地问:「主子,您这是要打算做什么?需要奴婢帮您吗?」 常慧头也不抬:「蒸香露。」 乌柳说:「宫里有香露,您说一声奴婢去内务府领就行了。」 用蒸馏装置蒸香露到宋朝就有记载了,貌似还是从大食国(阿拉伯)进口的蔷薇露,沿用至今,清朝对进口香露也十分追捧。 常慧一脸不以为然:「我知道,但我就是闲得慌。」 她本来就爱自己动手摺腾东西,这时代不能上网冲浪,在宫里也不能和小姐妹一同去逛街什么的,再不找点什么事做,她能自己把自己憋死。 乌柳:「……好吧,那奴婢去帮您要些花?」 常慧东西组装完毕,放下袖子拍拍手道:「不用,我上次路过看见御花园的桂花开了,明日挑个时间去摘点就是。」 然而,第二日没等她亲自去摘花,敬事房那边的太监便来传消息说:说康熙终于想她啦,想到她宫里约个饭,再顺便盖着被子聊聊天睡睡觉。 当然这不是敬事房的原话,这是常慧的独家翻译版本。 乌柳替她高兴:「主子,皇上这近半月不踏足后宫,一来可就是点了您呢!」 常慧一整天的兴致都没了,她生无可恋地趴在桌上:「等会就去小厨房叫菜吧,点些辣菜,我想吃辣的,让他们多加点花椒、姜和茱萸。」 咸福宫既然有小厨房,她也懒得让乌柳跑大老远去御膳房。 原本以为康熙得过会儿才来,常慧梳妆也是磨磨蹭蹭的,结果乌柳给她梳完头刚插上一只珍珠钗子,院中就响起了鸣鞭声。 常慧也懒得再上髮饰了,就这么清清爽爽地出去面圣。 然后又是一套熟练的请安动作:「臣妾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 康熙伸手虚扶一把,挑起丹凤眼散发着自己的男性魅力:「不必多礼。」 常慧感觉自己像是吃了块巧克力奶油蛋糕,没有糕,只有奶油和巧克力,甜度乘以十倍的那种。 瞬间被腻到了,她摆出职业假笑,唇珠抿着笑不露齿:「臣妾谢过皇上!」 康熙这时也渐渐有了日后的毒舌倾向,毫不客气道:「你牙疼吗?」 常慧继续假笑:「先前用了杯凉水。」 何止是牙疼,看见你我智齿都快长出来了。 康熙没细想,负手迈着腿就大摇大摆地往殿内走,就跟逛自家后院子似的。 哦对,现在这里确实是他家的。 常慧想想心里更不平衡了,别人穿越不是称霸后宫就是称霸前朝,再不济也能研制出一堆东西亮瞎土着民的钛合金眼。 可到了她这儿,自己会做并可以做的东西宫里基本都有,称霸后宫?算了,想想自己和顶着半边秃头康熙谈恋爱,和渣男你侬我侬,简直就跟拍恐怖片似的。 常慧想:自己怎么就没穿成康师傅呢?别说坐拥佳丽三千,光三个她都够了。 不过再想想当皇帝天还没亮就得起床,心情竟也诡异的平衡了。 见她走得慢吞吞,康熙忍不住催促道:「发什么愣呢?」 常慧在心里嘆口气:这么年轻,咋就更年期了呢。 两人净完手后,康熙坐在桌前看着一盘盘红艷艷的菜品,皱了皱眉头。 他不怎么热衷辛辣味,食多容易上火。 常慧扯着嘴角笑:「臣妾小厨房来了个黔地的厨子,做的菜也好吃,特地让他做了给皇上您尝尝鲜。」 说着,身旁侍候的乌柳拎起红琉璃茶壶,快速替两人斟了杯凉茶。 康熙看着那套似曾相识的茶具,再看看满桌菜:「……」 第二十六章 快泡我! 常慧就是故意的,她知道康熙断然不会喝这凉茶,但这并不妨碍自己拿出来膈应膈应人。 其实这桌上也有不辣的菜,就是些大荤炖菜和清炒苦瓜青菜什么的,偶尔尝两口还行,拿着下饭还是有点困难。 要是辣椒普及了,常慧肯定连汤都给他弄成红油的。 她举起红琉璃杯笑眯眯道:「皇上,这是臣妾命人沖的杭菊茶,下火的。」 康熙老油条了,藉口张口就来:「朕近日有些受凉,饮些普通茶就好。」 常慧放下茶杯,表情关切道:「秋日凉爽,皇上还是得多注意身体,乌柳,去给皇上倒杯热茶。」 乌柳应声去倒茶。 被美人温声细语地关心,即使是康熙这种见惯了美人的,心里也会忍不住飘飘然,这一飘,心思就活络开了。 直到常慧用公筷夹了一筷子菜放进梁九功替他布菜的碟中时—— 「皇上尝尝这辣炒肉,臣妾听那厨子说,吃些辣还能发汗祛寒呢!」 康熙活络起的心思突然啪嗒一声,断裂了。 合情合理,常慧既不了解他喜好,又是出于关心他,总不能无缘无故甩袖离开下她面子,要真是这么干了怕是太皇太后那边都说不过去。 算了,吃就吃吧,少吃些就是。 常慧见好就收,她是巴不得康熙吃瘪,但自己总归还得靠他领工资吃饭呢,歷史上说康熙是仁君,但那都是晚年的事儿,鬼知道他年轻时候抽不抽疯。 她没再替康熙夹菜了,自己哼哧哼哧吃得带劲。 这辣度比起她上辈子在江西吃的辣椒酱,完全就是小白入门级别。 第37页 她倒是吃的欢快,可就苦了一旁布菜的梁九功。 这满桌子菜,康熙不知道如何下手,可问题是他也不知道啊!这可真是愁死他了。 这一来二去康熙只用了一碗饭,热茶倒是用了不少。 常慧自己吃饱喝足,还十分欠抽地关心了句:「皇上不再用些吗?」 康熙表情倒是挺淡定:「不必了,着人撤下去吧。」 用完膳天时还亮着,于是康熙就十分不要脸地霸占了常慧的小书房,进去后还不忘挑三拣四、指点江山。 「这花瓶太素了,不衬这花。」 「这八宝架上书放的稍密集了些,看着不美观,不如放些瓷器摆件来添彩。」 「这松花石的砚台不如红丝砚,次。」 …… 常慧在后面都想翻白眼了,又不是谁都像康熙一样喜欢在书房里摆一堆瓷器,她就喜欢看着简洁的布局。 吐槽完后,康熙一眼从书架晃过去,看这书架上大多都是些佛经和医书,他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问:「你还懂医理?」 常慧摇摇头,赧然道:「那是臣妾随手拿来填充书架的,都是些汉话,大多都看不明白。」 康熙一想也有道理,心中稍定,转身走到书桌前随手拿起常慧抄写的佛经。 除了蒙语,还有两张汉语的,不过这字儿歪歪扭扭的……实在是丑,他一时间竟想不到什么词来点评。 康熙憋了半天才憋出句:「这字还真是别具一格。」 常慧干笑:「哈哈。」 亲,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再说了,她毛笔字丑怎么了,写了二十多年的硬笔书法再去写毛笔字,换谁一时半会也写不出个好字。 翻翻书写写字,终于熬到了时辰,常慧命人打了水沐浴,前脚刚进去,后脚康熙就让梁九功取了盘点心吃。 吃饱了才有劲使。 常慧又上了趟火车,滴滴滴开了好长一段时间,到最后她直接睡过去了。 一晚上都没睡安稳,她梦见康熙变成了一桶泡面,跟后世琼瑶剧中的尔康似的,对着她怒吼咆哮:「泡我,快泡我!」 再下一秒,她竟然捧着热腾腾泡面准备动叉子了。 这简直比鬼片还鬼片,常慧吓得心头一梗,惊醒了。 她重重唿口气,拍拍脸颊让自己回过神来,身边康熙动了动也睁开了眼睛,眼神恍惚两秒后又迅速恢復清明。 两人面对面干望着,康熙不眨眼,常慧也不眨眼,直接玩起了大眼瞪小眼。 直到外面梁九功轻声唤起,两人才结束了这无聊的游戏,康熙起身下床,等梁九功带着人捧着水进来就开始洗漱。 作为妃嫔是要服饰皇帝更衣的,常慧自然也不能继续躺着了,起身接过宫女手里的龙袍往康熙身上套,这都是进宫前嬷嬷会教的,她权当是给小孩换尿不湿了。 不过康熙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可不就是巨婴嘛。 等送走了巨婴,常慧又躺回去眯了会儿,让乌柳到点叫自己起床。 坤宁宫现在已经恢復了请安,宫里夭折两个孩子这事,很快就像一阵风一样被吹走。 时隔半个月,康熙终于愿意踏足后宫了,结果往日那几位受宠的一个没召,反倒去了宠爱平平的和妃宫里。 后宫其余人搞不明白,常慧自己也不明白,要不是早上康熙走之前让梁九功给她端了碗避子汤,她都要以为自己拿了什么奇怪的女主剧本了。 但是后宫妃嫔不知道她喝了避子汤啊!想阴阳两句吧,可这和妃又听不懂,等她身边那嬷嬷翻译过去,什么怪腔调都没了。 想揭过去吧,又觉得太便宜对方了,横也不是竖也不是,到最后气的还是自己。 常慧稳坐泰山,悠闲地蹭吃蹭喝。 皇后一般不出声,一出声就是大消息,「皇上定了两日后北巡,路上定然是要带些人的,这事本宫也同皇上商议过了,由安嫔、郭贵人、定常在和乌常在随行。」 除了安嫔,这次一个高位妃嫔都没带,剩下三人都是比较受宠的,而且三个常慧都有些印象。 这郭贵人是宜嫔的庶姐,生的女儿就是后来清朝有名的海蚌公主,后世还有记载她是以寡妇身份进宫的。 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清初期,老婆都能送给别人再要回来呢。 对于这次不能去北巡,常慧也没太在意,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是皇上和皇后的决定,其余人再不满也不敢闹,但这并不妨碍她们给随行的四人递眼刀子。 安嫔今日倒是很安静,破天荒没和宜嫔拌嘴,乌雅常在看着十分娴静,定常在还是那副憨态,郭贵人就坐在宜嫔下首,两姐妹凑一块闲聊。 常慧不留痕迹地扫过大厅,最后停留在上座的皇后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日子忙碌,她眉宇间的疲态连脂粉都有些遮盖不住了,短短一分钟就换了好几个坐姿。 果然没过多久皇后就让众人散了,常慧回到咸福宫用完早膳按例去了小佛堂,出来时乌柳来报说张庶妃过来请安了。 常慧说:「让她先稍坐一会儿,我去洗个手。」 张庶妃心里头还惦记着三格格,但现在状态相比起之前显然好了很多。 请过安,她在椅子上坐下缓缓道:「天气转凉了,嫔妾想着给娘娘做两双冬鞋,但又不知道尺码,就想着来向娘娘讨些鞋样子。」 第38页 常慧没拒绝,张庶妃是个重规矩不爱生事的人,平时看着也没什么存在感,但这类人其实心思更细腻,让她做点什么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还恩,不至于乱想东想西。 不过,她也不忘提醒:「闲下来不忙做就行了,可不许夜里点蜡烛做,否则我要恼的。」 听完乌柳的翻译,张庶妃心里一暖,她哪里不知道常慧是怕自己烛火伤了眼睛,低眉顺眼道:「嫔妾省得。」 张庶妃拿了鞋样子就走了,走之前被常慧硬塞了些内务府送来的新鲜石榴。 就这事乌柳都能吹一道彩虹屁出来:「主子,您真是大佛心。」 常慧曲指弹了弹她额头:「一天净胡吹,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人都有自私的一面,更何况是她。 乌柳抬手摸摸自己脑门,噘着嘴嘟囔道:「可在奴婢眼中,主子您就是大好人。」 「哦——」常慧拍拍她肩膀,咧嘴露出一排大白牙:「那大好人今天就罚你午膳只许用一碗。」 「啊?」乌柳满脸不可置信,等常慧转身往殿内走了才勐地反应过来,可怜巴巴道:「别啊主子!您再考虑考虑?要实在不行,三碗奴婢也可以的!」 常慧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眼尾跟着泛着层泪花:「下去歇着吧,我去眯会儿。」 「……是。」乌柳走的时候心里都在念叨自己那几碗饭。 常慧是真困了,美美的睡了个回笼觉,起来见时间还早,就提着小篮子让乌柳陪着自己一道去御花园做了回「採花大盗」。 御花园这些花每日都有人打理,一眼望过去只留有美感。 她摘了半篮子桂花,正往里面走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花,便远远瞧见佟佳贵妃坐在一处亭子中,宫女在旁边轻轻摇扇,边上还立着近日十分受宠的乌雅常在。 乌雅常在手里举着托盘,颔首低眉地举着,动作看着多有僵硬,看样子应该举了有一段时间了。 常慧不想掺和进这两人的恩怨,对乌柳使了使眼色准备悄悄换条道走。 可常言道,你越是逃避,麻烦就越是爱找上门。 佟佳贵妃余光瞥见道人影,唇角勾起漂亮的弧度,朗声道:「和妃妹妹这是准备去哪儿?不进来坐坐吗?」 第二十七章 辣椒 佟佳贵妃从份位上就压了常慧这个妃位一头,既然对方叫了她名字,也不能直接假装没看见。 毕竟乌柳还在旁边呢,她自己能说是听不懂汉话,可乌柳不行,这浑水不想蹚也得蹚。 常慧轻嘆口气走进亭子中,行了个半礼:「给贵妃请安。」 「妹妹快请起。」贵妃朱唇轻启,转头对乌雅常在温婉一笑:「乌常在,不同和妃妹妹请个安吗?」 乌雅常在咬咬牙将托盘放在桌上,忍着不停颤慄的手臂动作僵硬地屈膝行礼:「嫔妾见过和妃娘娘,给娘娘请安。」 常慧正要叫她起来,就被佟贵妃抢了话茬,再看面上表情,哪还有先前的笑意盈盈,扬眉微微提高声音:「乌常在这礼行得可不太规范,怎么?不愿对我们和妃娘娘行礼?」 乌雅常在膝盖又往下压了压,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脖颈,恭声道:「嫔妾不敢。」 佟贵妃心里冷哼一声,她就见不得她这副姿态,原本还以为这乌雅常在是个老实的,谁知道等承了宠后那狐狸尾巴就冒出来了,勾着皇上回回去她侧殿,跟她那妹妹简直一个德行,装腔作势惯会膈应人。 佟贵妃摸了摸自己的金镂空护指套,不徐不疾道:「对和妃妹妹如此不懂规矩,实属礼教不严,不过看在你初犯的份上本宫也不重罚,便自行在边上跪半个时辰吧。」 乌雅常在顿了顿,垂眸应声:「是。」 在这宫里,贵妃想要罚一个常在那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常慧算是被贵妃拿去做了筏子了,若乌雅常在真在这儿跪上半个时辰,出了事就是她和贵妃五五担责,说不定还得让乌雅常在给记恨上。 佟佳贵妃能任意揉捏乌雅常在,常慧不能,对方又没得罪她,那不就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嘛。 她念了一通蒙语,贵妃听不懂,只能耐着性子等待乌柳翻译。 「回禀贵妃娘娘,我们主子说:她出自草原,规矩不比宫里严谨,看这乌雅常在礼数并无不妥,娘娘要是真觉得她礼数不行,这罚跪也不顶事,不如由她去太皇太后跟前求个教养嬷嬷替贵妃娘娘分忧。」 常慧这话前半段不重要,后面那句才是重中之重,意思也是明明白白的。 你贵妃想拿我做筏子,行啊,那我就去慈宁宫找太皇太后告状去。 对上皇后,佟佳贵妃或许还能应对,对上太皇太后,她那点小心思根本不够看。 说来常慧也是对贵妃有些无语,就她刚开始对乌雅常在的态度,说侍寝这事没她出力都没人信,既然自己亲手种了因,结什么果就自己担着,没事老拉人下水算什么。 听完乌柳这番话,贵妃一口气直接梗在胸腔里了,她勐地站起身咬牙切齿道:「既然和妃妹妹大度,绕过你这一回,那本宫也就不做这个恶人了!」 说着,她愤愤地一甩袖摆疾步走出凉亭,头上点翠步摇晃得人眼花,随行的一众太监宫女也陆陆续续跟上去。 常慧对旁边跪着的乌雅常在道:「起来吧。」 乌雅常在起身头也不抬,依旧毕恭毕敬:「嫔妾谢过娘娘。」 第39页 说完常慧也赶忙走了,她现在是看见这两人就觉得头大。 等亭子中只剩下乌雅常在和她贴身侍女时,她终于抬起脑袋,顺着那道高挑的背影望去。 侍女过来扶她:「主子,您没事吧?」 乌雅常在收回视线,敛去情绪:「无妨。」 侍女压着声音吐槽:「贵妃娘娘也太过分了!您现在也是主子,做什么这么糟践人!」 乌雅常在讥讽一笑:「我区区一个常在,算什么主子?」 她佟佳贵妃高高在上,不依旧把她当奴婢看待? 这侍女显然没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只感嘆道:「好在和妃娘娘是个心善的,否则主子您回去这膝盖又得青了。」 乌雅常在脑海中又浮现起方才的场景,心中不以为然,这宫里哪有什么善良之辈。 见她不说话,侍女又安慰道:「主子您再忍忍,等有了小主子,就算是熬出头了。」 乌雅常在没接话,伸手将石桌上的托盘拿起来,淡然道:「回去吧。」 ……………… 离开亭子后,常慧没再遇到什么事,平平静静地摘了满篮子花离开。 桂花的香味沾染了满身,闻多了都感觉自己快要失去嗅觉了。 「阿嚏!阿嚏!」 乌柳一路上连着打了个好几个喷嚏,边揉着通红的鼻子边斗胆道:「主子,看在奴婢这么可怜的份上,那惩罚……就免了吧。」 常慧:「……」 感情这姑娘还惦记着那几碗饭呢。 她抬手按按抽搐的唇角,说:「是是是,免了免了,可不能让我们大功臣给饿瘦了!」 乌柳瞬间化身狗腿,极其谄媚道:「主子热不热?奴婢帮您扇扇风。」 常慧刚想说她一天只想着吃,但又仔细想想,自己好像跟她差不多。 算了,半斤八两。 忙活了这小半天,回到宫里又该吃午膳了,简单的用过膳后,常慧让乌柳在后殿收拾了一间空屋,然后把蒸馏装置和花啊什么的全搬进去了。 这房间什么家具也不放,以后她就专门拿来捣鼓东西了,毕竟书房的东西太多会施展不开。 常慧是凭藉着以前初中学过的那点化学知识瞎捣鼓,倒是把乌柳给唬住了,在后面屁颠屁颠地跟着,真情实意道:「主子,您懂得真多。」 对于这类彩虹屁,常慧已经习惯了,她淡定地把包好桂花的布塞到蒸馏瓶口,塞上木塞准备点火。 乌柳又冷不丁出声:「主子,您这样直接烧,这个玻璃瓶子会不会迸开啊?」 这倒是提醒常慧了,古代玻璃的膨胀系数和后世玻璃的膨胀系数不同,能承受的温度肯定也不如后世工业制作的玻璃,这么一想——确实有可能会被火给烧爆炸。 为了安全起见,她让乌柳去厨房拿了只小铜锅,试试隔着水蒸,又拿了在冰块水里泡过的棉布在玻璃管上包了一层,然后就是耐心等待。 等待的空闲,常慧挑了个洗好的苹果啃,随口问道:「宫里有番椒吗?」 乌柳见她吃得豪迈,默默把那句『奴婢帮您削皮』的话给咽回去,道:「奴婢去刘保那里问问。」 常慧挥挥小手:「嗯去吧去吧!」 刘保能快速混上总管太监,本事还是有的,消息四通八达,问什么都能答上两句。 宫里确实是有番椒,在花房种着当观赏植物,不过因为不如其他那些名贵花儿好看,所以是不怎么讨喜的那一类,只有宫里那些不得宠或是份位低的妃嫔会领了去作装饰。 算算日子,这会儿正好是辣椒成熟的季节,常慧二话不说让乌柳吩咐刘保去花房搬些回来,能搬多少搬多少。 刘保领着一班子小太监去花房,自从当上咸福宫的总管太监,他现在走到哪儿都有人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哥。 管理花房的太监看见他,脸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哎呦!刘哥,您大驾光临花房,可是和妃娘娘有什么吩咐吶?」 刘保鼻孔轻嗤道:「我们主子想要些东西,你们这番椒还有吗?现在有多少便拿多少出来。」 「番椒?」花房太监愣了愣,又迅速恢復正常:「有有有!还剩下三十一盆,您看这些都要吗?」 刘保点点头,招唿着一伙人帮着去搬番椒,走之前还扔了赏银给负责管理花房的大太监。 等人消失得没影儿了,花房大太监攥着银子,对着地面狠狠地啐了一口。 「呸!狗仗人势的东西,尾巴都快摇断了,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刘保可不管有没有人在背后骂他,匆匆带着人回去復命。 等他一来一回的,常慧亲手蒸的第一份桂花香露也蒸出来了,虽然只装了小小的一瓶,但香味十分浓郁,摸一点在手腕上,轻轻抬手就是桂花香。 反正在乌柳看来,主子做什么都厉害,夸就对了! 常慧试闻确认没问题后,盖上瓶塞递给乌柳:「把这瓶送去西侧殿给张庶妃,让她用时记得盖好瓶盖,免得香味很快散了。」 乌柳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忙活这么久弄出来的香露不自己用,反而给要给张庶妃送过去,但这不是她该关心的范畴,听令行事就对了。 常慧就是闲了弄着玩,不过现在比起香露,她对辣椒更感兴趣。 刘保搬来的辣椒不少,不仅能做辣椒酱,还能晒些留到天冷了吃锅子用。 第40页 于是乎,在两日后康熙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去北巡时,常慧则悠哉悠哉地指导着咸福宫的宫女太监合力将辣椒摘下来,清洗干净后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沥水铺开晒干,一部分青红青红的送去小厨房,剩下一部分则直接合着姜蒜剁成酱。 辛辣的气味在咸福宫里瀰漫,连锦刺路过看看都没忍住被刺激得红了眼眶。 乌柳在殿内哭得稀里哗啦,两只眼睛红肿成了核桃眼,弱弱地问道:「主子,这番椒真的能吃吗,它真的没有毒吗?奴婢感觉现在比中了毒还难受。」 常慧头疼地看着她:「谁让你摸了辣椒不洗手?别用手去揉眼睛了,越揉越难受,快用冰块敷敷吧。」 瞥见锦刺走进来,她喊道:「嬷嬷,让刘保找个腿脚麻利的去太医院把刘医士请过来。」 这些时日,咸福宫请平安脉几乎都是刘医士负责,现在都快混熟了,别的不说,这刘医士虽然看着年轻,但专业技术一点也不差。 锦刺抬手擦了擦眼泪:「是。」 常慧:「……你应该没碰番椒吧?洗手了吗?」 锦刺沉默了,头一回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奴婢应该没有碰吧?」 两分钟后。 常慧看着埋头在水盆前洗脸的锦刺,嘴角忍不住抽抽。 平时看着挺精明两人,怎么关键时候一个赛一个迷煳。 第二十八章 朋友 见识了番椒的威力后, 乌柳和锦刺统一战线,开始对番椒能不能吃产生了质疑。 常慧淡定道:「能,我以前吃过, 要是不信就去问我阿玛。」 原身的爹在科尔沁草原上呢, 反正乌柳她们现在没办法对质,这个时候就充分体会到了古代没有电子通讯产品的好处了。 两人半信半疑, 各自红肿着一双眼睛怎么瞧怎么好笑。 等刘医士来的时候, 两人疼的表情都快麻木了,这碰到辣椒刚开始时是刺痛,渐渐的就变成了又热又痒,就像是眼睛周围那块皮肤快灼烧起来了一样。 「微臣替二位开一剂清凉膏擦擦就好,注意别碰到眼睛。」刘医士说着打开药箱拿了盒药膏,在一本小册子上划了划后才递给乌柳。 「若无事,微臣便先退下了。」 常慧突然想起什么,出声叫住他:「等等!」 刘医拱手:「不知娘娘还有何吩咐?」 常用思索着细细道来:「本宫近日读了一本偏书, 书上有个故事很有意思, 说的是个地方,山水间隔出了两座村庄,靠山的村庄靠牛耕种地生活,靠水的则是靠着打渔生活, 某日这靠水生活的村庄中有人得了天花,传染了半个村子, 明明两个村子平日里也有交流接触,可靠山生活的那村竟无一人感染, 刘医士可知是为何?」 听完乌柳的复述,刘医士皱着眉摇摇头:「臣不知。」 常慧又道:「书上说,后来有人仔细一查探, 靠山生存的那些人因为常年和牛接触,都曾得过牛痘,便有一神奇结论说,得过牛痘的人可以免疫天花,本宫觉得这个说法很稀奇,不知道刘医士可作解?」 牛痘可以防止天花,这个说法确实稀奇,如果这个说法是真的,那相比起风险很大的人痘,对人体危害不怎么大的牛痘就要安全得多。 刘医士心思开始转圜开来,他思索片刻后温声道:「微臣也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实在是不知道作何解,还望娘娘恕罪。」 见他的表情,常慧暗道有戏,面上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无妨,不过是一本偏书而已。」 刘医士正要退下,又被乌柳给拽住了:「刘医士您帮忙看看,那番椒它有毒吗,能不能吃啊?」 他微笑着答道:「微臣早年曾有幸游访过黔地,在黔地食物缺乏的地带有人以番椒代替盐食用,并无毒性,反而有散寒的功效,能发汗去湿,不过京中秋冬天气稍燥,食多易上火。」 常慧闻言眉毛动了动,行家啊,这可直接帮她省了一堆事。 乌柳对太医这个职业有一种迷之信任,听刘医士说没毒当即就信了,松懈了戒心,抓了把赏钱就欢欢喜喜送他出门。 锦刺的顾虑显然就要多些,面带犹豫道:「这、这刘医士真的可信吗?」 乌柳从外边进来就听见这么一句,下意识回道:「应该可信吧,这刘医士可是太医院孙院使的亲侄子呢,听说现在刚年三十,早年曾游歷过不少地方,那医术领个正儿八经的御医职位都不过分,不过因为年纪太小得熬资歷。」 常慧弹她脑门弹上瘾了,又毫不客气地给了一记:「你这妮子打探这些消息倒是厉害。」 乌柳顶着红肿的眼睛,瘪瘪嘴道:「主子您可就冤枉奴婢了,这都是刘保打探来的!奴婢可什么都没做!」 常慧无语:「行了,快去擦擦药吧,我看你八成是不难受了。」 乌柳仿佛这会儿才想起什么似的,立马托着脸哎呦哎呦叫唤。 常慧真是服了这丫头了,一脸无可救药地摇摇头,背着手出去看辣椒处理情况去。 因为提前知会过,凡是干活的都有赏钱拿,这些人动作倒是十分麻利。 刘保边监工边提醒他们带好发放的手套,不要让番椒碰到眼睛,场面看着十分井然有序。 症状稍微轻些的锦刺跟了出来,常慧思索着说:「嬷嬷,让她们剁好酱后,再差个人去厨房取些花椒、白糖、盐和酒来。」 第41页 几人合力,辣椒很快就剁好,连同需要的东西也取来,一併摆在常慧面前。 她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按照以前妈妈做辣椒酱时的比例将盐、白糖等东西一一放进去,然后用大勺子搅拌均匀。 锦刺连忙道:「主子,奴婢来吧!」 常慧动动胳膊拒绝:「不用,马上就好了。」 这辣椒酱其实也没多少,只有五斤左右,宫里没有现成的泡菜罈子,她直接让人拿了只青花瓷的大瓶子装,再抬去小厨房地窖中放好,差不多再等一星期就可以吃了。 青花瓷的瓶子装辣酱,这放后世,她估计得被人指着鼻子说暴殄天物了。 当天晚饭时间,常慧就让小厨房用辣椒做了道剁椒鱼头,摆好盘后再在上面淋一勺子热油,辣椒的辛香被热油滚出来,又刺鼻又香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闻着味儿,乌柳和锦刺都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她不知道为什么,口水自己就流出来了。 常慧吃辣还是挺厉害的,面不改色吃了整只鱼头,还就着辣椒酱吃了两碗米饭,一张嘴被辣得绯红,看着比上了口脂的嘴唇还要好看。 锦刺表情全程都没松懈下来,紧张地问:「主子,您有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我感觉……」常慧故意拧着眉头捂住胸口,来了个大喘气:「感觉特别好吃,甚至还想再吃一碗米饭。」 锦刺被她逗得心七上八下,听到这句话才重重舒了口气,念叨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常慧擦擦额头的汗水,喝了口凉茶解辣:「让厨房再去做三份剁椒鱼头,给坤宁宫和慈宁宫送去,哦对,两位太后和皇后不一定能吃辣,让她们少放点番椒,嬷嬷你去监督着,别让食物经了什么有心人之手。」 「是,主子。」 至于张庶妃那边,身子还没好全,不适合吃辛辣的东西。 桌上还有一盘酸辣土豆丝,只动了两筷子,常慧让乌柳合着其他没动过的菜端去吃了,如果说乌柳之前还有一丝犹豫,那么看完她吃剁椒鱼后,仅存的那一点顾虑也没了。 乌柳看着那盘土豆丝,咽咽口水,她真的只是尝一口,就尝一口! 两口下肚,乌柳眼泪直接簌簌往下掉,她端起碗筷一边哭一边埋头吃饭。 宫人吃饭大多都聚集在一个地方,负责咸福宫小茶房的宫女提着饭菜从旁边路过,两人平日里接触也多,见她这样当即就有些诧异了:「乌柳姐姐,您这是出什么事了?」 「番椒太好吃了。」乌柳说着擦掉眼泪,又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塞进嘴里。 那宫女有些煳涂了:「既然好吃,那您哭什么?」 乌柳抬起脸,嘴唇看着都比平时微微肿了一圈:「因为实在是太辣了。」 宫女:「…………」 小厨房做好的剁椒鱼头由锦刺和刘保分别送往慈宁宫和坤宁宫,慈宁宫那边还好,这些日子常慧也和两位太后熟络了,一听说这番椒可以吃,常慧也亲自试验过,太皇太后当即兴致勃勃地命人取了筷子来。 她们这份虽然吩咐少放辣椒,但总体来讲还是很辣的,太皇太后吃惯了清淡的食物,吃了两筷子就有些受不住。 她大吸了好几口凉气道:「这番椒确实不错,就是哀家这年纪大了,吃什么都不行了。」 皇太后接受能力倒是挺强的,连着用了好几筷子,很快折服在番椒的魔力之下,出声大力赞扬:「这感觉就跟喝草原上的酒似的,过瘾!常慧丫头真是有心了。」 不过两位太后都养生惯了,也都收得住,过过嘴瘾也就差不多了。 礼尚往来,锦刺出慈宁宫时,手上还捧着两盒雪蛤油和一袋给自己的金叶子。 相比起慈宁宫,坤宁宫这边就要沉寂的多了,香黛送走了刘保,回头看着桌上的食盒道:「主子,需要奴婢帮您收拾了吗?」 若是换以前,钮钴禄皇后可能就应下了,但如今也没这么多顾虑忌讳了,她坐直身子道:「打开看看吧。」 香黛揭开食盒,辛辣的气味扑面而来,她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钮钴禄皇后望着食盒中那碟红艷艷的菜,有些出神:「去取筷子来。」 香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咬牙去取了筷子,顺便还取了碗热腾腾的白米饭。 皇后摘下护甲套,夹了一筷子肉放进嘴里,辛辣刺得她呛了呛,掩着嘴咳嗽了好几声。 香黛替她倒杯水顺顺气,满脸担忧道:「主子,要不这菜还是由奴婢帮您收拾了吧,何必强迫自己呢。」 皇后顺过气,摇摇头道:「无妨,你下去歇着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香黛还不放心,最后是被香檀给拽着出去的,香檀压着声音道:「让主子自己待会儿吧。」 房间内很快就剩下皇后一人,她再度拿起筷子伸向盘中,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像根本感觉不到辣似的。 半盘下去皇后早已泪流满面,她哭得悄无声息,眼泪顺着下颚流下,一滴滴汇集在衣襟上,浸湿了大块石青色布料。 直到碟中鱼肉被食完,皇后才放下筷子,怔怔地用手尖摸摸眼尾,只摸到一手泪水。 她低笑两声,轻声喃喃道:「是有点辣呢。」 ……………… 各自心事各自知。 常慧吃完剁椒鱼头心情畅快得不行,再看看桌上的两盒雪蛤油和一盒子一般大小的粉珍珠,心情就更加畅快了。 第42页 她对乌柳招招手:「把雪蛤油给张庶妃送一盒去,她现在吃这个应该可以。」 乌柳刚发了一身汗,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是,主子!」 常慧迷茫地看着她背影,这孩子又受什么刺激了。 她甩甩脑袋抛开思绪,起身懒懒地伸了伸腰,吃饱喝足,洗漱洗漱睡觉去。 康熙北巡不在宫中,众妃嫔没有了奋斗目标,连气氛都和谐了许多,宫里难得的风平浪静。 安安静静度过小半个月的悠闲时光后,怀孕刚过八个月的荣嫔在夜里平安产下一名阿哥,目前在宫中序齿排皇子第四,不过因为是不足月出生,这四阿哥生下来时哭得不响,身体也瘦瘦弱弱的。 对于这位四阿哥康熙早有安排,太皇太后替他传达指令,等荣嫔出了月子,就将四阿哥送去内大臣绰尔济家中抚养。 等荣嫔醒来时事情早已成定局,虽然说是为了四阿哥健康着想,才送去内大臣家中养(毕竟身体健康的大阿哥就是个良好的例子),但到底是自己亲生的骨肉,别人不心疼,这当母亲的哪能捨得。 荣嫔伤心不已,说是抱着孩子哭得上接不接下气,险些产后血崩,最后还是二格格荣宪凭一己之力把自己额默给劝住了。 当然,以上消息都来自于乌柳,其中情况到底如何常慧也不清楚。 毕竟荣嫔生产那日,可以足足熬了两个时辰才开完十指,除了皇后坐镇其余人都被允回去睡觉了。 宫里多了个皇子,然而常慧的关注点是:歷史上的九龙已经凑齐三个了,接下来雍正应该也快出生了,难不成……乌雅常在现在已经怀上了? 她没别的什么想法,就希望未来的德妃和佟贵妃打太极时,别再拉扯上她了,心累。 乌柳出声打断她的思绪:「主子,其他宫都挑了贺礼,咱们给荣嫔送些什么?」 「库房不是有一对玉如意吗?包好送去钟粹宫就是了。」 说着常慧照着镜子摸了摸下巴上的一颗小痘痘,最近辣椒吃太多,好像有些上火了。 她又道:「乌柳,等会去让小厨房做碗龟苓膏送过来。」 乌柳幽幽地扎了她一刀:「主子,您还是少用些番椒吧。」 常慧反手回了她一枪:「你这妮子好意思说我,怎么不照镜子看看自己嘴角都起水泡了。」 「奴婢那是想事情急的,跟番椒没关系。」乌柳本人倒是说得十分理直气壮。 常慧表情漠然道:「哦,那我上火是被你气的,跟番椒没关系。」 乌柳:「…………」 有理有据,竟然无法反驳。 她灰熘熘地退下去库房取玉如意去了。 乌柳前脚刚出去,张庶妃就过来了,身后春竹还抱着只箱子,都是她这些日子做的绣活。 请过安,她让春竹把箱子递给锦刺嬷嬷,歉声道:「嫔妾手艺不行,做了好些日子才做了这么些东西,希望娘娘莫要嫌弃。」 锦刺把箱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两双冬棉鞋,还有几双棉手套,靠着花样繁多,针脚细密,显然是下了功夫的。 比起常慧这种只会绣波浪线的人来讲,张庶妃这手艺简直就是大师级别了。 经过乌柳的薰陶,她现在也学会了吹彩虹屁,三言两语直接把张庶妃夸得羞涩不已。 她红着一张脸干巴巴道:「娘娘你先试试看合不合适,不合适嫔妾再去改改。」 常慧脱了鞋,让锦刺把两双棉鞋递给她都试了试,鞋子做得很宽松,还留足了空间穿厚棉袜。 手套有露指节的独指款式,也有不露手指的,绣得都是锦鲤和喜鹊,常慧越看越喜欢,每一双都戴上瞧了好一会儿。 京里秋天短暂,马上就到十月,宫里已经开始加棉衣了,这些东西过不了多久就能用上。 最高兴的是莫过于自己被认可,张庶妃见她喜欢,两眼炯炯发亮:「娘娘若是喜欢,嫔妾就再做些!」 常慧连忙阻止她:「心意我已领了,哪能麻烦你一直做这些,费眼睛不说,这天儿越发的冷了,因为做这个伤了手可不值当。」 张庶妃低眉道:「嫔妾贱命一条,这点绣活儿算不得什么,相比起娘娘赠的那些东西,嫔妾这哪里能拿得出手。」 常慧拧着眉,头一回对她说了狠话:「礼轻情意重,我也不缺那点好东西,我喜欢的是这份心意,我自小在草原长大,不爱这宫里的弯弯绕绕和规矩礼数,你若真要以低自贱,将我奉得高高在上,那我们这个朋友不交也罢。」 听完翻译,张庶妃原本就有些无措的表情变得呆滞了:「朋、友?」 常慧嘆口气摆摆手道:「你先回去好好想想吧。」 张庶妃木然地走出正殿,锦刺见她这模样心里止不住摇头,出声提点道:「张小主,我们主子是个心性简单的人,她帮您并不是要您对她毕恭毕敬,然后虔诚地还了这份恩情,主子是真心想交您这个朋友。」 「我,我只是……」张庶妃嘴唇启启合合,实在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锦刺又道:「奴婢省得,张小主您只管放心,我们主子没生气呢,她只是想让您以后不必将自己姿态放的这么低,平常一些便好,说句自大狂妄的话,像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主子平常都待我们像朋友似的。」 张庶妃声音有些沙哑:「我知道了,谢谢嬷嬷。」 第43页 锦刺笑笑:「张小主不嫌奴婢话多就行。」 她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张庶妃同她们在一个宫殿下相处了这么久,就算是牛鬼蛇神都该让人看出来了,这张庶妃啊性子软但不弱,心思多却不阴狠,只是因为出身和境遇,习惯性将自己放在了最卑微的地段去仰视别人,主子此次说的那番话,也是为了她好。 常慧在殿中来回踱步,直到看见锦刺进来才焦急地问:「她没哭吧?我刚刚语气似乎是有点重了。」 锦刺宽慰道:「没哭,张小主只是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她回去想开了就好了。」 常慧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如果说刚开始她是处于对张庶妃的可怜,那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就是真心想交这个朋友了。 这宫里虽然看着可怕,但不是人人都存着噁心的,常慧还是愿意去试着和一些人去相处的,像两位太后,一向对她偏爱有加,中宫皇后也从未刁难苛刻过她,有什么好东西也不忘给她送过来些,不论这些人是出于什么缘由,是表面客气还是真心实意,但都没有伤害过她不是吗?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比起满宫妃嫔你争我斗去抢一个公用男人,常慧更喜欢她们能想小姐妹一样相处,闲下来嗑嗑瓜子、聊聊八卦。 她不是什么圣母,但也不是什么爱以己度人之人,就好比这世界,有人讽刺地说黑大于白,亦有人阳光地笑着说白多于黑。 其实黑白孰多,都取决于自己的内心,你心里怎么想的,你看到的世界就是什么样子的。 常慧只想活得简简单单、轻轻松松,世界人心在她来看不分黑白,只有炫目的彩色,她愿意在确认自身安全的情况下伸出触手,去触碰那片彩色。 乌柳总是破坏她哲学氛围的那一个,从帘子后面探出脑袋:「主子,小厨房龟苓膏做好了,你现在要吃吗?」 常慧撸起袖子,姿态豪迈地坐下:「吃!给我端过来。」 看在她下巴那颗痘痘的面子上,她决定戒辣一个月,多吃点祛火的东西! 然而,性凉的东西吃多了后果就是——常慧拉肚子了。 原本是有乌柳平时约束她吃这些凉性东西,但这次是她自己贪嘴了,瞒着乌柳偷偷摸摸吃的,一不留神没收住就悲剧了。 刘医士来的时候,她正虚脱地瘫在榻上,一张脸惨白,像被霜打焉儿了的茄子,乌柳拿了个汤婆子给她暖小腹也不好使。 刘医士诊完脉,秀眉紧紧皱着:「娘娘这个月月事可是推迟了?」 乌柳在旁边不安地回道:「是推迟有近七日了,这有什么不妥吗……」 刘医士解释道:「娘娘近日又是食辛辣,又是用凉性食物的,现在不仅脾胃虚寒,还有阴虚之症,若再这样下去,月事来事怕是会运行不畅,气血虚亏。」 简单来说,就是痛经。 常慧这些时间看的医书也算没白搭,起码这句话是听懂了。 完蛋,没想到贪嘴的后果就是要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 乌柳有些失望,她很快整理好情绪道:「那刘医士给我们主子开些调理的药吧。」 「喝药只是其一,再者是娘娘不可如此这般饮食了,长久下去累积寒性,等以后就再难调理了。」刘医士说着接过乌柳手中的毛笔,铺开纸张在旁边小几上唰唰写着方子。 他写了两张方子,指着字少的那张对乌柳说:「这张是待月事来时可以煎服,能缓解症状,不过也不可多用,症状稍轻只需要多饮用温热水即刻。」 多喝热水,亘古不变的真理。 听着两人交谈常慧有些昏昏欲睡,直到她屁屁底下一股暖流涌出,剎那间,什么瞌睡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她虚弱地唤了声:「乌柳,你过来。」 乌柳掀开床幔,等待她吩咐:「主子?」 常慧压着声音,一句话道尽千言万语:「快去拿月事带来。」 乌柳秒懂,这来得也着实巧妙,她火急火燎地放下帘子,拿着药方送刘医士出门后,自己则是调转方向去领月事带。 等折腾完,常慧感觉自己一眯眼就能睡着,迷迷煳煳中又被扶起来喝了两碗药,砸吧砸吧嘴苦涩的嘴,倒头又睡过去了。 药中加了安神药和止痛药,倒不至于让她疼得睡不着觉,但夜里也醒了好几回。 常慧暗暗发誓,她以后再也不这么放纵自己了,折腾起来实在是难受。 而比这更难受的是她一觉睡醒,才听到中宫放出的消息说康熙御驾已经到京外,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回宫,因为过几日是皇太后的寿辰,他们提前出发赶路回来的。 这真是个不幸的消息。 然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乌雅常在怀孕了,正好两个月。 坏消息是安嫔在赶路途中突发急症去了,因为路途遥远路程又紧,康熙便直接下令在途中开坟平葬安嫔,没立坟包,只草草立了块碑石。 常慧听这消息时正在喝药,差点给自己呛岔气儿了:「真的假的啊?」 乌柳道:「是真的,这消息是从坤宁宫放出来的,主子今日告假没去坤宁宫请安,奴婢可是听说,那满殿娘娘小主们也没一个相信的呢!」 换谁谁也不敢信,安嫔好歹也是个宠妃,还是汉将抚西额驸李永芳的孙女,有家世背亦有宠爱,不仅说没就没了,还连个正经下葬依仗规格都没有,这在半道上开坟平葬不立坟包,说起来连答应的葬礼都不如。 第44页 她做什么事得罪康熙了? 常慧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么个理由。 乌柳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宫里都在传,是因为三格格和三阿哥的事跟安嫔有关呢!」 常慧沉默两秒,这合理吗? 再仔细想想,似乎这又很合理。 想来想去没个结果,她也懒得去想了,一口干完药,刚捻了颗蜜饯放进口中去苦涩,就听见锦刺的声音传进来。 「主子,张庶妃来了。」 「快请她进来。」 今天早晨京里骤然降温,因为常慧现在算半个病号,所以一大早乌柳就放了火盆在殿内。 房间内暖烘烘的,张庶妃进来在火盆边上停了停,把身上寒气烘烤走后才上前行礼,最后才在铺着棉垫的椅子上坐下,关切道:「听说娘娘身子不适,嫔妾便想着来瞧瞧,娘娘现在身子可有好些了?」 常慧笑着应道:「好多了,这两日降温,你身子刚好才该是多添些衣服注意身体。」 「嫔妾穿的可不少,早上春竹那丫头还笑嫔妾像裹粽子。」说着,张庶妃自己又没憋住笑了笑。 她今天说话方式明显和往日不一样了,看来昨天那番话还是有用处的。 她这样,常慧自己也跟着轻松了些:「那这丫头可得罚,罚她穿个十件八件,你再嘲笑她像个粽子去。」 这倒是个好办法,张庶妃想到那个场景又是「噗嗤」一声笑出声,眉眼都笑弯了:「还是娘娘有办法。」 常慧说:「以后私底下别叫我娘娘了,唤我名常慧就行。」 张庶妃又是一愣,生涩地叫了声「常慧」,又赶忙把自己名字同她交换。 张庶妃名叫新柔,张新柔,确实人如其名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除了关心常慧,她还带来了一个十分劲爆的消息,要不是乌柳要充当翻译,怕是她连乌柳都想要屏退。 张庶妃说自己知道安嫔的死因,不能说完全准确,但也七七八八。 安嫔这次极大概率参与了上次的天花事件,康熙或者杆子查,可能摸出了她给自己戴绿帽的事。 常慧没听错,就是赤橙黄绿那个绿帽子,有特殊含义的那个。 她的关注点总是很奇怪:「宫里看得这么严,安嫔她……是怎么做到的?」 张庶妃摇摇头回道:「不是在宫中,是安嫔没入宫之前有个相好,原本打算等宫里撂了牌子后定亲的,结果因为安嫔嫡姐意外摔破了相,就只能由她进宫了。」 「他们后来应该是还有联繫,不知道消息是用了什么特殊方法递进宫,竟也瞒住了,只不过安嫔入宫不到两年她那相好就去世了,好像是得了什么病?」 常慧疑惑不解:「新柔,这些你又怎么知道的?」 「嫔妾以前和安嫔敬嫔住在一个宫中,偶然间发现的。」说到这,张庶妃面上就带了几分悔意。 她之前没想着拆穿,没想到最后却间接害了自己女儿,从皇后把消息放出来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皇上肯定是查到了什么,依着他的性子,要查,就肯定是查了个通透彻底。 安嫔再怎么能瞒,那纸终究是包不住火。 张庶妃自己也知道不少旧事,比如安嫔以前和敬嫔是好姐妹,安怀过孕但流产了,从那以后两人关系就一直不合,收买青云栽赃敬嫔确实是安嫔能干出来的事。 还有安嫔宫里以前有个庶妃,怀孕八个月从台阶上摔下去没了,一尸两命。 安嫔性子本就有些古怪,又或者说,有些疯魔了,在自己情郎和孩子相继去世时就已经魔怔了,她想弄死的何止是一个三格格和一个三阿哥。 传回来的消息说是安嫔开坟平葬,但在张庶妃看来,以康熙那个记仇的性子性子,怕是连坟都没开。 张庶妃把事情捋了捋讲给常慧听,到最后听得常慧瞠目结舌,虽然严格来讲这绿帽康熙没戴稳当,但因为自己孩子没了就去害别人的孩子,确实有些骇人听闻。 这康熙知道消息该不是气疯了吧? 张庶妃没再解释,怕是在北巡之前皇上就已经知道了,她所认识的皇上是一个很能忍的人,行得每一步棋,看似毫无章法,实际上早就地定了对手的命局。 她想着,这样的皇上还是不要叫常慧这般好性子的人知晓才是。 常慧满脑子都是戴绿帽的康师傅,想想那个画面实在是太喜感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让他常年渣人,现在阴沟里翻船,自己宠爱的妃嫔心里装着是别的男人,啧啧。 说起来这因果还是和康熙联上了,要不是将安嫔选进了宫中,又怎么会直接毁了一个女人,导致她又毁了另外两个女人。 说来说去,张庶妃和纳喇贵人才是受害者,还有年幼夭折三格格和三阿哥,他们又没做错什么,所以常慧并不可怜安嫔。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抓着张庶妃的手轻轻拍了拍,劝慰道:「别想太多,三格格下辈子定然会投个富贵人家,幸福安康。」 说起女儿,张庶妃又是伤感又是憧憬:「富贵不富贵无所谓,只要她能健健康康,过得快活就行。」 常慧怕她伤心,又连忙扯了别的话题,东聊西扯瞌睡都来了,张庶妃见她连着打了两个哈欠,便主动提出:「嫔妾叨扰娘娘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第45页 她称唿一时改不过来,常慧也不急,叫了乌柳送她回去,自己则是倒头沾枕就睡,她都怀疑刘医士开的这药里面放的不是安神药,而是安眠药,每次喝了都想立马睡觉。 等这一觉睡醒,她身上的酸痛无力也消去不少,人也鲜活了些。 康熙这次提前回来是要给皇太后寿宴,人还在路上就递了消息说要大办,可皇太后自己又不想大办,说自己吃斋念佛,不应该如此娇奢。 这下倒是让皇后夹在中央左右为难,好不容易折中布置了个让两头满意的寿宴,结果在寿宴前一天,自己却因为劳累病倒了。 皇后生病事乎国体,更何况这回的病可谓是来势汹汹,积攒了许久的病气这回都一併爆发出来,太医院太医轮番诊治竟然诊出了油尽灯枯的徵兆。 康熙下令把消息瞒着,皇太后的寿宴依旧如期举行,没有皇后坐镇,这次寿宴排场依旧不减,康熙本人甚至还觉得办得不够好,为了补偿,还从库房挑了不少好东西如流水般送进了慈宁宫。 皇太后寿辰,常慧想来想去就只有送佛经,都是纯手抄版,不会太寒碜也不会太出格,心意到了就行,张庶妃则是做的绣活,也算是中规中矩。 平安喜乐过寿宴皇太后自然高兴,可这皇后到底还病着,她和康熙的关系不比太皇太后和康熙之间的亲厚,顾忌着这些,自然也不能太放开了。 所以说,当了太后也见不得这日子就可以任性过了。 等过完寿宴,康熙才慢慢允消息放出去,妃嫔按例是要去坤宁宫侍疾的,但钮钴禄皇后不喜折腾,便开口求皇上免了侍疾,她自行在坤宁宫中养病。 宫里妃嫔陆陆续续去坤宁宫探望,常慧也备了些补品带去坤宁宫。 皇后这病非一日之功,见到她时常慧都吓了一跳,不过几日不见,皇后就已两颊消瘦,眼窝凹陷,眼眸中毫无神采生机,连喝口水都要人帮衬着。 看见她进门,皇后让人扶着自己吃力地坐起身,侍女在背后垫了只软垫,她靠着软垫有气无力地问:「吓着你了?」 皇后说得还是蒙语,常慧连忙摇摇头,回道:「没有,臣妾只是觉得娘娘瘦了许多。」 「是瘦了,也丑了,本宫自己都看着吓人。」钮钴禄皇后牵强地笑笑,说着就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常慧刚想让锦刺嬷嬷劝皇后躺下歇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姑娘便掀开帘子走进来。 那姑娘直直走到床边熟练地接过侍女的活儿替皇后顺气,她眉宇间还带着稚气,长相有七分肖皇后,话里行间满是担忧:「姐姐,您就少说两句话吧!」 替皇后顺过气,那姑娘又屈膝对着常慧行了一礼:「臣女钮钴禄氏见过和妃娘娘,给和妃娘娘请安。」 常慧挥挥手叫起:「不必多礼。」 皇后喘口气介绍道:「这是家妹。」 说这句话时,皇后眼底闪过一道黯然和酸涩,她最不愿就是自己这位妹妹入宫,这深宫熬人,她怎么捨得妹妹进来吃苦,可父亲和族中竟一时也等不得,她在宫中刚倒下,就着急忙慌地和皇上通过气以侍疾的名义将妹妹送进了宫。 皇后只怨自己身子不行,到底是没能撑得住。 看着这礼数得体的小姑娘,常慧心中瞭然,想来这位就是未来生育十阿哥的温僖贵妃了。 皇后既然不适,她也不在这里多打搅病人休养,慰问几句过后就让锦刺放下补品准备离开,走之前皇后突然喊了她一声,常慧下意识回过头,抬眼对上双如潭水般沉寂的眼眸。 皇后冲着她温柔一笑:「和妃,本宫再送你样东西罢。」 第二十九章 丧钟 皇后说要送她样东西, 却又怎么也不肯透露是样什么东西。 常慧心里就跟猫爪在抓挠似的,好奇的不行,可又不能去缠问一个病号, 就暂时将好奇压在心底, 不去想就不会惦记。 皇后的病一直不见好,但宫中颁金节还是照常进行, 只是规模稍消减了些。 康熙从她病后就没再踏足后宫, 后宫妃嫔也没人敢在这种时刻冒头争宠,否则稍不留神就会被冠上大不韪之罪。 中宫沉寂,两位太后闭宫礼佛祈福,宫里也就没了请安章程,常慧难得睡懒觉,整日睡到天大亮才起床。 乌柳早就习惯了,左右没事做,锦刺慢慢也麻木了。 紫禁城冬日的第一场大雪是在十月底才降临的, 估摸着是蓄势待发良久, 仅一夜之间,整个皇宫便被寒冬裹上素白。 常慧上辈子是南方人,只有很小时候见过大雪,但都不及京中雪下得这般震撼。 要不是外面有寒风坐镇, 她这会儿就直接冲出去了。 等里三层外三层穿好冬裙,常慧又在外面穿了件秋香色披风, 这时值得一说的是:披风并不是后世电视剧中那种两根锦带子就能系上的斗篷,这披风跟宽松衣裳差不多, 都是对襟款式,还有袖子呢。 这宫里斗篷是斗篷,披风是披风。 常慧穿戴上张庶妃做的棉鞋和棉绒手套, 最后再围上皮草领巾,御寒装备已就绪,准备出发! 「乌柳,去叫新柔来一起堆雪人!」 她气势汹汹地走出门外,结果当场被扑面而来的寒风给吹了个透心凉,吹得脸又干又绷。 南方的冬天湿冷,鲜少能体会到京中这种又冷又干燥的感觉。 第46页 常慧摸了摸脸颊,还好这些天她都有敷自制蛋清面膜,否则这脸都得吹掉一层皮。 张庶妃还没来,她自己在院中找了块地方,伸手对着雪堆一掏就是一大捧雪,再揉成圆形,这样雪球就新鲜出炉了。 锦刺揣着手念叨:「娘娘,别玩太长时间,免得冻伤了手,冬天生冻疮又痒又疼,很难受的。」 「我就玩一小会儿。」 堆雪人没新意,常慧直接捏了只大胖雪猫咪,类似于动漫q版的那种。 刚捏好放下欲要欣赏,身后就传来张庶妃的调笑声:「这是什么猫,胖的跟小猪似的。」 常慧埋头又抓了一把雪:「这是我捏的你啊,新柔小猪。」 张庶妃笑过正要行礼,就见常慧突然转过身,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团白色雪球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在她肩上。 雪球只捏得小小一团,落在肩上就很快炸开,还残余些雪渣在衣服上。 偷袭成功,常慧心里偷偷比个耶,埋头又去捏雪球。 这回张庶妃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在第二次攻击到来之前,也蹲下身去抓了团雪,不过常慧快她一步率先捏出雪团。 「呔!看招!」常慧大喊一声,稳稳地将雪团再次抛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 张庶妃侧腰灵活躲过,在这动作中还不忘丢出自己已捏好的雪团。 常慧可是每天都会抽空逛路,然后在乌柳和锦刺见怪不怪的目光中来一套热身运动的人,躲这么个雪球绰绰有余。 于是乎,目前局势就变成两人一边躲一边扔,你左我右,你前我后,混乱中都分不清谁挨了几下。 常慧坏心眼地捏了个大雪球,又捏了个小雪球,先虚晃一招扔出小雪球混淆视线,再抓住机会扔出大雪球,预判张庶妃的走位。 谁知道张庶妃这回压根没走位,就这么巧妙地躲过,那雪球擦着她肩侧高高飞出去,最终『啪嗒』一下落在乌柳脸上。 乌柳:「……」 雪球从脸上滑落砸在脚边,她抬手抹掉脸上的雪渣,声音幽怨道:「主子。」 常慧尬笑:「哈哈哈。」 张庶妃憋着笑肩膀轻耸个不停。 好机会! 常慧飞速扔出手心攥着的雪球,这回成功打到毫无防备的张庶妃,达成成就梅开二度。 张庶妃微微挑眉,把袖子稍稍往上提了提,快速捏了个雪球佯装怒道:「好啊,竟然敢偷袭!」 常慧冲着她略略嘴,又捏了雪球朝她扔。 你来我往好几个来回,锦刺正想着要不要去小厨房让他们熬两碗姜茶备着,蓦地手臂上轻微的击打感传来,一团雪球在她身上炸开。 她抬起头,对上乌柳那妮子挑衅的表情。 很快几人幼稚地打作一团,囫囵乱扔一气,导致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最后这场雪仗以刘医士的到来结了尾,几人迅速收敛起放肆豪迈的动作,该拍雪渣子的拍雪渣子,该整理衣襟头髮就整理衣襟头髮。 刘医士眼观鼻鼻观心,行过礼后温声说自己前来按例请平安脉。 常慧清清嗓子道:「乌柳,让他们先进殿去吧,正好新柔也在,便一併诊了。」 宫里地暖早就烧上了,再加上炭盆,殿中一点也不冷,穿得多了甚至还会觉得有些热。 常慧和张庶妃各自占据罗汉床的一头,她摘了手套和皮草领巾,熟练地把手放在脉枕上。 她身体没什么问题,张庶妃也就是虚弱了点,慢慢调养就是。 刘医士诊过脉没急着收拾东西走,反而拱手对常慧说道:「娘娘之前询问微臣那偏书上的天花故事何解,之前不敢贸然作解,但经过微臣的勘察试验,现已经有了明断,那偏书上所言牛痘之法确实有奇效,可以防治天花之症。」 自从上次受过启发后,他就回去和自己舅舅商讨了一番,由舅舅出面问康熙讨要手谕,去京牢中提了五个死刑犯。 这五个死刑犯均未出过天花,也没种过人痘,五人被刻意种上牛痘后,又找了那些得过天花的人穿过的衣服给他们,观察了半个月一点动静都没有,最后诊断无一人感染天花。 这对深受天花困扰的人来讲,无疑将是个好消息。 想到这,刘医士又道:「微臣准备将此事的详细记录和五人的脉案整理好后呈给皇上,不知道娘娘这边是打算……」 他话没说满,常慧也知晓他的意思,抿唇微笑道:「本宫只不过是看了本偏书,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了,这难道不是刘医士自己琢磨出来的吗?」 刘医士心里瞭然:「那微臣便先行告退。」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人怕出名猪怕壮,她就是提点两句,可不想在宫里背个什么名号,看着是挺风光,也仅仅只是看着而已。 在康熙跟前留了名号,可见不得就是什么好事。 锦刺端了姜汤从小厨房回来,「主子,奴婢让人熬了姜汤和姜水,您和张小主先喝一碗驱驱寒冷,再用这姜水洗洗手免得生冻疮。」 常慧端起托盘中的姜汤推到张庶妃面前,自己又端了一碗捧在手上充当暖手宝。 「你和乌柳也去喝一碗吧,再让小厨房多熬些,给咸福宫的人都盛上一碗,天渐冷了,以后每日都熬些让他们领了喝。」 锦刺替咸福宫众人谢过恩,立马吩咐下去了。 第47页 一听每天都有热乎乎的免费姜汤喝,咸福宫的宫人干活也更加卖力了,背地里念着主子心善。 张庶妃被留着用过午膳才走,现在两人已经慢慢混熟,她蹭饭也蹭得十分自然。 西侧殿主殿中也烧了地暖,她现在领着贵人份例,炭火自然够使,内务府也不敢为难剋扣她,毕竟上头还有常慧这个妃位压着撑腰呢。 因为皇后病重,这个冬天宫里都没什么大事,唯一一件值得瞩目的还是冬至时,康熙从天坛圜丘坛祭天回来后到坤宁宫歇了一夜,翌日便封了皇后一母同胞的亲妹子为庶妃,享妃位待遇和份例。 只要钮钴禄庶妃不作么蛾子,就是未来板上钉钉的准妃了。 这么看来,四妃已经占去两位,剩下宫中可还有六嫔眼巴巴望着剩下两个名额呢。 常慧听了这消息沉默良久,钮钴禄庶妃这会儿突然被纳入后宫,是不是也代表着皇后那边已撑不了多久了。 她放下毛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最后还是决定叫上乌柳同自己去坤宁宫瞧瞧,顺道把抄写好的佛经一併送过去。 坤宁宫充斥着中药味,新鲜出炉的钮钴禄庶妃坐在床边端着药一点点给皇后餵下,她现在暂住坤宁宫偏殿,身上穿的是简单常服,还未着妃嫔服饰。 皇后是真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躺在床上起不来,只能虚弱地动动手脚,声音细如蚊蝇,一句话都能说好半天。 钮钴禄庶妃虽然是赏妃级待遇,但她没正式册封过,也没有妃位的金册金印,所以面对常慧还是得行半礼。 常慧让她起来,看着床上瘦的不成人样的皇后,难免生了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她走到床边用蒙语轻声道:「臣妾给娘娘抄了些佛经,可等着娘娘好转些后看看呢。」 皇后虚弱地笑笑:「是该、瞧瞧。」 话虽如此,但其实两人心里都明白,皇后这病怕是华佗在世也难医治了。 常慧见不得这种场合,没说几句就放下佛经匆匆出了坤宁宫。 出了坤宁宫坐上冬轿辇,鼻尖药味慢慢散去,她深吸口气又重重吐出去,松手放下帘子道:「回吧。」 紫禁城大雪不减,雪地上的脚印很快被掩埋,消失的无影无踪。 康熙十七年一月初一丑时,在这个比起往年略显清冷的春节,宫中人刚守完岁睡下就听见钟声。 整整三声,是国丧。 皇后熬过旧年,最终还是没能继续熬下去。 第三十章 礼物 宫里纷纷点起夜灯, 连夜撤下红灯笼换上白帆,身着缟素衣裳,珠花宝石步摇等奢侈珠宝也尽数摘下。 常慧饮了碗凉水才清醒过来, 被乌柳扶着下床换上丧服。 「主子, 先喝碗老参汤垫垫。」锦刺捧着托盘进来,简单替她讲解这些天的注意事项。 等皇后大殓后, 司天监那边会挑选吉时下葬, 在此期间棺椁便停在坤宁宫正殿,百官诺命夫人以及后宫妃嫔都得斋戒二十七日,也就是说,在这二十七日内不能行房事,用膳也只能用素食。 常慧则是要在停柩期间每日去祭奠三次,还要三跪九拜,哭灵哭满整整三日。 她拾掇好后,和从西侧殿出来的张庶妃迎面碰上, 两人是一路走去坤宁宫的, 到达时殿内灵堂摆设在短时间内已经有了大致雏形,因为是刚大丧不久,皇后还只是小殓。 来得早的已经哭上了,除了还没赶进宫的大阿哥和年幼的四阿哥以外, 其余皇子皇女都跪在专门的地方,一个个小豆丁都穿着素白衣袍。 纯禧是孩子中最年长的, 带头端端正正跪在几个孩子前面,看着很显眼。 小豆丁们虽然不太懂这些, 但也能感受到气氛的不同,于是都安安分分地呆着按照嬷嬷吩咐行事。 常慧和张庶妃位置不同便分开了,她和佟佳贵妃以及钮钴禄庶妃跪在一块儿, 佟佳贵妃还没来,钮钴禄庶妃倒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虽然没放声嚎,但那模样看着也十分悲痛。 情绪做不得假,这钮钴禄庶妃应该和皇后关系很好。 常慧也加入哭灵行列,刚开始太突然了有些哭不出来,后面想东想四情绪上来就哭出来了。 后面不知道跪的是谁,哭声悲痛欲绝,比真的还像真的,那情绪太能感染人了。 佟贵妃来的时候还带着乌雅常在一起,自从乌常在怀孕后,这人就成了贵妃的挂件,走哪儿带哪儿。 康熙去换了身素白衣裳,他对钮钴禄皇后不如赫舍里皇后喜爱,但对钮钴禄皇后这种会审时度势的聪明人也很敬重。 上完香,康熙想着大半夜哭灵也不像话,毕竟白天还得走章程呢,就摆摆手以灵堂还没设置完毕为由,让妃嫔皇子们等卯时过后再来。 众人急匆匆地赶来,又乌泱泱地回去,常慧还顺带捎回去一个。 事情还得追溯到几分钟前,康熙让梁九功单独叫住了她,说:「皇后临终前求朕将纯禧予你抚养,朕思来想去,便允了让纯禧先在你宫里住着,玉蝶暂且不改。」 这事康熙也有自己的思量,皇后既然已去,纯禧自然不能没有人照顾,贵妃现在肯定不乐意,放到几嫔那里去养怕是恭亲王心里会不快,就只剩下和妃最合适。 他去咸福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对于常慧的印象还是挺深的,没什么腌臜心思,很适合抚养纯禧,也就算作是……朕予以她的补偿吧! 第48页 纯禧是一定要去抚蒙古的,暂在蒙妃身边养着也不错。 于是乎,常慧就这么白捡了个热乎闺女。 已知:纯禧六岁,会说话,已知事,平日里有宫女嬷嬷照顾,并且已是板上钉钉子的抚蒙选手,和宫斗及未来的夺嫡丝毫不搭边。 得出结论:很省心。 常慧早就对纯禧的包子脸觊觎已久,现在可是包子自己跳进了锅里,躺平任揉。 原来钮钴禄皇后所说的礼物,就是小纯禧的抚养权。 一想到皇后,常慧心里又忍不住喟嘆着,才二十多岁,就叫这皇宫磨去了性命。 众人散去后,坤宁宫的哭声却依然不减,宫中自有宫女太监被安排哭灵,轮班制的那种,保证每个时间段都有人哭灵。 送走御驾,钮钴禄庶妃继续跪在殿前烧纸钱,丝毫没有要回去歇息的意思。 皇后临终前把自己的左膀右臂交给了她,现在香檀和香黛已经是她身边的人了。 哭灵的太监宫女离得远,香黛实在是憋不住哑着声音问:「主子让皇上把大格格和妃娘娘抚养,和妃娘娘能愿意吗?」 钮钴禄庶妃垂着眼眉道:「姐姐这算是成全了她,又怎么会不愿意。」 香黛有些不明白了,这怎么就是成全了? 钮钴禄庶妃没打算再继续解释,「姐姐总有自己的思量。」 说着,她心里泛起阵阵苦涩,大姐姐何其聪慧的一人,看得出这和妃若不出意外,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亲生孩子了,这番使力,终究还是想替她结个善缘。 姐姐说和妃看似什么也不明白,但实际上心有明镜,心思不拘于这后宫争斗,可放心同她交好。 姐姐说的话,她都愿意相信。 爹爹想推自己上去继续做皇后,让钮钴禄家再出一位皇后,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连她都能看出来皇上不打算再立钮钴禄氏的为后。 太阳终会日落西山,没有哪个家族会世代荣光,是得是失,终究还是看皇上的心意。 ………… 常慧回到宫中,先是让人给纯禧熬了碗姜汤喝,这一路上看她小脸都冻红了。 小纯禧捧着小碗喝了一口,又递到常慧面前,表情严肃道:「和母妃,您也喝。」 常慧愣了愣,端起旁边的碗笑道:「纯禧自己喝,母妃也有一碗。」 锦刺也跟着乐呵,夸赞道:「大格格还真是纯孝,这是关心娘娘呢!」 乌柳刚送完张庶妃回来,进门听见这话险些被门槛绊住栽了个跟头,她可是对纯禧那十万个为什么怕得不行,一问起来脑袋都要大上几圈。 再想想这种日子以后天天都要上演,乌柳就觉得心好累。 谁知道纯禧这回被夸了没有羞怯的脸红,而是放下小碗,掷地有声道:「皇额默说纯禧以后就是和母妃的女儿,身为女儿,关心母妃是应当的,也不该为此骄傲。」 常慧心里又是一软,皇后不单单是将纯禧轻飘飘交给了她,肯定还在纯禧面前为她说过些什么,不论是出于什么缘由,这份细心她都受用了。 她蹲下身,伸手摸了摸纯禧额前的碎发,柔声道:「那现在纯禧听母妃的话去睡觉,好不好?明天还要早起呢。」 纯禧点点头:「嗯!母妃也要早点歇息。」 常慧让乌柳送她去偏殿歇息,上次收拾出来的房间一直没撤,整理整理就可以住。 殿内安静下来后,她看着摇曳的烛火陷入思绪中,一国之后崩逝,中宫之位空出,这后宫前朝,怕是安生不了多久了。 第三十一章 开心 康熙十七年一月, 皇后钮钴禄氏崩,令辍朝五日,择吉日奉安景陵地宫, 举国同哀。 在朝去夕回的哭灵中, 皇宫众人上上下下连着折腾三日,几乎所有人都消瘦了一圈, 连常慧这种身体还算健康的都有些吃不消。 张庶妃身子差些, 刚养回来的肉又掉了,看着和之前大病初癒没什么两样。 好在康熙没有太丧心病狂,对几个年幼的孩子放宽不少,只每日来哀悼两个时辰即可。 钮钴禄皇后出灵那日,后宫中都暗地里松了口气,常慧也不例外。 她前一日还能哭的出来,可到后两日哪还有眼泪,眼睛又干又涩, 都是用了洋葱沾着手帕刺激眼泪下流, 时间长了实在是熬不住。 康熙要亲自相送殡仪队伍,后妃们自然是要跟着,不过这亲自相送并不是送到景陵,也不是送至城门外, 苟男人可没那么闲,在城墙上看着队伍远去意思意思就算是相送了。 队伍走出紫禁城后慢慢消失在视线内, 康熙敛起神色转身,直直对上一排排红肿的眼睛, 这才捨得动用那点惜花之心:「都先回去梳洗歇息罢。」 说着他领着依仗先行一步,剩下妃嫔们携手离去。 说是携手,倒不如说大多数是被宫女嬷嬷搀扶回去的。 看着张庶妃满脸疲惫, 常慧又动了心思,一直憋着回到咸福宫才说出自己一路的打算。 张庶妃正靠着椅子歇息,听见乌柳的话又直了直身子,迟疑道:「娘娘让我同她一起锻鍊?」 乌柳点点头回道:「主子说锻鍊强身健体,张小主看着瘦弱了些,等过两日状态好些了就可以开始尝试着锻鍊,不过主子也说了,这一切还是得看您自身意愿,并不会过多强求。」 第49页 张庶妃有些犹豫:「可是我这副模样……跑步都难成气候,真的可以吗?」 对于她的顾虑,常慧拍拍胸口坚定道:「当然可以了,新柔只管放心就是!」 她们这只是强身健体,又不是打算练肌肉,单单一套后世青少年都会的广播体操就足够了。 她还准备拉着小纯禧一起锻鍊,毕竟以后是要去草原上生活的,太娇养可不行。 锻鍊是为自身身体着想,张庶妃想想还是选择加入,说:「那娘娘到时候可不许嫌弃嫔妾手脚不利索才是。」 常慧无奈道:「不嫌弃,回去后别忘了让人提桶热水好好敷敷膝盖,免得留淤青了。」 累了这些天,她也不多留对方,说完就让乌柳张庶妃回西侧殿去。 张庶妃走后,常慧动了动酸痛的脚,吩咐道:「嬷嬷,等会让小厨房熬两份牛奶燕窝羹,一份送去西侧殿,一份送去给纯禧,再熬一碗杏仁牛奶给我送来。」 燕窝这东西,她吃再多回也吃不来。 等打热水的回来后,常慧舒舒服服地泡了个脚,热水使毛孔舒张开,感觉身上寒气都瞬间被一扫而空了。 等一切拾掇完后,她现在什么也不考虑,只想安安静静睡一觉,人这一生不就求个吃睡如意嘛,至于旁的事,就让旁人愁去吧! 人又不是铁打的,累了这么久都各回各宫歇息去了,康熙还在辍朝期,闲着没事去钮钴禄皇后的灵堂上炷香,再去慈宁宫慰问慰问两位太后,做完这一系列事情后,又开始抽空琢磨起别的事来。 于是乎,翌日清晨,梁九功就带着自己的徒弟将新鲜出炉的谕旨传到后宫。 钮钴禄庶妃入住永寿宫,居永寿宫主位;端嫔从储秀宫挪宫至启祥宫,居主位;乌雅常在从即日起享贵人份例;凤印暂时交由佟贵妃,由佟贵妃代为管理后宫。 常慧一睡醒就得了这么个消息,第一个反应是讶异乌雅常在升级的速度快,第二个反应则是觉得敬嫔实在是惨。 敬嫔招惹康熙不假,可这康熙也是竟出些损招来膈应人。 敬嫔本人也快气疯了,好不容易骑在她头上的安嫔死了,再熬熬,找个机会求个情说不定就顺利搬进启祥宫主殿了,可这皇上又把端嫔弄进来架她脑袋上是什么意思? 她本来就是个说话没太多思量的人,以前还有青云为她出谋划策,这会儿怒火中烧,直接连带着理智都烧没了。 敬嫔连着砸了好几对青瓷瓶,心里的邪火还不见消,一时冲动就怒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本宫先前是有不妥,后来还让青云那狗奴才算计了一把,可都过去这么久了,皇上怎么还这般斤斤计较!到底还要本宫做什么才肯揭过这茬儿!」 听完她的话,殿内的宫女不约而同地跪下去,伏在地上满脸惶恐。 连皇上都敢嚼舌根,主子这是得了失心疯不成! 敬嫔这时也勐地反应过来,压制着扑通扑通直跳的心脏,咬着牙恶声恶气道:「今日的话,谁若敢传出去半个字,本宫便教她生不如死!」 殿内宫女们纷纷便忠心,便磕头便道:「奴婢不敢!奴婢什么也没听见!」 敬嫔心里松懈了几分,又砸了些瓷器才作罢。 可她忘了,自己现在是在启祥宫,隔墙尚且有耳,更何况殿内还有不少宫女。 这消息不足一个时辰就递到梁九功跟前,再由他报给了康熙。 康熙手腕一松,蘸满墨汁的毛笔尖就落在刚写好的字上,墨汁沿着纸张蔓延浸开,在宣纸上留下大片墨点。 他随手换了张宣纸,淡然道:「身居嫔位,住在启祥宫侧殿确实不太合适,那便把敬嫔降为贵人吧,免得她多有不满。」 天子一言可加官进爵,反之,也可让所有付之东流。 敬嫔就这么被轻飘飘降为敬贵人,嫔位银册子和嫔妃衣服首饰尽数被收走,这下侧殿当真是住得名正言顺了。 她彻底沦为后宫笑柄,直接气晕了过去。 结果刚醒过来,康熙又以「皇后刚去,身为妃嫔不以为悲痛,损坏瓷器若干,奢侈无度」为由,将敬贵人的封号给收回了。 一日之内一降再降,现在已为王佳贵人的敬嫔气得再次晕厥了过去。 启祥宫的事不出一日就叫后宫喻晓,常慧也为之咋舌。 乖乖,看个电视剧都没这么精彩。 虽然敬嫔哦不,是王佳贵人很惨,但一点也值得常慧同情,能虐待小孩去争宠什么的,本质上就是个品德有问题的人,只能说是万事因果循环,一切咎由自取罢了。 张庶妃虽然没明着幸灾乐祸,但用膳时也比平日多吃了一碗。 启祥宫侧殿一片愁云惨澹,承干宫也不如外面想的那般得意春风。 佟贵妃能拿到凤印固然可喜,可那道让乌雅常在享贵人份例的谕旨就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了。 想着乌雅常在的升位速度,佟贵妃心里也没底,担忧地问身边的宫女:「皇上这意思,难不成是要晋封她为嫔?」 这要是晋为嫔了就是一宫主位,有权利抚养孩子,万一皇上再一高兴,让乌雅氏自己养孩子怎么办?这样一来她不就是白忙活,等着让人看笑话吗? 宫女碧雪出声宽慰:「主子您只管放宽心,乌雅氏只不过一个包衣奴才出生,晋到贵人已经是顶了天,嫔位怕是难着呢!纳喇贵人那般得宠,到如今不也还只是个贵人吗?」 第50页 佟贵妃眉头并未舒展,反而担忧更胜了:「皇上若是真喜欢,给她乌雅氏抬旗也不是不可。」 「以皇上对主子的情义,若是开口要养乌雅常在的孩子,皇上定然不会为了她伤了同主子的情分,若主子实在不放心,大可……」碧雪说着,伸手做了个狠厉的动作。 「不妥!」贵妃倏地站起身,疾言厉色道:「我是想要那孩子,可损阴德的事如何做得?再者若是被皇上发现,本宫如何又该如何自处?」 娇纵和阴毒可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她是贵妃,也不仅仅要止步于贵妃! 她烦躁地摆摆手:「这话以后不许再提了。」 碧雪悻悻地福身:「是,主子。」 西侧殿。 乌雅常在至今怀孕已有四个月,胎像是坐稳了,还没到显怀的月份,穿着稍宽松点的衣服丝毫看不出怀孕迹象。 享贵人待遇,只等一个机会就可以成功晋升贵人,可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这孩子她打心里不想给贵妃养,可规矩摆在那儿,没有贵妃还会有别的主位娘娘,总归是不能自己养。 比起这个,她更担心贵妃会不会对她做什么,若是在她生产时动什么手脚……乌雅氏完全不愿去想像那种后果,以贵妃的能力做手脚,她根本防不胜防。 乌雅常在见过自己母亲是怎么处置那些见不得光的外室,也怕那些手段使在自己身上。 思绪渐沉,她攥了攥手心,指甲将手心刺得生疼,也让她得以冷静下来。 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既然已经到这种地步,她又如何能说认命就认命! 不论怎么说,斋戒期间宫里还是挺风平浪静。 等斋戒期过后,皇宫内的白幡渐渐撤下去,也开始允许妃嫔换些颜色不怎么夸张的衣服。 当然,这不足以让后宫中人惊动,真正让她们活跃起来的是斋戒已除,康熙可以在后宫走动了。 对于此事常慧倒是不怎么感冒,她正忙着教张庶妃学瑜伽呢。 之前教了广播体操反响不大,反而是这前两日一时兴起的入门级瑜伽让张庶妃来了兴致,求着常慧要学瑜伽。 纯禧脖子伸得老长,隔着纱幔帘子观察半天没弄明白,便悄声问一旁的乌柳:「乌姑姑,母妃和庶娘娘在做什么啊?」 乌柳说:「在锻鍊身体。」 纯禧问题又来了,她现在什么都想深入研究下:「可为什么和纯禧练习的体操不太一样?」 乌柳又说:「因为格格现在还小,不适合练这个。」 纯禧:「那纯禧什么时候才长大?」 「格格多吃点,很快就会长大了。」 「纯禧真的会长大吗?」 「……」 「纯禧若是长大了是什么模样?会和母妃一样好看一样高吗?」 「…………」 「纯禧长大了就能像母妃和庶娘娘一样锻鍊吗?」 「………………」 乌柳想哭。 隔着一面纱幔的常慧险些笑出声,极力保持形象才得以克制住。 小纯禧可爱是真可爱,但问起问题来也是真折腾人。 稚嫩童言最是喜人,绕是张庶妃这种平日里不爱放肆大笑的,都没憋住坐在垫子上咯咯直笑。 常慧听见她笑声,努力憋了这么久还是破功了,跟点了笑穴似的笑作一团。 笑声是真的会传染,特别是常慧土生土长的现代人,笑起来那是毫不拘束,原本张庶妃都快停下来了,结果又给带跑偏了,连乌柳都险些没憋住。 纯禧鼓着小脸恍然大悟:「纯禧明白了!原来练了这个能使人欢喜,因为纯禧已经很欢喜了,所以用不着练习。」 常慧擦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那母妃就不欢喜了吗?」 纯禧摇摇头,头上的流苏穗子跟着晃动,「母妃很欢喜,但纯禧希望母妃更欢喜。」 说完她又补充了句:「庶娘娘也是。」 常慧收了笑声,起身掀开帘子走出去蹲下身抱住纯禧,低头脸埋在纯禧肩侧,用轻柔的汉话说道:「纯禧好好吃饭,健健康康长成大美人,母妃就很欢喜。」 她大概能明白以前妈妈的心情了,即使生活再艰难,心情再不顺,可只要得了孩子一句天真的安慰和祝愿,即使再天马行空、再渺小虚无,那瞬间,世间万物都可以变得甜蜜起来。 乌柳先前觉得大格格问起来没完很麻烦,可见了这么一幕,心里又开始软下来。 不管如何,能记得主子的好,那就是好的。 张庶妃嘴角噙着笑意,目光盈盈地望着常慧和纯禧,她的女儿若是还在,等长大了也该是这般可人吧…… 室内充斥着温馨,直到纯禧再次开口,维持良久的气氛才被打破。 「乌姑姑,纯禧好好吃饭真的能长成大美人吗?」 乌柳:「……」 主子!救命啊! 看着她惊恐的眼神,常慧最后还是出声解救了她:「那是当然,母妃做担保,只要乖乖吃饭乖乖睡觉,再乖乖锻鍊身体,纯禧一定会长成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纯禧成功被忽悠到了,攥着小手扬言午膳要多用一小碗。 常慧趁机添加条件:「鸡蛋和肉也得吃。」 纯禧瞬间苦着个小脸,垂着脑袋颓然道:「那……那好吧。」 肉和鸡蛋都不是她喜欢吃的,特别是鸡蛋,闻起来味道一点也不好闻,完全不如糕点好吃。 第51页 常慧一看就知道她小脑瓜子在想什么,情绪全摆在脸上了,伸手捏了捏她脸蛋,恐吓道:「糕点全是糖,吃多了牙齿就会掉光光。」 牙齿掉光光。 纯禧瞬间露出惊恐的表情,现在她已经懂得爱美了,「纯禧不要牙齿掉光光!」 常慧用手指不痛不痒地弹了下她脑门,说:「那夜里就不许再偷偷吃糕点。」 纯禧蔫儿了,满脸忍痛割爱的表情:「好吧,纯禧听母妃的。」 达到目的,常慧满意了,牵着纯禧叫上张庶妃一块儿洗手歇会儿去。 原本只是吓吓纯禧的玩笑话,谁知道一语成谶还真让常慧给说中了。 第二日纯禧睡醒后就掉了颗牙,好巧不巧,还掉的是门牙。 纯禧照着镜子,看着牙齿上的豁口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她颤巍巍地伸着舌尖顶了顶牙龈,才慢慢回过神来。 望着镜子中自己丑丑的门牙,纯禧瘪瘪嘴哇的一声就哭了。 第三十二章 换牙 常慧刚换完衣裳走出卧房, 纯禧就迈着小腿跑进来,像个小炮‖弹似的扑进她怀中,抽噎个不停。 常慧一愣, 赶忙伸手抽出帕子替纯禧擦眼泪:「纯禧怎么了这是?不哭啊。」 纯禧紧紧抿着唇, 就是不张开嘴说话,连带着两颊鼓起, 活像一只生气的小河豚。 问这行不通, 常慧将视线移到赶来的乌柳身上:「出什么事了?」 乌柳讪笑着解释道:「回主子,大格格早上漱口时牙齿掉了,奴婢想着该是换牙了就帮格格收起来,这奴婢一转身格格就伤心上了。」 纯禧换牙了? 常慧仔细一想,纯禧确实是到了正常的换牙期,到底是小孩子,对于未知的事都充满了恐惧。 她把黏在身上的『纯禧牌小粘糕』慢慢撕下来,捧着小圆脸哄道:「来张开嘴, 先让母妃替你瞧瞧。」 纯禧表情犹犹豫豫, 最终还是出于对常慧的信任张开了小嘴。 常慧观察了下,确认现在没有持续出血的状况,便安下心来笑道:「纯禧真厉害,都开始换牙了, 等换完牙齿就是小大人了!」 小孩子的思维有时候很敏感,适当的夸奖和安慰能让小孩子放下不安和恐惧。 纯禧委屈地擦擦眼泪:「母妃, 纯禧的牙是不是以后都只能这般了。」 常慧摸摸她小脑袋顺毛:「不会的,牙掉了还会长新的, 新长出来的牙齿会比之前的更好看。」 纯禧眼睛一亮,心里的难过也消散不少:「真的会再长出来吗,还会比之前的更好看?」 小姑娘还挺爱美。 常慧又哄了她两句, 叮嘱她不能用舌尖去碰掉牙的地方,否则牙齿长歪就不好看了。 纯禧自然是拍拍胸脯便是自己谨记在心,还乖巧地拿出了偷藏的糕点。 宫里的糕点大多重油,味道不是纯甜就是纯咸,平时里用两块也算甜香味美,像纯禧这种换牙期,吃多了很容易蛀牙。 其实也不光是小姑娘爱吃,常慧自己也贪嘴。 纯禧情绪被安慰住,问题小能手又开始上线復工,常慧连忙使出「伤害转移」技能,把乌柳拉过去顶包。 乌柳现在也学聪明了,以自己年纪小不懂孩子为由,转交给了经验丰富的锦刺嬷嬷,自己则熘去小厨房察看早膳。 目前中宫无主,虽说是佟贵妃掌权,但说白了大家都是妾室,哪有妾室去给妾室晨昏定省的道理。 没了皇后,但这两宫太后还在呢,之前佟贵妃便领着一众妃嫔日日前去慈宁宫请安。 规矩礼数是做足了,但两位太后就不乐意了,之前三日一回请安都嫌烦,这日日来就更折腾了。 于是在两位太后的坚定下,请安变成了每月一次。 不过常慧闲了还会领着纯禧去慈宁宫坐坐,人年纪大了就爱忆苦思甜,总拿年轻时的趣事说,听起来还是很有趣,聊累了三人还能凑一块打叶子牌什么的。 纯禧也爱去慈宁宫,因为苏麻喇姑也会像乌姑姑一样讲故事给她听。 常慧最近迷上了给纯禧设计衣服和珠宝图样,看着纯禧试穿,这种感觉可比后世手机上云养闺女快乐多了,闲着没事就往书房钻。 乌柳趁这个空闲去吃饭,还没吃上两口,刘保就凑过来压着声音说:「乌柳姐姐,听说今儿皇上点了承干宫侍驾。」 「嗯?」乌柳快速咽下饭菜,云里雾里地望着他:「怎么了?」 刘保噎了下,试探性地说:「这小半年,皇上只来了咱们咸福宫两回,您看这……」 乌柳哦了声,不解道:「有什么问题吗?」 刘保:「……」 难不成这还不足以证明问题吗? 乌柳大脑那根弦终于搭上了,她瞥了刘保一眼道:「安心做事,把你那些个小心思最好给我收敛起来,这事情多的是人抢着做。」 刘保连忙点头哈腰地应声:「是是是,乌柳姐姐教训的是。」 敲打了一番后见他老实些了,乌柳这才继续埋头吃饭。 这刘保人挺机灵,就是有时候心思多了,也不想想她主子什么身份,哪里犯得着使手段同宫里人争。 对于这些事常慧压根就没怎么在意,京里快开春了,她正忙着做衣服样子呢,康熙长什么样子都快忘了。 宫里的衣服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个花样,看久了有些腻,还不如她自己动手设计。 第52页 常慧用的是炭笔,特意挑了不同种类和硬度的木炭着人去做的,虽然做工依旧很简单,但比之前直接拿着木炭画要好太多了。 纯禧扒着桌边看着她画画,好奇地问:「母妃,你这画的是哪家小妹妹呀?」 常慧指着纸上的q版女娃娃,说:「很明显,母妃画的是我们小纯禧啊。」 纯禧瘪瘪嘴:「可是纯禧没有这么胖乎乎啊!她的眼睛也比纯禧的大很多!」 常慧画的还真是纯禧,只不过是q版萌化的,胖嘟嘟的一副小可怜模样。 她指着q版娃娃认真道:「你仔细看看,这小妹妹是不是跟你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 纯禧一看还真是,下意识伸手摸摸自己的脸。 她脸真的有这么圆吗?母妃画的好像她早上吃的大肉包子呀。 见她还摸了摸脸,一旁的锦刺忍不住偏过头去掩面笑。 原本常慧只是想画两张留着玩儿,见纯禧这模样,突然念头一转又起手唰唰唰画了两张不同表情的娃娃。 画好后,她把图纸递给锦刺,吩咐道:「嬷嬷,把这两张也给绣娘拿去,让她们照着这个图样子绣些荷包出来,再顺便做几把团扇。」 锦刺笑着接过图纸,玩笑道:「主子,小心格格以后跟你急红脸。」 「纯禧可不会急红脸,她就是个小泪包。」常慧说着,又伸手捏了捏纯禧的脸,眯着眼道:「母妃说的对不对?」 前面和锦刺对话用的是蒙语,纯禧只能听明白零星几个词语,听得一头雾水,后面这句话母妃是用汉话说的,倒是清楚明白。 虽然不知道母妃说的是什么,但天真的纯禧还是认真地鼓着小脸认可:「母妃说得对!」 常慧看见她牙齿上的窟窿,蓦然间陷入沉思——要不,再添一张图纸做小抱枕? 第三十三章 奶糕 纯禧全然不知道在常慧的思想计划中, 自己的周边已经布满了整个宫殿。 连喝水用的杯子都归纳计划之中。 「纯禧想要专属小水杯吗?」常慧对着小姑娘露出一个大灰狼哄骗小白兔的表情。 虽然不明白专属小水杯是什么,但纯禧还是对此表露出期待的神情:「想要!」 常慧满意地扯着嘴角露出一排白晃晃的牙齿,「那就这么说定了。」 锦刺简直不忍直视, 心里偷摸着心疼大格格片刻。 可怜见的孩子。 常慧在书房待了整整一下午, 纯禧现在正是精力旺盛,又不好打扰忙碌的母妃, 东看看西问问, 反正最后「受苦」的还是乌柳。 黄昏日落,常慧才放下笔直起身,伸手拍拍酸疼的肩颈直。 锦刺上前一步替她按摩肩颈周围的肌肉,很快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而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酸痛感也褪去不少。 常慧有些讶异:「嬷嬷竟然还会按摩手法?」 锦刺顿了顿,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奴婢有个儿子,小时候贪玩,就跟那林间撒野的山猴似的, 到了晚上就腿疼的直哭, 奴婢便会替他按摩按摩,也就多多少少懂了些雕虫小技罢了,上不得台面。」 常慧有些不明白了,「嬷嬷既然有儿子, 为何不出宫去享清福?这宫里总归是不比宫外舒坦。」 锦刺嬷嬷摇摇头嘆息道:「是那孩子没福气。」 不小心触及到旁人伤心事,常慧连忙出声转移了这个话题, 气氛缓和些后,她拿着一小摞图样交给锦刺。 「这些让他们拿去照着上面的图样做, 做出来多拿着赏钱去。」 「是,主子。」 常慧画了一下午总算是完工了,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 她走出小书房喊着:「乌柳?」 乌柳屁颠屁颠从殿外跑进来, 「主子,是要传膳吗?」 常慧先问了句:「纯禧呢?」 「大格格玩累后就睡着了,奴婢让那些奶嬷嬷在照看。」 纯禧身边的奶嬷嬷是经过康熙大换血的,见识过先前那批嬷嬷的惨状,现在这些嬷嬷老实的不行,没人敢拿乔背地里以下犯上。 「晚上让小厨房弄锅子吧,照着我之前说的那些弄,再摆个小锅,别放辣椒,用骨头汤和嫩白萝蔔炖煮做汤底就好,让他们把肉片薄些。」 乌柳应下转头朝着小厨房去。 常慧顺便去洗了个手,洗完一时兴起跑到东偏殿瞧瞧。 睡觉的小纯禧可不能错过。 结果让她失望了,进去时纯禧已经睡醒了,正迷迷瞪瞪地伸着小手让嬷嬷穿衣服,头髮睡得乱糟糟,还有一小撮头髮直接竖起来,跟呆毛似的。 嬷嬷替她穿好衣裳才注意到常慧,连忙蹲下行礼。 常慧摆摆手用汉话慢吞吞地说:「先下去吧。」 嬷嬷一点也不奇怪她会说汉话,咸福宫都知道这位主子平日里常用的汉字词语还是会的。 等嬷嬷出去,纯禧也清醒了,兴奋地跑过来叫母妃。 常慧在她面前就要松懈的多,揽住她问:「母妃给纯禧梳头好不好呀?」 纯禧歪歪小脑袋,「那母妃也会像之前一样给纯禧唱歌吗?」 「当然。」常慧捏捏她因为刚睡醒而有些红扑扑的小脸,「走,母妃给你梳头去。」 常慧把纯禧抱到梳妆镜前坐好,边柔声唱着蒙古歌边拿着小木梳梳头,她没给纯禧梳什么复杂的小把头,而是简简单单扎了两个低低的麻花辫,再挑一两个漂亮的珠花戴上就完成了。 第53页 她不会说汉话的事是防着妃嫔在她身上做文章而已,但是不等于连身边之人都要瞒一辈子。 相比起其他人,纯禧性格虽单纯,但并不是一个谁会相信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自小远离亲生父母寄人篱下,在某些方面有种超于同龄人的敏锐。 之前外院有个宫女给纯禧递了块糕点,纯禧甜甜笑着接下,结果转头就跑回来给她说了。 常慧想着,等再观察几年,纯禧年龄大些懂事了就不必瞒着了。 到时候就算被康熙知晓了也没什么,她又不是不能「学」汉话,毕竟宫里多数人都说汉话呢。 给纯禧编完麻花辫后,又领着她去洗了把脸,慢悠悠收拾完差不多就能吃锅子了。 自从钮钴禄皇后去后,常慧就没吃过锅子,现在想念的紧,之前做的辣椒酱早就吃完了。 小厨房都是按照她吩咐弄的,蒜泥花生碎什么的都用碗装好摆成排。 她按照纯禧的口味调了碗油碟,又给自己调了碗。 纯禧就坐在椅子上拿着专门的小筷子,乖乖的等待乌柳替她烫菜。 原本她吃饭是有嬷嬷在喂,但常慧觉得都六岁了,有些事能自己做还是自己做,就让她开始自己握筷子吃饭。 纯禧挺聪慧的,学什么都快。 见母妃吃得满头大汗,她也不禁咽咽口水,望着红彤彤的锅。 常慧筷子顿顿,笑着问:「想吃?」 「纯禧可以吃吗?」问是这么问,但纯禧已经手快地把碗都往前推了推。 常慧拿了只干净筷子,在锅里蘸了蘸汤底,伸到小姑娘嘴边:「张嘴。」 纯禧张开嘴:「啊——」 尝到味道后,先是下意识咂了咂嘴,等辣味开始在味蕾蔓延时,她连忙张开小嘴大口吸凉气:「好辣好辣!」 乌柳手忙脚乱地给她解辣凉茶,喝上两口才镇定下来。 常慧笑眯眯地问:「还想吃吗?」 纯禧捂着小嘴疯狂摇头,表示自己再也不想尝试了。 乌柳笑道:「格格这是一点辣也见不得。」 常慧毫不客气地拆穿:「你俩半斤八两。」 又菜又爱吃的乌柳:「……主子,您也别吃太多,容易上火。」 乌柳那张嘴真的是和常慧一脉相承,好的不灵坏的灵。 这顿锅子下去,睡个觉醒来常慧就发现自己嘴边上冒了几颗痘痘。 正好趁着刘医士来请平安脉,就顺带拿了些祛火的药。 话说起来,刘医士现在已经不是医士了,上次将牛痘法子呈给康熙后,就被提为了御医。 刘御医倒也聪明,说是自己年少游歷时在一偏僻之听一乡村老者讲过一故事,但当时见老者衣衫褴褛并不以为然,直到上次宫里出了天花事件,他才恍惚记起这回事,才有了接下来的一系列实验。 他游歷是真,比宫里一些太医懂得多也是真,康熙自然是不会多追问,也不会想到常慧头上。 这样一来,刘御医也算是受了常慧恩惠,他本是出自书香门第的读书人,不能白白受这恩惠,也不能做些别的什么,就只能在医术方面下功夫,给了不少养生方子。 开过药,刘御医又提醒道:「过几日就消了,切莫用手去碰,娘娘还是少食些辛辣,京城不比南方潮湿。」 常慧尴尬地笑笑,事实证明,在吃这方面她顶多能坚持半个月。 她让乌柳抓了银钱给刘御医,现在这人都快发展成自己专属医生了,不给点银钱也不合适。 刘御医这回推辞了,说:「为医者,可取,不可多取,微臣哪能次次都收银钱。」 常慧也有自己的说辞:「除了看诊,不是白给银钱,本宫想问刘御医要两本医书,闲来无事让人读来听听。」 刘御医说什么也不肯接,只说自己能拿得出手的医书不是什么值钱物件,用不着银钱。 没办法,常慧只能让乌柳送他去西侧殿看诊去了。 等张庶妃过来请安时,见她嘴边的惨状也忍不住温声念叨她两句。 常慧满脸笑呵呵地应:「下回一定改,下回一定改。」 这话也就只有纯禧会信。 女人之间的茶话会基本就是聊八卦,比如皇上昨日明明翻了佟贵妃的牌子,早上却是从侧殿出去的。 承干宫侧殿就住着位乌雅常在,不管怎么说这还怀着孕呢。 连张庶妃也忍不住感嘆:「这乌雅常在的手段确实厉害。」 常慧摇摇头说:「厉害是厉害,可这怕是要把贵妃得罪狠了。」 不管康熙现在怎么宠她,也不可能让她直接跳到嫔位还允她自己养皇子,太皇太后还坐着呢,就算是康熙一时煳涂了,她也能及时打醒康熙。 乌雅常在现在明着和贵妃作对,就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她犯煳涂膨胀了,一个则是,对于孩子的去处另有了想法。 不过不论哪个都跟她没关系,安静吃瓜就行。 纯禧完全听不懂两人说什么,坐在罗汉床上动来动去,常慧也不拘着她,让乌柳领着人带她出去玩会儿。 结果这齣去一趟,还在花园中捡了只狗崽子回来,纯禧稀罕得不行,要不是乌柳搬出常慧的名头,她还想自己亲手抱回来。 一探听这狗崽子是从猫狗房跑出来的,还没有主人,纯禧洗完手就拽着常慧衣襟撒娇:「母妃母妃,它好可怜,就允许纯禧养着好不好,纯禧保证不会给母妃添麻烦!」 第54页 常慧无奈地看着她:「真的很想养?」 纯禧点点小脑袋:「想。」 「养了它就得负责,不能说因为不喜欢了就丢弃了,这些纯禧都能做到吗?」常慧表情严肃着又道:「如果只是一时兴起,那这只小狗母妃便不准许你养。」 纯禧苦着脸思考,最后还是信誓旦旦要养这只小狗。 于是咸福宫就这么多了位新成员——奶糕。 这名字是纯禧取的,实际上这只小狗崽毛色是黄色,取这个名字纯属是因为小姑娘爱吃奶糕。 小主子要养狗,刘保不出一个时辰就把狗窝弄了出来,还专门安排了小太监照顾奶糕,这还算好的了,宜嫔养了只猫,那可是安排了三名太监伺候呢。 奶糕刚断奶不久,小小的一只竟也不怕生,放在地上就这里闻闻那里嗅嗅,还钻到了常慧脚边。 因为刚餵过吃的,奶糕小肚子看着圆鼓鼓的,尾巴在身后不停摇晃,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看着有些憨。 张庶妃已经回去了,几人围在大厅中,纯禧蹲着眼珠子都快黏在奶糕身上了,脸颊因为兴奋都泛着红。 常慧不爱养猫狗这些,不是因为不喜欢,相反她对毛茸茸的宠物毫无抵抗力,只是因为猫狗的寿命太短了,它们的一生在人的一生中不过只占据着一个小阶段。 不过既然纯禧喜欢就养着吧,若是小姑娘失去兴趣了,再留着她来养也不是不行。 纯禧啧啧有声:「奶糕好小一只,母妃,它以后会长得跟纯禧一样大吗?」 常慧扬扬眉毛,戏嚯道:「奶糕能不能跟纯禧一般我大不知道,但它肯定能跟纯禧一般胖嘟嘟。」 纯禧瘪瘪小嘴说:「母妃又拿纯禧寻开心,乌姑姑说了,纯禧这不是胖,是圆润有福气。」 「你乌姑姑说的话信不得,她惯会夸人。」常慧说着俯下身抱起奶糕,伸手顺了顺毛。 纯禧也凑过来,眼巴巴地望着:「母妃,可以让纯禧摸一下吗?」 她湿‖漉漉的眼珠子转着,和奶糕的眼珠子竟还有几分相似。 常慧正要开口逗逗她,就听见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传来,「什么稀罕物,让朕也瞧瞧!」 大厅内瞬间跪了一大片,常慧福下身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还抱着奶糕,心里暗暗骂康熙,这人是有什么爱听墙角的毛病吗,跟阴魂似的。 康熙先伸手扶起常慧,才慢悠悠开口道:「都起吧。」 常慧假笑道:「臣妾不知道皇上要过来,有些失礼了。」 康熙满脸不在意,「朕正好路过,便想着来随便看看。」 咸福宫距离干清宫远,能「正好」路过,那确实是挺随便的。 和妃嫔说完,这养女自然也不能落下,「有好些日子不见,纯禧看着似乎是相比之前要圆润了些,个头看着也长高了点。」说着,康熙极其自然地占了先前常慧的位置。 这一个二个都说自己胖了,纯禧还是不信邪,偷偷捏了好几下自己的脸。 常慧连忙道:「纯禧圆润些好看。」 「你把纯禧养的很好,若是……」康熙勐然想起什么,又连忙将话收了回去。 「是纯禧身体好有福气,臣妾可不敢担这功劳。」常慧连忙把锅甩过去,万一着康熙日后一时兴起又让她养孩子,那不就成了皇家保姆了嘛。 孩子年幼又不能保证孩子身体健康,完全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活。 自愿和被迫,那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康熙也不再提这个话题,闲聊几句,蹭了顿午膳后就走了,也没让张庶妃按例过来请安。 乌柳倒是先替自己主子郁闷上了,「皇上这是翻了别宫牌子?」 常慧不以为然地擦擦嘴,道:「可能吧。」 乌柳没发现,她倒是注意到了,康熙从进门到出门视线在她嘴边瞥了好几眼。 怕是康熙原本打算滚滚床单,结果心里又膈应她嘴边这痘痘,想来这痘痘真替她省事儿。 自己好吃好喝地过着,谁还乐意去伺候个大麻烦啊,有那闲功夫还不如去逗趣纯禧来得有趣。 乌柳端来水让她漱口,询问道:「娘娘可要小憩一会儿?」 常慧摇摇头说:「你领着纯禧去午休,然后便自行下去歇息吧。」 见过奶糕后,她现在灵感迸发,现成的素材,正好再画几张图样子。 乌柳知道自己主子作画时喜欢一个人待着,命人将碗碟撤下去后就退下了。 ……………… 康熙这边,他出了咸福宫原本打算去宜嫔宫里,结果走了两步心思一转,又命人往启祥宫去了。 启祥宫现在是端嫔主位,远远听见鸣鞭声,正要拆了髮饰去午睡的端嫔连忙起身去见驾。 她已经许久不见皇上主动来自己宫中了。 结果康熙只与她寒暄几句,就转头去了纳喇贵人的侧殿,端嫔望着康熙远去的背影,表情不免有些失望。 耳边传来嗤笑声:「还以为多厉害呢,结果啊皇上连殿内都不肯入。」 端嫔侧过身直直对上王佳贵人幸灾乐祸的表情,她收起情绪,满脸不屑道:「如此出言不逊不知礼数,本宫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鼎鼎有名的王佳贵人啊,难不成是贵人也做腻了,想寻个常在噹噹?」 从嫔降贵人后,王贵人就听不得别人拿这说事,这完全就是在她的心窝子上戳,当即就要发怒。 第55页 好在旁边宫女拉住了她,紧声道:「主子,您切莫冲动!」 端嫔扬眉道:「怎么?区区一个没封号的贵人,还想以下犯上不成?」 平日里看着挺温顺的人,嘲讽起人来也挺有架势的。 王贵人憋着气,胸口起起伏伏,扭头狠狠一巴掌抽在宫女脸上,兇狠道:「我让你说话了吗?贱人!」 这明显的指桑骂槐,端嫔又不是傻子,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性,当即怒怒甩袖道:「王贵人既然火气这么大,不如就在这儿跪上两个时辰去去火。」 王贵人自然不愿意跪,最后是被两个粗使嬷嬷硬按着跪下去的,她也不敢大叫,扰了皇上只会更惨。 听见她膝盖重重落在青石板上,端嫔这才消了些火气,冷哼着离去。 王贵人跪在地上,手紧紧攥着衣角,愤恨和屈辱不停吞噬着她的理智。 第三十四章 奇哉怪也 翌日, 常慧领着纯禧去慈宁宫请安,顺道把张庶妃也带上了,让她在两位太后面前混个眼熟也算是好事。 这四个人正好凑一桌打马吊。 走之前太皇太后又出声叫住她:「常慧丫头, 你且过来。」 常慧停下身走过去, 太皇太后满目慈爱地握住她手背,压着声音问道:「听说皇帝昨儿从你宫里转去启祥宫了?」 常慧心下瞭然, 瞬间换上姑娘家应有的羞怯表情:「常慧近日有些上火, 这容颜不整自然是侍候不了皇上。」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面上露出几分不满,不过这几分不满是冲着康熙去的,「这打什么紧,皇帝近日是越来越随心所欲了。」 她能说康熙什么不是,常慧可不行,不仅不能说,还得营造出一个大度知礼的人设, 便故作释然道:「皇上自是有自己的想法, 常慧不注重这些。」 太皇太后长嘆一声:「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常·小白花·慧柔柔道:「常慧不觉得苦,只要老祖宗不嫌弃常慧拖家带口来慈宁宫蹭吃蹭喝就成。」 比起去面对康熙那个疑心病重抠门精,她更乐意来慈宁宫, 这太皇太后出手可比康熙大方多了。 「这丫头,哀家还能亏待了你不给吃喝不成?」太皇太后笑了笑, 又道:「说起来前几日皇帝送来些西洋玩意儿,哀家也不会玩, 待会儿让人给你送到宫里去。」 常慧福了福身甜甜地谢过礼。 「得,这时辰瞧着也差不多该用膳了,早些回去用膳吧。」太皇太后说着让苏麻喇姑将一行人送出慈宁宫, 等人走得不见人影了,脸上慈祥的笑容才瞬间垮下来。 她坐回椅子上,一颗一颗地转动着手上的佛珠,周身气压紧窒低沉。 皇太后放下茶盏,出声劝道:「额默莫要气着自己了。」 太皇太后掐着佛珠,手上细纹跟着动作绷紧,如倒豆子一般倒出一串话来:「皇帝现在行事当真是越来越随意了,那纳喇贵人也就罢了,佟贵妃宫里那常在可是怀着身孕,宫里是没女人不成?还有常慧丫头那边,皇帝这般下她面子,她自己心善大度不在乎,可哀家这心里总憋着一股气。」 「常慧是个好的,不骄不躁。」皇太后说着便嘆了口气,不知怎么,她看着常慧这丫头,总想起自己刚入宫那会儿。 「常慧是札萨克和硕亲王之女,如今在这宫中,便是这皇后之位也当的,只是皇帝如今有意削弱蒙古……」说着太皇太后就忍不住重重嘆息。 皇帝怕是不会再让大清出一位蒙古皇后了。 皇太后淡淡一笑道:「额默也不必强求,儿媳瞧着常慧也是位性格豁达之人,木直则折,倒不如顺其自然。」 依着她来看,这常慧丫头也不是非要恩宠不可,皇帝虽然有意削弱蒙古势力,但说到底有些时候还是得仰仗蒙古,就算是膝下无子无女也没人动得她妃位。 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话用在谁身上都合适,即使是那太皇太后在宫中混迹多年,也不能倖免于难。 太皇太后听着这番话,又是一声嘆息,「罢了。」 再说常慧这边,她前脚刚回了咸宫没多久,后脚慈宁宫就把东西送来了。 除了几条哆啰呢挂毯、炕毯以及首饰盒外,还有一只望远镜和一只香水瓶。 这香水瓶融合了西式风格,但外面又镶嵌着中式珠宝,大小正合适拿去装香露。 望远镜没什么稀奇的,常慧扔给纯禧玩去了,但是纯禧得了新鲜玩意儿开心得不行,稀奇地放在眼前到处看。 纯禧摆弄一阵,忍不住问:「母妃,为何用这个看那些物件,都会变得很大呀?」 「这个母妃也不知道。」常慧摇摇头说道,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讲物理这小姑娘肯定是听不懂。 纯禧若有所思,最后抱着望远镜,眼神看起来单纯又无辜:「那纯禧可以拆了它吗?」 常慧拿着香水瓶满脸无所谓,「拆吧,别把零件弄丢了,这个应该还可以重新组装回去。」 小孩子动手能力强,多动手有益于提升大脑思维,反正太皇太后都已经送给她了,随纯禧怎么折腾。 正要放下香水瓶,常慧就感觉自己裙摆被什么东西拽了拽,低下头一看,原来是奶糕蹲在她旁边,估计是见她衣服花纹好看想抓,结果小爪子上的指甲勾进了裙边绣丝里取不下来了。 「嗷,汪汪!」 第56页 奶糕一只爪子挂在裙边上,急急地叫了两声,声音还带着小奶音。 常慧噗嗤笑出声:「傻狗。」 纯禧放下望远镜把它小爪子解救出来,然后小手叉着腰有模有样地训斥它:「奶糕,以后不可以弄母妃的衣裳!不然就会是一只讨人厌的坏狗狗!」 奶糕坐在地上,前爪站立,抬着毛茸茸的下巴沖纯禧叫:「汪汪!」就像是在应和她一般。 这这幅场景,瞬间引得乌柳跟着常慧笑起来,逗趣道:「格格这气势还真是不凡。」 常慧好一会儿才停下笑,顺便让乌柳去小厨房传膳。 乌柳走出去没一会儿,又小跑着进来,说:「主子,内务府管事的送来了两个嬷嬷,说是皇上的旨意。」 「皇上命人送嬷嬷来做什么?」常慧说着把东西推到一边,理理袖子往外走,「走,先瞧瞧去。」 那两位嬷嬷就端端正正地站在殿外,瞧着才二十来岁,一个面相看着略显得严厉,另一位面相则要柔和些,两人见到常慧和纯禧就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锦刺上前回復道:「主子,奴婢已经问过了,这两位嬷嬷是皇上那边指过来给格格的,一个是教格格读书写字学经史,另一个则是教刺绣和礼仪,两人还都精通满蒙藏三语。」 「刺绣?」常慧眉头紧紧拧着,这识字就算了,六岁的小姑娘学什么刺绣,不说她,就算是原身长这么大也没要求学过刺绣呢。 这康熙真会来事。 她抛开思绪,语气有些不快:「格格现在还小,这刺绣就不必了,要是伤着纯禧怎么办?」 「这……」两位嬷嬷听完,相互对视一眼,最后还是那位面相稍微和善点的出来回话,「娘娘只管放心,有奴婢们看着不会出什么事,况且这初学习刺绣,难免会有些不打紧的伤,都无什么大碍。」 「本宫是主子,还是你们是主子?」常慧在宫里混了也挺久了,甩起脸色也是架势十足,这话一出去,两位嬷嬷就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 「本宫也不喜欢故意为难谁,但你们既然到了这咸福宫,就得听咸福宫管辖,若是想做那阳奉阴违之人,拿乔做势,本宫不妨让慎刑司多些乐子,如此两位嬷嬷可听明白了?」 两位嬷嬷自然是连忙应声:「是,奴婢遵命!」 敲打完了也得给颗甜枣,常慧又换上温和的笑脸,上前虚扶了两人一把,「两位嬷嬷起来吧,既然是皇上安排的,想来也是本事不凡,锦刺,去给两位嬷嬷安排住所。」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但这两位嬷嬷要跟在纯禧身边,不出意外就是纯禧的陪嫁嬷嬷,她可不希望纯禧以后出嫁了还被嬷嬷拿捏着。 等两位嬷嬷战战兢兢地走后,一行人重新回到殿中,纯禧从身后探出脑袋,脸上满是崇拜的表情:「母妃真是好生厉害!」 常慧冲着她眨眨眼,「纯禧以后也可以这般厉害。」 纯禧垂着小脸沮丧道:「可是嬷嬷都说纯禧是大清的格格,要时时恪守礼仪规矩,才是格格该有的风度。」 「纯禧别听嬷嬷的,得听母妃的。」常慧说着蹲下身,招唿乌柳也蹲过来,三个人脑袋凑一块儿,她小声道:「这规矩礼仪是给外人看的,外人不关注的时候,你只管自己开心就好,咱们草原上没这么多规矩。」 纯禧听完点点头,又开启好奇宝宝模式:「母妃,那纯禧真的可以不学刺绣吗?」 常慧问:「你穿的衣裳需要自己裁制吗?」 纯禧答:「纯禧穿的衣服是绣娘做的。」 常慧一拍手:「那不就得了。」 纯禧又苦恼着小脸说:「可是纯禧听嬷嬷说,学刺绣以后可以给纯禧的驸马做衣裳,绣香囊。」 常慧噎住,这都什么嬷嬷净给小姑娘灌输这些古板迂腐思想。 她伸手从头上取下一只金缠丝簪子,举到纯禧面前问:「看看这是什么?」 纯禧毫不犹豫道:「是金簪。」 常慧慢慢诱导她:「金子是不是可以买很多衣裳?买很多香囊?」 「嗯!」 她接着说:「咱们有钱,可以直接买更好更精美的衣裳香囊,何必要亲自动手呢?纯禧说是不是这个理?」 纯禧一思索,母妃确实说的很有道理,她也有很多很多的金银首饰,驸马要是缺衣裳穿,嗯……纯禧就买给他穿! 乌柳一边翻译嘴角一边抽搐,主子有时候说的话听着是歪理,可细细一想又确实没什么问题。 真是奇哉怪也。 三人围一块儿说悄悄话,不知道何时奶糕也钻了过来,就蹲在常慧和纯禧脚边吐舌头。 常慧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蹲这么久,起身时腿都有些发麻了。 她缓和后伸手把纯禧拎起来,无情道:「别逗奶糕了,洗手用膳去。」 纯禧恋恋不捨地用目光诀别奶糕,转头奔赴饭桌。 过了二月二,京中才真有了春天的氛围,宫里人冬衣尽数被脱下,换上轻薄的春衫。 康熙十七年四月初六。 这些时日宫里没什么大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咸福宫偏远,常慧日子也过得平平淡淡,整日涂涂画画折腾些东西,去慈宁宫打打牌,没事再约张庶妃出去逛逛园子、赏赏花,还时不时把纯禧逗得急红脸。 康熙也忙,除了平西王吴三桂那些事,就是忙着批奏摺见美人。 第57页 宫里现在是佟贵妃、宜嫔、惠嫔、定常在、乌拉那拉常在平分秋色,至于乌雅氏,目前已经怀孕快八个月,便待在宫里安心养胎,值得一说的是,纳喇贵人走出丧子之痛后,在康熙的「关怀」下又怀了身孕,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而常慧这位和妃,康熙先前一两回还挺新鲜,但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从上次之后就似乎找到了和平的相处模式,每月就来咸福宫用几次膳,来几次才滚一次床单。 对此常慧表示:不滚床单会更和谐。 好在康熙蹭吃蹭喝后还会多多少少让人送点水果蔬菜什么过来,也不算是完全「丧尽天良」。 咸福宫这些日子都在上演一场「大戏」,纯禧每日就跟在常慧身后,跟小和尚念经似的撒娇念叨。 说来事情的起因还得是常慧自己作的。 之前她让人弄的纯禧周边拿回来后,刚开始纯禧还挺喜欢,直到她看见那水杯,整个人宛若晴天霹雳。 那水杯整整有十只,印着她缺一颗门牙的娃娃图样,还有两只印着她哭鼻子的图样。 那些宫人为了讨赏,做得惟妙惟肖,还上了色彩,一眼瞧着就像足了纯禧。 第三十五章 撞见 「母妃母妃!」纯禧远远瞧见一道身影连忙小跑过去, 小手拽着她的袖摆不撒手,「母妃您能不能把那套水杯送给纯禧,别再放在大厅待客使了, 好不好~」 常慧这回破天荒地松了口, 笑眯眯地说:「好啊,母妃等会让人把水杯送去你房中。」 「真的吗!母妃不骗纯禧?」纯禧半信半疑地仰视着她, 被常慧明着暗着坑了好多回, 现在都学聪明了。 常慧举起手有模有样地发誓:「真的,肯定送过去,骗你就是小狗,不过母妃现在要出去逛逛园子,纯禧要实在想得紧,就回殿中让嬷嬷取了送去你房里。」 纯禧再次上钩,欢天喜地地拜别她:「纯禧谢过母妃!」说完就往殿内跑,生怕她反悔似的。 她现在每日也会做些适合小孩子的运动, 日日被常慧逼着喝牛奶吃鸡蛋, 个头也开始往上拔了,连太皇太后和康熙都直言夸了好几回纯禧身体康健。 奶糕小跟班似的跟在纯禧身后撒腿跑,到门槛还险些绊了下。 「主子,格格要是知道您, 把那套水杯给张小主以及两位太后娘娘分别送了只去,还留了图稿……」乌柳说着咳了声, 一切尽在不言中。 常慧十分没脸没皮道:「赠人之礼哪有收回来的道理,纯禧定然会谅解的。」 乌柳嘴角抽抽:「应当是如此。」 那水杯是常慧照着后世那种能揭盖, 还能串上绳子户外随身携带的杯子画的。 她只是提供大概的外形设计,其余都是营造司那些能人匠工自行琢磨出来的,杯身是照她吩咐用玻璃制的。 总之, 趁着纯禧还没发现,她得赶紧熘,「听说御花园莲花快开了,正好瞧瞧去。」 乌柳颔首道:「轿辇已经在侯着了,主子要乘轿辇去吗?」 常慧摇摇头说:「不必了,只是随便走走。」 咸福宫离御花园也近,犯不着折腾。 这会儿是未时末,宫里都用了晚膳(常慧的午膳),差不多都按例午休去了,御花园也没什么人,正适合怡然自得地逛园子赏赏花。 这御花园的池塘里除了荷花莲花以外,还养了不少名贵锦鲤,五彩斑斓的在水中畅游,漾起波光粼粼的水纹晃动,它们也不怕人,听见动静就往池边凑。 常慧手搭在围栏边上,下巴抵着手背,望着成群的小鱼儿,出声问道:「乌柳,你说这池塘的鱼它们日日待在这小小一方池中,日日夜夜盼着人来投喂,它们真的会欢喜吗?」 乌柳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而后道:「奴婢不知晓,但它们过习惯了日子,也许便是欢喜的吧。」常常慧轻笑了一声道:「我觉得它们是不欢喜的。」 这种氛围下,乌柳张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见自己主子又飞速补充了句:「就是不知道这些鱼能不能食用,做成香辣鱼味道又如何。」 乌柳:「……」 她扶额说道:「主子,喇嘛信徒是不食锦鲤的。」 常慧想起什么,支起脑袋用手托着腮帮,「哦对,忘了你信佛教,那我不当你面食用就是。」 乌柳满脸惊恐地望着她:「主子,您……不也是信咱们喇嘛教的吗?」她明明记得自家主子每日都要去小佛堂礼佛的。 常慧转过身面对着她,好笑地伸手捏了捏她脸颊,「逗你玩呢,我怎么会吃锦鲤呢。」 乌柳脸被揉捏得有些变形,微噘着嘴含煳不清道:「主子您也太坏了。」 说起来乌柳也不过才虚岁十七,之前在草原上野惯了,皮肤是带着点麦色,如今在宫中待了这么久,看着都白皙了几分。 常慧捏捏她脸,下意识在脑海中构建出了一个头骨模型,自从来了这时代就总觉得手痒痒,什么都想画上两笔。 乌柳被盯得两颊泛起层微微绯红,出声干笑道:「主子,奴婢这脸上是有什么问题吗?」 常慧轻点着头,松开手故作一本正经道:「见你好像又稍圆润了些。」 「主子!」知道自己又被戏弄的乌柳面上浮现出几分无可奈何。 自从纯禧格格来了咸福宫,主子可是越发小孩子心性了。 第58页 常慧毫不客气地笑了几声,虚虚搭着手正要让乌柳去寻些鱼食来时,一位挺着大肚子的美妇人便缓缓走进视线中。 此人正是乌雅常在,听说是因为胎儿被养得过大,这些日子就在御医的建议下经常来逛园子,适宜走动走动。 乌雅常在被嬷嬷扶着走近,当下就松开手拜身行礼,「嫔妾见过和妃娘娘,给和妃娘娘请安。」 请安语让她说完了,礼却是被眼疾手快的乌柳拦住。 「乌小主既然身子不方便,便不必行此大礼,若是出了什么事,咱们可是担待不起。」乌柳这话说得十分严肃谨慎。 乌雅常在面色如常,腼腆着笑道:「嫔妾失礼,让娘娘见笑了。」 常慧换上万能微笑表情:「不必多礼,本宫只随便瞧瞧,乌常在只管忙自己的就是。」 她此话是带了委婉逐客的意思,本以为乌雅常在能从宫女混到这份上,怎么着也该是位聪明人,谁晓得对方听完根本不为所动,仿佛听不出这话中浅意。 「娘娘喜欢这池中莲花?嫔妾这些日子都会来此处转转,也算是一天天瞧着莲花长到这含苞待放的。」乌雅常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和恭维,听上去像是在故意讨好常慧。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常慧心里的警钟瞬间敲响,抿嘴道:「乌柳你告诉她,本宫这么久走累了,便先行回去了。」 山既然不走,那就她自己走。 想着乌雅常在这回该是知难而退了,结果她当即话锋一转,面上作出一副谦卑姿态:「嫔妾入宫许久,还未曾去娘娘宫中拜访请安过,想来甚是失礼,不如……」 话还没说完,常慧便急声打断她:「不必了,本宫宫里只有些低等粗茶,也没什么好果好糕,实在是招待不了乌常在。」 说完她小心地避开乌雅常在,二话不说脚底抹油开熘,留下乌柳在原地翻译完了这番话才急急跟上自己主子。 乌雅常在听完在原地站定好一会儿,看着远去的背影才勐然回过神,脸瞬间臊得有些发红。 这和妃娘娘就算是找理由拒人,那也太敷衍了些。 想到贵妃近日看她肚子的眼神,乌雅常在低头将唇瓣咬得殷红,眼底一丝决然闪过。 第三十六章 【一更】 回去途中乌柳百思不得其解, 「主子,您说这乌常在突然示好,是想要做什么?」 常慧摇摇头, 「离她远点就是了。」, 她也不知道这乌雅常在究竟想要做什么,人心各异难猜测。 就跟这天气似的, 上一秒还万里晴空, 下一秒就是乌云蔽日。 春眠夏困,常慧掩着嘴懒懒打了个哈欠,脚下步子不由得轻快了些,这园子的花看多了就觉得乏味,还是回去睡午觉来得清净。 回到咸福宫,她用绢子擦掉额头薄汗,询问从殿中出来的锦刺,「纯禧呢?」 锦刺行礼道:「回禀主子, 格格刚睡着呢。」 想到自己的种种『恶行』, 常慧心虚地压低声音问:「她先前没哭闹吧?」 锦刺表情迟疑了下,摇摇头说:「没有,格格抱着那些水杯,让人用箱子给装起来了, 奴婢瞧着格格的表情,像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常慧耸耸肩, 嘆息道:「这孩子长大,变聪明了就是不好骗。」 乌柳&锦刺:「……」 两人不约而同地摸了摸嘴角, 把抽搐的唇角给摁住。 常慧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说:「我先去小睡会儿,你们都去歇息吧, 若有什么事再来禀报就是了。」 乌柳和锦刺齐齐福身:「是。」 常慧回到殿中,也懒得上拔步床了,直接脱了外衫在边上的贵妃榻上躺下。 这贵妃榻是她让人改良过的,虽然还是那个形状,但让人在外面包了层锦布,里面再均匀地塞些棉花进去,上面再铺上条毡子,虽然不比后世的沙发有弹性,但柔软舒适度还是挺适用。 常慧脑海中思绪从天马行空转为空白,很快就陷入睡眠之中。 与此同时,乌雅常在动作缓慢地回了承干宫,刚跨进宫门就被等候多时的碧雪拦住,「乌小主,主子已经在殿内等候多时了。」 乌雅常在只能跟着她去主殿大厅,低眉顺眼地行礼,「嫔妾见过贵妃娘娘,给娘娘请安。」 佟佳贵妃端起茶杯,连眼神都没捨得给她一个,「起磕吧,以后别再去御花园走动了,你现在身子都这般大,若是不小心被不长眼的猫猫狗狗冲撞了,本宫拿你是问。」 乌雅常在语气不急不缓道:「娘娘,可御医说嫔妾这胎太大,得多走动才有益与生产。」 佟佳贵妃轻撩起眼皮,不以为然道:「难道这偌大的承干宫,还不够你走动不成?」 宽松的袖摆遮住乌雅常在的手,她紧紧地攥了攥手心又很快松开,微微颔首道:「嫔妾谨遵娘娘之言。」 佟佳贵妃这才露出满意地笑容,摆摆手说:「下去吧,本宫让人熬了安胎药,待会让人送去你殿中。」 等乌雅常在退出大厅,佟佳贵妃收回视线问旁边的小太监,「你说她在御花园碰见了和妃?」 小太监恭声道:「回主子,奴才没敢靠得太近,但乌小主确实和和妃娘娘碰见了,两人还说了会话,不过奴才看和妃娘娘离开时走得挺急的。」 佟佳贵妃思索着点点头说:「本宫知道了,下去吧。」 第59页 小太监退下后,碧雪迈步上前,皱着眉道:「主子,难不成是这乌常在有二心?」 佟佳贵妃嗤笑道:「她又何时对本宫忠心过,怕是那安胎药都不见得会喝。」 碧雪又是一阵愤愤不平道:「那安胎药可是主子您特意让佟佳搜罗的珍惜古方,乌雅常在也太不识抬举了些。」 「无妨,本宫不管她打得什么主意,只要这孩子是本宫的就行。」佟佳贵妃稍稍停顿,又道:「等乌雅常在生了孩子,就把她送出承干宫,放这宫里本宫总觉得膈应得慌。」 碧雪点点头,又忍不住问:「主子您不担心咸福宫那边吗?若是乌雅常在和那边里应外合……」 佟佳贵妃嘲弄一笑,肯定道:「不会的。」 先前荣嫔怀孕时,和妃见了都躲得远远的,乌雅常在这胎更像是在躲瘟神,只怕是乌雅氏自己上去撞一鼻子墙灰罢了。 若不是在这深宫,同她共侍着一位夫君,她还是很愿意同这类人交个朋友的。 思绪飞速闪过,佟佳贵妃很快将思绪抛开,问道:「皇上今儿又去的宜嫔宫里?」 碧雪回道:「回主子,皇上去了侧殿郭贵人处。」 佟佳贵妃又是轻嗤一声:「这两姐妹倒是情深。」 殿内侍候的宫女都是心腹,对于两人的对话连眼睛都没带眨一下,再看这厢。 乌雅常在回到西侧殿后,屏退众人走进卧房,这才放下提着的心,松懈了口气坐在垫着软垫的椅子上。 她身边的宫女进来低声道:「主子,正殿那边差人送安胎药来了。」 乌雅常在扶着椅子坐好,正色道:「让她进来吧。」 送药的是个老嬷嬷,每回都得盯着她喝药了才会走,每七日都要走上这么一回。 乌雅常在端起托盘上黑乎乎的药碗,面不改色地一口饮下,把空碗放回托盘上。 等嬷嬷走后,她身边的大宫女才熟练地从塌下拿出痰盂,接到面前。 乌雅常在把嘴里的药吐干净,又狠心用手指掏了掏喉咙,噁心感一涌而上,她抱着痰盂把还没下胃的药吐出来,过程都没发出什么大声音。 她忍着噁心擦干净嘴,问道:「我让你去膳房拿的东西拿到了吗?」 那贴身大宫女低头回道:「奴婢已经取回来了。」 说着她从暗袖中取出一个约莫比指甲盖大一点的小药包,递到乌雅常在面前。 乌雅常在看也不看接过小药包,说:「去把痰盂处理了,记得别让人发现。」 宫女:「是。」 乌雅常在端起茶杯漱了漱口,长眸微眯,想到方才贵妃说的那番话,心底又是一沉。 她不能再等了。 …………………… 常慧说小睡一会儿,结果不知不觉就睡熟过去,一下午时间都在美梦中浪费了。 睡醒后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意识一半游离在梦中,另一半又清醒在现实,洗了把脸意识才回笼些。 刚走出卧房,一道鹅黄色人影就扑了上来,兴奋地喊着:「母妃!」 乌柳往旁边退了半步给两人留出空间,常慧则是伸手接住她,抱着她往上提了提又放下去,笑着说:「是什么事让我们纯禧这么高兴。」 纯禧昂首挺胸,神采飞扬道:「张娘娘把水杯赠给纯禧了。」 常慧用手指点了点她额头,咬牙道:「你就欺负你张娘娘心软。」 「纯禧可不曾欺负过张娘娘。」纯禧说着又没忍住咧开嘴笑。 常慧恍一眼看过去,捕捉到什么,连忙道:「等等,你牙上这是什么,张嘴让母妃看看。」 纯禧不解地张开小嘴,露出自己的两排白牙。 她之前掉落的那颗牙已经新长出来了,就在新牙的旁边,那颗门牙似乎是随着说话晃了一下。 常慧盯着那颗牙,沉思道:「你新牙旁边那颗牙是不是又快掉了。」 「真的吗?」纯禧听完满脸惊恐,下意识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自己的牙齿,瞬间牙根上一丝疼痛感传来,下一秒她只觉得自己牙龈上有脱落感,好像什么东西掉进了嘴里。 纯禧摊着小手吐出嘴里的东西,脸疼得皱皱巴巴,看着手心还带着血迹的牙齿,瞬间瘪了瘪嘴。 但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先前那个动不动就哭的小泪包,眼泪在眼眶中聚集,都被她硬生生给压下去了,抬头幽怨地望着常慧:「母妃。」 常慧一脸冤枉的表情,「这可是你自己的动的手。」 乌柳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便绷着脸憋了又憋。 说完常慧还十分可惜道:「晚上还打算吃烤羊排呢,看来纯禧今日只能用些小粥了。」 纯禧想着上回吃过的烤羊排,又馋得慌又无奈,垂头丧气道:「母妃,纯禧这牙什么时候才会不掉啊。」 见她真有些闷闷不乐了,常慧揉揉她柔软的头顶,说:「等全部换上新的就好了,吃不了烤羊排也没事,母妃给你做好吃的!」 想到好吃的,纯禧精神劲又回来了,瞬间将悲伤抛之脑后。 常慧也不是说着玩玩,趁着天色还早,让乌柳去拿了围裙走到小厨房要了些牛奶,把牛奶煮热撇去上面的奶皮撇出来,等冷却下来后又把混合糖打散的蛋清倒进去搅拌均匀,最后过滤一遍放上锅中蒸。 这就是简单的双皮奶制作,最后再点缀些水果就更加完美了。 第60页 纯禧刚开始还因为这是牛奶做的不乐意吃,最后扭扭捏捏地吃了一口后,瞬间被俘获芳心,满脸满足的神情哪还有先前对牛奶的畏惧。 有好吃的就能暂时忘记不开心,常慧怕刺激到她,就把烤羊排延后了,晚上就简简单单吃了碗鸡丝面,用了些清粥咸菜。 本想着过几日再吃,谁知道这计划赶不上变化,人算亦不如天算,还没等常慧吃到烤羊排就被一桩麻烦事给缠住了脚。 康熙十七年四月十三日。 常慧刚睡过午觉起床,准备叫上张庶妃过来打叶子牌,咸福宫就来了不速之客。 乌雅常在不请自来,还是走路过来的,常慧生怕她在咸福宫门口出了事,无奈之下就只能让她进来了。 谁晓得这乌雅常在还没等走进殿中,就一手扶着身边的宫女,一手托着自己肚子喊疼。 那宫女脸煞白,急切地出声喊道:「主子羊水破了,这是要生了!」 第三十七章 【二更】 那宫女刚喊出声, 锦刺就赶忙凑近去看,这乌雅常在还真是羊水破了! 得到肯定回答后,常慧咬了咬牙, 为了两条人命还是选择先暂时咽下这口气, 转头吩咐道:「让人赶紧抬着她去厢房,嬷嬷你去让刘保腿脚麻利点, 去把太医和产婆都请来, 产婆去慈宁宫请,还有乌柳,把纯禧带到西侧殿去让张庶妃先帮忙照看着,宫里与此事不相干的人就好生待着不要随意走动。」 乌柳连忙叫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把人往厢房抬,自己则是去抱着纯禧往西侧殿去。 这生孩子的事哪能让小孩子听见。 好在宫中人都被锦刺训练过,并没有因为事情慌乱阵脚,等乌雅常在被人抬着进了产房,常慧这才想起派人去通知康熙和贵妃。 厢房内乌雅氏也并不好过, 之前让身边宫女去取的小药包是托族中人偷偷带进来的催产药, 在半路上就吃了,这药见效快,走到咸福宫宫门时羊水就破了,她硬是忍到正殿门口才发作出来。 为了积攒力气, 她尽量忍着痛不喊出声,憋得整个人大汗淋漓, 像是刚从池水里捞出来一般。 乌雅常在咬着嘴唇,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心里跟着默念:孩子你要争点气,让你提前出来娘也是无可奈何,不要怪娘。 ………… 常慧听着屋里断断续续的动静, 心里又是一阵郁闷,这乌雅氏的胎儿到现在才八个月,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锦刺搬了张椅子出来,温声道:「主子先坐下歇息会儿吧,这女人生头胎还有得磨呢。」 常慧气鼓鼓地坐下,实在是忍不住吐槽:「我这咸福宫又没接生嬷嬷,这乌雅氏是疯了不成!」 锦刺摇摇头颇有深意道:「依着奴婢看,就是因为咱们宫里没有接生嬷嬷,这乌雅常在才会有这般动作。」 这一连串事做下来,常慧又不是榆木脑袋,怎么也该看出乌雅氏这番是故意的了。 拿自己的性命和肚子里的孩子作赌,这人真的是够狠,只是这乌雅氏就这么自信自己能安全生出孩子吗? 常慧又开始反思,是不是她平日里看起来脾性太好了,这乌雅常在怎么就确定自己不会害她呢。 百思不得其解,还是选择询问经验老道的锦刺。 锦刺思索着细细分析道:「照奴婢看,这乌雅常在此等举措确实算得上是聪明了,今日皇上恰好翻了贵妃娘娘的牌子,承干宫的人都把重心放在皇上身上,对于咸福宫来讲此事也是飞来横祸,忙起来估计都想不到谋害人那方面去, 这孩子,若是生出来是健康的阿哥,即便主子您无心,被贵妃抱了去,那乌雅常在因为产后不能挪动,性命也是保住了,说不定还能因为皇上怜惜求着从承干宫挪出去换到别处,若是生出来个不健康的阿哥……贵妃娘娘要与不要,这乌雅常在都不会吃亏。」 听完这番分析,常慧一口气梗在胸腔不上不下的,甚至有种想冲进去把人给揍一顿的冲动。 冷静!不生气不生气,气伤肝。 常慧按着胸口吸气吐气,好一会儿才把情绪压下去,这口气刚顺畅了,就听见厢房内传出来的痛嚎。 她一点也不心疼厢房里乌雅常在,只希望这个无辜的孩子能平平安安,有这么个娘,也实在是糟心。 康熙今天点的是佟佳贵妃的牌子,两人一道过来的,后面还跟着其他闻讯而来的妃嫔。 「这是怎么回事?」康熙一进来就用蒙语严声问道。 常慧松开掐着大腿的手起身,疼得两眼泪汪汪,「臣妾也不知道,先前乌常在突然来宫中拜访,臣妾想着她身子不便就让她先进来坐坐,谁知道这还没走两步,乌常在就突然说要生了。」 演戏谁不会,乌雅氏会,她也会。 「贵妃,你来说。」康熙又将矛头指向佟佳贵妃,问道:「御医不是说预产期在五月吗,为何现在乌雅常在就发作了?」 佟佳贵妃也是憋着一肚子火,但现在的要紧事是先撇清关系。 反正两人都说与自己无关,康熙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这事他也不觉得和常慧有关,想着还是等生产后让太医来判定。 产婆端着水盆在厢房进进出出,这些产婆都是从慈宁宫请来的老嬷嬷,比起内务府和承干宫的确是慈宁宫更近些,更何况这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安全保障没得说。 第61页 此时厢房内痛唿声也逐渐提高,康熙静静待坐了半个时辰就先行离开了,只留下樑九功的徒弟等候消息,对于区区一个常在份位的妃嫔来讲,他这样已经是非常给面子了。 随着时间流逝,其余妃嫔也相继离去,只有贵妃顽强地坐在外面等,这架势是非要等乌雅常在孩子生出来不可。 常慧让乌柳去泡了壶清茶给佟佳贵妃倒上,贵妃全程就听着屋内动静,好一会儿才想起用茶。 等到天色暗沉,等的常慧都有些犯困了,厢房内的叫声才停了下来,紧接着是婴儿的啼哭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孩子才满八个月,哭声听着也不响亮,就跟那小奶猫儿的叫声差不多。 一位稳婆推开门出来报喜:「回禀贵妃娘娘、和妃娘娘,乌小主生了位阿哥,母子平安!」 常慧总算是松了口气,等了这么久终于能安心睡觉了。 一听说是位阿哥,佟佳贵妃胸腔郁气一扫而空,盯着厢房颇有望眼欲穿的意思,不过这孩子毕竟是未足月,暂时还不方便带出来见风。 佟佳贵妃最后还是走了,不过看她那架势估计明日还得来。 等候多时的太医等产房拾掇好后才进去看诊,常慧让锦刺留着处理后续事情,领着被乌柳接回来的纯禧洗漱洗漱准备休息。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有什么状,她也得明日再去告。 第三十八章 送走 乌雅常在早产生下位阿哥, 好运的是这阿哥除了比足月的孩子瘦小些以外,相对于宫里其他早产儿竟也算得上健康。 既然如此,她这胎从显怀时就健健康康的, 又为何会早产呢? 宫里人不约而同把关注点转到阴谋论上, 太医也诊断出她早产是服用了催产药,但乌雅常在本人一口咬死不知情, 一时半会也查不出个什么信息。 不论这件事是乌雅常在是被人陷害, 还是自导自演,常慧对此都不感兴趣。 她一大早就乘坐轿辇到慈宁宫告状去了,因为夜里没睡好,眼底还带着大片乌青色,眼白上布满血丝,怎么瞧怎么憔悴。 太皇太后头一回见她这幅没精神的模样,吓得连忙拉着她手问:「哎哟,怎么了这是?」 常慧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赘述了一遍, 加上要哭不哭的腔调, 直把太皇太后听得上火,怒声道:「这乌雅氏真是一点也不得安生!」 自从董鄂氏后,她就见不得那些个会生事的女人。 皇太后向来淡定随性的一个人都忍不住皱了皱眉,说道:「这好歹是有身子的人, 怎么行起事来这么不成体统。」 对于锦刺那番猜测,常慧并没有提及, 既然锦刺能猜测出几分,这太皇太后也不可能想不到那处去。 乌雅常在这回使用的招数确实有些偏激了。 告完乌雅氏的状, 常慧又开始给康熙上眼药,委屈巴巴道:「老祖宗、太后娘娘,这乌雅氏在咸福宫出了事, 皇上会不会怪罪于常慧啊,昨儿皇上就审问常慧了。」 「他敢!」太皇太后冷哼一声道:「你自幼生在草原上,不懂后宫这些弯弯绕绕,这事不必过多忧心,哀家倒要看看,这乌雅常在到底是位什么聪慧人。」 皇太后拿出一方绸缎绢子递给常慧,温声道:「快擦擦眼泪,眼睛都红了,这事有皇额默呢,常慧丫头你只管放心就是。」 太皇太后也心疼地看着她,说:「看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先回去好生休息休息吧,咱们科尔沁的女儿,就该高高兴兴的。」 相处这么久,就算是块木头也该处出感情了,更别说这事就等同于乌雅氏在打她慈宁宫的脸,打科尔沁的脸。 常慧擦擦眼角的泪花,心满意足地拜别两位太后。 她前脚刚走,苏麻喇姑就领了命令去干清宫传话去了。 太皇太后在椅子上坐下,手背挂着的佛珠手串重重磕在扶手上,「哀家不爱管着这些事,后宫里还真当哀家是没那能力了不成,一介包衣奴才,竟然还敢算计到常慧头上去了。」 皇太后点点头,应道:「是该好好惩处。」 这些话真不是说着玩的,这边常慧刚回宫里让乌柳去取了热毛巾敷眼睛,就得了消息说这事被慈宁宫接去了。 太皇太后是谁,那可是辅佐出两位帝王的人,对于深宫的事可谓是见怪不怪,行动速度也非一般人能比拟。 慈宁宫派了两位嬷嬷过来,请示过常慧后就直直进了厢房,全然不顾乌雅常在身边宫女的阻拦。 进去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屋内响起女子的啜泣声,其中一位嬷嬷推门出来,怀里还抱着用襁褓裹着的婴孩。 嬷嬷走之前对着常慧福身行过礼,解释道:「娘娘,五阿哥身子有些弱,主子说乌雅常在既然是承干宫的人,就由她做主,将五阿哥抱去贵妃娘娘跟前抚养了。」 常慧询问道:「嬷嬷,那这乌雅常在准备作何处理?」 嬷嬷笑着回道:「娘娘只管放心就是,保管会离娘娘您远远的。」 没过多久,屋里另一位嬷嬷也跟着出来了,两人都对常慧规规矩矩行了礼才离开。 乌柳实在是忍不住出声问道:「主子,这不就是白白便宜了贵妃娘娘吗?」 常慧蜷着手指对着她脑门敲了一记,说:「什么便宜不便宜的,我又没打算养这孩子。」 乌柳转念想想:「也是,主子您还年轻呢。」 第62页 「回屋去吧。」常慧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就算她想抚养孩子,也肯定不会抚养乌雅常在的儿子,不出意外,这位阿哥应该就是未来的雍正了。 蝴蝶效应很多人都或多或少知道,这本身就存在着不可预测的变数,改变了其中一个环节,那么后面所有的环节都将重新洗牌,亦或者,归于原点。 抛开这些,她已经有纯禧,把纯禧好好养大就算是人生添上一笔圆满了,皇子总是会免不了捲入争斗中。 乌雅常在这件事其实也不难调查,她身为妃嫔不好动作,那身边还有个现成的贴身宫女呢。 这宫女原本去了慎刑司还嘴硬,端的是忠心耿耿,可到了慈宁宫不过一个时辰就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给抖了出来。 乌雅常在确实是吃了药才早产的,这药还是她亲自服用的,和常慧全然无关。 宫女又说,自从自己主子承宠后,佟贵妃便日日折磨羞辱于她,还起了去母留子的心思,乌雅常在日日担惊受怕,所以才会有这一系列举动。 佟佳贵妃收到消息时险些没一口血呕出去,也顾不上看孩子,连忙去请罪自证清白,她之前确实找了不少理由对乌雅尝下略施惩处,可这去母留子真就是一口大黑锅扣在了自己头上。 就算她曾生过那么一丁点小心思,可也没将想法投入到实践中去啊! 这事审来查去,第二日就有了结果,贵妃因为御下不严被罚俸半年,还要抄写宫规五日。 而乌雅常在则是看在她生育皇子的份上,功过相互抵了些,以蔑视宫规、以下犯上的罪名被太皇太后下旨撤了贵人待遇,降为答应,移去永和宫侧殿并且罚俸禄三年。 敬事房一年内都不允许上乌雅答应的牌子,而那位替她带药的膳房太监因为私藏药物被杖毙了。 张庶妃吃过早膳就过来凑热闹,说起这事还嘲笑道:「据说原本旨意是让她回承干宫,但是贵妃娘娘不允,去求了皇上把她送去永和宫,等一年过去,皇上怕是都难想起她了。」 常慧抿唇笑道:「谁知道呢。」 这乌雅答应可不像王贵人,会在一个地方连着栽好几次跟头。 张庶妃伸着脑袋往殿外望了望,说:「这会儿也该有人来了吧?」 常慧狡黠笑道:「咱们瞧瞧去不就知晓了。」 纯禧仰头饶有兴趣道:「母妃,纯禧也想看。」 常慧挥挥手:「走,一块儿去。」 乌雅答应已经过了生产危险期,现在挪动也没问题,只是多少会遭点罪。 那些嬷嬷只听太皇太后的命令,可不管她遭罪不遭罪,全程表情都没变一下。 乌雅答应现在份位低,根本没有坐轿辇的资格,就只能被人用担架抬着,身上搭着锦被。 她两手藏在锦被中,手指紧紧勾缠在一起,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出了厢房,刺目的太阳光打在脸上,她被晃得眯了眯眼,等再次睁开时,担架突然停下来,停在了身材高挑的和妃面前,在她旁边还有位长相清秀的地位妃嫔,贴身宫女、嬷嬷、年幼的纯禧格格…… 「汪汪汪!」奶糕从常慧裙边钻出来,对着乌雅答应的担架呲牙吠鸣。 乌雅答应脸被吓得煞白,还没待她出声,纯禧就蹲下去摸了摸它脑袋,奶声奶气道:「奶糕要做个好狗,不可以随便咬人。」 奶糕用脑袋蹭蹭她手心:「嗷呜!」 「嗤!」张庶妃没忍住笑出了声,用帕子掩着嘴角暗讽道:「大格格,这狗不会咬人可不叫狗,不过呢,不会随意发疯咬人的叫好狗,反之会发疯见人就咬的,那叫畜生才对。」 常慧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新柔平日真的是好脾气,这么明显的刺人她还是头一回见。 乌雅答应手上一使劲,就感觉到下面传来痛感,偏偏这时常慧还给她补了一刀子。 「乌答应,本宫祝你得偿所愿,步步高升。」 常慧这句用的汉话,她面上没有丝毫的嘲讽,反而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从乌雅答应这个视角,像是在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乌雅答应本就情绪不稳,这下直接两眼一翻当场晕过去了。 常慧满脸茫然:喵喵喵?她这话杀伤力有这么大吗? 那指挥人抬担架的嬷嬷上前,脸上笑得堆起褶子,一开口就是标准的蒙语:「娘娘,主子让奴婢带句话给您:『此事你受了委屈,且耐心等待观后效,自然该偿的偿,罚的罚』。」 这就是有补偿的意思了,常慧点头笑道:「本宫知晓了,麻烦嬷嬷替本宫传达一声,明日得空了便亲自去慈宁宫向老祖宗道谢。」 嬷嬷应道:「是,那奴婢便先行告退了。」说完她抬手挥了挥,那些粗使嬷嬷就抬着担架往外走。 这惩罚看似不严重,实际上对目前的乌雅答应来讲,算得上是致命打击了。 原本板上钉钉的贵人变成最低等的答应,就算现在怀孕了,也不可能从答应连跳几级到嫔位,那生下来的孩子依旧不能亲自抚养。 罚俸三年,她一个答应本就没多少份例,御膳房又惯会捧高踩低,这日子定然会难过。 但这些都与常慧无关,她先前见这人有多远躲避多远,并不是怕她,而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自己撞上来了,她也没必要忍让。 张庶妃担忧地望着她,说:「娘娘莫要生气了,恶人自有天收,像她这种连自己孩子都能狠下心的,阎王爷都一笔一笔记着呢。」 第63页 「我没生气呢。」常慧说着揽住她,笑笑道:「我只是在好奇,我们新柔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 张庶妃听完翻译后红着脸道:「让娘娘见笑了。」 其实她心里有些紧张,她鲜少这般说人,也不知道娘娘会不会觉得她尖酸刻薄,实在是这乌雅氏也太惹人厌恶了些。 常慧并不觉得她尖酸,还高兴地拉着她手说:「你这样挺好的,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新柔平日里性子真的太温和了,这般性子在这宫里可不行,容易让人欺负,她既然会怼人,那说明还是有脾性的。 张庶妃莞尔一笑:「娘娘才是最好的。」 纯禧也跟着凑热闹,嚷嚷道:「母妃是最好看的!」 常慧美目一斜,「你们这一人一句,都快夸得我不辨南北了。」 纯禧趁热打铁,伸手抱着她手,眨巴眨巴眼说:「那母妃今天咱们吃烤羊排吗?」 常慧当即拍案定下,「吃!咱们今天就弄个烤全羊!」 第三十九章 清闲 康熙十七年四月廿七。 常慧盘腿坐在罗汉床上, 两条手臂搭在小桌上方,手腕随意地垂着,脸贴着桌面发出了今日不知道第多少次的嘆息。 「唉。」 一旁侍候的乌柳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妥协告饶:「主子, 要不您放下来由奴婢做吧。」 常慧倏地一下支棱起身,飞速将腿边的针线笸箩递交给她, 生怕她拒绝:「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 乌柳看着针线笸箩, 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她虽然知道主子不爱做绣活,可这整整一上午过去了,竟然就绣了个「寿」字。 至于绣得如何,她也实在难以作出评判。 将负担扔出去,常慧总算是一身轻松了,抬手伸了个懒腰跳下罗汉床活动活动筋骨,「可累死我了。」 过几日就是万寿节, 宫里宫外上上下下都在准备贺礼, 身为宫廷版上班族一枚,常慧自然也不能倖免于难。 即便她没有争宠的心思,可怎么也得做个表面功夫意思意思。 乌柳和锦刺身为她的左膀右臂,第一时间就替她出了主意, 康熙身为一国之君,什么珍贵物件没见过, 这贺礼最要紧的是心意和新颖。 常慧总不能明晃晃的告诉两人说:你主子我不爱皇帝只爱吃喝玩乐。 最后就只能退而其次在抄写佛经和做贴身小物件中挑一个。 这抄写佛经太费时费力,做贴身小物件又是常慧的短板, 最后乌柳商量着再退一步,让她亲手绣一个荷包,不锈复杂的图案, 只绣云纹和满、蒙、汗三语的寿字即可。 事实证明,常慧连寿字和云纹都绣不出来,两腿盘着坐在那儿对她来将就是一种巨大折磨。 等她活动完腿脚,兴沖沖地问:「纯禧在做什么?我找她玩会儿去。」 乌柳拿着针熟练地穿针引线,回道:「格格这会儿在读书呢。」 常慧想起来了,之前康熙让人送来的那两个嬷嬷虽然被她下令暂且免了纯禧的刺绣,可其他基础的书和蒙语还是得学,每日比她都要忙些。 她突然有了一种,崽崽长大离家艰苦奋斗,自己在家寂寞无聊的空巢老人之感。 「那我去西侧殿找新柔打叶子牌去。」常慧果断施行计划b。 乌柳无情地打破她念想:「奴婢听春竹说,张小主最近忙着裁制衣裳,怕是也抽不出时间。」 「裁制衣裳?」常慧蹙着眉头,有些不确定地问:「给皇上裁制?」 乌柳回道:「春竹没多言,奴婢也不知晓,不过八成是给皇上裁制贺礼吧?」 常慧撇撇嘴,闷闷不乐道:「新柔还没给我裁制过衣裳呢。」 康师傅那个喜新厌旧的大渣男算什么! 「主子要是喜欢,可以让张小主做就是,张小主定然不会拒绝主子的。」 「不必。」听着这个提议,常慧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她就是替新柔觉得不值,哪能真让人劳神费心替自己裁制衣裳。 常慧顺手捻了块干果吃,含煳道:「之前扎的风筝搁在那儿了?正好闲着,拿出来我添些图样上去。」 「奴婢替主子搁在小书房的书架隔层上了,这就去取来。」乌柳说着就要放下手上笸箩朝着小书房去。 常慧伸手把她摁回去,「既然在小书房,那我自己去拿就是。」 那风筝是前两天同纯禧和新柔一块儿扎的,就差上图案了,这个她在行。 宫里的风筝都是以有吉祥寓意的图案为主,比如什么福寿双全,锦鲤喜鹊之类的,常慧先从一堆风筝中挑出自己扎的胖鲤鱼,从书架上拿出颜料调好颜色给胖鲤鱼上色。 等上完几只风筝的颜色,常慧又把它们摆到窗台边晾干,最后才去洗了洗手,拿起先前看的医书继续看。 这本医书是刘御医拿给乌柳,最后转递到她手上的,不是什么常见的《黄帝内经》和《伤寒杂病论》,而是一本偏杂书,里面收录的多是些和养颜以及食物功效忌讳等相关记载。 闲来读着还是挺有意思的。 这上面还有刘御医用红笔做的註解,字迹遒劲,走势内敛却又不失洒脱,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比常慧那一手勉强工整的字好看太多,倒是和刘御医斯文的面相不太符合。 不过她转念一想,光看刘御医的长相,还像是位读书人呢。 第64页 常慧看了会儿医书,又转头捣鼓起杂书来,没一会儿她就从小书房挪动去了后殿放置蒸馏装置的厢房中。 这房间都快成她的小型杂物间了,里面杂七杂八摆了一堆东西,还有不少不同形状的木材。 常慧从一堆木材中翻出长方格模具,这是她之前让营造司做的冰棍模具,现在天气渐热,正好能拿出来使用。 她上辈子就沉浸于艺术中,对别的东西了解不多,也就只能画些简单日常用的东西让营造司去做,像那些穿越类小说中什么水泥、蒸汽机之类的,一概不知。 常慧拿着冰棍模具出去叫锦刺拿去小厨房,又详细说了自己的要求,说完又埋头钻进了书房中。 奶糕现在一日比一日长得大,先前那小窝已经快不够使用了,她准备画个图样让营造司做个狗窝出来。 说是无聊混日子,可这东整一下西看一会儿,时间压根也不经用,等常慧彻底搁下笔时,外面已经是红云渐消,天际即将迎来黑夜。 她从书房走出去,纯禧早就下课了,正拿着小球和奶糕玩游戏。 看见常慧走到院子里,纯禧先是下意识高中地喊了声「母妃」,又突然间想起什么,搭着小手规规矩矩给她请了安。 纯禧现在都会用蒙语请安,虽然音调差点,但也算是有模有样了。 常慧走上前,按例对着纯禧圆嘟嘟的脸揉捏一番,直到心里那股子冲动劲消散下去才罢。 这人就是奇怪,面对可爱的人或物,体内的暴戾因子就会作祟,不上手捏两下心里都不舒坦。 纯禧刚开始还乖乖的,后面就有些受不了了,鼓着小脸直接来了一手祸水东引,「母妃,你捏奶糕吧,纯禧的脸没奶糕捏着柔软。」 奶糕听到纯禧叫她名字,下意识抬起脑袋,冲着纯禧开心地汪汪叫了几声。 常慧松开手,继而转向奶糕的狗脑袋上,摸着它两只小耳朵说道:「傻狗。」 奶糕完全不知道自己挨骂了,还傻乎乎地乐呢。 常慧好笑地松开手起身,正要招唿纯禧进去洗手,蓦然间就听见了院外传来的鸣鞭声。 她下意识皱皱眉头,康熙怎么突然这个点跑来咸福宫了? 第四十章 更~ 常慧也就心里腹诽, 这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在康熙的御驾进庭院时,当着纯禧的面就表演了一个川剧变脸, 笑着上前迎接见礼: 「臣妾给皇上请安。」 纯禧也跟在她身后像模像样地行礼,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康熙看着心情还不错,破天荒走上前扶了常慧一把, 「都起来吧。」 「谢皇上。」常慧不着痕迹地把手从他手中抽开, 微笑道:「皇上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臣妾也没个准备,怕是会有侍候不周。」 「无妨,闲来无事过来瞧瞧,顺便看看纯禧。」说着康熙停住脚往殿内去的脚步,对纯禧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过去。 纯禧下意识看了常慧一眼,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才迈着小腿跟了上去。 这奶糕也不怕人, 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梁九功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见皇上并未露出不满的神情也就作罢了,但还是往旁边斜跨半步挡在狗前面。 康熙在大厅上方的椅子上坐下, 手一伸就有人麻熘地把茶水端上来,他接过茶随意地问道:「纯禧今日都学了些什么?」 纯禧老老实实地答道:「回禀汗阿玛, 儿臣今日只习了蒙语,写了十张大字。」 康熙点点头, 说:「尚可,可学刺绣女工了?」 常慧替她答道:「回皇上,臣妾并未准许嬷嬷教习纯禧刺绣, 纯禧尚且年幼,拿着绣花针总归是有些危险。」 康熙蹙了蹙眉,放下茶盏对常慧露出满不贊同的神色,说道:「虽有言:『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1,但『不学礼,无以立也』1,学习任何东西亦是如此,纯禧已六岁,有嬷嬷看顾着学些简单女工也无妨,朕到这个年纪,暂不言诸子百家之类,也已经能开弓射箭了。」 「啊?」常慧迷茫地对上康熙的眼睛,扯着嘴角沖他尴尬一笑道:「皇上所言高深莫测,恕臣妾并未领会其中一二。」 康熙:「……」 常慧继续曲解他意思,问道:「不过皇上说您六岁之时就能开弓射箭,这意思是让纯禧也学骑射吗?」 说着她又连连摇头道:「不妥不妥!这拉弓箭特别费力气,纯禧定然是拉不开的,不过这骑马倒是可以学学,到了草原上不骑马哪行,臣妾以前在科尔沁从小就由阿布教习骑马,由臣妾来教纯禧也正好合适。」 康熙:「…………」 这都是什么?他刚才说的那番话是这个意思吗? 康熙又端起茶盏,用茶杯盖轻轻来回拨动表面浮茶,最后实在是忍不住嘆口气,说:「朕昨日听皇玛嬷说你这段时日都有学习汉话,对汉话大有长进,朕还想着虽谈不上什么精通,也该是尚且能入眼,现在看来,怕是皇玛嬷和朕都高看你了。」 常慧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微笑着大大方方地认下,「臣妾就学些日常用的句子,好方便和纯禧说说话,自然不像皇上这般学识渊博。」 想到她自小在科尔沁长大,不怎么注重文学教育,康熙到嘴的话语又哽住,摆摆手无奈道:「罢了,朕又不指你当个教书先生,学不了就不必强求。」 第65页 「那皇上是允了臣妾教纯禧骑马吗?」 常慧说这话时那表情只差没立马福身谢恩了,还忍不住在心里想着,这要是在后世,不给她颁个最佳演奖都对不起她这番费心费力的装傻充愣。 说着她还对康熙一一列举了原身在草原上骑马的「丰功伟绩」,常慧之所以敢说,是因为她刚穿过来那会儿,伤好了骑马就是免不了的,第一回 还怕会现场翻车,结果等上了马熟悉了基本操作后,才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原身的记忆深深刻进肌肉记忆中,上手后说是得心应手也不为过。 她还是希望纯禧能多多少少学一点这方面,草原上气候不必京城,没有一个健康的体魄肯定是不行的,就算纯禧不想学,能见识见识也不错,常慧也不会去强迫她学。 对于新鲜事物,小孩子总是会抱着极高的好奇心,听完乌柳的解释,纯禧第一时间和自己的母妃统一了战线,睁着湿‖漉漉的眼睛,请求地对康熙说:「汗阿玛,儿臣可以同母妃学习骑马吗?这样即便儿臣日后到草原上,也不会被人随意看轻了去。」 康熙:「……」 常慧心里的小人儿连连点头:好孩子,这话说的漂亮,晚上就多奖励你一块奶糕! 康熙这回真的是哭笑不得了,纯禧本就是为了抚蒙的养女,这还是恭亲王的庶长女,没养两年就下旨抱养宫中,总不能传个虐待养女的谣言出去。 拗不过就只能妥协了,康熙抬眼瞪了常慧一眼,说道:「校场每日申时是皇子学习骑射的时间,校场有专门的地方施教,过两日朕让人给纯禧挑一匹温顺的小马给她,让专门的女官教她就是。」 满人是马背上的名族,虽然入关多年懈怠了些,但是现在八旗贵女中也有不少精通骑射的,可让一个妃嫔去校场抛头露面,怎么说还是有些不合适。 常慧这才满意地谢过,假意问道:「这么晚了,不知皇上可要用膳?」 康熙一思索还真有些饿了,沉声道:「让人上些点心吧。」 宫里人午膳当晚膳用,这晚膳饿了可不就得吃点心填饱肚子嘛。 不过康熙乐意后半夜挨饿,常慧可不乐意自己和纯禧挨饿,出声提议道:「光用点心着实单调了些,皇上若是不介意,臣妾让小厨房做些拌面。」 康熙淡然道:「你看着办吧。」 抛开和妃爱让人摆弄些辛辣菜品以外,他还是挺乐意留这儿用膳的,御膳房的菜比起咸福宫小厨房的菜,就略显得有些油腻平常了。 常慧转头对乌柳吩咐了一番,同给康熙只会了声后让锦刺领着纯禧下去洗手,把奶糕顺带带下去弄点吃的,自己则是以整理仪容为理由下去换了身衣裳。 等出去时,康熙又窜到了她小书房中,正拿着桌上的医偏书翻看。 这要是换后世,常慧打个电话就能让他以侵犯隐私罪名去局中感受社会主义的良好薰陶了。 康熙余光瞥见她,头也没抬便肯定地问道:「这书是在刘卿那里讨要的吧?字迹风骨定然是他了。」 常慧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刘御医,听起来这位刘御医貌似和康熙还挺熟啊。 她很快收起思绪,笑着答道:「臣妾闲来无事,要了本让身边丫头读来听听,权当消磨时间了。」 「都是些女子喜欢的偏方,刘卿竟也这般热衷于做註解。」康熙说着,无趣地合上医书搁回桌子上。 常慧深吸一口气,人家这叫职业操守好吗?别以为当个皇帝就可以搞职业鄙视链! 康熙突然伸手不痛不痒地敲了她额头一下,「发什么愣呢?」 常慧恍然回过神,干笑道:「臣妾刚刚只是在回忆,这医书上写了什么。」 康熙沉默地凝视着她,良久长嘆一声露出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无奈道:「宫里有採买太监,你浑浑噩噩地听这些东西,还不如让那些奴才去给你带着话本子,拿来让宫女嬷嬷读给你听。」 「臣妾知晓了。」常慧面上一副受用的表情,心里则不以为然,她又不是没让人带话本子来,但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个类型,还都是什么类似于释然文学的。 什么官家小姐和穷书生私定终身,最后穷书生金榜高中被纳为驸马,官家小姐甘愿为爱做妾。还有什么恶毒婆婆和善良儿媳的戏码,反正好说歹说,男人在话本子中总能占着几分理。 看这些话本子,还不如看两本秘戏图。 康熙又瞥见样东西,上前拿起来询问:「这上面画的是何物?」 他拿的是常慧几人合力扎的风筝,风筝是一只小熊形状,毛色黑白相间,圆滚滚的,还有两只标志性的黑眼圈,俨然是一只萌化版熊猫。 常慧回道:「这是熊猫。」 「「熊猫?」康熙拿着它调了个头,满脸嫌弃道:「到底是熊还是猫?长相略不尽人意,不如熊威勐,亦不如猫灵巧。」 常慧扯着嘴角呵呵一笑,说道:「嗯嗯,皇上说的是,皇上高兴就好。」 你是[哔哔——],你说什么都对。 康熙虽然不知道何为阴阳发言,但听这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放下熊猫风筝,又转头拿起另一只鲤鱼风筝,摇头道:「这鲤鱼也太胖了些,这些都是让宫人画的样子?」 常慧依旧笑眯眯道:「是臣妾自己画的。」 第66页 康熙脑海中瞬间冒出一句「果真如此」,讥讽的话有些说不出来了,便手握成拳,干咳了声道:「尚可,下笔着色确实不凡,闲下来瞧瞧也颇有几分新意。」 他心里念道:罢了罢了,品味是天生的,说多了伤人颜面,就不多折损她了。 常慧又是呵呵一笑,快速地说两个字音,康熙皱着眉不解地看着她:「什么艾斯比?」 常慧面色淡定如常,微笑着回道:「没什么。臣妾只是突然想起,不知道在哪儿读了一本偏书,上面的人就叫这个名,觉得这个名有些奇怪罢了。」 康熙若有所思地点头,说:「应该是个西洋人的名字罢,他们名字都是这般,听着是有几分奇怪。」 常慧心里都快乐翻了,面上却只能强装镇定,清清嗓音道:「小厨房膳食也该备好了,皇上先移步去用膳吧。」 第四十一章 端午节安康~ 小厨房是按照常慧的吩咐, 把面条煮好后过凉水再沥干,再切些葱丝、黄瓜丝、胡萝蔔丝、鸡肉丝等做拌料,剩下都是些花生碎和蒜蓉之类的调味品。 康熙抬手指着一碟辣椒油问道:「这是什么?」 布菜的乌柳停下回话:「回禀皇上, 这是红油, 用晒干后的番椒磨成粗粉做的。」 番椒。 康熙瞬间失去了兴趣,指使着梁九功给自己拌了碗素菜, 然后放了一大勺芝麻酱进去。 他面条看着清清淡淡, 到常慧这儿就是一碗正宗的红油拌面了,最后再撒上些花生碎做点缀,怎么看怎么诱人。 纯禧端着小碗放到她面前,期待道:「母妃,纯禧也想要一点点红油。」 「你要是被辣哭了我可哄不过来。」常慧说着还是用勺子给她弄了一点点倒进碗中,说一点点真就是一点点,放进去搅拌下就看不见了。 「谢过母妃。」纯禧拿着筷子蘸了蘸碗里面的面条,放进嘴中又立马张开嘴吸气:「嘶——」 常慧一看她就是装的, 用筷子尾巴轻轻敲敲她脑门, 说:「别作怪,不然罚你明天早上吃鸡蛋黄。」 一听到蛋黄,纯禧立马老实了,吐了吐舌头端起小碗老老实实地坐回位置上准备吃面条。 看着纯禧这幅模样, 康熙莫名就想到了二格格荣宪,因为先前的儿女尽丧, 小儿子又被带去内大臣家中养,荣嫔便对这个女儿多有溺爱, 现如今过了下个月就五岁了,吃饭喝水还是得让别人餵。 良久,他停下筷子感慨似地说了句:「你把纯禧养得很好。」 常慧正吃面条呢, 听了这话险些一口气没上去,给自己活生生呛死了。 不是吧?这人又双叒叕犯什么病?这种莫名古早狗血霸道总裁文的语气又是闹哪样。 她尴尬地回了句:「皇上过誉了。」 说到这事,康熙又想起纯禧也鲜少生病请太医,又是忍不住感嘆:「若是三格格和三阿哥由你养着,会不会多些福气。」 常慧连忙把锅盖往别人头上扔,「臣妾哪会带孩子,都是嬷嬷照顾的好。」 开玩笑,她又不是专职皇家保姆,不升职不加薪凭什么替他养那么多孩子,再者说,她就是懂一些简单基础的营养食谱,遇到那种天生体弱多病了就不多卖弄了,免得误人子弟。 康熙端着凉茶饮了一口,目光落在她身上扫视一番,「你这身太素雅了些,库房进了套金累丝珍珠头面,还赶明儿让梁九功送过来。」 常慧确实没怎么佩戴首饰,她穿了身月白色长袍,头上配了玉扁方固定髮型,还簪了一对羊脂玉簪和蝴蝶流苏簪,这也称不上素雅。 平日里不出门,头饰戴多了总觉得累得慌,不过既然康熙难得大方,不拿白不拿。 她开心地望着康熙,说:「臣妾谢过皇上。」 康熙从鼻腔里嗯了声,不动声色地停下筷子看着常慧没一会儿又重新端着碗筷吃面,时不时夹一筷子鸡丝,再时不时给纯禧夹点胡萝蔔丝,忙来忙去就是没顾得上他。 就没了? 后宫中哪个妃嫔得了他赏赐,不说做点什么得体的事,那也得甜言蜜语说上两句。 这和妃怎么就这么讷呢! 想着,康熙露出不争气的神情瞪了常慧一眼,气唿唿地拿起筷子继续吃面。 常慧吃饱喝足,让乌柳端了杯热牛奶给纯禧喝,牛奶里放了几颗绿豆煮,能稍稍去些腥味。 纯禧日日喝牛奶,已经从当初的捏着鼻子喝转变到面不改色了,喝习惯了还是挺好喝的。 盯着她喝完后,常慧捏了捏她小鼻尖,嘱咐道:「可别忘了洁牙。」 纯禧小脑袋点如捣蒜,「纯禧知晓。」 常慧同康熙只会一声后,抬手招来锦刺,「嬷嬷,把格格带下去洗漱歇息吧。」 纯禧对着康熙和常慧二人福了福身,「儿臣告退。」 说完她又对常慧说了句:「母妃晚安。」这词语是常慧教给她的,现在倒是学以致用了。 常慧对她摆摆手,笑着回道:「纯禧晚安。」 康熙倒是头一回听见这个词,等纯禧走后便忍不住问道:「这晚安是何意?」 常慧顿了顿,「呃,是夜里道别时的问安。」 「倒是新鲜。」康熙说着端起水杯漱了漱口。 这饭也蹭了,水也蹭了,自然就顺理成章地留下来就寝了。 康熙这边收拾完刚脱下外衫,就听见梁九功神情稍沉地进来禀报:「皇上,端嫔娘娘刚刚差人来禀报,说是纳贵人有些见红了。」 第67页 如今康熙子嗣不丰,对宫里怀孕的妃嫔他还是惦记几分,当即停下手上动作说:「怎么会见红了?更衣,朕瞧瞧去。」 常慧心里如释重负,都忍不住想大喊一声:好姐妹!干得漂亮! 康熙重新穿好衣服才想起床边穿着寝衣的常慧,出声宽慰道:「朕下回再来看你。」 要不是场合不对,常慧都要笑脸相送了,「皇上只管忙自己的就是。」 下次礼到人别到就行了。 康熙轻轻颔首,清了清嗓音:「嗯,那朕先走了。」 常慧当即福身下拜,头也跟着埋下来,极力掩饰着眼底的高兴,「臣妾恭送皇上。」 康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负手捏着长辫离开了。 真真是个榆木脑袋! 待人走后,常慧抬起头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扑倒在柔软的床上,脸埋在锦被中,扯长音调喊道:「乌柳——」 乌柳立马从帘子后方进来,应道:「主子,奴婢在。」 「去挑本书来,我要看。」常慧说着咸鱼翻了个身,把自己脸露出来喘气儿,又补充了句:「再给我拿碟糕点干果来。」 乌柳有些无言:「主子您这让格格夜里少吃甜食,自己倒是吃上了。」 常慧厚着脸皮道:「那你取咸口的糕点,不就没有糖了嘛。」 最后乌柳还是去取了盘甜口糕点,夜里咸的食物用多了会口干,还不如用些甜口的,少放些糖就是了。 常慧这边「挑灯夜读」,西侧殿卧房亦是烛火通明。 春竹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打湿白色脸帕递给张庶妃,出声劝道:「主子,快二更了,留着明日再做吧。」 张庶妃接过脸帕敷了敷眼睛,点点头说道:「知晓了,马上就做完了。」 说着她把脸帕递迴去,擦干净手上的水渍后,这才拿起手头的妃色百襉裙,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这个颜色娘娘喜不喜欢。」 春竹拧干脸帕,说道:「若是让娘娘知道主子您点着烛火给她做衣裳……」 张庶妃瞬间放下裙面,把针线放回笸箩中,讪讪道:「那就明日再做吧。」 第四十二章 更~ 翌日清晨, 常慧盯着一对大黑眼圈被叫起床,从下床到洗漱结束再到喝鸡汤填饱肚子,全程半眯着眼睛, 几乎是走两步就打一个哈欠。 哈欠也是会传染的, 最后乌柳都忍不住打了好几个,扯着袖子边擦擦眼泪。 常慧捂着嘴实在是忍受不住了, 含含煳煳地说道:「乌柳, 给我端杯浓茶水来。」 乌柳很快端了杯温热的浓茶水来,递给常慧自责道:「这事也是奴婢的不是,昨儿忘了提醒主子今日要去慈宁宫请安。」 「这有什么,就是我自己看书忘了时辰。」常慧满不在乎地说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浓茶入口后苦涩的味道蔓延至味蕾,再被无限放大,常慧眉头皱得两个眉头都快拧在一起了,睡意也瞬间消散不少。 清醒过来, 她咽下口腔的苦涩问道:「纯禧起了吗?」 乌柳收起茶杯放到旁边侍女的托盘上, 回道:「格格已经起了,这会儿锦嬷嬷该是在给她梳头了。」 「把那件银红色的衣服拿出来,头髮还是照着往常的来,妆容我自己画, 让她们都先下去吧。」说着常慧起身做到梳妆檯旁边,拿起螺子黛画了个眉尾微微上挑的眉形。 这螺子黛还是太皇太后送给她的, 送了整整一盒,据刘保不知道可靠不可靠的消息透露, 连佟佳贵妃都只得了两只螺子黛。 这让她总有一种偷偷被人开后门的感觉。 乌柳拿了成套的衣裳过来放在一边,询问道:「主子要上胡粉吗?」 胡粉就是白铅粉,身为一个有化学基础常识的后世人, 常慧对这种类似于□□的化妆品实在是兴致阑珊,她的目标是在这后宫中长寿,哪能为了一时的漂亮而放弃长远目标。 「不必了,那些弄在脸上难受的紧。」说着她放下螺子黛,换上银红色衣裳,戴了些看着很招摇的步摇和金簪,最后再涂上红色口脂,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御姐气场。 就是眼底的黑眼圈稍稍有些碍眼。 乌柳看着她,忍不住赞嘆道:「主子果真还是打扮的艷丽些好看,那些素雅寡淡的衣裳哪里衬得出主子三分颜色。」 彩虹屁听多了,常慧已经形成免疫系统了,面不改色地忽视这番话,换上花盆去正殿等新柔,乌柳傻笑了一下也跟上去。 张庶妃准时过来,看见她这身打扮还呆了几秒,连请安都忘了,「娘娘今日打扮的真真是好看。」 常慧御姐气场一秒破功,瘪瘪嘴狐疑地看着她说道:「新柔你该不会是和乌柳串通好了吧?」 说着她凑上前,指着眼底的黑青色给她看,「瞧瞧这哪儿好看了?」 常慧说的是汉话,她现在对外是一个正在学习汉话的蒙妃,所以说几句不难的汉话也不会觉得奇怪,只要带点蒙古话的音调就行。 这个带蒙古音调不用刻意,她蒙语说习惯了,说汉话自己就带了些怪腔怪调。 张庶妃看见她眼底乌青,又想到今日春燕给她说的消息,瞬间有些心疼,忍不住说道:「娘娘昨儿又睡得晚了?启祥宫那位虽然是见红,可来得也太巧妙了些,这后宫中妃嫔犹如百花齐放,赏花人觉得新鲜了,瞧上两眼再摆弄一下,看够了一种花还有别的花……娘娘还是得好生照顾自己才是。」 第68页 她难得说这么长一串话,这番话听着没头没尾,但实际上都是她在宫里待这么多年的经验所得,君王之爱雨露均洒,泽被苍生,她们这些人不过就是那锦上添的花而已。 常慧见她想偏了,连忙将她飞远思绪掰正过来,哭笑不得道:「想什么呢,我可不是为这事,昨儿夜里贪吃,有些积食睡不着觉,就睡得晚了。」 纯禧刚从门口进来就听见这么句,福身行了一礼后瘪瘪嘴说道:「母妃羞羞!总是让纯禧夜里不能多食,母妃自己竟也不懂得爱护自己身体。」 常慧尴尬地握拳放在嘴边咳了咳,一本正经道:「母妃是大人,纯禧是小孩子,当然不能混为一谈了。」 纯禧虽然不信,但在外面为了维护母妃的面子,还是选择表面上相信。 她负着小手微微仰头,内心感慨道:唉,母妃真是比纯禧还像小孩子。 听了这番缘由,张庶妃又气又觉得好笑,用温柔的眼眸,毫无杀伤力地剜了常慧一眼,说:「娘娘以后夜里还是得忌口,不然这最后难受的还是自己。」 常慧连忙抱着她胳膊,软声软气道:「姐姐,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嘛!」 她每次一叫姐姐,张庶妃就会绷不住破防,总而言之就是被拿捏得死死的。 常慧抓准时机揭过话题,牵着一大一小的手,说:「咱们还是先去慈宁宫请安吧,免得耽搁了时辰。」 「好。」张庶妃应着,看着常慧这幅鲜活的模样,思绪又忍不住飘远了。 她听常慧和乌柳说过许多草原上的事,或许对于常慧来讲,那个可以肆意策马的草原才是最适合她的。 这样的姑娘,不该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华丽囚笼之中。 常慧边走边说道:「等请安回来你就在正殿留下用膳吧,小厨房最近新学了几道粤式菜,吃着味道还不错。」 张庶妃笑着点头,目光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只要娘娘不嫌弃,她愿意跟随一辈子,她没有能力护住两个女儿,只希望尽自己之力能为娘娘做些什么。 「新柔?」 耳边唿声传来,张新柔愣愣地回神望着她:「啊?」 常慧挽着她胳膊往上提了提,道:「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要是不小心摔倒了我可不会负责。」 张新柔随口扯了个话题,笑笑道:「没什么,万寿节快到了,嫔妾只是在想该送些什么做贺礼。」 「贺礼?」常慧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不是给皇上做了绣工吗?」 张新柔想也不想道:「怎么可能!」 消息错了? 常慧想着低头附耳过去,悄声说道:「我给皇上的贺礼是荷包,让乌柳绣的,你也可以让春竹她们帮你随便绣一个什么。」 张新柔当即一锤定音:「那就香囊吧。」 两人就这么愉快地定下贺礼,丝毫不觉得草率,因着离慈宁宫近,没过多久就走到了。 慈宁宫的嬷嬷在门口远远望见她们,就小跑着迎上来行礼,乐呵呵地说道:「娘娘可算是来了,主子都等得急了!」 常慧抿着嘴角,一语道破:「老祖宗这又是得了什么好物件?」 那嬷嬷领着她们往大殿走,解释道:「蒙古来了人进京向皇上祝贺,今日女眷正好来宫里请安,娘娘的阿布也托人送了些东西过来呢!」 第四十三章 更~ 对原身的阿布, 也就是原身亲爹,常慧其实没多少印象,不光是她在蒙古的那段时间没怎么见过, 连原身的记忆中这位亲王也基本是忙于政务, 鲜少和儿女在一起接触。 原身额吉也是抚蒙公主,因为身子弱, 生下她没几年就去了, 这些年她阿布一直未曾再娶,在原身上头还有一位同胞哥哥。 虽然这位亲王爹在原身记忆中出场率不高,平日里做事看着也严肃的不行,但对原身还是偏爱更多些,几乎都是有求必应。 除了远嫁皇宫这事,原身阿布收到消息后已经是板上钉钉子的事情,连旨意都已经下发蒙古了,当时原身还没出事, 也就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了。 后来原身因为赛马摔了头, 原本大夫都说已经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结果在气息断绝的下一秒,常慧意外进入了这具身体最终醒了过来。 在外人看来这犹如奇蹟再现,但只有她自己明白, 博尔济吉特常慧已经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也正是自从坠马事件后,原身的阿布就更少出现了, 出发去京城也只是简洁地嘱咐了一两句,这次能托人送些东西过来也确实是令常慧有些意外。 走到大厅, 里面坐着一位蒙古服饰的妇人,妇人面上带着笑意,正和两位太后说着什么。 常慧认得她, 准确点说应该是原身认得她,科尔沁某位一品台吉的福晋,以前见过很多次,这位福晋嫁的丈夫好像是还是太皇太后侄孙那一辈的血亲。 她领着新柔和纯禧走进去,福身行礼:「常慧给老祖宗,太后娘娘请安。」 「常慧丫头可算是来了!」太皇太后笑得眼边都堆了层皱纹,连忙指着人给她们看座。 对于那位台吉福晋,常慧对她用不着行大礼,只是新柔和尚未正式册封的纯禧需要对她行礼。 那位台吉福晋连忙叫两人起来,抬手召来贴身侍女给新柔和纯禧都送了见面礼,还送了常慧一条成色上好的珊瑚珠串子。 第69页 福晋送完礼又道:「和妃娘娘,王爷托我带了些东西过来,只是这东西稍微有点多,待会儿便让人直接送去你宫中。」 常慧对她道了声谢,心里不禁开始思索着要回些什么礼,毕竟礼尚往来嘛。 今日请安是后宫定下的请安日,要来的人不少,新柔就只能往后坐,不过她现在是享贵人待遇,所以离常慧也不远。 「平日里总穿些蓝色绿色的衣裳,哀家当你不爱这些鲜艷的颜色呢。」太皇太后说着,按例让嬷嬷端了点心给常慧和纯禧端去,因为张新柔常常跟着她来混眼熟,这些事也不会忘了她。 「这是上回你惦记的红枣蜂蜜奶糕。」 常慧笑着道谢,捻了块放进嘴里,这种蹭吃蹭喝的感觉确实挺快乐。 余光在殿内望了一圈,她突然惊奇道:「咦,今日怎么不见苏麻喇姑?」 这苏麻喇姑和太皇太后的关系用形影不离来形容,可以说是十分贴切,她在宫里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苏麻喇姑不在太皇太后身边侍候。 太皇太后嘆了口气,摇摇头道:「她啊,见着孩子那还记得哀家这个老太婆。」 苏麻喇姑刚掀开珠帘进来就听见这么句,当即无奈道:「主子您这般说着,奴婢可真就是冤枉了。」 常慧顺着声音瞥过去,苏麻喇姑身后还跟着一位小男孩,看身高应该是在九、十岁左右,身上也穿着蒙古服饰,面相看着有几分像那位台吉福晋。 小男孩跟着苏麻喇姑走进来,先是对着两位太后行礼问安,「哲布给老祖宗请安,给皇太后娘娘请安。」 行过礼后他又对着台吉福晋叫了声「额吉」。 苏麻喇姑又依次为他介绍了常慧几人,哲布行礼动作不算标准,但嘴边有对梨涡,笑起来跟个小太阳似的。 「哲布给和妃娘娘请安。」他又对张新柔行了个晚辈礼,最后转头对上纯禧时突然顿了顿,手搭在胸口上咧开嘴傻笑着说了句:「格格比月亮还好看。」 他说的是蒙语,纯禧脑袋还没转过来,殿内跟着陷入死寂,最后还是太皇太后率先笑出了声,皇太后也没憋住跟着笑出声。 台吉福晋抬起手不动声色地挡住半边脸,蹙眉恶狠狠地瞪了哲布一眼,这泼皮猴子,真是上哪儿都要给她惹些事! 常慧更甚,笑得都快从椅子上跌坐下去了,乌柳在身后扶了她好几回才稳住身子。 纯禧好歹也是学了这么久的蒙语,词彙在脑海中慢慢一扣合,勐然反应过来哲布说了什么。 她年纪尚小,压根没往别处想,只皱巴着眉头回敬了句:「月亮只有晚上能出来,我才不要做月亮。」 哲布听完她的话后,伸手抓了抓耳朵,不知道她怎么就恼了,下意识往自己额吉那边看了一眼。 台吉福晋连忙偏过头,恨不得把自己头塞进袖子继续遮住,哎呦喂,这傻儿子哦! 常慧停下来喝了口茶顺气,出声故意逗趣他,「你知不知道女儿家是不能随便夸赞的?」 哲布摇摇头,浅褐色瞳孔炯炯发亮,认真地说道:「哲布才没有随便夸纯禧格格,草原上的月亮在哲布心里是最美的,阿布说过,遇见喜欢的姑娘就要勇敢说出来,因为当年他就是这么娶到额吉的。」 台吉福晋表情瞬间皲裂,紧咬着牙根下意识去扯腰间的鞭子,又蓦地想起自己进了宫根本没带鞭子。 她也不能继续稳坐着装傻了,连忙起身向太皇太后请罪:「是妾身平日里未管教好哲布,还请老祖宗恕罪!」 太皇太后摆摆手道:「童言无忌,福晋不必如此惶恐。」 台吉福晋也不见松懈,9时光整理又连忙对常慧露出抱歉的神情,「和妃娘娘,让您看笑话了。」 常慧清了清嗓子,连忙回道:「福晋严重了。」 哲布又冷不丁出出声问道:「和妃娘娘,您是纯禧的额吉吗?」 常慧笑着回道:「是又如何?」 哲布当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从袖兜里掏出一颗夜明珠,理直气壮道:「哲布要贿赂美丽的您!」 殿内瞬间哄堂大笑,常慧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捂着抽疼小腹问道:「谁教你的这些?」 哲布毫不犹豫地坑爹,将亲爹的面子都抖落出来,「都是阿布教的。」 台吉福晋深吸一口气保持微笑,心里的小人人则是暴跳如雷。 她现在不想揍人了,她想着等回了科尔沁就亲手给丈夫挑一块好墓地。 眼见纯禧已经对她发出求救的眼神了,常慧才用绢布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见的珠宝多了去,你这颗珠子太小了,可贿赂不了我。」 哲布看着手中的珠子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被福晋起身拽了过去,福晋附耳语气阴森道:「你再多说一句试、试。」 哲布感觉脖子凉嗖嗖的,鑑于自己挨打的前科,瞬间就老实了。 常慧又是笑了笑,草原上的并不像宫里那么重规矩,也正是这样,相比起宫里的孩子又多了几分鲜活。 几人说笑间,来慈宁宫请安的妃嫔也陆陆续续进来,几乎都是高位领着自己宫里的低位妃嫔过来,佟佳贵妃现在整日沉浸照顾孩子,来得稍晚一些。 这种场合台吉福晋不好参与,就拽着哲布先行礼退下了,说是去外头随便走走,还问太皇太后讨要了个嬷嬷引路。 第70页 哲布走之前还频频望向纯禧,纯禧冷哼一声,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常慧笑得胃有些疼,趁着妃嫔行礼的空档连忙调整一下表情。 宫里妃嫔新旧更替,众人坐的位置也大变了样,常慧下首变成了端嫔,贵妃下首则是坐着钮钴禄妃,康熙月中就给她从庶妃提成了正式妃嫔,只是未行册封礼。 常慧对上对方的眼神后,钮妃对她微微颔首,神情友善地笑了笑。 钮妃的长相相比起钮钴禄皇后多了几分女子的娇俏,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 这场请安启祥宫的纳喇贵人姗姗来迟,她昨晚确实是见了红,不过应该不怎么严重,脸色和往日都没什么区别。 倒是离她不远有位身穿常在服饰的人一直在偷偷看常慧,表情中还夹杂着淡淡的轻视。 这位就是近日比较得宠的乌拉那拉常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宠爱整个人都有些飘了,见着常慧和其他不得宠爱的妃嫔就是这幅神情,但你若是看过去,她又很快把神情收起来装无辜。 往日常慧都懒得跟她计较,但她也不是什么受气包,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忍。 她瞥了那拉常在一眼,声音保证能让殿内的人都听见,「那常在要是眼睛有什么毛病,就赶紧让太医去给你医治医治。」 她说的是汉话,那拉常在听后瞬间收起眼神,表情羞愤道:「嫔妾虽然位不如娘娘,可娘娘又何必出此言来羞辱轻贱嫔妾?」 「羞辱轻贱?」常慧好笑地望着她,意有所指道:「本宫还没真正羞辱轻贱你呢。」 其余妃嫔纷纷坐直身子静待吃瓜,特别是荣嫔,自从生完四阿哥后,皇上几乎就不去她宫里了,那常在那眼神她看着就心里窝火,可没有证据也不能胡乱惩罚她,毕竟对方目前还是个小宠妃呢。 常慧可不管这些,她先是对着太后用蒙语解释了番,而后转过身拿起旁边备着夹糕点的筷子递给乌柳,漫不经心道:「去,打她十下手心,若是不小心打重了手伤了,药钱就算我的。」 第四十四章 更~ 常慧说的是蒙语, 让其余听不懂的人听得一头雾水不说,这也着实看不明白了。 这说着说着,怎么还递上筷子了? 不等她们去细想, 乌柳就接过筷子朝着那常在的位置走去, 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对那常在说道:「劳烦小主伸出手。」 「大胆!」那常在勐地抬手拍在椅子扶手上, 眉尾飞扬, 怒气沖沖道:「你区区一个奴才,竟然敢命令起本小主来了!」 乌柳根本不怕她,一脸平静道:「这是我们主子对小主言行不敬的惩罚,小主就莫要让奴婢为难了,免得到最后难堪的还是小主您。」 那常在受宠的这些日子,早就被御膳房和内务府那些见风使舵的奴才给捧得不知所谓了,她开罪不起和妃,难道连个奴才都要骑到她头上了? 可惜她忘了, 这里是慈宁宫, 太皇太后可不管她受宠不受宠,常慧在她心底的形象就是一向不爱锋芒毕露,她就怕这丫头性子太过软弱,让人给欺负了去, 也正好趁着机会替常慧立立威。 太皇太后对着苏麻喇姑使了个眼神,后者瞬间领会, 轻轻颔首后朝着那常在走去。 对苏麻喇姑宫里人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虽说是嬷嬷,可太皇太后视她为亲姐妹,连康熙都以晚辈礼节待她。 她可不像乌柳那般对那常在客客气气, 一言不发,直接拽出那常在的手,皮笑肉不笑道:「这里是慈宁宫,还请小主规矩一点。」 那常在被她这一通弄得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手心被狠狠抽打了一下,疼得她失态地「啊」出了声,想要把手往回缩。 苏麻喇姑稳稳地拽着她的手,冷声道:「大堂之中不可大声惊唿,小主莫不是忘了规矩礼数?」 她跟了太皇太后一辈子,也经歷过大风大浪,气势端起来哪里是这十七八岁的姑娘能承受住的。 那常在瞬间收了声音,牙齿将嘴唇咬得发白,最后硬生生把疼痛咽下去。 皇太后离常慧近,看着这闹剧还十分淡定地评价,「常慧丫头还是太温柔了些,这打人啊,就得对着脸打,才能让人记住自己犯了什么错。」 这亏得她说的是蒙语,要是会说汉话,这那拉常在怕是要当庭羞愤而死了。 常慧摇摇头道:「那常在只是有些不知礼数,这些教训也足够她惦记了。」 不论是对谁,她都不喜欢用唿人巴掌来解决,除非是对方真的想挑战她底线。 皇太后皱皱眉头吐槽道:「这人丑就爱作怪,多打几下也无妨。」 常慧眨眨眼又点点头,忽然感觉自己这个配置,不加入恶毒女配团队真是可惜了。 谈话间,那边乌柳已经打完了十下,那常在手心皮肉细嫩,打完后就直接肿了,碍于苏麻喇姑和其背后的威压,中途连哭嚎都不敢,眼眶蓄满泪水。 常慧手懒懒地搭着,不紧不慢道:「本宫是个好脾气的人,大家平日里相安无事也就罢了,但若是想打别的什么心思,到最后也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她用的是汉语,也不管旁人听了是什么感受,之前就是自己嫌麻烦见事躲事,才让乌雅答应给算计了一把,在这后宫里没个威信可不行。 她也不怕那常在去向康熙告状,先不说这事是得了两位太后默许,单说出身、地位,她就压了那常在一头,康熙也不会为了个一时新鲜劲的常在跑来打科尔沁的脸。 第71页 太皇太后稳稳地坐在上方,手指慢悠悠地转动着佛珠,「身处后宫,就莫要忘了自己本分,时日也不早了,哀家也不多留你们,都回去吧。」 众妃嫔恭敬起身行礼,贵妃现在满心都是孩子,对这些事根本不感兴趣,很快就领着人先出去了。 太皇太后又道:「常慧丫头也回去吧,赶紧回去瞧瞧你阿布托人送来的东西。」 常慧这里也好奇,听了这话顺势起身行礼道:「那常慧下回再来蹭吃蹭喝。」 太皇太后好笑地说道:「下回哀家就让人把宫门关上。」 常慧拜别两位太后,牵着纯禧和新柔就出去了,路过那常在时连眼神都没留一个。 等回了咸福宫,新柔留下吃过早膳才回自己西侧殿去洗漱,常慧刚漱完口,刘保就进来禀报有人送了几箱东西过来。 常慧让人先抬进院子中,自己也跟着出去看,奶糕比谁都积极,率先一步跑到箱子旁边,绕了一圈后又对着箱子后面兇狠地叫着。 箱子后面窜出道小小身影,直接无视了气势汹汹的奶糕,恭恭敬敬地对常慧行了个蒙古礼,「哲布给和妃娘娘请安。」 常慧一看见他就想起他在慈宁宫说的那些话,笑着说道:「起来吧。」 纯禧没想到他跟到这里来了,瘪瘪小嘴喊道:「奶糕,回来。」 哲布眼疾手快地从兜里掏出一块肉干,递到奶糕面前,闻着肉香,奶糕瞬间走不动路了。 纯禧委屈巴巴地寻找外援,「母妃!」 常慧连忙熘之大吉,让锦刺照看两个小孩子玩耍,自己则是去查看那几箱东西。 这几箱装得大多是布匹,还有奶酒和肉干之类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盒子金银玛瑙,约莫有十斤重,里面还放着一只羊皮卷。 她拿出羊皮卷,剩下的让人都搬去小库房中,回过头看了一眼,纯禧和哲布之前还气氛紧张,现在两人都能和和气气地指着奶糕聊天了。 小孩子的情绪还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常慧摇摇头,嘴上念念有词,拿着羊皮卷往书房走去。 这羊皮卷用丝线捆得严严实实,拆开后展开来,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蒙文。 这是原身阿布的字迹,开头都是一些问安的词句,到后面简单概述了下目前家中情况,原身嫂嫂还生了对龙凤胎。 常慧正要继续往下看时,忽然瞥见羊皮卷上有一块微微翘起的边,她下意识伸手去扯了扯,那块边竟然被扯了下来,一张小纸片随之掉落出来。 她捡起纸片,上面竟然用密密麻麻的小字写了康熙的喜好和忌讳等事项。 这字迹和羊卷上的如出一辙,很难想像一位平日里以严肃着称的和硕亲王,拿着笔写这些时的场景。 常慧有些笑不出来,京城和科尔沁距离遥远,这位面冷心热的父亲也许永远也不会知晓,他的女儿早已不在这人世间。 她捏着纸张,心口处不仅有些抽痛,这是原身残留下来的情绪。 常慧捂着胸口静静等待缓和,小书房的珠帘却被粗暴地撩起,乌柳焦急道:「主子,小世子和奶糕打起来了!」 「……」常慧静默半秒,脑袋上缓缓地打出一个问号。 什么玩意儿? 第四十五章 更~ 时间回到约莫一盏茶前, 哲布手里拿着肉干一晃一晃的,奶糕被他晃得烦了,微微曲着的后腿勐然施力, 轻松跳起来叼走肉干, 趴在地上用两只前爪扒着啃。 纯禧用不太熟练的蒙语问道:「科尔沁也会养像奶糕一样的狗吗?」 哲布看着还没成年的奶糕,摇摇头实诚道:「我们养的是猎犬, 像奶糕这种在科尔沁很少有人会喜欢, 看着太弱了。」 自己养大的狗,纯禧自己心疼,梗着脖子气唿唿地仰头看向这个比自己高不少的男孩,「你胡说,奶糕哪里弱了!」 哲布又茫然了,不知道自己戳到了对方的哪个点,「看着就是很弱啊,腿上看着还没有什么肌肉, 我们草原上的犬都是很威风的!能看家赶羊群的。」 纯禧更生气了, 小孩脾性上头,憋不住气伸手推了他一把,「我看你才弱!你比奶糕还弱!」 她这一推对在草原上野大的哲布来讲,完全就是小猫儿挠痒痒, 连身形都没轻易撼动半分。 哲布还以为她跟自己玩儿呢,傻呵呵道:「格格, 你力气真小,像天上的云朵一样绵。」 旁边的乌柳还没来得及做调解工作, 纯禧就哇的一下哭出声,委屈感瞬间涌上心头,这个人太讨厌了, 说了奶糕还说她。 哲布听着哭声当场就傻眼了,在脑海中极力回想阿布说遇到女孩子哭该怎么办,「格格别哭了,是我不对。」 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认错! 乌柳也连忙过来哄纯禧,抽出帕子给她擦眼泪。 奶糕原本啃肉干啃得正欢快呢,蓦然听见小主人的哭声,倏地抬起狗头,搁下被啃得坑坑洼洼沾满唾液的肉干。 「汪汪汪!」 哲布笨拙地哄着纯禧,根本顾不上理脚边的狗,看都没看它一眼。 纯禧小泪包可谓是名不虚传,一哭就停不下,一听到哲布的声音,她就想起自己刚刚推人没推动,太丢脸了。 奶糕在几人脚边焦急地打转,用爪子扒拉裤腿也不见有人理它。 小奶糕也是有脾气的,它气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找准一个合适的角度,快速奔跑起来冲着哲布蹦跳飞扑过去。 第72页 它虽说还没成年,但也是半大不小了,平日里吃得好,自然身上肉肉也多,这足了力气的一扑,直接让毫无防备的哲布后退好几步,一屁‖股墩儿跌坐在地上。 奶糕压着他胸口,威胁似的从喉咙中发出低吼声,露出一对尖利獠牙。 哲布骑射摔跤什么的在科尔沁同龄人中一向是头筹,自然不会被一只狗给吓退缩,奶糕此举直接激起了他的野性,当下就用手擒拿住奶糕的嘴将启扣合,利落地将狗给甩下身去。 奶糕也来了劲,奋力甩开他再次扑过去,一人一狗你扑我躲,就这么纠缠了起来。 纯禧听见动静直接看傻眼了,睫毛上挂着眼泪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是该哭还是该笑。 乌柳吓坏了,连忙过去拉架,「奶糕!回来!快回来!」 奶糕初生牛犊不怕虎,全然不顾她的叫唤,和哲布扭打在一起。 哲布一直占据上风,这里逗弄它一下,哪里拍它两巴掌,心里惦记着这是纯禧格格的狗,也没下狠手,还觉得挺有趣。 乌柳唤不听,连忙喊来刘保带着人把一人一狗拉开,叮嘱别让小世子受伤,自己则是跑进殿内去找主子。 然后接下来就是常慧听到消息时的场面了,她不在现场,听完这个消息除了觉得魔幻,还是觉得魔幻。 只来得及把小纸片塞进暗袖中,就急急忙忙跟着乌柳跑了出来。 一到庭院,就看见哲布绕着院子跑,奶糕在后面边狂吠边狂追不舍冲上去咬他裤脚,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太监满脸焦急。 这队伍就跟开小火车似的,而纯禧就站在中央不知所措地站着,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 常慧觉得像乌柳这样的人才,不进uc震惊部真是可惜了,没她取标题我都不看。 她扶了扶有些头疼的太阳穴,对着奶糕唤怒斥道:「奶糕,过来!再闹晚上就不许吃饭了!」 狗是一种很聪明的动物,它们能感知人的情绪,特别是自己的主人,该怂的时候怂的比谁都快。 奶糕听到大主人的声音,心肝微微一颤,下意识要剎车,结果腿上力道没收住,直接往前跌去脸擦着地来了个极限脸剎。 常慧又唤了它一声,奶糕从地上爬起来,耳朵跟着脑壳的动作甩了甩,又调转方向朝着大主人跑去,最后停在她脚边,乖巧地歪头吐舌头散热。 常慧轻轻拍拍它毛绒绒的脑袋,「闹腾什么呢。」说完又向哲布看去,歉然道:「小世子没大碍吧?这狗有些野了。」 哲布跑出一身汗正大喘着气,一双浅褐色眼睛却是锃亮,「我收回以前的话,奶糕还挺有劲的,等长大了好好训练,也不会比科尔沁的猎犬差。」 常慧:「……」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打不相识? 好内个哦。 奶糕被认可,纯禧心里的气瞬间消散下去,连忙小跑过去关心地问道:「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不管怎么说,这个哥哥要是在咸福宫出什么意外,就是母妃背锅了。 「没事!阿布说了,我以后是要成为巴图鲁的男人,巴图鲁不会被这点小挫折打倒。」哲布满不在乎地拍着胸口道,心里却是美得冒泡。 格格在关心他!格格声音真软,比甜酒还甜! 常慧松了口气,让人把奶糕带去清理清理身上的灰尘,顺便冷静冷静,又让乌柳去检查下哲布身上是否真的没伤。 谁知道还没等碰到哲布,就被对方义正言辞地拒绝:「男女授受不亲,阿布说了,有了喜欢的姑娘后,就要离别的女人远一点。」 常慧挑眉,呦呵,还是个小绅士。 正要开口让刘保去检查,她目光就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对方对她笑着点点头,又立马换上暴风雨欲来表情,满脸阴森森地朝着哲布走去。 哲布正极力证明自己,忽然不知怎么感觉自己后背凉嗖嗖的,有点渗人。 常慧想想还是打算提醒他一下,「世子,你额吉……」 话还没说完,哲布就将话语权抢了过去,「额吉来了也不行,额吉是阿布的。」 常慧捂住眼睛,算了吧,这孩子没救了。 耳边响起骨节活动的声音,台吉福晋语气阴沉道:「不行?什么不行?那揍你你看行不行!」 她张开手指露出一条缝,这种经典妈见打场面怎能错过。 常慧记得这位台吉福晋不是抚蒙公主,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蒙人,大家出身,年轻时也算是美威两名远扬。 这揍起人来,确实风采不减当年啊。 哲布心里把自己当做小小男子汉,钟意的小姑娘就在面前,哪能站在原地任由额吉痛扁。 台吉福晋一把捞回他,继续揍,「还敢跑?小兔崽子老娘不打断你腿!皇宫是什么地方你就敢不声不响地瞎跑,怎么了你是狗吗?撒着欢就不见影儿了?」 「额吉,疼疼疼疼!」哲布捂着耳朵,疼得龇牙咧嘴,他又小声地提醒道:「和妃娘娘和纯禧格格看着呢。」 在别人的地盘揍人确实不太好,台吉福晋让自己冷静下来,松开手咬牙切齿道:「回去再收拾你!」 哲布乖成了鹌鹑。 福晋清了清嗓子,瞬间换上灿烂的笑脸,「小儿顽劣,让娘娘和格格见笑了。」 「孩子纯真无邪,哪有见笑一说,常慧还未曾谢过福晋此番劳心劳神帮我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常慧说道,让乌柳进去把准备好的礼物拿来。 第73页 她让乌柳把盒子递给福晋身边的侍女,不好意思道:「这些东西也值不了几个钱,还请福晋不要嫌弃。」 想来想去似乎没什么东西送,就从库房挑了些精美首饰和上好的鹿茸和人参。 台吉福晋见过的好东西也不少,这礼就收个心意,心意到了就行了,自然是笑眯眯地让人接下礼。 「那我也不多叨扰娘娘了。」福晋说着托着自己不省心的儿子欲要离开。 常慧吩咐道:「乌柳,去送送福晋和世子。」 哲布被拖出去,还试图倔强地扭过脑袋喊:「纯禧!我下回再来看你!」 福晋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臭小子,我看你想得挺美!」人家娇滴滴一公主,配自己儿子,怎么看怎么糟践人家。 望着扬长而去的几人,常慧走过去戳戳发愣的纯禧,「怎么了?」 纯禧被戳的地方软软地陷下去一个小肉窝,她回过神来,勐地抱住常慧的大腿,艷羡道:「母妃,福晋好厉害啊!」 常慧:……哈? 纯禧似乎从此打开了新世界大门,握着小拳头振振有词:「纯禧以后也要像福晋那般!」 常慧张张嘴,想到她日后的生活环境,还是觉得有必要鼓励她一样,「好样的,纯禧要加油!」 纯禧得到了鼓励,又开始缠着乌柳教她些拳脚功夫,整日按照所学的在院内挥舞,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乌柳只教了几个基础防身动作,也算不上拳脚功夫,常慧见纯禧兴趣极大,还想着要不要请个专门会武术的师傅来教她。 这还没等想法付之行动,被太皇太后发话留在宫里暂住的哲布,再次躲过自己额吉的追杀熘到咸福宫找纯禧玩儿,听说她想学武术,还给她带了个武器。 两人经过这两日几次交流,又再次建立了良好的友谊,「这个鞭子送给你,学武术又累又疼,拿着这个使就行了。」 纯禧奶声奶气道:「可是我不会使这个。」 「没关系,我教你就是。」 …… 看着两颗凑在一起嘀咕的脑袋,常慧悠闲地躺在躺椅上扇着小扇子,笑着摇摇头。 ——年轻真好啊。 张新柔坐在旁边,从碟子中捻出一块卖相不怎么好看的糕点,满含期待地递到她嘴边,「娘娘再尝尝这个!」 常慧鼓起勇气咬了一口,瞬间被甜到腻人的糖量给腻到,她努力咽下糕点,拍拍胸口艰难道:「新柔,你是不是……把糖当面粉使了?」 「有吗?我尝尝。」说着,张新柔把糕点一口塞进嘴里,又险些给吐了出来,她费力咽下去揉揉腮帮疑惑道:「我明明是按照食谱上说的放四勺糖啊?」 常慧咽咽口水,「……你用的什么勺子?」 张新柔无辜地眨眨眼,说:「就小厨房的汤勺啊。」 常慧努力想了想,小厨房的那些汤勺,最小的也有纯禧手掌那么大。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厨房杀手吗? 第四十六章 更~ 不知道这两日怎么了, 张新柔突然沉迷起厨艺,咸福宫正好有小厨房,闲下来没事就会向常慧请示一番去小厨房里折腾会儿。 其实这盘有亿点甜的红豆糕, 相比起昨日那盘焦煳还带着蛋壳的烤酥饼, 实在是好太多了。 张新柔满脸苦恼,「难不成食谱写错了吗?」 常慧实在是不忍心打击她高昂的兴致, 毫不客气地将锅扣到别人头上, 「八成是食谱的问题,也许那撰写食谱的人比较嗜甜。」 「原来如此。」张新柔一脸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步步照着食谱步骤来,还会出错呢。」 她现在好歹把自称给改了过来,私底下不会再「嫔妾」个不停。 常慧摸摸有些发虚的心脏,努努嘴道:「改日去藏书阁给你寻个好点的食谱。」 「谢谢娘娘。」张新柔说着端着红豆糕起身往小厨房去。 常慧端量着她,心肝突然颤了一下,「新柔, 你拿着糕点去做什么?」 张新柔嫣然笑道:「这糕点不能吃了, 扔了又觉得可惜,我想着先拿去小厨房放着,得空了瞧瞧还能不能混着不加糖的重做一份。」 常慧:……不知道是为何,她突然想起个笑话, 和面粉时如果水放多了就加一勺面粉,面粉加太多就倒水, 到最后巴掌大的面团和成满满一盆子。 好一个平衡大师。 她无奈道:「那样做出来也不好吃了。」 张新柔思索着说道:「后院树上鸟雀成群,正好给它们吃, 也不算是浪费了。」 常慧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摆摆手由她去了。 观世音菩萨在上,希望鸟没事。 她躺回椅子上, 从袖中抽出丝绸帕子搭在眼睛上,纤细的手不紧不慢继续摇着团扇,这躺椅是放在庭院的老榕树下,旁边有张小石桌,伸手就能够到桌上的茶水点心。 太阳挂在正中央,光芒肆意挥洒下来,最后又被枝繁叶茂的榕树所阻挡住,只余下零星光点透过树梢缝隙落在常慧身上。 耳边是两道十分稚气的对话: 「是这样拿吗?」 「对,手臂再低一点,稳住不能晃!」 「可是纯禧手好酸。」 「那我给你托着。」 …… 常慧听着声音,迷迷煳煳中就睡了过去,手中的扇子随着她手腕松动而滑轮在地上,轻轻响了一声。 第74页 张新柔回来时见她睡着了,不由得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团扇,拂去灰尘后坐在石凳上手腕平稳地扇着风。 丝丝清凉落在脸上,如同潮水般涌上来的燥热又迅速退下,常慧睡梦中微蹙的眉头又舒展开,復入梦境。 夏天就好像和困字捆绑在一起了,沾染上就跟能传染似的。 两个小萝蔔头终于玩累了,被乌柳带到殿中,各自喝了一大杯水补充水分。 哲布咕咚咕咚喝完水,瞄一眼纯禧的娃娃杯子,再瞄一眼自己普普通通的白瓷茶杯,瞬间心里有些痒痒,「格格你这个水杯真好看。」 纯禧骄傲地昂着小脑袋,「这是母妃给我画的。」 虽然母妃画的她看着稍微圆润了些,但久而久之看习惯了,也就自然而然觉得好看了,只是画些她没有门牙的水杯被压箱底放着。 想到这,纯禧下意识舔了舔自己的牙齿,嗯已经长起来不少了,无妨无妨。 「能不能把这个杯子送给我。」哲布扭扭捏捏半天才憋出这么句,因为觉得不好意思,麦色的脸上还有些红。 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嵌着红珊瑚的银手镯,眼巴巴地道:「我可以用这个跟你交换。」 纯禧皱着脸,认认真真地思考一番后,鑑于他送给自己的鞭子,还是答应了,「这个我已经用过了,我去重新拿一个送给你吧,镯子就不必了。」 最后哲布心满意足地拿着杯子回去,还偷偷将手镯给塞到了纯禧的小书桌上,至于回去后如何被福晋追着打,那都是「家丑不可外扬」的事情了。 万寿节歷来十年大庆,每年一小庆,今年因为平西王吴三桂的事情迟迟得不到解决,隐患不拔出,康熙万寿节也没什么太大的心思弄排场,让人照着往年办就是。 宴会上常慧只顾着吃喝了,她和新柔的贺礼都是中规中矩,自然也收不到什么瞩目。 荣嫔让女儿为康熙念了首长寿诗,其余人也不堪示弱,纷纷献上贺礼。 前来祝贺的朝鲜就十分有意思了,除了金银人参等贡品以外,还有整整六位朝鲜妙龄女子。 这六位女子不仅生得如珠似玉,跳起舞来也是十分具有异域风情。 康熙钦点了里面的领舞姜氏为答应,封号为「妙」,至于其余五人便挥手赏赐给了宗室皇亲。 常慧还特意观察了一番,那几位朝鲜女子看着都才十四岁,正是青葱水灵的年纪,可惜了。 现在中宫无后,康熙当天就循着新鲜劲点了妙答应的牌子,说起来这妙答应安排的住所还是乌雅答应所在的永和宫。 吃饱喝足的常慧丝毫不关心这些,携着新柔一同乘坐轿辇回去拆礼物了,因为是享受贵人待遇,所以新柔现在也是能乘坐轿辇。 她也是才知晓,新柔亲手给自己缝制了套夏衫,这可是苟皇帝没有的待遇。 在心里拉踩一番康熙后,常慧穿上衣裳转了圈,还挺合身的。 张新柔满意地点点头,说:「娘娘果真是适合穿这种明艷的颜色。」 旁边的纯禧小大人似的嘆口气,「张娘娘只喜欢母妃,看来是纯禧失宠了。」 「咱们纯禧也有,诺!」张新柔从盒子种拿出两个小香囊递给她,还解释了句,「纯禧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我怕做了衣裳你就穿不上了,等日后长高些,再给你做身好看衣裳。」 纯禧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儿,欢欢喜喜地接过香囊,「谢谢张娘娘!」 说完她又吐着小舌头补充了句:「张娘娘不必如此费神,纯禧只是随口一说,纯禧的衣裳已经很多很多了!」 等纯禧捧着香囊一蹦一跳地走后,常慧轻轻搁下衣裳,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新柔,纯禧那两个香囊,怎么瞧着有点像……」 「咳!」张新柔不好意思地接过她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是你坎肩的边角料做的,就碰巧剩下那么多。」 常慧正正神色:「咳……这也是你一番心意。」 小纯禧莫怪母妃,小孩子知道的少烦恼就少。 …… 万寿节后,哲布就跟着福晋踏上了回科尔沁之路,这些日子的相处,导致他走后纯禧还小小伤心了一阵。 不过到底是小孩子脾性,常慧让人给她做了几回双皮奶吃,没多久把自己小伙伴抛之脑后。 这京城的夏日实属难熬,熬过了五阿哥的满月,康熙就下旨搬到畅春园避暑,宫里正经有名有份的妃嫔算下来也有快二十个,好在住下来不成问题,除了乌雅答应以外就全都随行了。 到了畅春园,康熙率先选择了清溪书屋居住,而两位太后则是住永春萱寿,几个大头挑选完了,就到后妃挑选。 贵妃率先挑选,挑了众宫殿中离清溪书屋最近的蕊珠院,轮到常慧挑选时,二话不说就挑了凝春堂,这个在畅春园中属居中位置,地理位置也挺不错。 西面是前湖,往东面走走就是农田,最巧妙的是离桃花堤和芝兰堤极其近,挑完了她就带着众人和包裹往凝春堂去,至于其他人住哪儿也与她无关。 锦刺自请留在宫里看顾咸福宫,这次琐事都是由乌柳全程打理。 凝春堂早就有人打扫过,还算干净,常慧让人把东西搬进主殿布置,张新柔住西侧殿,纯禧住东侧殿,这里面的主殿和侧殿离得还算近。 第75页 确定好住处后,她就带着一大一小,像老母鸡带崽子似的闲逛,好藉此熟悉熟悉环境。 「这里还有小厨房,娘娘我想——」 张新柔话还未说完,常慧眼疾手快地捂住她嘴,面无表情道:「不,你不想。」 虽然新柔在刺绣方面的天赋绝佳,但在厨艺方面她确实是个黑洞。 之前糕点一事就不必过多赘述,常慧让人去藏书阁随便给她挑了几本食谱,谁知道她在一堆书中唯独挑中了煲汤类。 只是平平淡淡的煲汤也就罢了,可偏偏新柔不爱按常理出牌,不知道是从哪儿得的灵感,觉得在汤中加温补的中药材会更好。 若是加橙皮、人参以及当归等药材也就罢了,偏偏她觉得现在是炎炎夏日,应该是加些清暑降热的药材。 于是——常慧喝的第一碗鸡汤中,就有了黄连的存在。 当然,这种痛苦不应该她一人独享,常慧喝下鸡汤后还十分坚强地咽下,以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手法,招唿乌柳、锦刺和纯禧过来一同享受这黄连炖鸡汤。 喝过鸡汤的人一致认为,张新柔其实不是在熬汤,而是在明晃晃地下毒。 张新柔撇撇嘴道:「我最近新学了道汤,看着很简单,应该不会再弄砸了。」 纯禧的后遗症也不小,当场就掩住小嘴警惕道:「张娘娘,您这次不会再放黄连了吧?」 张新柔摇摇头说:「不会吧,黄连炖汤确实有些难以下咽了,闻着一股子中药味。」 常慧和纯禧齐齐长吁一口气。 张新柔又道:「我打算放些苦瓜,这个没多少药味,刘御医说了苦瓜也是清热解暑的,夏日吃些对身体好。」 咔嚓—— 常慧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尊石像,现在已经咔嚓碎成块儿,即将随风吹散。 刘御医,真、是、好、样、的。 纯禧亦露出惊恐的眼神,紧紧抱着母妃的大腿相依偎。 两人瑟瑟发抖,张庶妃停下来满脸关切道:「娘娘和格格是有些冷吗?」 常慧连忙把碎成块儿的自己拼接起来,摇头摆手道:「不不不!我们不冷!」 天知道要是承认了冷,新柔会不会用辣椒、板蓝根和巴豆这些热性药材来炖汤。 常慧微微一笑,挽着张新柔的手臂折身往殿内走,眯着眼说道:「小厨房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咱们还是去瞧瞧房间布置的如何了。」 张新柔腼腆笑笑:「都听娘娘的。」 常慧心里的小人儿捶胸顿足:瞧瞧性格多么温柔的女子,怎么就误入了小厨房这个歧途呢! 好在这这两日布置起来忙上忙下,张新柔也一直没寻到机会去小厨房「大显身手」,常慧也机敏,眼瞅着不对劲,就赶忙打着游玩的噱头将人引出去玩。 凝春堂往东去的农田中种着许多农作物,还留了不少翻好的田地,这些都是给宫里的主子留着体验下民间生活的,但其实这宫里也只有康熙兴致来了会摆弄摆弄。 常慧对此还是挺有兴致的,她以前就喜欢去那种生活节奏很慢的小镇上旅游,闲暇之余种种地来陶冶情操也是一种十分享受的事情。 看管田地的管事太监远远迎上来,请过安后便恭声问道:「娘娘想了解些什么,不如让奴才来给您引路如何?」 常慧摆摆手说:「本宫随便瞧瞧,你忙自己的就是。」 管事躬身应道:「是!娘娘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传召奴才即可。」 常慧点点头,待管事退下后便移步往菜圃走去。 问题宝宝纯禧无处不在,见着菜就好奇地东看西看,搞不明白是个什么东西就拽着乌柳问。 乌柳在草原上长大的哪里知道这些,连忙招唿个小太监过来替纯禧讲解。 都是些常吃的蔬菜,常慧正打算换个方向继续熘达时,突然在挂满黄瓜的架子边上瞧见一片红彤彤,她倏地停住脚步立在原地。 张新柔走在稍微后面些,她这猝不及防地一停,险些使两人撞作一团。 她不解地顺着常慧视线望去,「娘娘怎么了?」 说完张新柔便听见常慧惊奇地咦了声,说道:「这里竟然有番茄。」 她更加迷茫了,「什么……番茄?」 「唔,就是洋柿子。」常慧思索着,清朝人应该是把番茄称为洋柿子吧? 「洋柿子。」张新柔复述了一遍,并没有在记忆中搜索到相关资料,她再度顺着刚才的方向望去,看见大概快到膝盖高的绿植,缠绕着插在土地中的树枝生长,枝头上挂着纯禧拳头那般大的果子,果子不止有红艷艷的,还有些红黄相见和纯绿色的小果子。 这就是洋柿子吗?名字听起来怪怪的。 张新柔好奇地问道:「娘娘,这洋柿子是做什么使的?」 常慧收回视线,沖她神秘一笑,「能吃的。」 第四十七章 更~ 管理农田的管事太监是刚上任不久的, 人虽然算不上太精明,但也是个会看眼色行事的。 这宫里来的主子娘娘们,虽然面上说着随便走走不用跟着伺候, 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哪敢真就离了视线。 远远瞧见那位和妃娘娘停在了一出田地前望了许久, 这管事太监脑袋灵光一转,连忙小跑上前行打千礼问道:「娘娘可是想摘些菜?」 常慧点点头说:「去帮我取个能装菜的篮子来。」 第76页 管事太监连连应下, 招来个手脚麻利的小太监去拿菜篮子, 自己则是在一旁殷勤地解释,「娘娘您是想自摘些胡瓜吗?这段时日胡瓜正鲜嫩,只不过上面带刺儿会扎手,娘娘要是不嫌弃,使唤咱们这些奴才摘就成。」 「不必了,本宫不摘胡瓜。」胡瓜就是黄瓜,常慧的目标并不是它,她顺着小道往种植番茄的地方走去, 好在她平日里都穿平底绣花鞋, 不然在这绵软的土地上走起来还真是有些困难。 张新柔不明所以,想想自己也跟了过去。 纯禧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薅的花儿,站在田地边上左右张望,最后拉着乌柳一块跟去。 管事太监紧跟其后, 见这位妃主子直直越过胡瓜,停在了洋柿子前, 迟疑地问道:「娘娘可是想摘这些洋柿子?」 常慧随口问:「这些都是你种的?」 管事太监实诚道:「这些是奴才那徒弟捣腾的,说是种在边上衬着菜园子好看。」 现在的洋柿子还只是做观赏用, 也没人会拿去吃,害怕有毒。 常慧左右观察了一番,顺手从枝头摘了个又红又大的番茄, 拽掉番茄把儿,抽出干净帕子让纯禧从随身携带的杯子中倒了些水在帕子上,就这么简单地擦了擦番茄表皮。 看着她一气呵成的动作,管事太监怕这些主子不懂,急忙出声提醒道:「娘娘,这洋柿子有毒,是不能食用的。」 话音刚落,常慧就对着番茄咬了一口,在管事太监呆滞的目光中咀嚼两下后咽了下去。 尝到久违的番茄,她兴奋地将番茄翻了个面递到新柔嘴边,「新柔你尝尝,这个还挺甜的!」 张新柔听到了管事太监那句有毒,但她还是更相信常慧些,不疑有他,凑上去轻轻咬了口。 相比起常慧吃东西的豪迈,她咀嚼速度就要更慢些,仔细品味后给出自己的评价,「嗯,吃着还有一点微酸。」 纯禧听着下意识咽咽口水,伸着小手拽拽常慧的衣服,眼巴巴地望着:「母妃,纯禧可以尝尝吗!」 常慧让她就着旁边没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 「吃着像果子,就是这果子皮好厚。」纯禧说着说着,就吐了块番茄皮出来。 常慧已经见怪不怪了,纯禧连吃黄豆都要吐皮儿,反正番茄皮用热水烫一烫就能轻松撕掉。 一向盲目崇拜的乌柳总算是找回了点理智,担忧道:「主子,这个洋柿子不会是真的有毒吧……」 管事太监已经骇僵住了,听见她这句话勐地回过神,顾不得擦额头上的冷汗,语无伦次道:「洋柿子,娘娘,这洋柿子……奴才这就去叫太医!」 说完管事太监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心里满是欲哭无泪,完了完了,两位妃嫔主子和一位格格,他这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赔啊! 他这徒弟,这回可真是把他给害惨了啊! 乌柳的心也被这管事太监弄得七上八下,也开始担忧地询问:「主子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觉得啊。」常慧说着又咬了一口。 嗯,这原生态番茄就是比大棚种植的好吃。 乌柳挨个挨个问了一圈,见自己主子又拿着洋柿子吃上了,都恨不得直接伸手抢了去,哭丧着脸道:「主子,您可先省省吧!这要是真有毒可怎么办!」 常慧乐呵呵道:「要是真有毒,记得把小书房和后院厢房那些东西跟我一併葬了。」 「主子!这些不吉利的话怎么能随意说呢!」乌柳说着连忙十指合十,嘴上念了几句经文。 几人谈话间,管事太监已经领着太医来了,这一路上都是狂奔,脸憋得通红,他大口喘着气对着太医焦急道:「刘大人,快些先瞧瞧!」 跟着管事过来的是老熟人刘御医,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位太医,年纪大了腿脚就有些跟不上。 一位妃位主子,一位享贵人待遇的庶妃主子主子,还有位大格格,这三位疑似中毒,随行的太医中凡事手头没事的都来了。 常慧随手把番茄屁屁扔在番茄根下,擦擦手大大方方地伸出去:「诊吧诊吧!」 刘御医也顾不上礼数,道了句「得罪」,皱着眉头就这么凑合着诊起脉来。 中医诊脉不是随随便便摸一下就能诊断,旁边的管事太监大气也不敢出,直到刘御医诊完了才颤颤巍巍地问道:「刘大人,如、如何?」 刘御医秀眉舒展,舒缓了一口气道:「娘娘脉相正常,并无中毒迹象。」 后面几位太医也跟上来,分别替纯禧和新柔诊脉。 在太医院混的最怕就是诊错脉,一人诊脉不敢妄自下定论,等几个太医轮番诊过脉后,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慎重地给出句:「些许是这毒发作迹象需要时辰,娘娘还是先回去歇息片刻,再待微臣进行诊断。」 常慧觉得没什么就应下了,走之前还十分倔强地摘了满满一篮子番茄,最后留下满脸生无可恋的管事太监。 回了凝春堂,椅子还没坐热乎,乌柳就急急忙忙来报说两位太后和皇上都来了。 康熙人还没进门,声音就率先一步抵达,「纯禧如何?」 纯禧规规矩矩地行过礼,说道:「纯禧无事,谢汗阿玛关心。」 康熙挥挥手,身后跟着的老太医就上前放下东西开始替纯禧诊脉,康熙又看向旁边跟没事人一样站着的常慧,气就不打一出来,对着她怒气沖沖道:「你没事去吃那洋柿子作甚?吃也就罢了,竟还要拉着纯禧同吃!」 第77页 「皇帝!」太皇太后不满地呵了声,又转头对常慧换上急切的面孔,「站着做什么?赶紧先坐下让孙院使瞧瞧!」 常慧先扶着她坐下,又让乌柳拿了椅子让皇太后坐,这才解释道:「老祖宗、太后娘娘您们只管放心,常慧没事,那洋柿子其实没毒,是可以食用的。」 太皇太后丝毫没安下心,绷着脸道:「不成,哀家这心里不踏实,还是等孙院使诊过再说。」 常慧只得应下,又让人伺候着康熙坐下。 康熙被太皇太后甩了脸子,这会儿正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撩起衣摆憋着气岔开腿坐下,也没给常慧好脸色瞧。 常慧当没看见,转头招唿乌柳去看茶。 康熙不耐地偏头,视线对上边上毫无存在感的张新柔,这气终于找到了地儿撒,「你怎么也净跟着胡闹?真是不知礼……」 太皇太后这回没呵他,而是一脸平静道:「皇帝若是政务繁忙,不妨就先回去吧,这里有我们两个老婆子看着就成。」 康熙的话瞬间卡在喉腔,不上不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和妃来后,皇玛嬷的心好像就越来越偏了。 太皇太后当然偏了,含辛茹苦培养个孙子,结果长大后反过来就开始打压蒙古,如果说之前是对常慧绝嗣一事觉得愧疚,那么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内心的愧疚愈演愈烈,早经转化成了怜爱和疼惜了,连带着和常慧关系要好的张庶妃也愿意护着几分。 除了政事,康熙对皇玛嬷还是十分敬爱,这会儿就算再恼也只能憋着。 终于等孙院使慢吞吞诊断完后,给出了和其他御医相同的答案,「三位主子脉相都无大碍,没有中毒迹象。」 殿内几人不约而同地松口气。 康熙不解道:「难不成那洋柿子当真无毒?」 孙院使思索着,拱手问:「不知道娘娘能否将那洋柿子给微臣瞧瞧。」 常慧二话不说让人去取了个给他,这孙院使也是十分大胆,直接上嘴就啃,细细品尝过后谨慎地道:「此事微臣暂时不敢妄自下定论,还需回去细细研究一番。」 几番确定人没事,康熙这才放下心走了,走之前还不忘瞪常慧一眼。 常慧借着视角对他背影翻了个白眼,又好声好气地把两位太后给哄顺毛。 太皇太后轻嘆口气,语重心长道:「下次万万不可如此鲁莽了,若真是有什么不测……哀家又如何向你阿布交代。」 常慧自然是再三保证,她这回也是因为知道番茄能吃才会如此,若是换了自己不认识的,她肯定也不会以身试毒。 两位太后同她闲聊了会儿,又逗弄会儿纯禧,这才起身回去。 常慧送走两位太后,来来回回折腾出一身汗,回去就让人打了热水洗了洗澡。 她换了身衣裳,闭着眼睛任由乌柳擦拭湿发,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外头当值的太医中是不是有刘御医?」 乌柳手上动作顿顿,瞬间紧张起来,「确实是有,主子可是有什么不适?」 「无事,我只是随口问问。」常慧说着轻轻撩起眼皮,「天气这么热,几位太医跑这些路也是辛苦了,人端些茶水点心送去。」 乌柳正要应下,便听见自己主子又道:「刘御医那杯茶水让人放些黄连,清热解毒。」 乌柳:「……」 明明是很平静的语调,她却莫名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按照主子的吩咐将茶水送到几位太医手中后,乌柳还特意偷偷瞄了两眼,谁知道那刘御医喝了就跟没事人一样。 她转身回去復命,几位太医品着好茶,就不免赞嘆几句,嘆什么「苦后回甘」。 唯独刘御医一言不发,轻轻搁下茶杯,默默感受着这苦后也不能回甘的茶。 …… 这厢,常慧将头髮擦拭至半干后,就靠着贵妃榻小憩了会儿,掐着未时的点儿起来。 洗了把脸洗去困意,她擦着手上的水问:「洋柿子放在哪儿了?」 乌柳:「奴婢让人搁在前厅了。」 常慧说:「你先提去小厨房吧,我换身衣裳就来。」 乌柳啊了声,面带犹豫道:「主子,您还要吃啊?」 「嗯哼,我还要拿去做菜呢,要没早没了。」说着常慧不等她反驳,连忙推着她往外走。 小厨房原本在为午膳做准备,一听和妃娘娘要亲自下厨,连忙将有些乱的小厨房拾掇出来。 纯禧和奶糕玩去了,张新柔倒是十分有兴致地凑上来看,想趁机学几招。 「娘娘打算做些什么菜?需要食谱吗?我还带了一本。」 常慧被她弄怕了,干笑着不动声色地把食谱给她塞回去,「你只需在旁边看着就好。」 第四十八章 更~ 小厨房管事提着一筐子精挑细选的鸡蛋放在案板边上, 「娘娘,您要的鸡蛋。」 常慧接过乌柳手中的围裙,吩咐她再去让人准备些菜来。 其实她厨艺算不好也算不上坏, 水平就卡在中间那个位置, 也只擅长做些简单的家常菜,还都是看妈妈做饭学会的, 复杂的就不行了。 张新柔在一旁跃跃欲试, 「娘娘,需要我帮你打鸡蛋吗?」 常慧忽然想起烤饼里的蛋壳,极其委婉地拒绝她,「……不着急。」 张新柔喔了声,立在旁边打起十二分精神学习。 第78页 常慧也没打算做什么复杂的食物,想到纯禧不爱吃番茄皮,就划了十字刀后用热水烫烫撕掉皮。 番茄切成小块和片备用,切好后她又让人清洗了些青菜和土豆, 准备简单炒个土豆丝和青菜。 不等张新柔反应过来, 常慧就麻熘拿了两只空碗,迅速将鸡蛋打在碗中,打完了还一副后知后觉的表情,说:「我忘记了, 这都已经打完了。」 张新柔对她的信任一向很高,轻轻松松揭过, 还表示下次再由她来打鸡蛋。 一切准备就绪后,常慧让人起锅烧火, 先烧了个番茄鸡蛋汤,又炒了个番茄鸡蛋,然后就是其他小菜, 看着这些素菜,又加了个凉拌鸡肉丝。 随着一道道菜热腾腾出锅,张新柔的表情也从原来的好奇以及期待,变成了崇拜,那表情只差举着应援牌匾叫她大师了。 最后一道凉菜装盘,常慧放下锅铲,打了盆清水洗手,「乌柳,去叫纯禧回来洗手用膳,让她们把菜送去正殿前厅。」 乌柳应下,「是。」 张新柔抽出随身携带的锦帕递过来,关切道:「先擦擦汗,热坏了吧?这厨房生起火来真是闷得很。」 常慧接过锦帕擦擦额头和鼻翼上的薄汗,收起弄脏的锦帕,挽着她回主殿前厅享受冰盆带来的凉水。 她回前厅洗了把脸,觉得冰盆放在屋中不够凉爽,就端了盆放在桌上,把脸凑过去用扇子扇风。 风带着冰块的冷气扑在脸上,灼热仿佛瞬间被冻结起来,常慧舒服地喟嘆一声:「要是有空调就好了。」 张新柔倒了杯凉茶放在她面前,笑笑道:「空调又是何物?」 常慧支棱起脑袋,端起凉茶一饮而尽,这凉茶是放在冰盆中镇过的,舒服的她直眯眼,「空调就是比冰盆还厉害的东西,能让房间变得凉爽。」 张新柔来了兴致,「还有这等好物件?是草原上有的吗?」 常慧蔫儿着不想动弹,又半趴回了桌上,长吁短嘆道:「是我梦里有的。」 张新柔愣了几秒,只当是她在说笑,半掩着嘴咯咯咯笑着。 等饭菜端上桌时,常慧已经慢慢凉快下来,折腾这些时间番茄鸡蛋汤也不烫嘴了,正好是能入口的温度。 纯禧洗完手进来,顶着红扑扑的小脸给两人行了晚辈礼。 常慧招唿纯禧坐在旁边,先让她用了小半碗绿豆水,「这会儿外头日头毒辣,在凉快处玩耍就是,你看你脸都晒红了。」 纯禧俏皮地吐舌,「纯禧知晓了。」 把殿内侍候的人打发出去,常慧又转向旁边立着准备布菜的乌柳,道:「乌柳,你也坐过来一同吃吧。」 乌柳连连摆头,认真道:「奴婢哪能与主子同桌。」 「这里也不用你伺候,去取碗筷来匀些烫菜去吃吧。」她们的尊卑思想早已深深刻进骨髓,常慧也不强求,只不过今日这番茄汤想让她也尝尝鲜。 乌柳神色有些犹豫,「可这是主子您亲自下厨……」 常慧说:「再多言,扣半年俸钱。」 乌柳瞬间换上另一副面孔,「多谢主子!奴婢这就去!」 不得不说,这顿饭几人吃得都很欢快,纯禧和张新柔特别捧场,将两道带着番茄的菜吃了个精光,要不是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估计就得一边吃一边吹彩虹屁了。 相比起两人不大不小的胃口,常慧就吃得更多些,自己做得菜虽称不上什么绝世佳肴,但吃到嘴里的,除了味道还有那丝丝成就感。 吃饱喝足,张新柔毫无形象地靠在椅背上,长时间的相处,让整个人私底下都松懈许多,她嘆口气道:「我还是把那些食谱送还过去吧。」 常慧眼睛一亮,又掩饰性地咳了声,问道:「为何?你不想学做菜了吗?」 张新柔一副释然的模样,说道:「我这脑袋也不开窍,做出来的菜确实不怎么尽人意,还是闲下来无事做做衣裳吧。」 听她这番话,常慧不贊同地摆摆头,说:「做衣裳费时还伤眼睛,你要实在是觉得清闲,可以养养花,或者去猫狗房领只猫来养着打发时间。」 新柔每每做些什么绣活,不是给她做,就是给纯禧做,一点也没想着给自己做两身。 说到猫,张新柔隐隐便有些心动,「我没养过猫儿,能行吗?」 「挑只亲人的就行,不难养。」常慧说着唤人进来撤下桌上的残羹剩菜,乌柳吃完饭前脚刚进门,后脚当值的几位太医就禀报要进来诊脉。 几位太医一听说常慧几人又吃了洋柿子,都顾不上换班,从椅子上连滚带爬就跑过来诊脉。 确定无碍后,几位太医松这才松口气,抹了把额头虚汗,其中那位看着最年长的苦笑着提醒道:「三位主子身子虽无大碍,但这……还是稍微先克制些。」 常慧点点头没反驳,想要对某种美食保持长久的喜爱,就不能经常吃,不然就算是山珍海味顿顿吃也会腻歪。 嘿嘿,她明日再吃! 见她应下,几位太医总算是松口气,拱手便欲退下。 常慧忽然想起什么,留下刘御医表情十分坦然地问了句:「上好的洞庭碧螺春,如何?」 刘御医表情如常:「回禀娘娘,此茶清香幽雅,鲜爽生津,只是微臣是粗人,不懂品茶,喝着有些稍苦了些。」 常慧微笑着说:「比起黄连苦瓜一类,这茶不苦,清热解毒。」说完她就让人退下了。 第79页 旁边的几人虽然听不懂她在说甚,但纯禧是受过黄连摧残的受害人之一,听见黄连就害怕地从小荷包中掏出糖果塞进嘴中。 常慧瞥见她小动作,逮住她就是一通乱揉,「少吃点糖,你牙又快掉了。」 纯禧努力把自己可怜的脸蛋从她手中解救出来,瘪瘪嘴道:「反正掉了还会再生。」 见这招不好使了,常慧又换了招数,「可糖吃太多,你牙齿里会长小虫子,小虫子就在牙齿里钻来钻去,然后钻个小洞洞,住在你牙齿里面。」 纯禧拿糖的手微微颤抖,勐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糖塞回去,拉起小荷包,再递到乌柳手中,郑重其事道:「乌姑姑,纯禧请你吃糖!」 乌柳:「……」 她是不是该说谢谢? 吃过饭后,几人都来了困意,正殿中冰盆多也凉快,常慧干脆让人又搭了两张贵妃榻放进卧房,就睡在一个房间午休。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除了吃食方面相似外,常慧三人睡觉也是一个风格——沾枕就睡。 她们三人进入梦乡,当值的太医也该换班去用膳了,走之前乌柳又让人给他们上了盘点心垫垫肚子。 先前吃的点心都消化了,几位太医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多客气,拿起点心就用了几块,刘御医也跟着拿了一块,轻轻一口下去,甜得有些发腻的味道在口腔蔓延。 良久,他放下未曾吃完的糕点,微微鼓动腮帮气笑了。 …… 在畅春园的日子除了悠闲还是悠闲,经过常慧「以身试毒」后,太医院几日研究,终于得出结论,这洋柿子确实无毒可食用。 这下常慧也放心了,直接在两位太后面前漏了一手,酸酸甜甜的味道,瞬间将两位太后收入囊中,商量着让人多种些洋柿子。 康熙自然是鼎力支持,在好奇心驱使下也尝试吃了回洋柿子,还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几大巨头都吃了,其余妃嫔如何?自然也是一个字——吃。 至于洋柿子后来如何在京城贵族圈中掀起热潮,那都是后话了,此时的常慧正在小厨房指挥人弄珍珠奶茶呢。 这几日西瓜汁和凉茶有些喝腻了,常慧就忽然想到后世的珍珠奶茶,珍珠奶茶也不难,就是这也是头一回做,稍不留神茶叶放多了,直接熬了大锅奶茶出来。 这时候就充分体会到后宫人多的好处,正好将奶茶分出去,不会浪费。 佟佳贵妃估计是没想到她会送吃食过去,财大气粗的她当场就让人返了对玉镯子。 由她领头,其余人也或多或少送了些东西过来,连康熙这几日兴致好,都大方地送了她一盘金珠。 虽然常慧并不是冲着回礼去的,但谁又会拒绝这自动送来的钱财呢? 她攒了不少钱,一部分是留给纯禧做嫁妆,另一部分则是想着等日后送走康熙,自己出宫去养老还能用上。 虽然听起来很困难,但梦想嘛还是要有的。 第四十九章 更~ 康熙十七年六月初六。 太阳刚从白茫茫的天际探出脑袋, 将冷白染成橙红色暖调。 常慧打着哈欠走出正殿,对着朝霞日出比了个拍照的手势,乌柳提着篮子跟出来, 手上还提着个小巧的锄头。 「新柔该是起了吧?」她话音刚落, 张新柔从西侧殿走出来,笑着对着她行了抹额礼后小跑过来, 自然地挽住她手臂, 「走吧!」 常慧轻轻拍拍她手,询问道:「吃东西没?可别饿着肚子去。」 张新柔说:「吃过了吃过了,吃了整整半盘奶糕,估计早膳都不怎么吃得下了。」 常慧拉着她一同往外走,「就一盘奶糕,等回去也消得差不多了。」 两人说笑着向着田地走去,今日是小纯禧的生辰,宫里没有给小孩子过诞辰的习惯, 她们昨日就商量着小小办一下, 就当自己办个小家宴。 常慧去菜地摘了些菜,回去的路上见湖中荷花开得正好,就挑着摘了些鲜嫩的花瓣,准备拿回去做炸荷花。 回去时纯禧正在院子中甩鞭子, 最近骑马也摸到些门路,鞭子就玩得更勤快了。 见常慧从院门外进来, 纯禧还愣了两秒,「母妃今日竟起得这么早。」 常慧:「……」 她平日起的很晚吗? 乌柳收到主子求知若渴的神情, 立马将眼神转到另一边,试图转移话题,「奴婢瞧着今儿个天气真不错。」 她又将视线转向新柔, 对方也缓缓偏过头,接上乌柳的话茬,「是啊,挺适合晒晒被单和衣裳。」 常慧:「…………」 有被内涵到。 最后还是纯禧见气氛有些尴尬,收起鞭子贡献出自己的包子脸让她捏了个尽兴。 常慧靠着她补充完能量条,瞬间元气满满,「好了,进屋去准备洗手用膳。」 纯禧点点小脑袋,走了两步也没注意脚下砖缝,忽然一下脚没抬起来,脚尖抵在高低不平的砖缝上,「咚」的一声就摔在了地面上。 常慧听着这实心儿的声响,骇得连忙大步跨过去拉她,这手还没碰到纯禧的胳膊,她就自己用小手撑着地面爬了起来,还认真地用小手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嘴里嘀咕着踢了一脚地砖。 「迟早让母妃把你给拆了。」 常慧到嘴的安慰话打了个转儿又给咽下去了,「摔疼没?」 第80页 纯禧小手拍拍胸口,满脸豪情道:「不疼,女子汉大丈夫,这点疼不算什么!」 常慧:「……」 果然不是错觉,这小包子好像真的被哲布给带歪了。 没事没事,姑娘家坚强点好,坚强点好,以后才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常慧在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目光深沉地揉揉她小脑袋瓜,说:「快些回去换身衣裳,都沾上灰尘了。」 乌柳在身后欲言又止,她想说原本大格格只需要换衣裳,现在还得重新梳头了,不过想到自己的俸银,最后还是默默收声当做没看见。 纯禧顶着被揉得乱糟糟的头髮跑进自己房间梳洗换衣裳,常慧让人去准备早膳,吃过早膳后,见时辰也还早,就去小书房捣腾礼物去了。 金银首饰没新意,她想着就给纯禧画了册故事连环画,宫里也有带插图的连环画故事书,但常慧用的是q版漫画风,里面的人物或动物都是加胖版,有一种别样的可爱。 等添完最后一笔,常慧在书尾页落下句祝福语,然后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画完后她犹自欣赏了一番,抬头让乌柳把提前吩咐人做好的礼物盒子拿来。 乌柳抱着一只半人大的盒子进来放在桌上,常慧麻熘地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只稍微小一号的盒子,拿出小盒子后,她又拆开来,拿出更小一号盒子。 如此往復,一直到盒子能装下连环画的大小后常慧才停下手中动作,在盒子里铺上绒绢花,然后将连环画放进去,最后在连环画上放了只嵌珠长命锁。 乌柳满脸麻木地数了数,足足有二十只盒子。 主子真是太可怕了。 常慧极其有耐心地把箱子重重装回去,好在这盒子是她特意让人制的,原材料是木头,打磨得很薄,抱起来也不会觉得太重。 装好后,她在盒子上用硃砂画了个小爱心,落下纯禧的名字,而后搁下笔成就感满满道:「好了!」 说完她转过头去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乌柳回道:「回主子,现在是巳时八刻。」 见时辰也差不多了,常慧收起盒子,说:「把早上摘的东西都拿去小厨房,顺便让刘保去找个手腕有劲的人来。」 乌柳虽然不明白主子要做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去找人。 常慧打算做个简易蛋糕,但是苦于没有打蛋器,纯手动把蛋清打成蛋白霜需要耐心和时间,她得忙活其他的,就只能找人帮忙了。 至于做蛋糕嘛不一定非要用烤箱,蒸也能蒸出来,常慧以前在网上冲浪时见别人做过小碗蒸蛋糕,自己私底下也尝试过,多多还有点印象。 张新柔也随着她进了小厨房,都是帮些零碎小忙,顺便给常慧扇扇风擦擦汗什么的。 乌柳直接被挤到边上出去,只得无奈地洗起菜来。 趁着蒸蛋糕的时间,常慧还做了份炸鸡和炸薯条,油炸食品虽然不宜多吃,但偶尔吃点也是不打紧的。 这炸鸡腿刚起锅,刘保就急匆匆跑进小厨房,蹲身行礼,「主子,皇上来了!」 常慧端碗的手顿住,脑海中下意识飘过一条思绪:康熙?来蹭饭的! 乌柳则是下意看了眼自己主子这身装扮,连忙往外走,「主子,奴婢去给你打水梳洗!」 刘保埋了埋头,毫无底气道:「皇、皇上已经进正殿了。」 乌柳停住脚步,深吸口气怒声道:「皇上都进正殿了你竟才过来知会?」 刘保也很冤,苦笑着解释道:「这……奴才也不知道皇上会突然过来,来时还特意让奴才们不必通报。」 康熙也不是头一回干这事了,常慧摆摆手让他先退下,在小厨房打水洗了手,解下围裙放下袖子就领着人见驾去。 反正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剩下那些菜交由小厨房做也行。 康熙正坐在正殿中同纯禧说话,余光瞥见常慧进来还愣了几秒,衣裳是平常穿的深蓝色常服,脚下着平底绣花鞋,头髮尽数用簪子绾在脑后,鬓边垂下的碎发被撩至耳后,除此以外没佩戴任何首饰。 常慧福身:「臣妾给皇上请安。」 康熙回过神抬抬手让她起来,玩笑似地说:「听说你今日亲自下厨,朕可算是赶上了。」 常慧呵呵呵假笑,以身上油烟味重为由头进殿洗漱换洗去了,新柔也跟着回了自己侧殿去梳洗。 等梳洗完出来,常慧发现康熙又窜到了她小书房中,这人回回来回回进小书房,难道她小书房里有黄金如意不成? 她撇撇嘴收起白眼,撩开小书房的帘子走进书房,却看见康熙背对着她立在书桌前,一动不动好似个木头人,最后还是梁九功的请安声唤醒了他。 康熙勐然回过神,将手上的东西放回书桌上,转过身面对她尴尬地咳了咳,俨然一副小学生被抓包的模样。 常慧露出无懈可击的标准假笑,「皇上在瞧什么?」 康熙瞬间恢復理直气壮的模样,拿起桌上的一堆草稿纸询问道:「这些都是你画的?」 常慧点点头,答:「是臣妾画的。」 那些草稿纸都是她画连环画时作的草图,虽然不比送纯禧的严谨细緻,但勉强也能凑合着看。 康熙点点头,放下草稿纸说:「虽然画的稍微凌乱了些,但勉强也能入眼,就是这上面的小人儿略微有些……丰腴了些。」 第81页 常慧淡定地回道:「纯禧爱看。」 「你有心了。」康熙说着转身往外走,出去时还十分明显地瞥了眼桌上的草稿纸。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常慧装呆傻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权当没看见他小动作,老老实实地跟着人往外走。 康熙一脸恨铁不成钢,闷着气了气也就罢了。 等小厨房将剩余的菜弄出来,常慧就让人收拾着传膳,张新柔自然是也过来一同用膳,最后就是一张圆桌康熙坐上方,常慧和纯禧分别坐在左右边,而新柔则是和康熙面对面坐着。 用膳时常慧则是像往常一样,一会儿给新柔夹筷子土豆炖鸡,一会儿给纯禧夹只炸鸡腿。 康熙看着忽然觉得手中的饭菜不香了,咽下饭菜后,清清嗓子咳了声试图将局面拉回来。 埋头吃饭的三人齐齐往向他,最后还是常慧恍然大悟,端过旁边的温茶递到康熙手边,说出那句让无数直男直女为之崇尚的名言,「皇上,多喝热水,对嗓子好。」 康熙:「……」 良久,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水,咬牙切齿道:「爱妃有心了。」 旁边的梁九功为这位和妃娘娘捏了把汗水,最后决定以身作则,替皇上夹了些菜来暗示这位娘娘。 常慧看着他的动作,又瞬间顿悟了,拿起公筷夹了满满一筷子清炒苦瓜片,放到康熙放菜的碟中,笑眯眯道:「皇上,吃点苦瓜,清热解毒。」 康熙麻了,感觉和妃已经无药可救了。 纯禧自认为是个孝顺的孩子,见状自然是有样学样,从土豆炖鸡中笨拙地夹了块鸡肉放到康熙碟中,一本正经道:「汗阿玛,吃点鸡肉,能长身体。」 相比之下,康熙顿时心中被温情填满,满脸慈爱地看着纯禧,夸赞道:「纯禧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夸赞完后,为了表示肯定,康熙夹起纯禧给自己夹的鸡肉放进口中,轻轻一咬,慈祥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五官扭曲着瞧着微微有些狰狞。 他接过梁九功递来的帕子将鸡肉块吐了出来,面对纯禧不解的眼神,康熙还是象徵性地解释了句,「这是块姜。」 常慧一口米险些喷出去,纯禧这孩子才真是杀人于无形啊。 虽然姜确实是个善变的食材,放什么菜里就像什么菜,但纯禧能从一大碗鸡肉中唯独挑中那块姜,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好运」的纯禧自觉理亏,又给康熙夹了块货真价实的鸡肉才作罢。 康熙还没开始感动,就见纯禧伸着筷子夹了两只炸鸡腿分别放进常慧和新柔的碟中,甜甜道:「母妃,张娘娘吃鸡腿,肉肉多。」 康熙:「…………」 原本康熙是打算留宿的,这一来二去的打击,他瞬间失去了兴致,急着去妙答应宫里寻求安慰,走之前还留下只翡翠镯子,说是送给纯禧做礼物,除此之外还有两只小盒子,两只都是恭亲王庶福晋晋氏送的,一只给常慧,另一只则是给纯禧。 恭亲王庶福晋晋氏就是纯禧的生母,纯禧四岁就抱养进了宫,对生母虽然没了印象,但血亲不可割捨,还是小小地激动了下。 开心过后,她似是想起什么,怕常慧不高兴,又抱了抱常慧的手臂。 常慧好笑地摸摸她脑门,安抚道:「你额默还是很惦念着你。」 她从不避讳这个话题,没有人是谁独有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纯禧亦如是,恭亲王庶福晋是她亲生额默,她又怎么会生气。 纯禧将脑袋埋进她怀中,闷声道:「母妃,纯禧可以叫您额默吗。」 常慧轻轻地拍着她背说:「若是想,私底下就叫我额吉吧。」 「额吉。」纯禧叫了声,声音有些哽咽。 常慧把她小脸从自己怀中扒出来,捏捏她小脸道:「蛋糕都还没吃,怎么就要哭了。」 纯禧吸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瓮声瓮气道:「那纯禧吃了糕糕再哭。」 第五十章 更~ 让人在蛋糕上铺了水果, 古代没有那种可食用的蜡烛,常慧怕蜡烛弄脏了蛋糕,就直接端了烛台过来搁在桌上。 纯禧看着烛台有些迷茫, 仰着头问她:「额吉, 这个蜡烛是要做什么?」 常慧给她做了个示范,双手交合解释道:「像这样, 闭上眼睛许个心愿, 然后吹灭蜡烛就可以了。」 纯禧点点头,像模像样地学着她,闭上眼睛逐字酌句认认真真道:「纯禧愿……」 常慧连忙提醒道:「愿望不能说出来,否则就不灵验了。」 纯禧立马紧紧抿起嘴巴,静静冥想了好一会儿,而后睁开眼跟河豚似的鼓着腮帮,唿唿两下吹灭了蜡烛。 常慧忽然想起原身不爱过生辰,自己跟她生辰八字不同, 也就循了原主的习性不过生辰, 她自己对这个倒是没多大惦念,今年生辰正好赶上钮钴禄皇后的大丧,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过去了。 纯禧不一样,小孩子嘛, 开开心心玩耍才是头等事。 小寿星负责切蛋糕,蛋糕还挺大一只, 她们几个人也吃不完,正好慈宁宫的嬷嬷来送东西, 就打包了些让嬷嬷带了些回慈宁宫给两位太后尝尝鲜。 至于康熙,哪有蹭了饭给反过来送礼的。 拆礼物这种事得放在最后,趁着纯禧拆礼物的空档, 常慧偷偷拆开恭亲王庶福晋送给自己的盒子瞧了瞧,里面装着块上好的和田玉玉佩,玉佩底下还压了几张银票。 第82页 宫里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银票也算是正中下怀了。 常慧收起盒子,瞧见纯禧已经打算拆自己送的礼物,她连忙借着出恭的由头,熘到里间扒着珠帘饶有兴致地偷偷观察。 那盒子虽然花费心思做得很轻,但是对于小小的纯禧来说还是有些吃力,张新柔对这盒子的情况毫不知情,就伸出援手帮着纯禧一起开。 拆了一个盒子还有一个盒子,纯禧的表情逐渐从兴奋转为麻木,当拆到最后一个时,她呆愣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里面放的是礼物。 爆发式高兴过后,纯禧宝贝似的拿起长命锁,摇摇头装作大人说话的语气,「额吉一向都是孩童心性。」 张新柔笑着点头,十分贊同道:「我瞧着也是,娘娘现在估摸着是躲去了。」 乌柳比她们二人更了解常慧些,对于这个话题也只是笑而不语,主子这会儿怕是不知道在哪处偷看才是。 常慧看过就急急忙忙进了小书房,拿着炭笔迅速画了份草稿图,这时代没有相机,也就只有通过画画这类形式给保存下来。 她到现在林林总总画的都能装成一本小册子,想着以后老了闲来无事翻翻,消磨时光。 畅春园确实是个避暑圣地,许多宫殿都靠着湖,到了晚上简直就是凉爽宜人。 常慧她们在这里一直住到七月底,农历七月流火,躲过了最燥热的时间段,到了月底也该收拾收拾回紫禁城了。 其实最主要是太皇太后的寿辰将近,康熙自认为是一位孝顺的孙儿,就算是这会儿温度没降下去,也该收拾行李回皇宫。 太皇太后的寿辰自然不能往小了办,以前有皇后全力操办,今年是佟佳贵妃和几嫔合力主持,常慧不爱干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自然是能推则推,钮钴禄妃也是个佛系人设,就跟着一道推了。 两人不爱揽权,佟佳贵妃自然是乐见其成,笑眯眯地拉着二人手亲热地喊着妹妹,说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要不是两人关系一般,贵妃这态度,常慧都要以为两人是多年失散多年的至交好友了。 而八月註定是个不平静的月份,太皇太后生辰刚过半月,失踪已久的平西王吴三桂就带人打着反清的名义造反了。 康熙心情不佳,每到这时宫里的妃嫔就精明得不行,乖顺老实不出风头,龟缩着以免哪儿不小心惹怒了康熙。 常慧倒是没感受到这种紧张气氛,毕竟康熙一个月也来不了几回咸福宫,她又不爱捧着康熙说话,对方也就只有心情好时才会来蹭蹭饭。 她心大,外界什么事都照常吃吃喝喝丝毫不受影响,闲下来还会带着新柔和纯禧去御花园散散步,或是去慈宁宫打打牌,没事吃吃瓜什么的。 日子一日日过,转眼就到康熙十八年六月,这时每隔三年一回的选秀也如期而至。 这几日正热,常慧整日窝在殿内不想出门,今年因为选秀没去畅春园避暑,就只能守着冰盆过日子了。 她让人在卧房里摆了桌子,把新柔叫过来和乌柳一块儿打叶子牌。 原本是想加个锦刺嬷嬷的,结果因为她牌运太好,被三人合力踢出打牌队伍,锦刺不打牌了就充当起小助手,这里添添茶水,那里送些瓜果。 添完茶,锦刺还不忘补一句,「明日是大选,主子您也得去走个过场。」 常慧嘴里叼着果干,捏着叶子牌含煳道:「能不去吗?」 「皇上说了,嫔位及以上娘娘都得去,贵妃娘娘早间还让人递了消息过来,说届时皇上也去,让主子您注意着别错过了时辰。」 常慧苦大仇深地看着牌,说:「那就告个假,说我夜里着了凉身体不适,不便出门。」 「刘御医早上刚给娘娘请过平安脉,况且……」锦刺尴尬着说道:「前几日郭贵人的五格格办满月,主子您就已经用过这由头了。」 锦刺说完,常慧这局牌也打完了,她从旁边的盒子中拿出银钱分别给乌柳和新柔,嘆口气道:「我去就是了。」 她打牌技术不行,但是人菜瘾还大,有时候新柔给她放的水都能汇聚成一条湍湍河流了。 至于这什么选秀,若是放在凉快的地界儿她自然是乐得欣赏美人,可最后筛选秀女的地方人多,即使放了冰盆也阻挡不了人气,闷热得慌。 没办法,她这刚借着由头告过假,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好在康熙也不想折磨自己,把最后的面试环节调至了清晨,这会儿太阳才刚升起,总归是比午后凉快。 常慧又睡得晚了,一直到面试的地方听着小姑娘清脆的声音才清醒过来。 这个时间康熙还没来,秀女见着她就齐刷刷跪下行礼,常慧笑眯眯地挥挥手叫起,被领着坐到佟佳贵妃对面。 坐在稍靠上点的位置上,再回首去扫视殿内风采合异的少女,常慧竟然有一种是在给自己选妃的诡异既视感。 难怪自古君王爱三宫六院,这种感觉真的是太快落了。 第五十一章 更~ 选秀最后环节其实挺无聊的, 就是挨个挨个上来由太监唱名,皇帝看两眼有兴趣留,无兴趣则撂牌子。 那太监唱名也是门学问, 起起伏伏自成一调, 听得常慧是昏昏欲睡,整个人忍不住往后靠, 借着乌柳替自己遮挡上面的视线。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学生时代时, 上面老师讲得白沫乱飞扬,下面学生困得脑袋乱偏。 第83页 常慧目前意识处于半朦胧状态,头根本控制不住像小鸡啄米般乱点。 康熙是被挡住视线看不见,可对面的妃嫔都能看见,特别是佟佳贵妃和钮钴禄妃,无意间抬头就能看见。 看着常慧的迷煳样,钮钴禄妃实在是憋不住唇角笑意,连忙捏起帕子遮遮。 佟佳贵妃就实诚的多, 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 引得殿内众人不约而同向她望去。 康熙正准备着人撂了殿前这秀女的牌子,听见佟佳贵妃娇俏的笑声,饶有兴致地问道:「爱妃这笑是为何寓意?」 佟佳贵妃将视线投向殿前的秀女身上,淡淡笑道:「回皇上, 臣妾瞧着这位秀女能把红绿衣裳穿出如此韵味,真真是好风姿, 便不由自主地笑了。」 康熙也下意识重新看过去,端详几许后, 这贵妃所言似乎也有几分道理,这秀女打扮确实有些难以言喻,但身上的书香气质是遮盖不住的。 约莫着后面人也不多了, 康熙便点点头随口道:「留吧。」 太监当即拖长声音道:「光禄寺卿西林觉罗章格之女西林觉罗灵雁,留——」 西林觉罗氏福身退下,整个人像是被钉上了钉子,板直僵硬。 眼见秀女剩余不多,佟佳贵妃摇摇小扇子,笑意盈盈道:「和妃妹妹今日怎的一言不发,难不成是对今日这些个秀女都不感兴趣?」 乌柳连忙不动神色地扯扯自家主子衣袖,将人从睡梦中拉拽出来。 常慧正迷煳呢,恍然间被人碰一下,身体勐颤魂魄都险些给吓掉了,她拍拍胸口茫然地看向乌柳,「怎么了?」 乌柳沖她拼命挤挤眼睛,示意周围有人在看。 就这事啊。 常慧松口气,下意识抹了把额头冷汗,转头对上康熙意味不明的眼神,这眼神中,充满了嫌弃以及无奈。 常慧尴尬地笑道:「皇上恕罪,臣妾方才有些走神了。」 康熙对她这仿佛缺根弦的性子早已习以为常,毫不在意道:「和妃若是身子不适,便先行回宫去吧。」 常慧勾着手指羞答答道:「这……会不会多有不妥。」 康熙:「……」 若不是和妃屁股已经离了座椅,他险些就要信了她会觉得此事羞怯。 康熙揉揉微微有些发疼的太阳穴,说:「你若是不愿,在这儿坐着就好。」 常慧下蹲福身行礼,一套动作端的是行云流水:「臣妾告退!」 比起在这闷热的殿内呆着,还是回宫去咸鱼瘫着来得爽快。 常慧熘之大吉,回宫的路上正好撞上散步回来的纯禧,她身后还跟着已经是成年狗体型的奶糕。 纯禧刚过八岁生辰不久,个头也在噌噌噌上长,只是这脸该圆还是圆,带着可爱的婴儿肥。 「额吉!」纯禧瞧见她就跑着勐扎进常慧怀里,这些时日她一直没松懈训练和骑射,勐然冲过来的力道常慧都险些没接稳。 看着昔日白白嫩嫩的包子有晒黑的趋势,常慧满眼惆怅,摸摸她汗渍渍的脑门,说:「日头大就别出门了,容易中暑气。」 纯禧自然是满口答应,扯着旁的话题拉着常慧进屋。 她皱巴着小脸同常慧告状:「纯禧方才在路上被奶糕追着,钻进了一处花丛中,那花丛中不知道是谁养得猫儿,也太兇狠了些,见人就挠,不及张娘娘的大胖半分可爱。」 常慧揪出她话语中的错误,「什么大胖,人家那叫小橘。」 纯禧瘪瘪嘴道:「可纯禧瞧着它现在都快圆成了冬瓜,大大胖胖的猫,不就是大胖吗?」 常慧张张嘴欲言又止,纯禧说的都是事实,她实在是无从反驳。 小橘是张新柔养的橘色田园猫,十橘九胖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玩,尽管当初收养小橘时它只有成人巴掌大小,经过日日投餵后目前体重也是噌噌噌呈上涨趋势,瞧着就跟小猪似的。 常慧走进殿中唤来嬷嬷打水,对纯禧说道:「先去沐浴换身衣裳,你看你这头上都还带着花瓣呢。」 纯禧瞬间精神满满,举着小手道:「纯禧知道,这个就叫沾花惹草!」 常慧嘴角抽抽,拍拍她脑门说:「那我这叫为民除害。」 纯禧捂着脑门咯咯咯笑着回自己殿内洗漱去了,走之前还从暗袖中拿出一朵被压扁的花儿,举到常慧面前说:「这叫人比花娇。」 常慧拿着蔫儿了的花,不住笑着摇摇头。 年前皇上下旨让人把已经八岁的大阿哥接回了宫,还命宗人府修正玉碟,将宫里阿哥改为胤字辈,格格改称公主。 原本夭折的三阿哥不足三岁,没记玉碟,就正好由荣嫔所生的四阿哥胤祉顶上,以此类推,养在佟佳贵妃宫里的五阿哥胤禛便成了四阿哥,而五阿哥胤禶是纳喇贵人今年二月时所生。 这五阿哥常慧没什么印象,她只记得歷史上的五阿哥似乎是宜嫔所生,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蝴蝶了。 毕竟……原本歷史上该晋为德嫔的乌雅氏,现在都还在永和宫坐冷板凳呢,鬼知道后续会是个什么发展。 常慧思索着走进卧房,随手在桌上拿了本杂书,舒舒服服地半躺在贵妃榻上看书。 乌柳把冰盆往里面挪了挪,端起干果盘就给她敲核桃。 常慧一边吃着核桃,一边深恶痛绝自己这种骄奢资本家行为。 涨工资!一定要给勤勤恳恳的乌柳同志涨工资! 第84页 她这还没舒服几时呢,午膳刚过,佟佳贵妃那边又递了消息过来,大致意思翻译过来就是:皇上新挑了几位妹妹,我思来想去别的宫殿都有不少人,咸福宫还是太冷清了些,就先斩后奏请示皇上留了个名额送到咸福宫。 目前秀女都返家等待册封圣旨,所以也不知道会是谁住进咸福宫,选秀女那会儿常慧都光顾着打瞌睡了,哪里晓得皇上挑选了哪些人。 思来想去没个章程,她也放弃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那么多来为难自己作甚。 等了约莫七日,宫里便下发圣旨册封此次选秀的妃嫔,封了三位常在四位答应,最后还有两位庶妃。 最后被分到咸福宫的是西林觉罗常在,常慧这两日迷上了和新柔下棋,消息送过来时她正撸着袖子大杀四方,便随意挥挥手让乌柳领着西林觉罗常在去东侧殿。 新柔在西侧殿住习惯了不想搬,纯禧是和常慧一块儿住主殿,东侧殿便一直空着。 乌柳出去不过半盏茶时辰,又步履匆匆地回来,「主子,那位小主说要先来给您请安。」 依着惯例,低位妃嫔确实要先向主位娘娘请安,常慧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嘴上说道:「让她进来吧。」 西林觉罗常在穿了身素白衣裳,头上只簪了只木簪,脸上素面朝天瞧不见半点粉黛。 她福身行礼,温声道:「嫔妾见过和妃娘娘,给和妃娘娘请安。」她声音听着有江南雨调那个味道,不像是京里人,说完她又对着新柔行了一礼。 新柔还是顶着庶妃的名头领着贵人份例,便起身还了她半礼。 常慧把自己眼神从棋盘上移开,「起来吧。」 西林觉罗常在瞧着低眉顺眼的,但身板挺得直,眉眼间带着几分似有似无的清愁。 常慧收起打量的神色,不徐不疾道:「进了咸福宫也算是一家人,有什么需要只管提便是,但丑话说在前头,本宫最讨厌那这个弯弯绕绕心思不纯的人,你做什么求什么本宫不管,但也别涉及本宫这三分地。」 「嫔妾知晓了。」西林觉罗常在颔首道:「嫔妾此次来是为宫殿一事,这东侧殿嫔妾住着恐是不妥。」 张新柔对她笑笑道:「你只管住就是,西侧殿我已经住惯了,特意求了娘娘留着的,你也不必担忧。」 西林觉罗常在这才松口气,这才恭敬行过礼后退下。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张新柔托着下巴点评:「是个谨慎重规矩的人,就是不知心性如何。」 「管那么多做什么。」常慧继续摆弄起棋盘,捻着棋子落下扬眉挑衅道:「新柔你这都快输了!」 张新柔把视线转回棋盘,拧着眉头沉思道:「娘娘你是不是又偷偷换我棋子了?」 常慧:「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 张新柔拖长音哦了声,「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常慧秉承着打死不去的理念,成功矇混过关,终于赢了今日第一局棋。 咸福宫的日子并没有因为被西林觉罗常在的到来而变得不一样,新人侍寝,康熙召幸过西林觉罗常在一回,第二日就赐了「秀」字为封号。 新鲜出炉的秀常在并没有成为宫里新晋宠妃,因为侍寝回来第二日她就在宫里不小心摔了断腿,得休养近百日。 咸福宫再次恢復平静,也正是因为太平静,宫里不知道何时多了条传言,说是咸福宫风水不好,论谁住进咸福宫都是失宠命。 常慧自己听着没什么感觉,太皇太后倒是气得不行,当日就命人将胡编乱造的宫人打了板子撵出宫去,最后还以治理不严为由头斥责了手握宫权的佟佳贵妃。 太皇太后的手段雷厉风行,宫里奴才没人敢再多言,见着常慧都不敢大声喘气,好似下一秒她就要吃人似的。 康熙十八年七月廿八,申时。 常慧合着新柔打了会儿牌,困意涌来便凑合着贵妃榻小憩会儿。 这前脚刚阖上眼皮,后脚常慧就感觉有些晃,她原是以为自己困得脑袋晕也没怎么在意,直到感觉身下贵妃榻也在跟着晃时,她倏地睁开眼从贵妃榻上爬起来。 这是……地震了?! 第五十二章 二合一 反应过来可能是地震后, 常慧鞋子也没顾得上穿,拉着同样被动静闹醒的新柔往外跑。 她边跑边往喊着:「乌柳!纯禧呢!」 「主子,锦刺嬷嬷已经去偏殿找公主了, 您快先出去!」乌柳说着, 桌上的花瓶摆件就噼里啪啦往下掉,险些砸在人脚背上, 但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常慧不放心, 把新柔往前带了带,「你先带着新柔出去。」说完就朝着偏殿跑去。 纯禧正在午休,她年纪小对这些不怎么懂,但危机意识还是迫使她从床上跳下去,轻飘飘地踩着不停摇晃的地面,快速往屋外跑。 出去正好撞上心急如焚的锦刺,她来不及说什么一把捞起纯禧就往外跑,用手和臂膀挡着纯禧的头。 殿外侍奉的嬷嬷宫女也乱窜, 瞬间乱作一团。 房梁终于承受不住这剧烈的地动, 开始摇摇欲坠,靠着墙边的书架也偏移着岌岌可危。 锦刺到底是上了年纪,长时间抱着个孩子手臂也越来越酸软。 常慧碰上面,二话不说接过纯禧往外跑, 只来得及焦急地喊一声:「嬷嬷快出去。」 话音刚落,墙边书架轰然倒塌, 身后传来声宫女的痛唿,常慧根本不敢回头去看, 咬着牙拼命加速跑出殿外。 第85页 这时候就体会到平日里多锻鍊的好处,跑起来不会太吃力。 咸福宫前殿有个大院子,跑出来的宫人都聚集在了这里。 常慧在人群中找到新柔和乌柳, 飞速环视四周建筑后,急急忙忙道:「这里不安全,得去建筑物少的地方。」 说着她把纯禧放下来交给乌柳,喘口气道:「照顾好纯禧。」 锦刺没什么事,她跟着自己主子跑出来,见院内人心惶惶混乱一片,连忙指挥者咸福宫众人撤离。 看到春竹抱着小橘和奶糕一同跑出来,张新柔才勐地反应过来,慌张道:「春燕还没出来!」 她来正殿只带了春竹,春燕留在了西侧殿没跟出来,春竹和春燕是一同进宫的,说是亲如姐妹也不为过,她也跟着慌神了,但惦记着主子,她暂时也顾不上这么多,护着张新柔往外走:「主子,您先走。」 常慧走在新柔和乌柳后面,前脚刚踏出门槛,后脚就听见身后的惊叫,还掺杂着几句「小主」。 她这才想起宫里还有个秀答应,转过头一看,秀答应倒在地上,左脚用夹板固定着,旁边宫女手忙脚乱地去抬她。 她们离得也不远,常慧想着还是跑过去,撇开宫女以公主抱的姿势把人抱起来,下意识往上颠了颠,又急匆匆往外跑。 好在那宫女也机灵,见状连忙跟上,用手托着秀答应的背替她分摊重量。 秀答应母亲是汉人,她从小在江南水乡长大,一身书卷气不说,体态也十分轻盈,连骨头都没什么重量。 常慧感觉抱着她就跟抱着两个纯禧似的,重是重了点,但也在还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张新柔见她掉了队,便死活要停在原地等,焦急张望着看到人重新跟上队伍才松了口气。 秀答应这会儿僵在常慧怀中,一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搁,只不停低声道着谢。 常慧也不为难自己,唤来个粗使嬷嬷直接背着秀答应走,手臂上一轻就有些酸软了,她边甩着手臂便由锦刺护着跑。 这回是反应快,一路跑到空旷场地时,康熙已经在那里站着了,两位太后的队伍也慢慢赶来汇合,各自见了都不约而同松懈了口气。 宫里不少人赶过来,这时候没人顾得上形象,常慧扯了扯袜子然后掀开裙摆抱头蹲下,中途还不忘招唿新柔她们也一起抱头蹲。 康熙这会儿只惦记着太子和其他儿女,急得团团转,还是因为地面再次剧烈晃动,险些让他摔了个狗吃屎后才作罢。 常慧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什么,地震这种天灾,她后世经歷过不少次,但这么大的震幅还是头一回,她抱着纯禧跑出咸福宫主殿时,听殿内那宫女的叫声,应该伤得不轻。 锦刺说她回头看了眼,那宫女被倒下来的书架砸到了头,八成是活不下来了。 震动不间断持续,常慧除了蹲在地上什么也做不了,这场地虽宽广,可终究是容纳不了宫里这么多人,靠近房屋建筑不能站人,就被负责保护康熙的侍卫指引到了别处去,让场地不至于太拥挤。 等太子和大阿哥被人带过来,康熙这心才稍微定下些,开始让梁九功着实清点人。 随着时间推移,地震也慢慢退下些威力,只留有小幅度余震时不时接着晃动。 人一多就离得近,常慧都快挨着康熙了,奶糕就跟在她屁股后面,怕人踩着奶糕的出乱子,她干脆把奶糕抱了起来。 奶糕现在也不轻,被抱了就老老实实地靠着,下巴就搁在常慧肩膀上。 康熙一转头就对上张狗脸,当即皱着眉头往后退了半步,轻呵道: 「放下来,这会儿你抱着狗像什么话。 说完他就看见了抱着一只大胖橘猫的张新柔,两人蹲在地上的动作如出一辙,连表情都差不多。 常慧主要是怕慌乱中奶糕会咬人,这么抱着别的无所谓,就是费胳膊,康熙这一说,她思索着还是选择了把奶糕放下来用手禁锢在身边。 纯禧蹲在她旁边,没穿鞋也没穿袜子,两只小脚互相搓搓无处安放。 常慧先让乌柳拿了抽了丝帕暂时垫在她脚下,好不容易余震也消下去,康熙先是问候两位太后,确认无碍后唤来太医替两位太后诊脉。 常慧腿蹲麻了,就想着起来站着缓缓,谁知道这刚站起身,地面再度勐地晃动起来。 地动山摇间,她一个趔趄没站稳险些栽倒下去,乌柳和张新柔下意识去拉她,好不容易将身体稳定在一个平衡点,忽然间,常慧感觉自己腿弯像是被人狠狠顶了下,腿筋松懈,惯性迫使她膝盖下曲直直往前跪倾。 四周惊叫声此起彼伏,地面承受不住地震带来的强劲晃动,伴随着碎裂的声音顷刻间破出条条裂痕。 常慧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混乱中她栽倒下去时下意识伸手去抓东西,结果抓了个空,迎面撞在了康熙身上。 康熙承受不住巨大冲击力,下盘一松就跟着往后摔,被紧跟其后的常慧砸得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 两人脑袋都晕乎着,耳边便蓦地响起梁九功有些尖利的声音,「有刺客!保护皇上!」 晃动早已停下来,常慧甩甩脑袋从康熙身上爬起来,龇牙咧嘴地捂着磕疼了的下巴,连着嘶了好几声。 她起来的空档,身边的人已经着手把康熙给扶了起来。 第86页 常慧这才醒过神来,干笑两声,「皇上,您听臣妾解释。」 「不必。」康熙打断她,神色动容道:「你的心意朕都明白。」 常慧满脸茫然:「哈?」 她什么心意?盼……盼着康熙早死的心意? 乌柳焦急地拉着她左右查看,「主子,您没事吧?有没有哪儿伤着?」 直到这时常慧才看见几个侍卫押着名宫女,那宫女被制住四肢,卸了下巴堵住嘴,一把锋利冒着寒光短匕首落在脚边,结合先前梁九功那两句话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康熙掸掸身上灰尘,抿着唇沉着脸对侍卫吩咐道:「先押下去。」 晃动渐渐平息,所有人都老实待在原地,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余震会是什么时候。 常慧是被人故意推倒,却阴差阳错救了康熙,听乌柳描述,当时慌乱中她扑向皇上,那欲要行刺的宫女扎了个空,就这么暴露在众人眼皮底下,当即就要挥刀再刺,要不是梁九功反应快合着侍卫将人拦下,那匕首就要落在她身上了。 虽然没受什么致命大伤,但常慧手上好几处都蹭破了皮,要不是康熙在下面挡了那一下,可就不止这些小伤了。 这事不能轻拿轻放,在康熙深情款款地望着她欲要说些什么时,常慧先人一步,满脸义愤填膺道:「皇上,方才是有人故意推了臣妾,此事定是冲着皇上来,背后之人实在是其心可诛!」 康熙表情微不可查地僵了僵,这主动和碰巧就是两个概念,虽然本意来讲都是常慧救了他,可感觉瞬间就不一样了。 粉色泡泡被戳破,康熙那一副「朕什么都明白」的表情终于收了回去,常慧磨了磨有些发酸的牙齿,将先前的事情从头到尾复述一遍。 她身后站着不少妃嫔,除去身侧的新柔以外,离她最近的是钮钴禄妃、秀常在、端嫔等人,但混乱中无人顾及这些,也没人会去注意谁的位置变动过。 特别是秀常在,她是离常慧最近的,但她一条腿不能动,似乎又有些牵强。 众人看着这个发展面面相觑,似乎谁都有嫌疑,谁又都没有嫌疑。 秀常在让贴身宫女扶着自己站好,举起手认认真真道:「娘娘,此事如果是臣妾所为,便让嫔妾天打五雷轰,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古人信奉神佛,也很相信前世今生,是不会轻易发毒誓来证明自己的,这个方法也是最简单粗暴的。 秀常在这开头就下了剂勐药,端嫔便也跟着发了誓,钮钴禄妃和常慧从不交恶,自然也大大方方发了誓。 到最后就剩下端嫔身侧的王佳贵人,常慧以前得罪过她,从这方面来看,她嫌疑确实不小。 「清者自清,本宫相信此时神灵自然会有定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常慧说着,皮笑肉不笑地看向王佳贵人,饶有深意道:「你说是吧,王贵人。」 王佳贵人拧着锦帕,满脸愤然道:「照着娘娘所言,不发毒誓就是始作俑者,那若是所有人都发了毒誓又作何解?难不成就因为嫔妾不发毒誓,娘娘就能以此将罪名强加在嫔妾身上吗?」 张新柔冷嗤道:「啰里啰嗦说这么多,到头来王贵人还不是不敢对天发誓。」 王佳贵人满脸不屑地望着她,「本小主说话,何曾轮到你一介庶妃插嘴!不过是一条惯会讨人欢喜的哈巴狗而已。」 她话音刚落,常慧便上前对着她脸结结实实地扇了一巴掌,抿着唇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本宫这个妃,打你这贵人可够格?」 身高差带来的压迫感让王佳贵人下意识后退,捂着吃疼的脸小幅度仰头怒视常慧,「和妃娘娘这是要逼嫔妾认下这莫须有罪名吗!」 「莫须有?难道不就是你做的吗?在场这么多人,你偏偏挑了离皇上近的人,若是摔下去本宫出了事也就罢了,可皇上要是有什么万一,你这脑袋赔得起吗?又或者说……」常慧轻蔑地打量她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轻视和嫌弃,「你是对皇上有什么不满?」 王佳贵人本就受不得激,再加上常慧故意做出的那些神情,脑袋一热就将真心话爆了出来,「你胡说!我只是踹了你一下,怎么会对皇上……」 她勐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慌乱地摆着手说:「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踹你,我没有……皇上,皇上您要相信嫔妾,嫔妾是清白的!都是和妃她故意这么说,都是她故意陷害嫔妾!」 康熙根本没耐心听她假意申冤,紧锁着眉道:「梁九功,命人先将王佳氏押下去,废去贵人之位,留后处置。」 「是。」梁九功应声后对着几个太监使了使眼色,便有人利落上前将王佳氏堵住嘴拖下去。 不管如何,都是常慧救了康熙,所以这事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拿轻放了。 地动停下来,康熙也不能闲着,连忙命人继续去清点宫里妃嫔皇子以及太妃等人,又调派两批御林军分别去勘察城内情况以及寻找安全场地安营扎寨。 好在接下来的时辰中都没什么太大震动,宫里宫女太监不知,有几位妃嫔在逃跑路上崴了脚,除此之外就是纳喇贵人所生的五阿哥受了惊吓,这会儿发起了热。 梁九功绕了一大圈回来禀报:「回禀皇上,这册中的主子娘娘只有乌雅答应和妙答应不在这儿。」 康熙这会儿正扶着两位太后坐下,听了梁九功的消息,一时间都没想起乌雅答应是谁,倒是这妙答应还有些印象。 第87页 他随口道:「派几个人去找找。」 常慧也没心思关注这么多,她出来时没穿鞋子,路上踩了石子也没注意,这会儿镇定下来才记起疼。 张新柔也没穿鞋,白色的袜子底都沾了灰尘石子,常慧环顾四周,发现没来得及穿鞋子的人还不少。 「主子您再忍忍,奴婢方才已经叫刘保回去拿鞋了。」乌柳边说着边替她拂去身上灰尘。 这会儿没了余震,各宫都派了脚程快的太监回去查看伤亡情况。 新柔眼尖瞅见一抹殷红,连忙抓着她手腕翻看,眉头都快皱在了一起,「娘娘,你这手上都流血了。」 「有吗?」常慧下意识翻开手掌看,靠近手腕的地方有处擦伤,这会儿正往外渗血,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没感觉到疼痛。 乌柳说:「主子您先忍忍,奴婢这就去叫太医来!」 常慧之前真没感觉到疼,这会儿看到了才隐隐有些感觉,再用指尖碰一下,好像是挺疼的。 张新柔拉开她手,微嗔道:「娘娘你这手上还沾着灰尘呢,先别碰伤口。」 常慧老老实实地点头,好在这会儿正是乌云蔽日,倒也不至于让人受毒辣日头的摧残。 没过多久乌柳就领着刘御医过来给常慧简单清理伤口,清理完后又撒了些药粉上去,刚开始是酥酥麻麻的感觉,到后面就有种被几十只蚂蚁夹的错觉。 常慧忍着去抓挠的冲动,又问刘御医要了瓶治跌打损伤的药酒,她手肘和膝盖阵阵的疼,想着方便了用药酒揉揉免得留淤青。 刘御医拿了只瓷瓶给她,还不忘提醒道:「这药活血止瘀成分重,娘娘切勿饮用。」 常慧嘴角抽抽,牙齿磨得咯咯作响,「本宫还没馋到那种地步。」 刘御医不再说话,转身收起东西去查看别的伤员去了。 这边刚处理完伤口没多久,常慧就看见几名太监急匆匆抬了两个人过来,一个满脸血躺在担架上看不清原本长相,身上穿着妃嫔的服饰,另一个则是许久不曾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乌雅答应。 乌雅答应是坐在担架上的,看姿势应该是伤了腿,但从她脸上表情中看不出一丝疼痛,只定定地用眼神凝视常慧,两人视线交接后乌雅答应又飞速将视线收了回去。 乌雅答应瘦了很多,整个人都带着几分病态白,旁边满脸鲜血的则是那位朝鲜进贡来的美人妙答应。 太医清理完她脸上血液后,一条从眉骨延伸到颧骨的伤口暴露在众人眼前,伤口两侧的皮肉都呈现外翻状。 常慧早早就捂住了纯禧的眼睛,这会儿自己看着也有些难受,便把头给偏了过去,妙答应这脸上,应该是要留下疤痕了。 这次地震影响甚大,震源虽然不在京城中,但京城所受波及也不小,紫禁城内有不少建筑物损坏和人员伤亡,而城外更为严重,间间房屋店铺倒塌,地上裂缝随处可见。 余震一直在延续,康熙命人在皇宫外找了空旷的地界搭建帐篷,所有人都跟着住到了宫外。 张新柔和秀常在都跟常慧住一个帐篷,原本她是单人住,但帐篷余留那么多空间没什么必要,就招唿着一块儿住了。 康熙忙得脚后跟不沾地,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倒是两位太后极大赞扬了常慧这种做法,以身作则也减轻排场,风向标一动,宫里其他妃嫔自然是有样学样,为此节约了不少场地。 宫内做什么,宫外也会跟着学,这些贵族收敛了,最后得利的就是平民老百姓。 这几日余震不断,京城死亡人数已经破百,其中还包括几位朝廷官员,京城中人心惶惶,开始有「上天惩罚」之类的谣言传开。 地震源的死伤信息穿回来后,康熙藏着捂着不敢让消息流通出去,只连夜发布圣旨派人去查探,并且命人带了不少粮食药材赶去。 听着外面传的消息,常慧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拿出自己屯的金银,搬了整整两箱送到康熙跟前,让他拿去赈灾用,连新柔和秀答应都自掏腰包出了不少东西。 康熙正为这些事急得上火,见她拿出几乎是全家身当出来捐献,内心激动地拉起常慧的手,眼眸深邃坚定道:「此事过后,朕定会好好补偿你。」 常慧干笑两声,当他是放了个中气十足的屁。 有常慧起头,像贵妃这种财大气粗的哪里坐得住,大手一挥也捐了,她自己捐不说还鼓励佟家跟着捐,对于这种康熙都一一给予了奖赏。 官员们捐的不多,这件事的最终对象也不是官员,而是民间那些商人。 募捐的消息传播出去后,像那种家底厚的大贾商想求个好名头,也就会跟着捐,他们能捐的不只是金银,还有大量物资。 对于这一批人,康熙都亲自提笔写了牌匾赠与他们,资源充足,源源不断送往灾区,百姓的怨气跟着减少,灾情也很快得到控制。 康熙趁机下令,凡是受波及的地方一律免去今年的税征,送往灾区的物资,全都由亲兵护送防止有人贪昧。 宫里的御医被派出去不少,除此以外,康熙还会亲自去伤员区查看伤员,安抚民心。 这次余震持续时长高达一月,其中还有好几次大震,最牛康熙为了进一步平静民怨,又亲自拟定了罪己诏,晓喻天下。 等余震彻底结束,京城上上下下也开始了翻修工作,等各宫清理出部分房间后,康熙才下令众人回宫。 第88页 咸福宫的损坏相较于养心殿和干清宫还算轻的,等主殿收拾就来后常慧就住了进去,东侧殿损坏挺严重的,秀答应就只能去新柔的西侧殿暂住了。 这些天常慧一直睡不踏实,回了宫也觉得浑身不对劲,便想着随处走走。 乌柳拿了扇子跟上来汇报情况:「主子,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命人将东西送到如意家中去了。」 咸福宫也有不少伤亡,严重的就是新柔身边的春燕伤了手,额头留了道疤痕,以及主殿奉茶的宫女如意被书架砸了脑袋,没等到救援就去了。 如意就是那天常慧抱着纯禧逃跑时,在她身后痛唿惨叫的宫女,斯人已逝,常慧命人把如意送回家敛葬,又送了些金银给如意家中维持生计。 灾难面前人人皆如蜉蝣,常慧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第五十三章 更~ 这次地震损坏最多的就是瓷器摆件, 常慧小书房的书架也倒了,好在上面没摆什么易碎瓷器,大多东西捡起来擦擦都还能用。 小库房的东西被翻出来重新清点记册, 常慧想着日后纯禧少不了接触这些, 就让她跟着学学,长长见识。 常慧转了圈, 回去换了身朴素衣裳, 边挽着袖子边吩咐道:「东侧殿那边让人加快进度,秀常在住在新柔那偏殿终归是有些不合适,乌柳你顺便去打盆水,再拿条白色棉布和扫帚来。」 乌柳应道:「是,主子。」 等人退下后,常慧开始收拾起小书房来,差不多把东西摆正,再擦干净灰尘就好了。 半盏茶的时间, 乌柳拿着东西从屋外进来, 「主子,您要的东西。」 见她在亲自打扫房间,乌柳又连忙过来拉着她往外走,「这些您放着, 让奴才们来收拾就好了。」 「我这有手有脚的,闲着没事找点事干。」常慧说着把她手拉开, 先用没沾水的白色棉布擦书皮,这书不能沾水, 擦擦就好了。 乌柳拗不过她,也跟着做起清理的活儿,不一会儿, 她拿着常慧常用的那把椅子说:「这椅子都磕坏了一块,奴婢拿去内务府换一把吧。」 常慧踮着脚擦书架,闻言头也不回道:「就椅背磕坏了些,改天自己补补就是。」 她对家具没什么大讲究,能用就行,那把椅子就背面掉了块漆,也没多大影响。 忙活了一天,看着恢復如初的房间,常慧带着满满的成就感让小厨房做了大碗凉面,肚子都饿得咕咕直叫了,万事先吃饱再说。 纯禧刚洗完手就哒哒哒跑来抱常慧的腿,仰着小脸道:「额吉,纯禧今天帮着锦嬷嬷记了整整两页纸呢!」 「真厉害,咱们纯禧也是小管家了。」常慧一边夸赞着,一边把黏在身上的人撕下来,拉开座椅把人抱上去坐下,说:「先吃面,吃完了洗漱睡觉,明日可还有任务交给你。」 纯禧乖乖地坐在椅子上,问道:「是什么任务啊?」 「同我一起给奶糕洗澡,它身上毛都快粘在一起了。」说着常慧把面和筷子推倒纯禧面前,「要是想吃什么,就自己动手夹。」 纯禧已经八岁了,常慧想着该让她自己动手做些事,培养独立能力,免得以后做事没主见,做什么都被嬷嬷给拿捏了。 纯禧没有那种吃饭必须要人餵才吃的习惯,端起碗筷就嗦起面条来,夹菜时还不忘给常慧夹两块肉,笑得一脸灿烂:「额吉吃这个肉,补身体。」 常慧一眼看穿她的意图,当即用公筷夹了大大的一筷子青菜到她碗中,冷漠道:「多吃点青菜,别想着矇混过关。」 被拆穿的纯禧吐吐舌头,扒着碗苦大仇深地吃起青菜来。 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在这方面常慧的态度还是比较强硬。 这次皇宫上上下下忙碌了近半个月,才将皇宫恢復成往日模样,前朝亦如是。 后宫妃嫔之中,要说这回运气最好的便是宜嫔,地震那月宫里人心惶惶,等太医忙前忙后忙完了来请平安脉,竟诊出她怀了三个多月的身孕,这么大的动静折腾,胎儿都不见半点不稳,到如今胎儿已经足五月到六月了。 要论最不幸的当是妙答应,她脸上那条疤痕太医都断定不能消除,这也彰示着她此生与宠爱二字是彻底无缘。 常慧正在后院中指挥太监栽种绿植,乌柳则是分享着自己探听来的消息,「奴婢听说那妙答应本人挺镇定的,不哭不闹,就是不怎么说话了。」 对这类事常慧没兴趣参与讨论,只顾着忙活眼前工作,比划着名说:「就种在这儿,凉亭就搭在旁边,再围着架子种些容易发枝的藤蔓。」 险来也是无事,常慧想着把后院装扮下,用木头和铁皮搭建个能避雨的凉亭,下面可以摆放小桌和木制吊床,夏日乘凉,冬日赏雪都可以。 虽然现在做出来可能会很丑,但只要等到藤蔓铺满凉亭顶,就会变得十分有意境了。 常慧又让人围着院墙用泥土砌几排台阶,每层都可以摆放些绿植花草。 刘保一一记下,又指着边上那块什么都没摆放的空地,询问道:「主子,那这块儿要做些什么?」 常慧思索着说:「用栅栏围块田地吧,正好能种些菜。」 话音刚落,屋内就响起纯禧的唿唤声:「额吉额吉!」 人未及,语先至,纯禧风风火火地跑进后院,后面风风火火地跟着奶糕。 第89页 常慧按照惯例捏捏她脸蛋,笑着问:「今日怎么这么就从校场回来了?」 「骑射师父今天给我们放了假,所以就回来了。」纯禧说完好奇地左看看右瞅瞅,好奇他们是在摆弄什么。 常慧扯扯她袖子,说:「纯禧又长高了些,这袖子看着都有些短了,乌柳,等用过午膳后,你去叫个绣娘来给她重新量量尺寸,做几身秋冬衣裳。」 语毕,她又思索着说:「到时候顺便叫新柔和秀常在过来,都一併做几身吧。」 见这里没什么事,常慧便回了殿中,前脚刚让乌柳去上茶水,后脚就有人来禀报皇上今日翻了她牌子,午后留膳。 原本她只是打算简单弄几道家常菜,这下康熙来蹭饭,小厨房也少不了折腾。 乌柳两眼冒精光,瞬间神采奕奕道:「主子,这可是这段时日以来,皇上头一回踏入后宫。」 常慧咸鱼似的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哦——然后呢?」 「咱们应该……」乌柳说着又勐地停顿,她们应该干什么?主子有大格格,目前后宫中份位排第二,不愁吃不愁穿不愁住,后面还有两位太后和王爷撑腰。 这么一想,主子好像什么也不缺啊? 常慧躺着躺着就打了个哈欠,「让小厨房多加两道炖菜菜就行,也不用弄得太夸张了。 后世网上流传的「一道菜不过三筷子」的说法其实都是假的,所以菜也用不了那么多,够吃就行。 这灾情才平息过没多久,康熙见桌上减了不少份例的菜也没说什么,还在心里暗暗点头夸赞了常慧一番。 康熙净完手,接过常慧手中的汗巾擦了擦,说:「朕听说你那套红琉璃茶具摔了,便让梁九功从库房重新挑了套墨玉的茶具。」 常慧下意识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这墨玉的茶具不会也加了料吧? 一直不见她出声,康熙把汗巾扔给梁九功,好笑地蜷着手指敲了敲她额头,「发什么愣呢,过去用膳。」 常慧哦了声,回过神跟着他入座,小尾巴纯禧跟在她身后,在康熙面前她一向乖巧不爱多言。 康熙走到桌前掀了掀衣袍大刀阔斧地坐下,坦然道:「之前地震一事,不论如何,你先救朕为先,领头捐献为次,二者之功朕都看在眼里,自然不会薄待了你去。」 常慧扯着嘴,羞涩假笑:「这些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康熙看着她,表情有些无语,但眉眼不见半分气愤,说话也只是陈述事情的语气:「可曾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虚假?」 常慧见他没生气的迹象,便厚着脸皮道:「臣妾以为皇上喜欢这样的。」 「你回回都摆那一个表情,朕又不是傻了。」康熙说着轻声嘆口气,拿起筷子道:「以后正常些就好,不必勉强自己。」 这事若是放其他任何一个妃嫔身上,康熙心里都会有疙瘩,震怒将人发落冷宫也不为过。可这事若是放在常慧身上,他内心反倒是没太大感触。 也许是从一开始,皇玛嬷明里暗里逼他再立一位蒙妃,他就打心里没把这位蒙妃归纳为自己人。 之前在康熙的心中,蒙妃只是一个巩固满蒙关系的枢纽,若不是太皇太后作推手,他都不会召见对方。 常慧已经绝了嗣,不会作为威胁存在,他没了顾虑思及这方面也会包容几分,更何况,常慧一向是待在自己那三分地中,这正是康熙最钟意的蒙妃人选。 常慧身高长相都不对他胃口,后宫妃嫔也不少,一两次是新鲜感,过了新鲜感后康熙也就是过来跟她一同用用膳,这种相处方式更像是相敬如宾。 但相比起和已逝世的钮钴禄皇后,在常慧这,康熙更觉得轻松和惬意。 地震事后,康熙算是欠着她两分恩情,又彻底没了旁的心思,对于这些事更加不在意了,说到底这事本就同她无关,这人虽然有时候神经大条了些,但胜在是个老实不爱生事的,就目前这种相处方式也不错。 康熙又说:「宜嫔这一胎若是皇子,按照规矩她不能抚养,朕想着将他交与你抚养,但只能教他蒙语,你可明白?」 只教他蒙语,这意思就是要提前拔除继承皇位的权利。 常慧虽然不明白康熙为什么把这事摆在明面上说,但还是摇头拒绝了,「皇上,臣妾有一个纯禧就足够了。」 她对给别人养孩子这事不感兴趣,纯禧不一样,毕竟和纯禧的亲娘又没有利益纠葛,也不会像跟宜嫔那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康熙表情淡定,似乎早有所料:「你当真不要?」 「不要,小孩子哭起来太麻烦了,养纯禧这个年岁的才叫占便宜呢。」常慧说着就夹了筷子青菜给纯禧,满脸慈眉善目道:「多吃青菜身体好。」 康熙也不强求,转念又道:「等过些时日,朕就让宗人府把纯禧的玉碟改到你名下。」 「臣妾多谢皇上。」常慧说着加了筷子辣椒炒肉放到康熙碟中,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皇上尝尝这个。」 康熙看着那筷子沾了不少辣椒的菜,内心毫无波动,甚至主动夹了筷子苦瓜回礼,「爱妃有心了,吃这个清热解毒。」 果然,像和妃这种神经大条不开窍的人,只适合各自安好相敬如宾。 用过膳后,康熙让梁九功放下墨玉茶具,就悠哉悠哉地去后宫找其他妃嫔谈情说爱去了。 第90页 常慧自然是真心实意相送,倒是乌柳的表情有些忿忿,满脸惋惜道:「主子,这皇上怎么又走了啊。」 常慧摇摇头,一脸高深莫测道:「你不懂。」 康熙对她没感情也没激情,一方面是需要她坐着这个位置,另一方面又欠着她恩情,再加上几分愧疚,这完完全全就是个工具人人设。 说来他倒还算个人,把她当工具人,就没强求她跟别的妃嫔一样心心念念都是他,两两各取所需,也算是另一种相处方式。 想着,常慧欢快地倒向贵妃榻,在上面兴奋地滚了滚:「耶终于解放了!」 乌柳满脸不解:「主子,什么……解放了?」 常慧笑而不语,内心小人狂吼,她咸鱼人设彻底解放了! 第五十四章 更~ 在贵妃榻上瘫了会儿后, 常慧让乌柳把那套墨玉茶具拿上来瞧瞧,这套茶具从茶壶到水杯,都是绿色的字体, 也就是说, 康熙没让人在上面动手脚。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就两人现在这个关系, 根本用不上这些。 常慧让人把茶具洗洗拿出来用, 自己则是去书房拿出叶子牌摆着,等会儿新柔来量完了衣服尺寸,正好可以一块儿打牌。 秀常在也一块儿跟着来了,常慧想着也不能厚此薄彼,就喊着她一块儿打叶子牌。 秀常在现在腿已经能正常行走,只是许久没走路看着有些怪怪的,一听要打叶子牌,她立马摆摆手道:「娘娘, 嫔妾不会打叶子牌。」 常慧思索着说:「那咱们打马吊?」 秀常在讪笑道:「这……嫔妾也不会。」 常慧好奇地问:「那你会玩什么?」 秀常在抿着粉唇, 不好意思道:「嫔妾对围棋略通一二。」 一听她会下围棋,常慧兴沖沖地让乌柳拿出棋盒,招唿着她一块儿玩一局。 张新柔在旁边坐下,笑着说:「那我就来当这个判官。」 常慧对上她的笑容, 自信地抬抬下巴,「我下棋自然是清清白白。」 张新柔丝毫不走心道:「是是是。」 事实证明, 真正的大佬都是以极其谦虚的姿态上场,就好比如秀常在, 这盘棋从开头到结尾,布局缜密,直接将常慧杀了个片甲不留。 这哪是略通一二, 这明显就是深藏不露嘛。 见败局已定,常慧赖皮似的把手臂搭在棋盘上,几下就把整个棋盘扫乱,「不玩了不玩了!你这是故意藏拙等着欺负我呢!」 张新柔点点头:「秀常在这棋艺确实不凡。」 秀常在莞尔一笑:「张姐姐过奖,嫔妾这也只是闺中娱乐罢了。」 常慧让人把棋盘撤下去,又重新摆上牌局,对秀常在俨然一副狼外婆诱拐小红帽的模样,「下这围棋多没意思,不如来玩叶子牌,不会我教你玩儿,这可比围棋有趣得多。」 秀常在犹豫了一会儿,说:「嫔妾学得慢,还望娘娘莫要介意。」 常慧摆摆手没所谓道:「不介意不介意,我们又不拿银钱做赌注。」 秀常在问:「不用银钱,那用什么?」 「咱们用这个。」常慧说着端起桌边那盘瓜子,嘿嘿笑道:「输了的人就剥瓜子。」 秀常在若有所思片刻,随即点头应下。 两个时辰后,张新柔和秀常在伴着夕阳日落回各自侧殿,常慧则在殿内泪眼汪汪地咬着小手绢,看着自己手边的大堆瓜子壳,说:「乌柳,她们俩当真没作弊吗?新柔也就算了,为什么秀常在运气也这么好?」 乌柳安慰道:「主子,您要想开点,也许并不是张小主和秀小主运气好呢。」 常眨眨眼看她,恍然大悟道:「所以她们果然作弊了是吗?」 乌柳一本正经地晃晃脑袋,说:「不,奴婢觉得,也许只是因为主子您运气霉而已。」 常慧:「…………」 空气一瞬间陷入死寂,有那么一瞬间,常慧觉得现在站在她身边的不是乌柳,而是小李飞刀的亲戚——小李补刀。 宫里的日子总是两分瓜中带着八分无聊,惠嫔顾着大阿哥,宜嫔惦念着养胎,佟佳贵妃则是忙着带娃,剩下的人中就算有能折腾的也不敢在常慧面前折腾。 许久没什么大动静,连皇太后寿辰也过的十分平常,常慧就像一个长期吃不到瓜的猹,支棱不起来了。 这风平浪静的日子维持了两个月,平静到秀常在跑来告诉她怀了身孕时,常慧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秀常在估计是初为人母,脸上似乎忧愁更甚于喜悦:「太医说已经满三个月了,嫔妾也是粗心大意了,到现在才发现。」 常慧记得她今年刚及十五,这个年纪生育小孩会不会太危险了些?思索着她还是让乌柳去请了位妇科圣手,帮秀答应把把脉相。 刚怀孕三个月,也看不出什么,太医只说她身体有些弱,怀孕期间得食补,其余就没再多言。 张新柔生育过孩子,对这方面了解甚多,见状连忙分享自己的经验:「这怀了身子,红枣、山楂和阿胶这些东西了就不能碰了。」 这个话题常慧插不进去,就只能撑着下巴听两人聊天,自己时不时抓过小橘揉两把,想着秀常在肚子里这个宝宝出生后,自己该送些什么礼物。 康熙晚上还来了咸福宫一趟,不过不是因为秀常在怀孕,而是为了晋位一事。 时辰不早,他干脆就留宿了,不过什么也没干,就单纯地盖着被子和常慧纯聊天:「临近冬至,宜嫔那边也快生了,朕想着正好讨个吉兆,给宫里份位动动。」 第91页 常慧听得一头雾水,思考一番后真诚提议道:「皇上,臣妾不懂这些,不然您去找贵妃娘娘商议商议?」 康熙瞬间神色冷淡下来,语调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不满,「贵妃那边暂且不急,朕这回过来就是同你知会一声。」 这份不满并不是对常慧,估摸着是因为中宫无后,贵妃近日又不知作何惹到了他,所以就只能来她「闲聊」了。 可她这会儿该说什么? 常慧盯着康熙,后者也盯着她,这两人视线交接的地方都快盯出花儿了。 康熙实在是忍无可忍,「你就不问问朕都打算晋哪些人?」 常慧发挥了自己异于常人的思维,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若是臣妾问了,皇上会告诉臣妾吗?」 康熙翻个身躺平了,语调毫无感情:「你问了吗?」 常慧藏在被窝里搓搓小手:「那要不……臣妾现在问?」 「朕倦了。」康熙说着将两手交合放在胸口下方,阖上眼皮躺得很安详。 听着身边一点也不平缓的唿吸声,常慧内心长嘆口气,她这边下意识发散宫斗思维,以为这皇帝玩什么考验,谁知道搞了半天康熙就是单纯的想找个人分享消息而已。 康熙不说话,她也默不作声让自己慢慢进入睡眠状态,夜色渐浓,在常慧意识昏昏沉沉即将睡着时,身边的人窸窸窣窣着翻了个身,黑夜中那双丹凤眼有些发亮。 「朕此次打算将你提及贵妃待遇,钮妃予封号『温』,张庶妃晋贵人,妙答应晋为常在,林答应晋常在,叶庶妃晋答应,纳喇贵人予封号『通』。」 一番话慢悠悠传达进常慧大脑中,缓慢消化过后惊得她勐然睁开眼,望着黑漆漆的床顶,努力遏制自己不发出声音,只在内心咆哮了声——草! 康熙舒坦了,重新闭上眼睛进入梦乡,唯留常慧一人精神得不行,辗转反侧良久才将自己兴奋的大脑神经给摁熄火。 翌日康熙神清气爽地出门,常慧则是脚步虚浮,眼底乌青一篇撑着起床用早膳,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喜悦,那模样在外人看来就容易浮想联翩。 其实她就是单纯地替新柔晋位而感到高兴,毕竟享贵人待遇,和真晋为贵人还是有不同的。 乌柳观察了一早上,最后地让人煮了碗枸杞红枣水,小心翼翼地放到常慧面前,「主子,您先用些水。」 常慧盯着一颗颗泡到漂浮起来的红枣和枸杞,阴森森地笑道:「这个月俸银没收。」 乌柳:「……」 难道主子是觉得红枣枸杞水,不够补? 距离冬至还有些时日,常慧一开始不明白康熙为何非要把这个消息提前分享给她,直到过几日她去慈宁宫请安,由太皇太后亲自透露出晋位一事,看着满殿妃嫔脸上糅杂着欣喜、期待和猜想时,她终于顿悟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学校文艺汇演上,观众都在期待会出什么节目时,你已经把节目单背得滚瓜烂熟了。 虽然不知道是处于什么原因,但是康熙这回几乎没动嫔位及嫔位以上的,晋的都是变动不大的低位妃嫔。 常慧之前还有些看不透,但当前朝的消息传进后宫后,她似乎又明白了些什么。 距离孝昭皇后逝世已经过去一年多,前朝早已经按捺不住,前些时日,朝廷竟有大半官员集体上摺奏请皇上立后,搬出国不可一日无后那套,硬生生被康熙给压下去了。 算算日子,正是康熙来找常慧那日。 这次官员再一次奏请立后,康熙却一改反常并未立马驳回,而是将奏摺留中不发,今日上朝时忽然问起该立谁为后一事,下朝后又单独留内大臣佟国维议事。 由此联想到后宫中,佟佳贵妃目前地位在后宫中地位居第一,论家世以及资歷,这皇后之位她来坐再合适不过。 朝廷和宫廷内外顿时猜测纷纷,难不成这佟家当真是要再出一位皇后了? 而作为其中知情人之一的常慧,听完这条据说是「传言」的消息后内心毫无波动,这会儿要是再不明白康熙想做什么,那可真就是傻了。 佟佳贵妃确实家世和资歷都是最适合做皇后的,可按照康熙的想法,给她这个和妃提及贵妃待遇,不出意外就是铁板钉钉的贵妃,这不就是明摆着要和佟佳贵妃扯擂台吗? 论家世她是和硕亲王之女,论背景,她宫外有科尔沁顶着,宫里还有两位太后做靠山,论资歷……都这背景了还要什么资歷? 毕竟康熙又不是真要立她为后,估计也就是想藉此杀杀佟家的威风,毕竟在平衡之术这方面,康熙一向玩得炉火纯青。 罢了罢了,工具人就要有工具人的觉悟,反正就是坐着当吉祥物而已,常慧躺平了。 康熙也不是白让她干活,今天让御膳房送些水果,明天让内务府分些进贡的螃蟹和鲟鳇鱼,别的不说,常慧自己倒是吃得挺欢快的。 而前朝和后宫关于佟佳贵妃可能要封后的传言,几乎是愈演愈烈,康熙和慈宁宫两位太后都未露出制止的意思,宫里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奴才闻着味儿,都往那承干宫里头凑。 常慧就这么在心里揣着晋位名单,一直揣到冬至前一日,她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去小佛堂给原身上了柱香后,就赶忙吩咐乌柳去找西瓜。 乌柳面露为难道:「可是主子,这个时节……宫里早就没有西瓜了。」 第92页 常慧大手一挥:「那就端碗冬瓜汤来!」管它什么瓜,她今日就是要吃瓜。 喝完冬瓜汤,她特意换了身绣红梅的桃红衣裳,外面罩着银硃色对襟披风,脖子间围着雪貂皮草,最后再穿上五公分的花盆底,她今日就要做个气势十足的吉祥物。 新柔和秀常在一前一后来请安,见她这副模样都是一愣,特别是秀常在,挺着已经显怀的肚子真情实感道:「娘娘穿这身真好看。」 张新柔紧跟其后,上前去围着常慧转了圈,「娘娘穿什么都好看。」 秀常在和常慧之间接触不比张新柔,自然也拘束些,她熟读诗书,心思比起张新柔还要敏感的多,特别是怀孕后,秀常在话就更少了。 常慧让人给她们各自端了碗热鸡汤,等纯禧拾掇完后,一行人这才出发去慈宁宫请安。 秀常在因为身孕,康熙就准了她出行能乘坐轿辇,常慧坐在稍前面些的轿辇上,对着秀常在的肚子频频看去,最后忍不住皱着眉问:「我记得你这肚子还没足五个月,怎么这么大。」 秀常在笑笑回道:「嬷嬷说可能是双胎,嫔妾这还没来得及请太医瞧瞧。」 常慧点点头,眉头不仅没舒展,反而蹙得更紧了,虽然和秀常在还没到交心的地步,可这些日子的相处做不得假,多少还是有几分情谊在里面,这些事不免就有些担忧。 张新柔知晓她在焦虑什么,到达慈宁宫下轿辇时,她安抚性地拍了拍常慧的手背,轻声道:「别怕。」 常慧瞬间恢復斗志,抬头挺胸将气势挥洒出去,无谓的想来想去,还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今日慈宁宫请安,常慧进去时人已经差不多都到齐了,她领着几人给两位太后行过礼,刚入座就听见太皇太后起了个头,说是要宣布事情。 殿内妃嫔看着太皇太后对苏麻喇姑附耳说了句话,很快苏麻喇姑就拿着三道圣旨出来,在旁边严阵以待准备宣读。 太皇太后笑眯眯道:「明日冬至,咱们宫里也该得个好彩头,哀家就和皇帝商量着,给宫里的份位动动。」 说完她对苏麻喇姑使了个眼神,后者瞬间领会,展开第一份圣旨清清嗓子准备宣读。 这宫里读册封圣旨也是有讲究的,分个先后,一般第一位宣读的就是最这其中份位最高的了,但是像提待遇这种事用不着圣旨,所以这第一份,应当就是钮钴禄妃为温妃的旨意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道法干坤、内治乃人伦之本。资淑德以承庥。宜正名而敦典。咨尔和妃博尔济吉特氏。钟祥世族。毓秀名门…………兹仰承太皇太后慈命。以册宝立尔为贵妃。尔其诚孝以…………益贊朕躬、茂着雍和之治。钦哉。1」 待苏麻喇姑逐字逐句念完这道圣旨,大殿之中顿时陷入死寂,安静得仿佛连针掉下去都能听见声响。 常慧傻眼了,康熙不是说只是提为贵妃待遇吗?这怎么还直接转正了? 佟佳贵妃也跟着傻眼了,佟家递进来众多消息,她也知道此次佟家出了多大的力气,可这为何会是和妃晋贵妃的旨意? 太皇太后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冲着她招招手道:「常慧丫头还愣着作甚,快些上前来领旨啊。」 第五十五章 更~ 常慧目前的心情极其复杂,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文艺汇演上,你自以为对节目单了如指掌,结果节目开场, 主持人把你叫上台临时表演节目。 到上前去领完圣旨, 她都是煳里煳涂的,又听着苏麻喇姑宣读完余下的圣旨, 太皇太后才悠然开口道:「大家在这宫里和和睦睦的, 好生侍候皇帝,为皇家开枝散叶,自是不会让谁亏待了你们去。」 得了晋封的几人自然是欢喜,唯独妙常在兴致不高,她已经因为地震毁了容,这回能晋升也不过是因为皇上可怜她。 剩下没晋封妃嫔中,就当属佟佳贵妃最为不甘了,明明奏请立后的摺子皇上没直接驳回, 宫里猜测纷纷也不见皇上制止, 可又为何此次半分不提及立后一事。 如此也罢,可又立了和妃为贵妃,虽然都是同级,可单凭封号就压了自己一头, 难不成皇上打算立她为后? 思及此处,佟佳贵妃瞬间警铃大作, 集中视线向对面的人望去。 常慧恰巧抬头对上她视线,面对美人灼灼目光, 下意识沖佟佳贵妃扬唇笑了笑,殊不知在这种场合这种情形下,这笑对佟佳贵妃来讲无疑是挑衅。 佟佳贵妃暗咬银牙, 手隐在袖中紧紧攥紧,努力让自己脸上的火辣退下去。 常慧丝毫不知道自己无形中将仇恨值拉满了,太皇太后没留众人多久就让她们散了,现在她是贵妃,虽然还没行册封礼,但也无需等佟佳贵妃先行一步。 等两位太后退下,她起身带着新柔、纯禧和秀常在就走了,丝毫不管殿内其余人作何想。 佟佳贵妃自然不会留在这儿让别人瞧了笑话去,也起身走了。 常慧晋位贵妃,宫里上上下下都还是有些震惊的,特别是敬事房,那皇上晚上临幸谁册子上都有记录,这和贵妃记录寥寥无几,竟还能拔得头筹。 这厢常慧刚回咸福宫,屁‖股都还没坐热乎,内务府的大总管就领着一班子人马过来了,说是给她宫里添些奴才。 常慧随手指了几个看着老实的,丢给刘保和锦刺去□□,又让乌柳去请位太医来。 第93页 她自然是不缺碳火使,殿内烧得暖烘烘的,便让新柔和秀常在留下用早膳了,常在份位多是木炭,孕妇吸多了烟总归是对胎儿不好。 张新柔拉着她的手,调笑道:「我可还没恭贺娘娘晋位,这手头也没些礼,倒是先蹭起饭来了,实在是不该。」 常慧捏捏她手心,笑着接下话茬:「这还不简单,我让人去取些酒来,喝两杯算作是恭贺你看成不成?」 张新柔乐得咯咯直笑:「那我可当真是蹭吃又蹭喝了。」 纯禧正逗弄奶糕,听了这话赶忙起身哒哒哒跑过来,期待地看着常慧,「额吉,那纯禧也能蹭喝吗?」 宫里有不少果酒,度数不高,先前让纯禧尝了一口后就成天惦念着,常慧伸手捏捏她鼻尖,佯装怒道:「小酒鬼。」 秀常在看着三人,嘴角噙着笑意:「嫔妾这番饮不得酒,便以古琴为娘娘弹奏一曲如何?」 「你还会弹琴?」常慧瞬间来了兴致,「我和新柔都对音律一窍不通,之前得了把好琴都快积起灰了,待会儿让人拿出来让你瞧瞧。」 秀常在笑道:「嫔妾以前学过一二,略懂。」 常慧才不相信她的略懂,连忙让锦刺拿着库房钥匙去取古琴来。 古琴拿出来还得清理清理灰尘,正好乌柳领着太医来了,就先让太医给秀常在诊脉。 见来的是刘御医,常慧咦了声说:「本宫记得刘太医不是主口齿类病症吗?」 乌柳连忙回道:「主子,太医院几位妇科圣手都在宜嫔出当值,奴婢见刘御医正好有空,就请过来了。」 宜嫔产期就这几日,太医院是该看顾着些,反正也是替秀常在诊诊脉,宫里这些个太医虽长处各有不同,但多少都是有涉及。 刘御医拱手行过一礼,这便拿出东西诊脉,几番确认秀常在确实是怀有双胎。 「小主这是头胎,年岁又尚小,还是得控制些饮食为佳。」说着他又说了些孕妇需要注意的事项。 皇家确实有双胎为双龙为不吉利的说法,但多数都是怕双子为皇位继承而生事端,先不说如今大清已立有太子,就单说这双胎,也不一定会是双子。 诊过脉后,常慧让乌柳去拿了小书房早已看完的医书交给刘御医,说:「看完好些时日了,一直没想起还给刘御医,正好一併交还给你。」 刘御医收起书放进药箱中,又从药箱中拿出只小瓷瓶递给乌柳,解释道:「这是微臣研制的清热药丸,娘娘食辛辣过后可服用两粒,能祛火。」 常慧冬天爱吃锅子,每回吃必定是红锅,加上京城冬日干燥,上火好些回,这药丸倒是个好东西。 送走刘御医后,常慧让乌柳招唿着小厨房上早膳,至于什么赏琴不赏琴的,那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折腾。 咸福宫宫内其乐融融,刘御医出门后径直向太医院去,待脚步远去后,宫墙后走出一位驼背太监,那太监紧张地左右环视两眼,确认四周无人后,连忙跺跺脚抖掉身上的雪米离开。 脚步印在雪地上,又很快被风雪掩埋,驼背太监走了好些时长的路程,最终埋头进入一处宫殿,直直向着侧殿走去。 驼背太监通传过后进入殿内,恭恭敬敬地对着梳妆檯前的女人行礼,「主子。」 女人手持羊角梳,轻轻梳动长发发尾,头也不回道:「如何?」 驼背太监说:「回禀主子,事情确实如主子所料。」 女人手中的木梳不见停顿,也不做声,就这么定定地凝视铜镜,良久空气中才响起声轻笑:「起来吧。」 驼背太监虽然是起身,但头颅埋得更低了。 女人放下木梳,从旁边的首饰盒中挑出一对红珠耳坠,摸着耳垂利落地将耳坠穿过耳洞,说道:「该怎么做,你是知道的。」 驼背太监:「奴才遵命。」 ………… 酉时三刻,太医院正到换值,刘御医在自己的位置上将今日整理的案册放好,正打算收拾着东西走时,迎面便走来位医士。 那医士苦哈哈着一张脸对他道:「刘御医,我这肚子有点疼,能不能麻烦您帮我收下院外的药材,剩下不多了,但我实在是难受得紧。」 刘御医什么也没说,点点头放下手头东西就出去了。 见人出门后,那医士左右环顾,见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便拉过旁边的凳子在桌前坐下,借着成堆的药材和书籍挡住自己半边身子。 刘御医收完药材回来,把东西交给医士后就重新拾掇东西,今日不该他值夜班,没什么事就早些回去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那医士松懈了口气,直起腰背,哪里见得有半点腹痛难忍的模样。 刘御医这边出了宫后,坐上府中马车,心中思前想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一时半会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就只得作罢了。 咸福宫此时也是鸡飞狗跳,不是形容词,是真正意义上的鸡飞狗跳。 今日常慧晋封贵妃,康熙便让人提前只会要过来用宵夜,常慧便让小厨房做些鸡汤来,可谁知道这一不留神,鸡就给跑出了小厨房。 原本鸡跑了倒也好追,可偏偏这奶糕在殿外玩雪,见着鸡当场就汪汪直叫起来,把鸡当成玩具你追我赶起来,鸡被逼得狠了,上蹿下跳地跑,那速度比平常还要快好几倍。 自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鸡这还没追到,康熙的御驾就到了。 第94页 第五十六章 更~ 康熙进门就看见一只鸡满天飞, 后面乌泱泱跟在一群人追,场面看起来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常慧刚抓住罪魁祸首奶糕,使劲揉了两把它狗头, 让人先牵下去。人多势众, 母鸡最终咯咯哒叫着被人逮住,提拎着一对翅膀提回了小厨房。 见康熙走进来连忙行过请安礼, 常慧唿着热气道:「屋外正冷, 皇上还是先进屋去烤烤火祛祛寒。」 这行请安礼纯禧也在呢,外头风这么大,小脸都快吹红了。 康熙点点头,挪动步履由梁九功掀开帘子进殿内去,屋外寒风簌簌,屋内却是暖烘烘的,披着皮草斗篷待久了都有些热了。 待康熙脱下斗篷后,常慧顺手端起乌柳递过来的热茶给他, 顺便让人去点了支安神香。 康熙轻抿了口茶水, 随口称赞了句:「这茶水倒是不错。」 常慧点点头应和:「是好茶。」 康熙说:「纯禧瞧着又长高了些。」 常慧答:「是高了些。」 康熙:「……」 他从不在妃嫔面前提及政事,常慧不干涉宫中事务,这方面也没什么好聊的,他起个头聊聊孩子, 奈何对方这接不上啊。 康熙放弃了,让人拿了棋来随便下两局。 常慧的棋艺只能说是跨了半只脚进门, 遇到康熙这种实操经验丰富的,除了输还是输。 康熙也没太当真, 和妃嫔下棋就图个娱乐解闷,他看着棋盘,从棋盒中捻起一枚白子, 欲要落下,又很快僵在空中,疑惑道:「朕怎么记得这黑子好像不在这儿?」 常慧面带迷茫地望着他,说:「有吗?该是皇上记错了吧。」 那棋没身处关键处,康熙也没多思索,落下白子后又去捻新棋子,就这移开视线的功夫,常慧落下黑子的同时,又极其小心地将旁边已渐渐形成围困之势的白子拨到另一边,将围局破出条生路。 做完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她淡定地收回手,撩起眼皮却又蓦地对上双探究的眼神。 「…………」 空气中流动着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氛,一旁的乌柳偏过头简直没眼看,自家主子什么都好,就是这下棋的时候,回回手都不老实。 常慧干笑道:「这棋子有些偏了,臣妾给它挪挪。」 康熙意味深长道:「贵妃当真是乐于助人。」 常慧尬笑,老老实实地下完这盘棋,一局棋过去,小厨房的晚膳也做好了,刚坐下喝了两口汤,就有太监进来禀报宜嫔那边已经发动了。 这会儿天寒地冻的,宜嫔头胎没个把时辰也生不出来,康熙淡定地喝完鸡汤,起身道:「你就不必去了,难得来回折腾。」 毕竟康熙去了还能在郭贵人处留宿,常慧去就是专业陪跑,她也不太想去,听着产房内的叫声确实骇人,再说了,她去好像也没啥用。 康熙走到门口,又勐然想起什么,扭头便说道:「朕已经知会了佟贵妃,让她给你匀些事做。」 啊? 常慧还没反应过来,康熙就已经走远了,留下她在屋里独自头大。这管理宫中事务什么的她也不会啊。 乌柳自然是知道她愁什么,连忙宽慰道:「主子莫要担心,奴婢瞧着贵妃娘娘还不一定愿意放权,再不济,还有嬷嬷呢,您若是不想处理这些,便寻个不打眼的差事,交给嬷嬷就是。」 常慧瞬间恍然大悟,拉着乌柳的手感慨道:「高人吶!」 乌柳:「……」 说句实在话,这有时候吧她也看不太懂主子。 用过晚膳,常慧哄着纯禧去睡觉,怕烛火伤着眼睛,她也没熬夜,早早就沐浴完睡下了。 静等榻上传来均匀绵长的唿吸声后,乌柳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只让人在屏风外留了盏烛火。 她刚走出卧房,迎面便险些让撞上来位宫女,乌柳稳住身形,低声斥责她:「怎的行事如此毛毛躁躁的?若是不小心撞伤了主子怎么办?」 那宫女连忙低头好声好气地道歉,并承诺以后断然不会再犯,乌柳这才饶了她,叮嘱道:「下次不可如此,否则少不得罚你。」 宫女点头哈腰,「是是是,乌柳姐姐您尽管放心就是。」 乌柳点点头,提醒道:「明日记得将外殿打扫了。」 宫女恭声应下,待乌柳走远后,她长舒了口气,下意识摸了摸右手袖兜。 常慧今夜倒是睡得不错,早上醒来便听见乌柳说宜嫔生了位阿哥,已经由康熙下令满月后就将六阿哥交由皇太后抚养。 虽然和生母分开,但交给皇太后抚养,也代表着这六阿哥失去了继承权,不会捲入权利的漩涡中。 说完后,乌柳又开始汇报其他的事情,「主子,佟贵妃娘娘方才命人送了册子过来,奴婢已经看过了,是辛者库、茶房、针线房的册子,余下还有御花园和景阳宫的洒扫,都是些不打紧的事,娘娘可要瞧瞧?」 常慧说:「既然不是什么要紧事,就让锦刺去接办吧,若是遇见难以抉择的再来禀报便是。」 她上辈子就是位快被甲方逼疯的社畜,哪有到了这后宫里还要任劳任怨做牛马的道理。 蘸着青盐刷完牙,常慧又嚼了几片绿茶叶祛味,漱了好些次口后才擦擦嘴问道:「纯禧可起了?今日冷得很,让嬷嬷给她添件袄子,免得着凉了。」 第95页 乌柳拿着衣裳替她更衣,说道:「公主早就起了,这会儿估摸着在殿内甩鞭子呢。」 每到这时,常慧就忍不住赞嘆纯禧这孩子在某些方面有多自律,不过早睡早起锻鍊身体是好事,她也乐见其成。 用过早膳后,常慧抱着汤婆子就去西侧殿找新柔玩儿,纯禧上午还得写几张大字,就苦哈哈地留在自己的小书房中学习。 好不容易写完几张大字,纯禧兴奋地放下毛笔,随手拿起桌边的球准备去逗奶糕玩儿。 奶糕怕冷,一到冬天就趴在正殿的火盆边上,恨不得把爪子都搭在火盆上去,纯禧跑进殿中,拿着玩具球在它面前晃,「奶糕!看这里!」 这个玩具球是奶糕的最爱,看着球它又来了精神,打着哈欠从地上爬起来,不停摇晃着尾巴冲着玩具球汪汪叫。 殿内拜访者不少东西,纯禧想着把奶糕引到殿外去玩,结果这因为身上衣裳穿得多,还没走几步就左脚绊右脚扑通来了个平地摔。 手上玩具球也没抓住,直接滚到了大厅中常慧经常使用的罗汉床后边,奶糕眼神就盯着玩具球了,后腿一蹬奋起追玩具球。 罗汉床边上摆放着一只红木架子,架子上置有青花瓷筒,瓷筒约有三十来寸,上口微微收紧,里面放的都是书卷,有画也有杂文孤本,都是留着常慧什么时候闲了就抽出几册瞧瞧。 纯禧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紧张地喊道:「奶糕过来!那里不可以去!」 谁知道奶糕听了她声音更加兴奋,嗷呜着就摆动自己有些胖的身体迅速挤过去,脑袋过去了,屁‖股却是一扭撞上红木架子。 架子被撞得大力晃动,上方的青瓜瓷筒摇摇晃晃摔在地上,碎片噼里啪啦在地面上炸开。 锦刺听见大厅的声音,连忙放下手头的活儿从常慧小书房中出来,焦急地问道:「公主,这是出什么事了!」 纯禧咬咬嘴唇,两只手指搅动道:「锦嬷嬷,我没看住奶糕,不小心把额吉的东西打碎了。」 奶糕知道自己闯了祸,垂着耳朵绕过瓷筒碎片跳出来,怂巴巴地蹲在纯禧脚边吐舌头。 锦刺松了口气,宽慰道:「碎了就碎了,库房多得是这些,只要公主没伤着哪儿就行,公主先离远些,免得伤了脚。」 说完,锦刺走到碎片边上准备先把碎片中散落的书卷给拾掇起来。 忽的,她眼神在碎片中瞥见样东西,目光瞬时一凝,小心翼翼地伸手拨开碎片将东西挑拣出来,那是一张小纸条,展开来看,锦刺瞳孔微缩,连忙将纸条收起来揣进暗兜中。 她起身神色严肃道:「公主,这瓷筒碎了的事您先莫要让旁人知晓,奴婢这就去叫人收拾了。」 纯禧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点点头,牵着奶糕回自己殿中。 锦刺也不敢多耽搁,连忙叫来刘保,将青花瓷筒碎片给收拾了,自己又去取了只一模一样的换上去,这过程她都没惊动其余宫女太监。 待常慧回来后,锦刺屏退众人,将袖兜中纸条递交给了她,又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 常慧被她严肃的神情也渲染的有些紧张了,接过展开纸条一瞧,纸条上面只落着句诗——「鸳鸯俱是白头时,江南渭北三千里。1」 这字迹她十分眼熟不说,底下还落着枚私印,印上是一个人名。 她皱着眉头问:「这是刘御医的私印吗?」 锦刺低声回道:「奴婢不知道这私印真假,但那瓷筒碎裂奴婢并未声张,咱们宫里怕是有钉子。」 那青花瓷筒常慧也有些印象,不过里面的书卷她大多都看完了,整日打牌下棋,也没功夫注意,竟还让人给钻了空子。 此事若不是奶糕意外撞碎花瓶,估计她就得被迫给康熙戴帽子了。 常慧摺叠好纸条,斟酌道:「乌柳,你去太医院请刘御医来,就说是我吃多了辛辣的有些上过,让他来瞧瞧。」 她得确认下这事刘御医知不知情。 刘御医顶着风雪赶来,雪落了些在肩上,他进殿前伸手轻拍掉雪花,进去刚拱手行过礼,常慧就开门见山将纸条展开给他瞧。 刘御医拿到纸条蹙了蹙眉,沉声道:「娘娘,这印确实是微臣私印,但这字却非微臣亲笔。」 常慧眯了眯眼,问道:「近日可有人碰过你私印?」 刘御医沉思片刻,拱手道:「或许是有一人。」 了解到相关信息后,常慧手托着下巴,脑海中瞬间灵光一闪,连忙道:「乌柳,去拿纸笔来!」 一刻钟后,刘御医被锦刺送出咸福宫宫门,一路刚走进太医院药房,昨日那位医士便凑了过来,拍拍他肩膀,声音音量在药房内清晰可闻:「刘御医,和贵妃娘娘又唤您去看诊呢?」 刘御医瞥了他一眼,轻轻颔首道:「嗯。」 那医士满脸艷羡道:「今日唤您,昨日也唤您,刘御医当真是深受和贵妃娘娘重用。」 这话落在其余人耳中可就有些怪异了,宫中为了避嫌,太医和妃嫔之间都是鲜少接触的,这么算下来,刘御医确实是去咸福宫看诊次数最多。 再看看刘御医那温文尔雅的气质……那医士余光中瞥见几道目光,又趁机添了把火,笑嘻嘻地问道:「刘御医,我记得您似乎是未曾婚配吧?」 刘御医将搭在肩上的手拂下去,整整衣裳漠然道:「闲来便多用碗米饭,莫要无事生非。」 第96页 第五十七章 更~ 咸福宫。 乌柳看着自家主子拿着一堆小纸条, 不停地往大厅内的瓷器摆件中塞,她面露迟疑道:「主子,咱们这样……当真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常慧把纸条塞进去, 晃晃瓶身, 神秘一笑道:「这招叫,无中生有。」 「无中生有, 是这么用的吗?」乌柳弱弱地说, 满脸的『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加上双引号就行了。」常慧说着走到放置水盆的架子旁,打着香胰子清洗掉手上的墨汁。 乌柳:「双引号是何物?」 这个解释起来有些困难,常慧便随口道:「不是何物,我随口瞎编的。」 这回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处心积虑想要害她,这方法看着不靠谱,实则上手段甚是高明。 在古人眼中,妻妾不洁不贞乃是大忌,满人以前虽然民风开放, 老婆送给别人还能娶回来, 但你若是说这心里完全没个芥蒂,那也太虚假了些。 以康熙的性格,眼底断然不会容得下有人给他头顶戴绿,心里若是有了小疙瘩, 结果是不是捕风捉影已经不重要了。 常慧想着,既然要搞事情, 那她就干脆把事情再搞大一点,不是写小纸条吗, 这一张是不清不白,可若是写几十张同时放在大厅各类瓷器中,那意味瞬间就不一样了。 她还特意让刘御医写, 乌柳照着临摹,临摹得像不像不要紧,底下加盖私章就行。这写的诗句多是用汉文繁体,词意美不美、俗气不俗气皆不打紧,够生涩难懂就行。 待皇上祭天回宫后,常慧让刘保去干清宫跑一趟,以宫中事务为由请康熙过来一趟。 康熙昨晚本该留宿半道因为宜嫔产子就不了了之了,今日左右也无事,见和贵妃找他有事便移驾去了咸福宫。 御驾到咸福宫宫前他也并未让人通传,大步流星地迈着步子往殿内走去。 常慧这会儿正坐在书房,面前堆着好几摞册子,这些都是佟佳贵妃命人送过来的那些,古人记帐的方式和现代的不同,她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原身也未曾涉及过,读这简直比读高深的经文还要生涩难懂。 她看一眼抓一下头髮,一会儿饮用茶水,一会儿又伸手去拿点心吃,左顾右盼就是不看帐册。 乌柳余光中瞥见屋外晃动的烛火倒影,当即轻咳了声提醒道:「主子,您这页都看了整整半个时辰了。」 常慧囫囵咽下糕点,重新拿起毛笔说道:「在看了在看了。」 她苦大仇深地盯着册子,颤颤巍巍地拿毛笔再一处划了几笔。 乌柳再次提醒道:「主子……您这本是茶房的花销,不是『进』,该是『缴』才对。」 常慧点点头哦了声,毛笔尖在纸上轻轻点出几个水墨斑点,迟疑良久后,昂首望着她理直气壮道:「缴字怎么写来着?」 乌柳:「……」 屋外的康熙:「……」 他扶了扶额,穿过珠帘走进去,「朕还真是高估你了。」 常慧恍然听见他声音,还十分配合地哆嗦了下,连忙搁下毛笔上前见礼:「臣妾给请皇上安。」 康熙抬手让她起身,走到书桌上顺手拿起帐册说:「你学了好些时间的汉话,朕瞧着你也确实比刚进宫那会儿长进得多,怎么看个帐本竟如此费力。」 常慧面色讪讪地说:「学说自然是简单,可这字……呵呵呵呵,简单的字形也就罢了,复杂点的臣妾看了就头疼。」 「罢了。」康熙也不对她抱有希望了,嘆口气道:「明日朕便让梁九功把帐册送去惠嫔处,免得说是朕为难你。」 常慧如释重负地吐息,笑脸盈盈道:「臣妾谢过皇上!」 康熙放下帐册,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有几分满意,这后宫中不缺能掌管宫务之人,和贵妃这种见着宫权就躲的人,不管归根究底后是真是假,都是他最心中最钟意的蒙妃人选。 佟氏,到底是心养大了。 常慧见进展顺利,连忙继续推进剧情:「这个点皇上该是饿了吧,臣妾让小厨房备了清汤和红汤的锅子,这会儿估摸着可以吃了。」 康熙瞟了她一眼,说:「朕看就是你自己馋了。」 常慧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并未反驳。 锅子味道大,就在大厅搭着大圆桌吃了,素菜荤菜摆了满满一桌,纯禧来吃饭时还欠着奶糕一块儿过来了。 康熙也不奇怪,这狗是纯禧养的,听说是怕冷,每年冬天都是殿内火盆边上度日,这狗聪明会识眼色也不咬他,就随它去了。 因为摆放桌子,火盆就离得稍远些,不远处还摆放着置放架子,奶糕白天刚打翻了只瓷器,这会儿都是绕着走,趴得稍远些。 乌柳把它食盆端进来,特意在里面加了他最爱吃的鸡腿,奶糕闻着味儿瞬间就精神了,吐着舌头爬起来撵着乌柳嗅来嗅去。 乌柳计算好方向,将奶糕引过去后,借着视线死角推了一把架子,那架子上摆放着两只瓷瓶摆件,当即就摔在了地上。 「奶糕!」奶糕听见声音勐的停下,看着自己脚边的花瓶,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汪汪!」 乌柳佯怒道:「你看你,这好好的花瓶都撞碎了!」 奶糕歪头:「嗷呜?」 常慧手速飞快地从锅中夹起块肉片,满不在乎道:「那花瓶摆了好些时日了,碎了便碎了吧,碎碎平安,先把碎片收拾了,免得扎到人。」 第97页 乌柳把自己毕生的演技都发挥出来了,她装作不经意间低头准备收拾碎片,又勐地瞥见地上的一堆纸条,先是一愣,再面带疑惑地从地上随手捡起张纸条,慢慢展开—— 以上来自梁九功视角,他这思绪还没转过来,就看见乌柳小跑到和贵妃娘娘身边,神色震惊地将小纸条递给她。 「这是什么?」常慧放下筷子,接过纸条大刺刺地展开来看,皱着眉逐字逐句念道:「雨情若是长久时,又登在朝朝……朝朝什么?」 康熙拿着筷子的手顿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迟疑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1?」 常慧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是这样念的吗?」 康熙:「……」 他无奈地放下筷子,「你拿过来,让朕瞧瞧。」 「哦。」常慧老老实实地递给他。 康熙接过纸条还愣了一下,这字好像是刘御医的,可这仔细一瞧,这字又不及刘卿半分风骨,更像是……临摹的。 康熙看着纸条后面的印记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面上却不显半分,怀疑的思绪在脑海中酝酿,这时,他又听见了常慧的声音。 「在天什么作比什么鸟,在地什么为什么什么什么枝……这又是什么?」 康熙:「……」 他看了眼常慧面前那堆纸条,心中的疑虑瞬间打消去七分,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这纸条是你放进去的?」 常慧摇摇头,满脸奇异道:「臣妾没事放这些做什么,这上面还有印章呢。」 这段表演半真半假吧,印章上刻着刘殊行,是刘御医的名字,但常慧先前一直不曾关注这些,也是由锦刺给她解释后才明白。 康熙虽然疑虑已去七分,可剩下三分不查明白,他也不会轻易揭过,便让梁九功收集了全部字条,准备带回去命人严查。 在花瓶中塞这么多疑似证据的纸条,这种生怕不被人发现的架势,怎么看都有些假。 康熙不愧是喜欢秋后算帐的那类,从发现纸条到收起纸条,都没见他脸上露出半分怒意,只用过膳后就以政务还未处理完为由回了干清宫。 等人一走,常慧这才松了口气,让人给顶黑锅的奶糕弄了顿好吃的,谁知道这吃食刚端上来,纯禧就哭丧着脸跑过来抱着她大腿,说什么不要丢掉奶糕。 常慧茫然地摸摸她的小脸,问道:「我何时说过要丢掉奶糕?」 纯禧好长时间没哭得这么伤心了,抽抽噎噎地把鼻涕眼泪蹭在常慧身上,「都是纯禧今日没看好奶糕,导致奶糕摔了两件瓷器,额吉别丢掉奶糕好不好。」 常慧哭笑不得把她头挪开,用锦帕擦擦眼泪,问道:「额吉若是要丢掉奶糕,还让人给它做这些好吃的做什么?」 纯禧委屈着脸说:「断头饭,话本子上面就是这么写的。」 常慧:「……」 好不容易让纯禧相信她不是要丢掉奶糕,折腾了一天的常慧让人烧了热水泡澡,躺进去后毛孔瞬间舒张开,舒服得她眯了眯眼,这会儿松懈下来竟也有几分困意了。 这装傻还真是个技术活,要傻的够真,又要留有余地而不至于失真。总而言之,就是很心累,连升级后的快乐也没有了。 再想想年后的册封礼,自己得顶着几斤重的朝冠,和厚重繁琐的朝服,踩着花盆底跪来跪去,常慧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做贵妃都这么难了,那做皇后可不得累死。 常慧阖上眼往水下沉了沉,人各有志,至于她的志向,大概就是做个吃喝玩乐享受生活的咸鱼了。 第五十八章 更~ 依照康熙的性子, 一出手就要彻查到底,虽然不知道他具体查了些什么,但没过两日, 宫中就有消息传出, 永和宫的乌雅答应染上传染病,被挪去景阳宫闭门养病。 康熙不允乌雅答应出来, 也不许外人去景阳宫探视。 宫中景阳宫一直不曾有妃嫔居住, 形同冷宫,乌雅常在进去后不出意外,这一生都和宠爱无缘了。 她的手段不算高明,但胜在心思缜密,宫中又深埋着眼线,若不是因为提前暴露以至于尾巴还没清扫干净,康熙估计就没这么简单查到她身上去。 至于康熙为何没把这件事完完全全抖出来,常慧想想其实也能明白, 一是因为这事本身就伤皇家颜面, 至于其二,八成是因为尚且年幼的四阿哥。 四阿哥至今未改玉蝶,他依旧是在乌雅氏名下,生母份位低, 家世不显这类顶多让他日后行路艰难些,可若是生母是戴罪之身被赐死, 四阿哥的后路基本就断了。 乌柳听完消息,满脸快意地侃道:「那乌雅答应也不算孤寡一人, 景阳宫可还住着王佳庶人呢,也算是携手做个伴了。」 常慧手执毛笔平心静气地抄写佛经,对于此事内心没有丝毫感触。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不论是乌雅氏还是王佳氏,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从始至今都是咎由自取,自己挑选的路怨不得别人。 人类的情绪千变万化,一念善一念恶,世间并没有绝对的善、恶,也许乌雅氏是被佟佳贵妃逼上歧途,但没有一种说法是认可她被人欺凌后,还能转头将不甘发泄在毫不相干的人身上。 即便是她降位一事是因为太皇太后替常慧出头,可归根究底也是因为她先算计了常慧。 第98页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因果自有循环。 一个乌雅氏并未在宫中掀起什么风浪,刘御医自上次以后就鲜少来咸福宫看诊,常慧也没多大反应,谁来请平安脉,于她而言都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一晃便是旧年末,因为地震缘故,宫里春节过得不如往年盛大,相反这样更有春节团圆的感觉。 常慧现在是有封号的贵妃,虽未行册封典礼,但依旧压了佟佳贵妃一头,康熙也有意压压佟家,这位置就直接摆在了左首位。 佟佳贵妃退居右位,脸色一直不大好,康熙同她还是有几分情谊,亲自赏赐了贵妃两道爱吃的菜,将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本事发挥到淋漓尽致。 佟佳贵妃得了菜和康熙的「嘘寒问暖」,脸色瞬间好看了,还特意挺直嵴背沖对面的常慧投以挑衅的眼神。 被挑衅的常慧自动屏蔽了视线攻击,埋头致力于眼前的美食,她吃得很斯文,但胜在续航能力强,嘴上一直没停过。 上座的两位太后和康熙早已习以为常,特别是太皇太后,看她的眼神就跟加了十级美颜滤镜似的,还在心底暗暗自得。 能吃是福,常慧丫头性情这般豪爽大方,真不愧是咱们草原儿女! 宴席过后就是守岁,这会儿还早,公主阿哥们都精神得很,常慧让纯禧自己同弟弟妹妹玩,自己则是闲着陪两位太后唠嗑。 她经常和两位太后一块儿打牌,说话也聊得来,康熙也时不时说两句好话哄两位太后开心,佟佳贵妃自然不甘落后,也笑眯眯加入闲聊队伍。 常慧晚上用多了酒水,没坐会儿就让乌柳陪着自己去出恭,解决完她也没直接回去,殿内人多,空气闷闷的,这外面虽然有些冷,但胜在空气新鲜。 这会儿正下着小雪,她在外面转了两圈透过气就打算回去,谁知这刚走到长廊外,转头就碰见了同样出来出恭的通贵人。 看架势通贵人也正要回去,见到常慧后她福身规规矩矩地行过一礼,低下头颅向后退两步让她先行。 常慧抬抬手,说:「不必多礼,一块儿走吧。」 通贵人犹豫两秒后还是老实点头,「是。」 虽说是一块儿走,但份位规矩摆在那里,通贵人还是落后常慧两步,走在她右侧。 这地面虽然专门有宫人打扫,但不免还是会落雪,通贵人光记着收步子,就忘了留意台阶,稍不留意脚尖就在台阶上勾了下,这一下身形没稳住,勐地往前栽去。 常慧听见她惊唿,这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眼疾手快地伸出手臂挡了下,一把将人捞进怀里。 通贵人魂都快吓没了,回过神来连忙站直身子福身行礼,满脸感激道:「嫔妾多谢娘娘!」 常慧确是紧紧盯着她手上的玉镯,轻轻蹙了蹙眉头说了句毫不搭边的话:「你这镯子成色倒是不错。」 通贵人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实诚地回道:「这镯子是前些时日内务府送来的,嫔妾瞧着挺好看,就戴上了。」 常慧看得不是镯子成色水种,而是在看面前那行还未消散的红字,她方才搂通贵人那一下,手碰到了对方手上的镯子,除了跳出玉镯的品种以外,还跳出一行红字。 她看了这么久的医书,也认识了不少药材,这些药材长期使用会对身体有害的,特别是对身体孱弱之人,无异于是烈性毒药。 常慧瞬间就想到了五阿哥,五阿哥本就身子骨不好,这药若是常常近身,就和催命符没什么两样。 歷史上有记载的五阿哥,是宜嫔之子,这会儿宜嫔之子排老六,原本根本不是因为她带来的蝴蝶效应,而是因为通贵人之子夭折了。 通贵人被盯得有些不自然,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嫔妾这、这镯子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常慧又看了两眼,抿着唇笑道:「没什么问题,本宫只是觉得这镯子晶莹剔透,倒是挺衬通贵人肤色白皙。」 她也不能直接提醒,说完又神色诡异地看了两眼,在宫里混这么久,通贵人自然不会是傻白甜,应该也能察觉到些什么。 宫斗归宫斗,常慧最讨厌的就是对小孩子下手,既然碰见了,能救一个是一个。 通贵人原本没什么,经她这么看几眼,心里也生了几分不安,当夜守岁回宫后就谨慎地摘了手镯放进盒子中,第二日宣来太医仔细一瞧,还真叫太医看出些不妥。 至于她如何处理,都与常慧无关了,只见她第二日没再戴那玉镯,也就满意地将这事给放下了。 前朝这些日子还在闹立后一事,康熙装作看不见,任由几派明里暗里争执。如今朝堂分为两派,一派是佟家为首的奏请派,另一派则是以赫舍里为首的不立派。 两方争执,今日佟家状告赫舍里族亲当街纵马,明日便是赫舍里家痛批佟家旁支买官卖官,康熙在上观望坐收渔翁之利,时不时还添把火。 待吃够了利,他大手一挥,又将窝缩写看戏的明珠提拎出来顶火,故意这么一搅和,朝廷三方互不相让各自掣肘,颇有三足鼎立之势。 朝堂热热闹闹也算是变相的稳定下来,与此同时宫中也分为了三派,一派是由温妃、惠、宜、荣、端四嫔形成的各自独行派,另一派是以依附佟佳贵妃为首,而这最后一派,则是常慧为首的龟派。 至于为何叫龟派,这还得归功于常慧不爱出门,宫权不沾,见事不是熘之大吉就是去慈宁宫告状,将咸鱼的精神发挥到淋漓尽致。 第99页 张新柔做什么以她为准,至于秀常在肚子一日日变大,也愈发依赖两人了,毕竟年纪小头一回经歷这事,不慌那都是骗人的。 除此以外,常慧发现自从上上次手镯事件后,通贵人就慢慢与咸福宫开始往来,先从请安开始,尺寸把握得体也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应。 康熙的十九年元月初七。 明日是常慧的册封礼,宫里上上下下忙碌不停,她自己也没闲着,在里间试穿贵妃的朝服朝冠,许久没穿近十公分的花盆底,走起路来都有些摇晃。 刚脱下衣裳,锦刺就在外面轻声喊道:「主子,太医来请平安脉了。」 「先让太医候着吧,我拾掇拾掇马上就出来。」说着,常慧让乌柳给自己套上常服,擦擦额头细密的汗水才出去。 前来请平安脉的是刘御医,这段时日没怎么来咸福宫,恍然一瞧,这脸颊上的肉似乎都少了些。 常慧熟练地坐下,撩袖子伸手,请过平安脉后又唤纯禧出来请脉。 诊过脉后,刘御医又拿着纸笔写了张方子递给乌柳,解释道:「这方子是清热解火用,和之前微臣交给娘娘的清热丸是一个方子。」 常慧让乌柳收下方子,回了句:「多谢刘御医。」 刘御医还是那副淡然模样,拱手道:「贵妃娘娘言重了,无事微臣便先行告退。」 「嗯。」 常慧让刘保送他出去,自己则是闲着去后院瞧瞧那得正盛的两棵红梅树。 刘御医去东西两侧殿请过平安脉就径直回了太医院,回去之后他讲脉案收录好,收揽了所有东西,去药房找孙院使交接脉案。 见到孙院使后,他端端正正地行了个晚辈礼:「舅舅。」 孙院使抬起头放下手中药方,随手指了指边上,「放下吧。」 刘御医放下脉案,又将自己摺叠得整整齐齐的官服官帽放在桌上。 孙院使看着官服,摸了把自己的黑白长髯,问道:「殊行,你当真是想好了?」 刘殊行嗯了声,回道:「舅舅,外甥已经向皇上请辞。」 康熙既然已经允诺,就不会再轻易更改了。 孙院使又问道:「你此行后又打算去何处?」 刘殊行说:「不知,许是向南,亦许是向西,世间地广物博,医者不该拘泥于于此。」 「清者自清,皇上是圣明之人,你又何必如此。」孙院使说到此处便有些恨铁不成钢,看着外甥固执的模样,又是忍不住嘆息。 刘殊行并未过多解释,拜别舅舅后提着东西向外走去,踏出太医院朱红色门槛,雪花落在他肩上、冬帽帽檐上。 刘殊行拂掉肩膀上堆积的雪花,背嵴挺得笔直,步履平缓地继续向外走去。风雪越来越大,落在地上将踩出的脚印尽数覆盖,直至最后彻底抹去脚印。 沿着那条大道一直往前,就可以走出这朱红色宫墙,走出这天底下皇权聚集之地。 刘殊行用手往上提了提包袱,嘴间唿出的热气形成白雾,将视线模煳半秒后又消散。 他唇角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清者自清。 可不清者又如何自清。 第五十九章 更~ 册封礼折腾了两日, 第一日是举行册封礼,在举行册封礼之前,会奏请命使派遣官员祗告太庙后殿, 册封礼大多就是跪着听引礼女官宣读册文和宝文。 等赐下贵妃金册和金印, 常慧这个贵妃才算是名正言顺。 第二日便是到慈宁宫和皇帝、皇后跟前行六肃三跪三拜礼,因着目前中宫空悬, 就免了向皇后行礼。 都是自家人,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不会刁难她,这礼刚收就连忙让嬷嬷扶着她起来。 太皇太后让苏麻喇姑端了些点心出来,温声道:「你今日起这么早估摸着也没吃东西,皇帝那里不着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常慧也不客气,道过谢后用了几块,等肚子有了少许饱腹感才停下,同两位太后闲聊了会儿才慢悠悠去干清宫。 她去时康熙正在御门听政, 就多等了会儿, 等康熙回来时还带上了太子,他对太子的偏爱有目共睹,学习方面很多都是亲力亲为,连平日里用膳都是一个桌。 小太子见她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这还是在康熙跟前,常慧自然不敢受全礼, 便往旁边挪了挪只接了太子半礼。 康熙解了手套斗篷,把手放在火炉子上暖暖, 说:「朕让梁九功去膳房传了早膳,你也留下一块儿用吧。」 蹭饭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常慧应下后坐到火炉另一边看康熙考太子千字文。 太子马上六岁,可以进学读书,康熙已经在着人挑选太傅和哈哈珠子,只等选定良辰吉日开学。 常慧知道的歷史上关于这位太子的事,大概就是二废二立,虽然她不太清楚到底是为什么缘由,可看小太子这学习能力,应当不是因为学识平庸。 旁边两人父慈子孝,一问一答乐在其中,常慧听着康熙那张口便来的古文,脑仁都有些胀痛,靠着扶手昏昏欲睡。 这太子还在跟前呢,康熙便握拳抵在唇下清咳了两声,试图让常慧挺直嵴背坐端正。 常慧被咳嗽声惊醒,眯着眼思考了一番后,同康熙知会了声,让人搭着椅子到炉子边上坐着,这个位置背对着太子,这样打瞌睡就不会影响不好了。 第100页 她真是太机智了。 但这个位置正面对着康熙,他按了按抽搐的嘴角说:「梁九功,命人去催催膳房。」 这一催效果显着,没多时膳房就送来了早膳,这一路天寒地冻地走过来,早膳放在食盒中竟然都还是热气腾腾。 常慧闻着味儿就醒了,蹲在火炉边上乖巧等待开饭。 康熙吃得午膳虽然是炖菜居多,略微显油腻,但这早膳各式各样,广式京式不一而足。 净手后才用膳,太子同康熙一桌吃饭这都是常事,但是放在别得阿哥公主身上,一个月也不见得有一次。 仔细想想,生在这深宫之中的孩子,虽然荣华富贵取之不尽,可也是最可怜。 常慧用过膳就赶紧开熘,回到咸福宫时雪停了,纯禧正拿了剑在院子中挥舞。 当然了,这剑不是真剑,纯禧前几日不知道看了什么话本子,求着常慧命营造司做了把木剑,她目前早上除了跑步和甩鞭子,还添加了一项舞剑。 虽然在常慧看来,纯禧这剑舞得群魔乱舞,别说英气和美感,完全就是瞎刺。 但身为一个优秀的人生导师,常慧走到纯禧身边,先是夸赞了番,又拿过木剑在纯禧面前展示了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 纯禧两眼直冒星光,拍着手道:「额吉竟然还会舞剑!额吉是学过吗?」 「咳,我没学过,瞎舞的。」常慧收起轻飘飘的木剑还给她,上辈子,幼年看得最多的就是武侠小说,她也有过中二时期,那会儿随手捡个稍直些的棍棒,就可以几个同龄人上演一出「武打戏」。 这都是她照着电视学的,那会儿可是每天都按时蹲点等电视剧开播。 没学过,在纯禧这儿就等于是无师自通,她抱着剑敬佩地对常慧散发着自己的赞美,「额吉真厉害!」 常慧揉揉她脑袋,笑眯眯道:「纯禧也很厉害,继续加油!」 纯禧茫然地仰视着她:「加油……是什么?」 常慧摸摸下巴说:「嗯——就是要继续努力的意思。」 纯禧认真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学到了,到这会儿她都还没有用早膳,常慧让小厨房给她备早膳,自己则是回房中查看贺礼。 她晋封贵妃,除了慈宁宫和康熙的赏赐,后宫余下妃嫔都送了贺礼,除此之外宫外也有不少诺命夫人送礼进来,特别是恭亲王府邸,送了整整两大箱子。 这些宫外的礼都是过了康熙明目才送进来,所以也不必担忧什么。 佟佳贵妃估计是存了较真的心思,送了件黄玉摆件,摆件雕刻的是一簇菊花,看雕工技艺超群,就是这菊花外围花瓣有垂落之势,应当是快凋谢了。 乌柳看着摆件就臭着张脸说:「主子,这摆件奴婢放进库房去吧。」 「不必。」常慧说着用指腹蹭了蹭雕刻得极为真实的菊叶,笑道:「瞧着还挺好看,就摆在书房的架子上吧。」 她可不是伤古怀秋之人,向来不以花喻自己,就算佟佳贵妃送来个枝头光秃秃的摆件,她也能毫无杂念地收下。 不论怎么说,这也是玉,还有那雕刻手艺,精湛着呢。 看了会贺礼她就没了兴致,让乌柳去入库成册,自己则是去书房画画。 昨日册封典礼结束后,她便依着脑海中保留的画面画了幅图,这才画了小半,还得勾线着色。画画是件慢工出细活的事,画这种繁琐复杂的长图,常慧最快都能画两个星期。 书架柜子下面都快摆满了她画的画,再过几年,估计还得专门收拾个房间存放画。 等她慢吞吞勾完一部分线条,乌柳就如同鬼魅般立在珠帘后说道:「主子,秀小主有事想要见您。」 常慧搁下笔仔细瞧瞧话,说道:「唤她先坐着歇歇,我净过手就出来。」 第六十章 更~ 秀常在身子已足六个月, 因为是双胎,她肚子瞧着跟怀孕八个月的孕妇一般无二。 她个子在宫中算是娇小,穿着宽松的衣裳坐在垫了软垫的椅子上, 没多久就坠得慌, 只能靠着椅子借力。 常慧制止她起身行礼的动作,让乌柳又去拿了只软垫垫在她身后, 问道:「你这身子瞧着愈发重了, 太医怎么说?一切可还安好?」 秀常在轻柔地抚摸着肚子,说:「太医说建议嫔妾多走动,可这身子实在是沉,走几步就乏了。」 常慧严肃道:「那些个安胎药,你少用些,平日里用膳控制下量,实在是饿去小厨房让人弄着吃食,光吃甜腻腻的糕点哪成。」 秀常在点点头道:「嫔妾知晓了。」 常慧捧着茶直接切入正题:「今日来可是有事?」 秀常在脸颊红了红, 有些不好意思道:「娘娘晋封, 嫔妾这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有从家中带的几册诊本,也算是为娘娘道贺了。」 说着她让贴身宫女捧着盒子上前来,盒子中装着几册书, 瞧着书页虽有些泛黄,但整体来讲保存还算完整。 常慧看了眼, 玩笑道:「我也看不懂这些个生涩文字,这等珍本放我这儿也是浪费。」 秀常慧仔细一琢磨, 似乎也有几分道理,蹙着眉头泛起了难,她刺绣不精湛, 即使给娘娘绣些东西也上不得台面,还不如这些珍本。 人家真心送礼,常慧也不好推辞,便随手取了一本算作收了礼,剩下的让秀常在带回去自己珍藏。 第101页 秀常在也明白她不缺这些好东西,自己心意到了就行。 她待了会儿就回去了,刚走没多久张新柔又拿着贺礼来了。 相比起秀常在的拘谨,她和常慧相处这么久,行事便大方自在得多。 常慧拿着新柔做的衣裳抖开,在身边比划比划,嘴上嗔道:「你也别老是给我做这些衣裳,针拿久了又是伤眼睛又是伤手的。」 张新柔不甚在意道:「我这也没什么事情可做,闲着也是闲着。」 她现在虽然已经是贵人,可这年纪在宫里也算得上是「老人」,膝下无子嗣,康熙基本不会翻她牌子侍寝,目前的生活和提前养老也没甚区别了。 常慧问:「不是还有小橘吗?」 张新柔满脸愁容地嘆口气:「它现在快成胖成小猪了,整日就懒洋洋地躺着不动弹。」 想想小橘的体型,常慧脑袋里便冒出个橘色大冬瓜,十橘九胖,这话确实说得不假。 她想想道:「这猫太胖了也不好,改日让营造司做些玩具让它运动运动,正好也能让你解解闷。」 常慧虽然没养过猫,但上辈子也看自己同事养过,那句老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反正这古代也有猫薄荷,少弄些在玩具上就能吸引小橘运动。 张新柔笑着说:「那感情好,不然我日日瞧着小橘一天比一天圆润,这头都要大了。」 常慧想到刚收养小橘时,那会儿刚断奶,蜷缩起来只有她巴掌那么大点,还真是岁月不饶猫。 等新柔回去后,她去书房画了猫咪用的跑轮和猫爬架,至于逗猫棒什么的,猫狗房就有,也不需要折腾做新的。 宫里日子一忙起来就宛若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刘御医自请辞官的消息一直过了好几日才传到常慧跟前,这消息是刘保探听到的,说是那日来咸福宫请过平安脉后就走了。 常慧看过那些纸条就想得多些,先不说这个时代的保守程度,就拿康熙的性子来说,眼底容不下沙砾,这刘御医是不是真的自己请辞还有待考证。 就算真是他自请辞官,可康熙这般轻飘飘放走个医术好的太医,说来也有点牵强。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才导致对方辞官,心底总有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感觉。 常慧坐在书房轻嘆几声,放下怀中的汤婆子,让乌柳替自己拿来小锄头,去后院中除除杂草翻翻空地。 再过些时日天气就该回暖了,常慧在后院那块空地埋了些蒜,蒜比较耐寒,等开了春就该发幼苗了,剩下的田地等天气暖和些再捣腾。 她每次心情浮躁时,就会找些事情做,藉此来转移注意力。 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这样,生不由人,行不由己,事事不由心。 「额吉!」纯禧欢欢喜喜地跑进后院,一人一狗都在常慧身后打转。 常慧放下锄头,接过乌柳手中的锦帕擦擦手后,才伸手将纯禧抱起来,扯着嘴角笑道:「何事这么高兴。」 纯禧现在抱起来也得费些劲了。她脑后的两条麻花辫还是常慧给编的,跑起来一甩一甩的,既活泼又可爱。 纯禧晃晃手上的东西,满脸骄傲道:「额吉您瞧!纯禧会打络子了!」 常慧把她放下来,接过络子观察,不知道该作何形容,纯禧打的这络子拧做一团,勉强还能看出是个什么花形结。 她故作惊奇道:「咱们纯禧这是打的花吗?」 纯禧咧咧嘴,牙齿白的晃眼,「额吉,纯禧打的是锦鲤。」 常慧:「……」 也不能说不太像,只能说这二者之间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昧着良心夸赞了纯禧一番,然后又目送着纯禧和奶糕风风火火跑出去。 这孩子,她原本是想养得活泼点,性格大方也不至于日后让人欺负了去,谁知道这活泼过了头,整日这里跑跑那里跳跳,刺绣女工不爱,就爱骑射舞鞭。 希望日后恭亲王和庶福晋不会找她算帐。思绪转过,常慧摇摇头,重新拾捡起锄头翻地。 这次选秀进的新人中,除了秀常在怀有身孕以外,还有位戴佳常在也被诊出有孕,也是足足三月才诊出,腹中胎儿早已坐稳。 常慧对她关注颇少,主要是秀答应这胎,太医说多胞胎会比平常胎儿的产期早,这胎儿刚足七月,她就去慈宁宫求了接生嬷嬷在咸福宫东侧殿时时候着。 秀常在这胎虽然看着骇人,但胜在养护得当,也算是健康,这是康熙的子女中头回双胎,他也投入了不少关注度。 原本一切都算顺当,谁知晓这春闱过后,还没等到太医预产期,秀常在就突然破了羊水要生了。 这日正值戌正时分,常慧这厢都打算睡下了,就听见乌柳在外头轻声唤着说秀常在要生了。 她瞌睡瞬间没了,连忙穿上外衫去东侧殿,皱着眉头问道:「太医不是说离预产期还有半月吗,这怎么会提前发动了?让人去请太医了没?稳婆呢?」 乌柳回道:「刘保已经命人去请太医了,慈宁宫和干清宫也有人去汇报,稳婆也都跟着进产房了。」 常慧走到东侧殿门口,撞上同样行色匆匆的新柔,两人顾不上交谈,并肩进了东侧殿。 秀常在宫里人都是头一回历经这事,行事慌慌张张,常慧让乌柳去帮着指挥,自己则是叫来秀常在跟前侍候的人询问。 第102页 秀常在跟前侍候的宫女都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夜里洗漱过后秀常在就把人遣出去,自己单独在卧房呆着,她们在外面候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听见里间传来的痛唿声,进去一看才知道主子这是羊水破了。 常慧深蹙着眉头问:「秀常在夜里可吃过什么、喝过什么?」 那为首的宫女道:「主子用了盅鸡汤,都是奴婢亲自经手,绝对不会有问题。」 常慧说:「东西先别动,待太医来后查验。」 话音刚落,里间便传来声惨叫,她站起身又坐下,这着急也没什么用,只能耐心等。 过了约莫两刻钟,康熙和其余妃嫔陆陆续续赶来,众人坐在产房外心思各异。 秀常在叫到最后都没了力气,产房的嬷嬷端着几盆血水出来,常慧感觉自己臀部都快坐得发麻了,产房内才传来婴儿啼哭声。 她丝毫没松气,产房内只有一道婴儿的啼哭,可秀常在怀得是双胎,还有一个呢? 不等她多疑惑,接生嬷嬷便焦急地出来汇报,这第二胎是逆产,先出的脚,在里面憋了这些时间,这会儿气息都有些弱了。 秀常在这胎是龙凤胎,憋在后头是阿哥,若是没保住,凤生龙死,依照古人的忌讳是为不详。 常慧不管它吉祥不吉祥,只顾着问嬷嬷:「秀常在如何?」 「这……」那嬷嬷愣了下,孩子生出来她就忙着出来禀报了,都还没顾得上产妇。 常慧深吸口气憋着气,怒道:「秀常在如何你们便不管不问了?还不赶紧命人去瞧瞧!」 「是是是!」接生嬷嬷连连应道,手忙脚乱地往产房去,等进了产房,看见秀常在惨白着脸躺在榻上,双眸紧闭,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她连忙问其余几位嬷嬷:「秀小主如何?」 其中一位嬷嬷回道:「小主力竭昏睡过去了,我方才查探过,没有大出血的情况。」 那嬷嬷想到和贵妃娘娘的话,心底有些不放心,又小心翼翼掀开被褥查探,这一瞧,她吓得闲着一屁股墩坐倒在地上,松开被褥角神色慌张道:「血、血崩了!」 其余几位嬷嬷神色凝住,连忙掀开被子按压穴位止血,又去拿了提前熬的止血药汤来给秀常在餵下去。 接生嬷嬷的唿声屋外都听见了,自从孝诚皇后之后,康熙就听不得血崩二字,赶紧让梁九功去取了老参切成片着人送进去让秀常在含着吊气。 他沉着脸对等待许久的众妃嫔道:「都先回去吧。」说完他自己也走了,只留下妇科圣手与孙院使诊治秀常在和阿哥。 说是妇科圣手,但古人男女大防刻在骨子里,并且没有输血这类技术,遇到这种情况也只能开些止血药汤,按压穴位什么的。 这止血药汤下去根本不管用,用尽了法子也止不住血,秀常在被折腾醒了,虚弱地张着干到起皮的嘴唇,低声呢喃了两句话。 她想见常慧和新柔。 常慧和新柔想也不想便进了产房,刚走到榻边,秀常在便牵强地笑了笑,说:「娘娘,能不能、让、让她们都出去。」 常慧看着她身下被血浸红的褥子,忍着轻微的眩晕感吩咐嬷嬷们都退下去。 秀常在动动喉咙,用着气音道:「娘娘,张姐姐,嫔妾能不能、再麻烦您们一件事。」 常慧语气干涩道:「何事,你说。」 秀常在眼底带着祈求:「孩子若是活了下去,能不能、能不能由张姐姐帮嫔妾照顾他们…」 常慧偏头看了新柔一眼,对方红着眼眶点点头,偏头不忍心看,这也算是应下了。 秀常在见二人都点头应下,满足地笑了笑,缓缓道:「嫔妾卧房床底下有两只箱子,一只是、留给张姐姐,一只留给娘娘,嫔妾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您们莫要嫌弃。」 她说这段话时相比之前气力更足些,可放在现在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常慧伸手替她掖掖被子,温声道:「先别说话了,我去让太医进来再给你瞧瞧。」 「不必麻烦。」秀常在艰难地抬起手碰了碰常慧的手,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往下滑落,她苦笑道:「嫔妾本不愿入宫,侍寝第二日是、是嫔妾故意摔断了腿,地龙翻身那回,嫔妾就想着其实,就这么死了也挺好,可是娘娘回头、回头救了嫔妾。」 常慧摸摸她有些发凉的手心,摇摇头道:「别说了,我去叫太医。」 秀常在摇摇头,扯了扯嘴角继续说:「孩子,来得太突然了,嫔妾原本不、不想要,可我心软了,想着把、孩子生下来,以后便什么、也不盼,安安生生过日子。」 她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可是……他没有参加春闱,我才知晓,他自我进宫起…便一病不起,待人安葬后,阿玛也不敢…托人告诉、我……」 秀常在说到最后已是气若游丝,方才那不过是迴光返照。 常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不停拿着锦帕替她擦眼泪。 秀常在慢腾腾喘口气,抿唇笑道:「娘娘,您、人真、真好,您和张姐姐的、恩情,嫔妾唯有……来、来世再报…」 语罢,她手腕无力地松开,随着眼皮一道缓缓下垂,在最后,她嘴唇微微启合,常慧凑近低头附耳,才听清那句只说了一半的话。 「宫门一、入深似海……」 从此,萧郎是路人。 第103页 第六十一章 更~ 秀常在死了, 死在了产房之中,除去常在的身份,她其实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眉眼间有着怎么也遮盖不住的青涩和愁容。 常慧让人打了温水替她清洗, 七阿哥性命暂时保住了,但哭起来声儿还不及小猫儿叫声大, 只能先温养着。 等一切收拾完, 天边已经微微吐白,常慧由乌柳扶着走出东侧殿,刚越过门槛没两步,她就弓着腰扶墙干呕起来。 「主子!」乌柳脸都吓白了,着急忙慌道:「您可是有哪儿不舒服?奴婢这就去叫太医!」 常慧艰难地换口气,摆摆手道:无事,我只是有些晕血,缓缓就好了。」 她不算传统意义上的晕血, 只是对人血反应大, 特别是类似于刀伤和大型出血,这类场景会自动在她脑海中构建,不停重复放映,例如刀伤, 她脑海会自动补全和幻想刀割破皮肉的过程以及痛感。 等胃平復下来,常慧回到主殿, 脱了鞋半躺在贵妃榻上,她手一直在抖, 阖上眼皮躺了会儿才慢慢冷静下来。 明明一整夜没睡,可大脑却无比清醒,躺在贵妃榻上也觉得头重脚轻。 耳边传来轻巧的脚步声, 乌柳端着水盆进来,帕子沾湿了水轻手轻脚地替她擦脸。 常慧睁开眼接过帕子,随意地擦擦脖颈,说:「你也累了一夜,先下去歇息吧,我自己来就好。」 「奴婢不累。」乌柳说着又让人把热水端上来,伸手欲去替主子脱鞋。 常慧避开了她的动作,语气强势道:「都下去,我自己静静。」 乌柳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福身退下。 房间内人都退下去,常慧默不作声地拿起帕子洗脸,又自己脱了鞋洗脚,收拾完后将脏水端出去倒掉。 做完这些,她重新躺在床上,这才有了几分真实感和睡意。 等补完觉起来已近黄昏,秀常在的尸体已经被宫人小敛。康熙下旨将她晋为秀贵人,以嫔位之礼安葬入景陵妃园寝。 常慧让人把她生前遗物拾掇拾掇,衣物都要焚烧,金银珠宝和珍品都被秀常在收揽在床底那两只箱子中,尽数送给常慧和新柔了。 两只箱子被她命人搬去了西侧殿,打算都留给两个孩子,常慧让人整理了些秀常在常读的书籍,连同她赠予对方的古琴一块儿合葬。 小敛过后的秀常在躺在棺椁之中,嘴角还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温婉如旧,却失了灵动。 乌柳迈着小碎步进来,手中捧着只小匣子,「娘娘,您要的东西。」 常慧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只兰花银簪,这是秀常在自家中带进来的,就放在梳妆檯最显眼的地方,贴身侍女说她每日都要拿出来瞧,簪子上有经常摩挲的痕迹,她想拿起来替秀常在簪上,细细思索又放了回去,合上盖子。 「连同盒子放进去吧,不必簪了。」 这簪子,不该是由她来簪。 …… 秀常在安葬后,就如当初的钮钴禄皇后一般,人去物销,存在的痕迹慢慢消失在后宫。 她留下一对龙凤胎,龙凤呈祥是个吉兆,宫中也不免有人观望着龙凤胎的去处。 常慧还没想好怎么让两个孩子顺理成章留在咸福宫,康熙虽然曾允诺过她养皇子,可现在她已是贵妃,心底也有些摸不准。 谁成想这距秀常在安葬没过半月,新柔偶然间发现七阿哥似乎与平常孩童有些不一样,表情看着有些呆呆的,反应也比平常人慢几拍。 常慧连忙传来太医诊治,得到结论说七阿哥这是在腹中憋久了,怕是日后会不及常人聪慧,反应也稍慢些。 听完这番言论,常慧都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不过在这后宫中聪慧并不是什么好事,反应慢些就慢些,只要平安喜乐便好。 康熙得知后着手封了众人之口,不让消息外传。 常慧便趁机去求了太皇太后游说,顺理成章地将两位孩子留在了咸福宫,只等下回修玉蝶时便可记入新柔名下。 张新柔也算是找到事情做了,将一腔未来得及施展的母爱尽数赠与两位孩子,常慧去了好几回,还顺道把小橘给带回了主殿。 新柔怕猫伤到两个孩子,说是等孩子能爬了再接回去。 常慧抱着沉得像块石头的小橘,戏嚯道:「我若是把小橘给养瘦了,你可莫要怪我虐待她。」 张新柔笑笑说:「你看它现在这样,瘦些更好。」 小橘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胖乎乎的爪子轻拍拍,不满地喵喵了几声。 常慧连猫带玩具打包带走,准备锻鍊它减减肥。 宫里多了弟弟妹妹,纯禧都快乐疯了,每日都要往西侧殿跑一回,说是日后要教弟弟妹妹骑马射箭。 常慧闲暇之余替秀常在画了几副肖像画,想着日后有机会给两位孩子看看。 在这宫里待久了,不找些事情做真的容易抑郁。 这一年,除去龙凤胎以外,还有戴佳常在生了位八阿哥,以及由佟佳贵妃推举出来的卫答应怀了身孕。 说来卫答应这事常慧都觉得戏剧,卫答应原本是辛者库的宫女,佟贵妃千挑万选挑去自己宫中,结果这刚推出去侍寝,就被康熙下令将人安排进了惠妃宫里,佟贵妃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怄了许久的气。 常慧也见过这卫答应,虽然不如宜嫔五官明艷动人,但身上有种濯清涟而不妖的出尘之感,瞧着很容易让人生出保护欲。 第104页 宫里这些事都能当做乐子瞧瞧,可有的事却不然,就好比这年底宫里进了位新妃嫔,被康熙封为平贵人。 这平贵人出自赫舍里氏,是元后的庶妹,如今中宫空置,明眼人也能看出赫舍里氏送她进来是为何。 让常慧觉得极其无语的是,这位平贵人仅仅只有十岁,她来向常慧请安时,头上顶着不符合年龄的头饰,眼底充斥着对未知的恐惧和好奇。 常慧看着她好半晌没说出话,嘴边挤出道和善的微笑:「可用过膳了?」 平贵人点点头,腼腆笑笑答道:「嫔妾已经用过了。」 常慧又同她闲聊了几句,将人送走后,回到殿内屏退众人,着实没忍住摔了只茶盏,怒声道:「这平贵人只比纯禧大了一岁,她宗族之中莫不是疯魔了不成!」 乌柳递了杯新茶,摇摇头道:「平贵人这年纪确实太小了些。」 好在康熙没有飢‖渴到那种地步,只命人好生照顾平贵人。 可即便如此,常慧任然觉得如鲠在喉,总感觉自己像是吃了口带苍蝇的肉,吐不出咽不下,最终气鼓鼓地拿起斗篷披上,转头去了西侧殿。 张新柔这会儿正在给七阿哥餵米煳煳,六公主已经会爬了,在铺着地毯地上爬来爬去,东瞅瞅西瞧瞧,什么都想摸两下。 两个孩子都是取了小字叫着,七阿哥叫福宝,六公主叫喜宝。 常慧进屋后把身上烤暖和了才去抱喜宝,小姑娘记得她,抱起来就「啊」个不停,抓着她衣领不撒手。 常慧摸摸她小脚丫,啧了声说:「手劲还挺大。」 新柔餵完不哭不闹的福宝,擦擦嘴把他放在软垫上玩,唉声嘆气道:「这两孩子,性子若是中和中和就好了。」 喜宝性子活泼,可福宝却是连动也很少动弹,光是一块布都能玩一整天。 常慧把喜宝放下去让她和福宝一块儿玩,出声宽慰她:「还小呢,急不得。」 张新柔看了她两眼,笃定道:「你心情不佳。」 常慧伸手摸摸鼻尖:「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张新柔笑笑也不多问,拿着布老虎逗喜宝往常慧这边爬,喜宝爬的还挺快,屁股一扭一扭的可爱极了。 瞧着喜宝这可爱的模样,常慧心里一软,连带着心情也松缓几分。 不论如何,这日子终归还是要过,康熙态度不明,前朝皇后之争也渐渐平息下来,宫中日子也算平静。 康熙二十年腊月二十二日。 除夕将近,沉寂了许久的康熙忽然间一口气晋了好几位妃嫔,惠、宜、荣三嫔晋为妃,通贵人晋通嫔,新柔因为抚养喜宝和福宝,被晋为嫔,封号为『恭』,卫常在晋为贵人,赐封号『良』。 得知佟贵妃和温妃未晋封,常慧思来想去,总觉得像是哪里出了问题,可是她对清朝的歷史也就知道个凤毛麟角,又实在史琢磨不出个什么,最后也稀里煳涂过了。 除了妃嫔以外,宫中未取名的皇子也拟了名字,六阿哥胤祺,七阿哥(福宝)胤福,八阿哥胤祐,九阿哥胤禩。 虽然福宝的名字寓意确实不错,但常慧觉得康熙多少有偷懒的嫌疑,还暗戳戳在心里扎了他小人。 此次未晋封的妃嫔中,最受打击的便是佟佳贵妃,回去后她在宫里砸了好几只花瓶才作罢。 待她怒火平息了些,贴身宫女碧雪才端着一碗黑漆漆的中药上来,恭声道:「主子,药已经温好了。」 佟贵妃看也不看,熟练地端着药一饮而尽,随口问道:「四阿哥呢?」 碧雪说:「回主子,四阿哥在书房学字。」 听到此处,佟贵妃心里又是一阵郁闷,闷声道:「过了年四阿哥便是虚六岁,皇上却始终不肯为他更改玉蝶,本宫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碧雪收起药碗,宽慰道:「主子且宽心,四阿哥是主子亲自带大的,心里自然是向着主子。」 佟贵妃烦躁地扯扯衣袖,皱着眉道:「亲自带大又如何,归根究底,又不是从本宫这肚皮里出来的,这玉蝶不改,谁知晓会不会是本宫终为他人作嫁衣。」 话音刚落,珠帘后传来声响,佟贵妃下意识转过头去,看见粉雕玉琢的娃娃慢腾腾向自己走来,脑后的小辫子跟着晃动。 四阿哥板板正正地行了个请安礼:「儿子给额默请安。」 佟贵妃养他这几年,说没有感情那都是假的,见他这模样心里一软,伸手将四阿哥抱起来放在腿上,询问今日识了些什么字。 询问间,见四阿哥神色并没有什么异常,心底才松了口气。 承干宫愤转为安,咸福宫也是其乐融融。 常慧在正殿摆了锅子,算是庆祝新柔升职,还让人开了些度数不高的果酒,她们和纯禧三人吃喝尽兴,倒是把喜宝馋得口水直流。 福宝坐在边上呆愣愣地看着,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额额,肉肉。」 纯禧端着小碗走到他面前,晃晃筷子上的肉,诱惑道:「叫姐姐,就给你吃肉肉。」 福宝一句话要理解好半天,等纯禧碗里的肉都快凉了才听见他喊:「姐姐。」 常慧让纯禧把肉放回清汤锅里温一下,弄成小块再给福宝吃。 见福宝都已经吃上肉,喜宝在旁边瞪大眼睛瞧着都要拍桌而起了,跟个复读机似的直嚷嚷:「姐姐姐姐姐姐姐姐,肉肉!」 第105页 纯禧给她也夹了块肉,嘀咕道:「你叫几声姐姐也只能给你吃一块,额吉说的小孩子肠胃不好不能吃太多。」 常慧在旁边冷不丁地提醒:「你不也是小孩子吗?」 纯禧摇摇头,一本正经道:「纯禧是大人,不是小孩子。」 常慧拖长音哦了一声,道:「既然是大人了,那今晚就由你来照顾喜宝,怎么样?」 喜宝在旁边鹦鹉学舌,嘴上边噗着泡泡边念叨:「大人大人大人大人!」 纯禧沉痛地举起手捂着胸口道:「额吉,细细想来,其实我也是个小孩子。」 常慧深色淡定道:「既然都是小孩子,正好和喜宝福宝一块儿玩。」 纯禧满脸受伤地望着她:「额吉,您是不是不喜欢纯禧了?」 常慧捏捏她脸,笑眯眯地说:「额吉最喜欢纯禧了,所以才让喜宝陪你玩。」 纯禧蔫儿了,就喜宝那活泼劲,谁陪谁还不一定呢。 第六十二章 更~ 饭过三巡, 常慧举着果酒瓶『咕咚咕咚』半瓶下肚,「西侧殿的空间不比东侧殿,你若是觉得屋子小了, 便搬去东侧殿吧。」 相比起她的豪爽, 张新柔饮酒就要含蓄得多,抿一小口便停下, 「这些年都住习惯了, 还有间厢房空着呢,都不打紧。」 常慧放下酒瓶,脸颊上染着微微酡红,说:「皇上下旨让通嫔迁居入永和宫主位,余下的储秀宫主位见皇上的意思,应当是要留给平贵人,就得委屈你跟我挤在一个宫里了。」 张新柔续上果酒,沖她莞尔一笑道:「在咸福宫才热闹, 再者说我同娘娘相处, 又怎会委屈。」 常慧也回应她一个灿烂的笑靥,举起酒瓶和新柔手中酒杯轻轻相碰,磕出清脆的声响。 不远处,纯禧一边护着手中的果酒, 一边躲避喜宝抱着她大腿拉扯衣袖的动作,福宝呆呆地看着喜宝的动作, 也有样学样地慢腾腾去抓姐姐衣袖。 再回头瞧瞧十分惬意的常慧和新柔,纯禧哭丧着脸, 忽然间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原来并不相通。 原本是想着小酌,喝的果酒度数也不高,常慧没什么感觉, 倒是把新柔给放倒了,这夜里天寒地冻也懒得来回折腾,便让她在正殿留宿了。 将新柔和两个玩累的孩子安顿好后,常慧让人打水洗漱了番,收拾完后抱着个汤婆子去书房 她按从桌底的书箱中拿出一本约莫三指厚的册子,熟练地研墨,翻找到夹着书籤的那页,再用蘸过墨水的毛笔慢条斯理地在上面书写。 想记录的事情太多了,若是光用画画的方式根本画不过来,于是常慧便着人做了这本类似日记本的册子,闲来无事写些日记,说不定等日后老了,还能拿出来翻翻。 刚进这宫中时,或许还会为富丽堂皇而觉得新鲜,可真要是待久了只会觉得憋闷,总想做点什么,也想出门到处走走。 可惜不能随心所欲地出宫,只等天气再转暖些,常慧脱下笨重的冬衣皮草,无事便带着纯禧去逛御花园,新柔偶尔也会带着两个孩子一块儿走走,两人时不时还做回「採花大盗」,把御花园的花儿採回自己咸福宫后院养着观赏。 自从开春后宫里上上下下就换上了春装,妃嫔们不必说,就单单是那宫女们穿着清一色的绿色衣裳,远远看着都让人觉得神清目明。 这日闲逛时,纯禧忽然指着池水中的一群锦鲤,震声道:「额吉,纯禧怎么瞧着这些鱼儿都长胖了?」 常慧靠着汉白玉栏杆,拿着鱼食一颗一颗往池塘中扔,答道:「你餵鱼时别整袋整袋地往池中倒,它们或许就不会长这么胖了。」 这池中锦鲤都有专门的太监喂,纯禧不知道是从哪儿听得谣言,总认为这些鱼儿在这里吃不饱会饿死,回回来时都得倒一堆鱼食进去,若不是她及时制止,这满池鱼怕是都得撑死。 纯禧手扒着栅栏,端望着满池锦鲤,发出灵魂拷问:「难道长胖些不好吗?」 常慧撒完最后一把鱼食,看着争先恐后的锦鲤一本正经道:「它们若是长胖了便游不动,如此就会力竭在水中淹死。」 纯禧下意识点点头,又连忙摇摇头,反驳道:「不对不对,额吉又说笑,鱼儿本就生活在池水之中,怎么可能会被淹死?」 这孩子长大了就是不好骗,常慧把装鱼食的盒子递给乌柳,用没抓过鱼食的手捏捏纯禧脸颊。 唉,这脸颊上肉肉也少了,捏着都不如小时候软糯。不过她又转念想,好在还有贪吃的喜宝,现在已经长成了合格的小胖妞,捏起来也是软软的。 今日天气不冷不热正是适宜,常慧在池塘边站了会儿,想着去前头凉亭中稍坐片刻,刚抬起脚走几步,一只蹴鞠就轱辘着滚过来,最后擦着她裙边停下。 纯禧眼疾手快地将蹴鞠抱起来,右侧小道急匆匆跑来一名小太监,视见常慧这行人,又勐地急剎车停住脚步,拍袖行礼:「奴才见过和贵妃娘娘、见过大公主,给娘娘、公主请安!」 「起来吧。」常慧抬抬手,偏头对小姑娘说:「纯禧,把东西还给他。」 纯禧乖乖把蹴鞠递给乌柳,再由乌柳交还,那小太监恭恭敬敬地接过蹴鞠,又弓腰连声道了好几回谢。 常慧正要挥手让他退下,耳边又传来道极为不耐的声音:「小顺子,你做什么呢捡个蹴鞠这么慢?难不成还得让四阿哥候着你不成?」 第106页 抬眼望去,一名宫女边抱怨边穿过小道缓缓走开,身侧还跟着位身着皇子服饰的白净孩童。 这位宫女常慧倒是不眼生,是佟贵妃身边的大宫女之一碧雪。 碧雪噤声走近,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只是这恍然间对上的眼神可不怎么规矩。 四阿哥紧跟其后,有模有样地行礼,因着你年纪小,声音还带着几分似是呢哝的小奶音道:「儿臣请和母妃安,见过大姐姐。」 自常慧得封贵妃后,佟贵妃敌视她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她也懒得理会。这会儿只觉得四阿哥可爱,便伸手扶着他起身,笑吟吟道:「本宫也只是随处走走,四阿哥玩自己的便是。」 说完又趁机摸了摸对方软乎乎的小脸,她在宫中鲜少见四阿哥,上辈子听人说起也是说这雍正喜怒无常,行事狠厉无情,这会儿勐然瞧见四阿哥软萌可爱的模样,竟也生出几分诡异的反差萌。 纯禧伸长着脖颈,望着这个不怎么熟的弟弟问:「你是在学踢蹴鞠吗?」 四阿哥闻言点点头说是,纯禧又拍拍胸脯自告奋勇要教他玩儿,三言两语就发展成了盟友。 常慧向来都不会阻止她交朋友,纯禧学骑射时,也经常和大阿哥一块儿玩,她指着前面说:「纯禧,带四阿哥去亭子那边踢,这儿离池塘太近了。」 战场挪到凉亭边,常慧命乌柳跟着以防突发意外事故,而自己就坐在凉亭之中,品着清茗观望两个小孩玩蹴鞠。 那边碧雪兢兢业业,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生怕这和贵妃会藉此故意算计四阿哥。 纯禧精力旺盛,四阿哥因为年纪尚小,追着蹴鞠小跑会儿就累了,被碧雪苦口婆心地劝着回承干宫。 待人走后,没玩尽兴的纯禧满脸遗憾道:「喜宝福宝何时才长大陪我玩儿啊!」 「出来一趟就出一身汗。」常慧说着拿手帕替她擦擦手上的灰尘,又从头上捻了几片花瓣和树叶子。 纯禧乐呵呵装傻,黑乎乎的手心在常慧白色袖口上抓了抓,留下几条黑黑的印记。 常慧这边正拎着人回去洗白白,承干宫那边也没闲着,四阿哥一回到宫中就被抱着去沐浴了番,辫子也解开来一併清洗。 等拾掇完,趁着嬷嬷和太监忙活,胤禛迈着小腿偷偷往主殿走去,正要跨过门槛,便看见佟贵妃坐在软椅上,身边站着白鬍子老太医替她诊脉。 胤禛扶着门框皱着小脸,正要进去询问额默是不是生病了,就听见那白鬍子太医振振有词道:「恭喜娘娘,您这脉相乃是喜脉!」 佟佳贵妃下意识抚着肚子,脸上不自觉流露出温情,险些喜极而泣,「可是当真?」 太医点点头回道:「虽月份尚浅,确是滑脉无疑。」 碧雪也跟着高兴:「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佟佳贵妃让她去抓些金叶子赏赐给太医,轻柔地抚着小腹处,眉眼神采飞扬,「碧月,让小厨房把那药倒了,日后不必再煎服。」 殿内众人喜形于色,胤禛趴在门边犹豫良久,最后还是松开手,抿着小嘴回到自己侧殿的小书房,捧着桌上千字文发愣。 他也要有弟弟妹妹了吗? 第六十三章 更- 太医前脚刚走出承干宫, 消息就如同漫天飞雪般洋洋洒洒飘遍后宫。 常慧正在后院装饰凉亭,乌柳在旁边继续传播着消息,「这也才怀上一个月, 佟贵妃倒是半点都不遮掩。」 凉亭挺宽敞, 里面摆放着一张圆木桌和椅凳,靠左侧是一个小型红木置物架, 右侧则是类似于摇椅形的竹编吊椅, 营造司按照图纸研究了好些时日才做出个令常慧满意的。 「她这胎盼了许久,佟家势力摆在那里,又何必遮遮掩掩。」说着,常慧拿过乌柳手中的软垫铺在上面,软垫上有丝带,能把软垫固定在吊椅上。 乌柳贊同地点点头:「主子所言极是。」 布置完吊椅后,常慧当即坐上去感受了一下,虽然她的身高不能把它完全当成床那样躺下去, 但是用来当躺椅还是挺合适的。 她利索地跳下吊椅, 理理衣袖吩咐道:「待会儿让刘保去拿两盏宫灯来摆在凉亭边上。」 乌柳颔首应下:「是。」 墙角那块地里种的白菜成熟了,常慧摘了些拿到小厨房,又送了几株去西侧殿和慈宁宫,想着不能厚此薄彼, 又摘了两棵不怎么大的让人给康熙送去。 毕竟还是顶头上司,怎么也得意思意思。 康熙自认不是吝啬之人, 收到白菜后便让人去内务府挑些新贡水果送去咸福宫。 于是,常慧就用两颗白菜换了一筐菠萝, 外加十斤还未完全成熟的芒果。 见她凝视着那筐芒果,前来送水果的太监讨好地笑笑,解释道:「这芒果是台湾进贡, 奴才瞧着新奇,便斗胆做主给贵妃娘娘挑了些来。」 常慧好笑地打量着他,说:「你可知这芒果并未成熟?」 「这……」太监李玉笑容僵硬了一下,他刚调进内务府不久,对这芒果了解甚少,只知晓是贡品,也不见皇上多稀罕,皇上命他看着挑些水果,谁知道这马屁竟拍到马蹄子上了。 李玉真是忍不住想要给自己一耳刮子,他稳住颤动的心肝,扑通一声跪下去,叩头告饶:「奴才知错,还望贵妃娘娘赎罪!」 常慧不动声色地避开,微笑道道:「公公严重了,请起吧。」 第107页 李玉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规矩地立着,生怕这位贵妃娘娘下一句便是让人将他拖出去。 常慧对旁边轻唤道:「乌柳。」 「主子。」 李玉这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手心紧紧攥着,溢满了湿汗。 常慧说:「去拿些赏钱给这位公公。」 乌柳:「是。」 李玉大脑正紧张着,恍然听见这么句话都没转过筋来,一句「娘娘饶命」险些脱口而出,好在本能制止了他,及时改换了句:「奴才多谢贵妃娘娘赏赐!」 等拿着赏钱走出咸福宫,李玉只感觉后背汗渍渍的,伸手一摸,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竟惊出一身冷汗。 也是他运气好,常慧对芒果可谓是了解颇深,这若是换了旁的不认识芒果的妃嫔,再不小心吃了未成熟的果子,这李玉怕是有十只脚也不够穿小鞋的。 乌柳怀疑地看着那筐芒果,紧张地问道:「主子,这筐果子没熟透,当真能食用吗?」 常慧随手拿起一个芒果掂量掂量,说:「快熟了,过两日就能食用。」 也不怪乌柳不懂,清朝时芒果并未普及,只在台湾周边地带比较受人喜爱,估摸着是怕芒果运过来会坏,这些芒果还没成熟就被摘下来快马加鞭往京中运输,筐中芒果看着青青黄黄,其实只需要再存放两日就能吃了。 这回送来的菠萝也不少,常慧让人削了些送去西侧殿,自己又挑了只大的让小厨房削皮,用盐水浸泡半小时后再食用。 浸泡好后,纯禧毫不客气地啃了好几块,吃完不足一刻钟,便哭丧着脸说自己舌头阵阵发麻。 确定她只是舌头髮麻,并不其他不良症状,常慧便让人给她端了杯牛奶,还不忘说上一两嘴,「谁让你一次吃这么多,喝了牛奶,过会儿就好了。」 纯禧咽下一口温热牛奶,弱声道:「可是额吉比纯禧吃得还要多。」 常慧不要脸道:「我天赋异禀。」 纯禧半信半疑,喝完大杯牛奶才感觉好些,几块菠萝加一杯牛奶,这会儿胃中早已有了几分饱腹感,正逢乌柳领着人布置午膳,纯禧再望向桌上自己喜爱的葱椒鸭子,一时间不免生出几分惆怅。 常慧见她苦着小脸,便好心提议道:「你出去走走,回来说不定便能吃下了。」 纯禧思索着深觉此方法可行,叫着奶糕一转眼就跑得没影儿了。 在外面玩了近一炷香的时辰后,她才带着消化得差不多的肚子回到主殿,兴沖沖跑到桌边,却只瞥见几只空空如也的餐盘。 常慧在旁边心满意足地剔牙,忍不住逗弄她:「你回来晚了,这些菜都叫我一人吃了。」 纯禧顿时小跑上前,委屈巴巴地搂着她腰,埋着脑袋蹭啊蹭,下一秒就要哭出声的那种。 回回都使这招,常慧对着她脸蛋揉捏一通,说:「行了行了,只是这些菜放凉了,我让乌柳端去小厨房热热。」 纯禧瞬间满血復活,阴忽然转晴,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待芒果熟透,常慧便让人做了些芒果双皮奶,给西侧殿、慈宁宫以及干清宫送去。 对于这双皮奶,康熙刚开始只是抱着尝试的姿态,结果稍不留神就吃完了一整盅,忍不住啧啧称奇:「这芒果如此食用,竟还有几分风味,梁九功,芒果内务府可还有?送去御膳房让他们也照着做些。」 梁九功躬身回道:「回禀皇上,进贡的芒果有些在路上就已经坏了,除去送到和贵妃娘娘宫里的那些,目前内务府还余下半筐。」 康熙兴意阑珊道:「你看着分些去后宫吧,再匀些做这个双皮奶,若是没有了,用其他果子也尚可。」 这做双皮奶的法子还是常慧提供的,经康熙领头,在宫里可是风靡了些时日,不过等天气稍热些,就很快被冰碗给取代了。 今年夏天宫中上下依旧去了畅春园避暑,常慧还是选了往年住过的凝春堂,她凡是习惯了一个环境,就不愿去适应新的幻境,更何况这个地段确实不错。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搬进畅春园,康熙头件事便是去游湖泛舟,身边莺莺燕燕随行,常慧就没跟着去凑热闹,转头跑去菜地那边转悠。 菜地的总管太监对她可谓是印象深刻,全程紧跟着不敢松懈,生怕她又摘什么不能食用的直接往嘴里塞。 这回可是有两位娘娘,三位皇子公主随同呢!这若是再出个什么事,他这脑袋就能立马摘了。 纯禧对这菜地已经新鲜过了,喜宝倒是挺感兴趣,若不是被新柔牵着,估计就要如同那脱缰野马,在菜地之中狂奔一去不復返。 但即便如此,喜宝的手也没安分过,总想伸手去扯,嘴上也不停嚷嚷着要去玩儿。 对于秀常在如此温婉的人,能生出喜宝这般活泼的孩子,常慧还是觉得有几分神奇。 至于福宝,他有些难以理解这些事物,遇到瞧着喜欢的就会勐瞧好几眼,等大脑接收完讯息后,才慢吞吞地戳戳常慧衣袖等讲解。 常慧也不是专业搞农产,偶尔碰见不认识的,也只能求助旁边的太监。 太监激情演讲好半晌,到最后福宝就只记得能吃两个字,跟着常慧走到新增的番椒地边上,定定凝视了会儿,当即扯下正盛开的辣椒花就要往嘴里塞。 第六十四章 更~ 福宝平日里动作就格外温吞, 也幸亏如此,常慧才能在他将辣椒花塞进嘴中之前抢夺出来。 第108页 眼见就要进嘴的「食物」飞了,福宝张嘴扑了个空, 睁着那双酷似秀常在的杏眼, 直愣愣地昂首与常慧大眼瞪小眼。 反应过来后,福宝疑惑地喊了声:「姨姨?」 依着宫里的规矩, 他也该称常慧一声『母妃』, 不过相比起『母妃』这个称唿,常慧更喜姨姨,就教着他和喜宝唤这个了。 「这个花花不能吃。」常慧说着扔掉手里的辣椒花,又随手在旁边摘了根小巧的黄瓜,让太监去打了一瓢清水,清洗干净后掰掉苦涩的那端,再递给福宝让他啃着玩儿。 喜宝嘴边晶莹闪烁,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不停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 「姨姨,宝宝也要!」 常慧笑着应下:「好好好,姨姨给宝宝挑一个又大又甜的。」 不一会儿,喜宝就心满意足地抱着黄瓜啃, 她不像福宝专注于一块,而是到处留牙印, 啃得坑坑洼洼满是口水。 既然两个小傢伙都吃上了,常慧也顺手给纯禧摘了根, 新柔和她都不爱吃生黄瓜,就不摘了浪费了。 张新柔在一旁摇摇头感嘆:「喜宝这性子,也不知循了谁。」 喜宝胖乎乎的手背上一排小奶窝, 常慧每次瞧见都想用指尖去戳戳, 「喜宝这是活泼伶俐,白白胖胖,身体健康才好呢。」 张新柔看着福宝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眼神愈发柔和似水,轻声喃喃道:「是啊,该是健康才好。」 常慧轻拍她手背,抿唇笑着扯开话题:「湖边荷花开得正艷,咱们不如去瞧个景儿。」 张新柔点头应下,躬下身子拍拍喜宝裤腿上的泥土,然后伸手将人抱离田地,至于福宝不爱闹腾,只要是不脸生的,谁抱他都会乖乖的趴在肩侧。 「这个月份,莲子估摸着也能吃了,正好摘些回去。」常慧说着轻车熟路地向湖边走去,每年过来这,那湖边的荷花都要惨遭她毒手。 她走在前头,身后纯禧牵着福宝,新柔牵着喜宝,这场景就好似是后世幼儿园春游,老师在前面领着一群可爱的好奇宝宝,只差手中一面飘红的小旗帜了。 畅春园的湖很广阔,一眼望去,除却葱绿中亭亭玉立的荷花,还有碧色湖面映照的晴空万里,这场景仿佛是天坠了下来,落入另一幅触手可及的绝世画作。 这都是深居在那紫禁城中时所看不见的美景。 常慧正要回首招唿她们跟上,就是这目光稍稍一斜,余光便捕捉到湖水边两道人影。 张新柔顺着她视线望去,小声嘀咕了句:「湖边那好像是四阿哥吧。」 四阿哥靠湖很近,身后跟着位小太监,他在湖边站了会儿,那小太监低头似是对他说了些什么,四阿哥犹豫几许,又忽然迈着步子往前走了两步,贴着湖边矮栏杆让小太监抱着,自己则是伸手去摘荷花。 常慧皱眉头的功夫,四阿哥就已经有半边身子探出栏杆了,她没出声喊,怕适得其反反而将人给吓到,而是让新柔留下守着孩子,自己小跑过去准备将人给拉回来。 荷花距离胤禛仅剩一指节的距离,那小太监半抱着他的腰,嘴上说着:「四阿哥别怕,奴才这抱着您呢。」 他说着,暗地里却是偷偷收回手臂和手腕处的力道,见时机成熟,小太监胸膛起伏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按照他计划的那般松开手,又动作幅度不大地推了胤禛一把。 待胤禛察觉到异常时,早已来不及唿喊。 人在紧急下坠时身体本能会迫使人伸手去抓取东西,胤禛本就是面向着湖面,落入湖水中时,伸手只抓到荷梗,轻轻一掰就折断了。 这荷花靠着湖边种植,水深约莫只有三尺,换了成年人掉入其中便完全可以站立起来,胤禛本就只是孩童,落入水中再凭藉本能挣扎几下,没多时就渐渐往下沉。 种植荷花的地方多是淤泥,若是再陷进去,短时间无人救援,基本就要丧命于此了。 小太监低头看着池水中挣扎的四阿哥,不由得闭上眼,双手合十,嘴中念念有词:「奴才也是听命行事,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忽然耳边响起脚步声,小太监倏地慌张睁开眼,还未等他看清来人,腿弯处便被人狠狠踹了一脚,迫使他整个人惯性跪下去,头还在汉白玉栏杆上狠狠磕了下。 「这佛还是留到慎刑司再拜吧。」常慧冷笑道,肢体动作不停,伸手抓住栏杆翻过去,看准地方利落跳下去。 水花在身边炸开,她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荷花不荷花,直接伸手摺了阻挡视线的荷梗,把四阿哥从湖水中捞起来。 四阿哥鼻腔进了水,这会儿忽然被捞出水面,空气争先恐后吸入喉咙,他勐地呛了口气,剧烈咳嗽几声后吐出几口浊水。 恍惚间他感觉被人轻柔抱着,内心恐惧被驱散不少,最终是撑不住承重的眼皮,阖上双眼昏死了过去。 乌柳在岸上合同两名随行嬷嬷将小太监桎梏住,控制住场面后,这才凑到栏杆边伸出手臂,扬声道:「主子,先把四阿哥交由奴婢吧!」 这时候就充分体会到个子高的好处,这靠岸边的湖水还不到常慧胸口,若不是脚下淤泥太黏脚,她早就轻轻松松抱着四阿哥上岸去了。 把四阿哥交给乌柳后,她也没闲着,一边指挥乌柳探四阿哥鼻息和脉搏,一边往前挪动,抓着栏杆底部的石阶把自己从淤泥中拔起来。 第109页 幸亏四阿哥溺水时间不长,吸入的湖水也不多,刚刚呛声那下就把腔中污水吐得差不多了,乌柳探了脉搏唿吸,虽然薄弱,不过并无性命之忧。 常慧被问讯赶来的太监拉上岸,她接过乌柳手中的四阿哥,小心翼翼地撬开对方口腔,确认里面并无堵塞异物后,又将人放在自己大腿上,头部朝下按压背部排水。 四阿哥又吐出几口污水,唿吸急促几息后转为正常,浑身湿‖漉漉的躺在她怀中,脸上不见半点血色。 常慧把四阿哥递给乌柳,叮嘱道:「咱们宫离这儿近,你先带四阿哥回去。」 拉常慧上岸的太监眼力见足,连忙躬身道:「娘娘,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常慧点点头,说:「脚程快些。」 众人退去后,安顿好孩子的张新柔也赶了过来,看着常慧身上的湖水和淤泥,满脸焦急地问:「有没有伤着哪儿?怎么就跟着跳下去了,这若是伤着了可如何是好!」 「那湖水才及我腰腹,不打紧的。」常慧笑笑说罢,微微躬身撩起裙摆拧水,一双满是淤泥的脚在地板上踩出好几个泥印。 她鞋也掉湖中了,只剩一只脚上的袜子还顽强存留。 张新柔从袖中抽出锦帕替她擦去脚上淤泥,又伸手欲将自己鞋脱下来给她穿上。 常慧连连制止她动作,说:「你自个儿穿着,这里离凝春堂近,我走快些回去就成,你看顾着孩子们才是要紧。」 思及方才四阿哥的事,张新柔心也跟着紧了紧,犹豫片刻道:「我先去领孩子们回殿去,娘娘你也要注意着些」 常慧点头应下,「好。」 说完她扯了扯被拧得皱巴巴的衣裙,从袖兜中拿出锦帕擦去手上淤泥,擦净后收起又顺手揣回去。 完毕后,常慧这才对嬷嬷冷声道:「把那奴才拖回去捆了。」 第六十五章 更~ 畅春园的温度虽不比京中炎热, 但在日头下站久了也受不住。 常慧一路光着脚走回去,长长的裙摆遮住了半截脚,等回到凝春堂时, 脚底的淤泥已经有些发干了, 煳在脚上有些不舒服。 宫里的太医脚程都快,毕竟若是慢一步误了宫里主子的病情, 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常慧刚进屋唤人打水洗脚,刘保就拿着太医开的药方走出来,准备去抓药煎药。 乌柳跟在他身后,瞧见连忙小跑出来,「主子,奴婢正要去接您呢,来,奴婢扶您!」 常慧把手递给她, 问道:「四阿哥如何?」 乌柳说:「太医说四阿哥救助得当, 并无大碍,只是因为受了惊吓所以才昏睡过去,开几副安神和祛寒的药即可。」 常慧走到里间,随便找了个绣墩坐下, 「派人去知会皇上和佟贵妃了吗?」 「主子您放心,奴婢回来就赶忙使腿脚快的去报讯了。」乌柳说着去洗脸架上拿了帕子, 沾着水给常慧擦手。 轮到洗脚时,常慧轻轻推开她的手, 摇摇头说道:「我自己洗就好,你去让人打些水来,我要沐浴, 再备套干净衣裳。」 乌柳顺从道:「是,主子。」 待常慧沐浴更衣过后,凝春堂便来了乌泱泱的一众人,谋害皇子乃是大罪,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亲自来了。 殿中是新柔在回话,她已位及嫔位,再加上经常跟着常慧去慈宁宫蹭吃蹭喝,早已养成处变不惊的性子,不卑不亢,也不似早年那般规矩礼数压在心头,不敢有半点越矩。 常慧掀开珠帘快步过去,分别对康熙以及两位太后屈膝行过一礼。殿中妃嫔也纷纷起身对她行请安礼。 太皇太后被苏麻喇姑和皇太后扶着起身,面露忧色道:「快些起来,恭嫔说你直接就跳下湖中去了,好孩子,可曾有伤到哪儿?」 常慧摇头答道:「臣妾无事,那湖水并无多深。」 康熙眉头皱得都快夹死苍蝇了,严声道:「可知晓是何人指使?」 常慧说:「当时离臣妾位置稍远,未曾听清受何人指使,不过那奴才已命人带回来捆了起来,并且卸了下巴。」 康熙抬抬手,道:「带上来吧。」 常慧沖乌柳昂昂下巴,示意她去让人把那太监拖上来。吩咐下去后她在左手边的位置坐下,随意在殿中扫视一圈,却并未见到佟佳贵妃的身影。 正思索着要不要多嘴询问一句,门口便款款走来一位宫女,看服饰应当是管事宫女级别的。 那宫女礼还未见完,上座的康熙便语气不耐烦道:「你主子呢?」 那宫女回话道:「回禀皇上,主子听闻四阿哥之事,一时激动惊动了胎气,有些见红,太医建议主子卧床养胎,主子行动多有不便,便只得派奴婢前来。」 佟佳贵妃这胎已过三月,按理说应当坐稳了胎儿,可不知为何,她这胎却是反着来,前三月平安无事,过了三月竟开始有些不稳,安胎药之类的都未断过。 康熙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揪着其余错处,又道:「四阿哥出去游玩,为何只配置一名太监?对阿哥如此懈怠成何体统。」 「求皇上恕罪!」那宫女扑通一声跪下,膝盖磕在地上都是实心儿地响,说:「四阿哥身边的奴才咱们主子从未削减,只是那奴才狗胆包了天,欺下媚上,事事都未曾报备,才导致今日出了此等纰漏。」 康熙冷笑了声并未作声,只转头将目光投向被几人合力拖上来的太监身上。 第110页 那太监被卸了下巴,口水都快浸湿了衣领,被拖到殿中央踢着腿弯强迫地跪下,又伸手咔嚓一声将他下巴拧了回去。 接下来就是审问环节,这种事常慧只喜欢看结果,对过程不怎么感兴趣,便悠悠地端起茶盏,观赏康熙身边的能人梁九功是如何审问犯人。 话刚问完,那太监便哭天喊地,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奴才冤枉啊!此事都是和贵妃娘娘计谋,奴才也是被逼无奈,和贵妃娘娘哄诱小主子过去,奴才不敢不从,谁知道她和贵妃娘娘竟然抱起主子从栏杆处扔进了湖中。」 常慧端茶的手微微颤抖:「…………」 这就是传说中的碰瓷是吗? 不等康熙发表态度,太皇太后就先憋不住勐拍小几,怒声道:「荒谬!简直一派胡言!」 常慧放下茶盏,不轻不重地在桌上磕了下,「你既说是本宫指使,那本宫问你,若当真是如此,本宫为何还要去将四阿哥救起?」 那小太监对上她眼神,便做出一副唯唯诺诺,想言却又不敢言的模样,「奴才不知。」 乌柳气得耳根都红了,攥着拳头上前半步,正要开口呵斥那颠倒是非的奴才,临了却被主子伸手阻拦下来。 常慧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抬眸睨向殿中央的太监,不紧不慢道:「你既坚持说此事是本宫所未,那可否将当时情况一一表述出来,比如本宫用了什么由头骗四阿哥,又是使用何种方式将四阿哥扔去湖中,事起事落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复述出。」 说罢,她又轻笑道:「不必着急,本宫给足你时辰思考。」 那太监停顿几许,低眉义愤填膺道:「奴才和小主子在湖边遇上和贵妃娘娘,娘娘当时正同恭嫔娘娘赏花,瞧见小主子便唤小主子上前,指着荷花诱哄小主子去摘荷花,还不允奴才靠太近,奴才恍神间,小主子就被推入了湖中。」 常慧轻声哦了声,问道:「本宫同恭嫔一道赏荷?可还有谁在场?」 那太监抬起头指了指乌柳,又接着补充道:「除此之外还有两位嬷嬷,及大公主、六公主和七阿哥。」 常慧又问:「本宫同四阿哥交谈时,你可是全程在场?」 见那太监点头,她忍不住轻笑出声,又问道:「你既在场,本公也不刁难你,只需你说说,大公主、六公主及七阿哥分别着什么颜色的衣裳?」 当时新柔怕孩子知道了后宫这些阴私不好,便领着孩子退回去田地,将福宝和喜宝塞给了纯禧,还命身边跟随的另一名大宫女春燕和田地的主管太监一併看视。 所以,这太监从头到尾,都不曾见过三个孩子。 那太监果然卡顿住,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片刻间,脸早已变得惨白如纸,身上不由自主地哆嗦。究竟是谁心虚,早已一目了然。 这太监话语不缜密,稍微一推敲便能发现漏洞百出,也着实叫殿中众人看了场闹剧。 康熙疲累地揉揉太阳穴,唤道:「梁九功,卸了此人下巴,将人拖去慎刑司,若是不能让他吐出真言,这慎刑司也不必再存于宫中了。」 梁九功恭声道:「是!」 那太监被卸了下巴拖走,康熙这才将目光转向一直跪在地上的佟贵妃跟前管事宫女,表情漠然道:「回去同你主子传道口谕,此事多有她御下不严之责,既然太医说她需要静养,此后便闭门养胎吧,宫权等事宜皆交由惠妃、荣妃和宜妃,至于四阿哥,待他醒后自有人送回。」 能坐到管事宫女的位置,自然不是什么不懂得察言观色之人,康熙的表情不容人质疑,女官只得暗暗咬了咬银牙,规规矩矩地应下。 康熙负手站起身:「既然已无事,都各自散去吧。」 逐客令已下达,妃嫔们也陆陆续续散去。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没起身,来都来了,正好瞧瞧曾孙和曾孙女们。 康熙刚抬脚往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常慧便机敏地屈膝行礼,道:「臣妾恭送皇上!」 康熙脚步倏地停顿,转过头疑惑不解地望着她,「朕何时说过要走?」 第六十六章 更~ 康熙说完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哼声道:「朕随处走走,晚膳便在这摆了。」 常慧觉得自己也挺冤枉的,康熙甚少留宿, 若是换了往日, 这会儿他都该走出宫门了。 本能反应,这可怪不得她。 瞧见康熙都要走出正殿门口了, 乌柳连忙对自家主子投去鼓励的眼神, 催促道:「主子,四阿哥这边有奴婢们看着,您只管放心去陪着皇上就好!」 常慧丝毫不为所动,说:「皇上不是有梁九功跟着吗,我去能做什么。」 两位太后去了偏殿看四阿哥,乌柳只得压低声音道:「主子,皇上来咱们殿,不管如何您也假意做个样子, 奴婢这也是怕外人诟病您。」 在这些个以夫为天的时代, 三从四德才是人之常态,丈夫回了屋,那妻子就得无微不至的伺候,这才是他们的天经地义, 伦理常纲。 常慧瘪瘪嘴:「皇上说让本宫随同了?」 乌柳摇摇头,「未曾。」 「那不就得了。」说着, 常慧随手捻起颗葡萄放入嘴中,甜得她直眯眼, 「这皇上又不曾开口提过,何人敢诟病我,就算有人闲着无聊说我坏话, 那也只是背地里说,难不成还敢当面叫嚣不成。」 话音刚落,苏麻喇姑和皇太后便扶着太皇太后从偏殿出来,太皇太后脸上疼惜还没消下去,岁月不饶人,这些年过去,她也早已不復往日神采飞扬。 第111页 这位清朝歷史上有名的孝庄太后,看似尊贵无比,实则丈夫不爱,儿子不孝,好不容易亲手盼大个孙儿,但却也不能事事顺心。 太皇太后随处扫视几眼,疑声道:「纯禧这孩子又跑哪里玩去了?」 「她估摸着是去瞧弟弟妹妹了。」常慧笑笑应声,让乌柳端了茶水过来:「老祖宗您先歇着,臣妾让人去唤她回来。」 几人依次落座后,太皇太后品一口香茗,说道:「顺便让恭嫔把喜宝和福宝也一併抱过来吧,这喜宝虽然闹腾得哀家耳根子疼,但许久不见了,还真有些念想。」 苏麻喇姑搭话道:「奴婢也觉得是,这几日不见六公主,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想到喜宝的性子,殿内又是阵阵笑声。 常慧让人去侧殿将人都请过来,不一会儿就见康熙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怀里抱着的孩子不安分地乱爬,一会儿扯他衣领子,一会儿又去抠他衣服上的纹饰,正是精力十分充沛的喜宝。 看康熙的表情,似乎还挺高兴。 太皇太后看着他下意识道:「皇帝,你不是走了吗?」 康熙噎了噎,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新柔抱着福宝跟在后头,缓解了这份尴尬。 这愣神的功夫,喜宝的小手已经跃跃欲试,欲要去扯康熙的辫子。 张新柔在后面看得着急,生怕喜宝惹了康熙不快,若不是时机场合不对,她都想伸手去把人给抱下来了。 喜宝还没抓到康熙的小辫子,就被抱到了两位太后跟前,她瞬间转移注意力,毕竟比起黑乎乎的辫子,她更喜欢抓亮晶晶的头饰。 新柔松了口气,两位太后不比康熙,熟知喜宝是个什么性子,她行过礼后,把福宝也带了过去。 常慧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也该摆膳了,便问道:「老祖宗,太后娘娘,可要留下一同用膳?」 皇太后婉拒了,她过来时将六阿哥就在了慈宁宫,得回去照看着,至于太皇太后,她饮食清淡,吃不到一处去。 康熙蹭饭蹭得极其自然,不仅蹭,还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堆菜。 常慧简直想等菜上来后,全给这狗男人塞嘴里,吃不完也得吃,让你瞎点。 两位太后离开后,康熙就接过了逗孩子的活儿,顺手接下了腰间玉坠子引得喜宝去抓。 喜宝那活泼劲,跟察觉不到累似的,一双胖手就扒着他手臂抓来抓去,往返数次后,终于恼怒了,扬起小手便一巴掌拍在康熙手背上,气鼓鼓道:「汗阿玛,坏!」 这巴掌打得挺响亮,张新柔吓坏了,连忙屈膝赔罪:「皇上恕罪!」 常慧先一步把人扶起来,直接一顶高帽子给康熙扣上,「莫要忧心,皇上是大度之人,又怎会为这小事怪罪喜宝呢。」 康熙确实不会计较这些,宫里的公主皇子都被养得太规矩知礼了,胆子小的瞧见他头也不敢抬,纯禧虽然性子活泼,却非亲生,终究隔着一层,喜宝这丫头倒是对他胃口。 他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说:「有气性,这才是咱们满洲儿女该有的模样,小七就是性子太静了。」 福宝听见有人叫他,迷茫地抬起头望着康熙。 这两孩子都不怕人,喜宝是性格使然,初生牛犊不怕虎,至于福宝,就纯粹是反应慢,想事情也简易。 常慧虽然不喜欢康熙来蹭饭,但她还是希望这三个孩子多同康熙接触接触,不管是嫁人还是出宫建府,都得看康熙。 这时,乌柳进殿禀报:「主子,四阿哥已经醒了。」 康熙说:「让胤禛留下一块儿用膳吧。」 常慧点点头吩咐下去:「让人打着水,给四阿哥梳洗一番。」 等小厨房陆续布好菜,乌柳才领着拾掇整洁的四阿哥出来。 四阿哥在湖水里折腾了回,这会儿脸依然有些白,神情瞧着恹恹的,但还是强撑着给长辈行礼。 「不必拘礼,当在自己宫中便是。」说着常慧让乌柳把他抱上座椅,自己拿了汤勺给四阿哥盛了碗鸡汤。 四阿哥眉眼垂了垂,道:「谢谢和贵母妃。」 康熙眉头微动,最后面色如常道:「用膳吧。」 常慧吃饭没那么多规矩,康熙早就适应了她吃饭的方式,还时不时自己拿着公筷同她争夺同一道菜。 没错,常慧吃什么,他若是恶趣味上来,就会跟着抢什么。 这种行为,常慧觉得没有「贱」之一字更贴切了。 纯禧学到了她的精髓,拿着筷子,自己一筷,母妃一筷,弟弟妹妹再各自一筷。以前饭桌上用餐还能称得上安静,可自从有了喜宝之后……这用膳就未曾消停过。 喜宝吃饭别的都好,就是爱学纯禧给别人夹菜,她自己握不住筷子,就直接用手去抓,放进别人碗中还要催促别人赶紧吃。 不过好在康熙在,她们都要收敛许多。 见四阿哥没怎么动筷子,常慧给他夹了快炖排骨,问道:「怎么不吃?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四阿哥摇摇头,又说了声谢谢,夹起排骨斯斯文文地啃着。 看看他吃相,再看看自家孩子的吃相,常慧有一瞬间的沉默,突然想着自己是不是太放养他们了。 康熙回回都是率先放下筷子的,原本这只是平常的事,但谁知道这四阿哥也跟着搁下筷子,拿过帕子准备擦嘴。 第112页 常慧看着他碗中只动了几口的米饭,皱了皱眉头问:「只用这些就饱了?」 四阿哥点头应道:「额默说过,长者落筷,晚辈便不可再食。」 常慧嘆口气说:「你这只用了几口,哪里管得了饱,再用些吧。」 规矩是死的,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只用这些哪行。 她看了看康熙,后者脸色也有些不好,但还是努力遏制脾性,轻声道:「让你吃你就吃,不必看朕。」 有他这句话,四阿哥才重新拿起筷子继续用膳,纯禧还偷偷给他夹了好几筷子肉。 用过膳后,常慧让乌柳亲自把四阿哥送回去,走之前四阿哥还给她行了大礼,感谢她救了自己。 张新柔辞别她,带着喜宝和福宝回侧殿午睡,剩下康熙背着手在殿中走来走去,一腔怒火没出发。 常慧被他像苍蝇一样转得脑袋晕,连忙亲手斟茶送到他面前,「皇上喝点茶,消消气。」 康熙端起茶抿了一口,顺了顺气,坐回位置上忍不住用吐为快:「朕前些日子去佟贵妃宫中,见到她身边的奶嬷嬷拿着戒尺教胤禛规矩,什么菜不过三筷,饭不过两碗,朕甩了袖子离开,没想到佟氏竟依旧如此不知所谓!」 不是自己的孩子不知道心疼,更何况这佟贵妃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四阿哥的身边就变得尴尬了。 康熙也不用常慧说什么,再厉害也是普通人,憋久了不吐不快,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常慧也不能理解这种教育方式,「四阿哥瞧着是有些太规矩了,这哪里像个孩子。」 康熙虽然对儿子都实行严格教育,但那是祖宗礼数和学业上,早年夭折过不少孩子,对于孩子健康他向来都不会马虎,佟氏这行事完全就是在拔他逆鳞。 康熙嘆了口气,心底于公于私,他都希望佟贵妃这胎是个女儿。 常慧也不太能理解他的思维,说心疼四阿哥吧,好像又没有太心疼,说毫不在乎吧,康熙又确实有几分慈父之心。 或许这就是做皇帝的通病? 康熙这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儿就恢復原状,丝毫看不出方才生气的模样。 常慧也不是白听他抱怨,得了三匹上好云锦,最后开开心心地送康熙出门去。 再说这佟贵妃小憩醒后得知自己被夺了权,还被暗示禁足,心中气极,只是顾忌着肚子,砸了几个花瓶便作罢。 那管事宫女也没讨着好,脸上落了道掌印,强忍着委屈拾掇完地上碎片便退下去了。 佟贵妃靠坐在椅子上,揉揉发疼的太阳穴,说:「碧雪,让小厨房赶紧把药送来。」 碧雪为难道:「主子,太医说过是药三分毒,让您最好是先停一停药。」 佟贵妃自从怀了身孕,气性就有些受不住,当即就没忍住甩了碧雪一耳光,「你是主子,还是本宫是主子!」 碧雪连忙跪下告饶:「奴婢知错!」 佟贵妃冷声道:「去端药。」 碧雪这回哪里还敢反驳,连忙道:「是!」 四阿哥回去时,佟贵妃刚喝完黑乎乎的安胎药,肚子的感觉缓和了些,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喝得急了些,总感觉心口有点闷。 见着四阿哥,心口更闷了,想到自己这番都是因为他,心情便又燥上几分。 佟贵妃强忍着烦躁道:「今日出去,为何不知会一声?」 胤禛埋头道:「儿子同嬷嬷说过。」 佟贵妃想到那狗奴才心情更加烦躁,声音也控制不住提高几度:「出去为何非要往湖边去?我是不是说过让你离湖和池塘这个地方远一点?」 胤禛嘴唇启合,最终埋头道:「儿子知错。」 佟贵妃皱了皱眉说:「罚你写二十五张大字,退下吧。」 胤禛行礼退下,在去往书房的路上恍然间想起了在湖边时,那太监对自己所说的话。 「主子怀了身子不好受,小主子若是能亲手摘朵荷花送给主子,主子必然会欢喜。」 …… 他走到书房,让所有人都退下去,铺开纸直愣愣地看着,没多时眼眶便有些发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第六十七章 更~ 四阿哥落水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了, 那太监咬死了不松口,还没等审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他便忽然在慎刑司暴毙而亡。 自从他死后, 这案子虽然依旧在追查, 但进程始终很缓慢,最后追查到那太监一个月前曾给家中寄送过一大笔银钱, 翌日家中便举家搬迁向西南去了。 追查需要时日, 这事便慢慢沉寂了下来,除此之外,佟佳贵妃这胎怀的也不太顺利,好不容易稳住胎儿,又开始孕吐,油腥不能沾,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 仅仅半月,佟佳贵妃便瘦得有些脱了形, 康熙对这个表妹到底还是有情谊, 几经周折最后无奈找到了常慧这里,询问她有没有什么法子,做些什么吃食。 这就触及她的知识盲区了,毕竟术业有专攻, 她也没怀过孕,哪懂得这些。 常慧提议道:「皇上不如让人做些酸梅?」 康熙说:「即便是有酸梅, 多用几口也难以下咽。」 常慧感觉这已经超出她所认知的正常孕妇的范围了,可康熙又说找太医看过, 都说只是普通孕吐,并无什么不妥。 她摇摇头道:「臣妾也实在是没法子,倒不如让佟贵妃多走动走动, 试着缓解下情绪。」 第113页 这怀了身孕,情绪也是很重要的一点。 常慧想想还是让乌柳抱了只小罈子出来,递到康熙面前,说:「这是臣妾前几日泡的酸黄瓜,里面放了些许辣椒,不会太辛辣。」 说完她又命人取了双筷子,从坛中夹了小块酸黄瓜让康熙尝尝。 康熙尝过后,忍不住赞扬道:「酸辣可口,很是开胃,不错。」 常慧盖上盖子说:「臣妾还做了好些,皇上既然觉得不错,这坛便拿去让太医瞧瞧,没什么问题便送给佟贵妃尝尝鲜吧。」 酸黄瓜偶尔尝尝还不错,吃多了牙酸,房间里还摆了好几罈子,正愁没处儿送呢。 康熙让梁九功收下酸黄瓜,又蹭了几杯茶水后,才慢吞吞地去佟贵妃宫中。 待人一走,常慧就心疼地看着茶盏,说:「下次皇上来别用这好茶招待了,我可就得了两罐。」 康熙就跟打秋风的似的,回回来都要喝掉她不少茶,只出不进,茶罐都快空了。 常慧让乌柳拾掇拾掇,自己转头就去午休了,康熙来的时候她正打算午休,走了自然得补上。 再说康熙这边,询问过太医这酸黄瓜可以适量食用一些后,便让梁九功着手送去佟佳贵妃处。 谁知道这梁九功不过一刻中便悻悻地归来,说佟佳贵妃情绪不佳,命人当场摔了那坛酸黄瓜。 梁九功小心翼翼道:「贵妃娘娘说是和贵妃娘娘要加害于她,所以这……也是怪奴才当时未能阻拦住。」 康熙气由心生,勐地拍了拍桌子,怒道:「荒唐!那酸黄瓜朕也吃过了,难不成和贵妃连朕也要害了不成!」 梁九功熟练地跪下,低头道:「皇上息怒!」 康熙愤然甩袖子,说:「去集凤轩,朕倒要看看她还要作些什么么蛾子。」 梁九功:「是!」 …… 集凤轩。 佟佳贵妃方才情绪有些失控,失手打碎了皇上命梁公公送来的酸黄瓜,殿内宫女太监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佟贵妃这些日子脾气是愈发的差了,好些个跟前伺候的都受了罚,连受重用的碧月和碧雪都未能平安躲过。 佟佳贵妃坐在椅子上,摸了摸自己瘦得脱行的脸,喃喃道:「碧雪,本宫方才是不是有些冲动了。」 碧雪斟酌道:「主子也是一时心急……」 话语尾音还未完全落下,一记耳光便落在了她脸上,随着清脆的声响,瞬时感觉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佟佳贵妃目露凶光地看着她,「你也觉得本宫错了是吗?」 碧雪扑通跪下,「奴婢不敢!」 佟佳贵妃抓起茶盏往地上摔,表情瞧着竟有几分疯魔之意:「她博尔济吉特氏能有什么善良心思?这宫里哪个又不想踩本宫一脚?都想害本宫这肚子里的孩子!」 茶杯落在地上碎裂飞溅,碧雪不敢躲避,一块碎片飞到了她脸上,沿着眉尾骨到颧骨处,划了道血痕。 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疼痛。 就在这气氛僵持时,四阿哥听见动静走进了殿中,看着满地碎片,以及碧雪面前那滩血迹,小手往袖中缩了缩,怯生生地喊了声:「额涅。」 佟佳贵妃思绪被拉回,她渐渐平息下来,放缓声音让四阿哥过去。 碧月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屈膝道:「主子,该喝药了。」 佟佳贵妃颔首,说:「端过来吧,碧雪去将这殿内收拾干净了。」 碧月端着药上前,看着佟佳贵妃一饮而尽后,又拿出酸梅给她压压反胃感。 喝了一大碗药,佟佳贵妃胃里又是阵阵翻涌,捂着胸口就是几声干呕。 四阿哥端了杯茶水递给她,佟佳贵妃接过茶水饮抿了一口,神色疲倦地问道:「今日可练字了?」 四阿哥点点头,乖巧道:「练了。」 佟佳贵妃轻嗯了声,说:「我让人给你挑了些奴才,你自己瞧着挑几个合眼缘的。」 四阿哥:「儿子谢过额涅。」 这时,传话太监急匆匆地跑进来,跪身道:「主子,皇上来了。」 佟佳贵妃蹙了蹙眉,不愉道:「这是来找本宫问罪不成?和贵妃那狐媚子看着不争不抢,倒是深得皇上信任,惯会假情假意,她送来的东西本宫就非要接着?」 越说佟佳贵妃气性越大,糟心的事都拢聚在一块儿,憋闷着想要发泄出来。 她鲜少在孩子面前说这些,甫一听到,四阿哥轻咬了咬嘴唇,嗫嚅道:「额涅,和贵娘娘不是那般的人。」 佟佳贵妃愣了愣神,惊觉自己养大的孩子竟然在帮别人说话,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四阿哥,心底涌出「果真如此」的念头。 终归是流着乌雅氏那个贱人的血,纵使给再多吃食也养不熟。 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对乌雅氏的厌恶之情也跟着浮现出来,最终表露在脸上。 佟佳贵妃从未将厌恶我如此不加掩饰地传递给四阿哥,小孩子看似单纯懵懂,实际对他人的情绪感知极为敏感。 四阿哥怯生生地唤了声「额涅」。 佟佳贵妃听到这个称唿,就感觉到了莫大的讽刺,她失控地吼叫:「本宫不是你额涅!」 四阿哥心颤了颤,他红着眼去拉佟佳贵妃的手,「是儿子错了,额涅莫要生气……」 「滚开!」佟佳贵妃一把甩开他,神情有些疯魔地摸着肚子,「本宫不是你额涅,你亲额涅在那冷宫里,你不是我的孩子,本宫就只有这一个孩子……」 第114页 宫中消息封锁,四阿哥也向来不知自己非佟佳贵妃亲生,他被推倒在地上,额头重重地撞在桌脚上,此刻他听不见宫女嬷嬷的惊唿声,脑海中不断重复着佟佳贵妃的话。 康熙赶来时,殿内已经陷入混乱,佟佳贵妃扶着肚子不让人靠近,桌上零嘴茶水扫落满地。 四阿哥怔怔地立在边上,额头肉眼可见的红肿了一块。 康熙眉头皱得都快蹙合住,佟佳贵妃这模样,怎么瞧都有些不对劲了。 大动肝火后,佟佳贵妃晕了过去,宫女嬷嬷手忙脚乱地扶着她回卧房。 康熙沉声吩咐道:「梁九功,命人去请孙院使来。」孙院使是他的专属太医,除了两位太后和他亲令,一般妃嫔召不得,说罢,他召来宫女问清先前所发生的事。 听完,他又是感觉到阵阵头疼,压下脸上的情绪,将四阿哥唤了过去。 四阿哥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哽咽道:「汗阿玛,额涅是不是生儿子气,记恨儿子了。」 康熙嘆息一声,抹去四阿哥眼角的泪珠,安抚道:「怎么会,你额涅只是生病了,等病癒便好了。」 这一安抚,四阿哥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康熙继续哄道:「额涅的病需要静养,阿玛带你去别处暂居,等你额涅病好了再回来可好?」 说完不等四阿哥反应,康熙便让梁九功将他抱走,自己在殿内等候孙院使来。 他随处扫视,勐然瞥见一只药碗,碗底还残留着零星药汁,他皱着眉问道:「这是安胎药?」 一旁的碧月神情有些慌乱,低头应道:「是……是。」 康熙将威压尽数释放,横眉厉声道:「从实招来。」 「这是夫人替主子从宫外寻的药方,说,说是对安胎有奇效,还、还能……」说道此处,碧月吞吞吐吐有些不敢继续说下去。 康熙冷声道:「若是说不出,朕便让慎刑司的人帮你。」 碧月被威压骇得跪下,心一横说:「夫人说,这药还能保主子这胎得皇子。」 康熙没再作声,平静地让碧月起身,若是梁九功在场,就知道他此时已是在暴怒边缘。 梁九功抱着四阿哥去了凝春堂,不过两刻,畅春园中消息灵敏的妃嫔便得了讯息。 某处宫殿之中,女人摆弄着窗前的盆栽,用剪刀利落地修剪掉多余的枝丫。 咔嚓咔嚓声此起彼伏,女人红唇微张,冷不丁道:「都处理干净了吗?」 贴身宫女应道:「主子放心,奴婢都已安排妥当。」 「妥当。」女人放下剪子,眼神恍惚地望向窗外,喃喃自语道:「这世上哪有真真不透风的墙。」 …… 宫中暗涌不断,凝春堂这边概不知晓,常慧这刚睡下一个时辰,便被乌柳轻声唤醒。 她打着哈欠坐起身,眯着眼问道:「何事?」 乌柳回道:「主子,四阿哥来了。」 「嗯?」常慧有些迷茫,四阿哥来她这做什么? 乌柳:「是皇上命梁公公抱来的,说是佟贵妃身体不适,交由主子暂养。」 常慧伸手轻轻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过来,掀开床幔下床,懒懒地伸了伸腰,「更衣吧,我瞧瞧去。」 第六十八章 更~ 梁九功放下四阿哥之后便走了, 不过好在他没有完全把这个烂摊子扔给常慧,还吩咐人请太医过来,不至于让凝春堂的奴才手忙脚乱。 常慧一出来就瞧见四阿哥脑门上的红肿, 好在没有磕破皮, 太医只说用冰块敷一敷,留了些外用药, 这几日少食用辛辣刺激的食物就好。 四阿哥见她后规矩地请了安, 眼眶还泛着微红,神情动作间略微有些拘束。 虽然常慧很好奇出了什么事,但也不能对一个小孩子去八卦,又怕安慰起来适得其反,便干脆什么也不提,找了个十分日常的话题。 「肚子饿不饿?要不要用些点心?」 四阿哥摇摇头,说:「谢谢和贵母妃,胤禛不饿。」 「那要不要喝水?还有冰镇的西瓜汁?」 四阿哥继续摇头, 看着情绪低落, 兴致并不太高。 常慧其实不太适应带别人家的孩子,毕竟不亲,隔着一层,太亲近或是太疏离都不妥当, 她对这孩子的性情也不怎么了解,左右进退都无处下手。 康熙这回真是给她丢了个难题。 常慧手足无措地半晌, 气氛实在是尴尬,趁四阿哥冰敷额头的空挡, 便让乌柳去将纯禧唤来,小孩子之间相处总归也更容易些。 纯禧也是鬼灵精,见四阿哥这幅模样, 连忙小跑出去将睡觉的奶糕牵了进来,大咧咧推到他面前,说:「它叫奶糕,脾气很好,不会随便咬人的。」 奶糕好吃好喝养了这些年,毛髮油光水亮,脸上还肉嘟嘟的,一双毛茸茸的耳朵耸拉着,时不时晃动几下。 四阿哥来来回回瞧了好几眼,终是忍不住地问道:「我…我能摸摸吗?」 纯禧大方地将狗头推过去,「摸吧摸吧,随便摸!」 四阿哥伸出手,试探性地碰了碰奶糕的耳朵,确认奶糕没有闪避行为后,又慢慢将手移到奶糕头顶上,上下轻柔地顺了顺毛髮。 奶糕也不认生,跟大爷似的往他脚边一蹲,舒服地直眯眼。 殿内气氛渐渐融化,常慧伸了伸懒腰起身,让乌柳去收拾一间空房出来,自己则是去外头树底下找了块阴凉处,搭着躺椅翻翻书。 第115页 喜宝和福宝这个年纪正是好奇爱动,离不开人照顾,再加上性子也粘人,新柔整日脱不开身,也许久没同她一块儿好好打叶子牌了。 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一致,常慧也不是那种非要人陪着的性子,平淡如水,就是她最舒适的生活方式。 只是在这宫里待久了,好像有些事都快忘了,此时悠悠静下心来蓦然回想,也有几分想念上辈子自由自在的生活。 在常慧记忆中,母亲的身影要更多些,对父亲的片段大多出现在儿时,她幼时父母亲便离异了,其中并没有什么小说情节或是狗血桥段。 很简单的,夫妻之间没有感情,不能再一起生活下去,协议后和平离婚,各自追寻新的生活。 常母放弃大半离婚财产带走了常慧,并没有像常父一般组建新的家庭,而是选择独自一人抚养她。 常父每个月都会给常慧打生活费,闲暇之余还会约着一道聚聚餐。 家庭环境和教育几乎能影响孩子的一生,但因着常母性子豁达,常父也向来都是大大方方将事情摊开来,所以常慧对这事也并没有多大执念。 可惜后来常母患病,没过几年便去了,那会儿常慧工作才正起步,颓废过后还是得继续生活。 常母生前说,人从生到死亡其实是一个循环,等你转到了某个界点,就会进入新的生命循环,即便是死也无可惧。 其实常慧也深知,妈妈说这些只是想让她继续安稳生活下去,她也曾以为,自己这辈子会和多数人一样,平凡普通地过活,可谁又曾知晓天意难测,转眼间,她便困在了这红墙绿瓦之中。 愣神中,凉风从树梢间簌簌而过,将常慧手中的书籍轻轻翻动了一页,她靠坐在躺椅上,视线落在树梢缝隙中落下的星点日光上,心思早已不知飘荡至何处。 康熙立在门口,院中奴才得了令不敢出声,他脚步踏进去又收回来,沉寂良久,才摆摆手示意梁九功通传。 通传声起,常慧回过神来下意识往门口瞧了一眼,又不紧不慢地从躺椅上下来,屈膝福身:「臣妾见过皇上,请皇上安。」 康熙大步流星上前,伸手将她扶起,说道:「不必多礼。」 常慧起身问道:「皇上可是要瞧四阿哥?他这会儿由纯禧陪伴着呢。」 说到这事,康熙便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说:「朕也是临时起意,将他送来你宫中暂居,实在是佟氏那边不太方便。」 常慧瞄了他一眼,还是有点好奇,这其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康熙悟到其中之意,稍微放低声音,简单陈述了番。 听他所言,是孙院使诊出佟佳贵妃中了毒,□□,日积月累地侵蚀佟佳贵妃的五脏六腑,这种毒能悄无声息地影响中毒者情绪,使中毒者产生焦虑不安的感觉,放大中毒者的每一分嗔怪怒怨。 佟佳贵妃中毒颇深,情绪稍微波动便会失去理智,因为怀着身孕,孙院使不敢轻易用药,只能先开些安神的药,让佟贵妃静养。 常慧听完心中止不住唏嘘,佟佳贵妃有势力亦有实力,竟会在此事上栽了,她晃晃脑袋小声地问:「那四阿哥的额头,是……佟贵妃弄的?」 康熙点点头,「嗯。」 常慧问:「皇上查出此事是谁做的了吗?」 康熙左看右看,鸠占鹊巢占了躺椅,大刺刺地叉着腿坐下,说道:「佟氏的贴身婢女招供了,不过,朕觉得这其中有些奇怪。」 常慧也想坐,便召来人再去搬一把来,问道:「为何?」 康熙说:「太顺利了。」 顺利的有些怪异,当时孙太医诊断出佟佳贵妃中毒时,他还没来得及派人勘查审问,佟贵妃身边那名唤「碧月」的贴身女婢,便失手打碎了茶盏,脸上的慌乱只差没将「有鬼」二字刻在上面。 顺势追问下去,不过半盏茶的时辰,碧月便招出了宫外一家药铺药房伙计的名字,康熙已经命人追查下去,结果目前也还是未知。 常慧用手指蹭蹭下巴,认真地分析道:「看起来,那婢女碧月更像是故意为之。」 难不成是栽赃陷害?似乎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通了。 不过证据还未拿到,一切皆待考证,自然不能妄下定论。 常慧的原则呢,一向是想不通就不会为难自己,话题一转又问道:「等回了宫,四阿哥也要跟着臣妾去咸福宫暂居吗?」 康熙对此早有打算,便随口解释了句:「四阿哥这个年纪,也可以尝试着去书房进学了,等过些时日回了宫,朕便将三阿哥也接回宫中,让钦天监挑个良辰吉日,两兄弟一块儿开学,如此四阿哥也在你跟前呆不了多久时日。」 宫里阿哥们开了学,就会挪去干东五所吃喝起居,有专门的嬷嬷和太监,用不着妃嫔抚养看管。 常慧心底掐指算算日子,四阿哥最多在她跟前待两个月,嗯,还是能接受的。 也不是她不喜欢四阿哥,她对可爱又听话的小孩一向没有抵抗力,只是所熟知的歷史上,是这位四阿哥后来上位当了皇帝,凡是涉及这种牵扯颇多的,她一向是有多远离多远。 这些个话题,横竖说心里都有些怪不是滋味,即使佟佳贵妃跟她关系不好,但为了一己之私用阴毒手段去伤害未出世的孩子,这是为人所不耻的。 每每到这时,常慧就会在心中感谢自己的金手指,虽然看似鸡肋,但确实是深宫生存不二之选。 第116页 康熙也不太想多提及此事,起身惯性掸了掸袖子,说:「晚上让小厨房备锅子,许久未吃,竟还有些念想了。」 常慧思索着提议道:「那不如摆桌去后院,靠湖水近,夜里在庭院中坐着也是十分凉爽怡人。」 康熙抬头往着树梢,应声道:「都可,你看着办吧。」 不留神间,常慧随手放在躺椅上的书籍滑落到地上,她躬身伸手去见,起身时,忽然听见康熙冷不丁地问了句:「在京中,与你在科尔沁草原上,有何不同。」 常慧虽然不解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许是天空不一样吧。」 记忆中科尔沁的草原幅员辽阔,一眼望不见天际,而皇宫,不需要四处张望,便能看见围困无数人的宫墙。 康熙眯了眯凤眼,好似是被树梢折射进来的阳光刺了下,他收回视线,低下昂起的头颅,话锋一转淡然道:「朕进屋瞧瞧去。」 常慧没跟着进去,又在外面瘫了会儿,等日落天边染上火红霞云,才慢悠悠捧着书本进屋。 锅子还是似往日那般做,一个清汤锅,一个辣锅。康熙和纯禧都吃清汤锅,不过令常慧惊奇的是,相比起清汤,四阿哥竟然更喜爱辣锅一些。 小孩子不宜食用太过于辛辣的食物,常慧还是给他换了清汤锅。四阿哥也不知是不是因佟佳贵妃之故,只浅浅用了几口便作罢,礼貌询问后,退下桌一言不发地找到奶糕,摸摸脑袋。 这顿饭前半段还算平静,渐近尾声时,梁九功突然碎步上前,附在康熙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就是这几句话,让常慧见从康熙的脸上见识到了,什么叫川剧变脸。 康熙饭菜也无心食用,险些使劲掰断了手中的筷子,倏地站起身来,脸黑沉地吓人,「摆驾仙月馆!」 第六十九章 更~ 仙月馆离畅春园的前后两湖稍远些, 在宫殿一侧种着大片翠竹。林间曲径通幽,煞有几分风情,但因为位置偏僻, 宫中鲜少有人踏足。 这时, 一名宫女健步如飞地穿过竹林间石子路,直奔主殿而去, 若是仔细瞧, 便能瞧见眉宇间的慌乱。 仙月馆主殿之中空无一人,殿内奴才都被打发了出去,那名宫女脚步不见丝毫停顿,直直向着里间而去。 走至里间后,她熟练地蹲身对着梳妆檯前的女人行礼,「主子。」 女人端坐在梳妆檯前,手中拿着眉黛,不紧不慢地描着眉尾, 说:「起来吧, 何事让你如此着急忙慌的。」 宫女恭声道:「皇上派人将碧月带去了慎刑司,奴婢打听到,碧月去了慎刑司后,没多久皇上跟前的梁公公便派人拿着令牌去了宫外。」 女人表情不见半分慌乱, 淡淡地应了声,似乎只是听了句不打紧的日常话, 「知晓了。」 说罢,她将手中的眉黛放回盒中, 对着镜子端详片刻后,又取出红色口脂,在嘴唇上轻点几下, 为带着淡淡乌青色的嘴唇添上些许颜色。 宫女见主子这幅悠然模样,终是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道:「主子,碧月那边……」 ——哐当。 口脂盒子磕在檯面上,打断了宫女的话语,女人状似不在意道:「秋霜,我进宫已有多少年了?」 秋霜虽不知主子为何突然想起问这个,但还是实诚地答道:「主子与孝诚皇后娘娘同年入宫,至今已有十七载有余。」 女人轻抿嘴唇,口脂完完全全地晕染了嘴唇边缘,她端视着镜中的自己,喃喃自语道:「十七年啊,我比皇上还大三载,原是不知不觉间,竟已经三十有二了。」 秋霜说:「奴婢这般瞧着主子还年轻呢,后宫之中少有人能及主子半分颜色。」 「你惯会说好话哄我。」女人手轻抚着鬓角,自嘲地笑道:「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髮乱如丝1。花开花谢,古树长生。这后宫之中最不缺的便是美人,我已经老了,却连个孩子都留不下。」 秋霜一时间不知作何安慰,早年主子有过身孕,月份尚浅不自知,误食用了御膳房给元后送去的莲子粥,那莲子粥中带红花,主子当场见了红,连带着身子也伤了,太医断言此后再也不能有身孕。 元后知道她是替自己挡了灾难,便处处照拂这位血脉远的不能再远的旁支堂姐,为她在皇上跟前也讨过不少人情,可未能有孩子,此事终究是主子心坎上的一根刺。 女人顺着镜子盯着秋霜,笑着问道:「你说,皇后娘娘可曾料到会有这一日?」 秋霜见到她眼眶中微烁的泪光,张了张嘴安慰道:「皇后娘娘是希望主子能快活的。」 「是啊。」女人泪光隐隐,思绪飘向过往之中。诚皇后走之前,还求着皇上日后若是大封后宫,便许她一个主位,替她择了「僖」字为封号,是为平安喜乐。 皇上待元后真情实感,少年夫妻情坚意重,便金口玉言允了此事,大封后宫时,即使她不曾生育过皇子公主,即便母族中阿玛官职甚微,也破例将她册为七嫔之一的僖嫔。 秋霜缓缓低下头颅,沉声道:「孝诚皇后待主子很好。」 僖嫔闻言笑而不语,拿起桌上的一对琥珀坠子戴上,映得皮肤白净莹润。 她家世平平,虽有赫舍里的姓,却同本家没沾多少亲缘。额涅去得早,父亲更偏爱继室所处的子女,那家中根本没有她立足之地。 第117页 元后待她很好,虽然其中大多是为了偿还那份恩情。 思及,僖嫔微微侧身,伸手从耳鬓处摸到一根白髮,手指尖稍微施力,轻轻松松地将白髮拔了下来。 她凝视着指间的白髮,神情有些恍惚,事事终究有违皇后之意意,她过得并不喜乐。 秋霜正要说些什么,便听见主子自言自语道:「皇后娘娘若是知晓,我手中沾了那些东西,该是会生气、会厌恶于我吧。」 秋霜连忙摆头道:「怎会呢,主子做这些都是为了太子,皇后娘娘是不会生您气的。」 僖嫔并未将这句话放进心里,皇后不喜欢机关算尽的人,她也只做这一回。佟佳氏野心勃勃,若是由佟佳贵妃平安诞下皇子,定会威胁到太子。 僖嫔站起身,将袖口、衣领和裙摆一一理整齐。 秋霜熟练地上前帮着整理,笑道:「主子许久不曾穿这天青色衣裳了。」 僖嫔轻嗯了声,冷不丁问道:「秋霜,你怕吗?」 秋霜深蕴其中含义,摇摇头道:「奴婢这条命都是主子捡来的,主子生,奴婢便生,主子亡,奴婢也不会有半点犹豫不决。」 「估摸着,皇上今日就会来了。」僖嫔没头没尾地说道,又伸手从袖兜中掏出一只小瓷瓶,递到秋霜面前,「吃了它,不会令人感觉到半分痛苦和折磨。」 秋霜不假思索接过小瓷瓶,利落地拔掉小瓷瓶的瓶塞后,仰头将瓷瓶中的药丸尽数倒入口中。 「半个时辰之后,药效便会发作,你先去拾掇拾掇吧,这身宫装实在是难看得紧。」僖嫔说着,从旁边的架子上拿出一套鹅黄色衣裳递到秋霜手中,自己则是重新坐回梳妆檯前,随意地翻着首饰。 秋霜换了身衣裳出来,明明不足半个时辰,便倏地软绵绵倒在地面上,昏死了过去。 僖嫔放下蝴蝶步摇,不慌不忙地过去将她扶起来,又从梳妆檯底下的柜子中,翻找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塞进秋霜暗袖之中,最后将人抱去贵妃榻上。 待一切都准备完毕,僖嫔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扭头走到客厅之中椅子上坐下,眼神放空静静地等候着。 这宫中的日子,她早早就厌倦了。 …… 这厢,康熙急匆匆出了凝春堂,又带着人赶去仙月馆。 僖嫔这两年愈发不得宠,在宫里也越来越沉寂,途中见皇上御驾的,都赶着回去禀报自家主子,皇上丢下和贵妃转阵去僖嫔宫里,众人也不免猜测,这僖嫔莫不是要翻身了? 唯有事情另外的主人公常慧,明白这件事没这么简单,见康熙先前那表情,估摸着是同佟佳贵妃中毒之事有关。 不过是僖嫔,倒是令她有些意外。 康熙走得急,脸色都没怎么顾着收敛,常慧早已习惯了他那张臭脸,把他当成根葱看,但两个孩子瞧见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发憷。 想着她便替康熙扯了个藉口,说是:「朝中政务之事,皇上便急着赶回去了。」 纯禧和四阿哥不疑有她,此事轻飘飘揭过。 用完膳后,常慧还不忘命人端来牛奶,给两个孩子一人一杯。 虽说是用过晚膳,但常慧去瞧了瞧那西洋钟,这会儿还不到九点钟,时间早着呢。她也不犯困,便闲来无事看看话本子什么的。 纯禧和四阿哥在一旁摆弄奶糕,奶糕还开始还十分享受顺毛,到后面已是狗心疲惫,瘫在地上颇有狗生无可恋的意味。 四阿哥虽然嘴上不说,但手上动作却是一刻不停,若是持续个十天半月,奶糕估摸着就该成秃头狗了。 他边摸着奶糕边发呆,纯禧唤了他好几声也不见反应,直接伸手指戳了戳四阿哥的脸,嘟囔道:「想什么呢,表情这么难看。」 四阿哥惊然回过神,望着这个性子开朗的姐姐,脑海中闪过许多话语,他思索良久,小心翼翼地说:「大姐姐,你知晓自己的额涅吗?」 纯禧是康熙养女这事在宫中并不是秘密,纯禧自己也熟知,「当然知晓,我额涅是恭亲王福晋,额吉说她生得好看,说话也温柔。」 她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常慧恰好能听清,她手上书都没怎么挪动,竖耳听两个小孩子聊天。 纯禧的额涅她也见过两回,是随着恭亲王去慈宁宫请安时撞见的,不过可惜,那两回纯禧都不在现场,就只能由她口头描述了。 这个话题既是四阿哥先开的口,常慧稍微发散发散思维,便知道该是有人告知了四阿哥,说他生母并非佟佳氏,而是另有其人。 小孩子聊天总是千奇百怪,有时候一晃神,就不知道她们在讨论什么话题了。 常慧收回思绪,捧着话本子看了会儿便觉得没劲,宫里收纳的话本子情节都老套,写来写去就那么几个题材,看多了便觉得毫无新意。 要不是她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真想自己动笔来写了。 不过她虽然不会写,但可以画啊! 也不必画太繁琐,就那种q版简易的漫画小人,提笔画起来轻轻松松毫无压力,既解闷又好玩。 说干就干,常慧当即扔下话本子一头扎进书房,从柜子中翻出崭新的宣纸册子,拿起笔开始在上面涂涂画画。 乌柳端着温茶进来,见她埋头苦画便顺嘴问了声:「主子可又是在画公主?」 「不。」 常慧抬起头,咬了咬笔桿嘿嘿笑道:「我在画,《霸道王爷的落跑甜心》。」 第118页 乌柳:「……啊?」 第七十章 更~ 「霸道王爷的……落跑甜心?」乌柳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霸道王爷她尚且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这落跑甜心又是何意? 这般想着,她也就没忍住问了出来。 「呃……」常慧沉思片刻, 回道:「你可以理解为, 是指心悦之人。」 乌柳顿悟般地点点头,端着托盘出去, 摇头晃脑地小声嘀咕着:「甜心, 这个称唿可真是怪异。」 常慧怜悯地目送她背影远去,古人宅居日子过得可真是无趣,不仅没有空调手机,也不能靠着沙发边吃瓜边追狗血偶像剧。 悲剧的是,她现在也处于这无趣之中,也只能在心底默默想念有空调和手机的日子。 唉! 虽然忙着画小人图,但常慧还是谨记养生之道,到点就强迫自己放下纸笔睡觉。 倒头就睡, 这可是她花费几年修炼出来的技能。 那小人图画了约莫二十来页, 常慧睡醒后头一件事,便是拿着册子让乌柳先观摩一番,点评点评。 乌柳是个实诚人,主子让她点评, 她便挑着自己不动的地方提问,「主子, 为什么王妃嫁给王爷半年,还没有同王爷见过面?」 常慧答道:「因为一开始王爷不是自愿娶妻。」 乌柳:「可这王妃徒手翻墙逃跑, 难道府中没有下人巡视吗?」 常慧:「嗯,这个嘛……」 乌柳又问:「王妃救下陌生男子还带回住处,万一此人是恶人怎么办?」 常慧解释道:「这叫主角光环, 爽文中女主角外出,捡到的人不是大佬就是男主。」 「哦。」乌柳点点头又摇摇头,老老实实地道:「主子,奴婢还是不太明白。」 「你这不行。」常慧嘆息着拿回册子,这看她自创聚集无脑古早套路甜爽一体的文,怎么还能带脑子呢。 乌柳摸摸鼻尖道:「奴婢不爱看这些,主子若是实在觉得闷得慌,可以召戏班子来给您唱戏本子听。」 常慧把册子随手放在书桌上,说:「改日回了宫再说,在这园子里实在是懒得折腾。」 说完她走到前殿之中,瞥了眼桌上摆放好的菜,问道:「纯禧和四阿哥可起了?」 乌柳:「已经起了。」 昨天夜里,皇上就命人将四阿哥日常用的东西,和平日里常使唤的太监嬷嬷一併送了过来。 提及这事,常慧便想到昨儿康熙怒气沖沖地去了仙月馆,便顺嘴问了句。 乌柳端来清水伺候她净手,应道:「奴婢正要向主子禀报此事呢,皇上昨儿去了僖嫔宫里,待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走了,递到各宫的消息说是僖嫔御前失仪,被皇上褫夺封号禁了足。」 「褫夺封号禁足?」常慧有些难以置信,处罚这般轻,完全不像是康熙的风格,难不成是她想岔了,其实佟佳贵妃中毒一事与僖嫔并无干系,而是另有隐情? 乌柳细细回想了下,继续道:「奴婢听刘保说,似乎僖嫔跟前的贴身侍女也受了罚,被皇上下旨逐出宫去了。」 将贴身侍女逐出宫去,事态扑朔迷离,常慧也彻底读不懂其中用意了。 僖嫔被褫夺封号禁足后,常慧出去散步都能听见宫人私底下嘲讽,都是笑僖嫔好不容易盼到圣驾,结果自己不争气,赔了夫人又折兵,惹得他人看笑话。 「依我瞧着啊,那和贵妃娘娘也同僖嫔娘娘差不多,皇上都在凝春堂留了晚膳,还能叫人将宠爱分薄了出去。」 说这话的是负责花园的洒扫宫女,早间花园没多少人,两名宫女便蹲在一隅闲聊八卦。 常慧立在拐角处的月门之后,树枝垂下遮挡住她大半身形,她刚过来时就听见那两名宫女在闲聊,谁知道这把大火还能烧到自己头上。 原本打算装作路过,不过这会儿提到她,倒是想继续听听了。 乌柳立在她身侧,若不是没得主子的令,估计就要撸起袖子上前去同那两名宫女理论了。 「这话可随口说不得,」另外一名宫女满脸不贊同道:「若是叫旁人知晓,你我这脑袋都保不住。」 那宫女面面色讪讪道:「应当不会如此严重吧,我听说和贵妃娘娘性子挺温和的。」 「这宫里的娘娘瞧着性子都温和,你进园中时日尚短,自然是不曾知晓,和贵妃娘娘当年为妃时,可是轻轻松松便惩治了昔日的敬嫔。」 「昔日?那现在敬嫔如何了?」 「那敬嫔惹恼了和贵妃娘娘,可是被皇上下令贬为废妃,迁入了冷宫之中。」 「和贵妃娘娘竟如此兇悍吗?」 「自然,和贵妃身份贵重,连佟贵妃遇见她都得绕着路走,日后这些话,你可万万再说不得。」 「……」 常慧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原来她在宫里人眼中,竟有这么兇残吗? 纯禧牵着奶糕姗姗来迟,见到月墙边的身影,下意识扬声喊道:「额吉!」 她这声惊动了另一侧的两位宫女,这背后议论主子本就是大忌,她们原本也是躲在这偏僻无人处,见四周无人才敢嘴碎的。 常慧回头沖小跑上前的纯禧点点头,「慢些走,不着急。」 那两名宫女这才瞧见她,顿时脸吓得煞白,也不知和贵妃听得了多少,两腿发颤,僵硬地跪下去,趴伏着身子不敢动弹。 第119页 「奴、奴婢见过和贵妃娘娘,给和贵妃娘娘请安!」 常慧未搭理二人,立在原地等纯禧跟上来,伸手接过奶糕的绳子并肩而行。 她们几人从两位宫女面前越过,悠悠地走远几步后,常慧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都起来吧。」 两名宫女得了令,即使膝盖有些发疼也不敢立马站起身,只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见一行人越行越远,望着笔直的背影,两名宫女惨白着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不知她们方才的交谈声和贵妃究竟听没听见。 常慧没打算两二人如何,就算这皇宫里的宫女太监都聋哑了,估摸着她们也能用其他的方法交流,八卦是人的天性。 那二人也不曾辱骂她,传她凶煞便传,毕竟在这宫里,要的不是人人喜爱于你,而是人人都惧怕于你。 此事倒是把乌柳气得不行,扶着她手忿忿不平,「主子,您就这般轻飘飘地放过她们了,这两个嘴碎的奴才,当真是没个奴才样!」 常慧轻拍了拍她手,笑着说:「行了行了,这逛着园子呢,若是心浮气躁,又哪里欣赏得了周遭美景。」 乌柳努努嘴道:「您就是心善。」 常慧听完摇头莞尔一笑,不以为然道:「若事事都要计较,不仅费时费力,最后难受的还是自己。」 纯禧绷着小脸听得认真,四阿哥因着要温习书,就不曾跟着出来。 佟佳贵妃一事由康熙下令封锁消息,后宫之中,众人都只当是佟佳贵妃这胎不好,不得已才将四阿哥送了出去。 常慧以为僖嫔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直到几日后,僖嫔居住的仙月馆请了太医去,诊出僖嫔夜里着凉偶感风寒,太医开药诊治,僖嫔身子骨却愈发弱,病来如山倒,竟就这般倒下了。 至此康熙都未曾去过仙月馆,离开畅春园时,僖嫔因为患病未能随众人回宫,至此,常慧也明白过来,僖嫔应当再也不会有机会回紫禁城了。 回宫后康熙准许四阿哥去见了佟佳贵妃一面,在这些时日的诊治下,她身上毒性去除不少。但有些东西难以修补,不论是于四阿哥言,还是于她自己而言,始终是一根刺扎在心口。 解铃还须繫铃人,常慧也不逞强去当什么心理导师,只做好自己跟前之事,让四阿哥不至于在她宫里住得煎熬拘束。 善意是最好的言语,她善待四阿哥一分,四阿哥便会回敬她一分敬重,再加上纯禧那跟谁都能混熟的性子,以至于四阿哥挪去干东五所居住时,还恋恋不捨地同她们告别。 不过常慧觉得,他应该是最捨不得奶糕才对,四阿哥偏生就喜欢狗,连纯禧都不及他对奶糕的耐心。 四阿哥来或是走,于常慧而言都没多大影响,日子还是照常过。那本被乌柳吐槽的画本子,她险些无事就接着慢慢画下去了。 康熙没闲着,宫里的妃嫔一个接着一个怀孕,这若是放在后世,早就可以组建足球队了。 年关前,佟佳贵妃这胎也临近产期,康熙的态度倒是异常沉默,连着来咸福宫好几回,都是神色恍惚,只握着酒杯痛饮。 这年春节前日,佟佳贵妃半夜发动,拼死拼活产下一名女婴,这女婴生来面色乌青,不足半日便夭折了。 康熙对此并无太大反应,似乎是早有预料。 与此同时,更令佟佳贵妃绝望的是,宫中太医断定,她日后再也不能怀有身孕了。 第七十一章 更~ 对于这个生下来不久就夭折的孩子, 康熙心底悲痛些时日便过去了,佟佳贵妃却栽在了这个坎上,再也越不过去了。 常慧受人之託去承干宫看望过她一回, 对方如同活死人般躺在床上, 任由宫女撬开嘴给她一点点餵药。 四阿哥手足无措地立在榻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无论他说什么, 佟佳贵妃都不愿意正眼瞧他。 四阿哥恳求地目光落在常慧身上,眼眶中眼泪直打转儿,佟佳贵妃养育他许久,在没有怀身子时,她待四阿哥还是有几分真情实意。 佟佳贵妃低颓,多日不进米盐,四阿哥也是病急乱投医,才求法子到了她头上。 常慧心底轻嘆息一声, 等待宫女餵过药后, 将殿内所有人都驱了出去,其中也包括四阿哥。 她这般行事佟佳贵妃也并无多大反应,只木然地望着她,「是四阿哥求你来的吧, 见本宫这样,你心底欢喜了吗?」 常慧在床沿坐下, 反问道:「本宫有何可高兴的。」 佟佳贵妃讥讽道:「本宫若是死了,这后宫之中便没有人能够与你相争。」 「本宫何时同你争过, 这贵妃一位,乃是皇上下旨册封的。」这个疑问常慧憋了许久,佟佳贵妃瞧着也不是什么愚笨之人, 册封之事若不是康熙本人点头,她又如何争得来。 佟佳贵妃不喜欢被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撑着僵硬的身体坐了起来,将视线与常慧持平,恨恨地看着她:「你口口声声说着不争,却事事压在本宫头上,连四阿哥都被你哄骗了去。」 为皇后之位争了这些年,佟佳贵妃早已魔化,常慧不欲同她争执,平静道:「四阿哥一向视你为至亲额涅,他虽在本宫跟前待过,但那都是由你亲手推过来的。」 佟佳贵妃收回视线,语调漠然道:「四阿哥玉蝶写在乌雅氏名下,他不是本宫的儿子。」 第120页 常慧表情难以言喻:「那你可知皇上为何迟迟不愿更改玉蝶?」 佟佳贵妃视线移动,凝视着她。 常慧缓缓道来:「佟氏与赫舍里氏旗鼓相当,朝堂之上众多人奏请立你为后,太子如今年岁尚小,宫中早已不再需要嫡子。」 太子是由康熙亲力培养,是他亲自认定的继承人。自然,更不会允许旁人威胁到太子,与皇家而言,嫡子和庶子之间不仅仅是一字之差。 这后宫之中不再需要嫡子,一如当初的钮钴禄皇后。 若是将四阿哥玉蝶改至佟佳贵妃名下,她便不能为后,反之,她若是为后,四阿哥只会是乌雅氏之子。 从朝堂之上博弈开始后,康熙就将选择权递到了佟佳贵妃手上。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佟佳贵妃自诩聪慧,却在这事上误入迷局,一而再再而三地沦陷。 佟佳贵妃冷冷地看着常慧,说:「本宫凭什么信任你。」 「你信与不信同本宫无关,来这承干宫,也只是看在四阿哥的面子上,他是真心待你,再者……」常慧嗤笑了声,耸耸肩不再继续言语。 再者,你已经信了不是吗。 该说的都说了,常慧站起身,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四阿哥立在门外等候,在干东五所待的这些时日,小脸都瘦了不少。 常慧捏了捏他不復往日q弹的脸颊,语重心长地道:「平日用膳少,小心个头长不高。」 四阿哥颔首糯糯地说:「胤禛知晓。」 常慧笑笑,同他说了两句便叫着乌柳回宫,四阿哥送到承干宫宫门外后才折身回去。 佟佳贵妃如何,夹在中间难受的始终是四阿哥。常慧回了咸福宫,当日晚,佟佳贵妃发起了高热,将生产时堆积的病症尽数发作了出来,高热断断续续持续三日才停歇。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佟佳贵妃的身子到底是留下了病根,整日中汤药不断,她不再对四阿哥冷眼或苛刻,却也做不到亲密无间,事无巨细地关心。 有的坎,轻松抬脚就过去了。而有的坎,会慢慢促生为高墙。 康熙二十二年八月。宜妃诞下皇十子,赐名胤禟。 十月,温妃诞下皇十一子,赐名胤礻我。 十一月,郭贵人诞下皇子胤礻禹,于康熙二十三年六月殇,未序齿。 康熙二十四年二月,乌拉那拉常在诞下八公主。 五月,宜妃诞下皇十二子,赐名胤禌。 二十四年八月末,康熙拟定旨意晋封了一批后宫妃嫔,平贵人晋妃,居储秀宫主位;戴佳常在晋为成贵人;定常在、兆佳常在以及乌拉那拉常在皆晋为贵人。 同日钦定南巡一事,随行名单中除去怀孕的妃嫔,后宫中高位妃嫔只有常慧、平妃及通嫔随行,此外,还有几个近日颇为受宠的常在和答应随行。 其实常慧出面,也可以在名单上加上新柔的名字,可偏偏对方放心不下两个孩子,怕被人欺负,路上舟车劳顿,福宝身子本就不是很好,最后还是选择留在宫里。 出发前几日,乌柳就拟定好了物品清单,让人准备路上要用的东西,单子交给常慧过目时,她划去了些衣裳和不必要的摆件,添了些干果和常用的药草。 纯禧也被允了随行,闹腾着想把奶糕带上。 「咱们途中要坐许久的马车,还得转水路,奶糕会受不住的。」常慧边说着边把怀里的人往边上推,言语中满是嫌弃,「多大的姑娘了,还总搂着我撒泼。」 小姑娘窜个子也就这两年,一晃眼个头就逼近常慧下巴,再算算年纪,也已经是十四岁了。 纯僖绞着手指,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可要去这些时日,奶糕在宫里想我了怎么办。」 常慧蜷着手指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下,哼声道:「少装,上个月同大阿哥打架时,我也没瞧见你有这般可怜。」 说到此事她就头疼,那大阿哥在皇子中武术最是精湛,骑射样样头筹,连太子在武这方面都只能退居。 偏生的纯禧,和大阿哥在校场为了抢一匹好马,直接赤手空拳打了起来,几个弟弟拦都拦不住,上去拉架的还挨了几下。 原本大阿哥还顾忌着纯禧是女孩子,结果打着打着发现纯禧虽力气不如他孔武有力,但这胜在招数精巧,这一下大阿哥来了兴致,你来我往地过起了招。 到最后两人都挂了彩,康熙知晓后当面铁面无私地罚了两人,罚完后还偷偷让梁九功送了对玛瑙镯子给纯禧,说纯禧性子豪爽,若不是女儿身,定是满清未来的巴图鲁。 纯禧觉得此事自己甚冤,憋着嘴抱着她手臂直抱怨道:「额吉,那也是胤褆挑衅,马匹本就是我先看中,一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都没有。」 常慧及时解救出自己的手,连声道:「好了好了好了,你若实在是放心不下奶糕,便送去干东五所,让胤禛帮你照顾些时日,我这忙着呢。」 「那我先去同四弟弟知会一声。」纯禧说着对常慧福了福身,转头找奶糕去了。 常慧看着她背景摇摇头转身进屋,乌柳在一旁笑道:「公主性子愈发得爽朗了。」 常慧嘆息道:「太活泼了,闹得我耳朵疼。」 她将纯禧养成了这般性子,宫里公主中独一份,也不知究竟是好是坏。 乌柳说:「奴婢已经命人将东西备好了,主子要去瞧瞧吗?」 第121页 常慧点点头:「嗯,瞧瞧去。」 此次随行名单上本是有成贵人的,可出发前日,她接驾时触怒康熙,被撤了名单,连带着刚得的封号也被撤了。 也有消息被人隐晦地传出来,说是八阿哥胤祐天生腿疾,一只脚行走不便,成贵人知情不报,遮遮掩掩瞒了几年。 这消息流传出来没多久,几个传谣的就被康熙下令杖责,但风还是不受控制地将消息吹到了后宫妃嫔耳中。 许多古人认为,孩子生下来天残就是上天的惩罚,皇家对此事尤为忌讳。 此外,南巡计划依然照旧,出发前一日,常慧精神亢奋地睡不着觉,她有许久没出京城了,虽然知道赶路不会轻松,但还是控制不住的期待。 被困在这宫里,她都快忘记外面是何等模样。 第七十二章 更~ 皇帝南巡不是小事, 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更是不现实。 钦天监挑了吉日,那就还需有良辰,连什么时辰走, 走之前行什么仪式, 到最后从哪个门出,诸如此类皆有讲究。 忙活着等车驾从外城永定门出去之后, 常慧才真正觉得自己松懈了下来。 她身为贵妃, 乘坐的马车自是不会简陋到哪儿去,清朝皇室妃嫔等都是乘坐朱轮车,而用于区□□份等级的,则是马车上的车盖、车帏和幨等。 虽简化了行礼,但常用的东西堆积起来也是不少,好在这马车内设了许多暗格,七零八碎地往暗格里一塞,车内瞬间就宽敞许多。 南巡队伍经过京郊南苑的仪仗队伍, 在军队阵阵脚步声和马蹄、车轱辘声中远去。 常慧夜里没睡好, 这会儿困得眼皮子颤巍巍直打架,便让乌柳帮自己拆了头上的头饰,顺手给自己扎了个松松垮垮的辫子。 拾掇完,她舒舒服服地瘫在铺设着被褥的矮榻上, 眯着眼睛补起了觉。 此行出宫,跟前伺候的她只带了乌柳, 余下那个宫女是由锦刺□□出来的小徒弟,唤乌絮, 去年小选入的宫,规矩礼仪没得说,安静又本分。 纯禧的车驾跟在后面, 跟前是奶嬷嬷和贴身宫女在服侍。 乌絮年岁小,入宫时日又尚浅,见常慧阖着眼歇下了,便下意识去小屉中拿薰香。 乌柳按住她手背,摇摇头小声道:「主子不喜薰香。」 乌絮点点头算是知晓了。 这马车摇摇晃晃,属实算不上舒坦,常慧躺着似是睡着了,又似是半醒着,迷迷瞪瞪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浑身都酸软,越睡脑袋愈发沉笨,还不如不睡。 见她醒后,乌柳扶着她坐起身,询问道:「主子可要用些干粮?」 常慧坐起身,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睡得口有些干,先帮我倒杯水吧。」 乌絮机灵地递上刚倒上的水,「主子请用。」 常慧放下水杯,说:「都先歇歇吧,不必紧绷着,这路程还远着呢。」 她躺着都觉得浑身不舒坦,更别谈乌柳与乌絮顾忌着规矩,一路上坐着都不得完全松懈。 常慧用毛巾沾着水擦了擦脸,从暗格中翻找出携带的书籍看,这一路上免不了无趣,她带了几册用于打发时间。 虽说路途遥远,但康熙身为享尽无数荣华富贵的皇帝,自然不会刻意去为难亏待自己,这南巡一是为治理黄河和济运之事,二则是体察民情,也算作是游玩,所以不急着赶路。 队伍路上走走停停,从京城到山东泰山,中途休养几日又转到江苏,至此,距离出发时日已过于一月有余。 队伍停在当地知府准备的宅邸中,常慧坐了这么久的马车,都有种屁股被坐扁平了的错觉。 舟车劳顿,当夜众人沐浴完便早早歇下,养精蓄锐。 翌日清晨,康熙带着队伍去查勘宿迁一带黄河北堤岸,妃嫔们则是留在府中自行休养。 说是休养,但刚过了辰初时,知府夫人便递了帖子前来请安,妃嫔中属常慧等级最高,最先来拜访的便是她。 应付这些个官员太太,向来是常慧的短板,往日宫中每逢春节,碰见前来请安的宗室福晋都能避则避,特别是那些带着厚礼来的福晋更为麻烦。 自然,她也不能把知府夫人晾在门外,思来想去让乌柳去请了通嫔来,好歹不至于让她独自应付。 那知府夫人也十分会察言观色,应该的规矩礼数到位后,留下礼便起身辞退了。 方才大多是通嫔在搭话,那知府夫人走后,常慧勐地松口气,端坐的姿势也松垮了些。 通嫔见她这架势,笑着侃侃道:「和贵妃娘娘还是这般喜静。」 常慧没觉得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道:「幸好有你在。」 其实她也不是不喜欢和人接触,只是这些个夫人福晋的交好,可不是简简单单聊天喝下午茶,许多都是想讨个人情,有些时候,人情这个东西可以多赠,但不能欠。 常慧让乌柳拿了点心瓜果来,通嫔随口捡了话题闲聊,「坐了这些个天的马车,这浑身上下都不舒坦,回去还得折腾,像臣妾这种上了年岁的,就更是难熬了。」 常慧笑笑:「你啊,今年也才逾三十,如何就是上了年岁。」 她上辈子同这辈子生活的年头加起来,可是比康熙都还年长,她自己都不觉得年纪大,这通嫔虽然生育过几个孩子,但她保养得当,瞧着似二十五六。 第122页 不过在古代,三十岁的,大多数连孩子都该成婚了。 通嫔唉声嘆气道:「瞧瞧那些新入宫的,个个娇嫩欲滴,年轻的脸上都能掐出水儿来,这若是换作臣妾,准掐一手脂粉。」 常慧原来印象中,通嫔是个温柔知性的,这也得是接触了才知晓,通嫔聊起天来十分逗趣,连自我调侃都是一套一套的。 纯禧醒后来请了安,又请示过常慧后,带着宫女逛府邸去了,简直是一刻也不得歇停。 待人走远后,通嫔收回视线啧啧称奇,「大公主这眉宇间极肖贵妃娘娘,有时候恍然瞧着,臣妾还真以为大公主乃是娘娘所出。」 常慧戏嚯道:「我可生不出这皮猴子。」 通知笑笑,又作嘆息道:「此番南巡皇子中皇上只允太子随同,这才一月不见,倒是有些想禶儿了。」 「皇上从小便将太子养在身边,那情分自然是不轻,太子于皇上而言是不同的。」常慧说着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通嫔,没从对方脸上读到不满等情绪,才将视线收了回去。 她同通嫔虽然常有联繫,多少有几分交情,但是通嫔膝下有皇子,常慧少说也得留几分。 夺嫡之争非小儿游戏,也永远不要低估「权力」二字的诱惑力,她不敢保证通嫔的孩子不参与其中,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连四阿哥她都极少会主动接触。 通嫔语气倒是豁达:「皇上待太子自然是极好,臣妾也不奢求什么,只求禶儿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 常慧笑着点点头,随手拿了只橘子剥来吃。 她们在此地停了些时日,不过没有康熙的手令,也不许随意出府。 常慧无聊了些时日,连那宅邸池塘中鱼儿有几条都快数出来了,左等右等,终于等到康熙忙完公务,歇息两日后命对于继续启程向南,抵达扬州后,风尘僕僕的队伍停留几日休养。 在扬州没什么时,康熙似乎这时才想起随行妃嫔,便准了她们去街上走走,不过划定了范围,都是在他布置的耳目之下。 常慧尚能冷静,倒是把纯禧给激动坏了,先前那表情瞧着头顶上都跟快长草了似的,这下一听说能出去逛逛扬州城,欢喜地蹦跳起来,急急忙忙拽着常慧说出去逛逛。 「行了行了,待会儿出去了得好生跟着,可不许独自乱跑。」常慧说着,无情地把来迴转悠的纯禧给摁下去。 一行人换了便装,常慧把身上值钱的名贵首饰都摘了下去,让乌柳简单地给自己绾了妇人鬓,带着纯禧和通嫔以及康熙安排的侍卫出门逛街去,其余妃嫔不与她们同道,都随着康熙一块儿闲逛去了。 通嫔也绾了妇人鬓,头上只簪了银步摇,随着走路晃动,步摇轻晃煞是好看。 走路钗晃人不晃是宫中妃嫔的必备技能,反正常慧是做不到,她就算是穿着花盆底也能走出豪爽劲,若是簪着步摇,脖子都想跟着一块儿晃。 现在是秋末时节,但扬州不如京里天气寒冷,也不比京里秋冬干燥,待着还算舒适。 街上人多,交谈声中混杂着叫卖声,真是用热闹二字来行形容最为合适不过。 常慧见到这街道和闹市,忆起上辈子的时日,再想想皇宫的日子,竟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种忙碌热闹中的平凡生活,才真正称得上是过日子。 走了段路程,纯禧眼神瞥见边上做糖人的,瞬间就移不开脚了,抱着常慧手臂撒娇,「娘,女儿想要那个!」 她们在外头叫什么额吉额默都不合适,就入乡随俗跟着这里的居民叫。 「多大的姑娘了,还撒娇呢。」常慧说着走到做糖人的摊位前,询问价格后拿了铜币给摊主,纯禧边形容边比划,让摊主给她画一只大狗。 那摊主连连点头,擦擦手拿扇子搅着糖浆,问道:「夫人是外地人吧,听这官话口音不似咱们本地人。」 常慧笑着点点头:「陪相公来经商,路过扬州城,便想着随处走走。」 「夫人真有眼光,咱们这扬州城的风景和美食可都是一绝!」摊主说着手腕一扭,将多余的糖收回去,拿起晾干成型的成品递给纯禧,「小姐瞧瞧这糖人像不像!」 「嗯!」纯禧点点头,接过糖人端详着,又宝贝似地递到常慧面前,兴高采烈道:「娘您瞧这糖人,是不是画得很像奶糕。」 「是挺像的。」 常慧丝毫没有作为家长的自觉,直接张嘴咬掉了糖人狗的头,吃完后还不忘笑眯眯地点评:「味道也甜。」 纯禧早就习惯了她的性子,缠着让常慧又赔了只新的糖人,至于那只无头糖人,被她自己三下五除二吃掉了,咬得嘣嘣只响。 摊主技术巧,很快就原模原样又画了只小狗糖人。 通嫔在旁边摊位边挑选东西边等,常慧也不能只顾着自己玩太久,让纯禧拿好糖人后,准备去别处摊位继续逛逛,出来一趟也不能空着手回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小玩意儿带回去给新柔和两个孩子。 路上行人不少,这刚走没几步,常慧便撞上位七八岁男童,那男童走得挺快,只擦着她身侧轻撞了一下就顺着人群走了,她下意识伸手去摸腰间,挂在腰间拿来装钱的小袋子竟不翼而飞了。 拥有多年影视经验的常慧瞬间明白过来,自己这是遇到了小偷,周围人来人往,那孩童动作灵敏,动作幅度也不大。 第123页 因着规矩,即使有侍卫跟着也不能靠妃嫔太近,路上行人晃眼,等跟随的侍卫反应过来时人早就跑了。 不过对他们来说,抓个孩子也不是难事,其中一名侍卫直接追了上去。 常慧本人倒是无所谓地摆摆手,「那袋中没装银钱,只放了半袋子糖。」 至于银钱都放在了乌柳身上。 说着,她让乌柳看看装银钱的袋子,乌柳得令伸手到腰间一摸,摊手悻悻道「主子,奴婢这里的钱袋子……好像也不见了。」 第七十三章 更~ 常慧出来没带大面额银票, 只装了袋碎银子,毕竟离府邸不远,钱不够派人回去取就行。 不过这袋碎银, 放在平民百姓家, 也足以花销好些时日了。 乌柳满脸懊恼道:「奴婢当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常慧怎么说还被撞了下,到她这儿连撞都没撞, 那钱袋子也不是被拽下去的, 是用了利器割断绳子,绳子还留下半截挂在乌柳腰侧。 常慧领着人往人少的地方去,通嫔皱着眉吐槽:「这扬州城瞧着繁华,怎么还有当街行这抢劫偷窃之事的。」 闲聊间,侍卫已经拎着人回来了,那人估计着也是还没跑远,扑腾着想要挣开。 常慧仔细瞧了瞧,这男孩个头似七八岁, 但长得十分瘦弱, 衣服料子算不上好但也称不上差,穿在孩童身上松松垮垮的,大小极为不合身。 侍卫把他放下来,用手禁锢着他, 呵斥道:「站好。」 「放开我!」男孩拼命掰着侍卫的手,他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到不像是这个年龄孩子能发出的声音。 常慧说:「我们不做什么,你把拿走的两只荷包还来就行。」 她身上带的那个荷包是纯禧做的, 虽说绣纹丑是丑了点,但胜在有意义。 男孩梗着脖子硬声道:「什么荷包,我没拿过…。」 这话说出去都有些打脸, 只因为这话音刚落,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歪歪扭扭绣着竹子的荷包便顺着他袖口滑落出来,掉在地上。 人证物证俱在,这下想狡辩也没招了。 乌柳捡起荷包拍拍上面的灰尘,哼声道:「还有一只荷包呢?快些拿出来!」 男孩偏头将视线移开,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这地方人少,但偶尔也会有路过的人,见着身强力壮地男人拎着个孩子,都忍不住驻足观望两眼。 常慧看着他肤色偏蜡黄的脸,走近轻声道:「那银钱我可以算作是赠与你,我也可以放你走,不过,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男孩眼神微烁,将视线重新移回来落她身上,嘴唇蠕动道:「你问。」 常慧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男孩愣了下,回道:「虚岁十五。」 「十五?!」纯禧手中糖人都险些惊掉了,视线在男孩身上扫视一圈,不可置信道:「竟比我都年长一岁。」 身材矮小可能是侏儒症,但是常慧观他肤色和嘴唇干燥程度,再加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瘦弱,这孩子更像是营养不良。 繁华如扬州城,也不能保证城每家每户都能吃饱饭,毕竟古代粮食产量一直都是大问题。 常慧轻嘆口气,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脸上神色瞬时有些不自然,吞吞吐吐道:「我叫二牛。」 民间信奉贱名好养活,不过那都是小字,这拿大名叫二牛,还真是有些草率。 通嫔在一旁止不住摇头,语重心长道:「偷窃终归不是出路,不能一辈子都靠这个,再者说每个人的钱财都来之不易,若是不小心拿了别人救命钱,那是损阴德的。」 二牛埋下头,闷声道:「你们虽然身上没戴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看着就是不像是会缺钱的人。」 她们都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再怎么朴素,那通身气势也藏不住,这孩子倒是眼尖。 常慧又问:「看你应该也不头一回做这事了,那能不能告诉我,你拿着这些银钱是想要去做什么呢?」 二牛摇摇头,咬紧牙关不愿再回答。 常慧也不强求,抬抬手对侍卫说:「放他走吧。」 吩咐完,她又对二牛道:「不是每个人,都是这么好脾气,偷窃之事终是不可取。」 话音落下,侍卫松开了他的手,二牛还有些轻飘飘,不敢相信就这么轻易就放过了他。 常慧让侍卫帮着回去取些银钱来,这齣来也没多时,还得继续逛会儿。 那荷包中都是碎银,对她来讲其实也没多少,就算作是丢了吧,难得当一回散财童子。 见她真是要放自己走,二牛扑通跪下去,磕头道:「谢谢夫人。」 还不等人扶他,又自己一熘烟爬起来,捂着袖口急匆匆跑了。 跑得挺快,也难怪能借着人流,悄无声息地偷了乌柳的东西。 待人走后,纯禧实在是忍不住问:「娘,他为何长得比我矮小那么多?」 常慧回道:「因为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吃穿不愁,也不是人人日子都好过。」 二牛的小插曲过后,再次逛起街来的几人没再遇到此类世间,还挑了些新鲜玩意儿准备带回去。 逛到最后,几人都有些筋疲力竭,想着找个酒楼歇歇,顺便填饱饿得咕咕直叫的肚子。 常慧找人询问了附近的酒楼,确定位置后直接就带着几人过去。这酒楼门前人来人往还算热闹,边上一家小酒馆,那酒香几乎溢满了整条街道,闻着就让人如痴如醉。 第124页 小酒馆的门口站着一位伙计,正拽着孩子往外脱,嘴上念叨着,「去去去,没钱来打什么酒?我这店又不是做亏本生意的,小小年纪净捣乱,一边儿玩去!」 常慧视线投过去后,乌柳视线也跟了过来,皱着眉说:「主子,那好像是拿我们荷包的小偷,不是刚刚拿了那些银钱,应该不至于连酒都打不起吧。」 二牛一只手提着东西,另一只手伸进衣襟中摸索,好半晌才摸出一枚铜钱,对着伙计恳求道:「一枚铜钱行不行,我只打这这点酒。」 那伙计看着铜币有些生气,满脸不耐烦道:「嘿!不是,我说你这小子,是诚了心来捣乱吧?啊?一文钱想打酒水,我上哪儿给你弄东西装去?这酒喝一口都不只这一文钱的,去去去,别在这门口挡着我们招揽生意。」 「大哥,算我求求你了,帮我打些酒吧,用这个装也行。」二牛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只带破口的瓷碗,小心翼翼地递到伙计面前。 那伙计瞧见碗下意识皱了皱眉,还是坚持着帮人往外撵。 常慧立在不远处,正想着上去问问,忽然小酒馆旁边的铺子中走出一位男子,只见那人身穿月白色秋装,虽身量消瘦,但走路时脚步却又十分有劲力。 男人匀步走到小酒馆门口,骨节分明的手灵巧解下腰间荷包,对着小酒馆的伙计,温声但:「麻烦帮他打二斤酒,钱我来付就是。」 有生意做,伙计自然是翻篇不再计较,「好嘞!」 二牛见到男人下意识唤了声,不过声音有些小,常慧没听清内容,但是看神情,两人似乎很熟络。 乌柳震声道:「主子,那……那不是刘御医吗?」 刘殊行似乎有所察觉,敏锐地侧头看过来,这一瞧,瞬时顿足在原地9时光整理,良久才反应过来,把银钱交给伙计后,缓步上前拱手行礼,恭声道:「夫人。」 对常慧行过礼后,又对通嫔和纯禧拱了拱手,算作是行礼。 二牛提着酒跟了上来,常慧让刘殊行收起礼节,摆手道:「这是扬州城,不是家中,不必如此拘束多礼。」 二牛见同刘殊行交谈的人是常慧,便老老实实地喊了声:「夫人。」 今日这些事还真是巧了,能在扬州城遇见刘殊行,常慧自己都是万万没想到的,这感觉莫过于他乡遇故知时的心情了。 她笑笑说:「在门口立着也不想话,咱们都进去说吧。」 刘殊行瞥了眼身后的便衣侍卫,压下心中思绪绪,淡笑道:「多谢夫人,不过在下尚有急事,恐是要扫夫人兴致了。」 刘殊行是大夫,他既说是急事,想来也应该是看诊治病这方面的事。 常慧也不多挽留,点点头说:「既是急事,那我也不多叨扰你了。」 说完后,她礼貌地宫同刘殊行道别,带着纯禧和通嫔进了酒楼,询问酒楼小二过后定了间雅间。 酒楼之外,刘殊行回过神折身踏入熙攘的街道,轻唤道:「走罢。」 二牛把视线从菜香四溢酒楼之中拽回来,提着一罈子白酒小跑着跟上他,「先生,原来您同那位好心夫人认识啊。」 刘殊行倏地停住脚步,蹙着眉头转过身问:「你又去摸东西了?」 二牛心虚地低下头,一双脚侷促地併拢:「我、我只是……想帮您买些药材。」 刘殊行问:「我可曾教过你识药草?」 二牛低声悻悻道:「教过。」 刘殊行也不厉声训斥他,只嘆息道:「城中数家药铺每日都要收取大量草药,若是采些去换,管你们温饱不成问题,他们每日用的药草山上也能採集到,我也曾说过,若是有什么难处,来找我便是。」 二牛耸了耸鼻子,闷声闷气道:「先生,我知道错了。」 刘殊行又看了眼二牛手中提着的药包,「你拿了方才那位夫人多少银钱?」 二牛连忙放下酒罈子,从衣兜里摸出只绣工缜密的荷包递给他,「就这荷包装的碎银子,我拿去买了些粮食粗面,剩下的都买药材了。」 刘殊行接过荷包,瞧上两眼又递还给他,伸手提起放在地上的酒罈子,一言不发地朝着人流稀少的巷子走去。 二牛垂头丧气地跟在身后,他知道先生这是生气了。 人潮涌动,很快两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常慧坐在酒楼二楼雅间,饭桌靠着窗户摆放,木窗用一根木叉支撑着,倚着窗沿微微低头就能瞧见底下街道。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1。 她来时在府邸中,或是走到街道上,只瞧见城中繁花似锦和江南水乡养出来的恬淡,这会儿坐在高楼之上,倒是品出了这座古城的几分独特韵味。 常慧点了壶酒,酒楼招牌淮扬菜还没上来,倒是这酒先上了桌,酒是扬州名酒琼花露,古来也有许多文人墨客为其所倾倒过。 常慧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入口醇香甘冽,细细品尝只感觉口齿留香。 她放下酒杯由心赞扬道:「确实是好酒。」 见她如此,通嫔也跟着尝了点,品了两口便放下酒杯推开,嚷嚷着说这酒有些醉人。 纯禧看得直犯馋,眼巴巴地望着酒壶,「娘,纯禧也想……」 常慧无情地捂住她嘴,「不,你不想。」 纯禧把她手扒下来,瘪瘪嘴说:「我就尝一小口,真的不打紧的。」 第125页 常慧哼声道:「就你这酒量,平日里喝少许果酒也就罢了,若是允你尝了琼花露,等会儿回去都得扛着你走。」 说着她让乌柳替纯禧斟了杯茶水,扬州城中除去佳酿,这茶也是不错。 不多时,店小二端着菜上来,跟前伺候的和侍卫几人都重新搭了桌子,常慧她们三人一桌,想着人少也没点多少菜,就是几道招牌菜。 说到这招牌菜,就莫过于狮子头,轻轻咬一口下去,鲜香软糯,丝毫不会有腻人之感。 惦念着吃食,纯禧对琼花露的执念也就没有那么强了。 等几人慢悠悠吃完,常慧连那壶琼花露都喝光了,虽说自己酒量不差,一时间但喝那么多,怎么脑袋都有些晕乎乎的。 不过这种只能算的上是微醺,晕也没太大体感,不影响走路思考什么的。 歇息够了,乌柳唤来小二结帐,几人稍作整顿打算随便逛逛打道回府。 常慧喝酒不上脸,若不是身上沾染的酒气,还真看不出来她喝了酒,走到楼梯口,乌柳小碎步上前托住她手,说:「主子,这还是由奴婢扶着您走吧。」 「不必。」常慧轻推开她手,稳稳噹噹地踩着台阶走下楼去。 为了不影响客人,这楼梯设得靠边缘,她一路下去,走路似乎都带着股劲风。 乌柳越着大步追赶,「主子,这人多,您慢些走!」 酒壮怂人胆,这话倒是不假。 常慧明明只是微醺,却恍然间生出一种逃离皇宫的心思,这思绪转瞬即逝,又被理智强行压制了下去。 她不是独身一身,也早过了无畏的年纪。 想着,她慢慢放下脚步,等着纯禧她们跟上来。 几人陆陆续续走出酒楼,先前说着再出去走走,等真吃饱喝足,其实也不太想动弹了,几人一合计决定慢慢走路回府邸去。 刚走出酒楼没几步,刘殊行便忽然从左侧走出来,对着常慧拱手一礼道:「夫人请留步。」 「嗯?」常慧停下脚步,不明白他为何会在这里,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刘殊行摇摇头,侧肩反手脱下身后用来装草药的小背篓,递给了一旁等候的侍卫,解释道:「二牛拿了您的银钱,在下知晓那些银钱夫人您也不会记挂在心上,便让他去摘了些野山楂来,不是什么值钱物件,还望夫人莫要嫌弃。」 背篓不算大大,里面的山楂都是刚从树下摘下来,个头虽然称不上大,但胜在色泽鲜艷,看着就令人口中生津。 常慧看着山楂牙根就有些发酸,脑海中构想到那个味道,便下意识磨磨牙齿,吞咽了下口水。 刘殊行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说:「这个生吃着酸牙,夫人可以让人做些糕点来吃,也算作是替那孩子向夫人赔罪。」 山楂不多,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常慧也没有多推辞便让人收下,又不忍不住好奇地问:「那孩子原来同你认识?」 刘殊行轻颔首道:「他是在下初到扬州城时随手救下的,几年前因着水患一家逃难到扬州城外,不过不久后父亲因病去世,母亲也患了重病,家中又有年幼弟妹要照顾,走投无路才行了盗窃之事。」 「啊?原来是这样啊……」纯禧听得面露悯色,「那他买那些白酒又是做什么?」 刘殊行说:「冬日时用。」 纯禧表情有些懵懂,常慧一思索着明白过来,家中没碳火棉衣,天冷时以酒止寒,或许,冬天也就这么硬撑着过去了。 第七十四章 更~ 朱门酒肉臭, 路有冻死骨1。 这句话放在古代,不包含半点夸张成分,歷史上因为饥荒和天灾而去世的人不计其数。 常慧觉得自己挺幸运的, 她穿越来时若是生在穷苦人家, 别说大展宏图富甲一方了,估摸着光是让自己吃饱饭和家人不饿死, 都是门巨大难题。 她心里轻声嘆息, 转头问道:「乌柳,银钱还有吗?」 还没等乌柳回答,刘殊行便出声婉拒:「夫人,银钱就不必了,在下教了他一些生存之法,他如今生存不是问题,只是这习性还没全然纠正过来。」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常慧也明白, 但真见了这些事, 道理也有被抛之脑后的时候。 她拿过乌柳手中的荷包,递给刘殊行说:「这是今日余下的银子,算算也没有多少,拿着让他去买些棉衣棉被换洗用吧, 我也不差这些钱,一年到头难得出次门, 那么多银钱总不能等百年以后抱着入土去。」 说完她直接把荷包塞进刘殊行手心,「瞧着时辰也不早, 咱们暂且先回去了。」 刘殊行道过谢后,扬唇淡笑着拱手一礼,说:「夫人慢行。」 常慧笑笑, 顾忌着后方侍卫,便只在心里默念了声有缘再见。 两人在酒楼前再次分道扬镳,常慧带着人先行一步,等身影在人潮中渐行渐远时,刘殊行才缓缓抬起攥着荷包的手,摩挲着收入袖兜中,尔后捋直袖转身离去。 待常慧几人回到府邸时,康熙都还没回去,听人说是游湖去了,估摸着日落后才回。 随行的妃嫔本就没多少,还有两人跟着康熙去了,这会儿府邸中正是安静的时候。常慧让乌柳打了温水沐浴,虽说现在天气不炎热,但在外面走这么久多少也出了些汗。 洗完澡后头髮擦成半干,常慧换了身宽松舒适的常服,又在肩上搭了块干净汗巾吸取头髮浸落的水珠,拾掇完这才有空让乌柳拿了器皿来盛装山楂果。 第126页 这些野山楂果的大小,正好适合拿来做挂霜山楂,现在气温凉爽,也不会轻易放变质。 乌柳拿了只菜篮子来,在小背篓中一颗一颗地挑拣着,主子要食用的东西,里面自然不能混入烂果。 常慧见她连长得丑的山楂果都扔了回去,无奈上前接过篮子,找藉口把她支出去,「去小厨房找个能去山楂核的东西来。」 等乌柳走后,她又将那些虽然长得不好看,但是果肉完好无损的山楂统统拾起放回篮子中。眼看小背篓中山楂挑选去大半,常慧又将袖子向上挽一截,伸手往背篓中抓了一大把。 不过这回,她不只是摸到手感熟悉的果子,还有触感冰凉的瓷器。 常慧连忙将小背笼拉到身前,伸手拨开成堆的山楂野果,露出里面庐山真面目。 原来山楂果下埋着一只密封的瓷罐子,瓷罐子上面也没有写明里面装着什么,但到了常慧手中,瓷罐中装着什么东西便瞬间似弹幕浮在眼前,绿色的小字,是蜂蜜。 她利索地扯掉上面包着的油布,一解开盖子,里面香甜的香气扑散而来,这蜂蜜还结了晶块,常慧再旋转着瓷罐子晃动,粘稠度也高,天然纯蜂蜜。 这种蜂蜜后世比较少见了,常慧之前被亲戚坑着买过她家的蜂蜜,闻着味儿都能把人甜齁过去,就像是白砂糖的味道。 白砂糖确实能养蜜蜂,但养出来的蜂蜜只能算中下等,口感也不如野生的纯蜂蜜,总而言之,这蜂蜜品质还算不错。 许是觉得山楂太酸牙,刘殊行便送了她一罐蜂蜜。 乌柳没在厨房找到去果核的,最后想着找了把小巧的刀,又拿了案板放在园子的石桌上。 东西准备的差不多,常慧自己提着篮子出去,还不忘吩咐:「乌柳,把桌上那罐蜂蜜收起来。」 乌柳走近屋,抱起桌上的瓷罐子不由得咦了声,心里暗自嘀咕:「主子这是何时得来的蜂蜜?」 她转瞬将疑惑抛之脑后,放置好蜂蜜,出去帮着自家主子清理山楂。 小刀清理山楂核特别麻烦,稍不注意就会划伤手,这在宫外,常慧也不方便让人帮她做个去核的工具来。 她思来想去,干脆直接对半切然后去核,反正都是自家人吃,外观好看不好看也不要紧。 挂霜山楂的灵魂在于糖浆和淀粉,常慧自己掌握不好糖浆的火候,也不逞强,直接送去了厨房让厨师弄,厨师能干这行自然是专业的,反正做甜点的手法比她专业。 日落之后,康熙即将回府邸的消息便从前院递进来,常慧让乌絮去前院候着,等康熙到府邸便将人请过来,她有事相商。 这个面子康熙定然是会给的,这人到府邸刚落脚,就转头去了常慧的院子。 殿中已经摆好饭菜,康熙刚进去,常慧破天荒主动上前倒水备好胰子让他洗手。 康熙诧异地瞥了她一眼,拿起胰子抹了抹,「说吧,这是有什么事要求朕。」 常慧把今日二牛的事情简略叙述了一番,康熙听完,边清洗着手边问:「你是想让朕出面帮助那孩童?」 常慧摇摇头,将自己的想法说来:「臣妾今日听得有人讨论那番薯,种植起来比粮食产量高出数倍,江苏虽多有种植,但未得以全面推广,若是能由官府扶持并加以推广至,再召集那些吃不饱饭的百姓来种植番薯,按劳分配奖励工钱或食物,如此每地都推行,每年因灾荒飢饿死亡的百姓人数必会随之递减。」 这番薯自明万厉年间便有了,但都只在部分地区传播推广,真正全国盛兴时还是在干隆时期,对于穷苦人家来讲,番薯真的能救命。 康熙接过棉布擦手,沉思道:「这确实是个法子,但是推广后如何种植到最好,又如何保证那些百姓会按着规定完成任务,以及如何推广出去,都并非一日之功。」 「臣妾也是想着,相比起产量低的粮食,这番薯对普通百姓而言或许更有作为,更何况,百姓乃是立国之本,也是皇上之子民,依您圣人之心,自然不忍百姓受苦受难。」 常慧说后面那句话都觉得昧良心,这拍马屁的手段虽然老套是老套了点,但胜在经典,百用不腻,反正对于康熙这种注重风评的人来讲还是有些用处的。 净完手,康熙掀开衣摆在桌前坐下,「你这个法子还是有几分可行之处,如此朕明日先召来扬州知府了解下具体情形,推广之事也不能一蹴而就。」 常慧随着坐下,替他夹了块肉,「皇上尝尝这盐水鹅。」 只要这番薯推广出去,随着产量倍增,出售价格自然也会随之下降,古代的大米价格一直居高不下,无非就是产量低,如此米商之间便形成了一个价格标准,谁也不愿意多降售价。 不能让大米提高产量,那么最好的法子就是寻找替代品,目前番薯就是最好的选择。 用过膳后,常慧将康熙送出门去,让人把放凉成型的挂霜山楂送些给纯禧,在康熙来之前纯禧就吃了碗汤面散步去了。 等殿内人都退下,乌柳便又开始了每日八卦时刻,压低声音道:「主子,奴婢听说,皇上今日出去带回来位姑娘,听说是有意要带回去立小主,颇有倾人之姿。」 常慧侧躺在贵妃榻上,拿着画卷随意翻动着:「宫中向来不缺美人,若说这五官相貌,还是当属宜妃头筹。」 第127页 乌柳想想也觉得有理,随即点点头接着科普:「奴婢听人言,那小主似乎是姓王,是位汉人。」 一说到这,常慧就多少有些印象了,这人若是能平安跟着去紫禁城,估摸着就该是那颇受康熙宠爱的汉人密嫔。 康熙早年偏爱明艷动人那款,但到了中后期,就热衷于温柔小意的汉人妃嫔,她好像隐约记得,这一废太子就与密嫔孩子有关,但也忘记是从哪儿瞧来的,真实与否有待考证。 等王氏回了宫,后宫估摸着又该热闹起来了。 …… 翌日,康熙召来扬州知府,常慧也没闲着,派人去扬州城偏僻之处瞧瞧,若是有穷苦人家,便买些粮食送去,银钱由她自己出。 秋冬对于穷苦人家十分难熬,若是再饿着肚子,真就是难上加难,虽然常慧让人送去的粮食称不上多,但总归还是有的。 在扬州城待了几日,康熙派人查探许多消息,深觉这番薯确实应大力全面推广,拟定好初步计划后,先交由扬州地方官小规模初施,等回了京城再商定其他事项。 离开扬州后,出行转为水路,众人乘沙船去往最苏州。 常慧晕船晕得厉害,一路上都是稀里煳涂,更别谈什么瞧瞧沿途风景,晕得她瞧见船都想吐,但到了苏州,心里惦念着太湖,还是跟着去了。 瞧过太湖美景,心中再恋恋不捨也得离开了,等踏入回京的路途时,天气都已入了冬。 天气一冷常慧就窝缩起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整日抱着个汤婆子过活。天气冷加上沿途赶路折腾,没几日,平妃和一个常在就发起了高热。 身为其中份位最高的人,常慧自然是少不了去现场监管慰问,谁知道这一来二去的,还把自己给传染上了。 从常在屋中回去后,她第二日就感觉嗓子有些疼,然后感冒的症状就开始盛行,康熙也不好意思让她办事了。 到了感冒的时候,就体会到常运动身体好的益处,就拿这小感冒来说,身体健康的人就算不吃药,过几日感冒就会自己好了。 加上喝药,煎熬几日后常慧率先脱离病号名号,恢復到了吃嘛嘛香的生活,就是这生活有些摇晃,甚至屁股还有些疼。 在马车上煎熬数日后,一行人终于在来年冬日离去前回到京城。 至此,已经是康熙二十五年一月下旬。 宫中这些日子,温妃和定贵人分别产下公主和阿哥,十三阿哥胤裪这胎生得顺利,但温妃却险些难产。 定贵人这胎註定不能由她亲自抚养,康熙思前想后没找到合适人选,最后还是太皇太后命人找到她跟前,让他将孩子交由苏麻喇姑抚养。 苏麻喇姑虽是奴婢,但太皇太后和康熙从未将她当做婢女看待,阿哥交给她抚养,也算是彻底绝了继位的资格。 太皇太后身子愈发不好,康熙自然不会因为一个贵人的孩子而同她作对,既然太皇太后亲口求了,便毫不犹豫地命人将十三阿哥抱去慈宁宫。 如此还不算完,自常慧得知内务府在赶制吉服后,便知晓这后宫的份位又该动了动了。 果不其然, 二月刚过龙抬头的日子,康熙便在后宫之中下发谕旨,晋封贵妃佟佳氏为皇贵妃,以副后之位协理后宫,与后宫之中皇后只一级相差。 贵妃的位置刚空缺下来,他又下旨晋温妃为温贵妃,这妃位忽然有了空缺,后宫之中瞬间便活跃了起来。 常慧对于此事漠不关心,头上有佟佳皇贵妃顶着,她可以安心当咸鱼,就算皇贵妃顶不住了,她还可以拉温贵妃出来顶枪。 只要不让她处理后宫琐事,万事都好商量,毕竟这自古以来掌管宫权处理琐事的,可大多是早逝命。 这种无异于社畜的生活有什么好?常慧上辈子当社畜日日面对甲方的脑洞,这辈子自然要躺平了当咸鱼。 什么公务不公务的?难道多活几年不好吗? 至于旁的,佟佳氏别说是当了皇贵妃,就算立马册封为皇后,也不敢随意刁难苛刻她。 不过佟佳皇贵妃是暂时没空关注常慧了,谁知这刚上任几日,太皇太后就病倒在慈宁宫,病症颇有来势汹汹之兆。 第七十五章 更~ 太皇太后生病乃是宫中大事, 所有妃嫔都逃不过轮番侍疾。 佟佳氏身为皇贵妃,当仁不让得顶在前头,她又将其余妃嫔三两划分, 排了班制。 常慧被排到最早时辰的侍疾, 是为卯初时。那会儿天都还未亮,除此之外, 还安排了两位宫中不打眼的庶妃和贵人同她一道。 乌柳收到消息气得不行, 义愤填膺道:「主子,皇贵妃安排这个时辰,就是摆明了要故意折腾您!」 常慧自身倒没多大感觉,满脸不甚在意地说:「无事,就当是早起了。」 这黄金睡眠时间又不在早上,只要夜里早些睡够时长就行,早期没多大影响,再说那上辈子给客户赶稿的时候, 通宵都是常有的事。 其实这事就算是佟皇贵妃明着为难, 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孝之一字能压死人,若是再被别人恶意曲解,那到时候就不是佟佳氏为难她这么简单了。 这侍疾听着麻烦, 其实大多累活儿都还是宫人在做,太皇太后和常慧一向关系好, 也不会莫名其妙刁难她,佟佳氏估计也是想着太皇太后此次生病, 没精力去多处理这些。 第128页 接下侍疾的安排,这日常慧早早歇下,养足精神好应对明儿早起。 这厢, 慈宁宫灯火通明,中药的气味在内殿卧房中萦绕,周围行走的奴才都轻手轻脚,生怕惊动屋内主子。 太皇太后虽然是病了,但还没有到那种不能动弹的地步,人躺在床上意识还是清晰无比的。 皇太后亲手伺候着她喝完药,又接过苏麻喇姑手中的小碗,舀了勺糖水给太皇太后餵下去。 糖水沖淡了嘴里的苦涩,太皇太后抿抿嘴角,再厉害的人,这些年过去脸上早已皱纹横生,充斥着岁月风痕的气息。 她伸手让人扶着吃力地坐起身,抬手放在心口出顺了顺气,声音缓慢虚弱道:「哀家好像听见胤裪在哭,苏茉儿,你快些瞧瞧去。」 苏麻喇姑平静地唤了声主子,却站在原地良久未动。 太皇太后神情疲累地笑笑:「这孩子是由皇帝託付给你,可要好生照看着些,等日后这孩子平安长大了,能陪你说说话,解解闷儿也是极好的。」 什么由皇上託付,苏麻喇姑心里清得跟明镜儿似的,主子这是怕她日后想不开,特意求了个孩子来分薄注意力。 这人啊,心里一旦有了挂念,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能再随心所欲了。谁也不知日后光景,在这宫中,有个孩子傍身总是要好受些。 太皇太后微曲着半掌挥了挥,「去吧。」 胤裪哭得厉害,苏麻喇姑犹豫半晌还是应声下来,挪动脚步去了偏殿。 待人走后,太皇太后眯着眼问:「宫里,可安排了人侍疾?」 皇太后替她掖了掖被子,说:「此事由皇贵妃一手操办,想来已是安排好了。」 太皇太后点点头,说:「你也要好生歇着,既有她们帮衬,也不用自己事事看着。」 皇太后腼腆笑道:「都是儿媳应该做的。」 太皇太后嘆息道:「你啊!照顾我这个老婆子照顾得还少吗?自打我年前病后,你就没好生歇息过,明儿莫要在早起了,这几日早间还是有些凉,千万小心勿受了风寒……」 说到这,太皇太后勐烈咳嗽几声,眼皮耸拉毫无精神气,自嘲地摇摇头:「人老了,就不中用了。这也有些睏倦了,你且下去歇着吧。」 皇太后和旁边伺候的嬷嬷一同搀扶着她躺下,仔仔细细掖好被角后,又利落地吹灭室内大半烛火,只留一盏灯照明使用。 恰逢苏麻喇姑那边哄好了十三阿哥,一时间,整个慈宁宫都跟着宁静下来。 卯初,即凌晨五点。 常慧这边刚梳好头髮,那边张庶妃就踩着点来请安,等着同她一道去往慈宁宫。 不过这张庶妃可不是恭嫔张新柔,而是居于隔壁长春宫的庶妃张雅氏,她是宫女出身,康熙宠过一阵,最后也只给了庶妃的名头。 剩下还有一位布贵人,住在相隔甚远的东六宫之一的钟粹宫中,不过不论如何去慈宁宫中,都得经过西六宫。 这不,张庶妃前脚刚进咸福宫,布贵人后脚就跟着通传。 大家都是吃过东西才出门的,常慧使人问过后,自己喝了碗早早备好的参汤便领着两人出门去。 纵使她夜里睡得早,这个点起床脑袋多少还是有些懵,别说找话题闲聊了,就是睁眼睛都觉得格外费劲。 她和布贵人还好,路上能坐着轿辇打会儿瞌睡,就是苦了张庶妃,起这么个大早不说,这一路上还得走过去。 常慧也不能说什么载她一程,轿辇就那么大点,宫里规矩也在那里摆着。 等众人到达慈宁宫时,天都还未大亮,慈宁宫院中负责洒扫的粗使宫人也刚开工没多久,见到常慧一行人便扑通齐身跪了一地。 常慧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请安,免得惊扰了殿内休息的人。 院内奴才陆陆续续站起身,回到各自岗位,边上一位常在太皇太后跟前侍候的嬷嬷端着温水路过,见着常慧后面露惊色,福身行礼后忙道:「贵妃娘娘,您怎的这么早来了?主子这会儿还未醒呢。」 常慧挥手让她起身,放低了声音:「本宫同张庶妃和布贵人前来侍疾,老祖宗既是还未醒,那我们便先行候着。」 嬷嬷放下水盆引着她们往大厅去,说:「快些请进!奴婢这就去让人给娘娘准备茶水点心,」 常慧自然地跟着进主殿大厅,摇摇头道:「嬷嬷不必如此麻烦,出来时我们都已吃过东西了。」 「这哪行!」嬷嬷拍手笑道:「这一路过来,再用些也无妨,若是亏待了娘娘,主子可少不得剥了老奴一层皮肉去。」 常慧点点头挑了椅子坐下,问道:「老祖宗情况如何,可有安好些?」 那嬷嬷捡着重点解释了番,引着布贵人和张庶妃坐下,一切准备就绪后,又急匆匆安排了人去备些点心茶水。 茶水端上来后,嬷嬷边斟茶边道:「主子觉浅,约莫再过半个时辰就该醒了,得辛苦娘娘在殿内稍等些时候。」 常慧接过茶盏说了句无妨,就坐着待会儿,她也不出力。 嬷嬷边摆弄着点心碟子,边疑惑地问道:「按理说,这该是定了卯正(凌晨六点)来才是,怎的娘娘和两位小主还提前了近半个时辰?」 常慧也不好当着嬷嬷面说佟皇贵妃的不是,只笑吟吟道:「老祖宗身子不好,咱们这些做小辈的,早来些时辰也无妨。」 第129页 「贵妃娘娘和两位小主当真是仁孝,待主子醒后奴婢自然会来知会贵妃娘娘和两位小主!」嬷嬷张嘴就是夸赞,尔后留下几名宫女后,拜别几人重新去忙活自己手头上的事。 太皇太后一醒来,便有人跑来来大厅通传,常慧被领着进内殿的时候,苏麻喇姑正拿着沾过温水的锦布替太皇太后擦拭手心。 太皇太后躺在床上,这会儿正是难受着,嘴上时不时哼几声。 人老后睡醒起来就爱哼着喊疼,那身上的病也不只一种,就感觉浑身都是病症。 常慧带头请了安,被叫起身后,拿过边上备些的胰子洗手,人体携带细菌很多,面对病人得多注意注意卫生。 太皇太后简单洗漱完就该喝药了,她让人扶着自己半坐起身,虚弱地靠着墙,问:「慧丫头怎么来得这么早。」 常慧擦干净手,走到床边端起托盘上的药碗,笑着问:「老祖宗难不成是不欢迎臣妾吗?」 「你这鬼丫头。」太皇太后笑骂着回,其实问不问都无所谓,她在宫里待了这么久,早就人精儿了,稍微想想便知,「是皇贵妃为难你了吧?」 「哪能啊,臣妾这是惦念着老祖宗呢,想着等您身子骨好了一块儿打马吊。」常慧舀半勺汤药餵到太皇太后嘴边,这药提前放凉过,温度最为适宜,也就不必画蛇添足再去吹吹。 佟佳氏这事她自然是不能亲口抱怨,不然传出去就是她对侍疾不满。 「看你哪是想打马吊,是惦念着哀家宫里的那些吃食了吧?」太皇太后语气虽是训斥,但脸上笑意不减,眉宇间也不见半分厉色。 常慧又随便捡了话题陪她闲聊,边上的布贵人和张庶妃插不上话,虽然站久了会有些脚酸,但好歹也不用做什么,心里倒也跟着松口气。 太皇太后也不是喜欢故意刁难人的,等喝过药,她让常慧三人去外间椅子上坐着,若实在闲,便取来佛经瞧瞧。 宫里侍疾就是挣个名头,太皇太后跟前一堆人侍奉,也不缺这两三个不专业的妃嫔使。 常慧在慈宁宫待了两个多时辰,见时辰差不多后就被太皇太后撵着走,让她们都且回去用膳,填填肚子。 走至慈宁宫宫门,张庶妃也是没注意着看,被门槛绊了下险些摔倒。 常慧扶美人的手倒是伸得挺快,扶完还不忘叮嘱句「小心」。 张庶妃惊魂未定,扶着腰惶言道了谢。 小插曲过后,三人沿路各回各宫中。常慧回了宫就被纯禧追着问太皇太后身子如何,她捡着好话回了几句,但实际门儿清。 宫里太医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套说法,拴着脑袋办事,对着太皇太后的病症根本不敢下死口诊断。常慧虽没正经学过医术,但杂七杂八的医书也看了不少,加上小时候依稀对外婆生病的记忆,再去瞧太皇太后这模样,怎么着都不算太乐观。 早间用膳时,太皇太后只用了小半碗粥,这自古由今,不论什么名医什么大病,只要渐渐有吃不下东西的徵兆,寿命也差不多在悬崖边上了。 可惜古代缺少许多医疗技术,不能用彩超之类的医疗设备对内脏等进行检查,不能直观地面对许多疾病。 常慧对此事,其实也没有太伤感的情绪,于她观念而言,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只要生前过得快和痛快,死亡或许,也是另一种新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乌柳在宫里碎碎念成功了,常慧刚回宫瘫了会儿,慈宁宫便递出消息,说是太皇太后喜静,宫中妃嫔也不必折腾着去侍疾,只每日在各自宫中诚心念些佛经,便算作是替她祈福了。 除此之外,这道口谕中又说,皇贵妃身为执掌后宫之人,恭顺侍奉,其诚心可嘉,太皇太后便亲令特许她每日去慈宁宫侍疾,在慈宁宫中为她吃斋念佛,榻前侍候。 第七十六章 更~ 太皇太后下达的这道口谕佟佳氏是断然不敢拒绝, 就算心底不乐意,也不能表现出半分,就算是装都得装出一副很荣幸的模样。 先前是常慧吃了闷亏, 还不能提及半分不乐意, 这下是太皇太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替她出了这个头。 张新柔领着两个孩子过来玩儿, 听到口谕后连啧好几声,满眼鄙夷道:「刚晋了位就这般轻狂,在老祖宗眼皮子底下耍心思,当真是不知所谓。」 喜宝也捏着小拳头,虽不明白她们在交谈什么,但依旧学着张新柔的语气说:「不知所谓!」 这孩子比纯禧还皮,爱学大人做事说话,整个一行走的小复读机。 常慧笑笑, 唤来刘保吩咐他去承干宫跑一趟, 这趟也不是空着手去,让人挑了几本祈福类佛经送去,就当是,感念皇贵妃其孝心, 特赠与她佛经几册方便抄写使用。 「那奴才当真是这么说?」佟皇贵妃紧阖双眼半倚在躺椅上,语气不咸不淡, 面上不见半分怒气或愤然。 碧雪埋着头,主子近年性情愈发捉摸不透, 她说话做事也小心许多,「回禀主子,奴婢听得一字不差, 那咸福宫的太监总管就是这般说的。」 佟皇贵妃轻嗯了声,说:「本宫知晓了,退下吧。」 碧雪微微福身,「是。」 待人退下后,佟皇贵妃不紧不慢地睁开眼,从袖中抽出一封被展开来揉捏了好几次的信。她伸手将皱皱巴巴的信捋平整,看着上面的字迹,起身翻找出火摺子,面无表情地烧掉信纸。 第130页 佟家想送人进宫,也得看她乐不乐意。 …… 侍疾有佟皇贵妃去愁,但常慧也没彻底歇下来,闲暇之余,还会和张新柔带着孩子一道去慈宁宫看望太皇太后。 她回回去的时候皇贵妃都在抄写佛经,不过表情瞧着挺淡定,一点也不像她往日做事时的风格。 太皇太后病症拖了好些时日,直至谷雨过后,长春宫的张雅庶妃被诊出已有两个月身孕,喜得是,太皇太后身子竟也有了渐好的趋势,不过几日便能下床行走了。 康熙喜从心来,深觉这孩子福气大,当即提笔为张雅氏腹中胎儿拟名,若为皇子,便赐名「祥」,若为公主,便赐名为「佛尔果春」,汉语寓意为灵瑞。 还未出世就得了赐名,好在康熙还没激动到给张庶妃直接晋主位,只将她待遇提及贵人,名头上还是庶妃,否则这后宫与前朝之中,又该有许多人辗转反侧昼夜难眠。 这会儿常慧正和张新柔在后院喝下午茶,听闻这消息后,张新柔便忍不住道:「张雅氏这胎,怕是要招别人眼了,就是不知是皇子还是公主。」 常慧拍拍手再度抓起一把瓜子,斩钉截铁道:「是个阿哥。」 张新柔轻挑了挑眉头,「你怎的就如此确定是个阿哥?」 常慧噎了下,她也是见康熙取名才敢确定的,这胤祥不就是雍正未来的忠心弟弟嘛!但这会儿她又不怎么确定了,毕竟这蝴蝶效应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厉害,德妃和她其余几个孩子都给蝴蝶没了。 她咳了咳说:「我瞎猜的。」 张新柔不疑有她,执起茶壶替常慧续茶水,「不过这胎是皇子还是公主,左右也同我们无关。」 确实同常慧她们无关,就算是要将这孩子交给其他主位娘娘养,也交不到两人头上,后宫里可不缺高位妃嫔。 太皇太后身子骨确实好了很多,能下床后还抽空召张庶妃去瞧了瞧,她身子一好,佟皇贵妃便轻松了。 结束侍疾后,佟皇贵妃难得将浮躁的心沉寂下来,专心投身宫务之中,将宫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倒是有些不符她往日身份和设定。 当然,她不生事于常慧而言是件好事,管她什么缘由,能让她自己自在清净就行。 又过几日,常慧约着张新柔一同去逛御花园,纯禧这个领头大姐姐,屁股后面跟着两人一狗三个跟屁虫,抱着蹴鞠围着几棵树乱窜。 常慧看得晃眼,反正那边有乌柳、春竹和两位嬷嬷照看着,就拉着张新柔在边上的亭中坐下。 她们出来时还带了茶水点心,走到哪处亭子都可以坐下来喝茶歇歇。 最近这些时日不冷不热,最适合出去逛园子,一路上常慧偶遇见不少宫中妃嫔,大多都不认识,估摸着是宫中新人。 那些眼生的年轻妃嫔看见她都是绕道走,就跟撞见那恶霸似的。 常慧刚坐下会儿,纯禧几人玩耍的林子间便传来小孩啼哭声,听声音像是喜宝的。 「娘娘,我先瞧瞧去!」哭声愈发急骤,张新柔哪里还坐得住,起身便往林间走,常慧命人留在亭中看守东西,自己也快步跟了上去。 林间小道上,几人围站一团面面相觑,而中间的喜宝则是哭得直抽噎,两只小手似乎还抱着谁的胳膊。 纯禧瞥见常慧过来,连忙小跑上前将事由从头到尾地复述了一遍。 别看喜宝犹自哭得伤心,实际上她没伤着半毫。这事说来其实也并无什么大事,就方才几人玩耍时,喜宝只顾着去捡蹴鞠,稍不留神撞到了转角处走出来的九阿哥胤禩。 胤禩本就比喜宝小了一岁,再加上喜宝平日里爱吃好动,身板健康结实不说,那力气也是不小,胤禩被这么勐然撞一下,当即就没站稳一个趔趄跌坐在地面上。 勐地摔了个屁股墩,他这都还没来得及喊疼,将他撞翻在地的喜宝倒是先发制人哭了起来,喜宝边哭边道歉,其间还不忘拽着胤禩的袖子试图把人拉起来,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拖沓,再带上满脸泪痕,愣是让两边侍候的嬷嬷太监看了个傻眼。 张新柔听完哭笑不得,过去蹲下身把喜宝抱开,边替她擦眼泪边哄。 自家孩子惹得祸事,常慧身为家长肯定要善后,如此想着,她便蹲下身去放柔语调问胤禩,「九阿哥可有伤着哪儿?若是觉得何处不舒服,本宫这便去让人替你寻个太医来瞧瞧。」 胤禩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怯意,视线不安地转了一圈后,扯着嘴角微笑着应到:「谢过和贵母妃关心,胤禩并无大碍,只是脚踝处有些疼痛。」 常慧给乌柳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去请太医来,然后再道,「这附近有个亭子,九阿哥若是不介意,本宫先带你过去歇歇,等太医到后再替你诊治,如何?」 胤禩摔了脚,也不知道其中伤情利害如何,他身边跟着的一名嬷嬷和一名太监自是不敢轻举妄动,左右衡量还是觉得先去亭中休息最为稳妥。 喜宝自知犯错撞了人理亏,扒着张新柔的衣袖偷偷往这边瞟,她自己也摔倒,但并未摔出什么毛病,只身上沾了些灰尘。 不过小孩子,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几息,又耸耸鼻翼抹干净的眼泪沖常慧讨好地笑笑。 常慧觉得,这孩子若放在后世,若是不进演艺圈真是可惜了这天赋,看似平日里行事说话冒冒失失毫无章法,实际上心里鬼点子多着呢,也知道这做错了事先服软哭两声。 第131页 张新柔都不知她这性子该怎么纠,性子不似爹娘也不似她,可这性格早已定了形,没办法就只能教点别的,免得这孩子长歪了,一行人走进亭中后,她把喜宝牵到胤禩面前面,问道:「弟弟被你撞伤了,可曾给弟弟好生道过歉了?」 「此事是我不对,还请九弟莫要怪罪。」喜宝说着解下腰间荷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拿出里面自己偷藏的糕点……糕点渣,原本是整块的,估计是玩闹间没注意给压碎了。 福宝云游的神识终于上线,盯着糕点面无表情道:「啊,糕糕碎了。」 喜宝瘪瘪嘴又想哭了,这回是被尴尬的。 作为合格的三好家长,常慧和张新柔自然是毫不客气地齐齐笑出了声,笑得喜宝捧着糕点碎末,又缄默无声地揣了回去,细细扎紧袋子挂回腰间。 常慧终于乐够了,让人从携带的食盒中取出一盘崭新的糕点,放到喜宝面前说:「姨姨这里有糕点,要不要先借你几块拿去使?」 喜宝连忙接过盘子双手捧着,表情严肃认真道:「姨姨放心!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这些糕点喜宝日后一定会尽数还给您的!」 说倒是说得有气势有底气,但实际上到最后「还债」的还是张新柔。 见他们交谈,胤禩一言不发,在旁边乖巧地坐着,喜宝拿着刚得的糕点正式地给他道歉,他面上瞧着大方冷静,但仔细瞧来手都有些颤巍巍的。 虽然接过糕点,但胤禩也没贸然吃,等喜宝自己拿起一块咬过一口后才拿起糕点吃了块。 这孩子戒备心很强,除此之外,规矩礼仪通通不曾落下,看这些熟练的动作和表情,应当也不是头一回如此。 胤禩生母虽为贵人,但毕竟出身落下不少,母子还得在惠妃屋檐底下,仰仗对方鼻息生活,想来这些都是本能反应了,如今进了干东五所,不好好打点打点只会更加难过,性子也就早熟了些。 这后宫之中不论是谁都有一套生存或自保体系,常慧只当是没瞧见。 等太医赶过来检查诊断,胤禩只是扭伤了脚,轻伤,休养几日就好,并无大碍,但不论怎么说都是受伤了,责任也推卸不得。 常慧这边还没说话呢,纯禧就自告奋勇说送胤禩回去,被常慧瞥了一眼才老实。 胤禩礼貌地婉拒了她的好意,「不必如此麻烦和贵母妃,御花园距离干东五所距离不远,胤禩可以自行回去的。」 常慧正一筹莫展,亭外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和贵母妃,此番便由儿臣送小九回去吧。」 听声辨人,常慧那是想也没想,下意识回拒了句:「不妥。」 凉亭外的胤禛愣神片刻,抬脚走进凉亭中行礼请安:「胤禛见过和贵母妃,请和贵母妃、恭母妃安。」 常慧笑着抬抬手:「快些起来吧,你今日怎的想起来逛这花园子了?」 「今日教书师父下学早,闲来无事便散散心。」胤禛说着,再次绕到原来的话题上,表情有些费解:「所以和贵母妃,为什么儿臣不能送小九回去啊?」 常慧:「啊……呃,这个嘛……」 她也不是要拒绝,就是脑抽了嘴瓢。可这总不能说是因为她知晓两人未来是对家,怕两人打起来才拒绝的? 这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她犯什么病呢。 第七十七章 更~ 常慧也是先入为主了。 歷史上她所熟知的, 胤禛和胤禩彼此乃是死对头,不过现在两人都还是小孩子,压根就没什么深仇大恨。 如此想来, 由胤禛送胤禩去干东五所似乎挺合适的, 毕竟两人都住得近。 思索片刻之后,常慧还是决定让胤禛送胤禩回去, 又让乌柳从太医那里取来药方一道送过去。 胤禩个头小, 身边跟着的小太监下意识要去背他,却被一言不发的胤禛抢了先,轻轻松松背起胤禩同常慧一行人道别。 胤禩趴在他背上两只小手无措地举着,颠簸几下才犹豫不决地揽住胤禛的脖颈,又小声道了声谢:「多谢四哥。」 胤禛淡然地应道:「无妨。」 ………… 今日这御花园也逛够了,待胤禛几人走远后,常慧命人拾拢东西准备回咸福宫,路上念着再挑些什么东西给干东五所送去。 张新柔满脸不贊同地道:「哪里能让娘娘破费, 这事既然是喜宝自己惹出来的, 那便让她自己挑些东西给九阿哥赔礼去。」 常慧看着面色忧愁的喜宝,戏嚯道:「喜宝私藏的好物件,估摸着都是些果干零嘴吧。」 喜宝戳戳小手指,吞吞吐吐地说:「那……那女儿就分些糕点水果给弟弟好了。」 张新柔立马摇头拒绝:「吃食还是算了, 再琢磨琢磨旁的东西吧。」 这宫里最容易被动手脚的便是这些吃食,若是稍不留神, 送去的吃食中被阴险小人从中作梗做了手脚,那她到时候可真就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楚。 毕竟在这利益牵连的宫中, 害人之心虽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回了咸福宫,常慧让人去库房挑了些玉石和布匹送去西侧殿, 让张新柔自己挑着送些去干东五所,剩下布匹中若有喜欢的便自己留着做些衣裳穿。 宫里各宫主子的衣裳几乎是每年换新,一年四季的衣裳又各有不同,内务府年年都要送大量布匹进咸福宫,那些被称之为旧衣裳的衣裳都没穿过几次,看着和崭新的差不多,常慧自然是捨不得扔,都是翻出来继续穿。 第132页 如此反覆,库房中布匹便余留了不少,单单是她自己的份例,再给纯禧做四季的衣裳也是完全足够的,这么多布匹不送些出去让人穿,放库房积灰可惜了。 张新柔收了东西,她们都认识好些年,「感谢」二字显得尤为轻,解决完喜宝的事后,立马亲自提了些果子零嘴来,同常慧闲聊间又憋不住说起了烦心事。 「福宝这个年纪,早就该进干东五所跟着其他阿哥一块儿读书了,可他这反应慢旁人些,我总担心他会受委屈,可若是让他一直随着我住,又不合宫中规矩。」 福宝这些年由太医调理,相较于两三岁时好了些,但根病难治,说话做事还是与常人有所不同,反应慢,想事情也比普通人费时久些,就跟那网络延迟一样。 宫里皇子到了年龄都得搬去干东五所,除了出宫建府前都得在干东五所里边住着,福宝自然也不会例外,这若是去了,张新柔又放心不得。 常慧提议道:「你若是当真放不下心,便将春竹那丫头拨给福宝使,她性子相较于春燕要稳重些,就算有什么事也能及时兜着。」 张新柔嘆息道:「我知晓,可这派去再多人,我心里终归是不踏实。」 儿行千里母担忧,她心里焦虑也是人之常情。 常慧思索片刻,瞬时到了四阿哥,福宝同四阿哥关系虽算不上多好,但也是无冤无仇,即便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应当也会照拂着些。 听了她的想法,张新柔疑虑道:「这般真能行吗?此事让皇贵妃那边知晓后怕是会心有芥蒂。」 常慧淡定道:「她许久不曾问细过四阿哥的事,不然乌雅氏那边她能沉得住气?」 张新柔托托下巴说:「似乎是有些道理。」 四阿哥生母是乌雅氏,自他知晓这其中各种缘由后,虽不曾亲自去探望过,但也差人时不时会送些东西去景阳宫,以全生育之恩。 康熙虽然不喜乌雅氏,却对胤禛这种行为十分赞扬。再说佟皇贵妃,若是换了以前那眼底容不下沙砾的性子,肯定不会视若无睹,可偏偏,她这两年不闻不问,只一心扑在宫务上,因此四阿哥同咸福宫中人接触她也不会多说旁的什么。 常慧又说:「你要是觉得不太好意思麻烦他,平日里送些能用的东西给四阿哥便是,总归有用得上的地方,咱们也不是求四阿哥事事帮着福宝,只是求个心安而已。」 宫里那有的太监嬷嬷就是肥老鼠,贪了心什么都想动,若是在宫里这后头有人撑腰,那些太监嬷嬷自然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可四阿哥这边皇贵妃是明摆着是半放养状态了,那些个老鼠起了心思,有时候送去的东西缺斤少两,也是常有的事。 常慧原本是不知晓这些事,但架不住有纯禧这个「」社交小能手」,不仅第一时间掌握了这些八卦,还总偷偷拿自己份例里的吃食给四阿哥送,后面被常慧发现了,就直接光明正大地拿了。 有时候她都觉得纯禧是傻人有傻福,总是能精准地抱住每一条大腿。 不过忧虑归忧虑,雏鸟最终还是要离巢生活,过些日子康熙便下令挑选了良辰吉日,送福宝去上学,喜宝也找到了消遣,整日缠着纯禧要学骑马。 这一来二去,咸福宫便冷清了下来,几个孩子不在的时候,有时候常慧就觉得自己像极了那公益gg上的空巢老人。 这人啊一闲下来,就总想着找些事情做,后院那块空地被常慧翻新种上了新的蔬菜,边上又让人移栽了几棵果树,这般折腾着,常慧的日常也变成了画画、翻地除草、琢磨吃食玩具以及和张新柔一块儿打叶子牌。 她什么都喜欢记录下来,随手画的画都堆了快满满一书柜,有时候画了有趣的,还会送去新柔或是慈宁宫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瞧瞧。 康熙二十五年十月初,一如常慧所言,张雅庶妃顺利产下皇子,生下来便得了康熙赐名为「祥」。 也确实如这字所言,十四阿哥胤祥出生后不久,太皇太后身子病气便褪去不少,心情也大好。若不是慈宁宫已有两位皇子,再养一位不太合适,康熙都想直接把十四阿哥打包送过去给太皇太后招祥瑞。 宫中妃嫔成功诞下皇子,这等喜事常慧自然不能落下,让锦刺拿着钥匙去库房挑了玉如意送过去,自己则是悠闲地半躺在后院亭子中的吊床上,边磕着瓜子边瞧那几个皮猴子围在树下摘石榴。 纯禧社交能力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带胤禩来也就罢了,还把温贵妃那活泼儿子胤礻我也给领了过来,加上喜宝福宝,几人凑在一块儿,这院子里要多热闹有多热闹,一会儿功夫又盯上了树梢尖上的大红石榴。 张新柔坐在常慧旁边,抱着针绣笸箩,捋着丝线直摇头:「他们不在的时候我觉得过于清净,这一回来,其实仔细想想清净些也挺好的,真是闹得耳朵疼。」 话音刚落,喜宝便小跑过来,抱着常慧的腿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她:「姨姨,真的真的真的不可以爬树吗?」 常慧笑眯眯地说:「真的真的真的不可以。」 喜宝沮丧地回去,几个小孩子围在树底下,眼巴巴地望着树梢尖上的大红石榴直嘆气,此情此景,用望眼欲穿来形容最合适不过。 常慧越看越发觉得好笑,正想着让刘保去拿根竹竿把石榴打下来,这前院便有宫人进来传话,说是四阿哥来访。 第133页 常慧得了消息挥手让宫人退下,放下瓜子冲着树下几人轻声笑道:「你们四哥来了,还不快些躲起来?」 」 树下的皇子听闻后,瞬间如同惊弓之鸟般逃窜,最后只剩下纯禧和喜宝淡定立在树下继续望石榴。 喜宝哇了一声,说:「四哥好像红薯勐兽啊。」 纯禧顿时无语,纠正道:「……那叫洪水勐兽」 喜宝嘟囔道:「也没什么区别嘛。」 第七十八章 更~~ 福宝反应总是慢了别人几拍, 那边等胤禛前脚都已经进了后院,他才慌慌张张从石榴树底下跑开,谁知道这还没走两步就和胤禛正面撞上。 见到背着手走进来的胤禛, 福宝当即咧嘴傻笑:「四哥。」 胤禛皱皱眉又很快舒展开, 轻声斥道:「跑什么?走路注意着脚下,小心摔着。老师留的作业可写了?」 福宝对着手指, 嗫嚅道:「写、写了少许, 老师出的那些题都太难了。」 胤禛轻嗯了声,摸摸他光熘熘的脑门便不再说什么,对于福宝他并不严厉。 胤禛放下手,下意识在后院中环视了一圈,确认没有发现自己要找的人后,果断大步流星地走向常慧,对常慧和张新柔行过请安礼,尔后又熟练地将视线向后投放去。 这样的场景隔三差五就会上演一次, 常慧和旁边张新柔早就见怪不怪了。 她不动声色地拽了拽裙摆, 露出身后不同于她衣裳颜色的布料,丝毫不留情面地出卖了蹲在她身后的胤禩和胤礻我,并特意清清嗓子咳了两声。 胤禛瞭然地点点头,走到她身后拎起两只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的崽子, 扯着嘴唇微笑,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个小崽子, 轻启唇如同恶魔般低语道:「今日作业可写了?」 胤禩:「……」 胤礻我:「…………」 看两人这垂着小脑袋生无可恋的表情,常慧又抓起一把瓜子, 嗑得嘎嘣作响。 果然,成年人的快乐都是建立在小朋友的痛苦之上。 胤禩比胤礻我还要惨些,除了每天要完成课后老师布置的作业, 还得多写十幅大字来磨鍊书法,据纯禧说这是康熙检查皇子作业时,嫌弃胤禩太丑特意为他单独布置的作业。 至于胤禛,因为写得一手好字,这些日子还同胤禩走得近,便成了康熙亲点的「审查员」,每日检查胤禩练字的情况, 至于福宝和胤礻我,那完全就是被连累了,再加上胤禛较真的性子,那才真是鬼见愁,谁碰谁发愁。 胤禛欲要开口,胤礻我脑袋灵机一转倏地挺直身板,先发制人道:「四哥,我现在就回去写作业!」 说完他迅速拽起胤禩的手,两人一道脚底抹油开熘,直到人都跑出了院子,福宝这才反应过来,小跑着跟上,嘴里喊着:「等,等等我!」 胤禛对常慧和张新柔揖礼,说道:「儿臣先送他们回去,监督做完今日功课。改日得空再来叨扰和贵母妃和恭母妃。」 常慧嗑瓜子嗑得口渴,起身端起茶盏,娴熟地用杯盖撇去上面漂浮的茶叶,缓缓道:「你且去吧,这几日天气凉爽不少,夜里记得加些衣裳,你们若是谁缺少衣裳或吃食,只管去内务府和膳房要便是,我都已经命人仔细打点过了。」 胤禛真诚地道过谢,转身追上几人的步伐。 常慧深抿一口茶,解了口渴,放下茶盏活动活动筋骨,指挥着太监拽扯一大块粗布布匹立在树下,挥着长竹竿将树尖上的石榴打下来。 这石榴树长得好,比那棵苹果树结的果子还要多些,整棵树摘了足足两筐,常慧给纯禧和福宝一人一个,又挑了些大的分别给干东五所和慈宁宫送去。 该送的送完了,她又从里面挑出几个小的让人给康熙送去,意思意思敷衍一下。 分完石榴,常慧挑了个大的,用水果刀划拉几下将石榴掰成两半,伸手递给张新柔,「先尝尝鲜,待会儿你挑些拿回去吃。」 张新柔放下手中针绣笸箩,擦擦手心才去接石榴,笑吟吟道:「娘娘种的这石榴倒是长得极好,果实瞧着比内务府送来的那些还鲜红。」 常慧扒了些石榴果实放进嘴里,含煳道:「内务府送来的石榴都摘早了,自然瞧着颜色不比我这个红。」 那边,负责送石榴的奴才还没走出咸福宫,康熙自己倒是先来登门拜访了。 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字字真言,反正康熙每次来找常慧,不是有事情,就是即将会有事情。 张新柔给康熙请过安后就领着喜宝回去了,回回康熙来找咸福宫中,她都是第一个避让,连喜宝福宝也不许多走动。 常慧隐晦地说过好几回不必如此,但张新柔还是该如何就如何。 康熙下令屏退众人坐在大厅之上,只留梁九功在跟前伺候。常慧端着茶壶替他倒了杯茶水,开门见山地问:「皇上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同臣妾说?」 康熙点点头,说:「纯禧现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朕想着,也是该替她挑选个夫家了。」 常慧手微顿,压下心中骇浪惊涛,面色淡定地道:「那皇上此番前来,心里可是早已有中意的人选了?」 康熙喝了口茶,沉声道:「是有了几个中意的人选,但这到底挑选哪个,朕尚且还在考量之中,此番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既然是纯禧挑选夫君,那也应当是纯禧自己来挑选才是,臣妾又如何能替她做下选择,皇上若是不介意,便传纯禧进来,让她自个儿瞧瞧吧。」 第134页 常慧最接受不了的就是盲婚哑嫁,但身为和亲公主就是这般,嫁得好不好还得看康熙心情,康熙若是不想,估摸着都不会特意前知会一声,直接敲锤定音。 不论怎么说,还是让纯禧自己来挑吧。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挑的纯禧自然是欢喜。」康熙说着便唤来梁九功,「去传大公主来。」 常慧只笑笑并不说话。等纯禧进来。康熙让梁九功从袖中拿出一本小册子,小册子有七页着墨,皆写着人名,而且每页下都有小段註解,都是此人出自哪家,爵至何等,今年年岁几许之类的。 纯禧对和亲之事一向都清楚明白,心中早有建树,听了康熙所言自然也是十分淡定,偏头看了眼常慧后伸手拿起桌上册子翻看。 册子上全是蒙古姓名,也没有什么肖像画,纯禧前后翻看了一遍,最后指了最后那页上的人名——博尔济吉特·哲布。 常慧凑过去瞄了一眼,总感觉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儿听说过,但一时间大脑里又记不起什么,便小声地问纯禧:「你为何挑选他?」 纯禧说破了还是个小姑娘,在家长面前谈论自己亲事不免带了几分羞色,摸了摸鼻尖回道:「因着这几人中,只有他同额吉您一般,是隶属科尔沁之人。」 常慧蹙了蹙眉头,此人就算同出科尔沁,可这科尔沁范围那么大,谁知道此人家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康熙说:「其实此人原本不在朕的考量之中,是皇玛嬷特意问及此事后,由她亲自添上的。」 满人同科尔沁的联姻很多,他确实有意挑选人嫁去科尔沁,但人选非博尔济吉特·哲布。 其实康熙也不必特意跑这一趟,依着他自己,完全可以挑选好额驸人选直接赐婚,只是纯禧毕竟非他血脉,不能薄待了去,从中又有太皇太后插手,他也是卖老人家一个面子。 再者说这小册子上面的人选,其实都是康熙仔细考量过的,毕竟这抚蒙于他而言,更看重的是其身后政治层次,涉及家国政治,自然不会马马虎虎随便挑一个人让纯禧嫁过去,如此抚蒙联姻还有何意义。 这边纯禧挑选人选得爽快,康熙心里自然也跟着爽快,直言说等来年凉秋之时去木兰围场,定会让纯禧一同前往,届时蒙古各部都会派人前往。 常慧听他这话的意思,便是康熙有意让纯禧见见未来夫婿了。 定亲前好歹还能先瞧瞧人如何,她心中松了半口气,依着惯例问了句:「皇上今日可要留下用晚膳?」 康熙摆摆手起身,说道:「不必费神,朕书房还有些摺子未曾批完,便先行回去了。」 近日宫中王庶妃颇为受宠,康熙今日翻了她的牌子,晚膳也得留着一块儿吃。 常慧想着不留膳最好,还能替她省几碗米饭,省得折腾那些排场。 她也跟着站起身,跟在康熙身后送他出门去,听着康熙边走边念叨:「皇玛嬷这两日胃口极佳,连着用膳都多用了半碗,朕瞧着她精神气也好了不少。你若是得空便带几个孩子去瞧瞧,闲暇之余同她老人家说说话也是极好的,胤祥那孩子都还未满月,也不能总抱着他去折腾。」 常慧应道:「臣妾知晓。」 开玩笑,她可比康熙这个孙子敬业多了好吧,隔三差五就领着人去慈宁宫找两位太后打牌,不论弄出什么好吃的,还是收了什么新鲜蔬菜,都不忘给慈宁宫送出。 这康熙倒是惯会指使别人。 …… 折腾着送走康熙后常慧回了内殿坐下,手搭在桌子上,时不时伸手去摸摸腮帮子,冥思苦想着方才纯禧挑的那人。 明明看着眼熟,就是死活都想不起来。 乌柳端了泡好的新茶进来,见自家主子满目愁容,便多嘴问了一句:「主子可是在替公主忧心未来的额驸?」 常慧随手接过茶水,揭开盖子都还未喝上一口,便又稀里煳涂地重新盖上盖子放到桌上,望着茶盏上的青花瓷出神,良久后沉吟道:「这博尔济吉特·哲布,我总觉得有些耳熟,许是在何处见过?可又没什么印象。」 纯禧挑选人挑选的也太果断了些,那册子她只粗略瞧了一眼,都没看清这哲布到底是出身何家,官爵如如何,祖上又是何许人也,年岁是否同纯禧合适,等等等皆不知晓。 真就是盲婚哑嫁了。 乌柳立在边上疑惑地看着她:「娘娘可是已忘了?」 常慧茫然地问:「我忘了什么?」 这宫里的人形形色色,每隔三年就得新进一批,每逢大节日时,宫外的人还得进来拜访,这人一多起来,常慧哪还记得那么清楚,这么多人她也懒得费心思去记,大脑容量过多,人能过得快活嘛。 乌柳解释道:「娘娘方才所说的博尔济吉特·哲布,乃是科尔沁多罗郡王奇塔特之孙,去年这位博尔济吉特·哲布的阿布被皇上提拔为镇国公,便顺便一道立了哲布这个嫡长子为一品台吉,虽然官爵听着低了些,但其祖上的郡王奇塔特,乃是太皇太后的侄儿,因此也不算全然配不上公主。」 说这爵位低,确实是算不上高,蒙古的官爵和满人差不多,都先是亲王、郡王、贝勒、贝子,等贝子过了才是镇国公,而到镇国公之后还得越一个辅国公,才是台吉之位。 不仅如此,每个爵位还得分为札萨克和闲散两类,前者有军师和政治权利,后者则如字面意思,闲散人,无职无权。 第135页 乌柳又道:「这位台吉哲布,主子其实早年也是见过的,奴婢记得似是十七年万寿节之前,台吉同他额吉一同来了宫中,还……呃,还在院中同奶糕打了一架。」 常慧端茶的手勐地一抖,险些失手将茶水给泼了出去。 「……」很好,她已经记起这是何人了。 常慧皱着眉回忆,神色流露出几分不满,道:「我记得此人当时,说话极为轻佻,小小年纪便油嘴滑舌,定然不会是什么良人,既是这种人,纯禧又如何嫁得?」 乌柳笑笑并不言语,那会儿主子可不曾见不得台吉哲布,那会儿主子只觉得这孩子有趣,可到如今……怕是换个十全十美的人来求娶大公主,主子这眼里都不见得。 常慧心底也郁闷着,虽然她早知道纯禧归根究底是要嫁出去的,可这天底下哪有辛辛苦苦种的白菜即将被猪拱,看了还不会觉得心疼的道理。 她记得那哲布小小年纪就知道撩拨纯禧,如此精通此事,长大了万一是个花心渣男怎么办? 虽然在这时代的思想观念之中,男人纳妾那都是常事。可若后院有个把小妾也就罢了,怎么都冒犯不到正室头上来,这要是过于风流,纳她三四十来个,莺莺燕燕凑一块儿,各自摸着胭脂俗粉去给纯禧请安,光是想想那场景,常慧都觉得太膈应人。 抚蒙的公主大多是嫁郡王或是亲王,这嫁给台吉本就是低嫁了,若嫁过去还得受后院那窝囊气,这哪里像话。 越想这心里越不舒坦,常慧啪嗒一声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倏地起身扬声道:「不行,我得去同皇上说说此事,先不急着定下博尔济吉特·哲布,这纯禧的额驸得再挑挑!那能如此随意!」 乌柳劝道:「主子,这人是公主自己选的,主子你若是现在前去,皇上那边怕是不太好说……」 常慧潇洒地甩袖往外走,「是不太好说,可又不是完全不能说,这还没下旨让人合八字谈聘礼呢,就算是看在我阿布的面子上,皇上难不成连这点要求也不会应?」 这刚走到门口,常慧迎面就撞上了纯禧,远远地听见她声音,纯禧便顺势问了句:「什么面子?额吉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常慧停下脚步语重心长道:「你方才挑的那人说话花言巧语,行事焦躁不稳妥,想家定然不是什么好人,额吉想着,这就去求皇上替你换一个好的。」 纯禧歪了歪头,问:「额吉是说哲布吗?可早年孩儿记得额吉也同他见过,怎会觉得此人就花言巧语不是好人呢?」 常慧瞬间狐疑地看着她,「你还记得这人?」 纯禧缩缩脖子,老老实实地说:「实不相瞒,哲布送孩儿的长鞭虽已太小不能用了,但作为纪念也是做了架子摆放在书房中日日都能瞧见。他出宫之前还偷偷塞了只嵌珊瑚珠的银镯子给孩儿,这些东西都摆在书房里,自然是记得的。」 纯禧说自己记得哲布,也就是说,方才康熙让她挑选额驸时,说不定她早已认出小册子上的人,也就是说…… 常慧恍然反应过来,对着她额头敲了一下,咬牙切齿道:「好你个鬼丫头,方才竟然敢拿我来做起筏子了,当真是皮实了。」 纯禧被弹了脑门也不觉得疼,抱着常慧的手臂软声软语地撒娇:「额吉额吉别生气嘛,这不是方才汗阿玛在场,额吉忽然问起,孩儿也不好直接提及此事,再者说,孩儿方才可未曾有过假话,幼年时便听额吉和乌姑姑提及过很多次科尔沁,孩儿也想去瞧瞧额吉生长的故土。」 生长的故土。 常慧笑而不语,她所生长的故土,只怕是这辈子也不能回去了。 她拍拍纯禧的手,说道:「好了好了,都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呢。我也不是非要插手你的事,只是担心你所嫁非良人,这日后若是日子难过了,蒙古天高地远的,我又如何能帮得了你?婚姻之事本就非同儿戏,自然是要慎之又慎。」 纯禧耸耸肩不甚在意道:「汗阿玛不是说来年会带孩儿去木兰围场吗?到时便能见到他了,这人若不是极差,孩儿嫁他也无妨,反正到最后嫁谁都是嫁,还不如嫁个爵位低一点的,说不定能拿捏几分。孩儿是公主,他还敢薄待孩儿不成?若真敢欺辱于孩儿,必定揍得他满地找牙才不算亏对孩儿这些年辛辛苦苦习的武术。」 常慧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心疼谁。 她喟嘆一声道:「那他若是……身旁已有喜爱的宠妾,在情感之事上辜负你又该如何?」 纯禧左右望了一圈,确定四周没有人经过,这才靠近常慧附耳低语道:「汗阿玛这些年宠妃也不少,但也无人敢对额吉不敬,喜欢不喜欢孩儿不要紧,孩儿也懒得去争。只要这吃穿住行和规矩上不敢怠慢孩儿半分,便已是万事大吉了。」 后宫即使新宠再多,也无人敢对常慧不敬,那是因为她家世大底气足,况且本身份位也不低,谁没事找事往她枪口上撞。 不过这般说来,纯禧既已记在她玉蝶上,有她在背后撑腰,想来也不会受什么欺负。身后还同是科尔沁,想来原身阿布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些许也会对这半个外甥女照顾几分。 纯禧对感情之事看的这般清楚,常慧还是有些许欣慰的,相比起整日同一群人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有这些闲工夫还不如稳坐正妻之位,吃好喝好悠哉看戏好生过日子。 第136页 「此事我也没什么多说的,你既然如此想,那待来年秋狝时再且瞧瞧吧。」常慧说着又是一声轻嘆,这等纯禧秋狝见了人后,怕是离康熙指婚的日子也不远了。 纯禧今年虚岁尚且十五,说来还只是个是个半大孩子,这嫁人还是早了些。 越想越多,常慧摆摆头甩开脑袋里发散的思维,将此事暂且压下去,又开始合计起日后嫁妆的事来。 计划赶不上变化,一直顾虑也不是她的风格,还是走一步看一步罢,纯禧在她身边待了这些年,从如今性子来看,想必也不会受了委屈独自闷着。 时间飞逝。 康熙二十六年初,康熙下旨册封大公主纯禧、二公主荣宪、三公主端静均为和硕公主, 同年二月,张雅庶妃再度有孕,康熙将她提至贵人待遇,却始终未有册封之意。 这两年,康熙对后宫份位之事愈发吝啬,宠爱的好些新人都还在庶妃和常在的位置上稳坐着,即便生下皇子公主,也鲜有跳级晋位的。 同年七月初,康熙定下秋狝之行,宫中随行妃嫔为常慧这个和贵妃、荣妃、布贵人以及两位宫中正新宠的答应和庶妃。 此行除了纯禧,荣妃之女荣宪和布贵人之女端静,皆是一同前行。 第七十九章 更~ 木兰围场地属河北, 但同蒙古边界挨着,和蒙古草原的地势相差不多,里面猎物大多是被赶进去的, 在划定的范围内很少有兇残的大型勐兽, 猎场边缘都是由重兵把守,四处安排了人来回巡视。 到达安营扎寨的地方后, 队伍各自整顿歇息, 为了迎接夜里的宴会。 常慧从马车下来后就让乌柳打了盆水来洗漱,纯禧倒是有劲头,头一回来这种地方,兴奋地撒着欢儿就没影了。 木兰围场里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常慧也懒得管她,纯禧爱玩归爱玩,但做事还是极有分寸,她这就是学了这些年骑射, 见着草原心痒痒。 乌柳接过脸帕过水拧干, 说道:「主子您先小憩会儿吧,等到点儿了奴婢再叫您。」 常慧取下头上的珠钗,掩着面打了个哈欠,「嗯, 记得提前半个时辰叫醒我,纯禧那边, 若两个时辰之后还未回来,就派人去寻她。」 乌柳点头应下:「是, 主子。」 待常慧睡下后,乌柳轻手轻脚地将水盆端出去,递给帐篷外候着的太监命他去倒掉, 尔后又折身回去拾掇行礼。 这厢,纯禧穿着刚换的骑装四处熘达,身后还跟着随行伺候的太监宫女。 跟着她无头苍蝇似的转了会儿后,随行宫女便忍不住提醒道:「公主,您可是想骑马?」 纯禧咳了咳,「本公主要去挑匹好马。」 那宫女点头应下,问了旁边路过的巡视太监马匹在何处,巡视太监见是公主,殷勤地将几人给带去了挑选马匹的地方。 这里的马都有专门的人驯过,性子也不会太野,极容易上手。 纯禧一眼就挑中了厩中的一匹成年公马,果断地指着那匹马说:「本宫就要它了。」 驯马的奴才瞧见那马,躬身斟酌道:「公主好眼光,这匹马是咱们这儿极好的马匹,只是这匹马野性难驯,常人极难驾驭,为确保公主平安,奴才还是建议挑选一匹母马,性子较为温顺些。」 纯禧摊手让随行太监将马鞭递给她,神色淡定道:「难驯不难驯,那还得试了才知晓,本宫又不是三岁稚童,你只管牵出来就是,本宫懂得分寸。」 驯马太监腰背又躬了躬,「是。」 等马牵出来之后,纯禧从驯马太监手中接过马绳,尝试性地摸了摸它的前额,确认马没有抗拒的意思之后,又在它脖子处反覆顺毛。 她动作极为熟练,那马舒服地从鼻孔嗤了口气,伸着脖子去蹭纯禧的手。 纯禧扭头问:「这马可曾起过名?」 「回禀公主,这马名唤垂玉。」 「垂玉,名字取得不错。」纯禧夸赞着松开手,牵起马绳往视野宽旷的地方走。 她在宫中校场骑过的马少说也有百匹,只是校场受场地限制,骑着马匹根本跑不尽兴,这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自然是要好生跑一场。 垂玉对她没有抗拒,因此纯禧很轻松就踩着马镫翻身骑上马背,随着一声「驾!」,垂玉稍稍仰起马脖,应着令迈腿跑了起来。 那驯马人说垂玉野性难驯,此话倒真是不假,都不用纯禧挥动马鞭,自己就将速度提了上来,不过还尚在纯禧能接受的范围。 「公主!等等奴婢!」身后跟随的宫人扯着嗓子喊,还没等跑上几步,一人一马背影就只剩西瓜大小了。 纯禧甩掉两人,指挥着马在草地上奔驰,她以前觉得草原和皇宫没什么不同,就如额吉所言中那样,比皇宫更宽广一些而已。 可真到了这处,才知晓紫禁城原来那么小,小到昂首看紫禁城的天空,都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笼子形状。 纯禧余光瞥见旁边一处白色花海,立即收紧马绳叫停:「吁!」 垂玉停下时前蹄往上抬了抬,似是这段距离都还没跑尽兴,拧着马嘴不满地「嘶」了两声。 纯禧摸着垂玉脖子顺顺毛,指挥着它慢慢走过去,移动中她眼神下意识四周扫视,扫见花海边上竟然还立着一匹马,那马体型瞧着比垂玉小上一圈,但看肌肉应该是成年马匹。 第137页 随着靠近,纯禧渐渐看清了那匹马,马匹头顶上吊着一捆嫩草,草用绳子随意地繫着,都快被那马卷着舌头吃光了。 绳子向后延伸,末端最终停在马背上的男人手中。 只见那男人穿着蒙古劲装,跟挂粮食袋子似的躺在马背上,脸朝下,两只手也绵软地下垂着,活像个死人。 纯禧被自己的想法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驱着马匹上前观察,并且还使劲清嗓子「嗯」了声。 马背上的人毫无动静,依旧同死尸一样挂着。 不会真死了吧? 纯禧想着,心里不由自主地咯噔几声,犹豫片刻后,她抽出鞭子捲起来捏在手心,对着那人的腿轻轻戳了戳。 男人还是毫无反应,她这次加大力度戳了戳,可对方依旧不为所动。 纯禧实在是忍不住嘀咕:「怎的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不会真是个死人吧?」 「对啊,你不如伸手摸摸看,是不是还热乎着。」 纯禧伸到半空的手勐地顿住,心脏都跟着剧烈跳动了,她下意识左右环顾,试图找到方才突然说话的人。 这周围除了她半个鬼影都没有,纯禧心下松口气,刚回过头来,就见那马背上挂着的『尸体』一个挺腰,撑着马肚直挺挺地翻过身坐了起来。 这动作多少还是有些难度,但是看男人的动作之熟练,显然平时没少做这个动作。 男人起身后利落地直起腰背坐好,面向着纯禧露出一张麦色的脸。 这张脸五官大气立挺,下颚线条硬朗,眼睛偏棕褐色,本是一张看起来十分具有侵略意味的脸,偏生长了张自带微笑的嘴唇,只要嘴唇四周肌肉稍微动一下,那唇角便自然上扬,似乎是男人时时刻刻在噙着笑。 是个活人,还是个年轻活人。 纯僖终于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原来你还有气儿啊?真是吓人。」 男人动动脖子,伸着懒腰懒洋洋道:「公主说话真是有趣,在下无聊了晒个太阳而已,不至于把自己晒死。」 像死尸一般挂在马背上晒太阳,此人当真是一朵惊世奇葩。 「公主?」纯禧眯着眼睛狐疑地问他:「你我从未见过,又如何断定我是公主?」 「京中人口音易辨,您身着这衣裳料子瞧着就不俗,定然不是宫中奴才,皇上如今在木兰围场,除去宫人,就只剩公主和宫中娘娘了。」男人边说着边收回手上的绳子,活动双腿跳下马背。 这公主和宫中娘娘最好辨别的就是髮饰,所以他才断定此人是公主。 纯禧见状也跟着跳下去,将马鞭收拢塞回腰间,看着男人反问道:「眼力倒是不错,如此那你又是何人?」 男人随手扯了根小草叼在口中,含煳道:「不是何人,闲人。」 这也太敷衍了些,如此纯禧也不再理他,摸摸垂玉的脖子让它自行在此地吃草,自己则是转身往花海去。 这花海白中点缀着粉,粉中又衬着浅紫,花中黄蕊点缀,正是那有『花相』之称的芍药花。 这野生野长的比宫中花房培育出来的还要好看,纯禧踮着脚尖伸长脖子挑了朵好看的,伸出手指在花瓣上蹭了蹭。 纯禧保持这个踮脚的姿势,手还没来得及拿下来,身后便冷不丁响起: 「公主想摘一朵?」 这忽如其来的一声吓得纯禧整个人一哆嗦,这脚本就没站稳,当下更是定不住,整个人失去核心平衡,脸直直对地摔进了花海里。 第八十章 更~ 芍药花香清淡, 得凑近嗅闻才能嗅到一丝淡香。 纯禧这摔下去被花草垫了层没摔疼,但还是啃了满嘴花,苦中带酸的味道瞬间在口腔味蕾中爆开, 她忙撑着地面爬起来, 呸掉嘴里的残花。 看着地上被压折的芍药花,纯禧怒瞪着那人, 气沖沖道:「你这厮, 做什么一惊一乍的!」 男人叼着野草梗,满脸无辜可怜道:「在下见公主喜爱这花,就随口一问,竟不知会惊扰了公主。」 纯禧抱怨道:「这些花都折了,全都怨你。」 男人望着地上的花,面露憾色道:「确实可惜了这些花。」 纯禧哼声道:「那你说该如何赔吧,本宫可还因为你摔了一跤,定然不能轻易算了!」 男人说:「自然, 不巧在下家中育有几株芍药, 公主若是不介意,在下便取一株来赠予公主,就当是赔罪了。」 纯禧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仰着下巴道:「本宫又不认识你, 又怎么知晓你不是在撒谎?」 男人摇头轻笑,吐掉嘴里叼着的草梗, 从腰间解下一把小巧精緻的蒙古刀递给纯禧,「公主若是信不过, 在下就将这个先行抵押给您。」 纯禧接过刀掂了掂,刀约莫有六七寸,刀柄刀鞘摸着有种清凉感, 刀鞘上嵌着不少宝石,看着应当不似便宜物。 男人解释说:「刀柄和刀鞘是牛角雕的。」 纯禧抽出刀,观摩片刻又收回去挂在自己腰间,抿唇笑道:「刀不错,本宫便收下了。」 说完她走过去牵起垂玉的缰绳,摸摸脖子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望着男人,扬声道:「本宫乃是当今和硕纯禧公主,这刀你若是想取,拿了花自己派人来换便是。」 尔后不等男人反应,纯禧调转方向,扬起马鞭对着马抽了一记,「驾!」 枣红色背影潇洒离去,一骑绝尘,莫过如此。 第138页 男人立在原地,收回视线轻耸肩低笑了声,牵着自己的马匹慢悠悠往回走。 …… 帐篷中,常慧没等乌柳唤自己就提前醒了,简单洗漱完,得知纯禧还未回来,便让乌柳使派些人去寻她。 这人都还没走几步,纯禧自己就骑着马回来了,骑马骑尽了兴,连走路都带着风。 「儿臣请额吉安!」 常慧看着她头上那根显眼的杂草,疑惑道:「你这是在草地上打滚儿了?头髮上怎的还挂着根杂草。」 纯禧伸手在脑袋上囫囵摸着,讪讪地说:「应该是方才给马匹餵草时沾上的。」 常慧看不过去帮她捻下杂草,顺手捏了把脸,说:「热水已经烧好了,先去沐浴,去去身上灰尘。」 纯禧作势要搂她,常慧连忙躲开,嫌弃到:「身上都是灰尘,别蹭我衣服上,这都是刚换的衣裳。」 纯禧长嘆一声收回手:「额吉真是无情。」 常慧不为所动,催着她回自己帐篷去沐浴,尔后命人打开行李箱给纯禧挑选衣裳。 乌柳翻出件衣裳抖了几下,问:「主子,这件品红色长袍如何?」 常慧说:「太艷。」 「这件月白兰草绣纹的呢?」 「太素。」 「那这件石绿色烫金云纹?」 「不要。」 乌柳望着那堆衣裳犯了难,也不知道主子到底要什么颜色的衣裳。 常慧皱着眉思索道:「那件浅橘色烫金印花长袍带了吗?若是待了就拿那件,再挑件橘色坎肩搭着。」 乌柳连忙动手:「奴婢找找!」 她这边翻找着衣裳的空挡,常慧打开另一只箱子想着给自己也挑一身衣裳,不出意外,今天的晚宴蒙古那边的人也会到场。 明面上说是宴会,康熙其实就是打算相看女婿。 如此常慧的气势定然不能输阵,得瞧仔细了对方是何等人。 届时,与京中驻扎营地相隔不远的营地中,哲布将马匹递给奴才,自己则是大步朝着正院走去。 他的父亲镇国公远远瞧见他,扬眉便道:「稀客,我还以为你今天又是等日落了才知道回来。」 哲布请过安,自己手动搬了张椅子坐下,直言道:「额吉种的芍药带来了吗?」 镇国公一副无可救药地眼神望着他,「没事带那东西做什么?是生怕那芍药被养活了吗?别整日惦记着惦记那,惹得你额吉不快,幼年时带你进了趟皇宫,连我送给你额吉的东西都敢偷拿了去送人。」 「没带更好。」哲布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牛嚼牡丹一般豪饮而尽,「那都多少年的事了,您还记着呢?再说了,那镯子本就是传给儿媳的,我只是提前替额吉把她传出去而已。」 「那你到如今还不是没讨到媳妇?」镇国公跟看猴一样将他上下左右打量几圈,嘲讽道:「你那把刀呢?怎么?终于承认自己刻得丑,看不下去给丢掉了?」 哲布无视他的嘲讽,勾唇意味不明道:「送人了。」 …… 常慧东挑西选,翻出一件看起来较有气势的长袍,穿上身试了试。 乌柳替她整理着衣领,「主子鲜少穿这绛紫色衣裳,奴婢瞧着甚是华贵。」 常慧透过镜子打量自己,好笑道:「方才拿这身衣裳的时候,看这颜色,想着上身些许会显得有些老气,可这真等穿上身,又丝毫不觉得颜色不衬了。」 乌柳说:「主子样貌生得好,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这句话乌柳能说好几年都不带变一下的,常慧也不欲再说些什么,只是她先前看绛紫色,暗紫中带着红觉得老气,恍然回过神,其实自己年纪也不小了。 「我入宫,该是已有十年了吧。」常慧说着坐到镜子前瞧了瞧,这张脸还正是风华正茂,可深瞧这眉眼,早已非彼时少年人。 「一晃眼,连纯禧都该嫁人了。」 乌柳替她取了簪子重新梳头,说:「主子是捨不得公主吧。」 常慧道:「捨不得最是无用,该走还是得走。」 乌柳轻柔地梳着头髮,缓声道:「其实公主若是嫁给那位台吉,也是极好的,蒙古郡王、亲王之列不得无诏随意离开,可台吉就不一样了。再加上主子您是贵妃,皇上定然不会为难于您,每逢年岁也是可以召公主和额驸入京相伴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她们夫妻二人若是能和睦,我又何必去折腾掺和。」常慧说着从妆奁中拿出镂金镶翡翠扁方递给乌柳,又是忍不住吐槽道:「每回戴这些头饰,都感觉头髮要掉光了,也不知道佟皇贵妃常年一侧簪着金步摇,会不会得那偏头痛之症。」 其实她还是挺佩服佟皇贵妃的,十年如一日地热衷于各种步摇,头上该戴的一样不落下,光头髮上的动力就好几斤,这么久没得个什么劲椎病也是厉害。 妃嫔这职业,谁干谁辛苦。 等常慧这边收拾完,纯禧也将自己从头到脚换了换,一身靓丽橘色,瞧着活泼灵动,头饰也是以简和精为主。 常慧望着她若有所思道:「该是给你头上配两片绿叶。」 纯禧甚是不解:「额吉,这为何要在头上配绿叶?」 常慧掩着嘴笑道:「这样会更像橘子一些。」 乌柳在一旁笑着应和,「奴婢瞧着,主子和公主立在一块儿不像母女,更似亲姐妹。」 第139页 这是变着法夸常慧年轻。帐篷中气氛融洽正嬉闹着,不多时,外面便进来一人通传,说是宴会已准备就绪,皇上派人前来通传一声。 常慧也不急着动身,她只要赶在康熙前面到达宴会场地就行,为了待会儿宴会时保持形象,她用了几块点心垫垫肚子,确认打扮周全后才携着纯禧慢悠悠前往。 沿路走过去太阳也才刚落下,映着草地都泛着红,场地是临时搭建的,但也颇具规模了,常慧去时里面已落座了不少人,荣妃和布贵人也已到了。 纵观目前在场的,都得起身同她行礼,一番折腾后常慧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等坐下后也没闲着,转动视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的适龄男子。 荣妃也在左右望,毕竟这次看选额驸,她女儿也在其中,自然是得好生瞧瞧。 常慧转了一圈,都没有瞧着像哲布的,实在是分辨不出,正想让乌柳去悄悄地打听打听,梁九功那尖嗓子音便清晰地传来。 「皇上驾到——」 刚唱完名,康熙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此行他也带了太子,太子跟在他身后进来,众人一一站起身叩身行礼,喊得还算整齐。 常慧就纯粹是浑水摸鱼,等康熙走至她右侧的主位落座叫起,便利落地起身,绝不拖泥带水犹豫半分。 康熙挥手让梁九功命人去布菜,朗声道:「小宴而已,大家不必如此拘礼。」 接下来,就到了敬酒吹马屁环节,宴会上的人吹完了康熙吹太子,从头吹到脚,那真是连用词都不带重复的。 康熙舒坦地受用,兴致也跟着上涨。 酒桌文化常慧不参与,让人将自己桌上的奶糕端到不远处的纯禧桌上,就是这随意一瞥,就忽然瞧见纯禧正对着某处瞪眼,这还是她头一回吃东西走神。 常慧顺着她视线望去,瞧见个样貌长得极具野性的年轻男人。反正比康熙帅,这康熙从去年就开始蓄起了鬍鬚,下巴上留一撮,让原本就因为秃头而拉低的颜值更是雪上加霜。 反正常慧是越看越嫌弃,若是现在让她和康熙滚床单,定然是满脸拒绝,就当是嫖,那前提也得是长得干净好看才行。 总而言之,那人确实比康熙帅,就是眼神不老实,总时不时往纯禧那边看,这模样,常慧瞧着就不似什么好人。 她若有所思,压低声音望向那处问乌柳:「此人是谁?我瞧着也不似哲布那小子。」 话音刚落,这轮敬酒就转到了那人桌前,常慧眼尖地瞧见他身旁的中年男人不动声色地推了他一把,对方反应能力也是快,利落起身举杯,道:「臣博尔济吉特·哲布,恭祝万岁福寿安康。」 彩虹屁中突然混进一个言简意赅的,康熙都险些没反应过来,沉默半晌后才爽朗地大笑几声,说道:「此子心性甚是直爽。」 常慧仿佛看见了古早言情小说名场面: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咳咳! 她忙甩掉脑海中的鬼畜思绪,终于察觉到自己该重点关注的问题。 这人就是博尔济吉特·哲布? 可怎么瞧着……常慧又瞥了他一眼,确实同幼时不太像啊。 常言道女大十八变,纯禧从小到大五官没太大变化,怎么到哲布这里,就成了男大十八变。要不是古代医美技术跟不上,说是他去整过容常慧都信。 康熙发言后,哲布旁边的中年男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举杯至歉:「犬子嘴笨,还望皇上恕罪。」 「诶。」康熙摆摆手,不甚在意道:「言重了,直爽真性情之人难得。」 中年男人连忙笑呵呵地反吹了康熙和太子一波,饮过酒,康熙摆手示意两人坐下,又作出一副似是勐然想起什么的表情,出声询问道:「哲布今年几何?可有议亲?」 哲布恭声回道:「回禀皇上,臣年十九,尚未议亲。」 康熙摸了摸下巴上的鬍鬚,笑眯眯说了两声不错便揭过此事,转头看向下一位。 常慧在宫里待了这些日子,看康熙这模样,怕是已经在心中定下了,但又不明说,她自然也不好出声说些什么。 接下来,康熙又挑了几个年轻人问了同样的话语,这些人中除去哲布这个台吉,都是郡王世子和亲王世子这等爵位的。 边上的荣妃听得极为专注,毕竟严格来讲,她女儿是如今康熙真正的长女,未来额驸肯定是不能太差。 常慧方才还觉得哲布长得帅,这下知晓对方可能是纯禧未来的额驸,又瞬间觉得对方长得也就那样。 个头还那般高,也不知道纯禧日后若是同他打架会不会吃亏。 常慧越想眉头皱得越紧,实在忍不住低声问乌柳:「咱们宫里,有武功高强孔武有力的嬷嬷宫女吗?能一挑三的那种。」 乌柳在脑海中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吞咽着唾液问:「主子,您这是……又、又瞧了什么民间话本子?」 第八十一章 【一更】 未雨绸缪, 常慧觉得还是很有必要做一些应对措施,宫里既然没有武侠小说中的那种武功高手,那么找几个身强体壮的嬷嬷让纯禧带着, 也不是不行。 真动起手来, 群殴才是硬道理。 乌柳立在旁边,敏锐地察觉到一股杀气, 连忙夹了筷子菜放进常慧碟中, 试图打散杀气,「主子您尝尝这个烤肉。」 「哦。」常慧回过神,乖巧地举起筷子吃烤肉。 第140页 这烤羊肉烤得外焦里嫩,外面那层带皮的地方,咬一下都带着嘎嘣脆的声音,确实味道不错,常慧决定暂时性先抛开哲布的事,吃饱再说。 等她吃完时, 这场晚宴也差不多该散了, 兴致上头小酌了几杯,这酒也比京中酒后劲儿要大得多,喝得常慧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好在只是微醺,意识还是十分清醒的, 也没有什么走路肢体不协调的事故。 常慧走出场地,沿着路约莫走了有一盏茶的时辰, 又勐地停下,皱着眉头问:「乌柳, 是不是什么东西落下了?」 不等乌柳回答,她四周环顾一圈,疑惑地问:「纯禧呢?」 乌柳:「……」 她方才只顾着扶自家主子和探路了, 完全没记起大公主的事。 乌柳对着自己脑门使劲打了一巴掌,懊恼道:「瞧奴婢这猪脑子,主子恕罪,奴婢这就让人去寻公主。」 常慧摆摆手说:「罢了,她身边也带着丫头呢,这会儿天色尚早,估摸着是想四处转转,便由她去吧。」 方才吵闹,纯禧好似是同她说过出去走走,这脑子一犯起浑来,记事总是零零碎碎的,果真是年纪大了。 又走了段路,外面小夜风吹过,常慧身上那点微末酒气顿时散去,她将手轻飘飘地搭在乌柳手上,放慢脚步慢缓缓地走着,说:「等回了宫,让锦刺嬷嬷挑个靠谱的丫头给纯禧送去,要底子干净的。」 乌柳点头应下,问道:「主子可是要替公主挑选个试婚格格?」 常慧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问:「试婚格格?什么试婚格格?」 乌柳凑近她耳畔低语几句,简略解释何为试婚格格。 其实直白来讲,就是在大婚前,会指派一个丫头去和额驸圆房,这种「礼制」不仅仅体现在额驸和公主身上,康熙当年和元后赫舍里大婚前,太皇太后都替他挑了四个宫女。 不仅仅是如此,在这个时代,出嫁女身边带的丫头其实也能算作是陪嫁,若是主子不方便,愿意借着丫头固宠,男方来者不拒,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小妾。 常慧不太能理解这种行为,她只从中看见了四个字——封建糟粕。亦是随意将人权践踏的恶俗。 「试婚格格以后不必再提了。」常慧皱着眉道:「替纯禧挑两个忠厚稳重的丫头,相貌无所谓,背景干净就行,得空了再教她们习些拳脚功夫和药理哦。」 乌柳跟了她这么多年,一句话就能听出主子心情不愉,便不再多言:「是,主子。」 夜里凉爽,常慧便在外面多转了会儿,这地方不同心境不同还真是不假,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她瞧着草原上的月亮都要比紫禁城的亮。 皎皎银月,相比起太阳光带给人的威压和刺目,由月亮过渡后的光芒,更加柔和轻逸,散落在地上反映着白光。 月是故乡明。 …… 常慧仰着头瞧了会儿月亮,脖子撑不住有些发酸,低下头来转动脖颈继续走。 耳畔微风捎过,似乎还带着几声呢喃轻语……等等。 常慧勐地停住脚步,不是错觉,是真的有人在不远处说话,这语调也绝味有些眼熟。 她捕捉着声源,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乌柳瞧见她动作,也学着轻便的步伐挪动。 两人鬼鬼祟祟地走近声源处,就单单一个背影,常慧一眼就认出那是纯禧,再去瞧她对面那人,月光正好打在脸上,五官神态一览无余。 「撒谎可不是正人君子该有的行为,你既然拿不出花,那刀本宫就收下了。」纯禧说着,又似想起什么,抱着胳膊继续道:「还有那嵌红珊瑚珠子的银手镯,本宫替你保管了这些年,也该是物归原主了,这次正好带着,明日得空本宫命人给你送去。」 哲布自动屏蔽掉那句讽他非君子的话,弯着唇角道:「那手镯也不是什么稀奇物件,本就是在下幼时赠予公主之物,何来物归原主一说。」 纯禧瞧见他笑,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搓着胳膊说:「你能不能别总是在说话时笑得这么奇怪。」 「……」哲布瞬时有些无言,嘆着气道:「公主是第一位说在下笑得奇怪的,相貌都是生下来便有的。」 他唇形天生如此,笑与不笑那对唇角瞧着都是弯翘的。 纯禧满脸不信,「可本宫记得,你幼时样貌并不长这样。」 哲布轻挑着眉眼,拖长声音哦了声道:「公主还记得在下幼时长什么样?」 纯禧一脸理所当然:「记得啊,本宫当然记得了。」 哲布唇角又无意识地弯了弯,正欲说些什么,便听见纯禧又道:「你小时候同奶糕打架,我额吉可是画了连环画,还画了另一册带色彩的。额吉画工栩栩如生,莫说是你身量如何,就是五官也画得惟妙惟肖,那册子同奶糕的画像册子放在一处,本宫偶然间也翻到过几回。」 哲布:「…………」 年少时犯得蠢,原以为过几年就都忘记了,谁又曾知晓这儿竟然还挖着一个几米深坑等待着他。 见他表情实在是太蔫儿,纯禧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本宫又不会将册子给别人看,镯子明日就让人送还给你。」 哲布摇摇头道:「既然如此,那镯子,公主更应当收下了。」 纯禧问:「为何?」 哲布:「封口费。」 第141页 「貌似也有几分道理。」 「……」 常慧听得嘴角抽搐,简直想冲上去把纯禧给提拎回来,平日里瞧着怪精,这会儿怎么都快羊入虎口了啊! 不过作为一个优秀的家长,偷听可不是什么良好行为。 常慧又悄声退到远处,故意提高声音同纯禧闲聊,纯禧那边听见声音,没多久就独身跑了过来同她打招唿。 哲布没有跟来,常慧满意一笑,询问纯禧:「在外面转了这会儿,我打算回去了,你也随着我一同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纯禧自然是欣然同意,随着她一道回去。 等回了帐篷,常慧借着送衣裳的名义去纯禧的帐篷,打量一圈瞧见她矮脚桌上随手摆放着一把弯刀,弯刀瞧着精緻不菲,但工艺并非优良,不像是出自工匠之手,她装作不经意间问道:「纯禧,你这把刀,我怎么从来没瞧见你拿出来过。」 纯禧老实道:「额吉,这刀是哲布的,他欠了儿臣一株花,就将刀抵押给儿臣了,还挺好看的。」 常慧:「……」 所以是什么稀世名花,值得拿值钱的刀去换。 她扶着额问:「你知不知道,这随身携带的刀送人,是有何含义?」 纯禧老实道:「不知道。」 常慧从脑海中翻出零碎记忆,解释道:「弯刀类别不同,像这种小巧精緻的多为装饰或者送人用,再者……这把匕首应当是牛角,看做工工艺,更像是哲布那小子自己雕的,新旧程度应当也是贴身携带的。」1 纯禧依旧不明所以,睁大眼睛望着她。 常慧摸摸鼻尖,轻咳道:「这种……一般都是送给至亲、知己,或者心悦之人。」 纯禧恍然大悟,在常慧期待地目光下,说道:「可是额吉,他是将弯刀抵押给儿臣,又不是赠送给儿臣。」 常慧:「…………」 说得很有道理,她竟然无法反驳。 算了吧,这小羊崽是没救了。 纯禧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发挥得淋漓尽致,常慧也不是非要做什么棒打鸳鸯的,虽然两人婚事极有可能是要定下来,那她也不能看着纯禧稀里煳涂就被温水煮青蛙了。 人不论是在感情还是在婚姻中,都始终得保持一份理智。 常慧语重心长道:「反正哲布那小子花言巧语,你可别轻易信了他话去。」 纯禧扑上来搂着她说:「知道了额吉,儿臣不傻。」 常慧心里暗暗道:「倒是没看出来哪儿不傻。」 简单地同她示警过后,常慧让她早些歇息,尔后便回了自己帐篷沐浴,里里外外折腾完,也差不多该歇息了。 翌日,康熙换上装备去狩猎,带来的几个妃嫔中都不会骑射,要么窝在帐篷,要么牵一批温顺的小母马过过瘾头。 常慧本身不会骑射,但原身会,十多年都是在马背上过来的,就算这些年在宫中生疏了不少,但底子在那儿摆着,上马没多久就渐渐熟练了些。 她弓箭用得较轻,也就随便划划水。 康熙一众人冲着大禽去,排场也大,所到之处马蹄皆起,尘土飞扬。自幼习武,康熙底子摆在那儿,又正是实力雄厚的年纪,骑在马上没有往日那般严肃,瞧着也算是潇洒威风。 不过常慧不与他们一路,只自己单独挑了安静的道,准备四处逛逛。 狩猎的丛林中有不少动物,兔子也是随处可见,常慧想着,估计是专门赶到此处让人猎杀(猎杀野生动物是违法的哦,遍地都是牢底坐穿兽)。 她手里提着弓箭,看见猎物也不拉弓,就这么骑着马四处闲逛,瞎熘达。 常慧对狩猎没什么兴趣,她也不太喜欢这种对某些人来说,不是为了食用,而是近乎于娱乐的行为,更何况也不缺这一口吃食。 她身后除了纯禧,还在不远处跟着几名宫人,一行人就这么随着她四处熘达,只要常慧不发话,他们也不会自作主张做多余之事。 纯禧指挥着马跟上她,说道:「额吉,儿臣听说这林子里有白狐,毛色白如雪极为少见。」 常慧不假思索道:「假的。」 纯禧疑惑地问:「为何?」 常慧记得,通身雪白的白狐,一般只出现在寒冷的雪山,而华国本土,是没有白狐这个品种的,当然也不排除狐狸中有基因异变生出毛色纯白的白狐,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不过,她道:「人云亦云,得亲眼见到了才知真假。」 常慧骑着马转悠到小溪边上,远远瞧见下游几只梅花鹿在饮用小溪的水,听见响动后,几只梅花鹿逃窜着钻进灌丛林间消失不见。 她找到一处停下,翻身下马,伸手问乌柳要了两只早早备好的小瓷瓶子。 常慧找到一处稍微干燥的土壤,打开瓶子装了些进去,另一只瓶子则是在空中晃了几下,又赶忙盖上。 纯禧不解地望着她,问道:「额吉,您这是做什么?」 常慧把盖严实的瓷瓶递给乌柳,撩起袖子在小溪边洗掉手指上的泥土,「走之前,福宝和喜宝不是嚷嚷着要我带些特产回去吗?我给他们装点特产。」 纯禧:「特……产?」 额吉是指那些泥土和那饼什么也没装的空气吗? 常慧理直气壮道:「原生态特产,环保低碳又质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 第142页 虽然前面那半句纯禧听不懂,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独自在风中凌乱。 常慧此行不是来打猎的,更像是游玩,在林子里转了一圈,猎物没打到,野果但是摘了不少。 纯禧瞧见她捧得那几颗五颜六色的野果,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如临大敌,「额吉,这能吃吗?真的不会中毒吗?」 「不吃,我瞧着好看摘几颗玩儿。」常慧可不想吃完了两脚一蹬躺板板。 等玩饿了,她和纯禧就空着手原路返回了,康熙领着的大部队还没回来,常慧让人做了些饭菜送来,又吩咐乌柳先去打探打探,这地方有没有专门做牛肉干的人。 那两只小瓷瓶就是打算带回去逗福宝和喜宝的,哪能真一点东西都不带。 除了喜宝和福宝,还有新柔、太皇太后、皇太后、胤禛、通嫔等等,估计这回得弄不少带回去。 等常慧用过膳后半个时辰,康熙才带着人风尘僕僕地回来,后面随行的人带了不少狩到的猎物,聪敏人都不会同皇帝抢风头,所以这回康熙狩猎拔得头筹。 实力得到证明和肯定,康熙大手一挥,决定中午吃烤肉,食材就用猎到的这些。 至于他自己打的猎物,烤出来后则是被作为赏赐送出去,常慧也得了一只烤鹿腿。 她也不饿,吃了一块肉就让纯禧和乌柳拿下去分食了。 在草原待得这些时日,常慧闲着没事就骑着马四处逛逛,就是这些空闲时辰,也不知晓哲布那小子做了什么,都能让纯禧主动三天两头往外跑了。 种的白菜就要被猪拱了,常慧想着去康熙那边探探口风,瞧瞧这事到底是个什么章程,结果没等她找康熙,康熙自己就先找上门了。 常慧让乌柳给他倒了杯茶,询问道:「皇上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康熙接过茶杯,眉宇间满是愁色,「京中急报,皇玛嬷突生疾证,真打算明日便启程回宫,行程有些匆忙,女眷这边得麻烦你照看着些。」 常慧应下,瞧康熙这表情,太皇太后此次恐怕当真是兇险无比了。 康熙也不多啰嗦,吩咐完事项就去忙活自己的事,常慧将此行妃嫔公主召集一起,道清缘由后便让她们先自行收拾行李,旁的她再着乌柳一同安排。 队伍浩浩荡荡地来,待了一个多月,又匆匆忙忙地走,路程赶得紧,一路上颠簸,常慧感觉自己人都要分裂成八瓣了。 等一来一行回到京中,已是九月初,在赶路的这些时日,太皇太后身体每况愈下,太医院也只能开药方吊着命。 油尽灯枯之兆,命数已然到头,华佗在世也难医。 康熙回到宫中又是发了好一通怒火,佟佳皇贵妃首当其冲,被康熙训斥得脸色都黑了几度。 常慧领着纯禧去慈宁宫探望,太皇太后一直卧躺在榻,昏昏沉沉不宜见人,都是苏麻喇姑和皇太后在打理琐事。 苏麻喇姑眼底一圈厚厚的黑青色,声音哑然道:「主子这几日越发不好,老奴这脱不开身,还望娘娘莫要怪罪老奴招待不周。」 常慧连忙道:「嬷嬷言重了,自然是老祖宗身子要紧。」 苏麻喇姑说:「娘娘若是不介意,便在这等候片刻,算算时辰,再过一盏茶的时辰主子就该醒了。」 常慧点点头,说到里屋去等,顺便瞧瞧太皇太后。 苏麻喇姑领着她进去,让人搬了两把椅子供她和纯禧坐,里屋满是中草药的味道,闻多了常慧都感觉脑袋有些发晕。 皇太后应该也是没休息好,眼底黑眼圈不输苏麻喇姑,整个人也憔悴了许多,瞧见常慧只扯着嘴角牵强地笑了笑。 而太皇太后,因为病痛已经瘦弱了一大圈,紧阖着眼躺在床上无意识地疼痛呻‖吟。 这位歷经四朝,亲手扶持出两代帝王的女枭雄,临了也免不了受病痛折磨,躲不过物种循环的生老病死。 第八十二章 【二更】 约莫等了有半盏茶的时辰, 太皇太后才皱着眉头有要清醒的意思。 清醒前,她先是闭着眼嗓音沉闷地咳了几声,缓缓撩动眼皮睁开眼, 不出几息, 又抬手捂着胸口剧烈地咳起来。 苏麻喇姑熟练地拿着痰盂接咳出来的污秽之物,身旁伺候的几人待忙上忙下折腾过后, 太皇太后终于暂时消停下来, 躺在床上慢慢平息唿吸。 纯禧算是太皇太后看着长大的,这些年因为常慧也没少和慈宁宫的人接触,孩子感情最为直接纯粹,也最难以收控,纯禧瞧见太皇太后这病弱的模样,当即红了眼眶,泪眼朦胧地喊了声老祖宗。 太皇太后虚弱地应了声,对着常慧和纯禧招招手, 喘着粗气眯着眼笑道:「回、回来了?来, 都站过来些。」 常慧牵着纯禧走到床边,行过请安礼之后,张张嘴又闭合上,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太皇太后握着纯禧的手, 眼底满是慈爱,慢吞吞地问:「纯禧, 草原上,好不好玩?都瞧见了些什么, 能不能给老祖宗讲讲。」 纯禧乖巧地点点头,抬手擦干净眼泪,挑了自己见到的好风景绘声绘色地讲给太皇太后听。 草原, 曾是太皇太后生长的家乡,到了如今却只能听别人口述给她听。 太皇太后眼底掺杂了太多情愫,到最后只化作一个「好」字。 「见到哲布那孩子了吗?」她这话是在问纯禧,眼睛却是看向了常慧这边。 第143页 纯禧不明白为什么老祖宗会突然提到哲布,她下意识看了额吉一眼,又老老实实地点头道:「见到了。」 太皇太后笑呵呵道:「哲布那孩子,当年来宫中那年时,走得时候非抱着哀家的腿,被他额吉追着打也要问哀家,能不能以后把纯禧许给他当福晋。哀家虽不知晓他现在心性如何,但他额吉本性贤良,教出来的孩子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说着她看向常慧,又道:「常慧丫头,皇帝早已应了哀家,等纯禧和哲布成婚之后,就给他个京中闲职,若是这哲布是个浑人,你也莫要客气,只会收拾他便是。」 太皇太后话音刚落,常慧眼眶便遏制不住地发酸,先前心里还想着要镇静,可这会儿真等情绪涌动上了头,又如何能轻易镇静下来。 太皇太后的意思就是,若是哲布特许在京中任职,那么纯禧就能跟着他居住在京城职之中。 「原本想着,等你们秋狝回来,见也见过了,便让皇帝拍板把这桩婚事给定下来,不过现如今,」太皇太后说着,神情遗憾道:「怕是我这个老婆子不争气,要让纯禧再等上三年了。」 五服之内,守孝三年,三年内都不能婚嫁。太皇太后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常慧耸了耸鼻尖把眼泪憋回去,握着太皇太后的手,宽慰道:「老祖宗福寿安康,纯禧还等着您瞧着她出嫁呢。」 太皇太后笑而不语,缓缓地抬起另一只手在常慧的手背上轻拍了拍。 自己的身体到底如何,她比谁都清楚。 说了这些话,没多久太皇太后就劳累地昏睡了过去,常慧命乌柳将秋狝带回来的奶酒和羊毛毯,和库房翻出来的一些珍贵药材留下,最后拉着哭成泪人的纯禧,道别后回了咸福宫。 太皇太后其实早早就将人安排好了,她借着康熙的手,给皇太后和苏麻喇姑各自留了个孩子,让二人后半生能各有所依。 至于送给常慧最好的礼物,就是插手纯禧的婚事,偷偷求康熙,变着法将纯禧留在了京中。 回到咸福宫后,常慧让乌柳打了盆冷水洗脸,又让人拿了热毛巾给纯禧送去敷敷刚哭过的眼睛。 做完这些琐事后,她立在门槛边,不禁望着外面的院子出神。 屋外颳起了秋风,乌柳拿了披风搭在她身上,忧心忡忡道了声:「主子,外面风大,您先进屋去吧。」 「乌柳。」常慧望着院子前那棵树,伸手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喃喃自语道:「你说,人是不是活的太久了,有时候也并非是什么好事。」 乌柳愣了愣神,正要说些什么,常慧神色又忽然恢復正常,她倏地转过身往屋里走,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 「那颗树叶子掉了,得空了让人去扫扫吧。」 似乎是为了应声,屋外又是凉风唿啸而过,树上的叶子响动着,最后颤颤巍巍在枝头,胡璇而下。 若真是健康长寿之人,最后却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死去。 谁又能说清这是不是另类的残忍。 …… 太皇太后重病到十月中旬,身体又忽然大好了些,竟然也能吃得下,走得动路了。 常慧日日去瞧,宫里常来的几个孩子见老祖宗能下床走路,高兴得不行,可除了几个孩子以外,满屋的人没有一个笑得出声。 太医说太皇太后的五脏已然在衰竭,不论用多少灵丹妙药,最多也只能撑三个月,她如今这模样,已经是迴光返照了。 太皇太后不好,康熙也跟着阴沉,在朝堂之上揪着错处连着训斥了好几次明珠之党,没人敢触他眉头,明珠也只能夹着尾巴被骂得狗血淋头。 到了后宫康熙也不消停,整天摆着张臭脸吓太医。值得一提的是,除去张雅庶妃,宫里还有个小答应在康熙去秋狝之前怀了身子,听乌柳说这位答应是关在冷宫的乌雅氏同宗,只是运道不好,在这个点怀了身子,好几个月了,康熙都没踏足后宫去瞧她一眼。 太皇太后身子面上已经好些,但常慧听打探到的消息说是,内务府已经得了令在赶制麻服了。 十一月底,庶妃张雅氏产下一女,此后不到半月,太皇太后就晕倒在地,命悬一线。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常慧刚同张新柔回到咸福宫,这脚刚跨进门槛,又连收了回去,扭头又往慈宁宫赶。 太皇太后此次兇险,康熙为她亲制祝文,徒步走到天坛为太皇太后祈福。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太皇太后在慈宁宫崩逝,享年七十岁。 宫内丧钟敲响,不出半日,皇城上上下下挂满白幡,换上丧服。 康熙大恸,罢免了朝政,割鞭服丧,扶着太皇太后的棺椁悲痛万分。 灵堂之中跪满了人,哭声此起彼伏。这次,已经是常慧第二次经歷国丧了。 康熙二十七年四月,康熙送太皇太后的灵柩去往奉安殿。 同四月末,小乌雅答应产下一子,序齿十五。 至此,后宫才慢慢开始撤下白幡,太皇太后去后,苏麻喇姑伤心欲绝,自请搬去慈宁宫侧院佛堂居住为国祈福,非国运之事,绝不踏出佛堂半步。 常慧这边刚从慈宁宫探望苏麻喇姑回来,屁股刚沾到椅子,那边刘保又急匆匆地跑进来禀报消息,说是承干宫娘娘忽然吐血晕倒了。 她这些时日一直没休息好,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承干宫娘娘是谁。 第144页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常慧揉揉发疼地太阳穴问:「命人请太医了吗?」 刘保说:「请了,估摸着这会儿正在诊治呢。」 常慧无奈地站起身,说道:「让人备练辇吧,本宫瞧瞧去,再派个人去西侧殿知会新柔一声。」 皇贵妃形同副后,这副后生病,后宫妃嫔哪有干坐着的道理。 佟佳皇贵妃这回也是真病了,当年生产时本就伤了根本,之后并未好生调养,这些年也是毫不在乎自身身体,又劳累了这几个月,一松懈下来就撑不住垮了。 旧疾堆积在一起忽然爆发,病来如山倒,不出半日便开始烧得说胡话了。 常慧赶过去的时候胤禛守在榻边,不停地换着佟皇贵妃额头上的湿毛巾,表情甚为严肃。 她问了太医病情,安抚了胤禛几句就回咸福宫了,毕竟她待在那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佟皇贵妃躺了几日,胤禛就守了几日,佟皇贵妃醒了虽然不曾说什么,但皆是看在了眼里。 她虽然醒了,但身子一直不见大好,瞧着弱柳扶风病弱西子,这宫务自然也是不能再处理了。 康熙转头就将宫权交到了常慧手里,后者不想劳心费神地去处理宫中琐事,就请示过康熙之后,主动将宫权分了出去。 原本常慧想着,佟皇贵妃身子好转之后就将宫权交还她,谁知道她这病情断断续续一直持续到康熙二十八年,尔后病情加剧,逐渐生出衰亡之势。 二十八年六月,皇贵妃佟佳氏再次病重,太医院众太医已无力回天。 常慧还没等到丧钟,就先等到刘保带来的消息——景阳宫废妃乌雅氏在昨夜凌晨时,忽然暴‖毙于景阳宫中。 第八十三章 更~ 自乌雅氏被贬入形同冷宫的景阳宫后, 后宫中关于她的消息就逐渐销声匿迹,加上佟皇贵妃有意打压,近几年新入宫的妃嫔, 几乎都不知晓有乌雅氏这么一个废妃。 佟皇贵妃病危, 管理后宫琐事的工作都被常慧分了出去,这一涉及到人命, 惠妃几人又连忙将皮球给踢了回来。 若是平常因为生病急症去世, 把后事办了也就罢了,偏生的听来禀报消息所言,乌雅氏吐了一滩血,两眼暴凸,肤色发青,死得不干不净。 常慧琢磨着传来负责景阳宫的嬷嬷问话,又吩咐下去暂时将消息封锁住,特别是不许传到四阿哥跟前去。 景阳宫的管事嬷嬷也是被惊着了, 在她眼皮子底下出的事, 身为管事,实在是难逃其咎,来面见常慧行礼时,腿肚子都快抖成了筛糠。 常慧抬手让她起身, 说:「你且将今日之事细细说来,那乌雅氏做过什么, 景阳宫中出入过何人,都一一赘述出来。」 管事嬷嬷说:「回, 回禀和贵妃娘娘,奴婢辰时命人给乌小主送过饭菜,但房间内一直没动静, 那婢女原是以为乌小主还在歇息,放下饭菜便走了,又过三个时辰,奴婢瞧房门内一直无动静,心下不安,便破了规矩让人破门进去瞧,谁知道这一瞧,就瞧见乌小主躺在地上没了生息,咱们景阳宫鲜少有人来,出入的都是宫里洒扫的太监和嬷嬷宫女。」 常慧又问:「乌雅氏身旁的婢女去了何处?」 乌雅氏虽已是被贬入冷宫,但她记着这身边还是跟着一位婢女的。 管事嬷嬷面色犹豫,磨了磨后槽牙,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那婢女原是跟着她的,但面前不知怎么忽然失踪了,奴婢原是想上报的,但乌小主说那婢子已託了关系另寻去处,看在主僕一场,她也便应允了,让奴婢不必上报,奴婢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后来乌小主也不愿让近旁人近身,身边也就没有什么丫头了。」 常慧沉思片刻,让人去将给乌雅氏查探的太医请来,又让刘保去宫人名册中查查先前乌雅氏身边跟着的婢女。 太医说乌雅氏是中毒而死,那毒也不是什么稀世奇毒,只是用宫中用于驱蛇的雄黄粉混着老鼠药研磨成细粉,然后兑在茶水中喝下去,从而导致乌雅氏死亡。 这茶水中途到底经了几人手,在景阳宫中还真是有些说不清楚。 常慧查得烦了,把景阳宫的宫人召集起来,审问出几个颇有疑点的直接将人送去了慎刑司。 结果由慎刑司审查,那几个人都喊着说冤枉,背后家世也是清清白白,总不能没有证据稀里煳涂将人给定罪了。 还有那管事嬷嬷口中另寻主子的婢女,宫中人事册子上并未在除景阳宫以外的地方翻找到她名字,如此说来,这人竟是无故在宫中消失了。 又是一条人命,常慧连忙把难题甩给了康熙,宫里无缘无故被毒死了人,还凭空失踪了个宫女,此事康熙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他手段比常慧狠厉得多,一番抽丝剥茧地查下去,就查到了景阳宫一整理内务的宫女身上。 这事是暗地里办的,常慧也只知道,康熙将那宫女带走审问后,翌日梁九功就带着几人去景阳宫后院荒废的枯井之中,打捞出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就是乌雅氏身边那位宫女,据刘保打听到的消息说,那宫女是被乌雅氏勒死后直接扔进了枯井之中。 刘保一探听到消息,就连忙回宫说于主子听,「奴才听说,乌雅氏进了景阳宫后性子就有些奇怪,她贴身宫女帮着她办事害人,乌雅氏怕东窗事就直接杀人灭口扔进了枯井之中,而那名整理内务的宫女同乌雅氏贴身宫女有旧恩,就替她报了这个仇。」 第145页 常慧知道刘保一向好交,谁知道这小子竟连干清宫那边都交上了。 乌柳在一旁不住唏嘘:「这消息若是保真,那乌雅氏可真就是因果报应,天道轮迴了。」 常慧伸了伸懒腰,「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已经不重要了,过两日这事宫中就会门儿清了。」 真相是在世者所书,康熙想要什么结果,就会让旁人看到什么结果。 果然不出常慧所言,这事康熙轻飘飘地揭了过去,只说是乌雅氏身子本就病弱,喝了几两小酒,夜里又受了风寒,身子承受不住便去了。 顾忌到四阿哥,康熙让人以贵人礼制将乌雅氏敛葬,此事办得利索,连哭灵的人也没安排,就直接封棺出灵。 抬棺椁的人刚走,承干宫那边就传来消息,说佟皇贵妃怕是撑不过这两日了。 承干宫。 康熙立在佟皇贵妃榻前,说道:「朕已经命人拟好了旨意,册封你为皇后。」 佟皇贵妃满脸惨白,唿吸如同拉风箱那般急促,眼神坚定地望着康熙,「臣妾恳……恳请皇上,收回旨意。」 康熙沉默半晌,凝视着她道:「你可想好了?」 封后一事一直是佟皇贵妃心心念念的,佟家也为此事上了数到摺子,佟皇贵妃往日再如何,临逝前,康熙也不免会忆起往日情谊。 佟皇贵妃于他而言,到底还是有几分不同。 佟皇贵妃点点头,说:「臣妾自知无大功,也……未曾替皇上生下一男半女,皇后之位断、断不可想,临了,只求皇上能、能应臣妾两个恩典。」 康熙沉声道:「你说便是。」 佟皇贵妃看了眼旁边两眼通红,垂着眼眸一言不发的胤禛,释然一笑道:「臣妾……恳请皇上,将四阿哥玉蝶改至臣妾名下。」 四阿哥勐地抬眼,呆怔怔地唤了声:「额涅……」 康熙摩挲着扳指,嘆息道:「朕允了。」 佟皇贵妃扬了扬唇角,对着康熙缓声喊道:「表哥。」 康熙眼中喜怒难辨,但还凑近了些,俯下身去应道:「我在。」 佟皇贵妃瞧着他,好似要将对方的眉眼重新在心底刻画一遍,「珞莹亦有私心……只求去后,佟家之女不再入宫闱,表哥,只、只是珞莹一人的、表哥。」 说着,鲜血缓慢从唇角溢出,康熙取来帕子替她擦拭,动作轻柔无比,「我答应你。」 佟皇贵妃心里那口憋着的气总算是泄了出来,口中鲜血也如同泄了闸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出,眼皮愈发沉重无力。 她看着趴在床边失声痛哭的胤禛,这几日不抓修边幅,人瞧着也已瘦脱了形,她恨自己煳涂了这些年,临了才从棋局中跳出来,看清楚自己做了多少蠢事。 不过还不算太晚,临走之前,她还能为胤禛再扫清一下障碍。 乌雅氏并非善茬,佟珞莹也是前不久才知晓,当年她中毒一事也有乌雅氏的手笔,这种人只会束缚住四阿哥的跟脚。 她不后悔出手了结了对方,当初在宫中挑选宫女时,是乌雅氏自愿搭了这个线,自食其果,不论是乌雅氏,还是她自己。 只是……佟珞莹阖上眼前,吃力地对着胤禛抬了抬手。 希望胤禛不要怨恨于她…… 胤禛刚抓住她的手,就感觉手手上一沉,他泪眼模煳地抬头,佟皇贵妃含着笑闭上眼,已然没了生息。 …… 咸福宫。 乌柳缓步走至书房外,轻声道:「主子,佟皇贵边身边婢女碧雪求见。」 常慧伏在书案前行云流水地落笔,头也不抬道:「让她先在前厅候着吧,我马上就来。」 待落下最后一笔,她搁下毛笔,拿起图纸瞧了瞧,觉得大致没什么问题后,就将图纸放置一边等待晾干后拿去营造司。 常慧洗了洗手,这才挪步去了前厅。 碧雪瞧见她,规规矩矩地跪下来沖她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和贵妃娘娘,请和贵妃娘安。」 常慧单刀直入,点头让她起身:「此番找本宫何事,说吧。」 碧雪拿出一只小巧的盒子,毕恭毕敬地递上,解释道:「主子不便此行,特命奴婢携礼前来,替以往之事给和贵妃娘娘赔不是。」 常慧下意识瞧了一眼门外,这太阳难不成还打西边出来了? 她也没急着接,给乌柳递了个眼神,乌柳得令从袖中拿出手帕垫在手上接过盒子,小心翼翼地将东西递上前。 这盒子就是普通放置东西的盒子,常慧一上手就知晓这盒子有没有问题,这金手指其实有些时候还是挺有用处。 她打开盒子瞧了瞧,里面是一枚羊脂玉佩,看成色应当不是凡品。 玉佩底下压着一张信纸,常慧抽出纸张展开,上面的字虽工整清秀,但是落脚虚浮无力,应当是出自病重的佟皇贵妃之手。 她快速扫视了一番,心下涌起几分惊讶。这信纸上竟是佟佳氏在向她低头道歉,玉佩全做赔礼,原谅与否不强求,只希望她日后莫要将昔日恩怨怪罪于四阿哥身上。 佟佳氏本性傲,常慧是知晓的,此番为了四阿哥向她低头也是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如此想来,佟佳氏对四阿哥也不完全是毫无母子情谊吧。 常慧也不是什么记仇之人,人死怨消,佟佳氏是佟佳氏,四阿哥是四阿哥,这谦意她也就接着了。 第146页 她合上盖子,说:「东西本宫收下了,你且回去吧。」 碧雪再次行了叩礼起身退下。 届时,刘保走近殿中,行过一礼道:「主子,承干宫传来消息,皇贵妃薨逝了。」 薨逝,非皇后即用薨,康熙这是没有将佟佳氏封后了。 刘保又道:「皇上发了两道谕旨,佟皇贵妃以皇贵妃之礼敛葬,赐封号为淑,四阿哥玉蝶改至淑皇贵妃名下。」 常慧不住摇头,嘆道:「知晓了,让宫里人收拾收拾换麻服吧。」 后位与四阿哥之间,佟佳氏还是选择了四阿哥。 第八十四章 更~ 康熙二十八年六月, 淑皇贵妃佟佳氏薨,阖宫同哀。 宫中停了许久的灵,将棺椁送走那日, 长时间不曾踏入后宫的康熙悄无声息地移驾到咸福宫, 梁九功跟在他后头,进门时也未曾通传。 常慧正舒坦地睡了一觉, 睡醒后洗了个澡, 康熙来时头髮也未曾来得及擦干,湿‖漉漉地披散着头髮去接见。 好在现在正值溽暑,头髮也要不了多时就能晾干。 请过安,常慧让人将冰盆往殿内挪了挪,抬眸问道:「皇上可用过膳了?」 康熙摇摇头,嘴上念道:「先去将头髮擦擦吧,寒气沁人,若是吹了风日后易头疼。」 常慧点头起身, 淡笑着说:「臣妾让小厨房弄几道小菜, 皇上若是不介意便留下用膳吧。臣妾便暂且失陪了。」 「嗯。」康熙应了声,正巧宫人上了杯茶水,便顺手端起半揭茶杯盖低头抿了一口茶,谁知道这杯茶水入口非苦回甘的清茶, 喝着甜滋滋的,一股子西瓜味儿, 倒像是西瓜做的甜水儿。 他掀开杯盖瞧了两眼,粉红色西瓜汁上潜伏着几片西瓜皮。 边上樑九功眼尖, 瞧见这杯中的西瓜皮,眼皮子都跟着心肝颤动了几下,这和贵妃娘娘虽平日里爱捣腾些新奇玩意儿, 可这西瓜皮都是人不要的东西,哪能拿来泡水给皇上喝啊! 康熙慢啧着嘴回味了一番,转头问边上的奉茶宫女:「这西瓜汁中为何要放置西瓜皮?」 奉茶宫女埋首,恭声答道:「回禀皇上,这西瓜皮是取了西瓜上青白相间的部位,混着蜂蜜熬成了水,放凉了再倒些西瓜汁进去,娘娘说此茶可祛热消暑。」 康熙放下茶盏,又瞧了那宫女一眼:「倒是新奇,就是喝些稍甜了些,想来再加些酸果汁进去会更好。」 奉茶宫女俯身盈盈一礼,大着胆子道:「皇上若是喜欢,奴婢这便去让人加些酸果汁。」 梁九功听着这清脆如鹂的声音,再瞥一眼那宫女蹲下身时勾勒出的姣好身段,心下明清儿着呢。 不过这主子没发话,他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当好自己奴才的本分,就是不知,这人究竟是顺着主,还是背着主。 常慧哪知道这事,她前脚刚擦干根部的大头,寻了支簪子简单绾起头髮,后脚乌柳就匆匆进来,黑着一张脸将前厅的事娓娓道来。 说罢,乌柳咬牙切齿道:「奴婢了那小厨房点菜,刚回来就听见那婢子对着皇上献殷勤!还特意摆出身段,说来此事也是奴婢失察了,才叫那婢子钻了空子。」 常慧皱了皱眉,问道:「那皇上作何说?」 乌柳撇撇嘴:「皇上什么也没说,只让她去沏壶新茶来。」 常慧整了整衣裳,起身漫不经心道:「那西瓜水是我私底下喝的,她却自作主张给皇上端了去,确实有些轻狂了。」 此人胆子倒是不小,想来该是她平日里在宫中太温和了些。 常慧拾掇好后回了前厅,那奉茶宫女换了新茶,瞧见常慧愣了下,又迅速转为平静。 常慧余光都未曾舍她半分,对着康熙歉然一笑:「让皇上久等了。」 康熙:「无妨。」 常慧同他闲聊了几句,又命人去叫纯禧来用膳,晚上都用得不多,所以只让炒了几碟小菜。 用过膳后,康熙还未有要走的意思,似是瞧见外头月色来了兴致,让梁九功去取了酒来在院子中摆上小桌。 常慧没辙,只能陪他喝上几杯,好在康熙不知是不是心情不佳,单瞧着月亮闷声饮酒,她也乐得少应些话。 几杯下肚,康熙忽声道:「寄情之月,这寄得究竟是何情。」 常慧控制自己少用些酒,听康熙一问,昂首微眯着眼瞧了瞧月亮,随口答道:「求而不得之情。」 康熙晃脑轻笑了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偏头看向常慧,眼底不见半分暧昧之情,「你宫中那奉茶的宫女,无事便寻个错处将她打发了吧,心思太多了。」 常慧手微顿,莞尔笑道:「臣妾知晓了。」 康熙不再言语,如灌水一般喝完整坛酒水后,脚步稳健地起身招唿梁九功备灯准备回干清宫。 好似此次,他真只是单纯地来找常慧喝喝酒。 走之前,康熙忽然说起纯禧的婚事,纯禧已年十八有余,放在这时代已经是老姑娘,待明年出了孝庄太后的孝期,便替她将婚事定下来。 至于淑皇贵妃的孝期,康熙特许纯禧只守一年即可。 待康熙走后,常慧让乌柳将那奉茶宫女叫来,她也不责罚,只一言不发让她站着,时不时瞧上两眼。 直到瞧得那宫女神色慌张,才放下茶杯悠然道:「明日便收拾东西回内务府吧。」 那宫女扑通一声跪下来,唿道:「娘娘饶命!」 第147页 被遣送回内务府的奴才,基本是没有好去处可去了,大多都是被分到偏僻的宫殿,或是不受宠的妃嫔身边。 「本宫又不曾要你的命,何来饶命一说。」常慧摇摇头:「乌柳,让人将她带下去,本宫乏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个道理她自是明白,但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做背主之事,想踩着她她上位,保不齐日后会为了旁的什么背叛于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人定是不能再留用了。 奉茶宫女被气势汹汹的乌柳捂住嘴给拖了出去,常慧瞧着背影,不住笑着摇摇头起身去了书房。 翌年七月,康熙拟旨赐婚,和硕纯禧公主嫁于科尔沁台吉博尔济吉特·哲布为正妻,于同年九月完婚。 圣旨一发,礼部和内务府就忙碌了起来,准备公主成亲时要用的东西。 嫁女儿这事常慧也是头一回办,忙东忙西好像什么事都做了,又好像什么事都没做,左右这里不满意,那里不妥当的。 她跑去找新柔求主意,对方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常慧跑去慈宁宫问了皇太后和苏麻喇姑才定下个满意的章程。 一晃十几年,昔年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包子,如今也已亭亭玉立,只待出嫁。 第八十五章 更~ 咸福宫, 乌柳正拿着册子一一清点着嫁妆,时不时提点几句。 「内务府新送来的缎子呢?可得挑些颜色靓丽的!」 「别忘了珍珠,还有单子上的药材也得挑些好的带上。」 「……」 常慧听着上上下下搬动东西的声音, 也静不下心来做闲事, 唤来稍微悠闲一些的乌絮,问道:「公主的嫁衣可做好了?」 乌絮点头道:「回禀主子, 已经做好了, 可是要奴婢去取来?」 常慧道:「让人去取来让纯禧试试尺寸合不合身。」 其实古人是有女子自己做嫁衣的传统,但纯禧不擅女工,常慧想着让她自己绣个盖头也行,谁知晓这绣了两日,单是只鸳鸯就把人给难住了。 那鸳鸯绣得比山鸡还不如,光秃秃的没根毛,实在是拿不出手,只得全权交给绣娘了。 去蒙古的路途遥远, 纵使常慧想给纯禧将东西备齐全些, 也得考虑马车能不能带上的问题。 钦天监挑选好的吉日临近,从科尔沁赶来的迎亲队伍也一路风尘僕僕抵达了京城。 哲布此行亲自来迎亲,常慧倒是有些意外,对方抵达京城后, 先是进宫去康熙请安,接着就携礼到了咸福宫。 宫人进来通传时, 常慧正在书房整理着书架,听到哲布莱克,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问乌柳:「纯禧呢?」 乌柳:「回禀主子,公主半个时辰前就拿着马鞭去校场了。」 常慧扶了扶额,忙道:「派个腿脚麻利的, 赶紧去把纯禧叫回来。」 那哲布来了,她总不能真学电视剧里那套,什么也不做,只端着茶让两人干瞪眼,你说这聊天吧,若纯禧是个小子,未来儿媳妇过来她还能同对方聊聊衣裳,聊聊首饰。 但这来的是女婿,她总不能跟人尬聊刀光剑影吧? 常慧惆怅归惆怅,但还是让人将哲布迎进来先好茶招待着,自己转身去换了身比较正式的打扮。 这边纯禧得了消息便往回赶,回宫后将马鞭交给侍女,风风火火往正点去。 这一进去,就瞧见殿内伺候的宫人各自轻埋头盯着脚尖,哲布正襟危坐在下首,背挺得板直,端茶的动作略带几分生硬,脸上神情专注,表情甚是严肃正经。 再看常慧稳坐上座,动作优雅地喝着茶水,下巴微微昂起,瞧着极其不好惹,更抢眼的是,她着了身贵妃吉服,连钿头和护甲都戴了。 纯禧欲言又止:「……」 常慧余光瞧见她,宛若看到救星,连忙抬手招唿她:「纯禧回来了?乌柳,给公主看茶!」 这贵妃钿头有好几斤重,花里胡哨的金银玉饰坠了一大堆,她脖子都快压断了! 纯禧上前,面露迟疑地问:「额吉,宫中……是有儿臣不知道的什么典礼吗?」 「咳咳!」 常慧伸手去掩嘴,却险些让护甲戳到嘴,她又匆忙挪开手,故作镇定地捋了捋袖子,说道:「内务府新制的吉服,我正好试来瞧瞧合不合身,你既然回来了,这儿便交给你了,我且去换身衣裳。」 说完,常慧手放到两侧,不动声色地抬了抬有些重的吉服,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内殿走去。 她穿过里间一进卧房,肩膀就耸拉着垮下来,就这么往贵妃榻上一瘫,哀嚎道:「乌柳,快!帮我拆了这钿头!」 乌柳走过来替她摘钿头,嘴上念叨着:「主子也不听奴婢劝,比起这重重的钿头,多戴着珠钗步摇,再坠上流苏坠子,气势瞧着也是足够的,何故白白受这罪。」 常慧仿佛一条被榨干的咸鱼,举着白旗动也不动,「不戴了,随便换一身吧。」 乌柳好笑地摇摇头,拿着钿头下去,给她重新挑了些颜色稳重的翡翠和宝石头面。 常慧迅速换了身清爽的打扮,翡翠将人衬托得极为贵气,她这些年未曾忧愁过什么,又加上没有生养过自己的孩子,即便穿了深色衣裳,样貌瞧着也不像三十岁。 哲布许是觉得尴尬,见常慧出来后,没过多久就请辞放下礼品离开了。 第148页 常慧瞧着那堆珍贵极品,对纯禧莞尔一笑道:「瞧着也不似什么大恶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去了科尔沁,不论如何万事还是以自己为先。」 一说到这事,纯禧就有要抽抽噎噎掉眼泪的架势,「儿臣知晓。」 小哭包长大了,就变成了大哭包。 常慧似幼时那般捏了捏纯禧的脸,温声道:「没甚好伤心的,就当是出去走了一圈,待过些日子皇上给哲布个闲职,你再同他回京中住便是。」 说是闲职,但到底是踏进京城了,于哲布而言也算是变相升职。 纯禧神色黯然,「可到时候,儿臣也不能时常进宫看额吉了。」 宫中歷来规矩多,也不是想进宫便进宫。 常慧戏嚯地看着她:「等成了亲,你有额驸在身边,无事总见我做什么,我可当不得那煞风景之人。」 纯禧伸手搂住她,将脸埋在常慧肩颈处,闷声道:「额吉要是能住在宫外就好了。」 常慧张张嘴又收敛住,伸手安抚似地拍了拍她背嵴,她若是能住在宫外,那得是等康熙死了。 不论如何千万般不舍,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时间飞逝,指针还是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纯禧出嫁这日。 这是自康熙登基后,膝下第一位扶蒙的公主,所嫁非郡王、亲王之列,只是个小小的台吉,宫中上下还有不少人暗地里偷偷猜测过纯禧是不是不受宠。 直到纯禧成亲那日,添妆摆到了咸福宫外,宫中上下质疑的心思才彻底被敲散。 除了公主本该有的嫁妆,常慧将这些年攒的东西拿了不少去,恭亲王府也添了些,最后就是慈宁宫,太皇太后生前留给纯禧的,再加上皇太后给纯禧添的,这些加起来,早已超过了固伦公主嫁妆规格。 嫁妆实在太多,往科尔沁带也属实有些折腾,常慧想着反正日后纯禧要回京中,就让人挑了宅邸,将一些大物件存放在宅邸中,也免得折腾。 这日常慧也起得早,换了身颜色瞧着喜庆吉祥的衣裳和装扮,纯禧也早早被嬷嬷从被窝里挖出来,沐浴更衣上妆。 上妆时,那嬷嬷拿着粉蘸了厚厚一层就要往纯禧脸上抹,常慧看着眼角直抽,连忙呵住嬷嬷,接过东西来替纯禧化妆。 这些嬷嬷都想着摸得白白的,再打上两圈腮红,但近看全是粉脂,瞧着都让人害怕。 她虽然不是专业化妆师,但也懂得天然去雕饰这个词,相比起精緻浓重的妆容带给人的惊艷,淡妆衬托出天然美才更容易使人心动。 纯禧底子不差,常慧替她描了眉,又涂了层自己做的口脂,左右端详后,让人去拿小木棍用火烧了烧,给纯禧稍微卷了下睫毛。 收拾好后,嬷嬷掐着点给她递了梳子,常慧接过梳子,抚着纯禧满头青丝,慢慢从头往下梳。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髮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四梳梳到银笋尽标齐。 她不强求纯禧日后一定能儿孙满地,只希望她身体健康,无病无痛无忧。 待常慧说完最后一句祝词,边上的嬷嬷乐呵着接过话茬,张嘴又是好一通祝福,这梳头礼为「上头」,原本是由六全之人来行,但纯禧不肯,只想让常慧来梳这几下,再由她来念这几句简单的祝词。 待上头过后,就由嬷嬷替纯禧盘发,戴上凤冠首饰,最后就只剩下盖头了。 这时,乌柳掀开珠帘走进来,低声道:「主子,吉时快到了。」 常慧满意地瞧着纯禧,点点头吩咐道:「把盖头拿来吧。」 纯禧当即红了眼眶,泪水蓄在眼眶中直打转,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架势,「额吉……」 常慧笑笑,伸手轻点了点她额头,故作嗔声道:「可不许鼻子,不然妆哭花了,额吉可不会闲着有那功夫给你再上一次妆。」 「嗯。」纯禧点点头,努力吸了吸有些发酸的鼻子将眼泪硬生生憋回去。 常慧从旁边宫女的托盘上拿起红盖头,缓缓地盖在纯禧头上。 红布一落,视线相隔,她再也憋不住瞬间红了眼眶,努力用正常的声音吩咐道:「都妥当了,收拾收拾准备动身吧。」 周围宫人齐声应道:「是!」 屋外敲锣打鼓,一顶喜轿被抬到咸福宫,红毯从里屋铺设到正殿外的喜轿前。 等折腾过一堆繁琐的礼节后,在宫中不少人的注目下,纯禧终是被人扶着上了轿,到这时常慧心才终于落下了。 「汪汪汪!」 奶糕已经年迈了,它跑或是走都不如往日灵活,但亲眼瞧见纯禧上了喜轿后,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对着喜轿吠个不停。 纯禧声音透过喜轿传出来,有些微微沙哑,「奶糕,要乖些。」 奶糕听见她声音后摇着尾巴嘤了两声,围着喜轿转圈圈。 常慧把它唤回来,让负责照顾奶糕的太监将它带走。 纯禧沉默几许后,再度开口道:「额吉,儿臣走了。」 常慧展眉道:「好,等你回来。」 ………… 宫门外停着马车,哲布估摸着就在那里等候着,常慧随着轿子走了会儿,纯禧伸手掀了好几次喜轿帘子,看动作估摸着是想回头看看。 张新柔跟在身后,递了条干净锦帕给她,柔声道:「娘娘不如去城楼上吧,那里将宫门外都能看得清楚。」 第149页 常慧接过锦帕,含泪笑道:「好。」 这大喜的日子,哭也不能哭得太悲伤了些。 城墙之上确实能看得清宫门,常慧还带上了西洋人带来的小玩意儿望远镜,瞧着更是真切了。 纯禧被哲布亲自抱着上了马车,尔后折身上马跟在马车一侧。 红绸系满了马车和箱笼,摆成长长的线条,远远瞧着还真像是十里红妆。 待队伍化作红点消失不见后,常慧放下望远镜,一瞬间的怅然若失,又很快自我调节过来。 张新柔一直跟在她身后,瞧见她放下望远镜,握着她手宽慰道:「娘娘莫要难过,待纯禧去科尔沁行婚礼后,再过些时日就能回京城了。」 她比康熙年纪还大,这会儿已然快四十了,因着年轻时生育两个女儿伤了身子,再加上后来的病症,即便是现在开始保养,眼尾处也明显多出不少皱纹。 张新柔说着抿嘴微笑,仿佛连岁月留下的皱纹都带着几分温柔,「忙活了这一上午,娘娘也该是饿了吧?我让人提前备了些吃食,回去好用些垫垫肚子。」 常慧回握了握她手,半晌忽而跟着笑道: 「嗯,回宫用膳。」 第八十六章 更~ 康熙四十六年如月, 紫禁城。 皇帝正月确定出宫南巡,宫中那些年轻的能掐出水儿的妃嫔被带走大半,少了鲜活劲头, 宫里也跟着冷清了不少。 不过就算是如此, 这些日子每每到了午时,咸福宫小厨房仍然忙得不行。 小厨房内宫人进进出出, 蒸笼打开后厨房内水雾缭绕, 刘保横着眉往边上一站,将小厨房中人的动作尽收眼底,一边监督着,一边还不忘提点几句。 「都紧着些,仔仔细细把这些菜给收拾好咯!若是因为一时失察让主子吃个不顺心,先不说大家会不会一块儿吃挂落儿,反正这最后啊,来回受折腾的还是你们!」 瞧见厨房里众人神情严谨了许多, 刘保满意地点点头, 又不紧不慢地递了颗甜枣,「四福晋如今孕吐的厉害,咱们主子心里也总是挂念着,这若是做得好呢?自然少不了赏赐给你们。」 他话音刚落, 一位梳妇人头的中年嬷嬷便抬脚走进来,直言问道:「糕点和酸梅果都备好了吗?主子让我取些拿过去。」 刘保笑得眼睛眯成缝, 皱纹都堆在了眼角,「乌柳姐姐, 这些都备好了!我这就让人去取来给主子送去。」 乌柳摇头道:「不必了,我自己提去便是,四福晋自早年生了弘晖阿哥后, 这好不容易才又怀上,万事还是谨慎着些好。」 刘保点头应和:「是是是!这是自然!」 厨房将备好的糕点和酸果一一摆进食盒,乌柳在边上拿了崭新的筷子,每盘都尝了一块,确认没有问题后才盖上食盒带走。 咸福宫正殿。 常慧先前小憩了会儿,这会儿起来都没什么精神,靠坐在垫了软垫的椅子上不停打着哈欠。 这时,耳边忽而响起翅膀不停扑腾的声音,像是有人故意夹着嗓子在耳边叫喊:「公主来啦!公主来啦!公主来啦!」 常慧打起精神抬头,正好瞧见梳着妇人髮髻的纯禧满脸轻快笑意地往殿内走,右手边还牵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纯禧一踏进屋子,先前那只出声报信的鹦鹉就在边上上跳下窜地嚎叫:「公主吉祥!公主吉祥!格格吉祥!娘娘吉祥!」 这鹦鹉是前几年纯禧送进宫给常慧解闷儿的,训练过,学舌也快。原本自打奶糕走后,常慧就没打算养什么宠物了,纯禧让人提着鹦鹉进宫,非说什么鹦鹉比狗长寿,闲来招逗几下也是不错。 常慧心中还暗暗想,若真是要比寿命长,还不如寻只王八来养着,养得好还能给她送终呢! 不过说到底,这也是纯禧的一番心意,怕她热闹惯了,受不得冷清。 再细细说来,这十几年常咸福宫的几个活宝,差不多都出宫建府或是嫁人,福宝磨磨蹭蹭拖到康熙四十年才成了亲,而喜宝则是比他还早两年就嫁出去了。 纯禧能和额驸在京中住下是独一份,而喜宝,纵使常慧和张新柔心里再不愿,也只能眼瞧着她远嫁扶蒙。 喜宝嫁人那两年她和张新柔还偷偷伤心了一阵,喜宝嫁的是亲王世子,听哲布打探来的消息说,那人自幼性子叛逆,行事乖张跋扈极为不好相处。 原本还怕她嫁了这般性子的人会吃苦,谁知晓这过了两年,喜宝慢悠悠托人向京中递了信报喜讯,说自己已经怀上了身孕,那世子对外性子虽然难驯,但对内确实极为顺服。 常慧和张新柔担忧这孩子报喜不报忧,又花了银钱使派人去查探,待人回来后才了解其中内情。 那世子对外难驯不假,对内极为顺服也是没错,但……这顺服是被喜宝硬生生给揍到顺服的。 直至喜宝后来平安产下龙凤胎,宫中这才真正安了心。 思绪流转间,纯禧已经领着小女儿走到了常慧跟前行礼请安。 小丫头被养得珠圆玉润,睁着大眼睛可爱得紧,小手学着纯禧那套礼仪,「那日苏给外祖母请安!」 原本依着满人叫法,那日苏应当是称常慧为郭罗妈妈,但她听着总觉得有些奇怪,就让那日苏私底下叫自己外祖母。 常慧乐呵呵地叫两人起来,忙不迭对着那日苏招招手,「好孩子,过来让外祖母瞧瞧这几日又长高了没。」 第150页 那日苏熟练地起身上前,手臂张开直直往常慧怀里一扑,小鼻子一耸一耸道:「外祖母今日用了玫瑰香!」 纯禧瞧不惯女儿这没形没象的模样,伸手捏着那日苏后颈的衣领将人拎起来,斥道:「那日苏!别总是一惊一乍地往外祖母身上扑!」 常慧瞪了纯禧一眼,又将孩子拉过来搂紧怀里,替那日苏抱不平,「你老是凶她做什么?」 她以前不理解为什么老人更疼爱孙子孙女一些,这些年倒是明白过来了,你说这瞧见个和纯禧神似的白胖小娃娃,再瞧瞧因为年龄增长愈发成熟的纯禧,放一块儿这么比较,果真还是外孙女儿可爱些。 「额吉。」纯禧嘆口气,无奈道:「这丫头也就是在您面前乖顺,在家都要闹翻天了,昨日晨儿去上学时,这丫头竟不知道在哪儿捉了条青虫,还使坏放进了晨儿口袋中。」 纯禧口中的晨儿,便是她头胎生的儿子,叫云晨,现如今虚岁已经有十六了。 常慧稳当坐着,尝试着替那日苏辩解一二,「晨儿又不是胆小之人,一条小青虫,总不能将他吓到了吧?」 纯禧说:「晨儿是肯定不会被吓到,但那口袋中装得是先生布置的作业,青虫顺势爬进了书页里,当场把先生给吓了个仰翻,还以为是晨儿性子恶劣故意为之,将他罚站了整整两个时辰,如此说来,额吉你说她这性子是不是该管教了?」 常慧掩面尴尬地咳了咳,干笑道:「是该管教一二了。」 她虽然很喜欢那日苏,但这孩子年纪小,有些事也不能纵容着,在教育方面她自然不会惯着这些孩子。 不过说起来,这怎么自家出来的姑娘,小时候一个赛一个顽皮…… 说到那日苏,她被罚背礼教书,原本想等进了宫向外祖母求个情,谁知道这还没开始,就被自家额吉给摁着头掐灭了焰火。 常慧见她有些垂头丧气,又正好乌柳提着食盒进来,便伸手揉了揉那日苏的脑袋,安慰道:「好了好了,这嘴撅得都能挂茶壶了,外祖母让人备了你最爱吃的糕点。」 乌柳走过来将食盒打开一一摆在小桌上,常慧挨个摸了一遍小碟子边缘,确认没问题后才让那日苏自己去挑些糕点吃。 纯禧也跟着坐下,往外面瞧了眼:「四弟妹和七弟妹这会儿应当也快来了吧?」 常慧笑道:「老四福晋身子日渐重了,慢些最稳妥。」 福宝和四阿哥府邸离得近,想来两人应当是一道来了,这四福晋是她帮着挑选的,原本她是不想插手这事,但当年四阿哥才十四五岁,康熙就想着给她挑个福晋指婚。 那会儿四福晋才十一,常慧哪能眼见两个小孩子成亲,好说歹说也带过四阿哥,这东扯西扯,还皇太后出面帮了一把,最后以太子还未成亲为由,硬是拖了好几年,等四阿哥年纪大些了才让康熙给他指婚。 成亲晚,再加上常慧一直明里暗里提点四阿哥,福晋未进门不宜有庶子,好在四阿哥多少还是愿意听她说几句,这才有了四福晋进门后头胎就是嫡长子。 两人成亲时在古代都算不上年纪小,身子也发育好了,是故生出来的孩子也是健健康康的。 至于七福晋,常慧这心底也有些困惑,福宝成亲时都年过二十了,两人身子都由太医瞧过,两人都没什么问题,偏生的成亲六年也不见有个动静。 福宝因为反应慢些,说话做事也温吞,还是个倔性子,任凭康熙和张新柔如何旁敲侧击给他塞人,就是直言不接,只认七福晋一人。 这种事常慧倒是喜闻乐见,就是这七福晋常年无所出,她还真有些忧虑康熙看不下去,直接插手下旨送人进府邸。 毕竟这种事康熙又不是没做过,九阿哥胤禩就是个例子。 正想着,张新柔就扶着宫女的手进来,满脸遮盖不住的倦意,歉然道:「今日来晚了,方才睡了会儿睡得有些煳涂了,娘娘莫怪。」 「不晚,早着呢。」常慧连忙免了礼节招唿她坐下,新柔这些年虽然没再受过苦,但到底是年纪大了,早年生孩子和受苦时留下的病痛隐疾慢慢浮现出来,这两年精神也大不如前。 张新柔被扶着坐下后,重重舒了口气,手搭在腿上说:「早间起来我这膝盖总阵阵地疼,想来这两日该是要下雨了。」 她这是风湿病,早年被打发到咸福宫侧殿时就熬坏了底子,再养也根治不了。 常慧担忧道:「让太医给你瞧瞧吧,开些药泡一泡腿。」 张新柔苦笑着摇头:「也只能是缓解一二了。」 「能缓解一二也是好的。」 「……」 屋内几人正闲聊着,屋外小太监小跑进来高声通传,「主子,四福晋、七贝勒爷、七福晋到了。」 通传完没多久,挺着肚子的四福晋就携手七福晋进来,身后还跟着个七贝勒福宝。 安排几人坐下后,张新柔先是开了口,疑惑道:「老七,吏部是没你什么事了吗?」 福宝全然一副傻白甜的模样,老实道:「四哥又没给我安排什么苦差事,说我只需要时不时去吏部露个面就行了,儿臣见闲着无事,随着福晋过来了。」 七福晋竟也没觉得他哪里有什么不对,还宽慰了张新柔这个婆婆两句,应和着自家爷的话,说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忙,不打紧。 第151页 常慧眼瞧着这夫妻俩就莫名觉得好笑,七福晋是新柔自己挑的,福宝也过目点了头,原是新柔是想着挑个脾气好的老实人,免得成亲后欺负诓骗了福宝去。 谁知道这七福晋性子好过了头,夫妻两人一个赛一个傻白甜,出门了做事说话全靠胤禛夫妻和胤禩夫妻几人兜着。 说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幼年时胤禛同胤禩相处得多,再加上常慧经常让人照拂几人,估计是记着恩情,这两人也一直没有交恶。 胤禟和胤礻我还是同歷史上那般喜欢跟在胤禩身后跑,也不为别的,这四哥做事出了名的太严肃,别说他们二人,宫里皇子谁见了他不跑。 除了大阿哥和太子毫不掩饰的针锋相对以外,其余人不论怎么说,至少表面上瞧着倒也算融洽。 总归是不关常慧的事,政事上她一向躲得远,谁也不招惹。 见新柔有继续唠叨的趋势,常慧连忙清咳几声和稀泥,扯开话题替两个孩子打圆场,「午膳想来该是快好了,乌柳,把酸梅果给四福晋端来尝尝,顺便让人去瞧瞧小厨房准备妥当了没。」 第八十七章 更~ 四福晋这胎过了五个月就开始有孕吐, 那酸梅果酸的常慧闻一下嘴里都直流涎水,偏生的四福晋自己吃着就跟没感觉一样。 饭菜陆陆续续摆上桌,常慧宫中可没那么多礼仪规矩, 直接搭了大圆桌坐一起用膳, 待众人落座后,她忽然开口问四福晋:「你这肚子有几个月了?」 四福晋回道:「满打满算, 也快有七个月了。」 常慧拿起汤勺撇开鸡汤上面漂浮的油花, 盛了小碗汤放在张新柔面前,对四福晋笑笑说:「离生产日子也近了,既然你身子不方便,日后就不用进宫来请安了,免得来来回回折腾。」 瞧见她亲自动手替张新柔盛汤,七福晋匆忙站起身,颇有要接过汤勺服侍二人的架势。 常慧将汤勺放下,让乌柳把人摁回去, 说:「坐下好生吃饭。」 张新柔接过汤碗, 拿着公筷夹了些常慧爱吃的菜,眼底满是回忆,感慨道:「倒是忽然想起,娘娘以前怎么也不肯吃我做的糕点, 怕我难过,还偷偷哄骗了公主吃, 如今一晃眼,我已经成了老婆子, 娘娘瞧着却还是往日那般,一点变化也没有。」 她比常慧年长了近十岁,头髮也花白了半许。 常慧伸手指着眼角, 不服气道:「我又不是那山里精怪,哪里一点变化也没有,你快些细细瞧瞧,眼边皱纹都这般明显了!」 岁月将万物一视同仁,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不老颜,只是有些人老得慢些罢了,但终究还是逃不过生死。 常慧只是个普通人,她会老,会慢慢变成满脸皱纹的老太太,等有一天也会老得走不动路,满头青丝染银雪。 可说到底这才是生命存于世间的意义。无畏生,无惧死。 常慧收回思绪,摇摇头道:「吃饭吃饭,再多说几句饭菜都得凉了。」 笑闹间,几人专心投入用膳,这边七福晋刚夹了块鲜嫩的鱼肉放进嘴里,胃里便忽然间生出翻江倒海之势,她连忙放下筷子转过头去,遏制不住地干呕了几声。 突发事故,福宝慌慌张张地替七福晋拍背递茶,却不料这一口茶水下去,七福晋干呕得更厉害了。 瞧见这场景,常慧却是心念一动,下意识偏头和张新柔互相对视了一眼。 待七福晋干呕渐渐平息后,她对着七福晋招招手,敛住眼底几分笑意,柔声道:「老七福晋,来,将手伸过来,我先替你把把脉。」 常慧这些年学了些皮毛医术,几个小辈也是知晓的,七福晋拍了拍自己咳得通红的脸,不好意思地伸过手来,「劳烦母妃费心了。」 常慧接过乌柳递过来的锦帕擦干净手指,不紧不慢地探向七福晋脉搏。 良久,她松开手笑道:「乌柳,去使人请李太医来。」 李太医是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张新柔和四福晋经验老道,当即就明白过来,都控制不住地欢喜起来。 两只傻白甜当事人瞬间迷茫,丝毫不明白几人这是在打什么哑谜,七福晋咽咽口水,紧张问道:「怎……怎么了?是不太好吗?」 四福晋笑意吟吟地说:「七弟妹别胡乱猜想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七福晋虽然性子单纯,但同四福晋待了这么久,也不能不知情半分,这脑子绕了一通终于接回到正轨上,她呆愣愣地摸了摸肚皮,「我这是……有了?」 四福晋好笑地瞧着她:「是啊,和贵母妃诊脉,定然是错不了。」 若是常慧不确定的事绝不会如此笃定,方才她替七福晋诊脉时,脉象如盘走珠,又无其他病症,确定是滑脉无疑,只是这详细的,还得等专业太医来。 九福晋就是因为常年无所出,才被康熙硬塞人进门,如今既七福晋有孕,想来康熙那边也不会多为难了。 几人焦急地等待乌柳请来李太医,一番折腾后,太医诊脉结果和常慧诊断一样,七福晋确实怀了身孕,而且已经快满三个月了。 好事成双,倒是把福宝给高兴坏了,嚷嚷着要去吏部请辞。 张新柔当即憋不住对着他脑门敲了敲,没好气道:「这又不是你有了身子,请什么辞?简直是胡闹!」 常慧倒是贊同福宝的想法,应声劝道:「新柔,允他去吧,七福晋这可是头胎,有个人照应着也好。」 第152页 「他不添乱就不错了。」张新柔嘴上这般说着,但还是听了常慧一言,不再提及此事。 待继续热热闹闹用过膳,几个孩子相继出宫去后,常慧这才屏退众人向张新柔解释一二。 「近年太子和大阿哥直郡王愈发水火不容,三阿哥诚郡王也在里头和稀泥,福宝离了朝政反而安全些,明哲保身总好过被人故意拉下水生事的要好,我先前还不知道怎么跟你提这事,正巧七福晋有孕,便顺水推舟将他摘出去了。」 张新柔也忌讳这些事,想来常慧说得并不无道理,心思也渐渐歇下去,嘆息释然道:「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福宝这性子,确实不适合沾染朝堂之事。」 福宝日后做个闲散王爷,便是极好了。 …… 言归正传,四福晋身子日渐沉重,七福晋也需要坐稳这胎儿,常慧勒令她们少进宫,咸福宫也随之安静不少。 她闲来无事,又从杂物间内翻出以前未做完的木雕娃娃,拿了刻刀继续折腾。 紫禁城手办,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这日子一直平静到四月初时,宫外忽然传来消息,说康熙在南巡途中意外染上时疫,命留守京中的太子监国,直郡王、诚郡王加以辅佐朝政。 时疫消息一出,前朝后宫纷纷慌神,这时疫若熬过去就是大难不死,可若是康熙熬不过去……怕是朝中将会动盪不止。 消息刚传递迴来时,太子和直郡王、诚郡王尚且还能平安共处,将担忧人父的孝子之情展露得淋漓尽致。 又过半旬,康熙病情愈发严重,消息再次递进宫后,太子终于按耐不住,开始频频动用权利在前朝安插自己的人手,直、诚两位郡王自然不能眼看着他一家独大,竟就此在朝中打起了擂台。 常慧日日探听这些消息,又总觉得那里不太对劲,依着康熙的性子,定然会将消息瞒下来才对,怎会大大咧咧地传回京中。 更何况康熙出京之前不可能一个心腹也没留下,任由这朝中混乱。 常慧思索着,还是让人给胤禛、福宝和胤禩几人递了消息,让他们别掺和进去,先观望着。 该尽的情分她也尽了,听与不听都与她无关。 这四福晋生产期临近,胤禛不知是不是也察觉了什么,顺势同吏部告了假,将自己从混乱中摘出去。 再说后宫中这些年,自从温贵妃和平妃相继去世后,宫中高位嫔妃屈指可数,除了因为八阿哥在朝中争气,良贵人晋封成良嫔以外,康熙就没再大封后宫过。 新进宫的妃嫔中,大多都是答应常在和庶妃之流,就连这些年极为受宠的王氏,就算是为康熙连生三子,也仅仅只得封了密贵人。 如此,依着份位,后宫自然是以常慧这个贵妃为尊。近日前朝动盪,后宫众位妃嫔自然不能个个都当木头人两眼一抹黑,连着数日明里暗里地找到常慧这边求拿个主意。 常慧能拿什么好主意,她又不是女诸葛,这前朝再动盪也算不到她头上去。 她前几日还能好生劝劝那些年纪小,心性又不稳的妃嫔,到了后面就有些烦了,干脆以为康熙祈福为由头闭宫谁也不见,权当躲个清净。 外头有怒拔剑张之势,咸福宫内却是悠闲度日,一副岁月静好的景象。 常慧在后院凉亭中摆了棋盘,手中捏着白子都快有一炷香的时辰,表情苦大仇深地盯着棋盘,眼神左右摇摆不定。 张新柔早就习惯她这下棋的方式,伸手逗着边上鹦鹉耐心地等待着。 最后许是鹦鹉都看不下去了,伸长脖子盯着棋盘叫道:「快点!快点!」 常慧不耐地将它挥开,没好气道:「别催,正想着呢。」 鹦鹉脖子一缩绕开她的手,「笨蛋!笨蛋!」 常慧把棋子放回棋盒,抓过鹦鹉翻过身挠了挠它肚子,「好的不学,总学我骂人像什么话?」 鹦鹉两只爪子在空气中蹬了几下:「不像话!不像话!」 常慧冷笑道:「再乱叫,把你拔了毛炖鹦鹉汤。」 鹦鹉怂怂地缩起脖子,终于是老实了。 没等常慧口述炖汤细节,乌柳兴高采烈地小跑着进来,人还没走近,消息就先一步送到了:「主子!四福晋生了!是个格格!母女平安!」 四福晋辰时发动,这才刚过一个时辰就生下来了,常慧听闻后喜笑颜开,「老四福晋这胎倒是生得顺,如今也是儿女双全了。」 张新柔跟着点头,说道:「想来这格格日后也是个孝顺的。」 母女平安是好事,常慧让乌柳去库房挑了些东西让人送去四福晋府上,又让她顺便拿些补品给七福晋送去,七福晋这才五个月,瞧着比寻常孕妇肚子还要大些,太医说极有可能是双胎,得细緻着些。 不过说起来,当年秀答应生的龙凤胎,喜宝嫁人后也是生双胎,如今到了七福晋这儿,还是个双胎。说这里头没点遗传基因常慧都不信。 常慧这边一副天人之乐之景,朝堂之上却是十分水深火热。 康熙病到不省人事,命悬一线的消息有一次传递进京,太子二话不说直接将朝堂上几个手握要职的官员给革了,全部换上索额图留下的人手。 手握兵权的直郡王自然是不乐意,他占了长子的名头,这些年也随军出征立过战功,哪能甘心让太子压自己一头。 第153页 两人撕破了脸,诚郡王让自己的人在里面煽风点火,想隔岸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这日议政厅中,太子党派公然数落起直郡王,语调激情高昂,说直郡王狼子野心,不忠不孝,为天下人之不齿! 「不忠不孝?」直郡王冷哼一声,鹰眼如炬射向太子,讥讽道:「若本王是不忠不孝,那你太子又能干净到哪里去?汗阿玛可还活着呢,怎么就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太子怒气冲冠,抄起手边的砚台对着直郡王砸了过去,「放肆!」 直郡王侧身躲过,仰起下颚睥睨道:「到底是谁放肆,是谁狼子野心,大家都心、知、肚、明。乌鸦一般黑,谁也别笑话谁,你说是吧?太子殿下。」 这话一出,那些不愿意蹚浑水的皇子和官员都忍不住悄悄往后站,缩着脖子往后靠,心底是苦不堪言。 太子被戳中心思,眼眸流转,脸上露出阴鸷的笑容,「你既已逼孤至此,那就别怪孤不客气了。」 「哦?」直郡王无惧他的目光,面露疑惑道:「怎么个不客气法?是不是派人围了我王府和皇宫,今日就要将我处决了去?」 「你?」太子勐地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做了什么!」 ——「啪啪。」 直郡王拍拍手,殿外忽然涌进大批手持刀剑的禁卫军,将殿中围了个水泄不通。 「二弟,你会使的招数,大哥也会。」 太子被剑指着,双目赤红地怒视着直郡王,「汗阿玛尚在,你却大逆不道谋权篡位,是疯了不成!」 「谋权篡位?」直郡王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笑话,笑得弯了腰背,好半晌才耸着肩直起身,漫不经心道:「太子殿下说笑了,动员朝臣的是您,挪用国库的是您,狼子野心、欺君谋逆的也是您,本王只是,在替汗阿玛清君侧罢了,如此一来,汗阿玛又怎会怪本王呢?」 太子咬牙切齿道:「你!敢!」 直郡王不愿再同他多言,挥手示意禁军,「动手!」 一声令下,直郡王臆想中的场景却并未出现,还不等他多加疑虑,那些手持佩剑的禁卫军便忽然倒戈,将兵刃架在了他脖子上。 殿外响起熟悉的鞭声,直郡王和太子勐地愣在原地,一侧的诚郡王也霎时白了脸庞。 禁军整整齐齐地让出一条路,殿外,康熙由年老的梁九功扶着走进来,横眉冷对,整个人不威自怒。 「朕倒是不曾知晓,教养出来的儿子竟都是如此纯孝。」 太子神情慌乱,扑通一声跪下去,「汗阿玛饶命!都怪儿臣一时煳涂……」 康熙闭了闭眼,别开脸漠然道:「朕,给过你们机会了。」 败者为寇,直郡王自知已败,灰败地垂着脑袋不在言语。 太子急着推锅,将这些天桩桩件件的事往直郡王身上甩,各种好言好语求康熙原谅,甚至将元后都搬了出来。 他越是这样,康熙就越失望,想起同自己年少夫妻的元后,想起还是奶娃娃,被自己亲手带大的太子,想起因为索额图同自己日渐离心的太子…… 良久,康熙绷紧下颚,重重地吐了口浊气,神色疲倦道:「将,直郡王,诚郡王,太子,押入宗人府,待后看审,其余凡同此事有关之人,都扣押起来。」 禁卫军齐齐领命:「是!」 殿内人被押走了大半,太子看着瞬间空落不少的大厅,跪在地上红着眼疯魔地望向康熙,那眼神不似看人父,更像是在审视仇人,「机会?将我逼到这种地步的,难道不是汗阿玛您吗?您将我捧到这种地步,您告诉全天下我是未来的君王,却又猜忌于我,降罪于外叔父,将大哥扶持起来打压我,这一切,都是您在逼我!」 康熙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半晌却说不出半句话。 梁九功连忙使着眼色让人将太子带走,这人刚被架出去,康熙就紧蹙着眉捂住胸口,颤颤巍巍地躬身吐了一口鲜血,他眨眨眼,勐地向后倒去。 梁九功吓得心肝都在颤抖,连同几个留下的皇子将康熙接住,尖着嗓子喊道:「快来人!快去请太医来!」 康熙怒火攻心吐了血,好在于性命无忧,太医诊治过后又醒了过来,这甦醒后第一件事,就是让梁九功取来圣旨,艰难地提笔落下旨意。 此事是为谋逆,康熙下旨废除胤礽太子之位,废除直郡王,将两人暂且圈禁在宗人府留后处置,其余参与其中的官员,杀的杀,革职的革职,而诚郡王胤祉虽参与其中,但并未酿成大祸,只被康熙从郡王撸成了贝子。 等前朝之事传到后宫时,常慧正满宫找着瞎窜的鹦鹉,听说太子被废,她竟生出一种「果真如此」的念头。 太子成也康熙,败也康熙,自小被寄予厚望,这君臣尺度就有些拿捏不住了,再加上索额图的教唆,更是犯了康熙的忌讳。 康熙见不得一个被臣子左右的君王,就只得除了索额图,处理方式粗暴直接了点,适得其反,直接将自己同太子之间拉出了一道鸿沟。 张新柔听完消息,忍不住小声问常慧:「不过说来,皇上既然疼爱太子,又为何总是抬举直郡王让两人打擂台呢?」 常慧笑笑,低声反问道:「那你可知索额图权倾朝野,伸手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皇上又为何隐忍不发多年,一直到前几年才动手呢?」 第154页 张新柔摇摇头:「不知道。」 常慧解释道:「皇上先前是留着索额图磨鍊太子,结果太子一直被权臣左右,无奈之下就只能替他除了。」 张新柔细细回味了这番话,瞬间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 「嘘!」常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道:「左右同我们无关便是。」 康熙原本是想设立绊脚石磨鍊太子,谁知道绊脚石,还真将人给绊倒了。 涉及谋权篡位,此后太子怕是再难翻身了。 第八十八章 【正文完结】 康熙染上时疫不假, 但命人将消息传到京中时,身子已经快好了大半。 这几年太子行事越发肆无忌惮,康熙存了心藉此机会试探一二, 谁知这一试探之后, 又硬生生把自己还没好全的身子给气病了。 常慧去探望的时候,康熙看着又老了好几岁, 没了往日精神矍铄的模样, 恍惚间瞧着竟有两分老态龙钟的势态。 榻前几个成年皇子轮番侍疾,今日正巧是胤禛,瞧见常慧进来,便默声退了下去。 康熙半倚在床上,手上拿着摺子随意地翻阅着,「听说老七福晋有身孕了?」 常慧让人搭了椅子在榻边坐下,笑了笑应道:「已经有五个月了,太医说应当是双胎。」 康熙下意识想开口说挑几个女子送去七贝勒府上, 可一想到老七那倔性子, 张张嘴还是作罢。 常慧瞧着他的动作,出声劝道:「太医说要好好休养,皇上就别总是瞧这些奏摺了,听太医的好生歇歇也好。」 「都是些琐碎事, 放着也是放着。」康熙说着合上奏摺,旁边的梁九功眼尖地上前, 接过摺子放回托盘中。 没有哪个君王愿意服老,越到老时, 就越不想撒手。 康熙思索着说:「密贵人在宫中多年一向安分守己,此行虽朕也受了不少罪,便挑个日子册封她为嫔吧。」 常慧点点头, 又问道:「随行的可是都要晋一晋位份?」 提到她们,康熙脸上露出几分不快,直接就拒绝了,「不必了。」 想来是其余妃嫔在康熙染病时触怒了他,不过常慧也能理解,都还是十七八岁正值青春的姑娘,膝下又无子嗣,哪能甘心随着康熙一块儿去了。 她挑了些平常趣事同康熙闲聊几句,心里估算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就起身向康熙请辞。 走之前,康熙犹豫许久,还是开了这个口:「老七福晋身子重了,老七府上没个侧福晋也不行,他既然愿意听你几句,就帮着劝劝他,送几个侍妾格格也是好的。」 常慧摇摇头想也没想就直接拒绝了:「臣妾也是个老婆子了,哪能插手到子孙房中去,儿孙自有儿孙福,老七也不是三岁稚子,虽同旁人相较是愚钝了些,但也知晓分寸,就随他去吧。」 康熙揉揉阵阵发疼的太阳穴,反驳道:「老七子嗣单薄,府中又没什么人,若是有个什么事,都没人撑着面子。」 常慧又道:「老七福晋身边的嬷嬷是从宫里出去的,行事谨慎,想来也不会出些什么差池。」 康熙脾气上头,正想斥责常慧几句,抬头对上她那双温和又坦然的眸子,气瞬时消下去大半,他赌气似的别了别脸,语气带着几分不满:「算了,朕说什么都不行,你向来都是对老七袒护得紧。」 常慧轻嘆一声,将自己的想法吐露个干净,「人这一辈子哪能将万事都规划如意了,臣妾也就是图几个小辈欢欢喜喜,自己顺顺噹噹的颐养天年,他们自己选择,日后日子也是自己过,总归是同臣妾无关。」 康熙冷呵道:「你话间总是有理,朕也懒得同你辩解。」 他也不至于为这点事同常慧翻脸,只是有些气不顺,宫里那些妃嫔,巴不得多塞几个八旗贵女进儿子府上,偏偏她,生怕那些女子将老七吃垮了似的。 相处这么多年,常慧不敢称自己十拿九稳,但多少还是了解几分的,直接转移了话题,给他递了个台阶下:「咸福宫后院种的菜都成熟了,臣妾让人摘了送些来?」 康熙神色微顿,一副随你便的表情,「番椒就不必了,青菜多摘些。」 常慧点头应下,笑道:「皇上多加注意身体,臣妾便先退下了。」 说罢,她便转身离去。 梁九功这么多年虽然早就习惯了和贵妃娘娘说话做事直来直往,但没回见她驳皇上,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憷,都替那和贵妃娘娘担忧。 见康熙神色莫测,他俯首斟酌着问:「皇上可是还要奴才去取些摺子来?」 康熙神色疲惫地闭了闭眼,「把奏摺都收起来吧,朕且歇歇。」 梁九功听令拿着没看完的奏摺下去,恍惚间听见里间传出句: 「老七那孩子……罢了……朕也不指着他什么……」 ………… 康熙休养几日身子转好了些,但说话做事到底是不同往日利索了。 精神好转些后,他头一件事就是将太子和直郡王的职位和人手撸了个干干净净。虎毒不食子,年纪越大做事也就越犹豫,最后还是将两人各自圈禁府中,终生不允许踏出府邸。 常慧听宫中传言说,康熙心软去偷偷瞧过太子,结果听到太子对他满口怨怼,回去又气病了。 孰真孰假不得知,但康熙身子愈发差倒是真的。 时间推移,七福晋也快生了,张新柔心里头放心不下,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七福晋还没出个什么事,她自己倒是瘦弱不少。 第155页 常慧见她这模样,让人天天熬了补汤盯着她喝,一直待到七福晋请安产下两子,绷着的心才跟着落下。 孩子刚生下来还有些弱,短时间内不能抱进宫来,常慧见她惦念得紧,就去向康熙讨了恩典,允她们出宫去瞧瞧两个小阿哥。 这一问,出宫的队伍就多了个康熙。 三人也没提前知会,挑了辆外观不算起眼的马车一路驾车到七贝勒府邸,管事得被叫出来后,两腿哆哆嗦嗦当场就跪了下去。 常慧连忙叫人起来,问道:「你们爷可在府上?」 那管事不住点头,「在的!在的!奴才这就命人去知会爷一声!」 康熙由梁九功扶着下了马车,毫不客气地往府邸中走。 常慧和张新柔一道同行跟在他身后,胤福得了消息慢吞吞地赶来,还顺带让人将两个孩子包裹好带到前厅来。 康熙瞧见白嫩嫩的孙儿,表情都柔软了不少,伸手分别碰了碰两个阿哥握着的小拳头,乐呵呵道:「这两个孩子,倒是生得不太一样。」 常慧跟着瞧了两眼,实在是不明白康熙用什么评判的,她还真没瞧出这两个孩子有什么不一样。 都是皮肤带着红的,五官都还没长开呢,只是其中一个稍微胖些。 常慧看过孩子,叫来胤福问道:「福晋呢?身子可好?」 胤福摸了摸后脑勺,弯着眉眼笑道:「生产时挺顺利的,太医说并无大碍,这会儿该是用了膳刚歇下。」 康熙原本还对这府邸之中只有七福晋一人有些不满,现在瞧见两个孩子,那心瞬间就偏了,大大方方道:「宫中还有些上好的鹿茸,改日朕让人送些过来。」 胤福自然是开心收下,「儿臣多谢汗阿玛!」 几人围在两个阿哥身边,边瞧边逗弄,两个孩子也不怕生人,挥舞着拳头去追逗弄自己的手指。 康熙爱不释手,出声问道:「两位阿哥可有取名?」 胤福摸了摸鼻尖,讪讪道:「还未曾取名,儿臣挑了好些个福晋都不满意,说儿臣挑的字太粗俗。」 他学问一向不好,康熙也是知晓的。 康熙看着两个孩子,良久后道:「旸字,为日出;昤字,为日光,日者为曦,是为福泽光明,便予做二人名字吧。」 胤福欢喜地接下:「儿臣多谢汗阿玛赐名!」 康熙笑着摇摇头不再说什么,心底却是释然不少。 回宫后,康熙就跟突然想开了似的,将手头上的事分出去不少给皇子,每日处理政务也不会将自己逼得那般紧,抽空了还会来咸福宫坐坐,同常慧下几盘棋。 京中渐渐风平浪静下来,康熙丝毫没有提立太子之事,那意思就是谁都有这个机会。 皇权诱惑入人肺腑,底下几个有机会的皇子也不免蠢蠢欲动,起了表现的心思。 康熙按耐得住,任凭请封太子的摺子像雪花一般飞到桌上,就是纹丝不动,不在朝堂之上表露出半点意思。 一直持续到康熙四十九年秋,早朝之时,康熙悄无声息地在朝堂上丢出两封诏书,将满池水给炸得水波荡漾。 一封诏书,是立已逝淑皇贵妃之子,今圣上四子为太子。 另一封诏书,则是康熙自请退位为太上皇,退居畅春园,太子即日登基。 朝臣宗亲愕然,却在康熙的镇压之下,只得慢慢消化了这两件事,其余存了心思的皇子多少有些不服,但也只能压在心底。 康熙圣旨下发后,任凭胤禛如何请留,还是迅速退了位,带着宫中后妃搬去了畅春园。 胤禛被赶鸭子上架登基,改换年号为雍正。 康熙走之前将一堆事都甩给了他,胤禛登基后在宫里善后忙得是焦头烂额,畅春园中康熙却是悠哉享乐,含饴弄孙。 刚开始卸下担子还有些不习惯,直到后来一时兴起,同常慧学起了种菜,什么政务,什么国事,通通抛之脑后了。 华国人的种族天赋就是种地,康熙临了忽然点亮种地技能,整日对着畅春园那些块菜地瞎折腾,若是遇到不明白的,就跑来问常慧。 常慧实在是被他问得烦了,让人去宫外请了个擅长种菜的老农来,人老了都有个更年期,她原本以为自己这都奔五的人了,该是已经跨过了更年期,后来才发现,那只是因为没有被康熙烦过而已。 不过康熙现在身子大不如前,每天折腾不了多久就得歇息了,种下去的西瓜发了芽,还得跑到常慧这边来炫耀一二。 常慧都不忍心拆穿他,那西瓜苗苗还是老农帮忙才成功发芽的。 康熙炫耀完了,喝了口茶水解口中干涩,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老四早间命人送了摺子来,说是想为你和恭嫔请封,朕瞧着便允了。」 常慧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不甚在意道:「给我这个老婆子请什么封。」 康熙说:「他有这个孝心自然是好事。」 常慧摇头笑笑转移了话题:「皇上可要留下用膳?」 康熙摸了摸下巴上的鬍鬚,起身说道:「不必麻烦,朕去密太妃那边。」 他退位前,就将密嫔晋为了密妃。 常慧乐得清闲,起身送他出去,在外头久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腰有些酸软,便去里间贵妃榻上躺了会儿。 翌日,两道谕旨送往畅春园。 雍正继位,感念幼时和贵太妃与恭太嫔照拂之恩,将和贵太妃尊为皇贵太妃,恭太嫔尊为恭太妃。 第156页 晋封于常慧而言算不上什么大事,还是该吃吃,该喝喝。 康熙在畅春园悠哉了两年,最后因为一场小小的风寒,病得起不了榻,以前积累的旧伤也尽数復发。 拖到雍正三年夏,众太医束手无策,明里暗里都是让早些为后事做准备。 清溪书屋。 屋中跪了不少皇子妃嫔,身着龙袍的雍正也跪于下方,等着榻前的康熙谕旨。 康熙躺在榻上,已然是进气多出气少,他吃力地动了动手指,从喉咙之中艰难地挤出一段话来:「老……老四,你行事过、于刚直,待朕去后……谨记万事谨慎。也万万记得……善…善待弟兄,莫要手……手足…相……」 尾音未落,康熙慢慢阖上眼睛,手倏地无力滑落榻边。 一时间,房间内唿声四起:「皇上!/汗阿玛!」 梁九功颤巍巍地将手伸到康熙鼻尖,良久后,哭着嗓子道:「太上皇……驾崩了……」 阵阵哭声瞬时响起,常慧被震得耳朵有些疼,轻嘆了口气,让乌柳扶着自己起身,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宫人去打水来替康熙整理遗容,命殿中众人回去换麻服。 康熙的丧事办得声势浩大,京中所有寺庙道观敲钟万次,万民同哀,一连折腾了数月。 宫中太妃年纪都大了,常慧怕新柔身子跪出个好歹,就和雍正商量着减少了她们跪坐哭灵的时辰。 但即便是如此,丧期结束后新柔还是病了,连常慧都消瘦了不少。 棺椁送走那日,梁九功求见常慧,递交给了她两道圣旨。 「太上皇生前命奴才将这两道圣旨交给娘娘,说娘娘看过之后只会明白。」 常慧云里雾里地接过圣旨,问道:「太上皇可还曾说过什么?」 梁九功摇摇头道:「不曾。」 常慧说:「多谢梁公公。」 梁九功惶恐地摆摆手,笑着说:「娘娘若无吩咐,奴才这便告退了。」 他已向雍正自请守皇陵,今日便要跟着棺椁走了。 常慧嗯声道:「公公慢行。」 待梁九功走后,常慧将圣旨放在桌上一一铺开,显露出其中旨意。 一封是封后懿旨,得封之后居于紫禁城慈宁宫。 另一封,是赐封她为静和道人,特例出宫于京中皇寺后山带髮修行,旁人不得去往扰其修行。 常慧望着两道圣旨,心下瞬间瞭然,望着两道圣旨抑制不住心中欢喜,弯了弯唇角。 康熙到最后,给了她两个选择。 ………… 雍正四年元月,自太上皇驾崩已去半载,雍正体恤后宫妃嫔,特赦太妃随膝下皇子出宫入府,膝下无子嗣者,受封入住慈宁宫。 先帝和皇贵太妃,遵先帝旨,特允出宫于皇寺带髮修行,诚心祈福不得于他人扰,以封「静和道人」。 谕旨下发后,静和道人乘马车入皇寺。与此同时,京中一隅闲置了许久的宅邸今日门府忽然大开,几辆青灰色不起眼的马车穿过巷子停在了宅邸前。 一名小厮打扮的中年男人走在最前,招唿着负责搬东西的工人,「都小心着些,别磕碰坏了箱笼中的物件!」 若有宫中老人在此,就会发现这位中年男人赫然就是那和皇贵太妃身边的太监总管——刘保。 「红皮箱子的摆入殿内,黑皮的放在院中即可,大家可别弄混淆了。」 「是!」 后面马车陆陆续续赶到,刘保正要上去招唿一二,乌柳便忽地从大门内快步走出来,见他便询问道:「小刘子,去附近医馆请个大夫来,夫人要寻大夫开两剂祛火的方子。」 刘保连声应道:「诶!好好好!小的这就去寻大夫!」 乌柳点头应了声,折身回去沏了壶菊花茶端到正院。 正院前厅,妇人打扮的常慧眯着眼躺在摇椅上,即便是神情舒展,眼周和唇角处也能瞧见淡淡皱纹。 鬓角四周的白色碎发混杂着黑髮随意地垂落,其余头髮尽数用一只簪子松松垮垮地绾在脑后。 更引人瞩目的是,常慧唇角两周微微泛红,已经有生出水泡的势头了。 乌柳将茶放下,轻唤道:「主子,刘保已经去请大夫了,您先用些菊花茶吧。」 常慧悠悠地睁开眼,扶着摇椅起身,活动活动手脚筋骨后才伸手接过茶水,小心翼翼地张嘴喝了口茶水。 乌柳瞧见她这样,又是忍不住自怨,「也是怪奴婢,出宫之前忘记让人装外擦的膏药了。」 常慧摇摇头道:「无妨,怪我自己贪嘴。」 前几日贪嘴,辣椒吃太多就上火了,到底是年纪大了,身体各方面都比不得年轻时。 乌柳伸手接过茶盏放好,又扶着常慧坐下,从边上小屉中拿出一把小木槌,力度适中地替常慧垂着腿。 四周安静下来,常慧眯着眼半晌后忽然道:「我看后院那小池塘都荒废了,改日让人重新挖出来载种些莲藕吧。」 乌柳刚应下声,刘保就领着个身着青衫的大夫进来,朗声道:「主子,大夫来了!」 那大夫单瞧长像似是四十多岁,但细看头髮和眼周皱纹,少说也与常慧年纪相当了。 大夫身形单薄,宽松青衫硬是被他穿出几分飘逸感,他看见躺椅上的人时,眼中似乎是愣了一下。 常慧微微起身,上下打量了大夫一眼,总觉得这大夫瞧着有几分面熟。 第157页 她起身换了坐处,随口问道:「不知大夫如何称唿?」 那大夫微微躬身,拱手温声笑道: 「在下刘殊行,见过夫人。」 ——正文完—— 第89章 番外 后世云。 「华国歷史悠久, 歷史中所留下的文明数不胜数,底蕴非旁的国家能比拟,自然, 其中衍生的无数歷史人物, 不论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虚构的, 也都独具一格、各领风骚, 说到这古有盘古开天闢地造化万物,后有……」 「停!」 被室友忽然打断的林月迷茫地抬起头,竖起中指推了推眼镜,「嗯?怎么了?」 常慧从电脑桌前抬起头,满脸痛苦地抓着披散的头髮,「选修课我陪你去还不行吗?我的祖宗诶!咱别学那唐僧念经了成不?」 林月咳了咳,摇着脑袋说得头头是道:「怎么就唐僧念经了,这歷史之美你得细品。」 常慧欲哭无泪:「就方才那些话, 你每天都得念叨数十遍, 就算是鲍鱼龙虾我都该腻歪死了。」 林月吐了吐舌,抱着她胳膊软声道:「好吧,不过我选修课还有半个小时就开始了,我的小宝贝你不收拾收拾吗?」 常慧满脸嫌弃地把黏在自己胳膊上的人撕下来, 「衣服是中午吃饭刚换的,头髮随便抓抓就行了, 没什么可收拾的。」 林月劝道:「不画个美美的妆吗?万一你就转角遇到爱了呢,到时候素面朝天的, 多有损形象啊!」 常慧面露疑惑:「你们中文系有男人吗?」 林月挠挠头尴尬道:「呃……应该是有的吧?不过我平时都只顾着看漂亮小姐姐了。不过你底子好,不化应该也不影响的。」 常慧懒得同她贫嘴,从抽屉中翻出蓝牙耳机和触控笔, 再连同平板一块儿装进书包中。 林月好奇道:「你们艺术系这么繁忙的吗?不过宝贝儿,老师在上面讲课,你还能画得下去画吗?」 「蓝牙耳机,听着歌可以。」常慧说着拉上背包拉链,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话说你们讲到哪个朝代了?你这选修课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林月努力回忆道:「清朝,老师在群里提前发了ppt让我们看,看课件应该是要讲康熙了。」 常慧拉长声音哦了声:「康熙?就那个电视剧中容嬷嬷扎小燕子的皇阿玛?」 林月出声纠正她的错误:「首先,容嬷嬷扎的不是小燕子是紫薇。其次,皇阿玛是错误叫法,应该是汗阿玛才对。最后,你刚刚说的那个皇阿玛是干隆,不是康熙。」 常慧耸耸肩:「好吧,我一直以为扎的是小燕子呢。」 林月摸摸下巴,说:「康熙这个皇帝嘛,你应该没兴趣听,不过他的妃嫔你应该会想了解。」 常慧挑眉:「这么笃定,谁啊?」 林月说:「康熙的和哲皇贵妃,博尔济吉特·常慧。」 常慧嘶了声:「因为跟我同名?」 林月说:「不仅如此,这位和哲皇贵妃在清朝歷史上还是挺有研究价值的,我之前看到ppt后上网查了查,她是康熙后妃中唯一一位长寿的高份位蒙古人,活了整整98岁,未曾生育子嗣,但后来的雍正却极为尊敬她,膝下抚养的公主也是康熙子女中唯一一位扶蒙还能留在京中。身上全是谜点,网上还有人说她是歷史上除了王莽以外,第二个疑似于穿越者的人。」 常慧不以为然道:「网上某些发言可信度能高吗。」 林月:「我觉得还是有一定的可取之处,比如这墓穴之谜,清史记载康熙死后,这位皇贵妃就去了皇寺带髮修行,死后被当时的皇帝,也就是康熙的孙子追封谥号葬入皇陵,但后来考古学家挖掘出来的景陵皇贵妃园寝中,只立了这位皇贵妃的碑文,不见棺椁,有野史记载,她是死后被火化了,也有野史记载,说她根本没入皇寺,而是放出宫了,死后安葬回了蒙古。」 常慧摇摇头:「古人虽然不搞火化,但也不能单凭这一点就说她是穿越者。」 林月说:「当然不只是这点了,这位皇贵妃死后,生前居住的咸福宫就被当时的皇帝给封了,但里面的东西还有些存在,这其中有一个类似于现在欧式沙发的家具、画着q版小狗的抱枕、一个现代风狗窝,还有一书柜的连环画。这个皇贵妃貌似还是个画家,宫里还保留着不少她的创作,那画风,起码领先当时的清朝一百年!」 一说到画,常慧顿时来了兴致,「真的假的?有图吗?给我看看!不过她既然是搞美术的,我上课时老师应该会讲才对吧。」 林月打开电脑翻出ppt,说道:「都是些类似于现代漫画q版连环画,在行业中算不上出彩,你没听过她也正常,听说这位皇贵妃唯一一副流传的正经宫廷山水画,早在十二年前就被一个私人买家以三个亿的价格拍走私藏了,喏,就是这个。」 常慧顺着看向室友的电脑,屏幕上是一副工笔山水画,画像上画得是宫廷宴会,用色放在古代来看应当是十分大胆了,人物构形也不是传统工笔画独有的风格,明显夹杂着现代风,而且这幅画画得极为详细,仔细瞧,似乎连桌上酒杯纹理都一一刻画了出来。 仔细打量这幅画时,就仿佛自己已经置身这宫宴之中,透过遗留的画像窥探到了歷史的冰山一角。 常慧不知怎么忽然间有些愣神,她脑海中飘过几帧金碧辉煌的画幕,但又闪动得太快,实在看不真切。 第158页 「主子。」 常慧勐然回神:「啊?」 林月被她吓了一跳,拍拍胸口说:「啊什么啊?你发什么呆呢?」 常慧表情有些茫然,「刚刚不是你在叫我吗?」 林月也跟着茫然了,「我刚刚叫你什么了?」 常慧面露狐疑:「难道是我幻听了?」 「哎呀!」林月没时间管这些了,「还有十五分钟就上课了,宝贝儿快快快!咱们出发了!」 常慧背上书包,「我早就收拾好了,走吧。」 林月抓起桌上的钥匙串,急急忙忙打开门往外走,「新买的小电驴,走,我载你去兜风!」 常慧呵呵:「别像上次似的翻车就行。」 事实证明,好的不灵坏的灵,这句话是有依据的,事实也证明,学林月似的开小电驴都要飙车会出事,这句话也同样是有依据的。 两人在学校车道的拐弯处栽了跟头,直接撞到了长椅上,人没事,但车有事。 常慧都快被她弄出ptsd了,下回说什么也不让林月开车载她了。 林月眼镜直接摔飞了出去,不知道掉在哪儿,她一个高度近视,没有眼镜就跟瞎子没什么区别,周围人来人往,林月蹲在地上摸索片刻,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认了怂,抱着常慧的大腿哭唧唧道:「爸爸我错了,快来帮我一把!」 常慧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冲着她这一声爸爸,火气瞬间就没了,嘆气道:「要不你先去上课吧,这眼看都快迟到了,我找到眼镜给你送过来。」 林月继续抱着她腿嘤嘤嘤:「不行啊爸爸,没有眼镜的我,举步维艰,寸步难行,两米之外不辨五官,五米以外人畜不分!」 常慧扶额:「行行行,选修课而已,迟到就迟到吧。不过你能不能先起来?这大庭广众之下的,你这样让我有些想跑了……」 林月站起身,把自己壮烈牺牲的小电驴扶起来,摇摇头道:「刚买的,太可惜了。」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常慧说着又嘆口气,俯下身去用自己5.0的眼睛替林月找眼镜。 林月继续嘤嘤嘤:「宝贝儿你真好,你这个月的饭钱我都包了。」 常慧顺着小电驴飞来的方向仔细搜寻,嘴上还不忘说道:「别谈钱,谈钱伤感情,直接手机转帐给我谢谢。」 这片是学校设计的可以踩草地,不过这儿来来往往车人都多,也很少有人会在这儿晃荡,因此草也比其他地方深一些,找起来也费神。 她猫着腰搜寻了会儿,正要问问林月能不能回忆回忆大体方向时,耳边突然传来脚踩在草地上的窸窣声。 一双白色休闲鞋落入常慧视线。这个款式她上周在林月电脑上见过,貌似是五位数,因为手慢没抢到,林月还在宿舍抱着电脑哭嚎了许久。 白色休闲鞋在她面前停下,稍稍往上就是一双被灰色运动裤包裹的长腿,常慧下意识直起身子,望向白色休闲鞋的主人。 这人上身套着宽大的白t,学生模样,学校里很常见的打扮硬是被他穿出几分温润感,头髮修剪到耳根,额前垂着零星碎发,露出半边饱满的额头。 这个男生打扮很干净,这是常慧的第一个想法。 再继续打量打量五官,果然人长得也很帅气。 白色休闲鞋主人任由她打量,两人对上视线后,他冲着常慧弯唇笑了笑。 「姑娘,需要帮忙吗?」 声音听着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像是带着一股子诗韵。 常慧下意识抿了抿自己连口红都没涂的嘴唇,心里头一回生出因为没有听林月的话而唾弃自己的念头。 林月弱弱地戳破现场有些微妙的氛围,只差咬着小手绢哭泣,「嘤嘤嘤,渣渣常小慧,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林雨荷吗……」 常慧:「……」 很好,头一回因为沙雕室友觉得丢人。 男生胸膛颤动,忍不住低笑了两声:「是要找什么东西吗?我可以帮你。」 常慧正要开口拒绝,林月忽然出声,噼里啪啦地扔出一大段:「一副框架眼镜,麻烦你了同学,找到之后请你吃饭,哦对,我室友请,她叫常慧,常在的常,智慧的慧。你要记不住也没关系,加个微信就记住的,她微信号是……唔!」 常慧伸手捂住林月的嘴,偏头对着男生干笑:「让你见笑了。」 男生憋着笑,对着常慧伸手,「你好,我叫刘殊行。」 「我行殊未己,何日復归来。」常慧脑海中瞬间浮现这么一句诗,她甩开思绪,轻轻握住刘殊行的手,莞尔一笑道: 「你好,我叫常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