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一个替身后》 第1页 [现代情感] 《爱上一个替身后》作者：橘子小九【完结+番外】 文案 [精神时常错乱科学家vs无怨无怒美强惨机器人] 林岁在男友死后，秘密制造了一个男友「替身」，一个智能ai机器人，慕久朝。 之所以称为「秘密」，是因最开始慕久朝只是林岁众多科学试验品里的其中一个，代号「001」，一旦实验失败，或不受控制，有了人的思维，他就面临着跟其机器人一样的最终结局——被销毁。 察觉到「001」的点点异常，实验室幕后人要求将其毁灭，试图重新实验。 可林岁起了私心，觉得「001」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替身」，才将他带回家，悄悄留下来，并取名慕久朝。 严格来说，林岁是给予慕久朝毫无情感生命的制造人，她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存在，了解他就是一冷冰冰的机器，没有心，身体更不会有温暖。 他所有的一切「友好行为」或「特意行为」，也都只是在执行她所下达的「命令」。 她就是在自欺欺人，对着一起初不会说话、不会思考、更不会主动关心人的机器，流露出自己对死去男友的情感。 可渐渐的，林岁错乱的记忆使她出现了幻觉，每次回家时，她好像都能看见男友面含淡笑地为她拉开门，甚至后来他还能主动上前给她一个拥抱。 她以为是自己那个温柔的男友回来了，严重忽略了「001」也就是慕久朝一天又一天的异常。 在每个深夜里，她的药会特意被人换掉，当她陷入沉睡时，一双有温度的手又会轻轻地停留在她面上。 那人像是在看着一无法得手又且见不得光的爱人，目光难掩灼灼，可又暗含痛苦压抑。 _ 慕久朝没想到，原来他的诞生与创造，只是为了当某人的替身。 他顶着这张脸，这具冰冷的身子，起初如行尸走肉 后来他有了温度、有了思想，就自然不满足于此了，他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站在阳光下的人，一个可以独立属于林岁的人。 内容标籤： 科幻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岁 ┃ 配角：慕久朝 ┃ 其它：下本开《只想与他》 一句话简介：男主是一个机器人 立意：保持头脑清醒，热爱生活美好 第1章 替身 林岁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半夜。 整个楼道里没有一丝的光亮，她也不打开手机里的电筒，就这么静静地走着，低着头一步一步往四楼走去。 四周静得连她的脚步声都不怎么听得到，安安静静的，毫无生气。 若是在以前，她是最怕黑的，回来得晚了，她怕坐电梯，会给他打一个电话。 而现在，不知怎的，她好像越来越喜欢黑暗了。 电梯不坐，过来走楼梯，还故意走得很轻，这样楼道里的灯光就不会亮起。 到了四楼，林岁从包里掏出钥匙，刚一将其插到空隙里，她就像是自嘲般地笑了声。 停驻良久，她才打开门，换了双居家的拖鞋，放下手中拎着的包，朝客厅走去。 客厅里也是没有开灯，太过昏暗，只有从另一侧阳台处透进来的点点亮光。 还恰好照在背对着她坐在轮椅上的那人侧脸上，似是给他镀上一层薄薄的银辉，越发显得五官立体，下颚线清晰利落。 一半明，一半暗，莫名带着一股子的蛊惑。 「完美」得不像人。 自林岁将他带回来的这几天以来，他一直安安静静的，永远闭眼垂首坐于椅上。 不会说话，更不会站立，像一副静态画，更像一个幻想假象，假到她若是在这里伸手轻触，他就像是会消散一样。 林岁靠在离他身后不远处的墙壁上，重重地捏了捏眉心，再抬眼时，目光落在他的双臂上。 许是从未见过阳光，他的皮肤完全就是一种病态的苍白。 脸上毫无血色，手背上也更是只有微微凸起的青筋罢了。 他所有的一切，都无时无刻不在「告诉」着眼前人，他是假的，假的，假的，和那人没有一点儿的关系。 当然，除了脸。 林岁本也就是按照着那人的模样，才制造了他，他们身高、五官等完全一模一样，若说他是那人的替身或是复制品也不为过。 - 良久，林岁像是满怀着点点期待刚刚回家时的模样，像以前一样出口道：「我回来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微微上扬，眼角眉梢甚至透露出一股笑意，一点儿也不同方才面无表情的模样。 没有人回答，客厅里依旧是静悄悄的，静到林岁甚至可以听到挂在墙壁上的石英钟发出的滴滴答答声音。 那人没有抬头睁眼，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一切的外界感知，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他现在是看也看不到，听也听不到，自然也做不出反应。 林岁转过身，打开灯，继续自言自语道：「你怎么都不开灯？连我回来了都不知道，还是要将灯打开才好，这样我就能将你看得更清一点了。」 她说得随意，此时的语气和动作看不出丁点儿的异常。 啪的一声，灯光亮起。 林岁先是伸手挡在眼前，直止适应了那道光线后，她才落寞地放下手，走到慕久朝的身前，蹲下身子，同他平视。 第2页 「你一个人在家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无聊？」林岁说这话时，语气里像是含着心疼。 「你不说话也对，我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呢？」等不到回答的林岁一拍大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儿，直直走到阳台边上，一把推开窗，「窗户都忘了给你打开，你不闷才怪，也对，都怪我。」 凉风瞬地灌进来，吹起她披在脑后的一缕头髮，林岁不知，她一边说着，一边回到慕久朝的身前。 「但是我将窗户打开了，你冷不冷的？都快秋天了，风大。」林岁握了握慕久朝的手。 指尖一片冰凉，林岁惊了一声，「怎么会这么凉？」 她懊恼地起身，捶着头回到自己的卧室，开始翻箱倒柜。 可她就是像找不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样，就差将整个卧室翻个遍，她还是找不到那个东西。 杂七杂八的东西的倒了一地，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翻了两遍后，林岁呆滞地看着脚下的一片狼藉，她就是突然想不起来自己要找什么东西，更是不知道它到底被自己放在哪里的。 「去哪儿了呢？怎么就找不到了呢？怎么就丢了呢？怎么就找不到了呢？怎么就……」林岁蹲下身，一遍又一遍地继续翻找东西，情绪失控，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最后，实在找不到东西的她跌坐在地上，抱着头反覆地逼着自己回想自己到底将东西放在哪里的。 可她现在是连自己进来想找什么东西都忘了。 她站起身，嘴里自言自语，想要出去看看，在转身的那一刻，忽注意到床上搁着的那张薄毯子，眼睛一亮，像是捡到失而復得东西，急急抱在怀里，往外走去。 完全想不起来这薄毯子还是方才她一进入卧室里，就翻找出来，好好地叠在床上放着的。 而且她还是怕自己忘了，才特意放在床上的。 林岁摊开毯子，小心翼翼盖在慕久朝腿上，并问：「怎么样？现在有没有要觉得好很多了？」 同那个人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的慕久朝仍是闭着眼睛，若不是能看到他的胸膛随着浅浅的唿吸一起一伏的，怕是都快让人觉得他跟死人并无两样。 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林岁自己伸手用力地握住他的双手，一遍又一遍地试图感受他的体温。 丝毫不去想，慕久朝本就没有温度。 且她还是他的制造人，是她给了他「生命」，她应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存在。 了解他的存在本就是一个错误，早在半个月前，他就应该和其他与他同一批生产的并且有异样的机器人一起被销毁。 被给予了他们「生命」的制造人，无情地亲手销毁。 林岁不愿去想这些事情，她只是想，缩在自己给自己制造的这个壳子里，然后藏住他，给自己留一片幻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岁不愿离开，只是侧着脸，缓缓贴于慕久朝的手背上。 - 当手机的闹铃声响起时，已是早上六点。 林岁睁开眼，揉了揉发麻的大腿，转头望向窗外。 天已亮了一大半。 这几个月来，她已记不清自己事从何时开始的，开始浑浑噩噩、昼夜不分。 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从橱柜里胡乱地拿出一块面包，塞到包包里，急急换上鞋，往外跑去。 右手在放在门把时，她又似是想起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忙地转过身，回到慕久朝的身前，微微弯下腰，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柔声道：「等我回来。」 像是做着一个简单地承诺。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此时的楼梯已不同昨日那般黢黑，还是有点光亮的，她不能再借着黑暗藏匿自己。 楼道的尽头是一面大镜子。 林岁自风风火火地出了门后，却不急着赶时间，只是慢悠悠地走着。 她走到镜子前面，看着镜中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容，她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笑容，事实却是徒劳，笑得比哭还难看。 索性她放下一切装备，耸了耸肩，反覆深唿吸两下，才离了这栋楼。 时间快来不及，林岁拦了一辆计程车。 中途，计程车司机见她脑袋靠在窗户那儿，两眼无神空洞地望着外边的景色，再一结合着她那眼睑下的乌黑，频繁回头查看情况，神□□言又止。 林岁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司机，并未出声制止。 最后还是那位司机再也忍不住，好心出口问：「姑娘，你这是咋了？心情不好？」 「没有。」林岁回答得干脆，她摇下车窗，对着吹来的风晃了晃头，企图能让自己再清醒一点。 司机抿了抿唇，趁着等绿灯的这个空隙，想了想，望着后视镜又说道：「姑娘呀，你看今天的天气真好是吧？」 林岁勉强看了眼碧蓝的天，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所以呀，心情不好，就多看看天，心情立马就好了。」司机笑着说，他看起来心情像是很好的样子，一笑起来，就止不住。 林岁来了点儿兴趣，她转回头坐好，认真去看坐在驾驶位置的司机。 她随口淡淡问：「师傅，你最近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儿吗？」 司机一听这话，顿时笑得更欢了，一拍大腿激动地说：「我家闺女儿下个月要结婚了！我这个做老父亲的，突然还有点捨不得涅，之前望着盼着她能结婚生子，但这日子一到了，心里真不是啥滋味儿。但是啊，她若遇上自己喜欢的，我也就只能祝福了。」 第3页 司机本来还打算与她再分享分享自己作为一个老父亲的喜悦的，话都到嘴边了，后边却传来不冷不热的一句，「那就恭喜你了。」 林岁揉了揉眼，又说道：「祝她们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司机怎么听都觉得这话听着不对劲儿，他试着问：「姑娘，你……」 「我到了，谢谢你了师傅。」林岁看见到了地点，付了钱就利落打开车门下车。 计程车渐渐开远。 林岁来还停在原地，不停地揉眼抬头望着天。 她只是想，为什么都下车了，眼睛里怎么还进沙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因文案里不能出现某些词，这里就再排一下雷 女主：轻微病态偏执科学家 男主：无怨无怒美强惨机器人 （两人身份地位不对等，男主会很卑微，前期无意识被控制卑微，后期自愿卑微） 女主是真的有病，精神有问题，不然也不会找一个机器人当替身了） 第2章 主人 林岁来到实验室，换上那套实验服，弯腰从柜子里翻找出记录本，一边低着头啃着面包，一边朝着实验室底下的那一层走去。 她们的这项工作，在如今的这个社会里并不为大多数人接受，许多人甚至会觉得她们所做的一切以及所研究出来的东西，在某种程度上，将来都会断了他们将来自己路。 故不止这整栋实验室的位置很是偏远，就连真正研究机器人的地方，都在负一楼。 永远也见不得阳光。 但这一层楼里却有通天亮的白炽灯，比陆地上光线还要亮许多。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林岁眯了眯眼，这才大步朝里面走去，面无表情，机械地重复着她日復一日的工作。 可又只有如此，她才能投入些许，不再去想别的事情，整个人看起来也同以前一样，稍显正常。 「078一切正常。」林岁小声道，如实在记录本上记下一切属于078的数据和信息。 站在玻璃橱柜里的078视觉系统察觉到有人来，他僵硬地转了个身，「面容」正对着林岁，他歪了歪头，一字一句笑着说：「主，人，你，好。」 他是最原始的机器，身后插着数十根的管子，他每做一个动作，或每说一句话，身后的那台计算机显示屏上就会迅速闪过一排又一排的代码。 表示着078现在的一切行为，都是在正常执行地制造人在当初制造他时所设下的程序。 当然，078口中的「主人」这个称唿没有错，林岁和这个实验室里的另一个科学家封明哲确实是他们这些机器人的主人，毕竟是林岁创造了他们，给了他们或许很是短暂的「生命」。 078没等到回音，他又歪了歪头，甚至缓缓举起右手，像一个普通的人类，对着朋友招手。 他身体的机械能力太差，他一招手，手指尖的一个零件松了，啪地掉落在地。 精小的零件滚了几圈，顺着玻璃橱柜最下方的细小缝隙滚了出来，恰停在林岁的脚尖前。 078僵硬低头，他所处的这个玻璃橱柜太过狭小，小到他连弯腰的机会也没有。 「主人。」他这样小声唤。 078的学习能力非常好，刚才还说得拗口的「主人」二字，现在他已说得很是顺利，甚至林岁还能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他的祈求情绪。 林岁瞥了眼，替他拾起那个零件，握在手心里。 078咧了咧嘴角，嘴里正欲发出系统里曾下达的命令，即露出一个笑容时。 他却又看到林岁直接走到垃圾桶旁，头也不抬的将手里的东西扔了进去。 干脆而又利落。 末了她又朝他的这个方向看过来，脸上是什么表情也没有。 078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右手缓缓举起来，掌心微微弯曲，整整捂住理应是胸口的那个位置。 他身后的计算机唰地亮起红灯，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刺耳警报。 078仅是指尖一用力，林岁就看到他的胸膛被他自己刺穿，露出一个洞。 078再一伸出手时，他只是疑惑，为什么掌心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呢，明明方才里面还钻心地疼啊。 「主人……」078最后一次将目光定在林岁身上，他知道，自己所剩时间不多了。 三秒，两秒，一秒。 玻璃橱柜内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浓浓的烟雾瞬时腾起。 从林岁的这个角度望去，是看不出玻璃橱柜内除了浓烟还有其他任何什么东西。 只需三秒，玻璃橱柜内的烟雾又消散，一直发出警告声的计算机彻底黑屏，一切又恢復正常，正常得就好像这间实验室里从来也没有过078这号机器人。 林岁默不作声，只是撕下记有078信息的那张纸，打开实验室的一个暗门，走了进去。 - 在一间隐蔽的监控室里，林岁的一切行为，以及078是如何跟主人打招唿，如何生出人类的情感最后又如何自爆的，都完完整整地呈现在封明哲的眼前。 封明哲坐在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前，眉目紧锁。 看见林岁走近了那道没有监控的暗室后，他神色复杂，往后一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双腿交叠搭在办公桌边沿。 良久，监控视角里都没有出现林岁的身影。 第4页 封明哲拿起一旁的电话，终是拨了出去。 而此时，林岁躲在暗室里，拿着记载有078一切数据的本子，在反覆地思索，想着如何才能让那人跟他一样。 起初，她为自己创造出了完美的001而感到自豪。 他拥有和记忆中那个人一模一样的面容，而且他身体机能更是不同于以前水平下所能够完成出来的任何机器人，他和普通人类外表上并无区别，只是内里本质还是一个计算机罢了。 后来，她发现了001有着和078一样的「异常」，即有很大的可能生出人类情绪，她这才动了让001成为一个替身的想法。 她悄悄将他带回家，想着能够让001成为第二个他，不仅给他灌入那人的记忆，还在设置程序时，让他今后的一切行为都保持着和那人一样的习惯。 简而言之，001就是第二个那人。 001拥有那人的记忆，拥有那人的长相，拥有那人的一切。 唯一的不同，就是001只是一个机器人。 但却不知怎的，自从林岁将他带回去后，001再也没有说过话，眼睛更是没有再睁开过一次。 之前她所观察出来的点点「异常」，也不再有所体现。 林岁在这边忙得焦头烂额，想着如何能让慕久朝同078一样时，兜里的手机震动声忽地响起。 她瞥了眼上面的显示，胡乱将那张纸藏好，才拿起另一个本子，走出暗室，在关门的那一刻，她抬头朝着监控的方向毫不避讳地望去，眼神里更是没有任何波动。 「怎么？」她冷冷出口。 封明哲在这头的监控室里，看见她举着手机，抬头像是望着他的模样，他手指微微弯曲，在桌面上一搭又一搭地叩着。 「不说话？挂了。」 林岁正要挂电话时，在那边传来重重的一道唿吸声后，她终于听见封明哲的说话声，「上来一趟，我有事情问你。」 「没空。」林岁直言。 挂断电话后，林岁连接下来的数据也不想记录，就这么大步走了出去。 - 这天，林岁回去得算早。 天还未完全黑下。 林岁从自己家里的那间隐蔽小实验室里推着慕久朝的轮椅出来。 轮椅上，慕久朝安安静静地坐着，睫毛微颤，目光柔和，就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恰恰好。 同记忆里的那人一模一样。 本来林岁想的是让慕久朝能够自己睁开眼、同她说话的，但这都好几天了，她再也等不下去，便在后面「推」了一把。 林岁蹲下身，望着他，「要出去转转吗？我带你出去透透气。」 慕久朝是林岁所创造的，自然，当自己的主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知道，主人想要听的是什么。 「好。」慕久朝僵硬地说出这个字，随后目光缓缓移动，直至定格在林岁的身上。 许是他刚刚被执行会说话，哪怕只是这一个「好」字，他也说得万分艰难。 但如论如何，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淡淡的笑意。 因为那人就是如此。 可林岁听见慕久朝的那个「好」字时，并没有开心多少，反向，她反而皱眉，像是说给自己听，「怎么说话还不像？」 察觉到主人的不开心，慕久朝动了动手指。 他的大脑里有一股潜意识的行为，「逼着」他当她不开心或是难过时，要去碰一碰她，抱一抱她。 虽然这还只是另一个人的潜意识行为。 严格来说，慕久朝现在还是一个刚出生的「机器人」，他分辨不出自己的行为动机与行为意识，只知道去执行，去执行，去执行。 他的身体太过僵硬，手指尖都动不了，更别说抬起整个手臂。 慕久朝低头，目光缓缓移向自己的手臂。 「算了，以后慢慢再说。」林岁越想，就觉头脑越涨，索性起身。 林岁换了双鞋子，不忘给慕久朝的腿上搭上一层薄毯子，才推着他出门。 自出门的那一刻，慕久朝的目光就在周围的一切事物迅速上扫过，大脑自动检索、学习。 因为目前他的本质上还是一个冰冷的、拥有巨大学习潜力的机器人。 林岁推着慕久朝到了附近的一条小道。 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有许多孩子在追逐打闹，嬉嬉笑笑的，跑过去、跑过来。 林岁难得地笑了笑，问他：「想过去看一看吗？」 主人现在是高兴的，她问这话，是想要他说「想」字。 慕久朝头脑运转，僵硬回答，「想。」 林岁来替他理了理歪了些的毯子，带着他往那里走去。 长得好看的人，不管在哪儿，都是受人瞩目的。 不一会儿，就有一些小孩子跑到坐在轮椅上的慕久朝身边，盯着他看。 几个小孩儿议论纷纷。 林岁笑着问：「小朋友，你们在说什么？」 抱着足球的那个男孩子往同伴的身后缩了缩，伸出小手，指着慕久朝说：「叔叔好奇怪。」 「哪儿奇怪了？」林岁问。 男孩子鼓起勇气，直言道：「叔叔的表情怎么都不变一下，像个机器人一样。」 「他是怎么做到的？」男孩子将足球放在脚下，双手在身上擦了又擦，满是好奇，问慕久朝：「叔叔，我能摸一摸你吗？」 第5页 第3章 疯子 宛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林岁彻底僵在原地。 趁着这个空隙，男孩儿鼓足勇气，瞪大眼睛，伸出那只小手。 就在那双手在即将要触到慕久朝的脸上时，忽然，啪的一声，他的手被打下。 林岁用的力道不重，但这突兀的一声响，却完全足够使众人震惊。 下意识的行动后，林岁只剩下一涌而来慌乱，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远处同人谈话的男孩儿母亲余光察觉到这里的不对气氛，沖地跑过来，搂着男孩儿的肩膀就带着他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这人干什么呢？好好的打人做什么？还讲不讲道理？」男孩儿母亲同所有不忍自家小孩儿受一点委屈的家长一样，严声指责，「看上去好好的一个姑娘，怎能随便打人呢？」 林岁面露尴尬，握着扶椅的手慢慢收紧，整个过程不吭一声。 「我看看，打你打的哪儿了？」男孩儿母亲扯出男孩儿的胳膊，仔仔细细地将他检查了个遍。 男孩儿一个劲儿地扯着袖子往下拉，支支吾吾，「没，没打我哪儿，不疼。」 「对不起。」林岁低头小声道，随后耳廓刷地变红，指尖在掌心留下数个月牙印。 男孩儿母亲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她只是瞪了林岁一眼，就拉着男孩儿的手欲离开，不准他再回头。 男孩儿一走，周围的其他小孩子瞧着这里一点儿也不好玩儿，那位好看的叔叔也更是奇怪，酌量一番后，纷纷跑远。 远处，又响起孩童的欢乐声。 「林、岁。」慕久朝抬头望着林岁，使用了全部的力气，也只是才艰难地抬起右手，没一小会儿就因力气不够，又直直坠下，撞在轮椅上，发出砰的一声。 林岁避唇不语，当他一不小心，手臂没放好，这才垂下。 她替他将手臂重新放在腿上，推着他往回走去。 此时，她只觉得头脑快要爆炸，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开始竟然变成现在的样子。 疯子，就像一个疯子。 不知不觉，她的脚步渐渐变得很快。 来时半小时，回去只花了不到二十分钟。 主人现在不高兴，很是不高兴。 慕久朝想，应该是他惹主人生气了。 一路上，压抑的气氛迫使他再没说一字。 - 到了家。 林岁松开推着慕久朝的轮椅，自己先走到冰箱面前。 林岁将头轻轻磕在冰箱门上，不时还拿拳头捶几下头，一头秀髮被她弄得乱糟糟。 慕久朝在她身后开口：「林岁。」 「别……」他想叫她别喝酒，喝酒对身体不好。 只是他的那个「酒」字还未说出口，林岁就拉开冰箱门，拿了一罐冰镇啤酒出来。 林岁不管，仰头先喝了两三口。 几滴啤酒顺着她的下巴处滑下，又滴落在地板上。 凉意一路从口腔到喉咙，再到胃。 半晌，林岁才恢復了些正常，再转过身来时，面上是一闪而过的慕久朝不曾见过的疏离。 慕久朝不言语，作为一个由主人一手制造的机器，他很清楚，此时她的在想些什么。 他更是清楚自己的地位。 一个机器人，陪伴品。 但是，慕久朝现在所认为的他是一个陪伴品，就真的只是字面意思。 代号为001到010的机器人，之所以被生产，就是为了去陪伴孤独的人类。 他们和普通人拥有一样的外表，拥有计算机系统里设置下的系统，为人类做普通的家务，或与他们说话，这是最基本的操作，要是可以，他们也能被作为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去倾听「主人」的心事，然后他们更可以去安慰、去陪伴「主人」。 虽然林岁已给慕久朝设置了那个人的行为处事习惯，并且她给慕久朝还植入了那个人的记忆。 但再怎么说，慕久朝也是一个「新的」机器人，这些陌生的记忆在他的脑袋里，还没有和自己的思维混合一体，他更是不知道他自己和那段记忆里的人有什么关系。 他只当自己是看了那一个人的一生，短暂的一生、遗憾的一生。 他又以旁观者的身份，去看了她们的经歷，去听了她们的故事。 他不知道属于她们之间的美好，同一个机器人的他，有什么关系。 毕竟他只是一个机器人，没有心。 也就是说代号001目前只是以为他自己是一个普通的陪伴品，而不是一个替身。 抛弃？嫌弃？噁心？混沌？罪恶？最后的残留？ 一时，感知到林岁心中所想的慕久朝大脑里闪过很多的词。 「主人。」这一次，慕久朝没有再叫林岁。 林岁仰头又灌了一口啤酒，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径直从他面前走过，回到自己的卧室，头也没侧一下。 砰的一声，卧室门被人从里面关上。 彻底隔绝开两人的世界。 但慕久朝还是能知道此时趴在床上的林岁在想什么。 他试着自己站起来，但毫无可能。 他又自己推着轮椅两侧，来到冰箱面前，学着她的模样，拉开冰箱门，拿了一罐啤酒出来。 只是慕久朝没有和林岁一样打开后就大口地喝。 他先是低头闻着手中那罐啤酒的清冽淡香，手再一歪，静静地看着它倒落出来 第6页 第4章 害怕 机器人是不需要睡觉的，故此，慕久朝其实在林岁回房的那一刻，就已开始在外面守着。 他不知道她会什么醒来，但他却是知道，自己应该守在这儿，这是身为一个「陪伴品」理应为自己主人所做的事情。 墙壁上挂着的石英钟滴滴答答的，慕久朝却不曾发出过一点儿声响。 直至后来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茶几角落时，他顿住，像是心虚似地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这才过去弯腰拾起卡在缝隙里的那一张照片。 照片像是被人遗忘这里的，面上沾了许多的灰尘。 慕久朝一遍又一遍地将它擦拭干净，发现上面的那人竟是林岁，她穿着一条小裙子，画了淡淡的妆，头髮披在脑后，更显得脸有一点圆圆的。 不像现在，整张脸都廋了一圈，他看着都觉得她像是有好几日没有吃过饭一样。 不过，一样好看。 慕久朝嘴角不自觉弯起，低头继续打量起这张照片来。 他又看见，林岁的左侧，站着的是另一个男人，阳光、帅气。 同他长得一模一样。 慕久朝看着他们扣在一起的手，就莫名有些刺眼，胸口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只觉这画面无比的熟悉。 他不知道，他为何会和照片里面的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一样到他看到照片的时候，下意识地就以为这照片是他和林岁拍的，但仅是一秒，他就反应过来，这不是他。 头脑里被强行植入的记忆告诉他，这完完全全就是另一个人同林岁一起拍的。 时间、地点、天气。 慕久朝都记得清清楚楚，更记得他们两人是怎么拍的这张照片，也不难怪他为何会觉得这画面熟悉了。 忽然，他的身后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 林岁已经起床。 慕久朝不动声色地将照片端端正正地放在茶几上，小心翼翼推着自己的轮椅，来到林岁的面前。 「林岁。」慕久朝这样唤。 林岁轻声的「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刻意还是怎的，整个过程没再看慕久朝一眼。 她只是简单的收拾了一番，就出了门。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整个屋子又安静下来。 石英钟依旧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慕久朝僵在原地。 他动了动指间，抬起右手，一手点在自己的额头上，闭眼时大脑里自动回放林岁给他灌输的这段记忆。 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 头一次，具有人类情感的慕久朝迷茫了。 原来，他不止是一个陪伴品，更是一个替身。 是那个人的替身。 是主人想要他成为的那个替身。 - 另一边的林岁来到实验室后，照常先换上那套实验服，开始自己的工作。 头脑完全处于一个放空的状态，她只有忙起来了，才不会去想别的事情。 但就快在下班的时候，她的一个好友沈暮芸突然打电话过来，说是叫她晚上出去聚一聚。 她本来不想去的，近几个月来，除了来实验室，别的地方，她都没再去过。 不想去，不愿去，只愿缩在自己的壳里。 可沈暮芸说她下周得出国，若两人这次见不到，就得等到明年了。 如此，林岁才勉强答应了。 她整理好办公桌上的资料文件，准备出去，碰上恰好来她这儿的封明哲。 对于封明哲，林岁始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害怕情绪。 不止是一个下属对于自己老闆的害怕，更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封明哲明明都是脸上永远挂着一丝笑意，但却是笑里藏刀，阴谋不测在他身上的尽显。 哪怕他就只需站在那儿或者坐在那儿，就足够使对方俯首。 林岁不止一次地想过，当初自己是怎么会想着来他的这个实验室工作的，但她是真的想不起来，能够回想起来得到的最早记忆，就是她已在这儿工作。 封明哲瞥见她拿着的那个包，抬眸问：「出去？」 「嗯。」林岁点头。 封明哲这回是来她这儿拿一份资料，听见她这么说，他神色竟放松下来，随意道：「也对，你是该多出去走走。」 林岁觉得他说的这话明显的是话中有话，脸色忽地沉下来。 封明哲故意装作没看到，「你还小，不应该把精力只放在这一件事情上，外面还有许多……」 「我先走了。」林岁打断他的话，一手抓起包包，就低头直接从他面前走过。 第5章 不好 林岁没想到，这次沈暮芸竟会约她在一个小酒吧见面。 她硬着头皮走进去，一眼就看见沈暮芸站起身对着她招手，走近了却又发现她的身边还有一些别的好友。 自从那个人离开后，林岁就像和外界失去了任何的联繫一样，也没再和以前的那些好友联繫。 如今再见面，倒像是隔了许久。 林岁坐下，拿起桌上搁着的一小瓶酒，灌了一口后，单手理了理头髮，眉眼一挑，「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她说得很随意，随意到沈暮芸她们这几人更尴尬起来，而且看起来也更像原来她们这几个人才是一直没有放下的那一个。 沈暮芸往林岁的旁边移了点，挨着她坐，故嗔道：「科学家可是个大忙人啊，平时叫你出来，你不是说在忙，就是没空，今天怕不是我说我要走了，你也不会来的吧？」 第7页 林岁笑了笑，身子放松下来，往后一仰，靠在身后的靠背上，「没有，正巧今天有空。」 她一说完，就闭眼揉了揉眉间。 其余几人瞧着她的这阵仗，纷纷大声讲起话，企图掩埋林岁这边的低压气氛。 沈暮芸是个话多的，向来只要是有她在的地方，就不会存在冷场这个词，没一会儿就热闹起来。 林岁一直面含着淡淡的笑意，一口没一口地抿着手里握着的那杯酒，听着她们几个人讲话，讲她们这几月的故事，讲她们这几月的收穫，更讲她们这几月的情感变化。 后来，有人发现不远处坐有一个好看的小哥哥，打趣着要谁上去要个联繫方式。 沈暮芸白了那人一眼，「都是有男朋友的人了，还开这种玩笑？」 「这我还不是替你们着想？你们都有男朋友有了？还不抓紧点机会。」那人不服气地回了一句。 她的这话一落，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都看向林岁，神色复杂。 林岁放下手里握着的那杯酒，坐直身子，「你们都看我做什么？」 「林岁，对不起。」那人给她小声道歉。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林岁笑。 可是她越笑，身边的所有人就越觉得她这笑容万分的牵强。 林岁仰头又喝了一口酒，窝在沙发里，「你们聊你们的，我有点累了，想先休息一会儿。」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喝酒的时候仰头，只是可以趁着这个时候，藏住一些事情，更假装一下自己。 沈暮芸终是看不下去，拉起林岁，迫使她与她面对面。 沈暮芸直白问：「林岁，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也跟你说明白了吧，我不是要什么明日就走，还出国，我哪儿也不去，我只是想将你叫出来。」 「你知不知道，半年了，半年了，每次我给你打电话，你都说你在忙，十秒都没有，你就挂我电话，我来找你，你还说你在忙。你到底要将自己关到什么时候？」 林岁重新靠回沙发背后，一手覆于眉上，是疲惫至极的模样，说话含含煳煳，「我现在就是有点儿累，你们玩儿，等你们要回去了，再给我说。」 沈暮芸咬着下唇，连点好几个头，「那这样吧，你自己说，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想着继续这个样子躲一辈子，像个乌龟一样缩在自己的壳子里，还是怎么？」 沈暮芸说这话的时候，一手将酒杯重重地搁在桌上，啪的一声，里面的酒水也溅了些许出来。 气氛忽地冷下来，有人扯了扯沈暮芸的袖子，也有人拍了拍林岁的肩。 林岁只是起身，抓起自己的包包，就往外边走去，低头假装看了一眼手錶，说：「我还有事情，先回去了。」 「林岁。」 其他的几个人见状，纷纷站起来欲拦人，可到底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沈暮芸只觉心口堵着一股子的气，背对着林岁坐着，小声嘀咕，「走吧走吧，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才能自己想得通！」 林岁听见她说的这句，脚步很明显地一顿，但还是头也不回的出了这里。 - 回去时，林岁没有打车，而是选择步行。 此时已快是晚上十点，凉风四起。 林岁本就穿得薄，这会儿是更冷了，双臂也抱在胸前，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走。 自那件事情发生以来，周围的每个人总是以一种悲怜的眼神看向她。 虽然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怪可怜的，但也着实不喜欢这种眼神。 后来，当别人慾言又止地问起她怎么样了时，她总是装作无所谓地笑笑，随意地说，说她很好。 她很好，很好地走在忘记他的路上。 然后别人听见她这么说，脸上是很明显地松一口气，终于不再用那种眼神看待她。 「忘了好，忘了好。」 这是每个人都会对她说的一句话。 她们都以为只要她忘了，生活就会变得好起来。 但只有她知道，一切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她忘不了，就是忘不了，怎么都忘不了。 她也不好，过得一点儿也不好。 林岁抬起头，手背一抹，依旧默不作声地慢悠悠地走着。 身后一直传来嘟嘟嘟地汽车鸣笛声。 她往旁边移两步，身后的那个汽车还在鸣笛。 索性，她停下脚步，就站在一旁，等着它先走。 汽车的车窗摇下，里面坐的人是封明哲，他两手放在方向盘上，指尖在上面一点一点的，本就薄凉的唇抿得紧紧的。 林岁往后再退两步，眼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说她都让出了这么大的一块地方了，他能过得去。 「上来。」封明哲转过头，盯着前方，像是没懂她的意思。 林岁只好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这么怕我？」封明哲轻笑道。 「没有。」林岁答。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每次都是这样，不管封明哲想同她说些什么，她总能让他接不了下一句话。 「走的时候不是说要同朋友一起出去？」封明哲问。 「回来了。」 「现在呢？还想不想去哪儿？」封明哲又问。 「不想。」 「回家？」 第8页 「嗯。」 封明哲提了提嘴角，接下来的整个路程他终于没再试图挑起一个话题。 车窗外，灯光太过晃眼。 林岁闭眼，不再去看，只是她这一闭，恰好身心疲惫，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 等到她再次睁开眼时，车子已经停下，不知停了多久。 封明哲一手放在车窗外，指尖夹着的是一只快要燃完的香菸，点点星火忽明忽暗。 林岁皱了皱眉：「到了？你怎么不叫我？」 封明哲听见动静，没有回头，只是掐灭香菸，淡淡开口，「想着让你多睡会儿的。」 「没这个必要。」林岁摇了摇头，打开车门就走了下去。 在她快要走进小区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封明哲唤她名字的声音。 「林岁。」他在她的身后唤，短短两字，却又暗含压抑情绪。 林岁回头，晚风一吹，一缕头髮盖到侧脸上，她手一撩，平淡问道：「怎么了？还有事？」 「没什么。」封明遮耸耸肩，轻松地说道。 没什么，只不过是想问问你到底现在到底过得怎么样了。 他只是这样想，到底没有问出口。 林岁没再回头，直直走上楼梯。 回了家中。 林岁先是走到阳台处，探出头往下看去。 她住的这间屋子，在四楼，能很好很清楚地看到封明哲还坐在车子里。 只是这回，他没再将夹着香菸的手指伸出车窗外。 像是感应到某人正在看自己，封明哲抬起头，往四楼望去，阳台处的窗帘却是勐地被人一拉，什么再也看不到。 封明哲扯了扯嘴角，像是淡笑，可更又像是自嘲。 - 林岁拉好窗帘，才回过头，看着一直观察着自己动静的慕久朝。 「林岁。」这次，慕久朝还是没有叫主人。 「嗯。」林岁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坐在沙发里，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你，带我回来，是想做什么的？」慕久朝掐着自己的掌心才问出这话。 「你是怎么想的，我就是在做什么。」林岁调到了一个娱乐频道，里面的人正在讲相声，下面坐着的观众的笑声一直没有停过，可林岁却觉得，这没有什么好笑的，相反，还有点无聊。 她靠在沙发后面，打了一个哈欠，继续调着频道。 「你……」慕久朝很想问她一句，你是真的想让我成为他的替身吗。 但他又想到，既然自己都被带了回来，难不成还不是真的不成？ 而且，她是主人，是他的主人，像他们这种身份的机器人，就需要无条件地服从主人的一切命令，一切，无条件。 忽然，林岁调到一个电影频道。 里面是最近才新出的一部爱情电影片，讲的是男女主歷经艰难险阻，最后终成眷侣的一个故事。 明明是老掉牙的故事梗，林岁还是放下遥控器，一手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看起来。 中途，男主受伤，女主在他身旁，哭得像个泪人一样。 林岁看不下去了，换了一个频道，并对慕久朝说了一句话。 她说：「这里面的女主就是矫情，男主怎么会死呢，他是主角根本就不可能死掉的，还哭得那么伤心做什么。」 可慕久朝却看见林岁在说这句的时候，分明掉了眼泪。 将所有的频道都换了个遍后，林岁没发现有一个好看的，她干脆关掉电视，准备回房休息。 在她将要关门前，慕久朝开口道：「001永远都听主人的安排。」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林岁倚在门口边上。 慕久朝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主人，你自己应该也发现了吧，哪怕给我灌输了那个人的记忆，可我还是001，成为不了那个人。」 林岁神色严肃起来，她何尝不知道。 在将001带回来的第二天，她就发现了点苗头。 第6章 魔力 她想的是，能够给自己寻找一个那个人的替身，也许这样就能告诉自己，那个人还没有离开，同她在一起。 是梦也罢，幻想也罢，她都想。 恰好她在实验室里发现001同078一样，都具有人的思维情感，她偷偷将他带回来，想的是他可以和那个人的记忆融为一体，成为第二个那个人。 结果呢，001还是001，只不过就是脑子里多了一段那个人和她的记忆。 慕久朝自醒来后，每说的一句话，每做的一件事，无时无刻都不在提醒着她，提醒她这是痴人做梦。 「我睡了。」林岁未回答慕久朝的那句话，只是反手将门轻轻合上。 - 房间内没有开灯，漆黑一片，只余窗户处隐隐有点淡淡的月光。 林岁坐在床边，盯脚尖看，盯着她穿着的这双棕熊拖鞋看。 从外面回来后，她在玄关处换的这双拖鞋还是以前和他买的情侣拖鞋。 自他走后，她哭着扔了很多和他有关的东西，想着还是眼不见为好，结果呢，脚下的这双拖鞋却是没有扔。 还亏得她每日都在穿，结果呢，还不是忘了扔，更忘了想起这件事。 林岁此时的脑子里很乱，乱到她一闭起眼，头脑里会迅速闪过很多人、很多事。 那些被她强行压下的陈旧的记忆，又突然冒了出来。 第9页 凌晨两点，林岁的眼皮开始打架，无奈，她两脚一蹬甩掉拖鞋，躺到床上去。 头一挨枕头，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明明是很困的，她很想睡，但就是睡不着。 林岁辗转反侧，干脆一起身，弯腰从抽屉里寻出一个小瓶子，从里倒了两颗药出来，头一仰，就这么咽了下去。 许多时候，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入眠。 没一会儿，她确实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 梦里，她又回到了和那个人相遇的那一天。 「慕子显。」她在听到他报了自己的名字后，心底又小声地跟着默念了一遍，一字一字，每念一字，唇角扬起的弧度就大两分。 她觉得慕子显长得真好看，还帮了她一个忙，可他像是很忙的样子，她还未来得及说声谢谢，他就要走了。 林岁想，也许这就是「一见钟情」的魔力吧。 她假装与他同路，跟着他走了一段路，装作兴趣与他相投，和他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以至于后来有人给她打电话，问她到哪儿去了，怎么见不到人，她这才想起来，本来接下来她还有一件很是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的，怎能就忘记了呢。 她同慕子显挥手告别，一路跑回给她打电话的那个人身边，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他分享这件事情。 那个人像是很着急的样子，林岁远远地就看见他不停地走来走去，他见着她来，皱着眉头问她，问她跑哪儿去了。 林岁笑笑，不好意思地对他说，说她好像喜欢上一个人。 那个人听后也笑了，直言问她知道什么叫做喜欢吗。 林岁点头，「知道，知道，就是心跳的意思。」 那个人又开玩笑地回了一句，「那你有心吗？」 画面定格在这里。 林岁醒了，是被吓醒的。 她坐起身，捂着胸口直喘气。 在方才刚刚做的那一个梦里，只有慕子显的脸是清晰的，可是，给她打电话的那个人却像是整张脸上是厚厚的一层迷雾，看不清五官。 林岁捶着头，逼着自己仔细回想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她会没有一点儿印象。 可她大脑里一片空白，没有搜索到关于那个人任何的信息不说，就连哪怕她现在是在清醒的时候回想关于梦里的场景，里面那个人的脸依旧是一片模煳。 林岁又下意识地摸向胸口，她的掌心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一下又一下的，强而有力。 她捏了捏眉间，换好衣裳后走出房间。 门外，慕久朝维持着林岁昨晚回到房间里时他的站姿，像是一整晚都没移动过。 林岁没有对此感到惊讶，因为她知道，001他们这一批的机器人是不需要睡觉的。 她只是在看到慕久朝的那张脸的时候，心口勐地一刺，一条小缝隙，无限地扩大，疼得她快喘不过气。 林岁推开慕久朝，径直冲向洗手间。 她将门反锁后，一把又一把地鞠起水，沖洗着脸。 再次抬头时，她望向镜子里的那张披头撒发的那张脸，上面水渍满布，好几缕头髮贴在沾了水的脸上，更显缭乱。 林岁双手撑在水槽边上，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脸上的水渍顺着下巴处滑落，不少滑到她的脖颈处，打湿衣衫。 门外，慕久朝神色略显疲惫地站在原地。 他怎能不知道林岁现在的感受，怎能不知她现在的心痛。 她是他的主人，主人的一切，他都知道。 他只是不知道，为何他胸口处的那一个位置也这般的疼。 慕久朝抬起手臂，掌心紧紧捂住胸口。 他没有感受到半点的波动，他的胸腔里，没有任何的东西。 林岁出来的时候，已是一个小时之后，她将自己收拾整齐，准备出门。 慕久朝替她打开门，在她身影将要消失在眼前的时候，他又说了一句，「001永远也服从主人任何的命令。」 林岁只是脚步稍顿，没一会儿，身影就彻底消失在慕久朝的身前。 - 实验室里，林岁检查完所有的机器人身体性能后，进了暗室，翻找她想要的资料。 她还是个年轻的科学家，能力不足，经验不足，只有去翻阅前人所留下来的数据。 封明哲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夹，他先是在门口站了许久，更像是在思索一件他不知道结果会如何的事情，良久，他才开口。 「你在找这个？」封明哲在林岁的身后问。 他的这句话一出口，饶是平时面上再无起伏的林岁都吓得差点撞到身后的书架。 林岁双手往后藏，强装镇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走了。」 封明哲在林岁经过他的身旁的时候，将文件夹往她手中一塞，「我知道你在做什么，想做什么。」 第7章 魔怔 林岁仅是一愣，旋即恢復如常，「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要走了。」 封明哲没再将文件夹继续往她手里塞，相反，他往旁移了点，给她让出一条路。 林岁抱紧怀中的资料，疾步低头走了出去。 - 林岁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后，将手里的所有东西一甩，各种资料噼里啪啦地散落在桌面上，她走到窗前站定，望着下面车水马龙的街道，咬唇静下心后才去仔细回想封明哲给她说的那些话。 第10页 对于封明哲，她以前向来都是不信的。 可现在当她在窗前站了一个多小时后，她烦躁地抓了一把头髮，终是认命地往封明哲的办公室走去。 封明哲的办公室是在实验室的顶楼，一方面又象徵着权力，林岁没来过几次，认真算起来，这两三个月来，她还是第一回 踏上他所处的这一层楼。 在电梯里的时候，林岁反覆地深唿吸，想着这个时候，封明哲应该是走了的吧，要是她过去只看一眼资料，应该也不算什么。 那如果他明天回来发现了她来过他的办公室怎么办？ 还有，他主动给她东西，她不要，现在好了，她倒要偷偷摸摸地去找。 林岁烦躁地又挼了把头髮，一心默念，封明哲一定要走了好，一定要走了好。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林岁毫无预备，她一抬头，就看见封明哲坐在办公桌前，是望着她的这个方向的模样，又更像是料到她会如此，故意在等着她。 林岁硬着头皮走进，还未组织好语言开口时，封明哲却又是先将那个文件夹顺着光滑的办公桌递给她，他抬了抬下巴，「你想要的，想知道的，都在这里面。」 林岁掌心发烫地拿好文件夹，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 「我问了，你会说吗？」封明哲笑笑，随意地把玩儿着一个打火机。 林岁低下头，打开文件夹晃眼看了一眼，又问：「你是怎么又这个东西的？实验室里不是没有这种东西吗？」 目前她们的这个实验室，虽是研究和制造各种计算机人类的，不允许他们存在人的情感，但比起那些消灭他们独立情感，灌输进另一个人的记忆，使其成为第二个那个人来说，还是要稍微为世人接受一点。 且就林岁知道的而言，第二种情况，也就是她内心深处所想要执行的那个计划，早在很多年前，研究和制造计算机的这个领域内，就潜意识地规定，不允许存在这种情况。 这也就是林岁没有在实验室内找到有关这种计划的一切资料和文件。 封明哲依旧把玩儿着那个打火机，打火机在他之间绕来绕去，很是顺手，且也越发凸得他指节分明。 他平淡道：「我的父亲也是一个科学家，他的一生做过许多的事情，有好的，有坏的，现在我都快分不清到底哪一件是好事，哪一件是坏事。」 「他制造了许多的机器人，有些投入战争领域，成为不死不灭的傀儡，更成为一把优秀的长刀；有些机器人简简单单，仅仅是作为一个工人，不眠不休的生产机器；而有些，也就是之前我们所生产的那类机器人，陪伴品，去陪伴人类。」封明哲又道，他说起这些过去的事情来，脸上没有波动，如同在陈述一件完全与他无关的事情。 林岁抿唇，最后的一种机器人她是知道的，前两种机器人最是简单，因为他们本就没有人类的情感，没有人类的情感，所以别的人对他们也就不会有任何的情感，简而言之，前两种机器人就是一种工具人。 而最后一种陪伴品机器人，听起来也很简单，但其实这种才是最难，最难控制，稍有不适他们就会在陪伴的过程中产生人类的情感，从此与「主人」之间的关系也微妙起来，更有甚者，刚刚一被制造出来，就隐隐有独立思维情感的趋势。 比如001，又比如078。 林岁的眸色暗下来，她捏着文件夹封口的位置，慢慢收紧，「后来呢？」 「后来？」封明哲听笑了，他微微往前倾身，眼神移到那份文件夹上，随意道：「如你所见，后来就这样了，成为了另一个人。」 封明哲与林岁说的这番话，难得地让林岁没有对他产生以往都会产生的排斥心理，恍惚间，她竟觉得封明哲笑起来时，眉眼间竟有种熟悉感。 林岁摇了摇头，将那份可笑的错乱逼出脑海，她一直紧紧捏着那份文件夹，随便与封明哲又说了几句，就藉口离开。 - 当林岁回到自己家中的时候，已是半夜。 只需一两天，慕久朝就彻底适应人类的生活，他会做一些基本的家务，也会在林岁回来的时候给她开门，扮演着一个陪伴品应该要做的每一件事情。 独独缺了扮演替身的那一个角色。 慕久朝想，这件事情不论是对于林岁来说，还是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伤疤，不揭就不会疼。 他没有按照着她想的模样，成为第二个那个人，成功地成为那个人的替身。 而他自己也更是，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是那个人，他有自己的独立思维和行为意识，哪怕只是学着那个人说话的方式，去说一句话，亦或是做一件事，他都觉得，自己活脱脱地像个小丑。 好在，主人同他都知道这件事情。 两个人也像是不约而同的，重来也没提过这方面的事情。 一切好像又回到林岁没有将001带回来的那些日子。 林岁依旧处于孤寂和情感快要爆发的边缘。 白日里看似正常，一会到家、亦或是黑暗一旦降临，她就快要魔怔。 林岁这次回来的时候，第一件事情，同往常一样，应在玄关处换鞋，她两只鞋子都脱了，可再要穿上那双棕熊拖鞋的时候，她觉得，她又快要崩溃了。 第11页 林岁一把拎起那双棕熊拖鞋，面无表情地扔到了垃圾桶里，赤脚走在地板上。 她走过来，走过去，一直在思考着，接下来，接下来呢，接下来她要做什么事情。 慕久朝站在一旁，不敢开口，满眼地心疼，身为一个陪伴品的前提就是不可率先干预主人的生活以及日常，他的被需求，只能是在主人开口的时候。 这是他刚被生产时，就被制造者所设下的执行命令程序。 不可逆，不可更改。 因那双棕熊拖鞋导致精神有些失常的林岁开始扯着头髮，嘴里嘀嘀咕咕，看上去，可怜中又带着一丝的可怕。 慕久朝终于开口了，他眼角处点点猩红，他哑着声开口唤：「林岁。」 「林岁。」 林岁回头，一脸的愣然错乱，是谁在唤她呢，是他吗。 慕久朝再一次开口唤：「主人。」 这一声，无疑是将误以为触碰到天堂的林岁又重新拉回地狱。 林岁无力地坐在沙发上，抱过来一个抱枕，紧紧抱在胸前，她一直反覆地揉着太阳穴，「嗯。」 她本来想对着那张脸说好多的事情，但一想到那张脸的下面，是另一个机器人，她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这两三天来，她一次也没有正眼看过慕久朝，就怕对上他的那双眼睛。 她承认，自己是胆小鬼了，是敢做不敢认了。 慕久朝蹲下身，小声试探问：「主人，你脚冷吗？」 林岁警惕地将两只冻得发红的脚都缩到沙发上来，藏在腿下。 慕久朝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站于一旁，主人的所有一切命令，他们这些陪伴品，都无怨也无悔。 比傀儡还傀儡。 傀儡是无意识，被牵着听从主人的话，不能反抗。 而他们，是有意识，虽具有潜意识的大脑里面，也是有人在牵着他们走，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根绳子是松的，他们是甘之如饴的。 林岁窝在沙发里好一会儿，她以为自己会稍微好一点的，但一闭上眼睛，眼前就闪过一幅幅曾经的那些画面，耳边更是一声又一声的，那人在唤着她名字里的模样。 「林岁。」 「林岁。」 「林岁。」 「林岁，对不起。」 耳边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的，那时，他虚弱无力地对她说的这句话。 林岁勐地一把推开慕久朝，直步冲到垃圾桶里，翻找东西，翻找那双棕熊拖鞋。 慕久朝毫无准备地被林岁这么大力一推，差点倒在地上，他踉跄两下，依旧是站在林岁的身后。 林岁找到那双棕熊拖鞋，就差抱在怀里，恍惚间，她目光在扫过周围家什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茶几上的那张照片。 那张他们的合照。 若说方才林岁还只是精神隐隐地有些不正常，现下当她看到那张曾被自己塞到角落里，逼着自己永不再去看的那张照片，彻底崩溃，她赤着脚一路跑到茶几那儿，蹲坐在地上，一边又一边地抚上照片里那人的脸庞。 林岁哭得歇斯底里，见着一步步缓缓朝她走来的慕久朝，她直接举起手里的那个相框，朝着慕久朝甩过去，正正砸到他的额角处。 若是常人，现下额角处定会有点点鲜血冒出来，但怎么说慕久朝是一个机器人，何来的血，不过就是痛了些罢了。 第8章 越举 相框哐的一声落在地上，又滚进一个角落处。 慕久朝面上并无任何的波动，他只是蹲下身，捡起那个只属于她们二人的那个相框，右手拂去上面的杂尘，又将其端端正正地放到茶几上。 砰的一声。 林岁双手将相框拂到地上，她的情绪波动太大，胸口跟着一伏一伏，像一头随时都可能爆发的受伤小狮。 她像是和慕久朝对上，只要慕久朝捡起那个相框，她就反手又将它弄到地上去。 终于，林岁实在受不了不厌其烦的慕久朝，对着他吼了一句，「你是不是故意的？」 在那个人刚离去的时候，她想着还是不要见得好，故意将照片弄到茶几角落里去，这样她能自欺欺人的装作看不到它，亦不会去想他。 最后呢，还是有人将它摆到面上来。 还是被她带回来的这个人摆到面上来。 他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林岁抓起身旁的一个抱枕，咬牙又是朝慕久朝甩过去。 林岁今晚的一系列行为举动，明眼看就是在撒泼，慕久朝心中也知道，但他还是对她说了句抱歉，「对不起。」 对不起，终究是他越举了。 - 最后，林岁是被慕久朝抱到房间里去的。 她哭得累了，蜷缩在沙发里睡着，头髮紧紧地贴在侧脸上，眼角处还挂着泪痕。 难得地，现在的她不再暴躁。 慕久朝站在她的对面，想了很久，才打横抱起她，将她放在床上，他还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到她的身上。 整个过程，慕久朝的动作很轻，他怕将她弄醒，更怕她醒来看到人是他。 被窝里的林岁的唿吸声渐渐正常。 慕久朝没有走，依旧垂眼站在她的面前。 只要他想，他不仅可以知道任何时候她的心中所想，他还可以知道她做梦时，梦见了什么。 第12页 应该也是和那个人相关的吧。 慕久朝立在黑暗中这样想，他终是坐在床前的地板上，静静地望着林岁的睡颜。 哪怕林岁睡着了，她的眉头还是皱起的，宛如永远有一片乌云照在她的头上。 没过一小会儿，林岁开始翻身，反覆地翻过去，翻过来，被子被她踢到地上。 慕久朝站起身，替她重新捏好被角，他的手放在她头两侧的时候，恍惚间，他好像看到她眼角处又滑落下一滴一滴的泪。 慕久朝的双手僵住，良久，他才抽回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床前的冰凉的地板上坐着。 还没到一个半小时，林岁勐地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弹坐起来，靠在床头上，大喘着气。 她的胸口处和背心处，一片湿润。 慕久朝还未反应过来，又见林岁转过身，慌里慌张地在床头处摸索，嘴里振振有词，双手不停摸索。 她一直在找着东西，一件应该很重要的东西。 明明灯的开关就在床头附近，她仅需一抬手，就能摸到，灯一开，什么东西不见了，什么东西在哪儿，一下子就能清晰明了。 但她好像就是不去开灯，就是借着黑暗的独特隐蔽，在那里摸索。 「林岁，你在找什么？」慕久朝皱眉站起身，正想开灯，林岁却叫住他，他的手也就停在半空中。 「慕久朝。」林岁朝着他的这个方向转过身来。 「嗯。」为了方便林岁说话，慕久朝在床前蹲下身，保持着能够与她同视的姿势。 黑暗里，林岁借着点点儿迷濛的月色，双手勐地握住慕久朝的手，空洞的眼神里透露出来的，只有一望无际的欲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急切。 「你是真的愿意做任何事情吗？」林岁双手止不住地打颤，她刚一说完，又着急地重复了一遍，更似神神叨叨。 林岁此时的坐姿是背对着窗户的，她脸上的神色说实话慕久朝看不大清，恰值时间正是凌晨三点，一切太过巧合。 以至于后来慕久朝就不止一次的想过，现在的情景，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说这只是林岁的一个梦。 而他，是进了林岁的那一个梦。 如此，梦里才能什么都实现。 慕久朝笑着点头。 林岁又似觉还不够，双手缓缓上移，直至捧住慕久朝的脸。 脸上是温热的掌心触觉，独属于她的温热。这回，慕久朝是真笑了，用带着一抹蛊惑的声音问：「主人，你还不信我吗？」 林岁双手在慕久朝的脸上摸索着，一笔一划，又似要将他的整张脸都刻印在脑海里。 最后，林岁还是颤着声问出那句在回来的路上，她想了许久的话，「你是否愿意，替我去成为真的那个人？」 从实验室回来的路上，她想了许久，想着要001真正地成为那个人，而且他现在之存在的不就是当那个人的替身吗。 否则，001现在的结果，早就应该和078一样了。 但是，001早就有了自己的思想了啊。 一路上，两种思想，在她的脑袋里直打着架。 最终，在离家五百米的时候，她是一路跑回来的，因为她怕自己稍微慢一点，前面的那个想法就会遥遥领先。 不得不承认，她始终下不去那个手。 但是后来当她在茶几上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她很想给慕久朝一巴掌。 很想大声地质问他，质问他凭什么，凭什么动她的东西，凭什么觉得明明她都塞到角落里的东西，他能够自作主张地拿出来，到底凭什么。 没一会儿，她也确实打了他。 还就是用着那个照相框。 他没有躲，硬生生的挨了那么一下，但这一点儿也没有消她心中的怨气。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是怎么回到房中的，当然，不用想，除了慕久朝还有谁，家中里第二个人吗。 紧接着她做了一个梦，梦到那个人渐渐离她远去，她在后面拼命地追，怎么也追不上，他还是走了，她连他的一个背影都看不到。 渐渐的，有时在梦中，她快记不清他的那张脸，只记得他隐隐的那个轮廓。 她很怕，怕自己有一天，再入梦的时候，梦里什么都没有。 一望无际的只有皑皑白雪，而她，在里漫无目的，终无定所。 第9章 命令 最后，慕久朝还是躺在了林岁的那间小实验室里的冰凉檯面上，只是眼底一片空白。 此时的他，没有再去思考，亦没有再去想念，完全就是处于一个「大脑」放空的状态。 整个小房间内，满是各种冰凉器材的味道，让人觉得寒冷，更让人感到对未知的无限恐惧。 这是属于实验室里的独特味道，慕久朝被制造于实验室，当他初次有意识时，也是在实验室，他对这种味道早已是铭记于心。 林岁还未来，慕久朝侧了一下头，望向门口的那个位置。 心底处，他竟隐隐期待着林岁会突然反悔，会突然跑过来冷冷地告诉他，「慕久朝，你不用了。」 虽然这是他作为一个底层的机器人所绝不能、绝不配想的，但他还是这么想了。 然而，他望了许久，也没等来那人过来与他说这句话。 渐渐的，他开始逼着自己去承认了，承认自己在主人这里，也许就跟实验室里她所制造的每一个机器都一样。 第13页 没有感情，也得不到主人多余的表情，等到要被销毁的时候，只是眨眼之间的事罢了，明日一早，玻璃橱柜内又会有一个新的机器人。 他之所以和其他机器人相比有唯一的那一小点不同，也仅是他被制造得和那个人一样。 没过一会儿，慕久朝的破碎目光所至处，终是出现林岁的身影，她换了身衣裳，穿的是慕久朝曾在实验室里看她穿过的那种实验服，白色，白得不正常。 她还戴了一张面罩，慕久朝看不到她的脸庞，更看不清她的神色。 林岁渐渐走进，慕久朝随之正过脸，他望向白色房顶，目光淡淡。 良久，他缓缓闭上眼。 - 晚上十点刚过，科学实验室楼里的人早已走得差不多，怕是灯光通宵明亮的整栋楼里，就只剩林岁一个人。 林岁坐在一张宽大的软皮椅上，微微往后仰着头，使其靠在椅背上。 明明后颈处被烙得很疼，林岁却浑然不觉，她仅仅只是闭着眼，又似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其实她五点之前就已忙完了所有的工作，可以和实验室里的其他同事一起下班，但她还是选择了挨到十点过。 就跟那个人走后接下来的半年一样。 搁在办公桌上的小型钟錶叮了一声，是她设置的时间到了。 林岁拿下盖在面上的一本书，面无表情地起身，拿上自己的薄外套走了出去。 - 她到家时，还不到十二点。 这回，林岁低头刚将钥匙插进门孔时，许是屋里的人听见响动，先她一步就将门给打开了。 紧接着，林岁又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站在她面前的那人问。 林岁眼前的人正是001，也是她昨晚抹去了他短暂的记忆，让他成功成为第二个那个人的001。 001以前是「慕久朝」，但现在，他不是了。 在执行主人所下达给他的命令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不再记得林岁是他的主人，亦不再记得他曾在实验室里的一切，他只记得林岁是他大脑记忆里的女朋友，更重要的，他在执行命令时，该怎样做，才吻合那人的行为处事。 眼神最是骗不得人的。 曾经，慕久朝望向林岁时，是带着属于他对于主人的独特顺从，还有隐隐的一小点贪恋。 但现在，他的眼神里只有一望无际的机械地执行命令时的空洞。 哪怕他对着林岁说出再怎样甜蜜的话，或者做出再越举的举动，与他而言，皆是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因为他没有自己的思想，更没有自己的意识，有的只是他机械地执行大脑里设置者从对他设下的「命令」。 因昨晚林岁另对他下达了一个命令，即他要在她回家时，按照那人的处事方法，扮演好那个人。 林岁皱眉，看着自己昨晚的成果，心想着，还是不太成功。 她要的，不是一个机械的人，不是一个机器。 察觉到对方的失落与失望，001顿住，转而一笑，「怎么了？我没做错什么事情吧？」 话语间所带有的宠溺语调跟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顿时，林岁有一瞬间的愣神，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但就因他说了那相似的一句话，她竟又开始出现幻觉了。 每次都是这样，在繁忙的白日里，她逼着自己没空去想那个人，她依旧是表面冷血无情的林岁，可一旦到了晚上，四周静下来，她回到这个房间里，只要碰到了任何可以让她回想起那个人的事，她都会变得不正常。 就在林岁愣神的这个空隙，001更是微微俯下身，笑着说：「今天你怎么很是奇怪？」 林岁一抬眼，就撞见他的眼神里，他的眼里是带着淡笑的，但真实的眼底里，却是毫无情绪。 哪怕慕久朝就是这样的机械，这样的「假」，林岁还是成功地自动忽略他的机械，只在意他同那个人像的部分。 林岁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我只是有点儿累了。」 慕久朝听见她这么说，侧身一让，将她往客厅的那个方向带，「要不，我给你揉揉肩？」 可慕久朝的双手刚一放到林岁的肩上，仅仅一瞬，林岁却又想忽然间想起什么事情，脸色忽然间变化，她一把拨开慕久朝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回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再带上门，反身靠在门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的头越来越疼了。 为什么她明明真的是很想让001成为那个替身的，但当他成为了，她却觉得很是噁心，更是不能接受他跟那个人一样，对她做出肢体接触。 最后，林岁从抽屉里翻出一小瓶药，咽了两颗才做休。 而外边，慕久朝在林岁一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整个人就如同未插电池的机械玩偶，静静地立在原地。 良久，等到他潜意识里确定屋内的那个人不会出来后，他才机械地转过身，僵硬地迈开步子，走到一旁的角落处，垂首坐在椅子上，呆滞地望向自己脚尖前。 如同商场里摆放在玻璃橱柜里的假人。 严格来说，昨晚林岁还只是给慕久朝设置了一个「等她回家」的程序，让慕久朝像那个人一样，等她回家，更像那个人一样，在她回了家后，会说什么话，会做什么事。 第14页 所以今晚在林岁一回来的时候，慕久朝所有的言语还有行为也都只是在执行她的命令罢了。 唯有林岁逃似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后，「等她回家」执行命令突然中断，慕久朝的行为程序也就相应突然中断。 如同白日里林岁没有在家中时一样，慕久朝呆滞，一动不动，静静的，只为等到下一个执行命令。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想去上下周的一个榜单，榜单有字数要求和限制，所以这几天只能日更两千了，但大家放心，我有好好存稿的（拍着胸脯），下周四开始，日更3千～ 第10章 保护 药物渐渐起作用，林岁昏昏欲睡，可就在她的眼睛将要闭上的那一刻，她打了一个寒战，勐地睁开了双眼。 她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那床棉被，慌慌张张地下床，棕熊拖鞋被她穿反，右鞋套在了左脚上，左鞋套在了右脚了。 她没有时间低头去看，去将鞋子换回来，就这么将就着跑了出去，鞋子脚后跟在地板上敲击，发出一啪一啪的声音。 她于慌乱中推开门，一脸焦急地左右环顾。 她想找他。 哪怕就还是昨日，只要她唤一声，那个人都能及时地应她一声，并且还会问她，问她到底怎么了。 然而今日，哪怕林岁就站在慕久朝的身前五六步远处，慕久朝的眼神仍是没有焦距，就像是目前外界的一切感知于他而言，皆是一张白纸。 客厅里一片黑暗，林岁等到眼睛适应了后，才注意到坐在沙发上的慕久朝。 他坐得很规矩，背也挺得很直，脸上的神色正经古板，如同一潭死水。 「任务命令」执行结束后，他又回到了林岁刚将他带回来的那几日。 没有反应、亦没有意识。 林岁的身边恰是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一瓶花瓶，里面插着的花快已凋谢，只剩几瓣干枯的花瓣连在上面，摇摇欲坠，桌面上还有其余杂七杂八的东西，堆放得很乱，如她整个人一样乱。 林岁见着此时此刻的慕久朝，她闭眼尖叫了一声，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还不够，她又一把扫下桌面上的所有东西，但不管怎样，她身上的刺都未能抚平半点。 一时间，桌面上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乱成一团，那个白色的花瓶更是砰的一声直直落在地上，瓷片炸开，撒了一地，里面装着的水也流了出来，一点一点，向她的脚下蔓延而去。 而林岁这个罪魁祸首，她感到没有一丝丝的惊讶或者是愣神，她就只是这么踩着那些干枯的花枝还有瓷器碎片，一点一点，走嚮慕久朝。 慕久朝永远是半垂着眼眸，哪怕刚才发生这么大的响动，他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只有当精神失控的林岁的脚趾被地上的一块儿瓷器碎片划了道口子，朱红点点鲜血冒出时，慕久朝的大脑才响起一道急促的警报声。 如论如何，林岁都是他的主人。 这是他在被制造之初时，大脑里就烙印进去的东西，这印章将会伴随他一生，怎样都抹不去、改变不了。 陪伴品要永远保护主人。 陪伴品要永远保护主人。 001要永远保护主人。 慕久朝忽然掀开眼皮，目光定在林岁的脚趾处，瞳孔里倒映处那渗出鲜血的脚趾，他直直起身上前，抱起林岁，将她放在沙发上。 整个过程利落不带水，他的眉头没有皱一下，严格来说，从当他掀开眼皮之时，他的表情就没有变化过。 他轻手脱下林岁的那双穿反了的棕熊拖鞋，两只手握住林岁的脚裸，让她将受伤的那只脚放在他的膝上。 林岁的脚很小，在他的手里或是在他的膝上更显得小。 此时的林岁早已是泪流满面，慕久朝一轻轻将扎进了她脚趾里的那块小而又尖的瓷片取出来，林岁就上前一倾，双手圈出他的脖颈，哽咽着在他耳边唤出那三个字。 如梦中哭泣的小儿呢喃，只不过，这一回，她唤的是，那个人的名字。 林岁将慕久朝搂得很紧，眼泪打湿他的脖颈。 而慕久朝这边，当他将林岁脚趾里的瓷片取出来，潜意识里确定主人没再受伤后，他一下子同蜡烛熄灭一般，又恢復了之前的那副样子，神色淡淡，双手自然下垂，贴在身侧。 花瓶落地处，积水仍在一点点蔓延，此时，已快蔓延至他们所处的这个位置来。 林岁不觉，只是在累了之际，精神得到片刻的清醒，她回过神来，反而泪无声地流得更多。 她缓缓松开慕久朝的脖颈，双手发颤抚上他的那张似极了的脸，自下而上地贪婪地望着他，「怎么一点儿都不像呢？怎么一点儿都不像呢？我还要怎么做，到底还要怎么做，你才能更像一点儿？」 回答她的是一片长而又久的无声沉默。 林岁双腿放到沙发上来，她蜷缩成一团，紧紧地搂住小腿处，闭眼咬住裤子，唯有如此，她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小一点。 - 第二日，林岁正常上班，正常地完成自己所有的工作，然后，再正常地下班。 这不过这回她下班的时候，发现自家门口蹲着一个五大三粗的长着鬍子的男人。 鬍子男穿了一件短袖，粗壮的胳膊无不彰显出他的蛮力，显得他整个人看上去不好惹，而且他的胳膊处还纹了一个纹身，像是一只张着大嘴凶气沖沖的勐狮。 第15页 鬍子男见着林岁回来，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起身之际，又将烟扔到地上，左脚狠狠地在上面碾了又碾。 林岁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掏出包里的钥匙，打算开门。 鬍子男感觉到他被一个看起来貌似很柔弱的女子无视了，他很生气，生起气来，胳膊上的肉一甩一甩的。 「麻烦你让开。」林岁淡淡道。 鬍子男一把夺过林岁手中的钥匙，藏在身后，两脚微微分开，背对着林岁家的门口往那儿一站，就像一堵肉墙。 林岁双手抱在胸前，是要听鬍子男骂脏口的模样。 鬍子男反覆深唿吸两下，另一只手一遍又一遍地抚着自己胸口，良久，他才皱眉道：「妹子啊，你这些天大晚上的干什么呢？」 「啊？我住你家楼下，没有一天睡过好觉的，大半夜的，你在你家干嘛呢？还有，昨晚上，怎么还扯着嗓子给我叫了？」鬍子男已是很明显地克制住自己。 在林岁回来之间，他一直以为楼上住着的是一些脾气暴躁的年轻人，他一上楼来就做好了要跟人吵一架或打一架的准备，结果呢，上面的住户就一年纪轻轻的女人，这叫他一个大男人的，怎么和人吵，怎么和人打？ 这不明显的要他自己吞碎牙？ 第11章 有病 「不好意思。」林岁对站在她面前的鬍子男说，但她脸上的神色始终就没多大变化过。 当然，如此鬍子男更是觉得没有感受到林岁的抱歉，他一拳捶向墙壁，砰的一声，只是瞬间，他的拳头骨节处就泛起红，他的腮帮子鼓得紧紧的。 「妹子，你还要我怎么给你说，啊？我上来找你是想知道你这几晚到底在做什么？不说立马彻底改掉这个毛病吧，但至少也要以后多注意吧？」鬍子男反覆地踱着步，很是急躁，他不知道该怎样去表达，才能让面前的这个女人听进去些。 林岁垂下头，「以后我会注意的。」 「嗯。」鬍子男仅从鼻腔里哼出这么一个字，他像是忽然间想起什么事儿，头一抬，又问：「对了，你在这儿住了多久了？」 「应该快一年了。」 「对呀，这一年都好好的，怎么就是这半年突然变了，大半夜的，故意的吧？」鬍子男纳闷小声说。 他话一落，林岁身上的刺忽又冒了出来，她周身溢不住地发颤，直至扶住身侧的墙壁才得到浅浅缓解，她伸出手，冷冷对鬍子男说：「拿来。」 鬍子男一时愣神，半顺半疑地将身后的那串钥匙放到林岁的手心里，他收回手的时候，才一摸脑袋，勐地反应过来，方才他这是被她的那两个字给吓住了？ 此时林岁已打开了门，快要进去，鬍子男在她身后骂骂咧咧，吐了两个字出来，「有病！」 砰的一声，防盗门恰此时关上。 - 林岁不是没有听见鬍子男说的这个词，相反她提了提一侧的嘴角，她到底有没有病，她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林岁一回家，001慕久朝大脑里的「等她回家」执行命令瞬时开始，他又恢復成那个人的模样。 他走过去体贴地接过林岁手里的包，并温柔问：「昨天还回来的晚，怎么今天就回来得早了？」 一如之前林岁回来得晚了时，那个人会对她说的话。 林岁若有所思地望着慕久朝，她不知道此时的他还记不记得昨日她回家时，他对她做过的事和说过的话。 恰巧，林岁晃眼看见客厅处昨日产生一片狼藉的地方，那里现在已经是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一点儿的痕迹。 准确来说，是被慕久朝收拾得干干净净。 陪伴品需做些最基本的家务，这是他们自生产的时候，大脑里就被设下的程序，同样不管怎样改变，他们仍是能记得这个程序，这件事情。 林岁单手撑着头，又似试探，她指着那个位置问：「这是你收拾好的？」 回答她是，是一片沉默。 「等她回家」命令执行结束，慕久朝又变得木讷起来，眼珠子一动不动。 林岁揉了揉太阳穴，眼前的一切现实逼着她只能低头。 良久，她又出声，不过这次她喊的是属于慕久朝他自己的名字，「慕久朝？」 「001？」 慕久朝还是如雕塑，没有丝毫的动静和改变。 林岁烦躁地起身，在客厅里一直踱着步，不时还扯一扯自己的头髮。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之前是她将隐隐有着人类思想的慕久朝带回来，企图他能融合脑中那个人的记忆晶片，成为那个人的替身，但是慕久朝回来后，却没有睁过一次眼，哪怕最后她使了法子，让他清醒过来，但慕久朝就是慕久朝，他自己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根本就不能和那个人的记忆融在一起。 她不死心，又企图寻找以前被禁止过的法子，去强制性消除抹去慕久朝目前已生成的思维情感，让他的机器人系统重启，让他再次「一睁眼」时，脑中就只剩下那个人的记忆，然后他就能真正地成为第二个那个人。 可眼前的这个慕久朝，根本就没有成为第二个那个人，甚至还变得跟个傀儡一样。 越想头越像是要涨开的林岁蹲下身痛苦地抱着头，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到了她这里，一切就往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第16页 挂在墙壁上的石英钟一直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表示着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 慕久朝还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半垂着眼眸，林岁的一系列动作根本就没有进入过他的眼睛里。 忽然，林岁的脑中一下子闪过她从封明哲手中结果那个黄色文件袋的场景，她勐地起身，却是眼前一黑差点摔到地上，她闭眼摇头，等到那股子昏劲儿过去了后，她才跑向自己在家中改造的那间小实验室里。 她急切地在所有柜子里翻找，就差就里面的东西全部都甩出来，最后才在一个支架台上面找出那个熟悉的文件袋。 上一回，她是按照着这里面的方法和数据给慕久朝重启和安装新的系统的，但就是慕久朝再次醒来后的一系列行为和举动，都完全和文件袋里面的不一样。 林岁反覆地研究着里面的东西，可直至天亮后，她也没有在里面发现出一点儿不对的地方。 因太长时间没有得到过充足的睡眠，林岁现在的整张脸相比以前瘦了一圈，眼睑处微微凹下去，连带着肤色也不如从前。 林岁抓了一把头髮，拉开窗帘，迅速地收拾了自己后，就奔向科学实验室大楼。 她誓要去找封明哲问个明白。 - 林岁到科学实验室大楼的时候，时间尚早，其他同事还没有一个到了的，整个实验室大楼里空荡荡的。 她走在里面，脚下的锃亮的地板砖甚至快倒映出她的身影。 林岁走进电梯，直接按下表示最顶层楼的那个数字。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她一眼就能望见属于封明哲的那间办公室。 只不过上一回她上来的时候，封明哲在里面坐得好好的，仿佛料到她会上来，便坐在那里刻意等着她，这一回她上来，办公室的门却是紧闭，他还未来。 林岁不打算离开，她就这么站在那里，等着封明哲。 第12章 卖掉 如此，封明哲一上来的时候，他就见着林岁，且等到他的目光移到她怀中抱着的那个文件袋时，他并不惊讶向来厌他的林岁会上来这一趟了。 他大步走过去，松了松领带，装作不知她上来这一趟的原因，问道：「怎么想着上来了？进来坐吗？」 封明哲一边说着，一边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 林岁拿着文件袋的那只手抵在玻璃门上，她再一侧身，站在封明哲和那道玻璃门之间，挡在他的去路。 林岁的气势向来很足，哪怕她比封明哲低了快一个头，但封明哲还是耸了耸肩，往后退一步，「说吧。」 可封明哲越是表现得平静，林岁就越是来气，她直接将文件袋往前一递，沉下声开门见山，「你自己说，你在这里面有没有动手脚？」 她的声音高亮了点，恰巧有人路过这边，皆不禁往她们俩的这个方向侧过头望过来，心嘆一声，又为林岁捏了把汗。 在这栋科学实验室大楼里，还没有人敢这么对封明哲说过话，林岁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那一个。 封明哲取过林岁手中的那个文件袋，压低声音，「进去再说。」 两人进了他的这间办公室，虽然四壁是玻璃式的墙与门，两人做了什么，外面的人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但好在他们听不见声音。 封明哲站在窗前，还有心给摆放在上面的盆栽浇了点儿水，他淡淡问：「说吧，什么事情？」 林岁紧紧咬着下唇，逼着自己沉下心后才说：「你给我这个根本就是假的，根本就不可能让他成为第二个那个人。」 「怎么是假的？你想要的，都可以在他的身上设下你想要他能执行的程序命令，就跟你当初制造了他时一样。」封明哲转过身，坐回自己的位置，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好整以暇地又补充了一句，「这样，不好吗？」 但他的这些话落入林岁的耳中时，只会让她觉得刺耳。 林岁只会觉得他这无疑是在点明当初她制造001时，是按照着那个人的身材和相貌制造的001，所以可以说，从外边来看，001完全就是那个人的复制品。 她以为的，以为他什么也不知道，原来他怕是一早就知道了。 林岁被说中心底的那件永远也见不得光的事，彻底没了方寸，她冲过去双手撑在封明哲面前的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上，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大声反驳：「根本就不是！」 「不是什么？根本就不是我说的那样，你没有想要让他成为你想要他成为的那个人，还是说，别的？」封明哲说到最后半句话的时候，眉梢处竟轻轻一挑，完全没有被林岁此时的状态打扰到。 林岁却是很成功地被他略带着蛊惑的试探问乱思绪，她只是反覆地强调：「根本就是你给我的那个东西是假的，他只会成为一个牵线的傀儡，没有思想，更没有任何的意识！」 「所以呢？」封明哲眼神微变，像是一直在故意说着气人反讽的话，「你想要他做什么，他就可以做什么，多听话。」 「多听话？」林岁重复了一遍他说着最后这句话，又一把夺过放在了他那边的那个文件夹，忙里忙乱地解开上面的细绳，手再一反过来，文件袋里面的东西悉数倒落出来，她抓起其中的一张纸，指着剩下缺失了块的地方，「那还有什么区别？这里剩下的部分呢？」 第17页 封明哲平视着眼前逐渐变得暴躁起来的林岁，他唿了口气，揉了揉发酸的眉间，如认输，「林岁，就这样不好吗？没有思想，没有意识，比有情感真的要好太多。」 「不，没有好。」肯定了封明哲不会将文件袋里剩下的部分资料和数据给她后，林岁眼神忽地暗下，她丧了气，动唇反覆呢喃，「没有好，一点儿都没有好。」 「如果重启是针对于本就有思维情感的陪伴品机器人系统，让他们能在缺失了原有记忆，灌入另一个人的记忆后，我们都不能保证他们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他们有很大的可能依旧会滋生出情感意识。」封明哲顿了顿，隔了许久，才继续说道：「但是，他们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没有按照你曾经在他的系统里设下的程序走，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你不认识的人，性格等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你控制不了的。」 「哪怕你还会给他们规划好未来的人生道路，但你要知道，一个有思想的人，是随时都可能发生变化的。」 封明哲难得语重心长地说了一长串串的话，林岁却是一字未听进去。 封明哲刚一从办公椅上起身，林岁又倒直接转身走了出去，一字未说。 望着林岁的背影，封明哲抓起办公桌上铺满了一桌的纸张，揉成一团，冲着不远处的垃圾桶用力掷去。 纸团没有扔进，只是碰到了垃圾桶的边缘，紧接着连带着垃圾桶在摇摇晃晃之后，和纸团一起相继倒下。 封明哲重新坐回办公椅上，疲惫地往后一仰，两指反覆地捏着眉心。 如果可以重来，他就会选择「这样也挺好」的一条路了。 - 林岁从封明哲的办公室出来之后，在电梯里遇到了其他的几位同事。 那几位同事本来是有说有笑地走进电梯，在看到林岁朝这里走了过来后，皆是闭上嘴，电梯门一关，他们更是低着头。 若说科学实验室大楼里，有哪两个让人害怕不敢接近的人，除了封明哲以外，就是林岁了。 封明哲是因他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再怎么说大家也都是个打工人，对着自己的上司，自然内心是有一股子的惧怕存在。 而林岁，是因她的性格。「怪人」，这是大多数的人对林岁的一个看法，走路带风，带着一股子的寒风。 就像现在，封闭的电梯里，唯有等到林岁出去了后，其他的几位同事脸上才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林岁她自己倒是不会去在意别人各种看法，以前她是一心只有自己所制造的各种机器人，现在，她更是没空去想这些事。 林岁换了身实验服，拿上记录本，只身去了负一楼，那个装有无数个机器人的一层楼。 她所处的这间巨大的隔间里，每个玻璃橱柜内都站着一个机器人。 她来的时候，刚好有一个「完美」的陪伴品机器人通过了所有的考验程序，可以上市。 林岁来到那个「完美」的机器人面前站定，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代号为056的机器人。 056外表是一个女子，长头髮，身材还不错，永远都是一张微笑脸，只不过她的眼眸同现在的慕久朝一样。 空洞、无神。 056的视觉程序感知到有人站在她的身前，她双手交叠，贴在身前，再露出一个笑容，弯腰道：「主人好。」 「我不是你的主人。」林岁答。 虽然确实是她制造了056，056也该叫她一声主人，但既然056已通过各种考验，证明了她没有任何的人类情绪，那她即将另有一个新的主人，她的这一声主人，就没必要了。 056依旧笑着说：「056暂时还没有被卖掉，主人依旧是056的主人。」 「卖掉」这两个残酷的词被056如此平静地说出来，林岁头一回觉得心头被勐地一刺。 第13章 爱你 忽然，她想起了前几日在056所在的这个玻璃橱柜里站着的078。 但她也仅是想起有078这么一号机器人，倘若要她真的去想一想078的模样，她的脑袋里却是一片模煳，只记得078的生命在那张记录单里面，存在了五日。 056是个非常完美的陪伴品，例如，现在的她可以通过一系列的高科技技术，感知到主人林岁的低落情绪，她体贴问道：「主人，你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林岁听见这句话，她开始正眼去打量056，她想了很久，才问出一句话，「你能感知到我的心情，那你的呢？你现在是怎样的？」 因056是没有人类情绪的，她们这种陪伴品机器人只能去感知他人的情绪，他们自己的情绪却是连存在也不曾存在过。 问一个毫无生命感情的机器人心情，宛如对墙讲话。 056很明显的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復如常，脸上是一贯的职业笑容，她轻声道：「主人现在心情低沉，那056也是心情低沉的，但若是主人的心情是高兴的，那056的心情也是高兴的，056永远都和主人一起。」 056的这套话可谓是说得滴水不漏。 林岁提了下嘴角，确实，她竟然把陪伴品的这项能力给忘了。陪伴品机器人在可以感知主人的心情的同时，她们与主人说话的时候，也能事先预估出主人想要听的话是哪一些，如此，她们便可说出或做出另主人开心的话或事情出来。 一如最开始的慕久朝一样，他每次都能准确地知道她的心头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第18页 想到这儿，林岁弯起的嘴角僵住，她的头又开始疼了。 两人的身后传来渐渐走进的脚步声。 林岁同056一起回头，发现来人是科学实验大楼里专门负责售卖机器人的那个人。 他看见林岁站在这儿，他先是对着林岁微微低头笑了笑，算是打招唿示意。 他不知道林岁在与056在说着什么，他也不敢去问林岁，他只知道，该带056上楼的时间到了。 「我，我就先带她上去了？」同实验室里的其他同事一样，他的心底也隐隐是怕林岁的，此时只是单手小心翼翼地指了指056，又指了指门外的那个方向，没有把目的是带056去接受新的主人这话明说出来。 可056是知道的，她转头对着林岁，笑着说了最后一句话，「主人，我就先上去了。」 她话一说完，就与那人一同走了出去，从未回过头。 于她心底，林岁只是制造了她的人，身份是她的第一任主人，仅此而已，她没有感情，那她对其他的人也不可能产生感情，才更能在每次的选择转头时，做到从不回头、从不犹豫。 她们这些陪伴品机器人要做的，只是如有可能的时候，一瞬间撇去上一任主人的所有事情，以微笑、以完美，去服务下一任主人。 在这栋实验室科学大楼里，成功上市的机器人快有五百个，而这五百个机器人里，至少有五十个机器人的一生里，存在了三位及以上的主人。 056和那个人负责售卖机器人的人一走，整个负一楼瞬间静下来，只剩下其他几位还得再观察几天的机器人背后的计算机所发出的声音。 嗡嗡嗡的，着实扰人。 林岁便是这样想的，她觉得要是自己再在这里带下去，头就是真的要炸了。 林岁利落地记录好所有机器人的数据，离开了这层负一楼，紧接着，头一回很早地下班。 - 林岁虽很早地离了大楼，不过她没有急着回家，明明都进了小区，却又只是在下边的一个长椅上坐着。 她不知事到如今还能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家中的那个人。 她确实是很想让慕久朝成为那个人的替身，为此，她还想尽了一切的办法，结果，现在他竟变成一个傀儡，一个连056都不比不上的傀儡。 天色渐渐暗下，时间已过去很久。 无法，林岁只得在重重地按了按眉心后，起身往四楼走去。 同昨日和前日一样，等她刚刚一打开门回家的时候，慕久朝才算个「完美的替身」，会对着她嘘寒问暖，和执行命令任务结束后，判若两人。 这回，林岁没有再对着慕久朝的一系列行为和举动产生生理性厌恶，她只是在慕久朝转身给她倒一杯热水的时候，她在他身后问：「你爱我吗？」 明明可以很是美好、很好充满情侣间小情调的四个字，从林岁的口中出来，只剩冷冷淡淡的清淡情绪。 「为什么这么问？」慕久朝将杯子放到林岁的手中。 林岁笑笑，对了，倒是她忘了，此时的慕久朝不是056、更不是001，不会去刻意地知道她心中所想，以此来说出令她满意的话。 以前她这样问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也是这样反问她的，问她为什么这样问，他从来不会像其他人一样，会说出一些海誓山盟的话。 慕久朝久久没有等到回答，他坐在林岁身旁，侧头望着她，眼角眉梢透出淡淡的笑意，「怎么了？」 林岁失神地仰头望着他，眸里渐渐渗出点点湿润亮光，她动了动唇，随后满世界安静，她听到自己说了句，「可是我很爱你啊。」 她这话说得过于小声，慕久朝未听得太清，他往她的这个方向微微低了低头，「嗯？」 啪嗒的一声，林岁肩颈处的衣衫处被落下来的一滴水渍打湿，湿润处又渐渐晕染，变成不大不小的一个圆，在纯紫色的衣衫上面，刺眼。 她搂住慕久朝的脖颈，闭眼大说地又说了一遍，「我说，可是我很爱你啊。」 像是她说得大声了些，这句话就是真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来晚了 第14章 失神 林岁闭眼，用力紧紧搂住慕久朝，不愿松手。 慕久朝轻笑了声，嘴角处的宠溺蔓延开，可就在这一瞬，「等她回家」命令恰时结束。 啪的一声，如彩色霓虹灯在天亮的那一刻勐地熄灭。 一切又恢復原样，四周沉静下来。 慕久朝不止微微抬起将要放在林岁背上的那双手坠下，弯起的嘴角更是平下，就连眸里虚假的亮光也不復存在。 林岁松开慕久朝，强忍着快要崩溃的情绪将他扶正，让他能够坐得端正。 林岁恋恋不捨地抚上慕久朝的侧脸，颤着声问：「所以，你也是愿意的吗？」 这句话问得和上回她问慕久朝是否愿意替她成为第二个那个人时一样，只是上次慕久朝会朝着她点头笑，这次就什么都没有了。 只剩她一个人在静谧无声的深夜里上演着一场独角戏。 - 又是一夜未眠。 林岁准备出门的时候，手刚放在门把上，她忽又转过身，走到挨着她卧室的那间房前。 她小心翼翼转动门把，轻脚走了进去，站于窗边，望着床上还在熟睡中的那人。 第19页 他的睡姿很好，整人规规矩矩、安安静静，有只点点的浅浅唿吸声发出。 林岁又坐下，替他捏了捏本就没有一丝皱褶的棉被，微微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回来再看你。 看你是否真的已经成为那个人的替身。 - 今日，林岁一完成自己手中的工作，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头一次没有冷着脸。 办公室里有人发现她今天的异常，小心试探问：「林岁，你今天怎么了？很开心？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没有，就是想早点回去了。」林岁笑笑。 她笑得很淡，但这点儿淡也足以使同一层楼的科员人员没有一个人不感到震惊。 林岁在下边离开公司的时候，甚至有人趴在窗户那儿往下看，心想着今天难道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 他们再一抬头，皱眉互相嘀咕，哪呢？根本就没有的事儿。 林岁回到家的时候，她没有急着打开门，而是站在门外反覆深唿吸几次，才鼓足所有的勇气按下门铃。 一声、两声、三声。 怀着一丝希望的林岁僵住，失望渐渐取代希望，又一层一层蔓延地开来。 就在她正要摸索扔在包里的钥匙里，防盗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慕久朝站在门口处，没有侧身，他抬手揉了把林岁头顶的头髮，「开门晚了，你不开心？」 他的每一个字，还有语调，都与那人并无不同。 就在那一瞬，林岁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良久，她才摇了摇头说，「没有。」 「没有还在那里站着做什么？」慕久朝终于侧身，让林岁走在前头。 林岁进了屋，发现整间屋子全都亮着光，她再一转身，忽才发现，慕久朝的腰间还系了根围裙。 向来正经的他，在腰间处系了根她之前用过的那件略显粉色的围裙，整个人显得很是别扭，但他却是一脸的平静随和。 那件围裙她已经快半年没有用过，林岁自己也记不得上回用完后事塞在哪里的，没想到竟能被慕久朝给找出来。 慕久朝见她愣神，捏了捏她的脸，「站在做什么？快去坐着，我做了你最喜欢的饭菜。」 他的掌心划过，给林岁带来一阵的饭菜的油烟味儿，不刺鼻恰恰好。 林岁僵硬地点个头，鬼使神差地冲着眼底是空洞无神的慕久朝应了句好。 「很快就好。」慕久朝等到林岁坐下后，他才进了厨房。 厨房门被关紧，有一道窄缝隙，坐于餐桌前的林岁恰好能透过它看到在里面忙碌的慕久朝的身影。 太像了，真的是太像了。 林岁微微晃了晃头，倒了杯热水，两手捂着，再次抬眼望进厨房的时候，依旧会失神。 没过一会儿，属于饭菜独特的清香味从里面传出来，林岁下意识地捂着肚子，她已经很久没有正经地吃过饭了，更没有在家中做过一次的饭菜。 怕是厨房里的灰尘都快堆了一些，林岁想，也不知道慕久朝是收拾了多久才将它给收拾出来。 她顺带着左右扭头看了看，发现不止是厨房，就连摆放在屋子里的任何家具、还有玻璃窗户等，皆是有被人打扫过的痕迹。 林岁喝了口水，当做润喉。 慕久朝他们这批机器人生产的时候，身体大脑里就自带地会做基本家务，所以林岁并不对慕久朝的这项工作感到奇怪，她只是害怕，害怕慕久朝会又再次陷入睡眠的状态。 好在，她的这个害怕是多余的。 昨夜里再一次经过林岁相应的一系列改造的慕久朝现在已经是个很完美的「替身」，如封明哲对林岁所说的那样，只要林岁想让他去做的，在他大脑里设置下这样的程序后，慕久朝就会这样去做。 他不记得他是谁，他只记得，大脑里要求他得做哪些事情，他得为林岁做些什么事情。 如同，此时。 在慕久朝陪着林岁用饭的时候，他有很好地坐在一旁的登上，等着林岁。 慕久朝是个机器人，他不需要吃饭菜这种东西，这些食物即使进了他们的口中，也没有一点儿的味道，完全味同爵蜡。 不过此时的慕久朝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只是潜意识里以为自己的肚子不饿，不需吃这些东西，而不是不能吃。 不过不得不说，慕久朝的厨艺很好，林岁当时制造他们的时候，可是将他们制造得很完美，「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这句话一点儿也没有假。 慕久朝脸上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见林岁不小心被饭菜噎住，还替她盛了碗汤，对她说，「慢些。」 林岁端起那碗汤，想也没想，递到唇边喝了一大口。 结果她是被烫住，舌尖上甚至快烫起几个泡，她丧着一张脸，两手做扇，在嘴边扇风。 慕久朝自责地拿过放在她面前的那只碗，他没有说什么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或者是这么急之类的话，他像个忽然间做错事儿的小孩儿，自责地说：「对不起，都怪我。」 听见这句，林岁扇风的手停在半空，整个人顿时慌乱起来。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那个人不会是这样的。 那个人不会是像他现在这个样子的。 第20页 林岁下意识勐地起身，此时她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眼前的餐桌还有挂在墙壁上的石英钟开始逆时针旋转，林岁两只手紧紧捂着头，她想出去，却不知道要该逃到哪里去。 砰的一声，慌里慌张的林岁被放在一旁的凳子绊倒，凳子倒在地上，她本也要倒在地上的，身前却出现了一个人，将她给扶住，像是有一只手，牢牢地抓住她。 林岁艰难地睁开眼，除去前面一切旋转的事物外，她好像看到那个人的那张脸了。 可真像啊。 林岁缓缓抬起手，正要去一探究竟，再一次接近一点儿，忽然，她的耳边却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唿喊。 「林岁。」 「林岁。」 「林岁。」 似在遥远的远方，似在迷雾浓浓的梦里，听不清来源，看不见唤者。 林岁两手抓着头，胸口随着大口大口的唿吸剧烈起伏，胳膊上的疼痛越发疼，她用力闭上眼，再勐地睁时，眼前总算是清晰了些。 「林岁，你刚才怎么了？」 若是林岁捂住慕久朝的那双眼，不去看，只是听这句话，她定是会以为慕久朝是真的紧张她的。 林岁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揉了揉太阳穴，使不上力气地轻声说：「没什么，就是头有点晕。」 慕久朝扶着林岁去坐好，又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头晕得厉害吗？现在还晕不晕？」 「除了头晕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要不要我带你出去看看？」 …… 林岁皆是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沖他摇头。 慕久朝只能起身，在转身离开去收拾餐桌的时候，他又说：「但会儿再是不舒服，你要给我说。」 林岁点点头，仰头靠在身后的靠背上，右手胳膊处又疲惫地盖在脸上。 过了一小会儿，林岁身后传来流水的声音。 她转过身，又看见慕久朝在腰间处系了那根围裙，正站在水槽前洗着碗。 林岁撩了下头髮，漠然转头，拿出遥控器，随便挑了个频道看。 她还未看进去，一双手从身后放在她的肩头上。 林岁侧下头，余光瞥见的是一盘切好的水果，她顺着抬起头，入目的是已经脱下围裙的慕久朝。 慕久朝从后面饶了一圈过来，他挨着林岁坐下，又叉了一小块水果递到她的嘴边。 林岁没有说话，她一时竟不知到底该不该张这个口，慕久朝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将叉子连同水果盘一起放到她的手中，「拿好。」 林岁只得接住，假装继续在看电视。 倒是慕久朝见她久久说过话，找着话题地问她，「你在看什么？」 林岁趁机又按了下遥控器，「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的。」 第15章 抱歉 林岁的这话一落，她便再也没得到任何的回讯。 电视里正播放着的每一节目忽然变得不好看起来，林岁拿起遥控器开始一个一个地换着节目。 但不管她再怎么去换，都是觉得今晚的所有节目像是在和她做着对，没有一个好看。 林岁的心情开始变得烦躁起来，她扔下遥控器，曲起右腿，胳膊支在膝盖上，一下又一下地揉着头。 耳边再没有一直似是不厌其烦地问着她问题的那道人声。 电视里还在播放着播过一遍又一遍的肥皂剧，听得人想打瞌睡，更想弄点嘈杂的声音出来，证明自己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林岁终是受不了这样的情景，她勐地按下遥控器，等到电视屏幕黑下，她转过身面对着眼神不知落向哪里的慕久朝。 「你就不能再和我说说话吗？」林岁忽像个突然耍赖的小孩儿，游戏输了，不肯认，哭着要糖吃。 她索性站起身，赤脚站在沙发上，发疯了似地左右走来走去。 沙发太软，她的脚步每落下一个，那里的沙发就会凹下去一小块，连带着她的身子也会微微倾斜。 「你就不能像刚才那样，和我说说话吗？」林岁扰着头髮，一遍又一遍地裂肺地喊着，此时她的耳边再也听不进去任何的声音，眼前也看不到任何的假象，唯一有的，就是走到沙发的尽头时，她又会转过身，往另一头走去。 她犹如一只困在铁笼子里的小兽，每撞击一次铁栏子，就会遭一次电击，可下一秒她又会不要命地撞上去，只渴求有人能带她出去。 而一直未说过一句话的慕久朝他有好好地坐着，顺从地坐着，身体很是自然，额前的碎发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恰在他半垂着的眼眸处投下半片阴影，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当然，此时的他也没有神色。 林岁还在一转又一转地走着。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这个模样。 明明一切都已走上了正常的轨道，为什么还是会这个样子。 「慕久朝！」林岁朝他喊。 可惜那人依旧是没有半点的反应。 林岁踩到一个东西，身体一踉跄，失了平衡，她从上面摔下，砰的一声，只是好在没有摔到地板上去。 脚脖子止不住地疼，接近着是肉眼可见的发红。 林岁坐在沙发上，身后是一个软绵绵的抱枕，但此时在她的眼里，只是一个烙着她的背的一个存在。 第21页 她反手从后面将抱枕用力扯了出来，看也未看一眼，就朝着慕久朝的那个方向砸去。 慕久朝背后是没有靠着的任何的东西的，突然他被林岁这么一砸，身体晃了两下，就眼睛眨也没有眨一下地倒下。 慕久朝倒下的那一刻，被泪眼朦胧的林岁晃眼一看，也不知是他的哪处激起了她内心的一个小点。 林岁忽又跑过去，用力抱住慕久朝，尝试着将他的身体扶正，并对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同样的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会改的，会改的，我真的会改的……」林岁失了神，嘴里不停地呢喃，「你能不能也等一等我，等一等我……」 只是从林岁口中说出来的等一等三个字，不是它表面的意思，而是等一等她，等一等她能将他变得足够像那个人。 - 这天，林岁下班后，是第一次没有再拒绝沈暮芸的约。 继上一回的不欢而散后，两人再次见面，场景多少有人尴尬。 当然，这只是沈暮芸一个人所认为的尴尬，而林岁，不管她在哪儿，遇到了什么事儿，明明她是事件里主人公，她却每次都淡然地处之，一脸淡漠地坐在一旁，听别人在谈论她的话时，她倒像个是在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 可能沈暮芸觉得自己上回有些过分，在和她再无见面的这几天内，她想通了，林岁怎样都好，只要她好好的，只要她健健康康的，都好。 林岁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杯里的咖啡，沈暮芸没有说话，她也就没有说话，只是侧头望着外面的景色。 杯里的热饮不再冒出一缕缕的热气，沈暮芸终是搁下杯子，小心喊出声，「林岁？」 「嗯？」林岁应声转过头，脸上平平淡淡，没有和之前那次一样，浑身长满了刺，随时都会爆发。 沈暮芸对她的这个巨大转变还有点适应不过来，她唯有垂头小声向她说出抱歉的话，「上回的事情，是我脾气过于沖了些，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林岁浅浅地弯了弯嘴角，「没有的事儿。」 沈暮芸很明显的松了口气，连带着自林岁进来后就打得挺直的背在听见她口中说出来的这话时，一瞬塌下去，整人彻底放松。 「你不知道，上回的事情，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脾气本来就爆，说话更是不管不顾的，什么事情还没经过脑子就说了出来，若是上回让你不开心了，我现在正式地给你道个歉。」沈暮芸一口气将憋了好几天的话全部都吐了出来。 林岁睫毛微颤：「没有，你本来也就是为我好的。」 得到了放松后的沈暮芸现在是连二郎腿都敲了起来，就差再带个墨镜，她拍了拍林岁的肩，又说：「没事儿，没事儿。」 「对了，那你现在怎么样了？」沈暮芸又小心翼翼问。 林岁往后微微一仰，靠在身后的背椅上，大大方方地去对上她的眼眸，「现在？我挺好的，想通了，也就挺好的了。」 见沈暮芸微微张着嘴，林岁笑笑，又道：「真的，下回若是可以，我带出来给你看。」 闻言，沈暮芸这下是真的彻底呆住，眼睛瞪得老圆，完全没有理解林岁所说的这句话的意思。 沈暮芸颤颤伸出右手，贴在林岁的额头上，手背是温热刚刚好的温度。 沈暮芸皱眉，张口正要问话，却见林岁忽然站起身，又低头看了眼手腕上带着的一只表，再次抬头时，她对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时间快晚了，我得回去了，不然他该着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临近期末，事情有点多，更新时间从来也没有准过，抱歉抱歉感谢在2021-06-24 23:12:36~2021-06-25 22:53: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oooy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忘了 没有丝毫的停留，林岁就在一脸疑惑的沈暮芸的注视下，径直走了出去。 林岁出去后，拦了一辆计程车，弯腰坐进去的时候，立马报出自己的地址，给人的感觉，便是真的很着急的模样。 至少开车的计程车司机是这样认为的，他不时通过后视镜往后面看去，见林岁正侧着头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嘴角还微微上扬，却是很明显的心情不错的模样。 紧张的司机唿了一口气，只当是她急着去见男朋友，生怕自己开慢了耽搁了人家急事的那颗心微微落下，在等红灯的时候，他还放了一首舒缓的音乐。 只不过好不容易等过了红灯，又遇上堵车，堵得还有点久了。 林岁开始着急起来，时不时地就低头看一看手腕上的那块表，盯着上面的时针与分针。 计程车司机注意到她的这个举动，犹豫地关了音乐，不好意思笑笑，他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坐姿，强行找话题地说：「今天的路还有点堵啊？」 司机一说完，似觉整个车内气氛未免太过压抑尴尬，他从车窗那儿伸出头，见前面是一眼望不到低的车队，头一次很没礼貌地按了按喇叭，嘴里甚至还骂了一句脏话出来。 林岁皱眉，打开了车门，「就在这儿停吧，反正也不远了，我可以直接走回去。」 第22页 不等司机答，她直接从后面递给他钱后，就这么走出了他的视野。 司机反覆地拿着那张钞票看，又不信似地捏了把脸。 可真疼，司机揉了揉脸，嘴里嘀咕，「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有钱。」 其实林岁离家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的，她还是选择了步行回家。 此时起了晚风，她将头髮撩到后边去，随便从包里找出一根皮筋，三下就将头髮随便扎起。 路过卖有水果的小摊，林岁本想直接低头走过的，但看见有不少的人站在车摊前选着水果，热热闹闹的，不知为何，她停下了脚步，就站在马路对面静眼看着。 车摊前不少人选好了水果，相继称完重付钱离开。 小小的车摊变得孤零零起来，贩主是个五六十岁的大妈，她坐在车摊前的小板凳上，大腿上放着的是方才装有零钱的小盒子，她往指腹沾着了点口水后，便侧身面着一旁的路灯，一张又一张地数着钱，再整整齐齐地将它们叠好、放好。 贩主转过身抬起头时，恰对上马路对面的林岁的目光。 她左右扭头看了看，确定周围只有她这么一个卖水果的小摊后，她才半信半疑地朝着林岁的那个方向喊了一句，「要买水果吗？」 「嗯。」林岁没有多想，等车辆消失后，就走了过来。 林岁没有挑选，直接拿起了搁在最边上的那个西瓜，「就这个吧。」 贩主给她称好重，问要帮她切好吗。 林岁摇了摇头，给好钱便提着西瓜往回走去。 - 林岁回家的时候，依旧是慕久朝帮她开的门。 慕久朝面含淡笑，问她手里提着的东西是什么。 该是什么时间，慕久朝该做些什么、说哪些话，都是林岁在他的大脑里给他设置好了的，而林岁还未给他设置好的话，他就是昨晚上的那副样子。 而在现在的这个时间点里，机器人的他，表现得刚刚好。 林岁心情不坏。 她扯下装有西瓜的那个袋子，给他看自己买的西瓜，还在上面拍了拍，「看，我买的西瓜。」 「待会儿我们吃好不好？」林岁问。 说罢，她就径直进了厨房，将西瓜切成两半，一半裹上保鲜膜放进冰箱，另一半里面则放了一把勺子。 林岁寻了个舒服的坐姿，挖了一勺吃，满足地点了点头，「还不错，挺甜的。」 慕久朝也点头，「你觉得好吃就好。」 林岁吃着吃着，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事儿，她挖了一大勺，递到慕久朝的嘴边，「你也尝尝。」 不是「你要尝尝吗？」，是「你也尝尝。」 慕久朝自然是想也没想，不论林岁说要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的。 慕久朝跟着林岁点了点头，眼睛快眯成一条线，「好吃，确实很甜的。」 林岁笑，眼里是最近从来也没有出现过的星光。 她又挖了一勺，递到他的嘴边，说道：「再吃两口？」 慕久朝没拒绝，低头就着她递过来的勺子，吃了几口，脸上一直是有着笑意的。 「好吃吧？」林岁将西瓜往身后藏，「不能再给你吃了，我要不够了。」 「好，都留给你。」慕久朝跟个哄小孩儿一样。 怕他跟自己抢，林岁侧了个身，抱着西瓜。 当她刚刚一挖了一块儿的时候，后颈处突然一重，林岁手里拿着的勺子停在半空中。 世间仿佛静止，林岁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甚至傻傻地想着是不是这样，一切就能真地停在这一秒。 直到眼泪最先忍不住，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去，林岁才哭出声，她喊道：「慕久朝？」 「慕久朝？」 「慕久朝？」 …… 从始至终，搁在她后颈处的那个重量就没有减轻亦或是移动过。 「慕久朝。」林岁最后一次尝试着喊道他的名字。 她像是从幻想中被人赶出来，再被狠狠地扔到地上，摔得遍体鳞伤。 林岁终于哭出声，扔下手里的所有东西，转过身去。 慕久朝是机器人，是被林岁制造的，林岁能力还不足，不足以将他制造得完全和人类一模一样，会和人类一样用餐、会和人类一样睡眠、会和人类一样有鲜血…… 「我怎么忘了呢？我怎么忘了呢？」她哭喊道。 …… - 林岁第二日的时候，哪儿也去，彻底将自己关在了家中。 她想要再将慕久朝改造得和人类一样。 可以说是每天，林岁都会对着慕久朝做一定地改造，想要他能和那个人的记忆融为一体，想要他能够行为做事完全按照着她给他设定的程序走，现在，林岁还想他能和她一样，吃饭用餐。 但这无疑却是很困难的。 哪怕林岁是现在这个社会上，在研究机器人上面，身份和能力确实是顶层的那一批，但仍是怎么都比不少上一代研究机器人的前辈。 而上一代的前辈，在死后，他生平所有的笔记，还有研究资料，全随着他的离去而莫名消失。 机器人制造行业，无疑是停滞甚至后退了许多。 所以林岁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方法，才能让慕久朝和出现在过传说里的那个机器人一样。 传说中的那个机器人，就是上一代前辈制造出来的，关于该机器人的记录，少之又少，林岁和其他人，仅知道该机器人和正常人完全一样。 第23页 所有，都完全一模一样。 林岁抹了一把脸，面对着此时的现实，不得不低头。 她垂首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慕久朝醒来。 林岁双臂抱在胸前，右手在左胳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她看了眼时间。 十五个小时了，慕久朝昏迷了整整十五个小时了。 又是漫长的五个小时过去，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动了动手指，紧接着，是好看的眉眼睁开。 林岁蹭地立起来，跑过去，焦急地问他，「你现在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慕久朝左右摇了摇头，动了动唇。 林岁听不清，她俯下身侧头仔细去听。 「对不起。」 她听见慕久朝对她这样说。 「对不起。」慕久朝又说了一遍，声音沙哑。 林岁面无表情地起身，拉好窗帘，走到门边，对他说：「你没什么对不起的，以后不要再说这三个字了。」 慕久朝张了张口，还未发出声，门关上了。 林岁低头抱胸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拖鞋脚后跟每一下落在地板上，发出啪啪啪的声音。 她路过茶几那处时，瞟了一眼上面自己的手机，她拿起来看了看，发现上面显示着十几个的未接电话，皆是封明哲的。 她想也没想，直接将手机关机，干脆又利落。 没过一会儿，慕久朝从房间里出来，他走得很轻，身体还未恢復过来。 他不敢大声说话，只是在看见林岁面对着窗台站着的时候，他想说一句对不起的，但忽然想起林岁方才对他说的那个字，便生生地将那三个字咽了下去，只是垂头说：「让你担心了。」 良久，林岁才转过身，脸上忽地挂上笑容。 她走到慕久朝的身旁，拉着他的胳膊，左看看，又看看，关怀地问：「你现在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同慕久朝醒来后，她问的那句话一样，一字不差。 慕久朝摇头。 林岁拉着他的手，走到冰箱的面前。 林岁打开冰箱门，拿出里面放着的半边西瓜，面含淡笑地柔声问：「你不能吃西瓜的，那我以后也不吃了好不好？」 慕久朝抿唇，他的大脑里是还未对林岁所说的这句话做出感应与反应。 林岁拿着那半边西瓜，当着慕久朝的面把它扔到了垃圾桶里，完事后，她扯着慕久朝的胳膊，弯起眼睛，笑得无邪，「看，我扔了的，以后再也不会吃了，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到半点的伤害的。」 第17章 好梦 慕久朝久久未回答，大脑里如计算机死机时停止运转一样，头一回，明明现在的这个时间点，是林岁早就在他的大脑里将一切都设置好了的，但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话、做哪些事情。 此时，他的大脑里迅速地闪过一些事、一些画面，让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可他又不得不去接受。 林岁没有发现慕久朝的异常，她还似是在自言自语地说着话。 她的身影一刻也未停下来过，不是在这边忙碌，就是在那边忙碌。 慕久朝望着林岁的背影，他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掌心微微握紧，又无力缓缓舒开，再微微握紧，再无力缓缓舒开，如此反覆。 最后，他张了张口，喊出她的名字，「林岁。」 「嗯？」蹲在地上收拾垃圾的林岁直起身。 她疑惑地看嚮慕久朝，可在见他真的要说出什么话的时候，她又逃避似地快速从他面前走过，过去开门，头也没有回过地说：「我先下去扔垃圾。」 砰的一声，防盗门被关上，她没有留给慕久朝一点儿的时间。 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慕久朝站在原地。 他抬起右手，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 好像他现在还能感受到方才林岁从他面前走过时，她的一片衣角掠过他的手心时所带来的触觉。 不真实，一点儿也不真实。 他扯了扯嘴角，围着房间慢慢地走了一圈，左手轻轻抚过摆放在屋内的家什。 最后，他望向外边早已是漆黑一片的夜色。 他走到阳台处，往下望去，小区里亮着的几盏微弱灯光使他一眼就能望见下边穿着拖鞋、手里拎着垃圾袋的林岁。 四楼，不算太高。 甚至他还能看见林岁的表情，一点儿也不像她面对着他时所透露出来的，此时的她是面无表情的、冰冷的、毫无生机的，宛如一个他一点儿也不认识的人。 但，这又才是最真实的她，不是吗。 慕久朝的神色始终没有丝毫的变化，就在这时，楼下刚扔完垃圾的林岁不知怎的忽然抬头，她看见慕久朝正站在阳台处，像是在看她，她不仅脸上瞬地换上笑容，还踮起脚尖对着他招了一下手。 见此景，慕久朝也扯出笑容，对着林岁招了招手。 紧接着，他看到林岁跑了起来，往电梯的那个方向跑去，不时她还抬起头冲着他的这个方向笑笑。 慕久朝有一瞬的愣神，直至门铃声响起时，他才想起这个时候，他是要去给她开门的。 慕久朝将门刚刚一打开，他就被林岁抱了个满怀。 林岁搂着他的脖颈，对他说：「早知道我就让你跟着我一同下去了。」 慕久朝没说话，他只是看着自己的两只手心，不知该将它们往何处放去。 第24页 他尝试着抬起它们，虚放在林岁的背上，再小心翼翼地拍了两下，林岁却是在这个时候松了他，仰着头与他说话，「刚才我下去的时候，看见一只野猫了，它躲在草丛里，身上的毛本就是黑色的，再往那里一躲，更隐蔽了，要不是我看见它亮起来的那两只眼睛，都还发现不了它。」 林岁洗净了手，继续说：「然后我就走过去看它，你不知道，它明明是一只野猫的，但长可肥了，那肚子都快掉到地上去了，我看啊，它哪是一只野猫，都快成家猫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给它餵了东西。」 林岁说到最后，脑中出现方才她见着的那个的场景，她笑出声，笑着笑着又弯了腰。 她就着离她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下，倒了一杯热水润喉，缓解过着片刻的喘不过气后，她挑了一侧的眉，想去看慕久朝听了她说的话后，会不会也笑得跟她一样。 她顺着他的那个方向望去，却是见着慕久朝的神色是一直都未曾有过变化的痕迹。 「怎么了？」林岁放下杯子，走到慕久朝的身前，做了个没有一点儿意义的动作。 她将手背贴在慕久朝的额上，皱眉问：「你是不是身体还没有好？不舒服？」 「没有。」慕久朝任由着林岁动作。 林岁见他心情还是不好的样子，又问：「或者你要不要再去多休息会儿？」 她所说的话，还有脸上的表情，都是担心至极的模样。 慕久朝神色黯然，可在对着林岁时，没有半分的疲惫亦或是不适，他永远都维持着她想要他所表现出来的表情和神色。 「没有，我挺好的。」他这样说。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林岁松开了他，转身之际，嘴里念念叨叨，若是仔细听，就能发现她其实只是在反覆地念着那同一句话。 放在桌上的热水不再冒出热气，林岁拿起放在一旁的水壶，想要再倒一杯。 却不想此时此刻的她竟连一瓶水壶都拿不起，右手一直在打颤，连带着不少热水从里面撒出来，溅到她的腿上。 林岁就像是没有感受到烫水溅在她腿上所带来的的灼痛，她还只是咬着牙在一个劲儿地拿水壶，另一只手则握着手腕，想着让自己的手能不能不要再抖。 忽然，一只手从她的身后伸出来，帮她拿起那瓶水壶，又给她倒上一杯热水。 林岁转过身，发现是慕久朝给她倒的水。 她低头抿了小口，突然之间她的头又有些疼了。 林岁不想在慕久朝的面前表现出来，便寻了个藉口，说是自己困了，想先进去睡觉了。 话一说完，她就低头从慕久朝的面前走过，没有抬一次头，去看慕久朝，或者也可以说，她不敢对上慕久朝的眼睛，至于为什么，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 慕久朝看着林岁头也不回地进了房，再看着她毫不犹豫地关了门。 最后他才回过头，望着摆放在桌上的那杯热水，看着它面上露出的热气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至消失不见。 - 夜深人静。 慕久朝轻手拧开林岁的房门。 林岁房间内的窗帘未拉紧，点点月光透进来，洒在慕久朝所站的那个位置，给他的身上像是镀上一层淡淡的清辉。 吃过两颗药的林岁睡得很熟，对于房间内突然走进来了一个人完全不知道，更不知道那人还正正站在她的床前处。 偶尔从窗户处吹进来一阵凉风，窗帘一角被吹起，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许是在梦中见着了一些不好场景的林岁忽然皱眉，翻过身缩成一团，紧紧地贴在身后的墙上。 如此，床边空了一大块出来。 慕久朝顺势坐下，一直未出声，只是在林岁翻来覆去之际不慎将被子踢落的时候，他替她捡起被子，轻手盖到她的身上。 窗户外的风吹得更大了，连带着风声也渐渐变得渗人起来。 慕久朝抬眸看了眼窗户那处未关紧的窗户，他本想伸出手，替林岁拂开贴在她脸上的碎发，可指尖在距离她额上两寸处时，却顿住。 「好梦。」慕久朝无声地张了张口。 他终是伸回手，起身走到窗边，关好未关紧的窗户就悄然退了出去。 - 第二日。 两人都像是昨夜里无事发生的模样。 林岁坐在桌边，头一回慢条斯理地用着早饭。 她吃完后，还不忘夸了夸慕久朝，说他的厨艺越发精湛了，以前他做饭可是难吃得紧的，能在短期内进步得这么多，真不错。 慕久朝听后，神色暗了半分，可又很快恢復如常，他依旧淡笑着，「你觉得好吃就好。」 林岁笑笑，趴在桌面上，单手枕着脑袋，望着慕久朝嗤嗤地笑，「要是你每天都能做就好了。」 「可以。」慕久朝眉梢微微一挑，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他问道：「今天你不去上班？」 林岁像个小孩儿，大幅度地摇头后，右手贴于红唇前，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再神神秘秘地给他说：「嘘，今天不去，想翘班。」 慕久朝很是捧场，「可以。」 「就知道你会同意。」林岁懊恼地在桌上敲了敲，「那我们今天做什么呢？头一回在家想要陪你，竟然还不知道要和你做些什么？对了，平时我不在家，你做什么？」 第25页 不等慕久朝回答，林岁一拍桌子，兴奋道：「我们先去买菜把，我想中午再尝一尝你的手艺。」 「好。」慕久朝答，对于林岁所提出来的所有要求，他永远都是一个好字。 - 两人一同去超市的时候，没有再像上一回两人出门的时候，一人坐在轮椅上，一人站在那人的身后。 这回，两人竟有点像一对普普通通的情侣。 慕久朝穿着一身得体休闲服，同林岁并肩地走着。 路上，林岁忽然停下脚步，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慕久朝回头，「怎么了？」 林岁沉默两秒，一下子跑上前，一把搂住他的胳膊，笑道：「我就说有什么地方不对，你看，现在才对嘛！」 慕久朝瞬地变得僵硬，不敢再动弹半分，也不敢再说一字。 林岁晃了晃他的胳膊，又觉还不够，左手下滑，实实握住他的掌心，再与他十指相扣。 得逞的林岁仰起脸，冲着慕久朝笑。 「走啊？怎么不走？」林岁没有等到慕久朝带着她走，她便走在前头，拉着他往前走。 第18章 发疼 逛选期间，林岁一直搂着慕久朝的胳膊。 慕久朝默默地推着购物车，林岁每停在一个地方，他就跟着停下，立在她的身后。 「男朋友」这个角色，在慕久朝还未注意到的时候，就早已隐隐在扮演。 偶尔林岁则看中哪一个东西，便让慕久朝同她过去，选的时候不忘问一问他的意见。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这个好不好吃？」 「家里还缺这个吗？我都没有注意过，你记得起来吗？」 …… 慕久朝面含着浅浅的笑意，林岁每问出一个问题，他就点一次头，眼神一直未从林岁身上移开过。 这回林岁却是将手中拿着的青菜重重地重新搁回货架上，她双手叉着腰问：「怎么我每问一句话，你就是嗯嗯嗯的，除了这个呢？没别的了？」 慕久朝望着因生气而脸有点鼓鼓的林岁，他头一回控制不住自己地轻笑出声，「好。」 「好？好什么好？一点儿都不好。」林岁显然更生气了。 慕久朝走到货架旁，学着她方才的样子俯下身认真挑选，最后指着茶豆问她：「这个？」 林岁抿着唇，用略带着有一丝嫌弃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继而勉强地点了个头。 林岁再次转身挑选东西的时候，没有再叫慕久朝。 慕久朝自从有了点意识后，他就又能知道林岁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他走在后面，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开始犹豫，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上前。 上前，上前去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地同林岁走在一起。 不上前，就维持着目前的这个样子，她是主，而他是她所创造出来的一个产物，永远如此，不可越界。 这是一条鸿沟，他怎样都跨越不了，也不能跨越。 没过一小会儿，慕久朝还是上前了。 他壮着胆子想，就在昨日以前，他所有的一切行为都还是被林岁所设下的，且他所表现出来的行为，也都是为着林岁好的。 那他现在的这个样子，在林岁看来，才应该是正常的吧，而且林岁现在可还是以为他没有变化的。 慕久朝从林岁的后头走到她的身旁，学着她的样子，去握住她的手。 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慕久朝心底里忽地腾起一抹想法，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偷，在黑暗里披着一层黑色的外衣，去偷东西，心底里甚至还祈求着，主人家不要发现。 他一紧张，手就下意识地微微用力握紧。 林岁察觉到他的动作，只是当慕久朝是回来哄她。 在林岁这里，只要慕久朝先走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她都会走完。 如此，哪怕慕久朝只是过来握住她的手，她还是找着台阶下，像是在给人撒娇，「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了，可以说一些有你自己想法的话吗？不要老是嗯嗯嗯，好好好的，真的会让人觉得没意思。」 林岁说的这番话，更让慕久朝的手心发烫，他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小偷。 偷走了该属于林岁的那个没有思想、没有意识的001的一切。 林岁之所以能够对他这个人所做出来的亲密行为，也仅是因为他是那个经过她一手改造变得没有思维情绪的慕久朝。 而此时的他，只是顶着这张脸。 - 今天的时间算尚早。 林岁提议在小区下边的长椅上小坐一会儿。 许是明日定是个雨天，此时的空气太过于闷热，不少人都聚到了下边的这个大树成荫的位置来，乘一会儿凉，聊一会儿家常。 林岁望着远处跑来跑去吶喊着的一群小孩儿，自言自语道：「其实我以前最喜欢的这种场景，想着它热闹、有生气，我也想要挤进去。」 「我渴望自己能同他们一样，可我又发现我这个人就好像只适合生活在阴暗下，怎么挤也挤不进去。」 「然后呢？」慕久朝问，心底莫名悲伤。 闻言，林岁的唇抿得很紧，她又将头埋在膝盖上，更像是在刻意地避着一些事情。 「林岁？」慕久朝小心喊，他想要拍一拍她的背，可手掌还未落下去，林岁又自己一下子直起了身，脸上换上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笑容，她拂下贴在脸上的碎发，「不过我现在想得挺通透的，挤不进去就挤不进去嘛，我不是还有你的吗？」 第26页 林岁拉着慕久朝的胳膊晃了两晃，完全不似方才的模样。 慕久朝僵住，现在的他，对于林岁突如其来的碰触，由骨子里萌生出来的自卑与距离感一直都将他捆住，让他不能动弹越举半分。 林岁未发现，她还沉浸在自己所幻想出来的世界里。 两人都再说过话，气氛刚刚好。 不过当林岁再往前看去时，仅仅一晃眼，她就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远处的封明哲，他散散靠着身后的一方墙壁，指间夹着的是一根快要燃完的香菸。 林岁面无表情别过头，对着慕久朝柔声说，「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 慕久朝点头笑道：「好。」 就在两人转身之际，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怎么？不打个招唿？」 封明哲轻笑问。 「没什么好打招唿的。」林岁永远都是这样，在对着封明哲的时候，像个刺猬，浑身长满了尖刺。 封明哲一抬眉梢，侧头去看站在林岁旁边的慕久朝，像个真的不知道他是谁一样，笑着问林岁：「他是谁？」 林岁何能不知道慕久朝说这话的意义，她勐地侧过身挡在慕久朝的身前，冷冷地说：「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了？」封明哲依旧是笑着的语气，不过眼尾的笑意更多是渗人。 紧接着，他意味深长地点了个头，「哦，我想起来，这不是001的吗？」 「换了一身的皮囊，有了一个新的新名字，就真的变成人了？」封明哲又问，完全忽视一直瞪着眼的林岁。 林岁拉过慕久朝的手，带着他离开，不愿再和封明哲多呆一分钟。 封明哲偏又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模样，他甚至还对慕久朝伸出一只手，「嗯？」是要和他握手的模样。 慕久朝眼神落在封明哲的那只手上，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 就在要触及到的那一刻，那只看似有温度的手一瞬变成拳头，直接朝着他的脸上挥过来。 林岁尖叫出声，不管不顾地一把推开封明哲，「你干什么呢？」 封明哲甩了甩那只手，轻笑了声，「那么激动做什么？他不是机器人吗？会感到疼吗？你再激动，他依旧是没有半点的情绪。」 封明哲的这席话，无疑是□□裸地往林岁的身上插刀。 林岁扶着慕久朝的那只手有一瞬的犹豫僵硬，不过她迫使着自己冷静下来，挡在慕久朝的身前，对着封明哲怒道：「所以你专程过来一趟，就是打人的？」 在她身后的慕久朝什么话都未说，他只是拉了拉林岁的袖子，示意他们上楼。 封明哲却叫住林岁，「林岁，我有话同你说。」 他说完这句话，眼神朝着慕久朝的那个方向瞥了瞥，是想要林岁将慕久朝支走的意思。 「有什么话不能现在在这里说？」林岁皱眉。 「当然可以，要是你想让他也听到的话。」封明哲说。 林岁想了想，终是让慕久朝一个人上楼。 慕久朝贴在身侧的两只手微微握成拳，在转身的那一刻，他却笑着对林岁点头，轻声说道：「好。」 一个好的机器人，是不能有思想，不能有自主意识的，只要主人说，他们就必须去这样做，无须理由。 慕久朝这告诉自己，他又对着林岁扯了扯嘴角。 一旁站着的封明哲看不下去了，他低头又抽起了一根烟，走到不远处背对着他们站着。 慕久朝一走，林岁松了一口气。 她重新坐回最开始坐的那条长椅，一条腿微微搭在另一条腿上，散漫至极。 封明哲估摸着再也没有慕久朝的身影后，才往林岁的这个方向走来，他对着林岁的这个方向举了举手中的烟，「要试试吗？」 「不了。」林岁拒绝得很是干脆。 封明哲没有答话，将菸头熄灭扔进一旁的垃圾桶，一直却迟迟未开口说话。 林岁等得不耐烦，「你不是说有什么事情吗？说吧。」 「你快乐吗？」良久，封明哲才问出这么一句好无厘头的话。 林岁更是对他的这句话感到莫名其妙，不过她却笑出声了，像是在看着一个巨大的笑一般，「不是你说的吗？我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我叫他怎么说话，他就怎么说话，多听话？」 林岁每多说一个字，封明哲的眉头就多皱一分，他静眼看着此时就像个疯子一样的林岁，吐字道：「你病了。」 林岁还是笑，「我病了没有病，我能不知道吗？你说我病了，我就病了？那我说你病了，你是不是就该吃药了？嗯？」 最后一个字，被林岁拉长，再配上她的长相，有一股莫名的妩媚味。 封明哲这下是真的生气，他沉下声，喊出林岁的名字，「林岁！」 林岁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 封明哲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取了一根出来，另一只手在摸到打火机的时候，却像是想起什么事情，香菸和打火机通通被他塞回口袋里。 林岁瞥了一眼他的动作，轻笑一声，「不用管我。」 「林岁。」封明哲像是认输，语气里是再也藏不住的疲惫，「也许我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把东西给你的。」 林岁反驳，「001是我创造出来的，不管你给不给资料给我，我也可以让他成功地往着我想要他成为的那个方向转变，不是有你的帮助，他才这样的。」 第27页 封明哲摇了一下头，笑笑不语。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岁问。 「没什么。」封明哲拍了拍裤腿上不知何时粘上的细灰，他站起身，没有一点开玩笑地对林岁说：「他始终都是假的，是代号为001的机器人，我不管他以前有没有意识，但至少他现在是没有意识的，你所以为的他的行为，都只是他的大脑里单纯地想要他去执行的命令。若说你只是玩玩儿，可以，但是你未来还有很长，没必要这样，真的没必要。」 其实林岁比任何都要清楚明白慕久朝的情况，可如今被封明哲这样不加掩饰地说出来，她只觉得所有的人都是在以为她是脑子有病，有病才会这样疯。 林岁没有再去看封明哲一眼，直接转过身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最后，像是落荒而逃。 进了电梯后，林岁又一直按着四楼的那个数字，反覆地按，好像她再按得快一点，就能快一些要回家，快一些回家将自己躲起来，躲起来谁也不见。 - 另一边，慕久朝自上楼后，他就一直站在窗台处。 从他的这个角度，恰好可以望见下面林岁和封明哲两个人所处的位置。 其实他是认识封明哲的，在实验室里，当他睁开眼的第一天，见到的第一个就是封明哲，只是谁也不知道。 那天，封明哲穿着实验服走进来，站在他所处的那个玻璃橱柜前，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一开始，慕久朝只是在想，他是不是专门来看他有没有是否成功的，他伪装得很像，像普通的一个机器人，虽然这到后面完全没有逃过林岁的眼睛。 可当慕久朝看到封明哲的手慢慢停在那根关系着他生命的电线的时候，慕久朝就知道，这人是想要杀掉自己。 他认命地闭上眼，做好视死如归的准备，可是没过一会儿，他好像听见了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看着自己脚下的那根完好无缺的线。 此时的慕久朝望见林岁同封明哲呆在一块儿，不知为何，他的胸口处的那个位置就隐隐有些发疼。 他捂着胸口的那个位置，自嘲般地笑了笑。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三次元有些忙，所以这两天的更新简直宛如蜗牛） 另外从7.1号起，到7.14号，因为专业的原因，要进行野外地质考察，所以，你们懂的t_t 到时候会在文案里挂出来，期间更新时间不定～ 真的不好意思，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了，这里还是建议大家再屯一屯吧（顶锅盖） 第19章 接吻 林岁急急走出电梯，可在当她将门打开的时候，在不自觉之间，还是放慢了唿吸。 一眼望去，她看见慕久朝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台处，背影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感，当然，林岁不知道只是现在她的心情是这样的，所以她在看任何的东西时，便带着一份这样的感觉，还是眼前的这一幕就真的是真的。 林岁没有再迈开步子，她将就靠在身旁的一个橱柜上，将手里的钥匙搁于桌面，微微仰着头，看着头顶一片白色的房顶。 慕久朝注意到林岁回来的时候，他转过身，林岁还没有发现他。 慕久朝开口，「林岁。」 「嗯？」林岁将眼神移过去，还是懒懒地靠在橱柜旁。 橱柜里恰放着的几瓶前几日买回来的啤酒，是还未来得及放进冰箱里的。 林岁望了一眼远处的冰箱，犹豫两秒，不想多走那两步，她终是拿出橱柜里的啤酒。 呲的一声，她拉开易拉罐，里面就冒出不少的气泡。 林岁握着那瓶啤酒，轻轻地晃了两晃，才仰着头喝起来。 从慕久朝那边的角度看过去，林岁被拉长的脖颈很是好看，他移开眼，眼眸微垂。 「林岁。」这一次，慕久朝唤得很轻，若是他自己不仔细听，自己也听不见。 又是一片长久的安静。 林岁等到喝完啤酒，又在低着头默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像是此时又回到了以前这间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模样。 「林岁，为什么我会这么疼呢？」 良久，慕久朝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他直直地望着林岁，就这么毫无遮拦地问出这句话。 林岁闻言，她勐地抬起头，一时之间，她的眸子像是里闪过失去什么挚爱的情绪，她急急地在屋子里搜寻着，没有焦距的目光在屋子里一圈又一圈的慌乱搜寻着，手中的易拉罐在不知何时被她捏扁。 慕久朝嘴角边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换上的，是一抹略带的凄凉，他单手插到兜里，最后还是笑笑，「林岁，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却因他的这一声，给了林岁方向，林岁终是望向他的方向，跑过去，拉着他看，一脸紧张地去打量着他的脸，「他方才是不是打你了？打的你的哪儿？痛不痛？有没有事？」 一时间，林岁问出了四个问题。 慕久朝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他记得，记得那个人在拳头挥过来之后，还给她说了一句，说他是一个机器人，会知道痛吗？ 此时，慕久朝像个机械人似地任由着林岁将他拉过来坐下，仔细地去检查他的那张脸。 然而，他心底想的只是，她在检查他的这张脸的时候，到底是在检查他的这张脸，还是那个人那张脸。 第28页 慕久朝知道他自己是机器人，机器人是不会感觉到痛的，是没有任何的感受的，亦是没有任何的情绪的。 他只是疑惑，为什么自己就有了呢，为什么就偏偏就是他了呢，为什么他会感觉到痛呢。 可又为什么还甘之如饴呢。 而这边的林岁见慕久朝一直微微垂着头的，他眼底里的看似波澜不惊的情绪，她怎么也看不懂。 林岁起身，她抓了一把头髮，自言自语，「我去找药箱，我去找药箱，药箱我放到哪里去了？」 林岁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整间好不容易被慕久朝白日里收拾出来的整洁屋子被她弄得乱糟糟。 好在最后她在柜檯的最上面发现了药箱的一角。 药箱太高，林岁够不着，她举高手臂，踮着脚，努力地去够药箱。 但即使这样，她也就是指尖虚虚晃过药箱的表面。 林岁又踮了踮脚，咬着下唇，再往上移了一点。 这下，药箱被她的手一挥，在柜檯上面失衡，砰的一声掉落在地上，里面的各种瓶瓶罐罐又哗啦的一声撒了一地。 狼狈不堪。 林岁失措地望着脚下的这片狼藉，她动了动脚尖想离开，仅仅一瞬，她像是想起什么时候，忙地蹲下身，在地上的那一片瓶瓶罐罐里找东西。 原是她想起慕久朝，想起她来这里是想着给慕久朝找药擦的。 林岁握着那小瓶药，急急地踩着棕熊拖鞋朝着慕久朝跑过去。 她坐在他的身边，学着照顾人的模样，叫慕久朝将头往后仰，她则取了一根棉签，蘸取了药水，小心擦在慕久朝的下巴处。 点点温热气息拂过，慕久朝思绪从来没有此刻地这般清晰过，哪怕他知道自己这点根本连小伤都算不上的伤，在那个人的拳头离开他的这张脸的时候，一切的感觉都没有，就像他从来也没有被人打过。 一个连血脉都没有冰冷机器人怎么会受伤呢。 但此时慕久朝还是「很听话」的照着林岁说的做。 林岁替他擦完药，又用指尖轻轻点在慕久朝的「伤口」处，似心疼般地问道：「痛吗？」 慕久朝点了点头，他确实是在回答林岁说的这句话，只不过不是回答她的那句下巴处痛不痛。 说不清到底是身体里的哪个部位痛，他就是觉得痛，痛感像一根又一根的细针，扎在他身上的每一个地方。 忽然林岁的那张脸贴近过来，慕久朝有一瞬地屏住唿吸，不敢再动，他的下巴处传来一股又一股地温热气息。 原是林岁在对着他的「伤口」吹气。 林岁吹完后，食指指尖又碰了他的「伤口」，仰头问：「还疼吗？」 慕久朝摇了摇头，林岁眨眼，愣神。 两人彼此望着，熟不知此时他们之间的这个姿势有多过于暧昧。 林岁又眨了眨眼，大脑放空，她微微直起腰，比慕久朝稍高了点，抚着他的脸庞，缓缓闭上眼低下头。 慕久朝紧闭着的唇被印上一个吻，一个属于林岁给他的吻，又仅仅于此。 说实话，他确实有过犹豫，想着再继续扮演「机器人替身」的角色，他的大脑里没有被林岁设下「和她接吻」这个程序，他所要做的，就只是要当好一个机器人，一个没有情感的机器人木桩便可。 但此时，他的双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放在了林岁的腰上。 第20章 贪心 腰间上出现一方属于掌心的触觉，向来敏感的林岁忽地背嵴上划过一片凉意，她于大脑短暂的迷濛错乱中睁开眼。 这回她的眼底里是没有带着一丝地推开慕久朝，但又许是慕久朝在被她推开时流露出来的落寞神色触及到她的心口，她稍稍顿了一下，紧接着是嘴里嘀嘀咕咕，像是在寻找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在客厅里那处方才被她弄得乱七八糟的地儿里翻找，嘴里呢喃反问，「怎么没有呢？」 最后她转过身，朝着卧室的那个方向走去，表现出想去那里面找一找的模样，可当她的脚方一跨进屋子里时，她就反手从里面砰的一声关上门，就连再维持两秒的时间都不愿给。 门一关上，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再也没有慕久朝。 林岁长长吐出一口气，无力地靠在门上，一手紧攥着胸口处那个位置的衣衫，不想再移动一步。 窗外偶尔响起两三声短促的汽车鸣笛声，在静寂的夜晚里除了平添刺耳外再无其他。 林岁痛苦地闭着眼，手掌握成拳，一下又一下地捶着自己似快要爆炸的头。 没过一小会儿，她实在是受不了这份崩溃，三步作两步地走到床边，拉出抽屉，翻找着往日里的那白色小瓶子。 林岁找到瓶子，急急地拧开瓶盖，欲往手心里倒出药，却不想瓶子里现在是一颗药也倒不出来。 林岁右手攥紧药瓶，用力往墙壁上掷去。 最后瓶子弹回来，又是滚到她的脚边。 若是以前，到了半夜她实在是睡不着的时候，瓶子里没有药，哪怕是凌晨三点，她也会披上一件衣服，到外边去买一瓶。 而现在，一想到慕久朝是呆在外边的，林岁便是连出去的勇气都没有。 林岁绕过空瓶子，直直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空洞的双眼望着房顶，脑袋到后面越来越涨，她开始蜷缩起双腿，瑟瑟抱住自己，祈求能得到一丝丝的缓解。 第29页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疼痛同林岁身上的冷汗一样，没有要消失半点的痕迹。 在半梦半醒间，林岁好像做了一个梦。 说是半梦半醒，是因为她自己也分不清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像是一层层的薄雾，撒在林间。 她孤身一人站在这边，透过没有光线照进来的树木缝隙，好像看到那边有一个人。 她努力去看，努力去辨认，朝着那个人的方向跑去，那边的那个人的身影却是往着相反的方向退去。 她跑得越快，那个人就退得越快，甚至有着点点消失不见的趋势。 她不敢再跑，停下来双手按住膝盖直喘气。 她刚一在这边停下来，那边的那个人的身影轮廓渐渐清晰。 她直起身，揉了揉眼，等待那个人自己转过身。 「主人，我为什么这么疼呢？」那个人缓缓转过身，却是一手捂着胸口处的位置，直直望着林岁。 林岁的大脑里响起轰的一声，让她震惊的除了那个人问的这句话外，还更是她在转过身之际，林岁从她脸上看到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五官。 她想再看清楚一点，周遭的景色连同那个人的身影皆是随雾消散，再也寻不得。 林岁勐地睁开眼，从梦中清醒过来，整个人完全还处于震惊之中。 且梦里的那个人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人，所说的话同晚上她回家的时候，慕久朝站在窗台处的那个位置，望着她的这个方向时说出来的那句话也是一模一样。 想到慕久朝这三个字，林岁身上冒出来的尖刺缓缓收回，她仍是保持着蜷缩起身子抱着大腿的那个姿势。 短暂地睡过一觉后，她的脑袋没有方才的那般痛苦，现在只剩下的是一片又一片地不得不面对着现况的清晰。 林岁突然之间又想到封明哲来找她时给她说的那些话，其实不只是封明哲，她身边的很多人都曾叫她去看过医生，去看一看医生，去找一找病因，去尝试着重新开始。 两个月前，她也是曾想过去看医生的，不想再重复这度日如年的日子，但仅仅是当她刚一迈上去医院的路，她的大脑里就一遍又一遍地闪过和一些曾经的片段，片段放大、变清晰，让她再一次地直面过去。 最后，她是在去医院的路上逃跑了的，她怕她忘了，她怕她去看了医生，治好了自己的病，就将过去的一切全部都给忘了。 想到这儿，林岁拧了拧眉心，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此时正是凌晨四点半，时间尚早。 她合上手机，将其塞到枕头下面，再换了个睡姿，逼着自己入眠。 - 卧室外边的客厅一片漆黑，仅点点头顶的吊灯周围亮着一圈微弱的晕光。 在微弱的晕光下边，坐着的是一动不动的慕久朝。 自从林岁进了屋后，他就始终维持着现在的这个姿势，不曾改变过一分。 几天以前，他的一动不动，是因他无意识，大脑里是机械的空白，只要在林岁没有给他设置好的时间内，他就如木桩人一样。 而现在，他是有思维的，有意识的，但还是维持着这个姿势。 身子陷进沙发里，眼睑微垂，忽而轻颤的眼睫在眼睑处洒下一片阴影，手心里握着是那瓶林岁给他刚擦过的药。 他记得，他记得她一手拿着棕色瓶子，一手拿着一根棉签，小心翼翼地沾拭药水，再小心翼翼地给他下巴处擦药的画面。 那时，他甚至能从她的眸中看到自己，看到自己在可不察觉之间，偷偷略微弯起的嘴角。 后来，他又记得自己唇上在落下柔软唇瓣时的触觉，没有预料，就这么落下她的唇。 鼻尖萦绕着的是属于林岁独特的气息，淡淡的，就像她的唇印，淡淡的，一触即散。 事实证明，也确实是一触即散。 就是因为他的贪心，还有他的欲望，他看到她在睁开眼的时候，眸里又是那片冰凉，拒人千里。 他是她一手创造出来的，他怎能不知道她的心中所想。 他又看到她那么轻傲的一个人，在起身的那一刻，竟伪装起往回里犯病的样子，眼底再无其他，漫无目的地寻找东西，寻找一个莫须有的东西。 只为能够逃离有他在的这个地方，然后呢，然后回了房，没有回过头地关上门。 慕久朝于黑暗之中，转了转手中的那个小药瓶，若有若无地提了下嘴角，是无能为力的模样。 他终是起身，收拾客厅里被林岁弄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将手中的那个小药瓶放回药箱里，最后又把药箱放到林岁能够触手可及的地方。 第21章 别动 天色刚刚亮起，慕久朝就走到厨房内，想着给林岁做一份早饭。 同往常里一样，就像是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林岁一醒来，她就闻见一阵阵属于饭菜的香味。 相比起刻意掩藏的慕久朝，林岁才是真正地同前几天的日子里一样，行为举止里没有任何的异常。 她还是会对着慕久朝笑，对着他做出一些以前时她会对那个人所做的事情，完完整整的、彻彻底底地将慕久朝当成那个人的替身。 昨日里的那些事情，也不知是林岁的大脑自动地抹去了这一块不美好记忆，还是她自己强压下昨夜里的一切，努力地逼着自己以笑容面对着慕久朝。 第30页 至少向来能够知道林岁心中所想的慕久朝，这次是第一次，他从林岁的眼神和行为里没有看到丝毫关于她的内心里的最真实想法。 林岁见慕久朝一直望着她的这个方向，就连锅里煎着的荷包蛋也不管。 她笑他：「你再不回头，蛋都快煳了。」 慕久朝回过神来，将表面略带着煳斑的荷包蛋盛到盘子里，抱歉道：「不好意思，一时忘了。」 「要不，我重新给你做一份？」他问。 「好呀。」林岁没有拒绝，甚至也没有离开，就这么穿着睡衣地双臂抱在胸前靠着厨房的门边上，面含笑意地望着慕久朝忙碌的背影。 她站了一小会儿，走过去站在慕久朝的身后伸直脖子看他的厨艺。 慕久朝往旁侧了点，方便她能够看得更清楚。 林岁瞥见他往旁移，直接从他背后伸出手，双手环住他的窄腰，暧昧十分。 感受到怀中那人瞬间变得僵硬，林岁又笑道：「你不用管我，自己做自己的就好。」 如此，慕久朝也逼着自己不要多想，认真地煎着蛋。 此时，他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那便是既然林岁需要他成为什么样的人，那他就扮演成什么样的人好了。 她想要他成为谁，他也就扮演谁。 不越举、不越界，那是不是这样，他就能以着这样的见不得光的生活方式多陪在她身边一会儿。 这回，慕久朝将煎蛋煎得很好，煎蛋两面金黄，散着诱人香气。 他侧头问：「还想吃面吗？」 林岁从他背后探出头，往前看去，眼睛弯成月牙，「好呀。」 「行，你先出去坐着，我马上就好。」慕久朝说。 闻言，林岁松开慕久朝，站于一旁，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可在转身之际，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事儿，忽回过头，神神秘秘地小跑过来。 在慕久朝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林岁倒是一下子踮起脚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 亲完后，林岁也不解释，只是见慕久朝愣住的模样，她那打趣的心思就更浓了一份，活像个偷吃到蜜的小孩儿。 她抿着唇憋笑，指了指身后处，「那我就先去外边儿等你了。」 「好。」慕久朝不止身体僵硬，就连说这话的时候，都如刚开始学会发声的模样，说得很是机械。 林岁一走，慕久朝才松下心来，但在感受到后背处一直有一道炽热的目光之后，却并没有感到好许多。 面条煮好，慕久朝强撑着脸上的笑意，将碗筷端到林岁面前。 林岁忍不住夸赞他的厨艺，一不小心，吃的时候，嘴角处沾了一滴油渍。 林岁还在说着话，是完全未察觉到嘴角处沾了油渍的模样。 慕久朝一直耐心地听着她讲话，右手则默默取过放在餐桌上的纸巾。 「别动。」在林岁再次抬头之际，慕久朝伸出手，很是认真地一点一点拭去她嘴角的油渍。 餐桌有点大，慕久朝干脆站起来，皱眉俯下身，连带着指尖的力气也悄悄重了两分。 他擦拭得很认真，眼里再无任何其他。 林岁有一瞬的顿住，倒像是听进去了他给她说的那两个字，老老实实地坐着，任他帮自己擦拭嘴角，也任属于他的气息将自己罩住。 「好了。」慕久朝眼眸低垂，将纸巾扔进垃圾桶，「你方才是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林岁摇头，见自己手里还握着筷子，面前又是只吃了几口的面，她想了想，终是搁下竹筷，拉开椅子起身，「时间快来不及了，我就先走了。」 他能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好。」慕久朝笑笑，送她出门。 门口处，林岁忽然停下脚步，问慕久朝，「你想出去吗？」 慕久朝还未想明白林岁为何这样问，他又听见她对他说，「晚上我回来，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隐约间，慕久朝想起前两次他同她一起出去的时候，以及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不美好。 就好像每次只要他跨出了这个门，乌云就会一直停留在他们的头上。 慕久朝张了张口，其实他很想说一个不字。 但当他从林岁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小祈求的时候，他还是控制不住地点了个头，轻声说：「好。」 「那就行，等我晚上回来。」林岁面上是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在进入电梯的时候，她又还朝着慕久朝挥了挥手。 林岁一走，门砰的一声关上。 慕久朝坐回餐桌前，闭眼两指捏了捏眉心，良久，他才重新睁开眼望着桌上那份还剩了一半多的面。 他忽然发现，昨晚还能看懂林岁的他，现在越来越看不懂林岁了，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所愿，以及所求。 他是她所创造的，她是主，哪怕她仅仅是站在那里不动，他依旧能看出她的内心，以至他能够知道自己到底能够说些什么话、做些什么事情，才能「讨到她的欢心」。 但现在，他除了仅仅维持着林岁想要他成为的那个人的样子，别此，再无其他。 哪怕他是顶着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的身子，亦或是具有另一个身份，他始终就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蜗牛，只能缩在自己的壳中。 他努力缩小自己，掩藏起内心不该有的想法，妄想能以这样的方式同她一起。 第31页 - 晚上，林岁按时回家。 一切按部就班。 慕久朝跟之间林岁给他设下的那个程序时一样，像是还在单纯地执行着命令，面含淡笑地给她开门，接过她手中的东西，问她今日怎么样。 林岁则在这个时候，给他讲自己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都告诉他，想着和他分享自己的所有喜悦。 慕久朝细心地听着，偶尔插个一两句话，很是配合地单方面地陪她演着这一齣戏。 饭后，林岁还想着与慕久朝一起出门逛逛，透透风。 小区里，多的是年轻夫妻手牵着手散步。 林岁同慕久朝混在他们那群人里边，外人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只是最后的时候，有一个大婶一直疑惑地盯着他们俩个看。 林岁察觉到情况，柔声问大婶，怎么了。 大婶看了看林岁，又去看了看站在她旁边的慕久朝，皱眉想了好一会儿，良久，才拍手笑道：「我就说嘛，这么些天了，我都好久没看到过你们小俩口下来逛，我还当你们是搬走了呢？我给他们说你们搬走了，结果有人告诉我，说前些天还看到了你，原来你们还住在这里的啊？怎么这几个月都没再看到你们了？」 很显然，大婶是将慕久朝认成了那个人。 林岁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悦，她反而笑得更开心，握着慕久朝的手收紧，另一只手则在慕久朝的肩头处拍了两下，对大婶笑道：「现在你不是看到我们了吗？」 在听到大婶说了那些话后，脸上笑意明显僵住的慕久朝再一听到林岁这般说，他的大脑里在这一刻闪过许多的可能。 可当他转过头，对上林岁那双清澈的眼，脑中的可能便定格在他最不想也最不愿承认的那一个。 他点了点头，牵强笑道：「是啊，前些天我们有些事情。」 「哦哦哦哦，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可要得多下来玩儿啊。」大婶恍然大悟，裂开嘴笑，露出掉了一截的门牙。 大婶话一说完，她就听到自家儿媳在叫自己回家带小孙的声音，她只能先走一步。 慕久朝见林岁还望着大婶离开的那个方向，他微微侧头问：「林岁，你认识她？」 「不认识，但人家可是认识我们的，应该是我以前没有注意的吧。」林岁说。 接下来的散步过程中，林岁注意到慕久朝像是提不起兴趣来的模样，当他是累了，提议说着先回家。 慕久朝望了眼已经沉下来了的夜色，轻声说道：「好。」 两人一回到家，林岁就直奔茶几处，跪坐在地上，认真地翻找着里边的东西。 已在路上调节好自己情绪的慕久朝走过去，站在林岁身后问：「你在找什么？」 林岁慌里慌张的，没有去管慕久朝问的这句话，只道：「快好了。」 「找到了。」没一小会儿，林岁惊唿出声，举着手中的东西，又扯了扯慕久朝的袖子，「你看，你看，你快看。」 慕久朝笑着摇了摇头，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在看到那个熟悉的相框的时候，整人却彻底顿住。 林岁不明所以：「怎么了？」 她拉着慕久朝坐下，将相框正正摆放在大腿上，指着相片里的那个人给他看，「你看，这都是我们去年拍的了，你都没怎么变化过，还是那副样子，不像我，都长胖了一点儿了。」 林岁一边说着，一边还在自己的腰处比划了一番，见慕久朝神色暗淡，她则拉过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腰上，「是不是？」 -------------------- 作者有话要说： 晒黑了不止一个度的小九终于回来了～ 这几天总行程近四千多公里（叉会儿腰），所以就请了这么几天的假，让各位小可爱们久等了哈 第22章 忘记 林岁问这句话的时候，眉头虽然是微蹙着的，但不难听得出，她语气里的点点娇嗔。 「不是。」慕久朝答。 「嗯？」林岁站起身，两手插着腰。 「我是说。」慕久朝顿了一下，继而终还是抬起头，挥去自己不该有的，试着去触碰她的手，也学着那人哄人时该有的模样，「我是说，你哪里胖了？我怎么觉得你倒像是瘦了许多。」 听见他说的这话，林岁眼眸微转，再也憋不住地笑出声，低下头揉捏他的双耳，「怎么你说话还是这样呢？」 「是哪样的？」慕久朝语调微微上扬，反问。 「就是这样的。」林岁抿唇笑。 「这样是哪样？」 慕久朝问出这话的时候，恰窗外腾空升起一簇烟花，点亮了夜色，也给面向着他的林岁身后添了一幕绚丽色彩。 让他眼眸一时微迷，分不清眼前此景，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接下来，伴随着簇簇烟花绽开的，是炮声，是欢声，更是林岁俯身贴下时，他听见她胸腔里的一声又一声的心跳声。 稳稳的，一下又一下。 - 慕久朝知道，从他自己的本质上来说，他不止是一个陪伴品机器人，还是一个被林岁亲手创造的陪伴品机器人。 其他的陪伴品机器人在被上市售卖拥有了新的主人后，他们就会去陪伴新的主人，去为新的主人做任何事情。 而他，他的主人从始至终都只有林岁一个人。 第32页 因此，这也是他在目前的处境里，唯一能够值得勉强庆幸的事情。 至少再如何，他还是陪伴在她的身边，不是吗。 后来的几日，慕久朝在很好的执行自己任务与命令的同时，点点私心又冒出了头。 白日里，林岁走后，他会做所有陪伴品机器人都会做的事情，打扫房间、整理衣物、清理物品、买菜做饭…… 可一当黄昏来临，林岁归家。 他又会很好地上演着林岁要求他做的事情，但这回，他在里面加了一些林岁不易察觉出来的小举动。 即可以在满足林岁所需的同时，又还能让他自己吃到一点甜。 他想着继续隐藏的，继续缩在壳子里的，但每回只要林岁那边做出一些会让他遐想贪恋的事情后，他竟也想着做一些本他这个陪伴品机器人不应该做出来的事情。 如「等她回家」这个命令一开始，他需要做的，仅仅只是为她开门，对她上演着剧本上面的嘘寒问暖，最后再诚恳地聆听她这个主人的想法。 但现在，门铃声一响起。 慕久朝在为林岁打开门的时候，会上前拥抱她，给她一个满满的拥抱。 正大光明的。 哪怕在林岁的角度看来，拥抱她的这个人，就和那天晚上，她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指着给他看，看他这一年以来的变化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 她自也乐得如此，还会回抱。 落入一个温暖怀抱的林岁周身不禁舒缓下来，忍不住给慕久朝发牢骚：「真是的，今天下班又晚了些。」 「没事。」慕久朝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背，随后将她带到餐桌前，给她看自己这一两个小时的杰作，「都是你爱吃的。」 「真棒。」林岁看着满桌子的饭菜，不吝啬地夸奖。 「等会儿，还有一道汤，我给你端出来。」慕久朝安抚好林岁就转身进入厨房，盛汤。 他们这些机器人的大脑是非常智能的，学习能力更是强。 就像这些饭菜，只要是慕久朝想给林岁做的，在他的眼前就会自动出现一个屏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的，是菜谱。 不需仔细看，更不需背，只需这么看一眼，慕久朝就能将其做出来，饭菜色香味俱全。 林岁洗净了手，乖乖地坐到餐桌前，看到慕久朝为她摆好碗筷，她笑道：「得此良人，是我之幸。」 慕久朝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林岁一挑眉：「怎么，你不信？」 慕久朝拍了一下她的头，转而又给她夹了一道菜，「先尝尝这个。」 林岁见慕久朝自己都没有动筷，疑惑问道：「你也吃呀，你怎么不吃？」 慕久朝给林岁夹糖醋鱼的手僵在半空。 第一次，她是第一次问出这句话。 这几天来，慕久朝不止一次的想过，就这样吧，就这样也许也不错的，没有人知道，知道她们两个人的关系。 就像小区公园里吃过晚饭散步的婆婆，人家见了他们两个人，还当他们是普通的一对小情侣，有时若是遇上那些婆婆心情好，她们还会打趣他们两个，问她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每次碰上这样的问题时，林岁总是笑笑，说快了，快了，到时请她们吃喜糖。 婆婆又还会笑，说好嘞、好嘞。 他刚开始被林岁带回来的时候，林岁是清楚他的身份的，机器人不需要进食，因此她从来也不会问他，这个话题在两人坐在餐桌前的时候，就像是不约而同地被锁进了柜子里，谁也不会再提。 可现在，她什么也不记得，问这话，倒也正常。 慕久朝这样想后，嘴角微微扯了下，还是将那块鱼肚肉夹进林岁的碗里，对她说：「我不饿。」 「哦，那好吧。」林岁耸了下肩，没有再问。 好好的一顿晚上，被这样一打扰，弄得气氛一下子降低了许多度。 谁也再没有开口说过话。 直至林岁吃完饭，摸了摸微圆的肚子，接到了一通属于沈暮芸的电话。 林岁本很想直接拒绝沈暮芸所提出来的要出去一起坐一坐的约的，但当她仅仅是目光一扫，注意到在厨房里忙着洗碗的慕久朝时，她忽然想起来，明明上次都还是她自己先给沈暮芸说的，要带他去见一见她的。 她确实该带着他出去见一见人了。 「我待会儿就将他带出来见你。」林岁说。 「啊？什么？」 电话的那头，沈暮芸显然，完全未搞明白状态，想着林岁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一句话出来。 「喂，喂，餵……」沈暮芸对着手机喊。 电话声嘟嘟嘟，沈暮芸拿下手机仔细看，原来林岁那人在说完那一句的时候，就将她的电话给挂了。 林岁挂断电话后，一想到可以将他带出去见朋友了，在觉得神清气爽的同时，又觉得竟有些小雀跃。 「我们待会儿出去见几个人可以吗？」林岁在慕久朝的身后问。 恰好，慕久朝将厨房收拾干净，他在挂在墙壁上的帕子上擦净了手，抬眸问：「见谁？」 林岁闭唇想了一会儿：「算了，先不给你说了，我们去了你就知道是谁了。」 慕久朝点点头，林岁不想说的，他自然不会多问。 - 在当林岁挽着慕久朝出现在沈暮芸一行人的面前上，除了林岁和慕久朝，其余的几人皆是张着嘴，呆呆地望着他们俩。 第33页 沈暮芸的手中还握着一小瓶饮料的，这下是砰的一声直接落在了桌子上，里面的饮料打散，顺着桌角滴落在地上。 在桌的每一个人皆是没注意到桌子上面的动静，都只是还在张着嘴瞪大眼地望着林岁她们。 林岁倒还自若，撩了下头髮，自己寻了个空位坐下，眉梢一扬，「怎么？久了没有见到我，认不出来了？」 「不，不，不是。」沈暮芸变得结巴起来，她用力掐了把旁人的大腿，在听到一声凄楚的惨叫后，她才捏了捏了自脸上的肉，似是自言自语，「原来不是做梦啊？」 林岁嗤了声，拍了拍挨着自己位置的那张凳子，示意慕久朝过来坐下。 慕久朝是知道沈暮芸她们几个人是谁的。 在那股属于那个人的记忆被林岁灌入他脑中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沈暮芸她们几人是谁了。 毕竟林岁肯定也带那个人来见过沈暮芸她们，不是吗？ 林岁一派自若，慕久朝也像是个没事人，在众人震惊异常的目光之下，他还不忘替林岁擦拭干净她面前的那一方桌角。 做完一切后，慕久朝才抬眼，去迎上沈暮芸她们那些人的有怀疑有恐惧、也要打探的眼。 「你们的饮料倒了。」慕久朝说。 「啊！」 听到他这么提醒的一句，沈暮芸低头一看，注意到自己快湿了一大半的裤腿，叫了一声，都快哭出来了。 林岁笑了笑，扯过来几张纸，递给她，「叫你多看。」 沈暮芸撸了一把头髮，将衣裳外套扣子揭开，一个劲儿地给自己扇风，她反正是发觉了，今日这么一出，说不定就是林岁给她挖的坑，这个地方她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我去厕所清理一下。」沈暮芸起身，寻了个藉口先离开，说待会儿就会回来。 她这么一走，在桌的其余几个人那叫个欲哭无泪，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先想出这么个可以离开的法子。 「哈，哈，哈哈。」那几个人怕气氛尴尬，笑了几声，却不想气氛更加尴尬。 林岁晃了晃脑袋，「你们要喝什么，今晚我请你们。」 「也，也，也行吧。」那几个人这样结巴说。 慕久朝贴耳对林岁说了几句话，随后起身离开。 他一离开，其余的几个人又皆是摸了一把脸上的虚汗，唿了一口气。 - 厕所外。 沈暮芸一边甩着手上的水渍，一边低着头走出来，在看到前面灯火昏晦处，那道应该很是熟悉的身影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时，被吓得连退了好几步。 慕久朝没有上前，依旧站在那个晦暗墙角处，等到沈暮芸自个儿清醒平復好心情后，他才失笑出声：「忽然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开口。」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4 02:30:05~2021-07-15 23:0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336103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宣誓 慕久朝这突然的一出声，沈暮芸又后退了两步，连拍了两下胸口。 可仅仅只是一会儿，她就恢復如常，想着气势这一块儿怎么也不能输，勉强面不改色地说：「说什么？没什么说的，就不要说好了。」 沈暮芸下巴微微抬了点，面上看去很是冷静，就连她从慕久朝面前经过的时候，眼睛也不曾斜视一下。 「你，能不能不告诉她？」慕久朝说这话时，声音是抑不住的暗哑，他抬起眸，没有去想什么正常人应该注意到的男女之防，他只想去拉住她。 拉住她，让她不要去给林岁说。 「啊！你做什么呢？」沈暮芸手腕一凉，她像是被什么冰凉的脏东西缠住般，嗓音一下拔高几度，右手一下子缩回来，另一只手又反覆地揉搓着手腕。 「抱歉。」慕久朝放下手，垂于身侧，重新回归于他方才站着的那片阴影处，不想让别处的人被吸引过来。 沈暮芸紧紧皱眉，与一开始的震惊与害怕不同的是，现在她的周身给人透露出来的，便只剩深深的厌恶。 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东西让她有点噁心，怎么也接受不了。 「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亦或是林岁是怎么把你造出来的，弄得跟那个人一模一样，但你要知道，你就只是个机器人，没有情感的机器人，怎么，自己对自己的身份还有定位不清楚了？」 沈暮芸是林岁的好友，自然她对于林岁所做的工作还是清楚了解的。 在很早以前，林岁还未病的时候，林岁曾给她开过玩笑，说是让她也领一个陪伴品机器人回去，回去照顾她的生活，房子里多了一个「人」，也能更有点生气。 当时她是怎么说的呢？沈暮芸现在还记得一点，她给林岁说，除去领养机器人的费用太高，会让自己喝西北风以外，最重要的还是机器人这种东西未免也太过于恐怖了，完全就是一个潜伏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在他们一被摆上货架台的那一刻，身前的标籤虽显示出他们是没有人类思想与情感的，但这种高科技东西，谁能给一辈子的保证，保证他们永远是这副面容，永远不会滋生出人类的情感，亦永远对得起主人。 未知的难以控制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 第34页 想到往事的沈暮芸眉头皱得更深了，继续擦拭着方才慕久朝攥过的地方。 「她现在只是病了，分不清现实与环境，你就愿意让她这样一直疯下去？」沈暮芸继续问。 慕久朝闭着唇，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淡淡地看着沈暮芸动作。 「我不清楚你们这种机器人的人类思想感情是怎样滋生出来的，你说，要是有一天林岁想起来了，且知道你这副样子，她会怎么做？」沈暮芸故意小声问。 她问这话的时候，还侧了侧身，外边的人往她们这处看来的时候，便只能看到她的一个背影。 故此，久久没有等到慕久朝和沈暮芸回来的林岁寻来时，见到的便是这副场景。 「你们怎么在这儿？」林岁未听到她们之前的谈话，以为两人是只是恰巧遇上。 沈暮芸随意从兜里摸了一包烟出来，微微低头叼着一根点燃，吐出一股烟圈的时候，双眼微眯。 林岁被呛了一口，右手在面前扇了几下，问：「怎么还抽起烟来了？」 沈暮芸没有去管林岁问的这话，她只是对着慕久朝伸出手，两指捏着的，也是一根烟。 沈暮芸扬了扬下巴，笑道：「要来一根吗？以前不也是见你抽过？」 一改之前这里只有她和慕久朝俩个人在的时候的模样，很是友好，至少从林岁这里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慕久朝若有若无地提了下嘴角，是不会拒绝的意思。 可就在他将要触及到那根烟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林岁会在这时挡出来。 林岁一把夺过那根烟，连带着将沈暮芸嘴里那根抽了小半的烟也一起给夺过。 「经常抽菸对身体不好。」林岁说。 「那你呢，你就好吗？」沈暮芸轻松说道，她的话虽然是对着林岁说的，可她的眼睛却是看着慕久朝的，其中意味深明。 林岁意识到点点的不对劲，问：「你想说什么？」 「林岁，我们回去了吧？」慕久朝垂在身侧的双手，在不知何时已握住，若他还是那个仅仅代号为001的陪伴品机器人，在当谎言将要被揭穿的时候，他们是什么资格也没有的，不能去说，不能去阻止，而且甚至他们还会自己掀开那层疤，将手中的刀片递给主人。 可现在的他是慕久朝，有了点点私心的慕久朝。 他终是希望这种日子能够稍久一点。 「想说什么就说吧。」林岁隐隐不耐烦地问。 沈暮芸瞥眉看了眼慕久朝，又看了眼林岁，自嘲一声，「没什么，我只是想说，天色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 林岁皱了皱眉，压根儿就没有信她说的这句。 林岁本还想再问下的，沈暮芸自个儿倒是大步一跨，径直越过他们潇洒地走了。 林岁转头审视慕久朝，「你们是不是说了什么了？」 慕久朝轻声说：「没什么。」 「骗我？」 「没有。」慕久朝笑笑。 林岁只好作罢，未再多问。 - 只是后来两人在往回走去的路上时，慕久朝本在她身侧走着的，突然出声道：「林岁，若是有一天……」 「有一天怎么？」林岁停下脚步，许是困意来袭，她揉了揉眼，手放下之际，眼底清澈一片。 慕久朝想了想，话到嘴边，却始终都问不出口。 林岁被他的这模样逗笑，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双手背在身后，悠悠往前走去，「你是不是想问，若是有一天，我不爱你，我不喜欢你了怎么办？」 林岁还在打趣地说，完全没有注意到慕久朝已走到了她的身后。 故此，她一转过身的时候，便恰好撞进慕久朝的胸膛里。 她揉了揉鼻尖，装作不满道：「把我撞疼了。」 「那我给你吹一吹？」说罢，慕久朝果然俯了身，是丝毫没有敷衍开玩笑的模样。 「不要。」林岁伸出手，手掌捂住他的嘴。 慕久朝没有动，良久，他又认真问：「那你能回答那个问题吗？」 「哪个？」林岁故作不知道，见慕久朝神色微黯，她急忙说：「不会的，这种情况肯定不会发生的。」 「我会永远永远爱你。」林岁笑，大声地说，更像是宣誓。 「爱谁？」 「爱慕久朝。」 「慕久朝是谁？」 「是与我恋爱近三年的人！」 第24章 苦涩 接下来的几天，慕久朝每回看向林岁的时候，总是神色复杂，目光里更多的也只剩层层压抑。 起初林岁没有发现，在她的这里，生活是一切平静正常。 直到有一天，她回家的时候，发现慕久朝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台处，一动不动。 她轻手放下包包，赤着脚小心走到他的身后，再忽地拍一下他的背。 与她想像的他会被她吓到的不同，慕久朝很是平静地转过身，问她怎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林岁两手不知往何处放去，干脆揣进外套的两个兜里，一抬眉，「就是想回来得早了，怎么？」 「以前我每次回家的时候，你都还能来门口接我，今天我回来你都还不知道。」林岁随口说。 慕久朝听她这么说后，才想起来今日他确实忘了这事儿，「抱歉，我还真忘了这事。」 第35页 林岁理好衣裳，坐在沙发上，一手撑着脑袋，眼神示意搁在茶几上的杯子，「我姑且就先原谅你吧，我现在有点想喝水了。」 慕久朝笑笑：「可以。」 在他低头那一刻，瞥见林岁搁在茶几上的小包，隐隐猜到今日林岁莫约又是和沈暮芸出去过，眼神就再也没从她的包上移开过。 林岁向来是不喜外出的，能够让她出去的，就只有沈暮芸亲自叫她了，慕久朝想到此处提了提一侧嘴角。 杯子里的热水渐渐溢出，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背往下滴落去，他却完全未发觉。 林岁尖叫出声，急忙按住他的手，阻止他要继续倒水的行为，「你疯了，不烫吗？」 她嘴上虽这样说，手下还是细心地给他擦拭水渍，嘴里埋怨着他怎么这般不小心。 慕久朝垂眸，看着自己的这只没有任何感受的右手，以及还有弯下腰，鼓着腮帮子给他唿气的林岁。 「不烫吗？」林岁见慕久朝像是无动于衷的模样，又问了一遍。 慕久朝任由着林岁动作，摇了摇头。 「倒个水也能把自己给烫到。」林岁就差白他一眼。 慕久朝的另一只手忍不住想去抚林岁的头髮，就在将要触及到之时，他想了想，终是又只停留在半空。 「你，今天去哪儿了？」他听见自己这样问。 林岁敷衍道：「就是和暮芸出去了一会儿。」 她见慕久朝的手背不再泛红，便抽回了自己的手，起身走来。 慕久朝望着林岁走远的背影，又多问了一句：「那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说什么？」林岁没有回头。 等她再次回来的时候，发现慕久朝竟又是垂首盯着鞋尖。 慕久朝自己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就在这时，他的头顶响起林岁的声音。 「怎么了？是以为我方才走了，是去的哪儿？」 慕久朝抬起头，眼前的林岁，好好地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拿着一套清扫工具。 「你自己做的好事，自己不来收拾，还想着我来收拾对吧。」林岁开玩笑道。 慕久朝跟着也才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强行压下脑中的那些不好的事情，站起身接过她手中的抹布，「好，我来。」 - 第二天，林岁在去公司的时候，发现同事们好像也都有点不对劲的模样。 一个个的，总是用一种别样的眼神看着她。 她一回头，想要问个究竟的时候，其他人却借着别的藉口跑远，不再和她对视。 好在林岁早已习惯独处的生活，对于同事们若有若无的这种距离，她早已行以为常，并未怎么放在心上。 恰时，有人过来给她送一份资料，是有关地下室的那些还处于设置中的机器人的。 林岁已有四五日没有再去过地下室，更没有记录过机器人的各种数据。 原因无他，就是封明哲将这项工作交给了其他人来做，她现在每天要做的，只是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当一个透明人，所有的职权再与她无关。 这几天林岁的心情不错，就当封明哲的此举是给她放一个假，她乐得如此。 只是没想到，这才几天，封明哲竟又让人将资料给她送回来。 那个人一把资料递到林岁的手里，就像是个完成了痛苦差事的一样，脚底生烟，跑得飞快。 无奈，林岁只能换好白色实验服，到地下室里去。 有过好几天没有再进过地下室，林岁所坐的那个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的时候，她被强烈的灯光刺得微微眯了眯眼，等了有好一会儿，眼睛才逐渐适应过来。 林岁拿着记录本走进去，走到实验室的中间时，她忽然顿住脚步，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设置。 在她的左边，是几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上面闪过一排又一排的白色代码，是有关于那些「陪伴品机器人」的，另外偶尔计算机还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鸣。 此时林岁所正对着的是数十个玻璃橱柜，里面站着的是外表与人类并无一二的机器人，若是不知情的人进来，还会以为玻璃橱柜里站着的真正的人。 林岁站在空旷的实验室正中间，怀中抱着的那本记录本已被她捏得微微变形。 啪的一声。 原本在她指尖夹着的一只原子笔因她的晃神，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她面前有两三个玻璃橱柜里站着且还闭着眼睛的机器人听见声响，缓缓睁开眼，皆是望向林岁。 他们机械地举起右手，再机械地挥动两下，嘴巴张开，缓慢地试着从刚安装上没多久的声带那里发出声。 「主、人。」他们这样唤。 林岁勐地双手抱住头蹲下身，一双眼睛因害怕和恐惧而瞪大，嘴巴那里更是大口大口地唿着气。 她的脑袋忽然很涨，有一副又一副迷煳不清的画面想要挤进来，是要撑爆的趋势。 林岁在慌乱间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原子笔，颤着手将它别到胸口处衣襟的那个位置，再一把拾起已被她捏得乱成一团的记录本，往右边拐角处跑去。 她顺着脑袋里的一股浅浅记忆跑，拐过一道长长的窄洞，根本不敢回头看。 可尽头处，只有一堵被封死了的墙。 墙被粉刷得很白，跟外边摆放着的装有陪伴品机器人玻璃橱柜的实验室一样，白得让林岁心慌。 第36页 不知为何，在她的内心里，腾起的是一股又一股的莫名恐惧，恐惧像一团一团的乌云，将她罩住，甚至又欲将她灭顶。 林岁在墙上大力拍了拍，她记得的，记得的这里面好像还有一间不为人知的实验室。 谁也不知道，谁也寻不来。 这时，林岁的脑袋里闪过一幅太不清晰的灰色画面。 在狭小幽暗的一间实验室里。 好像有人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紧紧抿着唇，对着蜷缩在柜子里躲起来的她摇头。 她害怕，捂住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那个人对着她摇了摇头后，便频繁回头看地帮她将柜子的门完全给关上。 门一关，她的眼前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耳边更是什么也听不到，只余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他会回来的对吧，会回来的对吧。 在黑暗里捂住嘴，瞪圆眼的她这样想。 画面在这里定格，后面的什么也没有。 林岁再回头看了眼完全就没有任何进口的墙，在这一瞬，浑身力气就像瞬间被抽走，她想继续往下面回忆去，可就似有一堵墙横着挡在那个时间段，让她无法继续往回看。 林岁靠着身后的墙壁缓缓滑下，瘫坐在冰凉的地上，微微仰起头，未曾眨眼地盯着头顶依旧刺眼的白炽灯。 明明身上很冷，她的额头还有身上却渗出大片大片的汗。 林岁此刻连一根手指头也不想动一下，她就这么靠着，一动也不动。 良久，她闭上眼。 眼前是一片黑暗，她好像又回到了方才回忆起的那个时候，她孤身立于黑潭之上，周围一片混沌，伸手不见五指。 她想喊，费劲所有力气喊出一声，声音却瞬间像是被混沌吞噬的模样，什么也听不到。 在意识逐渐消散的恍惚间。 她好像灵魂被抽离，眼前的一切似梦似现实。 她躺在一张床上，睁开眼，问眼前站着的那个人，「我是谁？」 「我是谁？」那个人迟迟没有回答，她又问了一遍。 那个人终于动了动放在膝上的手指，张了张口，可嗓音听起来全是暗哑。 「你是？你是林岁。」他想了一会儿，这样说。 「那你呢？你叫什么什么名字？」 「我？」那个人笑了笑，眼底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苦涩，「我叫……」 - 「林岁。」 「林岁。」 「林岁……」 隐隐间，林岁好像听到有人在唿唤自己，而她想答一声，却发现自己张不了口，更是睁不开眼。 病床边，站着的是沈暮芸，她看见躺在床上的林岁眉头紧紧皱起，手指捏着身下的床单，一个劲儿的摇头。 沈暮芸被吓坏，坐在病床上，双手捂住林岁的右手，又唤了一遍她的名字。 睡梦里痛苦挣扎的林岁渐渐平復下来，沈暮芸松了一口气，替她捏了捏被角。 没过一会儿，林岁总算醒来。 她盯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弹地一个坐起身，看清周围的摆设是病房里的摆设后，她又揉了揉脑袋，缓了好一会儿，才问：「我怎么在这儿？」 沈暮芸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润润喉，「你问我？我问谁？除了自己不注意身体，过渡劳累，在公司里晕过去了被同事送到医院来，还能是什么？」 林岁双手捧着那杯冒着热气的水，小声地像是问着自己：「是吗？」 第25章 死水 「不然呢？你以为你为什么能出现在这里？」沈暮芸不以为意地说。 林岁看了看窗外黑压压一片的夜色，掀开白色被子，想要下床。 沈暮芸拦住她：「你这是做什么？」 「我总觉得很奇怪。」林岁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多久，她捶着脑袋，努力地逼着自己回忆之前所发生的的事情。 但事实证明，她现在除了只记得自己在同事送过来记录本后，走到了地下室之外，别的什么事情也记不住。 更别说她后来是怎么晕倒的，又是怎么被人送过来的。 「我。」林岁顿了顿，又问道：「你是接到谁的电话过来的？」 沈暮芸一撩头髮，直言道：「机器人的。」 沈暮芸将话一说完，见林岁似是不信地皱眉，她提了一侧嘴角，补充道：「你别给我说，你们公司里的事情你自己都记不得了。」 「实验室大楼里，最底层是做着见不得光的陪伴品机器人生产工作，以此来谋取福利，而整个大楼里的，就连一个站岗的或是一个扫地的，也都是机器人。林岁啊，你们这个实验室大厦，还真是将机器人好好的利用了啊。」沈暮芸向来对陪伴品机器人这种东西有着很复杂的难以描述的感情态度，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明显的不大好，甚至说一句不好听的，也可算得上是阴阳怪气。 林岁愣了愣，想起了在地下室里笔直地站在玻璃橱柜里的那一排脸上没有丝毫情感的机器人，他们就只是站在那儿，见着她来，刷刷地将目光移到她的身上来，对她僵硬地喊，「主人」。 林岁将杯子搁在床头旁的一个小柜上，捏了捏眉头，紧紧抿着唇不再多问一句。 沈暮芸瞧着林岁脸色似是不大好，也没再说过话，拿过一旁放着的杂志随便翻了翻。 第37页 - 等到林岁休息得差不多，不会再发生什么晕倒之类的意外后，沈暮芸才和林岁离开医院。 此时已进入初冬，林岁一走出医院的门口，就不自觉裹了裹身上的大衣。 今日她出门忘了系围巾，现下她的脖颈完全就是暴露在寒风中，衣襟处的锁骨尤为显眼。 林岁缩了缩脖子，但还是挨不住寒，只能再将大衣裹紧些。 沈暮芸径直坐进自己的车里，对着林岁拍了拍副驾驶的位置，是示意她快些上去坐着，别磨蹭。 林岁走到车窗边，微微弯下腰：「太晚了，你就不要送我了，本来我们也不同路，挺麻烦的。」 沈暮芸看也没有看林岁一眼，一手拿着小镜子，一手给自己再抹了抹口红，「快点。」 「真不用了。」林岁淡淡地说。 沈暮芸补好妆，侧头皱眉打量起迟迟不肯上车的林岁，舔了舔下齿后说：「你说你，你跟我较着什么劲儿？你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我说过你一两句吗？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心底到底怎么想的，要是可以，我真想直接将你绑去精神病院得了。」 林岁眼色冷下来：「我很好。」 「好个屁。」沈暮芸一时情急，说了脏话，「很好是吧？那你怎么现在混成这个样子？一个创造了别人生命的「上帝」，到头来，连自己都分不清他的存在，也真是可笑。」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要不要你回去自己问一问他？」沈暮芸轻哼了一声，菸瘾上来，她想抽菸，右手在兜里摸了半天，却是只摸出一包纸。 沈暮芸烦躁地将纸巾掷到旁的位置上，没地儿撒气，她干脆按了按喇叭。 两人就这么一人赌气坐在车内，双手扶着方向盘，一人异常安静地弯腰站在车外，耳边是唿啸而过的寒风。 场面沉默良久，沈暮芸耸了耸肩道歉：「抱歉，我嘴快。」 「真不走？」沈暮芸转过头问。 「嗯，我打个车就回去了。」 沈暮芸没再去纠结林岁到底要不要跟她回家的事情，在车子离开的那一刻，她没好气地嘟哝了一句，「也不知道赚那么多的钱，为什么连个车子也捨不得买。」 沈暮芸说得很小声，再加上车子已发动，她以为林岁是听不到的。 但林岁耳好，沈暮芸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完整不落地听了下来，甚至她还可想像到骄傲如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又是何等的骄傲与不屑。 有时候林岁也挺好奇的，怎么自己就和沈暮芸做了朋友了呢。 两年？或是三年？或是五年？ 她也记不大清了，好像过去的一切事情在她的这里，就只是一张白纸。 过去的事情不是以完整记忆的方式存在在她的大脑里，而是以片段，以一些重要的、必要性的片段，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 林岁没有同和沈暮芸说的那句话一样，打车回家，而是顺着马路边，慢悠悠地往回走。 现下她满脑子里的就是沈暮芸方才给她说的那些话。 「创造」、「上帝」、「存在」这些词，一遍又一遍地在她大脑里响起。 林岁一想到慕久朝常落寞的身影还有他的那张脸，她就会连带着想起实验室大楼里，站在玻璃橱柜里的那些陪伴品机器人。 她知道，自己是那些许会摆上售卖台被卖掉、也许会直接被销毁于玻璃橱柜里的陪伴品的主人，她也曾亲眼看到过一些机器人在她面前被销毁，化为一缕黑烟。 但是谁呢？他们的代号是什么呢？ 她确确实实、的的确确地想不起来了。 如今再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看，这份感情倒是和沈暮芸所想所认为的差不多。 不止那些陪伴品的生产见不得光，她们同样也见不得光。 亲手将其创造，再亲手将其销毁。 林岁一直低着头默默地想这些事情，不知不觉之间，她已走到了小区楼下。 此时，已快至凌晨。 小区里有住户的楼层里的灯光熄灭不少，四周静静的，只偶尔草丛里会传出一两声虫鸣。 路边的灯光，一明一暗，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寒风更大了些，林岁停下脚步，抬起头望向四楼的方向。 那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林岁没有上楼，将就着坐在一旁的长凳上。 长凳有些冰凉，她坐下的那一刻能够很明显的感受到，但她什么也没有做，还是坐着。 凉风直往她的衣服口子里灌，林岁拉了拉大衣的衣襟，将脖子缩进里面，再半垂着眼眸，彻底一动也不动，就像是自己给自己造了一个壳。 不一会儿，林岁的耳边隐隐约约有着脚步声传来，她没有去管，没有睁眼、没有抬头，始终维持着那个姿势。 忽然之间，被冻得快要僵硬的脖子上被人套了一个暖和的围巾，暖暖的，还有一股熟悉的清冽味道。 林岁抬起头，发现眼前站着的是慕久朝，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裳，还是上回她同他一起出去时，她给他买的。 说不来到底是衣服衬他，还是他衬衣服，一切都刚刚好。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双手还维持着给她系围巾的动作。 「回来了怎么不上去？」 第38页 林岁耳旁响起这么一段话，恰时她看到他的唇动了动，心想，原来是他在说话。 慕久朝见林岁没有说话，他也没再问，只是继续替她理了理围巾，指尖无意间滑过她的脸颊时，感受到的是一片冰凉。 他掌心朝上，想要抚摸，在要触及到时，却拐了个弯，只是替她拂下肩上的一片枯黄落叶。 「若是你的生命在你出生的那一刻，又被摧毁掉，你会怎么想？」 没有任何的铺垫，林岁直接问出这一段话。 慕久朝脸上没有片刻的犹豫，答道：「应之，承之。」 「那若是被将你带来这个世界上的摧毁掉呢？」林岁面无表情地再问。 慕久朝的嘴角缓缓提起，「也是一样。」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林岁扭过头，往旁看去，踢了踢脚下的一块小石子，小声道：「真是傻。」 慕久朝想了想，终还是挨着她坐下，「其实，若是我不开心，结局也是一样。」 「那若是你为她去死，你就开心了？」 「但我不做，她会不开心。」慕久朝平静地说。 林岁这时扭回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慕久朝，企图能从他的眸中看出一丝别的情绪。 结果却是，她发现他的眼睛就如一潭死水，深邃却平静，没有风吹过，也不会漾起一圈涟漪。 林岁微微靠近了些，仔细地去看他的眼。 慕久朝被她的这个模样逗笑，问道：「你在看什么？」 「我想看出你是不是在撒谎？」林岁说。 「看出什么了吗？」他轻声问。 林岁摇了摇头，趁着他浅浅地笑的这个空隙，一时头热，对着他的那双眼轻轻唿了一口气。 慕久朝一下子闭眼，又揉了揉，不解地问：「所以？」 林岁还是微微仰起脸，眨也不眨盯着他眼睛的姿势，说：「你眨眼了。」 「你这是明目张胆地偷袭吗？」 「应该算是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总感觉前几章没有写出那种悲伤的调调（bushi），明后天会修一下文，大家看到有修改提示的，可以不用管的哈，没啥大变动 另外最近在准备一个技能大赛，更新时间会努力控制在每晚十一点以前，不更的话，会在文案里说明一下哒～ （作为给追这篇更新总是艰难重重的文的小可爱们的补偿，凡是评论的宝们，会发小红包，mua～） 第26章 财富 林岁在第二天一大早，换上那套白得有时让她心慌的实验服，拿上记录本又去了地下实验室。 这次实验室里没有什么别的人，她一进去，就摘掉了脸上的面罩。 同样，有一个记得她的长相的机器人对着她艰难地招手，点头对她说：「主、人、你、好。」 林岁没有答话，面上更是波澜不惊，她只是垂首站于那个机器人所待着的玻璃橱柜面前，检查着她身体里的各种技能的时候，又在那厚厚的记录本上如实记载。 该代号为544的机器人数据一切正常，林岁在合上记录本时，抬眼说了一句，「还不错。」 544的唇角缓慢而又僵硬地弯起，她还想对自己的主人说一些话，她张了张嘴，试着去发音，一点微弱的「谢」音还未发出来，她却见着林岁没有带着半点的犹豫地离开了。 她的步伐同往常一样，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就像她每次下楼来，就只是为了完成这一项检查任务罢了。 544想了想，将剩下的半个「谢」字咽了回去，转而轻声地说了最后两个字，「再见。」 「再见。」恰时，林岁刚好停下脚步，也对着544说了这么两个字。 544完完全全愣住，是一点儿也没有想到向来例行公事的主人竟会转过身对她说话。 林岁笑了笑，这回是真的离开。 - 林岁在将要进入电梯的时候，抬头看了眼头顶右上方的监控，想了半秒后，拉了拉脸上戴着的面罩，拐了个弯儿，寻了个视线死角处往昨天她无意间到达的那个地方快步走去。 昨天还在医院的时候，她仅记得起来她到了地下室，别的什么也记不得，可她在昨晚睡着后，不知不觉，梦见了那间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实验室。 只是梦里的那个场景，实验室是真实存在的，里面有灯光，有器材，有密密麻麻的管子，更有一个人。 他背对着她，穿有一身白色的实验服，站在一个凭空出现的智能屏幕前。 - 林岁顺着昨日自己走过的那条路往前走去，怕有人发现，她不时还会往回看几眼。 到了那堵墙前，林岁摘下面罩，仔细地打量起这堵看似普普通通的墙。 她在墙壁上挨着挨着摸索，想着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在她摸上一个微微凸起一小块儿的地方时，手下的质感变得不一样。 她将耳廓贴在墙壁上，右手屈起，关节在墙壁上敲了敲，里面传来的是隐隐约约的浅浅空旷回音。 可就在她接近着又要有所动作的时候，身后竟忽地响起封明哲的声音。 他站在她的身后不远处，冷冷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林岁被他这么忽地冒出来的声音一吓，勐地转过身，紧紧贴在身后的墙上，满眼戒备地盯着他。 第39页 林岁这时才发现他此刻竟也穿着白色的实验服，还戴有一副防护眼镜，垂在身侧的两手更是戴着手套。 在她不多的记忆里，封明哲虽说是这栋实验室大楼的真正主人、一手创造者，但她从来也没见过他到穿过实验服进入实验室，自然也以为他就只是一个幕后资本家。 封明哲身后所处的那个位置，也是一堵普普通通的墙，没有开关，没有门。 他顺着林岁的目光往通往这里的小道看了眼，知她所想，淡淡开口：「你要进来吗？」 林岁没有摇头，封明哲便直接右手往旁的一个位置上凭空点了一下，两人的身后，那堵方才还完整的墙瞬间一分为二，露出里面的景象。 与他们现在所站在的白炽灯光亮得刺眼的地方不同，暗门里面的那间实验室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看不清，仅从他们这里透进去的光照亮了里面的一条小小瓷砖。 林岁跟着封明哲往里走，越往里走，黑暗就越浓，脚下的光影就越来越淡。 两人不知道又走了好一会儿，整个实验室静得只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还有浅浅的唿吸声。 「到了。」封明哲忽停下脚步说。 他一说完，打了个响指，仅仅一瞬，四周刷的一声亮起来，宛如白昼。 林岁下意识的反应是挡住眼，直到好一会儿才试着睁开。 封明哲看了她一眼，说：「抱歉，我习惯了。」 林岁没有答话，虽然她不知道他的这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他习惯了于黑暗中行走，还是习惯了面对着刺眼的灯光。 但无所谓，她也没想过关心。 林岁环顾四周，一想到封明哲还暂且站在她身边的，眼底里的那份震惊生生被她压下伪装起。 这里的一切，这里的所有，都与她梦境里的一模一样。 就连器材摆放的位置也丝毫不差。 封明哲摘下眼睛，脱下手套，可如此，他身上的那套肥硕实验服穿在他的身上便十分不协。 他给林岁倒了杯水，悠闲地坐在一旁的转椅上，像是个主人家的模样给她介绍这里，「这是我父亲当年秘密建造的，所有的人都不知道。」 「在他死后，有人曾来这栋大楼里寻找过痕迹，企图能翻找出他的一点「笔记」，或是一点「杰作」，但没有一个人能找到这里来。」封明哲说这话的时候，嘴角里的讽刺尽显。 所谓的「杰作」还有「笔记」，在有些人的眼底来看，是罪恶的，是它们创造了与人类有着一模一样身体外观的机器人，又还要要求这些机器人不能具有人类的思维还有情感。 可在另一些的眼里，这些东西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机器人，没有心，一味追求主人，一生追寻主人，可以为了主人去做任何的事情。如何的一把利刃，多好。 封明哲继续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林岁面不改色：「走着走着就来了。」 封明哲笑了一下，起身走到一个漆黑的柜子面前，站在它的旁边，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对林岁说：「过来。」 林岁硬着头皮过去。 「看到它你想到了什么？」封明哲似随口问道。 林岁答：「柜子，藏东西的柜子。」 「还有呢？」 「你父亲将东西藏到这里来了？」 封明哲没有去追究林岁问这话时语气里带有的一丝挑衅，相反，他很是平静，「没有，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 「那你给我看这个东西做什么？」林岁将杯子搁下，转身想要往外跑去，此时她的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声音，她直说：「我要回去了。」 封明哲没有阻拦，只是在林岁的身影要在离开暗门的时候，他才说：「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了。」 林岁听见了封明哲说的这句话，脚下的步伐更快了，到最后的时候，她几乎是逃似地离开地下室。 - 林岁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脱下那套白色实验服，拿起自己的东西就往外走去。 直至彻底走出实验室大楼，她才松了口气，站在外边的那个门口，朝里面望去，见似是有人要走到大门的那个位置，她怕是封明哲，再没有片刻地停留离开。 林岁本来好好地往家中走去的。 恰时遇上一个红灯，她停下来等红灯，可就在这停地一瞬，面前驶过一辆车，后面载着的是一个小柜。 她勐地忽又想起在那个暗门里，封明哲站在与他身上穿着的白色实验服颜色完全不同的黑色柜子旁，他拍了拍柜面，问她，「看到它，你想到了什么？」 她怎能想不到。 在记忆中的一个片段里，她缩着躲在里面的模样。 周围是一片漆黑，耳旁是一片静寂，孤独与恐惧将她团团罩住。 跑。 快跑。 林岁脑中刷地腾起这两个字，胸腔里的唿吸变得急促，手里的薄汗溢出，大脑一片空白。 可紧接着，她不管不顾地往前跑去，似身后有勐兽野怪，在张着牙舞着爪朝她嘶吼。 「在找死啊！」 有人沖她喊。 是有人了吗？林岁这样想，停下没有目的地逃跑，站在原地慌乱无措地往周围看。 周围有人在沖她看，有人在瞪她，林岁只能看到他们的嘴在一张一合，但具体他们说了什么，现下她却什么也听不到。 第40页 有一辆车急速划过来，急急停在她的面前，强行停下的车轮与路面摩擦，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坡响。 林岁往后缩了缩，砰的一声摔到在地，掌心被划破，一丝红色鲜血从她掌心里渗出。 她疼得眯了眯眼，眸中一片水润，她怎么好像又忘了什么了呢。 「找死啊？红灯还往前沖？要死也不是你这个死法吧！」那辆被迫停下的汽车驾驶位置上，有一个男子伸出头，没有好气地指着林岁骂。 他话一骂完，从副驾驶位置上，出来一个身材很是不错的女子，她挽着男子的胳膊给他消气，夹着声音说：「算了算了，不管了，不管了，也不是我们的错，反正我们也没有撞到她。」 男子听后，砸吧砸吧了嘴，「好，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懒得跟她说了。」 两个人重新坐回车子里，没一会儿就驱动车子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们一走，林岁的世界里又安静下来。 她茫然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再一抬头环顾周围陌生的景物建筑。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儿，更不知道自己终究到底要去哪儿。 她拦住一个人，问她：「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那人用复杂又嫌弃眼神打量了林岁一番，方才她本和林岁一起等在那里，谁能知道忽然之间她就见着她沖了出去呢，这不是脑子有问题，还能是什么。 「神经病。」那个人说了这三个字，话一说完，趁着绿灯亮起的这个空隙，疾步地过了马路，只留林岁一人在那儿。 第27章 不走 同她站在一起的人没有一个将脚步放慢下来，在如今的这个社会上，时间就是一切，谁又还会为着一个像是发疯了的人而停下。 林岁双臂抱在胸前，开始不再往旁的事物上投去目光，仅是半垂着眼眸，顺着这条小巷往下漫无目的地走去。 越往里走，周遭的景色越发萧条，像个被人遗弃很久的一个街道。 偶尔一阵寒风吹来，捲起她脚下的几片枯黄落叶。 风带着落叶贴着地面往前移去，发出一阵阵的刺耳声。 林岁一直垂着头走着，久到她自己都不知道走了有多久的时候，她才停下来，坐在一个坏了一角的长椅上，无力地将头埋在膝上。 她心底既渴望有一个人能过来寻她，带她回家，又能希望有人能将她心头的这些所有不好的、不愉快的，通通都给抹去。 她就只是她自己，再无其他。 她不想再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脑子里更是整天整天地总会不时冒出一些东西，大脑里一片空白，让她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 但良久之后，当她抬起头时，眼前的，还是这条没有一个人经过的街道。 天色渐渐越来越黑。 幸好远处有一盏高高挂起的路灯，虽忽闪忽闪的，不算明亮，但好在它至少是最后的一点光源。 林岁长长地唿出一口气，闭上眼，仰起头，企图以此能得到片刻的放松。 可没有一小会儿，她的脸上就落下点点的湿意。 她睁开眼，伸出手接住一片在她面前落下的雪，微微勾起嘴角，心中想，原来已经到了要下雪的日子的。 「林岁。」 隐约间，她好像听见有一个人在远处唤她的名字。 但林岁却是没有动，反而还更垂下头。 因为她想，若是当她回头，一切又只是她臆想出来的，那她还是不要回头好了。 「林岁。」 寻到这处来的慕久朝走近，站在她的身前，脱下自己的外套，套在她的身上。 他又蹲下身，眼底像是刻意地压着什么。 「原来不是梦啊？」林岁抬起头，笑了笑，她还摸了摸慕久朝的脸，证明真的这不是梦。 慕久朝轻声问：「要回家了吗？」 - 两个人回到家后，身上都被雨和雪打湿了不少。 外边的雨越下越大，哪怕只是呆在房间里，也能听到从窗外传来的哗哗下雨声，不过却不嘈杂，与之相反，还有些催人入眠。 慕久朝给林岁放好热水，叫她先去泡个澡。 林岁拿着衣服站在浴室门口，迟迟不肯进去。 慕久朝问她：「怎么了？」 林岁伸出手，浅浅攥住他袖子，不舍而又小声地问：「你会走吗？」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慕久朝说。 「好，就在这里。」林岁很是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话，像是在思考他说的这句话的可信度。 慕久朝对着她点了点头，是没有要哄骗她，会说话算话的意思。 进入浴室关上门后的林岁还是不时就会往门外看去，每看到门边上的那道身影动一下，她就紧张一分。 有一下她实在忍不住，害怕般地问：「你要走了吗？」 慕久朝侧身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没有再动，「不走。」 「嗯。」林岁松下心，但还是望着他的那个方向。 慕久朝的耳边全是流水的哗哗声，但此时他一想到他刚刚找到林岁时，林岁抬起头的模样，问他是要带她回家的吗，他便开始怀疑，自己的这个决定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以001的身份来说，他想，她不该这个样子。 她的样子应该还是那个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穿着白色的实验服，利索，冷漠，拒人千里，不管和谁都像是隔着了一层的冰。 第41页 但如果她依旧是原来的那个样子，那他呢，他该是什么样子的。 没有人类情感的站在实验室玻璃橱柜里？还是如傀儡一样的执行她所下达给他的程序命令？还是像现在这个模样，偷偷摸摸的，借着她给他的这个身份，在她身边？ 慕久朝低了低头，额前碎发上的水滴顺着滑下，滴地落在他脚下的木地板上，怎么也晕不开。 - 「我好了。」林岁说。 她推开门，手里抱了一堆的衣服。 慕久朝侧过头，眼前的林岁只穿了一件夸大得出奇的衬衫，衬衫扣子也未扣齐，歪歪扭扭的，且颈下的那两扣，根本就没有扣，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 更重要是她还没有贴身衣物，胸前的两个小点隐隐凸出，她却浑然不觉，站在他的面前又说了一遍，「我好了。」 「嗯。」 慕久朝淡淡地应了声，伸出手替她扣好那两颗扣子。 哪怕他已经很是克制压抑，指尖在一不小心划过她胸膛处的肌肤时，他还是一颤。 「去换个衣服吧。」慕久朝柔声建议她。 林岁低着头看了眼自己这的一身，没有发现不妥，问：「怎么了？不好看吗？」 「没有，夜里有些凉。」 慕久朝以为自己这么给林岁说了后，林岁至少会去换一身厚点的衣服。 可是当他擦着头髮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一眼还是见着了依旧穿着那一身夸大衬衫的林岁。 她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半干半干的头髮垂在脑后。她手里拿着遥控器，正百无聊赖地调着电视节目。 另外，她的身前还摆放着一盘水果，许是他方才洗澡的时候，她进厨房切好的。 林岁见着慕久朝站在门口，对着他招了招手，「快来。」 慕久朝愣了一下，失笑道：「我头髮还是湿的，我先去吹一吹。」 「不用。」林岁一边说着，一边穿上拖鞋，小跑过来拿上一张毛巾。 「我帮你。」她笑着对他举了举手中的毛巾。 如此，慕久朝无法拒绝，便坐在她的面前，仍由着她给自己擦头髮。 说是擦头髮，林岁更多的还是同他讲话，给他讲自己方才从电视里面看到的故事情节，话多得太多异常。 慕久朝在她每说完一句话后，淡淡地应一声。 林岁说累了，用叉子叉了一块苹果放到嘴里，说话时便含煳不清，糯糯的。 慕久朝的嘴角终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缓缓弯起。 忽然，替他擦头髮的那双手停下，耳后的声音也顺时消失。 「怎么了？」慕久朝回过头问。 林岁拿着帕子的双手缓缓放下，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问；「你爱我吗？」 慕久朝不知道林岁为何会说出这一句话，他想了一两秒，但不是犹豫，他只是在想，他该如何开口，如何回应，兴许会让她记得这一天，记得在这一天，有一个由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陪伴品会正大光明地给她表明自己的心意。 「爱。」慕久朝想了很多的方式，也想了该用何种的语气，但最后却还是仅这轻轻的一字。 「有多爱？」林岁问他，双臂慢慢环上他的脖颈，语气里甚至带了点哽咽。 「很爱。」 林岁看到慕久朝他明明是笑了笑，可她却一点儿也看不懂他眼底里的悲凉情绪。 「没关系。」林岁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但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眸里也粘上了水雾。 她往上抬了抬身子，直至与他平视，轻轻闭上眼，去亲吻他的唇。 察觉到他一直是紧闭着唇，没有一点儿的动作，林岁只觉心脏被人勒住，一点一点地往冰窖里压去。 「没关系。」林岁转过身子，给自己又小声地说了一遍，嗓子里是苦涩和干哑，眼里的水雾再也忍不住。 慕久朝握住她抬起将要抹去眼泪的手腕，鼻尖蹭到她的鼻尖，哑着声音同她说：「别哭了。」 这次是换他，他去吻她的眼皮，吻去她脸上的湿润，与她接吻，鼻息间全是对方的味道。 再往下时，是一开始他替她扣好的衬衫纽扣。 他也在此顿住，手掌撑在她的身后，倒像是将她圈在一个环抱里。 窗外的雨在此时下得更大了，风也吹得更大。 砰的一声，有一间没有关紧的房间的木门被风这么一吹，砰地关上。 慕久朝于理性中抽身，他提了提嘴角，替林岁将贴在面上的湿发绕到耳后，再将她脖颈处的衬衫领子理平，拍了拍她的脸，对她说：「去睡觉。」 林岁没有松开他的脖颈，将侧脸贴在他的胸膛处，缓缓蹭着他的衣服，摇了一下头。 她的这个做法无疑是在他身上的点火，火苗被她撩拨得越发大。 若是方才慕久朝还能站在岸边，这下便只剩最后的一丝理性，说的每一个字里，也全是压抑。 他脖颈处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他也想问她同一个问题，但想了想，觉得结果又没有必要，又还能怎么开口。 情动意乱时，林岁实在忍不住，也只是咬着胳膊，在手上留下一排又一排的牙印。 慕久朝移开她的手，抚上她的唇，食指压在她的齿间，在她耳边道：「其实，你不用忍的。」 林岁的耳窝里是他吐字时传来的热气，有些痒，她难耐地动了动身子，嘴里溢出闷哼。 第42页 第28章 原来 慢慢的，不止林岁自己，就连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发现，她的遗忘症越来越严重。 有时候她前一秒做了一些事情，到了下一秒的时候，则会将此忘得一干二净，什么也记不得。 前一次，她是在马路边上忘记事情，导致差点被车撞到，不记得回去的路。近几次，是在实验室大楼里，她有时会在工作上忘记重要的事情，导致一些项目亦或是程序的毁坏。 有同事隐隐不满，私下难免会窃语几句。 更有甚者，将此话故意传到封明哲的耳中，想让他从这边做出一些工作上的调整。 却不想，封明哲倒像个没有听到，也没有发现项目上的重大失误一样，什么也未表态。 有人不服，寻了个别的藉口去到他的办公室，欲侧面提一提这事儿。 此时，封明哲正神色淡淡地盯着办公桌上摆着的一个小巧笼子看。 来封明哲办公室的人穿了一身的灰色衣裳，他顺着封明哲的视线往桌上看去，发现笼子里装的是一只白色小仓鼠，许是被餵得很好，身子有些肥，但哪怕这样，它现在还在低头寻着东西吃。 灰衣男见自己没有得到一丝的眼神，轻咳两声，硬着头皮想着怎么着也得提一提。 可当他正要开口的时候，封明哲却发话了，且还说问他一个问题。 「如果你养了一只仓鼠，发现它快要死掉了，你会怎么做？」封明哲眼皮也未抬地问。 灰衣男又看了眼笼子里吃得正欢的白色小仓鼠，尬笑道：「封总，你的这只仓鼠不好好的吗？瞧，长得多好。」 封明哲逗弄了两下仓鼠，神色依旧没有变化，「所以我是说如果。」 「咳咳咳，这个嘛。那得看我有多喜欢了，若是喜欢得紧，就寻一切办法医治它，若是不喜欢，那就重新买一个呗。反正仓鼠这种东西，本就不大养得活，而且又还不贵。」灰衣男说着说着，察觉到封明哲的神色倏地冷下来，便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急着补救，「我，我这随便说说的。」 「没事。」封明哲淡淡吐出这两个字，随后往后一仰，头靠在身后的椅背上，两指疲惫地捏着眉心。 恍然之间，灰衣男似是想起了在楼下说不定此时又忘了些重大事情的林岁，他发现，她们这两个人的这个小动作，怎么这么像呢。 以前他去林岁办公室的时候，恰巧碰见过她也这样。 灰衣男再看了眼封明哲，心里的那个笃定更深了。 「怎么？还有事？」察觉到一直有一道似打量的目光，封明哲冷冷睁眼开，话语间的气势满是压迫感。 「没，没，没有了。」灰衣男愣住，摸了摸鼻尖，倒退着出了门。 - 不过灰衣男退出去后，想要闹事的心丝毫不减，反而更加急切，仿佛得了个巨大私人秘密似的，想要同人讲一讲他发现的这个新八卦。 「你是说，封总问你养小仓鼠的事儿？」有一位搅着杯中咖啡的女人说。 「还问你它要死掉了怎么办？」 「怎么会举这个例子来问你？」 …… 几个早就不怎么看得惯林岁的人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句地问灰衣男。 灰衣男坐在桌上，瞧了瞧身后没别的人后，右手捂在唇边，神秘兮兮地说：「那不然？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你们是不知道，当时我随口说了扔了后，他的那个表情，啧啧，原来啊。」 灰衣男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故意加长了这一句的语调，将它拖得很长，其中意味，自然不言而喻。 周围听八卦的人中，有不少露出了鄙夷的眼神，心想着这两人原是这样的关系，说不定林岁进这个实验室大楼里时，就是通过的某种不正当关系。 「但是，平时没看见他们两个人怎么接触啊？」当然，也有人持怀疑态度的。 「你笨啊，若是光明正大了，这关系还盖得住吗？」搅着咖啡的那个女人斜着眼睛过去。 「可是……」那人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们知道林姐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吗？」 那人是新进实验室大楼的，称唿凡是比她先来的人，皆是姐或是哥。 灰衣男说到这个拍了拍自己胸膛，「当然是封总领着进来的啊，我来这个大楼也快七八年了，知道的自然比你们多。你不问我还差点忘了，那天还真是封总领着她进来的。」 「真的？」不少人瞪大了眼，嘴巴更是张得大大的。 灰衣男点了点头，眉梢稍扬，「自然是真的，我骗你们做什么。这事儿应该是快三年前了吧，也就是封总刚刚接手这个公司的时候。」 灰衣男说的这话，宛如给平常表面上看似很平静的实验室大楼里扔进去了一个潜水炸弹，砰的一声炸开，炸了周围人一身的水花。 - 以前，别人见了林岁后总是能绕道走就绕道走的，可自此之后，在和林岁在路上碰到时，不少人会投去另种别样的眼神。 林岁能够明显地感受到，但她向来是完全不在意别的目光和言语，根本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没有丝毫的影响。 能够影响她的，就只有她自己控制不住的遗忘罢了。 这天，她问慕久朝：「你有没有发现我这几天的遗忘症更加厉害了？」 第43页 「嗯？」慕久朝正在做饭，面上是一贯如初的浅和笑意，他抬眸问她：「怎么了？」 「我总觉得我会经常忘记一些事情，又搞混一些事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林岁丧气地说，食指在他背上打着圈。 慕久朝想起上回林岁忘路的事情，神情一下变得严肃起来，若是他系统里没有可以定位主人位置的程序，他根本就不敢往下想后果。 「若是有一天，我又忘记回来的路了怎么办？而且，你找不到我怎么办呢？」林岁又问。 「不会，我会找到你。」慕久朝回过神来，转过身抱住林岁，紧紧地。 林岁觉得胸腔里有些闷，她拍了拍慕久朝的背，将他推开，「你也不能说得这么肯定吧。就像之前暮芸给我说过的一样，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要去看看医生了？万一哪天我早上起床，把所有的一切都忘了怎么办？」 恰时，慕久朝身后的锅滋滋滋的冒着气，林岁闻到一股怪味道，叫道：；「菜要煳了，煳了。」 慕久朝关小了火，若有若无地问了一句，「林岁，那你怕吗？」 「嗯？怕什么？」林岁不太明白，「怕我自己会忘记所有的事情？还是你找不到我？」 「应该，还是怕的吧。」林岁耸了耸肩，紧接着被锅里冒出的辣气呛到，止不住地咳嗽了两声。 「你先出去吧，我一会儿就好。」慕久朝说，神色落寞。 等到林岁一走，锅里的菜没等好一会儿便烧好，他将它盛在盘子里，洗锅，擦台面，所有的动作跟往常一样。 明明厨房里的角落里堆着洗碗机，但他还是自己做了这一切，从一开始就做着的。 因为他想他本身就是一个机器人，他做和洗碗机做本没有区别，可一想着是给她，他又觉得这一切不一样。 慕久朝故意将水龙头开得很大，流水声哗哗哗，砸在水槽里，声响更大，不少水渍更是溅出来。 他双手撑在水槽边上，半垂着眼眸。 这些天里，他又何尝不是矛盾。 心底既希望着她能好，能愉快，能回归自己。 可内心深处，真正的，终究还是存在着一份自私。 「林岁，你相信吗？我总会找到你的。」 等到林岁吃完饭后，慕久朝不知怎的，又给她说了这么一句话，一字一句，严肃而又认真。 林岁愣了一两秒，头一次见着慕久朝是如此的神情，她笑了笑，「信的。」 - 可没过几天，林岁在沈暮芸的陪同下，还是进了一家医院。 夜里她的失眠从始至终就没有好过，加上这几天的遗忘，她觉得自己又走到快要奔溃的边缘，恰巧今日沈暮芸心血来潮，说是来实验室大楼里接她下班，随口提了一句，让她干脆进医院看看得了。 林岁头搁在后背椅上，轻声嗯了一声。 沈暮芸一下子将车停下，两人哪怕是繫着安全带，也被惯性一带，往前一倾。 「怎么？」林岁双手握着安全带问。 沈暮芸重重地唿吸了好几下，才问：「我没有听错吧？你竟然自己说要去看病？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以前你那个样子，我死命叫着你去，你可都是不去的。」 「以前？」林岁往后一靠，小声地说了一遍，右臂盖在眼前，「不记得了。」 沈暮芸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到底该给不给她说。 良久，沈暮芸才试着问道：「你想好了？要是你好起来，发现身边……」 「这又没什么，至少我可以好过一点吧。」林岁轻声说。 沈暮芸咬着下唇，重重地在方向盘上拍了两下，最后一咬牙，「这可是你说的啊，倒时候你可不要怪我，这是你自己选的，要是，要是，算了，也没什么要是了。」 林岁嗯了一声，「我怎么可能怪你，反正什么事情也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接受。」 得了这话的沈暮芸总算把心搁回了肚子里，一边开着车，一边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就说，当初就叫你去医院看看，早治早好，哪能搁到现在了，白白的受了这么久的苦不说，还被人骗。」 「被谁骗了？」睡意渐来的林岁，听见沈暮芸说的最后一句话，小声地随口问了一句。 沈暮芸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的道路，「你身边还能有谁？」 --------------------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来晚了， 昨天上午拔的牙，下午和晚上疼得腮帮子都感觉在颤抖 今天还是有些隐隐地疼，码字速度就有些慢了~ 第29章 旋涡 晚上，等到林岁回家的时候。 她没有跟往常一样，直接进屋，而是反覆在门外深唿吸几下，调整好情绪后，才推门进入。 慕久朝见她欲言又止地站在门口处，以为她今天是又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细心问她怎么了。 林岁只是拿出橱柜里放着的一瓶红酒，对着他举了一下，下巴微扬，「要来点吗？」 「你……」 慕久朝的话还未说完，林岁就自顾自地倒上一杯，没有半分的犹豫，仰头闷下一大口。 她喝得太快，被酒呛到，弯着腰止不住地咳嗽，眼角沁出泪。 「别喝了。」慕久朝见状，皱了眉，一下又一下地轻拍林岁的背。 第44页 林岁手一挥，将他放在自己背上的手挥开，再往后退一步，依旧保持着和他隔了一步远的距离。 「有太久没有喝过了，都忘了以前是什么滋味儿。」林岁握着那小半瓶红酒，笑着给慕久朝介绍，「这还是我前几个月买的，将它买回来放着，想着有一天也许能够有用，结果放着放着倒是自己都忘了，今天才想起来。」 林岁说着说着，又裂开嘴角笑，头顶的灯光恰照在她惨白的脸上，且方才她的那一弯腰，有一小缕头髮贴在她的侧脸上，整人的模样看起来倒是狼狈更多一些。 慕久朝提了提嘴角，当做看不出她的异常，过去替她理好发。 「怎么了？」他轻声问。 「没什么，就是想起来我还在橱柜里放着这么一瓶红酒了。」林岁一撩头髮，将慕久朝好不容易替她理好的头髮弄乱，又将其全部别到脑后，再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 砰的一声。 「喝不完了，扔了算了。」林岁直接将还剩了小半瓶的红酒扔进垃圾桶，末了还拍了拍手，这句话也不知道到底是说给她自己听，还是说给慕久朝听。 慕久朝默然地看着林岁往卧室里走去的背影，垂在身侧的双手悄然握紧，又缓慢无力松开，他不知道她今晚到底是怎么了，又或是想起了什么，才做出这些举动。 「林岁，你要吃饭吗？」 在林岁的身影要消失在房门口的时候，慕久朝忽然问出了这句无厘头的话。 他半垂着眼着的，虽是对着林岁问，可眼光却不敢抬，语气也强维持着往回里他叫她吃饭时的那种柔和。 林岁脚步一顿，但也仅仅只是顿了那么一下，淡淡道：「不用了，我不饿。」 慕久朝看向餐桌上摆好了的饭菜，轻声答：「嗯，好。」 - 林岁一回到房间，就将门给锁住，从抽屉里摸出那瓶可以有助她入睡的安眠药，倒出两粒在手掌心中，没有就着水，直接这么吞咽了下去。 她理了理床上的枕头，规规矩矩地躺到床上，甚至将身上的被子也盖得好好的，睁着眼等待着睡意的到来。 药物的效果还未上来，林岁睡不着，换了很多种的姿势都无效，最后她干脆扯过被子，直至完全盖住头才罢休，又逼着自己入眠，试图能再次进入那个梦境。 那个在医院里时的，主治医生给她催眠后，她陷入进去的那个梦境。 一开始，在去医院的路上时，沈暮芸给她说过的那句什么骗不骗人的话，她以为沈暮芸只是一说，她本也没有放在心上。 当她坐在椅子上，医生站在她的面前，欲给她催眠的时候，曾问过她一句。 医生问她，「你想知道什么？」 她想知道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近来健忘，睡不着，像是忘记许多的事。 「我不知道。」她如实答。 医生耸了耸肩，换了个话题，问她近来所发生的健忘事情。 紧接着，医生听完她所描述了两三起健忘事情后，又问她，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对她心里的打击很大的那种。 那时林岁还笑了笑，说没什么事。可在当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却见着一直站在她身边的沈暮芸分明转过了身，眼尾隐隐泛红。 医生嘆了口气，开始对她进行物理催眠。 最后的那一刻，林岁很清晰地听到了医生说的一句话，「也许我会将你内心深处的一直掩埋着的真相挖掘出来，你自己先做好准备。」 做准备？做什么准备？ 林岁在医生的催眠下陷入昏迷，大脑里想着的只是这一个问题，可她还未想明白白，就掉进了一个旋涡里。 旋涡里巨大的撕扯力还有强劲的压力，快要将她的身体给扯碎，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两三分钟，没过一小会儿，她就看到了一副画面。 画面黑白色，在她的脚底下如放映片，无声地呈现。 有个人倒在血泊之中，周围的人明明都是捂着耳朵或者捂着眼睛，挤挤攘攘尖叫着出声，看起来应该很是嘈杂才对，但站在那个人身边的「自己」，却是两眼呆滞的，没有任何的神色，宛如木偶、机器人…… 画面在这里定格，在主治医生的唤醒下，她从旋涡里抽身出来，手指不自觉抚上脸颊，指尖所触，早已是一片湿润。 而此时，咽下两颗安眠药逼着自己入睡，企图想要再次如梦的林岁，也刚好醒来，她胸前背后的睡衣被汗水侵湿，紧紧地贴在身上。 林岁慌着眼环顾四周，一把掀开被窝，赤着脚拧开门，跌跌撞撞往门外跑去。 「慕久朝。」林岁于黑暗之中唤慕久朝的名字。 灯光的开关在另外一边，她又急急跑过去，啪的一声按下，却在沙发处见到慕久朝，他所保持着的姿势，还是她在进屋时的那个，一动也未动过。 慕久朝深深陷坐在沙发里，眼底是一片青黑。 林岁在唤他，他听得到，也知道。 他想要抬起手，但虚弱的身体不允许他这样做，刚刚抬到半空中的胳膊，因他身体里能量的耗尽，终是摔下，像个玩偶假肢似的掉在他的肩头处。 「慕久朝！」林岁跑上前，蹲坐在地上，不知该如何办，一时之间，她竟以为自己是又陷入了那个梦境。 第45页 今天她回家刚刚一进门的时候，想到倒在血泊之中的那个人的脸，她就特别注意着去看慕久朝的身体，见他身体一切正常，心底止不住隐隐怀疑自己在「旋涡」里见着的那个人不是他。 但结果呢，结果呢。 到现在连五个小时也没有。 林岁两手抬起他的胳膊，却不想慕久朝的胳膊此时就像仅一根线连着的，没有任何的支撑，她就这样一摸，就能感受到他关节骨头间的彻底断裂。 林岁不信，又去摸他的另一只胳膊，结果也是一样。 此时的慕久朝宛如断了线的木偶，失了所有的生机，每一举，每一动，皆是无能为力。 慕久朝扯了扯嘴角，耗尽所有的力气，也只是仅够张开嘴。 林岁见他的唇轻启，自己却是什么都没有听到，她急着俯下身，将耳朵贴在他的嘴角边，好久，她才隐隐听到他吐出的两个字，「别怕。」 慕久朝最后再对着林岁笑了笑。 他终究是一个机器人，没有任何一个机器人能够永久的，不需要任何能量来源地生活下去，像个正常的人类一样。 在林岁进屋不久后，他的身体里就发出一声声的警报声，警告着他身体机能的能源消失。 确实，他也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身体里的能量在一点一点地从被流逝被抽离。 从理论上来讲，他需要能量来源。 他这个代号为001的陪伴品机器人需要主人给他们的能量来源。 但他却忽然不想要了。 不止是他不知该如何给早已记不得他是机器人的林岁开口。 更是在这五个小时里。 他其实想了有很多的。 也不知是他做贼心虚的缘故，还是怎的，自林岁回来后，他总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话里有话，像是早已知道他所存在的原因，也知道他在她忘记所有事情后，所做的一切。 像个小偷，偷走了该属于没有任何人类情感的又很好的融合了那个人记忆的001的一切。 也许，她头也不回的进屋后，就是希望着他能够对她坦白所有的吧，或者说是其实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才能在一天之内做出这么一个转变。 她又是那个从一开始就清冷的、拒人千里的林岁。 也许就这样停在这里也挺好的，她能想起了一切，不管她还能否走出来，他的使命已经完成。 今后，若是她能够走出来，拥有一个崭新的生活，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可若是她走不出来，她本就是一个陪伴品机器人制造者，依旧能够造出无数个比他能更好的代替那个人的机器人。 不管怎么来说，于她无多大改变，而于他自己，也是最好。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若是有一天，她醒来后，知道了所有事情后，他们该以什么样子的方式告别。 别的陪伴品机器人若是主人不要他们了，会将他们重启后，转手卖给另一个人。 没有人会做亏本的买卖，不会闲置着一个斥巨资购来的机器人堆在仓库里生灰、发烂。 第30章 新生 慕久朝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林岁彻底崩溃。 在她眼前的，是漩涡里所发生的，换种方式重演。 她无法，急急掏出手机，给今日才见过面的沈暮芸打了个电话过去，她心中越急，就越是说不出完整的话。 反倒是电话那头的沈暮芸很是镇定，她是早就知道慕久朝只是个陪伴品机器人的，机器人发生功能障碍，还能出什么事儿。 「你别担心，说不定让他睡一觉就好了。」沈暮芸轻描淡写地说，根本就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她话落，听见电话那头的林岁情绪不对，勐地被口水一呛。 沈暮芸拍了好几下胸脯，才试探性地小声问：「林岁，其实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是什么的？」 「什，什么？」林岁无力地坐在地上。 「其实吧，其实吧。」沈暮芸咬了咬下唇，直接一口气说出来，「他就只是一个机器人，还由你自己创造的，和你们实验室大楼地下室里藏着的那些机器人一模一样，机器人还能出什么事儿？你根本就不用担心他。」 「餵？餵？」沈暮芸话说完，电话的那头没了任何的声音。 沈暮芸一个机灵，蹭地从床上弹起，生怕自己的这句将林岁给吓到了。 「餵？林岁，你别吓我啊？」沈暮芸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边换着衣服，一边说：「你等会儿啊，我，我马上就来。」 「不用了。」林岁握着电话忽然平静地说。 「啊？」沈暮芸显然还未反应过来。 林岁看了眼胸腔里竟发出警告声的慕久朝，「没事儿，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岁对沈暮芸道了声歉后，便挂断了电话。 眼前的慕久朝因身体里能量的完全耗尽，胸腔里所发出刺耳的警告声，是在警告宿主此时必须充能。 一声又一声的警告声，无疑也是往林岁的心口处击去，告诉她沈慕云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也更是迫着她接受这个事实。 当初她将慕久朝带回来的时候，未想到过有一天，他也会有能源耗尽的这个情况，充能系统和装备她自也是未带回家。 此时，一声尖而短促的「嘟」声瞬时响起。 慕久朝胸腔里所发出的刺耳警告声戛然而止，一切又恢復平静，甚至静得出奇，这是陪伴品机器人陷入死机的状态。 第46页 林岁还是坐在地上的，右手手心紧紧握着手机，她抬头看了眼墙壁上挂着的石英钟，时针刚好走到数字为二的那个位置。 滴答，滴答，滴答…… 她的耳边现在只剩下石英钟的秒表声。 在分针刚好指向十二的位置时，林岁揉了把头髮，终还是抓起沙发上的一件外套，往门外跑了出去。 街上空空荡荡，没有人，更没有车。 林岁等不及时间，直接顺着马路往实验室大楼的那个方向跑去。 直到她跑了快一半的距离，才碰到一辆计程车。 等她感到实验室大楼时，都快已是凌晨三点。 整栋大楼，就只有顶楼还亮着灯。 林岁管不了那么多，也未换实验服，直接冲进了地下室，去翻找里面的资料。 她终究还是太过年轻，如今的陪伴品机器人系统和装置更是垄断资本，哪怕她确实是在这栋楼里工作，还做着最为主要的一项，但机器人的有些步骤，她终究是不知道的。 怕被封明哲知道，林岁没有开灯，直接在黑暗中凭藉着自己不多的记忆摸索寻找。 啪的一声。 地下室里的白炽灯突然被人一下打开。 太过刺眼的灯光晃得林岁眯了眯眼，她皱眉眯着眼往开关处望去，见着的人，却是不知何时从顶楼下来的封明哲。 「大半夜的，穿成这样来？」封明哲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脚。 林岁低头，见自己穿着的，是一双拖鞋，这一路跑来竟未察觉半点，此时两脚完全被冻得通红。 「嗯，有问题？」林岁气势一沉答。 封明哲笑了笑，「我自然是没有的。」 「你在找什么？」他又问。 林岁拿着资料的手一紧，豁出去了般地直言道：「找给陪伴品机器人充能的东西。」 「所以你就穿成了这个样子来？」封明哲似笑非笑。 林岁重重地搁下资料，「没找到，算了。」 封明哲歪了一下头，去看那几本资料，「这次让我猜猜，你又想要什么？想要你家里的那个假人能够活过来，还是你将你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听到「假人」二字，林垂在身侧的两手在不自觉间握紧，察觉到封明哲的渐渐靠近，连带着唿吸也不自觉屏住。 封明哲停在离她一步远的距离，调了下方向，去了另一个地方，见她未跟上，反问：「不来？」 林岁终于唿出一口气，跟着他往那道暗门的方向走去。 封明哲站在暗室正中央，打开灯的那一瞬间，如同给她炫耀自己的战利品，「其实只要你想，有一天你也可以做到这些。」 林岁此时只是关心那个可以充能的系统和装置，暗室周围的所有一切，她皆虚虚晃眼，「我不想。」 封明哲轻嗤一声，未动怒，只是在将资料递给林岁的时候，却又举高，偏让她够不着，「我在给你之前，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林岁问。 「不要再去追寻你所想像的什么真相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真相，发生就已经发生了，你再去追寻，再去查找，也没用的。」 封明哲难得语重心长地给林岁讲，他本来还想同她再讲些一的，林岁倒是脚一垫，夺过了他手中的东西，语气里是盖不住的敷衍，「嗯，知道了。」 - 林岁按照着封明哲给的那份资料，对慕久朝进行充能后。 莫约半个小时后，慕久朝还未醒来，林岁自不敢离开，便靠在门边上。 在去实验室大楼的路上，她的脑中什么都没有去想，现在整人一下子停了下来，许多的事又涌入她的脑中，让她不得不再次面对着血淋淋的伤口。 林岁被逼得烦，后脑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撞着身后的门。 她再次扭过头，看嚮慕久朝的时候，见他动了动手指，她便不得不停下自己的动作。 慕久朝没有想到，他还能有再见林岁的一天。 再见她，穿着记忆中的那套白色实验服，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面前。 「林岁。」慕久朝张口，下意识轻声唤。 一开口，他才发现不止自己的嗓音变得干涩，连喉咙处竟也有一丝的撕裂感，丝毫不同于往日里的那份冰凉仪器的触觉。 「你现在还是太虚弱了，还是尽量不要说话吧。」林岁淡淡地说，转过身，走到柜檯前，背对着慕久朝不知在做什么。 慕久朝垂下眼，忽而微微一扇的眼睫在眼睑处投下一方阴影。 「这几天，你都不要多动。」林岁拿着一杯水和几根棉签走过来。 她用脚尖勾了一根凳子过来，坐在其上，微微俯身，将棉签浸湿，再一点一点慢慢浸润慕久朝的快要干裂的唇角。 明明应该很是温馨的动作，却被脸上没有丝毫多余表情的林岁做起来，只让慕久朝恍然间，以为又回到了在实验室大楼地下室里，他立在玻璃橱柜里面，林岁抱着记录本，静眼看着他又看着他身后的那一台计算机的场景。 因方才林岁叫他尽量不要说话，整个过程中，慕久朝也确实是一个字也未说。 林岁替慕久朝擦拭完，起身的那一刻，顺带着将手中的棉签一扔，准备无误地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杯中剩下的水不可能直接倒在脚下，林岁就水杯拿着走到柜檯前，将杯子里的水通通倒进水槽里。 第47页 瞧着杯中此时是一滴也不剩后，她才将纸杯一扔，双手撑在柜檯上，仰着起头，眨了两下眼。 末了，林岁才转过身，回到方才的那个位置上，坐下来，双臂抱在胸前，静静地，一动也不动。 最终是慕久朝承受不了这份压抑，他望着天花板，开口问：「你想起来了？」 其实，慕久朝还有剩下的半句话，他亦想问一问此时的林岁，知不知道，他已经恢復了自身的思维、自身的情感，但话到嘴边，偏偏是什么都问不出口。 看吧，他还是那个胆小鬼，只想着能否偷偷的。 「我去实验室找了方法，你不用担心。」林岁却只是这样说。 慕久朝提了下嘴角：「那你呢？你现在在这儿……」 「我会照顾好你的。」林岁打断他的话，疲倦地抹了一下额，确实没有任何想要打算离开的意思。 慕久朝听见林岁这样说，他也不再开口，只是小心翼翼地微微抬了抬自己的右臂，默然地看着上面忽跳忽跳的青色血管。 他不知道为何自己这次醒来，会有这般大的改变，明明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一醒来，又宛如新生。 那，是她给的吗？ 慕久朝放下手，心底说到底还是止不住这样想。 「嗯。」林岁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注意到慕久朝的那个细微动作和眼神，淡淡解释道：「翻阅资料的时候，恰巧看到了这么一页。」 第31章 决绝 林岁将整个过程说得很是轻描淡写，淡到她自己如今再回想起来，似真的就把那些过程都忘了。 等到确定慕久朝身体没什么不适的后，林岁随便寻了个藉口，说是要出去透透气，直接出了这间屋，连个背影也未留下。 但她却不是同和慕久朝说的那样，想要出去透气，而是想要再去一次医院，去把所有的事情，所有的真相，完完全全，完完整整地都给弄清。 林岁在玄关处弯下腰换鞋。 身后传来慕久朝的声音，「林岁，你，能不能别走？」 慕久朝就像是知道林岁到底想要去哪里一样，在她出门的那一刻，他就从房间里忍住身体的不适走出来，小声而又小心地问道。 但终究是没有上前，脚步止于门口处。 「我很快回来。」林岁没有回头地这样答。 紧接着，慕久朝看到林岁拿上了钥匙，提上了小包，拉开了门，干脆而决绝。 原来他还是比不上那一个人，慕久朝心头忍不住这样想。 他提了提一侧唇角，再环顾这个他们一起生活了快六个月的房子。 最后，慕久朝走到窗台边，往下望去。 只一眼，他就看到了林岁。 林岁坐在那张他们常坐的长椅上，将头深深埋在双膝上。 他与她坐在那儿，碰上了实验室大楼里的那个人，封明哲，他给了他一拳，然后林岁叫他先上楼。 他上了楼，也是走到窗台处的这个位置，和他现在脚底下踩着的一样，他往下望去，第一眼的时候，是莫名觉得他们俩有些般配，可第二眼，他却希望林岁能对那个人做出什么事情出来，而不是同他坐在一起，两个人还能平静地说着话，第三眼，他只能奢求着林岁什么都不要再做了，只要她能快一些上来就好…… 现在他站在这里，心中的那份沉重没有减少丝毫半分，相反，它更加的、越发的浓烈。 站得久了，慕久朝眼神始终没有移过半点。 一开始，他抱有一丝希望地想，林岁休息够了就会上楼来，但他在这里站了许久，都没见着林岁有任何地想要起身的打算。 没过一会儿，慕久朝还是见着林岁起了身，但她脚下的方向不是往他这里来，是往出小区的那个方向。 其实，只要林岁回一下头，也许她就能看见慕久朝还站在那里，在等着她透完气，然后回家。 - 「我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医院里。 林岁坐在医生对面的椅子上，右手抚着额，有气无力地再问：「我能再进梦吗？」 医生看了眼手上拿着的她的病例，心中明了，反手将病例盖在桌上，双手交握，摇头道：「其实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不允许你这样做的。」 林岁脸上的神色没有变化半点，「什么意思？」 「你现在对自己身体的了解情况，应该要比我清楚吧。」医生笑了下，「有时候过于求成不是一件好事。」 林岁唿了口气，换个姿势，往后一仰，双臂横抱在胸前，肢体语言里隐隐透露出来的，全是拒绝与不耐烦。 医生顿了两三秒，「这样吧，我给你开药，你先吃着，等几天，等到你身体和心情平復后，我再帮你怎么样？」 「主要是我怕你以现在的这个状态去面对你所想要探索的真相，会真的受保不住。」医生补充说道。 他身为林岁的主治医生，最主要的，还是负责要帮助林岁解开她的心结，让她能够保持在一个心态稍微平稳一点的程度上。但这个解开，可不是在于时间上的速度。 「嗯。」林岁仅从鼻腔里溢出这个字，表示接受。 - 林岁回到家，见客厅里没有慕久朝的身影，以为他身体里的机能还未休息完善，她便也没有管。 第48页 许是太过于无聊，林岁在抽屉里随便翻了翻，翻出了一包薯片，这还是很多天以前，她和慕久朝一起出去时买的，吃不完便剩了一包在这里搁着。 林岁没有多想，只眨了两下眼，哗啦一声撕开包装袋。 等到她快要吃完的时候，慕久朝才从房间内走出来。 林岁见慕久朝的眼神落在自己的手里的，她的手往前一伸，直接问：「你要吃吗？」 因她嘴里咬着东西，说话含煳不清。 但林岁仅仅话一说完，脑中像是想到什么，停在半空中的手又收了回来，淡淡道：「忘了，你不能吃东西。」 慕久朝的眸色暗了暗，依旧笑道：「也确实。」 沉寂、死一样的沉寂。 林岁挼了一把头髮，起身说：「我有点困，我先进去睡了。」 「林岁。」慕久朝唤住她，张了张口，见林岁果真停下脚步，是要听他讲话的模样，他反而换了个问题，只问：「林岁，你，今天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就在外面透透气。」林岁面不改色地说。 没等到慕久朝继续问，林岁又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慕久朝笑。 「嗯。」林岁关上门。 - 卧室里。 林岁坐在书桌前，静眼看着书上摆着的那一份资料，昨晚封明哲给她的。 可以看出，这一本资料应该是封明哲收藏了许久的了，昨晚林岁翻阅上面的资料的时候，看到了几处上面写着的笔记，字迹稚嫩，一点儿也不像封明哲现在的字迹，但两者之间，却有一些相似之处，像是他在很早以前所写下的笔记。 另外，林岁之所以能够让慕久朝在充能后，拥有同人类一样的鲜血、脉搏痕迹，也是因为她看到这份资料的时候，上面有一个地方被人折了起来，她无心一番，就看到了这里。 所有的鲜血，亦或是心脏脉搏痕迹，皆是通过一种技术来到达的假象，就像陪伴品机器人所拥有着的同人类一样的皮肤，说假不是假，说真也算不得真。 好奇心驱动着她继续往最后面几页翻着。 她只寥寥翻了几页，忽看到资料上面有一页写有自己的名字，字迹很是潦草，但下笔却很用力，在最后的笔划那里，纸张被拉出一个长长的口子。 林岁眉头一蹙，往后翻去，看到的却只是几页纸张被人撕下后所剩下的一点点痕迹。 她扒开中间的那条缝隙，眯着眼，借着不算太明的昏黄灯光细细去看。 隐隐间，她确实能看到上面还写有一些字，但大部分都是被扯坏了的，只剩字的一半，辨别不出，缝隙间剩下的完整的字词，只有几个，分别是「记忆」、「系统」、「重启」、「遗忘」…… 在看到其他的一些词的时候，林岁面上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可在看到「遗忘」二字的时候，哪怕她再如何想着镇定，也不可能。 就好似她周围的所有的一切，冥冥之间，都已在催着她去寻找答案。 另昨晚她见着封明哲的时候，他叫她不要去寻查什么她自己所谓的真相，如今再看来，她倒还真的想要再去查一查了。 林岁放好资料，关上檯灯，准备睡觉。 医生给她开的药早就被她随手扔在书柜上面，根本一粒也未吃，她只想着能快些进入那个梦，而不是所谓的什么吃药平復心情。 昨晚的那一番闹腾，再加上今天的这一跑，林岁还真有些累意，没一会儿就眼皮沉重起来，彻底闭上眼。 半夜，林岁卧室里的房门被人从外边小心翼翼打开，房门口，从外边客厅处透进来几缕月光。 慕久朝的手放在门柄上，久久未动。 察觉到床上的那人实实在在地睡着了后，他才走进，立在床边。 林岁丝毫未察觉，缕缕凉风从门口处灌进来，她潜意识里拉了拉被子，翻过身。 这一翻，她的脸便正对着慕久朝。 林岁睡得很里面，床边上空出了一大块的位置。 慕久朝低眸看了眼，轻轻坐下，望着那张沉睡时终不再有任何抗拒或是悲怆情绪的脸。 他望了许久，缓缓抬手，触于林岁脸庞上。 许是他的手太过冰凉，林岁下意识扭头别过脸，一只手在脸上扒拉了两下，牢牢攥住慕久朝的手。 向来潜眠的林岁一下子被惊醒，双眼瞬地在暗黑里一睁，恰对上慕久朝的似贪恋的眸。 在他的眸中，林岁一时竟看到了错愣的自己，手上的力气忘了松，还在牢牢地攥住他的右手。 慕久朝先松了手，用今日问她能不能别走时的语气一样，轻声问道：「林岁，你能别再去了吗？」 去哪？ 她没坦白，慕久朝自不会说破，只一句，你能别再去了吗。 林岁的手也收回来，她坐起身，背靠在床头上，没有回答慕久朝的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慕久朝动了动唇。 林岁重新审视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这个代号为001的陪伴品机器人，□□裸的审视，一点儿也不加以隐藏。 她不知道，他何时变成这个样子，变成明明是由她这个主人，一手创造了的，到如今却完全不能控制住的人。 在林岁重新想起慕久朝是个陪伴品机器人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他现在不是那个当初她将她控制住了的那个「001」，而是又重新恢復了自身记忆的「慕久朝」。 第49页 但如今的这一切，不又还是由她自己一手创造了的吗。 林岁捏了下眉间，「你可以出去了，我想再睡会儿。」 这句话自她口中说出，依旧是她固有的风格，完全的，不容忍拒绝，同时话语间更是拒人千里。 「好。」慕久朝点了点头，一如当初不管林岁说什么，他都会点头说好的模样。 - 两人之间的一切被说破，许多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情不会再做，一切又恢復成了林岁刚将慕久朝带回来的时候。 她在这边一方面想要慕久朝能够替代那个人，自己却从心底里终究是接受不了。 可如今，若要林岁自己说，说她不愿再多看慕久朝的原因，她自己也说不出、道不明。 就像此时。 沈暮芸也是问她，问她爱慕久朝吗？若是达不到爱的那个程度，那她喜欢他吗？ 林岁没有回答，只是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烈酒，仰头闷下。 沈暮芸啧啧两声，想叫她慢一点，可想一想，在桌上将气撒了也好。 沈暮芸坐在林岁的对面，手撑着脑袋，没再去看林岁，而是望着路边。 「我不知道。」林岁喝完，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啊？」沈暮芸转过头，张着嘴。 林岁又说了一遍，「我真的不知道。」 「哦。」沈暮芸长长地哦了一声，不以为意。 唯恐林岁喝得还不多似的，沈暮芸又给林岁倒了满满地一杯，嬉笑着说：「来，你可以多喝一点，喝多了，就会说心里话了，到时候我问你，你回答就行。」 林岁根本就未将沈暮芸的这句话给放到耳朵里，自己杯子里的酒一满上，她也就抓起来不管不顾地往嘴里灌。 到最后，沈暮芸未从林岁嘴里问出一句话不说，林岁还醉得不醒人事。 沈暮芸本想将她给弄到自己车子上去算了，但她尝试了很多种扶人的方法，她的力量终究太多余小，不能将林岁给扶走。 沈暮芸干脆让林岁自己趴在桌子上睡觉得了，等到睡醒后，她再送她回家也不迟。 只不过沈暮芸忘了一件事情，林岁虽不能回家，但会有一个人来寻她。 - 慕久朝在家中没有等到林岁回来，以为她又同前几次一样，忘记自己是在哪里，又将要去哪里。 那时他还给她说过，说她无论在什么地方，他终会找到她。 不管何时，这个话在他这里，是始终都算数的。 如此，慕久朝出去找林岁。 这是他第几次独自出门，站在阳光下呢？ 第二次。 他被林岁所带到这个世界上这么久，可一个人站在阳光下，却只是第二次罢了。 路过一个马路的时候，恰是红灯。 慕久朝的大脑里存在着人类社会的各种规格，见着对面亮起的红灯，他便也停下立在马路边。 有两三个小孩儿有说有笑地走过来，笑容声吸引了他。 慕久朝侧头朝她们望去，恰巧她们正也盯着他看，还在窃窃私语，脸上是止不住笑意。 慕久朝也露出了一个淡笑，他问：「小朋友，你们在看叔叔什么？」 小孩儿直言：「叔叔长得真好看。」 「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还要好看。」另一个小孩儿补充说道。 「哇，绿灯了，我们快走，时间要来不及了。」小孩儿见着绿灯来，拉了拉背上的书包，给慕久朝挥手，「叔叔再见。」 慕久朝弯了弯唇，也给她们挥了下手。 但他却没有同她们一起过马路。 此时他脑中响着的，还是那句童言无忌的话，「叔叔长得真好看。」 若是一个普通的人，被别人夸长得好看，心情都会愉悦许多。 但慕久朝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那颗由器械做成的心，却狠狠往下砸去，沉在冰封着的谷底里。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这张脸，是林岁照着那个人的模样，给他做的。 也就是说，他所顶着的这张脸，被人夸长得好看的脸，是别人的，不是他慕久朝的。 小孩儿在望向他的时候，之所以露出笑意，也是因为那个人的那张长得好看的脸。 那她呢。 明明一切都已说破，她没有说要将他赶走，或是如第一回 那样，重启他的系统，让他再次成为一张白纸。 也是因为他的这张脸吗？ 第32章 耳边 另一边的林岁在酒意散了点后，就没再睡了。 她仰头靠在身后的椅背上，问沈暮芸现在是几点了。 沈暮芸因嫌的等林岁等得太久，才翻出一个游戏来打发时间，结果玩儿到兴头上，就被林岁叫了，她瞄了一眼时间，随口说：「还早。」 林岁没有吭声，见沈暮芸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便也想着在这里多坐一会儿。 她因喝多了酒，脑袋晕沉沉的，现下周遭的环境又太过嘈杂，脑袋更加涨疼。 无法，她寻了个藉口，说想到外边站一会儿，吹吹冷风，醒醒酒气，清醒清醒，实则还是想一个人待会儿。 林岁刚一走到门边，就发现外边不知何时已下起了细雨，刚伸出去的脚不得己缩回来，只能站在檐下。 过了小会儿，她在衣兜里摸了摸，却是什么都没摸到。她忽想起沈暮芸嘴里含着一个根烟的样子，一时竟想着进去也问她要一根来试一试。 第50页 迎面吹来的凉风太过刺骨，林岁裹了裹身上的大衣，两只手都放到侧包里。 她只站了五分钟不到，店里头就传来沈暮芸唤她名字的声音。 透过玻璃门窗，沈暮芸对着她举了举手机，示意自己的游戏打完了，可以走了。 林岁点头，想进去再拿上自己的东西。 可在她这一转身的瞬间，视线扫过对面的那条街，隐隐间似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眯了眯眼，再定眼往那里看去。 慕久朝站在雨幕之中，是望着她的模样，他好像发现她正往着他的这个方向看过来，又还朝着她笑了笑。 「你疯了！」林岁跑过去，一把攥着他的手臂就将他往后面的可以遮住雨的地方带。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她的，但她想，肯定不是她刚刚转身想要进去找沈暮芸的时候，才看到她的吧。 林岁脸上的怒意很深：「这样好玩儿吗？」 慕久朝仍是笑了笑，唇上没有任何的血色，只是轻声说：「林岁，我以为你又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林岁心头蹿出一股气，不管不顾地纠正，「我找得到！」 她刚刚一说完话，左肩上忽的一重，是慕久朝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上，薄唇无意轻轻蹭过她的耳廓，眼皮一点一点往下沉去，「以前我曾说过的。」 林岁咬了咬下唇，记起这是以前她遗忘症犯了，找不到回去的路时，慕久朝曾给她说过的。 那时，他给她说，「林岁，你信我吗？不管你在什么地方，我总能找到你的。」 林岁喉间涌起一抹异样的情绪，她想再纠正什么，但忽发现慕久朝有些不对劲，她试着喊了一声，「慕久朝？」 回答她的，是慕久朝身体里发出的一声短促的警报声。 林岁是创造了慕久朝生命的人，自然知道他身体里的这个警报声是什么意思。 他身体里的机能本就未恢復彻底，现下更是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身体里的机能不堪重负，需要得到必要的缓解与修復。 - 等到林岁花费一番功夫将慕久朝带回家中时，已是两个小时之后。 林岁坐在慕久朝的旁边，一手撑着侧脸，没有任何神色地看着陷入沉睡、身体还处于自动修復状态的慕久朝。 这还是慕久朝在那次的充能醒来后，林岁第一回 这样静眼地看着他。 没有外界的打扰，也不用去面对他的那双暗含了太多情绪的眼睛，她就是她，站在一个清醒异常的角度，重新来审视眼前的这个由她自己创造的代号为001的陪伴品机器人，最后再仔细地去想她们两个人这段时间的关系。 以前她将他带回来的时候，确实是想着能否让他做一个替身，做那个人的完美的替身，甚至不惜将他好不容易滋生出来的人类情感还有独特的思维情感全部都给抹去。 或者准确来说，本也是因为他的这点「优势」，才能被她「选中」，偷偷从实验室大楼里带出来。 可后来呢。 后来呢。 她和他又做了什么。 林岁勐地一刺，蹭地从沙发上站起，像是受了巨大刺激地两手挼着头髮，又开始疯了似地走来走去，嘴里念念叨叨。 满脑袋里都是背叛了那个人的无渊羞耻，她一直在摇着头，可一下子，她却又连那个人长什么样子都给忘了，怎么也记不起来，那张记忆中的脸庞，是完全模煳的。 林岁急着去翻茶几抽屉里那张照片，她只剩那个东西了，曾反覆地想要扔掉，可最后又偷偷藏起来，如视珍宝。 但她蹲在那里翻找了许久都未将照片找出来，她不信，她记得她后来明明都是放在了这里面的。 最后林岁干脆将抽屉的所有东西都捡出来扔到地上，一件一件地仔细辨认，干净整洁的地面被她弄得乱糟糟，但她依旧未从这里面找出她所想要那个的东西。 林岁不知道自己还会将它放在哪里，她急着起身，虽然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可她想，她总得找到它，记起他到底长什么样。 在她起身的这个瞬间，她无意间注意到一旁躺坐在沙发一角，闭着眼睛的慕久朝。 她驻足下来，忽觉得眼前这个人的这张脸分外的熟悉，熟悉到同记忆中的那张模煳的脸重叠在一起。 最后，她舒了一口气，觉得她好像将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慕久朝的头髮还未干，水滴顺着他的头髮落下。 林岁转身去卫生间拿了一条干毛巾，坐在他的身边，想像以前一样，替他擦干头髮。 在快要擦干的时候，身体恢復好的慕久朝醒来，他感受到那双熟悉温暖的指尖从他发间滑过，他张了张口，在那一瞬，甚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但机器人连睡觉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又怎还会做梦。 「林岁，我呢？我现在怎么办呢？」良久，慕久朝忽这样问道。 这个问题在他站在雨幕中等林岁的时候，想了无数遍的，他既想着开口问她，可又害怕知道那个答案，如今，答案什么的，也无多大益处了。 他问完，抬眸，对上林岁错愣的眼神。 她问他：「什么怎么办？」 语气一点儿也不像正常时的她那个样子，反倒像是她忘记了所有事情后的模样。 第51页 慕久朝往旁望去，在看到不远处的地上的那片狼藉，心中便明了两分。 只是他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好，还是算不好。 「没什么。」他轻轻说。 恰时，林岁擦干他的头髮，忍不住笑话他，说他是不是做噩梦了。 林岁话说完，起身，欲将毛巾拿到卫生间里挂着。 但慕久朝倒像是以为她又要走的模样，想也未多想，伸手攥住她的一片衣角，小小的一角，不过却很用力，指尖隐隐泛着白。 「怎么了？」林岁回过头问。 她这一回头，被慕久朝抱住，他哑声问她：「林岁，你能不能别走？」 「什么走不走的？」林岁失笑，察觉到慕久朝没有任何一丝的玩笑意味，她敛了神色，坐下，「到底怎么了？」 「你明天，能不能哪儿都不要去了？」慕久朝又问。 林岁脖颈处有些痒，是慕久朝唿吸时的点点热气扫过，她忍不住痒意地笑：「好，我不走。」 「好，哪儿都不走。」 其实慕久朝知道，明天，是林岁和那个医生预约好的日子。 他终究是不想林岁想起这一切。 - 第二日的时候。 林岁也确实哪里都未去，就在家中待着。 外边下的雨这会儿是下得更大了，屋子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气氛很好。 林岁同慕久朝两人腿上盖着一张薄毯子，窝坐在沙发上，翻出一部老电影出来看。 林岁在看电影，慕久朝在看她。 「看我做什么？」林岁没有扭头地问。 慕久朝换了个姿势，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僵硬，头一次万分的斤斤计较，「没什么，你说过的，今天哪儿都不会去的。」 连续被提醒了这么多次，林岁隐隐有些不耐烦，嘟哝道：「我知道的。」 但她的话一说完，放在身旁的电话铃声恰时响起来，慕久朝比她还要先注意到。 林岁伸手拿，见是沈暮芸打过来的，她正要接，余光却瞄到慕久朝在对着她摇头，他的眼神太过紧张，让她一时望得晃了神。 她手里的电话铃声还在持续地响着，林岁想起她方才才对他承诺过的事，狠下心，掐断了手里的电话，「看吧，我说过的。」 「嗯。」慕久朝脸上的神色终于松了不少，唇角更是在不知不觉间弯一个细微的弧度。 电影正巧播放到一个男女主久别重逢的片段。 相爱的两个人因外界的一些事情和困难不得不分开，再次见面，各自变化了许多，但在人群中，仍是一眼就能认出对方来。 彼时，外界的嘲声和指责已不在，没有人提起曾对他们所做出的伤害，就好像这些早已轻飘飘地随风消散不復存在。 但两个人在再次见面的那一刻，脸上的爱意未曾减少过半点，反而随着这段分开的岁月越加浓郁。 两人在人海潮流中相拥、接吻。 恰到好处、恰到时分的舒缓音乐响起，电影在此落下帷幕。 慕久朝微微侧了侧头，见林岁还在盯着屏幕，颈间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他问：「林岁？」 「嗯？」林岁没有回头。 他凑过去，于她耳边，「我可以吻你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像电影里面的那个男主角一样，太过的情感情绪涌上来，他仅仅就这么平静地问。 「嗯，应该可以吧。」 第33章 消匿 慕久朝一手环在林岁的颈后，头微微低下，两人的鼻尖快要蹭到一起。 一旁放着的手里铃声忽又响起。 慕久朝的眼睫扇动了两下，他闭上眼，薄唇刚刚印上林岁的唇，一双手抵在他的胸膛处，是林岁的。 林岁推开他，摇头解释：「她肯定是有急事找我的。」 语气不容拒绝。 林岁见慕久朝松开手，她便也接起了电话，手机刚一放到耳边，对边的吼声简直快要将她的耳膜震碎，她拿远了些，可又怕一旁的慕久朝听见，她对着他指了指窗台处，无声给他说：「我去那边。」 「怎么了？」林岁拿着手机一路小跑到窗台处，在与沈暮芸通话的时候，另一只手还捂在嘴边，时不时就侧过头看慕久朝的反应。 但她的这个做法，落在慕久朝的眼中，之前说的所有，就什么都算不得数了。 沈暮芸这会儿本就在气头上，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林岁才给她接起来，结果说话时还格外的小心小声，她又吼了句：「林岁，我都到了，你别给我说你还没有出门。」 「到？到哪儿？」 「我看你还是真忘了啊，明明我昨天问你要不要陪你一起，你说可以，结果呢，下这么大的雨，你就放我鸽子了？」沈暮芸的语调又拔高了一些。 林岁皱眉，努力地去想昨晚所发生的一切，她脑中所剩下的不多的片段记忆，仅仅是让她想起昨晚她好像确实是和沈暮芸一起出去了。 但她说过这句话吗？是什么时候说的？ 「你现在在哪儿？」林岁又觉头开始疼了。 沈暮芸报出医院的地址，挂断电话的时候，还不忘再催一下林岁，「你最好快一点儿！」 林岁捂了捂右耳，无奈地说：「好，知道了。」 她挂断电话，迟迟不肯从窗台处走出，反覆地想着到底要怎样同慕久朝开口。 第52页 「慕久朝？」林岁试探喊。 「嗯？」慕久朝抬眸，明明他早就知道她在接起电话的那一刻，她终究是会走，但他现在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林岁开口：「我，我想出去一趟。」 「去哪？」慕久朝强笑着问她，眼尾的最后一丝光润消匿，甚至他也跟着她起身，「要我和你一起去吗？或者我送你？」 说罢，慕久朝就走到门边，是要等她一同的出门的模样。 「嗯？」他再问道，为她打开门。 林岁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去去就回来。」 怕慕久朝不相信，林岁在出门的时候，特意转回来踮起脚，搂住他的脖颈，可他的唇一直是紧紧闭着的，如同脸上沉下的冰霜神色。 林岁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在这一刻又瞬间消散，她松下脚后跟，倒退了两三步，最后还是决下心，往电梯的那个方向走去。 - 林岁到医院的时候，沈暮芸坐在医院长廊的凳上，显然已是在那里等了许久许久，双臂很没好气地抱在胸前。 林岁知道，沈暮芸这个人，平时就是性子急了点、躁了点，但只要多服些软，多哄一哄她，也就没事。 林岁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忘记定闹钟了。」 「忘记？我不信你这个人还有忘记事情的时候？」沈暮芸语气里依旧是不饶人的气势，但她话一说完，想起林岁现在的状态，又觉自己这句着实说得过分了些，小声嘀咕补救，「那你干嘛和医生预约这么早的时间。」 「等等。」沈暮芸忽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取下墨镜，瞪着一双本就大的眼睛直勾勾地打量着林岁。 林岁被她看得心底有些发毛，身子微微往后仰去，「做什么？」 「你不对劲。」沈暮芸斩钉截铁地说，她才不会相信平常的林岁竟会这样同她讲话，林岁这个人自发生那间事情后，叫她多说一句话，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更别说还会笑。 「什么对不对劲的？」 后知后觉过来的沈暮芸摸了一把脸，「我早就和你说过，叫你看病，看病你不信，这下好了，好不容易想起来，结果又回去了。」 沈暮芸见林岁的表情沉重起来，给她解释道：「这样说吧，昨晚的事情，你是不是也是只记得一点儿了？」 林岁抿着唇。 沈暮芸嗤笑了声，又问：「还有，昨晚我记得那个慕久朝好像出来找过你吧，但淋了雨，身体机能受了破坏，晕了过去，还是我帮你把他弄回去的，你是不是也都忘了。」 「什么意思？」林岁问。 「什么意思？还真忘了啊，慕久朝就是个机器人呀，还是由你一手创造的，你连自己怎么创造了他都不记得了？意思也就是说，你把慕久朝是个机器人的事情，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你所谓的忘记事情，也只是忘记同慕久朝是个机器人相关的事情。」沈暮芸一口气将所有的真相都讲出来。 现在她也算是明白了，林岁这还是间接性地在逃避现实。 沈暮芸估摸着林岁此时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拍了拍她的肩，微微缓和了语气说：「我早就和你说过的，他留不得，把他销毁了不好吗？且现在他还有自己的意识，你迟早有一天控制不住的……」 沈暮芸本打算再劝说几句的，结果林岁拂下她的手，对她说：「我想一想。」 「行。」沈暮芸别过脸，不再多说什么。 林岁靠在身后的墙上，对于沈暮芸给她说的这些，她没有一点的印象，明知道她不会骗自己，但，这一切还是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抉择。 沈暮芸见林岁的这模样，点了好几下头，「算了，你现在想不想起来也没事儿，你不是要看医生吗？今儿个我们有的是时间，把一切都给说清楚了，你再回去好好的看一看。」 林岁仰头，长长地唿出一口气，轻轻地嗯了一声。 - 等到林岁坐在医务室里的时候，她的主治医生，也早就准备好，在等她。 在进门之前，沈暮芸先她一步给她说，「我觉得你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要把你现在为什么老实遗忘有关慕久朝是个机器人的真相的事情弄清楚，更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 林岁一直紧紧地抿着唇，想了许久，才僵硬地点了个头。 如此，林岁在面对着她的主治医生时，淡淡描述：「我，最近总是忘记一个人的身份，把他……」 说到最后，林岁顿了顿，继续一字一句说，「把他当成另外一个人。」 她不知道如今该怎样描述慕久朝同她的关系，只能用「一个人」来形容。 医生看了眼林岁，知道她莫约是不想回答那个人是什么人的，他只能换一个问题，「是把他完全当成另一个人，还是说只是将他的身份当成另一个人？」 「我不知道。」林岁答。 医生想了想，看了眼站在一旁对着他使眼色的沈暮芸，他记起他第一次接手林岁这个病人的时候，看过她的职业，知她是一名机器人开发者，心中隐隐有苗头，但不能直问，「他，在你的眼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身份？」 「我记得他的名字，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的名字，但我却记不起他的身份，总是忘记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林岁答非所问，面无表情。 第53页 医生对着沈暮芸摊了摊手，表示同林岁的问答，他已无能为力。 「但是，我现在想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忘记他的身份，忘记他是一个机器人的身份。」 在医生和沈暮芸都以为今天是问不出来什么的时候，林岁突然这么说答，这也间接地说明，她已接受慕久朝是一个机器人的身份。 「或者可以说，是你潜意识里面，想要他成为另一个人。」医生说。 医生说完这句，林岁忽反应过来。 是啊，慕久朝是一个机器人，由她所创造了的机器人，那她记忆里的人，那是谁。 林岁一下子转过头，去看沈暮芸，她知道，沈暮芸肯定什么都知道。 沈暮芸不忍面对这样的林岁，她依旧是选择用别过脸的逃避方法，鼻头红红。 林岁慌了神，去拉沈暮昱的衣袖，不时又向她的主治医生投去求助的目光。 「今天我们就先走了，以后再约时间吧。」沈暮芸对医生说。 说完，她就带着林岁转身离开医院，不带有一丝的停留。 - 在停车场，林岁蹲在地上，「暮芸，我发现我真的好像病了，把什么都忘了，会不会有一天我醒来，把所有的事情，包括你们，全给忘了。」 林岁说着说着喉间带了点哽咽。 哪怕以往她再不想承认这件事情，或者说是一直在坚信着自己的病情不重，她只是忽然忘了点事情罢了，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都快要死掉了。 沈暮芸将林岁从地上拉起来，迫着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林岁，你知不知道，你所以为你，全是你自己画了一个圈，是你把你自己关在里面，我们在外边想要拉你一把，是你自己不想出来的，明明都有一把钥匙挂在那里，是你自己想要再躲起来的。」 「躲啊，躲啊，现在呢，现在成了个什么样子。」沈暮芸大声地对林岁说，一时吸引了不少旁人的目光。 沈暮芸压低了些声音，「林岁，你知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快一年了，还有那个慕久朝，你说你总是把他当成另外一个人，就是你想要把他当成那个人，不愿意去面对他已经死了的这个事情。」 「你胡说！」林岁不信，她每次伸出想要捂住耳朵，就被沈暮芸拉下。 「我胡说？」沈暮芸拉开车门，「你跟我去一个地方，你自己看了就知道。」 当林岁跟着沈暮芸坐上车的时候，说实话，她心中是抱了一点儿的侥倖心理的，虽然这一点也不现实，但她还是抱着了这么一点儿。 万一呢，万一呢。 一路上，谁都没有再说过话。 林岁有很长的时间来消化今天沈暮芸给她讲的一切。 慕久朝是一个机器人。 她接受。 慕久朝是由她亲手创造了的。 她也接受。 但，若说她老是忘记慕久朝是一个机器人的身份，是因她想要他去代替一个死人。 她怎样都不信。 - 汽车在一处墓地没有犹豫地停下。 林岁拉开车门的时候，双脚如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出那一步。 沈暮芸立在车前，低头点菸了一根香菸，吐出一圈淡淡的烟雾，眼睛一瞥，「怎么？不敢了？」 林岁没有吭声，颤着腿，跟在沈暮芸的身后，直至她停在一座墓前。 沈暮芸掐灭指尖的香菸，「其实有时候我也挺好奇的，你是怎么做到一次都没有来过的，说的是很想，但是呢，一次也没有。」 「虽然封明哲他替你来过了，但我想，你这个女朋友，才是更应该来的吧？」沈暮芸往旁移了半步的距离，如此，站在她的身后的林岁能够将一切都看清。 碑上的名字和照片是那样的熟悉，林岁在看到它们的第一眼的时候，脑中的那些分辨不清的记忆，一下子就分开了，清晰而又明了。 过去的，所有的，都是她与他的，不是她与慕久朝的。 如此，眼中就只剩了它们，耳边是什么也再听不见。 就连沈暮芸口中的那句，封明哲都替她来看过了，她更是没有注意到。 林岁压下情绪，不再看一眼，硬声说：「我要回去了。」 沈暮芸笑了笑，「行，听你的，都听你的。」 林岁自听出了她说的这句是反话，但她想，她还是要回去了。 第34章 后悔 林岁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很晚。 她打开门，整个房间里一片黑暗，毫无生气。 她又机械地打开灯，走到橱柜旁，拿出上回所剩下的一罐啤酒，直接坐在柜檯前，勐地往嘴里灌。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阻止她去想一些不愿面对的事情。 她一直想的是躲起来，躲起来藏住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把那些事情都通通给封闭住。 不过好像哪怕她都这样做了，那些事情还是会来找上她。 林岁低着头，捏着瓶罐的五指收紧，指甲隐隐泛白。 过了好久，她才去看不远处的慕久朝，其实她进门时一眼就看到他了，他没有开口出声，她也自动将他忽略。 她不知道前几次自己在真的想起他是个机器人后，自己怀着的，究竟是种怎样的心情，就像现在，她也不知道。 她只是被告知，他是自己为了纪念某个人，所制造出来的一个同那个人一模一样的「假人」，然后她脑中的所有记忆，也全是另一个人的。 第54页 他完全就是就自己偷偷弄出来的一个替代品。 她不该这样做，而他，生命也本不该如此。 「慕久朝，你走吧，你现在自由了。」 良久，林岁吐出这句话，还笑着嚮慕久朝举了举她手中捏着的那小灌啤酒。 她怕他听不懂，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昨晚我还在好奇，你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地问我，你应该怎么办？我想，你应该是知道之前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记起来了吧，记得你是一个陪伴品机器人，是我偷偷从实验室里带回来的。昨晚我又忘了，没有回答你，好了，我现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你可以走了。」 慕久朝依旧是没有说话，他只是把一杯他在她回来之前准备好的一杯牛奶放在她的身侧。 「对，我以前是想着能不能够让你去当他的替身，我给我自己画了一个圈，现在我想清楚了。」林岁看了眼那杯牛奶，别过脸，「慕久朝，我现在不需要你了，你可以走了。」 林岁说完耸了耸肩，装得很是无所谓，就像当她说出那句让他可以走的话后，她就同他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的。 「去哪？」慕久朝始终没有抬过头，与早上面对着说话不算话的林岁时的那种落寞神色完全不同，此时他额前的碎发微微垂下，在头顶光影的照射下，反倒叫人看不清神色。 「去哪都可以，总之不要回实验室大楼，也，不要回这里来。」林岁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恰时啤酒被她喝完，她指尖仅一用力，易拉罐就被她捏平，再不带犹豫地扔进了垃圾桶。 慕久朝仍是固执己见地往她的那个方向推了推那杯牛奶。 林岁挼了一把头髮，端起那杯牛奶一饮而尽，「好了。」 等到林岁喝完后，慕久朝又才开口，「林岁。」 「嗯？」到了如今的这个份上，林岁也算是难得地还能和慕久朝平静地讲话。 「你后悔过吗？」 不知是真的听不懂，还是假的听不懂，林岁笑了笑，「后悔什么？后悔将你创造了出来，还是后悔把你带回来，亦或是，后悔企图让你去代替他？还是……」 「都算。」慕久朝轻声答。 林岁转了个身，背靠着柜檯，轻飘飘地说：「我这一生做过的后悔的事情太多了，分不清。」 说罢，林岁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两指重重地捏着眉心，「喝多了，头有点晕，我先去睡觉了。」 在她离开的那刻，又转过身，似格外地大方道：「今晚确实有点晚，你可以明早再走，去哪都可以。」 林岁将此话说完后，便再也没有回过头。 整个客厅瞬间又变得空空荡荡起来，一如早上她出门后的模样。 慕久朝坐在方才她做过的那个位置上，长臂一伸，拿过橱柜里面剩下的最后一罐啤酒，学着她的模样，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口。 只是他从未喝过这种东西，酒一入喉，他就被呛得弯着腰咳嗽。 他忽然明白，这一次，还有前几次林岁站在这里时，喝这种东西的感受了。 其实她应该也是和他一样，一点儿也都不好受的吧。 慕久朝仅是这样一想，却又兀自笑了笑。 对了，他到忘了，她的不好，又怎还会是因他。 她永远都是站在一个高楼的位置上，静静的，垂眼看着他站在下面，眼里没有任何的情绪。 从一开始的创造他，将他带回来，再到在一个晚上，问他是否愿意替她去成为那个人。 最后，再轻飘飘地给他说，「慕久朝，我不需要你了，你走吧。」 如同很早以前，她在他的身体里所设下各种各样的程序一样，她仅仅是下达，而他，要做的，也就是去执行。 偶尔有几次，他竟也有点羡慕那些在实验室大楼地下室里的那些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但转念一想，若是他也没有任何的人类情感还有思想思维，还会被她带回来吗。 肯定不能的吧。 慕久朝提了提嘴角，将手中的啤酒罐放在一旁，抬眸看了眼墙壁上挂着的石英钟。 有很多次，当林岁走后，他也是这样看着石英钟的，或是站在窗台处，往下望去，想着是不是下一秒，她的身影就会出现在视线里。 良久。 慕久朝朝着林岁的房间走去，右手放在门柄上，轻轻拧动半转，再一轻轻合上。 床上的那人睡得很熟，许是总是翻身的缘故，棉被只是盖到腰侧，两只手也随意地搁着，嘴微微张开，胸口随着唿吸浅浅地一起一伏。 房间很暗，床头处的小灯灯影弱弱的，昏黄色，给她的侧脸打上一层薄薄的光影，竟平白增添了几点的暖意。 林岁的髮际线处早已湿润，几缕髮丝因此粘在脸上。 慕久朝走近了些，替她理好发，指尖碰到她的侧脸，却是一片冰凉。 他又替她捏好被角，右手忍不住抚上她微微肿胀的眼皮，他俯了俯身，眼里难掩痛楚，他问：「有这么难过吗？」 林岁依旧是没有任何的动静，睡得很沉，仅是眼皮无意颤了颤，睫毛扫过他的指腹。 「晚安。」慕久朝轻声说，「明天见。」 --------------------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感谢在2021-08-01 08:00:00~2021-08-04 10:2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5页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ye-by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苗苗 30瓶；苏梓娆1 10瓶；廖缓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开心 第二日。 当林岁醒来的时候，阳光已洒满了她的整个房间。 窗户处被人打开，但她好像明明记得，昨晚她确实是关了窗的。 她捶了捶头，只觉脑袋不知怎的，实在是太过于晕乎乎的。 她再一看房门的那个方向，果然门也未关上，露出一条小缝隙出来。 她掀开被角下床，「慕久朝？」 一踏出房门，林岁就看到慕久朝正站在餐桌前，往桌上摆放着食物。 他穿了一件衬衫，袖口捲起，卡在手肘处，露出一截好看的小臂。 林岁扰了扰发，相较而于，她忽觉自己只这样出来有两分的尴尬，「我，我房间里的窗户，是不是你开的？」 问出了这话后，林岁更觉尴尬了，这间屋子里除了她还有慕久朝以外，还有第二个人吗。 「嗯，我本想加你起床的，但看到你还睡得很熟，便不忍心叫你，屋子里太过闷，顺带着就把你房里的窗户打开了。」慕久朝淡笑道，他说得很是坦坦荡荡，偏让她找不出一丝的破绽。 「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林岁仍是有些疑问，她的睡眠向来浅，理说怎么都不该才对。 慕久朝替她盛好一碗稀粥，「别想了，难得地睡一次好觉，快来吃早饭。」 「嗯。」林岁淡淡地应了声，见慕久朝表现得很是平静，她也不再去多想。 等到她收拾完，从房里出来的时候。 她首先做的，还是下意识看了眼时间。 不过在她看见时间的第一眼，就惊唿出声，瞳孔瞬间放大，嘴里说着时间要来不及了。 林岁随随便便地将脑后地头髮扎起，急急跑到玄关处，弯腰换着鞋子。 路过餐厅处，她的眼神没有停留一下。 「林岁？」慕久朝不明。 「嗯？」收拾好一切，林岁将要走，听见慕久朝的声音，才想起他那里还给自己准备了早饭。 她面怀抱歉地走过来，不知该如何开口，「我，时间要来不及了，我快要迟到了，要不我就先走？我不饿的……」 林岁本想解释她不是故意要留他一个人的，但她一紧张，话就会变多，更显她就是故意的。 「我帮你请过假的。」慕久朝打断她的话，与方才她目不斜视地路过餐厅时，他所流露出来的冷冷表情不同，此时他一抬眸，已然换上一副柔和的面孔。 「什么时候？」 「就在昨晚，你让我帮你请的。」慕久朝面不改色地说。 林岁皱眉，着实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件事情，「是吗？怎么我又记不得了。」 慕久朝拉着她坐下，给她的碗里夹一道小菜，「你昨晚喝得太多，记不得很正常。」 听到他这样解释，林岁依旧没有放松下来，反而精神更警惕，「我昨晚喝什么了？」 慕久朝指了指了不远处的垃圾桶，「你也可以自己去看一下。」 林岁只伸了伸脖子，就看到里面装着的两小灌啤酒瓶子，整人瞬间耸拉下来，「怎么我又不记得。」 「谁让你喝那么多来着。」 慕久朝轻笑出声，明知此时又忘记许多事情的林岁只因他昨日递给她的那杯牛奶，但他每说的一个字一句话，都完全让林岁真的以为她就只是喝多了忘事。 林岁摇了摇头，算是认输，「好了，以后我都不喝了，免得我又忘事。」 「嗯，你自己知道就好。」 - 饭后，林岁以为慕久朝说的那句已帮她请过假，就是真的帮她请过假，便打算整整一天，都赖在家中休息，哪儿也不去，好好放松放松。 直至封明哲的电话打过来。 林岁已好久都没有和封明哲讲过话，甚至都快记不起上回和他说话又是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事情。 反正她只记得每回和他讲话，最后都会弄得不欢而散，或者也可以说，从一开始也没欢过。 她只看了眼电话，就不留犹豫地挂断，又似觉这样不够，还一併将手机关机。 做完一切后，林岁干脆将手机甩在另一旁，眼不见心不烦，可无意间却瞥见慕久朝正看着她。 被林岁撞破，慕久朝轻咳两声，打算硬装到底，可封明哲的那三个字就这么直直印在他的眼底，怎么也挥不去。 于是他问：「林岁，你和封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林岁愣了两三秒，忽笑出声，发觉原来慕久朝是在意这个，她如实答：「就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慕久朝的神色黯了黯，可在望见林岁那清澈的眼时，又可明确的知道她未说谎，便道：「没什么。」 过了会儿，慕久朝提议：「你要出去吗，我们出去走一走吧？」 「好。」林岁没有犹豫，几乎是一口就答应。 她也许久未出去过，恰巧今日有时间，可以多逛逛。 两人换了身衣服后就出门，一时放佛又回到了很早以前。 很早以前，林岁会牵着幕就朝的手，带着他去逛超市的模样，还像平常人一样，买东西时会问他的想法。 第56页 - 两人从超市出来后，慕久朝走在林岁的身侧，手里提着很大的一个袋子，里面满是他们这一趟的成果。 在快要进到小区的时，慕久朝的另一只手忽然握住林岁的。 林岁没有挣脱，反倒是侧了侧身，忍不住笑话他，「怎么回来了，才想起来？」 慕久朝也侧了侧身，不动声色地挡住她的视线还有目光，明明他的注意力都在另一边，但还是笑着回答林岁的话，「忘了。」 「哦。」林岁长长地哦了一声，面上隐隐有些失落。 慕久朝笑笑，「看来你还挺想？」 「没有。」林岁一口否决，这回想起挣脱，怎知他却又微微更用了些力。 林岁索性不再动，仍由着他握着。 而慕久朝这边，直至他的余光看到那边的封明哲转过身后，他才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为何封明哲会突然过来，而且竟未同上次一样上前来。 慕久朝再回头时，视线里已没有封明哲的身影。 「你在看什么？」林岁跟着他回头，左右看了看，根本连一点儿可疑地都没有。 「没什么，回去了。」慕久朝笑了笑，彻底将封明哲的那件事甩在脑后。 - 两人回到家后。 慕久朝将手中提着的袋子放好，卷了捲袖子，进入厨房，准备做晚饭。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记得林岁的口味，记得她吃甜的多一点。 林岁在外边等得无聊，也跑进来说是要帮他。 结果反倒是弄得一身脏，被慕久朝无情地赶了出来。 最后，她干脆什么都不做，只用坐在那里等他算了。 饭后。 林岁先去洗澡。 慕久朝等在外边。 他依旧给她准备了份热牛奶，只是指尖东西在将要放到里面的时候，却又顿住。 他两眼放空，静静地望着杯中的牛奶，似要将它看出个洞来。 就在这时，他忽记起林岁的那张照片来。 那张曾被她故意放到茶几角落里，被他找出来后，她发过一次火，又宝贝地抱在怀中的照片。 后来她还甚至将他认成照片中的那人，笑着指给他看，给他讲「她们」曾经的故事。 那张照片就这么被她摆在那里，若是要他说实话，他只觉是一个眼中钉。 后来在她走后的有一天，他把那个照片给她扔了，终于，他再也不用看见它。 「怎么了？」林岁洗完澡出来，一手擦着头髮，见他坐在那里似在发呆，轻脚过来，再一下拍了他的背。 慕久朝一下子转过身，指尖一滑，东西就掉到了杯中牛奶里面。 林岁笑笑，端起牛奶，小口小口地喝着。 她又发觉慕久朝看她时的神色不对劲，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慕久朝侧过脸。 林岁喝完牛奶，转身回房，困意上来，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林岁。」在她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视线里，慕久朝叫住她。 「嗯？」林岁回头。 「你，今天开心吗？」 林岁愣了一下，忽觉得慕久朝在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很明显的不对，但若是要她答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嗯？」 「开心。」林岁笑笑，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良久，慕久朝格外平静而又小声也说道：「我也开心。」 不过，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第36章 争执 以前慕久朝总觉得林岁的这个样子，完全就是她自己造成的，自己跟着自己过意不去。 现在他想，他又何尝不是。 从他有人类思想或者说是有记忆以来，见着的林岁便是冷冷的，每日只是像执行任务地到地下室来，他不知道林岁在那个人死之前，又是一种怎样的性子。 但，应该是和现在同他在一起时的一样吧。 有很多个夜晚，他睡不着的时候，会调出林岁曾给他灌输过的那段记忆，脑中自动呈现出她和那个人的过去。 而他，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 像个偷窥狂，偷窥他们的故事。 在白日，林岁醒来。 他又会努力地装成那个人的样子，然后，他便会看到林岁脸上所流露出来的笑容，和他在夜晚里曾看到过的一样。 像到有时候他自己也分不清，他现在到底该算是他自己，还是记忆里的那个男人。 他和林岁，两个人，像是都在一个「梦境」里。 但真正的却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现在的林岁，在看向他的时候，眼底看到的，究竟还是透过他这个假象在看另一个人，沉浸在过去的世界里；还是真真实实地就看到他自己，想要同他一起往前走。 在过去的时候，他从来也没有插手过林岁自己的生活。 但现在哪怕两人住在一起，彼时她的，再也不用时不时就被过去的糟心事打扰，他还是想要她的眼中就只有他。 谎称帮她请过假，哄她只和他待在一起…… 有了第一次，心底总是不甘心，就会渴望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也确确实实地这么做了。 看见林岁还保持着跟以前的样子一样，他就觉得，一切又是值得，毕竟她在看向他的时候，口中叫的名字，是属于他的。 第57页 他也愿意同她永远都在「梦境」里。 - 不过对于林岁自己来说，她怎么还是一个有着自己思想和情感的独立的人。 她已记不清从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自己就像是被控制着生活了一般，再也没有了自己的主见。 无论她做什么，或者走到哪儿去，慕久朝他总是会在旁，难以掩藏的、太过炙热的眼神，让她不禁从心底从冒出薄汗。 她摇头告诉自己是她想太多，但越往后走，她连努力逼着自己去相信时，内心深处难免都会忍不住地去怀疑。 这晚林岁直言问慕久朝：「我怎么发现我好像病了，有好多好多的事情都想不起来，好像我还有好多要做的事情去做。」 慕久朝此刻在忙，以为林岁只是随口一说，他也没有放在心上，「你只是暂时的病了，不会有事的。」 等到他忙完手中的事情，才转过身认真，「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林岁怀中抱着一个抱枕，听见他这样说，心头的那股不该存在的怀疑又蹭地冒出，她咬住下唇，最终还是想要坚持自己内心的想法，她说：「我不想再吃药了。」 话落，林岁瞧见慕久朝的神色微变，以为他是又要给自己做思想工作，她早就被他这些天来若有若无的这种表面上是对她好、为她好，但实则他还是想要她按照着他的想法去生活的行为弄得精神紧绷。 她再也不想要继续忍下去，林岁扔下怀中的抱枕，冷着眼在慕久朝的身前走来走去，发泄自己的不满，「我不想要这样，我还是想要以前的那个样子，你知不知道，现在我有时候就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你关起来，像一个傻子。」 「傻子？」 林岁似被刺到，不甘示弱，「对！就像是被你关着的傻子！」 许是她说得太急，说完后，身体还在微微地发着颤，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更是握成拳。 「林岁，我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想的。」慕久朝说，其实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直直地往他的胸口处扎去，他又何尝好受。 「你若是不喜欢这样，我……」 「我困了。」林岁打断慕久朝的话。 每次她想要逃避的时候，都会用这个藉口，用多了，一点儿让人相信的程度都没有。 慕久朝的两手动了动，看见林岁的身影决绝，他终是收回自己的手，在她身后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林岁装作没有听到他的这句话，进到房间后，就将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 等到许久之后，慕久朝进她房间里的时候，林岁早早地就上了床，整人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 她睡得很靠里，床边空出一大片的位置。 慕久朝恰好坐在那里，他轻声唤，「林岁？」 林岁的眼皮颤了颤，依旧是装作没有听到。 「还在生气？」慕久朝没有去拍她的背，亦或是扯她的被子，他就这么背对着她坐着。 「嗯。」林岁从鼻翼里没好气地哼出这个字。 慕久朝很是平静地说：「还记得吗？上次我问你，你现在这样开心吗？你说开心，我就以为你真的是喜欢这样的。」 「不，慕久朝，这不一样。」林岁蹭地从床上坐起，神情变得严肃，和以前那个冷淡的林岁相差无几，「我说的开心，是同你在一起时，我感到舒服的时候开心，但是你现在这样做，我一点儿也不舒服，更不开心，所以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的。」 慕久朝听到林岁这么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说过话。 从林岁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她看不到他的神色，亦不知他心中所想，两人相谈无果，林岁终是又抱着被子倒下，翻了个身，唯留一个后背。 连带着空气也似乎静止了许久。 「不热？」慕久朝忽问，伸手替她理了理脑后的发。 林岁再移了移脑袋，直至彻底离开他的掌心。 慕久朝的手心落空，他看了眼睡得更往里面的林岁，转身离开时，只是再替她捏了捏被角。 - 这是两人最近第一次发生争执。 昏暗的房间里，慕久朝坐在角落，一手抵着额，他不知道不管怎么回事，他们还是会往着这个方向走来。 就好像註定要止不住争吵一样。 她说她不开心，不舒服，一点儿也不喜欢，现在他的脑中，也便就只剩下她说过的这几句话。 他承认，他始终都处于一个先认输的地位。 可第二日的时候。 林岁好像将昨日两人的那番争执给彻底忘掉，宛如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一样。 慕久朝问她，想要出去走一走吗。 她摇头，反应像是变得迟钝。 慕久朝又问她，想要重新回科学实验室吗。 林岁依旧是摇头，说是恰巧最近累了，不想再回去。 一开始，慕久朝没有发现出她的异常。 在晚上的时候，他不会再给她一杯牛奶。 虽然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与害怕着。 既怕她会突然他是一个陪伴品机器人的身份，又怕她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忘了，忘记他，只记得那一个人。 但林岁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还是会记得他，会与他笑，会叫出他的名字。 第58页 除了她变得越来越慢的反应和越来越涣散的精神，什么都没有不同。 直到有一天早上，林岁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慕久朝从她脸上见着的是，一片茫然。 「慕久朝。」她淡淡地喊他的名字。 「怎么了？」慕久朝上前问。 林岁站在客厅中央，侷促、不安，见他过来时，下意识地是往后退一步。 慕久朝怔住：「林岁？」 林岁垂了垂头：「我，我是不是起来晚了？」 慕久朝皱眉：「没有。」 「哦。」林岁哦了声，机械地坐在餐桌前，再机械地拿起碗筷。 哪怕慕久朝就坐在她的对面，整个过程中，林岁却连头也没有抬过一次。 「林岁，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慕久朝小心翼翼问。 他总觉得林岁今日在醒来后，有太多的不正常。 林岁听见他的声音，放下碗筷，抬起头，话语里没有情绪地问：「怎么了？」 「饭后，你要不要出去走走，昨天你还不是说想要出去走一走的吗？」慕久朝强笑道。 林岁收回目光，「不用了。」 林岁吃完饭，又坐到沙发处，规规矩矩的坐着，动也不动，眼睛也不知是望向哪儿的。 若不是慕久朝同她说话，她偶尔会回个一两句，否则就真的太像一个提线木偶。 整整一天，林岁都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慕久朝在给她做好饭后，她又会乖乖地坐在餐桌前，小口小口地尝着。 到了晚上，林岁又会拿好睡衣，去洗澡，洗头。 明明整个过程还有所有的步骤，她都清清楚楚的记得，可就好像忘记她了自己，忘记慕久朝，谁也不记得。 就只是单纯地完成所有任务。 像之前慕久朝在完成她给他的身体里下达的程序一样。 只不过，他是有情感，而现在的林岁，宛如一个完完全全的、没有任何情感的木偶。 林岁湿着头髮出来，打算去吹头髮。 慕久朝叫住她，「我帮你。」 林岁没有拒绝，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他，然后转过身。 以往是林岁给他擦过几次的头髮，现在还是他第一次帮林岁吹头髮。 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她变成现在的这个模样。 无论他做什么，或是说什么，她始终是没有任何的感情或是动作。 就像此时，慕久朝一不小心，扯断她的一根头髮。 林岁依旧是没有任何的反应，眼皮也不曾眨一下。 慕久朝关上吹风机，从背后抱住她，心底是没有底洞的发慌，「林岁。」 林岁眼底是一片的空洞。 良久，她才僵硬地转过身，平静地问他：「封先生今晚会回来吗？」 第37章 再见 「封先生？」慕久朝怀疑自己听错。 而林岁像是未从他的眸中得知答案的模样，垂下头紧抿唇，不再答话。 「哪个封先生？」慕久朝自欺欺人地问。 林岁皱了皱眉，推开他，「你弄疼我了。」 「抱歉。」慕久朝松开抱着她的手，掌心一空，便如同什么都空了。 林岁摸了下脑后的头髮，对他说：「头髮已经干了。」 不等他再答，她就离开，简单到方才她只是在给他陈述一件事情，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而不是要询问他的任何意见。 慕久朝站在原地，右手缓缓抚上左胸的位置，忽觉里面的那个从来也不曾存在过的东西，怎么就那么像被人攥住了呢。 明明她都记得他的名字，也记得有他这么一个人，会同他说话，会答应他的事情。 但怎么她好像还是将他忘了呢。 - 第二日。 林岁从房间出来，行为和动作上，依旧是没有多大的异常。 只是这回，若是细看，会发现她的唇角浅浅弯起，是微笑的模样。 慕久朝见她这样，疲惫至极地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可下一瞬，林岁的话，又将他打回地狱。 她始终都维持着那个表情问他：「封先生今天会回来吗？」 慕久朝彻底僵硬住，好半天他才试着提了提嘴角，强行柔和着地告诉她：「他今天不回来。」 「嗯。」林岁轻轻地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她的表情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让慕久朝晃觉得她心底是有些开心的。 「你，不想要他回来吗？」良久，慕久朝努力地装作和她同处在一个时空，顺着她的话问她。 林岁摇头，「你不想让他回来，我自也是不想让他回来的。」 「为什么？」 「我能看出来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林岁笑着说。 慕久朝轻笑了声，哪怕他知道林岁的记忆所出现的问题是越来越严重，严重到有很大的可能，她的潜意识还停留在很早的过去，但这几天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见着这样的林岁，在这一瞬，他竟是难得地放松，如同与正常的她谈话，「你从哪儿看出来我不开心的？」 林岁指着自己胸口的位置，「你总说我没有，但我还是能感觉得到。」 慕久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她的胸口处看去，鬼使神差地问：「没有什么？」 林岁脸上的浅笑没有变化过分毫地答：「心。」 第59页 慕久朝眼底是一片死寂，他缓缓抬起手，覆于她的胸口之上。 掌心里的，是一下而又一下的他曾渴望过无数次的柔和而又有力的心跳。 明明他的这个动作很是越举、很是暧昧，虽可两人的脸上皆是没有半点的情绪起伏。 林岁是因她现在此刻就是这样，如同没有生命的木偶，自也感受不到外界对她所做出的任何行为。 而慕久朝，在他听到林岁说的那个字的时候，脑中就滋生出一缕根本不可能的猜测，掌心再感受到她胸腔里的脉脉心跳时，那猜测又如恐惧从他背后涌起，一团一团，将他罩住。 整整一天，林岁脸上的表情永远都是那个，不管她做什么，都在浅笑着。 就如身体里被人设下一种程序，而她只会也只能做出这个表情。 - 第三日。 林岁早上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脸上的浅笑终于消散，然而，取而代之是悲悯。 慕久朝似自嘲道：「林岁，你是在悲悯我吗？」 林岁摇头：「我会陪着你。」 「陪着我做什么？」 慕久朝若有若无地笑笑，两指捏了捏眉心，他坐在吧檯处，手心里拿着的一杯凉水。 他很想像林岁之前的那个样子，一有不开心或者是精神疲倦时，喝一小点酒，第二天早上起来就能好些，这样的话，记忆又会回到自己最想要的那个时候。 可他又想，他曾叫过林岁不要喝，他又还怎能率先食言，就只能以凉水代做。 林岁站着他的身边，欲言又止。 慕久朝拉了她一把，让她与自己一同坐在吧檯前，他笑笑，「怎么你今天不问那个问题了？」 「我了解他的。」林岁左右看了看，坐直身子，是想在他耳边说话，但他太高，她始终都够不着。 慕久朝将就她地微微往她的那个方向侧了侧身，轻声说：「你说。」 「昨晚他回来过的，今天肯定不会回来的，你别怕。」林岁小声说。 「我怕什么？」慕久朝以为林岁说的这句，意思是说他怕封明哲，倏地脸色沉了沉。 「他老凶的，我也怕。」林岁塌了腰说。 慕久朝脑中不自觉想起封明哲冷着脸的模样，再一听林岁这样说，低笑出声，「你不是说和他没什么关系吗？」 林岁：「他把我送给你，我本来也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送？」慕久朝两眼微眯，忽而发现出一个重要的问题，他望着林岁的眼睛，问她：「林岁，我是谁？」 「什么？」 「我的名字？」 「封明哲。」 砰的一声。 是慕久朝手心里握着地那杯凉水掉到了地上，水渍漫开，玻璃碎了一地。 林岁急急蹲下，反应比慕久朝还要快，徒手一块一块地捡起地上的碎玻璃渣。 慕久朝的眼角一下子泛了红，他用力攥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一旁，自己则转过身拿过扫帚清扫，再也没有看过她一眼。 他自己也说不清，此时的他，究竟是气自己多一点，还是气她多一点。 等到他收拾完，再去看她的时候，却发现她是无措地站在那里，视线再往下，是她被他方才捏红了的手腕，还有一点一点冒出红色血珠的指尖。 林岁见他弄完，小心翼翼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慕久朝不答，将视线从她的指尖处别开，反问道：「林岁，你现在是连疼都忘了的吗？」 林岁不自觉屏了屏唿吸，将那只手往身后藏，另一只手再去小心攥他的袖口，似讨好道：「你不要生气了，我感受不到疼的。」 慕久朝逼着自己平復下心情，微微俯了俯身，继续问她方才的那个问题，「林岁，我是谁？」 「封明哲。」 慕久朝兀自提了提一侧嘴角，他还能说什么，还能怎么说。 林岁还是局促不安的模样。 慕久朝拿过药箱，对着她招了招手，「过来。」 「什么？」林岁问。 「不许动。」慕久朝直接拉过她的那只手，低着头，捻出她指腹间藏着地一小块尖锐玻璃渣，再贴上一张创口贴，动作柔和，宛如在对待一个宝贝。 「真的，我不疼的。」林岁还在纠结着那个问题。 「不疼也贴着，长记性。」 - 第四日。 整整一晚，慕久朝始终静静地站在窗台处，在等着林岁从房间里出来。 他不知道今天她的记忆又从回到哪个时候，他所有的耐心，在这几日，都尽数被磨破。 他不止一次的想过，只要林岁还记得他，不管她的记忆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会停留在哪个时候，他会尽力地陪着她去演这一场戏。 她不过是将从前的记忆和经歷再走一遍，那他便陪着她好了，陪着她，再走一遍。 但她现在什么都不再记得，不会再记得他是慕久朝，也不会再记得他是谁，在看向他的时候，只是再看另一个人。 也许再到有一天等她醒来，她会连自己也彻底忘记。 恰时，指针指到数字为七的位置。 林岁从房间里走出来，这次她脸上的表情不再是浅笑，也不再是悲悯，而是警惕。 对周围的所有事物，都保持着高度地警惕。 第60页 对他，也是如此。 「这是哪儿？」林岁问。 慕久朝答：「你的家。」 「不是。」林岁皱眉。 慕久朝侧了侧身，看了眼空寂无人的楼下，柔声问她：「那你觉得这儿应该是哪儿？」 「不知道。」 林岁回答得很干脆，一时竟让慕久朝以为是那个最开始的她回来了，但他却无比明确而又清晰的看清，此刻的林岁，眼底隐隐透出的一股狠意，是真正的林岁从来也不会存在的。 林岁没有从他嘴里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换了句话，「我要出去。」 「去哪儿？」 听到此话，浑身长了刺的林岁顿下了脚步，她侧头看了看，寻无果，只能瞪着慕久朝：「你笑什么？」 慕久朝邀她坐下：「你能和我说会儿话吗？」 「不行。」林岁的拒绝也很干脆。 「那你应该是出不去了。」慕久朝平静道。 「为什么？」 「没有钥匙，出不去的。」慕久朝随便胡诌了个藉口。 可他没想到，浑身保持着高度警惕的林岁竟相信了，她垂头坐在一旁，方才还说不想和他讲话，这会儿竟率先丧气地问他：「你也是被关在这里？」 「嗯。」慕久朝走过来，同她一起靠墙坐在地上。 他问她：「你现在知道我是谁吗？」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林岁继续瞪着他。 慕久朝弯了弯唇角，侧过身，不讳地望着她，「你要记得我。」 「记着你干嘛？」林岁直言道，可过了会儿，她咬了咬下唇，难过问：「你也要死了吗？」 慕久朝将头磕在身后的墙壁的上，眼神不知望向何处，「也许吧，我不知道。」 「那我应该是和你一起死掉的。」与慕久朝相反，林岁将头深深埋进双膝里。 空气里传来一道低沉的笑声。 林岁茫然抬起头，见是方才还在说着自己要死掉的同伴，心头的难过越发幽深，「所以你是不舍吗？其实我也捨不得。」 「捨不得什么？」慕久朝轻声问她。 林岁答：「不知道，我才有思想这么几天，好不容易才藏住的，现在被发现了，肯定会和你一起，又死掉的。」 「也许你也不用死呢？」慕久朝安慰她。 林岁一直摇着头：「我听见了，我都听见了的，他们说好了的。」 「你紧张吗？」 「那你紧张吗？」这次林岁没有答，反过来问他。 「应该不吧。」慕久朝答。 貌似被一股低沉的压抑气氛笼罩住，两人久久都没有再说过话。 等到墙上挂着的钟表，指针指到九的位置。 慕久朝伸出手，装作替她将肩侧的头理到脑后，可指尖却触碰到她耳下脖颈处的位置。 林岁勐地转过身，「做什么？」 林岁的这句话还未说完，她就感到一股强劲的力量在冲击大脑，眼前是一片黑暗，紧接着便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的脑后方才被慕久朝碰过的那个位置，此时在隐隐地闪着一道微弱的薄光。 慕久朝垂着眸，许是他身为机器人的缘故，他身体里的所有东西，都是由精密的仪器制成的，指尖在碰上那针眼大小的晶片时，竟有一股电流似的触觉，如密密的蚂蚀，经他的指腹，流向他的胸口。 林岁陷入在沉睡之中，胸口随着唿吸在浅浅的一起一伏着，很是安静，再也没有任何的警惕，安静到和在许多个夜晚里之时，他站在她的床边，静静地望向她时的模样。 慕久朝不知想到什么，忽地笑出声，可笑着笑着又弯了腰。 最后，他伸手抚上她的侧脸，恋恋不捨，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做着最后的告别。 「再见，林岁。」 --------------------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啦，来晚啦 感谢在2021-08-05 22:27:26~2021-08-07 21:1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烟韵 8瓶；廖缓 4瓶；wlx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欢迎 林岁再次醒来的时候，忽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的，竟回到了实验室里。 回到了那间曾在她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实验室，这里的一切依旧没有太大地改变，所有的器材，还有工具的摆放，都是老样子。 就连背对着她站在一张巨大的凭空出现的电子屏幕前的那个人，都和上次她无意间闯入这里来时，脑中闪过的一现记忆场面重叠在一起。 或许，准确的来说，也不能说是重叠，毕竟都换了个人。 那人察觉到身后有声响传来，缓缓转过身，取下面罩抱在左臂里，露出那张熟悉的脸，扬了扬眉，对她说：「欢迎回来，林岁。」 封明哲见林岁没有动，他提了提嘴角，继续说：「我还以为你能持续得很久的，结果……，你的身体已经出现了很大的问题，随时都可能自毁，我曾不止一次的想过，要是没有……」 「你别说了。」林岁打断他的话，逃避似地抱住头。 可过了会儿，林岁忽又想到，如今的自己，是再不能以这样的语气同他讲话，她松开手，喉中莫名带了哽咽，「对不起。」 第61页 封明哲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地笑笑，「若是你想还让我帮你，现在是不可能的了。」 无论是她现在的心理状态，或是身体机能情况，都已不适且不能再重启系统。 而且他亦不想再冒那个险。 「我知道。」林岁小声应道，于她而言，她是不想再忘记事情。 上回她是没有带着记忆来到这间实验室，内心的恐惧不是很大，可这一回，她什么都记得，再次进入到这里面的时候，许是身体里早已刻下的不可磨灭的痛苦回忆，让她的肢体会自动地做出反应。 哪怕她将自己缩成一团，可身体总还是抑制不住地发颤，掌心里掐出一个又一个的月牙印。 封明哲察觉到她的异常，关了这里的电闸，说：「我们该走了。」 「嗯。」林岁就像是身后有恶魔似的，小跑着跟在封明哲的身后。 封明哲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还怕？」 「嗯。」林岁依旧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别的什么都不愿再多说。 只是等到两个人进入到一个电梯里的时候，林岁才问，「我记得上回我来的时候，明明走的都是一个狭窄的密道，尽头又还只是一堵墙，怎么这里还有电梯？」 封明哲看了她一眼，「若是你都找得到，那他们一个个的，还不都找过来了？」 林岁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科学实验室大楼里的其他一些工作人员，她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秘密的一个地方，又还怎能轻易让她给找到。 两人处在封闭的电梯里，空气本就清冷，若又是再不说话，更加的清冷。 如此，林岁便问：「你自己改造的？」 「嗯，你知道的，我向来不喜他，也不喜欢他所留下来的一切，可当又不得不接受的时候，就总想着改一改。」封明哲解释道。 再次从封明哲的口中听到那个人，林岁低了低头，掌心的月牙印又多了一个。 两人皆是心照不宣地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恰时电梯门打开，出了永远都亮着刺眼灯光的实验室，林岁才发现此时的外面早已是完全黑下来。 她立在实验室大楼的门口，没有继续跟在封明哲的身后，一时竟不知该往何处走。 走了两三步后的封明哲才发觉状况，他转过身，问：「不走？」 他立在台阶之下，林岁站在台阶之上，她的身后，是亮敞的大楼，一片灯光打在她的背后，在半明半寐里，他似乎看到林岁的眸中有光泽闪了闪。 林岁抱着胳膊，垂下眸，「我不想回去。」 「睡大马路上？」 林岁不吭声。 封明哲又继续轻飘飘说：「到时候我再把你弄回来，修一修？」 他说的这句话，准确地击到林岁的心中，她不满地说：「也没有叫你。」 可此话一说完，她的头却又垂得更低了。 封明哲知她是想到了这次的事情，他想了想，格外平静地与她说：「林岁，其实很多事情，本就不能往着我们自己想的方向走。」 「你不想回去也可以，去我那儿。」封明哲又说。 林岁吸了下鼻子，轻轻吐出一口气，「好。」 - 林岁拉开车门坐进去地时候，随口问了句，「又换了车？」 封明哲一本正经说：「赚了点钱，很正常。」 林岁被他的这句话逗笑，怕他嘲笑，她就一直努力地憋着，最后还是憋不住，一声轻笑从嘴里溢出，她小声吐槽，「资本家。」 「对，我是资本家，你不是。」封明哲专心地开着车，目不斜视，「好事都是你做的，坏事由我来背锅。」 林岁单手撑在脑侧，看着他如此认真的模样，还有说的这句话，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别过头去，摇下车窗，假装只是在看外边的风景。 可她越是假装，越是想要装作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眼泪它就是要往下掉。 林岁又捂住脸，紧紧咬住下唇，想将自己藏起来，但声音又忍不住，像只落水的小猫，呜咽出声，她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封明哲将车停在路边，「你没什么对不起的。」 「可我还是觉得对不起。」林岁小声地说，她将头更往车窗外的方向偏了偏。 封明哲把玩儿着一个打火机，偶尔打燃，也只是看着，再关灭。 如此反覆。 良久，等到林岁的眼尾不再红得那么明显后，封明哲才重新发动车子，开到郊外的一小栋别墅前。 相应的，林岁想换个话题，抬头看了眼，「你也换了房？」 「他死后不久，我就搬走了。」封明哲淡淡地道，他的这个模样，就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曾经那个房子，如那间实验室一样，不止是林岁的噩梦，也是他的。 - 半夜，林岁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怎么睡也不着。 她翻过来，又翻过去，最后干脆坐起身。 她挼了一把头髮，唇角勾了勾，心想着现在的自己，怎么竟也会睡不着。 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趴在上面看着没有一点亮色的夜空。 房间里的地暖很足，哪怕她赤着脚，也感受不到冰冷。 一个小时后，她终于觉得眼睛有些涩，以为能够睡着了，重新躺到在床上，闭上眼睛，可思想比任何时候的，都还要清晰很多很多。 第62页 此刻的感觉，一点也不亚于曾经的。 最后，林岁勐地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件外衣，走到外边去。 立在空旷的客厅里，她却不知道到底该做些什么了。 她接了点水来喝，靠在吧檯处的那个位置，靠了一小会儿，总是觉得还是不舒服，理了理身上披着地那件外衣，打算回房。 刚踏上木质楼梯，她忽然又不想动了，半步都不想再动，身体比任何时候都还要累。 她干脆直接坐在楼梯口，将头埋在双膝上。 她承认了，承认了自己以为的不要去想，就真的不会想，可一闭上眼睛，脑中就会自动浮现出那张脸，怎么也挥之不去。 就像是烙印一般，烙在了那里。 哪怕她方才靠在吧檯处的时候，明明都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可她脑中想起的，是那晚他摔碎的玻璃杯。 还有他说的那句，「不疼也贴着，长记性。」 这记性就好像真的扎在了那里，怎么也拔不掉。 她的身后传来一声声的沉沉脚步声，是封明哲的。 封明哲挨着她坐下，脸上的神□□言又止，「林岁？」 「主人，你说我为什么这么疼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太想写封明哲和林岁之间的故事了，但感觉放在正文里的话，有丢丢的不协调，到时候放在番外里。 另外，这篇文很快就会完结了，你们信吗（轻轻） 大家看我的专栏应该知道，我就是个写小短篇的，长篇还是有点困难，可能还需要多练练吧。 莫约、可能、大概，会在二十号之前完结 感谢在2021-08-07 21:19:49~2021-08-08 23:2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lx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郈依云天、wlxs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僵住 「我以为的，以为我会好的，但为什么我还是这么疼啊。」 林岁依旧是维持着将头埋在双膝上的姿势，怎么也抑制不住的哭声终究是溢出。 封明哲淡淡开口：「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也许当初从一开始，就不要从我身边离开好了。」 林岁抬头，摸了一把脸，「或许吧。」 她的这话一说完，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过话，四周异常的安静。 忽然，封明哲勾了勾唇，淡笑了声。 林岁问他：「你笑什么？」 封明哲摇头：「没什么。」 其实，他只是想到了现在的他们，有点很像很早以前，她陪着他坐在楼梯口时的模样，对他说，我会陪着你，我会永远地陪着你。 到底是多早以前呢。 七年、八年、还是九年？ 竟然他也会有想不起来的一天。 封明哲的菸瘾犯了，他在兜中摸了摸，却只是摸出一个火机，另一个兜里，一只烟都没有。 最后只能作罢，他又把那个火机重新放回兜里。 林岁注意到他的这个动作，淡淡问：「要我去帮你拿吗？」 「拿什么？」封明哲问。 「烟。」 「不用，而且。」封明哲认真地看着林岁，「你也不需要去帮我拿。」 林岁知道他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她现在已没有身份还有义务，去帮他做这些事情。 以前他曾纠正过她无数次，可一有他父亲在的时候，她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还有细胞，都会不自觉警惕起来，大脑里一片空白，只会记得封明哲是她的主人，她有责任也有义务，去替他做任何的事情。 想到以前的一些事情，林岁垂了垂头，许是晚上的温度终究是要凉许多，她拉了拉身上披着的外套，对封明哲说：「我先上去了。」 「林岁。」封明哲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叫住她，「你现在，到底还在想他没？不要再纠结那件事情了，不是你的错，我们谁也不希望它发生……」 「我没有想了，不记得了。」林岁面上十分平静地答，可在她不知道的瞬间，右手早已紧紧地抓住一旁的栏杆，因太过用力，指甲泛起白。 封明哲转回身，轻笑了声，「那个被你私底下创造出来的001呢？你一直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从你一开始制造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我想他做什么？」林岁又拢了拢身上的外套，继续说：「既然你也知道，我制造出他来的原因，就像你所说的，我连那个人都不想再纠结了，又还想他做什么？」 等到林岁走后，封明哲才小声地问了句，「是吗？」 声音小到整个楼梯间里，也就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 - 林岁逃似地回了房间后，才背靠着关紧了的房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脑中迴响起封明哲方才问她的那句话。 不想吗？ 说是不想，说出来，她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一闭眼，就全是那张脸。 封明哲给她说，这不是她的错，沈暮芸也给她说过，这不是她的错，周围的所有人，都给她说过，不是她的错。 但她就是确确实实的知道，是她的错，这是个事实，怎么也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第63页 林岁抓起床头处的枕头，用力往床上砸去，一下又一下，发泄堆积在心中的所有种种。 最后，许是太累了，她甩了甩头，停下手中的动作，呆呆地坐在床边，一时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 恰巧身上出了汗，她又蹭地立起来，终于想到可以做什么了。 对，洗个澡，洗个澡说不定又能睡着了。 在腾满水汽的浴室里，林岁看着镜中自己□□的身体，忽想起在某个晚上，自己和某个人所做的一切。 她又开始一遍一遍地搓着身上的每一处，直至身体发红，有许多个红印，都还不能罢休。 - 等到林岁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 这栋小别墅里空荡荡的，一点儿也不像是常有人住的模样。 林岁想起昨晚封明哲还给她说过的一句话，他说这里他不常住，她可以在此多住几日，便猜测他许是早已走了，说不定接下来的几天，也都不会再回来。 昨晚还是空空的冰箱里，现在已装满了食物。 不过林岁没有什么胃口，只看了眼，就将冰箱门给关上。 这里的住处离外边的街道太远，加上林岁本也不想动，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呆在这里，连门口也未踏出过。 她就只是窝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看电视。 明明里面的所有节目她都不喜欢，但她还是将它放着，这样耳边才能有一些喧嚣的人声。 晚上她睡不着的时候，更会抱一个被子，裹着它坐在电视机前，逼着自己去看。 - 封明哲再次回到这里来的时候，已是四天后。 刚从大楼里回来，他将车子停在亮满了所有灯的别墅前，他没有按喇叭，自然，房子里也不会有人出来。 明明忙完了所有的工作，他立马往这里赶来，可真正地一到了，却忽不想下车了。 他将头靠在身后的靠背上，从兜里摸出火机，点菸一根烟，却不抽，只是一手将烟拿向车窗外，静眼望向别墅里面，而另一只手，一直在把玩儿着那个火机。 等到指尖传来灼热，他才垂眼去看快要燃完的菸头，将它扔到了地上。 自一年以前，林岁走后，他这里有一个系统，能够随时跟进她的身体状况。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精神不好，可又没办法，只希望他曾给她设下的系统程序还能多坚持一会儿，结果，一年不到的时间，还是不行。 六天前，他给慕久朝说了，说林岁也是一个机器人的事情，但他却未曾从慕久朝的脸上看到一丝的诧异或是不信，想必他之前应该就猜到了点。 后来，他又同慕久朝说，说林岁若是不再重启，她身体里的程序，有很大的可能，会引起自爆，最好的结果也是成为一个普通的机器人，甚至会连机器人也不是，就是一个摆设的假人、一个木偶。 她本身的程序就已被改过两回，第一回 ，是经他的父亲之手，想要她重新成为一张白纸，然后再一点一点，慢慢地滋生出该有的情绪。第二次，是他，是他应她的要求，消除她曾经的记忆。 两次的系统改造与重启，已完全将她自己的身体程序打破打坏，或者也可以说，她零散的记忆、失常触发出来的异常，和这两次改造与重启，有着很大的关系。 最后，他与慕久朝约定在早上九点，同时也告诉他关于林岁颈后的那个晶片。 想到慕久朝顶着的那张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的脸，封明哲眯了眯眼，不再去想后面的事情，打开了车门，径直走进去。 - 「你回来了？」 林岁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见封明哲回来，站起来问他。 封明哲嗯了声，无意间看向一旁摆满了整张餐桌的饭菜，问：「你做的？」 林岁点头：「我猜到你今天应该要回来，就做了。」 「有阿姨在，她这几天没来？」封明哲洗净了手，坐在她的对面。 「我知道，她每天都有来，主要是我想跟你说件事。」林岁说。 封明哲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吃完再说吧。」 「行。」林岁面上没有丝毫的起伏。 一顿饭，吃得没有一点儿的声音。 饶是封明哲吃得再慢，也有吃完的一刻。 林岁见他放下筷子，给他说：「我要走了。」 其实封明哲在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今晚是林岁要与他告别的，但现在他还是装成了吃惊的模样，「为什么？」 「没什么，就是我想走了。」林岁笑笑。 封明哲动了动唇，话到嘴边却又咽下，改口道：「要我送你吗？」 他知道，他一直都留不住她。 「不用。」 「你要回去？」封明哲又问。 林岁耸了耸肩：「不。」 「你不问一下001？」 林岁面上僵硬了一秒，见他正盯着自己，她依旧是笑笑，「被你这么突然一问，我倒忘了他是谁，想不起来。没什么好问的，很早以前我就给他说过，叫他自己走的，如今也不关我的事了。」 封明哲点了点头，「也行，你自己想清楚就可以。」 他见着林岁立起身，是要收拾桌子的模样，他也跟着立起身，「你放在这里就好，明天阿姨会来。」 林岁面不改色，「没事，反正我也无事。」 第64页 - 如她说的那样，林岁走的时候，时间还算早，反正她这几天晚上的时候，根本也没有睡着过，就一直睁着眼睛，早不早的，与她而言，根本无所谓。 她在网上看了个小房子，白天的时候，也过去具体看了下，还觉不错，当下便决定入住。 只不过还有很多的东西都还放在以前的那个屋子里。 她本想直接就当不要的，不回去，不再看。 可她又想了想，好像越是不回去，反倒就越像是她还在刻意地逃避着。 真是可笑，她没什么可在意的。 林岁只身一人，便去了那间曾住了快一年的小房子。 钥匙插进门孔里的时候，她莫名吸了口气，嘴角勾了勾，终是打开门。 快五天没有回来。 房间里并无一丁点儿的变化。 每一个东西所放的位置，还是她走的时候，所放的位置。 她在整个屋子里寻找了一圈，发现想要带走的东西根本就没有什么，只几件衣裳罢了。 好像她回不回来这一趟，也根本无所谓，就连窗户该关的也都是关了，空气里甚至因此带了点沉闷的味道。 时间还早，林岁推开窗，想要空气再流通一会儿。 她在这里一时闲着没什么事情可做，便想着再清理屋子，带不走的东西，就把它给扔了。 可扔的时候，她又发现有几样慕久朝的东西。 她是扔掉的那个人的东西，这一回，没想到就要扔他的。 林岁握着拖鞋的手一僵，直直起身，关上窗户，拿上自己想要带走的东西，就一把反手锁上门，干脆而利落。 房子都不要，东西扔不扔也所谓了。 她这么弄了一圈，等到回新家的时候，天色不知不觉又黑了。 她这次的新家，因寻得急，地理环境位置不算很好，相较于之前的那一刻，可以说是低了两三个档次。 在小区的门口，是一条陈旧的小巷，看起来有些破破烂烂的，好在这里的人多，也算热闹，从那里经过的时候，还能听到许多的喧嚣声。 只不过尽头处的那一盏灯却是坏的。 路灯虽然在上面挂着，不过里面的灯好像坏了，灯光昏暗就不说，还一闪一闪的，看起来有几分的渗人。 林岁倒是觉得没什么，她本就是一机器人，要怕也是别人怕她才对，怎还轮到她怕的时候。 且她本来也没有打算在这里多待，就先住着，若是有合适的，到时候再般便可。 至于为什么不先住在之前的那个房子里，她也不知道。 从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逼着自己不要再去纠结过去的种种，不管是她造成的，还是别的什么，反正过了就是过了，她不想，不去念，就好。 - 等到林岁再次去科学实验室大楼里的时候，又是好几天后。 不过她却不是再去上班的，而是给封明哲递上一张辞职。 封明哲没想到最后她会断得这么干净，也将他一起断了，他问：「为什么？」 林岁还是耸了耸肩，装作无所谓的模样，「没什么，就是我不想做这个了，给我的感觉，有点像是残害同胞一样。」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林岁还笑了笑，故作轻松。 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止是现在自己想起来自己原来还是一个机器人的事情，还在更在以前，有一个女性机器人，笑着叫着她主人，说她没有被售卖掉的时候，后来也有许多次。明明自己当初就是其中的一个，到最后来，自己竟然要站在另一头，来做那些曾经有人对她做过的事情。 封明哲在听到她说的这句话时，脸上的神色很明显的变了变。 他于他父亲的感情，是复杂的，父子关系在，他尊敬他；但童年的种种硬性，他又恨他，恨他所做的一切，如今林岁能够从中抽身，就只剩下他，还守着这里。 封明哲提了提嘴角，笑着对她说：「祝你好运，林岁。」 「我以后能来看你吗？」他又问。 林岁回头，「当然可以，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也回来看你了呢。」 不得不说，林岁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有一种特殊的味道。 许是她是机器人的身份，这么多年来她的容貌从来也没有改变过，就连笑起来时给人的感觉，也从来没变过。 就只有他，随着一年又一年的时间流逝，不止容貌，心境也发生一直在改变着。 - 林岁回到新家的时候，走在破旧的小巷里，她瞥见一侧有人在饭后闲谈。 她想了想，也过去跟着坐在树坛边，加入这个行列。 不过她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侧头淡笑地听，偶尔应个一两声。 天色完全黑下，有人开始回家，直至最后一个人与她告别后，她也才起身离开。 走在路上，身后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细细的。 她忽地慢下来，也可以说是走得很慢很慢，最后她干脆停下脚步，可身后依旧没有一丝的响动传来。 她又跑起来，一路小跑着回到自己的家。 然后走到窗台边上，想要拉开窗帘看一看，手刚一放上去，却僵住，林岁笑了笑，终又是放下。 第40章 想念 可能是林岁还不太能适应新工作的原因，每次她回到家后，就觉得浑身疲惫，一点儿也不想再动。 第65页 说实话，她没怎么一个人生活过，近段时间她告诉自己既然想要重新开始，就要完全跟过去告别，逼着自己去适应。 但第一步，与她而言，就格外的困难。 每次回家，家里面都是空荡荡的，毫无生气。 哪怕她将屋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再将电视放着，有光，有声，她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光是坐在那里就能发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每做一件事情，完全是靠时间来机械地记忆，是完成一项任务，而不是去生活。 这天晚上，她躺在浴缸里，想到自己明明和普通的人类没有半点的关系，如今竟被封明哲弄得喜欢去过上普通人类的生活，她就觉得挺好笑的。 就好比如她身体里所有东西，都只是由机械制造而成，但她总是忘记这件事情，认为自己皮肤之下流淌着的，是真正的血脉。 后腰处有些酸疼，林岁想的是趁着水温还热，就先眯一会儿，待会儿再起来收拾。 怎知眼睛一闭上之后，就真正地睡着了。 后来，有人将她从冰凉的浴缸里捞出来，给她擦干身体，再套上一件睡衣，整个过程她连眼皮也未颤一下，更别说睁开眼睛看一看。 等到一切事情都做好，慕久朝才如木头人似的，神色恹恹地背对着林岁坐在她的床边。 明明是他自己先和她说的再见，他却率先忍不住。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一直忍不住。 「林岁，你是为了躲我才跑到这里来吗？」慕久朝回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那人，嘴角边漾出一抹苦笑。 几天前，他看到她曾回去过，回去那个他们小住了半年的房子。 「我可是很想念呢。」慕久朝忽又轻声说，不过更像是自言自语地自嘲。 那天，还没等他看到屋内亮起灯，她就拎着东西走了，脚步很快，似一刻也不想在那儿停留。 后来的几天，他一直都有跟在她的身后。 看到她回过一趟科学实验室大楼，像是告别，再也没有去过。 也看到她去给那个人送了一束花，是不是告别，他也不清楚，也没资格去想。 更看到过她在下班之后，会坐在小巷里，淡笑着同人讲话，好像在她那里，生活没有改变半点，相反，还往着更好的方向走去。 就只有他，心底处竟还抱有一丝的幻想，想着她会不会再回去那个小屋，在开门的瞬间，笑着同他说，慕久朝，我回来了。 然后他们会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聊天。 …… 若是她回一下头，说不定就能发现他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始终默默地注视着她。 可惜她从来也不会回头。 「那我呢？那我呢，你连正式的告别也不留给我吗？」慕久朝终是忍不住，指腹缓缓摩挲着林岁的脸侧。 接下来，他再也没有说过话，就静静地呆在她的房间里，同她呆在一起。 等到快天亮，估摸着林岁快要醒来，慕久朝才起身离开。 一切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模样。 当然，除了林岁自己。 她揉着晕沉沉的脑袋，看到穿上睡衣的自己，心头好奇，她隐隐地记得，自己明明是躺在浴缸里，怎么会跑到床上来。 她穿上拖鞋，皱眉走到客厅里，看到正开着的电视的那一刻僵住，昨晚她好像确实是忘记关电视了，频道还是那个频道，只不过现在正播放着一则无聊的gg。 她又走到浴室里去看，浴室里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儿多余的水渍也没有。 如此，她便将这件事情，也归纳进是自己健忘所导致的。 - 时间快来不及，林岁简单地收拾了下便出门，近些天来，她从来没吃过早饭，一方面是她懒，不愿早起，更多是还是不想一个人在这个房间里多待。 电梯里遇上邻居，一个很是可亲的阿姨。 阿姨见林岁踩着高跟走进来，想了想，问：「诶，你昨晚在家？」 「嗯，阿姨怎么了？」 阿姨说：「昨晚我看到你的门没有关，我粗略地看了一下，屋子里好像没有人，一点儿灯光也没有，我还以为你不在的，想帮你把门给关了的，可又怕好心做了坏事，别误了你什么事儿。」 理说，正常人听到这一句的时候，脸上的血色都可能被吓干净，但林岁在听到阿姨这么给她说的时候，却异常的平静，平静到更像是在听一件无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一样。 电梯门打开，阿姨在走时，还不忘再提醒一句，「你一个人住着，还是要多注意注意一些的，昨晚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吧？」 「没什么事，以后我会注意的，谢谢。」林岁笑着说。 在阿姨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后，林岁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散去，她抬头看了眼自己楼层的那个方向，顿了一小会儿，摇了摇头，将脑中的那个身影一併推出，才往着公司的方向走去。 - 有好几天回家的时候，走在路上，林岁都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回头看去那道影子，回到家后，更是逼着自己不要去拉开窗帘。 但今晚，她擦着半干头发，始终忍不住想往窗台下面看去。 头髮还在滴着水，发间聚集的水滴浸润在她的吊带睡裙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水印。 第66页 她却浑然不觉，只像是个牵线木偶似的，走到灯光开关旁，试着关掉所有的灯，再抱着双膝直接坐在窗台边的地板上。 心底悄悄地数着数，然后时间到了，她咬了咬毫无血色的下唇，撩开窗帘一缝，往下看去。 只一眼，就恰巧撞入楼下那人的眸中，没有分毫的准备。 严格来说，这还是两人在上次的分别后，第一次面对面。 林岁住的楼层不算高，比之前的住的那个房子，还要矮一点，因此，她可以很明显而又清晰地看到慕久朝脸上的神色。 他就这么坦坦荡荡地站在那里，眼角弯了弯，良久，她又看到他提了提嘴角，似是要与她说话。 哗地一声。 林岁拉上窗帘，逼着自己不要再去看。 胸腔里的那颗人造的假心在砰砰砰地乱跳，林岁抓着半干的头髮，在沙发区走来走去。 她扯了一把头髮，忽才记起自己原来是要去吹头髮来着。 吹风机一打开，嗡嗡嗡的声音响起，总算让她的心缓了缓。 头髮干得不能再干，林岁烦躁地关了吹风机，走到门边，再三确定自己关好了门后，才回到卧室准备睡觉。 整颗头被捂住，她觉得闷，不捂住，又觉慌，最后她干脆拥着被子坐了一宿。 因此第二天她出门的时候，眼下的黑眼圈很是明显。 她一打开门，就见慕久朝正靠在一侧的墙壁上，他听见她开门的声音，忙地转过身，可四目相对的时候，偏又什么话都不知怎么说。 过了会儿，慕久朝才问，「昨晚没睡好？」 话语里没有生疏，就好像昨晚他们才在一起过。 「你怎么在这儿？」相较于慕久朝面上的平静，林岁更多的是倒刺。 「我以为你昨晚会和我说一些。」 「说什么？」 说什么？慕久朝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林岁同他说什么话？ 说要他回来？ 说你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前一个，不用他想，他也知林岁是怎么都不会说不出这种话的，第二个？她倒很有可能说出来，但他自己喜欢听吗？她若是说了，那他该怎么办？ 林岁靠在门框边上，忽地笑出声，「慕久朝，我们已经两清了，我之前给你说过的，让你走的，你去哪里都可以。我知道，最开始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我不该让你去代替我爱的人，更是不该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把你制造得和他一模一样，你们有着一样的脸，有一样的身材，甚至说话的声音，都是一样的，……」 「林岁，你不要说了。」慕久朝垂了垂眸，贴在身侧手微微发着颤。 「正因如此，我才总是把你把你当成他，把对他的感情都寄託了在你的身上。」林岁没有停，「我就当我做了一个梦，好了，现在梦醒了，我都要走了，你也走吧。」 察觉到身侧的人要走，慕久朝攥住她的手腕，头却没有抬过一次，「林岁，可是我醒不来怎么办？」 「随你。」 手腕的那道力量终于松开，林岁便没有再停留地走远。 --------------------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41章 闭嘴 林岁以为她回来的时候，可能还会碰上慕久朝。 她又在下面的小巷处再次假装同人讲话，磨蹭到很晚，直到不得不回家的时候，才会回去。 门口已没有他的身影，她松了口气，关上门，再从里面反锁。 甚至接下来的几天，林岁也再也没有见到过慕久朝。 她想那天他应该是听进去了她说的话，会走，会离开，不会再回来。 可不知道怎么的，心底隐隐有了那个慕久朝已经走后的想法，那个想法就在那里生了根，发了芽，就像是在围着胸口生长一样，长出的藤蔓快要将她勒得喘不过气。 在很多个夜晚里，林岁睡不着的时候，她没有再去藉助着药物来麻痹自己，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床上。 她无比地坚信，她需要的只是时间，只要时间长了，她就会好起来，又像以前一样。 或者让自己忙起来，忙起来了就好了，一方面可以不再去胡思乱想，另一方面，又可好好地睡觉。 她连续地加了三天的班，每天都是很晚才回来。 她所在的这个小区，隔音效果不是很好。 今晚她回家的时候，忽听见隔壁传来几声不正常的喘息声，她没有在意，装作没有听见的模样，一脸平静地打开门。 门一关上，声音却没有小半点，甚至当她躺在床上的时候，隔壁的□□声更加清晰传过来。 可伴随着女性口中所发出的毫无情绪波动的就像是从复读机里面传出来的僵硬娇喘声，还有男子的打骂声，一声一声，骂得很难听，打得也很重。 林岁拉过被子，捂住头，紧紧闭着眼，逼着自己不要去想那个画面。 可男子的打骂声却来却重，紧接着是一些重物被摔到墙上的声音，哐哐哐的，光是听着就觉渗人。 但是奇怪的是，饶是这样，却没有一声女性的哭喊声传出来。 林岁耳旁污秽的声音不减，从她这里来听的话就是，说句不好听的，那对夫妻不仅是性生活不协调了，还伴随着严重的家暴。 林岁捂着被子翻了个身，她从来不是那种要去插手别人事情的人，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一直以来她的原则永远都是只站在岸边，像是看着一幅幅没有色彩的画，无关她的事。 第67页 但这一次，当一阵短促的警报声传来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下去了。 她比谁都要熟悉那种警报声，那是机器人在受到外界伤害的时候，自动做出来的一种防护措施，身体和大脑会陷入短暂的休眠，同时系统会自身进行修护，当然，在系统进行修护的时候，机器人不可再受外界暴力刺激。 可隔壁男子的摔东西的声音和嘴里骂出来的污秽声根本就不减。 林岁抓了把头髮，一想到可能那个机器人的各种数据曾被她记录在记录本后，她就忍不住想要冲出去。 林岁掀开被角，穿着个拖鞋，刚一走到客厅里，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着的真丝睡裙，她又跑回去套了件厚厚的外套，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才沉着一张脸出门。 没有丝毫的客气，林岁直接大力在那户人家的门上拍着，砰砰砰的，震耳欲聋。 屋里的男子，在听到这拍门声的时候，什么欲望也都消失了净。 他骂骂咧咧地穿好裤子，光着膀子没好气地打开门，「谁啊？」 他以为又会见着什么那种脸上假心假意地写着正义的男子，可这次一开门，见着的却是一个看起来没什么力气的女人，而且看起来，长得还不错。 男子摸了摸下巴，右手一伸，靠在身侧的门框上，挤了挤眼，「怎么了？大半夜的，来敲陌生人的门，这可不是个好习惯啊？」 林岁忍下心中的那股作呕之感，开门见山，「你买她回来，就是做这的？」 男子愣了两三秒，旋即一笑，「不然呢？我还能做什么？或者说是她能给我做什么？」 男子说完后，不怀好意地又说：「不然，你来帮我？」 林岁咬了咬后槽牙，眸中透出一股冷意，又点了点几个头，直接就将手中的棍子往男子的脚下砸去，使劲浑身的力气，一点儿也没留。 「啊！」男子杀猪般地惨叫声响起，他捂住脚节节后退，「找死啊你。」 「我还不信了。」男子擦了一把颚下的汗水，兇狠地瞪着林岁，拳头捏紧，刚要往她脸上挥去。 林岁那里，她却是没有防备地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那人抱着转了一侧。 男子的拳头也就落在了那人的身上。 「有没有事？」慕久朝眉头没有皱一下地问她。 林岁只是瞪着他，想要将他推开，怎知就是推不动，她手里的棍子也往着他的脚下戳了戳。 慕久朝淡笑：「那看来应该没事。」 刚打了人还站在门边上的男子直甩着手，疼得龇牙，鬼知道怎么方才他就像打在了一块钢板上，拳头骨节处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而且对面的那个人怎么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慕久朝松开林岁，再一回头，男子甩着手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 可半步都还没有退到，手却被反擒住，疼得他冷汗都快冒出来。 慕久朝面上依旧是那种淡然的模样，可手下却没有留情半点，「怎么回事？」 「疼疼疼。」男子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响起，「我怎么知道，她自己过来敲我的门，还打我，怎么我连反抗都不许了？」 他的这一席话，光是听起来，错的那边，净是林岁无理取闹了。 慕久朝往他的小腿处踹了一脚，男子瞬间往下砸去，可手又被抓住，整个人便呈一种要跪不跪，要蹲不蹲的别扭姿势，手臂被扭得快要被卸下来了一般。 「没问你。」慕久朝手下的劲多了一分，语调冷下来。 林岁拉了拉他的手，第一回 觉得头皮发麻，这种事也不好明说出来。 慕久朝侧眸看了她一眼，手下一松，男子往前扑过去。 「我花大价钱买回来的机器人，不让我做，还能做什么，你们未免也管得太宽了吧。」男子连滚带爬地跑进了自己的屋，两手死死抓住门边，似是林岁她们只要稍微一有要动作的倾向，他就能把这个门往她们的脸门上砸去。 他话一说完，不等林岁和慕久朝回过神来，就砰地将门给关上。 「老子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碰上这么两个神经病，有病啊，自己不管好自己，来管别人做什么？当真以为自己管得宽？……」 许是打定了林岁她们沖不进来，男子在屋里面骂得很是嚣张，后面又还说了一些更是污秽的话。 林岁和慕久朝在外边可谓是听得一清二楚。 慕久朝捂住林岁的耳朵，没有去在意男子说的话，他只是笑，「想不到你的胆子还挺大的。」 林岁推开他的手，瞪着他，「你还笑。」 「没有，我只是在想你原来胆子挺大的，就这么出来，不怕？一根棍子，可不能帮你挡住。」慕久朝低头往她手里的那根棍子上看去，在看到她手心里握着的那一截的时候，唇角边上的笑意更浓，「别的？」 林岁装作很是平静，但握着棍子的那只手还是悄悄往身后藏去，「没找到棍子，就拿晾衣杆了，别了一截。」 「还算是聪明。」 眼前的慕久朝说话的时候，眉眼里的，话语里的，全是以前的那种模样，淡笑着，柔和着的，一点儿也不像是之前还落寞的样子。 明明前几天他们都还吵了架。 吵不吵架林岁分不清，姑且将头几次的不欢而散全都归进去。 「好了，事情解决了，你可以走了。」林岁下了逐客令，她觉得他们现在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第68页 「不让我进去坐会儿？」 林岁垂着头，故意不去对上他的眼睛，「不了，没什么好坐的。」 慕久朝皱着眉，倒吸了一口气，「我觉得我肩膀有点疼。」 「是你自己要挡上去的。」 「可我现在疼也是真的疼。」慕久朝打定了注意似的。 林岁咬牙，算是认输，打开自己门，面无表情地站在门边上。 慕久朝也不客气，自己寻了个位置坐着。 他坐着，她站着，自然他看向她的时候，需得稍稍地抬一下眸。 他又自顾自地说：「他下手可也真是一点儿也不留情的，多半我这肩还得疼好几天。」 林岁站在他的面前，冷着眼揭穿他：「慕久朝，你不要入戏太深。」 是啊，他是个机器人，根本就不会感受到疼的，怎么还会在她的面前说疼呢。 慕久朝勾了勾唇角，「林岁，你就不能陪我入戏吗？」 林岁给他倒了杯水，坐在他的对面，打算和他谈谈，面上的神色亦不再像那天早上时带有倒刺，「慕久朝，我觉得其实我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对，是我创造了你，想要你去代替别人，也是我不对，现在想要抽身，就想拉着你一起抽身……」 慕久朝没有说一个字，林岁在他的对面说着，他在这里，就只是平静地听着的模样，手中握着的那杯水一口也没有喝过。 「对了，林岁，你方才是为什么出去的？」 在林岁说了一长串的话后，慕久朝忽这么问道，很显然，方才她说了什么，他一点儿也没有听进去，或是听进去后，大脑自动将其屏蔽。 林岁还未答，隔壁却又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刚才她听到过的那种声音，还是那个男子的。 慕久朝嘴角提了提，心中明了个大概。 林岁想要骂人的心又起来了，但她知道她始终不可能每次就去敲他的房门。 她想捂住耳朵，却见着慕久朝是一脸的平静。 她随口说了句，「机器人也能有快感吗？」 但她刚一说完，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在这一瞬，皆是想起了某件事情。 慕久朝低着头去喝水，没想到被呛了一口，他咳嗽了一声，「林岁……」 「你闭嘴。」 慕久朝的话还未说完，他只是唤了她名字的两个字，就被林岁打断，她的反应比他还要激动许多，甚至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恰时林岁在起身的这一刻，她的肚子传来了咕噜的一声。 慕久朝看了一眼，许是觉得方才的那个话题确实也挺尴尬的，他问：「肚子饿？需不需要我去给你煮一碗面？」 「不用。」林岁直言道。 不过她的拒绝没有起到丁点的作用，慕久朝像是没有听到的模样，径直往厨房的那个方向走去。 林岁在身后拦已来不及。 「你没有在这里做过饭？」慕久朝看着根本就不像烧过一顿饭的厨房问。 林岁烦躁撇了下嘴，「嗯。」 慕久朝又去看她的冰箱，果不其然，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这个银色的冰箱摆在这里，就像是一个简单的摆设般。 「林岁，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慕久朝淡淡问。 不知为何，林岁竟不敢去对上他的眼，「我不常住这里。」 就连她说话的时候，也就像是迷煳了脑子似的，随便编造着藉口，根本不去想一下这个藉口的真实性。 「可我每天都看见你回来了。」慕久朝说。 「你不是走了吗？跟踪我？」林岁脾气上来。 慕久朝揣着明白装煳涂，「我没有和你说要走。」 好吧，林岁确实拿他没有办法了，忽发觉怎么以前还没有注意过他的嘴皮子是这样的。 不多时，林岁的肚子又传来一声响。 慕久朝笑出声，「走吗林岁？陪我下去买东西。」 「不用，我不饿。」林岁还倔着嘴，可她刚一说完这句话，肚子里不巧又传来一声咕噜声，心底忍不住把封明哲给骂了一顿，干嘛把她浑身上下做得这么逼真。 「是你的肚子饿了，不是我的，你总不可能让我一个人替你下去吧？」慕久朝坦然地站在门口处，怕她再拒绝，又说了句，「我等你。」 林岁瞧着他那颇有誓不罢休的模样，只能硬着头皮，进屋换衣服。 - 夜晚的风太凉，林岁还裹了个围巾，将脖子团团给围住。 慕久朝走在她的身侧，问她：「想吃什么？」 「简单些，就煮点面吧。」林岁答。 幸好不远处还有一个地下超市，两个人去的时候，还没有关门。 慕久朝本想陪着林岁多买一些东西，将她的冰箱塞满，可顾忌到她的肚子，便没有怎么再花时间细选。 在回去的路上时，慕久朝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讲话：「林岁，你不会做饭？」 「会，只是我有时候不想去弄。」本来林岁还想再说一句，说她同他都是机器人，那些家务程序什么的，他有的，她也都有，只要她想，她的大脑里会有各种各样的菜谱。只不过当她无意间侧头瞥到慕久朝坚毅的下颚的时候，又将这句话给咽了下去。 「所以呢？所以现在一个人生活，不想去弄，就不吃饭？」慕久朝又问。 第69页 「没有。」 「就一直饿着？」 「慕久朝！」林岁停下脚步，忽觉得他的话太过多，她更是觉得莫名地有些闷，喘不过气，胡乱地扯下脖子上繫着的围巾，拿在手上。 她再一侧过头想要叫他不要再说的时候，却被身侧的他一把拉过抵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他唿吸时唿出的热气从她的脸侧拂过，有些痒，不过现在林岁的精神全都集中在被烙得过疼的后背上，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慕久朝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松了她，没有底气地问：「林岁，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11 10:42:55~2021-08-11 23:3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8874517、草莓牛奶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新沪市悍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恩赐 「算了，你不想说的话，就不要说了吧。」慕久朝后退两步，嘴角边是无尽的苦涩。 林岁在他的身后张了张口，唤他，「慕久朝……」 仿佛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慕久朝先说：「不是肚子饿了吗？我先陪你回去。」 「其实你不用的。」 慕久朝转过身，望着她的眼睛，「林岁，有些话我不想再第二遍，你今晚就不能满足一下我吗？」 林岁抿了抿唇，低头将围巾围在颈上，遮得严严实实，在后面故意走得很慢。 慕久朝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相应地放慢了脚步，一直同她维持着一臂远的距离。 到了家，林岁伸手想要接过他手里提着的东西，「好了，我进去了。」 慕久朝像是没有听见的模样，右手更是没有要松的迹象，很是自然地进了屋。 「你先去坐一会儿。」他又这样说，像是很早以前，他会叫她先在外边等他做好饭的模样，就连说话时的语气也一模一样。 林岁在厨房外如坐针毡，不论做什么，都觉得不舒服。 「我不饿了，你可以走了。」实在不想这样下去，林岁冷下声。 此时，慕久朝烧在锅中的水沸腾起来，咕噜噜的，一直冒着泡。 林岁急了眼，不想让他再做下去，伸手想要关火，怎知一不小心，碰上慕久朝的手，打翻了锅内的水，开水就这样顺着他的小臂往下淋去，水渍在两人的脚下，积了一滩，又冒出腾腾薄汽。 慕久朝被烫伤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起一片，可他连眉头也未蹙一下，更没有低头去看，就只是静眼望向着从一始就无动于衷的林岁。 「林岁，虽然我感觉不到疼，你也不能这样的吧。」他扯了扯嘴角强笑道。 林岁想要拉过他的手往旁的水笼那里，去沖一下，手停在半空，慕久朝又说，「林岁，我忽然想听那个问题了，你这几天来，到底有没有想过我？或者说，其实你更想的是，我最好都不要出现在你眼前了。」 被慕久朝如此直白地问出来，林岁垂了垂眸，伸回手不自觉握成拳，又深吸一口气，干脆地答：「是。」 慕久朝轻笑出声，可心底终究是抱着最后的一丝的渴望，眸中甚至闪过一抹亮泽，「真的一点儿也没有吗？」 林岁被问得心烦，后退两步，让两人之间的空隙能够再多些，最后她才舒了一口气，望着慕久朝的眼睛，一五一十地给他说：「慕久朝，你知不知道，其实我现在每次看到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他，特别是你们这张一模一样的脸，更让我想到他。不管你在做什么，或是说什么话，都是他的样子，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有时候都会怀疑自己，我看到的到底是谁。哪怕仅是一个背影，我都会下意识地以为是他还没有死，是他回来了。」 「你也知道的，我之所以创造了你，也就是想要你能够去代替他，甚至不惜一切，哪怕往你的大脑里插入他的晶片，也就是想要你能够更好的去代替他，去成为他。」林岁又说。 「所以呢？所以我被你选中，是你的恩赐吗？」慕久朝抬眸问，「地下室里的机器人，一旦具有了人类的感情，最终都会被淘汰掉，变成一堆粉末，或是一缕黑烟。我想若是我没有被你选中，应该也早就跟076一样了吧。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哪怕我现在被你撇掉，也是你的恩赐吗？」 林岁掐了掐掌心，像是没有听见他说的这一席话，也像是故意不去答，不去承认，仍是只说着自己的事，「我从来也没有给你说过吧，其实他的死，不是意外，是被我害死。程序系统出现意外，我控制不了，所有的人，都在给我说，不关我的事，我不用去记，就是一场意外。但是我真的，真的连我自己这一关都过不了，我一直想的是逃避，甚至要求封明哲再次给我重刷系统，以此来躲避这件事情。结果呢，我还是忘不掉，会记得他的模样，会记得他的喜好，会记得他的一切。」 林岁说着说着忽笑出声，嘴裂得很大，可眼睛里却一直流着泪，「我什么记得，记得清清楚楚，可独独不记得他死的原因，把我自己犯下的错撇得一干二净，还在那里不知道在忧伤什么。看，我就是这么的坏，你也觉得很可笑是不是？我也觉得可笑。」 第70页 林岁还在笑，彼时地上的热水已不再冒着汽，在深冬的夜晚里很快凉下。 慕久朝垂着眸，眼里黯然无光，如陷入谷底，「那若我不再拥有这张脸呢？和他不一样，你会不会就真正地看我，或者说你也会记得我们的以前。」 「我们没有以前。」林岁扶着厨台，指甲死死抵住，指尖泛起白，并大声沖他吼，「那是我病了，我那时犯精神病可以吗？你也不要忘了，你自己做过什么事。」 「还有呢？为什么你看到别的机器人受苦的时候，就会义无反顾地出手，她们还连人类的情感都没有，就是一个普通的机器人，你都会帮忙，那我呢，我呢？为何不见你不来帮我？」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曾不止一次的幻想过，幻想过有一天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同你走在一起，或者有一天，你能在看我的时候，是看的真正的我，不是你的那个幻想。结果呢，后来你想起来了，然后就对我说，说我可以走了，你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就像刚才我说的那样，为何你就会去关心在意别的机器人，而我呢，我也是你一手创造的，如果，如果我不是有着这张脸，之前同你也没有着任何的关系，那你也会不在意吗？」 慕久朝扯了扯嘴角，盯着林岁的眼睛，「若是不在意，你又为什么不敢回去，偏要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你走后，前几天我一直都有守在那里，想着你会不会有一天就回来了，原来还是我想多了，但你为什么又不敢呢。」 慕久朝笑笑，轻声问：「林岁，你其实心中也是有我的吧？」 「没有！」林岁尖叫出声，像一头小兽，勐地将他推开，一手指着门口的方向，冷下声，「你可以走了。」 哪怕当身后响起关门时的砰的一声时，林岁的胸口都还在剧烈地起伏着，久久不能平静。 她抓着头髮，在厨房里踱着步子，转着圈，地下的那一滩水渍被她弄得更是满地都是，很是脏。 她却浑然不觉，只是一想到慕久朝最后说的那句话，就觉头像是要爆开，不管她再怎么抓着头髮，头还是那般地疼。 忽地，她瞥见厨台上面一旁放着的袋子，里面装的是方才他带着她去超市买的一小袋速冻水饺、一包面、几颗番茄、以及别的一些蔬菜，林岁就像是眼睛里泛起红，再也进不得一粒沙子，双手勐地从厨台上挥过，将所有的东西都拂到地上去。 东西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也散落了一地。 满地的狼藉。 林岁似觉还不够，又随手抓起身旁触手可及的东西，统统都往门口的方向砸去，能碎地皆是碎了。 可饶是她怎么做，脑中响起的，一直却还是慕久朝轻声问她的那句话。 直到身旁再无任何可发泄的东西，林岁才停下动作，心想着他说那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她又怎么可能心中有他。 她不想他，她不想他，她一点儿也不想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啦，这章给大家发红包~ 本来写好了一章的，但和室友沟通了一下，她把我给说了一顿，也是心疼咱们的男主，然后逼着我改文（就差把刀架在我脖子上） 我寻思着，改后的这一章，好像确实要稍微好一丢，没有那么虐了（认真） 20号之前肯定会正文完结的，在尽力收尾了，番外会有哒，甜饼也会有哒，都会有哒 第43章 施虐 时间又过去一个钟头，林岁渐渐平静下来，靠在厨房门口边上，动也未动，仍由着地上还保持着方才被她弄出的这般狼藉样。 她已经连续三天都未怎么睡过，这会儿早已过了凌晨，她却还是一点儿睡意也无，颇有种想要就这样挨到天明的趋势。 不多时，屋外又响起两三声暴嚎。 还是那名男子的。 林岁换了个身姿，微微低着头，双臂横抱在胸前，这一次，她并没有任何想要出门的打算或是动作。 也不知是慕久朝之前说的那句话刺激到她还是怎的，或者就像是他说的那样，别的机器人连人类的情感也没有，有些情况虽然在她们这些外界人的眼中来看是受虐、是不公平、是遭遇了惨绝人寰的待遇，但是于她们自己呢，她们自己却没有一点儿的感触，不会有恨、不会有怒，她们这些外人出不出手，又还能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一个笑话，笑她们自作多情。 砰的一声，刺耳的警报声不减，反而更加清晰，仿佛就在门外。 一声又一声的，属于机器人所发出的自卫警报声完全盖不住男子施虐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砰砰砰的声响，像是后脑勺勐地被撞在墙上。 林岁掐了一把手臂，终又还是推开那堵门。 门外走廊上。 男子还是那副打扮，着一短裤，光着膀子，右手死死攥住半瘫在地上的女子的头髮，恶狠狠地揪着她往身后的墙上砸去，是一点儿也未将她当做人来看待。 每一下，整块墙似乎都抖了两抖。 但他手下的那名女子脸上却是波澜不惊，始终都维持着一种表情，一种浅浅的淡笑，眼底更是没有丝毫的恐惧或是害怕，诡异得宛如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做动作的木偶。 当然，在当她的身体里响起急促的警报声的时候，就间接性地证明了她自己，证明她不是一个木偶，只是一个无情无欲的、毫无情感的、被主人花重金买下来了的机器人。 第71页 旁的有一些居民听见这等恐怕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一小道缝隙，探出头想要看一看情况，可在看到面目狰狞的男子的体格的时候，刚伸出去的脚无声地又缩了回来，再对上躺在地上的机器人，最后门也被悄然关上。 一切又恢復如常，只剩下最始的打骂声还有刺耳的警报声。 男子似乎累了，他直起身，甩了甩酸疼的手臂，可嘴里骂人的话却不减。 女子因他手上的力道一松，整个身体没有支撑地相应往前扑到过去，蜷缩着摔到在地上，裂了一个小口的嘴巴微张，两只眼睛一直睁着，静静地望着头顶的方向。 「你不是机器人吗？不会一切都会服从我的命令吗？怎么会这么没用？」男子提起右脚，往地上女子的身上一脚踹去，「我花钱买你回来，还有什么用？」 「啊？不会说话是吗？你不是会说话的吗？今天偏要和我反着来是不是？」男子蹲下，又摇晃起女子的肩。 林岁深吸了一口气，就这么走了过去，他怎么踹的地上的那个女子，林岁也就怎么一脚踹向他。 男子反射性地跳起，浑身的火焰一下子窜高，勐地回头看，见是林岁，火焰又熄下去，可脖子再一伸，看她身后没有人，不饶人的气势又上来，「怎么？又想来出头？」 林岁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子，逼着自己尽量心平气和地同他讲话，「你这样会把她打死的，你花出去的钱，也不想就这么没了吧？」 「关你什么事儿？我花钱我开心，我打人，我也开心，这不一个道理吗？」男子嬉皮笑脸，完全没觉得他说的这句话有任何错误的地方。 林岁紧了紧拳，面上依旧装作很是平静的模样，看着摊倒在地上的女子，对他说：「警报声响起了，也就是她们自身的一些系统还有性能遭到了破坏，你再继续这样下去，可能她真的就要今晚就要报废掉了。」 「今晚就要废了？这么不经挨？」男子摸了摸下巴，似是在思考她说的这句话的真实性，他确实是有点暴力倾向，稍有不如意的地方，或是不顺心的，总想着用拳头解决，这一两个月来，完全没有事，她多休息几天就好了，今晚，好像他确实是打得有点过了。 林岁稍扬了扬下巴，「这样吧，我恰好是做这种工作的，你把她交给我，明天我还给你。」 「我凭什么信你？万一你趁机把她给我弄走了怎么办？没死都要被你给弄没。」男子一口拒绝，他可还记得林岁跟着另一个男的把他给揍了一顿的事情，她会好心？他可不信。 「我就住在你隔壁，你还怕我会跑路？明早你来找我要人就是，我把她给弄走？弄到哪儿去？她被放了，你觉得她会违背主人的意愿，独自跑路？」 男子想了想，忽觉好像也是，当初他买这个机器人的时候，售卖的人员就给他拍着胸脯保证，一旦他将这个机器人带回去，机器人认了他做主人，除非他先解除这段关系，机器人是会永远地听从他的命令的，更会服从他的一切安排。 男子嫌弃地挥了挥手：「那行吧，可若是你明天不还给我，那你就惨了啊。」 林岁没有答话，更未再去看她一眼，蹲下身，扶起地上的女子就往自己屋子里走去。 - 房门口的位置上，还摆放着一大堆林岁之前发火时扔过来的各种东西，杂七八糟，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记得抬脚。」林岁对女子淡淡地说。 她侧头去看女子脖颈后面的那个位置，那个安装着智能晶片的地方，指尖轻轻一点，上面闪了闪光，露出一排数字，尾号547. 「547？」林岁问。 女子得到片刻的休息后，点了点头，与她而言，确实是不知道林岁是谁，但机器人自身所带有的系统能，还是能让她们判别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至少现在眼前的这个人，不会伤害她，547问：「你为什么救我？」 林岁如实答：「看不下去。」 「所以你会帮我，还是只是可怜我？」547面无表情。 林岁所坐的这个位置，正对着恰好是厨房，她一眼就注意到里面的一片狼藉，她逼着自己别过脸，依旧和547对话，「你想我怎么做？」 547听不明白，想起林岁在带她进来的时候，所说的话，问：「你不是会将我还给主人吗？你会帮我？」 闻言，林岁看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547，你到底已经具有了人类的情感没有？我看不出来，你也最好自己交代一下，我既不信你会在受害的时候，会还是那个表情，又不信这么一长段时间来，你连跑也不会。」 547警惕地站起身，「你在说什么？」 但她却忘了，她的这一番动作，更是证明了她早已具备了人类的情感，也有了基本的行为反应。 林岁笑笑，「所以我在问你，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会尽我最大的可能去帮你。你若是想要完好无损地回去，我会将你修好，明天一早就将你还给他，但若是你想要离开，我也可以帮你，让你走得远远的，不被他发现抓住。」 「走？我能走哪儿去？」547坐下来，垂着头。 「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没有钱，没有身份，说得容易，我能去哪儿？」 林岁的目光暗下来，「这是你自己不想走的，待会儿你可以回去了。」 第72页 「等等。」547抓着林岁，「我想要想一想，你会真的让我走？不会被逮住？」 547一想到前几天的伪装逃走，无果后被抓回来受虐的那种滋味，身体抑制不住地发颤。 「我会先让你保持正常两天，然后你会陷入短暂的昏迷，没有唿吸，也没有温度，身体冰凉，同死人无异，他到了迫不得已，自然会把你扔了，不过你不要怕，你会醒来，会完好无所地醒来。」林岁解释。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懂这些？」547微微眯了眯眼，注意到厨房那处的情况，心底发虚问：「你一个人住？」 林岁知道她问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住？还会将地上弄成这个样子？跟个遭了贼一样。 「没什么。」林岁不想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可落入了547的眼中，林岁就有点像她的那个主人，那人也是这样，脾气上来时，会将家中弄得乱七八糟，发火，然后，打人。 547再去看林岁的时候，发现她不止目光沉了沉，就连脸色也冷下来。 547自觉紧紧闭住嘴，不再说一字，生怕林岁会反悔。 许是林岁在给547实验和改造的时候，低着头的那模样，像极了曾经在地下室里，她对着她们这些机器人实验的样子，547下意识攥了攥松垮垮的衣裳。 特别那双眼睛，太像了，如一潭死水，没有波纹漾动，也没有底，更没有□□，仿佛在她的眼中，一切都只是不起眼云烟，击不起她内心的一毫。 在结束的一剎那，547终是将一切都想起来，想起了眼前这个人根本就是曾经穿着白色实验服、带着面罩走进地下室的实验员，也是她们最原始的「主人」之一。 547一把推开林岁，觉得眼前的状况很是荒唐。这算是什么，不管她们未来地创造了她们，然后在某一天，看不下去她们所受的苦，又伸出手？说是要帮她们？ 林岁没有半点防备的这么被她一推，跌坐在地上，撑在身后的掌心恰压住一个东西，湿湿的，很是粘人，也很是噁心。 「你想起来了？」林岁问。 547双手发颤地往后退，直至后退靠在身后的一堵墙上，再也退不得半步，她摇着头，「我倒是希望我自己没有想起来，或者说是我记错了，你们只是长得很像。」 「你没有记错，也没有认错，就是我，是我创造了你，也可以说，你现在的处境，有一半以上都是我造成的。」不知为什么，林岁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偏偏很想要笑一笑，可她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我之前问你，问你为什么要帮我，你说你看不下去，那你呢，你自己呢，你自己就看得下去你自己吗？」547指着厨房还有门口处的东西，大声地说：「我们不说以前，现在呢？你知不知道，现在那个人的家中，也是这样，东西被他抓起来，就往我身上砸去，然后满地的狼藉，却又要我自己来收拾，你看不下去，看不下去他做的一切，你自己所做的呢？明明你没有改变半点，为什么还要打开门，是来看我的笑话吗？或者说是要我更好的看清你？」 「你们都觉得他是施虐者吧，我觉得你才是最施虐的那一个。」547吼完自己内心深处最想要说出的话，就急急地往门口的那个方向跑去，一刻也没有停留。 门被人大力地从外边一关，砰的一声。 连带着房间里窗户抖了两抖，可瞬间又安静下来，安静得太过可怕。 林岁坐在地上，此时身旁已没有了547，耳旁更是没有了男子的打骂声，满世界就只剩下她自己。 她从地上站起来，垂眸去看掌心里一摊东西。 红色的，黏煳煳的，还流着汁水，是一颗被她压坏的番茄。 林岁默着一张脸，走到厨房里面，想要将两只手都沖洗干净。 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哗啦啦的，从她指缝间流过，她很是用力地去搓掌心，掌心被搓红，她还是觉得不够。 最后，林岁干脆关了水龙头，两只手撑在水槽边上，因她是低着头的姿势，微卷的长髮垂下，遮住她的半张脸。 手臂上的水渍干了，她才抬起头，想要离开，转过身时，无意间瞥见丢弃在一旁的锅，脑中竟闪过慕久朝被烫伤的模样。 滚烫的热水就这么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滴落，他却始终连眉头也未蹙一下。 他应该很疼吧。 林岁不自觉往这处想去，但仅是一瞬，她又晃晃头。 对了，她倒是忘了，他又感觉不到疼。 此时无人，林岁看了眼时间，离天明只剩下一个小时，想睡也没有时间睡了。 林岁蹲下身，开始收拾起地上的残疾。 以前她精神出现错乱的时候，也会冲着慕久朝发脾气，或是找不到东西的时候，就会一股气直接将东西全都弄到地上去，也是乱糟糟的。 但她从来也没有收拾过，第二天一醒来，整个房间又是干净整洁的模样。 不用想，只能是他趁着她睡着时收拾的。 林岁收拾完厨房，转身去弄房门口的。 一开始掉落在门口正中央的东西，此时已被弄到了门边上，许是547在出门的时候，嫌垃圾占下脚的位置，用脚给踢到了一旁。 林岁扬起头，扭了扭脖子，靠在一侧的橱柜旁，下不去身。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547对她说的那三个字。 第73页 「施虐者」。 照着547这么说，好像自己确实有点像她的主人了。 此时此刻，林岁难得地笑出声，垂着头低低地笑。 时间好像静止了两三秒，等她回过神来，已跑出了门外。 穿着一双拖鞋，跑下楼，在下面想要找他。 但她跑了一圈，找了一圈，此时的楼下安安静静的，什么声响也没有，更别提能更有什么人。 林岁慢下脚步，紧握着东西的右手早已握出一层薄汗，她缓缓张开掌心，里面躺着的是一小瓶药。 对了，她怎么又忘了。 他感觉不到疼的啊。 林岁提了提嘴角，笑自己的多情，转过身时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东西扔进垃圾桶。 「慕久朝，你赢了，你彻彻底底地赢了。」 第44章 心安 是要让我一直带着对你的愧疚吗？ 林岁在以前的时候，从来不信会有因果这种东西，但这一次的事情，偏让她觉得她自己在过去时每做的一件事情，如今都以同样的方法还给了她。 547说的一点儿也没有错。 相较于547的主人，她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结果却还要自认为高尚地站在另一角度上。 在后来的两天里，林岁再也没有听见过一声的哀嚎，也没有再见到过547。 她不知道那天晚上547从她家里跑出去后，究竟是一个人彻底地跑远了逃离了，还是回了那个家，按照着她说的那样去做。 不过现在再看来，已无意义了。 再次见面，已是三天后。 林岁刚一从电梯里出来，便望见547和她的主人。 不过准确的来说，是男子勾着腰没好气地拖着半躺在地上的547，547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仍男子怎么骂，怎么动作，她始终都没有做出过一点儿的反应，就像死机坏掉了一样。 这一次，林岁什么也未说，就只是往旁边侧了侧身，给他们让出一条路。 起初男子因低着头的，没有看见林岁，直到走到她的身边后，眼角余光注意到旁边突然出现了人，他才愣然抬起头，再一认出是林岁，火气蹭地就上来。 他一把松开攥着547的双手，怒气沖沖，「你不是说会帮我把她给修好的吗？怎么她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完全没有反应！」 林岁看了眼因他这么一松半个身子「砰」地又落在地上的547，平静地说：「那天晚上我确实将她修好了，她回来的时候，你应该也可以看出来吧？至于目前的状况，我就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给我装什么装呢？以前我也这样的时候，她休息个两三天就没事，怎么这次被你这么一弄，说的是帮我修好呢，结果呢，结果还就这么报废了？报废了！」男子听见林岁如此轻飘飘地说，勐地举高捏得很是用力的拳头。 林岁失笑：「你可以去问一问机器人售后服务基地，指不定就是她的潜在受害程度太高了，日积月累，到了一定的程度，就爆发了。」 「上午我去机器人售后基地问了来了，他们说是她出现意外，体内的程序被破坏掉，根本没有办法，体内程序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破坏掉？我看就是你那天晚上动的手脚吧？」男子咬紧牙关怒道，连带着腮帮子都抖了抖。 「你觉得我是能有多大的本事，才比那些专门研究机器人的人员都强？那天晚上我确实是将她面上的一些创伤修好了，信不信由你。」林岁说完便从包里拿出钥匙，准备进屋，没想到却被男子给拦住。 男子挡在林岁的面前，情绪失控，「我不管，上回是你说的要帮我修好她，我也让她跟着你进屋了，现在她死机死成这个样子，你也要帮我把她给修好，我可以给你钱，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的！」 林岁像是听了多大的笑话般，也不急，散散地靠在一旁，「你当我是什么？当她是什么？说不定只要你稍微对她好一点，她也就不至于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了。」 「我？我能有什么错？我既然买了她回来，她认了我做主人，那就自然得听我的，她只是长成了一个人的样子，没有心，没有情感，就跟家里面的一个拖把、一个垃圾桶一样，怎么？我还得将她给供起来？」男子拍着手心，完全不似方才求着林岁帮忙的模样。 林岁并不想再和他多废话，径直打开门，只不过在进屋之前，又淡淡地添了一句，「你最好以后也不要去买机器人了，去买你的拖把吧。」 她刚刚一关上门，门就被人从外边重重地锤了好几拳，然后又响起男子骂骂咧咧的声音。 「对，你好，怎么不见你将你自己家里面的拖把给供起来？」 「真是倒了霉了，每回遇上你就没有好事！」 「哟，还说我待人不好？她是人吗？我待她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她连个感激也不会，有什么用？屁用都没有！」 …… 林岁像是一点儿也没有听见男子所说的话一般，很是平静地在玄关处换鞋，然后平静地放下包，平静地去卫生间洗脸。 冰凉的冷水被拍在脸上，整人清醒了不少，林岁微微张着口，抬头望向镜中的自己。 此时门外的骂声停了，没有人再在那里说话，也没有人再继续踩在她的心口上，但她还是觉得心底里的最后那一道防线终是全部都崩塌干净，连个碎渣也不剩。 第74页 好像如今不管她做什么，是遭了曾经的报应也好，或者别的一些什么，所有的事情都在潜意识地告诉她，她比任何人都要亏欠慕久朝，是她先对不起他，到最后，也没能对得起他。 是她对不起他的。 「我没错！」 忽然，林岁对着镜中狼狈的自己吼出这句话，又抓起一旁的水杯朝对面泼过去，整面镜子粘上水渍，画面瞬间破碎，再也看不清。 林岁唿了几口气，将头髮抓到耳后，面无表情地走到窗边。 此时天还未黑下，她稍稍往下低下头去，就看到了男子正半扛着547往小区外的方向走去，哪怕隔得这么远，她仍能看到他面上的怒气。 后来视线里没有了他们两人的身影，林岁仍是没有离开，就那么静静地呆在那儿，靠着墙壁盘腿坐下，再闭着眼睛将头磕在窗边上，右手紧紧攥住胸前的衣服。 她感觉自己疼得好像都快喘不过气，各种感情就这么堆积在她的头顶，狠狠地将她往下压去。 如掉入了一个深海里，只是她抓不住一块竹板，也没能看见属于她的那一块。 她一直都以为的，以为她会好，事情会朝着一个好的方向走，但事实却是她的背后就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抓着她往后退去。 她每走一步，就得被抓着后退两步，再也好不了，甚至相较于从前，还要难受得疼。 过了会儿，林岁看见男子回来了，只身一人的回来。如此，林岁知道他还是将547给扔了，不管如何，她都应该替547感到开心的，可在这一瞬，胸腔里竟又是一紧。 她不知道，自己和慕久朝现在到底该算什么。 确实，从某种程度来讲，她确实连547的主人都不如。 但慕久朝呢，是他自己不离开的，不是她求着他不要走的，是他自己不离开的。 林岁站起身，眼里没有任何的焦距，嘴里念念叨叨，「对，是他自己不离开的。」 可她越是念这句话，这个想法就越是往她的脑袋里扎根，扎得她浑身都疼。 最后林岁实在受不了这种感觉，瞥见旁边的桌子上摆放有一堆东西，手一挥，又用力地将其全部都拂到地上去，东西噼里啪啦地散了一地。 想像中的快感并没有到来一分，反而她却勐地想起三天前的那个晚上，自己也是这样的。 慕久朝被烫伤的手肘、547颤着手对她说出「施虐者」三个字时的模样、还有掌心里被压坏的番茄，一幕幕，如今又重现在她的眼前。 林岁抱着膝盖蹲下，泪流满面。 - 后来的几天，不管林岁再去做什么，总能激起内心里她对于慕久朝的一抹愧疚。 比如她一回家，只是刚刚走到玄关处，就会想起曾经自己给他设下的那个回家程序，他会依照着脑内的设定，做着和那个人一样的事情，在她回家的时候，给她开门，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给她一个拥抱，一旁的餐桌上，是他恰准备好的、还在冒着热气的晚饭…… 然后她只是坐下来，又会想起自己曾抓起过相框往他额上砸去的场景，他没有动一下、或者偏一下，就这么生生地挨下，当初不觉得，如今想起来，竟能记得他面上的每一个表情，清清楚楚的，就直接烙在那里，让她如今甚至今后永远也不可能忘…… 最后哪怕她只是想去床上躺一会儿，又会不自觉想起曾经自己诱着他做的事情，他替她扣好纽扣，帮她整理好衣服，是她自己没有下限…… …… 每一桩，每一件，如今都以这样折磨她的方式的还给她，就宛如强行扳开她的脑袋，告诉她，这是你亏欠他的，要让她永远都记着这种感觉。 林岁忽宁愿当初没有创造过慕久朝，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般地疼了。 但是这几天来，她却再也没有见过慕久朝。 哪怕走在路上的时候，会故意放慢脚步，在进楼的时候，会故意在下面坐一会儿，她仍是没有再见过他。 一方面，她被自己这种快要奔溃的精神一直在折磨着，另一方面，偶尔也会怀疑慕久朝是不是故意在用这样这样的惩罚她。 对，是她做错的太多，才沦落到现在的这个地步，是她罪有应得。 她承认，自己一直都是个缩头乌龟，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每回、每次，她用的都是逃避的方法，这一次，也不例外。 在又一次半夜从梦中惊醒，后背被完全侵湿，林岁靠着床头，静眼看着窗外的景色。 良久，她将头埋在双膝上，再也不想这般下去，同时内心深处响起一道声音，在隐隐地指引着她该怎么做、如何做。 事实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整个过程一派的漠然，在火苗还未窜大时，她抿了口睡觉之前没喝完一小瓶红酒，然后又将其全部洒在床上、书柜上，一点一点慢慢地淋过去，眼皮连掀一下也未。 直至眸中映出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色，林岁才停下手，瓶子直直从她掌心里掉落在地上，碎成了一堆玻璃片，她就站在其中，被浓烟呛得弯着腰咳嗽，眼角沁出泪，可眉梢却是弯弯的，没有半点的窒息来临前的恐慌，更没有要即将面对着死亡的苦楚。 相反，在这一刻，她竟得到了这么十年来的难得的一次心安还有轻松。 最始的时候，封明哲告诉她，林岁，你要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努力往前走。 第75页 后来，她觉得找到了希望了，但是希望又被她自己亲手掐灭了。 她也觉得活不下去了，要求封明哲给她重刷系统，结果呢，还是过成这个样子，每天都在被折磨着。 现在，一切依旧是老样子，生活还有她自己没有一点儿要变好的趋势，但她是真的再也撑不下去了。 就这样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烟韵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1-08-14 23:17:59~2021-08-16 23:1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烟韵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我信 林岁在彻底昏迷前，隐隐的她好像听见有人在门外唤她的名字，一声一声的，语气里是焦心急切的模样。 她勾了勾唇，别过脸，现在还能有谁来寻她，她只当自己是快要死掉了，所以才会出现不应该存在的幻觉。 林岁缓缓闭上眼，攥着胸口处衣襟的那只手终是没有一丝力气地垂下。 门外。 慕久朝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因高温而变形的门，眼里猩红，不管是以前林岁叫他走的时候，还是前几天两人的吵架，他从来也没像此时这般的心慌过，双手一直都在发着颤。 「林岁！」 砰的一声，慕久朝撞开门，在充斥着浓烟的房屋里寻找林岁，但不管他怎么喊，屋内没有一声林岁的应声。 慕久朝每走一步，或者是每喊一声，胸前的那块石头就往下沉一分。 终于，在卧室里，看见靠在床边躺在玻璃片上的林岁的那一刻，慕久朝的大脑里是一片空白，喉中涌起一抹别样的情绪。 他抱起林岁，护着她的头往屋外沖，被头顶上摇摇欲坠掉下来的灯盏砸住脖颈，护着林岁头的手臂也没有动一下。 起初，他在下面看见她的房间的那个方向冒出一股浓烟和出现一点火光的时候，只是以为她是在睡着之前忘了关火，或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一些意外。 只是没想到，她竟是自己这样选择的。 到了完全地带后，慕久朝才放下林岁，沾满黑灰的右手想去拭去她脸上的杂尘，掌心一碰及她的脸侧，反倒是将她的脸弄得更黑，于是他只能用指腹去一点一点地替她擦拭。 他坐在她的身旁，想着等她醒过来，虽然他根本未想好等她醒来后，自己该如何说。 说什么？ 说他还是不想同她撇得干净，所以在想她的时候，过来看看，恰巧发现了这场意外？ 还是继续说一些想要她再接受他的话？ 可是闹到这个地步，应该她是连见他也不想的吧。 慕久朝垂眸，去看林岁，发现林岁的眼皮颤了颤，是要醒来的迹象。 他小心翼翼地捏了捏她的小指，然后收回手。 「咳咳。」过了会儿，林岁艰难睁开眼，撑着坐起来。 她瞥了一眼立于一旁的慕久朝，并未多说，只是扶着膝盖站起来，缓缓转过身想要往回走去。 明明没有见到他的时候，内心里的是一大股一大股永不得宣洩的愧疚感，可这一见了，偏生又什么话说不出来。 「林岁。」慕久朝在她的身后叫住她，「如今你是连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了吗？」 他这样直言地问她。 林岁没有回头，只是掐着掌心，沉下声，「你不应该来的。」 「所以呢？你会再回去吗？」慕久朝又问。 林岁抿了抿干裂的唇，心悸的那种感觉勐地又上来，她忍不住疼痛地弓了弓腰。 这时身后却传来当的一声，是利器坠地的声音。 她回过头去，眼前的慕久朝像是知晓她会回头的模样，唇角浅浅勾起，说：「那我把它们现在还给你好了。」 他每说一个字、每说一句话，脸上被划烂的口子就裂得更大，几颗精密仪器露出银色的一角。 慕久朝感觉不到疼似地还在笑，一颗零件从他的脸上落下，叮的一声，朝着远处滚落去，接近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林岁瞬间跌坐在地上，微微张着嘴，整人如失声般。 慕久朝再往着颈后的方向摸去，指尖一用力，生生取出脖颈后的那小方晶片，「还有这个。」 「不！」林岁喊，往后退去。 「你在怕我吗？」慕久朝朝着林岁的方向走来，掌心朝她伸出，「林岁，你说，你会拿现在的我怎么办呢？」 「其实，我也挺好奇的。」 慕久朝的最后一个字刚一说完，他的体内就响起一声短促的机械警报声，眼皮沉下，但他是明显是还有话未说完的模样。 林岁冲过去，抱住他的腰，才让他没能倒在地上，只不过此时他已变得和一个机器人模型并无差异。 他把所有的东西都还给她了，自己再也不剩。 - 这是第几次呢。 第几次她会守在陷入沉睡的慕久朝的身前，垂着眼，观察着他体内的机械性能动静呢。 忽地，林岁低着头笑了声，她自己都快记不清这到底是第几次了。 又好像每次都是这样。 一当他身体出现什么意外的时候，她还是会选择救他，不问原因。 第76页 他面上的创口太大，再一经修復和改造，差不多可算是换了整张脸，隐隐的，连个曾经的影子也看不到。 甚至林岁有时坐在这里的时候，不止一次地会觉得躺在实验台上的这个人，其实是另外一个机器人躺在这里。 慕久朝可能在她那天将他烫伤后就走了，或者在更早以前，在她叫他可以离开、随便去哪儿的时候，又或者还在更早以前，在她哪个伤害了他却又不记得的瞬间。 在被他救出来的时候，她本可以在他面前，直接把堆积在自己心中多日的愧疚统统都当着他的面解决掉，说是道歉也好，或者别的什么，都可以。 但最后偏生又选择转身离开的行为，是因为自己那不堪一击又很是虚伪的自尊心吗？ 应该是吧。 林岁瞥见仍是闭着眼睛的慕久朝，小声自言：「所以你又换了个种方法，让我对你的愧疚更深吗？」 因慕久朝体内的晶片是被他自己用不正确的方法生生扳下，破坏了小部分，林岁不知道他在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体会不会出现别的一些什么情况，或者说是连醒来也不会。 封明哲曾问过她，问她对慕久朝这份感情到底是什么？就只是她所认为的愧疚，还是她一直都不愿去承认的爱意。 当时林岁在听见这句的时候，身上的刺瞬地冒出，大声地说怎么可能会是爱意。 慕久朝是001，只是她所创造出来的众多机器人其中的一个，他没有什么不同，也没有什么特殊，怎么可能会爱意呢。 即便是要认真来算这笔帐，归根到底只是她对不起他多一点。 也仅此而已。 可当她坐在这里，不知为何，终究还是希望他能够醒来。 - 林岁一直想的是，只要慕久朝能够醒过来，她就像以前他对她一样，对他好，把这份亏欠统统都弥补他，这样她就能好受一些了。 可两天后，当她激活慕久朝体内的程序，在看到他睁开眼时，眸中的那片空洞，胸口处还是一紧。 明明这不是正和她的意吗？ 他没有了那份情感，没有了那份记忆，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她是谁，当她在偿还的时候，更没有人会再记得她曾经做错过的事情，也不会在意当初的她是多么的高高在上，如今却又是怎样低下头想着法子单单让自己好受。 不好吗？ 林岁摇着头往后退，捂住脸蹲下。 「主人，怎么了？」立在她身前的那人轻声问。 林岁抬头，望着这张陌生的脸，张了张口，「慕久朝，你会原谅我吗？」 慕久朝依旧是浅笑着的模样，就连嘴角边上的弧度都恰恰好，「主人为什么这么说？」 他的声音是柔和的，和以前一样，林岁偏却感觉到一股寒意升起，继续愣然地说：「我会对你好的。」 「对，我会对你好的。」林岁又更大声地说了一遍，似只要大声了点，不止她自己，现在的慕久朝也会相信她说的这句话。 一如当初她拉着他的手，给他看垃圾桶里的西瓜时，笑着给他说的那句，「以后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 「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的。」林岁的头又开始疼了，她再见着一旁的慕久朝迟迟没有说话，又攥过他的手，急着补充，「真的，真的，你要信我，我会对你好的。」 慕久朝面上的表情没有变化过一丝和一毫，他一字一字答：「我信。」 - 可当晚，林岁又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挥到地上。 起因是她总觉得现在的慕久朝面上虽然是淡笑柔和、眸中又是一片无寂空洞，可当他转过身同她说话时，他的每一个微表情还有说话时的语气，每一样都在潜意识地告诉她这是假的，虚伪的。 这仅是他体内的程序还有系统，要求他这样做的，不是他的本意，是她给他设置下的，他只是单方面地来完成任务。 「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林岁站在他的面前，吼出这句话，因太过用力，披散着的头髮有小缕贴在侧脸上，整人显得有些许狼狈，「你倒是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啊！」 「你不是说了会信我的吗？现在又是什么意思？」林岁不休地继续问。 慕久朝没有答话，只是漠然蹲下身去替她收拾地上的残迹，就跟以前都是他来替她收拾一样。 「你不许动。」林岁拦住他的手，不许他再动一下，可慕久朝还是没有停下手下的动作，林岁直接朝着他的胸口推了一把，格外地激动，「我跟你说了，不许动！」 慕久朝终是站起身，抿了抿唇，站于一旁，垂眼看着她慌张地清理东西。 林岁收拾好地上的东西后，并没有急着回房，直接走到窗台边上，一边吹着冷风，一边逼着自己静下心。 过会儿她终于冷静下来，鼻头红红的，说实话，她也讨厌现在的自己，可偏生又没有任何的办法。 良久，她侧过身，静静地看着一旁的慕久朝，似将要他身上看出个洞来。 慕久朝察觉到她的视线后，弯了弯嘴角，没有半分的不适，「主人，怎么了？」 林岁回过头，继续望着窗外，对着吹来的风晃了晃头，小声说：「没什么。」 这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 林岁仍是不想再回房，便合衣蜷着腿窝在沙发里，打开电视让里面的声音响起，然后再伴随着这嘈杂的声音入睡。 第77页 慕久朝站在不远处阴影处，眸中是一片清明。待林岁的胸口平缓地起伏后，他才走过来小心替她盖上被子，像是很早以前，每晚上她踢了被子后，他都会再去帮她盖好。 只是这回，再也没有别的任何情绪。 - 第二天，一切又如常。 在林岁这里，慕久朝是真的如同一个普通的陪伴品机器人一样了。 他不会再用那种隐藏着深深爱意的眼神望向她，脸上是一贯的陪伴品机器人都会有的相同笑容。 从一开始，慕久朝本就是个非常合格和完美的陪伴品机器人，会感知主人的情绪，相应地做出行为反应。 他所做的一切，都完美得恰好让，让人找不到半点的破绽。 偶尔，林岁甚至会进入他给她营造出来的这个和谐相处的梦境里。 以前她曾叫过慕久朝，叫他不要太入戏。 如今，却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入戏。 比如在一次她回家，慕久朝给她开门，同她嘘寒问暖的时候。 林岁忽然笑着反问了一句：「那你呢？你在家会做什么？」 「等你。」慕久朝这样答。 本是一句让人听了会舒心愉悦很多的话，林岁面上的笑意也确实更浓了，但仅是两秒，就彻底僵住。 对了，她怎么又忘了，现在的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机器人，他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只是在单纯地执行她所下达给他的任务，怎么她又忘了呢。 林岁别过脸，抿紧唇。 慕久朝察觉她心情不好，很是自觉地也没有再说话。 但过了会儿，林岁无理问他：「怎么你又不和说说话了？」 慕久朝抬眸，静静地望着她的眼睛：「主人，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什么？」林岁小声重复，随后愣住。 是啊，她想听什么。 她到底想要听的是什么。 或者连她想要的，其实她自己也没有一直弄清楚过。 林岁转过身回房，将门锁上，愣愣地坐在床边上，盯着自己的脚尖。 后来慕久朝来敲她的房门时，她也只是当做没听见，还拉过被子盖在身上，闭上眼睛，装作是睡着了的模样。 没听见回音的慕久朝试着拧了拧门把，打开一小道缝隙，侧身走了进去。 他刚刚一蹲下，床上的那人蹭地坐起来，揪着他的领口，咬着牙，一字一句问他：「你还准备装到什么时候？」 慕久朝愣了一秒，旋即释怀般地笑了笑，唤她的名字，「林岁。」 林岁松开手，难过地望着他的眼睛，「怎么你装得这么像呢？怎么里面一点儿都没有了呢？」 「林岁，我真的累了。」慕久朝垂了垂眼眸，知她说的什么，但他现在累也是真的累了。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好好的吗？」林岁又问。 慕久朝没有回答她的这句话，只是自顾地说：「我有试过很多次，但我发现，我现在是真的提不起来了。」 慕久朝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很是平静，声音也很轻，轻到哪怕是现在，林岁还是不愿去承认、不愿去相信，她问：「提不起来什么？提不起来爱我？」 「那你爱我吗？」慕久朝反问道，见她愣住，自嘲般地提了提一侧嘴角，「看吧，林岁，你也不爱我，甚至其实从一开始，你也没有爱过我，或者是喜欢过我一下。」 「所以你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吗？」不知何时，林岁已泣不成声。 慕久朝摇了摇头，「不是的林岁，这只是你自己所认为的，我从来也没有怨过你，我的生命是你创造的，所以我不会有恨，就像很早以前你曾问过我的那个问题一样。」 林岁闭了闭眼，不愿亦不敢去想那天晚上自己问他的那句话，可他当时回答的那四个字，还是拼了命地往着她的脑袋里钻。 「那你现在留下来又是什么意思？是专门来我看的笑话的吗？」 「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些，我是一开始就打算这样下去的。」 「这样还不算是爱吗？」林岁拉住慕久朝的手问。 慕久朝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手，沉思一会儿，「应该不算吧。」 「好了，我知道了，你可以出去了。」 林岁深深地舒出一口气，拉过被子捂住头，仍是装作想要睡觉的模样。 直到房门轻轻被人带上，发出轻微的砰的一声。 林岁才从被子里探出头，但哭声怎么也抑制不住，她便咬着小臂，在上面留下一排又一排的牙印。 原来他不是变成了普通的陪伴品机器人，就只是他不再爱她了。 眸里也不是空洞和空白，就只是对她再没有了当初的爱意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两章~ 第46章 尝试 门外。 慕久朝其实一直都未有离开，他静静地靠在门边上，屋内已是很刻意压制住的声音还是一声一声地传入他的耳中。 他确实是尝试过很多次，试过很多的方法。 比如在那天晚上，他去替她盖好被子，望着她的那张熟睡中的容颜，内心却是再没有了当初的那份悸动。 又比如在执行他大脑里曾被设置下的各种一系列为主人服务的程序，内心里依旧是没有半分的波动。 第78页 林岁就仅仅是她，是他这个001机器人的主人。 就好像当初的那个会小心翼翼祈求着她不要走的那个慕久朝，在那天晚上，取下晶片，说是要将它们还给她的时候，就连带着心底里的对她的那一份爱意也消失消散。 如今就只剩一个空壳。 但为何现在还是这般难受呢。 慕久朝侧了侧头，看了眼紧闭着的房门，终又是再转回身，眼神不知望向何处。 - 天一明。 林岁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餐桌上的慕久朝为她准备好的早饭，鼻尖一酸。 但她还是装作很是开心的模样，同他说话，「你是不是等了很久了？」 慕久朝笑笑，替她盛好一小碗米粥，「没有，刚刚好。」 「你尝一尝，合不合胃口。」他又对她这样说，还替她夹了一道菜。 林岁的眼泪本就在眼眶里打着转，再听见他这样说，心底的那根弦啪的一声就这么断了。 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做不到可以跟他一样，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 她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没有那些所谓的什么爱，也没有恨，她们就是一对普通的陪伴品机器人还有主人之间的关系。 林岁放下筷子，轻声说：「我想出去转转，你要和我一起吗？」 虽然林岁的这句话是在询问他的意见，但她的眼底里却藏着一份的渴求，因为这是她最后一次想要再往前踏步。 慕久朝点头，「好。」 林岁别过脸，哪怕昨晚两人将话说明白了后，慕久朝同她说话的时候，表情还有语言里，依旧是机械的陪伴品机器人的模样。 两人出了门，没有说明到底要去哪儿，就随便地走着。 慕久朝注意到林岁将手捂在嘴边哈了口气，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她的身上。 林岁没有动，仍他给自己理好衣裳，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林岁能看到他下颚处的一小道疤痕。 她尽了很大的努力了，想着能不能将他修復好，但他当时划开的那个口子实在太大，哪怕再怎么修復，下颚处还是有一小道褐色的痕迹。 就像是她们之间的这个关系一样，两方都在努力着，尽力着，可还是有这么一条鸿沟。 「疼吗？」林岁不自觉伸出手，去触碰那道褐色的疤痕。 慕久朝不动声色地往旁偏了一寸，捻下她肩上的一片落叶，笑道：「好了。」 意思只是说他将她的外套整理好了。 林岁缩回手，只要她不说话，慕久朝便也是肯定不会先说话。 他没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相反，他的每一处、每一步都做得很好。 就如刚才，他会脱下自己的外套，又如现在，恰碰上一辆突然从一旁行驶出来的小汽车，他会拉过她的手，将她往身后护。 当初林岁说好的，说好她会对他好，将曾经亏欠给他的，都补回来。 可事实上，她没有补回来一样，因为每一次，都是慕久朝做得比她多，做得比她好。 同以前的他相比，没有什么差别，甚至也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当然，除了他已不再爱她这件事。 小汽车渐渐行驶远去，慕久朝想要松开手，怎知却被林岁反握住。 他抬起眼眸问她：「怎么了？方才被吓着了？」 林岁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两分，她问他：「慕久朝，这又是算什么？这又算是什么？」 「你是我的主人，我有责任照顾和保护你。」慕久朝答。 「若我不是你的主人呢？」林岁的声音哑下来，「真的是再也不可能吗？怎么一下子就不可能了呢？」 慕久朝的眸色暗了暗，「林岁，昨晚我也问过你了，你看，你自己这么长的时间来，从来也没有爱过我一下。」 「那如果我说，我现在爱你呢？」 慕久朝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是一字也无法发声，良久，他才答：「林岁，你这不是爱。」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爱？爱是什么？」林岁松开他的手，微微垂着头，角度恰好让他看不见她脸上的神色。 慕久朝想了想，如松了一口般地答：「我也不知道。」 「所以你也不知道爱到底是什么，就说已经不爱我了，我对你的也不是爱吗？」林岁抬起头。 慕久朝久久未答话，林岁吸了下鼻子，笑着将他的外套还给他，「慕久朝，你昨晚给我说的，说若是这样能让我能好受些，所以才选择继续留下，那我现在再给你说一下好了，我现在，我将来，都会很好的，肯定会比现在好，我不会再去纠结过去的事情了……」 「林岁。」像是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似的，慕久朝胸腔处竟针刺地一疼，脱口而出她的名字，可这两个字说出口后，却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你，能不能，再让我试一试？」 明明说不爱了的是他，结果到头来，真正不愿离开的人，也是他。 慕久朝兀自弯了弯嘴角，他听见自己这么给她说道。 - 慕久朝自说出那句话后，他也是真的想要再去尝试一次。 为他，也为林岁。 晚上，他同平常一样，进到厨房，准备晚饭，他刚往上卷了捲袖口，林岁却进来将他赶出去。 第79页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还没有做一次。」林岁说。 慕久朝靠在身后的墙上，他可以看出，林岁也是在努力着。 他便没有阻止，还故意地轻飘飘地添了一句，「能吃吗？你不是没有怎么做的吗？」 「没有，封明哲他还夸过我的。」林岁力争。 「封明哲？」慕久朝跟着念了一遍，随后拖着长长的音调哦了一声，「你给他做过？」 「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林岁仔细地想了想，可下一瞬，像是想起什么事情，又补充道：「不对，好像上上个月还做了。」 「嗯，知道了。」慕久朝轻声应道。 「你是在吃醋吗？」林岁觉他语气似不对，从下往上地去看他。 慕久朝别过头，「没有。」 林岁学着他的模样，也拖长着音调「哦」了一声。 下一秒，她就被他圈在怀中，他去吻她的唇瓣，在她的耳边说：「别给我再提他了。」 林岁将头抵在他的胸膛处，右手攥住他胸前的衣襟，诺诺出声，「所以，慕久朝，你找到感觉了吗？」 「找到你所谓的那种感觉了吗？」 慕久朝的眼睫颤了颤，他松开她，替她理好鬓边的碎发，「我来帮你。」 「嗯。」林岁轻轻地应了声。 她还能说什么，还能怎么做。 - 晚饭后。 林岁抱着一大堆的薯片靠在沙发椅盘腿坐在地上，怔怔地盯着对面墙壁上挂着的电视，似在看，又似在发呆。 她瞥见慕久朝正在看着她，下意识朝着他递出一包她开了封的薯片，「要吗？」 慕久朝摇头：「刚才没有吃饱？」 「没有。」林岁又往嘴里塞了一片，继续将视线移到电视那处去。 慕久朝顺着她的视线往那里看了眼，似要同她找着话题，「里面讲的是什么？」 「不知道，我随便看的。」林岁换了个姿势，右手撑着脑袋。 「我发现你特别喜欢看电视，机器人竟然看机器。」慕久朝低笑了声。 林岁打了个哈欠，「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很早以前养成的习惯了，也不是去看，就是想要耳朵里有人说话的声音。」 「很早？很早是多早？」 「记不清了，七八年前吧。」林岁答，「那会儿从来没有人会和我们说话，所以我就只有自己来找事情做。」 慕久朝的注意力全在她的后半段上，完全忽略她前半段的那个「们」字。 「我的前八年，过得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好的，所以我总想着以后的生活能不能够好一些，心是嚮往着未来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不自觉地往后退，想着曾经的一些事，就像是永远都被困在了那里面了。」林岁神色淡淡的，就像是在述说着一件与她毫无相关的事情。 「那现在呢？」 「现在？」林岁垂下头，指尖捻着一片衣角，轻声说：「也许会好起来吧。」 她说完这句话后，两人又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林岁往后抓了抓头髮，歪头假装继续盯着对面的电视。 她告诉过自己无数次、无数回，不要往回看，不要往回看，但每次，周遭一安静下来，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回头。 慕久朝盯着她背后的长髮，忽然问她：「林岁，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到底在难过什么？有什么好记得这么久的？」 林岁只是背对着他又换了个姿势，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一字，亦没有回一下头。 「嗯？」慕久朝又问，见她似不对劲，他扶住她的腰将她往沙发上带，说：「坐上面，下面凉。」 「慕久朝，你同我说实话好不好？你到底有没有原谅我？」林岁侧过身，眸里湿润，她伸出手轻抚上他颚下的那道褐色伤疤，似给他承诺，「我会再想办法帮你把它弄好的。」 这次慕久朝没有再偏头，他只是拿下她的手，握在手心，「林岁，我都没有再想这件事情，你为什么还要纠结呢？」 林岁想了下，唇角贴上他的那道疤痕。 「林岁？」慕久朝声音黯下，捏住她的手腕。 林岁只是当做没有听到的模样，再去蹭他的唇边。 慕久朝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想推开，可终究又还是将双手放在她的腰上，他低声无底气问她：「林岁？你到底爱我吗？」 「爱。」林岁闭眼，眼角流出一行清泪。 她一直以为的，以为的她对慕久朝的这份情绪就单单只是愧疚，其实不过还是她所谓的自尊心将它们罩住，仅留一个空壳在那里，偏偏自己又还信以为真。 慕久朝低下头，吻她的眉眼，「我也爱。」 没有提不起来了，没有不爱了。 他只是怕自己还会跟以前一样，在付出满腔的爱意后，却得不到一丝的回应。 其实一直以来，他真正想要的，也仅是她的一个回应。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林岁和慕久朝的故事就暂时到这里了 最刚开始有这么个灵感的时候，我想的是结局be，后来觉得他们太难了，还是想着给她们一个好一点的结局吧。 文章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基本上每天码字的时候，都在想，到底该给她们一个怎样的结局，总觉得不管是怎么样的，对于她们来说，都好像不该是这样 第80页 慕久朝一直以来的感情真的太卑微了，林岁呢，她自身就是一个矛盾体，不愿出去这个笼子，又会强硬地忽略掉别人对她伸出来的这双手。 就像她对于慕久朝的感情一样，以为这仅仅只是愧疚，还认为自己没有做错，根本就不愿去探究自己的内心。 可能真的要体验一把失去的感觉吧（bushi） （后面还有一章封明哲和林岁之前的故事） 第47章 八年 其实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对于林岁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是一起从沟渠里爬上来后对她的那一种认为她应该一直陪着自己的理所当然，还是当她像是承诺般地说出我会陪着、我会永远地陪着你时的种子发芽，或是当她提出要离开他出去和那个人人在一起后的憎恶，最后，亦或是看着她的容颜永不会改变，而自己眼尾处却渐渐生出皱纹的别样情绪。 她懦弱、胆小，身为一个不该有着人类情绪的机器人，却不知怎的，有了那些所谓的情绪，后来又总想着逃远，每次发现抓过来后，又会蜷缩成一团，抱着双膝发抖。 理应她是会被销毁的，就跟其他的那些有了人类情绪的机器人一样，怎么来的，就怎么再离开这世上。 可能就是因为她的这懦弱的性子，才会被他父亲选中，想着或许能不能够在抹去了她所有记记忆以及人类情绪后，当做一个「礼物」似的，送给他，陪着他来度过孤寂的年少时光。 他恨自己的父亲，恨他不爱自己的妻子，恨他不爱自己的儿子，就像是一辈子就只愿呆在自己的实验室里，与那些冰冷的机器人为伴。 机器人有什么好的啊？ 他不止一次地觉得自己的父亲其实就是想不停地往上爬，坐在一个高位上，享受众人的赞嘆之感。 他恨他的一切，包括他所创造出来的机器人。 - 起初他心情不好时，会将东西向她的身上砸去，想着以此来宣洩自己内心的不满，但事实上却是想像中的快感没有到来半点分毫。 她就那样站在他的面前，永远是淡笑着的模样，跟其他的机器人一模一样。 不管他去哪儿，她都会跟在他的身后。 「你跟我做什么？我叫你滚。」他冷冷地吐出这几个字。 她还是淡笑着的模样，似乎他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击不起她内心的分毫。 他更气了，觉得她或许只是一个父亲想要插在他身边的一个眼睛。 他是她的新主人，他有权利去叫她做任何的事情，她也有义务去替他做那些。 他站在一个高高的楼梯上，从上往下地淡眼看着她，右手却是悄然一松，玻璃杯落在地上，顺着楼梯滚下，停在她的脚尖前。 「捡起来给我。」他抬了抬眉梢说。 她很是顺从，听话地捡起来，再双手递给他。 好像一直也都是这样，不管他说什么，或是想要她去做什么，她都会替他去做，是一个很合格也很完美的陪伴品机器人。 渐渐的，他却觉得快要抓狂了。 她所有的动作所有的神情，都好像只是她站在岸边，静眼看着他在水里扑腾，激起一团又一团的浪花。 她是在嘲笑他。 嘲笑他所做的无用功，以及嘲笑他的无能。 有一次，他站在上回扔下水杯的同样的地方，对着她伸出手，然后只是看着她的滚下楼梯，他再转过身，转过身回房睡觉。 后来他的父亲回来，才发现她坏掉了，身体里的一个机能坏掉。 他的父亲只能再将她带回实验室里去修。 他便快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没见到过她，本想着她走后，自己应该会好受，应该会好过，可却没有好过一点。 甚至他有两天的时间都没有下过楼，不敢再去看那道长长的楼梯，怕自己会想起她倒下的瞬间。 后来，她还是回来了，跟在他父亲的身后，脸上还是那个熟悉的表情。 他不言，他的父亲看不下去，一脚踹向他，叫他逆子。 他掏了掏耳朵，这种词这种话他听得太多了，已经免疫了。 父亲走了，又只剩下他还有她在。 他就这么坐在地上，抬着头问她，「你还没有死？」 她不说话，只是跟着他坐下来，坐在他的旁边。 他咬了咬牙，对于她的各种做法已经要快崩溃，他想要的，不是一个假人，不是一个木偶，不是一个只会顺从他各种话的机器人。 后来，他不会再处处针对她了，每次看见她走来，他仅是装作没有看见的模样，转过身将门给关上。 他透过门上的小眼看她，以为她会离开，结果却看她仅是垂着眼，无措地站在他的门前。 空旷的整栋屋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那天晚上，他一直站在那里看着，看着她在他的门前站了一夜。 他是她的主人，好像她也只有他了。 最后，他还是率先低下头地去找他的父亲了，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能够有更多一点的情绪，他想要她说话，想要他们俩个能够交流。 而不是仅他一个人说话，她在那头听着，然后去替他做事情。 他的父亲告诉他，「你没有发现，她的一切动作和行为都是在潜意识的学习你的吗？」 第81页 他摇头，好像自己确实还没有发现过这一块，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怎么可能呢，她会学习他？学习他的什么？学习他的沉默寡言？还是学习他的乱发脾气？ 「她是一个新生的机器人，具有很强的学习能力，周围的所有事情，都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她。」他的父亲这样给他解释道。 于是，后来他每日的趣事，就是观察她的动作，观察她是不是真的如他的父亲所说，一切的动作，和下意识的反应，是在照着他的这个样子做的。 他坐在窗台边上，望着院中的她。 阳光很足，她端着一盆狗粮，去餵一只小狗。 她刚来的那天，小狗曾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冲着她叫过，小狗是他的，她亦不会对小狗做出什么过分的行为，她很怕狗，但那时的她仅是站着不动，垂在身侧的拳头却紧紧的握着，细细去看，还能看到她在隐隐地打着颤，像是逼着自己尽量忽略掉身后的可怕的东西一样。 昨晚，小狗看见她来，又冲上来冲着她叫，甚至还露出尖牙，去咬她的脚踝。 他一时看见，皱眉跑过去拎着小狗的脖子，将它拎远，怕她再坏掉。 果然，今天他故意让她去餵小狗的时候，她率先地就是皱起眉，小狗冲着她叫两声，她则蹲下去，也学着他的模样，两指拎着它的脖子，欲将它扔远。 但他怕她会将小狗弄伤，忍不住叫她的名字，「林岁。」 「林岁」这两个字是他帮她取的，她本来的名字是a51，一点儿也不好听，林是他死去母亲的姓，岁是岁岁朝朝。 她听见他在叫自己的名字，松开小狗的脖子，仰起头望向他，阳光太过烈，她眯了眯眼，语气里没有波澜地回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听见自己这样小声地说。 再后来，他经常在一旁偷偷地看着她。 仍是观察她的动作，会注意到她在忙碌后，会将头轻轻磕在椅背上，右手搭在双眼前。 他忍不住笑出声，原来自己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也是这般的好笑吗。 她听见笑声，拿开手，又会转过头来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 - 他想要她的人类情感能够回来。 他去求自己的父亲，能不能将她的晶片还给他。 他的父亲笑他，「什么是还？」 他回答不出话，自己也说不上来，什么是还，什么是给。 但有一件事情，他很肯定的，就是希望她真的能拥有人类的情感，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一样。 他的父亲会心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的这一盘棋是没有下错过的，他严肃地同他讲，「你是我的儿子，我现在所做的，也许你暂时还不能够理解，但将来总有一天，你会接手我现在的一切，你也会成为一个很优秀的机器人研发家。」 「机器人研发家？创造出机器人，再将他们卖给别人吗？」他握了握拳，忍不住顶嘴，可下一秒，又收回自己的话，「我会尽量。」 「你可以拿林岁做实验，你不是想要她能拥有人类的情感吗？你自己来做。」 他提了提一侧嘴角，也终于知道当初父亲为什么带回来一个毫无半点人类情感的机器人了。 - 一点一点的，他开始慢慢地给林岁的晶片里灌输各样的情绪。 他希望她拥有七情六慾，也将这些都输入进她的晶片里。 一开始，她有了悲。 在看向他的眼神里，会不自觉带上悲怜的情绪。 他问她：「林岁，你是在可怜我吗？」 可怜他的无能，可怜他的无力，当初自己最讨厌的，如今却要踏上去，往前走去。 她摇头，陪着他坐在楼梯边上，「我会陪着你，我会永远地陪着你。」 后来，她有喜，会发自内心地同他笑。 问他：「主人，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出去呢？我想要出去。」 她在幻想和描述外面世界的世界时，脸上是喜悦的，不会同他一样，整日愁眉。 他答：「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好的啊？」 「我觉得它应该就是会很好。」林岁解释，指向楼下客厅，「我从这里面看的。」 他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去，发现是一台电视，忍不住笑出声，「你喜欢看？」 「嗯。」她点头，随后却塌了腰，「除了这个，我们还能做别的什么吗？」 他抿了抿唇，想了想，好像也是。 八年。 有八年的时间，他们都在一起，生生挨过这漫长无涯的生活。 - 直到有一天他接手科学实验室的时候。 他一走，整栋房间里，又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完全不能想像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是什么模样的。 会不会比之前她还未到来的时候，他一个人呆在空旷的大厅里还要难受。 他问她：「林岁，你想和我一起出去吗？」 她狠狠点头，「想。」 他将她带出去，带到科学实验室大楼里，将自己会的，也全部都教给她。 又过了半年。 忽然有一天，她同他说：「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你有心吗？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他回问她。 她咬着下唇想了很久，「这，应该，莫约，大概是喜欢吧。」 第82页 他被她的这模样逗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直至在后来的一天里，她同他告别，给他挥手，并送给他一个火机，说：「我要走了，我想要同他在一起。」 他还能说什么，还能怎么做，他掐了掐掌心，笑着答：「好。」 终又是只剩下他一个人守在那里。 虽然他有时总是忍不住再去看她，看她过得好不好。 但这能又什么用。 她过得不好，他会跟着难受。 她过得好，他也会难受，还是一个人。 他开始逼着自己告别，同过去告别，同她告别。 时间又过了一年。 她来找他，哭着跟他说：「主人，我活不下去了。」 怎么就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了呢，怎么当初开开心心地走，如今会这副模样回来。 他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他一个人去了解这件事情，得知是她体内的程序系统出现意外，才造成了那样的悲剧，他对此也很无力。 他难过地给她说：「林岁，这不是你的错。」 最后她还是求着他想办法，想办法抹去这片记忆，所有的记忆，她都不想再要了。 他试过很多的办法，总想着能不能不採用重刷系统的法子。 他不想她将他一同都给忘了。 怎么会八年都比不上区区的那一年呢。 在无数个深夜里，他不止一次地这样想过，怎么就比不上呢。 他的脚边，是一条喘着大气的老狗，它将头轻轻枕在他的脚背上，砸了两下嘴，陷入沉睡，唿吸声重重。 他笑了笑，忽地明白过来，他终究是留不住她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