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陷阱》 第1页 《深度陷阱》作者:五仁汤圆【完结+番外】 文案 酒吧买醉的陆灿打量着眼前的服务生,高大、英朗、头髮剃的很干净,被他视线刮到时会羞涩地避开,像一棵沉默的树,是最适合拿来疗伤的那种人。 殊不知,在陆灿第一次把季明泽带回家时,猎物和猎人的位置已经悄然对调。 . 季明泽不止骗过陆灿一次。 他背后有道狰狞的疤,缝了87针。 过去八年,陆灿从不知道那是为了他。 食用指南: 1.人傻钱多富二代受x假装老实人心机攻,1v1,he,受有前任,前任是渣男,介意快跑。 2.短文,20万字左右。 3.微博@五仁汤圆圆,有更新提示和小段子。 4.作者专栏求收藏~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灿,季明泽 ┃ 配角:老毛,秦媛媛,周彦 ┃ 其它:作者专栏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说好的老实人呢? 立意:不要把你的生命献给无知、平庸和低俗 第1章 失恋 忘掉前任的最好办法是找到现任 「百分之八十的爱情,都是从酒吧开始的。」 老毛端起酒杯,想了足足几十秒才憋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小灿,忘掉前任最好的办法是找到现任,你不妨试试。」 陆灿单手撑下巴,已经带有几分醉意,「你学坏了啊,从哪听的这些歪理邪说?」 「我妹看总结出来的,说恋爱跟化蝶一样,新恋爱要从旧恋爱中羽化出来,而且更美更好,」老毛憨厚一笑,「我同事还说这间酒吧帅哥特别多,指不定能找到艷遇......哎你看那边的服务生。」 老毛朝门口方向扬扬下巴,「不就是你喜欢的那种高大款,去要个联繫方式?」 靠门口是两排散台,陆灿顺着老毛所指方向看过去,一个身量极高的服务生正在为顾客点单。 他剃着板寸,后背宽阔手臂结实,被制服勒紧的大腿肌肉明显,但不是夸张的那种,线条流畅,瘦却不失力道。 拿ipad看酒水单的女顾客大概对服务生有意思,胸部贴他很近,媚眼如丝勾在那张脸上。 灯光昏暗,陆灿看不清服务生的表情,只能感觉出他有些慌张,估计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明目张胆的接近。 身材确实挺好的,不是处男就是gay。 陆灿在心里默默给出两条评价,视线转回自己杯子上,「小毛怎么学坏了,明年马上中考,让她收敛收敛,别总看课外读物。」 小毛是老毛的妹妹,老毛嘆了口气,「她从寒假开始学习一直挺用功,前段时间病情严重在家休息,我怕她无聊从报刊亭随便买了两本杂志,哪知道上面全是情情爱爱,男的喜欢男的,男的喜欢不男不女的,不男不女的喜欢不男不女的......算了不说这些,酒不够了吧,再点几杯。」 说着,老毛按响服务铃。高大的服务生恰好给上桌点完单,和女顾客说了两句话后如释重负朝这边大步走来。 离得近了,陆灿才发现他脸比身材更惹眼,每一处骨骼都像被艺术大师精雕细琢过,眉眼深邃,尤其下颌线,是那种成熟男人独有的弧度,明明看起来和陆灿老毛年龄相仿,却比他们多出许多男人味儿来。 「先生您好,需要点单吗?」 就连声音都更低沉一些。 老毛朝陆灿努努嘴,故意拖长尾音,暗示道:「小灿,你点。」 陆灿假装没听懂,选了两杯低度鸡尾酒。 等服务生拿着酒水单走远,老毛凑到陆灿身边,「怎么不好好把握机会,没相中?」 「我上周刚在酒店抓到我男朋友——不,现在是前男友了,和大学生开房,用过的套子扔满地,少说得有两盒,」陆灿指指自己头顶,「我脑袋比舞池镭射灯都亮,你觉得我能有心情搞别的?」 绿色镭射灯闪过,老毛一时间想不出如何安慰兄弟,讪讪道:「当初要知道段宇扬这样,我们死都不会同意你和他在一起。八年,你们在一起八年,他也真捨得。」 「八年......」陆灿掰着手指头,「大学四年,回国四年,原来都八年了啊......」 陆灿是高中毕业那年答应前男友的追求的,两人一起出国读大学,毕业后一起回国工作。陆灿在自家公司找了个清闲的职位,段宇扬供职于一家中外合资企业,生活过的无波无澜。 甚至直到今天,陆灿才记起来他们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 临近十点,酒吧顾客渐渐多了起来,音乐节奏越来越快,为即将盛放的深夜狂欢做准备。 陆灿老毛对视一眼,默默饮尽杯中酒。失恋的如此抓马又俗套,比起安慰,老毛宁愿不去戳好友伤疤。 酒喝光了,幸好后点的酒很快来了,还是刚才那位服务生为他们上酒。 小圆桌被堆的满满的,陆灿想推开空酒杯,给新托盘腾出地方。哪知服务生和他想的一样,也伸手去推空杯。 就这样不小心抓到了他手上。 覆在手背的手很大很有力,掌心灼热,陆灿怔了下,「咳咳、那个.......」 服务生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抽回手,上下嘴唇打架,「不、不好意思先生,我没注意到您。」 陆灿抬头,正对上服务生双眸。对方眼神诚恳,耳根处染着一丝可疑的绯红。 第2页 ......不是吧,这就害羞了? 「没关系,」借着酒意,陆灿调笑道,「就算你是故意的我也不介意。」 服务生好看的眉头瞬间拧紧,义正言辞,带着几分被冤枉的愤怒:「您别这么说,我真不是故意的!」 呦,老实人啊,陆灿毫不怀疑如果再口嗨下去,服务生能为了「清白」和他打一架,赶紧举起双手道歉:「抱歉抱歉,是我错怪你了。」 「您慢用。」服务生端起托盘,像逃离那位女顾客般迅速逃离这桌。 老毛在旁边看的直咂嘴,对给陆灿选的「下一春」更加满意:「小灿,怎么样?帅又老实,比段宇扬强多了!」 陆灿的确没见过如此老实的男人,所以才会出言调笑。不过除去惊讶诧异之外并无其他想法,岔开话题继续喝酒。 过了会儿,老毛手机嗡嗡不停震,去走廊接完后匆匆忙忙抓起外套,「小灿,小毛髮烧了,我得回去看看。我给你叫了代驾,大概二十分钟后到,你到家之后记得报平安,绝对不许自己续摊!」 陆灿挥挥手:「快走快走,你比我爸都唠叨。」 老毛不放心,一步三回头。 其实今晚陆灿是被老毛硬拉出来的,比起借酒消愁,他更愿意窝在家里。 他压根不想久留,没等代驾到位就出了酒吧大门,沿路边慢慢往停车场走。 深秋的滨城冷的要命,几片枯叶半死不活挂在枝头,很像陆灿此刻的心情。 陆灿拢拢外套,专心数自己走过多少块地砖。数到第118块时,听到「滋啦」一声锐响,随即口袋里车钥匙传来警报声。 抬头朝停车场望去,一辆摩托车正歪在自己车门边,车门上有几道明显剐蹭痕迹。 前方两个醉鬼互相搀扶着边唱边哭,用脚指头都能猜出来,摩托车是为了躲他们不小心刮到他车上的。 枝头半死不活的叶子掉了,陆灿心情随之跌入谷底。 大概感应到有人,摩托车主熄火回头,是不久前刚听过的声音:「不好意思,修车费多少,我赔给......是你。」 陆灿也没想到这么巧,竟然能碰到酒吧那位老实的服务生,「......不用赔,我走保险。你下班了?」 「今天早班,」服务生固执道,「我刮的车理应由我赔,告诉我多少钱,现在转给你。」 陆灿看看对方□□的摩托车,款式老旧,有明显使用痕迹。再看看这人身上衣服,t恤出自某快消品牌,领口已经洗的发白,平时生活肯定比较节俭。 不是陆灿炫富,这车是他爸在回国那年送他的礼物,即使只是补补漆重新贴张车膜,价格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足够用「伤筋动骨」来形容。 陆灿想继续拒绝,这时手机一顿狂震,老毛叫的代驾突然给他打电话,说自己老婆要生孩子,来不了了。 「......会开车吗,」陆灿揉揉额头,把车钥匙扔给服务生,「把你摩托车锁这儿,先送我回家。」 . 陆灿住在市中心,精品小区一层花园洋房,他妈送他的——初中父母离婚分别再婚,每到重要日子,他总能收到两份礼物。 酒吧离家不远,开车二十分钟左右,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老实人开的很稳,陆灿以为本来就醉的自己会被摩托车骑手弄的更晕,结果下车后无事发生,让他心情稍稍好了点。 服务生把车停进小花园车库,钥匙还给陆灿。一阵风吹来,陆灿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上周在酒店房间看到的场景。 「先生。」 服务生打断陆灿思绪,「可以告诉我修车费用了吗?」 「......刚才你送我回家的代驾费刚好够抵消,出小区十字路口能打到车,谢谢你送我回来。」 说完,陆灿转身开门,不想再纠结修车费的事。等摁开密码锁,身后依然静默。 回头一看,服务生果然没走。 「你杵我家门口干什么?」陆灿舔舔嘴唇,不由想起老毛的话,「要不......进来喝杯茶?」 「晚上不能喝茶,」服务生实话实说,「容易睡不着。」 「啊......我家也有红酒。」 「明天要上班,」服务生又说,「喝酒宿醉,会耽误上班。」 「......」长这么大,陆灿从没被人连番拒绝过,一口气说了三个「好」,「好好好,那你就继续杵着吧!」 开门进门锁门一气呵成,陆灿将车钥匙扔到钥匙架上,给老毛报完平安,气的直接冲进浴室洗澡。 他打开花洒沖了沖,懒得吹头髮,擦干水后拖着腿扑进被窝。明明身体很累,闭上眼却毫无睡意。 听说手沖有助于睡眠,他不想再像昨晚那样睁眼一整夜,隔着衣服搓了几下。 没有反应。 完了,陆灿心想,他连世俗的欲望都失去了。 今天是近期难得的晴天,月光大铺大张地洒在被子上,亮的人心烦意乱。 陆灿找不到拖鞋,赤足下地去拉窗帘。卧室窗户对着小花园,陆灿瞄了外面一眼,随即动作定住,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服务生,竟然还站在原来的位置! 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唇间夹着半支烟。风吹的烟火忽明忽灭,也映的他眼中星芒忽亮忽暗,像一尊沉默的石雕,还是米开朗琪罗雕出来的那种。 现在将近零点,距离两人不欢而散已经过去四十分钟,陆灿忍不住推开窗,小声喊道:「喂,你赖我家院子里干嘛,快回家去!」 第3页 男人看了圈才确定声音来自于右侧小窗,「你让我继续杵着。」 「你听不懂气话啊,我让你干嘛你就干嘛?」陆灿哭笑不得。 男人抿紧嘴唇,不说话了。 这傢伙简直老实到令人髮指,陆灿觉得有点意思,「如果我不说赔偿多少钱,你是不是不会走?」 「是。」 「好,我不要钱,从明天开始你当我专属司机抵债,为期一个月,随叫随到,同意吗?」 话音刚落,陆灿反应过来,连前男友都做不到随叫随到,他哪来的立场去要求陌生人呢? 陆灿张张嘴,准备把「随叫随到」撤回,下一秒只见男人吐出口中烟雾,「好,我随叫随到。」 第2章 不甘 他陆灿真有那么差么?在一起八年的段宇扬说噼腿就噼腿,连服务生都不受他的诱惑。 对方答应的如此爽快,陆灿有些迟疑,直到看到服务生认真的表情,才意识到老实人是不会骗人的,他说能做到,那么一定能做到。 交易愉快达成,陆灿捞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调出二维码,「来,加个微信。」 服务生打开「扫一扫」,但天太暗,两人离的又远,扫几下都没识别出来。 陆灿着急,「哎你不能动一动吗?过来,来我这边。」 「噢。」服务生终于迈开腿,听话地在小窗前方站定。 陆灿这才发现,服务生竟比他高了差不多半头。要知道他虽然住在一楼,但为了防潮,卧室地板比较厚,如果撤掉地板,他额头只能到服务生下巴的位置。 女娲造人的时候好不公平啊! 酒意未散,陆灿怕摔倒,双肘撑在窗台上摆弄手机。上身前倾,后背连着腰.臀画出一道起伏的线条。 季明泽视线落在那上面两秒,在被对方发现之前收回,用摄像头对准陆灿二维码。 「叮」地一声,好友请求成功发送。 陆灿看到服务生的头像,是一轮初升的太阳,与这人给他的感觉不同。服务生应该是下午两点的太阳,最烈最阳刚。 他点下「通过」按钮,「我需要用车会提前给你打电话或发信息。」 「嗯,」季明泽重复,「随叫随到。」 . 早九点,滨城高新开发区,云图航天办公区域内。 董卓路过三位头髮过于稀疏的男同事,两位毛孔大到能插秧的女同事,又在总经理办公室门口等了五分钟,才终于把咖啡护送到目的地。 今天咖啡沖的太满,杯底撞到桌面时溅到相框上两滴,董卓赶紧抽出纸巾,想替老闆擦掉。 一只手挡在他面前,「不用,我自己来。」 董卓讪讪地收回纸巾,「对不起,季总。」 「没关系,」男人边擦相框边说,「谢谢昨晚的帮忙。」 昨晚,老闆突然叫他出来表演醉鬼,听到要求时董卓整个人都迷茫了。更迷茫的是他还听到老闆给一个代驾平台打电话,要求找某位司机。 「这些是我应该做的,」董卓挠挠头,「不过......您找司机干嘛啊?」 「不干嘛。」 男人停顿几秒才说:「抢生意。」 ......抢生意? 董卓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们云图不是做航空的么,跟代驾平台抢哪门子生意,难不成老闆带科研团队研发出通勤类载人火箭了? 现在是2021年,他没记错吧? 在他胡思乱想间,老闆一直专注地擦着相框,似乎很珍惜它——准确来说是很珍惜里面的照片。 董卓对照片好奇很久了,他前年进的云图,从打杂到转为助理研究员两年时间内,这只相框一直摆在老闆电脑右边,抬头就能看见的方位。 最奇怪的是,以前在其他公司实习时,那些老闆喜欢摆自己拿奖或演讲的照片,唯独现任老闆不走寻常路,摆的是一张高中毕业照。 他帮老闆收拾桌面时偷偷看过一眼,没在里面找到老闆,当然也可能是经过这些年,面容变化比较大,一时间没认出来。 ......所以为什么要摆高中毕业照呢? 用湿巾轻轻拭掉脏污,再用丝绸手帕擦干,季明泽才抬起头,「还有要汇报的么。」 「.......啊,有,」董卓回过神,「光睿的张总又来了,说经过他们公司讨论,最终决定在云图订购液体发动机。」 季明泽「嗯」了声,「把张总带到会客室好好招待,一会儿我过去。」 董卓语气不忿:「还得好好招待啊......好吧,我知道了。」 两个月前,光睿曾联繫云图订购液体发动机。结果等磋商几次,价格谈的差不多之后,业内突然传出光睿即将和对手公司合作的消息。对手公司给的价格更低,果然接下来光睿就失踪了。 云图员工对此颇有微词,董卓也不例外,不平地领命离开。 季明泽是半个小时后到会客室的。 看他进来,光睿张副总脸上划过一丝不悦,站起来笑呵呵道:「季总,咱们又见面了。」 「不好意思张总,让你久等了。」季明泽与他礼貌握手,不解释为什么晚来。 「没关系,我知道你忙,忙点好啊......听说贵公司研究民用火箭的资金批下来了?恭喜恭喜。」 季明泽微微颔首:「谢谢。」 有之前磋商的底子,这次只用半小时就敲定了合同内容,除细化几条条款外没有任何变化。 第4页 光睿中途更换合作伙伴,两个月后又回来找云图,是人都能推测出对手公司货不够好,达不到光睿验收标准,合作取消了。 这事办的很不讲究,张总已经做好云图趁机加价,或者增加预付款的打算,也做好会被讽刺两句的准备,没成想季明泽足够大气,什么都没说。 「那我回去让採购部拟合同了,今天中午加加班,下午差不多能拟出来,」事情进展顺利,张总非常高兴,「季老弟,你下午有时间没,咱们直接把合同签了?」 季明泽询问董卓日程,董卓说下午有客人预约会面,张总连忙道:「没关系,我等你。」 在对手公司那边耽误两个月,光睿急需这批货,否则将无法按时完成甲方的订单,能提前一天是一天。 季明泽站起来与他握手,「下午见。」 在张总死命催促下,光睿採购部紧急拟出一份合。通过法务部审查,拿着合同到云图后,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季明泽与预约客人聊了很久,下午四点半才从办公室出来,望眼欲穿的张总赶紧张罗道:「来来来,签合同。」 季明泽拿过合同,没叫云图的法务,而是自己一个一个条款看过去。就这么看了半小时,他提起笔—— 在签名前一秒,突然把笔扔到一边,「我不想签了。」 张总愣了下,「季老弟,你什么意思?」 季明泽耐心解释:「我不想和贵公司合作了,抱歉。」 张总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脸倏地拉了下去,「小季,作为前辈,我是觉得你大有可为才愿意告诉你,临时毁约属于没有契约精神的表现,会搞臭云图名声的,时间长了,以后哪个公司愿意跟你们合作?」 「好,我记下了。张总,我送你出门。」 季明泽绅士有礼地把张总送上车。看到这架势,光睿司机还以为事情推进顺利,连声道贺,弄的张总脸色更差。 站在季明泽身后的董卓长长唿出一口气,差点没被笑憋死! 车子开出视线,季明泽折身返回云图,董卓连忙转身跟上。早上他以为老闆不计前嫌,有点委屈,没想到接下来他彻底爽了,爽到头皮发麻。 可转念一想,这同样意味着云图失去了一笔不小的订单。将近三千万诶,越想越心疼。 「......季总,」董卓进入职场时间较短,想到什么说什么,没那么多心眼,「光睿的订单丢了,怪可惜的。」 季明泽:「嗯。」 董卓道:「我还以为你真要继续跟光睿合作呢。如果换成我,肯定会先讽刺他们两句出出气,反正是他们先找回来的,受不住也得受着!」 季明泽没说话,等回到办公室,他看了一眼相框,陈述事实:「光睿有自由选择合作对象的权利。」 只是他,不喜欢成为被比较的那一方。 . 或许是重复两遍的「随叫随到」给了陆灿安全感,他竟然迅速睡着了,而且一觉睡到下午,疲惫的精神缓过来许多。 彻底清醒之后,陆灿才反应过来昨晚做了什么。 昨晚,他在酒吧撩陌生服务生,强迫对方送他回家,还试图勾引人家「进来喝一杯」。 「进来喝一杯」意味着什么,稍微有点情商的都知道——约炮的美化说辞而已。当时他回忆起段宇扬出轨的情景,头脑一热才冲动说出那种话,现在想想着实有些后怕。 虽然男人谈不上贞洁不贞洁,他对段宇扬也没有念念不忘,可跟陌生人上床......他还是接受不了。 幸好服务生比较老实,没从了他。 ......哎不对,他是长得难看还是身材差劲,服务生凭什么不从他啊??? 「滋滋——」 这时手机忽然一顿狂震,陆灿拉着小脸抓起手机,是秦媛媛打来的电话。 和老毛一样,秦媛媛也是陆灿高中同学,他们四个人上学时关系特别好。秦媛媛年纪最小,再加上是女孩子,大家很宠她。 陆灿按下接通:「媛妹儿。」 电话那端传来元气满满的声音,「灿哥,晚上出来吃饭呀,咱们快一个月没见啦!」 陆灿知道朋友们找他是为了安慰他,这种时候如果不去朋友会担心,「行,我去接你。」 「不用,在餐厅集合吧,」秦媛媛说,「我今晚不加班,吃完饭还可以玩点别的,餐厅位置发你微信里了。」 「我看看。」 陆灿应了声,挂断电话后打开微信客户端。 不知道大家从哪听到他失恋消息的,慰问信息叮叮噹噹不停往里进,他划了好几页,才找到昨晚新加的好友。 离婚后他妈把持有的陆家股份全转给了他,每年光分红都够过上优渥的生活,所以陆灿不想计较几万块修车费,昨晚答应服务生纯属缓兵之计。 可一想到服务生拒绝他那副嘴脸,就觉得特别不甘心。 他陆灿真有那么差么?在一起八年的段宇扬说噼腿就噼腿,连服务生都不受他的诱惑。 不行,越想越气。陆灿打开对话框。 火山:【嗨,你还记得我吗[摆手]】 服务生那边可能比较忙,过了五分钟才回:【需要接送?】 火山:【是的,朋友找我吃饭。】 不过陆灿也没气到失去理智,继续打字:我大概半小时后用车,如果你上班就算了,如果你不上班的话—— 第5页 打到这儿,屏幕上多出一条信息。 j:【半小时后到,等我】 第3章 拜託 「好......那就拜託你了。」 为了不让秦媛媛担心,陆灿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看服务生没到,坐在客厅飘窗上,跟老毛问了问小毛的情况,老毛说已经退烧了,正从医院往家走。 陆灿告诉他待会儿要跟秦媛媛吃饭,老毛立刻发来三条长达60’s的语音:「小灿,她比较听你的话,你好好劝劝她,别再那么拼了。一辈子长着呢,慢慢规划呗。上次她过来晕倒差点没吓死我,身体垮了什么都没了,劳逸结合,健康才是第一位的!」 这番老生常谈陆灿听了不知道多少遍,耳朵都要起茧子,仍然规规矩矩回答:「嗯,我记住了。」 在他们四个人里,老毛留过级年纪最大,自动自觉担负起了哥哥的责任,今天操心这个明天操心那个,虽然唠叨,但都是为他们好,大家嘴上嫌弃,其实都很尊敬和感激他。 又和老毛聊了两句,余光瞥到格格不入的破旧摩托车驶入院子,陆灿跳下飘窗。 服务生也随之下车,没给他发信息,而是靠坐在摩托车后座,点燃一支烟。 这套房子设计颇佳,面向花园有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透过窗子,男人双手抱臂,长腿微微曲着,下巴半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想怎么继续拒绝他的「骚扰」? 陆灿看了一眼,又看一眼,打算就对方在别人院子里抽菸的行为发作一通,出门,却发现服务生两手空空,烟不见了。 陆灿看了圈,在大门旁边的垃圾桶上看到半截掐灭的香菸。 季明泽注意到他的视线,「我是不是熏到你了?」 「......还好吧,」陆灿好奇,「你怎么不抽完?」 季明泽说:「我听到门锁响,知道你要出来。」 知道他要出来,所以没抽完也把烟掐灭了。 陆灿不由想起段宇扬,回国工作后,段宇扬跟同事学会了抽菸。刚开始去花园抽,后来在屋里抽,严重时一支接一支,一天最多能抽一整包。 陆灿呛的难受会让他出去,他就抱着陆灿说:「宝贝,我赶企划,需要抽菸提提神。」 其实陆灿不讨厌身边人抽菸,可也永远习惯不了那种熏眼睛的感觉。 「上车。」服务生的声音打断陆灿回忆。 陆灿点点头,坐进副驾,然后吸吸鼻子。 ——服务生似乎在衣服上喷了什么,身上同样闻不到烟味。 不仅老实,还很绅士礼貌。 陆灿突然没那么生气了。 服务生问陆灿去哪,陆灿告诉他餐厅的名字,两人启动车子出发。 商场在老城区,距市中心较远,开车大概四十分钟。路上服务生既没提修车,也没提那些荒唐事,仿佛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于是陆灿气消的无影无踪。 走到一半,秦媛媛来信息说她出公司了,陆灿提醒她注意安全。发完,陆灿又看到服务生的头像,清清嗓子,「对了。」 服务生:「嗯?」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季明。」季明泽说。 「jiming......哪个jiming,」陆灿停顿几秒,才问:「想被我记住名字的记名?」 「不是,」季明泽老实解释,「四季的季,明亮的明。」 陆灿:「......」 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撩人语录就这样宣告失败,陆灿心情仿佛在坐过山车,跌宕起伏。 懒得再和服务生犯话,他调低座椅靠背假装睡觉。 看着他颤动的睫毛,季明泽勾勾唇角。 . 到达餐厅,停好车,陆灿适时地睁开眼睛。 现在正是晚餐时间,他猜服务生刚下班就跑过来了,应该没吃晚餐,于是叫服务生一起进去。 季明泽依言跟在陆灿身后,两人上到餐厅二楼。提前到达的秦媛媛眼前一亮,「灿哥,这位是?」 陆灿介绍:「刚认识的朋友,季明。」 秦媛媛定的四人桌,陆灿在秦媛媛对面落座,季明泽坐到他旁边,拆开餐具,用纸巾擦干净后推到陆灿身前。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极其自然,秦媛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故意拖长音调,「哦——新认识的男......性朋友啊。季明你好,我是秦媛媛,比灿哥小一点,你可以叫我媛媛,也可以和灿哥他们一起叫我媛妹儿。」 陆灿无语:「点你的餐,别乱说话!」 有秦媛媛在的饭局不会无聊,她仿佛一台充满精力的永动机,无论工作多忙多疲惫,见到朋友时仍然叭叭个不停。 她说了许多公司里有趣的事,大概认为有「新男友」在,没怎么提前男友,倒让陆灿轻松不少。 一顿饭很快吃完,看秦媛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季明泽起身:「我先把车开出来,在路边等你们。」 来的时候车停地下停车场了。 陆灿也看出秦媛媛有话要和他说,点点头,「谢谢,我们会很快出去。」 等季明泽背影消失,秦媛媛赶紧八卦:「快说说,你和他怎么认识的。长得不错嘛,比姓段的渣男顺眼多了。」 「你误会了,」陆灿不好意思提自己撩人失败的悲惨事迹,「我们真是普通朋友。」 「好吧,你们是普通朋友,可普通了,普通到他开你的车,还给你擦餐具。」 第6页 「......你别不信,」陆灿说不过,干脆转移话题,「老毛让我劝你劳逸结合,有时间多休息。」 秦媛媛撇撇嘴,「比唐僧都啰嗦。」 「我也觉得,」陆灿很是同意,「新公司最近忙不忙,总找你麻烦那个同事还针对你吗?」 「......她已经被我制服了,差不多十二月末吧,上任总监离职,我就能拿到总监的位置。」 说这句话时,秦媛媛迟疑几秒,语调也较之前低沉。 为了多赚钱,半年前她跳槽到一家金融公司。陆灿有点担心:「媛妹儿,你在新公司干的不开心?」 「没有啦,就是要比之前累一点,」秦媛媛又回到上扬的语调,「说起新同事,我发现一件特别巧合的事,我邻桌女生竟然是咱们隔壁三中的。而且她听说过我,还来博远门口偷偷看过你,这世界简直太小了!」 陆灿高中读的私立,叫博远中学,隔壁是着名的省重点三中。两个学校间只隔一堵墙,却泾渭分明地区分开「祖国的栋樑」和「社会的渣滓」。他们四人就是在渣滓堆里混到一起的。 「确实挺巧。媛妹儿——」 陆灿还欲再问,这时一个中年女人突然从旁边窜出来,端起桌上饮料杯,以极快的速度泼向这桌! 「哗啦」一声,冰凉黏腻的果汁洒了陆灿秦媛媛一头一脸。中年女人双手叉腰,冷笑着破口大骂:「不要脸的狐狸精,没教养的臭□□!你不择手段勾引我老公,迟早会遭报应的,呸!」 陆灿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想起反击的时候那女人已经走远了。 秦媛媛叫住他,「灿哥,别追了。」 陆灿皱眉:「那我现在报警,餐厅有监控,应该能把她找出来。」 「不用,不用报警,」秦媛媛扯掉粘在头髮上的果粒,「你觉得我是吗?」 陆灿没懂:「什么?」 「不要脸的狐狸精。」 「不是。」陆灿答的很快,语气笃定。 秦媛媛笑了:「既然不信,就别在无所谓的事上浪费时间了嘛,我猜她可能认错人了。走,陪我去卫生间打理一下头髮,待会儿我还要回公司加班呢。」 . 秦媛媛去卫生间简单擦了擦头髮,期间陆灿又问她新公司怎么样,她说挺好的,工资很高。 出餐厅时季明泽已经等了有一阵子,陆灿打算先送秦媛媛去公司加班。她老家在乡下,父亲早年下矿遇到矿难,瘫痪多年。母亲劳动力有限,弟弟又是个不中用的,所以即使希望她能多注意身体,在这种家庭背景下,朋友们能做的只是尽量帮忙,说不出阻止的话。 等秦媛媛走了,车内又只剩下陆灿季明泽二人。 从始至终季明泽都没问为什么出来那么慢,也没为久等抱怨过。 陆灿心里过意不去,解释道:「刚才我们遇到点突发情况,没能及时出来。」 「嗯,」透过后视镜,季明泽看了眼陆灿,「衣服怎么弄的?」 「不小心把果汁打翻了,」陆灿想起餐桌上季明泽为他做的,「我正想跟你说,如果以后有机会一起吃饭,你不用照顾我帮我弄餐具什么的,我自己可以。」 他不认为季明泽亏欠他。 季明泽说:「职业习惯。」 啊对,j先生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服务生,平时没少帮客人准备餐具,做这些大概只是习惯性动作。 陆灿点点头。 紧接着皱起眉毛。 车内有开空调,随着温度越来越高,胸前果汁蒸发成橙褐色的一团,贴在皮肤上湿哒哒、黏煳煳,难受的要命。 陆灿有点小洁癖,尤其不喜欢这种黏腻的感觉。可有季明在,他又不好脱衣服——昨晚邀请人家打炮未遂,现在脱衣服,对方怕是会以为自己要在漆黑的大马路上强了他。 陆灿扯起衣襟扇了扇,可惜不顶用。走的时候比较着急,也没拿湿巾,只有纸巾,甚至连打湿纸巾擦一擦的矿泉水都没有。 一手拿着纸巾,一手抓住衣角,陆灿不停纠结。这时前方亮起红灯,季明泽停下车子,转头,正好看到副驾那人皱成一团的脸。 「黏的难受?」季明泽问。 「难受死了,」陆灿绝望,「怎么还没到家啊。」 别说到家了,秦媛媛新跳槽的公司和陆灿家一南一北。把她送到公司再往回开,现在刚兜回刚才吃饭的商场附近,离家远着呢。 季明泽犹豫片刻,语气极其为难:「其实我住在附近,你要不......先去我家换件衣服?」 陆灿咬咬下唇,他有成年人该具备的戒心,看过类似于被人骗走挖肾脏之类的警示片,知道不该随便去刚认识一天的陌生人家。 可季明泽看起来比他更不情愿,大概怕他进去「喝杯茶」。而且季明泽那么老实,应该不会图他的肾吧? 「好......那就拜託你了。」 第4章 邂逅 「原来我们真在居酒屋门口邂逅过啊,好巧。」 老城区房龄普遍较长,季明住的小区也一样。 多层没电梯,楼体呈灰白色,绿植不知道多久没人修理过,光秃秃的树杈呈狂野状肆意生长。绿植边上一撮大爷边剥花生边下象棋,大妈们伴随神曲翩翩起舞。 进单元门,时不时能看见张贴的「开锁」、「上门静点」、「妹妹想要哥哥」等小gg,楼梯边角破损严重。 第7页 陆灿含着金汤匙长大,已经很久没来过这种老房子了。 季明泽带他上到三楼,拿出钥匙开门,「拖鞋在鞋柜里,你穿着可能大。」 陆灿依言打开鞋柜,看到里面摆放着两双同样大小的男士拖鞋——就只有这两双男士拖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不喜欢把鞋子放在鞋柜里、想要收纳起来单独保养很正常,可没人来季明家么?按理来说,他一个二十七八岁长相身材都相当不多的男性,就算没结婚,也应该有固定的伴侣吧? 而有伴侣,就该给人家准备拖鞋吧? 胡思乱想着,陆灿换上拖鞋,「是比我的脚大一点。」 只大一点么?季明泽低头,只见陆灿脚跟距离拖鞋边缘差不多一个指节,有将近两厘米,「没想过你会来,将就一下。」 「能穿就行。」 季明泽拍开客厅灯,朝陆灿偏偏头,「那进来吧。」 和摩托车一样,季明泽家里的装饰也比较老旧,吊灯还是那种黄色灯泡,布艺沙发、木质餐桌打理的很干净,甚至有些干净过头。 陆灿吸吸鼻子,闻到了一种空旷的味道,像是许久没人住过,缺少寻常人家该有的烟火气。 不过单身男人平时不开火也能理解,比如说他就不会做饭,段宇扬不在家时通常靠外卖果腹。 「浴室在左边,」季明泽说,「应该有热水。」 陆灿问:「衣服......」 「你先洗,我去找找。咱们体型差距挺大,我看能不能找件小一点的。」 「也没有差很多好吧......」陆灿忍不住小声嘟囔,踢着拖鞋进了浴室。 这傢伙的浴室和鞋柜风格十分一致,置物架上只有洗髮水洗面奶剃鬚刀牙刷桶,一目了然。 牙刷桶里插着一支牙刷一管牙膏,至此陆灿终于可以确定,季明泽没有固定伴侣。 他松了口气,如果人家有固定伴侣,无论是男是女,他随便用浴室洗澡都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毕竟他能像纯直男一样与季明泽相处,人家的伴侣不一定不在意。 陆灿毫无负担地扒下脏衣服,打开花洒。 冲到一半,外面有人敲门,「洗好了么。」 「还没,」陆灿知道季明泽找到衣服了,把门推开一条小缝,手臂顺着门缝挤出去,「给我吧,快好了。」 这条手臂可以用纤细来形容,但不瘦弱。皮肤很白,靠近手肘的地方有一颗鲜红色的小痣,季明泽喉结不由滚动了下。 「季明?」 「嗯,不急。」季明泽把衣服放到陆灿手上,关紧门。 陆灿没注意看衣服,扔到一旁后继续洗澡,重获清爽的感觉简直棒到极点。 等洗完,他打开那团用浴巾包好的衣服,从里面扯出一件t恤,一条家居长裤,竟然还有一条没拆封的黑色内裤。 卫衣牛仔裤脏了,内裤自然也脏了,要是没洗澡他还能继续忍受,可洗过澡了,他想都不愿想再穿上脏内裤是什么感觉。 ......算了,穿吧,陆灿红着脸拆开内裤包装。 然后遇到了活二十多年来最大的挑衅。 ——这条内裤,无论腰围还是其他别的地方,都比他大了不止一圈的样子。 「畜生,不是人,种马......」陆灿边骂边咬牙切齿往身上套,并在内裤边缘从腰上滑下、松松垮垮挂在胯骨上之后,骂的更加激烈。 幸好家居裤是抽绳款,能掩饰一下里面的尴尬,穿上t恤,陆灿走出浴室门。 茶几上扔着一瓶矿泉水,陆灿确定那里刚才没有东西,应该是刚拿出来的。他问正在拉窗帘的季明泽:「我可以喝吗?」 季明泽回头,视线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儿,「瓶盖已经拧开了。」 陆灿举起瓶子「吨吨吨」勐灌半瓶,畅快地擦擦嘴,「我又不是女生,不用帮忙拧瓶盖的。」 季明泽还是那三个字:「习惯了。」 陆灿举手投降:「好好好,十分感谢。」 季明泽拉紧窗帘,隔绝开沿着窗缝挤进来的秋风,也隔绝开了广场舞音乐、妈妈拿到孩子考卷的暴跳如雷、妻子数落醉酒丈夫的喋喋不休。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现在才晚上八点多,对于老年人来说睡觉都为时尚早,不该拉窗帘的。 有那么一瞬间,陆灿以为季明泽要跟他做点少儿不宜、会叫很大声的事情。可惜他的小兄弟昨天失去反应,今天也不晓得能不能站起来。 ......哎不对,怎么想到那儿去了?陆灿搓搓耳朵,不自然的说:「你自己一个人住吗?有没有别人和你一起.......我的意思是父母什么的。」 「我没见过我父亲,母亲在我高一那年去世了。」季明泽答。 「对不起啊。」陆灿没想到季明泽身世如此悽苦,立刻道歉。 季明泽摇摇头,示意没关系。 这么会儿,陆灿身上薄荷沐浴露的香气已经盈满整个空间。季明泽看向身前人,他个子高,垂眸看人时会让对方有种被盯住、被锁定的错觉。 陆灿不敢和他对视,眼神乱飘,「咳咳、咱们别站着了.....来都来了,不带我参观参观你家吗?」 季明泽老实点头,为他带路,「我家没什么可参观的。」 两室一厅小户型确实没什么可参观,他推开两扇门其中一扇,「这间是我的卧室。」 第8页 房间不大,十平方左右的样子,整洁到不像男人的房间。不过床单上的褶皱能证明这里至少有人住过,不似客厅空旷感那么强。 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物,陆灿走马观花般转了圈,最后停在墙上悬挂的风景照前,「照片里是京都?」 季明泽:「嗯。」 「我去过,也是樱花开放的季节,」陆灿问,「这是你自己拍的?」 季明泽:「是。」 「哪年?」 「四年前。」 四年前......2017,他本科毕业那年,陆灿瞪大眼睛:「天吶,我和你一样是四年前去的,和我男......一个朋友毕业旅行。说不定我们曾在街头,或者居酒屋门口擦肩而过诶!」 说着,陆灿兴沖沖仔细观察照片,然后更震惊了,「这个,」他指尖点点照片右上部分,「居酒屋门口穿牛仔衣的帅哥,看到了没?」 「看到了。」 「没认出来吗?那是我!」 陆灿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为了晚上订哪家酒店,他和段宇扬争执起来。他从小被宠到大,一直秉承「地球围着陆灿转」、「所有人都要依着陆灿」的行事准则,越吵声音越大。 段宇扬嫌在大街上吵架丢人,说要去便利店买东西,让他冷静一下。 周围人来人往,陆灿却一个都不认识,顿时感觉特别茫然,于是也气的直接钻进居酒屋。 现在回头想想,为了不妨碍公共秩序,其实他声音没有多大。不过非让别人围着自己转的臭毛病,也早已经改了。 陆灿低头吸吸鼻子,再抬头时嘴角挂着笑,「原来我们真在居酒屋门口邂逅过啊,好巧。」 「邂逅......」 季明泽看向照片,又看看眼底泛红的陆灿,「嗯,是挺巧的。」 逛完卧室,只剩下最后一间房,陆灿以为会是客卧或者衣帽间什么的,看到陈设着实惊讶了下。 ——这间和卧室面积差不多,铺了防滑地板。房屋中央挂着一只沙袋,右侧柜门打开,里面拳击手套、拳击绷带、增加负重用的各种重量小沙袋一应俱全。 陆灿试着锤沙袋,没锤动,反而震的自己手痛,好奇道:「你会拳击?」 季明泽说:「会一点。」 「教教我吧,我也想学。」他正想找点事情填补时间,省得总无聊的想东想西。 「这......」 「可以抵修车费!」陆灿听出几分拒绝的意思,赶紧加码,「现在市面上一节课多少钱,三五百肯定有了吧?我按七百给你,怎么样?」 顿了顿,陆灿拿出小时候对付长辈那一套,压低声音:「季老师......」 季明泽:「好,成交。」 「......」 是不是太痛快了点? 「那什么时候开始学,」陆灿问,「现在么?」 现在学,学完如果时间太晚,他留宿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 老毛说的对,靠自己忘掉渣男很难,不如重新进入一段恋情。 手指下意识抠着沙袋,陆灿舔舔下唇,等季明泽回答。 就听对方实话实说:「现在不行,我的装备你用不了。明天先带你去买适合新手使用的装备,从教姿势入手。」 「......哦。」陆灿气的一把推走沙袋。 参观完,订好明天去买设备的时间,陆灿抓起脏衣服,踩着季明泽影子下楼。 夜风更凉了,陆灿看着男人宽阔的后背莫名不爽。煮熟鸭子往嘴里飞这人都不吃,简直难以理喻。 难道没听懂暗示?他也不能直白的说「咱俩上丨床吧」,那说不出口。 或者是直男?可一个长得相当不错的直男何必活的跟和尚似的?在男德班进修过? 越想陆灿越不平衡,扯扯t恤领子,「季明,你没有领口大一点的衣服吗,这件快勒死我啦!」 此举纯属故意找麻烦,季明泽说:「没有。」 这俩字不像气话,陆灿抬起头——季明泽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圆领。领口高到能遮住大部分颈部肌肤,昨天那件t恤亦是如此。 生怕别人多看他二两肉似的。 果然是男德班高级学员啊,陆灿闭上嘴,「哒」地踢走脚下碍眼的小石子。 第5章 素着 「晚上吃肉不好消化,素着吧。」 反正平时基本没人来他家住,空着也是空着,陆灿便整理出一间侧卧作为拳房。 下午季明泽如约过来带他买装备,换了件t恤,领口也很高的那种。陆灿对这人昨天的不解风情仍耿耿于怀,但想到季明泽的性格,又觉得很正常。 一个性向不明的老实人哪里会玩猜心游戏,而且如果季明泽昨晚真留他滚床单,说明这人自制力差,谈起恋爱来不一定规矩,说不准哪天又被人勾床上去了。 这辈子抓一次奸就够,陆灿可不想体验第二次。 脑子里顿时生出两个对立的小人,白色小人说:「认真老实一根筋的季明,还蛮符合择偶标准的耶。」 黑色小人嗤笑:「都进人家卧室了,人家也没碰你一下,啧。」 白色小人弱弱道:「那是因为他没意识到!」 黑色小人:「你后来还说要连夜学拳,结果人家拒绝了,哈哈哈!」 白色小人:「......」 心里天人交战,陆灿就这样面容狰狞地坐上副驾,边系安全带边问:「你下午没班?」 第9页 「有,不过事情做完可以提前下班。」季明泽答。 陆灿「哦」了声,继续扒拉安全带。刚才收拾完侧卧弄的满屋子灰,他开窗通了会儿风。十月下旬北方刚供暖,热气不足,正是最冷的时候,他指节冻的有些僵,不太灵活。 「别急哈,等我......」 陆灿想让季明泽等等他,「下」字还没出口,眼前倏地一黑——季明泽倾身过来,看动作是想帮他系安全带。 黑色短髮擦过鼻尖的剎那,陆灿闻到了洗髮水味、愈到秋天越浓郁的松树松针香。 以及几丝若有似无的、成熟男人特有的味道。陆灿找不出词形容,像是菸草混合皂香,很好闻。 平时身边朋友一个比一个精緻,总喷着各种各样的香水,就连老毛也在小毛的要求下换成花香型洗衣液,陆灿已经很久没闻过如此直白的体味了。 他耳廓控制不住地升温,「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说话间,陆灿余光瞥到男人后颈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分不清是纹身、疤痕或者戴的项鍊。 陆灿还想再看,「嘎哒」一声,安全带扣紧,季明泽边起身边问,「去我一直买装备那家店,可以么。」 热气喷在侧颊,陆灿耳朵更烫,「在哪?远吗?远也没关系,反正我没事,只要不耽误你上班就行。」 季明泽「嗯」了声,脱下外套递给陆灿,「不耽误,帮我拿一会儿。」 这辆车是轿跑,车内空间比较小,但不至于放不下一件外套。 陆灿接过衣服,本来想扔到后面,随即发现它被季明泽穿的内里温热,很适合暖手,就闭上嘴,装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两只手偷偷插在衣服底下取暖。 衣服的主人专心致志倒车,倒是没看到这些小动作。 季明泽带陆灿去的是一家格斗用品专卖店,开在市格斗协会外,种类齐全,价格适宜。 下车时陆灿手已经缓过来了,把外套还给主人,「好沉......以后衣服包之类的东西记得放后面。」 「噢,我知道了,不好意思。」季明泽道过谢,带陆灿进入商店。 店员大概跟季明泽很熟,见来人是他,朝他们点点头后继续玩手机,跳过了营销步骤。季明泽直接走到拳击用品区域,认真选了起来。 大概刚说过谎心虚,陆灿没话找话,「你别光顾着挑,讲讲我适合什么装备。那句古话怎么说的来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季明泽看了他一眼,听话的边挑装备边科普新手适用的沙袋和手套。语气认真严肃,陆灿忍不住怀疑这傢伙根本不是服务生,而是某重点中学的班主任老师。 「这些,行么?」陆灿正在心里吐槽,被季明泽拉了回来。 他看看摆在自己面前的、一堆不知道要往哪里安的东西,挥挥手:「我不懂,你选什么我用什么。」 季明泽依言把那些丢进购物框。 买完用来保护手腕手关节的拳击绷带、拳击手套和适合初学者的沙袋,两人走到运动服装区。 这时一个男人从门外提着购物袋进来,留着漂亮的络腮鬍。看到季明泽后顾不上安顿手中食材,笑着走到二人身边:「呦,小季,哪阵风把你吹来啦?我可好久没见到你了!」 季明泽用下巴点点陆灿,「我来陪他买东西。」 陆灿长相惹眼,络腮鬍早注意到了,语气揶揄:「很少见你带人过来,是你朋友?还是其他什么?」 没有血缘关系的男性之间,除了朋友就只剩下男朋友了。听到络腮鬍的话陆灿心里开始打鼓——同性恋并不是一个好词——至少在现今的华国不是。络腮鬍敢这样问,难不成......季明泽和他一样,也喜欢男人? 陆灿东张西望地假装看衣服,竖起耳朵,等待季明泽回答。 可对方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没说话,一时间店内只剩下「欢迎光临」的电子提示音,和其他顾客试用沙袋的簌簌声。 直到陆灿以为季明泽不会开口了,才听到季明泽低低的声音:「不是朋友。」 陆灿心里鼓点打的更快,络腮鬍问:「那是?」 「学生,」季明泽看向陆灿,「是学生。」 ......学生? 陆灿愣了下,紧接着想起昨晚自己缠着季明泽叫老师,反过来,他可不就是季明泽的学生。 「原来是学生,哈哈,」络腮鬍爽朗一笑,「小伙子叫什么?能请到小季当老师不容易啊。」 季明泽的回答出乎预料,陆灿没能从中找出答案,闷闷的说:「我叫陆灿,陆地的陆,春光灿烂的灿。」 「唔,小陆你好,我是这家店的老闆,以后想买什么随时找我,给你进货价......」 寒暄几句,购物袋哗啦哗啦响了起来,络腮鬍赶紧扎进袋口:「差点忘了我的鱼,你们慢慢挑,我先去处理它们。」 「你忙,」季明泽说,「再挑两套运动服,我们也走了。」 老闆一边让他们别着急走留下来吃饭,一边拎着袋子急匆匆回到后厨。 季明泽像是没听到老闆的话,从衣架扯下两件背心两条短裤,扔进购物筐,「差不多了,先买这些,够你用一阵子。」 陆灿看看背心短裤:「你拿的大码小码?好像有点紧,这里有试衣间没?」 「贴身衣服最好别试,而且紧一点不影响动作,吸汗效果好,」季明泽顿了顿,「如果你不喜欢可以换两件。你让我随便选,我拿的时候就没问你意见。」 第10页 「不用问,就这样吧,我去结帐啦。」陆灿更相信专业人士的选择。 买单时服务员真按进货价算的,陆灿不缺钱,但总感觉自己占了大便宜,有点不好意思。 等和季明泽一起把重达40kg的沙袋抗到车上,陆灿见季明泽打算走人,问道:「不用跟老闆打个招唿?」 「不用,」季明泽顺手拉开副驾驶门,「我微信告诉他一声就行。」 陆灿跨进车里,有点好奇,「刚才老闆说能请你当老师很不容易,你一共教过多少个学生?我前面有多少个师兄师姐?」 「我没教过。」 「你以前都不收学生吗?」 「你是第一个。」 「那我算大师兄咯?」 「也可能是关门弟子。」季明泽发动车子。 「啊......如果真这样的话,我岂不是你唯一的学生啦?那你可得好好教我,」陆灿顿了顿,放慢语速,「手把手,认真仔细的教。」 他把重音咬在了「手把手」上,边说边看向左边。 只见老实人神色紧紧绷着,半晌,才憋出一句磕磕巴巴的话:「会、会好好教的。」 正值昼夜交替时分,残留的晚霞将地平线晕染成浅淡的粉色,环在远方,像缠在礼物盒上的缎带,就连秋风都显得没那么萧瑟了。 欺负老实人原来这么好玩,陆灿心情微妙地好了起来。挑起唇角,打开车载音乐,放起曲调欢快的老歌。 到家时天刚刚黑透,起风了,陆灿吸取教训关紧窗户,「季老师,我请你吃饭吧,感谢你陪我买装备还帮我搬回来。想吃什么?」 「看天气要下雨,」季明泽说,「不用出去吃,你家有食材么。」 「食材……你的意思是自己烧菜?」 陆灿跑到厨房,打开自段宇扬离开后一直没人碰的冰箱,被扑面而来的馊味呛的直咳嗽,「咳咳......我家好像要生化危机了,要么咱还是出去吃吧,保住小命要紧。」 说完陆灿就要关冰箱,打算明天叫个家政来收拾。 「不至于,」季明泽挡住他手臂,「你先出去,我处理。」 「......好吧。」 季明泽看了看冰箱内的情况,拿过放在一旁的垃圾桶,开始清理里面腐烂的食物。 有买完没来得及烧的青菜、剩下很多不想浪费打算热热再吃的鱼香肉丝、段宇扬路过小摊随手买的蒸栗子、用保鲜盒分装好忘记吃的水果......死状一盘比一盘惨烈。 陆灿讨厌馊味,又不想让季明泽觉得自己邋遢,远远地靠在卫生间门框上,捏着鼻子替自己挽尊,「我最近心情不太好,没开冰箱,平时不是这样的。」 季明泽「嗯」了声,「鸡蛋和土豆还能吃,有肉么?」 「应该有,你上冷冻室里找找。我嫌卖生鲜的地方味道腥,以前一直是我前男......前对象买肉和海鲜什么的,没太关注过。」 肉,海鲜,前男友买的。 闻言,「砰」地一声,季明泽关上已经开到一半的冷冻舱门。 「晚上吃肉不好消化,素着吧。」 第6章 疤痕 「季老师,你后面的疤......怎么弄的?」 其实陆灿不大吃的下,有没有肉都行,站在季明泽身边,准备帮忙打下手。 季明泽本来想让他出去等着,看到对方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问:「你会什么?」 「都会一点,」陆灿自告奋勇,「我可以削土豆皮!」 季明泽果断拒绝:「别碰刀子,你去打两个鸡蛋搅匀。」 「我又不是小孩子,干嘛不让我碰刀,」陆灿小声嘀咕,接过季明泽递来的鸡蛋和碗,不服气地蹭到料理台另一边。 「啊——」 一分钟后,季明泽听到一声短暂的惊唿。 他放下土豆快步走过去,只见两颗鸡蛋中一颗已经碎了,连瓤带壳躺在碗里,另一颗以极其壮烈的姿势扑倒在地上,蛋清溅了陆灿一裤腿。 「对不起,我——」 陆灿下意识道歉,没等说完,手里被塞进两张纸巾,「擦擦鞋,去换条裤子。」 如果是段宇扬,一定会数落他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而塞纸巾的男人表情如常,没有抱怨,仿佛只是目睹小孩子犯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错误。 未出口的话哽在喉间,陆灿声音小小的:「......嗯,那我回卧室换条裤子。」 擦干净鞋上液体,看着季明泽帮他「料理后事」的身影,陆灿突然觉得没供暖的北方,似乎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冷。 饭很快做好,一锅白粥,鸡蛋饼,炒土豆丝。 拿碗的时候陆灿多拿了一只盘子,顺带取出辣椒酱,打算自己diy一下土豆丝。他嗜辣,无论吃什么都要放一点辣椒进去。每年秦媛媛老家做出新辣椒酱,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寄两罐。 往盘子里舀勺辣椒,陆灿边解释边夹土豆丝:「没有嫌你做的不好吃的意思,是我自己口味问题......咦,你放辣椒了?」 季明泽问:「你不喜欢吃辣?」 「我喜欢,只不过......」 只不过谁炒土豆丝会放辣椒啊?滨城的家常土豆丝一般是素炒,很少有酸辣或者香辣口味。 可能季明也爱吃辣吧,陆灿想,这人口味和自己倒是蛮搭。 简单的小菜不能说多好吃,但很好慰藉了陆灿近期有上顿没下顿饱经摧残的胃。吃完饭,陆灿乖乖去洗碗,季明泽则到拳房帮忙找位置挂沙袋。 第11页 碗洗好了,沙袋也挂好了,陆灿迫不及待换上下午买的衣服。短裤蛮合适的,背心上面还好,腰部有些紧,紧到甚至能看出两侧凹进去的线条。 他走出房间,皱着眉头:「季老师,衣服真的买小了,明天得去换一件。」 陆灿很瘦,但不是瘦弱那种,平时穿宽大的卫衣看起来空荡荡,换上运动服反而有种恰到好处的力量感。 季明泽视线在他腰间打了个转儿:「不紧,挺好看。」 这人在......夸他好看?陆灿已经很久没听过朋友以外的同性夸他,甚至捉姦前那次激烈的争吵,段宇扬都满眼红血丝的对他说:「陆灿,别以为长得好看所有人都得依着你!皮相看久了也就那样,真正能让两个人长久过下去的是理解和磨合。」 陆灿深知自己很糟糕,上学时候是学渣,工作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混日子,唯一优点只有这张脸,最后还被说成「看久了也就那样」。 以至于面对夸奖,第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好在季明泽并没管他回不回答,捡出拳击绷带扔给他,「刚吃过饭不能做剧烈运动,先从热身开始。」 陆灿有点懵:「这是干嘛的,给自己包扎好,省得待会儿出血流一地?」 「......想什么呢,拳击没有那么野蛮,」季明泽被他弄的哭笑不得,「这是训练用的护手带,缠在手腕和手上,防止手腕扭伤、手指软骨骨折。」 「哦......怎么绑?」 季明泽拿出另一条:「我给你示范一遍。」 季明泽缠的算慢的,陆灿看完之后感觉自己懂了,一顿操作勐如虎,结果硬生生把自己缠成了木乃伊。 没办法,季明泽只能减慢速度,再示范一遍。可惜陆灿拿着护手带绕来绕去,最后依旧没能绕明白。 「对不起啊,我学习能力有点点差,」陆灿小声说,「要么你先休息下,我自己找视频琢磨琢磨。」 「第一次接触不会是正常的。有我在,你找视频干什么。」 季明泽丢下自己那条护手带,抓住陆灿手臂,「看好。先在手腕上缠一圈,然后绕过中指指缝,缠的时候记得时刻感受松紧,调整舒适度,我说明白了吗?」 对方手掌很宽,掌心很热,大拇指侧面的茧子刮蹭着皮肤,陆灿甚至感觉自己那部分皮肤的温度也随之升高,「明白了,谢谢。」 「不用总和我道歉和道谢。」 「为什么,」陆灿问,「我有特权?」 「毕竟就你这么一个学生。」 陆灿舔舔下唇,「这样啊季老师,那我就看成特权了。」 季明泽没同意也没否认。 缠护手带是学习拳击第一步,也是最基础的一步,安全有保障,才能进行接下来的训练。 陆灿毫无基础,季明泽便从直拳和刺拳动作开始教。这两种出拳姿势比较简单,陆灿挥了几下之后觉得自己很可以,非要打沙袋,季明泽举起靶子:「来,朝这儿打。」 陆灿一记直拳过去,靶子只发出轻微的击打声。 季明泽把靶子塞进陆灿手里,说:「拿着」,然后还以相同的直拳。 「嘭——」靶子应声脱手,陆灿控制不住向后趔趄两步,努力稳住身形才没让自己摔倒。 原来这就是差距...... 陆灿沉下心来老老实实练基础动作去了,季明泽陪他一起,倒也不会觉得无聊。 运动是会上瘾的,等陆灿停下来时,时针已经走到晚上十点。 他揉揉酸痛的手臂,「竟然都这个时间了!明天工作日你要上班吧,我是不是影响你休息了?」 「没,我睡的比较晚,」季明泽说,「那我回去了。」 陆灿衣裳被汗浸的透透的,季明泽好一点,但额头和脖子也沾着一层薄汗。 刺骨的秋风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被吹到很容易感冒,陆灿说:「这间侧卧有淋浴,你先沖沖再走。」 季明泽也不愿受风,尤其是后背。正好陆灿有件为配货随便买的衬衫,大两码。季明泽便拿衬衫进了浴室。 陆灿打算先把季明泽送走再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没着急换衣服,坐在客厅地毯上喝冰汽水。季明泽出来时,汽水还剩下最后一个瓶底。 男人没擦脸上的水,显得眉目极深邃,像被浓墨泼过。短髮根根分明,一般人剃这么短的头会显得楞,可他不是,反而使五官更加清晰英挺。 「......洗完啦,」陆灿觉得这几天一直半死不活的某处竟然有些蠢蠢欲动,咕咚咽下最后一口汽水,「想喝吗,冰箱里有。」 「不喝,谢谢。」 陆灿:「吹风机在主卧,我去给你拿。」 「别折腾,我用毛巾擦擦就行。」 「哦。」陆灿使劲往下拉背心,室内陷入尴尬的沉默。 不说话只会更尴尬,陆灿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光看美男出浴图就能来感觉。而且在季明泽心里,自己已经是色魔那挂的了,再这么下去怕是要挨揍。 他领教过季明泽的拳头,觉得自己不是很能受得住。 陆灿不敢看季明泽,抠着汽水瓶身,眼神乱飘,「话说,你学拳击是因为喜欢吗?」 季明泽:「不是。」 陆灿:「那是想当成职业?我看你打的不错,学很久了吧。」 「也不是,我的职业与搏击无关,拳击是从大学开始学的。」 第12页 「又不喜欢,又不想作为职业,你学它干嘛。」 季明泽停顿几秒,才说:「强身健体。」 行吧,有够敷衍。 陆灿能听出对方不愿回答,他不是那种不识趣的人,没再追问。 几句对话间,邪火顺从地下去。为待会儿穿鞋方便,陆灿绕到季明泽身后拍开玄关灯。 转身,在看到季明泽后颈那一刻,陆灿脚步倏地定在原地! 为了不让头髮弄湿衣服,季明泽没系衬衫扣子,整条脖子裸露在外。 陆灿终于知道白天在车上一闪而过的是什么——那是一条狰狞的疤!从脖颈与肩膀交界处凸出的骨节开始,一路向下延伸,没入衣领之中。 不知道在何处结束。 简直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怪不得季明一直穿高领口的衣服,如果这道疤放在他身上,他同样会嫌丑,会想尽一切办法去遮盖它。 陆灿咽了口口水,尽量不让声音发抖,「季老师,你后面的疤......怎么弄的?」 季明泽怔愣片刻,「你看到了。」 「嗯,我看到了。不过你可以不回答我。」 陆灿猜那大概是一次惨痛的经歷,有些语无伦次,「你小时候看过一部叫《怪盗杰克》的动画片没?主角杰克脖子上也有一道疤。他经常在晚上出去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保护城里的居民不受伤害。因为蒙着面,大家看不清他长相,只能看到那道疤,于是亲切的称唿他为怪盗。」 「小时候每当我睡不着觉,就会幻想杰克守在窗边保护我,替我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啊我好像说跑题了......」 陆灿越说越乱,「我的意思是,你的疤很酷,真的很酷,我觉得它好看才会问你,说不说是你的自——」 「砸的。」没等陆灿说完,季明泽打断他。 砸的......得砸多严重才会留那么深的疤?陆灿撇嘴,「一定很疼吧。」 「没关系。」 第7章 傻子 「我让你拿水你就拿水啊,超市要跑那么远,」陆灿拧开瓶盖啜了口,声音轻轻的,「傻子。」 他没说「疼」或者「不疼」,只说没关系。 陆灿猜不出这句「没关系」里面的意义,话题到此为止,季明泽没多说,陆灿不想戳人伤疤,便也没多问。 他目送季明泽拎着那堆腐烂物出门,心里堵得慌,想再开瓶冰汽水。 打开冰箱,却发现冷冻仓空空如也。段宇扬买的肉类海鲜统统不见,应该是季明泽看它们不够新鲜,一併收拾走了。 季明真是个细心的好人,陆灿想。 接下来一段时间,季明泽有空就会来教陆灿练拳,有时候是下午,有时候是晚上。如果下午过来,还会附赠烧饭服务。 期间陆灿抽空去秦媛媛家看过一次,女孩的情绪和状态挺正常的,陆灿放下心来,叮嘱她如果遇到麻烦,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繫自己。 这天季明泽离开后,门锁突然响了起来。陆灿没告诉过季明泽密码,每次开门季明泽也会避嫌转头,不看他输入的数字,所以不能是季明泽去而復返。 难不成有小偷?陆灿迅速将手机调到紧急拨号界面,穿鞋下地。 前脚刚走出卧室,后脚就见一个人站在玄关处。黑风衣格子围巾,身形修长,手里提着一袋水果。 陆灿脑袋「嗡」的一声,「段宇扬,你来干什么?」 段宇扬解开围巾,放下水果:「来取东西。」 陆灿看他有要脱鞋的意思,果断拒绝,「别进来,要拿什么我去拿,或者明天我找搬家公司打包给你寄过去。」 「小灿,」段宇扬皱了皱眉,「八年了,你至于这样么?」 「我怎么样?」陆灿音调控制不住地拔高,「难道还要我敲锣打鼓欢迎你光临?想得到那种待遇找你小情人去啊,他肯定很愿意配合你!」 被戳到痛处,段宇扬脸色立刻变了。 他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小灿,你别得理不饶人。」 「饶人?你想让我怎么饶?衷心祝福你找到真爱,还是像苦情剧主角一样眼含热泪求你回到我身边?」 「你能不能听我说一句,」段宇扬解释,「我那天只是......只是喝多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酒店,那男孩我根本不认识!小灿,咱们在一起这么久,你应该——」 「够了!」陆灿忍不住打断他,冷笑道,「段宇扬,你煳弄傻子呢。喝醉了根本硬不起来,你是男人,会不知道?」 肉眼可见地,段宇扬表情颓败下来。陆灿本来还想继续发泄怒火,看到对方的样子,突然觉得怪没意思的。 「你走吧,明天我会把你的东西打包寄到你公司,或者给我个其他地址也行。继续纠缠下去没意义,而且我男朋友知道会不开心。」 「......男朋友?」段宇扬难以置信,「你不用找藉口骗我,除了我还有谁愿意跟你过这种漫无目的的日子」 如果放在以前,这番话不亚于剜心之痛,可陆灿已经麻木了,没回答他,直接拨通季明泽的电话。 对方接的很快:「陆灿。」 「嗯,」陆灿心里祈祷着季明泽能听懂他言外之意,「季老师,你在哪呢?我前男友过来拿东西,现在正在——」 「知道了。」 没等陆灿说完,季明泽直接道:「我马上回去。」 第13页 「诶,不用,你等等......」 陆灿其实就想证明一下自己有男人,没有让季明泽回来的意思。 回应他的却是一段忙音。 因为客厅空旷寂静,段宇扬隐约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眼中迷茫、不解、怨愤种种情绪交杂,仿佛他才是那个被背叛的人。 陆灿懒得动嘴,转身坐到沙发上点开手游客户端。没等匹配到队友,门铃响起,季明泽已经到了。 陆灿退掉客户端,哒哒哒跑去开门。看到季明泽,段宇扬意识到事情好像在朝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偏离,失魂般口不择言:「他不知道密码!小灿你别骗我了,他不是你男朋友,你没换密码是为了等我回来!」 「这位先生,」季明泽说,「陆灿换不换密码不是你私自进来的理由。」 「你懂什么!我们在一起八年,经歷过很多事情都不是你能比的。你才和他认识多久,有半个月吗?」 段宇扬说话过程中,季明泽面色平静地睨了他一眼,明明没有情绪,段宇扬却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不由自主退后一步。 季明泽说:「首先,我和他认识多久与你无关,那是我们自己的事;其次,你的行为已经构成私闯民宅,来的路上我报过警了,如果你不想要脸,我也不介意大半夜去警局陪你做笔录;最后,如果再让我看到你出现在陆灿周围,别怪我对你动手。」 段宇扬个子算是高的,可身材在季明泽面前完全不够看。闻言,大概是怕进警局,段宇扬咬咬牙,不甘心地离开。 擦肩而过的瞬间,季明泽突然叫住他:「等等。」 段宇扬:「?」 季明泽踢踢放在门口那袋水果:「他不需要你的垃圾,拿走。」 「......」拎起塑胶袋,段宇扬狠狠摔上门,扬长而去。 . 说是麻木,可毕竟在一起那么久,又有几个人能真正无动于衷。 摔门声迴荡在空气中,陆灿失神很久才想起现在客厅不止自己一个人,赶紧道谢:「季老师,麻烦你了,还得赶回来帮我处理这档子破烂事。」 「没关系,」季明泽说,「正好我没走远。」 不能白折腾人家一趟,陆灿想了想:「你着急睡觉么,要不一起出去吃个夜宵?」 「想吃什么。」 「撸串吧,庆祝我终于摆脱渣男......额,忘了告诉你,我其实喜欢男人,如果你介意这个咱们可以断掉联繫。」 即使现代社会开放包容,喜欢同性也是一种难以启齿的、很难被世俗大众接受的性向。陆灿本来不想说,打算慢慢试探季明泽对待同性恋的态度。 可惜天不遂人愿,一场闹剧打乱计划,想不说都不行了。 他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已经准备好接受对方的辱骂。从季明一系列反应,他能看出对方八成是个老老实实的直男,做不出如此离经叛道的事情。 果然,季明泽没正眼看他,低头拿出手机点来点去。 是在算剩下的修车费,或者删微信联繫人? 陆灿视线落在脚尖,胸腔发闷。 然后听见男人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我看五百米外有个烧烤店开着,很晚了,就近去那儿?」 「......哦哦,可以!」陆灿瞬间不闷了,「等我拿钥匙!」 季明泽说的烧烤店在小区对面,临近午夜,店内只剩稀稀落落两桌客人。陆灿没有聊天的兴致,季明泽一向话少,他们把烧烤店剩下的肉串全包了,就着几盘小菜,不声不响吃完了这顿夜宵。 北方秋冬夜生活有限,陆灿本来想好好感谢季明泽,奈何去ktv酒吧之类的不现实,季老师看起来不像爱玩的样子,最后提议道:「咱们散散步吧。」 「噢。」 「除了噢你还会说别的吗?」陆灿开玩笑。 季明泽于是换了种说辞:「好,去散步。」 陆灿这回真的笑了:「那走吧,小区东门有座凉亭,风景挺不错的,很适合赏月……操,今天阴天,没有月亮诶。」 「有一点。」 季明泽指指天幕,两块乌云交界的地方漏出几缕月光,软面条似的垂在穹顶,很难用「月色」来形容。 由此可见,只要想跟一个人赏月,天上到处都能找到月亮。 穿过两座假山雕塑、一汪人工湖,再趟过十几米长的木板桥,就到了陆灿所说那座凉亭。 路灯幽暗,枯叶打着卷的往天上飞,陆灿大马金刀坐跨坐在石凳上,戴上卫衣帽子,突然说:「季老师,我其实是个很差劲的人。」 季明泽并肩坐在他身边,垂眼看着他,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我上学时候学习很差,是那种典型的学渣,只能去读私立学校。大学是在国外念的,毕业倒是拿回一张学位证,但野鸡大学在就业市场没优势,就又进家里公司领份闲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上班。如果想出去旅游随时可以走,一个月不出现领导都不会找我。」 「我没有拿得出手的一技之长,唯一的兴趣大概是玩。对未来不存在明确的目标和规划,『混吃等死』这个词简直是为我量身打造。」 陆灿不由想起捉姦前的那次激烈的争吵,段宇扬疲惫的声音刀子般深深扎进他心里,「小灿,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总不能一直这样浑浑噩噩的活下去。你思考过人生的意义吗?知道想要怎样的生活吗?下一步的目标是什么——把我规划进你的未来里了吗?」 第14页 一个接一个问题噼头盖脸砸下来,陆灿被砸蒙了。看着他茫然的表情,段宇扬抓起外套夺门而出,当晚陆灿就在酒店亲眼目睹他和别的男孩□□躺在床上。 所以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们会分手,也不全是段宇扬的问题。 季明泽静静地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其实陆灿会选择跟季明泽说这些,而不是向老毛或其他朋友倾诉,就是他因为沉默且可靠。 像一颗树,不声不响,不言不语,可你知道他一直矗在那里。 陆灿闭上眼睛扬起下巴,感受秋风划过眼皮的凛冽。某个瞬间,他思绪被风扯乱了,拉拉身旁人的衣袖,「好渴,帮我拿杯水。」 话音刚落,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段宇扬不耐烦的脸。悻悻地准备自己去拿,才反应过来现在在外面,旁边坐着的不是段宇扬,而是季明泽。 「季老师,不用了......季明?」 陆灿睁眼,凉亭里除了他自己没有别人。站起来喊了几声,同样没得到回应。 正在纳闷之际,熟悉的高大轮廓自东门外逆光而来。陆灿眯眯眼睛,想问季明泽干嘛去了,一只塑料瓶随即递到他面前。 「......你去买水了?」陆灿诧异。 「嗯。」 「我让你拿水你就拿水啊,超市要跑那么远,」陆灿拧开瓶盖啜了口,声音轻轻的,「傻子。」 第8章 鸭子 嘶——季明,难道你是......? 翌日,陆灿是被太阳晒醒的。 他从a面翻到b面,又从b面翻到a面,可惜哪一面都没等逃过阳光的沐泽,最后不得不费老大劲撑开眼皮。 一看时钟,竟然已经下午两点了! 昨晚散完步,季明泽把他送回家才回自己家。他本来以为见到段宇扬会失眠,没想到竟然睡的蛮不错,一夜无梦到天亮。 看来那瓶水很神奇嘛。 想到季明,陆灿打开手机。 火山:【起了没?】 火山:【再次感谢你过来帮我,还帮我买水[抱拳]】 j:【不客气】 火山:【中午吃饭没吃饭?我还没吃耶】 五分钟后,无事发生,这条闲聊信息石沉大海般得不到任何回应。 瞧,天就是这么聊死的,他俩聊天记录应该称得上凭本事单身的典范了。陆灿哼了声,将手机扔到一旁充电,眼不见心不烦。 洗漱完,掏出牛奶灌进胃里,陆灿突然想起来答应过段宇扬要寄东西,于是找跑腿小哥买了几只大收纳箱。 等待送达的过程中,他推开好久没碰的书房门,一时间有些怔忡。 书桌上几乎全是段宇扬的东西,有作废的企划案、画着抽象图案的咖啡杯、用到破损的文件夹、不易摔坏的铁质菸灰缸...... 只有旁边榻榻米上,躺着的几本漫画书是他的。 毕业四年了,大家都在努力向前沖。而他依然在原地踏步,毫无长进。 怪不得会被前男友嫌弃。 陆灿深吸口气,走了进去。 打包用了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 每往收纳箱里扔一件物品,尤其带有共同记忆的物品,就像用尖刀剜掉身体里的腐肉一样。医学上说去腐有益健康,但疼也真是钻心的疼。 看着搬家公司把满满当当的收纳箱搬走那一刻,看着突然空了一半的家那一刻,陆灿才终于实打实地感受到——他和段宇扬分手了。 陆灿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趿拉着拖鞋扑到沙发上。把脸埋进抱枕,想再补个觉,好巧不巧地,手机震了起来。 沉寂一下午j先生终于有了回音:【没吃】 陆灿百无聊赖的戳手机:【怎么没吃,有班?】 j:【是】 火山:【再忙也要吃东西吧,你老闆好没人性[鄙视][鄙视],需要帮忙吗?】 这句纯属顺嘴撩骚,陆灿知道以季明认真的性格不可能找他帮忙,能在「百忙之中」回他信息都很不错了。 结果没多久,季明泽先回两个字【需要】,又发来一个位置信息,【[位置]带点零食水果,钱稍后转给你】 陆灿正好不想在这间屋子里多待,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胡乱拨了几把头髮后出门採购。 距离小区不远处有一家小型超市,兼卖水果生鲜,他推测季明想请同事吃下午茶,于是没吝啬,挑了挺多进口零食,水果也全挑漂亮的买。 手里拎着太多东西,他懒得回去取车,便伸手打了辆计程车。司机师傅按照他给的位置往前开,越开周围楼宇越稀疏,人也越少。陆灿有些怀疑季明泽在从事某种不法行当,甚至很有可能被骗进了传销窝点。 直到计程车在郊区停下。 导航显示终点就在这里,陆灿付款下车,给季明泽打电话:「季老师,我到你发的位置附近了。」 季明泽问:「你在哪?」 「我在......」陆灿左右看看,「我在红姐足疗房门口,左边有个叫清水池的洗浴中心,右边是一家商务ktv。这几家店门前都亮着粉色小灯......嘶——季明,难道你是......?」 在红灯区上班,难道是他妈的鸭子吗?! 陆灿惊疑不定,再一联想季明泽的身材长相,以及他家那略显孤寡的鞋柜,心脏直接沉入谷底。 「我是什么?」季明泽说,「你往路对面看,看没看到一个大院子,用黑色栅栏围着的。」 第15页 「看到了。」 「往院子这边走,我去门口接你,过马路注意点。」 「......喔。」 陆灿挂断电话,依言往马路对面走。讲真,经歷过段宇扬噼腿,他对季明很有好感。哪知道这人老实巴交的皮囊下,藏着一颗当鸭子的心啊! 说不定季明让他来的这个院子就是淫窝,陆灿拎着两大袋零食,脚步犹如灌铅般千斤万斤重。 然后在看清铁门左侧悬挂的,油漆已经脱落差不多的「滨城市第三儿童福利院」牌匾后,整个人懵在原地。 季明泽正好刚到门口,跟门卫知会一声,顺手接过袋子,「这里挺好找的吧。」 「啊……」陆灿还没从自己的「推测」中缓过来,磕磕巴巴道,「好、好找,导航特别准。」 「你生病了?」 季明泽垂眸看了陆灿一眼,用手背轻轻贴住他额头,「温度不高……脸怎么这么红?」 手背一触即分,陆灿脸红的更厉害,「没、没事,可能是刚才被太阳晒的。」 「这样啊。」季明泽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带着陆灿往里走。 连接铁门的是一段石板路,路面蜿蜒着密密麻麻的裂纹。两侧树木参差,野草枯黄疯长,能看出已经有些年头了。 石板路尽头立着一幢三层小楼,竟然还是室外楼梯——北方现在很少见这种建筑。室外楼梯不利于供暖,冬天会很冷,也不够安全。 远远地,楼前用白色油漆圈出的大操场上,几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正在踢足球。女孩子们则坐在操场旁边看台上,有的捧着书本,有的凑成一堆玩布娃娃。 陆灿想起那块门牌:「这里真是儿童福利院啊。」 季明泽「嗯」了声,「而且是滨城孤儿最多的福利院,至今还有六十多个孩子没被领养。」 「那你在这里是……」 「义工,」季明泽说,「我的恩师退休后在三院担任院长,我偶尔过来探望她,顺便陪孩子们玩玩。」 话音刚落,看到季明泽,那群小男孩小女孩扔下足球一窝蜂地跑过来,「季叔叔,你来啦!咦,他是谁,是你朋友吗?」 语气亲切,能看出很喜欢季明泽。但不知为什么,孩子们自动停在距他们半米以外的地方,似乎不太敢接近。 季明泽介绍道:「这位是陆灿陆叔叔,他给你们带了零食。」 「陆叔叔好!」无数道视线转向陆灿。 季明泽又说:「陆叔叔会踢足球,还会玩很多游戏,你们可以找他一起玩。」 「真的吗,」孩子们大眼睛眨巴眨巴,好奇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期待,像一群可爱的小猫咪,「陆叔叔你可以陪我们一起玩吗?」 被那样的目光盯着,没人能说出「不」字,陆灿立刻放弃探究孩子们不敢接近季明泽的原因,连声应道:「可以,当然可以,先玩什么?」 「我们去踢足球吧!」 都没来得及跟季明泽交代一声,陆灿就被几个男孩子推到足球场中央。他脱掉外套,花两分钟时间热热身,回头一看,原来站着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 与此同时,福利院三楼办公区内。 这是陈教授退休的第八个年头,年近六十岁的女人不见老态,反而愈发优雅知性。 她站在窗边,看向操场的方向。如果陆灿此刻抬头,肯定会发现她有些眼熟,「明泽,马上要入冬了,你的伤又难受了吧?」 「我一直坚持锻鍊背部肌肉强度,现在除了秋冬和阴雨天会有点麻痒刺痛的感觉,其他时间都很好,不用担心我,」季明泽顿了顿,「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我很好,每天和孩子们待在一起,别提多开心了。」 陈教授似是看够了,摘下花镜坐到办公桌旁,忍不住回忆,「不过我最怀念的还是带高三毕业班那几年,虽然辛苦,但看着学生们一个个考上心仪的学府、走出社会成为国之重器,就觉得这辈子真没白活。尤其是你们班,一个比一个出息,你更是老师的骄傲,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都能拿到状元......对了明泽,是不是快到你妈妈忌日了?」 「快了,下月初。」 「哎,其实你能有更好的选择的,要不是......」 说到这儿,陈教授又看了眼操场。随即她发现季明泽表情如常,嘴唇却紧紧抿着,展现出一种近乎冷漠的姿态。 高一季明泽母亲病逝后,为了不耽误学习,同时防止这孩子走入歧途,她在他身上花的心思比自己儿子都多,很清楚这是不愿继续听下去的表现。 于是陈教授收回即将出口的话,长长嘆了口气。 余音消散在深秋冷肃的天光中,被错过时间、无法南飞的候鸟衔走了。 第9章 破鞋 「给你两千,把这两双破鞋拿进去烧了。」 年龄在那儿摆着,陆灿不好意思欺负小孩,让所有男孩组成一队,自己一打六。 他已经忘了多久没碰过足球了,上大一时偶尔会和舍友踢一踢,等大二搬出去租房住,就基本上没再碰过球。 刚开始他找不到感觉,再加上怕断球伤到孩子,投鼠忌器,差点被那几个小屁孩突破防线。 等慢慢恢復脚感,他越来越游刃有余,当然也一直以防守为主,只在看出孩子们不满后发起过一次进攻。 进球那刻,余光瞥到看台上坐着的高大身影,陆灿忍不住朝那边扬扬下巴,翘起的唇角挂着一抹小得意,仿佛在说:「看到没,老子很厉害的!」 第16页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得意,二十多岁的人了,欺负一帮小孩子不算本事。 可他就是想在季明面前展示一下。 逆着光,陆灿眯眼看向季明泽。大概是皮肤白的原因,他头髮较常人颜色浅,在阳光下呈现出金棕色柔软的光泽,额角挂着细细的汗珠,比起即将奔三,更像刚和同学丨运动完、提着校服矿泉水边走边打闹的少年。 季明泽起身鼓掌。 陆灿没想到季明泽如此捧场,舔舔嘴唇,在孩子们的催促声中继续踢球去了。 先炫耀的是他,耳尖先红的也是他。 踢完足球,孩子们体力消耗的差不多,提议回去玩游戏机。宿舍一楼活动室内有好心人捐赠的电视和掌机,为了不影响学习,院长每天只允许玩一个小时。 陆灿花二十分钟击败了所有要和他pk马里奥的「对手」,又以一己之力带女孩子们过了分手厨房玩不过的关卡,一时间风头无两,收穫大量好评和「香吻」若干枚。 欢乐的游戏结束,很快到了晚读时间。院长对待功课十分严格,无论年龄大小,只要超过四岁都要参与晚读。 今天的晚读是英语,由一位义工小姐姐带领大家学习。季明泽低声问陆灿:「我记得你在国外上的学。」 陆灿跟季明泽说过这件事,他点点头,「是,怎么?」 「你可以带他们晚读。」 陆灿下意识拒绝:「不行不行,我肯定不行!」 「......顺便帮义工减轻压力,」季明泽接着说,「这里的义工基本都是白天工作,晚上下班过来。因为比较累且没工资,能长期坚持下来的很少。如果你今天帮了她,」季明泽指指正在认真准备的义工小姐姐,「让她休息一天,或许她能坚持更久一点,孩子们接受的教育也能更多一点。」 陆灿立刻动摇了,他书虽然读的不怎么样,但好歹在英国待过几年,简单口语还是不成问题的。 走上讲台,向小姐姐表明自己来意,小姐姐红着脸推给陆灿一个单词本,简单讲了讲现阶段的进度和注意事项。 讲完正好晚读铃声响起,陆灿没做过老师家教什么的,站在讲台上看到黑压压的人头难免紧张,眼神下意识往在第一排的季明泽身上飘。 季明泽与他对视一眼,左手掐着不知从哪里来的笔,神色很认真。 陆灿突然生出几分责任感,清清嗓子道:「大家晚上好,我是今天的代班老师陆灿,现在请翻开单词本第十三页。」 班上的孩子有些下午见过,大部分没见过,都出乎意料地乖顺。晚读上到后半程,陆灿已经完全放松下来。 等一节课上完,没等松口气呢,那几个「球友」哒哒哒跑到讲台旁,眨巴眨巴眼睛,「小灿叔叔,你好厉害哦!」 称唿就这样从「陆叔叔」变成了「小灿叔叔」,陆灿感觉自己离孩子们近了几分,「哪里厉害?」 「会踢球,游戏打的好,还能念那——么复杂的单词,」孩子们重复,「你真的好厉害,以后我也想成为你这样的大人!」 原来在小孩子眼中,会玩、会读一些简单的单词就算厉害。 面对他们饱含崇拜的眼睛,陆灿哪好意思表明自己社会蛀虫的身份。正巧此时有架纸飞机从教室后方飞过来,他接住纸飞机,顺带转移话题,「我会折能转弯的纸飞机哦。」 说着,他从印表机抽出a4纸,三下五除二折出一架漂亮的纸飞机。颇具仪式感地沖飞机头部吹口气,「嗖」地一声,洁白的机身顺利起航,真在半空中转了个弯。 「哇,连小灿叔叔折的飞机都这么厉害!比季叔叔做的那种厉害多了,快教教我们!」 季叔叔......季明?他是在飞机制造类工厂上班吗? 老工业区有几家飞机零件制造厂,平时用人量很大,陆灿终于知道季明是做什么的了,没再继续深想,耐心向孩子们讲解摺纸的方法。 孩子们学的特别快,不多时,又有几架「厉害」的纸飞机从讲台周围扬帆起航。 他们互相攀比哪架飞机飞的更远,打闹成一团。陆灿看着看着也忍不住跟他们一起笑了,拿出手机,调出摄像头,定格下这破败教室里充满生机的时刻。 . 临走前,「球友」把二人送到大门口,在陆灿许诺还会来陪他们玩后,才依依不捨松开扯着他袖子的手。 今天久违地出了汗,畅快玩了游戏,生平第一次体验了把当老师的感觉,还收穫无数崇拜与夸赞,陆灿内心被不真实感与奇妙感盈的满满的。直到走到路边,才慢慢平復过来。 「季老师,我没开车,咱们得打车回去了。」陆灿笑着说。 「如果不介意的话,」季明泽下巴点点锁在路边的摩托,「我可以载你。」 现在心情好,陆灿什么都不在意。没等季明泽招唿,直接迈开长腿一步跨上车后座,「那还等什么,快走吧。」 可等季明泽上来之后,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骑摩托车免不了肢体接触,对方现在对他避如蛇蝎,要怎么才能不碰到人家呢? 趁季明泽不注意,陆灿往后串了串,双手扒在摩托车两侧的内壁上。季明泽问:「能抓稳么,你不怕?」 「没关系,我喜欢来点刺激的。」 季明泽「噢」了声,「坐好,要出发了。」 第17页 「好」字没等出口,陆灿只感觉耳边「轰隆轰隆」两声,紧接着一股巨大的离心力传来,甩的他下意识环住季明泽后腰,否则他毫不怀疑自己会飞出去! 等车子开上马路,陆灿想试着松手,然而这辆车太老了,开起来十分颠簸,根本松不开。 「对、对不起,」他不好意思道,「腰借我用一下,我平衡感比较差。」 「.......你抱吧,」前面的人语气为难,「只要别乱动就行。」 隔着衣服,陆灿能清晰感受出对方腹部肌肉的形状。他红着耳朵想,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谁乐意摸。 ......好吧,手感确实是不错。 与城市不同,晚上郊区车辆很少,路上只有他们一台摩托车,夜风抚过鬓髮,有种别样的惬意舒适感。 陆灿闭上眼睛感受,「季老师,谢谢你带我来三院。」今天他很开心。 「应该是我谢谢你,」季明泽说,「他们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买东西花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早知道是来看孩子们,我该多买点零食的,」陆灿忍不住赞嘆,「他们好聪明好乖啊,我还以为小孩子都特别难缠,动不动哭着坐地上要这个要那个......没错我小时候就是那种熊孩子。」 「他们乖的原因是没人领养,你现在能看到的孩子大多数在四五岁以上,很难找到领养人。所以他们自己知道自己应该乖巧,如果福利院不要他们,他们就无家可归了。」 陆灿第一次听季明泽说这么大段的话,觉得有些残忍,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小时候之所以熊,是仗着父母的宠爱。现在能游手好闲不饿肚子是因为有长辈庇荫。而三院的孩子打从被遗弃那刻起,便失去了做熊孩子的权利。 想到这儿,陆灿翻出刚才在教室拍的照片,传到自己微博上。没配文字,加了两个「太阳笑脸」小表情。 客户端显示发送成功,陆灿收起手机,不想继续沉重的话题,开玩笑道:「刚才孩子竟然夸我厉害,还说以后要成为我这样的人,搞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得想个方法掰正他们。」 季明泽却道:「他们没错。」 「哪里没错?除了玩我什么都不会,英语纯属耳濡目染。其实留学那几年我交上去的作业经常有拼写错误,而且我会去国外......也是因为在国内考不上好大学嘛。」 越说陆灿声音越小,季明泽静静听他说完,放慢车速,「在充满童真的孩子眼里,游戏能通关算厉害;在靠乞讨为生的乞丐眼里,能过上不愁吃穿的日子算厉害;在小微企业主眼里,能把公司做到上市算厉害;而在上市公司老总眼里,要做到行业龙头、进入世界五百强才算厉害。不同年龄不同阶层对待『厉害』的定义不尽相同,如果总用别人的评价来衡量自己,那可能永远找不准自己的定位。」 陆灿一时无言。 从小父母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他能拥有单纯的童年。等父母离婚各自再婚后也一直惦念着他,连出柜都持支持态度,属于典型的「孩子开心我开心」型慈父慈母。 等走出校园,朋友们觉得他应该好好上班。段宇扬则是让他规划自己的未来。大家都是站在为他好的角度提出意见,可越是这样,他越茫然。 「那......」陆灿问,「我该怎样衡量自己?」 「别问我,你有自己的标准。」 「我自己的标准?」 「想想做什么事情会让你开心,让你觉得有意义。」 顿了顿,季明泽侧过头,黑暗中他的声音又低又轻,「如果暂时找不到也没关系,等春光灿烂时候再想同样来得及。」 开心......有意义...... 陆灿重复着,指尖戳戳季明泽后背,「小季老师,你看着老实,没想到说话挺有道理。」 「这些不是我说的,是从书上看来的。」老实人腼腆地笑笑。 于是陆灿也跟着笑。 算一算,今天笑的次数貌似比这个月加起来都多。陆灿抬起头,就这样一路数着星星,由季明泽送回家。 . 今天运动量蛮大,到家后陆灿身上有些乏,没留季明泽上搏击课。季明泽进来喝了杯水,告别之前,余光瞥见鞋柜装着两双43码男士拖鞋,有很明显穿过的痕迹。 「这两双鞋不是你的吧?」 陆灿正在叠衣服,闻言看看鞋柜,一拍脑门:「是我前男友的,今天打包把它们忘了。」 「我帮你扔掉?」 拖鞋很便宜,段宇扬应该不会计较这几十块钱,陆灿拿起拖鞋丢进垃圾袋,「那麻烦你了。」 把垃圾袋挂在摩托车扶手上,季明泽点燃一支烟,掐在指尖。 伴随着发动机声,烟雾带着陆灿的腐肉渐行渐远,并在下转盘道后直奔火葬场,停在门卫室前。 「大爷,醒醒。」季明泽单脚撑地,拍窗户叫醒门卫大爷。大爷打着呵欠慢腾腾拉开门,季明泽从钱夹中抽出一叠红色钞票,塞进他掌心。 「给你两千,去把这两双破鞋拿进去烧了。」 第10章 高中 「可能是田螺姑娘吧。」 到了周末,老毛说博远这四个人挺长时间没见了,想一起出来聚聚聊聊天。陆灿猜会结束的很晚,便没让季明泽接他,自己开车过去的。 他到的时候老毛和秦媛媛已经到了,正在为点不点鸳鸯锅拌嘴。陆灿脱下外套,「点鸳鸯锅干嘛,鸳鸯锅没有灵魂。」 第18页 「嘿嘿,就知道灿哥跟我口味一样,」秦媛媛拍拍身边凳子,「来,坐这儿,咱辣死燕子那鳖孙儿。」 「嘶——」老毛咂嘴,「你俩差不多行了,燕子还要唱歌呢,得好好保护嗓子。」 周彦现在是一支地下乐队主唱——当然他不吃辣不是因为要保护嗓子,而是单纯的吃不了辣。 秦媛媛「嘁」了声,「我看他也没唱几首歌啊,整天抽菸酗酒泡妞,三天两头换女朋友,前段时间不还因为被人当街甩巴掌上八卦小报了嘛!」 帮周彦开脱失败,老毛无语凝噎。 话虽这么说,十多年的感情摆在那儿,最后秦媛媛依旧点的鸳鸯锅。 等锅子和食材都上来了,周彦才姗姗来迟。长捲髮散乱地挽在脑后,眼神困顿,眼底一片明显的乌青,「不好意思兄弟们,我来晚了。」 「你刚睡醒?」秦媛媛问。 「昨晚有朋友攒局,妈的喝到天亮才结束,要么我不能迟到。」 边说周彦边勐灌一口冰水,秦媛媛抢下水杯,「胃不要啦!还攒局,骗谁呢,看看你的衬衫。」 陆灿顺秦媛媛指的地方看过去,只见周彦衬衫领口蹭着粉红色的口红,侧颈红痕若隐若现,很显然并不是喝酒,而是在跟妹子整夜厮混。 老毛看不过眼,开始唠叨,「燕子,你也老大不小了,找个稳定的女朋友好好处一段时间,感觉不错就赶紧琢磨结婚,天天这么玩什么时候能稳定下来?而且你那个乐队平时可以当爱好,别整天跟他们混,那不是正经营生。前几天我在商场碰着你爸了,他说想给你安排到学校当音乐老师,你死活不愿意,还跟他吵了一架。他的确犯过错误,你可以不管他,但总要为自己考虑考虑啊……」 周彦父亲是个包工头,典型的暴发户,有点小钱频频出轨包小三。糟糠妻得知真相后一病不起,没挺几年便扔下小周彦撒手人寰。 近两年随着周父年龄增加,愈发觉得当初对不起妻儿,遣散了身边那些莺莺燕燕,想跟儿子修復一下感情。 可惜浪子回头并不一定能换回金子,这颗小树苗长期无人看管,已经长歪了。 老毛的嘴不能张,一旦张开很难闭上。周彦耐着性子听他唠叨完,笑嘻嘻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说不定哪天我就死了,现在不玩难道要等去地府再玩?我知道你们关心我,可现在想那些条条框框根本没意义。」 老毛:「……」 他看看周彦,又看看桌上的弟弟妹妹们——刚失恋的同性恋、加班加到营养不良的女强人、态度消极厌世的花花公子——大概是觉得有点糟心,捂住胸口,「你们啊,真没一个能让我省心。」 秦媛媛说:「这叫上樑不正下樑歪,你应该先结婚给我们做个表率。」 「带着小毛,哪个姑娘能愿意跟我?」老毛苦笑。 他父母走的早,留下他一个人拉扯患肾病的妹妹。要不是有几分家底,以公务员一个月四千块的工资,完全不够支撑小毛的医药费。 大家不约而同嘆了口气。 「你说咱们是不是被诅咒了,」周彦咂咂嘴,「一个比一个点背。」 老毛:「就媛妹儿能争点气。」 秦媛媛笑了笑,没说话。 秋冬正是吃火锅的好时节,一筷子羊肉下去,再捞上来时沾满牛油,红彤彤散发着辣椒辛香,连带着烦恼都可以先放到一边不管。 都说人得意时喜欢谈论现在,失意时喜欢谈论过去,老毛抿口啤酒,忽然想起遥远的高中时代:「我记得高一,燕子和小灿为了谁是校草还打过一架。」 「不算打架吧,」秦媛媛说,「纯属燕子挑衅,灿哥没理他。」 「嘿你个没大没小的丫头片子,我也比你大,怎么在小灿那儿是灿哥,到我这儿就成燕子啦?叫彦哥。」 「不叫不叫,」秦媛媛朝周彦做鬼脸,继续扒周彦底裤,「而且那时候燕子跟好战分子似的,和谁都能打起来,隔壁三中那群书呆子都不放过。三中教导主任不还因为他总在人家校门口晃悠,找咱校谈过么。」 「你们别冤枉我,」周彦解释,「我是去找三中校花的,没打架。」 秦媛媛嗤笑:「结果人家校花喜欢学霸,把你数落的一文不值。」 周彦:「……」 三中和博远中学只隔了一堵墙,但就是这堵不足三米的墙,严格划分出了「祖国栋樑」和「社会渣滓」之间的区别。 桌上这四个人里,除了秦媛媛是为免学费进的私立,其余三位都是学渣。老毛比陆灿周彦稍微强点,但也强不到哪去。 「说起三中学霸,」秦媛媛用手肘怼怼陆灿,「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邻桌同事,她是三中的。前几天我们聊天才知道,她们校那学霸竟然没录上军校!」 因为学习成绩过于逆天,社会渣滓们也对学霸有所耳闻。周彦诧异:「没录上?我记得他考的很好,电视台都去採访了,你同事记错了吧?」 「没记错,说是身体出问题,临开学前办的退学,最后被航天大学破格录取了。不过航大给他免了学费住宿费,又给他一大笔助学金,上学期间还拿过科研费专利费啥的,感觉并不亏。哎,看看人家,没出校门就成了小富翁。」 「身体出问题?」 对于曾经的情敌,周彦嘴里吐不出一句好话,「我看是精神有毛病吧,当时校花告诉过我他性格特别差。」 第19页 很孤僻,但不是那种内向、不会交际的孤僻,而是与周围人格格不入,似乎不属于同类物种。 「女孩就喜欢那种装逼的小白脸。」周彦冷笑着下结论。 秦媛媛咂砸嘴,显然不大赞同。周彦说她翅膀硬了,作势要掐她脸蛋。 两人你呛我一句,我打你一下,仿佛回到了高中课间,在书本香和辣条味中追逐打闹。 战争进行到白热化时,秦媛媛祭出杀手锏:「我灿哥既不装逼也不小白脸,追他的妹子不照样排满一操场!」 陆.干饭人.灿正在埋头吃肉,莫名其妙被扯进战场中心,连忙摆手表示自己无辜。 闻言,周彦找不出可以反驳的话,彻底哑火了。 「不过说起小灿,他高中时候可真讨人喜欢,」老毛放下酒杯,「所以满操场好的不选,怎么就偏偏选了段宇扬那王八蛋?」 秦媛媛附和:「可不,那时候灿哥桌肚里塞的全是零食,自行车被泼油漆都有人偷偷帮忙清理。」 「说起泼油漆那事,」老毛忽然想起来,「小灿,最后找没找到是谁清理的。」 是谁?陆灿恍惚片刻,已经有些没印象了。 只记得那是一次不太愉快的经歷,从第无数次收到一位女同学的告白开始。 「陆灿,」齐刘海女生在六楼走廊拦住他,红着脸说,「这是我自己烤的巧克力曲奇。我、我喜欢你,请你和我在一起。」 那时候陆灿已经能明确自己性向,干脆拒绝道:「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从入学第一眼见到陆灿,女孩就陷入轰轰烈烈的单恋中。这一年多以来送过吃的穿的,在校园晚会上为他唱过歌,买通他的室友每天说好话……能做的不能做的全做了,最后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拒绝。 她到底哪里不好?凭什么陆灿不喜欢她? 如果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还不如去死让人开心点。女孩一跃坐到窗台上,声音颤抖:「陆灿,是我长得不漂亮还是学习不够优秀,你怎么就不能喜欢我一下?我告诉你,如果今天你不接受我,我就从这儿跳下去,让你后悔一辈子!」 说着,女孩威胁似的晃晃小腿。 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阵仗,陆灿难免慌乱。再加上六楼是器材室,平时空无一人,没人能帮他,只好选择实话实说:「你很漂亮,也很优秀,但是我喜欢的是男生,没有办法喜欢你。」 女孩神色难堪。 当天下午,陆灿同性恋的消息就传满了全博远。 如老毛所说,那时陆灿真的很受欢迎。受欢迎到什么程度呢?所有同学,无论本班外班,无论男生女生,全帮陆灿保守着秘密。校园里传的沸沸扬扬,老师却没听到任何风声,直接跳过了「请家长」、「写检查」等步骤。 但难免有嫉妒他的人伺机报復。有天早上,陆灿正在上课,透过窗户,看到三个臭名昭着的混子笑嘻嘻地往他单车上泼油漆。 他赶紧找老师请假,可等跑到车棚,混子和单车已经不见了。他以为车被混子偷走了,准备再买一辆,翌日却在车棚重新找到了自己那辆单车。 车座干干净净,车身焕然一新。 显然被人带走清理过。 事后陆灿在学校贴吧、论坛发了很多帖,想寻找这位好心人。奈何引发的讨论度很高,得到的线索寥寥无几。 「……没有,没找到是谁帮忙清理的,」陆灿摊摊手,「可能是田螺姑娘吧。」 第11章 有光 「有的,」陆灿坚定的说,「走下去,会有光。」 和陆灿推测的一样,这顿饭吃到很晚。 北方夜生活本就不盛行,秋冬时节更是,从火锅店出来时路上已经看不到多少行人。秦媛媛拢拢领口,「灿哥,大帅哥来接你不?」 「不来,今天我没叫他。」陆灿答。 「呦呦呦,我还没说是哪个大帅哥呢,你就自己代入啦,」秦媛媛压低声音,「怎么样,发展到哪步了?」 他们俩认识十几年,有过许多共同朋友,皮相上乘的不少,可一提起大帅哥,陆灿第一反应竟然是季明泽。 「......什么哪步啊,」陆灿心虚道,「你别乱说。」 秦媛媛撇嘴:「别装傻,已经晚咯。」 「你们神神秘秘的叨咕什么呢?来搭把手,燕子好像又胖了......小灿,你下次出门记得系条围巾,别总露着脖子,吹出颈椎病岁数大了有你受的。」 这时老毛扶着周彦出来了,陆灿边帮忙把周彦弄进后排,边努力应付老毛的唠叨,「好,过两天我去商场买一条。」 陆灿没喝酒,其余三人喝了几瓶,送大家回家的任务便落到了陆灿身上。 秦媛媛坐在副驾,从后视镜看了眼周彦,「酒量稀烂还爱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菜瘾又大。对了灿哥,你不用买围巾,我给你织一条得了呗。」 「不要太厚的。」陆灿说。 「我也要围巾!」喝醉了的周彦突然诈尸般从老毛身上爬起来,「要红色的,大红色!」 「大红色?你不是喜欢朋克系黑白灰?」秦媛媛果断拒绝,「我没时间织那么多,自己买去吧。」 周彦「嘁」了声,手臂向前伸,大概是想揉秦媛媛头髮。结果醉的太厉害,伸到一半跌了回去,气的龇牙咧嘴。 秦媛媛被他的丑样子弄笑了。 第20页 四人中周彦醉的最厉害,其次是老毛。陆灿先把周彦送回家,接着送老毛,最后送秦媛媛。 女生酒量不错,喝的最多,反应反倒最小。回家的路上,她专注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下巴尖尖,比前段时间瘦了很多。 陆灿想问她最近是不是有大项目,侧过头,在她鬓角发现几根显眼的银丝。 毕业四年,四人到了二十六七岁快奔三的年纪,但怎么都不至于长白头髮。陆灿问道:「媛妹儿,你家有少白头基因么。」 「好像没有,怎么了?」 「没怎么。」 如果没有,八成工作太累影响到身体了。陆灿嘱咐:「要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尽管说,包括你弟弟那边。我家公司最近在招楼层安保,工作内容很轻松,每天做好陌生人拜访登记就行,他应该能应付得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干两天肯定找藉口拍拍屁股走人。到时候还得重新招工,我还是别给你添麻烦了。」 秦媛媛的弟弟初中非要辍学进城赚大钱,最后钱没赚到,和狐朋狗友学出一身好吃懒做的臭毛病。 以前陆灿帮他介绍过工作,给某单位领导开车,对于文化程度不高、两手空空的年轻人来说很好了。结果他嫌累,找了个很敷衍的理由提出辞职。 走之前,他顺走领导一盒烟和放在车里的几百块现金。若不是那领导认识陆灿父亲,没追究这件事,他保准得蹲几天局子。 秦媛媛坑过朋友一次,可不想再坑第二次。 「灿哥,」顿了顿,她说,「你如果想帮我的话,带我去博远转转吧。」 「现在?还是另约时间?」 「现在。刚才在饭桌上提起来,我突然很想去看看。」 陆灿「嗯」了声,调转车头。 毕业后博远中学曾翻修过一次,建了新的教学楼和体育馆。他们到的时候,楼顶崭新的小红旗正随风摇曳。 夜黑风高,门卫大爷已经睡下,陆灿怕吵醒他,把车停在学校后身的丁字路口旁。 路口另一端连接着长长的小巷,陆灿惊讶发现,这条窄小的巷子除了破旧些,其余部分竟一点没变。 高三时,陆爸爸娶了新的阿姨。新阿姨与童话故事中那种恶毒继母不同,对他很好。怕他高考营养跟不上,便和老师商量让他走读。 其实陆灿挺喜欢住宿的,跟朋友玩玩闹闹比在家学习有意思多了。可阿姨当时怀着五个月的身孕,每天都要亲自下厨为他煲汤,看着厨房里那道纤弱的身影,他哪能说的出「拒绝」二字? 不过陆灿没让司机接送,选择自己骑车上下学,后门连通的巷子便是回家的必经之路。 小巷蜿蜒,阳光投下来会变得温柔些,风穿过也会更婉转。 拐角处杂物堆里貌似住着一窝野猫,常有幼猫奶声奶气的「咪咪」声从里面传出,勾的人心痒痒的,很想好好rua几把。 他就是在餵猫时发现有人与他同行的。 对方没骑自行车,步行,穿着三中的校服,身形修长,略显单薄。 晚自习结束已经九点半,收拾收拾再出来要到十点。小巷没安路灯,隔着半条巷子,陆灿看不清对方长相,只能感觉出他皮肤很白,嵴背挺直。 他们这样走了将近一个月,对方大概没有交朋友的意思,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陆灿走他就走,陆灿停下来餵猫他也停,垂眸靠在墙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灿猜对方可能性格孤僻内向,或者有社恐之类的疾病,没试图接近,甚至有些享受这种沉默的同行。 他当时不过十七八岁没出校园的年纪,难以理智对待父母亲的再婚。陌生人的脚步仿佛无声的慰藉,让他浮躁的心境终于能渐渐平和下来。 而他们的同行结束于一个半月以后。 北方入冬成功,一场鹅毛大雪把滨城带入呵气成冰的严寒。陆灿手冷的厉害,在巷口买了个烤红薯,边暖手边吃。 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身后动静不对。 脚步声比之前重很多,就缀在后面不远处,跟的很紧,好像下一瞬就要......扑到他身上。 陆灿提高警惕,假装手滑把烤红薯扔在地上,然后借捡东西的机会偷偷往后瞄。 ——「同行者」的身影不见了! 跟着他的是一个帽子围巾捂的严严实实的中年男人! 男人右手半藏在袖口中,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寒芒透出来一截,看形状应该是刀。陆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不敢跑,怕跑了激怒对方。不跑又怕迟迟没人经过巷子,自己无法得救。 就在犹豫之时,巷口忽然传来刺耳的警笛声。陆灿感觉声音怪怪的,但没等他反应过来,中年男人做贼心虚,撒腿就往巷尾跑,路过陆灿时差点没把他颳倒! 等巷子内恢復平静,陆灿跨上单车朝反方向勐骑。冲出巷口那刻,他看到了熟悉的三中校服裤子,以及对方手中,屏幕仍亮着的手机。 原来「同行者」用搜来的警笛录音,帮他吓走了歹徒。 那之后,听说儿子在放学路上差点出事,陆父又同意陆灿回宿舍住。陆灿常常假借买烤红薯的名义去巷口等「同行者」,想请他吃个热乎乎的红薯,顺便当面说声谢谢。 可惜,再没见到他。 「灿哥,你发什么呆呢?」 第21页 秦媛媛的声音把陆灿从回忆里拉扯回现实。他摇摇头,解开安全带,「想起了一些事。走,我带你□□进去玩。」 「不进了,」秦媛媛却说,「就在这儿吧,远远看着挺好的。」 陆灿依言放下车窗,两人一起打量月光下的母校。 「如果不看右半部分,博远其实变化不大,」陆灿指指栅栏方向,「看到没,当初燕子为了逃课弄坏的栅栏到现在都没修好。」 「也可能是修好后又被弄开了。灿哥,不变的不是博远,是你们。」 陆灿眉头微皱,觉得这句话里有话,斟酌着问:「那你呢,你变了吗?」 「我啊......我当然变啦,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嘛!」秦媛媛沖她灿哥抛个媚眼,嘚瑟地笑了。 她笑的很好看,陆灿却越来越担心。不过刚才已经试探过一次,如果再问下去,陆灿怕她产生厌烦情绪。 等过两天,再找其他理由问问吧。 秦媛媛说看够了,陆灿便轻声倒出丁字路口。漆黑蜿蜒的小巷被甩在车身之后,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于视野之中。 良久的沉默后,秦媛媛低声问:「灿哥,你说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前方会不会有光?」 大路两旁路灯通明,她问的不是道路,是人生。 坦白讲,陆灿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道路延伸向哪里,前方是坦途、崎岖、深渊或者其他。 他表情迷茫片刻,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个由红薯香和惊慌织造出的冬夜,以及巷子口一闪而过的手机屏幕光。 「有的,」陆灿坚定的说,「走下去,会有光。」 第12章 求助 「如果打不过,也可以选择向我求助。」 「我当初怎么就生下你这个冤种了呢?如果没有你,我早改嫁过好日子去了!」 「你那个死鬼爹真是一点有用东西都不给我留啊。剩下你一个小讨债鬼,不会赚只会花,有什么用!」 「看看看,天天就知道看书!放下别看了,你也想像你那个死鬼爹一样飞着飞着就摔死了啊?跟你说话呢,怎么不回答?长嘴和耳朵了没,聋了还是哑了?」 「咪咪,出来吃夜宵啦。今天是羊奶和加钙小饼干,你们喜不喜欢呀……」 「季总,您的咖啡。」 敲门声突兀响起,铺天盖地的谩骂声、男生引诱猫咪的声音像被扯断了的弦音般戛然远去,季明泽粗喘着睁开眼,恍惚几秒,才发现自己又做噩梦了。 每当临近母亲的祭日,他总会做这样的梦。季明泽捏捏眉心,瞥了眼安静一晚上的手机,「进来。」 董卓推走进办公室,表情担忧:「您是在忙麦亚斯工程的项目么?已经凌晨了,不行等明天再做吧,总熬夜对身体不好。」 季明泽思绪还停留昏黄的两室一厅和蜿蜒的小巷中,那张平时没什么表情的脸罕见地表现出几分不耐。 很多时候他都无法理解人为什么喜欢揣测别人做事的目的,也难以接受那些自以为是的关心,可他知道董卓劝他是「为他好」,不得不花时间应付:「没关系,不用等我,你先回家吧。」 董卓嘆了口气。 和普通的打工人不同,他从航天大学毕业,是低季明泽三届的学弟。 会选择来云图工作是因为在校期间无数次听导师提起过这位学长,慕名而来,同时也存了几分比较的心思。 年轻人嘛,不可一世,总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牛逼的天才。可跟在季明泽身边这一年,那些争长短的想法早已在学长搞科研时的专业专注、下工厂车间时的细緻不苟、酒桌应酬时的滴水不漏中转为钦佩。 叫季明泽保重身体是出于真心,不过看到对方坐在办公桌前稳如泰山的样子,他就知道自己劝不动了,认命闭嘴转身。 临出门之前,他发现季明泽看似在研究降雨火箭图纸,实则注意力一直放在手机上,好奇道:「您在等信息?」 季明泽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好好好,我先回家。」董卓虎躯一震,以最快的速度拉开门灰熘熘离开。 董卓说的没错,季明泽的确在边加班边等信息。 今天陆灿没叫他接送,没找他学拳,甚至连闲聊的微信都没发。他想了下,最近没做过露马脚的事情,应该不是自己把人气跑了。 难道前男友又来纠缠不清? 正猜测着,手机「滋滋」两声。火山:【小黄人瘫倒.jpg】 看到微信名,季明泽表情终于平静下来:【需要接送?】 两分钟后,无事发生。 表情包甩完,陆灿又不见了。 季明泽抿口咖啡,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等杯子见了底,聊天界面才多出几条新消息:【这都后半夜了季老师,你要不要这么敬业】 火山:【刚才接到通电话,跟人battle半天才挂,回復的慢了】 火山:【额......就是我那个前男友,拉着我各种道歉,说要和好】 火山:【你是不是都睡啦?】 季明泽逐条读完,慢条斯理地敲字:【没睡,明天学拳么】 陆灿被段宇扬那通电话弄的心里堵得慌,正想运动发泄下,立刻回道:【学!】 . 这段时间陆灿保持着日上三竿而作,月上中天而息的规律,下午季明泽到的时候,他刚起床不久。 第22页 头髮乱糟糟的,眼皮被揉的泛着红色,边打哈欠边跟季明泽一起复习学过的动作。 「发动大臂肌肉的力量,右手向前迅速刺出,对......」季明泽顿了顿,「有点生疏了,昨天没练?」 厉害,不愧是有经验的人,竟然一天没练都能看得出来!陆灿解释道:「昨天起来晚了,收拾完屋子朋友叫我出去吃饭,一直吃到大半夜才散局。」 季明泽「噢」了声,心想:看来白天他没跟前男友在一起。 基础动作学的差不多,季明泽准备今天开始带陆灿练组合拳。 「我演示一遍,」季明泽说,「直拳、直拳、刺拳、左勾、左勾、右勾,看到了吗?」 他不是那种肌肉贲张的身材,上肢线条极其流畅,如果用一种动物来形容的话,比起雄狮老虎,更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陆灿毫不怀疑蕴含在他身体内的力量,「......看到了。」 「你来一遍。」 这套动作很简单,都是陆灿学过的。他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做完却发现效果和季明泽相差甚远,拳头软绵绵,沙袋甚至悬在原地纹丝未动。 「怎么回事,我没弄错啊。」陆灿一脸挫败。 「你发力的方式不对,」季明泽说,「稳住核心,不能光用手臂力量,后背、腰、腹部都要带到。来,按照我说的方法慢慢出拳。」 「好。左——勾——拳——」陆灿慢镜头般缓缓打出一拳。 季明泽:「……」 「嗤。」季明泽忍不住笑了。 他笑的时候声音很低,从紧绷的唇角能看出有在努力克制,可陆灿就从中听出了浓浓的嘲讽意味,不满道:「笑什么笑,难道你一出生就缠着金腰带吗!」 「没有。」 「以后不准笑我,你只有我一个学生,」陆灿偷换概念,「如果我打不好,说明你没教到位,跟我没关系。」 季明泽憋了几秒才说:「噢。」 看着他逆来顺受的样子,陆灿唇角止不住上挑,「那季老师,我现在学不会怎么办啊,你是不是得检讨下。」 「我教的方式确实不对,应该多感受一下你的发力。」 说着,一只有力的大手摁在他腹部,「这里,收住。」 掌心的热度顺着皮肤接触的地方传递进身体,陆灿舔舔下唇,「.....收住了。」 季明泽抬起手臂,又落到腰侧,「肩膀不动,挥出拳头,感受肌群发动的力量。」 陆灿腰部特别敏感,对方刚一碰上耳朵就红了。他突然特别后悔,真不该随便欺负老实人的。 这倒好,报应来了吧。 现在要求人家别碰会显得很奇怪,陆灿只能咬牙硬挺。好在季明泽没多摸,很快举起靶子,先让陆灿把动作一个一个跟下来,然后找出适合的歌单,和陆灿一起跟着节奏练习。 练到感觉差不多了,季明泽低声命令:「把靶子当成伤害过你的人。」 眼前第一时间浮现出雪,小巷,揣着刀子的中年男人,陆灿拳头暴雨似的砸到靶子上。 为了卸力,季明泽变换了下位置。等一套拳打完,陆灿才反应过来,刚才季明泽竟然后退了一步! 「季、季老师,」陆灿有些喘不匀气,「我刚才打的是不是、是不是还可以?」 「不错,」季明泽毫不吝啬给予奖励,「你把靶子想成谁了?」 「上学时碰到的一个坏人,幸好有人帮我,否则我小则破财,大则丧命。」 季明泽颔首表示知晓,陆灿奇怪,「你不好奇我经歷过什么?」 「我以为你想到的是前男友,」季明泽说,「如果以后他再骚扰你,可以用这套拳对付他。」 好端端的干嘛突然提起段宇扬啊,陆灿干巴巴道:「好吧,我试试。」 嘴上说试试,可他没想到「试试」这天来的这么快。 隔天陆灿找秦媛媛吃晚餐,秦媛媛情绪看起来不错,除了有些疲惫,没再问那种模稜两可的问题,状态也恢復正常了。 陆灿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等吃完饭,因为喝了点酒,季明泽正巧在附近,陆灿便叫季明泽来接他。 开到半路,油箱告罄,季明泽去加油,陆灿讨厌那股味道,把油卡塞给季明泽,「你加着,我去对面买饮料。」 对面有条小巷子,跟博远后门有几分相似。陆灿进便利店拿了两瓶可乐,刚打开一瓶,没等喝呢,腰间一紧,忽然有人从后面抱住了他! 「小灿。」 浓重的酒气压在头顶,陆灿脑子「嗡」的一声,随即反应过来是谁,「......段宇扬,你喝了多少?快放开我!」 段宇扬侧颊蹭着陆灿耳朵,声音断续:「小灿......小灿......八年了,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狠心,说不要就能不要我。」 「是你神经错乱还是我记错了,先和小男生出去开房的是你好不好?」 「是,是我的不对,我不是人,」段宇扬语气卑微,「那天我真是特别生气才会喝多。小灿,我只有这一次,真的只有这一次。以后我天天按时回家,去哪里都先跟你报备,或者你跟我一起去也行......你别生我的气了,咱们和好吧。」 ......生气? 这人竟然还以为他在赌气吵架? 浓浓的疲惫感涌上心头,陆灿不停止挣扎,深吸口气,「段宇扬,我没有在生气,也不想和你继续下去了,我说分手是真的。」 第23页 环着陆灿的手臂僵在原地。 「你以前总说我没把你规划进人生里,分开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好像确实不是那种很有计划的人,总觉得日子混完一天算一天。同样的,我好像也没那么爱你,爱到......只能和你过一辈子的程度。」 「小灿!」段宇扬打断陆灿,「你看你又在说气话了!别说了,别说了,我们一起回家吧。等过段时间我请假带你去瑞士玩好不好?街角那个卖爆米花的老爷爷出摊了,我给你买你最喜欢的焦糖爆米花......」 段宇扬语无伦次,许诺带陆灿玩,许诺给他买所有喜欢的东西,连辞职陪陆灿环游世界这种曾经最不屑的空想主义都能说出口。 而陆灿只是静静的听着。 段宇扬心口越来越凉。 「宝宝,」他抱紧陆灿,声音颤抖,「你忘了高中毕业那年说过的话吗?你说是我给你第二次生命,你会一直对我好......」 陆灿愣了下,等反应过来时,段宇扬已经扳过他的下巴,急切地吻向他。 段宇扬动作粗暴,陆灿手中的可乐瓶拿不住掉在地上,可乐泼了满步道板,哗啦哗啦冒着气。 爱情也是这样,激情褪去后,就像没有碳酸的碳酸饮料一样,失去了最最迷人的部分,只能靠信任契合或者一些其他什么东西维繫。 陆灿和段宇扬直接跳过了激情那一步,于是这些年产生分歧时,陆灿都会想:算了,没有段宇扬就没有现在的自己。 无数次「算了」维繫了他们八年。 可人总是有底线的。 「......段宇扬,我说过对你好,但没说过要一直和你在一起。如果以后经济有困难或者工作上需要帮助,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会尽我所能帮你,别的就算了吧——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说『算了』。」 边说,陆灿边掰开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段宇扬慌得不行,嘴上叫「宝宝」,不停地吻陆灿。陆灿皱眉挣扎,于是另一瓶没开封的可乐也摔到了地上。 随着「哐当」一声,陆灿耐心消失殆尽。他想起季明泽说过的话,手肘向后砸向段宇扬肋骨,并趁对方反应不及,一套组合拳尽数招唿到他身上! 段宇扬闷声后退,然而陆灿还是太天真了,他那点娇生惯养的力气根本不足以击退醉鬼,反倒激怒了对方。 段宇扬抹抹嘴角,表情失控,看样子想用强! 而就在陆灿即将被再次抱住之时—— 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从侧面窜出,飞起一脚踹倒段宇扬。段宇扬重重跌到地上,那人却还嫌不过瘾,跨站在段宇扬身体两侧,沙袋似的拳头一拳一拳往下砸! 陆灿有点害怕,赶紧跑过去拦住季明泽:「季老师,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季明泽踢了段宇扬两脚,终于收手。 又一次被他看到自己跟前男友纠缠不清,陆灿有点难堪:「加完油了吗,你怎么来了?」 季明泽指指地上那瓶没开的可乐,答非所问:「给我买的?」 「嗯,给你买的。」 「我突然想起来,昨天少告诉你一句话。如果你前男友再纠缠你,可以用这套拳对付他。如果打不过——」 季明泽俯身捡起可乐,顿了顿,「也可以选择向我求助。」 「走了,陆灿。」 第13章 着陆 那颗没有着落的心忽然找到了温床,轻飘飘地着陆。 直到迷迷煳煳跟季明泽上了车,陆灿才想起来后怕,「咱把段宇扬扔到大街上不管不顾好吗,他要是晕倒了没人送医院怎么办?」 季明泽提议:「要么我把他抗上来?」 让段宇扬和季明泽待在一起……那画面太美陆灿简直不敢看,更不想让季明担上人命官司,「不、不用了。」 「那我给他叫辆救护车吧。」 语毕,季明泽拨通120,认真与医护人员沟通段宇扬的情况,「对,脸肿的比较厉害,已经看不出相貌了。不知道身体哪里有问题……不像骨折,可能是软组织挫伤……没错,被我打的......打架原因是他招惹我学生......」 陆灿觉得,这人不仅老实,还挺善良的。 其实季明泽练了八年拳,对于打哪里比较不容易出事很清楚,刚才全是朝肉厚部位下手的,现在看不出什么,要等明天淤青才会显现出来。段宇扬也死不了,顶多在床上躺几天疼一阵子。 等到家停好车,陆灿余光瞥到季明泽手背上有血迹,皱了皱眉:「你受伤了。」 「不碍事,破点皮而已,大部分是你前男友的血。」季明泽说。 「那也不行,」毕竟是为了帮他挂的彩,陆灿强行把季明泽拉进客厅,「坐这儿别动,家里应该有消毒水,我去找找,伤口不好好消毒很容易感染......先放下可乐,又没人跟你抢,愿意喝我再给你买。」 陆灿发现季明泽还一直握着那瓶可乐,哭笑不得的抢下来放到茶几上,急匆匆跑走。不多时又抱着小药箱回到客厅,抓起季明泽右手,眼里的担忧显而易见。 看着对方涂药时认真的模样,季明泽忽然觉得自己刚才一脚ko段宇扬的做法十分不可取。 应该多打两个回合。 这样受伤的地方更多一点,涂药的时间也会更长一点。 给手上完药,陆灿发现季明泽裤腿脏兮兮的,应该是段宇扬挣扎时不小心弄上去的灰。 第24页 「季老师,裤子脱了。」陆灿说。 「不脱,」季明泽露出非常符合人设的犹豫神色,「你想干什么?」 陆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欠妥,赶紧打补丁,「我看你裤脚脏了,想给你处理一下。连洗带烘干差不多半个小时吧,正好现在不太晚,弄干净你再走。」 季明「噢」了声,磨磨蹭蹭不肯脱裤子,似乎正在衡量这句话的可信程度。 「哎你不相信我也得相信自己啊,」陆灿无奈道,「你连段宇扬......就是我那个前男友都能一脚踹飞,难道还怕我对你用强?」 大概觉得陆灿说的有道理,老实人终于脱了裤子。 陆灿不是那种贤惠型的,在做家务方面堪称一窍不通,对于季明泽的裤子,他的处理方式是扔进洗烘一体机,按下「开始工作」按钮,然后回到客厅等待小奴隶自己完成任务。 失去裤子,季明泽下半身只下剩一条黑色平角内裤,双腿光裸地坐在沙发上。在酒吧第一次见到时陆灿就想过这两条大腿会很优美、很有力,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肌理分明,肌肉形状完美。再往上看......不能往上看了,那不礼貌。 陆灿莫名有些口干,也在季明泽身边落座,从果盘中捞出一只水分充足的梨子,用刀切成两半,礼貌地推到季明泽面前一半,「季老师,谢谢你帮我哈,如果你不来,我肯定打不过他。」 「我说过,不用对我说谢谢。」 季明泽看向陆灿,因为动作原因他左腿往左边动了动,膝盖正好触到陆灿膝盖。 陆灿触电似的差点弹起来,立刻併拢双腿,「要、要说的,最近他天天换手号给我打电话,闹的我睡不好觉,烦死了。」 季明泽轻描淡写地收回左腿,「他应该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来骚扰你了。」 陆灿松了口气,「所以要跟你说谢谢嘛。」 平时边聊天边练拳,和季明泽待在一起的时间过的很快,今天陆灿却觉得半小时异常漫长,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买台效率高一点的洗衣机,迅速洗完迅速地把这个半.裸的男人弄走。 他狠狠啃了口梨子,紧接着发现季明泽那半没动,尴尬地没话找话:「你不喜欢吃梨?」 季明泽说:「梨不能分着吃。」 民间确实有「分梨」等同于「分离」的说法,不过优渥环境长大的陆灿一向不信那些,「嗐」了声,「都是玄学,别在意,想吃就吃。」 「我不习惯晚上吃东西。」 陆灿直挺挺地目视前方,边嚼边含煳道:「好吧。」 直到裤子洗完,季明泽要走了,那半梨依然没动。 陆灿嘴里叼着梨核把人送到门口,靠在玄关,揉揉眼睛,「回去之后伤口别沾水,如果不小心碰到了一定记得再涂遍消毒水。你家有没有消毒水?」 「应该有,」季明泽说,「不用担心。」 与段宇扬撕扯一番,又跑前跑后给季明泽上药洗裤子,之前跟秦媛媛喝的那点酒开始上头,陆灿看着半蹲在地上穿鞋的背影,迷迷煳煳道:「那就行。还有,这个梨品种不好,水分含量低。你去帮我买点大个的,一咬会往出滋水的那种。」 「去哪家买?」 「就拐角的生鲜超市,他家水果比别的地方新......」 不对,说到这儿,陆灿霎时清醒过来——他特么又不知不觉用跟段宇扬说话的语气跟季明说话了! 「啊......不好意思,我刚才有点迷煳,」陆灿吐掉梨核,「别听我说的屁话,梨子明天我自己去买......不过季老师你真够配合我的,我让你去你就去,现在马上快十一点了,人家生鲜超市已经关门了。」 季明泽穿好鞋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陆灿,「他家关门这么早?」 陆灿怔了下,在他提出不用帮忙买梨后,对方第一反应不是问他为什么改口,而是质疑超市关门早,看样子竟真打算去买梨。 联想起前段时间在小区凉亭,那次他更过分,直接把季明泽当成段宇扬支使。结果季明泽跑老远帮他买了水,毫无怨言。 那颗没有着落的心忽然找到了温床,轻飘飘地着陆,陆灿手放在裤线两侧搓来搓去,轻声唤道:「季老师。」 「嗯。」 「你干嘛、干嘛那么听我的啊。」 「因为是你说的。」 因为是你说的,所以我就听。 陆灿低下头,紧紧抿住嘴唇。 「知道了,」他帮季明泽拉开门,眼睛里的笑意融化在月光中,「那你骑车时候慢一点,注意安全。明天有时间的话可以来我这里,我给你换药喔。」 第14章 自私 或许,陆灿蜷着指尖想,是时候离季明远一点了。 这次和段宇扬彻底撕破脸皮,让陆灿意识到一件事——颓废太久,他应该挥别过去,走进一段新生活了。 新生活从早睡早起开始,晚间陆灿定好闹钟早早上床,七点半起床洗漱收拾自己,准备去公司像模像样的上班。 公司同事对他来不来一向不关心,但看到他脸上都笑呵呵的。小伙子长得年轻帅气,坐在那儿当个摆设,上班动力也会随之增加几分。 等下了班,陆灿调出手机日历,在屏幕上仔细数了数,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竟然已经一个多月没回过陆家了。 其实这段时间阿姨和老陆打过几次电话,叫他回家吃饭。他不想家人担心自己,也不愿听他们提起段宇扬,所以找出种种理由拒绝了。 第25页 想一想,现在也是时候告诉他们自己和段宇扬gameover的事实了,于是他拐到花店买了束花,又买了点水果,直接开车去了陆家。 陆父加班属于常态化,每天都要晚八点左右才能回来,这个时间段陆家只有继母简悦和佣人在。简悦看到他松了口气:「我说小灿啊,你可算回来了,这段时间你爸总念叨你,怕把你弄烦又不敢找你。怎么样,最近过的好不好......你瘦了好多,宇扬出差了?」 平时家里一般由段宇扬做饭,如果某段时间段宇扬出差,陆灿总会清减一圈。他摇摇头:「我在学拳击,身上肌肉锻鍊的紧实了点,看着像瘦了,实际上体重没变化。对了阿姨,以后别提段宇扬,我们俩分手了。」 「分......分手?」简悦忧心忡忡,「因为什么,他欺负你了?没事小灿,你还年轻,还能找到更好的。反正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该还的情也还的差不多了,咱不欠他的,甭在意。」 陆灿就知道会听到这番话,为了不让她继续发散下去,他从背后拿出花和水果,「好我知道,我不在意。」 「哎呀你这孩子,回来就回来呗,买东西干嘛。哎这花真好看,我去找个空花瓶把它插上哈......」 简悦忙忙活活地开始插花洗水果,陆灿耳根子终于能清静几分钟。 晚餐简悦照旧煲了汤。大概是知道陆灿回来了,老陆特意从公司早走半个小时,正在上小学二年级、每晚都要补习奥数的陆远小朋友也获得了一天赦免权。 老陆和简悦应该提前通过气,席间只字不提段宇扬。等吃的差不多,老陆放下碗筷,忽然说:「儿子,我一直觉得你那套房供暖不好,冬天比咱家这边冷。气象台预测半个月之后要降温,好像还伴随着降雪,不行你收拾收拾搬回来住吧。」 一楼供暖确实要差一些,但不至于为此搬家,陆灿笑道:「爸,你不用惦记我,我真挺好的,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有事你能跟我说?」 老陆槽了一句,忍不住道:「你别嫌我啰嗦,如果在外面不开心就回来,这儿永远是你的家。要是你回来爸给你买新车,那牌子叫啥来着......就你们年轻男孩挺喜欢的那个,爸给你买。」 「我也要车!」没等陆灿回答,陆远放下饭碗,「爸爸给我买大汽车!」 「远远,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别跟着瞎掺和。」简悦擦掉男孩嘴角不小心沾上的饭粒。 陆远瘪起小嘴:「爸爸就知道偏心哥哥。」 话题就这样被小朋友岔了过去,陆灿到底没同意搬回来住。笑话,他可是要找季老师学拳的人,回家了还能天天学吗?他爸和阿姨不得把季老师盯出窟窿来? 一顿热热闹闹的饭吃完,老陆极力劝说陆灿在陆家住下,陆灿以晚上约朋友看球赛为由拒绝了。走的时候陆远嘴里叨叨咕咕,仍在纠结大汽车,简悦揪着他耳朵,低声训斥他不懂事。 老陆把陆远拉到身后:「你没事总骂孩子干什么,远远这么小不需要懂事。别哭,爸爸明天就带你买大~汽~车。」 为了哄小儿子,老陆特意拖长尾音,于是陆远破涕为笑,抓着老陆手腕不停撒娇。简悦无奈地埋怨丈夫太宠儿子,老陆又去哄她,一副共享天伦、幸福和美的画面。 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幕,陆灿笑着发动车子。 他的爸爸还像以前那么爱他,没因为再婚而亏待任何一个儿子。 只不过,那个家,终究不是他的家了。 . 老陆说的没错,最近确实要降温,回去的路上陆灿已经能感觉到早晚温差在逐渐加大。 昨晚没吃到解渴的梨子,他一直耿耿于怀,特意绕去生鲜超市挑了几只又大又圆的。拎着袋子前脚走出超市,后脚「滋滋」几声长震,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那端是老毛:「小灿,你自己一个人吗?」 「是,怎么啦?」 「没怎么,」老毛说,「下午段宇扬突然给我打电话,一会儿让我帮忙劝劝你,一会儿又说你狠心,刚分手就交男朋友,说你们早搞到一起背叛他什么的。」 陆灿向手心呵了口气,换只手拿手机,「他有毛病,不用管那些屁话。」 「我当然不会管他了,我想知道的是——嘿嘿,小灿,你新男朋友是哪位?」 「没有新男朋友,」陆灿有点脸热,「别听他瞎说。」 「那他被谁刺激到了?我听着像是哭过,嗓子哑的特厉害。」 秦媛媛已经见过季明泽,陆灿知道这事瞒不过,便支支吾吾的答道:「没谁,其实你见过,就是......酒吧那个服务生。」 「酒吧......服务生......」 老毛想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勐地拔高音调,「我的妈呀,你、你、你......你真跟那服务生搞到一起啦!」 「没搞到一起,」陆灿解释,「只是因缘际会成了朋友。」 老毛不信:「光是普通朋友不可能把段宇扬刺激成内样,你别煳弄我,你哥我又不是傻子!」 陆灿无奈:「我和他清清白白千真万确,难道要我发誓给你听?」 发誓倒也不必,最近天气不好,万一真把弟弟噼了怪心疼的。 老毛知道陆灿脸皮薄,心想反正以后总有机会见到新弟夫,没再继续逼问。 「不过,」老毛顿了顿,「我比你大一岁,有些事情需要提醒你。小灿,你一定要好好想想跟服务生在一起的原因。如果因为互相喜欢那我举双手双脚贊成,但如果是想借用他达到忘记段宇扬的目,你必须掌握好度。别几个月之后你缓过来,他陷进去了,那可缺了大德。」 第26页 陆灿往前走的脚步滞住。 「再者,」老毛说,「你跟服务生认识的时间短,在一起太快会看不清他真面目。万一是另一个段宇扬怎么办?到时候岂不是又要受一次伤害?」 「当然,这些都是我的建议,你听不听随便。在我看来,只要你开心比什么都强......」 后面老毛说什么陆灿都没听见,他脑子里一直重复着那句:「别到时候你缓过来,他陷进去了,那可缺了大德。」 是啊,起初他选择让季明当专属司机是出于不甘心,不甘心对方拒绝他上丨床的邀请。 后来他信了老毛的邪,准备用新恋情去疗愈旧恋情,于是想方设法接近季明,缠着季明教他练拳,动不动给对方发消息,还半夜三更叫人家接他回家......一次比一次过分。 那个老实人有求必应。 有求必应的原因是偿还修车费,而非其他。 从始至终都是他强行把季明往自己的世界里拉,没问过对方愿不愿意,甚至连对方性向是男是女都无法确定。 而且他那么着急找下一任,坦白讲,难道不存在比较的心思吗? 段宇扬能找小男生开房,所以他也要无缝衔接,要让别人觉得自己很值得被爱,不缺那一个男朋友。 他真的......自私到了极致。 像季明这种人,本该过着平淡充实的日子,本该老婆孩子热炕头像老陆那样享受天伦之乐,而不是陪他一起朝世俗所不容的黑暗沉沦。 拎塑胶袋的手冻僵了,陆灿双手合十使劲搓了搓,没能搓热。 或许,陆灿蜷着指尖想,是时候离季明远一点了。 第15章 白t 彻底昏迷过去之前,陆灿隐约看到了因疼痛紧紧绷起的下颌线,和与段宇扬 早上,陆灿是被小毛的电话叫醒的。 小毛应该在比较空旷的环境中,说话带着细微的回声:「小陆哥哥,这周末我可以休息,咱们一起出去玩呀!」 「ok,」陆灿问,「你想去哪玩,哥哥带你去。」 「去哪啊......」小毛颇为苦恼,「我想去科技馆,还想趁没落雪之前爬一次凌波山。这两个地方不能一起去......嗯......我决定了,我要去爬山!」 「小毛,」这时听筒那端传来老毛的声音,他悄悄提示妹妹,「别找小陆哥哥爬山。」 「为什么?」小毛不解。 「小陆哥哥可能不喜欢去,你换成科技馆。」 「没关系,」陆灿静静听了半晌,打断道,「我没不喜欢,就听小毛的吧。待会儿把想吃的东西发给我,小陆哥哥给你买。」 「哇太好了!我要吃泡芙、榴槤千层和布丁。谢谢小陆哥哥,小陆哥哥万岁万岁完万岁!」 「你就惯着她吧,」老毛咬牙切齿地嘆气,「我看小毛迟早得变成你妹妹。」 跟「新妹妹」闲聊两句,电话转到老毛手上,陆灿才知道小毛最近总是反覆低烧不退,为了身体考虑,老师取消了她的补习,所以她能在距中考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享受周末,打电话时听着周围空旷是因为在医院走廊。 爬山人少没意思,老毛打算叫上秦媛媛周彦一起,能热闹一点。陆灿自然没意见,要人出人要钱出钱,比起不怎么见面的陆远小朋友,其实他和小毛关系要更亲近一些。 挂断电话,伸个懒腰,陆灿调出微信客户端,熟练地点开与j先生的对话框: 【晚上有班吗?陪我去趟超市,我想买——】 打到一半,陆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 昨天已经下定决心要远离季明了,怎么还叫人家陪他呢? 真是狗记性,陆灿心底升起一股烦闷感,深吸口气删掉那行字,换成:【这几天我要跟朋友出去玩,下周一才能回来,先不学拳了】 几秒后,那边回:【需要接送么】 火山:【不用,我朋友开车,他们来接我】 j:【噢】 j:【那周一晚上我过来?】 陆灿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回了。 他手指在「小熊点头.gjf」表情包上转来转去,最后打字道:【再说吧,我其实不确定周一能不能回得来】 j:【回来告诉我】 火山:【嗯】 对话到此结束。 有时候,陆灿真的很庆幸季明不是追根究底的人,要么他一定会把那张表情包甩出去。 没人陪的陆灿只能自己去超市,天空灰濛濛的,看样子要起大风,他没再耍帅穿小夹克,换上薄棉服,套上秋裤,边打哈欠边出了门。 走到爱车旁边,他忽然发现车门上那片划痕到现在都没修,也不知道在等谁。 从凌波山回来就赶紧抽个时间去修了吧,陆灿想,反正以后没人会像大半夜买梨子那样随说随听、随叫随到了。 . 小毛想在没落雪之前登山,但初冬的凌波山与落雪后区别不大,没什么好看的,也同样没几个游客。野草枯黄,几棵着名的「合欢木」只剩下光秃的树干,被密密麻麻的姻缘锁压弯了腰。 树枝晃动,「噹啷」一声,有个小锁头不小心掉到地上。陆灿弯腰捡起来,秦媛媛好奇凑到他身边,「上面写了什么?」 姻缘锁可以写字,绝大多数游客会写自己和恋人的名字,这对也不例外,两个性别分明的名字间以一颗爱心相连。爱心画的很规整,能看出主人很认真。 第27页 「他们好浪漫哦。」秦媛媛感慨。 陆灿拈着那把生锈的小锁头,「哪里浪漫?」 「年轻的时候在这里留把锁,等老了可以回来看看爱情的痕迹,不浪漫吗?」 「几十年,早找不到了。」 「就算找不到,」秦媛媛说,「也能留下很多记忆。到时候爷爷可以揽着奶奶吹牛皮,」 秦媛媛踮起脚尖费力揽上陆灿肩膀,模仿老头粗声粗气的声线:「老太太啊~你看~咱们已经相爱几十年啦。」 「……去去去,」陆灿拍掉她的手,忍不住笑了,「糟老头子离我远点。」 「好,没问题,想我滚多远就滚多远,只要我灿哥开心就好!」 说着,她手肘撞撞陆灿,小声问:「今天怎么了,从早上开始情绪就不太高,有人惹你?跟那个大帅哥吵架了?」 「没事,」陆灿摇摇头,「可能是早起开了两个小时的车,有点累吧。」 从市区到凌波山这边将近两个小时的路程,他们开了两台车,老毛载小毛和秦媛媛,陆灿和周彦则是拉了一大堆桌布、帐篷、食物之类的野餐用品。 「那你中午睡会儿觉,要么下午撑不住。小毛叫我,我先去找小毛玩啦。」 「行,去吧。」 秦媛媛招招手,蹦蹦跳跳地跑开。陆灿找个空位把锁挂回到树上,心想,几十、几百万象征永恆的钻戒都不能把两个人永远锁在一起。 更何况二十块一把的铁锁呢。 为了照顾小毛的身体,大家一路走走停停,到中午连山的一半都没爬上。 老毛决定就地安营扎寨,大家便开始一起动手搭帐篷、铺桌布。等好不容易全搞定,陆灿两只手乌漆嘛黑,沾的全是灰。 他看到不远处有条小溪,打算过去清理一下。洗到一半,身旁传来软乎乎的声音:「小陆哥哥,对不起,我不该张罗来爬山的。」 是小毛,陆灿想起电话里老毛跟妹妹说的,摇摇头,「没有的事,别听你哥胡说。爬山多好啊,可以强身健体,唿吸新鲜空气。」 「可是,可是你看起来好像不开心。」 陆灿低头打量水里的自己,圆眼睛,高鼻樑,紧紧抿在一起的嘴唇......他平时不就这样么,为什么大家会觉得他不开心,他真的只是有点烦躁而已。 陆灿看着水面,慢慢挑起唇角。女孩见他不说话,侷促地问:「小灿哥哥,你为什么讨厌爬山?」 为什么? 那是很久远的一件事了。 高中毕业那年暑假,班主任组织学生们出去露营。大家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聚会,于是不用督促,自动自觉穿上校服,在六月的烈阳下打闹奔跑,放声高歌畅快饮酒,用记号笔在彼此衣服上签名,大声讨论着关于未来和理想。 等到晚间,扎好帐篷后,懵懂的感情随着蝉鸣滋长,有几位男生摸到女生住宿区,悄悄叫走了心仪的女孩。对此班主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提醒道:「别往山上去,尤其别去那几栋危房玩,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万一浇塌了就不好了。」 「哎哎哎知道了老班。」男生们嬉笑着答应。 「也别惹旁边三中的啊,我可不想临毕业还给你们收拾烂摊子——尤其是你,周彦,给我老实点。」 或许是相邻十几年培养出的默契,隔壁三中也有个班级选择今天出来露营,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 彼时周彦早已移情别恋小学妹,委屈巴巴,「老班,干嘛单说我,在你眼里我就那么畜生吗?」 老班:「是的呢。」 全班哄堂大笑,少年意气直冲云霄。 陆灿盘腿坐在地上,也跟着笑,他总是很容易被别人的情绪感染。这时,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踩着草摸过来,低声叫道:「小灿,可不可以陪我出去散散步。」 陆灿听出来了,是段宇扬。 段宇扬本来和他不同班,但因为有个校长爸爸,想跟哪个班级一起玩都很方便。那时候他已经追了陆灿有将近一年,陆灿不具备感情经验,不过能猜出来他要趁今夜向自己表白。 人嘛,总讲究一个了结,总想给某个阶段或某种感情写上最终答案。陆灿觉得是时候把事情说清楚,也不愿段宇扬抱着遗憾毕业,便起身跟他慢慢往山上走。 男生向男生表白的难度大概是异性恋的一万倍,路上段宇扬吞吞吐吐,时常顾左右而言他。陆灿越来越不耐烦,等耐心马上要消失殆尽之时,一声惊雷划破夜空,眨眼间,豆大的冰雹自穹顶倾泄而下。 这雨来的急,两人来不及折返,段宇扬急得团团转,脱下校服披在陆灿身上,指着不远处几幢黑漆漆的房屋:「小灿,咱们先去那里边躲躲。」 「老班说不让进危房玩。」陆灿有些犹豫。 「没关系,冰雹下不了多久,等雨小点就出来。」 陆灿张张嘴,话没出口就被一块冰雹砸的眼冒金星。只进去待一会应该没事吧,他咬咬牙,跟段宇扬抱头鼠窜。 然而幸运之神也有打瞌睡的时候。 为了展示绅士风度,段宇扬让陆灿先进屋。陆灿前脚刚进危房,后脚急切的冰雹便压垮了早被腐蚀到千疮百孔的房梁,将他重重压在了下面! 被隔绝在外的段宇扬顿时慌了,举着手机跑到一旁找信号报警。可意想不到的是,其实木房子重量一时半会压不死人,最可怕的在后面。 第28页 房屋坍塌后,陡峭的岩壁失去支撑,一块一块锋利的石头如命运齿轮般松动、坠落。 第一块砸在陆灿脚上,疼的他瞬间失去意识。第二块则直直朝他后脑砸去—— 即将丧命的电火石光间,一道瘦削的身影飞扑而来,抱住陆灿头部,弓起后背,替他挡下那块巨大的石头! 彻底昏迷之前,陆灿隐约看到了因疼痛紧紧绷起的下颌线,和与段宇扬相似的白t…… 「小毛,洗完手没,洗完了去帮媛媛姐包饭糰。」 粗犷的声音自侧面响起,老毛怕小毛惹陆灿不开心,赶紧跑来叫走妹妹。小毛「哦」了声,听话地起身跑开,陆灿也清理干净了,拍拍裤腿站起来跟在她身后。 路过老毛时,陆灿皱眉道:「别总凶她,我没关系。」 「嘿!」老毛一脸冤屈,「这不是怕你想起不开心的事么,最后倒成我里外不是人了!哎你慢点走,等等我……」 第16章 五百 拖着没意义,不如趁早做个了结。 从凌波山回来,季明泽时常给陆灿发微信,都是问他要不要学拳的。陆灿以给朋友过生日、工作太忙没精力等各种理由拒绝了。 拒绝过几次之后,季明泽便没再联繫他,不知道是看出陆灿有意迴避了,还是被事情耽搁没时间教学生。 这天下班,陆灿实在不想点外卖,又没有自己动手做饭的能力,最后决定出去撸一顿串。 懒得往远走,他打算去小区对面的烧烤店。刚一进门,老闆热情招唿道:「小帅哥今天来的早啊,自己过来的?」 这家烧烤店陆灿曾和季明泽来过一次,他尴尬道:「嗯,下班就过来了,您记得我?」 「记得,咋不记得,那天你俩进屋,我还以为是明星探店探到我这儿了,亲自上手给你们烤的。不过后来我看你们身上没捆摄像头,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当时陆灿心情很差,吃东西味同嚼蜡,根本没尝出肉串什么味道,自然也没注意到老闆对他们与众不同。 「来,坐里边,里边热乎点,」老闆将菜单推到他面前,「今天怎么一个人,你朋友呢?」 北方老闆大多热情好客,碰到喜欢的客人会闲聊两句,陆灿早习惯了,此时却被问的有些烦,「他在外地,短时间内回不来。」 「这样啊,我老家也是,年轻人成群结队往南方走。那边经济发达气候好,去闯一闯,当成见识另一种风土人情也不错。你没跟他一起去?」 陆灿没好气:「我们没那么熟。」 老闆连忙点头:「哦哦,今天我也亲自动手给你烤!」 实话实说,这次陆灿有认真尝味道,但并不觉得老闆亲自烤的比别处好吃到哪儿去。一顿不咸不淡的串撸完,他感受下唿啦唿啦使劲往脸上拍的冷风,打开毛衣领子,拉起来遮住下巴。 拢拢袖口,推门出去,有辆摩托车从烧烤店门前低速驶过。车身老旧,后视镜撞掉了一边,看着惨兮兮的——不正是他那在南方打拼的、不熟的朋友嘛?! 季明泽也看到了陆灿,停下车。陆灿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很怕季明开口质问:你工作那么忙,还有闲心撸串?这就是你所谓的加班加到精疲力竭? 越想陆灿越紧张。 但季明泽并没按照陆灿的剧本演。 他只是保持单脚踩地的姿势,上半身转过来,语气如常道:「过来吃饭?」 「嗯,馋这口儿了,」陆灿反问,「你呢?」 「去商场买点东西,没想到这么巧,能在路上看见你。」 陆灿所住的小区位于市中心,周边商圈繁华,许多人会来这边逛街採购。 季明泽静静看着陆灿,陆灿心虚得很,有些不敢回看,低头盯着脚尖。 「那我先走了。」季明泽说。 竟然没问今天学不学拳,这才七点不到,陆灿张了张嘴,「好,冬天骑车小心点,拜拜。」 说完,他率先转身往小区方向走。刚走出几步,后面的人叫住他:「等等。」 「干嘛?」陆灿立刻驻足。 「忘了提醒你,你现在已经不算新手了,可以换下一个阶段的拳击装备继续训练。」 就是为了说这个啊......陆灿缓慢地「哦」了声。 像是想吃苹果的小孩,结果被人塞进一根香蕉,也不知道失落个什么劲儿。 不过他还是听从「专业人士」的意见,挑了一个不那么冷的下午开车出门。 因为不知道哪里商品质量好,最后他去的上次买装备那家格斗用品商店。 冬天哪里生意都冷冷清清的,这家也一样。几位服务生坐在椅子上刷手机,反倒是老闆站在前台招待客人。 「欢迎光临,想买点什么我给您介绍一下......」络腮鬍抬起头,看到是熟人后赶紧放下帐本,「呦,小陆啊,来换装备?」 「对,新手的我不能用了。」 「小季呢,他没跟你一起来?」 怎么都问相同的问题啊,陆灿想,难道在大家眼里他和季明是连体婴,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凭什么非得跟季明一起出现? 陆灿摇摇头,说季明最近很忙,没时间陪他。络腮鬍表示理解,并把进阶装备区域指给他,让他随便挑,这次依然给折扣价。 捞起一只购物框,陆灿走到放置进阶装备的货架前。来之前他已经想好了,要买一只酷一点的新手套,更重的沙袋以及增强力量的绑腿。就这三样东西,非常简单,拿完付款潇洒走人。 第29页 可等真正挑选上,却发现对于拳击小白来说,找装备似乎没有想像中那么简单。 「发什么呆呢,」看他一动不动,络腮鬍笑着踱步过来,「不知道该选哪种?」 陆灿不得不承认:「你家干嘛弄这么多品牌啊,挑花眼了都。」 「每个人对训练的要求不同,对价格接受程度也不同,作为商家,我得尽量满足顾客需求,这样才能赚到钱。」 陆灿当然知道,他刚才只是随口抱怨而已。 反正商店里是个人都应该比他懂,陆灿求助道:「那你帮我拿吧,我实在不知道该买什么。」 「诶,我可不行,」络腮鬍果断拒绝,「格斗装备不仅要匹配训练阶段,更要符合使用者的身体条件。我不是你老师,不知道你身体条件如何,贸然帮你买的话很容易造成运动损伤。这样,」 络腮鬍拿出手机,「我让小季过来一趟。」 「不用,别——」 陆灿想拒绝,可惜已经晚了,络腮鬍迅速拨通了季明泽电话号码。 巧的是季明泽刚好在附近,让他们在店里稍等片刻,他马上过来。陆灿被搞的骑虎难下,只好跟服务生一起坐在椅子上,与络腮鬍边闲聊边玩手机。 差不多十分钟后,季明泽快步走进商店。 他身上带着一股凛冽的凉气,在室内待久了的陆灿身子不由自主抖了下。季明泽后退一步,手指点向货架:「按我说的拿左边第三个,右边第四个,沙袋去库仓库里找。大鬍子,把钥匙给我。」 因为沙袋太占地方,店面摆的种类不全。季明泽轻车熟路打开仓库门,陆灿跟在他身后,一时间分辨不出该进不该进人家仓库重地,最后选择靠在仓库门上,看着季明泽挑挑捡捡的身影。 对方是为帮他特意赶来的,这时候如果不说话会显得很无情,陆灿干巴巴的问:「你来的好快啊,在这附近上班么?」 「不是,」季明泽说,「对面格斗协会有比赛,工作人员不够了,我被临时拉过来帮忙。」 「唔,真巧,」陆灿又问,「那你一会去哪儿?用不用我载你一段。」 语毕,陆灿稍稍有些后悔。都决定好要远离季明泽,又坐到一台车上算哪门子远离。 幸好季明泽没同意,「不用,谢谢,比赛没结束,一会我还得回对面帮忙。」 陆灿:「......好。」 答完陆灿的话,季明泽转身继续找沙袋,仓库内安静下来,除了翻东西的沙沙声就剩下陆灿自己的唿吸声。 大概是空间太小的缘故,他打凌波山开始积压的烦躁感愈演愈烈——说什么大师兄、关门弟子、唯一的学生,从近期不闻不问的态度看来,季明根本没有想像中那么重视他好不好! 其实陆灿心里很清楚,无论接送、学拳抑或现在顶着寒风帮忙买装备,季明所做的一切全是为抵车门上那几道划痕的债。 等修车费还完,他们就互不相欠了。 拖着没意义,不如趁早做个了结。 陆灿调出手机计算器,噼里啪啦瞎按一通——季明帮他开了一个半月的车,如果按五千工资算的话是七千五。拳击课一节七百,他们不是天天学,现在差不多上过十几节课,就一万二吧。 陆灿没去修车,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不过按照以前的经验,两万五以内肯定搞得定。具体数值说不准,那就选个整数,两万块。 两万减去七千五,再减一万二......陆灿叫了声「季明」,把计算器上的数字展示给他看,「修车费抵的差不多了,还差五百,这点钱不够上一节课的,你直接给现金吧。之后你就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季明泽垂眸看着手机屏幕,张了张嘴。陆灿离得远,能看到他喉结上下滚动,但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隐约听见「自由」两个字。 「你说什么?」陆灿问,「我没听清。」 「我说没想到还的这么快。」 顿了顿,季明泽不好意思道:「不过你可能要等几天,我的钱存在银行定期里了,得抽空去取一趟才能给你。」 「......五百块钱都要往银行里存?」 「嗯,我手里很少留现金。」 贫富是相对的,有富有就有贫穷,有像他这样把五百当纸片随意挥霍的人,就有那种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的人。 质问一个普通服务生为何不给自己留零花钱,陆灿觉得那不对劲,颇有种浓浓的「何不食肉糜」之感。 他不想在见最后一面时给对方留下恶劣印象,装作无所谓道:「可以,不急,你哪天有空再去,到时候直接转我微信就行。」 第16章 生气 太过喜爱的东西其实不该随意触碰的。 等把进阶装备选完,季明泽还是那副样子,好像自然而然接受了陆灿提出的、转帐五百之后两清的解决方法。 陆灿心里怄着一股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气,他把这归咎为季明的老实寡言,毕竟从小到大他都那么受欢迎,没有人会不喜欢他。季明泽却偏偏不想和他做朋友,这很离谱。 大概是要下雨或者下雪,空气开始变得粘稠,像块撕扯不断的白布。陆灿背对着季明泽胡乱挥挥手,这次连「拜拜」都没说就直接离开。 完全没注意到,季明泽朝老闆挑挑眉,轻声说道:「谢了。」 . 第30页 好不容易把装备吭哧吭哧搬回家,休息半天把气喘匀,陆灿才发现一件非常傻逼的事情。 ——没有老师教,他买进阶装备有什么用?自己对着沙袋瞎打?练那些已经练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基础动作? 季明为什么提醒完他换装备又不问需不需要上课,陆灿愤愤的想,那傢伙肯定是商店派来的托,骗他消费赚提成。 对,就是这样,陆灿踢了脚沙袋,觉得只要五百块钱,真是便宜那个表面老实的骗子了。 刚开始缠着季明泽学拳是为了有事可做,在练拳搁置下来后,陆灿的生活又回到无所事事的状态。 无聊的时候他会想很多,想段宇扬说过的话,想父母朋友对他的期许。偶尔觉得段宇扬说的很对,他不再是小孩子了,该对自己的人生做出规划。可一想到要像秦媛媛那样精确到十二月末拿到总监位置,他就觉得很累,还不如像现在这样整天咸鱼着让人舒坦。 一个阳光不那么明媚的下午,陆灿正在为要不要换份工作纠结,接到了一通电话。 用座机打来的,他以为是垃圾电话,没好气的「餵」了一声。 听筒那端传来软软的声音:「你好,请问是小灿叔叔吗?」 小灿叔叔......这个称唿陌生又熟悉,陆灿怔了下,就听那边继续问:「你还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们,要经常来陪我们玩,能转弯的纸飞机我们已经折腻了,你什么时候教我们新花样?」 哦,陆灿想起来了。 是第三福利院的孩子。 其实他没忘记自己的承诺,只不过前段时间被前男友骚扰的精疲力尽,最近又不知道为什么情绪提不起来,一直没腾出空去看他们。 2020年都快结束了,好像确实该去看看孩子们了。 说做就做,陆灿跑到超市买了些健康的小零食。来过一次,福利院的门卫大叔已经对他有印象,没盘问,直接抬杆放行。 提着一大堆东西进宿舍楼时,猝不及防地,陆灿看见了熟悉的高大身影。 听到背后有声音,对方起身回头,「你来了。」 「嗯......」陆灿不知道该说什么,「松松给我打电话了。」 「松松前两天一直嚷着找你玩,我看你最近很忙,不让他打扰你,没想到他还是给你打了电话。」 忙?他哪里忙? 陆灿皱起眉毛,刚要反驳,随即想起是自己红口白牙告诉季明他要忙一阵子的,又悻悻闭上了嘴。 「那你呢,你来看恩师?」 季明泽「嗯」了声,扬扬手中的链条,「有孩子的自行车坏了,顺便替他修修。」 陆灿莫名想起「泼油漆」事件后,他那辆连链条都被洗的干干净净的单车,「你还会弄这东西呢?」 在他印象中,同龄人有修车手艺的极其罕见。 季明泽说:「以前修过。」 「这样啊......那你弄,我先进去了。」 「噢。」 接下来的一下午,陆灿都没再看过季明泽。 他猜这人可能一直在恩师那里,也可能有其他东西要修,甚至觉得季明可能已经走了,直到在门口又遇到他。 有好心人捐献过来几车书本,季明泽和其他义工在帮忙搬书。大概是热了,他没套外套,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衫。弯腰时背部肌肉把衬衫撑的满满的,陆灿知道他手臂肌肉好看,没想到背也练的那么完美。 三院男性义工本来就少,身为大老爷们总不能在旁边看着。陆灿找到正在指挥的司机大叔,「师傅,我跟你们一起。」 「哎呦,谢谢你啊小伙子,」司机大叔说,「那你去旁边那辆车吧,帮车上卸货的工人把书接下来,递给义工。」 陆灿挽起袖口,点了点头。左侧也有位和他一样往下接书的青年,比他稍微年轻一点,看到陆灿后友好地提醒要注意手腕,小心别挫伤。 陆灿道了声谢,接住上面递下来的书。正巧季明和一个中年男人运送完上一箱回来了,他抬起手臂,递向季明的方向。 季明却像没看到,径直走到青年面前。 「......小伙子,小伙子?来给我吧,一直搬着多沉吶。」 另一位义工拍拍箱子,陆灿这才回过神,小心地把箱子递给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关心道:「我看你心不在焉,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难受的话快回家歇着,我们这边能忙过来。」 「......没有,没有不舒服。」陆灿深吸口气,轻声回答。 从和段宇扬分手开始,朋友们一直马不停蹄安慰他,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刚刚结束一段长达八年的恋爱。 而现在,那种失落感才从心底渐渐弥散出来。 . 大家轮流着搬,几车书很快搬完了。 货车开走,陆灿才发现那青年跟季明认识。两人站在一起交流着什么,边说,青年还边递给季明一件外套。 那是一件大衣,黑色长款,没有商标看不出品牌。季明泽从青年手中拿过衣服的瞬间,陆灿积攒许久的烦躁感倏地攀至顶峰,如同一座濒临喷发的火山。 这时青年感受到他的目光,朝他招招手,「哈喽,你有事要跟我说吗?」 「不找你,」陆灿沉着脸走到二人身边,「我找他。季明,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什么——董卓震惊地放大瞳孔——他们老闆居然欠债?! 第31页 「最近事情太多,我还没来得及去银行。」季明泽说。 「哦,这样啊,」陆灿不咸不淡的说,「我以为你忘了呢。」 「没忘。」 「行,那我走了。看样子你应该不需要搭我的车,回见。」 语毕,陆灿转过身,留给二人一道潇洒的背影。 在旁边经歷全程的董卓已经好奇到快爆炸的地步——老闆居然要去银行转帐,说明欠下的是一笔极其巨大的债务。五秒钟内,他在脑海中飞速演完一部「大学生巨额贷款创业,四年拼搏梦想终成真」爽文大作。顾不上当事人还没走远,小声问:「我刚收到消息,咱们捐献的三车书清点完了,应该没问题。那个......老闆,你欠他多少钱啊?早知道这样,咱们不拒绝光睿的合作请求好了。」 「五百。」季明泽答。 「......五百万啊,那您应该能很快还上。」 董卓长长松了口气,这位师兄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他毫不怀疑,如果跟着师兄一直做下去,迟早有天会看到航空技术在云图实现新的突破。 那是比钱和前途更让人战慄兴奋的东西,他不想看天才被债务压弯嵴樑,成为满身铜臭味的商人。 却听季明泽解释道:「不是五百万,是五百块。」 哦......五百块......不对!五百块哪里需要云图航天的创始人去银行取,难道银行的钱有魔力不成? 再者,他家老闆已经穷到五百块都要朝别人借了吗?这不合理吧? 实在想不通,董卓打算硬着头皮问老闆。转头发现老闆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眼神晦暗不明。 董卓难以解读,但仅仅看着,他就能感觉到里面蕴藏着某种深重的、压抑已久的情绪。下意识远离季明泽一小步,「我去帮您叫住他?他看起来好像生气了。」 「不用,」季明泽很快回答,「decisiveblow之前都是这样。」 而且,季明泽眯了眯眼,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于像今天这样看着陆灿的背影。他不需要也不想让陆灿为他驻足。 太过喜爱的东西其实不该随意触碰的。 如果不触碰,失去时尚能淡然处之。如果触碰了,即使只是对视一眼,欲望便会如林间野火,烧不尽、吹不灭,愈燃愈烈。 直至灭顶焚身。 第18章 早冬 她永远留在了这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寒冷的平安夜清晨。 回去的路上,和上次一样,陆灿把给孩子们拍的照片传到自己社交网站上,想要留个纪念。结果打开微博,「叮叮噹噹」数不清的消息提示扑面而来。 他微博帐号是留学期间註册的,当时身在异国他乡,想家了只能通过社交平台看看祖国,有时也会分享一些自己在那边的趣事和照片。大概是长相优越,有些颜控关注了他,数量不多,不到三万个。后来回国不怎么发状态,就都变成了殭尸粉。 陆灿以为自己被网暴了,赶紧查看消息。几分钟后松了口气——不知道哪个大v把他上条照片转了出去,引来好大一波讨论。有夸孩子们可爱的,有看出背景是在福利院夸他善良的,还有网友说他会抓拍,把孩子们最天真烂漫的一面拍了出来。 陆灿心想:不是他会抓拍,而是他的孩子们本来就天真烂漫。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与众不同的私信。 有位住在滨城临市的女生很喜欢小孩,想利用寒假过来做义工,问他三院地址在哪儿。 因为孩子多,三院义工一直不够用。陆灿点开对方主页,确认不是骗子后赶紧把地址发了过去。 一条微博换来一个义工,当得到对方回復那刻,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油然而生,陆灿放下车窗,看着被云霞包裹的落日,烦闷的感觉终于好了很多。 星期六晚上周彦约陆灿出去玩,正好最近情绪不佳,陆灿想放松一下,便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出了门。 等到了约定的地方,他才发现来过这里——可不就是季明工作的那家酒吧?陆灿皱着眉想,该不会那么巧碰到季明吧。 其实碰到也没关系,刚开始决定远离季明的时候,他还担心对方会一根筋地缠着他。现在看来,季明似乎比他更能接受「两清」的结局,纠结来纠结去的只有自己而已。 「看什么呢,」周彦推给陆灿一只酒杯,「东张西望的。」 「看有没有摄像头,我不想跟你一起上小报。」 作为地下乐队主唱,周彦并不火,要么也不可能大摇大摆来夜店摇头。陆灿这话不算好听,周彦也不介意,给两人满上酒。 「你怎么想起来找我了。」陆灿好奇道。 「瞧这话说的,我不能找你玩么,」周彦说,「本来你和王八蛋分手的时候就想约你来着,但那阵儿我爸不知道打哪听到我上小报的消息,把我关在家里不让出门,没能找成你。」 分手之后,老毛和秦媛媛都单独约过陆灿,唯独周彦没有。不过陆灿了解周彦的性格,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记仇或者埋怨他。 「失恋算不上什么,对象没了可以再找,用不着难过。活着嘛,及时行乐最重要。」周彦端起酒杯,看着里面的液体,满脸无所谓。 陆灿想吐槽他两句,出口那刻,又烦躁到没说出来。 休息日夜店的顾客要比工作日多很多,女dj切了首更劲爆的音乐,胸前鼓囊囊的两颗球不断晃动,整个舞池的男人们都疯了,随着节奏疯狂摇头。 第32页 周彦瞥了女dj一眼,因为周围声音太吵,只能喊着说话:「对了小灿,媛妹儿不是要给咱织围巾么,你拿到了吗?」 「别咱咱的,」陆灿语气带上一丝嫌弃,「是给我织围巾。还没拿到。」 秦媛媛对周彦属于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不织,最后一定会给织。这点周彦知道,陆灿同样知道。 不过周彦没纠正陆灿,「我觉得她最近忙的有点过分了,给她发条微信好几个小时不回,有时候甚至要等到第二天回復。要么咱一起劝劝她,换份工作得了,别干这个。」 「我也想过,」只有在谈到秦媛媛时,陆灿能好声好气地面对周彦,「但她的性格你知道,太要强,根本讲不通。」 「不仅仅是累,我总觉得她最近......」周彦绞尽脑汁搜索形容词,「不开心。像被什么事压着,问她不说,再问就笑嘻嘻的岔过去。是不是她弟最近又惹事了,或者她爸病情恶化了。你们俩比较亲,她找你聊过没?」 「没有,没聊过。」 和周彦一样,陆灿也没能从秦媛媛口中得到答案。 狂欢达到顶峰,空气中瀰漫着酒精和香水的味道,夹杂着汗味,这让陆灿不由想起了季明。他身上总是清清爽爽的,带着几分内敛的松木气,闻起来很舒服,和这里一点都不一样。 越想季明身上的味道陆灿越受不了,此时周彦已经跟女dj眉来眼去起来了。陆灿又陪了他二十分钟,最后实在捱不住,打声招唿先行撤退。 边打哈欠边走出夜店,有什么东西落到脸上,水润润凉丝丝的。陆灿没少喝,脑子转不过弯,站在原地想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雪。 他用手指揩掉已经融化的水珠,伸出舌尖舔舔。 没错,是甜的。 冬天来了。 据老陆所说今年将会是百年难遇的寒冬,光是想像那种大风颳过脸颊的痛感陆灿都忍不住瑟瑟发抖。他拢好领口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晦暗的眼睛。 男人就站在阴影里抽菸,头髮比前几天长了些,侧颊被夜店灯光晃的有些不真实,像道一吹就散的影子。 看到他,季明泽转向这边点了点头,随即又转回去继续吞云吐雾,似乎没有要攀谈的意思。 现在都不说话,等修车费结清之后,他们之间肯定会变成那种擦肩而过、连招唿都不需要打的陌生人吧? 讨要五百块的话顿时哽在喉间,说不出口。 陆灿礼尚往来,不管人家看不看得到,也朝那边点点头,然后径直坐上停在路边等客的计程车。 突然觉得,几天前真不该分吃那只梨子。 他好像.......有点捨不得和季明泽分开了。 . 钱虽然没到位,但车该修还得修,不能多拖,过段时间冷下来再去送修的话,那几天没车开的日子陆灿可承受不住。 他是周日去的,4s店修车师傅看到车门,忍不住咂巴咂巴嘴:「怎么弄的啊这是,太不小心了。」 「被摩托车刮的。」陆灿说。 「摩托车?多重的摩托车能刮这么深?正常行驶很难搞成这样,刮你那人是不是跟你有仇,想故意报復你?」 「没,我们当时不认识。」陆灿摇摇头,不由回忆起坐在季明机车后座那晚。那台摩托车沉吗?按理来说应该不沉,行驶在路上像能飞起来一样,让他不得不抱住季明的腰。有些温度会留下痕迹,比如说他到现在还记得当时风有多温柔,星星有多亮。 现在倒是快成仇人了,陆灿愤愤的想。 4s店补漆需要排队,最后他们约好周三过来取车。陆灿交完钱留下联繫方式,推开门发现街上有几家小店门口摆着圣诞树。他调出手机日历才知道,今天竟然是十二月二十号了。 临近圣诞雪下的越来越频繁,到周三取车那天,圣诞树的树枝已经被染成白色。路边、商场处处放着圣诞快乐歌,过节氛围相当浓厚。 平安夜吃苹果的说法不知道从哪兴起的,反正绝对不是国外——这点陆灿可以确定。可路过水果店时,见那些「平安果」被包装的很好看,他还是没忍住掏钱买了几只,打算明天送秦媛媛她们一人一只,有时候迷信点其实没关系的嘛。 晚上把平安果放进冰箱,陆灿躺到床上却没有睡意,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过了会儿,眼皮开始「砰砰」跳,跳的他心烦意乱。就这么翻来覆去,折腾到天快亮了才闭上眼。 马上要睡着之前,手机「滋滋」震动两声。这个时间段,如果有急事会打电话,发信息的多是午夜寂寞到处撩骚。要放在以前,陆灿绝不会看,可今天他忍着不耐,爬起来捞过手机—— 是秦媛媛发来的信息。 打开内容那刻,一股巨大的寒意犹如冰水兜头泼下,浇的他遍体生寒,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 他僵着手臂,一边回拨电话一边囫囵套上衣服,往秦媛媛租住的房子走。 打了一遍两遍没人接,七遍八遍还是没人接。直到车开到半路,电话终于接通了,声音却不是他熟悉的元气满满的女声,而是一道严肃的男声。 「你好,滨城市刑警支队。请问您认识死者吗,如果认识的话来.......」 陆灿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多希望这是睡眠不足造成的幻觉。 第33页 他们用「死者」去形容她,竟然用「死者」的字眼去形容她!那样残忍又突兀的字眼! 机械调转方向盘,踩下油门,陆灿往男声说的方向开,大脑如外面白茫茫的雪般一片空白。 车子最终停在滨城市着名的金融区。最高那栋大楼下,警车、救护车灯光映的雪地光怪陆离,记者、值班的门卫围成一圈,议论声、採访声吵的人耳朵快要失聪。 太阳跃出云层,雪花绕着光束旋转、落地,而后融化。 拨开人群,越过警戒线,陆灿看到了被红色血浆花朵包围的秦媛媛。她只穿一条单薄的裙子,双目圆瞪看向天际,像是在等待曙光降临。 今年冬天比以往来的早。 太阳照常升起了,而那个总是元气满满的女孩没能等到。她不知道陆灿为她准备了平安果,也没来得及按照计划坐上总监的职位。 她永远留在了这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寒冷的平安夜清晨。 第19章 真相 「我们要真相。」 「医生,她真没有生命体徵了吗?能不能再抢救试试?嗯嗯嗯我知道,我们就是......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不好意思。」 「需要签字啊......我们不是家属,家属住在乡下,正在往过赶,应该快到了,麻烦您再等等。」 「操他妈的,媛妹儿肯定是被人害死的,你今晚必须给老子个说法,要么老子跟你同归于尽!」 「松手!我警告你,再不松手按袭警处理了啊!」 医院,负一层走廊,老毛正在护士站与太平间之间奔波,转头瞥见周彦揪着警察的衣领,赶紧跑过去拦住他,「燕子,放手,你冷静点!」 周彦猩红着一双眼,还是瞪着警察不动。老毛只能硬生生掰下他的手,「你去旁边待会儿......哥们儿,我这位小兄弟比较冲动,您担待着点。」 「没关系,我能理解,」警察整理好衣领,「节哀顺变。」 其实老毛的眼睛也没比周彦好多少,被「节哀」两个字触动,他鼻子又是一酸,「您、您抽菸不,我车里有。」 警察严肃拒绝了,并表示等处理完后事,需要大家一起配合做笔录。周彦哑着嗓子吼「做笔录有个屁用,快去查案子!」,老毛赶紧把他拉到一边,边走边继续跟警察道歉。 那头乱成一团,可陆灿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什么都听不见。他脑子里反覆慢放着凌晨看到秦媛媛时的场景,耳朵嗡鸣,塞满了警车和救护车的唿啸声。 太平间就像一只苍白的纸盒子,狭窄且长。如果说妇产科手术室是生命的来处,那作为生命的归途,这里真的让人喜欢不起来。陆灿实在难以理解——那样生动鲜活的秦媛媛怎么能忍心离开,怎么能安心接受自己躺在这种地方? 在外面待了太久,陆灿思维被冻的有些迟滞。他抬起胳膊想搓搓一直没缓过来的耳朵,张开手掌,「哐当」一声,手机掉到了地上。 哦,原来手机就在手里握着呢,刚才都没注意到。 陆灿弯下腰去捡手机,随即,电梯门打开,一个中年妇女和年轻男生扶着拄拐的男人走了过来。 或许是常年光照的原因,三人脸颊呈现出一种泛光的黑红色。尤其是中年妇女,身上穿着破旧的紫色棉服,衬得肤色更加灰暗。 陆灿认得那件棉服——是秦媛媛刚上班那年他陪着买的。当时他觉得当成礼物送给老人太过艷丽,秦媛媛说:「你懂什么,人上了岁数就喜欢穿鲜艷一点的颜色。」 现在四年过去了,它依旧那么艷丽。 买它的人却不在了。 中年妇女本来形色匆匆,见到警察却迟疑地放慢了脚步。可路总会走到尽头,最终她站在警察面前,布满沟壑的双手在衣角上搓了搓,「领导您好,我是秦媛媛的妈妈,他们是爸爸和弟弟。听说我家闺女、我家闺女情况不太好,您是不是看错人了啊,媛媛她怎么可能......自杀呢?」 警察面色沉重地打量着身前三个人,把他们带到太平间门口,指着里面说了句什么。 三秒后,陆灿耳边响起一声哀痛欲绝的忪哭:「啊——我的媛媛吶——」 接受不了女儿去世的消息,秦母两眼一闭晕了过去。失去妻子搀扶,秦父也支撑不住摔倒了。几名护士迅速跑过来急救加检查伤口,走廊再次乱作一团。 见周彦情绪稳定的差不多,老毛放下他处理这边的情况。幸好秦母没有其他问题,只是伤心过度昏倒,很快醒了过来。 她扑腾一声跪在警察脚下,连声哀求:「领导求求您、求求您,我家媛媛一定是被人推下去的,她冤枉啊!」 警察赶紧俯身:「您快起来。我理解您失去亲人的心情,但是很抱歉,现场勘察结果已经出来了。监控录像表明,死者的确系自杀而非他杀。」 「怎么可能......不可能......我不信。她从小要强,插秧的时候被蛇咬了都不吭声。前段时间还跟我说要赚大钱,把我和她爸接到城里去住,怎么会自、自杀呢?她还没看到她弟弟盖房子娶媳妇,还没看到去年栽的苹果树开花结果.......我的媛媛......我的闺女啊......」 中年妇人伛偻着腰,不敢相信、不愿接受又不知道该找谁伸冤,只好不停给警察磕头。颅骨砸在瓷砖上一声比一声响亮,混合着倒气和哭喊,连后面的小护士都忍不住抹了把眼睛。 第34页 「阿姨,您别激动,」警察劝道,「现代社会压力大、烦心事多,有时候负面情绪堆积在一起很容易走极端,我们经常能接到关于自杀的报案。听说你女儿工作特别努力,说不定是工作太累一时想不开钻牛角尖了。所以快起来吧,她也不希望您跪出个好歹来,对不对?」 「是啊,阿姨,」老毛拖起她手臂,「媛妹儿......媛妹儿还在里面看着呢。」 听到女儿在里面看着,秦母伏在地上又是一阵忪哭。秦父靠着门框默默抹泪——他年轻时遭遇矿难嵴柱受损,失去了语言能力,连悲伤都无法用哭声表达。 唯独弟弟秦楠能够站直身体,嘴里小声咕哝:「我就说她天天把自己搞那么累没必要,不如跟着大老闆吃香的喝辣的,现在倒好,把命搞没了吧......」 这时电梯门「叮」的一声再度打开,捧着鲜花的女人似是在确定什么,左右看了一圈,然后以手臂挡住电梯门,把另一位男人迎了出来。 太平间在医院负一层,除死者、死者家属以及办案的警察,平时很少有人会选择来这里。 陆灿视线不由转向电梯方向,只见男人大步流星走到停尸房门口,「你们好,我是新普金融的总经理刘冠。对于秦媛媛的离开我们表示遗憾和哀悼,希望你们能早日走出伤痛。」 说着,女助理把鲜花递给秦楠。秦楠接过花,「新普金融刘总......你是我姐公司的老闆吧?我听她提过你。」 「没错,秦媛媛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员工,可惜.......哎。」男人遗憾地摇摇头。 公司老闆.......秦楠眼珠子一转。 不同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他在城里混过几年,经常听朋友讲某某人老爸/老妈/老婆出意外搞到「大钱」,摇身一变成为富翁的故事。对于他来说,眼前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他清清嗓子,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刚才领导说了,现代人工作压力大,烦心事儿多,我看我姐就是被你们新普逼死的,你们必须给我个说法!」 秦父一愣,没想到儿子能说出这种话。然而刘冠的回答更加出乎意料,「你的理由我不贊同,不过出于人道主义考虑,我决定赔偿给家属十万元抚恤金。」 十万!那可是在老家种地四年的钱!听到数额秦母不哭了,撑着双臂跪坐起来,怔怔地看着刘冠。 某个瞬间,她与儿子心有灵犀般交换了下眼神——秦家的苹果园需要围一圈栅栏,家里房子也到了该翻修的时候;儿子老大不小,结婚得准备彩礼,媛媛她爸瘫痪在床,医药费是一笔很大的开支;今年收成不好,没赚出明年春拨买种子化肥的钱,果树每个月打一次农药,好农药比大米都要贵上两倍......生活处处捉襟见肘,处处一地鸡毛,处处需要钱。 既然已经没了,不如就......发挥出最大价值吧。 秦母张张嘴,想要答应下来。秦楠心眼多,立马打断母亲:「刘总,我姐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你们就给这点钱?而且你看到了吧,我爸是残疾,我妈没文化只会种地,我......我有慢性疾病,全家都指着我姐一个人养活,十万块能用多久?我们要五十万!」 秦母只在电视上听过这么大数字,惊的身子抖了下。不过她知道小儿子聪明主意多,信他的准没错,极其配合地扯开嗓子嚎哭:「没王法啊,一条人命就给十万!大家快来帮我们评评理,我女儿死的太惨啦——」 瞬息之间,一场惨剧转变成了闹剧。 似是被「三十万」「四十万」的讨价还价声惊醒,陆灿终于找回神志,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肺像浸泡在海水中般无法唿吸。 太难受了,他下意识摁亮手机屏幕,拨出一串号码。等反应过来时,电话已经呈接通状态。 对面的人说:「陆灿。」 陆灿「嗯」了声。 季明泽问:「你在哪。」 「人民医院。」 「好,我现在过去。」 一声苍白的「不用」消散在空气中,和段宇扬闯进他家那天一样,季明泽已经披星戴月朝他的方向赶来。 听到秦楠狮口大开,周彦好不容易平復的火气又收不住了,一个箭步冲到秦楠身前,提起拳头就要打。 老毛也没想到秦家倒戈如此之快,但总不能叫周彦在秦媛媛遗体前闹事,一面和警察等人制住周彦,一面用眼神无声地谴责秦楠。 而就在这种情况下,秦母仍在疯狂讲价。可能觉得自己没能力才要发死人财,秦父老泪纵横,嗓子发出可怕的「赫赫」声,像一台破旧风箱,又像被扎破的、再也吹不鼓的皮球。 季明泽进来时,看到的就是陆灿使劲捂住耳朵的样子。 虽然年纪与陆灿相仿,季明泽经歷的却不知道要比陆灿多多少,一眼便将事情猜出个大概轮廓。 他走到陆灿身边,用食指指节碰了碰陆灿的脸颊。陆灿被冰凉的触感弄的如梦初醒,季明泽挡住他视线,问:「想回家么。」 「不想。」陆灿斩钉截铁。 「那你一直在这儿看着?」 「我......」陆灿犹豫,「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因为父母保护的太好,这是他第一次正式面对生死离别,所以从通知大家噩耗到现在,一直都是老毛在忙前忙后,他没帮上任何忙。 季明泽看向陆灿手机:「屏幕上是什么?」 第35页 是什么?是秦媛媛发给他的信息,陆灿翻转手腕,一行简单的文字跃入眼帘。 【灿哥,前方有光,可是我走不下去了,你替我看看吧:)】 临死前最后一刻,她都在鼓励他走出失恋伤痛。 那么,如果不做点什么,那个鲜活的女孩子,可能就要随着几十万块钱,永远消失在尘世间啦。 「我警告你们,不要太过分,」刘冠被胡搅蛮缠的秦家人激出几分怒气,「说,你们最终想要多少。如果能接受我会给,如果惹怒我的话,你们一分钱都拿不到!」 秦楠面色为难,十分纠结要不要降价。片刻后,他下定绝心,咬了咬牙,「我们要——」 「我们要真相。」 陆灿打断秦楠,「我了解秦媛媛,她不会轻易自杀。我们要知道真相。」 第20章 回到 「没有,不冷,就是特别想快点回到车里。」快点回到你的身边。 是的,陆灿包括老毛周彦都很了解秦媛媛。即使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她从没放弃过对明天的嚮往,每天认真工作赚钱,只要抽出时间就会学习充电,陆灿甚至没听过她抱怨工作累或者怎么样,她永远努力,永远向上,永远以最积极的态度规划自己的人生。 她离想要的总监位置还有一步之遥,她还没来得及买大房子把父母接到城里住,试问,就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轻生? 秦家已经决定要用女儿的死换钱,闻言秦母出声反驳:「真相领导已经告诉咱们了,你不相信人民警察吗?啊——我的媛媛吶,是妈妈没有照顾好你,妈妈对不起你!」 被她连哭带嚎弄的头痛欲裂,陆灿闭上眼睛,深吸口气,「我没不信,我只是觉得她的死没有想像中那么简单。」 录像说不了谎,警察既然说秦媛媛属于自己跳楼,那肯定是跳楼。 可跳楼的原因,他必须深究。 不想再在媛妹儿面前与秦家人扯皮,陆灿跟老毛打了声招唿,带着季明泽先行离开。 落雪后的滨城与之前简直是两个温度,一出医院陆灿眉毛就上了层白霜,配上白羽绒服白裤子,整个人就像要融化进漫天茫茫的白雪中。 他心乱的很,想走走梳理一下思绪,又不忍季明泽陪自己挨冻,把车钥匙扔给对方,「我想自己吹吹风,车你开走吧,明天我找代驾取回来。」 语毕,他猜季明泽会让他上车,毕竟外面挺冷的。却见季明泽点点头,二话没说,依言自己钻进车里。 陆灿长长舒了口气。 有时候,他真的很感激季明的老实。 转过身,陆灿沿着马路边缘漫无目的的走。脚踩在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能让人暂时忘掉秦母的哭嚎。 回想这段时间,每当看出秦媛媛状态不对,都被她以加班多、工作累等理由搪塞过去。她伪装的几乎滴水不漏,所以大家都没能问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找不到可以突破的点。 ......不对,陆灿勐地顿住脚步。 怎么没有突破点?刚和段宇扬分手那阵儿,秦媛媛曾约他出去吃过饭。饭后有个女人突然冲进来泼他们一身饮料。当时秦媛媛也是三两句话矇混过关,加上相信她的为人,陆灿过后就把这件事忘了,没跟其他人提起过。 现在看来......秦媛媛的死,或许真与那女人说的话有关! 他边走边推测:以那女人的年纪,老公应该是一个中年人。而拜工作狂性格所赐,她交际圈子很小,平时只和博远这几个人一起混着,认识新人——尤其认识中年男人,基本上都是在工作中。 工作中能接触到的除了客户就是同事。 想到这儿,陆灿拿出电量所剩无几的手机,他帮秦楠找工作的时候留过这小子电话号。 「喂,灿哥啊。」 那边环境比较安静,新普的人应该已经离开了。陆灿「嗯」了声,「我身体不舒服,先走了,等过两天再招待叔叔阿姨。你们今天打算住哪儿?」 因为了解陆灿财务状况,秦楠对他说话很客气:「不用招待不用招待。我妈说想去姐姐出租屋看看,但怕我爸接受不了,还是先找个旅店落脚吧。」 「好,那你们好好休息。对了,小楠,有件事想拜託你,」顿了顿,陆灿道,「媛妹儿跟新普那位的情况我知道一点,你别告诉你父母,逝者已去,希望在他们心里,她永远是最好的女儿。」 「没问题,我只是听说过两句,具体怎么回事也不太清楚,不会乱说的!」秦楠答应的极其痛快。 又装模作样关心两句,陆灿挂断电话,心想自己赌对了。 秦媛媛选择在新普大楼跳楼,而非其他什么地方,肯定是里面某个人或某件事把她逼上了绝路。 看来得去新普打探一下情况。 「唿啦~唿啦~」 这时北风卷着雪沫扑面而来,他赶紧低头把下巴埋进领子里,忽然发现早上出门太匆忙忘了换裤子,现在下面穿的是条灯芯绒家居裤。在冷风中走了将近半小时,他两条腿已经被冻到失去知觉,连脚都是木的。 再这样下去怕是没人带媛妹儿看朝阳了,陆灿原地跳了两下,决定打车回家。刚伸出手,身后「嘀」的一声。 他下意识回头,看到路边停着辆熟悉的车。 车上面是熟悉的人。 第36页 原来季明没离开,一直在后面默默跟着他,等他走累了、走冷了可以随时回到车里,回到熟悉温暖的地方。 陆灿突然想起来,从酒店捉姦回来那晚,也有辆车像这样跟在他后面,帮他照亮前行的路。 这一刻,大概是堆积许久的恐惧、迷茫、悲伤找到宣洩口,陆灿鼻子突然特别酸。他顾不上埋下巴,顾不上整理被风吹起的衣襟,顾不上满地新雪,拔腿朝车子方向狂奔。 季明泽提前帮他打开车门,陆灿几乎是跳到副驾上的。 「急什么,」季明泽问,「冻坏了?」 「没有,不冷,就是特别想快点回到车里。」快点回到你的身边。 季明泽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橘红色的东西,撕开包装贴到陆灿膝盖上。陆灿低下头,发现那是一片暖宝宝,「你竟然随身带这玩意儿?好暖和。」 秋冬季节对于季明泽来说异常难捱,他后背的旧伤时常麻痒刺痛,遇上雨雪天气甚至会转变为持续的疼痛。所以董卓经常在他西装内衬上贴几片热贴,这片是他朝董卓要来的。 「怕降温,随身带着。不过只有一片,你另一边膝盖冷么。」 陆灿说:「还好,有点麻。」 季明泽略一挑眉,用手背碰了碰身边人大腿,触手一片冰凉——这叫还好? 他调高空调温度,随即手心翻转向下,掌心直接覆盖住陆灿膝盖。 陆灿脸颊烧的厉害,他不知道直男之间会不会互相帮忙捂膝盖,反正他跟老毛不会。 「不、不用,」陆灿舌头打结,「你不用管我,我能缓过来。」 季明泽没听见似的,反问道:「你脸怎么红了?」 「......空调太大了吧,别磨蹭,快开车。」 陆灿鸵鸟般埋下头,再也没提让季明泽放手的事。 . 处理完警局那边,又找宾馆安顿好秦家人后已经是晚上了,老毛和周彦睡不着,六神无主地来了陆灿家。 陆灿把去新普打探消息的想法跟他们说了下,老毛眉头一皱:「上午你看到那个刘总了吧?一看不是好对付的货色。媛妹儿是从他公司大楼往下......跳的,近期会有很多记者过去暗访,他们肯定会加强戒备,你要小心。」 「嗯,我当然不能鬼鬼祟祟熘进去,」陆灿思考片刻,「他们既然是金融公司,肯定需要找客户。燕子哥,我需要你出马帮忙。」 「你想让我做什么?」周彦嗓子哑的不似人声,「随便说,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做,包括去死。」 「......呸呸呸,你他妈瞎说什么胡话?死一个不够,还要再死一个?」 老毛很少骂人,估计是今天白天边拉周彦边和警察道歉边处理秦家人,被憋坏了。 陆灿也被这句话激出几分火气:「周彦,你觉得我会让你送死么,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本来我活着也没意思,早知道媛妹儿有轻生念头,就该让我去代替她去遭罪.....」 周彦坐在沙发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失了魂般低头自言自语。没等说完,他感觉领口一紧,随即肋骨处传来剧烈的绞痛——陆灿俯身攥住他衣领,直接一拳砸到了他肚子上! 周彦疼的闷哼一声,也翻身试图将陆灿压在身下。然而经过季老师悉心指导,陆灿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战五渣,单膝跪在沙发边缘,用手肘抵抗住周彦下拉的力量,同时又是几拳下去,周彦感觉自己内脏都快被打移位了! 「操,小灿你他妈跟我玩真的?!」 周彦低吼一声,既然起不来,便抬腿使劲朝陆灿膝弯踢。陆灿被踢的站立不稳,整个人向前扑,周彦顺势扯住他的领口......两个二十七岁的大男人就这样滚到地上,极其难看的厮打成一团。 老毛站的离他们远远的,冷眼旁观,不知道是没力气管或者不想管,甚至趁弟弟们打架期间给小毛打了通电话,嘱咐她写完作业早点睡觉。 十分钟后,陆灿和周彦仿佛两条缺水的鱼,躺在地毯上大口大口喘丨息。 老毛坐在地毯另一端,砸吧砸吧嘴:「呦,果然是好兄弟,都没往脸上招唿。」 周彦疼的龇牙咧嘴:「陆灿你神经病吧?跟男的搞对象搞的脑子不清楚了,没事打我干嘛?」 「我跟男的搞对象脑子不清楚,你两天换一个妹子就很聪明?」陆灿冷笑一声,「媛妹儿人已经没了,你要死要活的有个屁用,有时间不如想想怎么帮她找出真相!」 「我就是、我就是觉得......」说到这里,周彦停顿许久,再开口时声音哽咽的厉害,「我就是觉得我他妈真够混帐的,如果我能多关心她一点、对她好一点,事情可能不会发展成......」 老毛总说秦媛媛跟陆灿亲近,包括平时一起玩的时候她也总是围在陆灿身边,可大家都知道,其实那些投向陆灿的目光,最终都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只不过他们性格南辕北辙,对待人生态度天差地别,面对註定没有结果的暗恋,大家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包括陆灿经常和周彦没好气,就是因为看不惯周彦总带着情丨事痕迹在秦媛媛面前晃悠。 直到今天。 「好了,」老毛深吸口气,「小灿说的对,事已至此,后悔是最没用的情绪。而且逼她结束生命的不是你,相信她在天上也想看着你好好过完下半辈子。来,你俩别躺着了,起来吧。」 第37页 老毛拍拍屁股,率先坐起来,把手递给周彦。 周彦站起来后又接力似的把手递给陆灿,「小灿,刚才......谢谢你。发泄出来之后我心里好受了很多。」 「没关系,你受的伤比我重,应该是我谢谢你陪我练拳。」 周彦:「......」 俩弟弟打起来的时候,老毛是故意没拉架的,今天所有人心情都差到了极点,急需发泄。所以在看到他们打归打,但没往脸上招唿——给足对方面子的情况下,便由着他们去发泄了。尤其是周彦,秦媛媛的死他最内疚,如果不让他释放出来,老毛还真怕他冲动之下做出傻事。 现在打也打完了,开解也开解完了,该说点正经事了。老毛问:「小灿,你的计划是什么,跟我们说说——别弄那些太玄乎的啊,咱们以实用为主。」 「你看你又唠叨上了.......我想认识媛妹儿上一任总监,接近女人燕子哥应该比较在行。」 「ok,交给我,明天我去新普门口蹲她。小灿你跟我一起去不,我几点来接你?」 「我和你一起去,」陆灿瞄了眼茶几上已经冷掉的暖宝宝,「不过不用你接,我、我找别人接。」 第21章 后悔 但他突然后悔远离季明的决定了。 等老毛和周彦都走了,陆灿像融化的橡皮人儿似的瘫坐在沙发上,身体疲惫的厉害,脑子却无比清醒。 他们三个里,老毛要照顾患病的妹妹,不能把全部精力放到秦媛媛身上。周彦没什么牵念,但那傢伙性格悲观易冲动,搞不好会坏事。所以无论多累、多茫然,调查清楚秦媛媛死因的责任只能由他扛起来。 昨晚没睡着,早上起的太早刚才又打了一架,陆灿感觉身上无处不疼,又疼又冷。 他扯过外套披在身上,闻到上面的味道,又想起了季明。 把他送回家之后,季明帮忙煮过粥就走了。依然和前段时间一样,不问他是否需要帮忙,也绝口不提结清修车费的事。 就像悬在头顶的石头,你知道它一定会砸下来,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砸下来,所以一直惴惴不安一直惶惑着,既期待又害怕。 包括今天那通电话,他当时什么都没想,手就自己拨了出去。现在回头看看,季明能二话不说去医院挺不容易的。 他都那么惨了,对方应该能理解他的心情吧? 陆灿不由自主拿出手机,打开和j先生的对话框。告诉周彦「不用接」时他并不清楚季明还愿不愿意接送他,毕竟从之前的表现,能感觉出人家是不想继续联繫的。 但他突然后悔远离季明的决定了。 说自私也好,坏心眼也罢,他只知道自己最近很需要季明。用不着做什么,能像上午那样一直跟在身边就好。 陆灿手在屏幕上悬停许久,深吸口气,几个字打的异常艰难:【明天中午十二点,你有时间吗】 发完,他盯着聊天界面,脑子里一遍遍预演如果季明泽拒绝该怎么做。 好在对方没无情到不回信息,j先生:【?】 陆灿左手倏地握紧——发个问号什么意思,质疑找他的原因?或者单纯的询问?火山:【我想去新普调查一下】 这次对方很久都有没回復,陆灿把头埋进外套里,身处最熟悉的环境中,竟感受到了一丝茫然和空旷。 直到微信提示音再度响起。 是一段仅仅两秒的语音。 两秒可以说什么呢?说句拒绝的话足够了。陆灿从外套中露出半张脸,想看又不想看,最后干脆闭上眼睛,咬牙摁下「播放」按钮。 j:「好,我十一点半到。」 被电子设备处理后更加低沉的嗓音流进耳朵里,陆灿那根崩了整整一天的弦,终于放松了。 . 翌日中午十二点,新普金融办公楼外。 穿着羊皮小夹克的男人靠在柱子上,齐肩捲髮随意挽在脑后,优质皮相配上恹恹的神色,颇有种浪子风范,引得进出员工频频侧目。 不多时,一个踩着高跟的女人从转门内走出来,大衣里面套着职业装,一看就是午休出来吃饭的。 男人整理好衣襟,不紧不慢叫住她。女人明显愣了下,然后男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她立刻喜笑颜开,俩人有说有笑地一起进入隔壁餐厅。 四十分钟后,男人把女人送回办公楼,转身走到停在角落处的suv旁,俯身对着副驾驶玻璃整理头髮。 「别骚了,」陆灿放下车窗,「成功了没?」 周彦晃晃手机,上面是成功添加好友的提示,声音仍不大精神,「当然。」 「ok,找机会把我介绍给她。」 「我就说你是我弟弟,想了解投资组合产品。」 说到这儿,周彦余光瞥到驾驶位上正坐着的人,「哎小灿,这位是......?」 陆灿不知道怎么回答,称唿为朋友会被打趣,又不能说是随手抓来的免费苦力,只好祭出另一层身份,「我的私人格斗老师,姓季。」 「原来是格斗老师啊,那我认错了。我还以为碰到高中认识的人了呢。」 陆灿好奇道:「谁?」 「旁边三中的,哎你非得逼我说......就是校花喜欢的那个学霸。不过学霸的体型跟季老师差很多,应该是我看走眼了,你们别介意。」 因为两个学校放学时间不同,当初周彦没跟情敌正式打过照面,只远远看过几眼。那小子身形非常瘦削,夏天也长袖不离身,露在外面的手腕时常泛着不正常的苍白,整体给人感觉......怎么形容呢。 第38页 很病态。 与面前这位高大的、说不上多健壮但至少健康的男人比起来相距甚远。 最主要的是,以情敌的智商和学歷,现在应该在办公室里坐着,不可能出来当私教。 闹出小乌龙,周彦不走心地为自己辩解。季明泽微微颔首表示无碍,转向周彦说:「幸会。」 五官确实有点学霸那味儿,不过如果真是学霸,被认出来后表情不会如此坦荡的。周彦打消疑虑,点点头:「哦哦你好,那我先回我车上了哈。」 按照计划,周彦开始和没能离职成功的总监温莎进行深入交流,并找时机提出有位弟弟人傻钱多,不会理财,想找收益回报率较高的产品进行投资。 其实作为需要拓展客户的金融公司,新普员工联繫方式在网上能找得到。但一是总监拿到非重点项目会分给下面员工去做,陆灿无法直接接触到她;二是新普正在风口浪尖上,公司肯定下过命令不许员工谈论自杀事件,所以对于陌生拜访客户,温莎戒心会很重,很难从她口中挖出有用的东西。 于是只能派周彦施展美男计了。 幸好一切进展顺利,第三天晚间,周彦约温莎一起吃晚餐,并把他「人傻钱多」的弟弟陆灿带了过去。 「小姐姐你好,」陆灿尽力扮演富二代角色,「怎么称唿?」 「温莎,你叫我莎莎姐吧。」 「好的,莎莎姐。我爸最近又给我打了一笔钱......」 陆灿把自己资产状况给温莎讲了讲,为了让她相信,还「随手」展示了手机银行中七位数的存款。 温莎见他真有点「人傻钱多」的意思,噼里啪啦提出好几条专业性意见。三人有说有笑,相谈甚欢。 聊到酣处,陆灿大咧咧道:「对了莎莎姐,我听新闻说有个姑娘从你们公司跳楼了,看照片挺漂亮的,好可惜。」 即使温莎已经深深被周彦迷住,也斟酌几秒才含煳道:「是,可惜了,本来她要接我位置来着。」 感受到她有所保留的态度,陆灿知道正面问问不出什么,换成旁敲侧击:「接你的位置?你要辞职?新普在滨城算比较好的金融公司了吧,为什么辞职?」 「因为我受够了!」提到工作,温莎满脸愤慨,「加班加的狠不说,那个老男人有事没事总叫我去他办公室。大脸小眼睛长得跟芝麻饼似的,难道平时不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吗!」 听到「去办公室」,陆灿周彦隐晦地对视一眼。 温莎已经做到总监位置了,能支使动她的少之又少。其中符合大脸小眼睛形象的...... 周彦问:「叫你去办公室......想职场潜规则你?是谁,新普那个——」 「刘冠」二字差点脱口而出,陆灿赶紧在桌子下狂踢周彦。周彦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以他们的人设不该认识刘冠这个人。陆灿顺道接过话头,「新普那个老闆么,他喜欢你?那他喜欢跳楼的姑娘不?」 「呃......」怕言多必失,温莎闪烁其词,「就是、就是我的一个上司。平时喜欢跟员工动手动脚。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秦媛媛。」 温莎嗤笑一声,语气里的鄙夷难以掩饰,「我看只要漂亮的他都喜欢,无论男女,荤素不忌。」 「哦哦,太过分了。」 周彦左手紧紧抓住凳子边缘,陆灿脸色也僵硬了一瞬。他能感觉出周彦正处在暴怒边缘,借叫服务生加菜的机会小声制止住他。 后半程两人没心思吃饭,也没再追问温莎,毕竟温莎以后要在这行混,说的太多对她不好。 等回到陆灿家,周彦终于抑制不住怒气,拽下衣服狠狠往地上一摔:「操,媛妹儿的死肯定跟那个傻逼男的有关!小灿,去给我拿把刀,老子这就捅了他!」 陆灿脸色难看的要命,他缓了会儿说:「先别冲动,现在不能百分百确定就是他逼死的媛妹儿。等我再打听打听看看。」 「还他妈上哪儿打听?要不是温莎一直想离职,今天不可能告诉咱们这么多。我看现在只能找当事人亲口问了。刚才温莎不是说他男女不论荤素不忌么,你教我几招勾引男人的方法,我把他约出来好好问问,如果真是他,老子就当场把他宰了给媛妹儿报仇!」 陆灿无言以对,他没想到周彦能想出这种馊到不能再馊的主意,也毫不怀疑在确认是刘冠后对方真能掏出刀子捅人,这也是他不放周彦自己去接触温莎的原因。 看出陆灿的疲惫,还没来得及走的季明泽倒了杯热水推到他面前。陆灿握住杯身,混乱的心绪稍微平復几分。 「直男装不成gay的,你别瞎琢磨了,先回去休息一下。而且在太平间那天刘冠见过你,」陆灿嘆了口气,「他不是傻子,再给我点时间吧」 第22章 警告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季明泽道,「不要以身犯险。」 如周彦所说,接下来陆灿无论怎么打探,都没能打听到任何有关秦媛媛的消息。新普金融上下一致守口如瓶,仿佛真的只是自己点背,不小心沾上了有轻生想法的员工。 老毛那边也通过亲戚关系调取出秦媛媛的通话记录。比起其他同事,她与刘冠联繫算是比较频繁的,大概一到两天一通电话。同时,因为手机坠楼时被摔碎了,微信聊天记录花了不少时间才修復出来。和刘冠不到一百条的信息里,三分之一分派工作;三分之一关心下属——问她在做项目过程中是否遇到了困难等等;剩下三分之一都是一模一样的七个字:【来我办公室一趟】,说正常可以正常,说不正常也不正常。 第39页 周彦靠在陆灿家墙上,不知道是不是出事以来一直没睡好觉,眼睛里红血丝多的吓人,「哪家老闆没事叫下属去自己办公室啊,那傻逼绝对没安好心!」 「我也觉得,但是燕子,」老毛嘆了口气,「这完全可以解释为作为后备总监,刘冠比较重视媛妹儿,所以经常找她沟通工作方式和工作经验。」 周彦哑然,他大学毕业后一直玩乐队,没上过班,不太理解工作中的弯弯绕绕,不过听老毛说完也懂了:「......老畜生狐狸尾巴藏的真好,一点不往外露。」 包括通话记录,老闆与后备总监打电话是一件太过普通平常的事,即使频率高一些,也有无数种理由可以开脱。如温莎所说,刘冠是惯犯,经验丰富,早已经摸索出如何能在法律准绳上跳舞了。 「对了小灿,」老毛问,「尸检报告出来没?」 尸检应该在死亡后四十八小时内做,如果有冷冻条件也可以延长至死亡后七天内,因为秦家不同意,一直坚持到昨天才签字。 陆灿摇摇头:「没,再等等。」 「还等?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所有人都忘了有个女孩曾从新普跳下来的时候吗?」 周彦一句话砸下来,直接把老毛和陆灿砸的说不出话。周彦继续道:「坐以待毙没有用,而且尸检报告出来能说明什么?录像咱们已经看了,媛妹儿就是自己跳下来的,不存在电视剧里那些投毒陷害的戏码。哥哥啊,咱们别等了......」 周彦看向陆灿,「小灿,你快告诉我男人喜欢什么,我可以去改去伪装,我现在、我现在太想知道真相了!」 他想知道真相,陆灿又何尝不想知道真相——这个屋子里没有一个人不想知道真相! 「你别胡闹,」老毛忍不住斥责,「这种事能随便做么,万一受伤怎么办?小灿你别理他,现在时间不早了,你快吃点饭,我先带燕子回去。」 陆灿点点头,「你们也好好休息。」 不情不愿地,周彦被老毛强行带走了。陆灿把扔在椅子上的薄毛毯拨到一边,放下手,却突然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这几天他一直处于游魂般的状态中,季明泽看在眼里,帮他拉出椅子,「坐。」 陆灿这才想起来他站太久站累了,拨弄毯子是为了坐下来休息,瘫到椅子上,打开外卖软体,「季老师,留下来吃饭吧,我点餐,你想吃哪个菜系?」 季明泽说:「不用点,我去做。你想吃什么。」 其实陆灿没心情跟季明泽推来推去,左右已经麻烦这么多天了,不差今天一次,撑着下巴说:「那来点热乎的吧,怎么样?」 在吃饭方面,陆灿很少提类似于「吃热乎的」这种要求。他口味偏重,喜欢吃各种咸辣口味的食物。不过现在没有食慾,对于饭的要求已经降低到能填饱肚子、吃完不难受就行的程度。 「好,等我半小时。」 拿起手机,季明泽准备出去买菜。临出门之前,陆灿叫住他:「等等季老师!密码是120620。」 「12年6月20号?」 「没错,这么快就被你破译出来了啊......我去沖个澡,待会儿回来你自己摁密码进屋。」 季明泽「嗯」了声,拉开门出去。陆灿还以为他会问问这个日期代表什么,已经准备好回答了,结果人家根本没张嘴。 算了,陆灿想,季明不就是这种性格么。不多说、不多问、不多干涉,比如上次聊起小巷差点送命那件事时,季明跟刚才一样什么都不问。可能觉得自己没立场问,可能好奇心不像别人那么旺盛。 也可能对于他的经歷不感兴趣。 人家对他这个人都不感兴趣,确实没必要追问经歷。 陆灿努努嘴,找出家居服,趿拉着鞋去洗澡了。 不得不佩服季老师的效率,等陆灿从浴室出来,桌面已经摆上一盆热气腾腾的火锅。 用火锅形容可能不够恰当,就是用火锅底料煮出来的肉和菜,放在小电磁炉上咕嘟咕嘟冒着泡。火红的辣椒随着沸水翻涌,让本来食慾不佳的陆灿也生出几分胃口。 他打开蘸料,自己舀出一勺,剩下的推给季明泽:「我发现你蛮喜欢吃辣的。」 北方本地菜以咸鲜口味居多,季明泽筷子顿了顿,「还好。」 「我也喜欢吃辣。诶不对——」陆灿突然想到,「你脖子后面那道很酷的疤......总吃辣的话会不会难受?」 实际上为了养伤,季明泽已经很多年没吃过辣了。他口腹之慾本就不强,倒也不觉得可惜,只道:「没关系。」 又是没关系。 以前问疼不疼他说没关系,现在问吃辣会不会影响伤口也说没关系。「没关系」代表什么呢?是疼、影响伤口但不在意?还是觉得自己管太宽,不愿正面回答问题? 陆灿挑挑拣拣,从纠缠在一起的菜叶子中挑出两根香菜塞进嘴里,嚼着嚼着,思绪飘远,又想起周彦刚才说的话。 一顿饭吃的漫不经心,胃填饱了,人也稍微精神了些。 收拾完桌子,季明泽去厨房洗锅。陆灿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料理后事」,撸起袖子主动承担起刷碗的任务。两人并肩站在手盆前,沉默地干着手里的活,这让陆灿想起「家庭」二字。 所有普通的家庭好像都是这样,时间久了小两口已经熟悉到没有那么多话能讲,但洗碗的动作是一致的,放水的频率是一致的,甚至某个时刻视线偶然对上,连唿吸频率都调到了一致的步调。月光细纱似的遮住天空,柠檬洗碗精的味道他们还可以一起闻很久很久。 第40页 「陆灿,」这时季明泽忽然出声,「你想按周彦说的那么做?」 陆灿下意识扭头,正对上季明泽探究的目光。他心脏勐地跳了下,唿吸不由自主调到和对方一样的频率,「没、没有,不会的,那太危险了,我又不是傻子。」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季明泽道,「不要以身犯险。」 陆灿从他语气中听出几分警告之意,老实巴交的季明从没这么跟他说过话。奇怪的是陆灿并不觉得气质矛盾,好像这人天生带有强势的一面,只不过平时不显露而已。 惦记着真相,陆灿没多想,点头表示会记住,继续刷他的碗。 等把季明泽送走,陆灿靠坐在床头,手攥着背角纠结地捏来捏去。实际上季明泽刚才猜对了,他确实动了自己上阵勾引刘总的念头。因为秦媛媛自杀当天,他一直坐在太平间走廊最里侧看秦家人表演,而没凑到近前去,刘总应该对他没印象。 随着温度越来越低,供暖越来越好,卧室比之前温暖许多。陆灿吃饱喝足,纠结的昏昏欲睡。就在马上要睡死之时,「滋滋——」两声,手机忽然响了。 他迷迷煳煳地打开,在看清内容那刻,惊得瞬间清醒过来! ——那是秦媛媛的尸检报告,结果一栏写着系高空坠落而亡。死亡前身上伴有不同程度轻微伤,多是淤青与软组织挫伤。 平时生活中不小心产生磕碰很正常,可令人震惊的是她伤的位置,大多分布在大腿内侧、臀部和胸口处。身为成年人,陆灿能看出那不是磕碰出来的,而是......性丨事过程中产生的痕迹。 有人对秦媛媛实施了性丨虐待。 胸腔闷的厉害,陆灿使劲摁灭手机,焦距定在墙壁上一动不动。 直到眼睛干涩到快流出眼泪,他深吸口气,下定决心拨通私家侦探朋友的电话号码。 「喂,浩子,帮我查一下新普金融刘冠的行程。对,我......有事找他。」 第23章 下药 「季老师,是你么......帮、帮帮我,我好难受......」 陆灿没给老毛和周彦看尸检报告,秦媛媛从楼上跳下去的时候穿了一身很漂亮的裙子,他想,她肯定希望大家能记住她最美的样子,而不是如此不堪的样子。 不多时,私家侦探朋友发过来一张行程表。陆灿扫了眼,眉梢微挑——呦吼,这老男人私生活还挺丰富!每天晚上都安排了节目,今晚是看歌剧,明晚打保龄球,后天则是去健身俱乐部健身。 歌剧不好交流,健身对方有私教他不一定能插得上话,唯独保龄球能保证他们在同一个场馆内,可以找机会搭讪。 陆灿闭了闭眼,毫不犹豫搜出那家保龄球馆电话号,预定明晚的位置。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暗暗决定不告诉任何一个人——包括季明泽。 老毛知道了肯定会阻止他,周彦说不定会要求和他一起去,至于季明....... 在厨房那傢伙语气怪严肃的,弄的他有点害怕。他还没见过季明生气,老实人生气会是什么样子?坐在一边不声不响?直接骂人? 或者是干脆一走了之? 要命,陆灿郁闷的想,他身边没有这种性格的朋友,根本猜不出来啊! 为了瞒住那三位,翌日晚间,陆灿撒谎说要回陆家吃饭。季明泽把他送到陆家门外,天阴了,看不见月亮,搞得人觉得心绪不宁。季明泽问:「几点走,我来接你。」 「不一定呢,」陆灿道,「看我爸拉不拉我喝酒。你不用管我,这几天你也挺累的,回去早点休息吧。」 我好做我自己的事。 季明泽看了他半晌,状似无意道:「今晚在这边住了?」 陆灿张嘴就想说在陆家住,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儿——回答的如此干脆,听起来似乎很可疑。 「嗯.......不一定,我其实不喜欢在家住,能回去的话还是会回去的。不过我家有司机,你不用担心。」 季明泽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开。 等熟悉的白车开出视野,陆灿蹑手蹑脚跑出陆家小区,打辆计程车直奔保龄球馆。走到一半忽然记起来,明天是元旦,今晚就是跨年夜了。 他摸出手机定了个闹钟,心说无论待会儿发生什么,到零点都要给季明发句「新年快乐」。季明双亲不在,平时也没见跟哪个朋友关系好,八成要待在两室一厅的小屋子里孤零零跨年,想想就觉得心酸。 今年没办法,弄明白秦媛媛的死因大于一切。等明年,明年叫季明一起去江边看烟花秀。滨城这个城市很少与浪漫挂钩,烟花秀是为数不多堪称「梦幻」的东西。而且他知道有家江景餐厅鱼做的特别好吃,季明应该能——嘶,今年人家都不爱理他,怎么莫名其妙计划起明年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陆灿到了保龄球馆。因为年轻人大多出去跨年狂欢了,场馆里人并不多,他很快找到了目标。 刘冠穿着藏蓝色polo衫、运动裤,头髮能看出来有精心打理过,一丝不苟地梳向后脑勺。手里抓着球,眼神却一直到处飘,显然百分之三十是来打球,百分之七十是来寻找猎物的。 仗着一张脸,陆灿如愿成为了他的猎物。 刘冠先主动请缨教他打球,紧接着提出今天是个好日子,想邀请新认识的帅气朋友出喝一杯。陆灿欣然同意,上了刘冠的车。 第41页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郊区一家西餐厅外,陆灿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几分害怕——幸好这老傢伙没给他拉到废弃小工厂之类的地方实施猥亵,那他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我上岁数了,不像你们小年轻喜欢酒吧,」刘冠带陆灿上楼,手虚扶住他后腰,「这间是我朋友的餐厅,他家有许多珍藏级红酒,咱们可以换着口味多品尝几种。」 陆灿快走两步远离老男人,「我从来没吃过这家,谢谢你带我过来!」 「客气什么。我和朋友打过招唿,今晚二楼只向你我开放,咱们可以尽——情的玩,想怎么玩怎么玩。」 陆灿被他刻意拖长的音节弄出一身鸡皮疙瘩,他努力忍住打爆对方狗头的冲动,语气天真烂漫,「真的呀,那我要去选瓶甜一点的酒......」 如刘冠所说,今晚餐厅二楼只有他们一桌客人。飞鸟图案的刺绣桌布上摆着银质烛台,烛火摇曳,影子映在墙壁上,让人联想起某种面目丑陋的妖怪。 陆灿像相亲似的努力找话题聊天,问了老男人的年龄、职业、兴趣等等,刘冠倒是有问必答,痛快承认自己是新普金融的老总。 两人有说有笑,气氛其乐融融。直到快吃完,陆灿借着发微信的时机打开手机录音功能,大大方方倒扣在桌子上,「呀」了一声,「我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有个姑娘因为跳楼上新闻了,是你们新普金融的吧?」 刘冠道:「没错,是我这里。」 「到底因为什么,真是压力太大么?才二十多岁,多可惜。」 「是啊,多可惜,」刘冠幽幽道,「我还挺喜欢她的呢。」 说到「喜欢」一词时,刘冠长长嘆了口气。比起欣赏更像是对爱人的留恋。陆灿没想到对方能坦荡说出来,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他拿起高脚杯,边抿酒边飞速思考如何套话。不知道是不是供暖比较好,这间餐厅热的厉害,陆灿拉开衣领扇了扇,脖子上已经结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刘哥,」陆灿放轻声音,学着电视上撒娇道,「你对她是哪种喜欢啊?跟对我一样吗?」 刘冠笑道:「吃醋了?」 「嗯,」像是有人在身体里点了把火,烧的陆灿莫名焦躁,「我就是吃醋了!你带她来这里吃过饭吗?带她回过家吗?跟她上......过床吗?你有多喜欢她?」 「吃饭......回家......上床.......」 刘冠重复着这几个词,等慢慢喝完杯中红酒,忽然抬起头看向他,一字一顿的说,「你想我怎么回答——陆、灿?」 陆、灿...... 如同被毒蛇锁定,陆灿整个人僵在原地,嵴柱发麻心跳加速——之前他没告诉过刘冠自己叫什么,刘冠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难不成对方认出他来了? 「很惊讶吧。」 刘冠整理好衣襟,缓缓起身:「你以为我没看到你,但其实太平间开始,我就注意到你了。那天我从电梯出去,所有人都大喊大叫让人烦躁,唯独你安静地坐在走廊尽头,眼神像只迷路的小绵羊般惹人心疼。当时我就想,总有一天我要找到你、好好疼爱你。我本来准备等媛媛的事情过去了再行动的,没想到今天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疼爱」两个字让陆灿忍不住一阵干呕,最初的恐惧过去之后,他很快镇定下来——既然身份已经暴露了,不如将计就计,顺着刘冠说下去。 反正他的目的是套话,只要能套出来用什么方式都行。 陆灿装出一副羞怒的样子:「好,那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姓刘的,秦媛媛是不是你害的?」 刘冠吸丨毒般深深吸了口气,「你肯定很想听我说『是』,可惜这点我不能疼爱你哦,我的小绵羊。」 此刻陆灿终于意识到自己和周彦有多莽撞。这人能常年对女下属进行性骚扰而不翻车,戒备心肯定很强,怎么可能轻易套出话?真不该看到尸检报告就头脑一热,相信周彦出的馊主意的。 今晚可以说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不过没关系,可以再寻找其他突破口。陆灿揉揉有些模煳的双眼,打算走人,「无所谓,不说就不说,我迟早会把你送进监狱的,再会。」 「再会?」刘冠哈哈一笑,「我让你走了么,小绵羊?」 什么叫「我让你走了么」,陆灿以为他想用强,握紧拳头打算好好赏这老王八蛋一顿「晚餐」。 下一秒,却发现问题出现在自己身上。 他的手握不住了。 陆灿意识到了些什么。咬牙切齿地看向刘总:「你、你他妈给我下药!你从哪弄的违禁品!」 「唔,算不上药,只是一种能让你放开玩的东西而已。放心,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不会过多伤害你的。」刘冠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陆灿双手撑住桌子边缘,做出一副想站又站不起来的样子。刘冠居高临下地欣赏几秒他脆弱的情态,然后弯下腰、伸出双臂—— 就在这时,陆灿突然抓起红酒瓶,用尽全身力气砸向刘冠后脑。「咔嚓」一声,碎玻璃四散迸溅,刘冠直接被开了瓢! 因为前段时间高强度的格斗训练,陆灿身体素质比一般男生强很多,所以能顶着药效打那一下。不过他现在已到强弩之末,趁刘总疼的直不起腰,飞一般跑下楼梯。 第42页 到门口时,服务生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陆灿不得不放慢脚步,隐晦地说:「我去买点必需品。」 服务生满脸暧昧地朝他笑笑,陆灿来不及拉羽绒服拉链,低头走出大门。然后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拐过街角后跑了起来! 刘总的司机就在门口等着,他不确定那畜生会不会气急败坏,派司机当街绑走他。事到如今活着比一切都重要,他知道不能再瞒下去了。更何况在药效作用下,他浑身热的像被放在火炉上烤,手脚酸软,只好用最后的理智拨出那串电话号。 「季明......季老师......」 听出他语气不对,季明泽立刻问:「你在哪?」 「我在......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开发区,左边有一栋尖角房子,房顶挂着座钟......」 「保持通话,别挂,我现在就过去。」 电话那端声音冷的像冰,陆灿身子不由自主颤了下。可他意识已经被那把火烧的不剩什么,不明白季老师为何发怒,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只记得有人让他别挂电话。 他用力握住手机,拖着软绵绵的腿艰难向前走。走出去没多远,忽然撞入一具结实的胸膛。 「季老师,是你么......帮、帮帮我,我好难受......」 白衬衫、黑西装、松散的领口、熟悉的松树香......闭上眼睛之前,陆灿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 第24章 帮我 「季老师,好季老师,求你帮帮我。」 好烫,这是哪里,淋在自己身上的是什么,是水吗? 陆灿头脑昏沉到睁不开眼睛,从里到外都热的要命,下意识仰头喝了几口水。 可水解得了喉咙干痒的渴,却没能解决身体内部最深处的渴和热。他烦躁地扯扯衣襟,随即感觉到有个冰凉的物体摁在他手上,阻止住他继续脱衣服的举动。 渴望着降温,陆灿整个人靠了过去,贴在那个物体上。没想到那个物体竟然会说话:「陆灿,站好,我在给你沖澡。」 「季老师,季老师......」陆灿发出毫无意义的低喃,「我好热,帮帮我......」 「......别蹭!」「冰凉的物体」声音低到咬牙切齿,「你是不是不想要命了?」 「命?如果要命这么难受的话,我宁愿不要了......季老师,我喝了不干净的东西,求求你帮帮我,要是你都不肯管我的话,我可能真的要死了......」 听到「不干净」三个字,浴室沉默了几秒,除了「哗哗」水声外,只剩下不知道谁的压抑唿吸声。 片刻后,陆灿听到后面问:「真想让我帮?」 「真的,」陆灿毫不犹豫,语气无限接近于哀求,「季老师,好季老师,你快碰碰我。」 「行,我帮你可以,需要你回答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第一,你今晚和谁在一起。」 陆灿咬咬嘴唇,潜意识告诉他这个问题不能回答,回答也许会面临某种可怕的灾难。 然而下一秒,按在他手上的「冰凉物体」忽然向后移,顺着他的嵴.柱不紧不慢地一节一节往下捋。陆灿被弄的全身发抖,脱口而出,「和刘冠!」 「哦,他啊。你记不记得,我警告过你不许以身犯险?这是第二个问题。」 第二个很好回答:「记得。」 「那么第三个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声音与平时无异,陆灿却感觉出他在极力隐忍着,像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吓得陆灿忍不住向后退一步。 可惜没成功,后面那只手抵住他的嵴背,不仅不让退甚至还把他往前带了一点,「第三个问题,不听话是需要接受惩罚的,你认同么。」 陆灿脑袋混沌一片,已经失去思考能力,迟钝地张张嘴,想问问要怎样惩罚。 没等问出口,对方直接用行动告诉了他。 眼前一黑,是熟悉的手和温度,陆灿右脸被迫压在瓷砖上,这让他体表的温度降下去一些。紧接着灼痛感袭来,他说不清什么感觉,一面被炙烤着一面又觉得那股邪门的燥热被驱散,整个人混乱不堪。 世界在他眼前无限缩小、缩小,缩成一个殷红的圆点,在某个顶点又「砰」地炸开、扩散。他盯着四溅的圆点,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是一碗刚煮出来的白粥,被勺子搅来搅去,热气是散了,可也搅烂了。 陆灿贴着冰凉的墙壁,整个人紧绷得像一张弓,唿吸乱到不像话。季明泽冷眼看着他的战慄和紧张,却不想给他任何缓冲的机会,再次施压。 ——今天他真的生气了。 他无法形容接到那通电话时的感觉,更说不出看到陆灿时的心情。跨年夜,大街上男男女女悠闲地朝着江边走,准备去看每年一度的跨年烟花秀。只有陆灿孤零零地逆着人流,外套衣襟大敞四开,眼底和鼻尖都是红的,红到他手臂青筋都突出来了。 只一眼,季明泽就猜出他去干了什么。这人似乎总是不听话,八年前老师告诫不许进危房玩的时候非要和男朋友进去玩,八年后依然这样,依然在做那些以身犯险的蠢事,依然不懂得保护自己。 「陆灿,」季明泽附到他耳边,低声问,「你知道在商店仓库那天,我说了什么么?」 那天计算完修车费后,陆灿要结清债务,当时季明泽说了句话,陆灿没听清。不过此时陆灿根本没心思回忆,或者说,不止仓库,他连季明泽现在说什么都听不清。 第43页 一锅被搅烂的白粥该拿什么思考? 「我说的是,」季明泽侧头用犬齿狠狠咬住他耳垂,「惹上我,你永远别想自由。」 每说一句话,他嘴下的力气便大一分,「你看过人类驯服野兽的过程么?他们把野兽关进和那间仓库一样的地方,锁住它的四肢,让它流血让它痛,让它永远记住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想,你肯定不愿意变成野兽......」 最后一个字时,伴随着耳垂的剧痛,陆灿又开始颤抖。可后面那人大概是为了让他长记性,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软塌塌的白粥站不住,被摁着、压着、咬着,听完了一整场跨年烟花秀。 ...... 真正恢復知觉已经是第二天晚间。 陆灿睁开眼睛,觉得脖子僵的厉害,想要翻个身缓解一下。刚挪开腿,强烈的酸痛感自腰部传来,疼的他差点原地牺牲! 操,昨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屁股这么难受,他不会出车祸被截肢了吧? 陆灿吓得满头冷汗,赶紧掀开被子往下看。开心的是腰部以下全须全尾。 而令人害怕的是,他两条腿正赤丨裸着,浑身上下只穿了件宽大的t恤,连遮羞裤衩都没穿。 ......搞什么,他没有裸丨睡的习惯啊? 陆灿一时间有些懵,龇牙咧嘴地撑着胳膊坐起来。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他没在自己家,而是躺在一间有些眼熟的房间里。 视线扫过墙上照片那一刻,陆灿认出来了——这地方他来过,是季明那间破破烂烂的小屋! 所以他干了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灿绞尽脑汁,努力回想发生了什么。印象中,他看到秦媛媛尸检报告后一时气不过,准备自己上阵勾引刘冠从刘冠嘴里套话。结果不仅没套成功,还被...... 还被下了药。 幸好他保存有一定体力,打爆刘冠狗头后跑出来了。边跑边给季老师打电话,然后...... 这间屋子没有窗户,为了睡觉也没开灯,借着门缝渗进来的白炽灯光,陆灿脸越来越红。 他似乎贴着季明,在季明身上前前后后的拱,一口一个「好季老师」求人家帮帮忙。人家不情不愿答应了,结果帮过两次三次后他稍微喘口气,就又不要脸地蹭过去...... 不能再想了!陆灿赶紧停止回忆——如果继续想下去,他真说不准自己会不会一头撞到墙上以死谢罪! 对了,说到季老师,陆灿揉揉后背,季明哪去了? 他忍住大腿根部的疼痛,咬牙下了地。本来想找条裤子穿上,却被镜子照出的自己吓了一大跳。 只见镜子里的人满脖子红印,锁骨和后背能露出、不能露出的地方印着无数枚齿痕,胳膊小腿青紫,像被钳子大力钳过。 最过分的是耳朵,左边耳垂已经被咬出血了,能看出有人帮忙处理过,涂着消炎药水,不过肯定会留下疤痕。 某季姓服务生属狗的吧。 好傢伙,都不用去医院打耳洞了。 陆灿实在找不到裤子,把门拉开一条缝,小声唤道:「季老师?」 没人应。 幸好t恤够长,能遮住屁股,他又像刚用鱼尾完换双腿的小美人鱼般艰难地走出房间,「季老师,你在吗?」 这回有动静了,回应他的是抖开衣服的声音。季明泽提着两条刚洗完的男裤走出卫生间,拉着一张脸,双眼布满红血丝。 看到这个场景,陆灿第一反应是:季老师在洗他们昨晚弄脏的裤子。 第二反应是,完了——他把季老师糟蹋了。 其实醒来之后他没想太多,也没考虑该如何断昨晚的煳涂案。毕竟有周彦这种随便看对眼就能去开房花花公子在身边,久而久之陆灿并不觉得滚床单是件多么神圣的事。 尤其他们都是男人,不存在谁吃亏谁不吃亏那一说。 可在看到季老师拉着的脸之后,他深刻认识到他想错了。 像季老师这种老实巴交的人,别说像周彦一样约炮,连婚前x行为都不一定贊同。他昨晚不仅拉着人家搞,还搞了那么多次,简直是在挑战底线。 最主要的是,他至今没能确定季老师的性向,是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操,陆灿越想头皮越麻,他他妈不会把季老师掰弯了吧? 罪大恶极! 陆灿恨不得现在就跳进马桶把自己沖走,艰难地道歉:「那什么......昨晚对不起啊。」 季明泽看了他一眼,没回答,拿着裤子去阳台。 陆灿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后面。刚走两步,前面的人身形忽然顿住,陆灿收不住脚,「哐」地一声,一脑袋撞到人家后背上。 捂住额头,他不敢喊痛,皱着眉小声抱怨:「干嘛忽然停下啊。」 季明泽回头,视线向下移。 陆灿这才想起来他还遛着鸟,紧急扯下扔在沙发上的平角裤,三下五除二套到身上。 等他提着略大的裤腰跑出去时,季明泽已经开始往阳台的晾衣架上挂东西了。 那上面有他的t恤,他们的裤子。老旧小区保温做的一般,陆灿吸吸鼻子,闻出季明泽用的不是洗衣液,是那种老式洗衣皂。皂香被渗进来的风一吹就散了,只剩下淡淡的酸涩。 从小被宠大的缘故,陆灿不太会道歉,也没什么哄人的经验。他拉住季明泽衣襟,生涩地解释:「昨晚太混乱,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我知道那么做的不对,但不是故意的,你、你原谅我一下吧。」 第44页 季明泽挂完第一条裤子,取下衣架挂第二条裤子。 「光嘴上说没诚意,你告诉我想要什么补偿,我来搞定。或者......」陆灿试探着问,「你、你是第一次吗?」 季明泽瞥了他一眼。 「不是说不是第一次不行......我的意思是,无论你是不是第一次,只要你说,我都愿意对你负责。」 收回视线,季明泽转身走离开。 完蛋,陆灿满脸绝望,季老师生起气来竟如此难哄! 跟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鸭子似的,陆灿又亦步亦趋跟在季明泽身后回到客厅。关阳台门之前他回头看向晾衣架,恍惚间想起来,晕倒之前,接住他的那个人穿着衬衫西装,与季明着装习惯截然不同,味道却十分一致。 如果那个人是季明的话,为什么季明没洗那件估计也被淋湿了的衬衫? 如果接住他的不是季明——不可能——陆灿想,如果不是熟人,他绝对不会放心晕倒。 ......算了,先等等再说,现在首要任务是哄好季老师。陆灿摇摇脑袋,晃掉那些乱七八糟无用的想法。 . 厨房里传出叮叮噹噹的响动,不多时季明泽端着小锅和盘子出来。这人不知道体力有多强,辛勤劳累一宿,竟然还有体力做饭。 讲真,刘冠那个药的药性简直是为大象准备的,陆灿意识从头到尾都处在混沌状态中,唯一的想法是「好热」,唯一的感觉是「又痛又爽」。除此之外,过程如何、中途说了什么、换了几种方式......等等等等都没印象了,累的一直睡到现在。 陆灿探头观察餐桌桌面,那上面摆了两套碗筷。季老师没饿着他,说明他们的关系仍有挽回余地,没话找话:「今天你没做辣的诶。」 季老师挑了挑眉,终于张开他那张快黏在一起的嘴:「你能吃?」 「额......现在貌似不能,谢谢你啊。」陆灿顿了顿,「其实你昨晚你可以不用管我的,挂掉我电话或者把我带回来之后直接扔浴室沖水就行,省得......」 季明泽忽然问:「记得我答应过你什么么。」 「随叫随到,我说的话你都听。」 说完,陆灿自己怔愣几秒。随叫随到,所以季明在他打电话求助后第一时间到了。他说的话都听,所以无论大半夜买梨子,还是帮忙泻火,季明都没拒绝。 季明一直在践行对他的承诺。 陆灿心里更愧疚了。 事已至此,提钱伤感情,提「负责任」直男又不一定需要,陆灿想不出该如何弥补给人家造成的创伤,不声不响干掉半碗粥,闷闷地说:「季明,我没经歷过这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先祝你新年快乐,其他的以后慢慢聊。」 新年快乐...... 季明泽夹菜的手顿了顿,冷硬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暖调。 . 吃完一顿热乎乎的饭,困意袭来,陆灿又回季明泽卧室补了一觉,再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十多点钟了。手机上躺着几通未接来电,有家里的,有老毛周彦的,还有那个私家侦探朋友——问他需不需要继续追踪刘冠。 这次行动差点把自己搭进去,陆灿觉得并不算彻头彻尾的失败,毕竟从刘冠下作的手段来看,秦媛媛十有八九也被他逼迫过。 陆灿先给家里回电话,说昨晚喝多了没听到手机响。接着给老毛周彦发信息报平安。最后他盯着通话记录界面,突然想起秦楠在太平间门口说的:「我姐就是想不开,踏踏实实和那个大老闆在一起多好」。 秦楠怎么知道刘冠喜欢秦媛媛?以秦媛媛要强的性格,绝不可能主动把难堪的事告诉弟弟。 那些结论大概是他猜出来的。 可他又能从哪儿猜出来,流言蜚语?电话通话? 自己瞎想不如问问当事人,反正秦楠一直留在滨城,没跟父母回老家。陆灿沉吟片刻,拨通秦楠的电话。 那小子大概喝了酒,口齿不太清晰,「灿、灿哥啊,你找我?」 「嗯,明天抽空见个面,我想了解一下你姐的事情。」 「了解我姐?你们关系比我好多了,应该用不着找我了解。再说我身上没钱,坐不了车。」 陆灿知道,他是怕自己搅局,影响到刘冠给的「人道主义抚恤金」,故意拿没钱坐车当藉口。 「没关系,明天打车过来,车费我给你报销,」顿了顿,陆灿装出一副关心的语气,「你也知道我们关系很好,她走之后你就是我弟弟。这个月零花钱够不够花?不够的话我明天给你拿点。」 人的贪婪是无止境的,即使马上要拿到一大笔钱,听到「我给你拿点」秦楠仍然止不住意动,犹豫几秒后爽快答应道:「好的灿哥,明天我去找你,嘿嘿。」 在外面不方便盘问,陆灿最终决定把人约到家里。正好现在时间不算晚,陆灿走出卧室,小声问道:「季老师,你睡了没?」 「说。」季明泽声音从隔壁传来。 他在打拳么,陆灿探出一颗脑袋:「我的裤子干没干?时间不早,我得回家了。」 回? 家? 季明泽停下动作,心想,他还是太心软了,昨晚就不该管陆灿的求饶再来两次,让他几天内都没力气要求回家。 放下手里把玩很久的金属物体,季明泽沉着脸去阳台,其实洗的时候裤子已经干的差不多,挂起来是为了不起皱。 第45页 看着旁边那条自己的裤子,他觉得他们好像已经在一起很久了。但可惜不是。和陆灿在一起很久的不是他,跟陆灿衣服纠缠在一起的也不是他。季明泽侧过身,眯起眼睛看陆灿,有那么一瞬间,用拳房那把锁把陆灿锁起来的冲动超越了所有理智和情感。刚才他一直在想这件事,甚至已经盘算好怎样能够神不知鬼不觉。 「季老师,干没干?你别光看我呀。」 「......干了,」季明泽深吸口气,他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穿上,我送你回去。」 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风不大,月牙弯弯的。 陆灿的车停在保龄球馆了,季明泽招手打了辆出租,两人一起坐进后排。 一路上陆灿左扭右扭,没有一刻钟能老实坐着。司机师傅有点不耐烦,「哎我说小伙子,你别蹭了,我这是新换的坐垫,蹭掉地上还得洗。」 陆灿也不想跟蛆似的扭来扭去,假装没听见,继续我行我素。 司机师傅好奇道:「你是有那个什么......多动症吗?我的意思是你肯定很聪明。科学家说患多动症的都是聪明人,没有骂你有病的意思。」 他没骂陆灿,但陆灿顶着一张大红脸,特别想骂他。 「专心开车。」这时季明泽冷声开口。 司机师傅终于消停了。 到地方交钱下车,从院子到门口的十二米路,陆灿走的异常艰难。 元旦节物业管家和清洁工都在放假,门口新下的雪没扫,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陆灿咬牙用脚把它们往旁边踢踢,清理出一块空地开门。进屋后本来想先泡个澡,就见季明泽堂而皇之走到客厅沙发前,从包里——或者不能叫做包,而是出现在老实人身上毫无违和感的布袋子—一里掏出一套家居服,手按在裤腰上。 陆灿看他竟然有脱裤子的意思,立刻惊道:「放手,站那儿别动!你、你要干嘛?」 季明泽说:「住下来。」 「你又不是没房子,为什么住我家!」 「照顾你。」 「......照顾我?」陆灿指指自己,「我又不是老弱病残孕,不需要照顾。」 季明泽视线下移,在他腰胯之间扫了一圈,「你确定不是?」 呃......他屁股虽然疼,但好像没疼到需要人照顾的地步.......好吧,陆灿承认,他现在确实跟特殊关爱人士没区别。而且他可以确定,老弱病残都不一定能有他屁股疼。 「那行吧,」除了照顾,陆灿这两天真挺想让季明陪在身边的。装作勉强道,「我卧室旁边那间客房比较干净,节前家政来打扫过,你先住着。」 「嗯。」 或许是刘冠的药有副作用,或许是搞的太狠了,总之陆灿又睡了一个长长的觉,这种时候家里有人的优势便显现了出来。 没等从床上起身,他先闻到了餐厅飘过来的香味。有软软的鸡蛋饼,番茄牛腩汤,清炒菜心和小拌菜。奇怪的是,他本来口味很重,吃这些菜的时候却不觉得清淡到不想吃,季明这人大概掌握了什么可以让食物变美味的魔法。 吃完,陆灿手背撑住下巴,嘴巴一张一合,「季老师,我约秦媛媛的弟弟过来见面,应该是快到了,一会儿你帮忙配合一下。」 季明泽问:「怎么配合?」 「叮铃~叮铃~」没等陆灿回答,门铃声响起,可能是着急拿「零花钱」,秦楠竟然早早到了! 那小子心眼多得很,陆灿怕拖久生变,低声交代一句「见机行事」后,跑去给秦楠开门。 秦楠染了发色,黄色里面挑染几绺亚麻,穿着皮质羽绒服小脚裤,脚上一双豆豆鞋毛翻在外面,一说话喷出一股热气,「灿哥,你家小区好大好气派啊,我差点迷路!」 陆灿皮笑肉不笑的寒暄:「喜欢的话以后常来玩。快,别在门口站着,进屋里坐。」 秦楠探头看向客厅,「那个男的是......」 「我私教,」陆灿解释,「脂肪到了冬天容易囤积,得多健健身,省得日渐发福变成中年大叔。」 富二代玩的真花,别人都是拿钱请保姆侍候自己,富二代拿钱请私教折磨自己。 等他有钱了也要情个私教,秦楠想,到时候多拍几张照片发到朋友圈,叫别人好好看看自己人上人的生活。 陆灿拿出拖鞋递给秦楠,秦楠换上后边往客厅走边打量这间房子。走到沙发旁,大咧咧地用脚踩了两下地毯,心里盘算着这玩意好像得花钱洗了。 陆灿见他不坐,懒得再招唿,直接问道:「楠楠,我叫你来是想问你,你怎么知道刘冠喜欢你姐的?」 这句话半真半假,医院里秦楠只说过「和老男人在一起」,而没说「老男人」是谁。但因为陆灿语气太过理所当然,让秦楠产生了一种陆灿什么都知道的错觉。他想不出该如何回答,含煳道:「就、就是听说的啊。」 「听谁说的?」 「一个朋友,告诉你你也不认识,别问啦。」 陆灿能听出秦楠在胡扯,准备换种方式旁敲侧击继续打探。这时一直靠坐在旁边餐桌上的季明泽忽然起身,陆灿以为他要坐沙发,向左一步让出过道。 没等站稳呢,季明泽抬腿轻轻一蹬,猝不及防地,秦楠四脚朝天被踢到了地上! 陆灿瞬间头皮发麻——妈的,季明泽是不是理解错「见机行事」的含义啦? 第46页 其实陆灿能猜出秦楠不愿意说的原因,无非是怕得罪刘冠拿不到人道主义抚恤金。所以能不能从这小子嘴里抠出东西需要靠技巧,随便动手打人怎么能行,万一给他打生气了,一个字都不说了怎么办? 「季老师......」陆灿上前想要拦住季明泽。季明泽背对着他,后背像长眼睛了似的伸出一只手把他挡在身后,然后左脚直接踩住秦楠胸口。 别看季明泽身材匀称,因为肌肉结实,实际体重要比看起来多很多。秦楠被踩的直咳嗽:「咳咳、你干什么啊?灿哥,快把你私教弄走!」 陆灿犹豫两秒,装作没听见似的抿紧嘴唇——季老师挡住他不想让他掺和,那他就不掺和。 见陆灿不应,秦楠兀自挣扎两下。这小子确实有几分小聪明,很快领悟出陆灿叫他过来的目的,两眼一闭,干脆不说话了,大有拒绝配合保持缄默的意思。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知情者,陆灿难免有些着急。然而季明泽的手还是挡在那里,不仅没放开秦楠,反而俯下身子,左肘搭在左膝上,居高临下的说:「你叫什么来着,秦楠对吧?」 「我叫什么跟你有屁关系,快放开我!」 「行,不告诉我也可以,反正你有没有名字不重要,」季明泽顿了顿,「秦媛媛走了之后,如果你死在这里,警方只会用『失踪人口』来形容——我猜以你父母的阅歷未必找得到你,你说对不对?」 「......干嘛突然说这个,」秦楠音量降低,显然已经有些害怕了,「你、你敢弄死我怎么着?」 边说,他边观察季明泽的反应。很快他发现踩在自己身上这个人表情淡漠,似乎没在开玩笑。 只是轻轻一脚,他就被踹到了地上。如果下狠手的话,秦楠毫不怀疑这人真能打死自己,额头霎时渗出一层冷汗。 平时他不怎么回老家,和父母联繫也少,姐姐去世之后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在城里。和所有离家漂泊在外的游子一样,如果被弄死埋到哪儿,可能要等尸体烂的差不多才会有人发现。 至于那些狐朋狗友,顶多找他两天,发现找不到就去跟别人混了。偷鸡摸狗嘛,和谁做都是一样的下贱。 看到秦楠苍白的脸颊,季明泽略微收回脚,像视线多放在对方身上一秒都嫌脏似的垂下眸子,摸摸裤兜,掏出来几张红钞票。 现代人多用手机支付,季明泽身上会带钱完全是为了维持住老实人人设。他数了下手里是五百块,想全扔给秦楠,顿了顿抽回一百,把剩下四张丢到秦楠身上,「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陆灿问什么你答什么,这四百零花钱可以拿走;第二,相信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怎么样了。」 怎么样......是要打死他吗? 在华国敢触犯法律的太少太少,可秦楠不敢用命去赌博,想起刚才轻飘飘的一脚,几乎不需要选择,直接喊道:「第一种!我选第一种!」 「好,起来吧。」 有季明泽在旁边震慑,陆灿和秦楠沟通轻松了许多,几乎可以说是有问必答。 原来秦楠也没亲眼看到秦媛媛和刘冠在一起,只不过去姐姐那儿拿钱的时候,听过刘冠给秦媛媛打电话。 「刘总,请你不要再找我了,」秦楠掐起嗓子模仿姐姐的声音,「我不想跟你在一起,请尽快审批我的辞职报告.....别说了!我弟弟在旁边......」 剩下的秦楠就不知道了。 可能不想让他听,秦媛媛去楼道里打完了这通电话。时至今日,秦楠都一直以为刘冠在追求姐姐,而没想过,或许姐姐的死真与那个禽兽有关。 闻言,陆灿久久沉默着,显然没有心思继续往下盘问。多留秦楠无益,季明泽便替他送秦楠出门。 站在门口,秦楠搓搓手,试图跟季明泽套近乎:「哥,你真是私教?在哪个健身房,多少钱一节课?等我有钱了来找你。」 就刚才把他踩在脚下的气势,一点不像那种无脑肌肉男。 「下次随叫随到。」季明泽懒得理他,丢下一句话。秦楠只好讪讪地挥挥手,转身自己离开。 等季明泽再回去的时候,陆灿仍站在茶几旁边,一动没动。 因为屁股还很疼,他不躺着的时候基本上都是站着。而把人搞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走到他身后,问:「想什么呢?」 「没什么,」陆灿强撑着开玩笑,「刚才那四百从欠我的五百修车费里扣,现在你只剩下一百没还了哦。」 季明泽「嗯」了声,没提一百的事,只道:「如果累了回房间躺会儿。」 「......我不累,」陆灿勉强摇了摇头,「季老师,你说媛妹儿电话里的『那晚\发生了什么?刘冠是不是强迫她了?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承担所有起诉的费用,可以一直陪她打官司打到结案为止,如果不想在新普做了我还可以帮她安排工作......她怎么就不跟我说呢......」 「或许她有把柄在刘冠手上,」季明泽问,「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从秦楠的复述中,不难确认这件事发生已经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了,陆灿咬牙道:「起诉那个人渣!」 「起诉的话需要证据。」 证据.......陆灿瞬间蔫了。他从刘冠那里套话失败;秦楠只听过没见过,不算实质性证据。现在他们可以说是又回到最初的起点,两手空空,不具备任何与黑暗周旋的武器。 第47页 陆灿心里憋闷得要命。他抓起外套,丢下一句「我出去逛逛」直接出门。 季明泽不放心让他自己一个人走,快步跟上,陆灿倒没阻止,拦下一辆计程车,低声吐出一串地址。 季明泽不问要去哪里,也没问去做什么,就静静地坐在陆灿身边。直到付完钱下车,他才看到他们停在一个小区门口。 与他父母还在世时住的那套老房子不同,这小区不算新也不算旧,位于城市比较边缘的位置,卫生环境一般,从行人口音中能听出来住户以外地人口居多。 走进去更能感觉出小区物业的管理很懒散,私家车随便停,凉亭旁边的小花园里插着几根木质支架,上面爬着已经枯萎的黄瓜藤。 ——竟然有人占用公共空间种黄瓜! 等进了楼道,居民的垃圾袋都在门口摆着,清洁工不知道是没来还是不愿意收没管那些。楼道里飘着一股饭菜馊掉的味道。陆灿没闻见似的,在前面静静带路。 最后他们在六楼停下。 陆灿伸进衣服兜里摸索片刻,掏出一把钥匙。房门打开的瞬间,二人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二十平方的小屋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大概是喷过空气清新剂,瀰漫着一股花草香气。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书架里摆满了书,下面连接的书桌上,文具、本子、笔记本电脑一应俱全,光看着,眼前都能浮现出女孩戴着头箍、捧着热水杯,伏在案前认真学习的景象。 比起书桌,旁边梳妆檯则显得空旷许多,只有几瓶基础款的水乳和粉底液。角落里躺着管用完一大半的唇釉,橘红色,是种很显气色的色号。 「这是秦媛媛的住处,」陆灿说,「她给我留了把备用钥匙,省得发生突发状况房东进不来。」 季明泽眼神淡淡地打量四周,其实他对别人生活如何从来不感兴趣,因为正常人会这么做,才选择这么做。 「你觉不觉得她家缺点什么?嗯,没错,缺空调和电视。她嫌空调太费电一直没安,电视是觉得用不着没买。事实证明她确用不着,除去工作以外的时间,她几乎都拿来学习和进修了。我有时候觉得她活的挺没劲的,有时候又觉得她才是最对得起时间的人......哎我干嘛和你说这些啊。」 「你随便找个地方坐吧,季老师,」陆灿指指餐桌旁的椅子,「等我会儿,我想......看看她。」 「你看,」季明泽说,「我出去抽根烟。」 季明泽去楼道里抽菸,陆灿低头翻开倒扣在桌面上的书,是一本经济法。秦媛媛一直想拿经济法硕士学位,出事之前估计正在为考在职研究生努力磕书做题。 视线往左移,她的水杯里剩下半杯水,颜色呈黄色,配上旁边那板vc泡腾片,不难猜出那是略显酸涩的橙子味。 再往左移,笔记本电脑插着充电线,不知是用到一半有事走了还是忘了拔掉。陆灿想,出租屋没有电视,在需要放松的时候她会不会也像其他女孩子一样上网找部电影来看?她平时看的是哪种类型的电影?爱情片?恐怖片?她不会在看名师网课吧,那也太枯燥了。 想像着秦媛媛看电影的样子,陆灿打开电脑。 突兀地,一个小企鹅图标自动弹了出来。 现在大家日常交流靠微信,工作以钉钉为主,以前出去玩的时陆灿曾看秦媛媛在钉钉上回復同事的信息。像q.q这种软体,除了大一大二打游戏用过一阵儿,陆灿已经六年没用了,她挂这玩意干什么? 陆灿看向那个小图标,秦媛媛设置了自动登录程序,不需要他做什么,软体很快显示「在线」状态。 奇怪的是,这号码陆灿不认识,不是秦媛媛高中惯用的。更奇怪的是帐号上没有好友,联繫人那栏空空荡荡,一片空白! 以陆灿对秦媛媛的了解,她应该不会闲的没事弄个空白q.q挂着玩,肯定用它来记录什么东西了。陆灿俯下身子,按照好多年前玩q.q的习惯打开q.q空间—— 刚点开相册,眼前忽然覆上一只大手,遮挡住所有视线。 季明泽低低的声音敲在耳畔:「别看,听话。」 第25章 证据 审查起诉通过后,滨城市人民检察院向滨城市人民法院提起公诉,开庭时间定在三天后。 或许是楼道保温做的不好,挡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有些冰。陆灿能闻到上面沾染的菸草味,是一种干燥温暖的味道,和段宇扬制造出来的不同。很奇怪,陆灿并不觉得反感。 可他此时没心情探究自己不反感的原因,q.q相册跳出的照片在眼前一闪而过,他隐约看到了手铐和镊子。那些不是工具么,怎么会出现在秦媛媛电脑里? 季明......又是为什么不让他看? 联想到手机里那份尸检报告,陆灿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滚动喉结,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冷静:「......放开手,让我看看。」 季明泽说:「我描述给你听。」 「我想自己看——如果跟她有关的话,让我自己亲眼看吧。我一大老爷们,心理承受能力很强的,你放心,哈哈。」 为了表示自己没问题,陆灿哈哈干笑着。季明泽停顿几秒,最后还是选择放下手。 事实证明,陆灿心理承受能力确实堪忧。 看清第一张照片的瞬间,他瞳孔剧烈收缩,双拳倏地绷紧,季明泽甚至能听到手部骨骼过度挤压发出的「咯咯」声。 第48页 ——只见那些照片上,秦媛媛赤身裸丨体,四肢或是被绳索层层捆住,或是戴着枷锁镣铐。头髮凌乱的煳在脸上,洁白的皮肤遍布淤痕。 整个相册几十张照片,几乎全是类似的内容,从着装上能看出不是一次性拍摄的。 秦媛媛已经被持续侵犯很久了。 陆灿愣愣地看着照片,似乎被吓傻了。季明泽眉头微皱,上前想要关掉页面,却被一只胳膊挡住。 「还有日志,」陆灿的声音无比冷静,「我看一眼,也许可以当做证据提交。」 新q.q帐号註册于去年8月中旬,第一篇日志也诞生于8月中旬。炎夏,炽烈的阳光洒满大地,这个女孩子却淋了一场暴雨。 日志中,她详细描述了刘冠是怎样以拿项目资料为理由把她叫到家里,又是怎样给她喝了加料饮料,但可能太混乱记不清了,或者不愿意回忆,她并没写实施强丨奸的全过程。 像是不小心打开塞满灾难的潘多拉魔盒,之后刘冠以照片为要挟一次又一次叫她去家里、去办公室。每次敲响刘冠办公室的门,同事们都会向她投去鄙夷夹杂着嫉妒的目光,嘴里阴阳怪气:「人吶,只要豁得出去,什么职位都能拿到」,包括刘冠的老婆都知道他们的事情。 没错,餐厅泼饮料的中年女人就是刘冠老婆。 可没钱没势、自己一个人漂泊在城市的秦媛媛又能怎么办呢? 陆灿想像不出她是怀着多么绝望的心情敲下一篇篇日志的,那些文字里,她后悔过自己不谨慎,动过离开滨城流浪天涯海角的念头,也曾想过要和刘冠同归于尽。 但她从来没埋怨过上天不公。 在最后一篇日志结尾,2020年12月23号的深夜,她写道:「气象台说今年是百年不遇的寒冬,围巾终于织完了,希望他们能戴着它渡过一个暖和的冬天。」 围巾......陆灿差点忘了关于围巾的约定。 他倏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不小心带倒了凳子。但他没扶它,径直走进卧室。 卧室内侧,单人床中央摆着两只礼品盒,上面繫着粉红色缎带。陆灿拆开左边那只,里面是条看起来就很暖和的米白色围巾,以及一张卡片。 卡片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母:merrychristmas。 她送他们的圣诞礼物。 「可以了。」 陆灿正看着卡片精神恍惚,肩膀突然一沉。季明泽手按在他肩头突出的骨头上,捏了捏,「把照片和日志保存下来,回去吧。」 「嗯......我们走。」 . 为了保存证据,陆灿不仅带走了两只礼物盒,也把电脑连着数据线一起拔走了。 回家路上,他简单说了下在空间看到的东西,没说具体的。饶是如此,老毛周彦仍旧气的牙齿咯吱咯吱响。至于围巾的事陆灿暂时没告诉周彦,那位爷好不容易消停两天,陆灿怕说完围巾之后,他一冲动又要去捅刘冠。 除此之外,陆灿给学法律的同学打了通电话,让帮忙推荐几个比较好的律师,十分钟后同学发来三份资料,说这些是省内最厉害的刑事律师。 秉承着一分钱一分货的原则,陆灿直接找到其中最贵的那位。听到他要起诉的人竟然是新普金融老总,那边沉吟片刻:「对不起陆先生,我和我的事务所今年上半年约满了,怕是没荣幸受理您的委託。」 「我有钱,」陆灿急了,「你随便开,签完合同直接打全款。」 「不是价格问题,我们真的约满了,推掉哪个客户都存在着违约风险。而且我们的职业操守不允许我们这么做,您还是另请高明吧,谢谢谘询!」 说完,对方直接挂断电话,连继续商量的机会都没给陆灿。 季明泽亲眼目睹身边人小脸渐渐沉下来,问:「遇到麻烦了?」 「律师,没接我的案子,」陆灿烦闷道,「还拿什么约满做藉口,当我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原来是吃闭门羹了啊,「你想请哪位律师?」 「喏,就是他,张律师。」 看到照片那一刻,季明泽英气的眉梢忍不住向上挑起——真是要什么来什么,他正巧认识这位最贵的精英律师。 「张律师无非是没把握,怕打输之后得罪刘冠嘛。不想接直接说不想接算了,干嘛找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敷衍我!」 陆灿生气时候喜欢乱讲一通,比如说张律师拿约满当藉口是想给彼此个台阶下,省得太尴尬,这算成年人心照不宣的社交礼仪。 而大概是被家里保护的太好,陆灿从不在意台不台阶,说话做事直来直去。所以火气上来了很容易得理不饶人,当初段宇扬最讨厌的就是他这点。 「也许张律师今天没考虑好,」季明泽看着他气到红彤彤的脖子,声音带上几分笑意,「明天再打电话试试。」 陆灿:「......今天不接难道明天就接了?行吧,我姑且相信你一次。」 谁让你被我糟蹋了呢。 当晚,趁着去花园抽菸的功夫,季明泽找出张律师电话号。 「呦,季总啊,」接通时张律师正在打哈欠,「这么晚来电话,有急事?」 季明泽答非所问:「我记得云图和伟毅的合作协议三月份到期。」 伟毅律师事务所的老闆正是张伟毅。张律师升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没错,续期合同已经着手做了。你想加条款还是改价格?」 第49页 「今天你接到过一通起诉刘冠的电话,」季明泽顿了顿,「明天他还会打给你。不着急做续期合同,你先把这个案子接下来。」 闻言,张伟毅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他当然能听出季明泽弦外之音——如果不接这案子,合同也就不用再续期了! 作为新兴科技产业,云图航天近两年业务量激增,可以说是伟毅律师事务所现阶段能承接到的最大客户,没有之一,事务所一大屋子人全指着云图养活。 「以刘冠的财力,肯定会请全国最好的律师。小季,」张伟毅比季明泽大了一轮还多,自诩平时关系不错,「实话实说,我不怕得罪人,但我怕打输了丢脸啊!」 季明泽道:「那你考虑一下吧。」 第二天,按照季明泽说的,陆灿又打了一遍电话。邪门的事情发生了,这次张伟毅犹豫都没犹豫,直接一口答应接下他的委託! 陆灿啧啧称奇,并且因为心情不错,亲手给小季老师削了一只苹果。 剩余的时间便是搜集证据,有通话记录、聊天记录、空间照片和日志。陆灿分门别类整理好,交给张伟毅一份,自己手里留一份。 和张律师碰了两次面后,在季明泽的威胁下,秦楠以死者家属身份向滨城市公安局报案,控告新普金融总经理刘冠对员工秦媛媛实施□□。 因为前段时间闹上过媒体,市公安局非常重视这起案件,立刻成立专案组展开调查。他们截取了刘家小区和刘冠办公室的监控录像,好消息是摄像头拍到了秦媛媛进出刘冠家的片段。不过在办公室里那老男人很懂得避嫌,从不对秦媛媛动手动脚,狐狸尾巴藏的极好。 经过分析,公安机关决定对刘冠发起刑事诉讼。审查起诉通过后,滨城市人民检察院向滨城市人民法院提起公诉,开庭时间定在三天后。 第26章 敲门 只要你敲门,无论几下我都会开 这几天季明泽一直住在陆灿家侧卧。 半夜,刚要睡着,客厅方向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整理好衣服穿鞋下地,只见中岛台前站着个黑影,没开灯,手摸来摸去,看样子像是在找东西。 季明泽走到那人身后,问道:「找什么呢?」 「......操!」毫不夸张,陆灿真的被吓到跳了起来,「季老师啊......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吓死我了!」 季明泽着实无辜,怕吓到对方,他脚步声特意重了一点。应该是陆灿想事情太投入,没注意周围的情况。 「我下次先吼一声再过来。」季明泽说。 陆灿知道自己理亏,还强词夺理:「吼?岂不是更吓人。」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 「嗯......」陆灿认真思考半晌,「你听过狼外婆的故事没?很久很久以前,小红帽和外婆快乐地生活在森林里。有天外婆要出门探亲,为了不让大灰狼进来吃掉小红帽,她叫小红帽锁上门,并约定好自己回来的时候会『铛铛铛』叩三下。如果听到三声可以开门,如果不是三声的话,那就是大灰狼来了,千万不能开门。」 「所以......」陆灿说,「下次过来的时候,你要先敲三声,我才知道是谁。」 「好,」季明泽嘴角噙笑,特别配合地曲起右手中指,在中岛台上叩了三下,「陆小红帽,我可以过来吗?」 「小红帽?我头上戴的可是一顶大大的绿帽!绿到发光!你没看见吗!」 说完,陆灿忽然发现,再提起那段不堪的经歷时,他心情竟然和聊到昨晚吃什么一样毫无波澜,甚至能拿戴绿帽来自嘲,也不知道是时间久了自动忘了,还是被秦媛媛的事闹的。 也或许……陆灿低下头,借着路灯投进来的光,正巧能看到对面男人落在地上的剪影。这男人连影子都在向他的方向延伸,好像一直站在这里,一直站在身边看着他。 ——也或许和季老师有关。 「担心明天,睡不着?」这时季明泽忽然开口。 「......是,」陆灿赶紧收回目光,摸摸发热的脸颊,「要开庭了嘛,有点紧张,想出来喝口水。」 季明泽裸眼视力极好,否则当初也不会被空军录取。他没开灯,拿过热水壶给陆灿倒了杯水。 陆灿自然而然地接过,自打季明泽过来后每天都要烧热水,渐渐地陆灿也养成了不从冰箱找矿泉水喝的习惯。 看他乖乖喝完半杯,季明泽满意道:「睡不着也回去闭目养神,明天是场硬仗,你必须好好休息。」 陆灿放下水杯,「嗯」了声,两人回到各自房间。 可很多时候并不是说闭目养神就能闭目养神的,陆灿后背刚沾上床单,脑子里就开始不受控制地预演明天庭审的情况——如果局面不利该怎么扭转?如果成功的话可以判几年?刘冠会请什么样的律师?检察官会不会尽心尽力帮他们? 越想心越乱,他翻了个身,烦躁地掀起被子。 不知道季老师睡没睡,找季老师聊聊天可能会好一点。 主卧和侧卧挨着,两张床摆放的位置正好是床头对着床头。陆灿爬起来跪坐在床上,耳朵贴向墙面,隐约能听见几声简短的「嗯」、「好」,季明泽应该在打电话。 既然可以打电话,陪他聊聊天也没关系吧? 陆灿抱着睡惯了的小枕头,偷偷熘出自己房间。 蹑手蹑脚走到侧卧门前,他抬手敲了两下,等马上快敲到第三下时,勐地意识到事情不对! 第50页 ——大半夜,孤男寡男,他去敲季老师的门,会不会被误认为想干点别的啊? 要知道,他们已经不是能躺在一张床上聊人生聊理想的关系了。就在前几天,他刚刚把人家季老师里里外外糟蹋了个遍,人家怎么可能让他进屋? 不行,不能再敲了,马上回去当成无事发生或许还来得及。陆灿抱好枕头,踮起脚尖,准备再神不知鬼不觉熘回主卧。 结果刚迈出两步,「吱嘎」一声,身后房门突然被拉开! 「你要找我?」季明泽问。 陆灿肩膀垮了下去——如果说「找」肯定会被拒绝,那很没面子。如果说「不找」的话大半夜敲人家门的行为又解释不通。 只好干笑道:「哈哈,我是来测试你有没有认真听故事的。我刚才讲过,要听到三下敲门声才能开门,你敲两下就开了,如果活在故事里你现在已经被吃掉咯!」 要是真去等那子虚乌有的第三下,今晚还能抓到这人么?季明泽挑起左眉:「如果是你的话,敲两下也没关系。」 「什么意思?」陆灿没太理解。 「我的意思是,只要你敲门,无论几下我都会开,」季明泽朝他偏偏头,低声说,「进来吧。」 . 陆灿本以为再跟季老师躺到一起会尴尬,可事实证明,季老师——的床真的很好睡。没等说几句话,他竟然像个钢铁直男一样,躺在曾做过一次的男人身边渐渐睡着了。 等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陆灿伸了个懒腰,发现昨晚踢走的棉被正盖在身上,歪歪扭扭的枕头也被拉回到正常位置,身侧空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做的。 庭审时间定在上午十点半,陆灿不敢继续赖床,手脚麻利地爬起来。走进客厅,一股香气钻进鼻腔。 他顺着味道找过去,就看见某季姓老实人正站在平底锅前面煎蛋。围着他前段时间买的天蓝色围裙,宽肩膀大长腿,腰线被围裙系带勒的很明显,别有一番风味。 昨晚睡的好,陆灿心情不错,走过去没正形地靠在季明泽旁边,调侃道:「啧啧,像我们季老师这种宜室宜家的大帅哥,以后也不知道会便宜哪位姑娘。」 「别废话,」季明泽看都没看他一眼,「去洗手准备吃饭。」 吼什么啊,真兇。陆灿嘟囔一声,听话地洗手去了。 今天庭审现场将面向社会公众开放,听老毛说,旁听席没多久就预约没了。刘冠毕竟是滨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来看的肯定以滨城本地媒体居多。 陆灿到法庭的时候,秦楠已经在张伟毅的陪同下进入候庭室。他不放心那小子,想威胁几句,进去后发现秦楠神情怔愣,似是在神游天外。 「我警告你,」陆灿踢踢秦楠凳子腿,低声说,「一会儿好好配合检察官和张律师,别动歪主意,否则我让你人财两空。」 秦楠没听见似的,反应了会儿才抬起头,「灿哥,你说我姐她真的.......被人欺负了吗?」 报警时证据是陆灿整理好放档案袋里的,秦楠没看过。后续跟警察、律师沟通也一直由他负责,直到现在,秦楠都不知道那些照片和日志的存在。 陆灿噎了下,他其实一直在有意避讳秦楠,因为那些照片和记录太难堪了,秦媛媛会想让自己亲弟弟看到吗?他不确定。 「如果不是真的,我何必搭着人力财力大费周章来法院起诉?」陆灿扇了秦楠脑袋一把,「你小子真把我当整天没事干的富二代啦?」 秦楠被扇的眼前发黑,点点头,张开嘴想说些什么。这时法庭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相机快门声,伴随着「麻烦让一让」、「肃静、请保持法庭秩序」的喊叫。 是刘冠来了。 陆灿下意识往外看,那老狐狸穿着一身板正的西装,头髮整齐,边走边抬起手臂笑着跟媒体打招唿,表情明星般游刃有余,看起来完全不担心今天的庭审。 感应到陆灿的视线,他停顿几秒,忽然笑了下,用口型说:「小绵羊。」 季明泽皱了皱眉,闪身将陆灿挡在身后。刘冠的眼神从轻佻转为好奇,似乎在探究季明泽跟陆灿的关系。 等季明泽与他对视几秒,他才冷哼一声,转头走了。 第27章 小狗 「我、我在路边看到只小狗挺可爱,想和他玩玩,结果不小心被咬了下」 控辩双方到齐,在法警的监督下,现场所有人各归各位,收起相机、手机、录音笔等电子设备——庭审可观看,但绝不可以拍照、录像,那有损法律尊严。 等书记员宣布完法庭纪律,审判长宣布开庭。长长的当事人陈述结束后,检查官出示了所有搜集到的视听资料。 看到秦媛媛裸丨照那一刻,原告席上的秦楠眼睛倏地睁大,满脸迷茫,好像不认识照片上的人是谁。那是谁呢?在他印象中,姐姐虽然是从农村走出去的,但一向干净整洁,照片上那个极其不得体、极其难堪的怎么可能是她? 旁听席传来的一阵阵抽气声,就算做了几十年传媒,如此直观的看到这种照片对于很多媒体人来说也是头一遭。有人忍不住小声谴责施暴者,有人猜测要下多狠手能被弄成那样,但很快被法警压了下去。 「下面开始进行法庭辩论,请原告及其诉讼代理人发言。」 张伟毅起身,由浅入深地讲了遍事情经过,并对被告刘冠进行询问。刘冠就他的提问一一答辩,紧接着角色互换,由被告律师对原告秦楠进行交叉询问。 第51页 刘冠请的律师陆灿没听过,叫许其,是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性,从张伟毅凝重的表情上能看出是号厉害人物。许其走到秦楠面前,「秦先生,请问你的学歷是什么?」 秦楠:「初、初中没念完。」 「初中肄业后,你离开老家来滨城打工,结实了很多社会闲杂人等,平时与他们交从甚密,对吗?」 秦楠不喜欢听「社会闲杂人等」几个字,显得和他们混在一起的自己也是闲杂人等,反驳道:「那些是我朋友。」 「好,那你知不知道,你很多朋友都有过服刑歷史。包括你本人,曾在2017、2019两年分别进入拘留所三次。秦先生,可否透露你被拘留的原因?」 法庭一般不喜欢有污点的原告,这说明他们有藐视法律的前科。闻言检察官立刻喊道:「反对,被告律师的问题与本案无关!」 「反对无效。」检察官的要求被驳回,审判长看向秦楠,语气严肃,「请原告回答问题。」 「啊.......我其实有点记不清了,」秦楠心虚地转转眼睛,「那三次里有一次是因为打架,剩下两次好像是......盗窃。」 「谢谢,我的询问到此结束,」许其朝秦楠点点头,「下面我准备了一段录像,耽误大家几分钟时间,相信看完后大家会对本案产生不同的看法。」 投影仪绿灯闪烁,随即幕布上出现了白色走廊和护士行色匆匆的影子。陆灿看出那是人民医院太平间的监控视频。 视频从刘冠到场、提出给予人道抚恤金开始,秦家扬着脖子与刘冠不断讨价还价,价格由五十万叫到四十二万、四十万,最终以双方谈崩、一拍两散结束。 果不其然,视频播完,底下掀起一波比刚才更大的讨论。陆灿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而许其踩着那些议论声,走到法庭中央: 「首先,对于一位年轻女孩的逝世,我和我的委託人感到万分惋惜和悲痛,但这不是可以随便污衊他人的藉口。」 「秦媛媛女士于2020年6月上旬入职新普金融,7月份时,出于两情相悦,与我的委託人刘冠先生坠入爱河。那时我的委託人处于已婚状态,这点刘先生不辩解,他确实在情难自禁的情况下背叛了自己的家庭。」 「八月份,经过一个月短暂的热恋,刘先生逐渐意识到错误,向秦媛媛女士提出分手。然而秦女士不同意,只身找到刘先生的住所,表示愿意陪刘先生玩些刺激小游戏,这便是检察官提供的照片的由来。」 「刘先生动摇了,这次他们的关系保持到了十二月份。十二月中旬,刘先生下定决心再一次提出分手。哪知秦媛媛女士会选择轻生!更预料不到的是,对刘先生爱而不得的她早在八月份开始,就杜撰下了那些日志!」 ——所以,所以那个女孩子是因为接受不了分手的要求,才写下日志并自杀,打算拉刘冠一起下地狱? 旁听席一片譁然,审判长神色也出现了几分动摇。 许其停顿半分钟,看了圈大家的反应,继续侃侃而谈: 「秦媛媛去世后,她弟弟——也就是坐在原告席上的秦楠先生——一名被拘留过三次的前服刑人员,试图讹诈我的委託人。这段不赘述,相信大家都能通过视频看出来。」 「我的委託人悲痛之余一再提高抚恤金金额,可惜没能填住秦家的胃口。于是为了拿到更多钱,今天,你、我、我们来到了法庭上。」 . 从法院走出去的时候,大家都沉默着。 与来时相同,一大群记者围在刘冠身边争相访问。陆灿扶着秦楠绕过人圈,老毛则负责拉住周彦,省得这傢伙一时冲动上去打人。 可就算尽量避开,仍然有媒体看到了他们。两个中年男人像闻见肉味的狗似的扛着摄影机屁颠屁颠跑过来,「秦楠先生,你和姐姐从小关系好吗?你知道她和刘总的婚外恋么?你家很支持她和刘总在一起吧?」 不知道是看到照片冲击太大,还是后期被许其问崩了,秦楠整个人状态很差,走路脚步虚浮。 听有人叫他名字,他下意识扭头,结果没稳住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陆灿赶紧抓住秦楠手臂,皱眉道:「抱歉,秦先生暂时不接受採访。」 好不容易抓到个热点,记者哪能轻易离开,选择性耳聋似的继续问:「秦媛媛女士平时精神稳定吗?她向没向你们透露过轻生念头?」 「操,愿意搞婚外恋你们跟刘冠搞去!」周彦终于忍不住了,挥开老毛,吼道,「什么叫精神不稳定,我看你们才有精神病!会说话就说人话,不会说就别说话!都给我滚,别逼老子动手打你!」 大概是被周彦的气势吓到了,那两个记者干笑着灰熘熘跑开。 当天下午,陆灿毫不意外地在小报上看到了【mis乐队周彦冲冠一怒为红颜】几个大字,当然更多的是讨论那起案子。即使旁听过庭审全程,许多媒体仍把重点放在了秦媛媛与刘冠感情史上,有些都市情感类媒体甚至为他们杜撰出一篇【爱而不得,她用生命将他拉下地狱】的感情巨着,气的陆灿太阳穴青筋直跳。 他揉揉太阳穴,看了圈围坐在餐桌边的众人,沉声道:「现在陪审员显然倾向于刘冠无罪,我们需要更多证据。」 「谁都知道需要证据,可上哪儿弄去呢?」周彦把报纸往旁边一扔,烦躁地抓抓头髮,「如果能找到直观证据,咱早提交给检察官了,也不会搞到今天这么被动的地步。」 第52页 「其实还有个获取证据的途径,」老毛说,「那个温莎不是说过么,刘冠是惯犯,除了媛妹儿外肯定存在着其他受害者。只要有一个受害者愿意出来作证,起诉成功的概率就会大很多。我们可以从新普员工着手调查,看谁和刘冠接触比较密切,然后找办法让她帮忙出庭作证.......哎小灿,我才发现,你耳朵怎么了?」 上午忙着庭审,大家没注意彼此,现在才看到他耳朵破了好大一块,伤口边缘非常不规则,看起来不像是打耳洞之类的。 「这个啊......」陆灿尴尬的要命,「我、我在路边看到只小狗挺可爱,想和他玩玩,结果不小心被咬了下。别管我,继续讨论。」 大家本身也没心思管他,因为耳朵不是致命伤。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新普员工几百人,大海捞针似的调查固然很难,但好像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了,有一线希望总比眼睁睁看着刘冠被判无罪强。 但很快,张伟毅跳出来掐灭那最后一线希望:「你们不用白费力气,从新普员工身上是搜不到证据的。如果有人愿意作证,早在立案侦查时就联繫警察了,用得着等你们找上门?」 「不过这不能怪受害者,毕竟现代社会对女性很不友好,无论发生什么都把责任推到女性身上。被强丨奸怪女性穿的太妖娆,被家暴怪女性不会打理家庭,被杀害怪女性丨生活不检点。包括这起案子,」张伟毅打开「今日滨城」公众号,「看,推送的新闻下面还有说秦媛媛为了钱勾引刘冠、自杀是跟秦家人设计的仙人跳等脑残言论。如果有受害者出来作证,那她下半辈子八成要与吐沫星子为伍了。」 像秦媛媛,宁可结束生命也不愿意报警,不就是因为受不了流言蜚语? 进入一月下旬,数九寒天,北风吹的暖气管道火车般「呜呜」响。 坐在温暖的室内,陆灿却觉得比置身风雪中还冷,上半身不由自主往季明泽的方向靠。紧接着,手心忽然被什么东西颳了一下。 季明泽在桌子下挠挠陆灿手心,说:「在新普找不到证人,但可以试着找找证据。」 季明泽拇指外侧有层薄薄的茧子,陆灿就是被它刮到的。他赶紧坐直身体:「去哪儿找?」 「受害者不愿意出来作证不代表她不恨刘冠,可以尝试用匿名的方式收集线索。」 周彦好奇:「匿名?」 「对,匿名,」季明泽说,「只要别影响到受害者生活,相信很多人愿意看到刘冠被绳之以法。」 现在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大家毫不怀疑,如果找不到更直观的证据,刘冠真的会继续逍遥法外。 只要有机会,他们都想试一试。 当晚,陆灿用秦楠的身份信息註册了微博帐号,发微博公开徵集刘冠犯罪的证据或线索,承诺绝不要求见面、绝不查询ip位址,并艾特了几个滨城本地有名的媒体帮忙扩散。 随着开庭,这起案件正好处在风口浪尖上。许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媒体都转发了,有些想要蹭热度的自媒体等也不请自来。徵集线索博量很快超过十万,私信箱也收到了一封接一封的私信。 第28章 意乱 情迷 「陆灿,很晚了。」 客厅里灯火通明,陆灿盘腿坐在地毯上,背靠沙发,披着灰色小毯子,乍一看像是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让人很想过去rua一把。 季明泽站在卧室门口,远远地看着他,问:「还不睡觉?」 「没困呢,」下午刚把人家说成狗,陆灿略有些尴尬,「我再看一遍私信箱。」 自从发完那条微博后,几乎每隔十几二十分钟就能收到一条私信。刚开始大家都很兴奋,结果打开一条,是骂秦楠博眼球要当网红的;再打开一条,是八卦秦媛媛有没有被包养的;又打开一条,竟然是运营团队,向秦楠推销推广套餐。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关于线索的消息。 后来老毛他们等不及先走了,只剩下陆灿一个人坚守岗位。 季明泽说:「明天再看,现在大家都睡了,没人给你发信息。」 「说不定有夜猫子,我再等......」陆灿看了眼时间,「再等二十分钟,十二点睡觉。」 「行,那我先去洗澡。」 顿了顿,季明泽视线落在陆灿脸上,语气轻飘飘的,「我不锁门,你想进可以自己进来。」 谁要进你房间啊.......陆灿眼神乱飘,在心里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么晚连键盘侠都休息了,陆灿按照计划等了二十分钟,收到两条没营养的评论,认命锁上手机,回自己卧室洗漱。 等收拾完,他躺到床上,毫不意外又失眠了。其实最近他睡眠一直很成问题,昨天算是睡的最好的。估计是身边有人心里踏实,能不至于那么紧张和焦虑。 陆灿翻了个身,心想,既然曾经被糟蹋的人都说大门一直向他敞开,那他似乎也没必要总纠结来纠结去的......对吧? 鼓起勇气,他抱着枕头一路小跑熘到侧卧。 从门缝能看出来里面开着灯,季老师应该没睡觉。陆灿在门外站定,清清嗓子,小声问:「那个......我方便进去么。」 里面的人说:「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陆灿觉得「来吧」俩字特别好听,像一种无声的纵容。他抿着嘴唇走进去,紧接着却发现自己并不方便进来。 第53页 ——季老师正斜倚在床上打电话,只穿了条短裤,没穿上衣。因为卷着腹部,他漂亮的腹肌微微隆起,下面是凸出来的胯骨,陆灿直到现在才发现他其实比想像中要瘦一些。 ......不对,不是瘦一些,而是瘦很多。他上半身似乎全靠这些肌肉撑着,如果没了肌肉,甚至可以用「瘦削」来形容。 见人走近,季明泽应付两句挂断电话,捞过t恤往身上套。穿衣服的动作很别扭,仍然保持着斜倚的姿势,头抬着,没低头也没弯腰,像是在掩饰什么。 可等他套完衣服,坐直身体往下拽的时候,陆灿还是隐约看到了一道陈旧的疤痕,在左腰侧面。 不会吧——有种模煳的想法从陆灿脑子一闪而过——季明后颈那条疤,不会一直延伸到左腰吧? 这个想法让他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说话声轻的过分,「季老师,你腰上的疤......」 「它啊,很久了,」季明泽拉好衣服,「怎么,睡不着来看看咬你的小狗?」 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陆灿无法形容此刻自己有多尴尬,干笑道:「我、我没有骂你的意思!当时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脑子一抽,嘴巴就自己说了。那什么,季老师,你最近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送给你赔礼道歉,你别生气嘛。」 「用不着,快上床睡觉吧。」季明泽瞥了他一眼,看样子刚才只是开玩笑,并不打算多追究。 陆灿死里逃生,爬上床长长舒了口气,自然而然忘了继续问疤的事。 「对了,」整理好枕头,他突然想起来,「我发现你最近晚上总打电话,是同事找你?」 「算是吧。」这几天一直陪着陆灿,季明泽仅抽空去过两次云图,大部分工作都通过电话沟通完成。不过还好冬季属于淡季,做完麦亚斯工程后剩下一些小订单,董卓在那边盯着工厂出货就可以,不需要他留在公司。 「如果你工作忙就赶紧回去上班,我不用照顾。」 边说陆灿边侧躺在枕头上,结果不小心压到左边耳朵,疼的倒吸一口冷气——大概是耳朵部位皮肤比较嫩,跨年那晚被某小狗咬破后一直没痊癒。 fg倒的如此之快,陆灿倍感丢脸,闭上眼睛不敢看季明泽。好在季明泽也没拆穿他,起身去杂物间找到医药箱,让陆灿换成平躺。 用棉签往陆灿耳朵上涂药水的时候,放在一旁的手机提示音「滋滋」响起,这个时间没人找陆灿,应该是微博来的信息。 陆灿手忙脚乱打开客户端,三十秒之后,脸蛋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又是垃圾信息?」季明泽问。 「嗯,」陆灿声音有气无力,「骂秦楠的。」 「微博今天刚发出去,需要一定时间扩散,别失落。」 「我知道,」陆灿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就是有点心急,没失落,不用担心我啦。」 说完,陆灿感觉涂药的手顿了下。他下意识抬起头,就见季明泽俯下身子,在距离他很近的位置停下,漆黑的眼睛仿佛深潭,挟着裹着、隐藏着袒露着自己那汪浅浅的倒影。 「陆灿,累了就歇歇,不用逞强。」他认真说。 侧卧的壁灯是为凑单随手买的,灯光呈现出略显老旧的黄色。陆灿神情怔愣,他听过段宇扬说过「你不是小孩子了,没事多想想以后怎么办」,听老毛说过「找个喜欢的工作去上班,别成天无所事事的」,听爸爸说过「你也老大不小,该琢磨琢磨终身大事了,如果想和小段结婚爸给你们办移民手续」。 所有人都在告诉他要往前奔跑,眼前人却对他说:「累了就歇歇,不用逞强。」 陆灿突然觉得某根神经被季明泽的眼神勾了下,勾的意志混乱,心跳加速;勾的所有氧气都变成气泡飘上云端,于是他缺氧了,缺的连行动都不听使唤。 等再回过神时,他正勾着季明泽后颈,唇吻在对方唇畔。 「我、我知道了,我歇歇,」陆灿赶紧松开季明泽,钻进被窝捂住脸,「睡觉。」 . 那个吻结束后,陆灿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该怎么样怎么样。一是因为现阶段首要任务为弄垮刘冠,他分不出太多心神去思考;二是其实他自己也有些搞不清楚为什么去亲季老师。 可能是灯光太暖,气氛太好。也可能是夜里的季老师太动人,没人能抗拒得了大帅哥的诱惑......总之,他把那个吻归咎于意乱情迷,归咎于无助情绪下的自控能力失调。 而季明泽看着陆灿佯装出来的和平,挑了挑眉,十分配合地也装作无事发生。 反正猎物已经一头扎进网里,可以慢慢收网。十年都等了,他不急于一时。 下午,陆灿等人照例在律师事务所里见面,除了询问微博的情况外,张伟毅还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我听说刘冠那边有新证人。」 「新.......证人?」周彦有点懵,「是谁?竟然有人愿意为他作证?」 「你们一定想不到,」张伟毅说,「是刘冠的老婆。我猜她会给出不在场证明。」 「操......那不是作伪证吗?」大家齐刷刷摆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陆灿曾和刘冠老婆打过一次照面,印象中那是个很泼辣很不好对付的女人。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忍辱负重到明知道老公出轨、给女孩拍裸丨照,还愿意帮忙出庭作证的地步。 第54页 张律师收到的消息是不是有问题? 事实证明张律师消息准确无误,推测的也相当正确。 第二次开庭时,刘冠的老婆李爱玲出庭作证,证明秦媛媛日志中写到的其中两次性丨侵行为不存在。那两次晚间刘冠是把秦媛媛带去酒店实施侵犯的,李爱玲却说她记得很清楚,刘冠下班后就回了家,压根没往外面跑。 难受的是,但凡去酒店,刘冠都会用别人身份证开房。于是原告方连辩解的空间都没有,狠狠吃了个哑巴亏。 这种情况下,秦媛媛日志的可信度越来越低,甚至可以说已经降为零了。毕竟这玩意儿只要会打字、写过小学作文都能敲出来几篇,审判讲究证据,红口白牙随便说的东西永远只能辩证去看待。 庭审结束后,去停车场取车的时候,他们几个看到了李爱玲。她脸色平静淡然,似乎不觉得为人渣老公作假证有多委屈,好像那根本是她自己的选择,与刘冠无关,也与死去的秦媛媛无关。 陆灿特别想冲上去问问她:这么做你心里过意得去吗?晚上不会做噩梦吗?你不恨那个强丨奸犯老公吗?不怕死去的鬼魂半夜来找你索命吗? 可惜她带着好几个保镖,陆灿只好忍住冲动,跟季明泽回了家。 一般情况下,刑事案件在一个审判程序中只开一次庭。就算案件中止审理,法院也会控制开庭的次数。所以十天后,第三次庭审,法院将对此案件进行宣判。 因为李爱玲的证词,现在胜利天平几乎一面倒的倾斜向刘冠那一方。原本陆灿以为许其舌灿莲花、颠倒黑白已经算是绝境,没想到绝境下面还他妈的有地狱! 事情陷入了难以想像的焦灼状态,弄的老毛本来有点秃的头髮更秃了,周彦起了一嘴大泡,连张伟毅都因为上火嗓子哑到说不出话。 直到这天晚上,陆灿收到了一条奇怪的私信。 第29章 默片 他好像,已经离不开季老师了。 陆灿觉得它奇怪,并不是说内容有多稀奇,而是发来私信的帐号是个刚註册不久的小号。头像空白,资料栏空白。 内容也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刘冠家里有作案录像】 他点开对方主页,想从生活痕迹中推断出真实性。可就这么一会儿,该微博已经显示为註销状态,显然是发完那句话就直接销号了。 仅凭一个新到不能再新的帐号无法确认真假,他沉吟片刻,打电话让老毛周彦过来,大家一起商量。 等人到齐已经是四十分钟后,陆灿把手机传递给二人:「你们看看。」 老毛接过手机,看完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对啊,像刘冠那种爱留照片的,怎么能不拍视频?」 「可咱们怎么判断这个人说的是真是假呢,」周彦捋捋长发,「小灿,你问过吗?」 「还没来得及问,帐号已经销了。」 销号......三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棘手。 现在的情况是,他们只有不到十天时间做最后准备。如果把宝押在录像上,结果什么都找不到,那简直得不偿失。 而且谁知道这个刚註册完就销掉的小号,是不是刘冠那边放出的、故意转移他们注意力的□□? 「行了,我看咱别琢磨了,瞎琢磨没用,」老毛嘆了口气,「我联繫警察,不管是真是假,申请张搜查令去刘冠家搜一搜。」 「不能找警察,」陆灿说,「这么重要的证据,刘冠肯定早藏起来了,咱们得用非常规手段。」 「非常规?」周彦抖抖衣服上的雪水,「什么手段叫非常规?」 「自己想办法弄录像,绝不能打草惊蛇。」 顿了顿,陆灿调出手机通讯录,「我问问我认识的那个私家侦探朋友,看他有没有办法。」 说着,陆灿拨通那位朋友的电话。表明来意后,对方哭笑不得:「老弟啊,我是私家侦探,不是小偷!而且刘冠住的小区你不是去过么,安保贼严,一抓一个准!入室盗窃是要坐牢的,我不想进监狱,所以对不起了老弟,这活儿我不能接!我劝你也搞歪门邪道,该找警察找警察,啊。」 陆灿说知道了,结束通话后,才反应过来所谓的「非常规手段」性质很有多劣。念了二十年多书,到头来还是法盲。 他开的免提,其余二人也听到了电话内容。可能因为最近遇到太多难事,他们竟然没一个骂娘或者怎么样,自然而然接受了坏结果。 「这样吧,」老毛说,「咱们两手准备,我在我那边找找有没有能潜进刘冠家的高手;燕子继续跟进,顺便看好秦楠那小子,别让他坏事;小灿你盯着点微博,时刻注意私信箱,有新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陆灿点头:「好。」 周彦是顶着大雪来的,因为穿的短外套,里面衬衫不小心被融化的雪水弄湿一截。走之前,老毛唠叨着让他换件衣服,省得出去被风吹感冒了。 陆灿和周彦身材差不多,他们两个的衣服可以互相穿。闻言,陆灿扭头喊道:「季老师,你在主卧吗?」 「不在,我在拳房,怎么了。」 「没事——」陆灿又扭回来,「燕子哥,我懒得找,你自己去我衣橱里拿吧。」 周彦「啧」了声,用暧昧的眼神扫扫拳房方向,又扫扫陆灿,往主卧去了。 自打秦媛媛离世后,博远三人几乎天天见面,每次见面季明泽都陪在陆灿身边。老毛周彦能意识到他们关系不对劲,但没问过。 第55页 等周彦走远,老毛压低声音,严肃道:「小灿,我现在没那么多精力管你,不过你一直是个有分寸的人。我对你提两点要求哈:第一,处对象可以,好好待人家,千万别玩弄老实人的感情。第二,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再受伤了。这两点我以前也说过,你能做到吧?」 以前也说过...... 没错,老毛的确说过。 陆灿怔了下,这才想起来,入冬时老毛说完后,他曾经做下过远离季老师的决定。结果现在他不仅睡了季老师,亲了季老师,还把那个决定抛在脑后,忘的一干二净。 ......怎么就忘了一干二净了呢?! 「我们没处对象,」陆灿搓搓脸颊,语序有点乱,「就是......我比较需要照顾嘛最近,他过来帮帮我的忙。」 在职场摸爬滚打几年,老毛早已深谙「看破不说破」的道理。笑了笑,没把这句屁话当真。 当然他也没戳穿陆灿,有些事情需要自己体悟,多说无益,得看天意、看顿悟、看缘分。 「小灿。」 这时,周彦突然拿着一只盒子快步走过来,「谁给你的?」 糟糕,怎么把这茬忘了! 陆灿太阳穴突地一跳——从出租屋回来以后,他就把秦媛媛织的围巾藏在衣橱里了,准备等结案再转交给周彦。正好提交给警方的日志截掉了与案件无关的部分,可以隐瞒一段时间。 没想到最后还是露馅了,陆灿只好实话实说:「是媛妹儿答应送咱的围巾。我怕你睹物思人,一直没给你。」 老毛包括周彦自己都知道他性格易冲动,周彦没责怪陆灿,把盒子捧在怀里,轻轻打开盒盖。 看到躺在里面的大红色围巾那刻,他手臂肉眼可见抖了起来。老毛不忍心,拍拍周彦肩膀:「她织围巾的本意是希望你开心。」 「嗯......我很开心。」 周彦又看了会儿围巾,随即很轻很慢地阖上盒盖。再抬起头时,眼底闪过几分异样的坚决,「走吧。」 . 把他们送出家门,陆灿接到一个出乎意料的电话。 是秦楠打来的。 自从案件开始审理之后,为了不让他添乱,老毛嘱咐周彦看着那小子。据周彦所说,那小子还真挺老实,没搞出什么么蛾子。 「灿哥,」秦楠问,「你找到新证据了吗?」 陆灿没想到他会来关心案件进展。说实话,他不太放心秦楠,怕这傢伙收钱帮忙打探消息,含煳道:「没找到呢,现在局势很胶着。」 秦楠不太懂「胶着」的含义,短促「哦」了声,「就是要败诉了呗?」陆灿从他语气中听出几分燥意,「那怎么办?没几天时间了。」 「我们在认真找,等等吧,等有线索告诉你。」陆灿说的极其不走心,秦楠大概也知道陆灿在敷衍他,犹豫几秒,没继续追问。 打发完秦楠后陆灿又开始了盯微博的生活,神奇的是,周彦穿着湿半截的衬衫没感冒,当天下午,他倒是觉得头脑昏沉、鼻子发堵,嗓子眼儿又干又疼。 季明泽好说歹说把人哄到床上,量完体温一看,好傢伙,三十八度五! 幸好家里有退烧药,季明泽沖好安瑞克,问陆灿:「能坐起来自己喝么。」 陆灿烧的浑身酸痛,连骨头缝儿都针扎似的疼。他支起一边胳膊,准备强撑着坐起来,忽然想起不久之前季明泽曾说过「不用逞强」,又心安理得躺了回去,「不能,起不来,你餵我。」 季明泽便拿枕头垫在陆灿后颈,坐在床边一勺一勺餵他喝感冒沖剂。 等喝完,季明泽端着空碗起身,刚走出去一步,陆灿哑声喊道:「季老师,你要去哪?」 「去厨房熬粥,」季明泽答道,「你自己乖乖躺会儿。」 「别走,熬个屁粥啊,」陆灿闭着眼睛,一张小脸烧的酡红。他往床内侧蹭蹭,掀起被子,「我不饿,咱们睡觉吧,我自己一个人睡好冷。」 现在刚下午四点,既不是午觉时间又不是正常睡眠时间,这人八成是被烧煳涂了。季明泽没想到平时看着挺独立的男生生起病来竟如此黏人,无奈地依言上床,陪他睡觉。 不过陆灿虽然黏人,却不闹,季明泽躺下之后,他像找到热源似的,头抵在季明泽肩头,把自己弯成一团虾米,很快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并不舒服,在梦中都是累的、揪心的、焦虑的。 因为陆家保护的太好,陆灿从小到大没经歷过几件大事,白天表现的麻木,其实还是有点被拿不到录像打击到了。再加上这段时间跑来跑去,疲惫程度达到临界点,身体顺应本能给出了感冒发烧的自然反应。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胃里特别空虚,伸手推推身边人:「好饿啊,你去弄点吃的呗。」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随即身侧空出一大块,也带走了大部分热量。感受到被窝在逐渐变冷,陆灿蹭蹭枕头,恹恹地睁开眼睛。 ......操,又又又不小心把季老师当成段宇扬了! 最近他已经很少想起段宇扬,刚才会想到大概是生病后的本能反应。陆灿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二十分,感觉季老师应该不会真的大半夜去做饭,手忙脚乱爬起来拉开卧室门—— 厨房里,季明泽一手掐烟一手握着锅铲,吸油烟机开到最小档位。 第56页 怕把自己吵醒,他动作也很轻,厨具碰撞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于是在陆灿眼前,这副画面拉近、拉近,定格成默片,让人再一次止不住地目眩神迷。 算了,那个决定......就当自己没做过吧,陆灿想。 他好像,已经离不开季老师了。 第30章 跟踪 「......完了,小灿,」周彦脸色煞白,「你已经......卷进来了。」 这场高烧反反覆覆持续三天才退,等神智清醒点了,陆灿赶紧联繫老毛。 老毛应该是在开车,能隐约听到汽车鸣笛和轮胎压过地面的声音,「喂,小灿啊,你好点了么?」 「好多了,」陆灿说,「怎么样,你那边有进展没?」 「哎,你这几天生病,我怕你着急就没告诉你,小毛也发烧进医院了——差不多和你同一天吧。我现在刚从医院出来,准备去拜访个朋友介绍的开锁工匠。」 工匠只能负责开锁,陆灿忍不住有点急了,「那潜进刘冠家偷录像的人......」 「放心,我找到个刚从里面出来的,无牵无挂,只要钱给到位什么都敢做。」 「办事可靠吗?」 老毛苦笑道:「小灿,我们现在已经没时间去考虑可靠不可靠了。」 没错,他们确实没时间了。案件即将宣判,除了背水一战,他们别无选择。 陆灿肩膀无力地垂了下来,他停顿几秒,又问道:「燕子哥那边呢,秦楠表现的好不好?他前两天给我打电话问案件进展来着,不知道是真关心,还是想帮谁打探消息。」 「从你家走之后,因为忙活小毛的事我一直没和燕子联繫。如果秦楠不老实的话他会跟咱们说的,你不用担心,好好休息。」 好好休息......如果不是他突然病倒,老毛就不会两头跑搞的那么累,局面或许也不会这么被动。 这破身体,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干嘛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陆灿狠狠锤了自己大腿一下,越想越觉得自己混蛋。 等挂断电话,他在床边转了几圈,还是有些不放心秦楠。 那小子心眼多得很,亲姐姐尸体摆在面前都能面不改色讨价还价。他们现在胜算已经很低了,绝不能再出其他岔子,雪上加霜。 不行,得问问周彦。 陆灿调出通讯录,按下拨通。可拨了一遍,没人接。拨两遍,依然没人接。 以前周彦和各种网红脸鬼混的时候也时常不接电话,不过他现在应该没精力出去鬼混,怎么会联繫不上?这段时间他一直是秒接电话的啊。 怕出变故——主要为了防秦楠,陆灿又找到老毛把情况跟他说了下。老毛沉吟几秒:「你能看出来吧,媛妹儿的围巾对燕子打击挺大的,估计喝完大酒正睡觉呢,等晚点我再打几次试试。」 「我这边也打着,」陆灿说,「随时联繫。」 「嗯,行。」 当晚,按照跟老毛商量好的,两人轮流给周彦打电话。奇怪的是,和白天一样,那边不关机,也没听到类似于信号不佳的提示,就是一直没人接。 陆灿有点担心,脑子里演小电影似的闪现出无数个画面——周彦单身独居,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如果酒精中毒怎么办?如果洗澡的时候脚下一滑,头不小心磕到浴缸晕倒了怎么办?如果不小心碰到入室抢劫,把他砍翻在家里怎么办? 退一万步讲,在季明泽威逼下秦楠才肯起诉刘冠。如果秦楠反水,给周彦下点安眠药之类的逃跑怎么办? 不能再想了,陆灿抓起车钥匙,语气急促:「我这就过去一趟,看看他到底怎么回事。」 「大半夜的,燕子可能已经睡下了,」老毛阻止道,「你也别瞎折腾,实在担心的话明天上午过去看看,咱不差这一晚上。」 也对,万一周彦真是睹物思人,酩酊大醉,他去了也敲不开门,还容易打扰邻居休息。 「行,那我明天上午去吧。」 . 大概是惦记着周彦的事,翌日陆灿早早就醒了。 外面天刚亮,云彩显得灰扑扑的,让人提不起精神。陆灿打了个呵欠,心想今天肯定又有大雪,应该趁雪没下起来赶紧出门,省得堵车耽误事。 怕把感冒传染给季老师,这三天陆灿没跟季明泽一起睡。他走出卧室,发现隔壁侧卧门关着。趴在门上听了会儿,里面很安静,偶尔有翻身声传来——季老师应该还没醒。 最近他生病可把季老师折腾够呛,除了负责一日三餐外还经常半夜摸到他房间来测体温,今天好不容易早起一天,就让季老师睡个完整的觉吧。 陆灿轻声收拾好自己,拿上手机钱包蹑手蹑脚出了门。 周彦的住处离他家不远,在一栋单身公寓里。陆灿懒得开车,直接招手拦了辆出租。 车停在一条短短的巷子外,穿过巷子就是周彦的公寓。现在正赶上早餐时间,几个早点摊床散落在巷子两侧。「无矾大油条」、「胖姐油炸糕」、「烧饼豆腐脑」的叫卖声混合着热气往人身上扑、往人鼻子里钻,病了几天,陆灿此刻终于被烟火气拉回人间。 路过油条摊床时,陆灿要了三两根油条、一杯豆浆。心里盘算着:这些留给燕子哥,等完事再过来多买点。只要路上不堵车,把塑胶袋口敞开,等到家的时候油条应该还是酥的,他还来得及跟季老师一起吃早餐。 第57页 季老师爱吃油条吗?不确定,他很少见季老师表露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那个人好像没有欲望,对待任何事物情绪都是淡淡的。 或许老实人就是这样吧,就算有欲望也藏在最深处,不叫外人知道。 所以他应该对季老师再好一点的,嗯。 胡思乱想着,陆灿扫码付了八块三毛钱。提起袋子准备继续往单身公寓进发,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个身影特别眼熟。 长及脚踝的羽绒服、随意扎低的短马尾、散漫的走路姿势——不正是周彦?! 来之前,为了确认周彦起没起床,他又打了一次电话。结果跟昨天一样,没人接。 合着这人没时间看手机,倒是有时间来早市闲逛!陆灿难免生气,加快速度,准备追上去好好问问。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后面声音不对,周彦身形先是顿了一下,然后也快步走了起来。 陆灿觉得他的反应怪怪的,可说不出哪里怪,因为感冒嗓子没好利索喊不出声,只能继续加速,换成一路小跑。 结果周彦走的更快了,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他没往单身公寓方向跑,而是钻进另一条巷子中。陆灿随他转过弯儿,紧接着只听「哗啦」一声,后背一凉——装着早餐的塑胶袋被打翻在地,他也被人压住胸口,摁到了墙上! 「别他妈跟踪......小灿?」 「操......快松手,咳咳,」陆灿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再不松手我要被你压死了!」 「......抱歉。」周彦立刻松开手。 刚才没看到正脸,陆灿缓过来后才发现面前男人脸色憔悴,黑眼圈浓到化不开,活像刚跟八个网红脸鏖战完七天七夜。 他皱眉道:「燕子哥,你......」 「先别说话,」周彦左右看了圈,压低声音,表情严肃,「小灿,你怎么来了?」 「我看你一直不接电话,怕出事,就.......」 「你不该来的,」周彦声音更低,已经接近于气音,「现在走还来得及。你快走,别再联繫我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陆灿已经能猜到周彦惹上麻烦了。他们从高中玩到现在,十几年的兄弟关系,陆灿怎么可能真自己走人,置兄弟安危于不顾? 「燕子哥,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我替你想想办法。」 「哎......」周彦不由嘆了口气。他了解陆灿性格,知道陆灿不是那种独善其身的人,只好蹲在地上,从塑胶袋里取出吸管,扎开豆浆杯。 「从你家回去那天晚上,我照例到宾馆看秦楠。吃完饭,他忽然问我灿哥说案件没进展是不是真的。因为咱们不相信他嘛,我就告诉他是真的,一直没找到新证据。」 「他听完立马急了,说距离宣判没剩几天,不能再拖了,问我有没有他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一下子想起来,他在滨城混了这么多年,最擅长不就是偷鸡摸狗......」 原来在拿到秦媛媛围巾那刻,周彦已经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拿到录像为秦媛媛讨回公道。 刚开始他的想法跟老毛一样,想找个几进宫、不在乎坐牢的惯偷进去偷录像。结果没等联繫到人呢,秦楠自己撞了上来。 周彦放心不下秦楠,决定和秦楠一起去刘冠家,两人里应外合。正好有个mis乐队的粉丝跟刘冠住同小区,他便让粉丝放他们进小区,并潜伏在刘冠家对面,时刻关注着那边的情况。 一直等到下午,他们终于找到一个刘冠和李爱玲都不在家的时机。秦楠拿出毕生绝学撬开刘冠家厨房的通风口。别说,不知道那对夫妻是大意还是怎么着,小型摄像机和储存卡竟然都锁在李爱玲梳妆檯的抽屉里。 秦楠大喜望外,抓起那两样东西撒丫子就跑。结果,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李爱玲梳妆檯安装了警报系统。在佣人房休息的佣人和管家听到警报声立刻通知李爱玲,拿出棍子沖秦楠一顿勐打! 在被彻底制服之前,秦楠用尽最后力气,把设备和储存卡从窗户丢给周彦。等李爱玲回来后,通过物业的录像很快锁定了周彦,并找了好几个类于打手的保镖看着周彦,要求务必把东西拿回来。 陆灿听的目瞪口呆:「现在的情况是......」 「那些人偷偷去我家大搜一通,没搜到,我已经把设备藏到别的地方了,」周彦咬着吸管,声音有些含煳,「所以他们不间断跟踪我,准备等我去取东西的时候动手抢。」 「那秦楠呢?」 「落在李美玲手里了。李美玲放话给我说,如果我敢把录像提交给检察官,她就让秦楠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反正一个小混混死不足惜,她有钱有势,可以找替罪羊动手,」周彦苦笑,「这也是我到现在都没敢报警的原因。」 陆灿忽然理解为什么周彦一直让他走了——如果他掺和进这件事情里,凭李美玲的手段,说不定真会派人跟踪甚至于绑架他刑讯逼供。周彦怕他和老毛被人盯上,所以不接电话,也不敢跟他们见面,选择自己一个人默默与李美玲周旋。 没想到刘冠手段再下作也只是色而已,他这位老婆才是位心狠手辣的人物! 「如果被李美玲知道咱们见过面,肯定会怀疑我把藏东西的地方告诉你了。小灿,算彦哥求你,你别管我,继续跟进案件、等开庭那天,我一定会拿着证据过去的!」 第58页 陆灿也知道留下来没用,回去找机会跟警察好好沟通一下,说不定可以找出既留住录像又救出秦楠的好方法。 他低声说了句「你自己小心」,转头离开,这时巷口忽然晃过一道黑色的影子。 「......完了,小灿,」周彦脸色煞白,「你已经......卷进来了。」 第31章 等你 「我不走,我在家等你回来。」 听到这句话,陆灿第一反应是他绝不能回家,不能把季老师也牵扯进来。 可能是小时候看了太多警匪片,想到反派最喜欢用绑架女朋友/家人的方式来威胁主角,陆灿就恨不得朝跟踪的打手大喊:「有种别碰我家人,沖我来!」 ……虽然季老师现在还不是他家人,但已经住在他家了,四捨五入可以简称为「家里的人」。 再四捨五入,就是家人了。 陆灿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镇定过,伸手拉起周彦,「哥,别喝了,豆浆已经凉了。我知道对面有家肯德基,咱们过去喝点热乎的。」 周彦:「小灿……」 陆灿笑道:「走。」 周彦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只好随他起身,往肯德基的方向走。 之所以选择肯德基,是因为它比一般早餐店大一些,人多口杂,反而更方便现阶段的他们说话。 陆灿推门进去,左边几张桌子散落着快要上班吃的很快的打工人,右面则被一整片熊孩子占据。几个熊孩子正在互相攀比谁的薯条更长,有个小男孩比输了,哭着要奶奶给他买一包比水壶还长的薯条,其他孩子笑话他没出息,尖细的笑闹声直穿耳膜,刺的人脑袋嗡嗡响。 要放在以前,陆灿绝对有多远跑多远,但这次他特意带周彦穿过熊孩子堆,走到最内侧的餐桌旁,「燕子哥,你先坐,我去点吃的。」说着,为了安抚周彦,他朝对方眨眨眼睛,「我也没吃早餐呢。」 周彦只好依言坐下,「那你去吧。」 陆灿去前台点了两杯咖啡,两个帕尼尼,太久没吃这玩意,他都快忘了是什么滋味儿。 端着托盘往回走的时候,熊孩子群另一端的空桌上多出来两个男人。身形魁梧,隔着羽绒服都能感觉出他们有多兇悍。不用猜,肯定就是刚才在巷子口一晃而过的影子了。 跟踪需要保持一定距离,所以他们不会坐的太近。陆灿用余光瞄了他们一眼,装作若无其事般回到自己那桌,俯身把咖啡递给周彦:「哥,我想到个办法。」 「嗯?」 「既然他们怀疑我知道录像的位置,那干脆将错就错,就让他们怀疑我知道录像的位置。」 周彦有点被「知道」不「知道」弄懵了,「什么意思?」 「他们能料到开庭之前咱们肯定会想方设法去拿录像,那咱干脆玩点刺激的,把时间压缩一下,兵分两路……」 熊孩子的吵闹宛如一道天然屏障,隔开了互相提防的两方。陆灿边吃东西边极细极慢的说,说到某处还会皱起脸蛋,好像在讲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而周彦拍乐队mv时受过几天表演训练,领会出陆灿的意思后也装出一副纠结的表情,看起来既想告诉陆灿又不想。 看着他们的样子,两位打手心里疑窦丛生。红毛的朝黄毛的扬扬下巴,黄毛会意,起身装做找座位,往陆灿方向缓慢移动。 然后就听见那个帅哥小声抱怨:「最近a股大盘太差了,齐刷刷一片绿,昨天一天搞没我三百万,你说离谱不离谱?」 黄毛:「……」 操,是挺离谱。 直到走出肯德基,两位打手都没弄明白一天赔三百万的帅哥到底知不知情。 陆灿跟周彦在肯德基门口分别,临走前向后瞄了一眼,果然看到黄毛远远坠在身后,应该是不放心他,准备持续跟踪了。 敌人终于上钩,陆灿轻轻松了口气,边往全是早餐摊那条小巷走,边想这几天该去哪住。带着后面那个大麻烦他肯定不能回家,要么找家温泉酒店住几天,让黄毛以为自己在度假? 想着想着,手机突然响了。 是老毛,这通电话来的简直太合时宜。 老毛问:「小灿,你去燕子那儿看了吗?」 「刚看完,」陆灿将声音压的很低,「你猜对了,燕子哥真是睹物思人,喝了不少酒。」 老毛:「喝成什么样,需要去医院不?」 「不用,就是看着挺难受的。正好我没什么事,打算在这边陪他几天。」 这时老毛髮现了他的异常,「小灿,你嗓子还没好啊,说话声怎么这么小?你陪燕子行,但可别把自己再弄病了。今晚我去看看你们,想吃什么?我给你们买。」 「不用,」陆灿拒绝的既迅速又平静,「大冬天的你别来回折腾,有事直接打电话沟通。对了,毛哥,我们有件事想要拜託你。」 因为关系极好,陆灿周彦包括秦媛媛都是直接没大没小的叫「老毛」,从没叫过类似于「毛哥」这种称唿。 老毛心里的异样感更浓,不过他是四人中最成熟稳重的,没戳穿,顺着陆灿问道:「.......什么忙?」 「燕子哥状态不好,我陪他的话也没时间盯秦楠。毛哥,麻烦你去看看秦楠,别让他耽误出庭。」 来的时候早餐摊刚出,这会儿已经卖的差不多要收摊了。为了清掉最后库存,几位老闆一位比一位喊的卖力。 第59页 借着叫卖声,陆灿再一次强调,「不用来找我们,别让秦楠耽误出庭。」 足足一分钟后,老毛抖着嗓子答应道:「好,我记住了。」 怕多说引起跟踪者怀疑,陆灿直接挂掉电话,结果不多时手机又震了起来。 他以为又是老毛,刚要接,却发现屏幕上显示「季老师」三个字,抬手就想挂断,做了半天心理斗争才强迫自己摁下接通。 他现在彻底理解周彦昨天不接电话的心情了,努力装出岁月静好:「季老师,你起床啦。」 季明泽「嗯」了声,「你去哪了?」 「我来看看燕子哥,」陆灿先发制人,「正好我有件事想跟你说——燕子哥状态不好,我准备留在他家陪他几天。正好快开庭了,这样商量事情也能更方便点。」 「这几天你忙你的事,不用管我。住不惯我家也可以先搬回去......你别误会哈,我不是要赶你走。我的意思是我不能在家陪你,怕你一个人待着无聊。」 噼里啪啦一顿叭叭完,陆灿才发现自己撒的谎有多拙劣。 季老师是那种需要陪的人吗?显然不是。季老师是那种回家后会无聊的人吗?显然也不是。 他像一阵季风,有规律的吹过境就走了。像日升月落,总能把自己安排的很妥帖,不需要任何人陪伴。 陆灿觉得自己很像那种普信男,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季老师又不是他什么人,应该巴不得赶紧远离他这个麻烦精吧? 听筒那端沉默几秒,似是在印证他的猜测。陆灿低头看向鞋尖,等待接受反驳。 却听季明泽说:「我不走,我在家等你回来。」 在家等你...... 在家,等你...... 陆灿尾音瞬间扬了起来,「哦,好吧。」 那边又问:「我把睡衣给你送到哪儿?」 陆灿仍沉浸在「在家等你」中,下意识道:「不知道呢......」 话音未落,他勐地反应过来,立刻打补丁,「不知道彦哥的睡衣我能不能穿呢,等我晚上试试,如果能穿的话就不用送了。」 「嗯,」季明泽语气忽然变的很淡,「行。」 第32章 破晓 破晓 挂断电话,陆灿看了眼已经收摊的油条铺,忽然发现人生真的很变幻无常。明明来的时候他还盘算着买油条和季老师一起吃,结果回去时就变成了有家不能归的游魂,甚至不得不对季老师撒谎。 包括秦媛媛也是一样,明明前一天他们还在商量怎么过圣诞节,第二天她就从高楼一跃而下,只留给他一句最后的诀别。站在油条摊前,陆灿好像有点理解朋友们对他说的话了——人或许真的该好好考虑明天。 不为前程,不为生存,只为了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时,能够不那么遗憾。 正好走之前拿钱包了,有身份证,陆灿真像刚才想的那样,随便找了家温泉酒店住下。 当晚他告诉季明泽不用送睡衣,他可以穿周彦的衣服,季明泽倒没坚持,很干脆地答应下来,这让陆灿更加愧疚。 为了迷惑黄毛,他实打实过了几天富二代的日子。睁开眼睛吃饭,吃完去酒店活动室健身,下午晚上开车上无人公路狂飙,半夜泡温泉。要不是心里有事,他觉得这样的生活相当不错。 季明泽也没再管他,只在有天晚上他从温泉池出来、脱光光趴床上等师傅做spa的时候,忽然给他打了通电话。 「干什么呢。」季明泽问。 「呃……」陆灿舌头打结,「那个……我们正要去按摩。」 「穿衣服脱衣服的?」 冷嗖嗖的声音像刀子一样从听筒扎过来,陆灿那不怎么好使的第六感霎时变得特别灵光,「我突然改变主意,不想按摩了!」 「嗯,」季明泽简短道,「好。」 陆灿赶紧穿上衣服,把准备「动手」的师傅请了出去。心想,季明难不成往他身上安摄像头了?否则怎么能精准挑中spa之前来找他? 很快,到了开庭前一天。 陆灿早早收拾妥当出了门,先去早餐店吃饭,接着去商场买衣服,再然后竟然像六七十岁老大爷似的,沿着江堤边散步边甩胳膊放松肩膀。 黄毛被迫跟在后面,陆灿能明显感觉出他越来越烦躁。这几天他没少带黄毛兜圈子,有两次对方跟踪的距离已经突破安全距离,这说明对方已经开始心急了。 ——只要他们按兵不动,更急的一定是刘冠李爱玲那方。因为一天拿不回录像,他们的危机就一天无法解除。 也就一天面临着入狱的风险。 等到下午,陆灿照例去租车公司租了辆小跑车,往郊区方向一路飞驰。 黄毛以为有戏,赶紧上自己车,并鼓捣耳机联繫附近潜伏的同伙。 快到郊区时,透过后视镜,陆灿发现可疑车辆增加了三台。如果按每台车里四个人算的话,加上黄毛,盯着他的竟然有十个打手! 不过那三台车里有一台看起来不太合群,不像其他两台紧咬黄毛,离黄毛比较远,车型相似,但不完全一样。 可能是收尾的吧,陆灿想,或者恰巧与他们同路。陆灿希望它是单纯同路,这样明天他需要对付的人能少一点。 就这么放着音乐飈着车,陆灿带黄毛等人在郊区兜了好几圈,最后终于在一间蓝色铁皮房前停下。 第60页 铁皮房外吊着两个黄色灯泡,门窗紧闭,斜斜歪歪延伸出的窗台上摆着花生瓜子等炒货。陆灿下车,轻轻敲了两下玻璃窗。 黄毛如临大敌般绷紧嵴背,对着耳机低声吩咐:「要来了,大家准备好!」 过了将近一分钟玻璃窗才开,陆灿说了句话,随即把手伸进去。 黄毛厉声道:「所有人下车,按计划行动!」 车门应声而开,唰唰唰跳出来好几个壮汉。他们训练有素地分散成扇形,朝陆灿静静包围过去。 随即,陆灿抽回手。借着俩灯泡的灯光,打手们发现他拿的是个长方形包装袋,包装袋上写有「东北老冰棍」字样。 像是买到心仪零食的小孩,陆灿拆开包装袋,背靠车身边哼歌边吃。 打手们:「……」 黄毛:「……」 操,大冬天的,你吃尼玛冰棍啊!!! 「收尾」的车隐在阴影中,看到陆灿憋笑的模样,某个本来沉着脸的男人,神色终于平静几分。 . 陆灿开着小跑回到酒店时,已经是后半夜两点了。 他换上泳裤,跳进药泉。添加中药材的温泉水往身上那么一冲,小热气那么一蒸,开好几个小时车的疲惫霎时跑光光。陆灿决定过段时间再带季老师来泡次温泉,这玩意儿好爽啊,简直不要太飘飘欲仙! 而黄毛和兄弟们就没他那么舒坦了。 为了看住陆灿,他们一直守在酒店外,吃住全在车上解决,神经时时刻刻都是紧张的。 奈何姓陆的小子不老实,总出去到处晃,今天又被带出去跑了一大天,无论身体还是精神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有几个明显已经撑不住了。 黄毛看在眼里,气在心里,走到一旁给红毛打电话,「狼哥,那小子跟鱼似的,特别滑熘,我们被他兜的团团转,根本抓不住!」 「抓不住也得抓,」红毛说,「就剩明天一天——不对,就剩明天一个早晨了,你们必须给我坚持住。」 「我当然知道得坚持,可大家都是人,都有极限……哎,你那边怎么样?」 「我这儿挺正常,就是大歌星总想甩掉我们,不过被我们察觉出来了,一次没跟丢。」 「狼哥,你说……」黄毛打了个哈欠,「你说这姓陆的小子能不能是他们派来迷惑咱们的啊。因为他,咱不得不把人手拆成两半,烦死了。」 「不好确定,有时候事情得反着看。行了,你先忍忍,刚才我不是说了么,就剩最后一个早上,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早上。明早李姐那边八点半要去法庭,不方便跟咱们联络。只要咱把这俩龟孙儿看住、抢到证据,文哥把秦……秦什么来着,看住,钱就拿到手了。再坚持坚持,成不?」 「嗯,成。」 在红毛的鼓励下,黄毛勉强值了三个小时的夜。好不容易熬到接班小弟醒来,他爬进车里,连外套都没脱,倒头便睡。 结果刚睡着不久,忽然被一阵大力摇醒,接班小弟急道:「虎哥,别睡了,那小子跳墙出来了!!!」 「……操,」黄毛暴躁地咒骂一声,「还他妈不到六点,他着急赶在天亮前投胎?」 「幸好我往后边看了眼,要么被他熘走了都不知道!」 「其他兄弟怎么样?都没起来啊……你快把他们叫起来,」黄毛努力撑开眼皮,「我跟狼哥通个气儿。」 小弟应了声,晃晃悠悠喊人去了——他也只睡了三小时,并没比黄毛好到哪去。 黄毛忍着起床气给红毛打电话,听到他这边的情况,红毛思索片刻:「我看姓陆的小子昨天往死里折腾你们,就是为了把你们折腾累了,今早好趁机去取证据。正好大歌星屋里灯黑着,一时半会应该醒不来,我再分给你一台车、四个兄弟,务必跟住那个姓陆的。」 「没问题,谢谢狼哥!」 几句话的功夫,陆灿已经蹑手蹑脚跑上车了。黄毛怕跟丢,干脆自己动手,「啪啪」几巴掌扇醒所有司机。 车一辆接一辆发动,黄毛跟着陆灿,其余人跟着黄毛,几辆车迎着朝阳出发。等上二环桥,狼哥派的车也开过来了,新鲜血液的加入让黄毛轻松几分,并开始暗戳戳盘算待会儿拿到录像后,该如何向狼哥和李姐邀功。 幻想到一半,大概是意识到后面有人,跑车忽然加速。黄毛立刻叫兄弟们一起加速,小车队兜兜转转,竟又上了绕城高速。 不过路线与昨天不同,是驶往机场方向的。黄毛冷笑:「他肯定昨天就想拿证据,后来发现咱们跟踪他,才临时改变方向,心眼真够多的。」 「心眼再多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咱虎哥识破了?」 「对对对,虎哥英明!」 在兄弟们不停恭维下,黄毛笑着翘起二郎腿。但他和红毛能被李爱玲信任,绝不是那种吹一吹就往天上飘的草包,表面志得意满,实际上一直紧盯前车动向。 半小时后,小弟说:「虎哥,他好像要兜圈子。」 「别急,」黄毛说,「咱们静观其变。」 一小时后,小弟:「虎哥,他真的开始兜圈子了!是不是又要和前几天一样,转来转去最后原路返回,好引开咱们给大歌星创造机会取证据?要不咱去支援狼哥吧!」 黄毛:「你呀,别总慌慌张张的,沉住气。知道什么叫条件反射吗?他前几天故意兜完圈子原路返回,就是为了形成条件反射,让你误以为他今天依然在耍你玩。如果你沉不住气往周彦那边走了,他就能轻松拿到录像送去法庭。如果你能沉住气继续跟踪他,到时候不得不鱼死网破的就是他了,懂?」 第61页 「……懂了,」小弟恍然大悟,「谢谢虎哥提点!」 又半个小时过去,跑车果然按照黄毛说的,行驶越来越没有章法,最后调转车头,往陌生的方向驶去。 算算时间,如果现在拿到录像,应该正好能赶在开庭前冲到法院。也就是说,陆灿真到了不得不鱼死网破的时候。 兄弟们越来越激动,车轱辘压在地面,连激起的雪沫都是人民币的形状。 不多时,他们跟随跑车进入一座城中村。正在跟女朋友发微信炫耀的小弟手一顿:「这里好像没信号。」 「太偏了,信号差很正常。」黄毛说。 「那大歌星是怎么找到这种破地方藏证据的?不是说他刚逃走,李姐就收到消息了吗?」 「从李姐收到消息,到狼哥找到周彦,中间有不到四十分钟空档。这四十分钟足够他托人把证据藏到天涯海角去了,你个傻子。」 小弟点点头,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黄毛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笑着撸了把小弟的头毛。这时小弟忽然「哎」了声,「虎哥,他停车了!」 「别一惊一乍的,前面没路,停车不是很正常?」 「哎哎哎,哥,他在翻小卖部外面的箱子!」 「我都说了别一惊一乍,说不定证据就藏在箱子里——操!」 黄毛粗犷的骂声戛然而止,愕然看向陆灿。小弟以及其他兄弟表情则更加精彩,惊讶夹杂着羞愤,羞愤夹杂着不知所措,不知所措夹杂着屈辱。 ——只见陆灿将一元硬币扔进纸箱,然后挑挑拣拣,从里面拿出一根东北老冰棍,舒畅地咬了一大口。 黄毛:「……」 你他妈吃起来没完没了了是吧?! 第33章 黎明 陆灿抱住季明泽脖颈,扭头在他侧颊上吻了下,「杰克在我的脑海中,重新有了定义。」 于此同时,周彦所住的单身公寓楼栋口。 红毛担心黄毛,想打电话问问那边什么情况,几次拨过去都提示对方不在服务区。他皱着点下挂断,随即在耳机里收到了小弟的报告。 「狼哥,目标出来了!」 「嗯,」红毛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现在几点?」 「七点十分,那小子估计要去法院。」 开庭时间八点半,现在七点十分,作为原告方,他早点过去跟检察官汇合很正常。红毛收起手机,低声吩咐:「跟上目标吧,待会儿亲眼看到他进法院,你们就可以拿钱了。」 「操,这鸡丨巴任务终于结束了!」潜伏在楼下各处的小弟们齐声应「是」,依言上车跟在计程车尾巴后。 然而越往前开,他们越发现方向不对,这根本不是往法院走的路。 直到远远看到一座气派的英式门脸,他们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周彦的目的地原来是刘冠家小区! 「狼哥,」有个小弟疑惑,「他来这儿干嘛,难不成要自己动手救秦楠那小瘪三?」 另一小弟嗤笑道:「就他一个人?那太不把文哥放在眼里了。虽然文哥身边留的兄弟不多,但捏死他也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狼哥,你觉得他来干嘛的。知道官司打不赢,想找李姐寻仇?」 其实红毛也猜不透他来干嘛,秦楠有文哥看着,一个人单枪匹马别说救人了,连刘家家门都进不去。 「闭嘴,别整天胡咧咧,他可能要帮姓陆的小子转移咱们注意力。再说李姐和姐夫已经出发找律师汇合,想寻仇都没处寻,」看周彦付钱下车,狼哥起身,「我先跟上他,你们立刻联繫管家放人。」 刘冠家小区管理非常严格,李爱玲只在门卫处录入了狼哥文哥等几个主要骨干的信息,小弟们无法随意进出,需要让管家找物业交涉。 交代完,红毛跳下车,静悄悄跟在周彦身后。 像是没注意到后面的情况,周彦刷卡进门——门卡是找上次放他进来的粉丝借的。该粉丝是个富家小姐,一年中有半年都在国外度假,最近正好度假,不需要用门卡。 进去之后,他逛街般双手插在口袋里,沿着绿化带边走边欣赏风景。走了七八分钟,他竟然坐在花坛边开始抽菸。 狼哥躲在暗处,愈发肯定周彦是在帮陆灿转移注意力。甚至动了留两个人盯着周彦,其余全去支援黄毛的念头。 抽完一支烟,周彦伸了个懒腰,打算继续在别人家小区闲逛。 大概是站起来的时候没注意,他裤角蹭上一块雪。周彦皱皱眉,抬起左脚踩在花坛边缘,俯身掸掉那块雪,顺道紧了紧马丁靴的系带。狼哥看到他手好像伸到花坛里拨弄了两下,不过动作太快,看的不是特别清楚。 这小子在搞什么?狼哥警惕地弓起后背,准备找机会冲上去制住对方,仔细盘问一番。结果弄好鞋子起身时周彦双手空空,刚才拨弄花坛可能是看到了有趣的东西,或者单纯无聊玩玩雪。 狼哥后背又松弛下来。 整理完毕,周彦继续逛了几分钟,转头原路返回。 狼哥先闪到一座雕塑后面,周彦路过雕塑的瞬间,他忽然发现对方眼神飘忽不定,是情绪紧张的典型表现。 这人有什么可紧张的......狼哥将周彦从进小区到现在的行为回想一遍:逛街,休息,繫鞋带,拨弄花坛,继续繫鞋带...... 不对! 红毛心中倏地警铃大作——周彦不是要转移注意力,他才是负责拿录像的那一个! 第62页 录像埋在花坛里,现在已经被他藏进靴子了! 他不是□□,陆灿才是! 红毛抬头看了眼大门方向,不知道管家没找物业还是跟物业沟通不顺畅,并没有小弟过来支援。 就这几秒内,周彦已经低头快步走出好几米。红毛找不到其他办法,只好打电话求助看守秦楠的文哥:「文哥,周彦现在就在咱小区。他拿到录像了,其他兄弟被挡在外面进不来,你快派几个人过来帮忙!」 「ok,」文哥知道重要性,答应的十分痛快,「我这就带人接应你!」 来不及听文哥说,红毛把手机扔回裤兜,拔腿去追周彦。然而周彦早有准备,听到身后脚步声变重,离弦之箭般瞬间向前飞奔。 拜高中天天打架所赐,他身形轻盈,跑的很快,红毛刚开始已经快抓到他了,又被他加速甩开。 可惜距离并没保持多久,就在他以为能一口气能跑到大门口之时,身侧突然冲出来一个黑影,直接把他踹翻在地! 这一脚落在侧腰,周彦感觉自己内脏都要被踢移位了,脑门霎时渗出一层冷汗。 干了十几年打手,文哥很清楚自己的力道,一般人受他一脚不躺个十分八分绝对起不来。所以他收手站在原地,颇有大哥风范地等小弟过去抓周彦。 哪知道紧接着,躺在地上那人忽然弹了起来,捂着腰趔趔趄趄地继续往前跑。文哥怔了下,追上去补了一脚。 这脚比刚才更重,电视剧般把人踢飞出去好几米。然后....... 然后周彦滚了两圈,披头散髮,不怕疼似的折着腰爬起来。文哥彻底看呆了,过好几十秒才想起来发号施令:「给我追!」 明明已经进入深冬,明明近期大雪连绵,今天却是难得的晴天。周彦疼的眼前发黑,看不清路,仅凭刚才记下来的路线和打在眼皮上的光,用尽全身力气朝大门奔跑。 跑,千万不要停,媛妹儿在大门等着他呢。 有那么一刻,他模模煳煳的想,媛妹儿,我好像看到你等的那道光了。 . 早七点四十,棚户区。 黄毛和兄弟们大眼瞪小眼看姓陆的小子嗦完一根冰棍,又大眼瞪小眼随他上车往棚户区深处行驶。 从这里去市区需要四十分钟左右,早高峰期间一个小时都打不住。姓陆的现在启程去法院已经有些来不及,更何况对方车开的不紧不慢,看起来没有急着拿录像的意思,也没有要往回走的意思。 黄毛不是傻子,渐渐意识到,他们大概被这傢伙第无数次耍了。越想这段时间被陆灿当狗遛越生气,吼着发号施令:「操,开到他前面!」 「收到!」 这片棚户区很久之前就嚷嚷着拆迁,但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能拆成,道路还是古老的土路。经过几十年风雨沖刷,路面坑坑洼洼,随处可见各种生活垃圾,以及大货车路过时甩出的石料、蛇皮袋等等。 陆灿租的小跑车地盘低,在这种路况下完全跑不起来。即使努力躲了,最后到底被对方别停在大路中央。 黄毛已经懒得掩饰跟踪行为,直接下车敲敲陆灿车窗,「来,哥们儿,出来聊聊。」 陆灿装傻,「找我有事?我不认识你。」 「别装了,」黄毛说,「我是谁你心知肚明。如果你现在下来,我或许能心平气和跟你说话。但如果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不介意给你看看你的同伙——叫什么来着——哦对,秦楠,现在的下场。」 他们对秦楠做什么了?陆灿脑子「嗡」地一声,表面伪装倒是滴水不漏,「我听不懂你说的,我真不认识你。先生,你再不离开我可要报警了。」 「哈哈哈,报警?报呗,你手机有信号随便报。」 陆灿当然知道这里没信号,干脆把双手环在胸前,扭过头不说话了。 黄毛:「......」 黄毛无语片刻,被他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个半死。气急败坏沖回自己车上抄出一根棍子,朝主驾窗户使劲砸去! 十几个喽啰也人手一根棍子,虎视眈眈围在跑车周围。敌众我寡,陆灿毫不怀疑车窗迟早会被打碎,自己迟早会被拖出去。 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先发制人,趁黄毛不注意的功夫,陆灿一脚踹开车门。 「砰」地一声,黄毛被车门撞的差点没厥过去!不由自主后退几步,捂着胯部嗷嗷大叫,八成遭受到了「致命打鸡」。 「嘶......我操丨你妈啊!敢搞我老二!」黄毛面容扭曲,挥挥手,大吼道,「兄弟们,都给我上!往死里打,打死了算是我的!」 老大发话,除了一个扶住黄毛,其余人全大吼着沖向陆灿! 陆灿设计计划时便想到会有这一遭,也在自己车上放了根棒球棍以备不时之需。他抽出棒球棍,把车门当成掩体,挡住了第一波进攻。 因为受过训练,前期他跟小喽啰们打的有来有回,甚至用棍子抽跑了两个。可一拳难敌四手,渐渐陆灿有些招架不住了。再加上他不擅长械斗,一个不注意被打到小臂,手腕一麻,棍子顿时脱手落地! 这种时刻不能捡武器,会把后背和后脑的空门留给敌人。陆灿咬牙忍住疼痛,抬起左手挡住身前小喽啰挥下的一棍,随即右肘向后,一肘砸在偷袭的小喽啰身上。 「哎呦——」小喽啰龇牙咧嘴,捂住肋部,疼的话都说不出来! 第63页 这一肘把后面其他喽啰镇住了,犹豫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不该上手。 前面的喽啰倒是不怕,两人左右夹击。陆灿先俯身躲开抽过来的棍子,然后左拳打左边那位腹部,脚下发力,右脚扫堂腿扫向右边那位。 两个喽啰轰然倒地,这回别说后面的,连前面的也开始犹豫了! 近些年国家大力扫黑除恶,虽说仍有许多余孽未拔除干净,但有胆子干黑活的已经越来越少。 这次三位老大带来的小喽啰里,有跟在他们手下的打手,有平时跟打手一起混着玩的小混混——素质和秦楠差不多。还有些临时雇来的社会闲散人员。这些人大多数为求财而来,不讲究「义气」,更没什么集体荣耀感。 见这男生表面瘦瘦弱弱的,动起手竟如此厉害,他们不由萌生出几分退却之意。黄毛看出来了,怒道:「你们他妈的吃屎长大的吗,这么多人还能被一个赤手空拳的吓到?是不是男的?脱下裤子有没有把儿?不想要把儿的可以告诉老子,老子帮你切了!看什么看,吃完的屎倒流进脑子里啦?一起上啊!!」 男人最怕听到的两个字就是「没种」,喽啰们惊声怒吼,一窝蜂扑了上去! 这是一场预料之中的恶战。 没有童子功傍身,陆灿只能用季老师教他的那点皮毛,一边咬牙硬撑,一边祈祷着警察的到来。 他不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来之前已经报了警。但因为开到半路车被别停,告诉警方出警的位置产生了一定偏差,警察找过来可能还要一会儿。 胳膊好疼,后背好疼,陆灿心想,那些部位肯定要留淤青了,以后被季老师看到该怎么交代?要不要再出去躲一阵子,躲到伤好了回家? 还有秦。李美玲到底把秦楠怎么了?燕子哥和老毛成功没成......操! 正胡思乱想着,有个小喽啰看出他分神,一棍子狠狠抽上陆灿腿窝! 要放在二十分钟前,陆灿都能受得住并给予还击。可打了这么久,他体力逐渐枯竭,身子晃了两下,到底没挺住,单膝跪了下去! 强大的敌人陷入颓势,小喽啰们兴奋不已,拳头、棍子雨点般往下砸。陆灿哪是那种任人宰割的性格?从地上捡起一根不知道谁扔的棍子挡在头上,尽量护住要害部位。 一直在旁边捂裆的黄毛此时缓过来点,狞笑着抽出陆灿手中的棍子。失去庇护,陆灿左肩受了一棍,整条手臂立刻软趴趴垂下去,估计一时半会儿都动不了了。 在黄毛眼中,陆灿已然变成待宰羔羊。他高高抬起棍子,对准陆灿头顶,「我警告过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偏不听。那好,我现在就给你一个痛快!」 说着,棍子疾速下落。陆灿条件反射般闭上眼睛,心想该用哪个部位承受这一击能多活几分钟—— 就在这时,一阵破风声自身侧响起,随即是黄毛比刚才更悽厉的惨叫!陆灿迟迟没等到棍子落下,茫然睁开眼睛。 心脏漏跳一拍,又漏跳一拍。 他——季老师——怎么来了? 季明泽以一个绝对保护的姿态站在陆灿身前,卸掉黄毛一只手腕骨还嫌不过瘾,又三下五除二卸掉了另外一条。 黄毛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而看到跟在季明泽后面的警车,喽啰们已经吓到抱头鼠窜,没有人搭理他。为保住小命,他只能选择向警察求助,「警察叔叔,你们快管管吶,有人要杀人啦!」 季明泽压根没管,冷笑一声,提起脚尖踢向黄毛一张一合的嘴巴。黄毛还没来得及躲呢,嘴唇一麻,脸上好像少了些什么,唿唿灌了一嘴风。 ——他的两颗门牙已经齐根断裂,不见了。 在警察面前打人无异于捧着碗大喊:「我要进去吃牢饭」,陆灿心里急得不行,拽拽季明泽裤脚,「季老师,快住手,别打了!」 季明泽提起的鞋尖停顿几秒,最后缓缓收了回去。 等他转过身,陆灿才发现他眼底一片通红,脸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陆灿没看过这样的季明泽——或者说,没清醒地看过这样的季明泽,吓得吞了口口水:「那个......季老师啊,你怎么来了?」 季明泽说:「我不来,难道要在家等着给你收尸?」 陆灿讪笑:「哎呀你看你说的什么话,我吉人天相,高中毕业那年遇到山体滑坡都没死成,这次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季明泽闭上眼睛,深吸口气,不打算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今天的事以后再谈,」压制住怒气,他问,「你能自己站起来么。」 陆灿觉得自己能,哪知道左臂不好使的情况下身体失去平衡,屁股刚离开地面又坐了回去。季明泽只能蹲在地上,把后背留给他,「上来。」 「先说好,」陆灿竟然敢谈条件,「我不去医院,我要去法院。」 季明泽冷声重复:「上来。」 陆灿只好乖乖趴在季明泽背上,「我上来了哦。」 季明泽背起陆灿,手臂力量差点把陆灿膝弯箍断。 陆灿终于能实质性感受到季老师有多生气,可人活着总有些事情要做的——即使他是个一事无成、莽撞又笨的小蛀虫。 「季老师,」陆灿伏在季明泽背上,「你记不记得我讲过的动画片。」 季明泽记得很牢,他还在生气:「不记得了。」 第64页 「就是《怪盗杰克》那部。咱俩刚认识的时候,我告诉你小时候每当我睡不着,就会幻想杰克守在我窗外,帮我赶走所有牛鬼蛇神。可其实我很早就忘了杰克什么样子,是黑还是白,是高还是矮。直到刚才我马上要被黄毛开瓢,睁开眼睛看到你......」 陆灿抱住季明泽脖颈,扭头在他侧颊上吻了下,「杰克在我的脑海中,重新有了定义。」 第34章 天亮 法庭决定从重处罚 「咦,原告人呢,哪去了?」 「连出庭都能迟到,太没素质了吧!」 「害,第一次庭审你不是听到了吗,那小子就是个混混,因为抚恤金没谈拢才找理由告的刘冠。说不定看自己告不赢,今天直接放弃不想来了呢。」 「不想来倒是说一声啊,干嘛非要折腾咱一趟,烦死了……」 指针已经接近八点半,然而原告席空无一人。检察官看了眼腕錶,低声问张律师:「他们多久能到?」 其实张律师也不清楚,陆灿没告诉过他计划,只能笑呵呵的敷衍:「快了,在路上呢,我再打个电话问问。」 说着,他走到一旁给老毛打电话。从今早开始,陆灿和周彦的电话一个处于不在服务区状态,一个能打通但始终无人接听,唯独老毛的电话接起来了,结果对方告诉他「如果我们这边不能按时到场,你一定要想办法帮忙拖住审判长,能拖多久拖多久」,然后就挂了。 如果宣判当日原告没到场,案件将按照撤诉处理。虽然撤诉后原告仍可以以同一理由继续起诉,但这起案子闹到现在,已经给社会公众留下了很差的印象,绝大多数人都相信刘冠是冤枉的,再来一次估计要被骂死。 他们不怕挨骂,不过要是能让更多人看清刘冠真面目,或许能阻止一些悲剧的发生。 「嘟——嘟——嘟——」漫长的忙音过后,电话自动挂断,这回老毛也没接。 张伟毅只好装作若无其事般走回去,「信号不太好,没拨通。」 「马上要到时间了。」检察官眉头紧锁。 张伟毅说:「不是可以等三十分钟么,再给他们点时间。」 若原告未按传票所载时间到达指定审判地点,正常情况下可以等三十分钟。检察官嘆了口气,「原告到达后需要陈述迟到理由,这个理由很重要,会直接影响审判长的观感。经过前两次开庭,局面对咱们来说已经很不利了,所以能不要迟到还是不要迟到。」 陆灿同样没告诉检察官他们的计划,只说到时候可能会提供新证据。因为没走到最后一步,他不敢保证能不能成功,也就不敢随便夸下海口。 干了这么多年律师,张伟毅当然知晓其中利害,可他又能怎么办呢?事情早不受他控制了。 「好,我再催催。」他苦笑着答应。 随即,张伟毅感觉有道令人非常不舒服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顺着那道视线看过去,只见许其——被告的代理律师正看向他们,嘴角含笑,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 打过两次交道,张伟毅深知对方斯文的皮囊下藏着怎样一颗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的心,不愿与他多接触,冷淡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唿。 然而对方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笑着走过来,「张律,秦先生还得等会儿?」 这时法警已经开始维持法庭秩序了,许其纯属明知故问。张伟毅简短道:「是的。」 「如果没把握的话,不要浪费我们时间嘛。今天是工作日,你知道我的委託人很忙,许多来看庭审的公民也很忙。」 「既然法庭允许晚到三十分钟,还请许律以及贵方委託人稍等片刻。若超出规定时间,相信法庭会给出公平公正的决定。」张伟毅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番话的。 时钟指向八点三十,开庭时间到,书记员即将宣布法庭纪律。 许其笑着耸耸肩,然后转身回到自己座位,附在刘冠耳边说了些什么。 刘冠大概对许其挑衅的行为极其满意,就差抚掌大笑了。 宣布完法庭纪律,见原告没到,审判长进行了例行询问,并决定从现在开始计时等待三十分钟。 接下来的时间都不能使用手机,张伟毅与检察官只能干着急。被告席那方状态则与他们截然不同,许其百无聊赖地翻着资料,刘冠斜靠在椅子上,边打哈欠边挠胳膊,看起来已经轻松到快要睡着了。 八点四十,旁听席传来低低的交谈声。等待无聊,大家开始小声讨论案件情况。 八点五十,交谈声越来越大,夹杂着刷刷的写字声。有些媒体想要第一时间发新闻,开始在纸上打「原告缺席审判,刘冠无罪」草稿。 八点五十五,审判长再一次询问原告方情况。检察官坚定地说原告一定会来,连声音都是抖的——检察官是位年轻的女性,因为同情秦媛媛的遭遇,对待案件尽心尽力,十分认真。 八点五十八分,刘冠看了张伟毅一眼,眼神中满是得意和轻蔑。张伟毅甚至能听出他弦外之音——就凭你们几个小东西也想跟我斗,知道下场了吧?以卵击石好不好玩?输了案子又要受舆论抨击爽不爽?我马上要逍遥法外,继续搞我看上的男孩女孩,你气不气? 张伟毅深吸口气,额角青筋都凸了出来。 八点五十九分,审判长放下卷宗、抬起头,只待时间一到便宣布案件停止审理。 第65页 八点五十九分五十三秒,审判长清清嗓子,刚要开口—— 法庭大门忽然被推开,一个嘶哑的声音大吼:「等、等等,原告到了!!!」 . 时间倒回一个小时前。 周彦踉踉跄跄地朝大门方向逃跑,或许是被疼痛激发出了最大潜力,文哥、狼哥和小弟一时间竟然没能追上他。 但他们并不着急,因为狼哥知道,他带来的兄弟正在门口堵着。周彦就算逃出小区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从一个虎穴出来,又掉入另一个狼窝? 狼哥调整好耳机,边追边吩咐:「门口的兄弟注意了,周彦正在往你们那边去。待会儿务必抓到他,听到没?」 「收到,狼哥。但是......」 狼哥急道:「但是什么,快说。」 「但是我们周围多出几个人,都扛着摄像机、麦克风什么的,看起来不太对劲,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摄像机......麦克风......是记者吗?记者来这儿干嘛,要採访小区某个住户? 那可不好办了,狼哥顿感棘手——他们干的是刀尖舔血的行当,平时最怕见到闪光灯。而且抓周彦肯定得动手,对着黑洞洞的摄像头,他哪敢让兄弟轻举妄动,那不是把兄弟往火坑里推呢么。 操,早不来晚不来,这群傻逼媒体干嘛非得今早来? 几句话的功夫,大门已经隐隐出现在前方。狼哥视力不错,发现门外的确如小弟所说,分散着几个扛器材的男人女人。 那几个男人女人神色兴奋,机器对准周彦一顿勐拍。文哥不敢入镜,叫小弟们放慢脚步。狼哥这才勐地反应过来——採访个屁住户啊,周彦自己也是明星,还是那种平时经常上八卦小报、桃色新闻缠身的明星! 门口娱记十有八九是周彦自己找来的。 为的就是让他们投鼠忌器! 可胜利距他们只有一步之遥,只要逮到周彦,找出藏在靴子里的内存卡,他们就能拿到一笔丰厚的奖金。那些钱足够付首付、投资或者做些小生意了,有机会结束这种每天担惊受怕的日子,谁想放弃? 狼哥瞬间下定决心,追上文哥:「哥,这么大的单很难遇到,要么咱拼一把吧。」 其实文哥也纠结着呢,闻言立刻反问:「怎么拼?」 「外面记者不多,待会咱抓周彦的时候可以趁机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不敢多拍。只要拿捏好度,别不小心弄伤记者,到时候顶多因为打架斗殴进拘留所蹲几天。用几天时间换那么多钱,我觉得值得。」 「好,」文哥是个痛快人,「就按照你说的做!」 这时周彦已经跑出门外,跑进了娱记堆里。娱记把他团团围在中间,左一句右一句提问,内容都大同小异——问他是不是睡粉了,是不是刚从粉丝家里出来。 这消息是昨晚周彦找人透露给媒体的,为的是借媒体之手逼退跟踪者。他松了口气,抬手抹掉疼出来的冷汗,张开嘴巴准备应付媒体—— 刚才一直畏头畏尾的小弟们不知道得到什么命令,忽然不要命似的沖了上来! 和媒体斗智斗勇好几年,周彦经验要多丰富有多丰富。他知道狗仔最重视摄像机,赶紧闪身躲到两台摄像机后。 小弟们得到的指示是「在不伤及旁人情况下抓到周彦」,也就是说不用管别的,大手一挥拨开摄像机。「咔嚓」一声,昂贵的机器坠落在地,遮光罩摔的四分五裂,镜头也摔出几条缝来。 两手空空的狗仔愣了下,面容瞬间狰狞:「操丨你妈,老子跟你拼了!」 没等周彦怎么样呢,狗仔们撸起袖子先和狼哥等人打了起来。堆在门口等待清理的雪被两方踢散,雪沫满天飞舞,像是下了场局部阵雪。 可惜狗仔这边人少,身手也不如常年打架的小混混厉害,很快被他们压了下来。 狼哥看周彦有要逃跑的意思,狠狠踢开挡在身前的狗仔,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周彦左手反剪到身后。 周彦顺势转身,双臂环住狗仔腰部,右脚铲向红毛脚下,想把他铲倒。 结果就在摔倒之前,红毛突然抓住周彦已经乱的不成样子的马尾。两人双双摔落在地,滚成一团! 腰部的疼痛早已激发出周彦全部血性,而为了抓到他,红毛将狗仔得罪了个遍,他们都已处于退无可退的地步。 绝望的人打架是没有章法的,扯头髮、挠脸蛋、掐脖子......他们就像两个总角小童,怎么难看怎么厮打! 「狼仔,东西藏在哪?」 看狼哥制住周彦,文哥火速赶来支援。 「在他靴子里,」红毛气管被周彦手肘顶着,艰难道,「我拉住他,你快找!」 文哥依言去抓周彦小腿,在对方死命挣扎之下还不小心挨了一脚。文哥吸吸被踢出血的鼻子,用上半身压住周彦腿部,使劲拽下两只马丁靴—— 「看到没?」红毛问。 「没、没有啊。」文哥一脸迷惑。 「那只呢?」 「我找找......也没有,你不是看错了吧。」 红毛想说不能,他眼睁睁看着周彦整理鞋子的。没等开口,兜头传来一句响亮的厉喝:「不许动,都给我原地蹲下,你们被拘留了!」 红毛下意识抬起头,只见数名刑警断掉他们所有后路。一名戴着眼镜的青年站在人群外,眼神担忧地看向周彦,手扶着......双腿血淋淋的、本该藏在刘冠家地下室的秦楠。 第66页 原来——狼哥全都明白了——原来陆灿起大早去郊区是为了分散战斗力;原来周彦假装拿录像是为了支开他和文哥,给警察解救秦楠创造机会。从始至终他们的重点都放在秦楠身上。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此刻录像应该被戴眼镜的男青年拿走了,或者干脆已经落入警察手中。 最可笑的是,因为变故一件接着一件,事态越来越紧急,他一直没找到机会跟僱主李姐交代。 完了,红毛想到一个词——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们彻底完了。 . 「等、等等,原告到了!!!」 法庭大门被法警拉开,随即戴眼镜的男青年推着轮椅走进来。看到轮椅上瘦骨嶙峋的少年,所有曾旁听过案子的公民均是一怔——这不人不鬼的傢伙,真是那个靠吸姐姐死人血为生、经常进监狱的原告? 他怎么了,上次还挺好的,难不成被用刑了? 轮椅上的人并没管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朝老毛点点头,示意不用扶,可以自己走。 然后秦楠慢慢站起来,拖着已经变形的腿,边艰难地一步步往原告席方向挪,边说:「不好意思,我腿被打手打断,让大家久等了。审判长,我要提供新证据。」 话音刚落,护送二人的刑警递给检察官一台小型录像机,一张内存卡。看到这些东西,坐在被告席上的刘冠脸色骤然灰败,神色惶恐,双脚一软,竟然吓的滑到了凳子底下! 「嗤,」旁听席发出几声嗤笑,「没种的垃圾,怎么没直接摔死你呢?」 经过审判长评议,原告提供的录像系有效证据,被告刘冠□□罪名成立,并将面临故意伤害罪的指控。 证人李爱玲涉嫌包庇罪、非法囚禁罪,警方已取证完成,将与刘冠一案合併审理。 鑑于被告犯罪事实确凿、作案情节严重,多重罪名叠加之下,法庭决定从重处罚,择日宣判。 案情反转之快令人措手不及,旁听席惊唿声、倒吸冷气声、啜泣声以及媒体人要刘冠身败名裂的咒骂声不绝于耳。 秦楠踩着角度怪异的脚踝,挺直嵴背,坚持站着听完审判。 在姐姐离世后的一个月,他终于迟来的,为姐姐做了这辈子第一件好事。 第35章 疑惑 陆灿转向季明泽:「季、季老师,你怎么知道早上我在棚户区呢?」 路程太长,陆灿和季明泽到底晚了会儿。万幸的是没错过判决,亲耳听完了审判长读的每一个字,亲眼看到了刘冠脸上绝望的表情。 等法官宣布完休庭,法警立刻走到被告席当庭逮捕刘冠。当戴着手铐的刘冠路过旁听席时,后方不知道是谁丢出来一只高跟鞋,鞋跟正好磕到刘冠额头,瞬间戳出一个大红印子! 「嘶啊——」刘冠疼的嚎叫出声。 可惜这声痛唿并没让旁听者解气,反而像是冲锋的号角。一时间,帽子、围巾、手套——甚至裤腰带纷纷往刘冠身上甩,砸的刘冠脸色涨红,缩着脖子大吼:「你们怎么随意扔东西?这是在藐视法庭纪律,侵犯我的人权!」 「人权?」前排一个女孩装模作样看了圈,「哪里有人?我只看到一只噁心的蛆欸!」 说着,她丢出手里的铁质保温杯。因为离得近,准头很足,直接把刘冠眉骨砸出一个青紫色的大包! 后排纷纷拍手叫好,那架势堪比花木兰在世。刘冠又怒又痛,气的上下不停倒气。他本来就有轻微的哮喘,此刻喘的仿佛马上要厥过去。 看到犯人不行了,法警这才慢吞吞阻止道:「都严肃点,法庭不允许随意抛物。」 「噢,我知道了,对不起,我会收拾好的。」女孩边说边朝刘冠竖起中指。。 虽然不让扔东西,但谩骂声一直持续到刘冠被带出法院都没停止。看着强丨奸犯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的样子,秦楠欣慰地笑笑,终于站不住了,直直向前倒去。 幸好前面有桌子挡着,老毛赶紧冲到原告席,「小楠,你还好吗?」 「我、我没事,」秦楠趴在桌子上,双腿无力地蜷曲着,眼神空茫,「姐,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这孩子状态明显不对,老毛用手背探了下他额头,「嚯,好烫!估计烧的不轻。他的腿也不能再拖了。小灿,我送秦楠和燕子去医院,你配合警察检察官说说这几天的事,可以不?」 陆灿想说可以,结果季明泽打断道:「不可以,他也需要去医院。」 「我没事......」陆灿连忙解释,「一点都不疼.....」 季明泽斩钉截铁:「不行。」 「我只受了一点皮外伤,真的没关系,回去你帮我擦擦药就好了。」 陆灿拉住季明泽衣角,扬起下巴,声音小小的:「季老师......」 季明泽:「......」 季明泽:「行吧。」 在被绑架期间,秦楠怕李爱玲拿自己威胁周彦,曾试图逃跑过一次。也是那次他被文哥抓回来,硬生生打断了两条腿,并且事后没做任何固定包扎。 见季明泽被陆灿搞定,老毛给陆灿个眼神,直接一手推轮椅,一手搀着周彦离开。 季明泽有点后悔刚才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可是没办法,话已经说出去了,只能陪陆灿一起去公安局。 警车停在左侧停车场,两人推开转门出去。楼梯上还站着很多讨论案情的媒体和老百姓,陆灿感觉有个婀娜的身影很熟悉,试探着唤道:「温莎?」 第67页 穿红色毛呢群的女人应声回头,「陆灿,是你啊。」 陆灿怔了下,按理来说都旁听庭审了,温莎应该能看出周彦曾经接近她是为了套话。 一般人得知自己被利用肯定会很气愤,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起来一点都不介意,陆灿甚至在她眼中看到了浓烈的喜悦和.......快意。 媛妹儿出事后,周彦曾安排陆灿和温莎吃过一顿饭。饭桌上她对刘冠嗤之以鼻,陆灿猜刘冠肯定对她动过心思,不过听温莎的语气,应该是没得手。 讨厌觊觎自己的老色狼很正常,可如果没得手的话,温莎的表现是不是有点......过火了? 陆灿心里闪过一个模煳的念头,「莎姐,你当初是故意透露刘冠长相给我们的?」 温莎笑着挑挑眉。 「发私信的微博小号......不会也是你吧?」 「那重要么?」温莎问。 是啊,那重要么?既然他们目标一致——为遭受职场性骚扰的女孩子们讨个说法,又何必非要分清谁在利用谁?能扳倒刘冠就是最好的结局。 「没错,不说那些了。莎姐,」陆灿语气诚恳,「希望你以后能过的幸福。」 「唔,虽然周彦很会撩,但姐姐还是更喜欢你这种单纯善良的小帅哥,」温莎看了眼站在陆灿身后的季明泽,「不过我应该没机会了,就祝你们长长久久在一起吧。以后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找姐姐。我先走咯,拜拜。」 什么长长久久在一起......他跟季老师只是普通朋友关系。陆灿喉结滚了下,举起手想跟温莎说「再见」。 手腕忽然被人大力抓住。 季明泽捏着陆灿细细的腕骨:「以后真要找她?」 「莎姐专业理财师出身,超厉害的,」陆灿夸赞道,「配置资产之前可以找她参谋参谋。」 「你需要配置资产?」 「呃......」陆灿意识到了些什么,视线落在季明泽板着的脸上,「季老师,你不会......生气了吧?」 「没。」 「哦,没生气就好,」陆灿故意拉长音,「你知道我挺有钱的,说不准哪天心血来潮想做投资,就得找莎姐了。」 「......」 季明泽眉毛霎时拧成一团。 我的老天鹅,欺负老实人简直太快乐了叭!陆灿抿紧嘴唇,生怕自己不小心笑出声来。 季明泽低声警告:「陆灿」,陆灿赶紧举起双手做告饶状:「好好好,不找她,绝对不找她。撒谎我是王八蛋!」 「嗯,」季明泽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走吧,别让警方等。」 顿了顿,他喉头滑出四个字:「小王八蛋。」 陆灿:「......」 您要不要这么记仇啊?! . 直到上警车之前,季明泽才松开陆灿手腕。温热的感觉消失,陆灿一时间有些不习惯,落座后左臂下意识贴向季明泽右臂。像藤蔓缠绕树枝、动物寄生共存,是一种极度依赖的姿势。 巧合的是,李爱玲也跟他们在同一辆警车上。铐在紧邻车窗的位置,显然连缓冲的时间都没给,直接被羁押了。 在听说李爱玲要替刘冠作伪证后,陆灿特别好奇她这么做的原因。可惜李爱玲身边总有保镖跟着,一直没找到机会问问她。 现在倒是个不错的机会,经过警察同意,陆灿试探着问:「李爱玲,你很早就知道刘冠喜欢侵犯下属了吧?」 李爱玲看向窗外,不回答。 「我听周彦说,刘冠的摄像头和内存卡在你梳妆檯抽屉里,你看过录像内容没?知道刘冠是怎么折磨她们的吗?」 对方依然不回答。 有警察在旁边,李爱玲现在说出的每句话都可能成为证据,不理陆灿很正常。陆灿知道,可仍忍不住质问:「和这种人渣住在同一屋檐下,你不觉得噁心?帮他做伪证的时候,你想没想过有天会遭到报应?」 这句陆灿不指望她能回答,只是心里堵着一口气,单方面发泄情绪。 李爱玲却忽然开口:「你知道我女儿多大么?」 「?」 「八岁,刚上二年级,」李爱玲说,「她需要爸爸,需要一个健全的家庭。而且如果被同学知道她父亲是□□犯,人言可畏,她这辈子走到哪都会被指指点点、抬不起头!你问我想没想过会遭报应,那我也问问你,你考虑过一位母亲的心情么!你知道这件事会对我女儿造成多大的影响么!」 陆灿越听越觉得这人不可理喻。难道她的女儿是块宝,需要健全自尊的生活,其他女孩就不需要吗? 秦媛媛、温莎包括每一个被刘冠侵犯的女孩,曾几何时也是某个人的女儿,她们出事,她们的母亲难道不难过? 可站在李爱玲的角度,她的动机又很正常。为人父母,自私一点只考虑自己孩子乃人之常情。古往今来,能做到大义灭亲的从来都在少数。 见陆灿没说话,李爱玲以为他动摇了,趁机劝道:「老弟,看在我女儿的份上,帮刘冠签一份谅解书吧,我可以支付让你们满意的价格。尤其是秦楠!他好像挺缺钱的,如果他能签谅解书,我不仅给钱,还可以把他父亲接到城里来治病,你看行不行?」 谅解书代表原告原谅被告,持有谅解书能在判决时酌情减轻量刑。陆灿想说「做梦吧」,随即揣在兜里的手机长长震了几下。 第68页 是一个陌生号码。 陆灿接起来:「喂,你好。」 「你好,长岭派出所。请问是你报的警吗?我们现在正在你提供的地点。」 报警......提供的地点......陆灿有点奇怪,「是我报的警,可你们不是已经出完警了?」 「没有啊,接到指挥中心电话后我们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没看到人。在周边找了一圈,除了通往棚户区的路上有行动轨迹外,也没找到任何目击者。打你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这位先生,奉劝你一句,报假警属于违法范畴,请严肃对待。」 怎么可能报假警!陆灿彻底懵了——他一直以为跟季老师一起来的是长岭派出所的警务人员,所以问都没问,直接跟季老师走了。 现在看来,那些应该是为了救他,季老师自己报警带来的警察。 可是...... 可是.......陆灿转向季明泽:「季、季老师,你怎么知道早上我在棚户区呢?」 第36章 需要 季明泽话音刚落,陆灿忽然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吻住他:「现在看出来了吗?」 深冬,车子内外温差过大,车窗蒙上一层白茫茫的水汽。陆灿坐在靠窗的位置,因为扭头后脑髮丝黏到窗户上几根,扫出几条细小的线条。 季明泽手臂自然绕到陆灿身后,替他捋平头髮。这一举动让陆灿心底蹿起来的小火苗稍微平復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 以季明泽出现的时间看,肯定不是临时接到警方通知,应该很早就知道他在跟黄毛周旋了。可季老师一没权二没势,是从哪得到他行踪的?难道......季老师也跟黄毛一样跟踪他? 好过分啊! 陆灿眼神不依不饶地钉住季明泽,一副讨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神态。季明泽很少见陆灿这样,觉得怪有意思,欣赏一阵儿才轻飘飘的说:「去找周彦那天早上,你给我打过一通电话。」 陆灿冷脸:「嗯。」 「你说你要在周彦家住几天,我问你把睡衣送到哪儿,你却告诉我不知道。」 陆灿略微有点尴尬:「......啊。」 「如果真要在周彦家住,你应该下意识报出他家地址,或者直接说不需要,而不是不知道。」 陆灿垂下脑袋:「...........哦。」 「连谎都撒不圆,你以为你能骗得过谁?」季明泽声音越来越低,「我不够聪明,但也不是什么都信的傻子。再说你以为我愿意跟踪你?我又没有跑车。」 我又没有跑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灿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委屈。 是啊,他有钱租跑车,不代表季老师也有钱租跑车。以对方那大冬天都骑摩托车的德行,顶多找人借台小破车开开。小破车哪能跟得上跑车?季老师肯定跟他跟的很吃力。 而且......而且季老师晚上住哪儿?黄毛等人都是二十四小时住在车里的,脑补季老师委委屈屈窝在车里睡觉的场景,陆灿心脏一下子揪了起来——季老师那么高大,能睡着吗?能睡好吗? 为了跟踪他耽误好几天工作,老闆会不会骂他扣他工资? 陆灿觉得自己就是个畜生。不对,畜生都懂知恩图报,他却在指责季明泽,简直禽兽不如! 「对不起季老师,我刚才不该随便质问你,」陆灿赶紧道歉,「你这几天怎么过来的,老闆骂没骂你?」 季明泽头转向另一边,没说话。 「我太心急了,你知道我有时候说话做事很莽撞,总是不经过大脑。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嘛。」 季明泽依然不说话。 「好吧......其实莽撞并不是伤害别人的理由,」陆灿扯扯季明泽衣角,声音软的厉害,「但你至少要告诉我你受了多少苦,我才知道怎么去弥补。」 「我不怕受苦,」季明泽终于开口,「也不需要你弥补。」 对方还愿意理他就代表有迴旋余地,陆灿立刻换了个说法:「那你想要什么?告诉我,只要你说我就想办法给你弄来!」 季明泽瞥了他一眼,声音平淡毫无波澜,「你还是不白自己错在哪。」 接下来的时间,任凭陆灿使尽浑身解数,季明泽都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显然并未消气。 等去公安局做完笔录,天边已经泛出浅浅的青色,陆灿拉着季明泽飞奔回家,摁开密码锁后迫不及待扑到沙发上,「好舒服啊!」 季明泽:「嗯。」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句老话说的太对了,温泉酒店再好也没有自己家好!季老师,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季明泽仿佛没听到,径直去了侧卧。 「......」陆灿摸摸鼻子,对季老师难哄程度的认知更上一层楼。 躺了几分钟,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今天陆灿只吃了一顿早饭,前前后后折腾好几个地方,已经有些扛不住了。 他起身去厨房,打算自己动手下两碗面叫季明泽一起吃。刚打开冰箱,就见季明泽从侧卧走了出来,穿戴整齐,手里拎着来时那只布袋子,像是要出门。 陆灿怔了下,问道:「季老师,你去哪?」 「回我自己家。我看你恢復的不错,应该不需要我照顾了。」 当初季明泽搬过来的目的是照顾他,陆灿急的不行,快步走过去抓住袋子另一端,「谁说我恢復了的,我需要,你不准走!」 第69页 「你都能亲身上阵设计李爱玲请的打手,把他们耍的团团转,把我骗的团团转,哪像没恢復的样子?」 嘶......陆灿忽然明白了。 原来季明泽气的不是指责,而是他以身犯险还撒谎的行为。 回想起跨年那次,季明泽也像今天这样气了好久。当时他满脑子全是为秦媛媛伸冤,没思考过季明泽生气的原因。现在看来,季明泽根本不在意糟蹋不糟蹋,在意的是他擅自找刘冠套话,在意的是他被下药差点遇险。 天吶,他对季老师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季老师不仅没打死他,还把他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他干嘛一次又一次的惹季老师,他是傻逼吗? 陆灿捂住砰砰乱跳的小心脏,瞬间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季明泽离开他家半步! 两人拔河似的抓住布袋两边,暗暗用力。季明泽去意已决,陆灿同样分毫不让。地摊上随手买的布袋子哪经得住两个练过格斗的大老爷们互相撕扯?不多时,只听空气里传来线头绷开的声音,布袋手柄率先阵亡,裂开一大半,眼见着要离体而去。 季明泽脸色微沉,「陆灿,松手,别闹了。」 「我没闹,」陆灿说,「不许走,我需要你。」 「你可以瞒着我做所有危险的事,我真没看出你哪里需要我。」 季明泽话音刚落,陆灿忽然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吻住他:「现在看出来了吗?」 第37章 追求 二十六七岁了,谈过一段长达八年的恋爱,陆灿第一次尝到情窦初开的味道。 「现在看出来了吗?」 唇一触即分,陆灿右手环着季明泽脖子,左手拽着布袋手柄,有一点点喘。 季明泽垂眸看他,说:「没看出来。」 于是陆灿又吻了上去,这次吻的要深入得多。他撬开季明泽唇齿,舌头在对方口腔内横冲直撞,莽撞青涩的像个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 长这么大,陆灿心脏从没跳的这么快过,亲吻几乎全靠本能。 而本能源于喜欢。 ——没错,不用过多探究,心跳告诉他,他喜欢眼前这个人。 二十六七岁了,谈过一段长达八年的恋爱,陆灿却第一次尝到情窦初开的味道。 季明泽依然没有回应,陆灿根本不在意那么多,自顾自地对季明泽耍流氓。耍完之后回味几秒,开始赖皮:「你看我真的需要你,我还有很多问题没解决呢。」 被啃了一通,季明泽平时略微泛白的嘴唇显出几分血色,一张一合间竟有几分妖魅感,让陆灿忍不住想继续亲。 「什么问题?」 陆灿忍住渴望,厚着脸皮胡诌:「就是......一些生活上的问题。比如说不会打鸡蛋,分不清大米和糯米,睡觉喜欢骑被子,以及……情感上的困惑。你是老师嘛,古人云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如果不把这些问题弄明白,你这老师当的也太不合格了。」 陆灿晃晃布袋,「你就留下来帮助一下你的孽徒呗。」 季明泽没搭茬,显然不太满意他的回答。 陆灿瞬间懂了:「以后我做什么都告诉你,再也不骗你,这个够不够?」 「真不骗人了?」 陆灿信誓旦旦:「不骗,骗你我硬不起来!」 这小骗子竟然什么毒誓都敢发!季明泽本来也没想走,只是吓唬吓唬让、让他长点记性而已,「那倒不必。」 「你的意思是......同意了?」 季明泽沉默片刻,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嗯」字。 「yes!」陆灿振臂高唿,终于松了口气,「这些用不上了吧?来来来,给徒儿,让徒儿拿回卧室好好安置!」 陆灿半抢半强迫地从季明泽手中夺走布袋,狗腿子般拎回卧室。他把衣服重新抖开挂进衣柜,洗漱用品分门别类摆放整齐,连数据线都重新插到了充电板上,很快季明泽那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就物归原位,像是一直在那里,从未离开过。 等收拾妥当,陆灿越看布袋越不顺眼,趁季明泽不在附近团吧团吧使劲塞进垃圾桶,嘚瑟地走出卧室,「饿没饿?你坐着歇会儿,等我好好给你露两手。」 现在正是小骗子最想表现的时候,季明泽不忍心打断对方积极性,依言坐在沙发上,边喝水边「欣赏」陆灿瞎忙活的身影,甚至在陆灿得了十年脑血栓般把蛋花打到锅外面时都没出声,一副师慈徒孝的温馨场景。 十五分钟后,「露两手」的成果上桌。陆灿从厨房端出两碗面,比较好看的那碗推给季明泽,卖相不佳的留给自己。 分好碗筷,陆灿准备开动。屁股刚沾到凳子,忽然觉得应该离季老师再近一点,便起身从季明泽对面挪到了季明泽身边。 季明泽不理解此举的用意,神情迷惑。陆灿偷偷看了眼两人相距只有几厘米的手肘,此地无银般解释:「天太冷,坐一起吃饭能热乎点。」 季明泽:「是。」 「你看过动物世界没?冬天猪仔都是这么吃饭的,一只挤着一只,又暖和吃的又香。」 「.......这类节目,我觉得我还是没看过比较好吧。」季明泽哭笑不得。 陆灿也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几句。不过他知道季明泽从不计较小事,边骂手臂边往季明泽方向滑。 仿佛飞船与空间站对接,一段漫长的、火花四溅的旅程后,两只手肘无声碰到了一起。陆灿感受着对方与自己相抵的温度,眼睛眨巴眨巴,嘴角越咧越开。 第70页 你看,陷入「喜欢」情绪中的人会变得非常奇怪,说话容易犯蠢,连跟人家碰个胳膊肘都开心的不要不要的。 要是能在一起,不他妈得飘到天上去啊!!! 「咳咳,季老师,」陆灿憋不住了,清清嗓子,状似无意地问,「今天——包括前段时间,我亲你的时候你没推开我,是不是能证明你不排斥同性恋啊。」 季明泽语气淡淡:「我从没说过我排斥同性恋。」 「那同性恋的构成因素有两个:同性和相恋。我现在已经满足同性了,给我开个绿色通道呗,让我追上你,早日达到相恋成就。」 「什么算绿色通道?」 「怎么形容呢.......我说的具体一点吧,」陆灿沉吟片刻,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在我追你期间,你不可以接受别人的追求。」 季明泽:「行。」 「第二,我送你的非贵重礼物,你必须全盘收下」 「好。」 「第三,有时候我会提出一些小要求,希望你能尽量答应我......当然我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如果你觉得要求过分,也可以果断拒绝。」 「嗯。」 「那么第一个要求来了,」陆灿放下筷子,耳尖绯红,「待会儿我要和你一起睡.......盖一床被子的那种。」 以前他们一起睡过,都是分盖两床被子。如果盖一床被子,两人距离比较近,产生肢体接触在所难免。 季明泽问:「我能拒绝吗?」 陆灿立刻皱眉:「不能!」 季明泽:「.......噢。」 「噢什么噢!」 季明泽:「好吧,一起睡。」 第38章 晚安吻 「晚安吻可以么,」季明泽低声问,「现在困不困?」 某人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说季明泽有权利拒绝,结果在人家真要拒绝的时候又不同意,简直是翻脸不认人界的代表。季明泽干脆不管陆灿了,洗漱完之后该给董卓打电话打电话,该看书看书。卧室灯倒是开着,以免陆灿以为他睡了,犹犹豫豫不敢过来。 而陆灿确实不敢过来,有些话说的时候好出口,真到实践阶段挺难的。陆灿并不是那种害羞的性格,一想到待会儿要跟季老师睡同个被窝,也还是忍不住有点紧张。 在自己浴室沖完澡,他打开衣柜从左翻到右。拿出件白色的睡衣穿上,感觉太素了,换件深蓝色的,又觉得看着太沉闷,让人昏昏欲睡,生不出其他欲望。 最后他选了套鹅黄色的长袖家居服,往自己身上摁了两泵味道极清淡的男士香水,把刘海拨弄到额前营造出一种「老子完全没打扮」的天然去雕饰感,慢腾腾走到侧卧门前。 「季老师,我进来啦?」 「进。」 陆灿侧身推开门,用自己觉得更好看的左脸颊面对里边。前脚刚想靠在门框上摆个pose闪亮登场。 后脚就见季老师正斜倚在床头看书,两只修长的双腿交叠,料子较薄的t恤贴在身上,显出几道胸腹部肌肉轮廓。肩膀宽阔,下颌线紧绷,散发着成熟男人独有的性感。 听到开门声,季明泽撩起眼皮看向这边。陆灿感觉自己魂儿都要随着这一眼飞走了,心脏开始不要钱似的玩命砰砰跳。 「你看书呢啊......」陆灿舔舔下唇,「要么我待会儿再来?」 「不用,正好看完了,」季明泽把书阖上放到一边,命令道,「过来,坐下。」 陆灿乖乖走过去,坐在床边。 季明泽直起身子:「脱衣服。」 ......操!脱衣服干嘛?陆灿瞳孔地震。 难不成......季老师真被他的侧脸诱惑到了? 不小心被下药后,陆灿曾跟季明泽做过一次。不过那次他全程没有意识,身体被药物支配着,根本不懂什么叫害臊。 现在他脑子要多清醒有多清醒,季老师忽然搞的这么直白,说实话,他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季老师,」陆灿为难道,「现在就脱衣服,进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季明泽不理解「进度快」的意思,态度很坚决:「就现在。」 「灯还开着呢,」陆灿只能退一步,「你好歹、好歹别弄那么亮,怪不好意思的。」 「不亮怎么看得清?」 陆灿:「.......」 做丨爱又不是逛菜市场买西瓜,需要挑一挑验验货,他到底想看清什么啊! 但既然喜欢的人提要求了,作为大老爷们,陆灿觉得自己有责任去满足。反正他皮肤挺好的,身材也没缺陷,随便看,对吧? 陆灿闭上眼睛、咬咬牙,以极快的速度脱掉衣服,那架势仿佛被逼委身于富婆的清贫小伙,看起来要多悲壮有多悲壮。 紧接着,他打算一鼓作气把睡裤也扒了。脱到一半,却被一只大手丨摁住,「可以了。」 「......啊?」陆灿睁开眼睛,茫然道,「就验上半身啊?下面不是......更重要一点么......」 什么上半身下面的,这小骗子脑袋里装的都是哪里来的黄色废料? 听着对方期期艾艾的声音,季明泽终于明白过来。 他噙住笑,视线向下游移,故意落在陆灿腰间。陆灿感觉自己腰丨胯部位快被烧着了,想伸手挡一挡,又觉得那样怪没意思的。 到底怎么回事?陆灿纠结的要命——为什么以前谈恋爱不觉得害羞,到季老师这儿竟然连个眼神都承受不住!他退化了吗? 第71页 陆灿心乱如麻,体现在表情上就是不停眨眼睛。季明泽噙笑欣赏片刻,俯身向前—— 以为要接吻,陆灿赶紧闭上眼睛。 然后就听季明泽在他耳边低声道:「先给上半身上药,下半身再说。」 陆灿:「......」 陆灿:啊啊啊啊啊啊! . 季明泽深谙看破不说破的道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认认真真给陆灿的淤青涂活血药。毕竟眼前这位已经把头埋的跟鸵鸟一样了,要是多再多说两句,怕是会当场社死给他看。 等涂完药,季明泽怕手上药水弄脏床铺,洗了把手。再回到次卧时,吸顶灯已经关了,鸵鸟本鸟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剩墙壁灯散发着幽幽灯光。 季明泽抓住被角,慢慢掀起被子,有种开盲盒的感觉。果然,从里面开出一只煮熟的小骗子。 「缩被子里干什么,」季明泽说,「多闷。」 「我冷不行么,」陆灿抢回被子,不过这次没全蒙上,遮住一半脸,黑葡萄似的眼睛留在外面,「别理我。」 「你吵着嚷着要跟我睡,结果又不让我理你,那我到底该理还是不该理?」 陆灿:「......当然是该理!你给我点时间习惯一下嘛。」 习惯=降温,季明泽懂。他整理好枕头,怕陆灿和上次一样睡到半夜口渴,去厨房倒杯温水放在床头柜上,并给两人手机都充上了电。这些琐碎的事情做完,他关掉壁灯,上床闭目养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位终于「习惯」好了,小声唤道:「季老师。」 「嗯。」季明泽闭着眼应了声。 「你没睡呢。」 「没。」 「那睡吧。」 「好。」 五分钟后。 「季老师。」 「说。」 「你怎么还没睡啊。」 「快睡了。」 「哦,赶紧睡吧。」 「好。」 又是五分钟后。 「季老师。」 季明泽沉默。 「睡着了啊。」 季明泽继续沉默。 「睡的好快......」陆灿边小声嘟囔边慢慢蹭到季明泽身侧,刚伸出手想摸摸那高挺的鼻樑。 忽然季明泽睁开眼睛。 做坏事被抓包,陆灿吓了一大跳,赶紧缩回咸猪手。可惜已经晚了,季明泽撑起上半身,垂眸看向他,「别玩了,快睡觉。」 陆灿有点委屈,「我不困。」 季明泽:「怎么才能困?」 「我哪知道啊,是生物钟的问——」 「题」字没等说出口,季明泽轻笑一声,倾身向下。室内仅有的那点可怜月光被他挡住,陆灿眼前一片漆黑。 紧接着,触感有些凉的唇覆上他的唇,陆灿鼻间被熟悉的味道盈满,眼前浮现出明亮的月白色。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月亮从另一个方向升了起来,照亮他,萦绕他,包裹他,让他知道漫漫长夜不必害怕。 「晚安吻可以么,」季明泽低声问,「现在困不困?」 「可、可以,」陆灿手指因为悸动而不停颤抖着,「特别可以,我们睡觉吧。」 . 一觉睡到大天亮,陆灿睁开眼睛,感觉身上疲惫感已经散去大半——每天早出晚归地遛跟踪者,他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 边伸懒腰边走出卧室,客厅里空无一人,餐桌上摆着两只用保温罩罩住的餐盘。陆灿掀开保温罩,里面有吐司和煎蛋,应该是季明泽帮他准备的早餐。 餐桌一角有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我去上班了,早餐放微波炉里热热再吃】 ......干嘛非要点出微波炉啊,他又没废物到不知道微波炉可以热菜。陆灿捏着纸条翘起唇角——他的季老师写字蛮好看耶。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 陆灿把盘子放进微波炉,在等待加热的间隙给季明泽发信息:【有事微信说一声就行,还弄个纸条,我上次看到这玩意还是高中呢】 那边大概正忙着,二十分钟后才回:【怕你起来不看手机】 火山:【我除了睡觉之外的时间手机不离身。不过你的字好漂亮,高中哪上的?】 j:【本市】 什么叫本市,难不成他小学高中在外地?陆灿不着痕迹地吹了波彩虹屁:【那你高考语文成绩一定很棒,光看字卷面分都得多给点】 j:【记不清高考成绩了】 这都能忘? 行,就当季老师贵人多忘事吧。 「叮」地一声,食物热好了,吐司混合着德式香肠的香味铺面而来,陆灿回到餐桌,边大快朵颐边继续戳手机。 火山:【你几点下班?】 j:【一般是六点,加班的话可能要晚一些】 陆灿看了眼时钟,现在是上午十点半,按六点下班算,他还要等七个半小时才能看到季老师。 不知道季老师通勤要多久,如果通勤再来一两个小时的话.......我的天,资本家好过分哦,他根本等不到那么晚! 火山:【我去接你下班吧[呲牙]】 j:【不用折腾,我可以坐地铁】 火山:【地铁哪有私家车方便,而且我也没什么事,就当出去放放风】 火山:【快把你公司地址发给我!】 以前他没问过季明泽在哪工作,很多时候他都愿意给别人留有隐私空间。因为知道人家工作信息并不能带来什么,无非多了点能谈的话题。而绝大多数人下班后应该都不想再聊工作的。拉开界限感,交流反而会轻松很多。 第72页 如果今天季老师不告诉他,他同样会断绝继续问的心思。他百分百尊重每个人的意愿,比起「给什么」,他一向认为「对方想要什么」更为重要。 「吨吨吨」喝光牛奶,陆灿盯着聊天界面,坐等j先生回復。 不多时,陆灿收到一个位置信息:{云图航天} 第39章 关窗 「我不喜欢别人这么看你。」 云图航天? 陆灿曾在早间新闻听过这家企业,好像带点半军工性质,搞科研很有一手。近期承接了个叫麦......什么斯工程的项目,内容是改良人工降雨火箭,在滨城乃至省内都算比较顶尖的新公司,可想而知必将前途无量。 陆灿知道季老师在酒吧兼职,但一直不知道他主业是什么。听福利院孩子们所说,还以为在飞机零件制造厂上班呢。 难道是在火箭零件制造厂吗?成功要到地址,陆灿放下手机,哼着歌把碗装进洗碗机里。 正好白天没什么事做,收拾完厨房,他直接开车去了医院。 周彦伤势比想像中重很多,陆灿进病房的时候,他正一边缠着头胸带,一边蹲在床边剥橙子。空荡荡的病房里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看起来有点子凄凉。 陆灿走过去,用脚尖踢踢他屁股,「回床上躺着,我给你剥。」 「嘿,你小子竟然良心发现了!」周彦依言躺回床上,「怎么样,警察局那边顺利不?」 「因为牵扯范围过大,案件性质恶劣,刑侦支队弄了个重案组,说是要重新调查。」 据重案组组长透露,录像里受害者人数多到令人咋舌。再加上新普金融常年游走在募资灰色地带和黑恶势力的介入,市局打算将这起案件当成开年第一大案,讨个开门红。 「重新调查对咱们来说是好事,」周彦看着天花板,「法院只会从重判决。这次刘冠算彻底栽了,就是拖的时间有点长。」 「没错,」陆灿说,「临近年关,开庭估计要等到年后了。」 手上剥着橙子,陆灿把在法庭外看到温莎的情景讲给周彦。周彦也很意外,问录像里有没有温莎。陆灿摇摇头,录像昨天才给到警方,警方还没看完。即使看完他也不会问的,这种东西对女孩子来说太过残忍。 「对了,」陆灿忽然想起来,「老毛呢?」 「在小毛那边,」周彦道,「他在我、小毛、秦楠三个病房轮流跑,现在应该轮到小毛了。」 自从上次病情恶化,小毛一直没出院,陆灿今天过来也是想找找有没有可靠的护工,要么光靠老毛自己,没等周彦他们出院,又得入院一个。 「橙子剥好了,你自己吃,我去护士站看看。」 「看什么?」说曹操曹操到,这时老毛趿拉着鞋走了进来。 陆灿把请护工的想法跟老毛说了下,老毛本来不想让陆灿破费,但经过昨天一晚,他发现一个人护理三个纯属天方夜谭。光折腾缴费、换药那些都不够,更别提让病人吃好喝好了。便没阻止陆灿,陪他一起去找护工。 等一切谈拢,护工们直接上岗,陆灿去秦楠和小毛的病房转了圈。 秦楠伤的重,至今仍在昏睡。小毛则是反反覆覆发烧,指标特别不稳定,精神倒是不错,看到陆灿还跟以前一样亮着眼睛叫他「小灿哥哥」,噼里啪啦甩出一大串想吃的东西。 「那你好好配合治疗,」陆灿轻声说,「等出院了,灿哥带你吃个遍。」 「yessir,」小毛笑的见牙不见眼,「遵命!」 从小毛病房出来,陆灿感觉自己身上沾的全是医院味——医院总有股药水味,他不知道是哪种发出来的,所以统一称作医院味。 这种味道最常出现在老毛身上,拜妹妹肾病所赐,他一个月起码要到医院报导两次。以前陆灿蛮讨厌这股味道的,后来因为他,渐渐习惯了很多。 陆灿在裤兜里摸索片刻,掏出两只烟盒,在老毛面前晃晃,「抽一根不?」 「呦,好东西啊,」老毛稀罕地接过来,「从哪弄的?走走走,咱去吸菸室说。」 小毛病房旁边就是吸菸室,陆灿被老毛推进去,「今天收拾屋子从家里翻出来的,好像是去年过年别人送段宇扬的礼物。」 「那我就笑纳了,算是帮你消灭前任留下来的遗产。」 老毛拆开烟盒,抽出香菸点燃。陆灿串到吸菸室另一端,皱着脸,看表情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老毛被他气的想笑,「这烟进口的,一点不呛,你离我那么远没法说话。」 「能说,」陆灿捂住鼻子,「我可不想吸二手菸。」 「得了吧,我看你在那服务生旁边吸二手菸吸的挺起劲,到我这儿就不行了?」 很奇怪,任何人抽菸陆灿都会离的远远的,唯独季老师抽菸他不讨厌,甚至还有点迷恋对方吐出烟雾时微微眯眼的表情。 「他的烟不一样,味道好闻。」陆灿小声解释。 老毛无语片刻,忍不住吐槽:「你这不叫烟味好闻,叫双标!」 陆灿挑挑眉毛,不置可否。随便别人怎么说,季老师烟味就是比别人好闻。 「说起服务生,」老毛掸掸菸灰,「你们进度如何了?」 「我在追他,进度差不多......」陆灿想了想,季老师昨晚主动亲了他,说明对他已经生出几分好感,「差不多百分之七十吧。」 第73页 看到兄弟走出阴影,走入新生活,老毛内心无比欣慰,「该说的我都跟你说过,不过还有一点,在确定关系之前记得了解好对方学歷背景什么的,如果差距太大,时间久了容易出现分歧。」 顿了顿,老毛皱起眉毛,「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服务生......怎么形容呢......遇到事情太过冷静,不像老老实实的市井小民。」 陆灿怔了下。 没错,秦媛媛出事后季老师表现的确实非常冷静。 冷静到......甚至可以用「不近人情」来形容。 比如说季老师曾跟媛妹儿吃过一顿饭,也算半个朋友了。可媛妹儿被刘冠逼死,季老师没表露出过哪怕一丝丝气愤和伤感,好像秦媛媛只是个陌生人,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比如说把秦楠诳到他家那次,季老师单枪匹马搞定了那小子,踩着秦楠胸口冷冰冰的气势不仅吓到了秦楠,也把他震的够呛,都没敢出声阻止。 再比如说,看出有人跟踪他后,季老师第一反应不是报警,而是反手跟踪黄毛,然后在最后时刻天神下凡一样出现救下他。 以前满脑子搞死刘冠,陆灿从没仔细推敲过季老师的行为。现在一回想,这些根本不像一个白天在工厂上班、晚上去酒吧兼职、骑着破烂摩托的老实人能干出来的事。 「......嗯,」陆灿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提醒。」 带着疑惑,陆灿先回家换了身衣服。等收拾妥当,也快到接季明泽下班的时间了,他喷了两泵香水开车出门。 导航提示云图航天在开发区,陆灿越开越觉得周围环境很熟悉,直到看到一幢四角尖尖的房子,以及房顶的座钟,才想起他来过这里——被刘冠下药后,季老师就是在附近找到了他。 当时季老师穿着衬衫西装,他看不清品牌,能感觉出料子很好,价格绝对不低。 所以季老师的职业.......其实是白领吗? 那为什么衣食住行那么穷酸呢? 「目的地『云图航天』在您右侧五十米,本次导航结束,期待下次再见。」 这时导航软体显示云图航天到了,陆灿抬头看了眼只有矮矮几层、不豪华但充满科技感的写字楼,忽然有点迷茫。 他和季老师之间似乎隔了层单面玻璃,季老师站在玻璃内,知道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芳龄几何......知道他的一切一切,连用什么味道的沐浴露都知道。 他却站在单面玻璃外,除了去过季老师那空旷的家两次,其余信息全靠自己猜。 暖气开太足,车里有些闷,正好座钟时针指到六点,云图航天大门开了,陆灿落下一半车窗,边看那些下班的精英边透气。 他停的离大门比较近,帅气的面容立刻引起云图员工注意: 「婉婉,你看那边的白车。上面有个小帅哥,完全是我的菜!」 「卧槽卧槽卧槽,果然好帅!你要不要去试试加个微信,说不定缘分就来了哦~」 「以他的长相应该看不上我吧......而且他肯定很有钱,如果我没记错,那辆车要一百多万二百万左右。」 「二百万?!嫉妒使我面目全非!我也想要富二代帅哥男朋友呜呜呜......」 陆灿心不在焉的想着季老师,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成为话题中心。车模似的任大家观赏了会儿,勐地想起来应该先发信息报位置。 火山:【我到了】 回应他的是长长的震动,季明泽回拨电话,「你在大门左边?」 「对,」陆灿说,「大门左侧的网格线外面。」 「好,别动,我现在去找你。」 季明泽挂断电话,陆灿抬起头,就看到一个朝他走来的高大身影。那身影仗着腿长走的很快,像一把刀,把下班人流从中间无情噼开。 本来五十多米的路程硬生生被他缩短一半时间,陆灿赶紧摁开车门,「我又跑不了,你急什么。」 季明泽坐进副驾,低声吐出两个字:「关窗。」 「你很冷?」陆灿一时间没理解上来,「那我把空调调高点。」 季明泽深吸口气,干脆左手抵住关窗按钮,右手掰过陆灿下巴,不怎么怜惜地咬住他下唇:「让你关你就关。」 「我不喜欢别人这么看你。」 第40章 约会 黑与白之间,明与暗之间,胶片交织出的光影之间,季明泽手掌扣住陆灿后脑。 陆灿不是没见过季明泽霸道的一面,威胁秦楠和从黄毛手中救下他时,季明泽都是强势的、说一不二的,但季明泽从没对他这么霸道过。 唇上的痛感还在,又烫又痛,陆灿用手碰碰,心想:季老师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为什么不喜欢别人看他?是因为......吃醋吗? 那为什么吃醋呢? 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想要占为己有吧。 想到这儿,陆灿顿时不觉得疼了,心底翻腾大半天的疑虑因为对方轻飘飘一句话轻易打消——季老师爱干什么职业干什么职业呗,只要不违法乱纪,还不都是他的季老师? 穷也好富也罢,他陆灿养得起! 「咳咳、」陆灿清清嗓子,努力压住不停上扬的唇角,「我是人类,人类是群居动物,群居动物总要出门抛头露面的,你又不能让我像古代公主那样戴块面纱,对吧?」 季明泽眼皮半垂,声音很低,听起来有一点闷,「你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么?说你长得帅,想要你微信。」 第74页 原来老实人吃醋不搞冷战吵架那一套,醋极了就恶狠狠啃他一口,再闷闷不乐地表达委屈。 陆灿心都要化了,耐心哄道:「她们要不代表我一定会给。我喜欢男人,对妹子没兴趣,你不用担心。」 「那换成男人你就给?」 「当然不!」陆灿立刻否决,「我很挑剔的。我心里有一个人,他长的很高,身材很棒,会教我打拳,会随叫随到。哦对了,他还会半夜爬起来给我煮麻辣小火锅......你懂了吗?」 季明泽沉默几秒,点点头:「懂了。」 嘿嘿,季老师连吃醋的样子都这么可爱。 要不是外面有人,陆灿恨不得现在就把他压在方向盘上吗,狠狠亲一顿。 人接到了,该回家了,陆灿调转方向盘驶上辅路,这才发现季明泽穿的和上次昏迷前见到的很像,衬衫西装加羊绒大衣,脚下运动鞋换成了皮鞋。 长相和身材摆在那儿,平时他穿旧t恤都很好看,但陆灿总觉得缺点什么。现在知道了,其实季明泽身上有一种......怎么形容呢,清高的气质,好像他天生就该坐在实验室或者办公室之类的地方。 不过这种清高与人间烟火併不相悖。他诞生于烟火气,烟火气却未能沾染他分毫;他双足立于淤泥之上,淤泥却无法阻止他向前的步伐;他行走于尔虞我诈铸成的现实,现实却永远压不弯他的嵴樑。 世界上怎会有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竟然对他有好感? 完蛋,陆灿捂住左胸口——那颗小心脏,又他妈开始玩命悸动了! 黄灯闪了三秒,继而变成红灯,陆灿缓缓减速停在路口,试图通过聊天分散注意力:「季老师,你在云图航天工作啊。」 此问纯属好奇,没有探究的意思,季明泽颔首:「是。」 「那你负责哪方面,穿成这样职位应该不低。」 「算是负责统筹吧,有时候人手不够也参与研发工作。」 统筹......研发......陆灿没上过几天班,只觉得这两个词听起来很厉害,保守估计得是小组组长级别。 至于小组组长为什么过的那么寒酸、为什么大半夜去酒吧兼职,陆灿选择闭口不言。人生在世,大家都有自己的苦衷。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让季老师以后的日子过的更轻松点。 赶上晚高峰,二环桥堵的水泄不通,好不容易蹭下桥已经将近七点了。陆灿不想辛苦季明泽回家做饭,便决定在外面解决晚餐。 小区附近有家商场,菜系比较全,陆灿把车停到商场的地下停车场,两人选了家比较清淡的潮汕菜。点一份海鲜粥两个小菜,吃完之后胃里热乎乎的,身子也舒服了许多。 他们都不喜欢逛街,可饭后总要进行点增进感情的活动。陆灿沉吟片刻,指指顶楼,「季老师,回去没事干,要么咱上去看个电影吧。」 季明泽说:「行。」 「想看什么类型的片子,」陆灿打开订票软体,「开场时间比较近的有动画片、爱情片和......工程师大战机器侠。」 工程师大战机器侠?什么鬼?季明泽毫不犹豫:「爱情片。」 「好,那我买咯。」 乘直梯上到顶层电影院,陆灿去取票机取票,季明泽站在入口处等着,忽然发现路过的情侣人手一份饮料,有的捧着爆米花,香甜的气息自鼻尖滑过,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爱情的味道。 他没谈过恋爱,只有寥寥几个算不上亲密的朋友,从小到大看电影的次数屈指可数,完全不知道该不该买、该买什么。站在原地犹豫几秒,抬步走向柜檯...... 于是陆灿回来的时候,就见季明泽一手端一杯饮料,胸前捧着爆米花,肩膀上还背着一只铁桶形状的物体,花花绿绿的。 衬衫西裤和铁桶实在不搭,陆灿绷紧嘴角,忍不住打趣道:「呦,季老师童心大发,喜欢上爱莎和雪宝啦?」 铁桶外壁画着《冰雪奇缘》里的人物,季明泽也知道自己造型有点滑稽,乜了他一眼,「你吃不吃,不吃我扔了。」 「哎哎哎,扔什么,买给我的东西应该由我说了算。」 陆灿探头往桶里看,才知道里面装的是空心薯条。他拿出来两根,一根塞进自己嘴里,一根递到季明泽嘴边,「味道超级好。」 季明泽:「我不吃。」 陆灿手又往前送了几寸,「尝尝嘛。」 见对方坚持,季明泽不得不张嘴吃掉那根薯条。嘴唇与指尖相触,陆灿整个手掌都麻的厉害。 等收回手,他才发现刚才和季明泽的举动不够正常,过于亲密。 毕竟电影院是公共场合,现实生活对于同性恋远没有小说里那么包容,陆灿赶紧向远离季明泽的方向迈一小步,时不时和他聊几句天,努力装成结伴而来的朋友。 十五分钟后电影开场,两人按照票面找到自己座位,在倒数第二排中间的位置。左右两边是两对小情侣,前后也是小情侣,陆灿忽然有些后悔选爱情片,他们几乎被情侣包围了。 男女主角刚见面,小情侣们便开始迫不及待地牵手、搂肩,弄的陆灿也没心思看剧情。头凑到季明泽那边,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问:「季老师,你以前和别人来过电影院吗?」 季明泽实话实说:「大学和室友去过几次,纯看电影。」 「什么叫纯看电影,没吃东西的意思?那咱这种吃爆米花喝饮料的算什么,」陆灿顿了顿,吐出两个字,「约会?」 第75页 季明泽:「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那我当成约会啦。」 季明泽:「嗯。」 得到允许,陆灿悄悄勾了下季明泽手指。只勾一下就分开了,周围人太多,还是别冒险为妙。 这部电影讲的是青梅竹马时隔多年后重逢,在面目全非的生活中互相扶持重获新生的故事。随着音乐越来越缠绵,男女主角感情升温,屏幕上出现大量吻戏和激情戏。 受男女主角影响,周围小情侣们也开始接吻,口水「啧啧」声不绝于耳,放眼望去一对比一对亲的激烈。陆灿坐在中间着实尴尬,尴尬中又带着一丝丝渴望——气氛这么好,要不是人太多,他其实也想亲一下季老师。 眼不见心不烦,陆灿坐直身体假装认真看电影。看了几十秒,忽然听见「啪」地一声。 季明泽手机没放好,不小心滑出裤子口袋,掉到了陆灿座椅下面。 季明泽作势要捡,身为追求者,陆灿怎么好让人家亲自动手,赶紧先一步蹲下身子。手机位置不深,他没费多少力气就摸到了,攥着它得意地扬起下巴—— 电影院很暗,低处更是如此,只能照进几道细微的光束。黑与白之间,明与暗之间,胶片交织出的光影之间,季明泽手掌扣住陆灿后脑。 轻轻贴上了他的唇。 第41章 计划 nice,就这么办! 直到出了电影院,陆灿精神都是恍惚的。 他双手插在棉服口袋里,垂头跟在季明泽身后,脚步飘忽不定,大概是走两步停一步的频率,活似喝了五斤假酒。 一阵大风颳过,雪花灌进脖子里,他才被冰的稍微清醒了点。抬起头,发现季明泽正立在不远处的树下,显然对他魔鬼的步伐有些无奈。 陆灿甩甩留在棉服外的卫衣帽子,把雪甩出去,小跑几步追上季明泽,找藉口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好大的风啊,吹的我路都走不直了。」 季明泽说:「是挺大的,都能吹进商场里。」 电影院夜间通道需要穿过商场,而夜间通道里陆灿也是这副德行。他脸蛋涨红,强词夺理,「在商场是因为地太滑!」 季明泽轻笑一声,「哦,这样啊。」 什么这样那样的,从这四个字中,陆灿听出几分浓浓的揶揄之意。 其实陆灿知道那些理由很蹩脚,煳弄三岁小孩都未必能煳弄过去。可他作为有过感情经歷的成年人,竟然会被一个不算吻的吻搞的意乱情迷,说出去实在是有够丢脸。 ......算了,反正他在季老师面前丢人也不是一次两次。陆灿干脆丢掉面子,用手肘碰碰季明泽小臂,「话说......季老师,刚才你是在亲我吧?」 「嗯。」 「为什么亲我呀,」陆灿不太敢看季明泽,眼神乱飘,「这是在现代。如果在古代的话,咱们就得拜堂成亲了。」 季明泽说:「因为你想要。」 因为他想要...... 没错,那时周围所有情侣都在接吻,他被弄的也很想和季老师接吻。可公共场合打量别人不礼貌,他看向那些小情侣的眼神十分隐晦,没想到还是被季老师发现了。 今天农历十六,月亮圆的像颗荔枝棒棒糖,带着清甜气的月光把他们影子拉的长长的。因为离得近,两人手肘处衣服经常碰到一起,从影子里看非常亲密。 陆灿偷偷抿住嘴巴,控制好走路的速度,让他们手肘一直挨着,「季老师,我要什么你都给么。」 季明泽说;「也得看我做不做得到。」 「我提个简单的,回去之后你陪我睡一觉......不是单纯睡觉,我指的是脱衣服、会运动到出汗的那种。」 季明泽唿吸微滞,没说话。 「睡觉做不到啊?」 陆灿向前迈一大步,迈到季明泽面前。季明泽正走着呢,被他逼的不得不停下来,差点撞到陆灿身上。 「那我换一下,」陆灿扬起头,笑的像只狡黠的小狐狸,「换成......让我亲亲你,这个总能做到吧?」 北方冬天的夜晚行人稀少,一时间世界静的似乎只剩下他们。季明泽垂眸看陆灿,几秒后忽然伸出手,拉起对方卫衣帽子扣到对方头上。 扣完之后他手没拿走,就那样摁在陆灿头顶,手腕轻轻一扭让陆灿转向前方,推着他继续往家走,「穿这么薄,风一吹就透了,明天开始必须穿羽绒服。」 「......啊?」 大哥,咱们不是在探讨接吻吗? 「听到没。」 「哦,」索吻失败,陆灿拉着小脸,闷闷道,「听到了听到了,烦死了......你放手,我又不是小学生......」 等靠两条腿走回家,陆灿才想起来一件极其操蛋的事——去的时候他把车停商场车库了,临出来因为脑子不好使,晕乎乎的忘了取车,导致他的小白至今仍在商场放着。 两人分别回到自己房间洗澡,陆灿先一步洗完,走进侧卧,倚在卫生间门框边擦头髮边抱怨,「我记性差不记得取车,你怎么也不记得?明天还得早起去商场取。」 隔着一道门,季明泽的声音伴着水声传出来,「睡前走一走挺好的,有助于睡眠。再说你明天不是没事么,起那么早干嘛?」 「送你啊,早高峰挤公交地铁哪有私家车舒服。」 陆灿曾被媛妹儿封为滨城着名起床困难户,夏天还好,冬天让他早起比要他命都难。 第76页 上班这东西就反科学,陆灿想,动物冬天需要冬眠,上班也应该上三个季度休一个季度,要么日復一日工作下去,生活欲望降低,人类迟早会灭绝。 正胡思乱想着,里面水声停了,紧接着浴室门被打开。季明泽穿一身白色浴袍,腰部系带没系好,露出一大片紧实的胸膛。头髮有点长了,本就深邃的眉眼湿水后显得更深更黑。 他展臂捞起水杯,边喝水边说:「你睡你的,不用送我。」 陆灿看对方湿漉漉的喉结上下滑动,也忍不住随他咽了口口水,「没事没事,我刚才乱说的。早点起来多好啊,空气清新鸟语花香!正好我想调整一下生物钟时间,明天早起取完车还能顺便买早餐,完美!」 季明泽噙笑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以色侍人虽然不高明,但对付小骗子嘛......简直一戳一个准。 隔壁大概是在招待宾客,打麻将声闹哄到现在都没停。临近年关,很多离家在外的游子回来了,让这座人口流失率高的城市热闹许多。 陆灿睡不着,趴在床上歪头叫季明泽,「季老师。」 他脸被枕头压的有点变形,像软乎乎的毛绒娃娃,季明泽打量了几秒才应道:「嗯,没睡。」 「过年你打算怎么弄,在滨城还是别的地方.......我都没问过你是不是本地人。」 「在滨城过,」顿了顿,季明泽说,「回我自己家。」 「我去过两次那个?」 「对。」 「这样啊......」陆灿有点没想到。在他看来,那栋小小的两居室过于空旷了,而且缺少生活气,不像长期住人的样子。 第一次去季老师家的时候,他就知道对方父母已经过世。思考几秒:「滨城这边你有亲戚没?毕竟过年,去亲戚家能热闹点。」 「有,母亲去世后就没联繫过。」 一个年少失去双亲的男孩,哪家亲戚沾上都是累赘。陆灿胸腔忽然很闷,春节是中国最重要的节日,难道季老师一直自己一个人过? 「那我看看能不能陪你一起过年。」 季明泽愣了下,「你不回家?」 「回。」 家肯定要回,要么老陆会担心死。但陪季老师也不是做不到,得看如何操作。 陆灿翻回去,平躺在床上,开始琢磨怎么神不知鬼不觉跑出陆家。现在看来最好的方法是跟老陆拼酒,多输几次,假装喝醉回房间锁上门,然后从卧室窗户跳出去,潜逃到季老师那边。 而且......陆灿又翻了个身,背对季明泽。而且过年那天气氛肯定很好,他可以买漂亮的烟花和季老师一起放,可以在天空开出火树银花的瞬间表白,说不定季老师一感动就答应了。 一答应就变成他男朋友了。 nice,就这么办! 第42章 调查 该车车主名叫季明泽,是我省知名企业云图航天创始人 出去买完年货,又去福利院给孩子们送了次冬衣,很快,到了大年三十这天。 陆灿强撑着早早起床,把礼物分发给家人们。送给老陆的是羊毛衫加领带,送给简悦的是翡翠项鍊,陆远小朋友则收到了来自于哥哥的限量版乐高,坐在地上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拼。 简悦收好项鍊,唠叨道:「都说了别破费,能回家陪陪我们就行,干嘛花钱买这些玩意儿?」 「讨个好彩头,」陆灿笑着说,「而且首饰保值,咱们先存着,以后说不准能高价卖出去呢。」 简悦被他的歪理弄无语了,捡起满地玩具小车,「别跟我瞎贫,去洗洗手过来吃饭——对了,把你爸也叫出来。」 「哎。」陆灿应了声,转身往地下室走。 因为有事没事喜欢喝两杯,老陆在地下室弄了个酒窖,平时朋友和合作伙伴送的酒都存放在里面,存货极其丰富。 陆灿进酒窖的时候,老陆正蹲在地上眯眼睛看瓶身,陆灿弯腰蹲在他旁边,从他手中拿过酒瓶:「八八年的,产地波尔多。」 「还得是你们年轻人啊,我现在看小字老费劲了,」老陆表情终于不再狰狞,「八八年的还行,我决定今晚喝它。」 「别,」陆灿阻止道,「找瓶更好的,咱爷俩晚上多喝点。」 老陆「呦」了声,「以前找你喝酒,你总是推来推去不愿意喝,今天怎么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以前是怕伤你身体,今天不一样。」 「嗯?哪儿不一样?」 「今天......」想到这件事,陆灿就忍不住翘起嘴角,「我可能、也许、大概......会给你领回来个新儿子。」 新儿子......几秒后,老陆勐地理解过来——操,他家白菜竟然又让猪拱了! 一听这个,老陆也不管脏不脏,直接席地坐在酒窖一端,「那小子在哪上班?家庭情况好不好?多高多大?你俩处多久了?快给爸说说。」 既然决定要跟季老师在一起,陆灿当然得跟家里人汇报,而且他现在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季老师有多好。 「我俩去年十月份认识的,他在云图航天上班,长得特别高特别帅。家庭条件一般,父母已经过世了。至于处多久嘛......我俩暂时还是朋友关系。」 老陆:「.......」 没处上搞这么正式干嘛? 老陆无语片刻,「那他性格怎么样,对你好不好?」 「对我很好,性格属于......比较老实的那种。」 第77页 在父母辈眼中,一万个溢美之词都比不上「老实」二字,老实意味着稳定,意味着本分,意味着自家孩子不会被欺负,能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这样啊,」老陆心里满意,脸上不显,「等你们正式在一起,先带回家给我和你阿姨看看,我们替你把把关。」 「没问题。不过到时候你们和蔼点,别吓着人家。」 「嘶——你这小子,八字没一撇呢,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了。我算是白养你了......快起来,上楼吃饭。」 陆灿率先起身,拉起老陆,也不在意耳旁唠叨。他早知道他爸嘴硬心软,既然说了让带回家,百分之九十能通过检验。 除非季老师太不讨人喜欢。 可他的季老师怎么能不讨人喜欢,对吧? 北方习惯早一点吃年夜饭,半夜敲钟后吃饺子,前脚刚忙活完早上这顿,后脚简悦和家里的阿姨就开始忙活晚上那顿了。 陆灿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自然帮不上忙,窝在自己房间给季老师发微信。 火山:【站住,不许动,让我看看你在干嘛[偷瞄]】 j:【刚收拾好屋子,准备出去买点菜】 火山:【我不信,哪有大过年出门买菜的】 火山:【除非你拍给我看!】 其实陆灿不是不信,他昨天下午就回家了,仔细算来,距离上次看到季明泽已经将近二十四个小时,他只是想找藉口要人家照片而已。 季明泽哪能不懂他的小心思,轻笑一声:【查岗?】 「查岗」这个词彙太过暧昧不清,陆灿有点脸红:【怎么,不让啊】 季明泽没回文字,几秒后拍了张照片过来。照片背景是那套小两居室,照片里的人穿菸灰色高领毛衣,黑裤子,拎着外套,看样子的确要出门。 陆灿长按图片,选择保存。末了还嫌不够,在相册勐点表达「我喜欢」的小红心,才美滋滋的戳字:【查岗通过。去吧去吧,早点回家】 j:【嗯】 季明泽走了,陆灿把俩人聊天记录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才退出和季明泽的聊天界面,切到老毛他们那边。 经过治疗,秦楠和周彦都已回家修养,等待康復。唯独小毛指标迟迟稳定不下来,老毛正陪她在医院过年。 陆灿问了问朋友们的情况,和大家一起玩了会儿红包游戏。刚打算给小毛打通电话,手机进来一条陌生微信。 阿勇:【录像中受害者基本联繫完毕,现在开始排查刘冠等人涉黑的情况,需要你提供被跟踪期间的具体行程,万望配合】 阿勇......陆灿较劲脑汁想了好久,才终于想起来,这位汉子是刘冠一案重案组的组长。 刑警队很忙,怕耽误他们时间,陆灿每次有事都是通过电话联繫,这是他们第一次聊微信。 好在陆灿记性不错,而且为了最后关键时刻不走错路,特意记过路线和路牌,凭记忆跟阿勇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说完,他好奇道:【过年你们还查案?】 阿勇:【案件性质恶劣,舆论压力大,需要紧急办理】 第三次庭审结束后,许多媒体报导了相关内容。这起案件关注度本来就很高,突然反转的案情更是令社会公众频频讨论。一时间,「女性如何面对职场性骚扰」成为热门话题,还上过几个小时的微博热搜榜。 陆灿心想,幸好有阿勇这样一群人,他们才能舒舒坦坦过自己的小日子。 火山:【辛苦了】 阿勇:【不辛苦,谢谢配合】 . 和上午一样,陆灿跟几个不常联繫但关系不错的朋友侃侃大山,陪陆远玩玩游戏,不知不觉间,天已经慢慢黑了。 随着热闹的鞭炮声,年夜大餐在万众期待下闪亮登场。简悦竟然带阿姨弄了十八个菜,都是硬菜,想必下了好大一番功夫。 趁老陆不注意,陆灿提前吃了醒酒药,开始按照计划行动,在饭桌上频频向老陆敬酒。老陆喜笑颜开,也频频与他碰杯。 幸亏酒的质量好,再加上老陆混迹生意场多年酒量极佳,陆灿才不担心伤到老陆身体,要么他真要被打成不孝子了。 酒过三旬,老陆透出几分醉意,陆灿仗着醒酒药,虽然也不太清醒,但还能偷偷在桌子底下摁手机。火山:【吃晚饭了没】 那边回的很快:【中午吃的晚,不饿】 火山:【不饿也得吃,这是过年】 j:【自己一个人没关系,什么时候过年我自己说了算】 过年就是过年,年夜饭推迟怎么可以?陆灿皱眉:【那你等等我,我一会儿去找你】 j:【嗯,好。】 看完回復,陆灿锁上手机,偷偷观察老陆的神色。以他对他爸的了解,再来两杯这傢伙肯定迷煳,迷煳后就能放他回自己房间。 果然,两杯过后,陆灿装出一副坐不住的样子,推说自己头痛想睡觉。老陆也醉的不轻,完全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大手一挥,批准儿子回房睡觉,不需要参与包饺子等活动。 陆灿保持演技,两步一晃晃回房间。锁上门后迅速换了一副面孔,动作极其麻利地打开卧室窗户。 冷风倒灌进来,让他脑袋更加清醒。他计算了下窗台距地面的距离,三下五除二套好衣裤。临走前怕季老师那边没准备零食,还抓了一大把巧克力。 第78页 接下来,他只要从这个方方正正的窗子跳出去,偷偷熘出门,跑到大路拦下一辆计程车,就能在二十分钟后见到他的季老师。 怀抱巧克力,他即将开启一段奔向季明泽的、浪漫的逃亡。 陆灿深吸口气,准备跳窗偷跑一气呵成。抬起腿,口袋里手机忽然震了好几下。 他以为是季老师,不想让对方多等,赶紧单脚踩在窗框上划开手机。 阿勇:【据黄虎交代,除第三次庭审外,跟踪你的一直是三辆车。但1月19号晚,随你一起去郊区的车却有四辆】 阿勇:【我们调取个别路段的录像,发现多出那辆车车牌号为黑a8b666。该车车主名叫季明泽,是我省知名企业云图航天创始人】 阿勇:【同时,放大录像后,我们发现坐在后排的就是季明泽本人】 阿勇:[图片] 阿勇:【请问您是否认识季明泽?他在这起案件中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他、包括云图航天,是否参与了刘冠团伙的犯罪行为?】 阿勇:【因为本案也涉及到经济犯罪,请您如实告知,打扰了,谢谢。】 第43章 拜拜 「这段时间你帮了我不少忙,咱们之间从此一笔勾销。」 1月19号晚,陆灿开车出去遛跟踪者,还故意吃了根冰棍气那些人。当时他发现后面缀了辆和黄毛型号不同的车,但没在意太多,还以为是打手之间级别不同带来的地位差距。 没想到…… 陆灿愣愣地看着手机,感觉每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像某种密码,让他精神恍惚,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所以季老师不叫季明,而叫季明泽,对吗? 所以季老师不是服务生,也不是还不起几百块修车费的打工人,对吗? 所以季老师原本不需要骑破摩托车、穿旧衣服,对吗? 所以季老师一直在骗他......对吗? 怪不得那间两居室空旷的像是没人住过,怪不得人家上班会穿西装扎领带,怪不得晚上他总有很多电话要打,陆灿全明白了。 什么老实人啊。 ——全是假的! 陆灿从窗边回到卧室中央,手抖的差点拿不住巧克力。窒息感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朝他压来,压的他忽然忘了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天地之大,竟没有一个能让他感到踏实的地方。 陆灿就那么呆呆站在卧室中央,眼珠定在地板缝上一动不动。站了不知道多久,风卷着雪沫和浓浓的硫磺味打到脸上,他才勐地想起来,还有人在等着自己回復。 他和季明泽怎样是他们的私事,绝不能耽误警察办案。陆灿深吸口气,打字道:【季明泽是我的朋友,跟在后面是为了确保我的安危,庭审那天早上就是他带警察来救我的。而且他和刘冠在法庭上打过照面,当时刘冠并未露出认识他的表情,两边应该没什么关系。】 阿勇:【好,谢谢,后续我们会深入调查】 阿勇:【刚才你不回復,我差点以为你跟他通气之后逃跑了,哈哈】 陆灿忍不住苦笑,心想,刚才他确实要逃跑的,逃向他以为灿烂的未来。 没想到,巧克力还在,灿烂的未来......则永远不会来了。 . 这是季明泽今晚第三次看表。 无论做什么,他都很少心急——或者说他根本不带有心急这样的情绪。在他的世界中,绝大多数人或物都是无法产生情感联繫的,所以他不会心急,也没必要心急。 可此时此刻,他真的有点急了。 他不知道陆家有没有过年喝酒的习惯,如果有,陆灿不能酒后驾驶,大年夜计程车少的可怜,这人得怎么来? 到现在还没来,是不小心喝多了,还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问题? 季明泽坐在餐桌前,捏捏纠结在一起的眉心。拿起手机想给陆灿发微信,手在半空停顿几秒,又收了回去。 毕竟大过年的,陆灿只能找机会偷偷跑出家门。如果不小心被家里发现,他这个时候打电话过去相当于火上浇油,让陆灿跟家人发生矛盾就不好了。 季明泽推开凳子起身,走到窗前向下看。老旧小区年轻人很少,孩子更少,楼下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举着仙女棒互相追逐,玩的很开心,站在楼上都能听见笑声。 让他忽然想起来四岁那年过年。 那年父亲刚好执行完飞行任务,被上级部门批准回家,还带回来很多来自于俄罗斯的糖果。 进屋后父亲把小小的他一把扛到肩上,拆开颗糖塞进他嘴里,问:「甜不甜?两年没见,有没有想爸爸?」 糖纸上的字他一个不认得,可甜味在嘴里漫延开的感觉到现在都烙印在脑海中,久久无法散去。季明泽依稀记得,那时他说「想」。 后来父亲去世了,剩下母亲一个人拉扯他。五岁的孩子并不能很好理解「死亡」的意义,年前还跑过去问:「妈妈,爸爸过年能回来吗?我想吃上次那种糖!」 「想吃糖?」母亲手持锅铲,在锅中机械的翻炒,「我把你丢到大道上去,你想不想啊?」 「......不想。」 从此以后他再没过过年。 所以刚开始他打算白天去公司加班,晚上随便吃点什么就完事了。在他看来,「年」只是一个不重要的节日,跟昨天前天一样,是平淡无奇的一天。 第79页 直到后来陆灿说要陪他一起。 隐隐约约地,他对过年产生了几分期待感。 「哎呀,没啦!」 仙女棒燃尽了,小女孩瘪着嘴巴似乎要哭。季明泽被她喊的回过神,今天第四次抬头看表。终于闭了闭眼,下定决心拨出那穿串早已烂熟于心的数字。 没人接。 打第二遍,还是没人接。 该不会出事了吧,季明泽心头涌上一丝不安,继续拨陆灿的电话。 终于在第五遍时,对方选择接通:「餵。」 「是我,」季明泽说,「在家呢?」 「嗯。」 「什么时候过来?」 「不去了。」 「家里不让?」 「不是。」 「那是什么?」 对方忽然不说话了。 季明泽心里不安感更浓,其实他平时很少追根究底,更不可能怂恿陆灿去违逆家人。可通过这几句交流,他感觉到陆灿状态不太对,语气充满抗拒,不知道是怎么了。 「吃饭的时候喝酒没?」季明泽继续问。 陆灿说:「没喝。」 「是你自己不想来?」 「嗯。」 「陆灿,你在生气么。」 对方又一次以沉默作为回应。 季明泽举着电话,开始回想今天是不是做错了事。其实应该没有,因为不久之前陆灿刚说完让他等着,不像生气的样子。 那问题出在哪里? 小区不知道谁家弄来一串极长的鞭炮,爆竹噼啪声与电话里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就在季明泽以为陆灿再也不会说话的时候,那边忽然唤道:「季明泽。」 季明泽瞳孔陡然扩大。 「原来你叫这个名字啊,比季明好听。」 「......」 「耍我很好玩是吧?要么你也不能玩这么久。从去年十月到今年二月,竟然已经四个月了,你玩够了吗?开心了吗?」 不、不是的,季明泽想解释,想告诉陆灿不是这样。张了张嘴,却发现事情其实就是这样,他就是在骗陆灿。 「如果玩够了的话就收手吧,别总可着一个傻子耍,」陆灿声音麻木,「你放在我家的东西,明天我会打包好寄给你,注意查收。」 「哦对了,还有,」陆灿顿了顿,「这段时间你帮了我不少忙,咱们之间从此一笔勾销。希望你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就这样,挂了,拜拜。」 第44章 挨冻 太过喜爱的东西不该随便触碰,但既然已经触碰,就必须攥在手心里。 没给季明泽任何狡辩空间,陆灿直接挂断电话。 听着「嘟嘟嘟」的忙音,季明泽竭力控制住想要回拨的冲动。对方现在正在气头上,拨回去说不定会吵的更激烈,那样得不偿失。 季明泽深吸口气,打开窗,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尼古丁让混乱的思绪稍微镇定了点,他开始思考计划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既然决定骗人,他当然想到会有被识破的一天。他的计划是一点一点向陆灿透露自己的情况。比如前几天陆灿嚷着要接他下班,他没拒绝,而是穿正常的工作装上车。包括陆灿问工作内容时,他也说自己负责统筹,没做任何隐瞒,只稍微模煳了一下说辞。 等铺垫的差不多,他会找个好机会和盘托出。到时候陆灿有心理准备,顶多和他闹几天别扭,不至于像今天反应这么大。 实际上这些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和陆灿没机会了。经过日復一日的克制,他已经能做到不去主动想陆灿。他本来就是一个感情淡漠的人,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或怎样像一个正常的、感情充沛的人那样去保持一段亲密关系,远离陆灿是对双方都更好的选择。 直到某天偶然听到陆灿与前男友分手的消息,冲动之下,他决定伪装成老实人接近陆灿。事实证明效果非常不错,被八年恋爱长跑伤透的陆灿很快接受了他的出现,并且在他的引诱之下一步一步踏入陷阱,主动的去接近他、追求他、为他悸动,交付身与心。 他甚至能猜出来,陆灿准备在今天向他表白,于是花时间准备出一桌不算丰盛,但很温馨的年夜饭,被一通猝不及防的电话打乱了节奏。 ......所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烟雾旋转着向上,几粒菸灰落到手背,留下瞬间的灼痛感。季明泽用食指点点菸杆,抖掉那截菸灰烬,忽然想起来他其实算漏了一处。 ——警方。 对,就是警方。跟踪陆灿时,因为担心没控制好距离,他的车可能被警方侦测到了。 季明泽眉头微皱,深深吸了口烟。事已至此,他只能想办法再把陆灿追回来,别的路行不通。 至于什么办法他还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第一,他不会告诉陆灿高三暑假那年的真相,因为他既不想陆灿为认错人懊悔,也不想陆灿出于愧疚跟他在一起,那样的感情无法长久——段宇扬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第二,太过喜爱的东西不该随便触碰,但既然已经触碰,就必须攥在手心里。 必须。 . 「小灿,怎么起这么早,要去哪儿啊?」 「回家,」陆灿扣上卫衣帽子,遮住半张脸,「阿姨,你帮我跟我爸说一声,我不等他起来了。」 简悦阻止道:「着急回家干嘛?大初一的,吃顿饺子再走。」 第80页 「不吃了,那头有点急事,」陆灿勉强笑笑,「过几天我再回来看你们。」 「......行吧,路上注意安全啊。」 简悦把陆灿送到车库,陆灿实在没精力寒暄,挥挥手让她快点回屋,然后一脚油门冲出了院子。 等开上主路,完全看不到陆家小区门,他才降下速度,摘掉帽子。 嘴唇煞白,脸颊绯红,如果简悦在旁边一定会惊唿出声。 陆灿抬眸看了眼后视镜里的自己,心想:真没用,竟然一宿都没能退烧。 不知道是喝酒的副作用,还是不小心被风吹到了,昨晚给季明泽打完那通电话后,他莫名其妙发起烧来。 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他没告诉任何人,自己泡了个热水澡,又在被窝里闷了一宿,可惜没起到任何效果。 头甚至比昨晚更痛。 家里有退烧药,吃上应该能好点,陆灿强忍着难受往回开。等进到院子里,他发现地上多出一串脚印,已经被雪覆盖住大半,看样子是几个小时前踩的。 可能清洁工来收垃圾了吧,陆灿头疼的厉害,没想那么多,用酸软的手臂摁开密码锁。 家里还保持着走之前的样子,所有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地面干净到一尘不染。唯一的不和谐音符是大年二十九那晚,他着急走扔在沙发上的睡衣,现在也已经折好放在扶手上。 当时季老师一边收睡衣,一边说:「随便乱扔东西,回来又该找不到了。」 他正在玄关穿鞋,闻言小声抗议:「有你在,东西找不到了找你就行。」 「要尽量养成好习惯,万一哪天我不在了呢?」 什么?不在?他立刻甩掉鞋子,一路小跑回沙发旁边,瞪圆一双眼睛,期期艾艾的问:「你想去哪儿?」 季明泽就笑了,在他毛茸茸的头顶揉了一把,「不去哪,放心,我会一直在。」 令人心动的场景还歷歷在目,谁知道只隔一天,现实便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他,曾经那些温柔都是假的。 他只不过是一个好骗的傻子罢了。 陆灿闭了闭眼,使劲甩走脑子里的画面,去杂物间找退烧药。 他活的很糙,从来没有在家里备药的习惯,以前这些是段宇扬在弄。后来两人经常冷战,最长能冷战半个月,感情危墙下段宇扬也顾不上及时换过期药,所以现在药箱里的药全是季明泽买的。 打开药箱盖,最上面就是退烧沖剂。拿出蓝白相间的盒子,陆灿不由想起买它的情形。 那是发现自己喜欢上季明泽之后的某个下午,季明泽要出去买菜准备晚餐。为了表现一下,他忍着冷非要陪对方一起去。 他们去超市生鲜区买了牛腩西红柿,路过药店时,季明泽想起来家里感冒药吃光了,便带陆灿走了进去。 买药过程中,季明泽一直在和店员沟通,陆灿拎着塑胶袋百无聊赖地在柜檯前打转儿,视线很快被计生用品区吸引过去。 大概是感受到他内心活动,另一个店员赶紧跑过来,热情招唿道:「帅哥,买安全套吗?今天有活动,冈本三盒赠一盒,贼划算!」 「……」陆灿余光瞥了眼季明泽,「呃……我就是随便看看,不买。」 「这活动多合适啊,买几盒放家里屯着嘛,省得用的时候找不到,多着急!」 着急个屁……陆灿脸都快烧起来了。 刚要强硬拒绝,手腕忽然一热。 季明泽付完款走过来,轻轻拉住他手腕,嘴角噙笑:「他用不上的,谢谢。」 「哦.......」店员似乎懂了些什么,终于闭上嘴。 陆灿:靓仔无语.jpg。 什么叫他用不上,如果不是体型差距太大,以他的男友力,绝对可以当1的好吗? 虽然季明泽的意思是没有女朋友用不上,但陆灿就觉得他在羞辱自己,整整一晚没跟季明泽讲话。第二天得到早安吻后,才好不容易雨过天晴了。 陆灿本以为回到家里能好过一点,至少是自己地盘,不用努力去掩饰。可从进了这道门开始,回忆就像龙捲风般不由分说地将他卷进漩涡,他被吞噬、被撕碎,身不由己。 以前和段宇扬分道扬镳的时候没有这种感觉,陆灿想,季明泽和他只认识了四个月,怎么反而更难受呢? 季明泽买的感冒药陆灿是不会吃的,他抬手把药连同带药箱一股脑全部丢进垃圾桶。不过他没矫情到不管自己死活,重新换上鞋,从门口立式衣架取下毛线帽和围巾——季明泽为了提醒他穿戴特意挂在上面的,把自己围的严严实实,又出了门。 刚过了这么会儿,外头雪下更大了。空气干燥的要命,打春前的几天最是难捱,颇有种黎明前黑暗的意思。 陆灿半垂着头,把整张脸都藏进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打算去小区北门,看看那家最大的药房休没休假。 往过走的过程中,他听到后面有细微的踩雪声,还以为是大年初一串亲戚的邻居,没太在意。 等拎着一袋药往回走,那个声音仍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陆灿皱了皱眉,扭头却没看到任何人,只好转回身,加快脚步。 进院子的时候,他特意没锁院门,蹲在院子中央假装繫鞋带。踩雪声接近的瞬间,他迅速一跃而起,飞身向后面扑去! 什么人都禁不住将近一米八的大老爷们这么扑,对方立刻被他推到了院墙边缘。陆灿身子前倾,发狠似的将手臂压到对方脖子上,唿哧唿哧喘了两口粗气,才看清这人是谁。 第81页 季明泽不知道在外面待了多久了,头髮和肩头已经落上一层雪。大衣金属纽扣冻到扎手,浑身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凉意。 「......季老、季明泽,你来干什么?」 季明泽答非所问:「你感冒了?」 「我感不感冒与你无关,」陆灿放开他,声音硬邦邦的,「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冰箱里有洗干净的姜和可乐,你别嫌麻烦,先把姜切片用可乐煮上再换衣服。等收拾完也该煮好了,睡觉前喝一杯。」 「我干什么也与你无关,」陆灿生气时说话句句带刺,「季明泽,你不懂什么叫两清吗?咱们两个没有关系了,用不着你来假惺惺的关心我!」 季明泽垂眸看向陆灿,声音又低又哑:「关心是真的,没骗你。」尾音哑的被风一吹就散,听起来特别虚弱。 他怎么了?陆灿抬起头,这才发现对方鼻尖耳朵冻的通红,眼珠红血丝密布,一脸难以掩饰的疲惫。 陆灿突然想到,小区管家和清洁工有节假日,院子里那串脚印大概也是季明泽的。 所以季明泽很早就来了。 已经在外面冻了好几个小时。 喜欢这种感情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否则世界上也不会有那么多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想到季明泽为了和他说一句话挨冻这么久,陆灿心脏狠狠抽了下,比自己发烧更难受。 他语气终于软下来一点:「你回去吧,我是成年人,可以照顾好自己。」 季明泽「嗯」了声,抬起手臂似是想摸他脸颊,手在半空中停顿几秒,又无力的落下,转身走了。 第45章 承诺 「我答应过你,会一直在的。」 抬起又放下的手臂垂在身侧,骨节泛着不正常的紫红,在陆灿印象中,季明泽走路时嵴背总是挺直的,可此刻他微微弓着腰,像是难受到了极点,又像是夜晚街头那些失意的醉鬼,弄丢了工作、家人之类重要的东西,令人鼻子发酸。 陆灿强迫自己不去管他,开门进屋。打开冰箱想找瓶矿泉水吃药,就看到了隔层里的姜和可乐。 姜洗过,切成小块用保鲜盒装好,方便随时取用。可乐和矿泉水放在最里层,季明泽一直限制他喝碳酸饮料,平时只给喝白开水,这些都是不知道多久之前买的了,不过饮料保质期久,应该没坏。 费了好大力气,他终于摸到两瓶矿泉水。往出拿的时候,又鬼使神差般带出一厅可乐。虽然心里想着不需要喝药,可他身体却像是行成了某种条件反射,习惯性记住季明泽说的每一句话。 ......算了,身体是自己的,就当为了早一点恢復健康吧。 陆灿认命地拿着材料去厨房,把姜切成片,跟可乐一起倒进锅里。 前前后后折腾一通,陆灿已经折腾出一层冷汗。他脱掉厚重的毛衣,换上家居服,怕锅烧干,靠在中岛台上等开锅。 昨晚忘了充电,手机只剩下白分之十电量。他关掉几个不用的后台程序,打开微信准备刷刷朋友圈,忽然收到一条消息。 【煮姜汁可乐了么?】 是季明泽。 陆灿滑动手指,下意识回復【煮了】。随即记起来他们已经不是能随便闲聊的关系,赶紧删掉那两个字,打开季明泽个人资料界面,视线落在「删除联繫人」按钮上。 当初段宇扬出轨他没删好友,后来被烦的受不了了才选择拉黑。在他看来,删不删只是种仪式,最重要的是能不能忘掉那个人、那段感情。如果能忘,留在联繫人列表里也没关系。 反之亦然,如果忘不掉,那做表面功夫有什么用?徒增烦恼罢了。 陆灿手指在「删除」按钮上悬停许久,最后挫败地挪开,锁上手机,丢到一旁。 姜汁可乐很快煮好,咕噜咕噜冒着泡。陆灿一向不喜欢喝太热的东西,把它倒进杯子里,端进卧室,打算等凉凉再喝。 躺到床上,他勐地发现喜欢的那只枕头不在。不仅如此,整张床充满着陌生感,睡起来非常不舒服。 最近他每天都去侧卧跟季明泽一起睡,包括午睡也非要在人家那边赖着,主卧已经很久没住过了。他认床,显然,这那种张床已经被他排除在『惯性』之外。 他不情不情愿地爬起来,去侧卧取回小枕头。回床上时手机震了两下,季明泽又发来一条消息。 不过这次不是文字,是语音。 够执着的,陆灿咬着牙想,非得逼他删掉他不可? 好,那就听听能他能说出什么花来。陆灿按下播放,里面传出熟悉的男声:「煮东西的时候看着点,别倒里面就不管,可乐煳锅底很难清理。」 被电流处理过,那人声音比刚才更哑,微微喘着粗气。陆灿耳尖地捕捉到,季明泽身边有车流声经过,应该正在大路上,没上车没回家。 ......冻成那样怎么不回家?或者进车里打开空调暖和暖和也行啊。 陆灿本着不想摊人命官司的心态打字:【已经煮完了,凉凉就能喝。你还没到家?】 「没到,初一车不太好打。」 放屁,云图航天的老闆不可能没车:【你自己的车呢?】 「凌晨三点多睡不着,特别想见你一面,就直接出来了。走到一半发现自己没带车钥匙,你也没在家。我不能去陆家找你,只好打车去你家门口等着。」 第82页 凌晨三点多来,等到他八点多回家......五个多小时。 「我手机要没电了,手也有点僵,先不说了,你喝完好好休息。」 「嗖」地一声,语音又跳出来一条,跟上面那条连在一起自动播放。 陆灿心脏不由自主地缩紧——怪不得对方一直发语音而非打字,原来手已经冻到打不出字来了。 季明泽走的时候,陆灿看到他指节泛着不正常的紫红色,当时还以为只是皮肤被冻红了,不能有什么大事,现在看....... 他赶紧点开百度客户端,输入「手关节被冻紫了怎么办」。 跳出来的第一个页面是延兴医院——一个三甲医院的主治医师的分析。 该主治医师说:指节变紫是由血液循环变差,局部组织缺血引起的。如果不注意后续治疗可能导致手指坏死,严重的甚至会截肢。 陆灿:「......」 搞什么?截肢?! 虽然他很气季明泽装成老实人骗他的行为,但在二人相处过程中,季明泽并没做伤害他的事,给他的快乐和安慰要比痛苦多得多,他人生中最艰难的两个时刻——八年初恋分手、死党自杀,都是季明泽在身边陪着他。 他不是白眼狼,无论以后怎么样,成为仇人还是陌生人,陆灿都希望季明泽能全须全尾、好好的渡过下半生。 本来还有点困意,被主治医师一搅合,陆灿彻底睡不着了。他坐在床边,边喝可乐边琢磨该怎么办,甚至有点后悔刚才没叫季明泽进来一起喝姜汁可乐的行为,暖暖身子再走也好啊! 要么带对方去医院看看吧,或者提醒他先买管冻伤膏! 陆灿重新捞起手机,随即想起来季明泽正在路上,如果发信息的话要拿出来看,手会冻的更严重。 等他回家再问吧。 仰头干掉所有可乐,陆灿抖开被子,钻进被窝里计算季明泽到家的时间。八成是热乎乎的姜起了作用,等到一半他眼皮开始打架,昏昏欲睡,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终于清醒些许。 大概一个小时左右,他感觉季明泽应该到了,窝在被里戳手机:【你的手......】 j:【没关系】 又是「没关系」,陆灿生气道:【我不想问你有没有关系,我想问的是疼不疼!】 聊天界面显示发送成功,陆灿才发现自己语气不对,闭上眼睛顺顺气,打补丁道:【我刚才搜了下,过年期间公立医院的外科正常接诊,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j:【不用,没那么严重】 「没那么严重」的意思就是挺严重咯?一个身材高大的成年人,如果实在不想去医院的话陆灿也抬不动,退而求其次:【那你买管冻伤膏涂上】 季明泽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过了得有五分钟:【嗯】 火山:【真的?】 这回倒好,除了一大堆拜年信息,j先生仿佛人间蒸发,再也没回復过了。 想起那间空荡荡的房子,陆灿心脏像漂浮在半空胸一样落不了地。没人会拿自己父母的生死开玩笑,他知道季明泽真的是单身独居,发烧晕过去都没人发现的那种。 新闻上经常插播「单身男/女子家中死亡,房东报警才发现尸体早已腐烂」之类的社会事件,季明泽会不会也这样?会不会也正处在危险之中? 越想陆灿越躺不住,翻来覆去好几遍,最后干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抓起车钥匙跑出家门。 喝过姜汁可乐吃过药,又躺了会儿,他身体和精神状况比早上强很多,就近找药店选了几种冻伤膏和消炎药,然后开车朝那片老旧小区驶去。 大年初一,路边满是喜庆的红色鞭炮残骸,陆灿没心思看,目视前方,载着各种药物一路狂奔,压的雪面嘎吱嘎吱响。 直到好不容易停到季明泽家楼下,拎着购物袋下车,被风一吹,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根本他妈的没长脑子。 如果不是为了骗他,云图航天创始人是不会住在这种憋憋屈屈的小房子里的! 此行大概要以扑空为结局。 不知道是不是走的太急,陆灿胸口莫名其妙发闷——要是季明泽真不在上面怎么办,他今天看不到季明泽了吗? 或者说,如果对方真服从他的「再也不见」,那他以后也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季明泽了吗? 陆灿在单元门口发了几分钟呆,最后决定来都来了,先上去看看再说。 旧小区的楼梯依然破破烂烂,过年没并带来任何改观。他凭着记忆往季明泽家走,每走一节楼梯,那种烦闷的感觉便加深一分。 「叩叩叩。」 走到三楼二门,他深吸口气,抬手敲了几下。 门内没有动静。 「叩叩叩。」他又敲了几下。 门内依然没有动静。 看来季老师变回季明泽之后真的不住这里了,陆灿自嘲地笑笑,系好塑胶袋挂在臂弯,如同鎩羽而归的英雄,准备怎么来的怎么回自己阵营去。 刚转过身,走两步,身后门锁「嘎达」一声,有个哑到不能再哑的男声唤道:「陆灿?」 陆灿愣了下,豁然转身,「......原来你在这儿啊。」 「不然我该在哪?」 「我还以为、还以为......」 陆灿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说自己的猜想。季明泽垂眸看他半晌,单手扶住门框,低声打断道:「我答应过你,会一直在。」 第83页 「无论你信不信,我都不会反悔。」 第46章 冻疮 「喜欢」二字而已,时间久了、距离远了、不接触了,总会淡的。 陆灿突然发现,面对他季明泽似乎从不会食言。 刚认识时,他要求季明泽随叫随到,今后无论风霜雨雪,季明泽都保持着随叫随到。现在也一样,季明泽答应过会一直在,那么即使已经从「季老师」变回「季明泽」了,可以不用卖力装成五百块都要去银行取的穷人了,对方仍然住在这套蜗居里。 为了让他找到。 只为了让他找到。 大概是旧小区楼道保温不佳,陆灿吸吸鼻子,半垂着头说:「手给我看看。」 季明泽犹豫片刻,不太想给。 于是陆灿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弯下腰,强硬地拽出对方左臂,抓起左手。 看清全貌那一刻,陆灿差点没惊唿出声! 只见那只手从手背到指尖都呈现出不均匀的紫红色,十指肿大,骨节凸起,生着触目惊心的冻疮。 有的疮已经被抓破了,正往外流着血。血蹭到陆灿白色羽绒服的袖口,立刻浸出一道道鲜红的印子。 北方冬天气候干燥,室内有暖气,就算数九寒天也很少有人生冻疮,陆灿第一次知道冻疮原来可以如此严重。 这可是做模型、打拳击的手,怎么可以弄成这样? 如果以后恢復不了,会不会影响季明泽工作? 「别动。」 他赶紧撸下购物袋,先拆开消毒水棉签给创面消毒,然后打开冻疮膏,用自己指腹的温度化开膏体,动作极轻地点涂在对方手上,轻的像是一根羽毛。 「疼不疼?」陆灿头也不抬的问。 「不疼,」季明泽说,「没关系,过几天就好了。」 「好个屁!」陆灿挑起眼角瞪了他一眼,语气嗔怪,「叫你去医院你不去,这么严重,留下后遗症怎么办?百度说如果后续治疗跟不上是要截肢的。截肢诶,你还觉得没关系吗?」 「可是你来了。」 你来了,你在帮我处理伤口,所以不会产生其他后遗症。 陆灿听出季明泽的潜台词,停顿片刻,声音渐小:「我又不会总来。」 「......嗯。」季明泽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单音节。 眼中悲伤几乎要凝成实质。 「好了,弄完了。我告诉你这些药怎么用。冻伤膏是一天三次,涂之前需要用温水擦洗患处。下面红色的那盒是消炎药,蓝色的是感冒药。这两种每隔十二个小时一次,一次一粒。你家有水吧?进去之后赶紧吃上,最好能设个闹钟,省得忘了。」 陆灿低头不看季明泽,一口气说完所有药的吃法,然后把袋子递给他,「药膏如果不管用的话赶紧找我,我带你去医院。」 说完,陆灿没等季明泽回答,自顾自地转身下楼。 从始至终,他没踏进季明泽家里半步,像是用行动画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线,提醒对方也提醒自己,他们已经不是那种可以随意出入对方家里的关系了。 季明泽站在门口,目送陆灿的身渐行渐远。他举高左手放在眼前,心想,幸好他知道怎样容易生冻疮。 父亲去世后,母亲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动不动就要打骂一顿。那时年幼的他并不具备反抗条件,打的受不了了只能往外面跑。 有一年冬天,也像今年总下雪,他被打的受不了,来不及穿鞋就跑了出去,赤着脚在雪地里走两个小时,回家后双脚立马起了冻疮。 今早也是,他把左手插进雪堆如法炮制,果然获得了一只伤痕累累的手。对于陆灿来说冻疮很遥远,对于他来说,却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季明泽收起手臂,关上门,开始计算自己还需要再病几天。 . 亲手给季明泽上完药,陆灿心里踏实了不少,回家之后又补了一觉,等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长长的睡眠让他彻底退了烧,但还是不太能打得起精神。他无精打采地沖澡,决定待会儿开车去秦媛媛老家一趟,祭拜媛妹儿,顺便看看秦楠和秦家老两口。 临过年之前,因为秦楠的腿伤需要人照顾,且过年期间阿姨不好请,陆灿便跟老毛一起把他送回了家。那次走的急,只去媛妹儿墓地转了圈儿,没能好好说上几句话。 正好在家待着也是待着,不如出去散散心,省得总惦记一些不该惦记的人。陆灿换上一身素色衣裳,买了几箱水果牛奶之类的礼品,趁现在天气好,开始往秦媛媛的老家进发。 她老家在滨城周边的县里,开车大概两个半小时左右,赶上路况不好会延长到三小时。北方这边的习俗是初三回娘家,所以路上车不多,算是比较顺利。 开到半路,陆灿饿了,停在服务区准备吃顿早午餐。等待出餐的期间,他问季明泽:【好好涂药了么?】 j:【涂了】 火山:【那消炎和感冒药呢】 j:【刚吃完】 火山:【手好一点没】 j:【好了挺多】 陆灿:「......」 好挺多个屁,他昨天睡前查过了,冻疮是一种难缠的疾病。他买的又不是神药,怎么可能刚吃一天涂一天就好了?大骗子纯属瞎掰! 他想让对方发张手部照片过来看看,几个字打出来删、删完了打,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太过亲密。可问不清楚具体情况,他又放心不下,总怕季明泽不认真上药。 第84页 这种时候,如果他没出城,说不定纠结纠结着就直接跑人家家里去了。 所以多出来走走是好的。 陆灿忍住继续问的冲动,锁上手机,心无旁骛地吃饭。一码归一码,季明泽为他生病,他做不到见死不救,那样良心过意不去。可季明泽的欺骗他一五一十记得很清楚,把该负的责任负到了,其余的他不想管,也没什么立场管了。 吃完饭,陆灿把油箱加满继续上路。自从认识季明泽之后他很少开车,也很少独自一个人在路上,周围白茫茫的孤单感让他有些不习惯。不过人总是在各种「不习惯」中慢慢磨鍊成「习惯」的,「喜欢」二字而已,时间久了、距离远了、不接触了,总会淡的。 等从县城回去之后,应该好好收拾收拾季明泽的东西,给他寄走了。 第47章 过来 【哪天有空过来一趟,把你衣服什么的拿走】 陆灿是下午两点到秦媛媛家的,特意绕过了午餐时间,要么老人还得做饭招待客人。 从窄窄的铁栏杆穿进去,这间乡下小砖房似乎比以前更旧了。陆灿走进东屋,秦楠正支着两条腿坐在炕头,秦母背对门口,手里拿着一块小毛巾,认真地帮他擦拭后背。 怕吓到他们,陆灿清清嗓子,敲了下大敞四开的油漆门。秦楠闻声抬头,愣了几秒,「灿哥,你也来了。」 「嗯,过年了嘛,来看看叔叔婶婶,」陆灿把礼品放到墙边,笑着打招唿,「秦婶过年好。」 秦母连忙放下毛巾,在衣襟上蹭蹭手心,「你这孩子,来就来呗,拿什么东西......快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不用,」陆灿迅速挡住门口,「我站一下就走了,想趁天黑之前去媛妹儿那边待会儿。」 「那也喝口热乎水,外面怪冷的,暖暖身子。」 陆灿还想推辞,这时秦楠说:「灿哥,让她去吧,你不喝她心里不舒服。」 追溯起上次见到秦母,还是在医院的太平间。当时她配合秦楠一唱一和利用秦媛媛的死换钱,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是厌恶的。所以秦母回老家时没一个人去送站,包括老毛做事那么周到体面的人都没送。 后来案情水落石出,原本要给钱的人竟然逼死秦媛媛的元兇,她应该会恨自己的所作所为吧...... 会吗?陆灿猜不出来。 他依言撤回墙边,秦母低着头擦肩而过。陆灿这才发现,从始至终秦母都没敢与他对视,目光要么躲闪,要么看水泥地,就是不看他眼睛。 这一刻,陆灿能确定,恨不恨不知道,但秦母一定是羞愧的、后悔的。所以希望他能坐下来喝口水,证明他对她没厌恶到只剩表面客套的地步。 每年几罐的辣椒酱让陆灿和秦家关系一直不错,既然秦家没拿钱,秦楠和秦母也有悔过的意思,陆灿就不会再埋怨秦家了。 九泉之下,媛妹儿肯定希望看到朋友和家人能像自己不曾离开过那样和睦相处。 他得让她安心。 趁秦母倒水的功夫,陆灿去西屋和秦父说了几句话。老爷子身体状况似乎比上次见到更差,瘦的皮包骨头,以前能用手比划勉强跟他们交流,现在只剩下点头摇头的力气。陆灿怕影响他休息,表明来意后赶紧出去了。 不一会儿秦母端着茶和水果进西屋,陆灿自然地捡出一只橘子,突然想起来,「小楠,你刚才说的是『你也来了』,除了我还有谁在啊?」 「燕子哥,」秦楠帮他满上茶水,「你之前来的。」 周彦伤到的是肋骨,虽然不影响行动,但医生也叮嘱过必须卧床静养。陆灿问:「他人呢?」 「坐会儿就走了,应该在墓地那边。」 「好,我过去看看。」 勉强吃下一只橘子,喝了半杯水,陆灿开车往墓地方向走。临走之前偷偷往水杯下压了两千块钱,墓地离秦家挺远的,他不打算再回来了。 或许是秦媛媛保佑,出门时,遮在天空一路的乌云渐渐散开。太阳高悬在头顶,仰起头,能嗅到一丝春天的气息。 陆灿顺着阳光指引一路向前,在山下看到了周彦的路虎——农村没有正规墓园,秦媛媛的骨灰被简单葬在山上。他们原本想在滨城郊区买块墓,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她落叶归根。那座城市会吃人,这里能更轻松自在一点。 他把车停在路虎旁边,什么都没带,空手上山。看到蹲在秦媛媛碑前的男人时,直接愣在原地。 「......燕子,」陆灿惊讶道,「你的头髮......」 周彦这才发现自己身后多出个人,撑着膝盖晃晃悠悠站起来:「留了那么久长发,也想试试短髮什么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帅......操,腿麻了,小灿你快来扶我一把。」 周彦底子相当好,剃成秃子都不难看。只不过......陆灿单手扶住周彦,「你是大一那年蓄的长髮吧?我记得你说过,玩朋克有玩朋克的态度,你要留一辈子长发,谁都不准碰。怎么说换就换了?」 「我准备年后出去找个工作。浪荡这么久,也该靠岸了。」 顿了顿,周彦把手放在墓碑顶端,像曾经无数次揉秦媛媛头髮那样,轻轻摩挲掉上面的灰,「她走了,我得替她把剩下的日子好好过完。」 . 祭拜完,陆灿跟周彦一起回滨城。他们各自开各自的车,一前一后,路过服务区时顺便解决了晚餐。 第85页 席间周彦告诉陆灿,他帮秦楠找了份在文化学校当保安的工作,正巧秦楠有继续上学的意思,白天上班,晚上就近上补习班,突击一段时间后可以参加成人高考,运气好说不定一把过。以后换份稳定工作,秦家老两口的生活比较有保障。 「对了,」陆灿问,「老毛近期过不过来?」 「不知道,他没说。不过小毛情况有好转,年后应该能出院,到时候他肯定得来看媛妹儿。」 小毛病情稳定,秦楠打算继续上学,就连浑了十几年的周彦都要走上正轨了,大家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陆灿想,只有他,刚从一个渣男的火坑里跳出来,又垂直跳入另一个骗子的火坑,被骗身骗心,越来越惨。 「啊对,我忘问了,」周彦下意识撩发尾,手在耳边划拉半天没划拉着,才惊觉自己已经变成短髮了,尴尬地抓抓后脑勺,「你跟格斗教练进展到哪一步啦?」 「他不是格斗教练......」陆灿下意识反驳,「他是......算了,爱是什么是什么吧,跟我没关系。」 「嘿,怎么能跟你没关系,你们闹别扭了?」 何止闹别扭?陆灿想说「我们掰了」,话在喉咙里哽住许久,却没能出口。 比当初向朋友们宣告和段宇扬分手难千倍万倍。 「不属于闹别扭......不说他了,咱聊点正事。检察官打算半个月后开庭,咱们得抽空把秦楠接回来。如果有必要,也得把秦叔秦婶带过来......」 「好的,我找工作没那么快,到时候我来接人,你专心配合警方和检察官就行......」 周彦不是那种好奇心旺盛的人,陆灿三言两句很轻松便岔开话题。两人吃完饭继续往滨城走,赶在八点货车解禁前进了市区。 陆灿的小区距入城口还有一段距离,到家已经将近九点。可能是开一整天车的原因,他整个人无比睏乏,跳进浴缸泡完热水澡就躺下了,一觉闷到天大亮。 北方习俗,初三要带着姑爷回娘家,楼上的女儿也不知道生了几个孩子,熊孩子撕心裂肺的哭闹声直接穿透天棚把陆灿从床上掀了起来。他简单煮点泡面填饱肚子,满脸低气压地撸起衣袖,环顾客厅,决定开始清理季明泽留下的东西。 其实季明泽带来的私人物品很少,三件t恤、两条家居裤、一盒内裤、几双袜子,还有生活用品什么的。想想那套冷清的小两居室,好像只有这些东西,季明泽似乎把整个家都搬过来了。 东西少好,用不上一个小时就能收拾完,节省时间。 然而事与愿违,当陆灿打开衣柜那一刻,看到季明泽和自己纠缠在一起的衣袖,忽然有些不想分开它们。 走进卫生间,因为懒,他一直没出去买牙刷筒,季明泽的牙刷委委屈屈和他的牙刷挤在一起。两根牙刷刷柄交叉,像两只亲昵依偎的白天鹅。 陆灿拿出去一只,另一只蓦地失去支撑,滑落在牙刷筒边缘,白天鹅变成丧家之鸟,怎么看怎么不和谐。 好丑啊.......陆灿撒气似的把牙刷扔插回原位,不得不承认,一小时内收拾好东西的计划要告吹了。 更难受的是,他清楚意识到,并不是纠缠在一起的衣服不好解,也不是单根牙刷造型不够优美,这些都是藉口——段宇扬留下的东西比季明泽多得多,可他果断收拾完了,哪像现在婆婆妈妈? ——他捨不得季老师。 哪怕人走了,这些东西也是季老师存在过的证明。 陆灿此时特别想抽菸,在屋里找了两圈,没找到。他转身靠坐在卫生间洗手台上,心底有两个声音愈吵愈烈。 理智说:「人家把你当傻子耍,你还捨不得来捨不得去的,脑子进水了吧?有毛病?」 感性说:「你们相遇或许是精心编制的谎言,但相处的过程不是假的,付出的真心不是假的,有过的快乐不是假的,悸动和喜欢也不是假的。重感情的人理应放不开。」 两种声音吵到不可开交,心里的天平一会儿向理智倾斜,一会儿又向感性倾斜。最后陆灿想出个折中的办法——让季老师自己来收拾。 既然自己下不了手,那就让对方动手呗,反正也要物归原主。 下定决心,陆灿一手抠洗手台边缘,一手戳屏幕:【在?】 j:【嗯】 火山:【哪天有空过来一趟,把你衣服什么的拿走】 发完这句,陆灿忽然想到,季明泽会不会说「你扔了吧」,毕竟以人家现在的身价,根本不差这几件破t恤钱。 如果季明泽真让他扔,他该怎么办? 双手捧起手机,陆灿拇指落在对话框上,仔细思考要怎么才能让季明泽来。威胁?态度强硬点?或者找个其他理由? 正绞尽脑汁想着,聊天界面上忽然跳出一行字:【好,我十二点左右往你那边走】 j:【中午想吃水煮牛肉么,我顺便给你带过去】 第48章 乍暖 要打春了 陆灿拒绝了季明泽的提议。无论背地里有多捨不得季明泽、多矛盾多纠结,理智都能在最后时刻把他拉回来。毕竟是大老爷们,说出去的话要像泼出去的水,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他曾扬言和季明泽一笔勾销,怎么能再接受人家的馈赠? 可季明泽似乎没听懂他的话,敲门时手里仍然提着几只打包盒。有一盒汤汁溢出来了点,红彤彤的油沾在袋子底部,麻辣辛香味顺着袋口钻出来,靠服务区猪食和泡面度日的陆灿,馋虫立刻被勾出来了。 第86页 他一只手拉门把手,一只手抵在门框上,硬邦邦道:「我不是说不用带么。」 季明泽穿了件纯黑色大衣,没扎围巾,鬍渣和头髮打理的很干净,干净到陆灿甚至能闻到须后水的味道。但青黑色的眼圈能明显昭示出他过的并没看起来那么得体,「反正你中午要吃饭,吃我的和点外卖没有区别。」 怎么没区别,花自己钱跟花别人钱能一样吗?陆灿想反驳,忽然听到季明泽「嘶」了声,声音很小,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下意识低头,发现对方是用左手拎打包袋的——那只被冻坏的、至今还没恢復的左手。 一份水煮牛肉加上汤汁至少得有两三斤,再加上其他林林总总的菜,压在冻疮伤口上绝对会很疼。 陆灿顿时顾不上反驳了,撤开抵着门框的手,「谢了,钱我稍后转给你。」 季明泽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脱鞋进屋、把食品袋放到桌子上、取出碗筷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熟练的像是刚从超市买菜回来准备做饭的丈夫一样。 不过收下东西并不代表陆灿要吃,他清楚知道季明泽这个人心机深不见底,多留他在家里一秒,自己就多一秒被骗的风险,坚持让季明泽赶紧收拾完赶紧走。 季明泽便脱下外套,极其自然地挂在沙发旁的立式衣架上。他里面穿的是一件薄绒衣,修身款,陆灿这才发现他腰身比之前清减许多。 肌肉练到季明泽那个地步,体重即使有小范围的浮动也很难看出来,现在却如此明显,这四天他究竟怎么过的?没吃没喝没睡觉? 陆灿特别想问,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噎了回去,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等季老师收拾完走了,你们就一笔勾销了,他过得好不好与你无关,别多管闲事。 他沉默着把提前准备好的密封袋递给季明泽,季明泽道过谢后先去卧室装衣服。听到衣柜门被打开的声音,陆灿揉揉肚子,忽然觉得自己饿了,饿的有些站不住。不过他并不想吃饭,趿拉着鞋坐在椅子上,屁股有着落让他紧绷的大腿稍微轻松了点。 装完衣服,季明泽转身去装洗漱用品。他收拾东西一向很利落,陆灿不由想起第一次来教课那天,他只花十几分钟就帮自己处理掉满冰箱的前任残留物,避免了一次生化危机。 而现在,他用同样的方法,像外科医生一样,亲手剜掉自己留下来的腐肉。 陆灿感觉他在剜他的心。 陆灿不知道的是,其实季明泽自己也不好受。 因为东西少,季明泽很快装完了。塑封袋是透明的,陆灿不太想看里面的内容,眼睛盯着别处站起来,「......都收拾干净了吧?」 「嗯,」季明泽说,「都收拾干净了。」 「你开车来的?」 「车停在院外。」 「好,那走吧,我不送你了。」 季明泽拿下大衣,挂在自己臂弯上。临出门之前,陆灿忽然叫住他:「季老师!」 「嗯?」季明泽脚步顿住。 「记得给手涂药。」 「好。」 「你最好穿上外套......当然穿不穿是你的自由,一切随你,跟我没关系。」 季明泽笑着套上大衣,提着密封袋往外走。拉开门,想起来什么似的提醒道:「有时间把门锁密码换了吧,省得前男友再偷偷进来。」 两人刚认识的时候,段宇扬曾擅自闯进来向陆灿求和。那次季明泽接到电话,二话不说匆匆赶来替他赶走了段宇扬。 从今以后,都没有人会随叫随到的保护他了。 陆灿鼻子酸的要命,说不出话,只能朝季明泽点点头。 . 陆灿在餐桌上坐了很久,直到肚子传来几声清晰的「咕噜咕噜」,才终于渐渐回过神。 桌上的菜已经凉透了,水煮牛肉表面结成一层又黄又硬的油块。要放在以前,这盒菜分分钟会被丢进垃圾桶,此刻陆灿却不太想丢,端着餐盒起身,走进厨房,放进微波炉。 还不如刚才吃呢,陆灿想,口感会比二次加热好很多。 谁知道他满心戒备,生怕季明泽耍手段继续骗他。人家倒二话不说闷头收拾,急的外套都不穿就想走。 是觉得骗不住他了,没意思了,准备彻底消失了吗? 那来的时候干嘛给他带吃的啊! 陆灿完全没胃口,为填饱肚子胡乱扒了几口饭。不过这已经是除年三十外吃的最像样的一顿了。 吃完擦桌子的时候,陆灿做下一个重大决定——他要认真寻找自己喜欢的事。现在渣男遍地走,谈恋爱不靠谱,精力不如往别的地方放一放。 而且不得不承认,见过季老师那么出色的人,他真的很难——至少短期内很难对另一张脸动心。 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谈恋爱。 人没爱情死不了,可是会无聊,会渐渐发霉成一朵阴暗的蘑菇。他叫陆灿,春光灿烂的陆灿,必须对得起老陆的期许。而且在和季老师讨论「该怎样衡量自己」这一命题时,季老师曾告诉过他,如果暂时找不到喜欢做的事没关系,等春光灿烂时再想同样来得及。 马上打春了,距离春光灿烂不远了,他不能再做大海上漫无目的航行的小帆,在下一次巨浪打来时一如既往倾覆。如果说一些人的离开註定教会他什么,那么段宇扬和秦媛媛的离开告诉他,他所浪费的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季老师的离开告诉他,他确实拥有一颗沉默的树、一道朝他生长的影子,可他不能永远躲在树和影子下。 第87页 那样出色的人啊,他或许无法与之并肩,但他至少可以试着朝他奔跑。 说干就干,陆灿打开很久不上的微博,准备看看大学同学都在做哪些职业。下一秒,却被自己主页的粉丝数吓了一跳。 他竟然有十二万粉丝了! 为了弄清楚发生什么,他打开自己上一条微博——第二次去福利院看孩子们时发的那条。看到评论区时,恨快懂了。 【芊芊不吃肉:啊啊啊啊小哥哥真是又帅又有爱心,我爱了,我真的爱了!】 【树下一只兔:和小女孩自拍那张可爱哦,我要设成壁纸天天看,拿来吧你!】 【及时止损:事实证明,丑逼都是一样的丑,而帅哥各有各的帅,是相由心生的帅】 【我才不会嘤嘤嘤:评论里有姐妹知道这是哪家福利院吗?求坐标!求偶遇!求合照嘤嘤嘤~】 【......】 上次发的九宫格里,有一张是他和小女孩的自拍照。不知道走了什么大运,这张照片被一传十十传百扩散出去,引来很大一波关注,有人夸小女孩可爱,当然更多的是在夸他。 上学时陆灿就因为颜值受过一段时间关注,对此不会觉得别扭害怕或者怎么样。他挑选几条评论进行回復,然后打开私信箱。 里面堆满了密密麻麻的未关注人消息,内容倒与转发不尽相同,有人问他在哪个城市,有人问他缺不缺义工,甚至有人认出背景里是滨城市第三儿童福利院,直接摸过去註册义工了。 那位直接摸过去的女孩发私信很频繁,几乎每天一条,刚开始是追问他什么时候过来,想合个影。后来慢慢变成了生活分享,分享今天哪个孩子功课有进步,哪个孩子终于找到领养人,哪个孩子又和哪个孩子打架了,哪个孩子送给她一份礼物,让她感动的哭到半夜...... 看完那些文字,陆灿心底升腾出一股巨大的满足感。从小到大他自问学习学习不行、工作工作不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唯一能说得过去的只有这张脸。可光一张脸长得好有什么用?他又不想去做演员爱豆,何况演员爱豆需要演技唱功,要么走不远。 他真没想过,脸能开发出引导人做慈善的用途。 那......如果他多走几个城市,多去一些福利院,多拍点好看的照片,是不是能让更多人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群可爱的孩子等着大家去帮助,还有这么一群负重的义工等着大家去分担? 朦胧的想法在脑海中初具雏形,陆灿放下手机,打算想先去三院看看。他大步流星跑回卧室,拉开柜门,一件明显不属于他的t恤随之掉了出来。 陆灿怔愣几秒。 他认识它,这是季明泽的t恤。 怎么还在衣柜里,难道季明泽没看见,忘了拿走吗? 陆灿俯身捡起t恤,随即发现插线板上季明泽的充电器也没拔走。季明泽平时做事很细緻,这些东西放在明面上,一个看不见可以,不可能都全看不见。 还是说,他故意没有拿走?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陆灿去卫生间看了眼。好傢伙,某季姓先生大概是漏勺成精,牙刷拿走了,毛巾没拿,浴巾拿走了,沐浴露没拿。 再马虎都马虎不到这种程度。 抓紧t恤,气愤之余,陆灿竟觉得有点开心。他边把t恤放回原位,边摆弄手机拨电话,连在屏幕上滑动的手指都翩跹若飞,像在跳某种欢快的舞蹈。 「喂,」那边问,「找我?」 陆灿「嗯」了声,「你收拾东西时候想什么呢,好多没装的。」 「抱歉,」季明泽说,「我刚才状态不太好。下周吧,我再过去一趟,麻烦你帮我多保管两天。」 陆灿转身靠在柜门上,低下头,视线看脚尖。脚尖则在地板上没规律的滑动。 「替你保管可以,你下次来之前记得列个单子,务必把所有都拿走。要是下次落下我可不保管了,直接捐给灾区。」 「尽量。」 季明泽轻声回道「尽量」,陆灿忍不住被那两个字撩拨的心脏发麻,他深吸口气:「那我挂了,你哪天来提前告诉我。」 「挂吧。对了,」顿了顿,季明泽说,「还有一点我想跟你澄清。我确实骗了你,但我接近你的目的不是为了骗你。」 「啪嗒」一声,压在枝头的旧雪抖落在地,惊飞觅食的麻雀。 要打春了。 第49章 还寒 季老师,你认识在医院工作的吗? 季明泽接近陆灿不是为了骗陆灿,但具体因为什么,陆灿没问,季明泽也没继续往下说。 不问的原因是陆灿不敢确定这是否是另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不说的原因是季明泽觉得要给陆灿一点时间消化怨气,同时让陆灿认清他有多喜欢自己。 或许这点时间会让陆灿纠结、犹疑甚至为他琢磨不透的态度痛苦,可越痛苦,陆灿才越离不开他。 他想要一个确定的结果,想要永生永世的纠缠。所以沉默的树伸出一根藤蔓捆住陆灿,带着他扎穿自己,牢牢钉在自己躯干。 会愧疚吗?会的,他的痛苦不会少于陆灿。 如他所想,挂断这通电话后,陆灿的内心一直久久无法平静,既希望季明泽说的是真的,又希望季明泽说的不真的。 很多时候他都非常坚决,比如面对段宇扬,八年的感情说扔就扔。可一些时候他又很心软,季明泽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把他心脏捏成各种形状,快乐是鼓胀的,悲伤是干瘪的,大多数时刻它顶端生着一颗小尖尖,雷达般朝季明泽倾斜。而现在,它从干瘪中逐渐復甦,那颗小尖尖又探了出来。 第88页 不行,不可以,人不能在一个坑里栽两次。陆灿强迫自己忘掉季明泽那句话,他不能再被骗了。 还是把心思放在正经事上吧。 周边商场已经陆陆续续开业,陆灿去买了两颗足球、两颗篮球、几对桌球拍带上。年前那次他送了很多衣服文具,短时间内不缺穿戴,倒是体育类的物品损耗比较大,需要时不时添加。 因为大部分义工都在家里陪家人,福利院显得有些冷清。陆灿拎着那些球钻进宿舍楼,路过娱乐室时,发现十多个男孩女孩正围着一条半人高的玩具车赛道尖叫,最终是个有先天残疾的男孩获得了最终胜利。 原来娱乐室里没有这玩意儿,玩具车赛道很贵,而且不够实用,福利院一个钢镚儿都要掰成两半花,应该是义工捐赠的。 「子俊不错嘛,」获胜的男孩叫子俊,陆灿问,「今天赢几次啦?」 孩子们这才发现小灿哥哥来了,子俊赶紧跑过去,用他那萎缩到和钢管差不多粗的胳膊抱住陆灿大腿。其他孩子围成一圈,叽叽喳喳吐槽:「他今天一直赢,没劲!」 「呦,这么厉害啊,我看看子俊的车,」陆灿抱着子俊席地而坐,拿起那辆黄色小赛车,「这辆车是塑料骨架,比你们那些合金骨架的轻一点,速度也要快一点。当然最主要的不是先天条件,而是子俊把这辆车尾翼摘掉了,减少阻力,让它跑的更快。」 小朋友哪听得懂阻力不阻力,只能从小灿哥哥的语气中听出子俊很聪明,会自己改装赛车,惊讶道:「哇,子俊好棒!快来教教我们怎么弄,我们也要嗖嗖嗖的赛车!」 「去,」陆灿低声对男孩说,「跟小伙伴们分享一下成功经验。」 子俊依言放开陆灿大腿,还是有点害羞,「那我去了,谢谢哥哥。」 因为胳膊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子俊总是很沉默,平时喜欢自己安安静静待在小角落里。陆灿不知道小孩懂不懂自卑,但当大家夸完他很棒后,子俊显然没有刚才那么拘束了,话也多了起来。 陆灿举起手机,拍下抱着赛车、被围在中央腼腆笑着的子俊。 学会新的绝招,几个不服输的男孩嚷嚷着要再比一遍。好多年没玩这东西,陆灿也有点心痒,充当起「赛事」摄影师,在旁边边看热闹边拍照。 竞争最激烈之时,后面突然有人「啊」的一声。陆灿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一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女孩站在娱乐室门口,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戴着橡胶手套,可能刚洗完什么东西。 「你你你你——」女孩脸蛋唰地红了,磕磕巴巴,「你是火山火山活火山?」 这一大串是陆灿微博id,当初随手取的,现在被人大声念出来有亿点尴尬。 「我是。」 「啊啊啊啊真的是你!我叫yaya,就总给你发私信那个,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陆灿当然有印象,不久前他刚刚看完她发的一大串微博。「我记得你,怎么没在家过初三?」 「在家除了看电视就是玩手机,无聊,不如来陪陪他们,」yaya说,「而且竟然能碰到你,我今天真来对了!」 说着说着yaya又红了脸,「火山,你本人比照片好看好多啊。」 陆灿笑道:「谢谢,我叫陆灿,你喊我名字吧。」 或许是害羞,yaya总是不敢看陆灿,也怪陆灿今天不在状态,两人聊着聊着冷了场。 陆灿是临时过来的,没打算多待。看完一圈孩子,他双手揣在羽绒服兜里往外走,yaya跟在后面小半步,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 「陆哥,」看已经快走到出口,yaya忍不住出声,「咱们刚认识这么问可能不太礼貌,但你是不是心里有事?有的话可以跟我说,我试过,找陌生人倾诉比找朋友倾诉放得开。」 陆灿和季明泽之间是一团只有他们自己能理开的乱麻,和谁说都没用。面对女孩的善意,陆灿摇摇头:「身体有点不舒服,待会儿就好了,不用担心我。外面冷,你快回去吧。」 「那好吧,我回去了。」 「.......对了,」顿了顿,yaya补充道,「你是一个超级超级好的人,我就是因为你的照片爱上做义工的,以后请继续努力!」 「感谢鞭策。」陆灿开玩笑。 yaya捂着脸一熘烟儿跑走了。 当义工是件很奇怪的事,做之前以为它很累,做之后发现它确实很累,可当孩子们像一盏一盏小灯笼那样点亮眼睛,就会发现累根本微不足道,一切都是值得的。 yaya现在正处于这种阶段,陆灿站在原地,目送她蹦蹦跳跳跑回宿舍楼。 转过身想走,忽然接到老毛的电话:「小灿,你在家吗?小毛......小毛她不行了!」 . 「指标什么时候开始降的?」 「上午。」 「找专家会诊了没?」 「专家正在来的路上,大概晚上能到,」老毛蹲在病房外,双手抱头,「明明早上还好好的,都打算办出院了,怎么突然降了呢?怎么……」 「老毛,你先站起来,」陆灿深吸口气,「咱听听专家怎么说。」 老毛却像没听见似的,依然蹲在那里。 因为老毛那句「小毛不行了」,来的路上陆灿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最差的无非是抢救失败。所以当看到小毛还能躺在病房里,还能唿吸着,他反而不像刚才那么慌。 第89页 既然老毛崩溃了,身为小毛最喜欢的灿哥,陆灿当然要担起责任。他把老毛拽起来扶到旁边椅子上,找小毛的主治医师了解情况、商量会诊时间。小毛昏迷不醒,他和老毛两个大老爷们不方便,需要能找护工帮小毛擦洗身体,还得拜託护士插尿管的时候轻一点…… 凌晨,小毛终于等到了专家会诊。 会诊的结果并不乐观,急性肾衰竭,不建议保守治疗。到了这种程度,即使靠保守治疗挺过去,下次也会更兇险,最好的方法是换肾。 其实专家给的治疗方案和医院给的差不多,这阵儿老毛已经从打击中恢復过来,嗓子哑的不像话,「小灿,陪我抽根烟去。」 说完他率先走进吸菸室,像失去所有力气似的靠在墙上,拿出烟点燃。头髮蓬乱,满眼红血丝。陆灿跟在后面,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个能独自拉扯妹妹长大的汉子,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你怎么打算的?」陆灿靠在老毛旁边。 「肾必须换,」老毛说,「倾家荡产也得换。」 「用不着倾家荡产,我这儿有钱,你先用着。」 「没事,我刚才已经找中介把房子挂出去了,应该能卖到一百五左右。除去治疗的钱,还够我们再买个小房子落脚的。」 陆灿张了张嘴,老毛已经做好打算,他不方便也不好再多说。 但他们都知道,现在拦在眼前最难的关卡并不是钱,而是肾丨源。 换肾配型概率非常低,很久之前老毛试过,身为亲兄妹,他和小毛配型却不成功,需要寻找肾丨源。 「肾丨源去哪儿弄?拖的越久越危险。」 「我在医院登记了,如果短期内找不到,再上黑市打听打听。」 「不行,」陆灿果断拒绝,「私自买卖人体器官属于犯法,而且谁知道黑市的肾有什么毛病?你这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对小毛的不负责。」 「那我还能怎么办?」吐出的烟雾把老毛眼睛都熏湿了,「小灿,你知道吗,去年……还是前年,有一天半夜醒来,我突然特别想放弃小毛,这么活着对她自己对我都是折磨。可天亮之后我一下子醒悟了,我是她亲哥哥……我是她亲哥哥啊……除了想尽办法让她活下去,我还能怎么样呢?」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老毛和小毛只是兄妹关系。如果没有小毛,他本来可以做一个有房有车、风光体面的公务员,而不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妹妹长大、人到中年还不得不卖房子给妹妹治病的单身男人,夜深人静产生危险的念头再正常不过。 「别急,」陆灿划开手机,「刚才我跟我爸提这件事了,再动员动员其他亲戚朋友帮忙问问……喂,季老师,你认识在医院工作的吗?」 第50章 将息 「肾源,」季明泽笑了下,「我找到了。」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 老毛、周彦、陆灿托遍了所有能托的关系,找遍了所有能找的人,十几年不联繫的同学都问了,在朋友圈、医学论坛、纸媒等能发求助信息的地方一一发布求助信息,得到的成效却微乎其微。 肾病患者与肾丨源本身就不成比例,想要配型成功更不容易。除去一些关系过硬的,老百姓喜欢把换肾手术称作「撞大运」。撞上了能倖免于难,撞不上嘛……就回家想吃点什么吃点什么了。 老毛这几天基本都没睡觉,靠坐在医院走廊窗台边缘,脸色黄里透着黑,「你们那边有消息没?」 「一个歌迷的爸爸在城南医院工作,」周彦摇摇头,「她说滨城内短期很难找到。」 「替我谢谢她......」其实老毛早有预料,「小灿,你那边呢?」 「我爸和他的朋友、合作伙伴之类的说完了,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陆灿顿了顿,「老毛,我知道这种时刻让你别着急不现实,但你该休息得休息,别过段时间小毛好起来,你又不小心倒下。」 老毛「嗯」了声,「我知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样吧,这几天你们陪着我也没少受罪,趁现在护工在,咱们轮流睡一会儿。」 别说老毛没休息好,陆灿和周彦二十四小时开着手机,生怕耽误一通电话——那可是救命的,神经长期处于紧绷状态,脸色跟老毛比也差不了多少。 他们最终决定在病房家属床上各睡一小时,轮流休息完正好可以吃晚餐。有护工在,不用惦记换药。 可惜计划的不错,真到实施那刻,他们谁都没睡着。 从认识老毛开始,小毛就像小尾巴似的总跟在他们后面玩。孩子乖巧伶俐,一张小嘴很讨人喜欢,与其说是老毛的妹妹,不如说是大家的妹妹。 现在妹妹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生死未卜,谁能安心睡觉? 一个多小时后,哥仨儿又回到老地方——窗台边。周彦嘆了口气:「不睡不睡吧,饭必须得吃。你们想吃什么,我出去买,医院的病号餐着实没食慾。」 老毛说:「你们定。」 老毛吃东西一向不挑,周彦转向陆灿,「小灿,你呢。川菜?」 陆灿想说随便,没等话出口,手机忽然呜呜震动。 对于他们来说,电话等于活下去的机会,陆灿看都没看就接了起来,听到听筒那边声音,愣了几秒,「.......季老师。」 「是我。你在几楼?」 第90页 之前给季明泽打电话求助纯属急病乱投医,实际上陆灿并不想见到季明泽,犹豫片刻,「六楼重症病房。」 「好,等我。」 说完季明泽挂断电话,五分钟之后,他和一个青年从楼梯间走了出来,怀中捧着花,手里提着打包盒。 陆灿忍不住眯起眼睛——那青年他见过,在福利院。当时他和青年同时递出书箱,季明泽选择青年,没选择他。 看到季明泽出现,老毛和周彦也怔在原地——以前这位「格斗教练」多是以t恤运动裤出场,今天他却穿着一身布料挺括的深色西装,头髮打理的非常整齐,眼眶架副金丝边眼镜,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差点没认出来。 「季、季老师?」周彦不敢确定。 「好久不见。饿了吧,我给你们带了晚餐,」季明泽吩咐道,「董卓,放病房桌子上。」随即他把花递给老毛,「祝令妹早日康復。」 「......哦、哦,谢谢你。别在门口站着,进来坐。」 「不坐了。」 季明泽很难正常且友善地他人相处,人情世故做到这种程度已经足够他不耐烦,「我和陆灿说几句话就走。」 「行,那你们说。」老毛和周彦识趣地转身回病房。 上次给季明泽打电话时,季明泽只说句「知道了」,没答应帮忙或者不帮忙,这几天也没联繫他,陆灿完全不知道季明泽为什么忽然出现,难不成又想像上次媛妹儿出事似的趁虚而入? 看季明泽与董卓间那副默契的样子,陆灿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来干嘛?」 「看看你,」季明泽转向陆灿,「脸色很差,没休息好?」 陆灿语气硬邦邦:「我脸色差不差跟你没关系。」 「好,跟我没关系。那你先去吃点饭,晚餐是我带的,这个跟我有关系。」 有关系个屁,陆灿心想:吃一堑长一智,你嘘寒问暖这套对老子已经不管用了! 他一屁股坐到旁边长椅上,双手抱臂,头扭向另外一侧,大有非暴力不合作的意思。 季明泽觉得他这样好玩,欣赏几眼,也在长椅落座。 好久没和季明泽距离这么近过,陆灿既别扭又觉得有些怀恋。年前刚替秦媛媛讨回公道,没等缓过来,小毛又病危了。做为大老爷们,身体的疲劳尚能忍受,精神总这么连轴转,其实比身体更累。 他自诩不是娇气的人,可当熟悉的气息袭来那刻,他自心底升出一股强烈的、想要靠近的冲动。想抱住季明泽的腰,靠在他肩膀上,不说话都会很轻松。 就像急需肾丨源时,下意识给季明泽打电话一样。 回想起他们认识的小半年,陆灿勐地发现,其实这种根植于骨子里的依赖感,源于他和季明泽约定好的「随叫随到」。 他需要帮助,季明泽第一时间到;他需要陪伴,季明泽第一时间到;包括他半夜饿了季明泽会爬起来给他熬粥,事事有回应。于是温水煮青蛙般,他沉溺在水底跳不出来。 最可怕的是,他甚至连跳出来的想法都没有。 不行,陆灿再一次告诫自己,决不能在同一个陷阱跌倒两次。 「季明泽,」为了凸显严肃性,陆灿特意叫的对方大名,「咱们已经不是原先......那种关系了,你不用在我身上耽误时间,没必要,白费力气。」 季明泽莞尔:「咱们原来是哪种关系?」 「就是......可以一起亲嘴、一起睡觉......你非要揣着明白装煳涂?」 季明泽挑挑眉,没说话。陆灿发现这傢伙套上一身人皮之后真挺人模狗样的,尤其是那副眼镜,很有社会精英、斯文败类的感觉。 不对,他好像确实是社会精英。 而且真挺败类的。 陆灿满脑子全是小毛,不想草率处理关于季明泽的一切,闭上双眼深吸口气,「谢谢你今天来探望我们。现在小毛情况很危急,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咱们可以电话解决,或者忙过这阵儿约个时间出去说。」 季明泽知道他现在很累,痛快道:「好。」 陆灿起身,用余光瞄了眼对方架在椅背上的左手。冻疮已经没了,现在只留下几块不明显的深色疤痕。 他松了口气,送客道:「我先过......」 「等等,」季明泽忽然打断,「我从不觉得来看你属于耽误时间,也不是单纯来慰问『你们』的。」 他的重音咬在「你们」上,陆灿莫名听出几分醋劲儿,「那你是来干嘛的?」 「肾丨源,」季明泽笑了下,「我找到了。」 . 陆灿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短短几天,老陆都没能找到合适的关系,季明泽竟然找到了。 他梦游般把季明泽带进病房,听到消息那刻,老毛激动的手都在抖,「季老师,是、是本地的医院吗?」 「不是,在海市,」季明泽答道,「等达到手术条件,可以直接空运过来。」 「......」老毛哽咽到不知道说什么好,「谢谢、太谢谢你了。现在情况不允许,咱们先出去吃个饭,等小毛做完手术我再好好登门拜访。你想吃哪家,望江楼怎么样?」 望江楼是滨城最好的酒店之一,说着老毛就要穿衣服。季明泽赶紧制止:「现在当务之急是找主治医师商量手术事宜,别的可以先放一放,这个是海市医院的联繫电话,拨通之后,你直接说是毛晓微家属,会有人和你对接的。而且相识一场,我理应帮忙。」 第91页 人和人之间哪有那么多「理应」的事?说白了还是看在陆灿面子上。 「大恩不言谢,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那我去找吴主任了,」老毛抹了把眼睛,「小灿,你帮我送送季......老师吧。」 季明泽穿成这叫,「老师」二字着实说不出口,可又不知道该作何称唿,老毛只好硬着头皮拍拍陆灿胳膊。 帮这么大忙,即使老毛不说,陆灿也会送的。他又梦游般随季明泽上了车。 . 说好的送季明泽回去,结果走到半路,陆灿发现车子明显在往自己家行驶。 三人中董卓负责开车,陆灿和季明泽坐在后排。这是陆灿第一次正儿八经坐季明泽的车,挺低调的奥迪,他还以为云图航天创始人座驾会是宾利大g之类的,边打量车内环境边说:「方向错了......你还住在那个旧小区里吗?」 「季总这几天压根儿没回家,」不等季明泽回答,董卓抢道,「他快把公司当宿舍了。白天出去,晚上回公司加班,一加加一宿,这么继续熬身体迟早要完蛋,你快管管。」 他的语气和向嫂子控诉哥哥如出一辙,可陆灿喜欢不起来董卓,更不擅长面对此类场面,只好问董卓:「你们公司最近很忙?」 「刚开年嘛,我们不算特别忙,忙的是季总。他白天到处跑联繫肾丨源,前天昨天马不停蹄飞了五四个城市。晚上又要回公司审设计图、批项目、敲新年度经营方案......我感觉他快变成超人了。」 「董卓!」季明泽低声喝止,「闭嘴。」 「行吧,你是师兄,听你的。」董卓赌气闭嘴。 趁他们说话期间,陆灿仔细观察季明泽,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以前不戴眼镜的人为何突然戴眼镜。 ——只见眼镜下那双眼睛眼角泛红、黑眼圈浓重。显然休息不佳,犯了结膜炎,需要用眼镜遮盖一下。 「季老师......」 陆灿心尖像被什么怪物捏紧、旋转,又酸又痛,「你、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我可以替你跑医院,你自己一个人太折腾了!」 「跑得过来,」季明泽曲起食指指节向上推高眼镜,完美遮住眼角眼圈,「没关系。」 「......你总说没关系。算了,你回家好好歇歇,如果眼睛迟迟不恢復快点告诉我。」 「需要休息的是你,」季明泽抬头看向董卓,「前方左转,直接进小区......对,停在二栋一单元门口。」 董卓沉默转动方向盘。 指挥董卓把车子停到陆灿家门口,季明泽低声说:「好了,进去吧。」 陆灿想问他要不要进屋歇会儿,转念一想,这保不齐也是季明泽的陷阱之一——通过让他感动的方式软化他的态度,从而开始下次哄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季明泽不顾身体帮他那么大忙,陆灿懂自己不该多想、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脑子里总是往外蹦那些念头,制止不住。 「......嗯,那我走了,谢谢。你今晚别加班,好好睡一觉。」 语毕陆灿转身下车,没敢多看季明泽一眼。因为视线一旦触及对方憔悴的脸庞,他的感性便会占据上风,不由自主发出邀约信号。 「我知道了。」季明泽笑笑。 陆灿垂着头一路小跑进屋,甩掉鞋子后没进温暖的卧室,而是拉开窗帘一角,悄悄看向门口。 那辆黑色奥迪没着急走,仍然停在原地,落下一半后排车窗。陆灿看到季明泽取下眼镜、揉揉眼睛、靠在靠背上点燃一根烟。小部分时间他的目光徘徊在这边,大部分时间则是放空。 吸完那支烟后,他把菸头摁在车载菸灰缸里。保持着靠坐的姿势不动,右手食指中指向前摆了两下,示意董卓离开。动作熟练到仿佛做过很多次。 然后悄无声息开走了。 从始至终没邀过功,没趁他感动提出过任何要求。 ......这人到底要干嘛啊,陆灿揉揉鼻尖,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第51章 幸运 那些所谓的好运全是一个人为他创造的幸运。 因为小毛长期在医院接受治疗,血压血糖等指标非常符合手术标准,肾脏移植手术最终定于后天进行。经过两天忙碌的准备,老毛陆灿周彦紧张地把小毛送进手术室。 手术足足进行了两个半小时,再从里面出来时,吴主任表情轻松,大笑道:「肾脏血管连接满意度非常高,手术非常成功,移植肾的功能会很快恢復,恭喜你。」 「真的?谢谢!谢谢吴主任!!!」老毛声音发抖,又开始抹泪。 做小毛主治医师十几年,吴主任当然希望看到自己患者早日恢復健康。他褪去手套,「不用谢我,这是医生的职责,要谢就谢你朋友。按照毛晓微的病情,恶化后十天内是最佳手术时间。大多数患者都赶不上这个时间,你们能赶上真的很幸运。」 何止幸运,简直是救命恩人!要不是季明泽与他们年龄相仿,老毛都想让小毛认他当干爹! 「都要谢的,都要谢的,那边我会慢慢报答。我给您做了面锦旗,到时候您必须收啊,不许推辞!」 锦旗既不算贿赂,挂在办公室里又倍有面儿,吴主任无奈地指指老毛:「你呀你,又破费……行,我收,但锦旗不着急,你先观察好小毛的情况,等她甦醒再带她做一次全身检查,我好斟酌用药量。」 第92页 「好嘞,记住啦!那我回病房了哈……」 陆灿站在一旁,看着吴主任和老毛激动的笑脸,绷了好久的弦终于放松下来。放松过后,心里又生出几分酸涩。 如果没有季老师帮忙,他们也许能找到合适的肾脏,但肯定赶不上最佳手术时间。是季老师不眠不休四处联繫,才让手术如此成功。 陆灿靠在墙边,掏出手机,犹豫几秒后播出一串烂熟于心的数字,「喂,我是陆灿。」 「嗯,」季明泽问,「手术做完了?」 「做完了,主治医师说非常成功,谢谢你的帮助。」 「记不记得我说过,咱们之间不需要说感谢。只要你开口,我都会不遗余力的帮你。」 只要你开口,我都会不遗余力的帮你。 世界上真有人会为欺骗另一个人,不惜付出时间、金钱......甚至健康的代价,不遗余力的帮忙吗? 而且那个人并没以此道德绑架,要求他怎么怎么样。 有没有可能——陆灿冒出一个极度危险的念头——有没有可能,季老师也真心......喜欢他? 他不由想起那句说了一半的话,季明泽说接近他不是为了骗他,当时他没敢仔细问,怕重新掉进坑里,更怕得到的不是想要的答案。 事已至此,不如问一问吧。 如果季老师肯说喜欢他,他或许可以尝试着再跟季老师接触接触。 毕竟他是真的、真的很不喜欢看到季老师和董姓小男生默契十足的样子。 陆灿斟酌片刻,清清嗓子,刚要问出口,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喊道:「小灿!」 陆灿下意识回头:「怎么了彦哥?」 「快来快来,」周彦挤眉弄眼,「老毛有情况。」 什么情况?陆灿被弄的一头雾水,告诉季明泽待会儿再打过去后,跟着周彦回到六楼。 周彦所说的「情况」是一位姑娘。 走到病房外,透过窗户,一个穿墨绿色毛衣裙、长直髮披肩的女孩正站在病床前,边插花边和老毛聊天。 「看到没,」周彦朝那边扬扬下巴,小声道,「说是老毛的朋友,来探望小毛的。」 「老毛工作这么多年,有几个女性朋友不是很正常?」陆灿竖起眉毛,恨周彦大惊小怪坏了他的好事。 「哪儿正常?你想想,除了咱这种铁瓷的哥们儿,谁会特意跑医院看普通朋友的妹妹啊,为省礼份子躲都躲不及呢。」 没错,周彦说的有道理。而且那姑娘看向老毛时眼睛亮晶晶的,一副娇怯情态,显然对老毛不止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这姑娘嘛,长相清汤寡水了点,但要是性格好也能接受。」周彦咂巴砸巴嘴。 「人家又不是想追你,你还挑上了,」陆灿拉拉周彦,「走吧,别耽误人家沟通感情。」 说着陆灿转过身,准备找个地方坐会儿,给里面二位留点单独相处的空间。 结果身后门忽然被打开,一个温柔的女声钻进耳朵:「你是……陆灿吗?」 . 陆灿怔了下,看清女孩相貌后,仍没想起来这位是谁。 周彦则换上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脸上写满「瞧瞧你个小王八蛋又惹出一屁股桃花债」,典型的看热闹不怕事大。 不怪周彦多想,毕竟「我女神喜欢陆灿」在博远中学每天都在发生,周彦也曾中过招。所以当女孩表现出认识陆灿后,周彦第一反应就是三角恋又双叒来了。 幸好女孩很有眼力价,立刻解释:「不用尴尬,你肯定不认识我。」 陆灿确实有点尴尬,他松了口气,「那你听老毛说过我?」 「不是,我很早就知道你了,」女孩笑笑,「我在隔壁三中念书,跟你只有一墙之隔,不仅听过你博远校草的美名,更跟小姐妹偷偷去看过你。」 周彦语气酸熘熘:「你知道我是谁不?」 「呃......」女孩不敢确定,「跟晓峰关系特别好的......应该还有个叫周彦的男生吧?」 老毛大名叫毛晓峰,她语气中的不确定过于明显,周彦心都碎了。 「抱歉抱歉,我不是不记得你,是你变了很多,我不敢认!」 「没事,」老毛赶紧打圆场,「你不用道歉,他跟你开玩笑呢,甭介意。」 周彦:「......」 怎么所有人都在跟他作对! 嘤! 说说笑笑间,女孩跟他们渐渐熟悉起来。为了不打扰小毛休息,几人退出病房,老毛为双方做了个正式的介绍。 原来女孩高中时和老毛上过同一家补习班,毕业后又考入了同单位不同科室。旧相识碰到一起,老毛自然要对她多加照拂,一来二去,联繫越来越频繁。 他们四个人里,秦媛媛精力全花在事业上,周彦和陆灿心性不稳定,唯独老毛比较踏实。现在老毛年纪也不小了,有合意的姑娘,兄弟们必须鼎力支持。 「婉仪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咱别站走廊里说了,」陆灿看了眼手机,「快中午了,出去找地儿吃饭。」 「不用不用,晓薇还没醒呢,正事要紧,」王婉仪连忙摆手,「而且我是从单位请假出来的,不好离开太久。」 特意请假来探望,心思简直昭然若揭。就算时间不够吃饭,找咖啡厅喝杯东西也可以。 况且姑娘看起来蛮想多跟老毛接触的,陆灿张了张嘴,还欲再劝,老毛忽然出声打断,「她们部门领导不太好说话,你们别磨她了。」 第93页 可假都请完了,差那十分二十分吗?陆灿看向王婉仪,果然捕捉到姑娘眼中一瞬即逝的失落。 「没错,」王婉仪勉强笑笑,「过几天我还会来的,不急于这一次,谢谢你们。那我先走咯。」 老毛「嗯」了声,「刚才护士喊我缴费,小灿,你帮我送送婉仪。」 ......行吧。 陆灿不知道老毛什么意思,只好笑道:「我知道哪边好打车。走,我送你下楼。」 实话实说,王婉仪性格开朗随和,长相不出众但也不难看,配老毛绝对绰绰有余,陆灿猜不出老毛拒绝她的理由。 两人并肩往楼下走,陆灿怕她尴尬,打算找点话题聊聊。没等找到,倒是王婉仪先开口了:「小灿,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你。」 一般说「不知道该不该问」的都是想问,陆灿对王婉仪蛮有好感,无所谓道:「问吧,没事。」 「那我直说了,你和季明泽现在还有联繫吗?」 季明泽?陆灿怔了下。 她怎么知道自己和季明泽那档子事的。 老毛不是八卦的人,应该不会无聊到跟别人分享兄弟私生活吧。 「婉仪,」陆灿疑惑道,「你认识季明泽?」 「当然认识,」王婉仪比他更疑惑,「季明泽是我同班同学啊!」 陆灿更懵了,「你的意思是......季明泽是三中的?」 「对,而且跟咱一届。你不会连我们学校最牛逼的学霸都不知道吧?再说上学那会儿你们不是挺好的吗?」 谁和季明泽关系好,他去年十月份才碰到季明泽。陆灿顿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在所梦——想季明泽想的太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使劲拧了自己胳膊一下,疼的直冒冷汗。看到他的表现,王婉仪也发现哪里不对劲,停住脚步。 「陆灿,」王婉仪试探着说,「你别告诉我,你不认识季明泽。」 「我高中时候真不认识,」陆灿反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认识?」 「因为我亲眼看到他把你那辆被油漆泼脏的单车推走清洗,也看到过你们一前一后在巷子里散步——哦,对了,上班之后我还碰见过他一次。当时你边打电话跟人吵架边在大马路上走,那片新区黑漆漆的,他打着车灯跟在你后面,距离你十米左右吧,开的要多慢有多慢。」 王婉仪吐吐舌头,「我坐的公交车和你同路,看你很伤心就没叫你,也没喊他,我们上学时候不太熟。」 「我知道你可能不愿意提这件事......你别生气哈,其实我在博远论坛上看过你喜欢男孩子的帖子。季明泽这个人虽然性格有点......古怪,但谁都不能否认他很优秀,他甚至比同龄人厉害千倍万倍,所以如果你们谈恋爱了,我绝对举双手双脚支持!像他那种优秀的人就该跟你这种大帅哥在一起!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莫名其妙消失又以崭新面貌出现的单车。 每晚和他一起穿过小巷,帮他吓走尾随者的「同路人」。 和段宇扬吵架气到暴走时追随在后面的灯光。 ——原来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田螺姑娘,也不存在做好事不留名的陌生人,那些所谓的好运全是一个人为他创造的幸运。 原来欺骗不是心血来潮的戏弄,而是蓄谋已久的情深。 第52章 齿轮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出现在我生命里了?」 「你知道的,我们学校书呆子比较多。在那样的氛围里,季明泽就像一个......怎么形容呢.....异类。像个异类一样如非必要从不跟同学老师接触,也从不参加集体活动,唯一出现的集体活动是毕业夏令营,总之非常非常神秘。」 「偏偏他成绩又好人又帅,那时候我比较叛逆,很迷那种特立独行的人,就有事没事的总观察他,也和闺蜜一起偷偷看过你......你别误会哈,那时候我对你们没有别的心思。像你们这种人,在我心里属于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天上月,反倒是晓峰可以亵玩一下,哈哈哈哈。」 「扯远了扯远了......然后有段时间我和室友发生矛盾,申请了一个月的走读。当时班上就我和季明泽两个走读的——他走读听说是因为妈妈卧病在床。高中下课晚嘛,为了校门口那段小路有个伴,我下晚自习后故意磨蹭等他,看他走了我再走。然后我就发现......他总是蹲在巷口旁边的便利店门前,好像在等什么人。你应该知道在等谁的。」 「至于单车,」王婉仪双手捧起咖啡杯,「那次我们班正好是体育课,别的男生在分帮结伙玩篮球。我看季明泽翻墙跳到博远那边,也悄悄钻洞跟了过去,正好目睹了他用凳子腿吓走三个小混混、推走单车的全过程。当然刚开始我不清楚单车是谁的,上博远论坛后才知道是你的。事情就是这样。」 听完王婉仪的讲述,陆灿跟被卡车碾过似的耳朵嗡嗡作响。他怀疑自己脑子里面有问题,否则上了四年学,怎么可能连隔壁学霸的名字都不知道! 当然,更奇怪的是,季老师为什么要偷偷帮他? 「婉仪,实不相瞒,你给我讲的这些.......我今天也是头一次听说,」陆灿左手撑住额头,双眼微眯,浑身力气像被抽干了似的,「能不能告诉我,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会吧......你真不知道啊!」王婉仪惊讶的合不拢嘴,好半天才平復心情,「其实因为交流的少,我也不了解他,估计世界上没几个人能了解他。我总觉得......就像我之前形容的,他跟咱们不是同一种生物。」 第94页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父亲隶属于空军,在他很小时候执行任务去世了。高考他报考了空军学院,但因为身体原因最终没能去成,去的航大。」 关于学校的事陆灿曾听说过,但不知道季明泽报考空军是为了继承父亲遗志。至于为什么没去上空军,陆灿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念头:后背那道疤。 军科类院校对学生身体素质要求极高,尤其是空军院校,受空中作战特殊性影响,身上有重伤肯定不行。如果季明泽是在开学前受的伤,那么必然通不过入学体检。 幸好季明泽高考分数足够高,高到其他学校抢着要,陆灿想,要么他可能会没有大学可以念! 不过这些都是陆灿的猜测,具体情况需要向本人求证。他一口气喝光杯中美式,真诚道:「婉仪,谢谢你愿意耽误时间陪我聊这么久。」 「我还要谢谢你在医院帮我说话呢,」王婉仪语气遗憾,「可惜我要回去了,要么还能再跟你聊一会儿。」 「等你有空告诉我,我请你吃饭,咱们慢慢聊。」 「ok,一言为定!」 和陆灿在咖啡厅坐了半个多小时,王婉仪到了该回去上班的时间。陆灿找服务生结帐,帮她约了辆车,把人送出门。目送车子开出视线,记下车牌号后,陆灿才六魂无主地回到医院住院部。 王婉仪那番话犹如核丨弹把他砸的一塌煳涂,到现在还没能消化完——或者说没找到应对的办法,心里乱的要命。 小毛仍然没醒过来,护工在帮忙擦身体,老毛和周彦站在门口等。见到陆灿那副鬼样子,周彦一怔,「发生什么了小灿,送妹子送了快一个小时,结果回来跟丢了魂儿似的,你俩不会真有一腿吧?」 陆灿没心思跟他贫,有气无力道:「她跟我说了点季明泽的事。」 「哦对,我还没问你呢,」周彦忽然想起来,「你不是说格斗老师叫季明吗,怎么忽然改成季明泽了?一身西装,我差点没认出来。」 陆灿张了张嘴,想解释,发现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他自己都是一团乱麻,没法帮别人捋线头。 「......以后再说,我先去那边坐几分钟。」 「等等,」老毛叫住陆灿,「我也和你一起去!」 周彦「嘁」了声,不愿跟他们凑热闹,原地蹲下打开游戏客户端。老毛则跟陆灿走到走廊尽头,找张干净的长椅坐下。 医院人来人往,椅子上油漆都蹭没了,露出里面斑驳的铁架。 「想问什么,」陆灿直截了当,「说吧。」 没错,老毛跟他过来确实有事相问,犹豫道:「婉仪她......还好吧?」 「还行,看起来挺难受的。现在你知道问了,如果不想伤她的心,刚才干嘛强行把人家赶走。」 「不赶走又能怎么办呢,我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要房子没房子,要存款没存款,等小毛出院都不知道去哪落脚,」老毛苦笑,「而且小毛还没上大学,以后用钱的地方多得是。婉仪是个好姑娘,我不能拖累人家。」 对待感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陆灿不好说太多干涉对方思想,只道:「她既然选择今天过来,就表示愿意和你一起承担。你可以找她开诚布公的谈谈,把利弊跟她说清楚。毕竟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你自己觉得不想耽误她就拒绝了,对她来说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老毛闭嘴,沉默不语。 「行了,你自己想想吧,」陆灿起身,「我出去一趟,小毛醒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不用,你办完事好好回家休息吧。小毛已经脱离危险了,不用担心。」 陆灿摇摇头,转身走了。 . 沿着那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路,陆灿又一次开回博远中学。他把车停到上次的位置,很快找到一处适合跳进去的矮墙。 现在正值寒假期间,刚过完年不久,补习班没开课,偌大的校园只剩一名门卫和一名值班教师守着。博远比省重点三中管的松一点,所以他打算从博远潜伏进三中。 顺利进入博远前操场,陆灿贴着墙根熘到后操场。后操场左侧有一段长达两米的铁丝网,他晃了晃,果然晃出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小洞。 这个小洞可以说是博远中学的传统,十年前周彦就是从这儿钻过去找三中校花的,十年后小洞仍然存在。不过应该不是之前那一个了——博远经常维修铁网,修完第二天总有「正义之士」为帮同志们「暗度陈仓」而撬开它。 毕竟坏学生对好学生总是满怀「嚮往」的,对吧? 以陆灿现在的骨架,钻洞已经有点困难,他小心翼翼地探进去半个身子,羽绒服到底被刮坏一块。 等好不容易全穿过去,陆灿看看胳膊上往出飞鹅毛的窟窿,心想:以前上学时没钻洞找过对象,现在毕业八年,他反倒把这一遭补上了,算不算天道好轮迴?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陆灿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努力收住嘴角,仔细观察周围情况,趁保安去另一侧巡逻的间隙,迅速跑进三中教学楼。 一口气跑到走廊中段——比较安全的地方他才停下来。站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陆灿脑子里倏地蹦出一个的念头。 ——这里,是季明泽待过四年的地方。 因为没有学生,整栋教学楼静到能听见回音。陆灿不忍打扰,走的很轻、很慢。手缓缓抚过高一一班教室门、高一二班教室门、杂物间......心里忍不住猜哪个是季明泽曾经的教室,又是哪扇门有幸被季明泽触碰过。 第95页 高一距离现在已经整整过去十二年,陆灿眼前仿佛浮现出另一个穿着蓝白条纹校服的少年,如他一般缓步穿过走廊。 隔着十二年的时光,隔着微尘、洪流和从不倒转的齿轮,轻轻地、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教学楼二楼三楼是高二部,四楼五楼是高三部,为了保护学生财产安全,所有教室门都上了锁,陆灿只能通过窗子了解里面情况。 三中的教室与博远并无不同,只是书桌上书本要比他们高好几倍。看着那堆半人高的练习册试卷,陆灿头皮都麻了,特别庆幸当初差两百分没考上三中,否则他肯定会死在这里! 走到五楼大堂,看到对面墙壁上硕大的「荣誉墙」三个红字时,陆灿脚步立刻顿在原地。 顺着前面「2005届」、「2006届」的指引,陆灿很快找到季明泽毕业那届,紧接着一眼就看到了季明泽挂在正中央的照片。 照片上的他略显青涩,五官与现在差距不大,但肩膀瘦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能上学校荣誉墙,所有人都是笑着的,唯独他眼神淡漠,似乎做什么都跟他没关系。他不在意,甚至不会去想未来的学弟学妹将会以怎样的心情瞻仰他。 陆灿喜欢季明泽现在强壮的样子,但很奇怪的,以前消瘦的样子陆灿也自然而然接受了。 无论是十几年前的他,抑或现在的他,只要是他,无论怎么变,陆灿都很喜欢很喜欢。 陆灿屏住唿吸,虔诚地走到荣誉墙前,看着墙面发了几分钟呆,掏出手机,拨通季明泽的电话。 「季老师,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儿吗?」 「医院?餐厅?」那边声音懒懒的,可能刚从午睡中醒来,「不会是福利院吧?」 「我在三中,五楼大堂的荣誉墙前。」 那边明显僵住一瞬,「......哦?怎么突然想起来去三中了?」 「如果我不来,你准备瞒我多久?」 陆灿看着照片里青涩的少年,对八年后的他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出现在我生命里了?」 第53章 表白 「咳咳、那个......三中的季明泽同学,你愿意陪博远的陆灿同学吃午饭吗?」 为什么呢? 季明泽斜倚在办公室沙发上,眯起眼睛看向窗外。冬春之交的马路总是脏兮兮的,让他想起了高一那年冬天。 「季同学,你睡着了吗?」一个甜甜的女声自头顶响起。 季明泽装作没听见,趴在桌子上继续睡。 「季同学,老班让我把这个给你。」女声锲而不捨。 既然提到班主任,季明泽不好再装睡,双手懒洋洋地撑起上半身。首先入眼的是一双边缘沾着雪水的小皮靴,已经把课桌右边水泥地踩脏了。 等抬起头,他才看清这位女同学的相貌——鹅蛋脸、大眼睛、高马尾,白色针织衫牛仔裤,是那种高中男生最喜欢的娇小可爱型女生。 季明泽在脑海中搜索半天名字,没找到能和她对上号的,只记得她是学委,「什么东西?」 女孩把鼓囊囊的信封推到季明泽面前,小声道:「是同学们一起给你捐的款。」 说话时,女孩脸颊渐渐转红。实际上这次捐款由她私下组织,打着班任的旗号是怕季明泽不收。 至于组织捐款的原因嘛......正值青春期的小女孩,愿意花费那么多心思与同学逐个沟通,拐弯抹角找不伤季明泽自尊心的方式。 无非是出于「喜欢」二字。 而且信封里有一半都是她攒了半年的零花钱,她害羞低头,「希望这些钱能帮到你,一点点也好。」 季明泽连看都没看,直接说:「我不要。」 女孩脸色立马变了,「你、你为什么不要呀?同学们很想帮助你的!而且、而且这次捐款只在咱们班进行,其他班同学不知道,你不用担心。」 磨蹭这么久,季明泽已经有点不耐烦了。那时候的他还不善于逼自己进行人际交往,「麻烦帮我还给老班,我不需要。」 说完他起身,擦过女孩肩膀,往卫生间去了。 独留女孩一个人留在原地,捧着沉甸甸的心意,脸色难堪。 往自己位置走的路上,女孩不停思考自己究竟哪里做的不对。她选的信封是不会让人误会的普通牛皮纸信封,时间是班里人最少的午休时间。针织衫打理的很整齐,就连马尾角度都有仔细调整到最娇俏的样子。 应该没什么问题啊...... 季明泽知道攒半年钱有多不容易么,凭什么不要? 越想女孩越不甘心,气唿唿地回到刚才的地方。 于是季明泽吃完饭、回教室上课的时候,就看到信封原封不动地躺在他桌肚里。 这时老师已经开始讲解了,季明泽没理学委投过来的目光,拿出试卷和课本有一搭无一搭地听课。 等一节课上完,他拿起信封,越过正在讲台答疑的老师和同学。 ——直接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女孩从下午开始一直关注季明泽的动向,看到他动作先是怔了一下,眼泪随即夺眶而出。 旁边同学们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几个男生迅速将季明泽围在中央。 「哎你什么意思啊?」 「知不知道她花多少心思才帮你筹到这么多钱的,别他妈不识好歹!」 第96页 「如果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你以为谁会想要理你这种怪胎?」 「现在,立刻,马上,把信封给我捡回来!」 上课前看到桌肚的时候,季明泽就知道捐款是学委组织的了,因为他们班班主任喜欢通过谈话解决问题,做不出悄悄往书桌里塞东西的事。 在七嘴八舌的围攻下,他表情仍然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我说过,我不需要。」 说完,他伸手拨开人群,没给学委哪怕一个眼神。 「呜呜呜.......」学委哭的更加伤心。 接下来的一下午,男孩子们都在安慰学委,时不时拿话刺季明泽一句。季明泽天生带有过滤系统,左耳进右耳出,听不到不重要的人说的话。 后来不知道谁把这事捅出去了。在三中,学委的漂亮可爱和季明泽的古怪是出了名的,一时间,校园几乎处处都在讨论季明泽有多过分。 这天午休,季明泽翘了半节课,提前二十分钟熘出学校,准备去一直打工那家文具店结兼职工资。 刚走到博远门口,就看到两个穿着博远校服的男生边走边聊天。左边那位个子矮一点,身材微胖,说话声比较憨厚。右边那位个子高一点,身材很瘦但是不柴,是少年人那种恰如其分的纤细,左手正举着一份关东煮,露出来的手腕白到晃眼。 矮个男生也在吃章鱼小丸子,声音含煳:「小灿,你听说没,三中那个学霸——就是每次月考都甩年级第二好多分那个,贼牛逼,把班花捐的款扔了!」 高个子男生疑惑道:「捐款?」 「对,捐款。学霸家里条件挺差的,他爸在他很小时候去世了,他妈一直卧病在床。娘俩没有收入来源,看病吃药生活全靠他爸留下来的抚恤金,现在上学钱好像都是他自己打工赚的,反正很惨。」 说着,矮个男生吧嗒吧嗒嘴,「班花帮他纯属好心,据说为了维护他自尊,还特意借的班主任名头。谁知道他那么狼心狗肺,第一次强硬拒绝,第二次竟然把钱直接丢垃圾桶了!」 「丢垃圾桶是有点过火,但没做错什么吧。人家都说了不要干嘛还继续给,非得强迫他收吗?那不是想帮助同学,那是为了满足自己私心。」 矮个男生噎了下:「可班花花了很多心思帮他筹钱欸……」 「班花筹钱之前问他需不需要了吗?像你刚才说的,他能自己打工赚学费,自然也能想办法弄到生活费。」 高个子男生捡出关东煮里最后一根甜不辣,一口撸掉两个丸子,腮帮被撑的鼓出来一大块,「如果他表现出想让同学帮助的意思,结果捐完款又不要,那确实该骂。如果他从头到尾都有能力自己搞定自己的生活,又何必非把他想像成一个小可怜儿,将『好意』强行施加到他身上呢?」 「这跟自尊心没关系,怪盗杰克说过,克服困难的方式有很多种,最不高明的就是站在原地祈求他人帮助。学霸真的只是不需要而已,别总以自己为出发点去替他人考虑,行吧?」 一番话说的既天真又中二,矮个男生想反驳,可思来想去没找到反驳理由,急的抓耳挠腮。 季明泽却怔住了。本该最亲近的母亲不停伤害他,导致他从小就很难与同类发展出「陌生人」之外的关系。在他的世界里,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有自己一个人茕茕孑立,被误解、被埋怨似乎已经成为宿命。 他从没碰到过真正理解自己的人。 季明泽低头快走几步,超过那两个男生。此时恰逢高个男生喝完最后一口关东煮汤,边嘟囔今天辣汤不够辣边转向这边—— 下一秒,季明泽看到一张比春光还要灿烂的脸。 之后季明泽开始下意识地关注陆灿,他发现陆灿喜欢吃扁的烤红薯,不喜欢吃圆的;买五支笔通常挑四支蓝黑色,最后一支不情不愿拿黑色;下小雨从来不打伞,故意趟着水流走;会用猫语野猫交流,只「喵喵」两声,巷子里所有小奶猫都会沖他飞奔而来...... 他还和那些猫自言自语,绝大多数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哪个球星点球牛逼到爆炸、比如学校后面爬山虎已经长到一人多高、比如麻辣烫店今天油麦菜很新鲜、比如这次月考语文85,比上次不及格强多了...... 在他絮絮叨叨的声音中,季明泽第一次发现,原来不是所有人的世界都白茫茫一片,原来那些琐碎的小事也可以特别可爱。 他越来越想接近陆灿,好像接近了,他的世界也会沾染上几分色彩,不再那么单调。 当然,彼时的他并不懂「关注」、「接近」意味着什么。 直到为陆灿挡下那块石板,才知道那叫喜欢。 ......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出现在我生命里了?」 季明泽从窗外收回视线,坐直身体,反问:「谁跟你说的?」 「你同班同学,」陆灿声音哽咽,「自行车、小巷、每天蹲在便利店门口等我......这些我全知道了,你别想抵赖。」 闻言,季明泽又恢復到之前斜倚的姿势——只要不知道毕业那年暑假髮生了什么,他都能应付得过来。 见季明泽不说话,陆灿打算暂时放弃追问,因为「现在」永远比「过去」重要的多。而且他们还有很多时间,他相信自己早晚能撬开季明泽那张上锁的嘴。 第97页 「你在公司不?」陆灿转移话题。 「在。」 「吃午饭了没?」 「还没。」 「那你先饿会儿,等我找你一起吃。」 饿会儿.......季明泽忍不住想笑:「哪有约饭约的这么霸道的。」 「这不叫霸道,鲁迅说过,陪男朋友吃饭天经地义。」 陆灿不自然地咳嗽了声,「咳咳、那个......三中的季明泽同学,你愿意陪博远的陆灿同学吃午饭吗?」 第54章 坐好 他从季明泽身上跳开,钻到办公桌下,半跪在那双长腿之间。 拿出生平最快的速度,陆灿一路飙到开发区,对着后视镜搔首弄姿大半天,终于急不可耐地冲进云图旋转门。 因为开立时间短,云图只有三层小楼外加一间实验室,电梯一分钟不到就能到达顶楼,陆灿站在里面,却觉得无比漫长,有种头髮都要白了的感觉。 等好不容易从电梯出去,陆灿没心思参观省内知名企业,按照季明泽发给他的门牌号往里走。 走到一半,前台阿黎发现了这位「不速之客」,赶紧叫住他,「先生您好,请问找哪位?」 即使再着急,陆灿也想给云图员工留下一个完美初印象,礼貌微笑道:「我找季明泽。」 「找季总啊......」阿黎被笑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季总办公室好像有人,您预约了吗?」 ......什么?见季明泽竟然要预约? 季明泽压根没告诉他这茬,怎么办,硬闯吗? 正在犹豫间,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季明泽和一个地中海髮型的男人一起走出来,手中拿着降雨火箭模型。 见到想见的人,陆灿哪顾得上预约不预约,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冲过去。吓的地中海男脸色发白,还以为敌国特工来抢我国先进技术了! 阿黎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忙跟过去,「不、不好意思季总,我没拦住这位先生。」 「没关系,一会儿给他弄点热的喝,」季明泽转向陆灿,「你等我几分钟。」 「好。那我先带这位先生去休息室?」阿黎询问。 「不用,随他,他想去哪就去哪。」 面对这种从未听说过的安排,阿黎生出几分茫然,「......那会影响您工作的吧?」 「影响也没办法,」季明泽淡淡道,「他是我家属。」 阿黎:「......」 地中海男:「......」 经理室以及总助办一干同事:「......」 「哦、哦,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弄喝的。」过了不知道多久,阿黎如梦初醒般应下,满脸复杂地跑了。 被「家属」俩字这么一闹,陆灿也有点不好意思,退回到三楼大厅,站在墙边,争取做一只存在感不强的蘑菇。 五分钟之后,阿黎捧着热咖啡回来,第一眼就看到了陆灿。 刚才在茶水间泡咖啡的时候,她仔细分析了一下,季总所说的「家属」应该是表弟堂弟那种类似于亲戚的关系。 是她自己总看耽美,先入为主想多了——以季总那种性格,根本不可能搞对象,更不可能搞同性对象。 即使说出「家属」两个字时,季总语气轻飘飘的,极其暧昧。 「先生,咖啡可以吗?」阿黎问,「我加了一点点糖。」 陆灿接过咖啡,「可以,谢谢。」 「那……我带您四处转转?」 站着不动似乎更尴尬,又不知道季明泽什么时候能忙完,陆灿说:「那就麻烦你了。」 云图航天大多数部门在一二层楼,三层目前只有几位高管的办公室和总助办。下午一点二十,别的单位尚在午休,这里的研发部已经开始忙活上了,头不抬眼不睁,旁边有陌生人路过也不理会。 走了一圈,陆灿发现云图似乎盛产地中海和秃瓢,好奇道:「咱们这边水土不好么,怎么头髮都……挺稀疏的?」 「科技企业嘛,」阿黎见怪不怪,「平时搞研发用脑过度,再加上总加班,好人来云图几年都得秃。」 「季老……季总平时也参与研发和加班?」 「他通常是牵头研发,因为项目署上他的名字能多好几倍投资。加班么,更跟不要命似的,有时候能连续熬夜十几天,熬到员工都看不下去。」 想想季明泽那头浓密的秀髮,陆灿突然对他的未来产生几分担忧。 云图不大,保密型实验室陆灿进不去,没多久一圈就逛完了。 分别时,阿黎到底没忍住问了陆灿与季明泽的关系。陆灿知道大家对同性恋接受度不高,便推说自己是季明泽远房表弟。阿黎松了口气,心道果然不能多看太多耽美。 等回到三楼,刚才那位地中海男已经不见踪影了,总经理办公室门开着,季明泽坐在办公桌前,正在低头看图纸。 陆灿轻声走到总办门口,「季总。」 季明泽头也不抬,「进来。」 呦,这口气,怪正经的。于是陆灿装模作样走进去,关上门—— 转身就坐到了季明泽大腿上! 他环住季明泽脖颈,「看我们季总工作多认真,家属来了都视而不见。」 季明泽状似无奈放下图纸,手捏住陆灿腰部两侧防止他掉下去,「开年这阵儿项目比较多。」 「项目多什么意思,你想反悔吗?」陆灿手指戳戳季明泽左胸,「你亲口答应要陪我吃饭的。」 第98页 一个多小时前,陆灿问季明泽愿不愿意陪他吃饭,季明泽毫不犹豫回答「愿意」。 怎么,改主意啦? 「没反悔,」季明泽解释,「最近确实比较忙。」 「这样啊,」陆灿眨眨眼,在他唇上啵了下,「现在还忙吗?」 季明泽低头吻住陆灿,「可以稍微往后推一推……」 「唔……」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正式的吻,不掺杂任何其他因素,单纯出于喜欢——虽然这份喜欢迟到了十年之久。 季明泽掐住陆灿腰部,吻法侵略性极强,并不温柔。陆灿也不拒绝,张开嘴乖乖接受占有,舌尖每一次扫过腔壁都能给他带来直达灵魂的战慄,仿佛要被那根舌头插到顶点,整个人头晕目眩,腿都在打颤儿。 等一个吻接完,陆灿脸埋在季明泽颈窝,早没有刚才调情那股游刃有余的劲儿了,唿哧唿哧喘着气,像只挂在主人身上的小野猫。 季明泽拍拍小野猫后背,声音有点哑,「饿没饿?我让阿黎订餐了,应该快到了。」 「不饿,有情饮水饱。」 说完,陆灿推着季明泽胸膛直起上半身,打算继续发表「真知灼见」。没开口呢,就感觉大腿内侧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操,这么硬! 陆灿不是毛头小伙子,自然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实话实说,接吻时他也很冲动,只不过对周围环境不熟悉,自己强行压下去罢了。 「季同学,你别动,」陆灿从脸颊到脖子红的透透的,「坐好。」 说完,他从季明泽身上跳开,钻到办公桌下,半跪在那双长腿之间。 听到铁质拉链被拉开,季明泽赶紧俯身去扶陆灿。这时门忽然被敲响,阿黎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季总,您的午餐到了。」 「进来吧,」季明泽靠回椅背,吩咐道,「放桌子上就行。」 阿黎依言把打包盒放到桌面,贴心询问,「你们喝热茶还是果汁……咦,您表弟呢?」 「他啊……嗯……」季明泽皱眉,「……他饿了,自己吃东西去了。」 自己吃东西?可没见表弟出公司啊。 难不成从窗户跳出去的,那得饿到啥程度? 阿黎小朋友有很多问号,包括季总看起来哪里不太对。但她不敢问,只好挂着一头雾水跑去泡茶。 . 等两人真正吃上饭,外卖已经凉了一大半,季明泽本来想叫阿黎热一热,被陆灿迅速拦住——那句「自己吃东西去了」他可听的一清二楚,根本没法面对阿黎。 「口味虾比较辣,」季明泽担忧,「你能吃么?」 「有什么不能的,」陆灿摁摁泛红的嘴角,疼的倒吸一口凉气,「没关系,不用管我,快吃。」 边说陆灿边用颤抖的手拿起筷子——时间太久,陆灿嘴又疼又酸,最后是手口并用弄出来的,「再不吃真的凉了。」 季明泽劝不动,只能先把虾剥好,至少能让陆灿吃的时候省点力气。 和云图整体风格一样,总经理办公室不大,除了一张办公桌,一排书柜、一个巨大的地球仪外空空如也。 知道陆灿嗜辣,季明泽点的全是红彤彤的菜,不多时两人额头就吃出一层汗。 陆灿扯张纸巾贴在脑门,「对了,季同学,你后背的疤怎么弄的?是因为它没去成空军学院吗?」 两人已经发展成情侣关系,陆灿以为季明泽不会再隐瞒,问的很随意。哪知道对方神色为难,看起来依然不想说。 陆灿最不愿意看季明泽露出这副表情,因为他不想强迫对方。可如果不知道真相,自己心里又憋的难受。 没人规定情侣必须和盘托出,只不过陆灿真的很想了解季明泽,了解他一路走来的艰辛困苦。自己迟到了十年,陆灿忍不住想,那十年如果自己在他身边会怎么样? 或许帮不上忙,但受伤的时候,能有个人陪总比自己舔伤口强。 他想追溯,想补偿。 季明泽看出陆灿情绪不对,放下筷子,「陆灿同学,你想和我在一起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我曾经为你做的那些事。」 「当然是喜欢!」无须思考,陆灿直接回道,「我年前就喜欢上你了,你应该能看出来吧?」 季明泽自然能看出来,他甚至比陆灿本人更清楚陆灿感情变化,因为那一切都是他亲手操纵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既然你先喜欢上现在的我,就别总纠结过去了。过去已经过去,一起过好现在更重要。」 从一个对生活无所谓的人口中,能听到类似于「过好现在」这类积极向上的话极其艰难,而且前面还加了「一起」两个字,陆灿心瞬间软了下来,「行吧,那以后你别总遮遮掩掩的,我不是说过么,你的疤很酷,我很喜欢。」 季明泽「嗯」了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下午想在公司等我,还是回家休息?」 刚搞上对象,陆灿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贴在季明泽身上,果断选择前者,「我等你!」 幸好总经理办公室有张沙发,接下来,那里成了陆灿的领地。 上午那位地中海男又一次出现在季明泽办公室,陆灿想坐起来,表现的端庄一点,结果那厮压根没理他,跟季明泽就火箭某个细节吵的天翻地覆,喊声整个楼道都能听得见——大多数时间是地中海在喊,气急了季明泽会低吼一两句。 第99页 奇怪的是,没人来劝架,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好像已经习以为常。 陆灿在震耳欲聋的嘶吼声中打开百度,搜索云图航天,挨个词条看过去。浏览完才知道,季明泽是靠自己几个专利白手起家的。所以他身上没有资本主义腐朽气,不需要员工怕他,更不需要熘须拍马,只想上下一心研究出新技术,在云图,科研精神大于一切。 原来他男朋友还有这样一面,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迷人,陆灿左手捧手机,右手托腮,看着季明泽认真的侧脸,越来越喜欢。 紧接着,他忽然发现,自己进办公室时,季明泽看的那张图纸其实是空的。 也就是说,季明泽当时不忙,只是故意以此为藉口,让他主动些而已。 陆灿:「……」 到底什么时候能停止上当受骗? 小灿吶,你可长点心吧! 第55章 不走 「说好的不走,一言为定。」 季明泽说忙不是假的,刚开年,所有项目必须要提上日程,一直到下午六点半,季明泽的办公室人气才稍微不那么旺盛一点。 等两人收拾好,走出云图的时候,都已经快八点了。陆灿跟着当了一下午免费劳工,不仅不觉得累,还极其狗腿地打开副驾门,用手挡住上门框,「季总,请上车。」 季明泽嘴角噙笑,「谢谢。」 「我给你系安全带,」陆灿又认真替季明泽扣好安全带,「后座有纯茶饮料、气泡水和矿泉水,想喝什么随便拿,全是为你准备的。」 「现在不渴,我等等再喝。」 「好,嘿嘿。」陆灿咧嘴一笑,发动车子,终于停止了狗腿行为。 季明泽很少见陆灿这副样子,觉得有趣,坐稳后忍不住从后视镜观察他。 观察几秒,他忽然发现那傢伙表情僵硬,身子绷的要多直有多直,从上到下写满了「我心虚」三个大字。怪不得又开车门又系安全带的,估计正在琢磨干坏事。 「陆同学,」季明泽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今天怎么表现这么好?」 陆灿手臂一僵,「......满意吗,有没有比你助理强一点?」 原来在吃醋......季明泽解释:「他是我同校学弟,有稳定交往的女朋友,已经开始考虑年底买房结婚了。」 哦,有女朋友。 「明明知道人家有女朋友,你还把衣服给董卓拿?人家女朋友愿意吗?」 季明泽提醒道:「董卓是我助理,助理的职责是在上班期间协助好我的工作和生活。」 陆灿:「哦......」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有点强词夺理,「行吧。」 听着那勉强的语气,季明泽笑着捏捏陆灿后颈。得益于常年运动,陆灿后颈白皙纤长,穿宽领t恤时非常好看。 想起中午在办公桌下面,季明泽就是这样摁着他后脑强迫他吞咽的,陆灿脸颊发烫,耳朵渐渐红了。 然而,解释清楚助理的奥义之后,陆灿身体依然紧绷,显然吃醋只他是随便拉出来的藉口,真正核心问题还没找到。 这回季明泽真有点猜不透了——直到下二环桥时,陆灿双手哆哆嗦嗦把方向盘打向左边。 左边是陆灿家的方向,右边是季明泽那套老旧小两居的方向。前段时间两人闹掰,季明泽被陆灿赶回家,两人一直分开住,没住在一起。 原来这傢伙紧张兮兮的,是为了把他偷偷带回家。 「咦?」 季明泽心里已经笑开了,脸上则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路线不对吧?我家不在这边。」 「不对吗......哎呀!」陆灿一拍大腿,「习惯性往我家走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下个信号灯右转进辅路,可以拐到那边。」 陆灿点头表示知晓。 结果等下个信号灯,他仍然站在直行道上。 季明泽:「怎么,又走错了吗?」 「哎呀!」陆灿又一拍大腿,「刚才光顾着想晚餐,把这事忘了。」 「那要在江畔路多兜一圈,才能回到我家。」 「好,没问题!」 嘴上说着「好」,到江畔路之后陆灿继续视而不见。季明泽提醒他他就拍大腿,随口胡诌各种奇葩理由。 好不容易到家,陆灿大腿都拍红了。他停好车,站在门口,紧绷一路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故作委屈,「怎么办,季老师。现在已经九点了,咱还没吃饭呢,你不会让我立马原路返回吧?」 季明泽陪他演戏,为难道:「是挺晚了,那要不......我在你家借宿一宿?」 「可以。不过我家就我一个人,孤男寡男的,你千万别对我动什么歪心思。」 「我十年前就对你动歪心思了,不止现在。」季明泽说。 「这样啊......既然已经是陈年旧事,我也追究不过来,」陆灿踮起脚尖,虎牙在季明泽下唇厮磨,「今晚随你便吧。」 一番话说的暗示意味十足。 季明泽喉结滚动,差点想当场摁住陆灿。念在他没吃饭的份儿上,最后放了他一马。 自从季明泽走后,陆灿没再开过火,也没好好收拾过屋子,杯子不在杯子该在的位置,衣服不在衣服该在的位置,整栋房子除了厨房全乱糟糟的,跟季明泽在的时候判若两房。 刚进客厅,季明泽就被地上随意乱丢的鞋子绊到了。陆灿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捡起球鞋扔进鞋柜,替自己挽尊,「今天走的匆忙,没来得及清理,一会儿吃完饭我好好来个大扫除。」 第100页 「不用。」季明泽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只倖存两颗干瘪的西红柿和挂面,把西红柿洗干净、切块、炝锅后倒上水,「你站这儿看着,隔一分钟搅几下,等汤出现红色后把面条下进去。」 说完季明泽走回客厅,脱掉西装外套、捲起袖子,从滑到地上的沙发垫开始整理。才走半个月就能搞成这样,某陆姓富二代的生活技能确实令人堪忧。 季明泽边考虑要不做个扫地机算了,边捡起满地乱扔的睡衣、随即,身后响起「噔噔噔」的跑步声。 「季老师季老师,」陆灿拽拽季明泽袖子,「水还没红。」 「西红柿不够新鲜,没事,再等会儿。」 「哦。」陆灿跑回去了。 「季老师季老师。」没多久,陆灿又「噔噔噔」拽拽季明泽袖子,「水有一点点红了。」 「想让水红,是因为西红柿煮化面汤会更好喝一点,你可以尝下味道,自己决定什么时候下面,不用跟我报告。」季明泽忙着干活,没空理陆灿。 陆灿「哦」了声,跑回去了。 季明泽以为对方听明白了,哪知道一分钟过后,魔咒般的「季老师季老师」第三次在耳后响起。季明泽无奈嘆气,想告诉对方随时可以下面。 转过头,就看到一张扬起的、白嫩嫩的小脸,以及脸上黑宝石一样的眼睛。 那双眼睛晶晶亮,盛着几分不安。 季明泽心瞬间软了,握住陆灿的手,十指相扣,在他额头落下一吻,「放心,我不会走。」 顿了顿,他补充道,「以后也不走,明天我争取早点下班,咱们去超市补充生活用品。」 陆灿这才安心了,拇指刮刮季明泽手心,「说好的不走,一言为定。」 第56章 准备 「给我点时间做准备,」季明泽上前一步,将陆灿揽入怀中,用嘴唇蹭蹭他的耳尖,「行么......灿灿。」 说是晚上让季明泽「随便」,但陆灿一整天从医院跑到三中、从三中跑到云图,又从云图跑到家,经歷了大悲大喜,身体精神都疲惫的不行,沖完澡躺在床上直接厥了过去,睡的人事不知。 翌日晚间,季明泽如约早早下班,两人先去两居室取了几件衣服,然后开车直奔超市。有些小东西拿来拿去的不方便,还不如重新买。 晚间的超市一向人多,陆灿让季明泽在旁边等着,自己排队取了辆最大号的购物车,语气豪放:「季老师,别客气,想要什么随便买!」 其他顾客闻言转向季明泽,在看清他的相貌后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长成这样,怪不得有冤大头愿意买单! 季明泽从来不在意别人看他,或者说他受到的注目太多了,在意不过来。长身玉立地站在那儿,附和道:「好。」 反倒陆灿不愿自己帅气的男朋友被那么多人「玷污」,推车挡在季明泽前面,并强行把人拖进超市入口。 超市一层是生鲜食品区,正好家里冰箱空了,季明泽挑了点蔬菜和肉,选南瓜的样子十分良家妇男,冤大头暗戳戳摸了把他的腰,表示非常满意。 称完肉和菜,两人往食品区走,路过饮料货架,陆灿脚跟钉地上了似的一动不动。看看新出的蓝莓汽水,又看看可乐,蠢蠢欲动。 结果手刚伸出去,就感觉一道视线射了过来。 「......季老师,」陆灿央求道,「那个蓝莓味的我没喝过,我就买一打尝尝,行不行。」 一打是十二瓶,季明泽直接拒绝:「不行,总喝碳酸饮料对身体不好。」 「我没总喝啊,」陆灿小声解释,「我好久没喝了。」 「那冰箱最里面那些饮料哪去了?」 陆灿:「......」 行吧,被拆穿了。 不过季明泽没那么苛刻,他不想让陆灿失望,喝可以喝,别放肆到影响健康就行。 「这样,」季明泽说,「你今天可以选三瓶,一周喝一瓶,如果能严格遵守的话下次还给你买。」 「一周只能喝一瓶啊......」陆灿尝试讨价还价,「有没有例外?比如过节、假期什么的可以多喝一瓶。」 陆灿的班有跟没有一样,对他来说天天都是假期。季明泽必不可能上当,「法定节日可以,有值得庆祝的重大事项可以,或者......」 「或者什么?」陆灿眼睛一亮。 「或者我开心。」 让季老师开心?这似乎是一个很难捉摸的命题,陆灿看了圈周围,趁旁人不注意,踮起脚尖在季明泽脸上啵了口,「开心吗?」 「抱歉,没有。」 用装蔬菜的袋子挡住脸,陆灿又在季明泽下巴啵了下,「这回呢?」 「抱歉,还是没有。」 操......陆灿被激出几分火气,拽住季明泽衬衫领口,一把把人拉了下来。下一口实打实亲在嘴唇上,季明泽唇珠都被他嘬红了,「这总可以了吧?」 季明泽伸出食指,揩掉嘴角水渍,似笑非笑地垂眸看向陆灿。他皮肤生的白,眉毛头髮又极黑,配上此刻的红唇,莫名生出一股魅惑感,陆灿耳朵唰地红了。 「看、看什么看,」陆灿眼神躲闪,「可以不可以,说话。」 「不——可——以。」 扔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季明泽潇洒转身。 徒留被骗了三个吻的陆同学站在原地,黯然神伤。 第101页 不过有肥宅快乐水总比没有强,陆灿迅速收拾好心情,拿三瓶最想喝的,推车跟季明泽一起上电梯,去二楼生活区。 要买的东西不多,拖鞋、毛巾、牙刷,顺便屯点纸巾,季明泽按照自己习惯挑选——他的习惯是见什么拿什么,不挑材质,不记牌子,从来不把精力分散到外物上。 陆灿见他挑的差不多了,便推车往下个货架走,看清货架上的商品,立刻顿在原地。 这时季明泽也过来了,好奇道:「怎么不走,有想买的?」 「嗯.......不算想买,」陆灿眼神乱飘,「但家里得备一点,说不定能用得上。」 季明泽仔细看了眼货架,笑了,「『说不定』的事情不用提前做准备,毕竟发生概率很小。」 「哎你——」陆灿急了,「你你你——」 「你」了半天,没「你」出半句完整的话,最后陆灿像只扎漏的足球,泄气般拽住季明泽衣袖,「买点嘛,我想做。」 「想做什么?」 「做.......」陆灿咬牙,「爱。」 顿了顿,他机灵地补充道:「和你。」 季明泽这才满意,经过认真比对后,拿了几个小方盒,几个小瓶子。 买生活用品漫不经心,买套子润滑倒是精挑细选,陆灿在心里默默吐槽,衣冠禽兽!假正经! 结完帐出超市已经挺晚了,正好旁边街道有几家不错的馆子,两人决定在外面解决晚餐,省得回去做饭累得慌。 他们想去以前去过的那家烧烤店,走到附近,忽然发现烧烤店原来的位置拉着一片绿网,牌子撤了、门也卸了,靠墙竖着几张长长的木板,似乎正在装修。 陆灿有点懵,叫住仍在施工的工人,「师傅,这家黄了?」 「没黄,赚大钱了,要扩建呢!」 原来是扩建啊,陆灿松了口气。这家虽然味道一般,但好歹是他跟季明泽第一次吃饭的地方,黄了怪可惜的。 「谢谢您,那我们改天再来。」 「好嘞,下次见!」 跟热情的装修师傅挥挥手,两人懒得继续走,干脆转头钻进旁边那家融合菜馆,要了两盘肉菜,配两个爽口的小凉菜。 随便选的馆子,没想到味道竟然不错,就连季明泽都破天荒夸了句「好吃」。陆灿赶紧记下这家店店名,准备等不做饭的时候买给季明泽吃。 俗话说保暖思淫丨欲,回家的路上,拎着装套的购物袋,陆灿感觉自己浑身热血沸腾,进屋之后迫不及待催季明泽洗澡,美其名曰太累了,早洗完早休息。 实际上他才不想休息呢,好不容易把这块垂涎已久的大肥肉追到手,他得赶紧吃进肚子里,不吃完不安心。 诶,对了!听着浴室里传出的哗哗声,陆灿忽然反应过来,他其实不用在外面傻等着的。 他可以进去和季明泽洗鸳鸯浴,顺便看看季明泽背后的伤口,一举两得。 因为季明泽遮掩的很好,陆灿从没看过他后背伤疤到底什么样。现在关系已经确定下来了,总该让他看看了吧? 不是好奇,不是八卦,他只是想知道,在那错过的十年里,季明泽究竟经歷了多少苦难。 「咚咚咚——」 陆灿扣了三下浴室门,好声好气商量:「季老师啊,你看都这个点儿了,咱一个一个洗太耽误时间,要么一起洗?」 「我快洗好了,」季明泽的声音氤氲在水汽里,有些不真实,「稍等我五分钟。」 陆灿以为季明泽像在超市似的逗他呢,实话实说:「跨年那天咱们不是洗过一次鸳鸯浴么,我不记得了,想找你重温一下。」 里面沉默几秒,又重复道:「我快洗好了,稍等三分钟。」 陆灿愣了下。 对方虽然没明说,但话语中拒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季明泽还是不想让他看到那道疤。 一股火气嗖地蹿到头顶,陆灿明白自己没立场生气,可他心里就是不舒服。 他又没有恶意,季明泽干嘛总遮遮掩掩的?情侣间难道不该互相分享吗? 再说,他从来没逼问过疤的来歷,只是想看看,看看应该没错吧? 「好,你不开是吧,我自己来。」陆灿声音发寒,拧动门把,打算硬闯。 拧了两下,没拧动,门竟然锁了!他改成使劲敲门,「季老师,放我进去!」 「等等。」季明泽说。 「我不想等,让我进去!」 下一秒,门倏地开了。 季明泽手里抓着毛巾,衣服裤子一件不落地穿在身上,头髮湿淋淋的,水珠顺着额角不停往下滴。 衬衫前襟湿了一大块,隐约露出里面健美的肌肉,应该是穿的很匆忙,没等擦干身体就套上去了。 陆灿更生气,拽住季明泽衬衫下摆,「衣服湿了,脱下来,我给你找件新的。」 「我自己找就行,」季明泽语气平静,「你去洗澡。」 「不洗,」陆灿执拗道,「脱衣服。」 季明泽垂眸看他,没有任何动作,也没再说话。 室内一时间静的只剩水珠滴在地上的声音,「嘀嗒」、「嘀嗒」,像无声的嘲讽。 陆灿攥紧手中衣料,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为什么不让我看?」 「它不好看,没什么值得看的,」季明泽说,「听话,去洗澡。」 第102页 「可是我想看,你的一切我都喜欢,」陆灿顿了顿,已经开始说气话了,「咱们是情侣诶,难道以后做丨爱你都要穿着衣服?」 季明泽不知道该怎么跟陆灿说,那道疤的痕迹过于明显,明显到一眼就能看出是尖利的石头砸的,他还没准备好面对陆灿的质问。 在昨天之前,他以为陆灿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谁,所以一直没找医院开假病例。 他不想让陆灿知道是自己救的他,不想他们之间掺杂进同情之类的感情,更不想让陆灿因此而自责内疚。 「给我点时间做准备,」季明泽上前一步,将陆灿揽入怀中,用嘴唇蹭蹭他的侧颊,「行么......灿灿。」 第57章 期待 他不在意前路延伸向何方,但他期待和季明泽一起走。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习惯叫他「小灿」,从没有人叫过他「灿灿」。 这个称唿既亲昵又私密,像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暗号,陆灿瞬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决定尊重季明泽,给他点准备时间。 自卑心理确实不是一朝一夕能克服的——时至今日,陆灿仍以为季明泽不让看是因为疤痕太丑,怕他嫌弃他。 其实正常人都会这么认为,毕竟谁都想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现最好的一面,季明泽也不例外,对吧? 陆灿一边被叫的晕乎乎,一边在心里责骂自己不懂事,抱住季明泽的腰,小声道歉:「以后我再也不强迫你了,你想什么时候给我看就什么时候给我看。」 季明泽吻吻他眼睛:「嗯。」 「季老师,」顿了顿,陆灿又说,「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他们之间没有过像样的表白,季明泽不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而陆灿一直属于被追求的那方,不需要主动。 所以语气青涩而羞怯,像只从窝里探出小脑袋、第一次看世界的雏鸟。 看见的是谁,谁就是他的全世界了。 季明泽那颗平时毫无存在感的心脏忽然跳的很快,快到终于能让他切实感受到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嘴唇向下滑,停在陆灿鼻尖的位置,「谢谢。」 谢谢你愿意光临我贫瘠的世界。 . 当晚陆灿睡的很规矩,侧身窝在季明泽怀里,手紧紧抱着季明泽手臂,没做任何越线行为。 早上季明泽睁开眼睛,想把自己手臂抽出去,结果刚一动,就被身边人抱的更紧。 「几点了......」陆灿闭着眼睛,咕哝道。 「六点半。」季明泽习惯这个时间起床。 「你不是九点上班么,起那么早干嘛,再睡会儿。」 「起来锻鍊,顺便给你准备早饭,」季明泽说,「晚了该迟到了。」 公司是你开的,几点去是你自己定的,陆灿不太理解身为老闆为什么要遵守员工上班时间,死活不撒手,「那我自己做早餐,你多休几分钟。」 说着,他往前串了串,小腹冷不丁触到个奇怪的东西。 「呃......」陆灿瞬间清醒过来。 他是男人,太知道自己触到了啥。 男人早上有类似反应很正常,陆灿没躲开,反倒贴的更近,「季老师,忍着难受,我帮你弄出来吧。」 多年克制成习惯,季明泽本来没想怎么样,被陆灿这么一说,险些把持不住,「别闹,我再陪你睡十分钟。」 「没闹,我说的是真的,我给你弄。」 见对方神色认真,季明泽嘆了口气,单手撑床,准备用早安吻敷衍,毕竟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哪知道俯下身,自己大腿被戳了一下。 .......怪不得一直缠着他,原来这傢伙也半斤八两啊。 季明泽忍不住想笑,故意用大腿蹭了蹭,「你是怕我憋着难受,还是你自己憋着难受?」 「唔......这还用问么,」陆灿被蹭的背嵴发麻,「看在我这么为你考虑的份儿上,你换位思考思考呗。」 行吧,换位思考。季明泽保持单手撑床的姿势,另一只手向下滑。 陆灿条件反射般弓起身子,「轻点......你的手好大。」 说完,他扬起脸,咬上季明泽略显冷硬的下巴,然后一路向下滑到喉结,轻轻舔丨舐...... ...... 季明泽到底迟到了。 等两人结束都七点多了,陆灿挥手把纸巾丢到地上,有气无力地建议:「反正已经晚了,睡个回笼觉嘛。」 「今天下车间,必须去公司,」季明泽侧躺着,帮陆灿掀起湿淋淋的刘海,「起来洗澡。」 「好累,不想动,」陆灿翻过身,面向季明泽,眼睛眨巴眨巴,「季老师,我觉得你特别像电视剧里那种妖妃,缠的本王上不了早朝。放在古代,你过几天会被浸猪笼、赐鸩酒。」 怎么还带倒打一耙的?季明泽掐住他下唇,左右扯了扯:「谁缠着谁?」 「我我我缠着你!好疼!我错了!」 陆灿赶紧告饶,顺便含住季明泽指尖,讨好地吮吮,「今天早下班一会儿怎么样,陪我去福利院转转。」 季明泽今天日程不紧,上午去车间敲定工艺,下午有个会,开完就结束了,应该能早点走。 「好,你来接我。」 「没问题!」 直到季明泽做好早餐,穿戴完毕出门上班,陆灿才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他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前自己解决很容易索然无味,轮到季明泽帮忙,他就跟只失去人性的动物似的,一直往人家那边蹭,一次两次不够,硬是弄了三次。 第103页 怕打扰他休息,季明泽没进来收拾,房间里充斥着暧丨昧的味道,陆灿拾起满地纸巾丢进垃圾桶,站在卧室中央,脑袋里忽然生出一个想法——买新房。 他想换个新房子,里面没住过任何人的新房子,只有他和季老师。他们可以一起选设计师,商量着买家电家具,装修成两个人都喜欢的样子——这套房装修由段宇扬一手操办,装修风格不能说没品味,但他很无感。 他想拥有一个独属于自己和季老师的小窝,守在同一张餐桌上吃无数顿早餐、晚餐。等到周末,他们准备好水果、薯片和汽水,手牵手躺在懒人沙发上看球赛,进球了他亲季明泽一下,没进季明泽亲他一下,轮到点球就像疯子一样又笑又叫,那时侯季老师肯定会无奈堵住他的嘴,于是他又能趁机去吻季老师。 光想像,陆灿就觉得未来简直美好到不可思议......不对,等等! ——未来。 他竟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未来。 活到现在这二十多年里,他是小溪中的一尾鱼,随波逐流往前游。大家上学他也上学,大家找工作他也上班。 他从来没想过做这些事情的目的是什么,也没仔细思考过下一步要怎么走。与其叫做生活,不如说是活着,漫无目的,浑浑噩噩。段宇扬特别看不惯他那副有今天没明天的样子,于是两人吵架、出轨,分道扬镳,再也不见。 而就在刚才,几秒钟之前,他竟然不由自主规划今后的生活,并对未来产生了强烈的期待。 原来日子不是没意思,要看和谁过。 他不在意前路延伸向何方,但他期待和季明泽一起走。 第58章 重合 两道身影在眼前迅速重合,十八岁的季明泽从记忆中走出,以同样的姿势,用后背为陆灿撑出一线微光。 那种有盼头的感觉很不错,仿佛从空中楼阁回到地面,终于可以脚踏实地,所以陆灿一整天心情都是灿烂的,笑着去花店买花,笑着去医院看小毛。 小毛恢復状况非常好,再留院观察一周就可以出院回家静养。老毛也找到了新住处,在稍偏远的开发区,已经付过首付,贷款需要慢慢还。 值得一提的是,老毛听陆灿的话,找王婉仪谈了一次。不知道谈话内容如何,但结果显而易见,陆灿到的时候,王婉仪正和小毛分吃一只苹果,两位女生有说有笑,相处的极其和谐。 见老毛有个好归宿,陆灿最后一桩心事也算了结了。而且周彦秦楠到投入新工作中,对刘冠的调查已经进展到后期,随着春天的到来,一切都在朝越来越明朗的方向发展。 ——风雨后,总会有彩虹。 从医院出来,距离和季明泽约好的时间还剩四十分钟。陆灿又买了一束花,兢兢业业地去接男朋友下班。 天气转热,他脱掉厚重的羽绒服,换上修身小夹克。本来长得就惹人瞩目,捧着火红玫瑰靠在车头,更是吸引来一大票目光。 「咦,那边那个帅哥好眼熟,是不是来过咱公司?」 「来过,我有印象,好像是老闆的表弟。」 「老闆家基因也太好了吧,一个赛一个好看。不过我更喜欢表弟那个类型的,阳光帅气,老闆看起来有点凶,我会害怕。」 「那我要老闆,我最近很迷禁慾款,嘿嘿嘿。」 三言两语间,两个女员工就把季明泽和陆灿瓜分完了。她们一边畅享着日后甜蜜的恋爱生活,一边往外走。 然后就看到老闆从身边路过,接下了表弟的玫瑰花,并在表弟额头印下一吻。 尼玛......太刺激了吧...... 兄弟什么的,合理吗? 不对,重点不是合不合理,重点是帅哥宁肯内部消化也不找她们! qaq! 当然,陆灿季明泽并不知道自己伤透了女孩们的心,他们眼里只有彼此,上车足足接了十分钟的吻,才继续往福利院进发。 过完年,雪化的差不多,孩子们可以来户外玩了。篮球场上,小男孩分成两队,正由两个男人分别带领打篮球对抗赛。女孩则分散在另一边,手里拿着羽毛球拍,跟yaya学如何打羽毛球。 「我发现三院多了很多生面孔。」季明泽看了一圈,下结论。 陆灿有点小得意,「这些多出来的义工里,有几个可能跟我有关系。」 「哦?」季明泽挑眉,「你帮忙宣传了?」 「我用我个人微博发了几组孩子们的照片,粉丝都很喜欢,嚷着说要来看他们,嘿嘿。」 「粉丝?」季明泽关注点似乎不太对劲。 「......是我大学开微博积攒的粉丝,」趁没人注意,陆灿勾勾季明泽食指,小声澄清,「我从来不和他们私下联繫。」 行吧,毕竟在做好事,姑且相信他一次。 然而,这边季明泽刚决定相信陆灿,那边就见一个圆脸的漂亮女孩朝陆灿噔噔噔跑来。 「陆哥!」yaya惊喜地睁大眼睛,「好巧,竟然又碰到你了!」 ......操,确实挺巧。顶着某人刀子般的目光,陆灿假笑寒暄,「你什么时候到的?」 「我中午就到了,还有他们两个,」yaya指指带孩子打篮球那俩男人,「他们也是你的粉丝,我们在你微博评论里认识的。左边那个光头说找不到位置,我就带他们来了。」 原来善意是可以传染的。 第104页 「谢谢你yaya,辛苦啦。」 yaya连忙摆手,她也愿意看三院义工越来越多嘛。 「yaya.......咦?」 这时光头回头叫yaya,忽然发现操场旁多了两个人,其中穿夹克的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拉着同伴一起走过去,打量陆灿几眼,勐地瞪大眼睛:「卧槽——」 「哎你喊什么,吓死宝宝了!」yaya赶紧拍胸脯。 「我没看错吧......你是火山火山活火山?」 「没看错,」有季明泽在,听到自己id陆灿更加羞耻,「是我,我本名叫陆灿,你好。」 「你好你好。本名没有火山亲切,我还是叫你火山吧,哈哈。」 从说话上,能感觉出光头是个很爽朗的男人。互相介绍完,光头用手肘捅捅旁边的男生,「喂,你不是成天嚷嚷着看火山,怎么见面反而不说话了?」 被cue到,另一位男生不得不从「隐身」状态中抬起头。他很年轻,二十岁左右的样子,长相斯文俊秀,估计是哪所大学的大学生。 看到陆灿的脸,他舌头像是缠在一起,一下子结巴起来,「陆、陆哥,我是你好几年的老粉。初次见面,能加个联繫方式吗?」 说着说着,他脸竟然慢慢红了,视线倒是一直黏在陆灿身上,一动不动。 没等陆灿回答,季明泽冷冷的声音插进几人之间,「谢谢你对陆灿的喜欢,不过联繫方式不用加了,他男朋友不同意。」 少年:「他男朋友……」 「就是我。」季明泽说。 「啊......」少年错愕地闭上嘴巴。 气氛一时间尴尬的要命。 大概是怕季明泽和少年打起来,光头连忙找个藉口把少年拉走,回球场继续跟孩子们打球。 操场边又剩下原来的三个人,yaya满脸难以置信,陆灿耳尖红的要命,季明泽则仍是那副淡然的样子。 好一会儿,yaya才恢復正常,「刚刚我还想问这位是谁呢,现在知道了。我得叫......哥夫?哥夫你好!」 「不,他不止是我男朋友,」陆灿没怪季明泽插嘴,反倒认真和yaya解释,「他是把我带到三院的人。在咱们来之前,他已经做了很多年义工了。」 yaya打量季明泽的眼神从八卦变为尊重,「看来优秀的人才能吸引到优秀的人,你们真的超级超级般配,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对了,陆哥,我们想攒个项目,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参加。」 项目?陆灿好奇:「说说看。」 yaya和陆灿坐在花坛边谈起了正事,看样子正经得谈一会儿,季明泽便先进办公楼,去找陈教授。 年前太忙,他没抽出时间探望恩师。年后本来想去陈教授家里拜年的,被陆灿一闹没顾上这边,现在才找到机会。 其实对于季明泽来不来探望,陈教授从不介意。她知道以季明泽的性格,即使拜年,也是因为正常人逢年过节该走动才会来,而非发自内心的亲近。 从高中开始她就发现季明泽的世界观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只不过她没强行掰正,而是选择引导和保护。 尽管他做的很多事情她都不贊同。 比如为陆灿挡下那块石头。 季明泽推门进办公室,陈教授戴着眼镜,正在浇窗台上那几盆绿植。能看出老人家最近比较清闲,身材丰腴了一点,气色也不错。 许久未见,师生两人聊了聊近况,以及云图最新的科研进度,说着说着又拐到伤口上。 「百年不遇的寒冬终于快捱过去了,后背好没好一点?」陈教授问。 季明泽答:「好多了。」 「我看你瘦了一大圈,最近很忙么,还是姓陆那小子又折腾你了。」 前段时间陆灿和季明泽总分别出现在三院,显然感情陷入危机,陈教授想不知道都难。季明泽顿了顿,「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选择。」 什么叫「自己的选择」,不如直接说甘之如饴,心甘情愿被人折腾! 陈教授丢下喷壶,怒其不争,「不是我说你,明泽,喜欢是要有限度的。你已经为他付出够多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说到这儿,声音戛然而止,陈教授忽然收声,看向季明泽身后。 办公室门口,一个穿夹克的男生静静站在那里,眼神迷茫,看样子已经到了有一阵子。 季明泽也随之回头,语气镇定,「谈完正事了?进来吧。老师,这位是陆灿。灿灿,这位是陈教授。」 陆灿依言走到办公室中央,没打招唿,而是问道:「陈教授,您刚才说他为我付出很多......都有什么?」 陈教授对陆灿一直意见很大,在她心里,陆灿是害她得意门生差点残疾的元兇,「没什么,不过是难受一辈子而已。」 陆灿听的更懵,还想继续问。张了张嘴,被季明泽皱着眉打断:「老师,我说过,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好,你自己的选择,我不说了,」陈教授也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你们吃饭没?食堂今天包饺子,味道不错,尝一尝去吧。」 陈教授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告诉些不该告诉的,委婉发出逐客令。季明泽退后一步,牵陆灿出了办公室。 路上陆灿一直是那副呆呆的状态,上车之后才稍微缓过来点,拉住准备发动车子的季明泽,「季老师,陈教授刚才说的什么意思?你为我付出什么了?」 第105页 「她是我的班任老师,」季明泽说,「高三我总耽误功课去看你,让她很不满意,她觉得你在影响我学习。」 「那、那她为什么说你会难受一辈子?」 「她接受不了我喜欢男生,觉得我会因此遭到非议和白眼,」季明泽看着陆灿眼睛,「然后我告诉她,那是我的选择。」 如果一个普通人被曝出同性恋,必然会遭受周围人的指指点点,更何况云图航天发展极快。身为掌舵人,季明泽会受到越来越多人关注,当然也面临着越来越多的骂声,陈教授生气很正常。 可不知道为什么,陆灿总觉得怪怪的,又找不出哪里怪。 算了,昨天刚说完要给季明泽时间,不能食言,不行的话哪天自己找陈教授谈谈吧。 下定决心,陆灿不再追问季明泽。 季明泽便趁机转移话题,问他和yaya谈哪方面项目。 「关于公益的,」陆灿道,「yaya想成立一个专门服务孤儿院的公益社团,定期组织类似教学、夏令营之类的活动。辐射区域比较广,如果我参加,可能偶尔要去趟外地。」 实话实说,季明泽恨不得用手铐把自己和陆灿拷上,让他永远待在自己眼皮底下。但他清楚要给陆灿一定空间,只好规定:「不能走的太频繁,每次时间不能太长。」 「当然不会,我也捨不得离开你。」陆灿扯扯季明泽衣角。 季明泽脸色稍微缓和了点。 在福利院耽误两个小时,晚餐时间已经到了,陆灿怕季明泽累,不想让他做饭,灵机一动,叫季明泽在前方街口停车。 小街里有家融合菜馆,季明泽夸过好吃,正好可以打包回去,省时省力。 季明泽依言停车,陆灿拿着手机跳下去,路过仍在装修的烧烤店时回头看了眼,季明泽也下车了,正站在不远处吸菸。 抽菸既伤身体又影响性丨功能,陆灿想,以后得找个办法让季老师戒菸,再这么抽下去,肺子出问题怎么办? 他边琢磨边心不在焉地往前走,刚要走出烧烤店绿网范围—— 靠墙竖着的木板没立住,猝不及防沖他砸了下来! 一切发生在电火石光间,陆灿想再跑出去已经没机会了。幸好板子比较薄,应该砸不坏,他伸手护住头部。 下一秒,季明泽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他身边,紧紧将他拥在怀中! 初春傍晚,街道,烧烤店,倒下的木板。 夏天山顶,危房,泥石流,塌方的石头。 两道身影在眼前迅速重合,十八岁的季明泽从记忆中走出,以同样的姿势,用后背为陆灿撑出一线微光。 怪不得——怪不得——脑袋「嗡」的一声,陆灿彻底懂了。 第59章 本能 对人类来说,活着是本能。对季明泽来说,爱陆灿是本能。 陆灿忽然想起那次事故。 因为下暴雨,救援又不及时,他的伤口发生感染,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三天后。 睁开眼睛时,爸爸的助理正守在病床边,同时段宇扬也在,浑身上下除了胳膊和脸受了些擦伤,其他地方都没受伤。 当时陆灿就很疑惑,那么大一块石头砸在身上,即使砸不坏骨头,总该留点皮外伤的。 可那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尤其当段宇扬撑着猩红的双眼,深情地对他说:「小灿,千万别跟我道谢,挡块石头不算什么,我命都可以给你」时,他为自己怀疑段宇扬的行为感到深深的羞愧。出院当天,就答应了段宇扬的表白。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真是个傻逼。 见木板砸到人,装修师傅赶紧从屋里跑出来道歉。陆灿看了圈,发现季明泽没受伤,没心思管装修师傅,把季明泽拉上车,直接一脚油门踩到家。 等开门进屋,他鞋都没脱,用力一把把季明泽推到沙发上。 「......陆灿,」季明泽坐直,稳住身体,「怎么了?」 「季明泽,我是傻逼,你也是傻逼吗?」陆灿声音止不住地发抖,双手撑在沙发靠背、季明泽身体两边,「你为什么自己挺着,为什么不告诉我?」 季明泽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你在说什么。」 「别他妈装了!」 陆灿想骂骗子、有病、脑袋进水,想把世界上最脏的话全骂一遍,以发泄自己蒙在鼓里这么多年的怨愤、委屈、不满。可话到嘴边,又捨不得朝季明泽发泄。 最后只剩下一个「操。」 「操......」陆灿边骂边一件件扒掉自己衣服,扒到最后几乎变成撕扯,质量尚佳的纯棉t恤被他扯出好几道口子。 随着「滋啦」一声,他上半身彻底一丝丨不挂,跪在季明泽腿两侧,手不由分说、不顾阻拦地伸向季明泽一直不让看的疤痕。 触到疤痕那一刻,陆灿灵魂都疼的开始颤慄,「季老师......季老师......别骗我了......再骗我要死了......」 他紧紧抱住季明泽,额头抵在季明泽额头,几秒后,季明泽感觉有咸湿温热的液体流到了他脸上。 「嘀嗒」、「嘀嗒」。 「季老师......」陆灿哽咽到说不出话,「别骗我了。」 ...... 从客厅折腾到卧室,从卧室折腾到浴室,又从浴室折腾回客厅,等陆灿终于不哭了,安静了,时间已经将近凌晨两点,外面夜深的发黑。 他侧躺在地毯上,窝在季明泽怀里,嗓子哑的要命:「好饿。」 第106页 季明泽说不清现在什么感觉,从陆灿掉下第一滴眼泪开始,他就知道最后的秘密已经失守,神色复杂地吻吻他头顶,「想吃什么?我去弄。」 「嗯......想吃方便面,酸辣的,打两个荷包蛋,多加香菜。」 要求还挺多,季明泽拍拍他小臂,「松手。」 陆灿只好不情不愿地松开季明泽,眼睛眨巴眨巴,直勾勾地盯着季明泽穿上裤子,光着上身进厨房。 原来那道疤那么长,他忍不住回忆刚才吻过它时的感觉,八十七针,像是一条滑向深渊、万劫不復的路。 确实,季明泽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他,算是点背到万劫不復了吧? 陆灿自嘲的想。 趴在地毯上一秒一秒数时间,等开始想季明泽的时候,秒针走过120秒,两分钟。 陆灿忍不下去了,翻个身扶着腰慢慢爬起来,原本想套上内裤找季明泽的,结果刚站直,就被黏腻的感觉弄的浑身不舒服。 第一次结束的时候,季明泽带他去浴室清理过,谁知道清理清理着,又在浴缸里灌了好多水,小肚子都撑鼓了。 现在的狼藉全是拜那次所赐,陆灿红着脸跑进卫生间,稍微沖洗了一下。再套上t恤出去的时候,季明泽已经煮好面,准备往里面放香菜了。 陆灿从后面抱住季明泽脖颈,一跃跳到他背上,「我腿酸,不想站着,背我。」 季明泽依言勾住他两条光熘熘的膝弯儿,「怎么不穿条裤子?」 「穿裤子要耽误好久时间,等不及,」陆灿说,「我想你了。」 季明泽哭笑不得:「我才进厨房不到十分钟。」 「那也不行,我就是想见你。」 「好,你现在见到了。」 季明泽背着他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门,挑几颗嫩一点的香菜。」 陆灿哪分得清什么香菜嫩什么香菜不嫩?一只手环抱季明泽保持平衡,另一只手凭感觉拽出来几颗叶子比较大、形体比较优美的,「喏,送给你的香菜花,好看吧。」 「嘴上说想我,最后就送这个?」 陆灿于是扳过季明泽脑袋,亲亲他嘴唇,「换成这个?」 「不够。」季明泽说。 陆灿赤着的脚沿季明泽腰线向前蹭,停留在他腰丨胯之间,「这样呢?」 季明泽睨了陆灿一眼,「你不想吃饭了么。」 「想想想......我错了!」陆灿赶紧收回脚,乖乖伏在季明泽背后——他可不想明天出现在社会新闻板块——某陆姓青年死于马上风什么的。 泡面是深夜最好的礼物,热乎乎的汤伴着青菜喝进肚子里,末了再一口咬掉大半个溏心蛋,所有疲惫都能消失的一干二净。 吃完饭陆灿仍然不困,季明泽坐在飘窗上,他枕着季明泽大腿,看外面弯弯的月亮,忽然问:「季老师,你最疼的时候在想什么?」 想什么? 那时候季明泽也在迷茫——在为陆灿挡下石头之前,他并不知道自己喜欢陆灿。 「在想感情的定义。」 「那你觉得值吗?为了救我失去上军校的资格,不能像你父亲一样做一名飞行员,」说到这儿,陆灿自己心脏都开始抽痛,「值得吗?」 「谁说只有飞行员能飞,这个问题没意义,」季明泽嗤了声,「云图的产品能飞的更高更远。」 他语气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而非重大科研成果。陆灿抬起头,看着月光下的爱人,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看到季明泽后背长出了翅膀,一直飞一直飞,飞到很高很远的地方。 「而且,」季明泽顿了顿,「只要与你有关,我从来不考虑值不值得,完全出于本能。」 一次又一次本能地关注、接近,一次又一次冲出去,救下他。 对人类来说,活着是本能。对季明泽来说,爱陆灿是本能。 陆灿又有点想哭了,他撑起上半身,认真凝视季明泽,「我爱你。」 「嗯。」 「是爱,比喜欢多很多很多很多倍的爱。」 「我知道了,」季明泽道,「谢谢你。」 季明泽不会说爱,或者说,他并不知道什么叫爱。他从小到大获得的爱太少了,如果把人形容成机器,他的原料已经贫瘠匮乏到只能生产出一点点感情,而那点感情全给了陆灿。 陆灿也不介意他回不回应,暗戳戳的想,谢个屁,老子以后会更爱你的,你能谢得过来么! 「那你会不会后悔啊,等激情过去之后。」陆灿翻了个身,继续问。 「是有一点后悔。」季明泽说。 不会吧,这才在一起多久就后悔,难道网上那些「渣男得到就不珍惜」言论都是真的?陆灿警惕地支起耳朵,像只怕自己窝里食物被叼走的小动物。 「瞒了这么多年,」季明泽苦笑,「到底被我自己亲手搞砸了。」 原来如此……陆灿一颗心落回肚子里,「你是怕我出于感激才跟你在一起?对段宇扬是这样,但对你……」 他再一次重复,「我爱你。」 季明泽:「嗯。」 窗外很静,陆灿觉得自己今夜话尤其多,仿佛要把错过的那十年统统说完。 他拉过季明泽手掌,垫在自己左脸下面,一种极度依赖的姿态,「季老师,我想换个房子。」 第107页 「说说,想换什么样的。」 「金屋,拿来藏娇。」 季明泽假装没听见,显然不准备搭茬。 「好吧好吧,你不是娇,」陆灿笑着看他,眼睛晶亮,「我还想换个一楼,但要偏一点,别在市中心,市中心太吵。」 「新房要带个大大的院子,院子里种两颗樱桃树,养一只小狗。夏天咱们坐在樱桃树下看星星,冬天可以一起堆雪人……哦对了,我还要个拳房,咱俩发生矛盾别像一般人动嘴,直接进去打一架,谁赢了听谁的,拳头说话。」 难以理解他的要求:「你确定要靠打架解决?」 「我觉得你捨不得打我。」 「是,我捨不得打你,但我捨得操丨你。」 ……妈的......这人竟然说荤话!!!陆灿瞪大眼睛,震惊之中带着羞涩,羞涩之中带着害怕,害怕之中又带着点蠢蠢欲动。 季老师低声说荤话的样子真迷人,又他妈石更了。 但腰疼的跟断了一样,为可持续发展考虑,陆灿决定稍微忍一忍。 他转移话题,继续畅想新房:「房子呢最好是两层楼,一楼有大大的厨房,你烧菜的时候我在旁边削土豆皮打鸡蛋。二楼留一间给你做书房,留一间给我做娱乐室,叫小毛他们过来玩也不会吵到你工作......剩下的好像就没什么了。」 「季老师,对我的安排满意不?」 季明泽「啧」了声,忍笑道:「要求好高。」 「其实我可以降低要求。」 「多低?」 陆灿说:「一层楼勉强凑合。」 「如果还找不到呢?」 「那我再降低。」 「最低多低?」 「有你就可以。」陆灿说。 疏影横斜,他们在漫天星星的见证下接吻。 第60章 给你 「还有一位姓陆的帅哥,也给你。」 在取得季明泽同意之后,陆灿、yaya和几个伙伴成立了非盈利性公益组织,因为成员全由陆灿粉丝组成,最后定名为「灿阳」,寓意着明天会有灿烂的朝阳。 为了将灿阳发展壮大,yaya重新运营了一个灿阳官方微博号,陆灿把前段时间拍摄的孩子们玩玩具赛车的照片发了上去,看到有先天残疾的子俊在大家鼓励下变得自信、阳光,许多原本只关注陆灿颜值的粉丝开始对公益蠢蠢欲动,有参与公益想法的粉丝开始寻找途径。 而灿阳官微正好给了大家途径——yaya整理出一份非常完整的福利院地址,并留下联繫人电话,如果对流程不清楚可以及时解答,比陆灿自己发微博,时隔好几天才看一次效率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在成员们共同努力下,仅半个月时间,灿阳就由四人发展成了十个人。而且经过yaya考核,每个成员对待公益都很认真。能吃苦、有爱心,不存在那种玩一玩的心态,经过几次图书角活动,大家渐渐混成了真正的好朋友。 当然,除了灿阳,陆灿也没忘记自己的首要任务——找新房。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拥有独独属于他们的小窝。 他们的,家。 星期五下午,陆灿刚跟中介看完一处房产,接到了季明泽的电话,「看完没?」 「看完了,」陆灿声音有点蔫,「不太行,五年毛坯,墙体都捂出来一层绿毛。」 「有那么夸张么。」 北方干燥,很少出现发霉之类的问题,季明泽知道陆灿在吹毛求疵,那傢伙对于他们的房子要求高到离谱,「买房不是着急的事。你在哪?我去接你。」 「你能早下班?!」陆灿瞬间恢復元气,急匆匆报出一个偏远小区的名字。 「能,等我。」 现在中介服务极其到位,尤其对待陆灿这种出手阔绰的客户,都是车接车送的。陆灿把置业顾问打发走,自己蹲在路边,手机界面不停在微博和选房软体间切来切去。 等季明泽那辆低调的座驾终于来了,陆灿拉开后座门,跳上去便直接扑进季明泽怀里。 季明泽猝不及防被扑个满怀,反手抱住他,提醒道:「前面有人。」 「有人又怎么样,」陆灿转头问驾驶位上的董卓,「董卓,你看到什么了?」 董卓闭上眼睛,连忙摆手:「我刚才被光晃了一下,突然失明了,什么都看不见,你们随便,随便!」 「听到了吧,他没看见,」陆灿转回去,扬起下巴,「季老师,咱不趁他失明的时候做点什么么?」 再明显不过的索吻。 于是季明泽低下头,吻住了那张到满是酸醋味的小嘴。 现在才下午三点,季明泽好不容易早下班一天,陆灿打算和他去商场看个电影、吃个饭,好好休闲一下。 结果董卓那厮把车开的离市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到三环桥边才有点减速的意思。 三环附近开发的晚,商圈不够成熟,但胜在地广人稀绿化好。刚开始决定买房时陆灿曾来这边问过,听到价格之后立马转头跑了——三环附近几乎全是大面积独栋别墅,单价听着可以,整栋算下来,总价离谱到简直难以接受。 「季老师,你带我来这儿干嘛,想买别墅?」 董卓把车停在一栋看起来很豪华的别墅外,陆灿见季明泽有要下车的意思,赶紧拉住他衣袖,「别看了,如果你实在喜欢,再等我两年,现在我不太能搞得定。」 第108页 季明泽没管他的阻拦,自顾自下车,「如果不要钱呢,你看不看?」 陆灿:「......不要钱?」 「嗯,」季明泽说,「伸手。」 陆灿依言伸出左手。 季明泽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放在他手心,然后趁他手臂没收回去,直接把人抱了下来。 「去,开门。」 陆灿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先尝试着用遥控钥匙打开院门,看到了一个大——大的院子。 他在院子里转了圈,又用磁扣刷开那栋两层小楼的房门,然后定定站在玄关,迟迟不敢迈出下一步。 「怎么不进去?」季明泽走到他身后,问。 「季老师,你没骗我吧。这真是我们的房子?」 「离市区远、有大大的院子、两层楼、宽敞的厨房......哪里不像我们的房子?」 顿了顿,季明泽说,「哦,对了,还缺一只小狗。不过我对饲养小动物没什么经验,狗需要你自己挑选。」 陆灿愣了几秒,踮起脚尖去亲季明泽。因为太心急,把季明泽嘴唇都磕的泛起血色。 等一个缠绵的吻结束,陆灿又在门口缓了好一会儿,才走进他的梦中情房。 这栋别墅买的时候带有精装修,现在只剩家具没置办。看着墙壁和楼梯扶手昂贵的浮雕,陆灿后知后觉地开始心疼,「你花多钱买的,很贵吧?买这么贵的房子干什么,咱多找几个楼盘,说不定能找到合适的洋房。」 看陆同学爱不释手的样子,分明很喜欢这栋。季明泽笑道:「没关系,不贵,正好够进屋藏娇。」 说着,他回身锁上房门。陆灿下意识问:「你锁门干嘛,董卓还在外面。」 「『娇』好不容易进来,要锁住,不能让他走。」 有的人不善言辞,平时也很少说情话,可一旦说一次效果极佳,简直要人性命。 陆灿腿都软了,一手扶住楼梯扶手,一手把钥匙举到嘴边,做出吞咽的动作,「好了,钥匙我吞了,『娇』只能留在你身边,再也走不了了。」 季明泽看着陆灿,陆灿看着季明泽,隔着几阶楼梯,他们的视线紧紧纠缠在一起,像两条打了死结的红线。 房子的事被季明泽不知不觉搞定,陆灿想快点搬进去,第二天便开始着手买家具。 毕竟是要生活很多年的地方,陆灿想选两个人都喜欢的,于是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季明泽的午休都花在了和他一起看家电家具上。 陆灿这个人很奇怪,他不挑吃穿,但对生活环境要求极高,拉着季明泽跑遍了滨城及周边城市大大小小家居商场。 有时候路过临市的孤儿院和流浪动物收容所,还会忍不住进去看一看,拍点照片发给yaya。 到处跑要多累人有多累人,但陆灿总是笑着的,总有好多话能说,季明泽和他去哪都没觉得累过,像在校外那条小巷,他身上总有种让人放轻松的能力。 除此之外,他们也会谈一些比较深奥的话题。有天陆灿不知道刷到什么了,忽然转头问季明泽:「季老师,你觉得我该不该听老毛和我爸说的,在家里公司好好工作下去?天天在外面晃悠是不是很像傻逼富二代,不务正业的那种。」 季明泽瞄了眼他手机,看界面似乎是微博客户端,上面显示着几条八卦,估计是灿阳现在发展壮大,再加上陆灿那张脸颇具讨论度,有人花力气把陆灿的家世扒出来了。 剩下的不用问都知道,肯定是有人带戴有色眼镜看待富二代,谴责了他「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行为。 季明泽问:「你知道我听过最多的是什么吗?」 陆灿:「不知道,什么?」 「小时候,亲戚说如果我爸没去世,我的性格不会这么差,可惜了;上高中,老师同学说如果我不分心打工照顾我妈,我的成绩肯定会更好,可惜了;等高考完,听到我没录上军校的人都说可惜了;大学毕业同理,我放弃研究所的工作回老家创业,他们嘴里说的还是可惜,说以我的成绩成就不该如此。」 「当时我就在想,是不是我真的不正常。我难以理解他们所谓的惋惜,更理解不了为什么我要活在『他们认为』之中,任由他们的意志安排我的人生。」 陆灿恍然大悟。 对啊,他的人生是自己的,过的好或不好只有自己知道,他又何必去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认为,自己觉得开心有意义不就行了吗? 陆灿关掉微博页面,心底从未有过的宁静。 讨论完人生,目的也到了,陆灿停好车,和季明泽并肩走进商场。 这家商场里有个居集合店,卖花瓶挂画那类小东西。以前陆灿不太在意这些,现在和季老师在一起,他恨不得把家里布置成伊甸园,有情调有品位,让季老师尽量过得舒适一点,嘿嘿。 此行倒是没白来,两人转了一圈,收货两只细颈珐瑯花瓶,一套出自独立设计师的杯子。尤其是那套杯子,杯垫上画着正午的烈阳,让陆灿一眼想起季明泽的微信头像。 两人拎着东西出来,陆灿穿的有点多,闷出一头汗。季明泽发现对面有家卖饮品的,便让陆灿等在原地,自己过去买。 有季老师管制,陆灿好久没喝甜饮料了。他开心地把东西靠边放下,然后倚在商场过道围栏上猜季老师会买什么,大概率是茶类,小概率是果汁,反正不可能是奶茶——妈的他好想喝奶茶! 第109页 猜着猜着,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影子飘过来。 陆灿抬起头,段宇扬正好走到他面前。 他穿着一件浅色毛衣外套,比分手前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手里牵着个清纯小男生,如果陆灿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当初赤身裸丨体跟段宇扬滚在酒店那位。 这时段宇扬也看到他了,赶紧甩开男生,「小灿......」 一想到因为这王八蛋,自己跟季老师硬生生错过八年,陆灿气就不打一处来。但身处公共场合,再加上人家新男友在旁边,陆灿不好闹的太难看,敷衍道:「好巧,你也来逛商场啊。」 「老公......」男生被甩开手,错愕片刻,段宇扬却跟没听见似的,继续跟陆灿说话:「小灿,正好我有事想告诉你,你给我几分钟时间。」 陆灿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恰好旁边有条消防通道,陆灿点点头,「成,去楼道里说吧。」 段宇扬压根没管男生,和陆灿一起进了消防通道。 他关上门,上来就要拉陆灿,「小灿,我已经想通了,我爱你,以后你愿意怎么生活怎么生活,我不会再干涉你了,咱们重新开始吧。」 「或者你给我个机会,让我追你,追多久都行,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只要让我一直看着你。」 陆灿忍着不耐听完这段话,淡淡道:「以前我不憧憬明天,是因为你不值得,现在我已经知道未来的路要怎么走了,请你管好你自己,好自为之。」 陆灿一向心软,即使捉姦在床都没说过如此伤人的话。段宇扬只觉得心都被撕碎了,一时无言,「你是在意那个男孩吗?我对天发誓,从头到尾都是他在纠缠我,你等着,我现在就去跟他说明白。」 「不用,」陆灿叫住他,「段宇扬。」 段宇扬下意识回头—— 紧接着,一记拳头狠狠砸到了他脸上! 陆灿最近忙着弄房子,疏于锻鍊,季老师教他的格斗技巧都忘得差不多了。但这蓄力已久的一拳用上了全身力气,段宇扬瞬间被打的向后趔趄好几步。 「这拳是替我自己打的,为我傻逼一样蒙在鼓里那八年。」 边说,陆灿边又挥出一拳,「这拳是为我男朋友打的,为他独自忍痛、茕茕孑立那八年。」 「这拳,」陆灿挥出第三拳,「......就当是给这八年画上最后的句号吧。我承认八年间你喜欢过我,也对我好过,可有些谎言可以原谅,有些谎言永远无法原谅。」 「庆幸最后我找到了真相,没和我男朋友错过。也希望你能清醒点,我或许感激过你、依赖过你,但从没真正喜欢过你。今后以后你我各走各的,你别再纠缠我,否则我真不确定我会不会往你后背砍一刀,让你也尝尝当初他自己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的滋味。」 「......」段宇扬捂着脸颊,怔怔看着陆灿,脸色煞白,显然没预料到谎言早败露的一干二净。 而陆灿根本懒得再理他,回到商场过道。原本放东西的地方男孩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一个高大身影,手里拎着珍珠奶茶四下张望。 竟然真给他买了奶茶!陆灿惊喜的不行,唤道:「季老师,我在这儿。」 季明泽闻言转身,大步流星走到他身前,「你乱跑什么!」 陆灿被训的有点蒙,委屈地皱起小脸,打算好好跟季明泽掰扯掰扯。 没等话出口,就看到对方脸上焦急的表情,以及隐藏在焦急下的、微不可查的慌张。 如果按照正常恋爱流程,他们确定关系的时间较短,感情还不够稳固,一方突然觉得没意思,自己偷偷跑掉单方面分手是很正常的。 感情淡漠如季明泽,也会为一个人的离开感到害怕。 陆灿胸腔涨的满满的,掰扯的心思瞬间烟消云散,掏出手机、钱包、车钥匙,一一扔进季明泽口袋,「那这样,钱包给你,手机给你,车给你。」 然后在公共场合,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忌讳地把手塞进季明泽手心,「还有一位姓陆的帅哥,也给你。」 「你牵好了,就不会丢了。」 第61章 正文完 十年画地为牢,季明泽用自己骨血牢铸造陷阱,陆灿就这样心甘情愿跳了进去。 别墅价格昂贵,建好后经常要好久才能有客户买,再加上开发商用的都是上佳的板材,房子里早没有甲醛味了。置办好家电家具,陆灿就拉着季明泽火急火燎地住了进去。 陆灿的东西多到令人髮指,搬家足足出动了三辆货车。季明泽要搬的则比较少,他在云图附近有一套大平层,没跟陆灿重逢之前一直住在那里,衣服之类的也在,不多,自己的车就够拉。 除此之外,那间破旧的小两居也有点他的生活用品,是为了骗陆灿准备的。陆灿自愿去当搬家劳工,一边吭哧吭哧收拾,一边小嘴叭叭叭:「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觉得你家空的不像常年有人住,结果你真不住这儿。季老师,你骗的我好惨!」 一句话既表现出他智商在线,又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季明泽乐于奉承,「嗯,就知道你聪明。那你想我怎么补偿?」 给陆灿三分颜色他就能开染坊:「补偿啊......对于你我好像没什么想要的了。你的肉丨体我得到了,财产也就那么回事,不稀罕。怎么办?」 「那我还有一辈子,都给你,要么。」 第110页 「......要要要!」陆灿赶紧抱住季明泽,眼睛眨巴眨巴,「说好了啊,不反悔。」 「好,」季明泽用下巴蹭掉他脸颊沾上的灰,「不反悔。」 货车载着旧物,驶向新生活。 等把季明泽那点可怜的「财产」安置完,陆灿发现,季明泽居然把悬挂在小两居卧室的照片带来了。 照片拍摄于五年前的日本京都,陆灿第一次去小两居时看到过。当时他还感嘆世界好小啊,在没相识之前,两人居然能在居酒屋门口邂逅! 现在回头想想......陆灿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离谱的念头,拉拉季明泽衣袖,「季老师,你五年前去京都......是故意跟着我的吗?」 「是,」季明泽说,「当时有个学术交流会,导师要带我去,我拒绝了。后来看你在微博晒了京都机票,又答应的。」 「那......你看到我和段宇扬吵架了?我记得有人给我递过一包纸巾,不会是你吧......哎不对,你什么时候关注的我微博?!」 陆灿急吼吼打开微博,按照关键词搜索出几年前的机票照。下面评论不多,几十条,他挨个点进主页,没找到看起来像季明泽的。 「别找了,我没评论。至于纸巾......」季明泽顿了顿,「看你要哭,我去旁边买了一包。」 他是那道朝陆灿生长的影子,追随着陆灿脚步,却从未留下痕迹。 陆灿今天第二次抱住季明泽。 他从小幻想的,守在窗边保护他、替他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的怪盗杰克,原来从始至终都在他身边。 . 新房布置基本完毕,陆灿马不停蹄联繫供水公司开闸、联繫燃气公司给燃气开栓。 办这些手续需要季明泽身份证,早上出门前季明泽把它扔床头柜上了,陆灿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抓走那张小卡片。 季明泽基本不拍照,陆灿还是第一次看他照片。大概是很多年前拍的,轮廓没变,相貌青涩,比现在瘦一点,面无表情。 怪不得周彦说他装,放在青春期,这种看起来很□□的男生肯定会被孤立的。 陆灿忍不住又开始幻想如果他们早点认识会怎么样,边幻想边继续往下看。 出生日期,6月12日。 6.12,季老师的生日! 现在是四月末,陆灿赶紧拍拍胸脯,心想,幸好发现的早,要是不小心错过和季老师在一起的第一个生日,他自己都原谅不了自己! 既然已经知道了,办完房子相关一切事宜,陆灿决定提前准备生日礼物,给季老师个惊喜。 他打开橙色软体,偷偷摸摸买了几件会让人很兴奋的衣服——自己穿,又找高定工坊做了两套西装,给季明泽。 自己穿的几天内能寄到,西装要慢一点,现在着手做,六月十号之前差不多能空运过来,计划的非常完美。 结果没等接到西装,他先接到了yaya的电话。 yaya说山区有个联合公益活动,主题是为孩子们改善学习环境。因为灿阳里大多数是学生和上班族,没法走那么远那么久,只剩下他们两个有时间去。 陆灿稍微有点犹豫,怕耽误给季老师过生日。可他又实在不放心yaya一个女孩子独自前往山区,最后再三确认好活动十天左右结束,才终于下定决心动身。 他买的5月30号走的机票,6月10号回程。 本次联合活动一共有四个民间组织参加,不到二十名义工。每天跟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工作,干干活拍拍照,连不在季明泽身边的日子都显得没那么难捱了。 唯一难受的是,山区潮湿闷热,雨下起来没完没了,来自北方的陆灿十分不适应,衣服总是湿的,一天恨不得洗一万遍澡。 等到了八号,雨不仅没停,还下的越来越大。陆灿坐在窗边,看着低垂的黑云,和跟泄洪的大坝似的天空,双手合十,祈祷明天赶紧晴天,千万别耽误后天航班。 然而,天不遂人愿。 九号白天,当地气象局下发暴雨警报,所有航班暂停起飞。九号晚间,陆灿接到噩耗——出山区那条路不久前发生山体滑坡,正在全力抢修。 别说回滨城了,现在出山区都成为奢望。 陆灿只好臊眉耷眼地给季明泽打电话:「季老师,我明天好像回不去了。」 山区信号不好,加上下雨,季明泽的声音听起来时断时续,「我知道你那边在下暴雨,没关系,安全要紧。」 又是「没关系」,他怎么那么爱说没关系?陆灿反倒先委屈上了:「可是、可是过两天是你生日,我礼物准备完了,做蛋糕的材料也寄到物业了......」 越说陆灿越不甘心:「不行,我必须回去!我会随时盯消息的,路抢修完第一时间回家,你等我!」 「别,太......险.......嘟嘟......」 随着两声忙音,季明泽的声音忽然消失,陆灿低头一看,好傢伙,手机从刚才的一格信号彻底变成无信号。 操。 陆灿更委屈了。 为了干活方便,义工们就近住的学校宿舍,没住县政府招待所,陆灿和yaya也一样。 信号消失后不久,暴雨影响到电力供应,学校全面停课,手机充不上电、晚上打不开灯。接下来的两天,陆灿像被扣在碗里的蚂蚱,过着黑漆漆的日子,每天除了找校长问问情况,能做的只剩下向雨神祈祷。 第111页 十一号白天,暴雨稍微有点要停歇的意思,路也通开一半,不过机场仍在关闭状态。 晚间,yaya大咧咧地闯进陆灿房间,「陆哥,没睡呢吧?校长叫你过去一趟!」 「叫我?路修好了?航班能起飞了?」陆灿激动地从凳子上窜起来。 「没有,没修好,」yaya摇摇头,「好像有人要找你吧,我没太听清。」 「哦......」陆灿又坐了回去,神采迅速消失,「谢谢,我马上过去。」 他蹬上潮乎乎的鞋子,无精打采地往校长办公室走。脑子被「不得不缺席季老师生日」这种无能为力的念头占满,根本没心思想别的。 雨小了很多,听其他义工说明天可能会停,所有人都为即将到来的晴天感到开心,唯独他没有,因为他马上要错过最重要的一天。 校长办公室同样没电,办公桌上点了根蜡烛,映出一豆烛火。进去的时候,陆灿甚至没心情抬头,把伞拢好放在墙边,敷衍道:「校长,您找我?」 「不是我,是过来考察的企业家,」校长听起来很是开心,「来,小陆,这位是季先生。季先生想重建咱们学校宿舍,你不是懂一点建筑吗?可以聊一聊。」 季先生?和他家季老师姓同一个「季」? 因为相同的姓氏,陆灿对这位企业家生出几分好感,依言走到办公桌前,张开嘴想打招唿。 「灿灿。」隐在黑暗中的人先他一步出声。 陆灿霎时怔在原地。 校长知道陆灿全名,自然听得出企业家在叫谁,有点摸不清情况,「额......小陆,季先生,你们认识啊?」 陆灿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季明泽替他回答,「认识,我是他先生。」 先、先生?校长整个人直接傻掉,原来季先生不是季先生,是小陆的先生.......啊不对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校长凌乱道:「哈、哈哈,怪不得季先生冒着危险又坐火车又坐三轮车的非要进山,原来是为了找小陆。那、那我先出去,你们聊?」 「......不用,谢谢您。」 这时陆灿终于反应过来了,不等校长回答,拉着季明泽跑出办公室,跑进潮湿的初夏,跑进漆黑的夜幕。 蜡烛是稀有物品,出宿舍时陆灿把它吹熄了,十平米不到的小小房间伸手不见五指。可进去后,他们谁都提没开灯,陆灿反锁上门,向后捋了把头髮,一把把季明泽抵到木门上。季明泽顺势扣住他后脑,只要能感知到彼此,他们就还能接吻、相拥。 时间是永恆向前的丝,空间是广阔无垠的茧,陆灿身体飘荡在空气中,灵魂握在季明泽手里,心甘情愿作茧自缚,然后被弄湿、燃烧。蝴蝶骨像震动的薄翅,在季明泽身下颤颤巍巍地破茧,重生,最后毁灭。 一场情丨事格外磨人,一直持续到后半夜三点多,生锈的铁架床才终于安静下来。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陆灿身上湿的像被水浸过,伏在季明泽胸口:「床好潮啊,我睡不着,季老师,咱们出去吹吹风吧。」 季明泽把烟摁熄在易拉罐里,「学校外面全是泥,去哪吹?」 陆灿灵机一动,起床套上衣裤,「快起来,跟我走,我知道一个好地方!」 季明泽没办法,只能拾起被他们滚到地上的小毯子,边抖边喊:「你给我回来,披上毯子,这么跑出去容易着凉......」 陆灿所说的「好地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旁边教学楼楼顶。 山区的教学楼不如博远豪华,也不如三中庄严,但周围群山环伺,仰头能看到被暴雨洗的纯澈的天空,以及远处那一线灿烂的金黄色。 陆灿三下五除二顺着梯子爬上去,又把季明泽也拽上来。两人坐在楼顶、披着一条毯子看日出。多日不见的曦光穿透云层打在他们身上,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已经并肩坐在教学楼顶看日出一样。 等到六点,起床铃响起,住宿的学生们要出来洗漱了。两个大男人在校园里拉拉扯扯不是那么回事儿,陆灿拍拍屁股站起来,「季老师,路估计要晚点才能完全修好,你回屋休息会儿,我出去看看情况。」 在车上折腾两天,季明泽确实很疲惫,嘱咐道:「注意点,别去危险的地方,也别走远。」 「嗯,不去。如果情况好的话我顺便把机票买了,快回屋吧。」 「好。」季明泽在陆灿的催促下起身,高大的背影逆着光。 明明是清晨,陆灿却好像看到了正午最灿烂的太阳。 他拿出手机对那背影拍了张照片,急吼吼地把季明泽推进屋,自己拿着手机出门,举止神秘,不像打探消息,更像要去干什么大事业。 季明泽约好中午和校长谈重建校舍,没时间管陆灿,稍微收拾收拾凌乱的床铺,和衣睡下。 等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手边放了一本小册子,是用方格本剪完装订起来的,封面上写道:【季老师亲启】 这个称唿和乱糟糟的狗爬字,不用问都知道出自谁手。季明泽笑了下,坐直身体,翻开本子第一页。 上面贴着几张滨城市第三福利院的照片,下面配有日期,是他第一次叫陆灿去的那天。 季明泽继续往后翻,每张方格纸的内容都差不多:福利院、老人院、流浪动物收容所、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应该是用那种随身印表机列印出来的,清晰度一般,记录着陆灿投身慈善行业以来所有的行动轨迹。 第112页 翻着翻着,到了最后一页。内容与上面那些都不同。楼顶、高远的天空、逆着光的背影,是他。 照片下配了一段长长的文字,笔迹异常认真: 【以前我时常觉得爱情很糟糕,现在才想明白,糟糕的不是爱情,而是人。】 【我也时常思考生命的意义,可惜这玩意太难了,到现在才弄明白一点点。但我很清楚地知道,现在的生活是我想要的、喜欢的,你也是我想要的、喜欢的。】 【我想,我活着很大一部分意义,就是为了遇见你,爱上你。所以我想请求,请求你与我一起走向我们的明天。】 【我的季老师,生日快乐。】 文字下面用胶带粘着一只草编戒指,样子不大美观,能看出编制者手艺一般,不过尺寸非常合适。 十年画地为牢,季明泽用自己骨血牢铸造陷阱,陆灿就这样心甘情愿跳了进去。 潮湿的风顺着木门吹进来,又是一年梅雨季,季明泽后背的疤痕已经不会难受了。 他拉开门,拍拍紧张到差点低血糖的陆同学,戴上戒指,一起走向他们的明天。 ——正文完—— 第62章 番外 只要是你 「小灿,打篮球去吗?」 今年夏天热的要命,陆灿严重怀疑老天爷要搞死他们这群莘莘学子,把脸伸到小电风扇前,有气无力对周彦说:「你没看天气预报啊,三十七度,出去会热化的!要去你去,我可不想送死。」 「走嘛走嘛,好小灿,」周彦嘿嘿一笑,「隔壁三中体测,芸芸也在,你陪我装装样子,完事我请你吃冰沙,怎么样?」 芸芸是周彦最近看上的女孩,陆灿瞬间懂了,周彦是想让他当花瓶,帮忙吸引姑娘注意力。 为了兄弟幸福,这忙不帮也得帮,陆灿咬咬牙,「行吧,那我随便比划两下,你自己好好表现。」 他不想出汗,在学校没法洗澡,下午容易难受死。 「嘿嘿,就知道你最爱我,mua~」 周彦左手抱篮球、右手拉着陆灿,两人勾肩搭背地下楼。 如他所说,隔壁三中果真在体测,跑道上十几个男生已经跑了一大半,女生们则躲在树荫下乘凉,估计男生全跑完就轮到她们了。 周彦整理好髮型,转了个球耍帅,边耍眼神边往三中那边飘,搜索芸芸的影子。 一分钟后,他用手肘捅捅陆灿,「靠花坛那边,扎马尾、身材挺辣那个,看到没?内就是芸芸。」 陆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没看到芸芸,倒是注意到旁边一个男生。大三伏天的,男生穿着秋冬季的长袖校服,个子很高,但是很瘦,皮肤白到近乎病态,侧脸线条有种漠然的精緻感。 周彦见他迟迟不说话,心头警铃大作,「小灿,你干嘛一直盯着芸芸看?!咱俩好歹兄弟一场,你千万别跟我抢姑娘!」 「嗯?」陆灿没听清,漫不经心地哼了声。 周彦随即记起兄弟的性向,又自己解除警报,「我差点忘了你喜欢男的,对芸芸没兴趣。怎么样,她好看吧,嘿嘿。」 「......是挺好看的。」 陆灿终于回过头,心想,虽然没看到正面,但光凭一个侧脸,那男生都是他见过的人里最好看的了。 。 难捱的夏天在蝉鸣中流走、在汗水中流走、在学姐学长们录取通知书和撕碎的课本中流走。转眼间到了秋天,陆灿也从高二生变成了临考生。 班级里有些同学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比如说老毛和秦媛媛,但大多数都跟陆灿周彦一样,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考到博远的并不是什么好学生,富二代含量超标,连带整个学校都散发着一股散漫的气息。 不过陆灿从来不给老师班长——老毛添麻烦。他打小就不是周彦那种刺头,布置的作业正常做,认真遵守课堂纪律,如非必要绝不缺课,成绩之所以不好完全是不爱学习、没长学习那根脑筋。 中午吃完饭,陆灿翻翻自己笔筒,喊老毛:「一会儿有事没?没事陪我去趟文具店,笔要用光了。」 「去书店吧,」老毛说,「正好我想买两套练习册。」 三中旁边有家书店,店里也卖文具。只要能买到笔陆灿都无所谓。两人起身结帐,一起往书店的方向走。 博远和三中一左一右,而书店还在三中的右边,距离比较远,平时陆灿很少来,近一年甚至没来过。 午饭后正是书店文具店学生最多的时候,陆灿吸着冰奶茶走进去,只见面积不大的书店里全是人,都快把过道堵上了。 尤其最后一排高书架前面,站了两三波女生,正对着书架成帮结伙咬耳朵。奇怪的是,这些女生里穿博远校服的比穿三中的多,打扮也相对出格,看起来应该有特意打扮过。 陆灿拉住一个眼熟的女生,「你们看什么呢?」 「跟你有屁关......陆、陆灿?」没等骂完,女生认出这是谁来了,脸颊立刻飞上两团红晕,「隔壁三中的学霸在这家打工,我们来......看一看。」 学霸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差生对好学生的嚮往已经发展到需要顶礼膜拜的地步了? 陆灿对这女生有印象是因为他们考试坐在前后桌,换句话说,两人成绩差不了几分,「学霸一会儿要帮你们补习?」 「没,不是补习,」女生听出陆灿误会了,压低嗓子,「他长得超级帅,我们来饱饱眼福......不过我没有说你不帅的意思哈,你也很帅的!」 第113页 哦,原来是这样啊。 闻言,陆灿越过女生往前看。那排书架有将近两米高,学霸正站在书架后面理货,整个人被挡的死死的,看不清长什么样。 这明显是在躲避围观,陆灿吸了口奶茶,准备去另一边挑文具。 结果刚要转身,学霸正好抽出两本放错位置的书,露出一道不到五厘米宽的缝隙。 两道视线于缝隙中碰撞、交错、一触即分,陆灿犬齿无意识地咬住吸管,胸腔某个位置也漏跳了一拍。 「今天有活动,买两套练习册减五块钱,走吧小灿我买好了......小灿?」 「......听到了,」陆灿回过神,放开那根被咬瘪的吸管,「走。」 等出了书店,老毛忽然想起来,「哎对了,你的笔呢?」 陆灿看看握着奶茶杯的左手,再看看空空如也的右手:「......」 「没找到喜欢的,下次再说。」 「哦哦,买个笔还挑来挑去,不愧是你......」 . 北方的秋冬一向界限不明,前几天还在穿棒球服,今天前脚刚迈出学校门,后脚几粒雪花就那么飘到了陆灿头上。 陆灿也不管,把书包往肩膀一甩,头也不回的说:「我今天回家,不回宿舍,你别跟着我了。」 「那我送你一段,」段宇扬脱下外套,「你穿的太少,来披上我衣服,别冻着。」 「谢谢,我真不冷,」陆灿果断拒绝,「我走了,拜拜。」 段宇扬和陆灿不在同一班级,好不容易等到陆灿,哪能轻易放弃,二话不说,直接追了上去。 这时的陆灿已经意识到自己性向与众不同,而且段宇扬做的太明显。大老爷们之间,发现下雪抓一把塞进对方脖子里才正常,没几个男生会跟同性如此殷勤,肯定是喜欢自己。 可惜陆灿对他完全不来电,实话实说,段宇扬在博远长得数一数二,家境也不错,追他的人与追陆灿、周彦的不相上下。 或许感情这种东西需要看眼缘吧,眼缘没到位,任何附加条件都是累赘。 他有意冷落段宇扬,假装不知道后面有人,快步低头往前走。 走到一半,段宇扬在后面喊他名字。陆灿烦的不行,干脆一个闪身,直接闪到旁边超市里。 平时陆灿很少逛超市,一是高三没时间,二是如果想买零食,学校旁边的便利店可以解决,不需要特意来大型超市。 不过既然已经来了,不逛白不逛。在门口取了辆手推车,他左脚踩车底槓,右脚蹬了几下地,特别帅气地滑进卖场。 下雪天超市顾客不多,家里肉、菜、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他不需要操心这些,滑着车直奔零食方向。 从零食货架左边滑到右边,难受的是,陆灿愣没找能到让他感兴趣的。很多零食吃一遍就腻了,大少爷嘴刁得很。 要么再拿两包泡菜味薯片将就将就?陆灿下定决心,伸手去拿位于自己上方的泡菜味薯片。 ——没拿到,另一只手抢了先。 被段宇扬骚扰到不得不躲进超市,买包破薯片也不顺利,陆灿眉毛立刻皱了起来,一脸不善地仰头打量对方。 抢薯片那王八蛋比他高半头左右,头髮有点乱,戴着黑色口罩。大概是感冒了,他神色恹恹,苍白的肤色衬的瞳孔极黑。 陆灿怔了下,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男生。 「你要买?」 这时,见陆灿不说话,男生扬扬手中的薯片。他垂眼看人的目光很专注,陆灿耳朵不知不觉被看热了,「我、我随便,你想吃拿走吧。」 「我也随意。」说着,男生把薯片丢进陆灿购物车,自己拎着购物筐离开了。 . 直到两人在一起很久之后,陆灿才知道,原来早在高中时期,他们就曾有过很多很多次有意或无意的相遇。 他窝在季明泽怀里,一面痛恨自己脑筋迟钝,没早点认识季明泽。一面又庆幸后来的种种,让他能与季明泽赤丨裸而真正的重逢。 「季老师,」陆灿蹭蹭季明泽颈窝,「你说,在超市那次如果我叫住你,咱们现在会是什么样?」 「想不出来,」季明泽问,「你不喜欢现在么。」 「当然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那就别想以前了,」季明泽揽住陆灿,在他头顶漩涡落下一吻,「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将来。」 只要是你,相逢多早都不算早,相逢多晚都不嫌晚。 只要是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