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化病娇失败后[穿书]》 第1页 [穿越重生] 《暖化病娇失败后(穿书)》作者:时雪野【完结】 文案: 云筝半夜失眠,看了老爸写的一本大男主逆袭文。 书中男主殷白岐,自幼受尽欺辱,被当成侍郎一家射箭取乐用的活靶子,全身共有十九处箭孔,那张堪比谪仙的倾世容颜,更是被侍郎家二小姐乱箭之下全部毁尽. 没人知道,他其实是狸猫换下后的真太子。 殷白岐一朝得势,成了赫赫有名的冷面皇帝,无人再见过他的真容。 唯一知晓他模样的云侍郎一家,全家尝遍七十二道酷刑后,被剁成肉糜丢进了兽笼。 云筝正为老爸写的结局拍手叫好,然而一眨眼,她就穿成了侍郎家的二小姐。 看看手中拿着的大弓,再看看插在殷白岐肩上的箭。 云筝(吓到脸白):……不急,让我再抢救一下下! * 禹城秘闻,云家那不可一世的二小姐,竟同个奴才勾搭上了,不仅为他洒扫羹汤,还夜夜同他共寝一室呢。 耗尽家财替他寻医治病不说,竟为他同全家翻了脸。 整个禹城的人都在看她笑话,然而没几日,那些在背后讥笑她之人,全都莫名惨死。 只有云筝明白,这是男主彻底黑化了。 眼看着这块冷玉终究是捂不热,云筝只好带着一家老小,准备连夜潜逃。 谁知还没出家门,马儿连连惊叫,小巷外,黑压压的死士拔刀而立。 殷白岐目眦尽裂,眸光中只剩寒霜,「你走,我让禹城所有人陪葬。」 你走,这个世界不会再有光。 【努力上进偶尔耍心机小仙女vs在黑化边缘反覆横跳的疯批少年】 *本文有系统,但系统不是金手指。 *1v1双c *穿越文,女主说话做事会比较现代。 排雷:本文纯属虚构,原着也是我编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如和你了解的不雷同,请相信,这一定是作者私设,弃文不必告知! 感谢理解,祝你今天也开心! (修改一般为捉虫,小可爱不用重复看.) ————————————— 预收:《如果虐文男主只会汪汪叫》 一本狗血虐恋文中,女主是养在侯府的小琴师,自幼生得玉软花柔,却因身份卑微,轮流被三个大佬虐身虐心。 虐她最深的侯爷长子裴玉成,只因输了一场赌局,就要把她送给国公府的小恶霸做贺礼。 众人皆以为她要寻了短见,她却只盈盈一笑: 「不知走前,可否再为公子准备一碗朵格芙德?」 …… 许思思藏了个秘密。 她是一位穿书者,她,还有个「萌狗养成」系统。 半月后,许思思被送进国公府。 那天的雨很大,裴玉成于孤灯残影中,抱着空碗久久不能入眠。 他担心他被小恶霸欺负,又担心她用情至深,做了傻事。 他还,无比思念她那碗亲手熬制的——朵格芙德。 系统:^_^,捕捉到渣男情绪,dog·food(狗粮攻略)get√ * 思念成疾的裴玉成,惶惶不可终日,终于在某个半夜爬上了国公府的墙头。 然后他看到,国公府里那个杀伐果断,暴虐成性的恶霸小公爷,他…… 他趴在许思思脚下, 他在,摇头摆尾的嚷着,「姐姐,快帮我梳头。」 裴玉成:?!! 系统:^_^,捕捉到渣男情绪,顺毛攻略get√ * 为了挽回挚爱,裴玉成和小恶霸大打出手,不惜闹到天子面前,求圣上赐婚。 听完两人的陈述,少年天子不露声色的抬了抬眼。 ——哦,原来是她。 没人知道,三日前,圣上当街犯病,曾被一女子扬言,要给他布下最强惩戒。 传闻这惩罚之残忍,力度之狠虐,甚至已经被狗界一度废止。 嗯,这个惩罚还有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 ——看门狗 站在城墙上的帝王微微一笑。 #救命,皇帝挂在墙头三天了,他下不来!# 系统:警告!恶犬发病,宿主快逃! 立意:珍爱自己,尊重他人 一句话简介:暖着暖着自己就发光了 内容标籤:穿越时空 系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筝、殷白岐 ┃ 配角:云家一家子┃其它: 文章视角:女主 第1章 要命 这是一年间最为寻常的夏日。 日头亮眼,桂花树里藏着的喜鹊叫个不停。 云侍郎府邸这日热闹得紧,大公子得了幅名家丹青,邀了城中旧友前来鑑赏,这会儿一群人看乏了,正在假山后的空地上玩投壶呢。 几个公子哥聚在一起,聊到尽兴处又是一阵哄闹,笑得群鸟飞起,枝丫儿蹭蹭乱颤。 西边院子里的丫鬟吓得手一紧,急匆匆的望向凉亭榻上的姑娘。 万幸,没惊着二小姐。 软榻是请木匠特制的,少女带着倦意仰面躺着,她肤白如雪,两腮边微微泛着粉,青丝从榻上滑落,一缕一缕地撩拨着地上洒了半瓶的桃花蜜。 她以这副媚人模样,足足躺了半个多时辰。 约莫是昨夜睡晕了头,云筝睁开眼时,依旧意识恍惚,随口喊了声, 第2页 「跪安」 等了一会,却没半点动静,云筝这才不耐烦地支撑着坐起来。 「跪安」是她养的一只暹罗猫,小傢伙灵气得很,随唤随到,只是今日不知怎么了,都这会也没见半个猫影。 她轻轻揉了下眼睛,烈日太过刺眼,又费了好半天功夫才看清眼前景象。 等她定睛一看,好傢伙,四个黑压压的人头,整齐划一地跪在她面前! 「这是做什么?」云筝惊了下。 再一细看,几个女孩穿着一身的湖水绿的襦裙,头上扎着两个圆鼓鼓的丸子头,一身的古人打扮。 校庆上的特约表演? 在场的四个丫鬟脚一软,使了狠劲般往地上磕头,倒像是不会疼似的。 「小姐,小姐恕罪,都是奴才们不好,奴才们不该吵着小姐。」 糟了,小姐今日射箭时未能尽兴,想来这会还未消气呢,为首的丫鬟心里气极。 烦死人了,都怨那个殷阿九。 云筝面上不显,心里一顿懵逼,正打算起身看看,旁边一眼疾手快的丫鬟赶忙扶住她,「小姐莫急,那殷阿九已经醒了,小姐这会就可以去靶场。」 她刚说完,却见二小姐蓦地定住了,稍许,才听她带着迟疑的声音响起:「阿九?殷阿九?」 「是的,」丫鬟讨好道,「之前他被小姐射晕了,刚刚才被二管家用凉水泼醒的。」 云筝听得一阵心惊,这个殷阿九,不是小说里的人物吗? 若是没记错,殷阿九该是一本名为《临淮传》小说中的主角,只因他是云侍郎家大公子买来的第九个奴隶,才得了此名。 没人知道,殷阿九原名殷白岐,实乃正宫皇后所出,只是刚生下就遭遇了狸猫换太子,一夜之间,从万人拥戴的高贵皇子,沦落为在枯井里嗷嗷等死的小可怜。 也没人能料到,本该死透在枯井的皇子竟会被人救起,几经辗转又回了禹城,被工部侍郎云家的大公子买下,成了侍郎家唿来喝去,千人弃万人唾的卑贱奴隶。 但若只是有此遭遇,恢復帝王身份后的殷白岐,或许并不会给云家一个全家灭门,被剁成肉糜扔进兽笼的结局。 坏就坏在殷白岐十六岁时,云家来了个不可一世的二小姐。 云筝此刻心里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这个二小姐,可不就叫云筝吗? 原书里的二小姐其实是云侍郎亲弟弟的女儿,自幼在草原生活,那朝代的草原多莽汉,她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养成了蛮横无理的性格,又受家族势力影响,一路走来,竟成了个踏着人血长大,心思歹毒的恶美人。 自幼就以折磨人为乐。 她自第一眼见到殷白岐时,就浑身不舒服,对其百般羞辱,后来更是突发奇想,将她当成了射箭取乐用的活靶子。 殷白岐身上的十九个箭孔,皆为她所赐。 思及此,云筝心里一顿五味杂陈,直唿坑爹。 二小姐心思歹毒,下手狠厉,做的都不是人干的事,换成任何一个有道德底线的正常人,都会忍不住破口大骂。 可云筝骂不出口,不仅因为云筝和她同名同姓,更因为这部小说,竟是她爸爸亲手所写的。 任谁被亲生父亲写进网文里,还写成了个生性善妒,作天作地最后把自己作疯了的恶毒女人,都要忍不住问候一声。 爹否,亲生否? 若不是亲眼所见,云筝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她的亲生爸爸竟当真用了「云筝」这个名字,为她写了个必死结局。 云筝当时左思右想,差点怀疑自己姓王。 不过现下可没时间给她多想。 毕竟境况摆在她面前,她不仅穿书了,按丫鬟的说法,她还好死不死刚好穿到了二小姐把男主当活靶子射了一箭的剧情里。 这……还能抢救回来? 她什么金手指黑科技都没有,现在让她穿过来,不就是让她替代原主去死吗? 「你方才说什么,」云筝清了清嗓子,镇定道,「殷阿九被我射晕了?」 遇事不能自乱阵脚,万一是她耳背了呢。 她就不信自己能这么倒霉。 许是没想到她会问这茬,丫鬟愣了下才道:「回小姐,阿九那个废物,明明是被吓晕的。」 云筝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小妹妹,莫欺少年弱。 看不起谁呢,这可是你们世界的大男主,怎么可能被吓晕? 想来也问不出什么,云筝干脆让人带她去靶场瞧瞧,怎么作的死合该亲眼见着了才知道。 靶场建于云府东南角处,云家的几个公子都酷爱骑射,云侍郎疼惜儿子,命人将后院的竹林剷平,直接修成了儿子们的高端娱乐场所。 此时晌午刚过,靶场上没几个人,唯有最里头那几块大木头桩子处,传来些许动静。 木头桩子上面安装着人形高度的转盘,少年四肢固定于转盘上,整个人倒立着,头髮湿淋淋的垂在地面,苍紫的嘴角吐出一抹鲜红血迹。 那抹血划过他白得渗人的皮肤,像漫天雪地里的一朵梅花。 少年不在意的抿了下唇,腥味透过舌尖传来,是他熟悉的味道,他甚至感觉不到疼。 这至少比平日他试药时的痛苦好上许多。 旁边的二管家最瞧不上他这副好死不死的样子,对准他脑袋又泼了一桶水,临了故意将桶柄嗑在他下巴上。 第3页 呸,个不要脸的小贱货,占着一副好皮囊,把院里几个小丫头的魂都勾没了,竟敢为了这个废物和他顶起嘴来。 今日逮着机会再不好好教训一番,日后可不是要蹬鼻子上脸了。 「哟,小兄弟,不好意思了。」二管家嗔笑着看了他一眼,又用木桶底部的断刺狠劲戳了他一下。 等划烂你这张脸,看你日后还如何勾引人。 少年吐了口血水,脸上并未流露出半分疼痛,只微弱道:「二管家小心,脸上有蚂蚁。」 二管家顿觉脸颊奇痒,他「咦」了一声,用手一拍,没见着蚂蚁,倒是只小虫贴在他手上。 虫儿干瘪的尸体剩了一半,另一半还贴合在他脸上,二管家甩甩手,拿起一瓢水往自个儿脸上一冲。 细细的水流灌满了他整个右脸。 少年双眼微合,暗处出的风吹起他的髮丝,隐约间露出一丝讳莫如深的笑意。 偏偏二管家是个眼尖的,看到他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要往少年脸上踢,只是还没站起身,就被人抢先一步踹倒了。二管家斜眼瞅见那双锦绣珍珠鞋,一下慌了神,跪在地上:「小,小姐来了。」 云筝懒得理会他,只凑近殷白岐粗略看了眼,万幸,少年看着只是晕了,身上可没插着箭。 她这才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来得及时,没到让男主伤筋动骨的剧情,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云筝一路询问后得知,这位「二小姐」刚来云府的半月不到,今日之前,她甚至都没同殷白岐见过面。也就是说,她应该还没来得及对殷白岐下毒手。 甚至可以说,这时的二小姐,都还没看清殷白岐真容。 毕竟原身厌恶殷白岐最大的原因,便是殷白岐长了一张同她未婚夫五分相像的脸。 原身生性高傲,却不想从小定了亲的未婚夫竟突然心仪他人,求着父亲解了这门亲事,原身自觉受了奇耻大辱,这才从草原怒而回了禹城。 不想又在云家遇到了殷白岐。 殷白岐的侧面,简直像极了她那个未婚夫。 若是看清了殷白岐那张脸,原身怎能酣睡于榻上而不动怒? 云筝顿觉心安不少,连连吩咐人解绑,她跟在几个小厮旁,准备亲自扶起少年,不料手刚碰上,却蓦地一刺。 她一时疼得差点叫出国骂,少年也在此刻睁开了眼。 黑色的眸子仿佛带着凝视深渊的魔力,云筝对上后,竟一下忘了移开眼。 少年眼里仿若黎明前最后一抹星光,对这世间不带半点留恋。 心如死灰,无欲无求,说的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云筝心里隐隐泛起某种说不清的情绪,她收回手,掌心上早已有小刺形成的血迹,她转而望向躺在地上的少年。 少年左肩处,竟有半截隐匿于衣襟之间的断箭。 云筝霎时面色发白,一字一顿问:「箭如何断的?」 二管家以为她又想玩什么新花样,忙不迭上前道:「回小姐,刚刚你射这一箭时想是挂到了旁边的草绳,转盘每动一下都要扯到伤口,这废物耐不住疼,竟是生生给咬断了。」 竟是如此…… 云筝听得心惊肉跳,转盘动一下就拉扯到伤口,这得有多疼? 难怪殷白岐会把她列为第一试验对象。 要知道,这位民间散养皇子虽自幼羸弱,却极擅隐忍,一门心思专研奇门异术,不仅保住了自己的命,还学会了各种致命的毒门绝技。 原身因不久前刚同侯府千金定下赌约,急需找个人形活靶子练手,便向哥哥借了人。 可她万万想不到,这竟成了她的催命符。 这一箭下去,殷阿九理所当然将她列为云家第一个试药的炮灰。 书中并没有详细描述殷白岐对她下了什么毒,只说靶场事件半月之后,殷白岐就对她下手了。原身是个心大的,替殷白岐当了半年的「药罐子」也毫无察觉,最后容貌尽毁,四肢俱断,是整个云家最先被废掉的那个人。 云筝看到这个结局时,还情不自禁拍手叫好,虽然老爸擅自用了她的名字,但耐不住剧情过爽,让她把想生气心思都抛在了脑后。 只是现在穿成了二小姐,云筝就爽不起来了。 难道这是,天要亡她? 可凭什么别人作的死,要她来承受? 云筝顶着小小的脑袋,眼里是大大的迷茫。 一群人大汗淋漓站在她身后,眼看着这位阴晴不定的二小姐竟焉了似的垂下头,过了会,又不知怎么地突然干笑了两声。 众人大惊,不知犯了何事,齐刷刷跪倒在地。 寂静中,却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靶场入口处,一赤发英姿少年手握红缨枪,飞驰而来,嘴里大喝一声:「无耻之徒,拿命来!」 云筝回过神,却见骑马而来的少年登时跃下马身,气势犹如勐虎下山。 「姊姊,他敢占你便宜,我今日就要了这狗儿的命。」 云筝看了眼晕在她怀里的美男子。 谁是狗儿?小弟弟,话说反吧,明明是她在占狗儿的便宜啊。 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一头赤发的少年,想必定是云家三公子云逸风了。 云逸风见她不语,恼道:「姊姊快快松手,我现下就让这废物去见阎王。」 第4页 云筝慢条斯理扫他一眼,小屁孩,给自己日后留条全尸吧。 这可是男主啊,你杀了他,世界消失怎么办,我还要不要活了? 「那不行,你要他的命,还不如先杀了我呢。」 云筝不动声色的挡在殷白岐面前,却见云逸风脸色大变,惊道:「姊姊,你说什么?」 打死他也想不到,称霸草原的云筝姊姊竟要为了个男人死。 这他妈…… 云筝隐隐皱眉,怎么,欺负人上瘾了,动不动就要人命啊? 她清清嗓子,又强调了一遍:「我跟他,同生共死,懂了没?」 金大腿懂不懂? 话音刚落,一道探究的目光赫然袭来。 云筝微微低头,妈呀,她怎么忘了这位大佬竟是醒着的。 少年漆黑的眼眸里映着她惨兮兮的一张小脸,云筝浑身一颤,脑袋里霎时放起了烟花。 她刚刚说什么来着? 哦,云筝仿佛电脑卡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好像是说,要同美男子同生共死来着…… 殷白岐确如画中美人一般,轻轻扫过她一眼就收回目光,唯独唇角不自然地抿了下。 云筝心下一紧,艹,这不是大佬要刀人前的标志性动作嘛。 这下她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什么意思,还能现在就要取她小命不成? 作者有话说: 云筝:社死只在一瞬间。 第2章 飞虫(小修) 殷白岐睁开眼时,耳边只有细碎的风声。 他并未听清云筝说了什么,但很快意识到自己枕在他人手臂上,整个人都微不可察的颤了下。 云筝原本心里正咯噔着,却见他惊慌爬起身,连连道:「奴才该死,请主子责罚。」 云筝差点噎得话都说不出来。 好傢伙,她是不是应该鼓个掌? 明明一秒前还一副冷静桀骜的表情,怎么突然就大变身了。 这演技,这细节,就连惊慌之下跌了个狗吃屎都那般惟妙惟肖,不做影帝实乃屈才了。 殷白岐跪在沙地上,一副任人宰割,杂草不如的奴才相,自小他就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子小姐,最喜欢下人露出这副表情。 谁会不享受将他人性命捏于自己掌中呢。 日光的影子慢慢西斜,殷白岐瞅了一眼,知晓此时晌午已过。 他记得,小阿梨该是这时辰要回来了。 可冰糖雪梨还没开始熬呢。 少年缓慢地,将头埋得更低了,扬声又重复了一遍,「奴才有罪,请二小姐责罚。」 现下罚完,他还能快些回去。 等了会,却不见人应声,殷白岐寻着地上的影子看去,只两个主儿,一动不动地站着。 少年眼里显出少见的不解。 罚个奴才而已,有必要这么费劲吗? 他垂着头,倒是隐隐约约想起来,眼前这个女人,早间好像射了他一箭。 他记起此事时,犹如回忆脚下的一抹灰沙,漠然得不带一丝感情。 仿佛那个受了箭伤的,跟他压根不是一个人。 至于面前这个女人是谁,他更是半点不会关心。 云逸风知道他阿姊是个有主意的,干巴巴等了半晌,却见对方依旧不曾言语,不由火气上头,怒道:「你个贱命的废物,竟敢把我姊姊惹得这般不高兴。」 说着,转而就要扬起马鞭。 云筝这才开口道:「阿宝,你先回去。」 阿宝是云逸风的乳名,原身向来就是这么称唿他的。 她方才不说话,一是在回忆书中剧情,二是在想刚才遗漏的某件事。 现下想通了,她看了眼二管家,整个人镇静不少。 云逸风哪里肯依,正要发难,却被云筝按着手道:「昨儿送了你大哥哥一幅丹青,听说他今日请了候府家的二公子来做鑑赏,你不去看看呀?」 云逸风耳根一红,揶揄道:「哪个候府啊,我跟他们又不熟。」 嘴上虽这么说,人却已经跨上马背,见云筝盯着他,忙道:「姊姊别多想,我就是图个热闹。」 说完又觉羞燥,干脆不看她,自个骑着马走了。 云逸风心仪定北候府家的四姑娘,书里可都写得清楚着呢,云筝岂能不知。 这下没人干扰,云筝回过身,倒是有时间细细打量起少年。殷白岐跪在地上,模样十分羸弱,单薄衣襟贴上他的嵴背,隐约有淡淡血迹渗出。 烈日映照下,伤处竟裂开一条口子,也不曾听他喊过一丝疼。 云筝心下瞭然,他给自己用药了。 殷白岐先天不足,一贯体弱,又在云府受尽折磨,唯有靠着那些个奇门异术才能苟活至今,却也折腾得外强中瘠。 现下能这般不疼不痒,定是给自己下了什么狠药。 云筝定下心神,语气随意,「行,你自回去闭门思过半日,时辰不到不许出门。」 众人神色各异,心中却不约而同有了疑问:这算哪门子的惩罚呀? 不该是甩他几鞭,给他二十大棍来得爽快吗? 小姐这是又要换着法的折磨人了? 云筝自然也感受到气氛微妙,但不这么说不行。 殷白岐的伤必须医治,可他自幼疑心之重,从不信任何大夫,若此刻特意请大夫替他看病,定会遭他起疑记恨,云筝可不想自己找死。 第5页 好在原书中也曾提过,这些箭伤都是他自己治好的,待会儿再让几个同他相处好的丫鬟悄悄递些药,自己这边再备好郎中,想来应该没什么大事。 云筝稍许安心,转而吩咐几个丫鬟带路,嚷着说自己乏了,要准备回自个院子里头歇着去。 丫鬟们忙搀扶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扬起尘烟离去。 诺大的靶场上,很快便只剩下殷白岐一个人。 他枯跪在那里,犹如一座沉睡的雕像。 又过了许久,少年才不动声色的左右望望,确定没人后,朝着大转盘走去。不一会,转盘下的沙地里,飞出一圈密密麻麻的小虫,细看之下,倒和盯在二管家脸上的小虫一模一样。 他从腰上取下一个牛皮袋,就着指尖的伤口挤了几滴血进去。 虫儿立刻绕着他飞了一圈,竟又依次有序地钻进了牛皮口袋里。 殷白岐用纱布裹紧袋口,一瘸一拐地朝着靶场出口走去。 云筝隐匿在树后,看得一阵心惊胆战。 出手了,男主果然出手了。 她早就瞧见了管家脸上那半只虫尸,只是当时救人要紧,她也没做多想。 刚刚回忆一番剧情,却惊觉这个二管家,竟是在在这次靶场事件后没几日便消失了。 除了被男主干掉,云筝想不出任何原因。 所以方才她才做张扬状,领着众人假意要回自己院子,实则是找机会暗中观察男主。 此刻摸到了真相边角角,云筝小脑袋急得直冒汗。 她才十七岁,她才不想死。 殷白岐将虫子置于靶场里,究竟是用来对付二管家,还是对付自己这个日日来靶场射箭的二小姐? 既然云筝并非云家第一个被试药之人,那之前究竟有多少人被他试药了,药效是长期还是短期,这种药会不会导致人体传染? 一连串的问题突突冒出来,云筝一个头两个大。 可怕,太可怕了。 美男如毒蝎啊,殷白岐狠厉至此,定是不会放过自己了。 她急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被跟在身后的丫鬟堪堪扶住。 「小姐是哪儿不舒服?」 云筝小嘴一撅,咬牙道:「去,马上回西院。」 乃乃的,她得好好算清还有多少家产。 这种情况还不跑路,是要她坐着等死吗? 西边院子里头,洒扫擦桌的丫鬟一刻也没闲着,二小姐是出了名的爱干净,有丁点不满意,都会毫不客气挨嘴巴子。 几个人干着正起劲,却听偏门处忽然有了动静,抬头一看,眉如墨画的少年额角正冒着虚汗,伤口处的血迹一滴滴顺着衣角流下来。 丫鬟们惊叫一声,却都不敢上前。 早间的事她们都听说了,殷阿九得罪了二小姐,此时若是帮了他,不就是蹙着二小姐的眉头去吗? 那可是轻则几耳光,重则打断腿的事啊。 丫鬟们战战兢兢往后退,少年却并未再上前,他站在偏门处,噗滋一声跪在地上。 大丫鬟青兰见了,隐隐皱起眉。 不少时,就听前院传来喧譁声。 二小姐领着一众丫鬟们回来了。 云筝坐在椅子上,热得端起杯凉水就要喝,临到嘴边忽然想起什么,几乎要将杯子摔出去。 大意了大意了! 在茶里下药可是殷白岐的绝技啊。 好在是在自己屋里,这要是被殷白岐看到了,岂不是又要疑心起自己来? 她端着杯子,口渴得只能干瞪眼。丫鬟青兰进来时,看见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这还了得,她可从未见小姐气成这副模样。 若再没个出气筒,恐怕今天谁也别想安生。 青兰深吸一口气,转身从晾衣物的空地上取来一双用粗布包着的绣花鞋,捧着跪到台阶口,道:「小姐,按你的吩咐,这双鞋没动过呢。」 云筝哪有闲情管这些闲事,吩咐道:我从湖城来时,可是带了帐房先生?」 她记得这个二小姐母家是个顶有钱的江南富商,这一趟过来,该是带了不少好东西的。 逃走前,她得把这些东西全换成银票才行。 「回小姐,你带来的东西都放在老祖宗那了,那边管事的都记着呢,只是老祖宗昨儿初一去清绝山拜佛,恐怕要晚些才能回来。」 云筝略一思索,突然又想起件事来。 以殷白岐的能力,完全可以从云家逃出生天,但他从始至终都未曾有过这等打算,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有个同病相怜的干弟弟。 殷白岐未进云家之前,还是个混在乞丐堆里的小乞丐,讨饭时恰好捡到个同他一般被扔在枯井里的小可怜,殷白岐也不知为何,自己都吃不饱饭的年纪,定要养着他。 可惜小豆丁身体底子弱得可怜,几场病下来差点就断了气,直到有人告知他,禹城有处叫小龙潭的天然温泉,最适宜治疗他俩身上的顽疾。 只是等殷白岐一路赶去时,温泉已成了云家后院的私有财产。 殷白岐一心想让弟弟治病,自愿卖给云家,从此受尽欺辱,却也从未动过离开的心思。 可见小豆丁在他心中的分量。 思及此,云筝忙道:「去看看小少爷院里有什么吃食,帮我拿些出来。」 小豆丁跟着云家小少爷,自幼同老祖宗一心礼佛,并未吃过任何苦,这次想必也跟着一道去了清绝山。 第6页 如此看重的弟弟,殷白岐总不至于下毒手吧。 就当沾了小豆丁的光,先让她喝口水吧。 青兰一愣,将鞋子置于院子里的石板上,这才进门挨着她道:「小姐,小阿梨可是老祖宗那边的人,若是用来对付殷阿九,老祖宗恐怕会不高兴。」 云筝白了她一眼,喝口水而已,竟还能如此艰难? 她正要说话,却被青兰抢先一步道:「小姐倒不如就按今早说好的法子,殷阿九现在就在院门口候着呢。」 云筝登时打了个饿嗝,她穿来大半日,一口水都未曾敢喝,就是为了避开男主这尊大佛。 怎么偏生又来了? 「他在哪候着?」 不是让他闭门思过好好养伤去了吗? 青兰朝身后使了个眼色,几个丫鬟心领神会,急忙往偏门跑,她上前几步,小心翼翼道:「在偏门跪着呢,小姐放心,你这个法子,肯定让他难堪。」 云筝又仔细回想了一遍,确定原书中并没这段描述,想来不是什么重要剧情,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慵懒:「我乏了,让他下去吧,我……」 话没说完,只见殷白岐穿着流了大半个肩膀的血衣,直直朝正门走来。 云筝顿时噎住,这是作何? 青兰却很有眼力见的退到正门外,拾起那双被布包裹着的绣花鞋,打开置于殷白岐脚边。 「早间小姐在靶场被你惊着了,鞋子也被踩脏,就烦劳阿九了。」 云筝懵了下,什么意思,这是要殷阿九给她洗鞋子? 小姐姐,醒醒,那不是洗鞋子,那是要人命啊。 殷白岐素来信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原身让他中箭,他就让原身脏器溃烂。原身伤了他的脸,他便让原身容貌尽毁。 让他洗鞋子,不就是要让自己断腿的节奏吗? 云筝蹭一下站起,刚跨过门槛,又听到丫鬟青兰气势昂扬的声音: 「那就劳烦阿九舔干净了。」 云筝血压都上来了,只差没把脑袋给炸开。 舔什么,什么干净? 求求了,小祖宗,留个全尸不好吗? 她一路飞奔到院子,却见未有任何反应的殷白岐蓦地抬起眼,先是看了她一眼,接着慢慢移到地面。 云筝随他一道看过去,洒扫干净的石板上,放置着一双粉色镶珠的绣花鞋。 鞋子的面料很新,看着像没穿过多久的,只是鞋边上沾了一点水洼里的烂泥,显得不那么和谐干净。 云筝收回眼,见殷白岐依旧一眨不眨的盯着,眼里竟难得有稍许冷意流出。 云筝顿感不妙,一瞬间求生欲爆棚。 能让一个面瘫之人流露出冷意,能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东西? 细看之下,倒确实发现了一丝端倪。 云筝脖子一凉,不可置信的又看了一遍。 妥妥的,鞋子脚后跟处,分明沾了黑漆漆的一大块…… 狗屎啊! 第3章 兔子 殷白岐自幼受过许多苦。 他从泥地里捡过骯脏的馒头,被大公子强迫吃下了一整块生肉,甚至差点被卖给长他十几岁的男人去花楼取乐。 他不是没经歷过比这更噁心的要求。 但他最恨被人当成畜牲。 畜牲是什么,没人管的野种而已,就该烂在泥地里,死在臭水里,被千人唾万人弃。 殷白岐看向那双充满耻辱意味的绣花鞋,此刻他徒然觉得,自己连只畜牲都不如。 舔干净? 少年心里冷笑一声,仰起头,头一次有心思打量起一个女人。 女人年纪不大,甚至可以说稚气未脱,眼神里竟还带着几分阿梨才有的天真。 一张小脸顶着刺眼日光 ,偏偏还要表现出一副冷峻模样,看似强硬,实则虚得慌,眼里尽是掩盖不住的慌乱。 慌乱到,唇角已被咬破都不自知。 殷白岐心中笃定,若此时掐住她的喉咙,她也定是如只小兔般不敢动弹。 只是这样一朵小白花,如何能想出如此噁心人的要求? 殷白岐突然有些后悔,今早没看清她射向自己那一箭时的表情。 否则他就该知道,到底是这个女人在伪装,还是自己看走眼了。 「你胡说什么,」云筝皱起眉,指着青兰不悦道:「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云筝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实则心里乱得一批,只差表演一段无能狂怒了。 狗屎啊,那可是狗屎啊,你是想下辈子变成翔吗小姐姐? 这种屎盆子也能往本姑娘头上扣? 殷白岐没什么表情地侧过脸,刚好见那个被指责的丫鬟呆愣了下,似要辩解什么,却又被云筝抢先道:「罢了罢了,你们几个过来,扶她回房休息去吧。」 说着,小脸上隐隐露出几分惋惜。 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对策,但也绝不会傻呵呵地冲上去亲自同他解释一番。 殷白岐可不是什么会对傻白甜动心的人。 他可是个谁都不相信,狠起来对自己都会下毒手的毒蝎。 要想让他信上几分,云筝必须得维持住一个大小姐的体面,否则他怀疑的就不是这件事。 而是云筝这个大活人了。 云筝自带着三分悽然三分无奈,干咳一声,指着丫鬟骂道,:「你们几个,明明知道青兰这丫头脑子有点问题,时不时就会犯病,如何又让她出来惹事了,又想挨板子吗?」 第7页 说完又是哀嘆一声。 「快扶她进去吧,疯话都说得这么利索,也是个可怜人。」 青兰一脸懵逼的表情,连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被扶着进了堂屋。 云筝这边松了口气,她记得清楚,按照老爸一贯的设定,殷白岐是绝不可能同一个脑子坏掉的人计较的。 那就只能委屈青兰了,谁让她非要给原身出馊主意呢。 众人先是一阵噤声,然后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青兰姐姐,脑子有问题呀。 丫鬟们互相瞪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喜,这可真是一个惊天大秘闻。 气氛显然已经逐渐变调,云筝却丝毫没有察觉,她此刻心虚得紧,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半点不敢看向殷白岐。 没办法,这个男人实在太毒了。 看一眼,她都觉得要折寿三年。 和云筝截然不同的是,院里剩着的几个下人全都目不斜视地盯着殷阿九,心里不禁感嘆小姐竟又玩出折磨人的新花样,看向少年的目光便更多了几分同情。 「多可怜啊,看看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哎,听闻这个二小姐素来善妒,该不会是嫉妒殷阿九长得过于清俊了吧。」 「谁说不是呢,小姐刚来那日不就因为嫉妒候府千金,和她大吵一架了吗?」 她们眼神交错,像是一种无声的交流,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少年左肩上的伤口,已然渗出了刺眼的血迹。 她们甚至从未意识过一个问题,真有人能顶着箭伤走那么久吗? 这里的每一个人,好像之于殷白岐,都总是会有意无意的忽视掉他身上那些异于常人的问题。 殷白岐眼里透着一丝古怪,但仅只一瞬后,他就垂下头,尽职尽责维持起一个奴才的本分,「既然小姐没其他吩咐,那阿九就退下了。」 他卑躬屈膝地往后退,心下又增一分疑惑。 越来越奇怪了,这个女人惯会拐弯抹角,刚才那番话,分明是在解释给他听。 可她一个主子,为何要同个奴才解释? 更何况,还用了个一眼就能看破的蹩脚理由。 仿佛她很了解,自己定是不会同一个疯子计较似的。 想到此,殷白岐毫无察觉自己已然生起了好奇之心,破天荒的记下了云筝那张脸。 切确的说,他记下了一个披着兔子皮,内里却不知是何物的女人。 这个女人,为什么怕自己? * 待殷白岐走后,西院四处都泛着喜气。 丫鬟们眼里亮着光,从主子口里说出这样的八卦,那可真是闻所未闻。 青兰早已哭红了眼。 小姐这般做,要她以后如何在丫鬟中间立足,更何况,绣花鞋的事明明就是她先前自个同意的啊。 只等那殷阿九一走,她自是要去问个明白的,青兰刚起身,就见院门外闯进一个赤发少年,拿着好大一个西瓜直往里屋沖。 「三公子这是作何,姑娘的卧房可去不得啊。」 换做平时,她定是要动身去拦的,可她刚刚受了一顿窝囊气,也就装腔作势喊一声罢了。 反正坏的也不是她的名声。 云逸风冲到里屋,原是兴沖沖想给云筝表演个徒手开西瓜,不想一进门就瞧见她满面愁容,登时停住了脚。 只见姊姊像换了个人似的,竟抱着个首饰盒唉声嘆气起来。 云筝没注意有人盯着自己,她心下恍然,抱着空空如也的首饰盒,只觉未来一片迷茫。 她知原身会几手功夫,也自幼不喜打扮,可不想竟是半个值钱的首饰都没有。 这下可好,今晚别说逃了,就连去酒楼吃顿饭恐怕都是难的。 云逸风看得真切,他姊姊今日可不对劲得很。 他本想上前询问,忽而想起今日靶场之事,略一思索,丢下西瓜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赶巧一眼就看到了院中站着的青兰。 「我姊姊今儿怎么回事,怎会这般不快活?」 少年郎满脸戾气,撞见人就大声喊出来,把青兰吓了好大一跳。 云家人人都知他是个不好惹的,平日里虎着脸也就算了,现下这般吼闹怕不是要翻了天。 青兰看得心惊,蓦地升起些别的心思,眸间神色一亮。 「回三公子,此事恐要细谈。」 云逸风眉间一皱,果然,他阿姊必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里屋这边,云筝原本一门心思想着逃走大计,不料屋外发出一声怪响,等她回头一看,又不见任何动静了。 云筝没心思多想,她喉咙干得冒烟,干脆锁了门瘫在床上。 虽说书里明确了殷白岐在半个月后才对她动手,可她哪里能放得下心,现在光想起殷白岐三个字就难以安生了,还不如乘着大白天先好好睡上一觉。 否则到了晚上,肯定会因忌惮殷白岐而难以入眠的。 至于能不能苟到明天,那就…… 云筝想到这,无意识的碰了下手腕。 等等。 明天? 她勐地跳起来,想起老爸曾经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就在她穿过来的前一天,云筝的爸爸云筠廷拿着一股式样很旧的红绳给她带上,小拇指粗的一根,将她手背显得愈发苍白。 云筠廷当时拍着她脑袋,告诉她:「筝筝,爸爸一定会给你一个最好的明天。」 第8页 云筝当时也没多想,可现下回忆起来,难道老爸说的,竟是这样的明天吗? 明天,给女儿亲手写出了一个必死结局? 云筝心里凉凉的,一时很不是滋味。 云筠廷自她幼时起就又当爹又当妈的,一个一米八的大老爷们,非逼着自己学了些女儿家的手艺。 为她笨拙地梳出最漂亮的小辫子,对着视频学习打最可爱的蝴蝶结,云筝幼时调皮至极,他也从未说过一句重话。 云筝从来没有因为缺失的那部分母爱而受过任何伤害。 因为她的爸爸也是母亲。 可这样一个女儿奴,真的会把亲女儿写进书里,还给她一个下场凄凉的结局吗? 这话说给鬼听,鬼都不会信。 但事实摆在眼前,云筠廷的这本书不仅写了,还出版发售,小有名气。 云筝想到此,心里又郁闷又烦乱,恨不得立刻跟人打上一架,她走到窗边,刚想透透气,忽听院里传来几声刺耳的尖叫。 依着这叫喊的程度,恐怕出的事还不小。 云筝堪堪停住脚 ,少时,传来几个小厮喝令的声音,像是控制住了局面,她方才安下心,转身向门口走去。 院子里站了一大圈人,几个小厮站在中间,脚下踩着个蓬头垢面的红衣男人,男子一边挣扎,一边嘴里不停叫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这般拦我,看我不……」 「呸呸呸,哪来的疯子,云府是你随便进的地方?」 一丫鬟朝他呸了口吐沫,立刻离得老远,生怕沾了什么晦气似的。 「也不看看你那满脸的癞疮,竟敢跑来这里撒野,还不立刻拖出去。」 待会惊着了小姐,遭殃的可就是她们了。 云筝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不想竟是来了个疯子,她向前走了几步道:「罢了,拖出去就行,别伤了他。」 不想话音刚落,那疯子就叫嚷起来,「小姐,小姐我有要事同你禀报,谁知道刚进门就被这些狗东西按住了,小姐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云筝心里一紧,隐约生出某种不好的预感,她盯住男人仔细打量一番,尝试着叫了声:「二管家?」 几个小厮一听,不由愣神看去。 地上的男人乘着他们一松懈,连滚带爬站起来,就要往屋里跑。 云筝这下看清了,本能的干呕起来。 只见那人脸上满脸的水泡脓包,早已是辨不清五官模样,他拖着一身的大红纱衣,跑起路来疯疯癫癫的,看着很是渗人。 这真是二管家? 那岂不是…… 殷白岐的手笔了。 云筝完全没想到,殷白岐口袋里的小虫毒性竟这般厉害,她之前倒是听人说起过一种隐翅虫,说是只要人不小心拍到了,皮肤便会立刻起水泡。 现在看来,殷白岐养的那些虫子,可比隐翅虫要厉害百倍。 二管家这张脸,八成是要废了。 云筝顿时冷汗直冒,原身的结局,可不就是被弄了个容貌尽毁,疯疯癫癫的下场嘛。 想到这,云筝更心酸了,她爹把她写死了不说,看着二管家的这张脸,竟要让自己死得如此悽惨吗? 要是殷白岐真把她变成这般模样,那云筝定是要同他拼命的。 眼见疯子跑过来,丫鬟们齐齐挡在云筝面前,紧随其后的几个小厮用了狠劲才将他拦住。 二管家一阵哀嚎,再配上那些破了皮的水泡疮包后,真真叫人看得一阵恶寒。 云筝摆摆手,不愿再看他,示意将人拖到院子里问话。 若不是他平时欺辱殷白岐狠了些,恐怕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 脓包虽并不会传染,可云筝依旧看得心慌,只得背过脸去问他, 「你说有要事同我禀报?」 「回,回小姐。」二管家恐是终于察觉到气氛不对,说话都打着结,「那个殷阿九,他跑了啊。」 殷白岐跑了? 这一听就不可能呀,先不说他那个干弟弟还需借着云家的温泉治病,单说殷白岐本人,他还等着用云家一家子来试药呢,怎么可能跑? 见云筝不信,二管家忙道:「是真的,殷阿九被三公子拿去送人了,听说还是送给国公府家的小公子吶。」 云筝一时也想不起国公府家是哪号人物,但显然听到了更为关键的信息。 殷白岐被送人了? 这…… 这不是,好事吗? 虽说这样显得有点冷血,可若真被送走了,那云筝不就能有命活了。 「哦,所以呢,去了国公府会怎样?」 要是没什么大事,殷阿九又能好好走他的逆袭之路,那合该是云筝的福气啊。 二管家一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倒是旁边的丫鬟凑过来小声道:「小姐你忘了,那小公子喜欢候府家二小姐呢。」 云筝只知道云逸风喜欢侯府家的四姑娘,至于这个二小姐谁喜欢…… 艹,侯府二小姐? 云筝一下站起身,喜欢侯府二小姐那位,不是个大变态嘛。 原书中殷白岐之所以能够称帝,自然需要拉拢各方势力,其中便有定北侯一家。 定北侯家二小姐心仪于他,千方百计说动父亲助他上位。 就因此事,国公府家的小公子才恨他恨到牙痒,明面上对殷白岐投诚,实则养了批死士要将他千刀万剐。 第9页 后来更是学会了比殷白岐还厉害的异术,将他泡在尸水里当蛊虫养。 可那不是后期才会出场的人物吗? 云筝想到这,一下愣住了。 难不成,剧情被她提前了? 后期出现的人物,如果提前和主角相遇,该不会像平行世界的两个自已一样。 撞上了,世界就…… 崩塌吧? 作者有话说: 云筝:啊,殷白岐被送走不是好事吗? 殷白岐:敢不敢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备註一下:没有奇幻情节,蛊虫只是角色自己认为的说法。 第4章 太阳 那么问题来了。 毒蝎男主落入了变态大魔王手里。 救,还是不救? 云筝靠在雕花扶椅上,一遍遍拨弄着手里的茶盏。 她此刻能安然无恙的坐在这,不仅说明世界没有因为剧情提前而崩塌,更说明了,男主的命运可能并不会引起世界变动。 不救,便是救了将来的自己。 但是…… 云筝将杯盖合上,厉然道:「方才三公子可是来这了?」 「回小姐,三公子确实来过,还给你带了个大西瓜呢。」 院里洒扫的一小姑娘上前答道。 这就对了。 云逸风明知殷白岐对自己有用,怎会无缘无故将他送人,想来必是到这儿听到了什么。 云筝嘆了口气。 候府家的二小姐早就见过殷白岐,本是要和大哥云秋白讨了去的,可惜半路被原身劫了人。 这事在一众贵女圈中传得有鼻子有脸,国公府家那个大变态定是知晓的,他会如何对待殷白岐,云筝不用细想也知道。 变态折磨起人来,只会叫人生不如死。 云筝此刻只想为自己感慨一声,男主啊,姐可真是为你操碎了一颗老母亲的心。 罢了,此事终究因她而起。 救不救人的,还用问吗? 更何况,现在不崩塌,万一只是延时了呢。 云筝站起身,终是看了二管家一眼,道:「找个郎中替他瞧瞧吧。」 瞧瞧能不能治好,也算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她吩咐完便不再言语,转身去了云府大院。 云家家丁正聚在凉亭处用餐,看她进来纷纷吓得匍匐在地,云筝也没客气,大模大样挑出了几个壮硕能打的,又吩咐人备好了马车。 既然跟大变态淦上。 那就只能比比谁的拳头更硬了。 登上马车后,云筝一问才知,这儿到国公家要差不多五里的路程。 现下闹市口各家小贩正忙着收摊,马车行在其间走走停停,本就磨了不少时辰,到了最后一里路,只差没把云筝给颠吐了。 「停!」 马车夫还没停稳,云筝自己就先跳下车。 她原本滴水未进,此刻也不过是扶着路旁的大柳树干呕了几声,打死她也想不到,坐个马车竟然能比蹦迪还晕乎。 难怪云家女子多清瘦,想来竟是有这番缘故。 这条路满地的坑洼,还不如自己走着去呢。 何苦学人家大小姐出行。 云筝靠着树干歇了会,这处林木茂盛,树间多鸟鸣,空气倒是极好的,仔细一听,还有溪水流动的声音。 云筝顺着树荫下的间隙望去,一弯碧绿的湖色静静地散着星光。 「小姐,」 旁边一丫鬟指着水对面的一处宅子道:「国公府就在那呢,小姐可还要进去寻三公子?」 云筝往前走几步,穿过枝干繁密的几棵大树,这才到了湖边。 湖对岸,是一处造型别致的雅宅,虽隔着远,仍可见工匠设计之巧妙,亭台楼阁实有大家风范,木桥花墙又不失小家精细,一看就是素喜风花雪月之人的住处。 云筝心中隐隐震惊。 此处竟然住着个大变态? 一想也是,挺多着名变态都对生活品质要求极其严苛,有此种雅致也不必大惊小怪。 只是。 她该怎么过去啊? 云筝转头看向那丫鬟,丫鬟心领神会,只道:「小姐莫急,这儿走水路,方才我已吩咐人叫船夫去了。」 云筝打量了她一眼,看着比自己长几岁,办事倒是个省心的,便问了她的名字。 「回小姐,奴婢叫沁,啊……」话没说完,丫鬟突然惊慌着叫起来。 「小姐,小姐你看,那不是三公子吗?」 云筝还没来得及回头,又听唿哧一声。 像是有人落水了。 等她终于看清时,湖面只剩水花四溅,却是看不到半个人影。 倒是对岸的宅子门口,站了好几个身着华衣的公子哥,全都围在岸边起闹不断。 其中站在正中央吆喝声最大的,正是云逸风。 云筝刚想开口,却见荡漾着的湖面上,蓦地冒出一颗人头。 青丝拂面,映得那人唇角发白。 他浮于水面,不喊不动,几秒后,又忽而下沉。 像极了,一具毫无生气的干尸。 是殷白岐! 云筝心下疑惑,她知殷白岐水性极好,断不可能像这般听天由命。 除非…… 被重伤了! 她也来不及细想,连忙叫人下水,刚巧船夫在这时候赶来,云筝二话不说跳上船跟去救人了。 第10页 此时正值盛夏,湖中植藻颇多,水下视物极其朦胧,寻了半响,几个家丁迟迟未找到人,云筝急得满头大汗,也顾不上许多,干脆自己也跳了水。 她憋了口气沉下去,起来时头上就顶着一簇绿毛。 绿油油的,还闪着光。 本是不甚在意地抹了一把,刚拿住,云筝忽然觉指间有些怪异。 低头一看,水藻上,有一抹颜色极淡的红。 这是…… 血迹? 云筝心下笃定,殷白岐定是就在附近,忙大吸一口气潜进水里。 许是水质不好,刺得她眼睛又痒又涩,好不容易顺着几抹血迹寻到人影,却又是一愣。 殷白岐浮在水中。 竟是睁着眼睛,在定定地看着她。 少年绑于髮髻的青丝早已散开,眉目被水影一层层映照着,如翩然之谪仙。 看向云筝时,目光都是淡淡的。 几秒后,才仿佛惊醒一般,忽然奋力划起水。 云筝干瞪着眼,差点要气到冒烟。 感情这不是受了伤不能动弹,这他妈是在玩憋气啊。 服了服了。 是在下开屏了。 病娇的世界她永远都不会懂。 她在心里骂了一百遍乌鸡鲅鱼,只想憋着一口怨气游回岸边,却见飘在她前面的殷白岐浑身一震,又开始慢慢往下沉。 不少时,半个脑袋就下去了。 云筝愣了下,堪堪伸手扶住,隐约间泛起一丝怪异。 好像,哪里不太对。 这人的手臂,怎么会这么硬,硬到,让人不得不怀疑它的真假。 她尝试着用力掐了一下。 真的硬,就像,像是机械人一样。 「不要……」 暖风瑟瑟的湖面,传来少年低沉的声音。 云筝回头看他,只见他双眼发直,似在强忍着什么,下颚已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不要碰我。」 语气隐忍,又带着几分抗拒。 仿佛碰一下,就把他抹脏了似的。 云筝快被他气笑了,怎么,再不扶着,祖宗你又要去憋气了吗? 这男主真不是个事儿逼吗? 云筝懒得废话,干脆一手探过去,抱着他脑袋就往前游。 殷白岐半个头埋在她细小臂弯里,只看得到水面闪着的点点银光,他拼尽全力,依旧动弹不得,就同方才落水时一模一样。 仿佛他的身体,完全被人控制住似的。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确定刚才沉下去的那一刻,他灵魂出窍了。 他飘在了空中。 他漠然的看着岸上看热闹的贵公子,冷眼旁观着披着兔子皮的女人跳下水,他还看到,一个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正在对自己笑。 他以为自己已经死去,就如十多年前早该死在井里的那个男孩。 可他睁开眼时,却看到了一束光。 一束他跑遍任何地方,依旧没能躲开的光。 那光,好像太阳。 而太阳,还在唿唤他的名字。 殷白岐一动不动地咬着唇,一抹血缓缓从嘴角流出,有些疼。 疼,恰恰代表了真实。 是真的,太阳真的存在。 殷白岐有些激动地,颤了颤睫毛。 多好啊,但凡他能动,他就该…… 就该掐死那颗太阳。 那颗令人憎恶的,迟迟不来的,让他心如死灰的太阳。 殷白岐安静地贴着太阳的手臂,这样想着。 他睫毛低垂,模样乖巧极了。 只要不叫醒他,他就是那个一直沉迷于美梦里,要去掐死太阳的小怪物啊。 作者有话说: 殷白岐:有一天,我的太阳变成了一个女人。 云筝:实不相瞒,太阳可能不太愿意。 第5章 回家(小修) 岸上的木板被晒得发烫。 云筝全身湿透坐于地上,低头看向自己手腕处。 她的手被人狠狠抓着,如被一把铁钳禁锢住了脆弱的骨节,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折断。 云筝尝试着用手掰开,却在指尖刚刚碰到对方那一刻,体会到了蚀骨的疼痛。 殷白岐用了狠劲一般,更加用力了。 他双目紧闭,似已昏死过去,嘴角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诡笑,整张脸只剩惨白之色,看上去弱小又无助。 唯独一只手背上青筋暴起。 仿佛将余生之力都倾尽于此。 他尤还记得,一定要抓住,抓住那颗…… 那颗太阳。 「你他妈……」 云逸风浑身湿透,刚从水里出来便看到这番景象,当真恨不得一剑刺穿他。 他自看到云筝下水时就动了怒,又急又气跳下去救人,不想刚上岸就看到了殷白岐这个狗奴才,更是气得头髮都要立起来。 此等靠脸吃饭的贱男,竟还要个女儿家来救。 真他娘的是个废物。 他三步两步跑过去,狠狠拎起殷白岐的衣襟,同时扬手就是一掌。 ——咔嚓 云筝只听到这么一声,转头看去,殷白岐死命掐住她的那只手,已然软绵绵地塌了下去。 断,断了? 不会吧,未来皇帝指点江山的一只手就这么断了? 云筝脑子一懵,凭着本能站起来,本想将云逸风推开,不想对方刚好欠了下身,她手来不及收回,一巴掌就拂了上去。 第11页 好大一个耳光。 还挺重。 这一巴掌下去,旁边几人霎时噤声,探着脑袋看去。 只见云逸风眼角通红,气得嘴都歪了,不一会儿,两行热泪就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你打我?」 为了个贱奴,打我?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云筝,暴躁之下满是不甘和委屈,不等她回答,忽然两眼一瞪,嘴里大喝一声,似勐兽暴怒。 他拿起把弯刀,转而就朝她冲来。 云筝看得清楚,这次云逸风下了狠手,竟是直直对着殷白岐的心口刺去。 就那么短短一瞬间,她就算扑上去,恐怕也来不及阻止。 千钧一髮之际,耳边咻地一声响过。 一只短箭射了过来。 云逸风手里的弯刀一偏,插进了木板里。 云筝连忙将殷白岐护在身后,抬头望去,是个手持黑弓的翩翩公子。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又是这样一般俊美的男子…… 云筝心下一紧,妈呀,不会是大变态吧。 她吓得不经意地退了半步,手堪堪撑着少年的肩,忽而感觉手背处瘙痒起来。 殷白岐好像在动。 云筝连忙回头,少年腰上的牛皮袋里,爬出好几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虫。 其中一只,正爬在云筝手背。 似若无意地,轻轻刺了一下。 云筝手背上立刻多了点点猩红。 靠 还让不让人活了,云筝费力往后一甩,黑虫在空中划起一条抛物线,很快掉进了湖里。 她颤抖着看向殷白岐。 她刚刚,被虫咬了? 艹,不是晕了吗,怎么还把虫子放出来了? 她不会变成二管家那样吧? 回忆起二管家那张脸,云筝越想越奔溃,进而发起痴来,就连身后有人接连叫了她四五声都完全没有反应。 不会真是天要亡她吧。 「姑娘,云家姑娘?」 左肩被轻轻推了一下后,云筝才些许回过些神。 叫她的人是方才那位年轻公子,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雕弓,看向云筝时,眼神透出友善。 「二姑娘恐是受了惊,需得请大夫来瞧瞧。」 说完,他转而吩咐身边一个长相灵巧的姑娘道:「去把华大夫请来。」 云筝一个激灵,终是清醒了几分,指着殷白岐连连道:「救他,先救他。」 殷白岐要是完了,那她手不就废了吗? 要不要这么倒霉啊。 「姑娘莫急,」那位俊俏公子安慰她一声,连忙吩咐人道,「还不先把人抬进去。」 云逸风看了眼他手上的弓,很是不服气,「祝大哥为何拦我,这个狗奴才就该死了才好。」 闻言,云筝倒是转身看了眼。 既然被称作祝大哥,那就不是大变态了。 可他是谁? 一旁的云逸风见没人理他,又生生被四五个人同时拉住,更生气了,拼死抬起一只脚,冲着殷白岐狠狠踢了过去。 这一脚下去,刚被扶起的殷白岐整个人一倒,重重的落在木板上。 绑—— 后脑磕下的声音清晰可闻。 殷白岐脸色瞬间又白了一分,不知是不是被撞后太过疼痛,他反而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云筝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云筝这下火气也上来了,她狠狠瞪了云逸风一眼,真不怪殷白岐以后报復云家,这简直就是自己把自己作死的吧。 凭什么,能这般作贱人? 云筝此刻当真想给他一巴掌。 「我无事。」 身后传来一道低弱的声音。 云筝愣了下,回头看向少年。 没听错吧。 殷白岐在同自己解释? 殷白岐这会也说不清是在看着云筝,还是在自言自语。 他神情恍惚,但语气中用了十足十的恳切。 「带,带我回家。」 说完,却又是晕了过去。 回家? 云筝又是一顿。 回云府? 殷白岐心里,竟把云府当做家了吗? 她有些凄哀地望着少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只得僵硬地吐出一个字。 「好。」 也不知殷白岐听没听到。 待人将殷白岐扶起后,云筝仍有几分恍然。 殷白岐,为何会把云府当成家? 这根本不是殷白岐会做的事啊。 殷白岐这一生,不论身在何处,似乎都没有家这个概念。 他无家无妻,无子无女,将皇位传给阿梨后,孑然一身,孤独终老,他如何会把欺压折磨他的云府当成家? 云筝心下惆怅,少年好像并不像她所了解那般简单,但此时她也不好再多想,毕竟殷白岐的命是最要紧的,自己还指望着他解毒呢。 她跟着几人一同入了国公府,大夫和几个丫鬟早已守在正堂外,齐齐将几人带到客房,又费了些功夫替殷白岐看过伤势,才赶来同主子禀报。 「回少卿,这位少年郎伤势已无大碍,只是后脑被撞出一个血包,恐怕得过几个时辰后才能醒了。」 听了大夫的话,云筝这才稍稍放心,看向那位祝公子。 少卿? 云筝隐隐约约有点印象。 书里在介绍大变态时顺带提起过,国公府家里有个备受世人青睐的大公子,名叫祝铭,曾为鸿胪寺少卿。 第12页 因自幼带有顽疾,年仅二十三岁时就暴毙身亡。 但云筝知道,他其实是被大变态亲手毒害的。 想到这,云筝看向他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同情,看长相也算是当代小鲜肉一枚,不想竟是个炮灰。 那大变态又在哪儿呢? 云筝扫了一眼,按书中所述,大变态酷喜青衫,可此屋里的男子未曾有一人身着青色长衫,她轻咳一声问,「听闻少卿还有个弟弟?」 祝铭显然愣了下,很快温声道,「应淮弟弟去杭城祖家弔唁去了,恐要半月后才能回来。」 「哦,」云筝点点头。 「那太好了。」 还好没见着,否则殷白岐在这就更难办了。 「姑娘说什么?」祝铭眼里尽是奇怪,有些怀疑自己耳背了。 哪有人去弔唁,却说成好事的? 云筝尬了下。 靠,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她一时语塞,只得强行解释:「我的意思的,好生节哀才是。」 祝铭狐疑地盯着她,过了好几秒,竟是笑了笑,只道:「云姑娘可需换身衣衫?。」 云筝连连摇头,她虽不想穿着湿衣服,但更不愿意在大变态家换衣衫,这样来回一番,岂不是又要欠下人情。 她可不想再和国公府有任何牵扯。 细问过大夫一番后,得知殷白岐的伤势已无大碍,云筝便准备将人带回云府。 不料一直未出声的云逸风刷一下站起来,怒道:「想都别想,我已经将他送给国公府了,还……」 还换了你最喜欢的那盆红珊瑚。 但此话少年现在可说不出口,他还生着气呢。 云筝看都不看他,指挥几个家丁将殷白岐背起,又对祝铭谢过一番,走至门口时才道:「你是还想挨巴掌不成?」 她正对大门,语气严厉:「云逸风,你日后若是再敢动他分毫,就永远别叫我阿姊。」 说完径直就和几个家丁出了门。 她还得赶回家呢。 既然人讨回来了,就该好好解决掉自己院里的麻烦了。 - 云筝回到云府时,已接近戌时。 因着车里有个病患,车夫驶得极慢,这一路倒是没怎么颠簸,只是下了马车时,天色已朦朦胧胧暗下来。 院里几个丫鬟见她一进门就满身水渍,皆是忙前忙后的招唿起来。云筝也不多说,只吩咐她们将备好的郎中叫过来。 她回房里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同郎中细细叮嘱了几句,让他好生照看着殷白岐,又唤了几个丫鬟在旁守着,这才闲庭阔步地回了院里。 刚回正屋坐于紫檀椅上,恰好看见青兰进门递茶,便唤了声:「青兰。」 青兰忙上前道:「小姐,这是老祖宗送来的西湖龙井,清甜着呢,小姐尝尝?」 云筝目不斜视,只道:「跪下。」 她声音轻飘飘的,听上去没什么感情,青兰扫了眼正屋,见没什么人,不禁疑道:「小姐?」 小姐这是在叫自己? 云筝指了指院中央,不耐道:「就跪那。」 当真是自己! 青兰一下僵住,呆愣了半晌,见云筝脸色慢慢冷下来,方才慢吞吞挪到院里跪了下来。 丫鬟们忙活了一天,这会大都聚在院里闲聊,见她突然跪下来,不由纷纷看向屋内。 只听二小姐口气严厉,眼里尽是不屑。 「自己说,你今儿做了什么。」 青兰因早间那会受了气,刚才正准备同她讨个说法,不想小姐一回来竟又要罚她。 她憋着好大一口气,直言道:「奴婢不知,请小姐明示。」 「你会不知?」云筝凉凉地看她一眼,「那你先说说,我屋里的首饰都去哪了?」 她午时就觉得不对劲,原身再不爱打扮,又怎会连一点珠钗都没有。 不说远的,就是老爷太太,姐姐妹妹也总要送一些的吧。 等她再一思索,注意到青兰这个大丫鬟倒是穿金戴银的,当时就留了心,只需悄悄命人细察便可。 不想还当真查出些东西来。 青兰隐隐皱眉。 小姐自幼不喜欢这些珠钗首饰,从不会在乎这些东西,今儿这是怎么了。 她强迫自己定下心,辩道:「青兰知小姐不喜这些玩意,都替小姐收拾好了,这都是小姐自己吩咐过的啊。」 我吩咐? 云筝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偷就偷了,还要赖到别人身上不成? 我吩咐你收拾到了自己房里了? 我吩咐你将它们换成地契了? 云筝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看来还得用上宫斗剧里那一套了。 她拨弄着指甲走到青兰面前:「照你这么说,我吩咐青兰姐姐将眼珠子挖出来,青兰姐姐也会照做了?」 「那是先挖左眼呢,还是右眼呀?」 青兰不可置信的抬起头,脚一下就软了。 小姐当真要挖眼睛? 众人更是一阵胆寒,二小姐说要挖眼睛,那就是不见血不会停手的事了。 丫鬟们顿时热闹也不敢看了,正准备悄悄熘走,偏偏这时云筝又喊了一声。 「都别走,好生看着。」 这种大戏怎么能没有观众? 丫鬟们正疑惑,转而看见几个家丁拿了一个大大的包袱,从丫鬟住着的里屋里走出来。 第13页 包裹铺开,一堆儿的金银首饰,连带几张地契全散了出来。 丫鬟们看得心惊,这得值多少钱啊? 几辈子都花不完吧。 青兰顿时脸色煞白。 铁证如山,她这会吓得不敢动弹,但好歹也算知晓小姐为人,既然她还有心思把东西拿出来,那就断不可能为了这点首饰同自己计较。 小姐可向来看不上这些的。 青兰定了定心,垂头哀求道:「小姐明鑑,青兰也是一时煳涂,只换了两个镯子几支珠钗,都是小姐赏的呢。」 「青兰自幼与小姐相伴,日后定还能为小姐解除忧虑的啊。」 倒是说上自己的好处了。 云筝歪着小脑袋看她,书里对她着墨不多,但原身做的那些坏事,明里暗里都是青兰提点的,可谓是一肚子坏水。 她竟还好意思说出口。 现下云筝也没心思再审,转身回了正屋。 方才她在回程的路上,只随便套了云逸风几句话,便将青兰是如何同他密谈的一番话术摸得门儿清。 原身有盆颇为喜爱的红珊瑚,在一场比箭时输给了侯府家的二小姐,后又被二小姐转赠给了国公府。 青兰也未对他明说,只说那侯府二小姐是如何对殷阿九另眼相待,又说了国公府的小公子素来喜欢侯府二小姐。 云逸风就算再迟钝,也能听出点门道来。 把殷阿九送给国公府,既能将红珊瑚讨回来,又能顺带卖小公子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青兰这招借刀杀人,可着实是用的巧。 就因今早绣花鞋一事记恨起殷白岐,竟能动起这般歪心思。 心术不正,又惯会挑拨离间,欺负弱小。 这人断是留不得了。 云筝清清嗓子,喝令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从今日起,我将青兰逐出云府,日后她所行之事,所施之恶,皆与云府无关。」 此人心性不善,日后少不了在外面惹是生非,可不能给自己招来祸端。 青兰又惊又恼,急道:「小姐,小姐我知道错了,求小姐千万别赶我走,只要待在云府,让青兰做什么都成。」 云家油水那么多,傻子才会就这么跑了。 只要留在这,她日后有的是法子重新上位。 青兰这话说得悲切,不想龌鹾心思却全写在了脸上。 云筝隐隐流露出一丝厌恶,只怕这人心里早已把自己祖宗八代都骂了,当真是口蜜腹剑。 只怕就算被赶出去,都不个省心的。 今后少不了惹出什么乱子。 云筝着实有些不放心,略一思索,渐渐有了主意。 「来人,」 她唤人拿来笔墨纸砚,提笔写道: 「婢女青兰,窃主财物,是为不忠; 挑拨是非,是为不正; 惑主施恶,是为不善。 此人不忠,不正,不善,已于贞年七月初二逐出云府。」 她将纸张置于青兰面前,半点不客气道: 「你日后若是安分守己,剩下被你藏着的银子我便追究了,可若被我听到你惹出半点欺压弱小之事,我必凭此证报官。」 她今日定要将青兰压下一压,否则后患无穷。 说罢,唤几个小厮上前,让青兰画押。 青兰瞪着眼睛,嘴角早已咬出血痕。 这话,真是小姐能说出来的? 小姐如今,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竟是如此狠得下心? 她盯着云筝,不死心地问了一句:「小姐竟能如此不念旧情?」 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 她不信。 「不念旧情?」云筝眉头轻挑,「那我是不是该告诉三公子,他是如何被你当猴耍,你说,他若是晓得了,会把你怎么办。」 本就没有旧情,留你一条命,已算是仁至义尽了。 若她有心让云逸风知道自己被一丫鬟利用了,怕不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你以为你还能走得掉? 再说,我喝了一池子臭水的事还没跟你算帐呢。 青兰咬牙切齿,偏生又辩不出一句话来,只恨恨地看着云筝。 倒像是要扑上去咬人似的。 一旁几个有眼力见的家丁一看形势不对,连忙将她拖了出去。 云筝这才得了空。 她微微松下一口气,半仰在椅子上歇了会。 刚眯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徒然睁开眼,像是预料到什么似的,直直朝门口看去。 果然,一个丫鬟着急忙慌地跑来,刚进门就一脸苦相。 「小姐,小姐不好了,殷阿九醒啦。」 云筝一愣。 心想醒了怎么了,醒了不挺好的吗,我还等着他给我解毒呢。 丫鬟缩着脖子,说话断断续续,也不知在怕什么。 「郎中说,说,殷阿九不太对劲。」 云筝转头看她,小丫头又是一抖,吓得话也说不全乎了。 云筝只好拍着她的肩安抚道:「不打紧,你慢些说。」 看把小妹妹吓的,难道那殷阿九还能提前当了皇帝不成。 如何会吓成这样。 小丫鬟年纪尚小,抖抖索索看了她一眼,小声道: 「回小姐,郎中说,说是那殷阿九,他……」 「他,他竟是疯了。」 第14页 作者有话说: 修了一点点,大概二三十个字。 第6章 失忆 卧房内,只剩两盏油灯散着橘光。 老郎中拿着药膏,兴致颇高地向门口走去。 这少年郎身负多处外伤,加之身体底子本就不好,看得出,之前救他的大夫还真是费了些功夫,那他自然也不遑多让,得好好给侍郎家显出点真本事才是。 只是没等他兴沖沖踏进门口,就被屋内的情景吓了一跳。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四个丫鬟,姿态十分诡异,脸上也未见半点血色。 两个壮硕的家丁趴于门槛上,仰面朝天的那个,嘴里早已流出白沫。 老郎中吓到脚抖,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回事,他就去端碗药的功夫,如何就能「横尸遍野」了? 再看看床上那个横眉冷竖,丝毫不好招惹的男人。 老人家吓得打了个冷噤,转头就要跑。 不巧,一下和身后直直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云筝脑袋好一阵痛,一看对方是老郎中,不由问道:「阿爷,你何故要跑?」 老人看她像是抓到一棵救命草,也顾不上其他,连忙躲到她身后,急道:「那人,那人会邪术。」 云筝心里咯噔一声。 那人是谁,还用问吗。 除了殷白岐,谁还配得上邪术二字。 只是云筝不明白,他如何要对丫鬟出手了? 那可是好几条人命啊。 她心下一急,连忙朝里面看去,一时也未注意到脚下的两个庞然大物。 只听哎呀一声,睡在门槛的家丁勐地跳了起来,满嘴的米汤沫子差点喷出来。 他捂着手痴叫一声:「哎呀妈呀,疼死我了。」 此人嗓子粗犷,叫起时如平地一声雷,轰一下把周遭的人都惊醒了。 丫鬟们陆陆续续爬起来,还不忘伸了个懒腰,口中念念有词,「舒服,好舒服啊。」 家丁见是云筝,连连打着哈欠行礼,「禀小姐,那殷阿九醒了,主子可是要问话?」 几人原本躺平一片,现下突然没事人般站起来,云筝心下更是慌张。 何等邪术,竟还能控制人心智不成? 她不由抬头望去,刚好对视上了一道审视的目光。 殷白岐坐于床沿,脸色冷峻的盯着她,和以往的那般模样截然不同。 他凝视着云筝,像是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眼里有戒备,也有厉然。 却又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安。 云筝心下更是疑惑,想起丫鬟说的那句疯了,转身将郎中带置屋外,隔了好几米才问:「他如何疯了?」 「回二小姐,不是疯了,是失心疯,想是这位少年撞到了头部,记不起以前的事来了。」 云筝登时一副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不是吧不是吧 这么烂的梗也来? 难不成还要失忆车祸亲兄妹三连撞? 不可能,绝不可能。 这可是云筝看小说嘲得最多的梗王之一啊。 云筝连连摇头。 再说了,大男主,还是无cp,他要是失忆了,剧情还怎么搞? 復仇大剧还演不演了。 以为有神兵相助不成? 见云筝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看着他,郎中忙道:「二小姐,老汉说的都是真的啊,那少年郎连自己名字都记不清了。」 云筝面上仍是不信,心里却不由生出一丝侥倖。 万一呢…… 万一是真的呢。 梗王虽烂,可男主要是真失忆了,那她岂不就是天降神兵了? 利用知晓全书剧情帮助男主走上逆袭之路,让他对自己心怀感恩,前事一笔勾销也不是不可能。 殷白岐最恨原身的一件事,其实并不是箭伤,而是原身因泄恨而划烂了他的脸。 殷白岐登上皇位之后,一生都带着面具,从不见于阳光之下。 他心里渐渐没了光,做事越发狠厉,杀戮果断。 他先前恨的人都死光了,而之后恨他的人却前仆后继揭竿而起。 他认定世人要与他作对,在深渊里越陷越深。 直到再也看不到太阳。 可如果从现在起,再也不会有人对着他射箭,再没有人恶毒地去划烂他的脸,反而是将他稳稳的保护起来,让他体会到人间真善美呢。 是不是,他也许就能不计前嫌了? 云筝垂下眼,想起他无意识吐露出来的那句话。 ——带他回家。 殷白岐的内心,应该也渴望一个家吧。 云筝隐隐有些动摇,或许此时苟一苟,未来就不用再过东奔西走的逃亡生活了。 想到未来,云筝颇有些入了迷,也未曾察觉一道寒光正向她扫来。 殷白岐半靠在门槛上,目不斜视的打量着云筝。 他有一种诡异的即视感。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认识这个女人,甚至,还同她关系匪浅。 那女人身上,好像有他要寻找的某样东西。 但他一时又想不来。 就连他打量她的目光,都带着一丝熟悉感。 似乎就在不久前,他已然这么做过似的。 殷白岐握紧了拳头,看向云筝的目光多了一丝警觉。 第15页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受。 好像他被什么控制住了。 还不如…… 殷白岐低头,望向脚下那半截残香。 还不如将那些碍眼的东西,生生碎成粉末才好。 「小姐,二小姐?」 老郎中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云筝回过神,正欲开口,忽然发现殷白岐竟是离着自己咫尺之间。 相隔,不过半个手掌的距离。 近到下一刻,她就能像只蚂蚁被轻轻踩死。 云筝心脏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好在她自控力颇强,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得硬着头皮干咳一声:「听说,你失忆了?」 殷白岐眉头一挑,眼角微微流出一丝狠厉。 云筝脖子勐的一僵,暗骂自己提的什么煞笔问题,又很快仰起脸,学着电视里那些贵女们居高临下的语气,道: 「你方才落水了,我救的你。」 救了你,你就断不能恩将仇报了。 她一边解释,一边观察殷白岐的表情。 其实这事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殷白岐是装的。 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他需要伪装。 殷白岐不相信任何人,云筝也不会轻易相信于他。 所以她需要试探一下。 装出来的东西,显然是最容易试的。 这或许,是老天给她的一次机会。 见他不说话,云筝心一横,壮着胆子把手一伸,置于他眼前。 「我被小黑虫咬了,快帮我解毒。」 她只提了小黑虫,再没说别的,但就是这样有意无意地试探,她就不信这位还能没有半点反应? 殷白岐没说话,但目光终是动了下,落在她手背上的小红点处。 云筝也不知他是否真的在观察伤口,但他那副盯着人看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怕。 搞得她手竟控制不住微微抖起来。 殷白岐移了移视线,不再看她,只道:「若真中了毒,也得有症状才能解。」 什么意思? 云筝差点气到一口气没提上来。 等到症状出来,那她不是就落得个二管家那般容貌尽毁的下场嘛。 说不定早就狗带了。 大爷你养的虫子,你会不知道怎么解毒? 你这是逼我去查房啊。 「二小姐莫急,」 一旁的郎中看她心绪不宁,忙劝道:「老夫这里有些蚊虫叮咬的膏药,给你涂上便是,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云筝欲哭无泪。 阿爷你不懂,这个毒蝎他当真养了一批不神不鬼的东西,骇人得很啊。 老郎中见她还是不安,又安慰道: 「二小姐莫急,看小姐面相,也不像有中毒之状,待老夫替你把把脉便知,倒是不知小姐可是自幼就得了夜里盗汗之症?」 话音刚落,云筝立刻睁大眼睛看向他。 这古代的医生竟这么厉害吗,这都能看出来。 她确实自幼就有这症状,老爸带她看过好几个名医,也学着做了很多药膳,但一直都未曾根治。 老郎中面上得意,哼笑道:「老朽行医数十年,这个症状从未看走眼过,你且随我进来把脉,最多三月,我定能将你病根去掉。」 云筝连连点头,却听殷白岐虚虚笑出声来。 「薰香都能点错的人,你指望他给你看病?」 这话,显然是对云筝说的。 但云筝半个字都没听明白。 倒是里间的几个丫鬟恍然大悟道:「好你个老郎中,竟是你害我们晕死过去,我就说那薰香的味道怎会如此难闻。」 老郎中面上一白,吓得不敢出声。 他刚刚确实点了香,但那是活血散瘀用的啊,听着丫鬟的口气,想来怕是被他弄错了,将没散开的安眠香给点上了,不想竟是闹出了这般状况。 他面色尴尬,垂着头一时不敢说话。 可既然点错了,那位少年郎为何没事呢? 云筝看了他一眼,见老人家满眼的狐疑地盯着殷白岐,隐隐有些好笑。 她自然知道老人家在疑惑什么。 殷白岐为何没事,当然是因为他百毒不侵啊,倘若他真能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那云筝恐怕得要笑落大牙了。 「老阿爷,你可是闻不出东西了?」云筝问他。 云筝自小经常感冒,在这方面尤其有共情能力。 老郎中羞愧的点点头,他确实嗅觉早已失灵,只能靠视觉来辨物,或直接用舌尖来尝一尝。 可那薰香,哪里是能尝的? 「不妨事的,你且安心回屋里坐,待我回屋取几样东西,就来请你把脉。」 云筝说完,若有似无的看了殷白岐一眼,转身就走。 老郎中在屋里心虚忙慌的等着,总觉得少年郎哪里透着古怪。 晕不晕的事情暂且不说,他方才把脉时,竟隐隐察觉少年似有滑脉之象。 可这…… 这不是女子怀孕才有的症状吗? 老人家悄悄抹了一把冷汗,心里别提有多郁结了。 行医数十载,从未遇到过如此奇象。 莫不是,原是个女子?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他又被自己的荒唐吓得直摇头,那人喉结颇深,唇边已隐隐有鬍鬚,怎么可能是女子啊? 第16页 老郎中百无聊奈地耗着,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后,门外隐隐传来脚步声。 他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小姐来了,他可就解脱了。 这官家小姐倒是个慈眉善目的,说起话来也不磕碜人。 他刚准备起身迎接,却见门外冒出一个满头大汗的丫头,嘴里直唿: 「小姐吶,二小姐去哪了?」 「小姐待会就到,沁儿姐姐这是怎么了?」屋里的另一个丫鬟问她。 「出事了,出大事了……」 叫沁儿的丫鬟一口气提不上来,锤着胸口直喘气。 几个丫鬟皆是一惊,连忙道:「别急别急,沁儿姐姐坐下说。」 「坐什么坐。」沁儿恼得肝火旺。 「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坐?」 几个丫鬟又是一愣。 沁儿姐姐平日里在丫鬟当中最是温和,今儿这是怎么了? 只见沁儿蹙眉指着她们,语气冷然,「你们可知,老祖宗去清绝山拜佛,半路上……」 说着她又是一喘。 旁边的老郎中急忙瞪起眼,老祖宗?云家老太太出事了? 「半路上,小少爷的那个书童,阿梨他……」 说完,她满脸的凄哀,转而对着殷白岐,「阿九你恐怕是要节哀了。」 众人霎时表情各异。 有人在庆幸不是老祖宗出事,自己不会多派活计。 也有同阿九关系好的几个丫鬟,瞬间就红了眼。 独独一个殷阿九。 至始至终都没变过表情。 他漠然抬起眼,望向门口的女子。 云筝站在沁儿身后,把一切尽收眼底。 殷白岐没有骗人。 他真的失忆了。 但凡他还有一丁点记忆,得知亲手养大的干弟弟出了事,就不可能是这番神情。 第一表情骗不了人。 云筝重重松了一口气。 虽然手段有些卑劣,但比起活着,云筝别无选择。 这一定是老天给自己的机会。 她自认不是圣母,但只要确定失忆是真的,云筝就愿意做那个拼尽全力将殷白岐从深渊里拉出来的人。 她要活着,要做很多事。 屋里的气氛顿时松懈不少,沁儿苦着脸同殷白岐道歉:「阿九哥哥,沁儿逗你的,小阿梨他们在听大师讲佛教呢,要后日才能回来了。」 殷白岐看她一眼,目光淡淡的移回云筝身上。 云筝被看得一顿心虚,她用掌心轻轻揉着太阳穴,直称自己乏了,还请了老郎中在府中歇息,让他明日再来把脉。 老郎中一走,她才看向殷白岐,只道:「我去歇着了,你,你得看着我。」 万一半夜毒发,找不到人怎么办? 反正今日殷白岐定是不能离她十米之外了。 她这话本是无心,但听到别人耳朵里,就是另外一番意思了。 几个丫鬟当场红了脸,连殷白岐都脸色微变,一副看不透她的样子。 云筝愣了下,这才察觉这话有歧义,忙道:「想什么呢,我是说,他住我隔壁就行。」 这下丫鬟更是鼓着眼,嘴巴大得都能塞鸡蛋了。 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平日夜里头外男可是连院门都不让进的,如何还能睡在隔壁? 云筝恼了,叉腰一个个指着她们道:「收起那些龌龊心思,赶快回去睡觉,这事要是透露出去半个字,我就……」 说着,她横着手在脖子前轻悠悠划过。 丫鬟们顿时吓得直打冷噤。 云筝脸色一变,这下倒是眼角都弯了起来,悄声道:「可若是你们帮我保守秘密的话,我明儿就一人赏你们一根珠钗。」 几个丫头哪里敢要她的东西,连连诅咒发誓,要不是云筝拦着,就差跪在地上磕头了。 最后还是云筝一声呵令,一行人这才依次离开。 屋里独剩一个十三岁的小丫鬟,她自个偏要留下来打扫房间,几人拗不过她,也只好随她去了。 小丫鬟人长得机灵,干起活来也轻快,她原是在收拾桌上的茶杯,听到人走远,立刻朝床上扑去。 湖水绿丝绸的床单上,被人用指甲生生划烂了一大块。 那是殷阿九在听到沁儿传来的假消息时,本能做出的第一反应。 她还听到了,殷阿九骨节撕裂的声音。 阿九哥哥定是听到阿梨出事的消息,即刻就动了怒。 虽然她没想明白,阿九哥哥为什么要装作无事发生。 但她可是看出来了。 那个心狠手辣的二小姐,在伙同沁儿在试探他呢。 阿九哥哥没有失忆。 小丫头飞快得把床单收拾好,换上了一副新的,一脸镇定地从屋里走出去。 只要阿九哥哥需要。 她定会一心一意的,替他守护好这个秘密。 作者有话说: 云筝:哦豁,看不出来,竟是个撩妹小能手。 殷白岐:我不是我没有,听我狡辩 第7章 西市 这一夜似乎格外平静。 西院角落里的几间平房,原本是丫鬟们平日歇息,嬉笑玩闹的地方。 此刻却早已悄然无声。 青兰背着一早收拾好的包袱,眼里尽是冷意。 好一群辛灾乐货贱奴才,平日里都是怎么巴结她的? 第17页 如今她落了难,竟是没有一个人来送她。 想来也是,都是群养不熟的白眼狼罢了。 她望着整个院里最灯火辉煌的方向,眼神深深的,看得烛光皆映照于她瞳孔中。 仿佛要将那大门看透。 青兰一字一句,吐出悠悠怨气。 「小姐,今日之耻,青兰必铭记于心。」 说完这句话,她对着墙角重重呸了一口。 气息顿时汹涌而来。 干咳了好一阵,方才有所好转。 青兰正了正衣襟,恢復成平日里那副精神抖首的模样,甚至轻轻弹了下鞋面上那一小抹尘沙。 要她走,她自会体体面面的离开。 只是日后相见。 那断是再无半分情谊可言。 * 对殷白岐来说,这是最难熬的一个夜。 他躺在充满了柔软棉花的丝绸大床上,浑身上下都是温热的不熟悉感。 屋里的灯早已熄了,黑洞洞的床沿处没有一丝光,他似乎很熟悉这种感觉,像是他刚来到这个世上时,体会到一丝光明后,整个人突然就陷入了黑暗的绝望。 那个女人说救了自己,是真的吗? 可为何他一想起那人,就有一种极不协调的违和感。 殷白岐强撑着眼皮,一夜未眠。 直到地平线悄然露出一丝鱼肚白,最早的一抹晨光开始照耀庭院时,他才堪堪合上眼。 在半个侧脸被映照出光晕后,他的睡姿开始显得格外安详。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才传来敲门声。 有丫鬟陆续进来为他准备晨起事宜。 殷白岐起身,悄无声息地坐于床边,仿佛在等待什么。 一柱香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隐隐皱起眉,不得不僵硬地配合着丫鬟们完成了一整套的规范洗漱,随后在两个丫鬟的带领下,去到了主屋。 殷白岐顿了顿。 他又看到了那个女人。 云筝见他过来,倒是立刻眼角弯弯地迎了上去。 「早上好。」 殷白岐立刻觉察到一丝诡异。 怎么这女人看他的样子,仿佛是在对着一棵摇钱树。 眼里那点光彩,着实亮得吓人。 他警觉地瞅了一眼云筝,最终什么都没说地坐在了桌前。 这顿早餐吃得着实尴尬。 殷白岐一动不动,云筝自然不知他在想什么,但就殷白岐现在的状态,除了窃喜,她还能做什么? 自从他失忆之后,就再没装过那副唯命是从的奴才相。 不仅如此,他还能安然无事的和人同桌吃起饭来。 显然,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开始。 云筝心里,像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扫过似的,一层层盪出欢喜。 至少现在,殷白岐对她不再那么抗拒了。 见他丝毫未动筷子,云筝高兴的,轻轻拨开一个鸡蛋放在他的碗中。 少年明显愣了一下。 他没有看云筝,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鸡蛋。 过了会,殷白岐抬起手,轻轻掰开一小块,放到嘴里咀嚼了几下,然后把剩下的半个重新放回了云筝碗中。 「不好吃吗?」云筝看他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 殷白岐摇头,又端过云筝面前的粥喝了一口。 几个丫鬟在旁边看着,心里吓得半死。 这个殷阿九胆子可真是太大了,失心疯而已嘛,好吃好喝地服侍也就算了。 竟然敢抢起小姐碗里的饭来。 这不是找死吗? 云筝自然也察觉到他哪里不对,正要询问,却听殷白岐淡淡说了句:「无毒。」 这话说完,云筝一时哑然,完全不知从何接起。 殷白岐这是,把自己当成试食的了? 是谁给了他这种奇怪的错觉。 云筝不由扫了眼身后的丫鬟,她一早就吩咐过,不准对殷白岐说起以前的任何事,这群丫鬟想来是没有那个胆子。 那就是…… 殷白岐自己这么觉得了。 云筝拿着汤勺的手顿了下,低头又咽下两口粥,没有再说话。 她很快吃完,起身走到一旁等候多时的老郎中面前。 「麻烦大夫替我看看。」 将手置于脉枕后,她才用余光一刻不松懈地盯住少年。 看来即便是失忆了。 殷白岐不相信人的天性依然存在。 一旦有人对他示好,他总能找出一百种藉口,来证明这种好处的目的性。 他在用藉口给自己裹上一层保护壳,只要他呆在壳子里,就会活得很安全。 云筝捏了捏袖口下的信纸。 那是她昨晚写了一夜的计划。 只是现在瞧着,需得换个法子了。 「小姐,二小姐?」 云筝回过神,见老郎中已是满头大汗的望着她,愣神问道:「老人家,如何了?」 说完,又吩咐丫鬟取来一块汗巾。 郎中立刻打了个冷噤,接过时手又是一抖。 老人家抹了把冷汗,一咬牙,这才下定决心问道:「二小姐可否换只手让老朽看看。」 换了手把过脉,他脸上的神色更奇怪了。 老人家像是强忍着某种惊恐,突然转头看了眼殷白岐。 云筝不明所以,回过头时,只见殷白岐一道锐利的目光射来。 第18页 又狠又绝。 郎中惊得一下扑倒在地,慌张道:「是老朽医术不精,昨日夸大其词了,求二小姐恕罪。」 他说着,连连在地上磕起头来。 「老朽治不了这盗汗之症,诓骗了二小姐,求二小姐恕罪,求二小姐责罚。」 云筝哪里受的起这个,连忙招唿几个丫鬟把人扶起,老郎中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扬手啪啪对着自己的脸就是几个耳光。 五个手掌印,清晰地印在他皱纹横生的脸颊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云筝一时没有头绪,再次看了眼殷白岐。 联想起昨天他对郎中的态度,云筝一下不安起来。 他威胁老人家了? 就因为昨日误点了薰香,他能把人吓成这个样子? 可这,不像殷白岐会做的事啊。 云筝眉头紧蹙,转头吩咐沁儿取了些银子,先将老人家送出府再说。 那老郎中当真是吓得不清,走至半路时忽然跌倒在地,沁儿伸手扶他,却见他满眼的俱意,正盯着正屋里的某个人影看。 沁儿顺着看过去,像是在瞧二小姐。 想来恐是二小姐先前的名声传到了禹城,听说她是个会挖人眼珠子的恶毒女人,老人家不吓坏了才怪呢。 可她瞧着,小姐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啊。 都是三人成虎罢了。 沁儿将人送走,回到主屋时见云筝还在坐着,便问道:「小姐,今日可还去东市?」 这个东市是禹城最大的综合市场,各色商户,奢侈物小玩意都应有尽有,小姐昨儿就吩咐了,今日要带人去东市瞧瞧。 现下,后院里一班家丁可都在等着派任务呢。 云筝半靠在椅子上,不知在作何想,只是一遍遍的用指甲敲击着扶手。 就是她思索时惯用的一个动作。 稍许,她深深看了眼旁边的某人,道:「换个地方,去西市。」 沁儿霎时吓得一身冷汗。 西市的东西除了便宜一无是处,官家小姐哪个会去那种地方,更别说,那可是下九流的人才会聚集的地啊。 到处都是地痞流氓街混子,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她可担待不起。 沁儿急得连连摇头,劝道:「小姐,那可去不得,你若是非要去,我得禀明老爷才行。」 云筝稍一抬眼,眼里那股似笑非笑的意思就露出来了,「你在威胁我?」 告诉大老爷,那还如何能去得了。 「不不不,」沁儿吓得脚一软,正想解释,却被云筝一手按住。 只听她笑盈盈道:「好姐姐,那我就不去了嘛。」 她抬起一只细白小手,朝殷白岐身上一指:「那就让他去。」 作者有话说: 殷白岐:夫人竟然让我一个人去?不怕被人抢了吗? 祝看文的小可爱这个夏天永远快乐。 第8章 落水 「沁儿,接好。」 云筝把写好的採买单子递给她,「你带两个家丁去东市,阿九去西市,我就在家中等你们回来。」 临了又不忘嘱咐一句:「记得早去早回啊。」 沁儿点头如捣蒜。 既然小姐不去西市那污糟地,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不仅不用担心,高兴还来不及呢。 去东市採办,多好的差事啊,云府可没几个丫鬟有资格进东市的商铺呢。 等这趟回来,她可就有好多见识跟小姐妹们分享了呢。 想想这些,沁儿可是欢喜的很,二话没说就出了门。 看着她都快蹦起来的背影,云筝莫名感到一丝担忧。 多好哄的小姑娘啊,硬话说不得,说点煳弄人的软话却是分分钟就听进去了。 这以后要是遇到个嘴上抹蜜的,那可如何是好啊。 她老母亲似的嘆息一声,转而就吊儿郎当地站起来,冲着殷白岐道:「走吧,这下可以带你好好去耍了。」 她都想好了,殷白岐不信任别人,一来是原先本就有隔阂,二来是云筝没针对到点子上。 殷白岐才不会在乎那一星半点的好处呢。 在衣食住行上宽慰他,恐怕在他看来,和施捨没什么不同。 要做,就该做到投其所好。 把他喜欢的东西捧到他面前,至少能先引起他的注意,让他记下云筝这个人。 书中曾提起过,殷白岐在云家时,得空常常会来这个西市买些小玩意。 云筝就想看看他到底喜欢什么,也好对症下药。 殷白岐没应话,闻言起身跟在她身后,看起来倒很是循规蹈矩。云筝见惯了他这副样子,知道他是听进去了,又道:「不过你需得记住一件事。」 这话说了半截便再没下文,殷白岐顿了顿,这才抬眼望她。 云筝一副训斥人的模样,语气很是严肃:「你听好了,你是我云筝的朋友,不是给我试东西吃的下人,以后不可以再做这样的事。」 既然他非要找藉口拒绝别人的好意,那云筝就非要把这些藉口一个一个全部否定掉。 必须让他明白,他殷白岐值得接受任何好意。 少年盯着她,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朋友?」 这个词于他而言本就陌生。 如今忘却前事,更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云筝轻轻点头,解释道:「朋友就是可以互相帮助,互相信任,还能分享秘密的两个人。」 第19页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云筝干咳一声,强调道:「作为朋友,绝对不可以互相伤害,尤其是不能造成身体上的伤害。」 最后这句话,她用了十足十的重音。 既然殷白岐失忆了,也该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教他做个人了。 动不动就让人毁容这种事情,断是不能再做的。 殷白岐淡淡地望着她。 他看人时目光清澈,不畏不惧,却颇有一股审视的意味。 云筝莫名就心虚起来。 怎么他一个失忆的人,反倒看着像个能掌控一切的呢? 果然还是有男主光环。 这人要是能和沁儿换换,那该多好啊。 过了会,殷白岐终于移过眼,转身上了马车,坐定后才语气平缓着说了句。 「云筝,你手上这个,看着不像。」 云筝都还没听懂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心里倒是勐地惊了一下,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没听错吧,殷白岐刚刚喊她名字了? 要知道,原着里的殷白岐,除了他那个干弟弟阿梨,可从未直唿过其他人的名字。 后来成了皇帝的他曾有过一段自述,原来在他殷白岐眼里,别人要么是棋子,要么就是个死人。 这可真是…… 真是件了不得的大喜事啊。 这是终于把她当个人了啊。 若一直这么下去,殷白岐说不定还真就把她当朋友了。 一想到能和未来皇帝做朋友,她心里的那些欢喜,一下就挂到了脸上。 嘴角都忍不住弯了起来。 那她以后岂不是都能横着走了,哪还怕什么满门抄斩啊! 过了有一会,云筝才稍微平復好激动的心情,问他:「你方才说,什么不像?」 殷白岐瞅她一眼,指着她手背上那个小红点道:「这里,不像中毒。」 她手背上被黑虫叮了的红包确实小了很多,再加上昨夜擦了郎中的药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不过,云筝没想到他还能记着这件事。 她笑嘻嘻的把小脑袋凑到少年面前,问道:「原来你还记得啊,我怎么有点开心呢。」 她笑起来时眼睛亮得很,像是有星子在发光。 殷白岐愣了下,立刻往旁移了移,同她拉开好一段距离。 他小指的指尖,因为少女靠过来的那一剎那,几不可查地颤了下。 于是这一路下来,少年便再也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 于此夏日绵绵。 润物无声。 * 到了西市口,马车便进不去了。 今儿正好遇到赶集日,小贩们都在路边摆起了地摊,街道上没有留下车马的位置。云筝便唤了几个家丁,一行人大摇大摆进了西市。 这是她第一次逛古代市集,云筝一路东看西看,颇为兴奋的拽住殷白岐的衣袖问:「可有喜欢的,你想买什么都可以哦。」 路口最左边有一家药材店,打进了西市的大门,殷白岐就一直盯着,云筝见他不说话,又问:「是要买药吗?」 殷白岐还是不答,云筝心里蓦地紧了一下。 为了给他那个干弟弟养身子,殷白岐打小就给他补了好些药膳,想来也是来这儿买过药的。 看他满眼思虑盯着那处的样子,不会是想起什么了吧? 可殷白岐若是当真想起了什么,第一个遭殃的,不就是自己嘛。 云筝当即想出一头冷汗,却见殷白岐眉头微蹙,转而朝着另一个方向掉头就走。 他步子又急又快,像是在特意迴避什么。 自看到那家店铺的第一眼,殷白岐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感觉让他很不好受。 他很确定,若是再多看上一眼,自己恐怕会一把火将这烧成灰烬。 殷白岐紧了紧拳头,生生将这个有些疯魔的想法压了下去。 直到袖口被后面追着的人扯了下,他方才停住脚。 云筝喘着气跑到他面前,仔细看了眼少年脸上的神色,试探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殷白岐微微皱眉。 他本不愿多说,又想起云筝出门时跟他说起的那番话,稍稍犹豫了下,只道:「那个地方,很不舒服。」 他颇有自我保护意识的,将另一半想法隐了下去。 云筝松了口气,少年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她也不好再唐突地往下追问,她指着前面那处热闹地方道:「去那瞧瞧吧,我看着有好多稀罕玩意……」 话没说完,只听哗啦一声。 好大一桶凉水泼了过来。 不远处,几个扎小辫的孩童站在河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殷白岐大半边的衣服,瞬间被泼得湿透透的。 这群孩子原本是拿着木桶在河边泼水玩,正热闹着呢,不想撒欢过头,泼到了路人身上。看那个大小姐模样的女子,想来还是个惹不起的富贵人家。 有个小女娃吓得当场就哭了起来。 闯了祸,是要赔钱的啊。 没钱赔,阿娘就要当着别人的面狠狠打她一顿了。 她哭得鼻子都快挂起了大灯笼,却看到那个生得好看的大小姐,正弯着眼朝她笑。 云筝边笑边朝旁边使眼色,小孩愣了下,当即会意,立刻招唿几个小伙伴拔腿就跑。 第20页 等那群小不点都跑得没影了,她才回过头,眼里还是止不住的好笑。 殷白岐这个男主当的,也实在太倒霉了吧。 云筝就站在他旁边,可是半点水沫都没被泼到呢。 她歪着脑袋看他,原本正打算去前面那家裁缝铺给殷白岐重新做一身衣裳。 只是还没开口,就看到那人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云筝懵了下,忙解释道:「你别生气,我看他们都是小孩,肯定是赔不起的,我现在就带你去重新做衣裳。」 大意了,刚刚应该先向他解释一番的。 这人本就敏感,何苦因为这种小事惹他不快。 殷白岐盯着银光闪闪的湖面,那水纹一波一波荡漾开来,恍如一抹春水重现。 半响,他才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带起一丝莫名的诡异。 他问:「你之前说我落水了,是你救了我?」 这话问得不明不白。 云筝略一思索,听他的语气,不像在怀疑,倒像是为了确定某件他已然知晓的事情。 不知为何,云筝突生出一种预感,一旦殷白岐确定了那件事,刚才建立起来的那点点信任,恐怕立刻就会崩塌。 她一时没想好该如何回答。 见她有所犹豫,殷白岐眼里的怪异感更浓了。 「你说,我们是朋友,还要互相信任?」 少年语气里带着略微的嘲讽。 静谧中,有骨节发出异响的声音。 云筝低头一看,殷白岐那只宽大的手掌上,早已是青筋暴起。 「那你可知道,骗我会是什么下场?」 这下云筝终于觉察到什么,暗道一声不妙。 只是人还来不及反应,她刚一抬头,眼前就是一晃。 接着又听扑通一声。 岸边水花四溅。 殷白岐浮在水面上,目光凌厉得骇人。 他几缕头髮微湿,乱乱的贴在额角,有种凌乱的美感。 被水溅出一点艷丽的唇角,慢悠悠开口了。 那声音带了星星点点的怨气。 他说,「你看,可我明明会水的啊。」 作者有话说: 殷白岐:久等了,疯批人设初显。 失忆了,至于为什么,再看一点点你马上明白。 第9章 甜枣 云筝曾经听过一个故事。 说是古时候有一家人因为太穷,大雪天都只能烧一块炭火取暖。 有天,这家人刚烧好的炭突然就不见了。 母亲便挨个去问,问到她那最怕冷的疯儿子时,疯子只会笑嘻嘻的,就是不说话。 等母亲重新烧红一块炭,那疯子却直直的两眼一瞪,竟是死了。 最后一家人才发现,那块红炭就藏在他口中。 云筝觉得,从某种意义上说,殷白岐和那个疯子,就是一类人。 都是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根本不会在乎自己性命的人。 他就没想过万一自己不会水,跳下去是会死的吗? 难道在殷白岐眼里,验证一个怀疑竟是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一件事? 云筝不是很懂这种逻辑。 但显然,她此刻重新认识了殷白岐。 少年不仅偏执,恐怕还是个疯批。 是个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宁愿毁了自己的疯批。 想到此,云筝脸色都淡了几分,语气冷然:「我没骗你。」 说完,她再没有一句解释。 解释得越多,露出的破绽反而越大,殷白岐只会盯着那些莫须有的缝隙,彻底将她定为一个罪人。 反而是眼下这种情况,殷白岐既然还愿意问她,就说明他心里的怀疑依然存在。 对于云筝到底是救了他还骗了他,殷白岐才是那个最纠结的人。 云筝慌个什么劲。 那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他越是怀疑,就越不能把话说透。 只有这样,殷白岐才更愿意在她身上花费时间。 为一个人花时间,不就是互相建立关系的第一步吗? 云筝打定主意,干脆坐在河边,气定神闲地望着他。 这么一来,殷白岐反而成了尴尬的那个人。 他原本志在必得,认定了云筝在骗他,像是握着一个巨大的筹码,只等真相揭开那一刻彻底爆发。 可现在,对方直接摆摆手,说她撂挑子不干了。 他抛过去的筹码,就这么被原原本本的推了回来。 殷白岐抬起眼,目光中又多了一层深意。 这个女人,定是故意的。 明明早间还满口情谊深厚,嘘寒问暖,此刻却冷漠得如同陌生人一般。 不就是在故意耍着他玩吗? 既然如此。 殷白岐双手一撑,轻而易举爬上岸。 那他自然也会奉陪到底。 见他上了岸,云筝心里暗松了口气,她望了眼前头一家裁缝铺,也不多说,只抬手指了指,示意几个家丁跟上。 她走的不算快,自然听到了身后跟来的,只有湿鞋才会发出的咯叽声。 云筝抿了下嘴,心知赌对了。 她虽然能确定殷白岐还在怀疑,但这人脾气实在琢磨不定,她并没有把握少年会百分百按她的规划来。 好在现下看来,这次的开头并不算太坏。 殷白岐还愿意跟着她,就验证了云筝之前的猜测。 第21页 自己已经引起了他的好奇。 日后再多花些时间一点点试探,磨合,事情总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吧。 云筝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有两个家丁在前面开路,一行人很快就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对面的那条街。 这条街上多是卖布匹衣料的,云筝正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忽然听到人群中有人大喊起来。 「殷阿九?」 「妈了个巴子,今天总算让老子逮到你了。」 就听了这么几声,只见前方人群骚动,几个家丁齐齐护在她身前。 很快,散乱的人群中,有个断了手的壮汉朝他们冲来。 嘴里大喊着:「老子今天非剁了你不可。」 云府的家丁自然不是吃素的,一个探手就将那人按住,云筝看得真切,那人不光断了手,脸上还有同二管家一般未消散的脓包。 她目光慢慢移向身后的少年。 虽说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何事,但壮汉这副惨样,想来必是和他有关的。 只是殷白岐却不知何故,只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眼里竟还有着和以往全然不同的紧张。 少年眼里的慌张不是装的,云筝倒是没想到,他还有怕人的时候。 那壮汉张牙舞爪,被几个家丁生生按住,只得大吼道:「你他娘的快放开老子,老子今天就要扒了这个贱种的皮。」 「哦?」云筝朝前垮了一步,慢条斯理地问道:「他如何你了,你竟要扒他的皮?」 她本是想问清楚殷白岐和他有什么过节,不想话音刚落,那壮汉突然冷哼一声,眼里咻地闪过一道邪光。 只见他奋力一抬脚,旁边路过一茶馆小二手里的那壶茶,就凌空飞了起来。 直直朝殷白岐冲去。 少年显然也看见了,他嘴皮微微颤了下,却依旧一动不动。 云筝心里一急,立刻想起来了他落水那天。 那时的殷白岐,不也是像中了邪般一动不能动吗? 云筝打了个激灵,想都没想就沖了上去。 刚将少年护住,那壶滚烫的热茶就砸了过来。 下了火的茶水毫不留情的灌湿了她的整个左肩。 云筝「啊」了一声,再叫不出半个字来。 妈的,疼死她啦。 疼得,她几年都没哭过的眼睛,一下子全满了水。 云筝这分钟委屈到了极致。 她平日里虽强硬,可到底也不过是个才刚满十六岁的高中生,同学们都在奋笔疾书,朝着大好前程奔去,偏偏她是个倒霉的,穿到个恶毒女人身上就不说了,现在还非要她毁容吗? 想到原主被毁容的那副惨样,云筝心里凉的一批,难道她註定逃不过书中原身的命运了? 云筝越想越委屈,干脆放开声音,趴在殷白岐肩上哭了起来。 几个家丁顿时吓得脸都绿了。 这踏马,是要掉脑袋的节奏啊! 素来就听闻这个来自草原的二小姐不好惹,今日刚出门就被泼了热水,小命还要不要了。 家丁们的眼睛一下气出了火,恶狠狠看向已经被踢翻在地的壮汉。 今天,非让他抵命不可了。 另一边,殷白岐却是浑身僵硬,比方才宛如中邪时还要不知所措。 他耳根通红,整个人像是要炸开似的,只待云筝再多哭一声,他就要爆了。 殷白岐这辈子,没和人这么接触过。 他非常抵抗,这种过于亲密的触碰。 就连他那个干弟弟,也只有跟在他屁股后面跑的份。现下突然多了个女人趴在肩上,简直比让他死还难受。 过了好一会,他像是终于挣脱了什么,勐地朝后退了一步。 云筝愣了下,眼泪汪汪的对着他打了个哭嗝。 靠。 这还是个人吗,借他肩膀哭一下怎么了,为了他乃乃差点命都没了好吧? 她脑袋定是被驴踢了,才会跑上去护他。 这下她也顾不得什么计划不计划的了,狠狠瞅了殷白岐一眼,急道:「还不带我去医馆。」 烫成这样,怕是要掉一层皮了。 这还真是应了那壮汉说的,被活生生扒了一道皮啊! 几个家丁连连点头称是,忙领着她朝最近的医馆走去。 此时正到饭点,医馆里的人还不算多,大夫看了下她的伤势,半个肩上都是烫起的水泡,有些已然和衣服粘在了一起,只好嘆了一口气。 「姑娘恐怕还得受些苦头了。」 云筝一听,刚刚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勐地一顿摇头:「受不了受不了,半点苦也受不了了,老爷爷,给我点甜的吃吧。」 她吸着鼻子又喊了一声爷爷,大夫一愣,忙从旁边柜里摸出几颗甜枣递给她。 云筝望着手里那几颗枣,眼睛酸得不成样子,到底没有再哭出来。 老爸常说,有点甜头,就能把苦压下去。 云筝轻轻咬了一口,是的,是甜的。 她吸了好大一口气,牙咬得紧紧的,毅然决然道:「来吧。」 掉层皮算什么,忍过去,甜头就来了。 谁还没吃过点苦,她云筝受得起。 一旁,默默注视她的殷白岐眸光淡淡闪了下。 他看着女人那张布满泪痕的惨白小脸,耳尖也因为哭过而染得通红,本来肩膀就小,现在更是抖得缩成一团。 第22页 活脱脱一个楚楚可怜的小玩意。 明明怕的要死,脸上还非要强撑着。 他自是不清楚云筝何故要救他。 可此刻他的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被轻轻撼动了一下。 像是在花间被清风刺了一下的蝶,风一过,少年的心就要颤起来。 他望向云筝的眼神深而又深。 仿佛要将她看穿望透。 过了会儿,少年斜过眼,看着门外被五花大绑的壮汉,轻飘飘眯起眼来。 那双略显媚气的眼睛里,渐渐的,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该消失了吧。 他想。 有些人,从不该在这世上出现啊。 * 医馆外的人群来来往往,没人注意到,对门那棵大柳树下,隐隐现出一个身影。 青兰扯了下自己的帷帽,将头压得更低了。 她这两天时常头晕,本想求个郎中看一看,不想来了这种地方,还能遇到她的二小姐。 更想不到的是,这小姐竟是为了个奴才受的伤。 青兰冷笑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干咳了两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既然西市待不了,那就只能去东市多花点银子寻个大夫瞧瞧了。 东市最有名的医馆叫济人堂,现在门口还排着长队呢,青兰等不起,转身去了隔壁那家。 只是她还没到门口,就见那老郎中鬼鬼祟祟朝门外望了一眼,扑地关上门。 青兰连忙上前,刚想扣门,屋里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夫人啊,你定要信我,那云府家的二小姐当真有问题,现在不逃,恐怕日后后患无穷啊。」 青兰心下起疑,立刻朝着门缝里望去。 只见那老郎中一脸愁容,压低声对一老妇人道:「当真是死脉,我连试了两只手,那二小姐根本就没有脉象。」 「呸,你个老眼昏花的,」 妇人硬生生嫌弃道:「难不成那二小姐还能是妖精变的,死人精变的不成?我看你是话本子看多了。」 「哎呀,你咋就不信呢?我昨儿还给她家一个家丁把了脉,竟是滑脉之象,你说说看,男人哪有能怀孕的啊,这家人定是有鬼啊。」 「夫人,你就信了我这次,再不跑,只怕以后性命难保呀。」 屋外,微风拂过,面纱下的青兰脸色骤变。 她一手扶着门柱,指甲深深嵌进了木头里。 二小姐,没有脉象?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难怪这位二小姐跟换了个人似的,为了个狗奴才,竟把自己扫地出门。 青兰咬着嘴角,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狠意。 很快,她干笑了两声,竟是带了一脸的狰狞。 「小姐啊。」她笑道。 你同青兰。 还真是有缘啊!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枣核 蜜枣也分很多种。 有桂式的,有徽式的,有带核的,也有去核的。 云筝将枣核翻来覆去嚼在嘴里,直到再无半分滋味,她才尴尬地问了一声:「小弟弟,这个枣核扔哪儿啊?」 这里可没有垃圾桶,总不能让她朝地上扔吧。 药童指了指后院。 云筝斜眼看过去,那儿竟有个土坑,大约是用来埋垃圾的地方,不仅有瓜皮破布,顶上还飞着几只嗡嗡叫的绿油油大苍蝇。 她当即愣了下,转头望向正在往瓶子里装药粉的大夫。 这卫生条件,当真能治病吗? 那些瓶子里的药粉不会就是在后院晒的吧? 那她嘴里这个。 云筝嘴里那颗枣核顿时如鲠在喉。 不香了…… 现在问问这蜜枣是怎么做出来的,还来得及吗? 「给我。」 殷白岐朝她喊了一声,立在她面前。 他那只宽大的手掌伸过来,离云筝下巴不过半寸的距离。 云筝不明所以地扬起头。 殷白岐有个毛病,说话总爱说一半,还非得要让人去猜,云筝哪里晓得他要什么,想了想,把手里剩着的一颗蜜枣递给了他。 也是,她不该自己一个人吃独食的。 殷白岐这么可怜,一定没吃过这么甜的枣吧。 既然他主动开口了,云筝坏坏的看了他一眼,那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 朋友本来就该有福同享的啊。 被蜜枣黏黏的糖汁粘在手心,殷白岐有些不悦的皱起眉。 他直接将手递到云筝嘴边,命令道:「吐出来。」 少年语气强硬,带着点刻不容缓的压迫感, 这次的表诉很明确,云筝一下就听懂了。 可吐出来…… 她磨磨蹭蹭看殷白岐一眼,按照对方有怨报怨的习惯,该不会是想以后找机会割了她的舌头吧。 想了想,云筝默默扬起手接下枣核,握紧在自己掌心里。 才不给狗皇帝报復自己的机会呢。 周围配合地静了静,独剩少年那只手还顿在空中。 他清冷的眉眼下,现出一丝张扬的不耐。 许是觉察到气氛诡异,一家丁忙招唿几人上前跪下,道:「小的该死,没保护好二小姐,小姐若气不过,小的们这就把外头那疯子解决了,免得脏了小姐的手。」 云筝看着眼前那只带着薄茧的掌心,轻轻用指尖推了推,问他:「阿九打算怎么处置?」 第23页 闻言,少年这才收了手。 他讳莫如深的看着那张小脸,平日里冷得没有一丝感情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起来。 「放了。」他说。 「那怎么行?」云筝瞪着他,明知道自己替他受的伤,竟然还让人放了,这人可真是大大的有良心! 她才不可能放人。 云筝转头看向那一群家丁,只见几个壮汉头上直冒冷汗,她倒也反应过来了。 这事闹大了,必然会牵连他们。 云府不会养无用之人,若是被云家知晓此事,把这群人扫地走人都是轻的,只怕走之前,都得残一残才能作罢。 尤其是,云筝看了眼旁边那道冷峻的影子。 这事还断不能跟殷白岐扯上关系。 所以殷白岐才说把人放了,他是在为别人考虑? 可放了再私了的话,云筝接受不了。 她毕竟是个现代人,脑子里接受的也都是法治社会的思想,所以此事发生后,她的第一打算便是报官。 只是现在看来,报了官,不也就曝了光吗,这群家丁,乃至屋里几个大丫鬟们,恐怕都得玩完。 少女坐在摇椅上,微微扣起指甲,过了会,她咪起眼睛望向跪在后排的那个家丁。 只见那汉子一只手臂半垂着,肩膀好似塌了一半,看起来极不协调,云筝仔细看了眼,对着他道:「你这手怎么回事。」 那汉子愣了下,脸上尽是憨厚,只道:「回二小姐,俺昨儿和猪打了一架,被那畜牲咬了好大一口吶。」 「……」 云筝头一次听说如此清奇的理由,不由多看了汉子几眼。 她站起身,围着汉子走了一圈,道:「行吧,那从现在起,你就是今儿才被人咬的,你挑两个人,带着人犯报官去吧。」 几个家丁反应迟了些,等明白她是何意时,一下如蒙大赦。 用他的名义去报官,云家不就没人知道这事了吗? 云府的家丁被人咬了,官老爷怎么都要给云侍郎几分面子,外面那疯子会被怎么处置,那还用说吗? 此举一石二鸟,可真是…… 二小姐,可真是太好了啊。 「都机灵点,今天这事闷死在心里,不准对外说起半个字。」云筝放不下心,又强调了一遍。 被烫本来就够倒霉的了,断不能再连累别人。 几个家丁连连点头,这事抖出来,害的可都是自个儿啊。 傻子才会说出去呢。 看他们脸上的反应,云筝也不再多说,她这会肩上刚涂了一层厚厚的药膏,有点凉飕飕的,只吩咐人去西市大门备好马车,她便是要回去了。 殷白岐站在她身后,缓缓垂下眼。 少年睫毛细密,挡住了他眼里藏起来晦暗之色,不多时,却又见他浅浅地笑了起来。 像刀锋透出的一点点亮光。 医馆门口有个卖炸麻圆的老头,见有人出来,忙吆喝了一声:「麻圆子,香喷喷的麻圆子,一文钱三个,吃一口笑三年喽!」 这种油炸麻圆云筝曾在小吃街吃过,现在看到却只剩触景生情,老人见她停了脚,忙用竹籤串起一个递给她,「女娃娃,先尝一尝,不好吃不要钱。」 云筝笑了笑,接过后倒也没吃,只吩咐人给了他二两银子。 一行人就此兵分两路,云筝这边去了西门,另一边就要朝衙门方向赶去。 只是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一声炸响,接着立刻有路人尖叫起来。 隐约间,还能听到有男人嘶吼的声音。 云筝正欲回头,少年的身影就挡在了她眼前。 「别看。」 殷白岐比她高出半个头,看她时目光沉静,语气不带任何喜悲。 只是刚刚好拦住了她前方的视线。 云筝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但能听到几个熟悉的家丁喊道:「我,我可没推他啊,他自己走路摔着的。」 「看我做什么,这犯人自己掉油锅里,可不关我们的事。」 掉油锅里?炸麻圆用的大油锅? 云筝勐地一惊。 她刚被热水烫了,那人就被滚油泼了一道? 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联想起从前看过的生化电影,云筝胸口就是一阵反胃。 她避开少年的视线,心下却忍不住怀疑起来。 睚眦必报,这可是殷白岐一贯的做法。 她直觉这事和他有关 可少年一直跟在她身旁,根本没有机会下手啊。 云筝稍稍偏了下头,从少年肩上的缝隙看过去,前方大路上,有半截满地打滚的裤腿。 那人夸张的大喊起来,声音又粗又哑: 「杀人了,云府的奴才要杀人啦!」 男人像是一条翻腾的游蛇,不断的变换着姿势,偏偏就是不肯起来。 他嘶吼着,叫嚷着。 沙哑的尖叫在周遭的寂静中尤为刺耳。 很快,云筝脸色微僵。 五米开外,那人突然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抬起了左脚。 在他铺满泥土的鞋底上。 云筝看到了,一粒闪着油光的。 小小的枣核。 似是察觉到质疑的目光,殷白岐冷声道:「他装的。」 少年眼里带着一丝鄙夷,云筝却完全没听清他的话,只觉脑袋一阵发蒙,一双如小鹿般受惊的眼睛在频频发颤。 第24页 她艰难的消化着眼前的信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即使眼前的人再清俊,她也觉得有些可怕了,这人太过沉闷,沉闷得如同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火山,却又丝毫没有徵兆。 因为被少年遮挡着,她自然也没有看到。 地上翻滚男人低着头,不甚在意的拍了拍鞋面上的油脂,嘴角勾起一股阴笑。 「小兔崽子,就凭你,也想玩我?」 作者有话说: 云筝:愿和平,永存。 卑微作者想要一瓶营养液,一瓶瓶就好,好不好。 第11章 药罐(修) 云筝自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她成绩好,有天赋,长辈夸她聪明懂事,同龄人羡慕她潇洒自由。 不管碰到什么问题,云筝都一直坚信,只要会变通多学习,办法总会比困难多。 但自从遇到了殷白岐,她所有的聪明似乎都淡了色。 这人做的事,桩桩件件都出乎了她的意料,完全不在控制范围内。 当然,云筝知道自己不应该以一个现代人的观念来要求殷白岐。 没经歷过别人的痛苦,就不该要求别人大度。 说到底,少年不过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回报命运带给他的恶罢了。 但这种报复方式,云筝实在接受不了。 光是想到那汉子倒在油锅里的惨状,她就要忍不住浑身打起颤来。 更别提现在还和殷白岐待在同一辆马车里了。 想到这,她整个人不自觉往旁移了移,和少年堪堪拉开了好一段距离。她那些自诩骄傲的小聪明,在知晓了少年本性时,简直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殷白岐自跨上马车后,便一直未曾开口。他面色一如既往的平淡,甚至看起来有几分惬意,眼睛都半眯着,闭目养神般靠在了座位上。 谁也看不出,在他的余光里,藏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在盯着云筝,以这样一种不易察觉的方式。 车内气氛焦灼,马车偏偏又依着云筝的吩咐,行得极其缓慢,一时间谁都没有多话,直到车子穿过市集时,被一块碎石颠了下。 云筝半个肩勐地撞上了车身,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殷白岐微微蹙眉,稍许,他起身拍了拍自己的位置,示意她坐过去。 那是马车的主位,背后有一个软软的靠垫。 云筝不为所动,迟疑了会,终是下定决心问道:「当真是你下的手?」 这个问题磨得她实在煎熬。 她自己也不清楚,这么问的目的是什么。 或许她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想要确认那颗枣核是殷白岐无意丢下的,还是他一早就计划好了,连同油锅边的位置都算计在内,他只要轻轻弹出枣核,那断臂男人便会将油锅推翻。 又或许,她仅仅是出于某种自保的本能,尝试着想去否认什么。 少年目光浅浅闪动了下,像是被什么刺了似的,忍不住挑了下眉。 他回过头,盯着云筝问:「你觉得是我?」 没错,他确实恨,但他不想在云筝面前做那样的事情。 那个断臂男人,分明是想让他在云府,在众人面前难堪而已。 看到女人面上的压抑,少年压低声音问:「那你如何又要救我?」 既然不忍让我下手伤他,那你又如何要来救我? 因为一个烂人,就要后悔救了我不成? 少年带着怒气的目光扫过来,和她眼里的光交缠在一起,云筝甚至听到了他粗重的喘息声。 这下云筝着实怔住了,连忙解释道:「因为我们是朋友,我自然要护你啊。」 总不能让她说,她不能让殷白岐毁了自己的脸吧。 原书中,殷白岐被乱剑毁容后,本就敏感的他愈发自卑,即便成了万人敬仰的帝王,也从来都隔着一层面具示人。 殷白岐最恨那些人看到他时,避如蛇蝎的目光。 甚至在同他的父皇相见时,少年也从威风凛凛的帝王眼里看到了震惊。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不仅被父母抛弃了,连这个世界都不可能再容下他。 他从前只是看不惯这世间的恶人,但自从被毁容后,他就只想要那些人死。 甚至为此,不惜牺牲掉另外一群人。 少年就这样,在走向权力之巅的路上彻底黑化了。 知道毁容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云筝自然不可能让他冒一点点险。 她现在后怕的要命,要早知他是这么个脾气,她早上必然会同他解释得清清楚楚。 想了想,云筝还是道:「之前也没骗你,你那天落水后,在水里一动也不动,我才下水救了你。」 殷白岐眼神顿时凌厉起来,「你说什么?」 云筝嘆了口气,她就知道这种事实说出来也没人信,只好无奈道:「真的就是动不了,你那时好像中了邪一样,连身上都是硬邦邦的啊。」 这事不好再往下说,云筝直觉这应该是他给自己用药后的副作用,多说无益,反而让殷白岐起疑。 闻言,少年又是许久没说话。 过了会,他拂起自己衣袖,并不打算再解释,只慢悠悠道:「我只是觉得,那废物也应该知道什么叫痛。」 凭什么伤害了别人,却还不用去替自己的罪行忏悔呢? 第25页 云筝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殷白岐那只布满伤痕的手臂上,多了几个已经瘪下去的水泡。 红得发亮,很是瘆人。 云筝登时大吃一惊,「你,你也烫着了?」 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就算她再如何护着,少年的肩也比她宽了不少。 殷白岐怎么可能不受伤。 可他方才在医馆时,如何就一声不吭呢? 云筝心里堵了似的,一下说不上话来。她知殷白岐不喜被人关心,也从不提起自己的痛处,可他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何必苦苦撑这么久? 「你以后,可以同我说。」 她说着将药瓶取出来,尽量小心的朝他伤口处涂上药膏。 「嗯?」殷白岐似乎没听懂,被云筝碰到手时,还徒然带出点僵硬。 云筝垂下眼,语气定了定,大声道:「你以后受了伤,必须同我说。」 这次,倒很是有几分大小姐的气势。 殷白岐眸光微移,连带着喉咙都滚了一下,又是轻轻嗯了一声。 云筝暗自吐了口气,将最后一点药膏涂完,用汗巾擦干净手,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他道:「对了,我刚刚一直看你在瞧这个,便让人买了放进车里,你是要用它熬药吗?」 她说完,将旁边早已放好的一个包裹打开,递给了殷白岐。 只是刚放到对方手上,却见少年面上露出一丝诧异之态。 「你说这是什么?」殷白岐抬眼问她。 云筝愣了下,「药罐啊,你不知道吗?」 一个药罐而已,如何要这副表情,难不成又想起什么了? 殷白岐深深看了她一眼,把那罐子放在座位上,眼角勾出一丝暗笑。 「无事,好得很。」 * 回到云府时,日头刚刚西斜。 云筝跨进院门,就见沁儿一脸怒气的瞪着她:「小姐,你竟然偷偷熘出去了,沁儿以后再不相信小姐了。」 云筝倒没料到她回来得这么快,她那张单子上的东西可不好採买,原以为小丫头带着人怕是都拿不动,没想到她还能这么快回来。 「小姐当真以为沁儿好骗,奴婢一到东市就反应过来了。」 呃…… 到东市反应过来,确实不算晚。 沁儿扶着她往前走,又埋怨道:「小姐如何出门一趟,还把衣服弄脏了,快些换身衣服,随奴婢去见老祖宗吧。」 云筝顿了顿,「祖母不是明日才回吗?」 这么说,殷白岐的干弟弟也要回来了? 云筝悄悄朝后看了眼,殷白岐站在水池前边,抱着药罐不知在想什么。 沁儿眼疾手快推开门,催着她道:「老祖宗和小公子提早回来了,都嚷着要见你呢,小姐快些洗脸吧。」 屋外,见云筝进了厢房,一小丫鬟这才急急忙忙探出脑袋,冲着殷白岐喊道:「阿九哥哥,阿九哥哥快过来,阿梨回来了。」 殷白岐回头看去,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头上扎着两个小辫,看起来灵巧得很。 那丫鬟不见他动作,偏头打量了他一下,就一眼,整张脸蓦地红了起来。 「阿九哥哥,你,你怎么拿着个夜壶啊?」 小丫头左右看了看,见院里没人,忙跑到他面前:「阿九哥,快给我,我帮你倒了。」 殷白岐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神色未变,只道:「不用。」 那丫头一顿,讶然道:「阿九哥,我晓得你那失忆是装的,你放心,我定不会告诉别人,你快去看看阿梨吧。」 殷白岐也不多说,只淡淡「嗯」了一声。 见他不否认,小丫鬟这才定下心,「那你记得,后日同我一道去清绝山,要将小阿梨的药採回来啊。」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对方手里的夜壶,心里啧啧出奇,阿九哥哥这也太大胆了,大白天拿个夜壶出门,若是被那个二小姐看到,怕不是要被骂死。 想到此,她又小心提醒了几句,殷白岐都淡淡应着,直到回了屋里,少年脸上的神色方才有了些许变化。 一个丫鬟都知道的夜壶,云筝为何不知? 他抿着嘴,若有所思的靠在床沿。 少年按了按床上的被褥,将夜壶放在地上,又想起那张白兮兮的小脸。 云筝说他曾在水里一动不动? 那就对了。 听到阿梨出事那时,不知为何,他整个人突然就动弹不得。 像是僵住似的,连唿吸都停了下来。 那小丫鬟非说自己的失忆是装的,可他如何会有那个闲心? 他当时不过是拼命揪住了床单的一角,试图冲破控制自己的那道阻力,但没想到的是,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有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而当时一屋子的丫鬟,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那声音忽近忽远,像是围着他耳朵低唤。 说着他完全听不懂的一段话: 【异域者入侵,请注意,异域者入侵。】 【是否抹杀,请回復?】 作者有话说: 一定一定要看哦: 这篇并非传统的金手指系统文,这个系统大家就把他当成一个稍微特殊点的反派就好了(再说多就涉及剧透了抱歉抱歉) 说实话,自己写这章时也非常忐忑,知道对部分读者来说会有一点点突兀啦,但前期不管是失忆还是落水不能动的伏笔现在都应该有线索了,所以这章必须有提示,也是一早就设计好的剧情。 第26页 系统是本文很关键的一环,标籤里面也说明了这是个系统文,请大家放心看,我后面一定会解释清楚的。 小可爱们如果还有其他想说的请继续留言哦,你们的意见对我非常重要,感谢,我会继续努力的! 小剧场: 百年之后,殷白岐问道:夫人当年送我夜壶,可是那时便嫌弃我了? 第12章 手疼 云筝到肃安堂时,正好两个丫鬟推了布帘出来,见是她,立刻恭敬道:「请二小姐安,二小姐快快进屋吧,老夫人等你好一会儿啦。」 这肃安堂刚刷了油漆,整个院子明亮又鲜明,就连丫鬟们都和别处不同,穿着艷紫色的半臂长裙,看起来很是喜气。 想来这位云老夫人,也该是个喜气洋洋,好相与的老太太才是。 云筝朝她们微微点头,径直朝正屋走去,刚一进门,脚边就被什么绊了下。 云筝低头一看,是个还在流口水的小糰子。 「阿姊如何现在才来,我都等饿了啊。」 云筝心道这恐怕就是云家最小的孩子云子呦了,她拉着小糰子的手,朝屋内扫了一圈,没见到别的孩子,想来那殷阿梨是没在这的。 她掐了掐小糰子的白脸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一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原还请得动你啊,我还以为咱们云家要出个活菩萨了呢。」 云筝脚下一顿,见那坐于软榻之上的老夫人目光炯炯有神,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好生奇怪,怎么感觉这老太太说话阴阳怪气的。 见她不说话,云老夫人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又道:「听阿宝说,你为了救个奴才,竟不顾自己性命跳了水,可是当真?」 原来如此。 云筝不屑地瘪了下嘴,云逸风这个害人精,她还没去找他算帐,他倒是先告到老夫人这来了。 难怪一来就被甩脸子了呢。 「阿嬷,」云筝抱起糰子,二话不说往她旁边坐下:「三弟他可是把人推下水了呢,要是出了人命怎么办?侍郎家就敢这么为所欲为了?我还不是为了云家的面子啊?」 她说得理直气壮,差点让云老夫人愣了神,还不及反应,又听那宝贝孙女嗔怪道:「祖母倒好,反训起我来了,那我以后可就不管了,反正云逸风要是长成个恶霸,肯定不是我惯出来的。」 「你……」老人又气又好笑,三天不见,这嘴皮子倒是磨得越发厉害了。 说起话来可真是一套一套的啊。 老人瞪着她,眼里蓦地闪过一丝精明,话锋突然一转,「行,那就把他送人了吧。」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云筝明显顿了下。 他是谁? 总不可能指云逸风吧!开玩笑,那可是云家的心尖尖。 那就只有…… 云筝慢慢扭过头,眼里尽是不解:「祖母要把殷阿九送人?」 云老夫人冷哼一声,「不是我要送人,是人家要上门来了,听说候府的张小公子一早就同你大哥要了那奴才,是被你给半路扣了下来,今儿我从清绝山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候府的老夫人,她就同我说了这事,你说怎么办?」 说到这,她停了下来,只望着云筝。 她孙女虽然不喜读书,但其中的利害关系还是晓得的,祖母亲口过问的事,定然是忤逆不得。 只见云筝若有所思点了下头,倒是也没说什么,云老夫人心下欢喜,知道她这是肯放人了,终于不再板着脸,哄小孩似的摸着她的头道:「乖孩子,就知道你最懂事,何必为了个奴才同侯府置气呢,阿嬷也是心疼你啊。」 她说着一招手,旁边的丫鬟立刻会意,端着个盒子走上前来。 「来,阿嬷这次上山特意为你求了这根姻缘线,这可是有钱都求不来的宝贝,定能给你赐个好姻缘,阿嬷现在就给你带上。」 原身被悔婚的事云家人尽皆知,只是谁都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唯有老夫人例外。 自己的孙女丢了脸,那就是丢了整个云家的颜面,她自然要找补回来。 这姻缘线可是她费了好些功夫才求来的,云筝的将来的婚事定然不会再有问题。 「啊?」 老夫人刚接过盒子,就听孙女像是才睡醒艺般,眼神呆滞地叫了一声。 「祖母问我怎么办吗,那云筝自然是不可能把殷阿九送人的啊。」 云老夫人一愣,差点把手里的盒子摔出去。 感情她说了半天,这亲孙女竟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搁这恍惚着呢。 站在身后的沁儿吓得一哆嗦,慌忙扶住老夫人,将她手里的盒子接了过来。 老夫人勐地拍了下桌子,「好啊你,看来是我老了,说话已经不管用了呀。」 因为用了狠劲,茶杯哗啦一下被弹飞出去,落到地上碎成好几块。 小糰子见她发了火,反应飞快的躲到了柱子后面,对着云筝扮起了鬼脸。 屋内的丫鬟们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主子发火,奴才遭殃,这个世道向来如此,有几个平时贴身伺候着的,慌忙上前给老夫人顺起气来。 云筝就纳闷了,这祖母不是信佛之人吗,怎么火气还能如此之大? 倒是个不好对付的。 要她把人送走,不就是让殷白岐认定自己被抛弃了嘛,那她以后还要不要活了? 第27页 她才不干这种傻事呢。 只是眼下毕竟还顶着原身的身份,需得好好说话才行,断不能和老夫人翻了脸,惹人生疑就不好了。 她可不想前有狼后有虎的在云府里面讨生活。 云筝低头思索一番,沉声道:「祖母恐怕是被人骗了,若是将殷阿九送过去,闹出丑事来,那才是彻底得罪了侯府。」 这事显然急不得,需让老夫人自己明白其中关窍才行。 见老夫人面色凝重,她将没喝过的茶盏小心递了过去,又提点了几句:「祖母有所不知,这殷阿九可不是侯府家的小公子要的人,至于是谁要的,祖母大可以去问大哥,若到时候祖母还要责怪云筝,云筝也无话可说。」 看得出来,老夫人可不会信她的一面之词。 多一个证人,自然就多一分信任。 更何况她大哥云秋白,可是祖母宝贝得紧的大孙子。 云筝也不多说,朝老夫人行了礼,自行退出正屋。 沁儿抱着那求来的盒子,急急跟在身后,等出了院门才问:「小姐为何要惹老夫人不快,做个顺水人情多好啊?」 云筝不答,倒是朝院门看了眼,隐隐约约可见云老夫人安坐在榻上,气定神闲品起茶来。 和刚才嗔怒的样子完全不同,根本就像是没事人一般。 云筝不由暗暗皱起眉,果然,这个老太太是个人精,有些不好哄啊。 * 回到自己院里时,早已过了饭点,小厨房的人赶忙重新热了菜,因没见着殷白岐,云筝顺口就问了一声。 不想刚问完,那丫鬟就支支吾吾起来。 「回小姐,殷阿九在,在柴房……」 话没说完,云筝一下站了起来,她这会本就烦闷,一听人去了柴房,心下料定不是什么好事,拿起原身惯用的那条鞭子就出了门。 还有人敢欺负殷白岐,这是把她往死路上逼啊。 那今日非得杀鸡儆猴了。 她急匆匆往外走,自然没注意到柴房门口到处都是水洼,一脚踏下去,泥点子飞得到处都是。 正恼着,柴房那道小木门「咯吱」一下打开了。 殷白岐推开门,看见她那张小脸时蓦地笑了笑,转身从屋里取了块干净方巾来。 云筝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一块白色的帕子直冲沖朝着自己脸过来,她愣了下,问:「阿九?」 这人为什么要拿块帕子往她脸上抹? 殷白岐动作很是温柔,轻声答道:「有泥。」 他说得言简意赅,浑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自然得如同给自己洗脸一般。 云筝一下就僵住了。 她又恼又怕,甚至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尴尬,忙接过帕子胡乱抹了下,问他:「你来柴房做什么?」 殷白岐没过身,透出小小的亮光,云筝这才看清了,柴房最里面,蹲着个满脸纱布的男人。 「这是……」 「是二管家,」旁边一个丫鬟急道:「他不知从哪里跑出来,要和阿九哥哥拼命呢。」 云筝立刻回头朝殷白岐看去,一下紧张起来:「他对你动手了,你没事吧?」 不是吧,她就走了这么一会,怎么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殷白岐在她院子里受了伤,以后这帐不是又要算到自己头上。 云筝一个头两个大,眼巴巴望着他,生怕他说出什么骇人的话来。 「无事。」 少年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全无半分惧色。 云筝方才放下心,眯起眼看着二管家,男人被五花大绑定在柱子上,张着嘴哇哇直叫,却又说不清半个字,时不时还要吐出些血水来。 这下云筝完全没眼看了,学着原身的模样恶狠狠警告了几句,说得那几个看人的家丁冷汗直流,她才罢了手。 她原打算领着殷白岐回正屋吃饭,不想还没走几步,少年突然停了脚,朝她旁边嗅了嗅,问:「你身上什么味道?」 云筝拿起衣袖闻了下,随意道:「估计是刚才抱小公子时蹭到的吧。」 「哦,小公子?」 少年答非所问,说起话时依旧神色淡淡,但云筝莫名就听出了一点古怪。 她也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劲,嘴巴飞快解释着:「云家小公子,你以前见过的,比阿梨还小一岁呢,就这么高。」 她伸手比了个高度,见殷白岐也不瞧着,有些无趣的缩回手,僵了会,那少年才开口,喊了声她的名字。 「云筝。」 「啊?」 云筝抬头看他,少年扬起衣袖,露出早间烫伤的疤痕,又惜字如金地吐出几个字。 「我手疼。」 ? 云筝这下是彻底搞不懂了。 这踏马是殷白岐会说的话? 靠靠靠! 这怎么听,都像是在对着她撒娇吧。 她小脑袋一下比唿啦圈还转得厉害,一边飞快思索着要怎么回答,一边分神想着哪儿不太对劲啊。 过了会,她才抬起眼,很是艰难地问道:「那我,帮你上点药?」 殷白岐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他无意识瞅了一眼柴房的方向,目光中轻飘飘带过一丝冷意。 他就知道,云筝怎么可能会害他。 那个二管家,可真该将他舌头给拔了,竟敢说他肩上的箭伤是云筝射的。 第28页 殷白岐一阵好笑,这怎么可能。 现在他最放心的,就是面前这个女人啊。 至于那个不会说人话的二管家,嗓子就别要了吧。 少年望着柴房门口的那壶被倒得一滴不剩的热水,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跟着云筝朝前走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稍稍晚了点,抱歉。 第13章 换药 一行人朝正屋走着,单一个小丫鬟落在后边,沁儿瞅了一眼,见是和自己同屋的丫头铃香,便缓下等了她几步。 铃香是这批丫鬟里最小的一个,今年刚满十二,平日里倒是机灵,只是今日不知何故,言行呆滞不说,脸色更是白得渗人。 「哪儿不舒服?」沁儿凑近她问道。 铃香「啊」了一声,像是刚被催了魂似的惊醒过来,她心有余悸地朝前看了一眼,也不知在看谁,只连连摇头道:「无事,我无事。」 见她这副模样,沁儿料定她心里有事,又是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是老祖宗赏给二小姐的,你拿去放厢房里收好,无事便回下房去吧。」 说着就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她。 小丫头既然不愿意说,便放她休息去吧,不然这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在小姐面前出了错,才是不好交代。 铃香一听,忙点头应下,「行,我这就去,沁儿姐姐你快去主屋照看着吧。」 大户人家用餐繁琐,沁儿也不好耽搁,交代了几句就朝前追去。等她一走,铃香方才幽幽吐出一口气,回想起在柴房门口看到的那一幕。 那二管家不知对着阿九哥哥说了什么,竟疯了似的突然灌下一整壶热水去。 那壶水恐是刚出锅的,铃香看得清清楚楚,刚灌了一口,二管家嘴边的脓包就立刻肿胀起来,那人竟也不管不顾,连着脓水一起喝了下去。 可这二管家,什么时候畏惧起阿九哥哥来了? 这么一想,阿九哥哥这阵子,好像确实不对劲得很啊。 小丫头越想越是后怕,一连打了好几个冷噤,走到厢房门口时,连放在地上的那盆水仙都没看见,刚迈出去就被绊了一跤。 手里的盒子摔了出去,落在地上时「咔嚓」一声,外扣一下弹了起来。 铃香顿时傻了眼。 弄坏了老祖宗赏的宝贝,可不是挨板子能解决的事。这下她也顾不得再想殷阿九了,匆匆上前查看,只是手刚一碰到盒子,便察出点不对劲来。 什么东西,怎么还粘煳煳的? 铃香不知自己沾到了何物,慌忙翻开一看,等看清是什么时,小丫头登时吓得瘫倒在地。 盒子里,安静的躺着一只幼鼠。 那东西许是刚出生,还粉粉嫩嫩的,脖子上印着几个红点子。 它套在一股老旧的红绳上,那红绳编法颇为复杂,被拴着的幼鼠早就放弃了挣扎,一动也不能动地翘起爪子。 显然是,早就死透了。 * 顺着厢房的迴廊往前拐两个弯,便到了正屋。 平日迎客用的屋子,此时却是大门紧闭,一众丫鬟聚在门口,脸上的表情着实是一言难尽。 二小姐单留了沁儿在屋里服侍,这倒没什么好说的,沁儿姐姐本就是大丫鬟嘛,可是那个殷阿九,他又是凭什么坐在屋里? 就凭他一个大男人,偏长了张勾人心肺的脸? 再往远了想,难不成这日后,她们还要被个男人抢了活计不成? 几个小丫鬟也说不清现下是个什么滋味,若说嫉妒,倒也不至于,可若说没点其他意思,几人那副暗搓搓的慕色又都写在了脸上。 他殷阿九,真就这般吸引人? 丫鬟们心一横,趴在门缝上偷看起来。 屋内那位清俊少年正坐于主位之上,只微微移下眼,就察觉到了那几道来自暗处的偷窥。 少年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心里却泛起一股冷笑,从他第一次踏进这屋子时,这种古怪的窥视就没停止过。 他知道,那些低眉顺眼间传递出来的,只有明晃晃的两个字。 ——不配 他配不上,让眼前的女人对他好。 甚至于,殷白岐自己原本也这么认为着。 就因为先前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才学着一个家丁的样子,故意去帮云筝试了毒。 可那女人却告诉他,他是她的朋友。 殷白岐眼里,暗暗泛起一点星火,那他就偏要光明正大给那些人看看了。 「云筝,」少年压低声音唤她。 云筝正低着头给他涂药,听见声音还以为是弄疼他了,只「嗯」了一声,便对着患处轻轻吹起气来。 「没事没事,唿噜唿噜毛,疼不着疼不着……」 边说,边用指尖顺毛似的哄着。 就碰了一下,殷白岐触电般勐地缩回手,上药用的小竹片来不及收回,狠狠在他伤口处颳了下。 云筝差点吓个半死,那伤处带起好大一块皮,竟不听他喊半句疼。 或许是云筝眼里的疑惑实在太重,殷白岐生硬地避开了她的目光,这才说道:「够了。」 少年的声音像是憋着一股气,沉闷又低哑,带着若有似无的抗拒,云筝不知他又犯了什么病,只好尴尬地问了声,「那就先吃饭?」 正好,她也饿了。 听说这厨子,还是特意从徽州请来的,做得一手好菜。 第29页 殷白岐不答,只泥塑般呆坐着,过了会,忽然抬起头,语气里暗暗透出几分期待:「云筝,我来帮你。」 「嗯?」 云筝满脑子问号,帮她什么? 这话,怎么听着还怪渗人的。 少年拿起桌上的药瓶,温声道:「帮你上药,你的药也该换了。」 屋里静了下来,云筝像是没听清似的,很是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要帮我什么?」 开什么玩笑,她伤口在什么地方,是他一个大男人能看的? 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怎么能说出如此不要脸的话来? 这人一失忆,都把变态本质暴露出来了? 殷白岐一脸正经,丝毫不觉有何不妥,回她:「帮你上药。」 一旁的沁儿这下终于悟出点什么,忙跑过来扶住云筝,慌道:「小姐,小姐也受了伤?」 难怪方才换衣服时,小姐不要自己伺候呢。 她登时拉下脸来,气鼓鼓道:「好你个殷阿九,让你去照顾人的,害小姐受伤就不说了,还敢说出这般不要脸的话来?」 云筝赶忙拉住她。 她知道沁儿也是着急,可那殷白岐岂是你我能责怪的人,只好把人按在身后,无奈道:「这样不太方便,还是算了吧。」 殷白岐不耐的眯起眼。 不方便? 可那医馆的药童,不就给她上药了吗,如何到他这里来,就成了不方便了? 昏暗的屋内,少女的轮廓此时就像一束强光,毫不留情地灼烧着他的视线,殷白岐紧盯着云筝,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发现对方紧抿着的一双唇时,才颇为迟疑地问了声。 「你在怕我?」 云筝不明所以,偏头向他。 殷白岐淡淡收回视线,只道:「云筝,你的手在抖。」 少年冷淡下来,语气都带了几分疏离。 被这么一问,云筝突然就词穷了,完全不知该怎么解释。 想想也是,还解释什么,她就是怕啊。 谁能上一秒看见他把人下油锅里了,下一秒还淡定得起来啊? 可什么都不说肯定也是不行的,像殷白岐这种性格,早间能因为疑心就跳了水,现在他不爽了,说不定晚上就将自己大卸八块了呢。 不解释,就是在找死。 云筝紧了下拳,试图狡辩:「不是怕你,是方才给你抹了药,手都酸了。」 既然不知道怎么解释,那就只能把皮球抛回去,让大佬自己接着玩吧。 闻言,殷白岐果然僵了下。 少年心里徒然生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下巴硬挺着,仿佛有些紧张,但细看之下,眼里又分明藏着一丝欣喜,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在欢喜什么。 云筝亲口说,她为了他,手都酸了。 明明是带着责怪的语气,少年却莫名尝出一点甜意。 他罕见地弯起嘴角,望向对面站着的女人,却突听刺啦一声,门被推开了。 一个半大的小糰子兴沖沖跑进来,一下扑到云筝怀里。 「阿姊,阿姊,」他兴奋地沖她大嚷,「你看我带谁来了?」 云筝抬头一看,门口静静站着个孩童,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比云子哟高出半个头。 云筝心下瞭然,对着他喊了声:「你是阿梨?」 那孩子打扮得很是清秀,衣饰虽没有云子哟的华贵,但也干净整洁,显然不是一般下人的打扮,听云筝喊自己,不徐不疾对着她行了个礼:「二小姐好,我是阿梨。」 小孩没有自称奴才,想来是老夫人给的特权,他站在门外,并没有直接踏进正屋,只是目光却按捺不住地看向了殷白岐。 云筝温和地朝他招了招手。 这可是大佬二号耶,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她定是要好好巴结才行。 万一殷白岐哪天发了疯,她也能有个说得上话的人啊。 她正准备招唿殷白岐一块过来,却不想怀里那糰子啪叽打断她,「阿姊,你可是煳涂了,子呦明明是把大哥带来了,大哥还在院子里呢。」 云筝怔了下,大哥? 云府的大公子,云秋白? 那个天天只会风花雪月,玩世不恭的富混,他来做什么? 云筝往前移了几步,只见门外稀薄日光下,隐隐约约从树荫下移出一个人影,未见其人,却先闻其声。 「二妹妹好雅致,听说你专门请了个徽州来的厨子,就为了喝一碗龙井竹荪,不知大哥今日可有这个口福?」 云筝转头看了看桌上的菜,龙井什么的她不知道,她现在倒是想喝口二锅头。 这人若只是个富混就算了,关键是这位云大公子,是个自恋狂啊。 就因为原身幼时送了他个荷包,他到现在都以为,原身喜欢他呢。 这哪成啊,他两可是堂兄妹,他云大公子再风流倜傥,却也不是随便乱来的人。 这轻则被逐出族谱,重则怕是要被他爹打死的啊。 所以云筝来后,云秋白能避则避,实在避不了,也就和和气气说上几句客套话。 原身跟他要了殷阿九,他也二话不说就送了过来。 就是怕过分牵扯嘛。 这么个对她避之不及的人,现在突然来此,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事。 云筝抱着糰子,朝门外走去。 第30页 云秋白一副贵公子打扮,貌比潘安说不上,但也颇有几分英姿,见云筝出来,不知为何却没了平日的拘谨,大大方方朝门口走来。 他先是瞧了眼屋内,扫到殷白岐时,整个目光都凌厉起来。 殷白岐自然也看到了他。 那人同云筝双双站在门口,一眼望过去,丫鬟们眼里全是恭敬,和看向自己时的眼神截然不同。 就好像,一个世界的人终于聚在一起。 而他这个半路捡来的,终于该退场了一样。 殷白岐缓缓站起身。 云秋白冷笑一声,有些不屑地盯着他:「哦,阿九,你也在这啊。」 他勾起嘴角,不甘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看吧,即便换了一身华服,殷阿九还不是那副贱里吧唧的奴才像。 一个奴才,也配和主子一起吃饭? 云秋白面色黑沉,转身招来两个彪形大汉,手里各自拿着块透着黑血的东西,只道:「我记得阿九最爱吃生肉了,刚巧带了几块,现在便食了吧。」 云筝眉头一皱。 又听他道:「这可是祖母赏的,阿九若是吃不完,那便只能委屈你……」 他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面容甚是温厚,独独说出这话时,语气里却容不得一丝拒绝。 像个手拿生死簿的无情判官。 「委屈你,受些家法了。」 作者有话说: 划重点,超级重要哦: 云秋白不是男二,和女主,和原身都没有任何不应该有的情感纠葛,一丁点也没有,就是个超级自恋狂的人设而已。 另外,最近有一场大考,存稿可能会稍微晚一些,过了下周应该就好了,感谢理解,给小可爱笔芯哦。感谢在2021-05-28 02:00:20~2021-05-29 18:5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9328015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赌注 小院里安静极了。 丫鬟们不约而同垂下头,全都噤声不言。 云家家法不是罚跪挨板子那么简单的事,云侍郎舞文弄墨惯了,罚起人来也是见不得半点血腥的,只稍用夹板将人手骨折断便成了。 只是这样一来,人自然也就废了。 一个没有劳作力的下人,可是连牲畜都不如的。 丫鬟们心里多少泛起点同情,今日他殷阿九别无选择,要么把肉连骨头带血的咽下去,要么就只能尝尝家法的滋味了。 谁让他们天生便是低人一等啊。 云秋白舔了下嘴角,状似无意地扫过少年那张发白的脸,心里的厌恶更浓了。 他当初可没想到,这还是张惯讨女人喜欢的脸。 早知如此,他就该先刮上几刀才好,也省了后面一大堆麻烦。 「大哥哥。」 正想着,就听旁边有人唤了他一声,云秋白回头,见云筝笑嘻嘻望着他,「大哥,你可知自己哪儿最好看啊?」 云秋白呆了一下,显然不知她是何意,又因惧着两人的身份,连连退了几步才道:「好看称不上,倒也有人夸我鼻樑高挺。」 他说到这颇有些自豪,在几个交好的贵公子中,就属他女人缘最好,想来也是因为自己颇具英姿的缘故吧。 云筝瞧了一眼,满脸羡慕,「那大哥哥也最喜欢这了吧?」 不等云秋白回答,她只盯着那鼻子故作惊讶状,问道:「大哥哥这般喜欢,怎么还不砍下来吃了呀?」 丫鬟们可听得清清楚楚,哗啦啦一整片全跪倒在走廊上。 小姐今日晕了头,她们可清醒着呢。跟大公子顶撞上,那她们西院的一群人,以后在云府还怎么混啊? 那可是云府未来的男主人啊。 思及此,几个胆小的丫鬟脚心都一阵抽筋。 云秋白又好气又好笑,他可算是听明白了,云筝这是把他威胁殷阿九的一番话,原原本本给还回来了。 他说殷阿九喜欢吃生肉,不过为了侮辱这个贱奴而已,没料到二妹妹竟是要用他的鼻子来反驳他。 想来云筝这丫头,还真如祖母所说,怕是被那奴才给勾了魂了。 云筝对他没了意思,于他云秋白而言本是件好事,只是不想转头竟又喜欢上了一个奴才。 传出去,云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这丫头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云秋白板着一张脸,眼里却是透出几份笃定,仿佛他早料道如此情形一般,只道:「二妹妹既然捨不得,那就只能按主母说的,下个月同候府二小姐比箭时,就用阿九做赌注吧。」 原身同侯府二小姐的赌约是早就定下的,但云筝并没打算去兑现。 她暂时还不想同侯府有什么牵连。 云筝目光冷然,直直盯着云秋白。 更何况,凭什么? 凭什么能拿人去做赌注? 就因为他们投了个好胎,一句话就能把活生生的人转手送出去? 家畜买卖都还要讨个价钱,殷白岐在他们眼里,只怕连个家畜都不如。 都是死气沉沉的利益交换物罢了。 「要是我不同意呢?」云筝冷声问道。 她这下也明白了,恐怕那老夫人早就和云秋白通过气了,知道要殷阿九的人其实是侯府二小姐,方才想出这般损招。 第31页 可原身本就性子烈,哪是能轻易说通的人,她今天倒是要瞧瞧,这位云家祖母究竟还能使出些什么手段来。 云秋白自是分外笃定地嘆气一声,「那便,只能报官了。」 听到报官二字,云筝登时愣住,都顾不上问他为什么要去报官了,急忙确定道:「你要去顺天府?」 按禹城律法,报官自然要去顺天府。 可顺天府绝不是殷白岐现在能去的地方。 那里可有揭开他身世之谜最关键的线索,若是被提前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云家这一家子,真是惯会自己找死的。 云秋白不说话,只拍拍手,院门外便来了个壮汉,一手压着一个人。 云筝凝神一看,左边是个颇为眼熟的小丫鬟,右边那位,则是满脸纱布的二管家。 壮汉拖着他们,齐齐将两人拉到了院子中间,二管家刚跪在地上,就呕出一口血来,旁边的小丫鬟吓的尖叫一声,又被壮汉狠命地按下去。 小丫头怕极了,泪珠子连连往下掉。 「说,你刚才都看到什么了?」 云秋白冷冷望着少年,以前没瞧出来,竟还是个心狠手辣的。 要不是先前祖母让他去佛堂上香,他还断不能从这小丫头口中听到殷阿九的一番作为呢。 灌热水是吧,倒也是个新鲜的手法。 不过他一个奴才,哪来的脸教训起管家来。 他殷阿九,也配? 云秋白满眼鄙视,只差没吐一口在少年身上了。 云筝自然不知其中缘故,只当那丫鬟是被云秋白逼迫着说了些不该说的。她心里清楚,云秋白是想拿这事压她,迫使她同候府小姐比箭去。 她本能的护在少年身前,正想开口说话,却听殷白岐突然低低叫了她一声。 「云筝。」 云筝回头,少年却并未看她,只凝神将目光慢慢往前移,最后定在了那个小丫头身上。 跪在地上的铃香自然也注意到了,蓦地打了个冷噤。 阿九哥哥生气了? 可她不是故意的呀,她不过是被那老鼠吓到,又联想起阿九近来的情况,想去佛堂为他祈福来着。 谁能想到对着佛像说的事,竟被大公子一五一十听了去。 铃香缩着肩膀,一副做错事情的样子,不敢再抬头。 殷白岐漆黑的眼瞳一动不动,看不出任何喜悲。 他自然记得,对付二管家时,身后的那双眼睛。 没错,他一早就看到了这小丫头在偷看自己。 可他需要在意吗? 殷白岐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过。 只是此刻,他却突然注意到了女孩的那双眼睛。 那眼里的光彩,和云筝看向自己时一模一样。 原来,云筝害怕的是这个。 少年顿悟般,浅浅弯起唇。 在场的几人各自心怀鬼胎,唯独云筝对此事全然不知,在她看来,少年眼里尽是幽深,连那一点浅笑都阴沉得吓人。 「你……」 「我愿意。」 她刚想发问,便听殷白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登时就是一愣。 愿意什么? 「愿意做赌注?」 少年注视着她的眼睛,毫不在意地点了下头。 他看着女人,眼里尽是认真:「你若是不喜,我以后便不做了。」 你不喜欢的,我都不会做,不论是让你害怕的,还是让你噁心的。 除非…… 云筝哪里还有心思听他说后半句,光听他说出那句愿意,就浑身刺出火来。 你愿意个屁哦! 你知不知,他们这是要把你白送人啊。 云筝此刻颇有点怒其不争的意思,狠狠瞅了他一眼,这才阴着一张脸望向对面的人。 「这是祖母的意思?」 「这是云家的意思,」云秋白语气深沉,「二妹妹只管放手去比,输赢不都在你一双手上吗?」 云筝心里冷笑,「祖母岂会不知我箭法如何?」 原身虽在草原长大,武得一手好鞭,箭技却一直没什么长进。 老太太一早赌定了,她会必输无疑。 侯府二小姐假借弟弟之名义,公开同云府要了个奴才,传出去自然不好听,往后出了什么事,侯爷也必定会怪罪于云家。 可若人是他家姑娘自己比赛赢回来的,哪还有怪别人家的道理? 将殷白岐当做赌注安排过去,日后不管出了任何差错,都和云府没关系了。 这既不会得罪了侯府,又讨得了二小姐的欢心,真可谓一箭双鵰。 老夫人当真考虑得周全。 可事事难料,这人哪能算得过天呢。 原声早已不再是从前的原身,云筝却一直都是那个云筝啊。 小姑娘冷冷笑出声,「听说大伯在侯爷手下当差?」 她嘴里的大伯,自然就是云府的现任家主,户部侍郎云鹤东。 云秋白脸色一变,这种事情是她能议论的? 「没大没小,怎敢妄自议论长辈之事?」 「哦。」云筝没什么生气地应了一声。 不过提了句侯爷,就紧张成这个样子? 那她便没有猜错,云家果然是惧着候府的。 想想也是,一大家子人都还指望着云侍郎来养活呢。 第32页 哪里敢得罪他的顶头上司。 这可实在是难得。 视他人性命为草芥,却也有惧怕别人的一天。 真真好笑极了。 云筝微微挑了下眉,言语很是恭敬:「云筝晓得祖母的意思了,还请大哥转告祖母,望祖母放心。」 想是变脸快了些,云秋白被她说得一时无声来应。 云筝微微躬身,肯定道:「也请大哥放心,云筝定不会给云府丢人的。」 不就是射箭嘛。 也不看看她以前做什么的。 这次不仅不会丢人,想必,还要让云家「名满禹城」了。 第15章 铃香 待云秋白一走,小院里聚了火的气氛才渐渐缓下来。 铃香还在院里跪着,其他丫鬟们稍稍泄了口气,却都不敢起身。 二小姐还一言不发呢,她们哪里敢动作。 铃香跪在地上,自知承受的目光众多,吓得不敢抬头,唯剩余光里留着两米开外那道影子. 她知道,阿九在看着自己。 想是阿九怕自己把他的秘密抖出去,所以才会如此神色吧,铃香颇有些委屈地想。那阿九哥哥可就冤枉她了,就算小姐对她动家法,她铃香绝不会做任何出卖殷阿九的事。 更何况,铃香偷偷移过眼,将目光定在那双镶珍珠的绣花鞋上。 这个二小姐,怕是并不如传说中那般能够嚣张跋扈,许还是个不受待见的,否则老祖宗又怎会在她盒子放只绑着红绳死老鼠? 听沁儿姐姐说,那可是定姻缘的红绳,老祖宗怎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方才大公子这么一闹,倒是提点了铃香,想来,老祖宗明面上送礼,实则是在警告小姐吧。 同老祖宗斗法,岂能在云府留得长久,铃香打定主意将这事烂在心里,只需再忍耐几日,这二小姐恐怕就要自己走人了。 「你……」 小丫鬟正一门心思打着算盘,就听有人开口了。 云筝看着这丫头黑黝黝的后脑勺,心里疑虑重重。 方才云秋白问话时,丫头倒是颇有几分骨气的跪在地上,什么都不说,只是为何等云秋白一走,又偷偷摸摸瞧起殷白岐来了呢? 她想传递什么? 「你跟阿九……」 云筝话还没说完,沁儿眼疾手快的往旁边迈了一步,当即跪在地上,语气十分恳切,「小姐莫怪,铃香是我一手带大的,更何况阿九曾经救过她的命,她定不可能主动去找大公子告状,想来其中必有什么误会。」 这话一说,云筝就明白了。 她才不在乎小丫头告状与否,二管家自作自受落得那般下场,怪得了谁?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新来的丫头,还是个漏网之鱼。 得知殷白岐失忆后,云筝就将原先和他关系好的丫鬟,通通打发出了云府,剩下的人也都下了封口令,就是为了确保不让殷白岐知道被自己射伤的事。 可眼下殷白岐于这丫头有救命之恩,哪是那么好封口的。 云筝警惕地朝后看了一眼,见殷白岐并未有任何异常,方才淡淡唿出一口气,「嗯」了一声。 「铃香是吧?你既喜欢求佛,便去清绝山好好替我云家祈福吧。」 说完招了下手,吩咐旁人取了张银票,又道:「找两个人看着她,每天替我抄三遍佛经,等三月后回来,这银票就是你们的了。」 没法子,这丫头断不能再和殷白岐有联繫了。 闻言,几个丫鬟定睛一看,那银票上面几个大字清清楚楚,是整整二百两啊。 还有这等好事? 她们做了半辈子活计,恐怕也拿不到那么多钱,丫鬟们顿时心里酸熘熘的,怎么倒让个小丫头得了便宜。 铃香更是一顿发蒙,这到底是在罚人,还是在变着法子的赏赐呀。 这二小姐,可真是够奇怪的。 见小姐没动怒,沁儿松了心,忙戳了下旁边的小丫头,磕头谢了恩,又忙交代人准备上山去的东西去了。 院子里一下静了不少,一众丫鬟依着云筝的吩咐站起身,准备随她去里屋伺候用膳,几人没走几步,一个白生生的小糰子就沖了出来。 云子呦手里拿着块黄透了的点心,也不管手上还剩着的面粉渣子,扯着云筝的袖口就要把她拉下来。 「阿姊,阿姊,你尝尝,可好吃了。」 他蹦起来,把点心往云筝嘴边送,不想刚一扬手,就勐地被人从半空中拧起来。 殷白岐拉着他的衣领,拧小鸡似的抖了抖手,将人毫不客气的放在了花台上。 「你敢揪我?」云子呦气得小嘴都要歪了,「你给晓得我阿爹是谁?」 殷白岐斜身站着,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倒是鼻息间不耐地「哼」了一声。 那一声像是直冲沖地在说,老子需要在乎你爹是谁? 云筝看得一脸尴尬,这人怎么还学起小学鸡互殴来了,大男主失忆后都这么幼稚的吗? 这可真是…… 云筝心里微微鄙视了一下,转而看向云子呦。男主说不得,这小糰子还是要教训下的。 她扬手对着小孩脑门就是一弹,正色道:「炫爹可耻,云子呦,你可记住了。」 她把糰子抱下来,正准备跟旁边阴着脸的男人解释,忽地瞅见了掉在地上的半块点心。 第33页 竟是块烤得喷香的蛋黄饼。 云筝睫毛轻轻颤了下,心尖像被流光掠过,一下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了。 原来,她最喜欢的蛋黄饼,也被老爸写进书里了。 少女抿着嘴,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隐隐泛起一丝甜意,又过了半晌,她才摸着糰子的头道:「这点心还有个吃法,是我爸……是有个叔叔告诉姐姐的,你想不想试一试?」 「好啊好啊,」云子呦眼睛一亮,趾高气扬地瞅了殷白岐一眼,「不过阿姊不能给他吃。」 闻言,殷白岐立刻转过头,目不斜视的看着她。 他一袭黑衣站在庭院中,是所有人里最为高冷的那一个,本是该浑身泛着寒的人,此刻却紧张得嘴巴微张,似有话说却又不敢启口。 唯一双带着郁气的眼睛里,透出一点无措,又一点渴求。 少年的目光定在她身上,语气很是不确信,「云筝?」 云筝头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难免有些讶异,又听了他乞求般唤的那一声,心里更是奇怪,只好先哄道:「那怎么可能,你可以不吃,阿九怎么能不吃?」 她望着少年笑了笑:「阿九快过来,对了,还有阿梨,大家一起进屋吃饭吧。」 听她这么说起,殷白岐这才稍微缓和了神色,僵硬许久的唇角终是动了下,应道:「好。」 树下,一直未曾言语的孩童突然朝前迈了一步。 听到小姐唤了自己,小阿梨只恭敬地行了个礼:「回二小姐,我还要回去给老夫人復命,就不打扰了。」 「不先吃一点吗?」看出他的拘谨,云筝倒也没强行挽留,只同他客气着说了几句。 既然提到了老太太,自然不能让阿梨为难。 云子呦也在一旁乐呵呵说到,晚上会偷偷给阿梨留点心呢。 阿梨自是十分恭敬的婉拒了,他年纪虽小,对于人情世故却看得通透,挑着几句讨喜的话说了,得了允方才躬身往后退去。 直到走至院门口,小孩才不忍不住回头看了殷白岐一眼。 他那双病弱的手背隐隐泛起白,不自在的握了下拳。 他自然听说哥哥失忆了,但没想到,竟会连半个眼神都不给自己。 仿佛真成了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可既是如此,哥哥又为何能与这位二小姐如此亲近? 方才赶走铃香时,他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个二小姐犹犹豫豫的,分明是想掩盖什么。 阿梨抬起那双依旧童真的小脸,深深朝着铃香被带走的方向看去。 铃香,一定晓得二小姐要掩盖的秘密。 那他,就断不能让铃香这么走了。 第16章 阿梨 「慢着。」 阿梨刚跨出院门,就听身后喊了这么一声。 殷白岐盯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看了一眼,索性上前直接问道:「你要去哪?」 阿梨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 去老夫人院里应朝南边走,他竟是直直朝着北边去了,难怪哥哥会叫住他。 所以哥哥也看出铃香方才不对劲,晓得他的意图了? 小孩刚要回话,又被毫不客气打断道:「你是我弟弟?」 「嗯,」阿梨点头,糯糯喊了声:「哥哥。」 他一双小手藏在袖口,捏得紧生生的,叫出哥哥时,也不知怎么,鼻尖一下就酸出了水。 此刻他自然满肚子委屈,谁能想到,不过出门几日,哥哥竟不记得自己了。 可哥哥怎么能不记得阿梨呢,那明明是把他护在心尖上的人啊。 「走吧,」殷白岐没什么表情,却也跟着踏出了院门,「天黑,我送送你。」 他独自朝前走去,小孩呆愣了下,立刻乖乖跟在他身后,直至到了前院拐角处的荷塘,两人才在沉默中停了脚。 「哥哥」阿梨眼巴巴望着他,「哥哥可是有话同我说?」 相处这么多年,在他叫自己的那一瞬间,阿梨便诡异地感受到某种的默契。 哥哥定是有事要告知,才会这样叫他。 殷白岐表情有些古怪,缓下声问道:「我可以信你?」 刚说完,阿梨便生生呆住了。 小孩急急点头,像只急于表达忠心的小犬般痴望着他,仿佛慢一点,他就会被丢开似的。 慢一点,哥哥万一不信他了怎么办…… 像他这类被抛弃过的人,对于羁绊这种东西,是会用命抓在手里的。 得了肯定的回答,殷白岐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再次闪过一丝不安,他慢慢掀开自己左肩的衣角,露出肩胛上那透着深紫的箭伤。 伤口处凝过黑血,样子十分狰狞,让人视之触目惊心。 小孩拼命捂着嘴,才没让自己喊出声。 是谁狠心至此,对哥哥下这般毒手? 阿梨脑子一顿嗡嗡迴响,刚想问话,就听到了那一贯熟悉的清冷声音。 「去查,这道伤是怎么回事。」 * 盛夏的夜风依旧透着股闷气。 里屋桌上,是小厨房刚端来的几道小菜,有冒着油光的春卷,溶成线团的鸡丝白露,还有一只透着香味的大烤鸭。 云子呦瞪着圆鼓鼓的大眼睛,小傢伙跟着祖母吃了三天的斋饭,现下看到这些,连咽了好几口口水。 「阿姊为何还不吃,子呦的肚子已经哌哌叫了呀。」 第34页 云筝朝门口望了眼,用白瓷勺子舀了碗鸡汤递给他,哄道:「乖,你先喝点汤,阿姊还要再等等。」 「阿姊,我晓得啦,」小糰子一口气喝了半碗,嘴角还挂着油星子,颇为顽皮地朝她笑道:「你是在等殷阿九那个废物吧。」 话没说完,两只玉指幽幽伸了过来。 小糰子捂着被揪红的耳朵,愤愤道:「阿姊这般对我,我定要告诉祖母去,让她,让她……」 「让她作何?」云筝杵着下巴,将他面前那碗香气满满的鸡汤慢慢移到对面,冷下声来,「你尽管去告状,只是以后,再别想进我这院子来,更别说吃上一口饭了。」 一听不能讨吃食,云子呦不敢再乱说,只好「哼」了一声,贼兮兮地看着她,把小脑袋往她眼前挪:「姊姊可是要把殷阿九捧在心尖上了?」 这小糰子,人小鬼大,倒也蒙对了一点点。 云筝捶了下自己心口,捧心尖上那自是不可能的,只怕心梗才是真的。每天陪在一个刀人不眨眼的病娇身边,她真真是要日日心梗的。 好在,梗着梗着就习惯了。 云筝苦中作乐的笑了笑,摸着糰子的头训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怎还敢叫他废物?」 说着又轻轻揪了下那圆嘟嘟的小脸,「以后再敢乱说,就把你嘴巴给封了,拿去……」 「小姐,」 话还没训到一半,门边便传来了声响。 「小姐休得胡说。」沁儿看了眼门边站着的殷白岐,有些不悦地瘪了下嘴。 什么心尖尖啊,传出去,丢的可是整个西院的脸面。 「小姐吩咐的事,沁儿已经派人打探清楚了。」 云筝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晓得了,你去书房等着罢。」 她口吻平淡,细品之下透出点不耐之意,倒不似平时笑嘻嘻的模样,沁儿一时摸不透她的心思,又是古怪地瞧了眼身旁的殷白岐。 难道小姐,因为自己方才瞅了殷阿九,生气了? 她谨慎地行了礼,退出房门时还不忘偷摸着瞧了眼,那殷阿九竟又毫不客气坐在了主位上。 亮堂的烛光衬着,少年面容清俊,眼角隐隐带着寒意,像是感应到一般,稍稍一抬眼,便对上了目光。 沁儿心里勐地一紧,这一眼看去,竟比被人当街扒了衣物还要揪心。 她连连往外退去,直到了书房门口,不由心下感嘆。 这西院,恐怕是要变天了啊。 另一边,云筝靠在椅子上,确实如沁儿所想,有些生气了。 她虽俱着殷白岐,可那都是因着原身造的孽,殷白岐本人从来都不是是非不分,善恶不知的人。 云家欺善怕恶也就算了,为何连一个六岁的孩童,又或是一个院里的丫鬟,都对他这般看不惯。 明明他从不曾对这些人做过任何坏事啊。 云筝心里憋着一口气,看少年的眼神倒是越发柔和起来,她将那碗刚热好的羊奶端过来,将蛋黄饼放在里面泡了下,拿起递给殷白岐。 「阿九,你尝尝这个。」 旁边的小糰子立刻反应过来,嚷道:「阿姊,这就是你说的稀罕吃法,不就是泡饼子吗?」 他一双眼里充满嫌弃,手倒是很诚实的伸了过来。 云筝拍了他一下,将饼干从他脑袋上递过去,「乖乖等着,这是给阿九的。」 「无妨,」 殷白岐接过饼干,直直递到糰子面前,「给你了。」 细听下来,这口吻和「赏你了」倒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他这般动作,让坐着的两人均怔了下。 云子呦似不相信一般,眨巴着眼睛问他:「你当真愿意让给我?」 云筝也没想到,之前见他二人争锋相对,以为殷白岐不喜欢这个小少爷呢,怎么这会又突然变了脸。 殷白岐只应道,「让你了。」 看在你,方才这么会说话的份上…… 「哼。」云子呦挑着眉,一点不客气的接过来,酥软的饼干透着刚烤出来的香味,蛋黄咸中带甜,又软又糯,奶香四溢,可好吃了。 他一下倒在云筝怀里,「阿姊,子呦也要做你的心尖尖,子呦还要吃好多好多,好不好嘛?」 糰子奶声奶气的,说起「心尖尖」时,还不忘眨巴着眼来卖萌。 云筝这下终于抿出哪里不对来。 她抬头看了眼少年,果然察觉到对方嘴上挂着的那一丝诡异的笑。 所以,她说的心尖尖,殷白岐都听到了? 想到这,云筝差点被羊奶呛到。 身为无cp逆袭文里的大男主,殷白岐从不为女色所动,甚至在一些女子对其表露好感时,还会产生莫名的牴触情绪。 这会听到自己说他是心尖尖,天知道会怎么想她。 云筝又尴又窘,只差没原地抠出一道院墙来,她急急地捂着糰子的嘴,骂道:「吃饭漏嘴,小心牙齿掉光光啊。」 说完,又是急匆匆地,匀了一碗鸡汤递到对面:「阿九,你先尝着,我去书房办点事。」 这种时候,还是先迴避的好,反正她一走,尴尬就是别人的。 她叫了个丫鬟来帮小糰子餵食,也不敢再看殷白岐,手忙脚乱的就要起身,便被旁边的人叫住了。 「我说过,你不喜欢的,我不会再做。」 第35页 呃? 云筝尝试着在脑中飞快理解了一下。 殷白岐说话当真是奇怪,明明每个字她都听得明白,连在一起却又完完全全听不懂了。 见她面露疑惑,殷白岐站起来,指着她依旧在发抖的手道:「你在害怕。」 顺着少年的视线,云筝回头望向自己的手心,心道:不不,你误会了。 这次真不是害怕,只是有点紧张。 有那么点慌而已。 「我没害怕,手抖而已嘛,」云筝打着哈哈干笑道,「老毛病了。」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在紧张呢。 一旦认了,不就等于重新把「心尖尖」的事提上檯面了吗? 这种尴尬的事,云筝打死也不会再提。 殷白岐的脸色没有一丁点变化,只是眼睛里微微透出几分怀疑,他像是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假,又像是埋进了某种深深的担忧里,将眉头都蹙得紧紧的。 但最终,少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云筝这才放下心来,转身朝书房走去。 门外,等候已久的两个家丁见她过来,慌忙行了个礼,跟着她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云筝坐在摇椅上,为着方才的尴尬,松了好大一口气。 再让她同殷白岐待下去,还不如让她直接装晕倒呢。 她慢吞吞品了口茶,才道:「说说看,查到什么了?」 两个家丁一高一胖,那胖子眼睛滴熘熘转了下,讨好道:「回小姐,奴才都查清楚了,那人犯名叫王大毛,在西市开了家王氏药铺,几个月前殷阿九曾到过那里买过药,中间发生了一点纠纷,两人便结下仇来了。」 云筝自然晓得那人同殷白岐之间有仇怨,她就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能到当街就要人性命的地步。 既然做了殷白岐的「替死鬼」,她自然要把其中缘由弄清楚。 「因何纠纷?」 若只是买个药,恐怕不至于能恨到这般的地步。 「哎,」胖子嘆了口气,「就是殷阿九那弟弟,我记得那小孩叫阿梨吧,说是有次他跟着去买药时,王大毛将他……」 说到这,那胖子抹了把汗,语气颇为厌恶,「听人说,那人是将阿梨辱了。」 云筝愣住,好半天才接下话:「辱了?」 什么叫辱了? 靠,不是她想的那个吧! 云筝毫无察觉的,拳头瞬间握得紧紧的。 见她神色突变,胖子忙道:「不过听说被殷阿九抢了一步,没得逞,后来不知怎么了,王大毛的手就断了。」 听他说完,云筝脸色也并未好上半分。 得逞不得逞的,对那种混蛋来说,有差别吗? 以前还不知做过多少混事呢。 她此刻气得牙疼,只恨自己当时那么轻易放过了那个人渣,她咬着唇,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才问:「怎么判的?」 若只是按打伤人来判定,恐怕待上十天半个月就被放出来了。 胖子一听,有些为难道:「因为云府的关系,倒是判得重了些,不过小的方才去打听,才知道被人给保出来了。」 说到这,胖子语气透出一股幽幽的神秘: 「说是保他那人背景极大,直接就将人带走了呢。」 作者有话说: 早上超开心的,感谢小可爱送的营养液,超级超级感谢哦,感觉自己得到肯定了呢,第一次收到评论,第一次收到投雷,第一次收到营养液,都是超开心的,谢谢,爱你们!在心里为你们祈福了啦! 小可爱可不可以积极给我留言啊,我真的不想单机码字,一有这种感觉就就不下去了,今天可是努力更到凌晨3点钟,你们的支持对我超级重要啊,好不好嘛!感谢在2021-06-01 21:55:20~2021-06-05 03:0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离夭夭岛 5瓶;gxyyyy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银勺 月光投下显出几分清冷。 饭桌前,云子呦靠在椅子上砸吧着嘴,很快又偷偷摸摸伸出一双小手。 白瓷碗装着的鸡汤,正散出几缕妖娆的白烟。小糰子刚碰到碗口,旁边就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 「自己舀。」 云子呦不由「啧」了一声,好生奇怪,这人明明背对着自己,哪来的眼睛看他的动作? 「我就要喝阿姊舀的,」他耍赖似的嚷起来,「你又不喝,怎的非要和个小娃娃争抢?」 小糰子心下不爽,本是要起身去抢的,不想刚绕到少年面前,就见他一脸严峻地盯着窗外。 此时月色初显,加之迴廊上的灯笼借了一层暗光,窗外的景象便如罩了雾色般,朦朦胧胧的。 唯有书房的烛光分外显眼。 许是因为光照的原因,从他两的角度看去,书房里的少女侧影映在窗棂纸上,同前排站着的两个男子的影子叠在一起,看上去交头接耳的。 一下碰碰肩,一下磕磕头。 小糰子半跪的椅子上,眯着眼看了好一会,不屑道:「哼,好生神秘哟。」 他瞅了眼直勾勾盯着窗口的少年,问道:「我看阿姊定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们,你说对吧?」 小孩的话,像是投进湖的石子,凭白惹起一道波澜。 第36页 秘密? 殷白岐沉默地望着那几道斜影,握紧了手里那把银勺。 那影子动一分,他便用力一分,直至少年眼里的光,渐渐变成了可怖的厉色。 没人注意到,那把银勺上的芙蓉雕花,早已被他压成了一块扁平。 * 云筝自然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因着阿梨的事,她可是颇费了一番心思。 对阿梨的事上心,倒不仅仅是依着殷白岐的关系。 云筝只是打心底接受不了,这么小的孩子,便遭了这份罪。 等两个家丁一走,云筝还没喝上一口热茶,沁儿又迎了上来。 「小姐,我托人问过了,说是东市有家叫天工坊的铺子,请的都是禹城最好的手艺人,小姐想定制什么都行呢。」 云筝点点头。 那明日,她就要去东市瞧瞧了。 云府的那些弓箭又重又长,并不适合,她需得寻把称手的才是。 既然要比箭,那剩下的半个月,她怎么也要做出点样子来。 云筝从小便是这样,越有人拖拉着她,她反而就要跳得更高。 老太太想对她施压,显然是找错了人。 这场比箭,云筝势在必得。 想起老太太那张脸,云筝喝茶的手渐渐缓了下来,压低声音道:「可有人向你打听些什么?」 沁儿一愣,慌忙跪在地上:「小姐,小姐都知道了?」 云筝本只是随口一问,不想还当真碰上个不打自招的,她盯着地上的人,口吻近似平常:「你都交代了什么?」 闻言,沁儿额角隐隐冒出冷汗。 小姐这样问,恐怕是要生气了,可老太太那边的人有的是办法逼她,她能有什么法子,只好硬着头皮答:「小姐莫怪,沁儿只,只说了殷阿九和你同桌吃饭的事。」 这下云筝瞭然了,果然那云秋白来的时间,很是微妙啊。 不早不晚踩着饭点进门,又是恐吓吃生肉,又是要拿报官威胁,但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让云筝同意用殷白岐做赌注而已。 偏偏走时,还莫名其妙留下个惹人嫌的小糰子。 想到这,云筝隐隐有些好笑,云家这位老太太,还真是用心良苦了。 「行,」云筝伸手扶她,「没怪你,快些起来。」 被针对的是自己,何必为难一个丫鬟。 「劳烦祖母挂心了,你日后,如实禀告便是。」 作者有话说: 今天实在肝不动了,所以这章有一丢丢短小,今晚会尽量多更一点的~ 另外,今天的评论区太有爱了,非常非常感谢你们,大概每个刚签约的咕咕看到这样的超有爱的支持都会开心到要飞起了吧,原来文字真的可以像彩虹一样,超有光的!谢谢你们,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1-06-05 03:05:03~2021-06-06 04:4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淇安与清瓷 2瓶;木子、4738577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犯规 云筝只管吩咐沁儿照做,也不管对方面上是何惊讶神色,临了却又想起件事来。 叮嘱道:「你去挑几个功夫好的家丁,明日随我去一趟东市。」 自从被泼了热水后,云筝对出行这事,就分外小心。 加上先前又被家丁告知,那犯人被人给保了出来,自然更是不能掉以轻心。 云筝吩咐完,本想直接回房,却听旁边蓦地传来嘤嘤抽泣的声音,回头一看,沁儿耸拉着肩,眼皮早已是一片通红。 背着小姐同老夫人搭上了,自是犯了主僕大忌,这些沁儿心里当然明白。 可她也确实是被迫的啊。 现在小姐让她如实禀告,恐怕心里早就将她这个大丫鬟摒弃了。 这么一想,沁儿着实委屈,泪珠子哗啦啦就掉了下来。 云筝当即小脸一愣。 怎么不责怪她,反而倒把人弄哭了? 她细细看了一眼,小姑娘哭的梨花带雨的,倒像是委屈上了。 虽不知具体是什么原因,但云筝也明白,恐怕是刚才自己的哪句话,把她给激到了。 这要怎么哄? 云筝抿着嘴,半晌后才干咳一声,假意怒道:「你还委屈上了,这点事都办不好,以后还想不想干了?」 沁儿一听,连连打着哭嗝问道:「小姐,小姐以后还会要沁儿服侍?」 看她眼里闪着的亮光,云筝便知自己懵对了,严厉道:「那还不快去办事,这次再出了岔子,我可不会给你留情面。」 这句话好比一颗定心丸,沁儿破涕为笑,这才掩着欢喜退了下去。 打发了大丫鬟,云筝便朝着主屋走去。 西院本就不热闹,丫鬟们原先忌着她,也不敢在院子里随意打闹。 这会儿,整个院落都静悄悄的。 云筝进去时,屋里再没其他人,只有殷白岐还坐在主位上。 少年凝神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显得分外孤寂。 「那小胖糰子呢?」云筝在他旁边坐下,随口问了句。 她方才没吃几口东西,此刻有了饿意,边问边拿起汤勺,准备先喝点鸡汤垫垫胃。 只是刚一拿起,即刻便发现了古怪。 雕工细緻,打磨光滑的汤勺,不知为何被锤成扁平一块,细看之下,还有如被指甲深深掐过的痕迹。 第37页 「这勺子……」云筝惊讶道。 话才说了一半,就听旁边的殷白岐回过神来,抬眼缓声问她:「勺子不是阿筝给我的吗,难道不能任我处置?」 他语气极为柔和,和平日那副冷然模样截然不同,细细听来,却又透着一点诡异。 仿佛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怨气,正从他鼻息间飘出。 云筝不由朝后缩了一下,一时也想不通他为何突然就变了脸,只好压着声试探道:「你生气了?」 因为她方才慌慌忙忙走了,没同他解释清楚便生了气,还是说,他刚才听到了什么让人不悦的事情,现在心下不爽了? 云筝歪头看着他,少年向来没什么表情,此刻嘴巴更是抿成一条直线,过了许久,才幽幽开口。 「阿筝为何觉得我在生气?」 云筝小脑瓜子一顿懵逼。 ……你不生气那你板着脸给谁看呢。 她活到十六岁,可从来没遇到这种事。 要是班上哪个男生这样对她说话,她早就摆摆手转头就走了。 哪还用费尽心思去猜别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要不是因为他叫殷白岐,云筝根本懒得搭理他。 不过…… 云筝别扭地移了下下巴。 阿筝又是个什么称唿? 殷白岐方才,好像是叫了她阿筝吧? 明明是个亲近了几分的称唿,怎么从他口里说出,却有一种诡异的寒凉呢。 云筝难得有些煳涂,又听少年自顾自说起话来,「阿筝觉得是什么,那便是什么吧。」 随随便便,打发人的口气。 「……」 我觉得你可能要去治个病。 云筝这会是彻底无语了。 她就算脾气再好,也受不了这种阴阳怪气的调调,她往旁边挪了个位置,一声不响的吃起饭来。 等着我哄你呢,想都别想。 屋里再次静了下来,只剩云筝轻轻咽食的声音,她板着一张小脸,把凉透的饭菜咀嚼得没有半分滋味。 过了会,旁边突然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咕的一下。 好像是…… 云筝扭头望去,殷白岐依旧冷厉,只是耳朵尖尖,却忽地泛起一点潮红。 ——咕噜噜 又是连续几声。 云筝缓缓停下动作,让原本安静的空气,又透出几分尴尬来。 显而易见,殷白岐的肚子在叫。 两人都没有说话,云筝将手搭在扶椅上,忍俊不禁的看着他。 少年下颚僵硬,像是在憋着一口气。 他难得地,在肚子叫出来的一瞬间,有了点常人该有的心虚模样。 「呵。」云筝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又找了个台阶问他,「我明日要去东市买弓箭,你可要同我一起去?」 殷白岐面上稍稍缓和,语气依旧凉凉的,「阿筝是只叫我去,还是也叫了其他人?」 「自然是……」 云筝话说到一半,顿了下,转而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 「你想知道?」 她拿起一块蛋黄饼,在半空中晃了晃,「你吃一口,我便告诉你。」 殷白岐方才,只怕也没下吃什么东西吧。 这人生气起来,倒是肯对自己下狠手。 她单手杵在桌上,绣着百合花的衣袖顺着往下滑去,露出半截纤细白嫩的手臂,像朵刚刚长出花尖的白莲。 她脸色自然,丝毫不知自己这副样子,引出了多少诱人的心思。 少年僵了下,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起来。 见他不接,云筝只好往前递过去,这蛋黄饼香味浓郁,稍凑近点,气味就扑鼻而来。 她原只想看看少年可受得起这点小小诱惑,又心存戏弄之意,故意朝他鼻尖凑去。 只是没想饼子刚递过去,少年便一口含住了。 他咬下小半块,用牙叼着,眼里星光流转。 如一颗燃烧的火流星划过夜空,惹得空气都焦灼起来。 云筝心尖跳了下,勐地朝后缩回手,过了几秒,似是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对,才尴尬着问道:「甜,甜吗?」 气氛似乎稍有放松,少年却未立刻应声,他似笑非笑地抿着嘴,将那块被人用手掐过的饼子溶在口里。 饼干凉透了,边角已然有些干硬。 却丝毫不影响它原本的甜意。 「嗯,很甜。」 殷白岐肯定道。 自他失忆以来,从未有一件事能如此肯定。 少年垂眸,将女人那张白皙的小脸在心尖缓缓勾勒出来。 直至眼前人和心尖人完全重合。 于是他在心里又重复着说了一遍。 嗯,很甜。 他用心里的声音,轻轻道: 但你, 犯规了。 作者有话说: 首先真的需要说声抱歉,今早实在更不出来了,希望小可爱们不要介意。 非常非常感谢小可爱们支持到现在,你们的支持真的超有力,给你们笔芯,希望大家所想皆能如愿。也祝明天所有参加高考的学子都能学有所成,朝着自己心里的小太阳奔去。 最后 在所有的再见里。 我最喜欢。 明天见! 希望你们也是,好梦,晚安啦! 感谢在2021-06-06 04:49:08~2021-06-06 22:2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8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实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比试 第二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东市铺子大,街道也修得宽敞,午时一过,太阳直直照在青石板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伴着孩童的嬉笑,好不热闹。 依着云筝的吩咐,云家的马车到了天工坊门口才停下。 这是禹城最为繁华的市集,是有钱有势的公子哥最爱的销金窟之一,酒楼作坊依水而建,天工坊的位置刚好在河道的拐角处,下车后,便由两个打扮清秀的白衣童子将云筝迎了进去。 「小姐想要定制什么物件,可有要预定的师傅?」 云筝顿了顿,还没来得及回话,却见原先跟在身后的殷白岐忽地朝前垮了一步。 他将云筝和那两位白衣男子生生隔开,才不紧不慢答道:「一把弓,轻巧些的。」 因着这一步,云筝同她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少年身上自然清冽的味道传了过来,云筝怔了下,有些别扭的往后仰了仰。 那俩白衣童子闻言皆是一愣,开始不约而同打量起殷白岐来。 少年眉目清秀,是来这的客人中顶顶好看的那一类,可衣着看起来却着实普通,面料甚至连他两身上这件都比不过。 再稍往细处观察,那人面上隐隐透出几分病态,手上大小划痕甚多,还带着一层凸起的手茧,和寻常贵公子一比,实在是大相迳庭。 这样一个人跟着个小姐来逛市集,不是小白脸还能是什么? 果然长得好看的人,到哪都是吃香的呢。 两人心里好是羡慕,见殷白岐模样羸弱,更是莫名就生出一点恶意。 他们互看了对方一眼,皆是一副瞭然神色,只道:「回小姐,这不是赶巧了嘛,咱们坊内院里有投壶比试,奖品就有一把雕工,那弓是禹城最好的手艺师傅做的,一把在他小女儿那,一把就放在了店里,小姐可要看一看?」 这番话听上去并不无不妥,云筝推了一下面前的人,问他:「去看看吗?」 若是合适,倒也省得多等上几天。 殷白岐应了声,却并不回头,也没有任何动作。见那俩童子已经转身朝内院走了,云筝一着急,揪了下他的衣袖。 「走吧。」 她身上荷包的香味传来,少年不自觉地缩了下肩,方才惜字如金的「嗯」了一声。 二人双双跟在童子身后,还没到院门,就听里边传来嬉笑打骂的声音。 一群富家公子,和几个打扮艷丽的姑娘,正在小池边玩射鸭子呢。 那木鸭子雕得活灵活现,不知动了什么机关,被射中时,嘴巴还会一张一合的发出怪响来。 白衣童子将二人领到一老翁处,道:「张伯,这两位客人要来参加待会的投壶比试,麻烦张伯接待一下。」 云筝左右看了看,张伯身后的台架,确实挂着一把颇为小巧的弓箭, 她指着那东西问了声:「可否先与我瞧瞧?」 那老翁笑着把弓递了过来,云筝拿在手里一试,果然轻巧很多,她细细看下去,脸上倒是有了几分欣喜。 眼睛亮莹莹的,带着几分期许道:「阿九,有了它,我定能把你赢回来。」 许是音调高了些,一下引得周围一圈人回头来看。 几人神色古怪地朝他们看去,其中一个眼尖的立刻喊道:「这不是云家二小姐嘛。」 他是那日云筝在国公府门前跳水救人时,围在岸边的看客之一,不过那事过后,几人均被云逸风下了封口令,所以倒也没有闹出什么大动静来。 只是不想,今日还能再碰上。 那公子看了殷白岐一眼,只道:「二小姐要比投壶,可有找到搭档了?」 云筝虽不认识他,但并不妨碍对话:「什么搭档?」 那人见她不知,便挥手唤了下张伯,老翁指着草地上用白灰划出的区域道:「小姐有所不知,今日比试的,是双人投壶,两人各站东西方位,同时将箭投出,若能全进,便是胜了一局,比赛共有九局,以投进最多的那组为胜。」 老翁说着,朝二人打量一番,最后定在殷白岐那双手上。 那是双布满伤疤和茧子的手,一看就是经年劳作之人才有的模样,和旁边一群贵公子一比,尤为的格格不入。 被这么盯着,少年缩在拳里的小指,微微颤了一下。 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余光里,重新扫视了一圈岸边的几个公子哥。 那几人,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气质谈吐,都同自己相差甚远。 显然,他才是那个「远「」。 想到这,殷白岐毫无察觉的微微勾了下下颚,将眼帘默默垂下几分。 「这位少年郎……」 那老翁见多了世面,倒也没露出什么鄙态,只问:「小姐,按咱们工坊的比试规矩,要对参与的各家进行登记,不知这位哪家府上的公子?」 他话刚说完,身后就传来一阵哄堂大笑。 湖边的几个贵公子脸上尽是鄙夷之色,闹笑道:「什么公子,那不是跟在云秋白身后的一条狗嘛,云府养的奴才,也能称作公子?」 难怪方才觉得眼熟,不就是被云秋白逼着表演生吞驴蹄的那个废物嘛。 「不是吧,现在的天工坊,是什么贱奴都能进得来的吗?」 第39页 「一个奴才,也配玩主子们的游戏?」 禹城姓云且又能被称作云府的,算来只有云侍郎一家,那老翁一听心下便明了,他拿着花名册对云筝道:「小姐,你看,要不你重新寻个搭档?」 云筝心里带起一股怒意,她微微朝殷白岐移了一步,毕竟是看过小说的人,她知晓此刻少年脸上虽无半点不悦,但这样一番言论下来,心里恐怕已将在场之人全都记下了。 这世上的蠢人,果然大都是不留口德的。 她将少年护在身后,厉声道:「他是我朋友,不是什么贱奴,你们说错了话,是不是应该过来道歉。」 「道歉?」 几个公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秘闻,差点气笑了。 这云家二小姐,莫不是个傻子不成。 给个奴才道歉,这怎么可能? 那老翁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起来,做生意的,怎能因一个卑微奴才去得罪了一大帮子贵客,他可不做赔本的买卖。 「小姐,奴役是不能参加比赛的,这是本店的规矩……」 至于让贵客道歉,那更是不可能的事,他现在没将人立刻轰走,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他的话说完,周遭嗡嗡嚷嚷起来。 一众看客慢慢聚起,眼里尽是冷冷的鄙视。 这种鄙视和单纯的看不上人又有些许不同,他们神色中传递出来的,分明还透着一股肉眼可见的噁心。 如看见苍蝇耗子般,看了反胃的噁心。 他们居高临下的鄙视,让气氛逐渐变得紧张起来,沉默中,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是不能参加,还是怕自己输给一个贱奴?」 云筝回头,见一直未曾说话的殷白岐立在自己身后,脸上并不显什么神色,言语中却隐隐带着一番挑衅滋味。 「你,就凭你?」一个马脸公子大叫起来。 那人嘴都笑歪了,整张脸看上去颇为滑稽,和扯着马儿的半张脸嗤笑起来并无半点不同。 一个奴才,哪会玩贵公子们的游戏。 「怎么,你还当真想来比试了,」旁边站着的一人接话道:「行啊,不如今日就破个例吧。」 「不过你要是输了,就得去水里当木鸭子了啊。」 他拿起手里的一只箭,将箭头处的木塞子拔了下来,露出锋利的箭口。 这箭本是用来射木鸭子的,木鸭子飘在水中,被有塞子的箭头射了之后,便会像不倒翁一般,倒下后又立刻自己弹起来,倒是省去了不少置换的功夫。 只是他将木塞子拔出,想来是要用真箭来射着玩了。 听到这,云筝心里立刻紧了下。 当木鸭子射,不是原身搞出来的玩意嘛,怎么突然在这出现了? 她一时也说不上哪里怪异,但总觉得,冥冥之中,好像被什么推了一下似的。 剧情好像再次重合了。 「那若是你们输了呢?」少年不怒不惧,说起话来竟比平日还要温和。 却又隐藏了几分,掩在心底里,阴阴的影子。 贱奴的命,在这群贵公子眼里够换什么? 「我们会输给你?」几人一听,纷纷做唾口状,连呸了好几口。 这他妈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我要是输了,老子给你跪下当菩萨拜。」 「废物玩意,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们要是能输给你,当场就给你叫爷爷。」 「你爹我去大看台上,当着全禹城人的面给你道歉行不行啊!」 他们语气笃定,认定这样一个贱奴,是绝对玩不上主子们取乐的游戏。 殷阿九能赢,于他们而言,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是要白白送命的蠢事。 待会他们玩射鸭子时,定是不会手下留情,最好,能先把那一双眼珠子给射出来。 否则这个贱奴才,怕是还认不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行。」 殷白岐声音依旧淡淡的,「那就请老先生做个见证。」 他仿佛早就料定一般,从台架上取来笔墨,「今日之赌注,还请老先生记下来,我定不会赖帐。」 说完便转过身,看着那一群衣着华贵的公子哥,一字一句道: 「也请各位,能言出必行了。」 少年的话比平日多了许多,但不知为何,却一直没有看向云筝。 只是朝女人身边经过时,头比方才又微微垂下许多。 像是在迴避,又像带了点幽幽之怨气。 他分外笃定的,斜了斜眼。 今日他会让她亲眼瞧瞧,这群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待会儿会是如何一副好嘴脸。 作者有话说: 殷白岐:我只想默默装个笔。 昨晚码着码着就睡着了,存稿不知怎么自动关机后就变成了乱码,早上6点起来重新写了下,感谢昨天为我投营养液的小可爱,你们的支持我接住啦,我会继续努力努力的,笔芯! 感谢在2021-06-06 22:24:31~2021-06-08 08:3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随手纪念 7瓶;柒笙☆、喻哥你真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投壶 奴才挑衅主子,这倒是件稀罕事。 后院的人群纷纷朝这边靠拢,有几个贵女寻声而来,看到云筝时,眼里立刻升起嘲讽之意。 第40页 「呵,这不是那个被退婚了,在大草原待不下去才逃来禹城的云家二小姐嘛。」 「听说性子烈得很吶,就因为提了退婚,她那未婚夫被狠狠抽了一鞭子呢。」 「哎,天子脚下,哪家公子会喜欢这么个没见识的野丫头,难怪要和一个奴才出双入对吶。」 听了这话,站在最中间的一位身材娇小的小姐不耐地看了云筝一眼。 她是定北侯家的四姑娘,是这一众贵女中最为尊贵的存在。此刻她小小一双手紧紧压住了马球棍,脸色很是不好看。 晦气死了,怎么又遇到这个坏女人。 自从上次二姐姐同这女人大吵一架后,回家把一双眼睛都哭肿了,从那时起,她就记恨上云筝了。 可今日她明明是专程来瞧自己心上人的啊,怎么还能和这恶毒鬼撞到? 又是在这样的地方,她还不好当场将人打回去。 张芯元扣着棍柄,心里憋屈极了。不过今儿这人若是敢招惹她,她必然毫不客气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她堂堂一个侯府千金,可不怕区区侍郎家的侄女。 另一边,两个白衣童子已经在平地上摆好铜壶,两人拿着由老先生白纸黑字记下的承诺书,围着众人展示了一番。 一个奴才的生死自然是没有人在乎,这群公子哥愿意写下保证,不过是想让他殷阿九待会儿死的时候,给自个儿留个好名声罢了。 有人非要自个找死,他们还求之不得呢。这公告就像张生死状,他们那可是能光明正大夺了这条狗的命。 「开始吧!」张伯收起纸笔,宣告道。 一时间,十几双眼睛齐齐盯着树下的少年。 被目光聚焦着,殷白岐并无一丝惧色,他很自信,赢下这局就如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但他没想到的是,旁边的云筝比他还要放松。 注意到这点,少年本已经笃定的心,徒然就静不下来了,忍不住偷偷朝后瞧了一眼。 女孩歪着脑袋,抿起嘴,竟是在偷偷乐呵着呢。 看她那样子,许是对接下来的比赛,还期待得很吶。 殷白岐的心,在那瞬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细雪,朦朦胧胧的,浸起漫山的雾气。 他用命赌上的事,云筝竟一点都不在乎吗? 少年微微别过头,密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那点情绪,过了片刻,有一点血丝从他嘴角流出。 他抿了下唇,径直朝前迈了几步。 比赛共十局,按最简单的规则,两人轮流着互投,投中多的人为胜的一方。对面派出的投壶者,是先前叫嚣得最为厉害的马脸公子,此刻他正站在画好的白线前,一脸得瑟地朝伙伴们招手。 「唉,照我说,要不就再给他次机会,打他一顿板子得了。」 众人一时不懂他的话,纷纷抬眼望他。 明明能将人有理有据打死,怎么用顿板子就解决了? 那马脸男幽幽扫过少年身后,在那张清丽的小脸上逗留许久,两眼放光道:「翻个面打呗,众位觉得不好玩吗?」 说这话时,他也毫不掩饰地盯着云筝。 话音刚落,几位贵女立刻涨红了脸。 翻个面打,那不是打…… 「哈哈哈,」旁边的几个公子哥全都捧腹大笑起来。 这确实比射死他好玩多了,打成半个寺人,倒是新鲜的很吶。 那滋味,怕不是个疼就能解决的,只叫人生不如死吶。 他们笑声越发没羞没躁,小姐们自觉没脸听下去,纷纷准备移步去往坊内,却听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不必,」 殷白岐像是根本没听到这声讽刺,率先拿起一把箭,随手一抛。 箭身晃动了几下,悬而又悬地落入壶口。 马脸公子哼笑一声,他顶厉害的大师父一早就说过,投壶讲究两项,稳和运。 不稳,箭则可能直接从壶中弹出,方才殷阿九那一下,不仅姿态全然不对,那箭可是在壶口绕了好几个圈圈呢。 那手法,怕是连他六岁的弟弟都不如。 至于运…… 马脸男拿起一支箭,不屑地嘲笑出声。 贱奴嘛,有点狗屎运罢了。 他双腿微曲,目光灼烈,手心不由自主紧了两下,对着壶口投出。 稳稳噹噹,连丁点晃动都没有。 众人纷纷叫好,马脸男幽幽抿着嘴,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只道:「承让,承让。」 说完,又斜眼朝旁边看去。 想不到这云家小姐,竟是个大美人呢。 他刚才那么说,自然是要打殷阿九的脸,谁让他是被大美人带进来的奴才呢。 有娘生没爹养的废物,他配得上跟在小姐后头? 马脸男喉结一滚,都已近开始幻想起那点风花雪月的事情,耳边却突然传来风声。 只见一只箭从旁边忽地划过,落在他的壶口中。 马脸公子隐隐皱眉,旁边却是爆出几声哄堂大笑。 「哈哈哈,妈的,果然是个废物呀。」 「笑死老子了,这辈子还没见过有人能把箭投进别人的壶里吶。」 「这能是个奴才,怕不是个傻哥儿吧?」 笑闹中,少年的声音显得礼貌而谦逊,只轻声道:「不才,手滑了。」 这套说辞也不知他从哪学来的,说完后,还微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朝旁边小移了小步。 第41页 步子迈过去,刚好挡住了身后的人。 马脸男的视线一下被截住,不由怒目而视,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口。 这贱奴,怕不是故意的吧。 都是男人,谁还不会存点龌龊心思,他分明是故意挡了他看云家小姐的视线。 一想起这贱奴还同云筝呆在一个府邸里,马脸男心下就不爽起来。那他待会射鸭子时,可当真要朝着眼睛射了。 他哼笑一声,气定神闲地拿起箭,这次倒没再多犹豫,只稳稳一抛,利箭再次准准落入壶口之中。 看得出,这马脸男确实还是有些本事的。 四周又是一片喝彩声,就连一旁见过许多世面的张伯,也顺着鬍子微微点了下头。 殷白岐悄无声息后退一步,和身后的女孩对上了目光。 云筝这下可是有些煳涂了。 她方才高兴,不过是想到了那些公子哥们输了以后,一脸颓丧的惨样而已。 跪下叫爹啊,当着全禹城人道歉吶,这些打脸场面,光是想想就很刺激呀。 是的,她一早就在心里认定了殷白岐会赢。 云筝虽不知道他技艺如何,但书中曾提到过一件事,殷白岐称帝之后,曾明令禁止过坊间再行投壶之乐,想来,他与此游戏定是有什么渊源。 再者,云筝本也不是凭着自己臆想就非要去阻断别人行事之人。 人家一心笃定要去做的事情,她在旁边吹什么凉风。 更何况,殷白岐可不会口出狂言。 他认定的事,那就有十成十的把握能赢。 云筝原是放心得很,只等着看那群人笑话罢了。可没想到,第二局殷白岐自己就闹了个大笑话。 殷白岐怎么犯如此错误。 她面上不显,心里确实冒出一点担心。 殷白岐是从小在烂泥塘里长大的人,不论被人如何看不起,他都能承受得住。只是现在一下子挑战这么多人,又搭上自己的性命作保,难免会有些紧张吧! 思及此,云筝朝他轻轻一笑,「阿九。」 日头毒辣,少年额角隐隐有虚汗冒出,云筝把自己的手绢递过去,见少年没反应,索性自己帮他擦起来。 「阿九莫怕,尽管放心去比试,我相信阿九定是能赢的。」 少年牙齿咬的紧紧的,腮帮子有些微鼓,在他平日那副冷峻的面容上,倒是多了几分呆滞可爱。 听了这话,他很是不确定的问道:「阿筝是因为相信我?」 因为足够相信他,所以才一点都不担心吗? 想到这一点,少年激动地,紧抿着自己的一张唇。 他没做错,云筝果然是担心他的。像是猜疑获得了证实,少年冷得像雪一般的皮肤下,突然涌起一股来自原始的狂喜。 云筝一顿,倒是隐约察觉出什么。 「嗯,我自然相信,所以你也该相信我,」她说着靠近了些,气息在少年耳边飘过。 「阿九信我,就算输了,我也定能保你性命。」 所以,你不用再有后顾之忧。 这句话说出,少年终像得了最后的肯定似的,坚定的点了下头。 随即又想起什么,认真道:「不会。」 只要她担心,他就不会输。 藏在少年心里的那一抹雪,被日头暖成了温暖的泉,他此时整颗心落在那里面,好不舒服。 第三局还没开始,围观的人群已经勾起鄙笑,只见那少年随意从桶中一挑,取出来的,竟是支噼了的残箭。 那箭头从中间噼成三瓣,抖刷子似摇摇晃晃,简直和扫把没什么两样。 果然,狗屎运丢了,扫把星就来了。 「我来挑。」云筝隐隐皱眉,上前喊道。 她显然已经察觉出不对劲,望着那两个手拿箭筒的白衣童子。 比试投壶是这两人引出来的,场地是他们选的,现在的箭筒,也是从他们取来的…… 那两童子面上颇有些为难,苦着脸道:「回小姐,按我们这的投壶规则,取出的箭断不可置换,更不用说让别人来重新挑了。」 云筝刚要应话,被一只手横在面前。 「无事,」殷白岐将残箭拿在手中,另一只手轻轻抬起, 却并未触碰到云筝半分。 像是某种发于心底,又过于克制的保护。 他对着云筝安然一笑,转头盯着那马脸公子,连壶口都未看一眼,只稍稍抬手,用力一抛,那箭便打着旋地飞进了壶里。 声响一落,门口偷看的几个贵女,全都掩面发出惊嘆。 这人,可当真厉害呀! 她们一早便注意到了殷白岐那张脸,只是碍于身份,未曾细看过,现在看来,也实在俊得太惊艷了。 马脸公子这边,面上终于稍稍变了神色。 他可从未见人能不视壶口而将其投中,难不成,这个殷阿九竟还是个不显山露水的高手。 他可是顶着好哥们的一张脸面来比试的,若是输了…… 马脸男不愿再多想,倒也终于没再眯起眼偷窥美人了。他拿起箭,慎之又慎的捏在手心。 跟个奴才道歉,那得被耻笑成什么样子? 而在被耻笑的人中,他这只出头鸟,只怕是要被笑落大牙的。 他断断不能输。 深吸一口气后,他再次摆好姿势,正准备投出,却见那殷阿九又取出一支箭,依旧侧对着箭筒,看也不看。 第42页 少年隐隐勾着笑,似在等他投完,就能片刻不留地随手手抛出。 马脸男心里一紧,手中的箭已然飞出。 只是这次,却再也落不到那壶口之中。 确切的说,从这次以后,他的箭已经连着三局未曾投中过一次。 不是偏了,就是被从壶中弹出。 仿佛,是在对他之前给殷白岐下出「不稳」的定论,展示了一种无声的反击。 他内心已然开始暴躁,取出一支,没中,又是一支,依旧没中。 男人握紧了拳头,刚想扬手,却见那奴才垂着眼,明明在盯着地下,却依旧是稳稳又投中了一壶。 这下他可再也忍不住,大吼道:「你他妈作弊了吧。」 哪有人能闭着眼睛投中,开天眼也不是这么个玩法吧。 躲在门后的贵女们一听,纷纷皱起眉。 这话说得好生煳涂。 去赌坊,你能说有人作弊,可投个壶,哪来作弊一说。 这可不就是,眼见输了却玩不起了嘛。 呸! 还是宰相家的侄子呢,就这肚量? 殷白岐倒是没有半分不悦,依旧礼貌道:「还比吗?」 马脸男一愣,当即朝他呸了口,拳上早已青筋暴起,「你他妈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老子会输给你?」 他说完,却不见有人应话,刚才扯着嗓子为他叫好的一群人,全都没了声响。 许久,才听有人从后面叫了声:「秦兄,第七局了。」 十局约定,殷白岐已赢下六局,而他,仅射中两局。 那剩下的三局,还用比吗? 他输了。 输给了一个身份低贱,毫无背景,只能从阴沟里乞食的…… 奴役。 他一辈子的屈辱,只在今日。 男人许久没有说话,他望着地上的小虫,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冷冷笑出声。 怎么可能。 蝼蚁就是蝼蚁,怎可和人做对比。 让他掐死一只蚂蚁,不就是手到擒来的事吗? 他痴了傻了,才叫个狗奴才给矇混过去。 他,秦启申,当朝宰相的亲侄子,想要一个奴才消失。 不就是,传句话的事嘛。 男人站起来,用脚狠狠跺了下地上的那只小黑虫,脸上满是狠厉之色。 只抬手一招,立刻有两个暗卫领了信号,从树上跳下。 碍眼之物,必除之,而后快。 方才,其乐无穷。 他刚要发令,突听旁边有人讶异道:「呀呀呀,你该不会是……」 男人一脸的阴气全然被打乱,回头一看,就见那个刚才被自己偷窥许久的小美人,突然移到了他面前。 云筝仰着张白兮兮的脸蛋,小嘴连「啧」了三声。 口气很是不屑:「哟,你这人怎么回事,该不会是玩不起,想要杀人灭口了吧?」 作者有话说: 云筝:恕我直言,您的那点想法,在我眼里都是……辣鸡。 殷白岐:老婆万岁,老婆破坏气氛能力一流,撒花! 赶榜生死时速中,我超爱你们的,所以爱是不会消失的对吧!让我看看今天的末点飞起吧。 感谢在2021-06-08 08:36:34~2021-06-09 16:3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离夭夭岛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祝铭 秦启申脸上尽是尴尬。 被自己在意的美人戳穿了心思,哪个男人会不尴尬。 直到河岸边几只麻雀欢快地乱叫了几声,他脸上的表情才稍有缓和。 他抿着嘴,慢慢移动目光,打量起面前的少女。 明眸善睐,处处透出灵气,面上颇有几分画中西子的美姿,却是毫无病态,一身的朝气。 他不由的滚了下喉,笑道:「二小姐何意?」 呀,这人脸皮可真厚。 云筝不耐地吐了下舌头。 什么意思你会不清楚,你都把暗卫叫下来了,还当别人瞎呢? 不就是想杀人灭口嘛。 看他被拆穿也毫无心虚之态,云筝懒得再跟他掰扯,直问道:「你们输了,该履行诺言了吧。」 还惯是个伶牙俐齿的。 秦启申依旧笑:「什么诺言,二小姐不妨细说。」 他说着,朝前方招招手,对着那一群养尊处优的公子哥道:「各位见证一下,我方才可有说过任何承诺?」 同个奴才打赌,哪需要讲什么信誉,反倒是,若他真道歉了,那才是彻底丢了上层人的脸面。 到时候才会人人都看不起他。 让他道歉,怎么可能。 云筝都要被他不要脸的样子惊呆了。 白纸黑字写着呢,还能赖帐了不成? 她一把夺过张伯手里的那张信纸,怒道:「记不得了,都写这里了呢,不妨请马……秦公子好生回忆回忆。」 她嗔怒起来,脸颊都红红的,像夏日里刚刚出苞的蔷薇花。 秦启申看得好一阵心痒,生生干笑几了声,仿佛听到了个有趣的乐子。 「张伯是吧?」他转身看着老人家,指着那张纸问道:「这是你写的,写的何事,竟和我有关?」 这话说的,好像真同他没半点关系一样。 第43页 张伯好歹是见过世面的老先生,这番话听得心知肚明,只道:「秦公子见谅,老朽不才,写了段话本逗乐,还请秦公子莫怪。」 「无妨无妨,」秦启申扭头望去,少女阖了下眼皮,像是不可置信般轻轻张嘴,这副模样,别提多令人心动了。 至于那个奴才嘛,秦启申心道,定不会让他活过今晚了。 一个奴才,主子同你玩,是想寻个乐子。 不想玩时,自然便不配活着了。 「小姐可听清楚了,这是张伯写的话本子,可与我,与我们,都毫无干系呢。」 好一个话本子,可真说到了实处。 行吧。 云筝这会都懒得鄙视他了,现在欠的帐,将来可都是要还的。 且看日后高高在的君主,会如何回报你今日之屈辱吧。 「我晓得了。」云筝一字一句的,弯着眼看着他。 秦启申心脏砰砰直跳,看得心尖开花,又听那个清冽的声音笑道:「张伯写的话本子,该不会是叫,炮灰是怎么炼成的吧?」 活在话本里的炮灰,不就是你马脸男吗? 云筝哼笑一声,倒也没先前那么气愤了。 她确实可以据理力争,但以殷白岐现在的身份,她争得越多,少年受到的伤害反而越大。 这些公子非富即贵,得罪了他们,殷白岐在云府的日子只会更不好过了。 云筝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他,但她从心底希望,少年的麻烦会少一些。 少一些,他今后或许就不会是那个高高在上,却只身陷入深渊的帝王了。 正想着,突听门口有人大喊一声,「祝少卿来了,快快,准备好。」 院子里顿时响起忙忙乱乱的脚步声。 一群贵女都欢喜起来,忙着整理自己衣裙,有几个拿出刚绣好的荷包,脸颊粉嘟嘟的,眼里都冒着欣喜。 她们今天可不就是为了来瞧祝少卿的嘛。 祝铭刚进了院门,就见张伯迎上前来,老人眼里似有深意,只道了一声:「东家辛苦了。」 东家生得一双好看的丹眼,被几个贵家千金眼巴巴看着,也只是微微一笑,态度很是儒雅。 「今天可好生热闹。」 他扫了院内一圈,目光定在树下那道身影上,眼眸亮了几分:「二妹妹怎么来了,可是要挑什么趁手的玩意?」 云筝见他朝自己走来,方知这声二妹妹叫的竟是自己。 「呃……你是这里的东家?」 自从国公府一别后,云筝再没听说过这么一个人。 祝铭停下脚,他刚下朝,还穿着一身官服,很是意气风发,院里一群人的目光都定在他身上。 「祝哥哥……」 祝铭还未说话,身后一个娇小的姑娘便跑了过来。 张芯元心里含着气,看也不看旁边的云筝一眼,把那个绣了好几个日夜的荷包递到祝铭手中。 「祝哥哥,这是元儿亲手制的,哥哥可喜欢?」 张芯元把身子一挪,刚刚好挡在了云筝和祝铭之间。 气死了气死了,刚才祝铭可是直接绕过她喊了那个恶毒女人的名字,还叫什么二妹妹。 呸呸呸,多大了还叫妹妹呢,明明自己才是最小的那一个嘛。 张芯元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倒是越发乖巧起来,「祝哥哥快带上。」 祝铭嗯了一声,只答话却不伸手,脚下一偏,倒是将云筝手里那张纸给接了过来。 一时间,众人全都噤了声。 秦启申下颚有些微颤,脑中砰砰炸开几道烟花,抢先道:「祝大哥,这是张伯写的话本子,是写给我们逗乐子用的吶。」 祝铭只盯着字看,一言不发,其他人也不敢再接话。 这人身上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将一院子的人控制得稳稳噹噹。 和树荫下的另一道身影,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 秦启申会如此,少年早就料到了,可那个祝铭却是不同。 那个人身上,怎么能带着光呢。 殷白岐垂着眼,漠然的想着。 他看似轻松的下摆处,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印出几道血痕。 即便已经尽力不去看那两道影子,可他们依旧如此的光彩耀人。 「这是你们的游戏?」祝铭厉声问道。 面对主人的责问,张伯自然再不敢遮掩什么,一一如实道来。 秦启申一张脸顿时难看至极。 谁不知道,这位祝少卿是出了名的轴。不仅最是正直勇敢,还拥有皇帝给的特权。 在他的地方出了事,他会怎么办? 「道歉。」祝铭冷声道。 他顺着名单一一念道:「秦启申,甄临,顾辰……过来给人道歉。」 殷白岐的手一顿。 那群方才还高高在上的人,眼里竟不约而同就流露出惧怕的神色。 而刚才还带着怒气的女孩眼里,也蓦地生出了一点期许。 就因为这人的一句话。 他能让云筝喜,让他人惧。 少年的一双手,有些不知所措的往后移了移。 他仿佛看到了能和太阳与之比肩的东西。 那是他碰不到,摸不着,却日思夜想,想到夜不能寐的东西。 这个人不需要用虫子,也不需要用枣核,他不需要用一切见不得光的东西,却依然能让众人为他折服。 第44页 如果祝铭是光,那自己应该就是光下永远照不到的影子吧。 少年的心里,突然被刻刀划过几道裂痕,又刺又疼。 「阿九?」 因着他脸色越发奇怪,云筝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阿九,他们要给你道歉了。」 道歉? 道什么歉? 殷白岐嗤笑一声,他生来就是贱奴,这些人可没有说错。 他不过是看不惯他们高高在上的嘴脸,和那些定在云筝身上的眼睛而已。 尽管没有记忆,少年依旧能够确定,自己的人生中定然没有哪一刻能如同现在这般令人丧气。 「云筝……」 他又没有叫阿筝了。 从女人到女孩,从云筝到阿筝…… 好像他越是珍视,那些东西反而就离他越远了。 殷白岐像是在自语一般,又重复了一遍:「云筝。」 这一次,声音还未落定,就被一声突然响起的尖叫打断。 秦启申按着头,勐地朝顶上一拍。 一只干瘪的黑虫掉落在他掌心。 仅仅几秒后,这位方才还不可一世的秦家公子,突然脸色苍白,眼睛骨熘熘的转了一番后直直朝地上倒下。 云筝愣了下,朝他手心望了一眼,急道:「这小黑虫……」 她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生生卡在喉咙里。 不可以,不能在这里说,云筝立刻反应过来。 殷白岐会成为众矢之地的。 少年面色一白,已然听懂她言外之意,慌忙之下拉住她的手腕问,「你那天事被这种虫子叮的?」 他将手轻轻捧起来,又急又慌地看着,「现在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头晕?」 云筝摇头,「好像不是。」 那天的画面她记得清楚,「当时的那只小虫子,并没有从肚子里吐出刺来。」 她应该只是被黑虫脚上的倒刺划了一下手背。 「阿九,我没事。」想到这,云筝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但殷白岐的脸色并未平静半分。 和平日更是有了云泥之别。 他像是在克制什么似的,将手朝前移了移。 刚刚好,碰到了手腕线。 他按的得很轻,小心翼翼的,生怕被自己破坏了某种节奏。 但那里依旧如一潭死水般,没有任何动静。 半晌,少年松开手,艰难的朝云筝笑笑。 「没事就好。」 作者有话说: 今夜大雨滂沱,我终于赶上榜了! 宝贝们晚安,祝好梦啊!感谢在2021-06-09 16:37:56~2021-06-09 23:2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酣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淇安与清瓷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刺心 秦启申倒下去后,整个坊内都慌乱起来。 人群被迫散开,张伯掀开男人的眼皮看了两眼,连忙换人将医药箱取来,对着他的东家道:「还好,只是暂时昏迷了。」 秦启申毕竟有着那层身份,若真在天工坊里出了事,恐怕于上于下都不好交代。 祝铭点点头,吩咐将人抬到内屋。 他将众人遣至坊外,换了几个带刀的护卫进来,开始逐个寻找是否还有遗漏的黑虫。 从始至终,这位少卿处理得都很镇定。 张芯元这会见他终于得了空,忙端了杯凉茶递给他,一众贵女看着,心里好不嫉妒,嘴巴都快扯歪了,还不敢说出来。 「祝哥哥,」张芯元颇为得意的笑了笑,「我大哥说过几日要请会英班的台柱子来唱戏,到时候给你下帖子,你可定要……」 「稍待。」 张芯元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直接打断。 她瞪着眼瞧着,祝铭直直朝前迈出,竟是又追着那个恶女人的方向去了。 不不,定是她想错了。 那女人身份没她高贵,年纪又比她足足大了一岁,还是个被退了婚的,祝大哥怎会追着那种人走。 张芯元心里抗拒着,直至祝铭走到那人身后,停了脚,她才不得不接受眼前的事实。 好你个外地来的坏女人,张芯元咬牙切齿的想着,你给我等着,等到你来候府那天。 我定要你好看。 这边,隔着还有几步远,祝铭就停下步子,唤道:「二妹妹,等一下。」 云筝出了天工坊,刚准备上马车,听到他的声音先是一愣。 她看向身后的阿九,突然有些揣揣不安,难道这位祝少卿看出什么来了? 那日殷白岐在湖边被救起时,黑虫可是从他的口袋里爬出来的。 可当时少年明明被自己挡着,想来该是没人看见才对。 再说,今日的黑虫,可不是殷白岐放出来的。 云筝定下心,撇开少年独自向前走了几步,「祝少卿有何事?」 挨着近了些,日光照过来,两道影子就交叠在了一起。 殷白岐在她几步之外,一动不动的,定在了马车旁边。 少年依旧是一副冷冷的样子,他望着自己脚下,被马车挡住的那团丑陋的阴影。 原来同一个世界的人,连影子都会比他的好看。 「二妹妹,」祝铭笑着,朝身后的护卫挥了挥手。 第45页 护卫得了令,立刻抬着东西上前。 「等等,」云筝嘆了口气,摆摆手,「别叫什么二妹妹,叫我云筝就行了。」 这声二妹妹叫得她别扭极了,再这么叫下去,她可一秒也待不了。 祝铭怔了下,不知想起什么,笑道:「云姑娘果然心直口快,不循俗礼。」 和那日跳水时,又勇又倔的模样倒是如出一辙。 这时身后的护卫也跟上前来,祝铭便将那把雕弓奉在手里,道:「既然云姑娘喜欢,那就当是祝某的一点心意,请收下。」 他说完,目光无意识扫向云筝身后。 殷白岐很少有这般愣神的时候,他僵着脖子,两手低垂,无措又麻木的定在那里。 他呆呆地望着那把弓。 那分明,是他用命赌上的东西。 这人为何一句话就能夺了去。 殷白岐有种愤而向前的冲动,他血脉喷张,青筋暴起,却丝毫不能跨越一步。 他又不能动了。 在这个他最想要据理力争的时刻,那种被控制的熟悉感,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云筝接过弓,一种心如死灰的痛感漫布全身。 「祝少卿,你说错了。」 女孩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比平常笑嘻嘻的样子多了几分认真。 少年一顿。 就见云筝不带客气的接过弓,对祝铭道:「这是阿九替我赢回来的,本来就是我的啊。」 言外之意,这事可同你没半点关系。 「还有,」云筝嫌弃地看了眼店门口,道「你店里的那两个小伙计,还请少卿好好管教一下才是,否则以后我可不会再带朋友来了。」 说完,也不再多言,转身就走了。 殷白岐睫毛颤了一下。 他这会像被灌了一碗甜糖水,整个人都柔软起来。 他轻轻吸了口气,心里不断呢喃起那个名字。 阿筝,阿筝…… 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像是要反覆哼鸣般刻在骨子里。 直到那个身影从旁边过来,少年才从逸想中回过神。 他听到女孩语气温和的对自己说: 「阿九,回家吧。」 树影婆娑,晃动着少年干净的面容。 殷白岐可以动时,他点了点头。 好的,主人。 * 马车师傅驾惯了云筝要走的路,回程也是格外缓慢。 到了云府,已是要吃晚饭的时间。 小厨房炊烟裊裊,两人从云府后门入,已有饭菜香味飘了出来。 进院门时,殷白岐唤了她一声。 「阿…云筝,」 云筝回头,见少年笑了笑,用他长着茧子的食指轻轻颳了下她的鼻尖。 「擦擦汗。」 殷白岐声音柔和,扫过女孩鼻息时,有一小股弱弱的唿吸传到他的指尖。 活的,带着温热。 他若有所思的收回手,又是笑:「你去吃饭吧,我现在没胃口,先回屋了。」 云筝很少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想起他今日用文绉绉的语调同那些贵公子们的对话,她下意识开口就问:「阿九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学着那些文人说起话来?」 少年喉结滚了滚,有些僵硬道:「你不喜欢,我再不说了。」 他还以为,云筝喜欢这种调子呢。 啊…… 云筝慌得摇了下头,「不是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 唉,她就是有些好奇而已。 怎么感觉少年又敏感了。 「没事。」殷白岐口吻平淡,说完,自己先动身进了院门。 他住的地方和云筝只隔了间厢房,屋内布置都是一个模样的。 架子床上挂着丫鬟们新换好的香包,淡淡兰花味传来,让人浑然清爽。 殷白岐不太自在地坐在那张雕花大床上,刚才为了挣脱那种被控制的感觉,他几乎用尽了全力,此刻太阳穴还是突突的疼。 他刚想伸手揉捏几下,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在嫉妒吧。】 屋内落针可闻,是他一个人的安静时光,声音响起时,显得异常突兀。 半晌,少年对着前方的空气问道:「你是谁?」 那声音不依不饶,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你分明是在嫉妒,嫉妒祝铭一句话就可以解决你用命也换不到的尊重,嫉妒像秦启申那样的人都可以光明正大和云筝站在一起。】 【你就像只自卑又敏感的可怜虫,现在已经连「阿筝」这两个字都不敢再喊出口吧。】 声音明明不带任何情绪,却字字刺人耳朵。 【你也觉得,自己配不上吧。】 殷白岐置若罔闻,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问,「所以,是你在控制我?」 他紧了紧拳头,一种发自心底的不悦油然而生。 【配不上的话,我可以帮你啊。】 声音循循善诱,像个根本不理会观众的演说家。 它完全忽略了殷白岐的问题,诱惑道: 【让我帮你吧,帮你从阴沟的烂泥爬起来,从此以后,你再也不用躲在暗处报復仇人。】 【更没必要,用上虫子和枣核这样不起眼的小玩意了。】 【你可以光明正大的,让那些碍眼的东西,直接从这个世界消失。】 第46页 那声音说完,故意停顿了一下,果然,如它所料,这句话直直冲击了少年的内心,殷白岐脸色骤然大变。 少年垂下眼,紧紧地盯着自己起茧子的那只手。 这个声音完全说中了他的心事,此刻的他如同被人破开心脏看透一般,心烦意乱起来。 今日看到祝铭时,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殷白岐觉得自己比阴沟里的臭虫还要卑微。 臭虫,也能有光明正大的一天? 「你是谁?」殷白岐冷着脸问。 【我?】 声音很低的笑了两声。 【我是你的支持者,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想保护你的人。】 【你可叫我,零。】 它说完这一句,像是突然感应到什么似的,声音戛然而止。 很快,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阿梨的额角处冒着虚汗,等门开后,躬着身子跑了进来。 他年纪虽小,倒也心思细腻,等他喘着粗气抬起头,一下就就注意到了殷白岐那张蹙着眉的脸。 小孩愣了下,忙问:「哥哥,阿梨打扰到哥哥了?」 「有事?」被打断了问话,殷白岐现下确实有些不耐。 阿梨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又委屈又着急:「哥哥莫怪,你让阿梨查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作者有话说: 嗑叨一下: 呀,明天就要正式入v啦! 这可真是我有史以来做过最认真的一件事了,努力一下还是会让人非常开心的,希望你们也是! 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祝你开心又顺利!晚安~感谢在2021-06-09 23:21:25~2021-06-11 21:5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酣眠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再刺(三合一) [vip] 一连下了几日细雨。 天气一变, 连枝上的麻雀都不愿意多舌。 小院内也沉闷得很,云筝每日午时起便昏昏沉沉的,只想躺在榻上休息, 连见殷白岐的次数都少了许多。 这日风大,云筝醒来时心里憋闷,嚷着要吃甜食,沁儿忙吩咐小厨房的人赶着去做了。 她一边帮云筝梳头,一边悄咪着说道:「小姐, 我偷偷去听了, 那殷阿九一整天都在屋子里,想来是在练什么厉害的功夫, 把桌子椅子弄得梆梆响,你都不管管吗?」 云筝嘆了口气。 殷白岐这几日确实怪怪的, 不像平日那样跟在她身后,问他, 少年又只是笑笑, 什么都不愿说。 女孩慢慢品了口茶, 罢了,待会吃完饭, 再去看看他吧。 出了迴廊,炖汤的香味扑面而来, 让人闻起不禁垂涎,沁儿见她愣了神,得意道:「小姐还不知吧,咱新来的厨子可厉害着呢, 你待会见识一下就知道了。」 说着, 还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昨晚她可是偷偷在小厨房吃了许多。 两人进了屋, 只桌上的菜色煎炸炒煮各有不同,都冒着热唿唿的香气。 中间的铜锅最为显眼,那是一锅熬得喷香的老鸭汤,那汤色泽清爽,几粒葱花伴着点点油腥子飘在上面,看起着实惹人嘴馋。 云筝定在门口,起床气一下少了大半。 细细想来,这几日厨子做的,倒都是她爱吃的。 只是没想到,连她下雨日爱喝老鸭汤的习惯,也能就这么撞上了。 「那厨子呢,把人叫来。」 她一吩咐,身后立刻有人着手去办。 沁儿帮她舀了一碗汤,云筝又让她挨个给站着的几个小丫头端了去,几个小姑娘脸上满是星子般的笑意,偷偷摸摸拌起嘴来。 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是个面色黝黑的汉子,长得五大三粗的,面相倒是憨态可掬,一进门便跪了下来。 「小姐找俺有事哈?」 云筝愣了下,歪头一看,「你,你不是那个跟猪打架的吗?」 去西市被人泼热水那天,就是用他的名义带着犯人去报官的。 「啊?」那汉子晃了下神,连忙道:「是啊是啊,小姐你不晓得,你们城里的猪崽子不乖得很啊,我宰了半个时辰都没宰成,那天本来还想着给小姐腌条火腿吶……」 听他又要扯起闲话来,沁儿插嘴道:「好了好了,土勺儿,小姐问什么便答什么,别的不用多说。」 这话说得云筝就不爱听了,她本就没立过什么规矩,更不会耍大小姐的威风,听沁儿说完,更是好奇:「你叫土勺儿?」 那壮汉憨憨一笑:「小姐你看。」 他说着,把脑袋一转,露出黑黝黝的后脑勺。 平常人的脑袋多少都有弧度,那人的后脑却是又扁又平,活像个大木勺。 难怪叫土勺儿,原来是有这个缘故。 他单手抱头蹲在地上,样子看上去滑稽极了。云筝一下不知从哪冒出的心思,忍不住想伸手去搓两下。 说做便做。 那壮汉见她伸手过来,吓得直叫:「哎呀妈呀,二小姐这可不行的呀,男人的脑袋不得摸的呀!」 他哼唧着,连连往后躲,扑通一下撞到了别人身上。 汉子一仰头,就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睛。 殷白岐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目光中余出一点兇狠。 第47页 汉子这下懵了,前有狼后有虎,他还抱上了个恶人的裤腿,这城里人怎么这么难伺候呀! 他满腔的委屈,忍不住就嗷了起来。 云筝这才停了手,本想安慰两句,但看他那大汉嚎哭的样子,又不由得心里发笑。 沁儿气道:「你倒还好意思哭呢,快别哼唧了,小姐好不容易高兴一回,你个大男人怎么倒在这哭上了?」 她拿了块擦花瓶的抹布递过去,等那汉子擦干净鼻涕,又道:「你不是惯会说土笑话的吗?还不赶紧把小姐哄高兴。」 汉子憋屈道:「那些个笑话不雅,俺可不敢乱说,俺还要回去熬汤呢。」 他想走,云筝却不答话,把旁边的殷白岐拖了过来,笑道:「什么笑话,你尽管说出来,让咱们这位冷美人也高兴高兴。」 听到冷美人,那汉子砸吧着嘴,啧啧称奇。 能把男人称作美人的,也就眼前这位了吧。 他看着殷白岐频频点头,「倒是个俊的,可那些土笑话小姐也听不懂呀,不如俺给你表演个猩猩吧。」 他说完,倒是自顾自的动起来。 挺胸抬头,两手左右来回捶着心口,龇牙咧嘴,不时发出嗷嗷怪叫。 还真像只活灵活现的大猩猩。 屋里顿时爆出笑声,丫鬟们扶着肚子,差点把自己笑噎了。 云筝眼泪都要出来了,像个看台下的土财主一般,直直喊道:「赏钱赏钱。」 屋里气氛一下热络起来,唯有殷白岐脸上泛出一丝冷意。 沁儿见多了乡下人逗乐那一套,倒也没有十分好笑。她转头看向自家小姐,刚好也看到了从旁边扫过来的那道目光。 两人不约而同,又心领神会地望着女孩。 他们可从未见过云筝能有这般高兴。 少年抬起眼,看向屋内那个故作扭捏的厨子。 乡下来的? 菜倒是做的不错,可乡下来的,还能做这么精细的菜? 他抿了下嘴,默不作声地将男人那张发黑的脸记在心里。 「对了,」云筝笑够了,扯了爪葡萄给他,「阿九还没吃饭吧,过来一起吃吧!」 「不用。」殷白岐站起来,将手里那个用布仔细包好的东西打开。 几个丫鬟离着近,抬眼望去,竟是把刚做好的弓。 至于为什么说是刚做好的…… 少年有些扭捏的缩着手,将那双布满了新伤痕的手掩在了布盖下。 云筝看得明白,却不忍说破,少年不仅手上有刚磨出的伤口,衣摆处还有没擦干净的木头削呢。 她忍不住站起来,脸上又多了点担心:「阿九,你这些天,就是为了做这个?」 她接过那把弓仔细看了下,上面的纹路虽然说不上有多精细,但也小巧可爱。 所以他一声不响躲在屋里,是为了…… 云筝有些犹豫,但还是问出口了,「你是想,给我惊喜?」 少年眼里显出一点茫然。 说惊喜也算不上,他就是怕自己做的太丑了,被云筝嫌弃。 嫌弃,比不过那把顶好的… 见他又愣着不说话,云筝噎了下,急急夸道:「这可真顺手,我好喜欢!」 说完,这才见那人嘴角终是有了一点弧度。 殷白岐笑得并不明显,但凡是了解过他的人都能知道,这点笑对少年而言已经很是难得了。 他背着手,有些结巴的问:「那你……」 云筝像是已经猜到似的,也不看他,只洋洋得意般对着几个丫鬟哼笑一声,豪气道:「待会儿就跟我去靶场练箭,等我用这把弓赢了那侯府的二小姐,回来一人赏你们一根钗子。」 丫鬟们面露惊喜,立刻行礼谢恩,云筝斜眼瞅着旁边的人,看他终于肯把手松下来,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殷白岐,果然是在等这个。 少年尤为敏感,内心那点专横固执,定是不愿意被人看出来的。 他不想让自己用别人的弓,却也不肯明说出来。 最后只能闷着气埋头苦干,将另一把弓送到自己手里。 可那把弓不是他自己赢回来的吗? 怎么又不让用了? 云筝歪头看着他,见少年脸上徒留一丝紧张神色,分明注意到自己在看他,却又不敢看过来,如同待审的犯人一样,只敢两眼直直盯着门前。 像根绷紧的弦…… 云筝笑了笑。 这么看过去,少年那张冷脸下,倒还显出几分可爱了。 * 午饭过后,一群人便都回各处歇着去了。 这个时间点,后院门口鲜少还有人进出。 鸟儿都躺窝里睡的时刻,有道黑黑的影子,从草地上划过。 殷白岐从后院门口绕出,上了停在街道拐角处的那辆马车。 阿梨见他上来,忙把水壶递了过去,「哥哥,车里闷的很,你多喝点水。」 殷白岐接过,却并没拧开,只问:「人在哪?」 他让阿梨去查身上这道箭伤,不过几日,这小孩还当真查出些东西。 说是前些日子云府里解散了一批丫鬟,是由几个家丁亲自送出城的,还连着奴籍一起送走了,原是该找不着人了。 不过其中有个丫鬟半路犯了旧疾,在医馆耽搁了半日,后来又被几个人牙子看上,拐去卖到了城外的一家青楼。 第48页 那小丫鬟怕极了,直说自己是云侍郎家的小姐,老鸨为防着日后有什么不测,倒也寻人来偷偷打听了。 不想刚好被阿梨碰上。 小孩跟着老太太这么几年,多少也学了点人精的皮毛,一听那来打听的人说话便知有问题。 后来一查,果然是西院里放出去的丫鬟。 阿梨擦了下额角的汗珠,小脸蛋上憋的通红,回道:「人已经接来云家老宅子的柴房里了,哥哥放心,有人看着她,待会哥哥只管问便是。」 殷白岐点点头,不再应声。 阿梨偷偷摸摸看了他好几眼,好些话他憋在心里,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哥哥和云家小姐走得那么近,当真没问题吗? 按着他以前听来的,那可不是什么好女人。 更何况,小孩担忧地看了下他左肩。 他怎么都觉得,哥哥的伤,怕是和那女人脱不了干系。 马车一路颠簸,很快就来到了老宅前。 这宅子荒废许久,连门锁都已隐隐有了脱落的迹象。阿梨引着殷白岐一路向前,到柴房门口时,里面正传出一阵哭声。 门推开,女人趴在地上,正在啃馒头吃。 她抬头看见殷白岐时,明显怔愣了一下,带着哭腔喊道:「阿九,你是阿九,是你救的我?」 阿梨笑盈盈从少年身后走出来,道:「小红姐姐,我哥哥有些事要问你,你好好答,答完便可出城了。」 叫小红的丫鬟一愣。 什么叫答完便可出城,那她要是不答…… 不答,会怎样? 小红抬头呆呆地望着那张天真可爱的小脸,有些不太确定的问道:「不知阿九要我答什么?」 殷白岐抱手靠在门框上,淡淡问:「你被卖到了喜翠楼?」 「啊?」丫鬟有些恍然若失。 这是什么问题? 殷阿九还要查她清白不成? 「你既被卖了去,为何身上没有半点被捆绑折磨的痕迹?」殷白岐一字一顿,又问道。 就连一身衣服,看起来都还挺干净的。 小红呆了下,她哪里知道,她不过在房里躺了一天一夜,再醒来就被送到了这儿。 她还想问问他呢,她怎么就到这里来了。 阿梨默不作声的看着他,哥哥的问题好生奇怪。 看似在步步紧逼,实则全都是怀疑。 反而更像是。 他要故意逃避些什么。 小孩捏紧了拳头,心下莫名不安起来,却又听殷白岐说道: 「你犯了何事,要被逐出云府?」 终于问起正事来了。 丫鬟战战兢兢,闻言心虚道:「自然是办事不利,小姐见我笨拙,就把我逐了出去。」 「办事不利?」殷白岐重复道。 但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咦!」 阿梨小步上前,仿佛终是下定决心一般,也不看旁人。 他走到丫鬟面前,轻声道:「既然将你逐了出去,又为何还赏你银子呢?」 小孩不慌不忙,掰着手又问:「喜翠楼的伙计可说了,他们将你拐了去时,可是从你身上收出了两张银票呢,小红姐姐该不会是从云家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吧?」 丫鬟嘴巴微张,又慌又急,「是,是老夫人派你来查的?」 老夫人的厉害,云府谁人不知。 阿梨但笑不语,仰着脸看她。 「是小姐,是二小姐赏我的,不信的话,就去……」 就怎样? 丫鬟一时语塞,就去问二小姐吗? 那岂不是自己找死? 那二小姐一鞭子下去,她半条小命就没了。 可老夫人那,她要怎么交代? 「小红姐姐放心,不是老夫人派我来的,是二小姐派我们来的,二小姐交代我们来接你,就是想试试你的忠心。」 小孩有板有眼,说得甚是自然。 殷白岐斜过眼,将目光定在他身上。 显然,他并不太喜欢小孩现在这副诱劝的模样。 不仅老成,还有点利益薰心了。 阿梨自然也注意到了,只当是全然不知,又劝道:「二小姐说了,她跟我哥那点事早就结了,不然也不会让我们来接你回去是吧?」 小红不可置信道:「回去,小姐还愿意让我回去?」 她现在身无分文,若还能回云府找活做,那可真是太好了。 「幸好你刚才什么都没说,不然可就回不去了。」 小孩笑嘻嘻的,不只从哪弄来几块核桃酥放在丫鬟手里,又道:「不过小红姐姐,我哥哥平时对你挺好的呀,你怎么连这点事都不告诉他呢?」 「啊……」小红一脸为难的样子。 二小姐下了封口令,她自然什么都不敢说。 丫头吸着鼻子,揶揄道:「阿九,那小姐射你的箭伤,应该已经不要紧了吧?」 现在能动能走,想来是没什么问题了。 她胆子小,说话也不敢抬头,自然没有看到,听到箭伤那两个字时,少年是何种的反应。 殷白岐僵在了门背后。 此刻只觉得有什么在撕咬他的心脏,一寸一寸的生疼着。 他内心复杂交织,全身涌出一股潮热,心脏似乎已经带着它沸腾狂跳起来,脸上却没有一丁半点的表情。 第49页 沉寂中,阿梨听到了骨节咯吱作响的声音。 小孩担心的抬起眼,却听一旁又响起了那丫鬟「浑然不觉」的声音。 「不过阿九你也别怪小姐,听说小姐那日是气极了,见你和她那退了亲的未婚夫有些相似,这才把火全撒你头上……」 话还没说完,少年手里那个用羊皮做的水囊,突然唰一下裂开了。 这一下,殷白岐的半截指甲,硬生生噼成两半。 水囊盖子被他生硬的按在胸前,鼻尖唿出热滚滚的怒气,想说话却又像被卡住似的无从开口。 未婚夫? 相似? 这几个字如定在心口的一道枷锁,越缩越紧,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看他这副样子,丫鬟小红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心乱如麻地站起来,慌道: 「阿九你别气,小姐还是关心你的,她后来还偷偷拿了药让我们给你,说是定不能让你留下疤痕,特别是你的脸呀。」 小红担心的看着他,吐字飞快:「你看,你一个大男人,小姐都这么爱护你的脸,说明小姐她肯定是看重你啊……」 「别说了!」阿梨不耐的大吼一声。 要不是刚才被自己「循循善诱」,他都要怀疑这人是故意的了。 阿梨推了小红一把,跑到殷白岐面前,急得鼻尖直冒冷汗。 「哥哥?」 他喊了一声,见他哥哥脸上早已是一片惨白,嘴角却一直在阵阵发颤。 好像有什么话要宣之于口。 却说不出来的样子。 又过了一会,小孩像是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突然大喊一声,「来人,快来人!」 不好,哥哥像是旧疾要犯了。 他大喊着,或许是声音刺耳了些,殷白岐终于有了点反应。 少年的胸腔剧烈的起伏着,身体却很是飘忽,总觉得站立不稳。 他狠狠憋着一口气,但也毫无作用,只因现下那心口的起伏着实太大了,越挣扎,就越要喷发。 片刻后,少年终是忍不住,呕出半口血来。 星星点点的血,溅在脚下的泥地里。 阿梨忧心得眼泪立刻掉出来,忙要伸手去扶。 却被少年一个眼神给挡住。 殷白岐那张清俊的面容在一瞬间似乎有些扭曲,他眼窝深陷,里面尽是血丝。 用又苦又闷的声音吼了一声。 「滚!」 * 云家靶场这边,因为这几日阴雨连绵,场子里格外冷清。 云筝带着几个丫鬟过来,看着立在那的几个木头桩子,便忆起头一次在这里见到殷白岐的情景。 那时候的殷白岐可是一门心思要装成狗奴才呢。 云筝想想便觉得好笑。 她拿起那把刚制成的弓,围着靶场四周观察一番,直到在一颗大槐树下,看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果然,老夫人派人来盯梢了。 女孩漫不经心的拿起一支箭,脸上现出一点甜甜的笑。 她拉弓的姿势看起来很不规范,甚至可以说是错漏百出,连眼睛都不成盯好,只看了一眼,便松手射出。 沁儿在一旁看得直咋舌。 但一秒之后,她立刻目瞪口呆起来。 小姐竟然射中了——靶心 沁儿显然愣了下,目光一滞,很快就见云筝拿起了第二支箭。 有了上一箭的经验,几个丫鬟齐齐盯住靶心。 过了会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丫鬟们扭头看去,呀,小姐的箭怎么不见了。 几个丫鬟互相干瞪眼,也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忽听一个眼尖的丫头叫道:「看那,怎么射树干上了!」 一群人立刻回头望去,可不是,那支刷了红漆的箭,一动不动的定在枝繁叶茂的树杆上。 可真谓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丫鬟们顿时不敢做声了,就小姐这箭法,还想赢过候府呢? 人家那可是打小就随父兄训练起的了。 周围安静下来,云筝很快又射出了一箭。 这下,刚刚插着靶心定住。 下一箭,却又是飞到了靶子最外围。 丫鬟们心里惊惧,沁儿隐隐觉得不对,向前悄声道:「小姐,小姐你这是?」 她在屋里见小姐练过,技艺好着呢,哪会像今天这般。 云筝不答,沁儿见她这样子,都快急哭了,「小姐可是表演给我看的,沁儿已经自个在佛堂发了毒誓,再不会出卖小姐,小姐为何还要这般防着我?」 她可是发了个不得好死的毒誓,好不恶毒,小姐现在却不信任她了。 云筝努努嘴,让她朝树下看去。 「那边有人看着呢,不是在防你。」 她这么忽好忽坏地射出去,只是不想引起老夫人的怀疑。 若是一箭不中,那也定是不行。 可若集中射在外围,反倒显得技法平均了些。 越是平均,说明手法越稳定。 老夫人恐怕才更是不放心。 倒是像方才那样,一箭射得中,一箭又射不中,老夫人才只会当她恃才傲物,却是箭技不精,方才会对她放些心。 反正原身先前,不就是这个样子嘛。 正说着,那两个盯梢的家丁走了过来。 云筝拍了拍沁儿的肩,嘱咐道:「好好表演,可不能让他们看出什么来。」 第50页 沁儿频频点头,只待那两家丁过来,她就要表现出一副又急又气的样子了。 只是这边还没来得及开始,就见那两人恭敬道:「二小姐,老夫人有请。」 又来请? 云筝不太高兴的皱着眉。老夫人那地方,她去过一次,可就再也不想去了。 不过不愿意归不愿意,现在她还不敢忤逆老太太的意思。 肃安堂比别的院子都要清净些,有丫鬟家丁路过时,也都不敢大声说话,云筝一进门,便觉得又冷清了几分。 院里丫鬟也不如初见时穿得那般喜气,都是普通的鹅黄襦裙罢了。 云筝一时突发奇想,心道莫不是这老太太竟是依着自己心情让丫鬟们换衣服的。 待她进了门,就看到云子呦躺在老太太怀里,一嘴一口葡萄的餵着。 可真是当小皇帝供着。 「阿嬷。」云筝淡淡叫了声。 老太太抬起眼,旁边立刻有丫鬟扶着云筝坐下。 云筝蓦地感到了气氛之诡异。 第一次来时,她可是站了好半天呢,腿都酸了,才厚着脸皮跑她塌上蹭着坐坐。 今儿怎么这么好心? 老人一双利眼看着它,隐隐还带了几分笑意,问道:「这几日可有去哪儿?」 这么问,定是已然晓得她去过哪儿了。 云筝嘟着嘴,「还能去哪,没事就去东市到处逛逛呗。」 老太太扫了一眼,倒是定在了丫鬟手里拿着的那把弓上。 尺寸比普通的弓小了几分,看着倒很合适女子来用。 「这弓,是祝少卿送的?」 云筝看了眼殷白岐刚做好的弓,鬼使神差的点的下头。 见她认了,老太太半抿着嘴,心里可是乐开了花。 果然是国公府的大公子送的那把弓了。 小丫头现在就拿来用,想来也是喜欢的紧吧。 今儿午间听大师讲经回来,候府的老夫人就故意同她说起这事。 说是国公府家的祝公子送了把弓给阿筝这个小丫头,惹得她家四姑娘好不羡慕。 言下之意,候府家四姑娘看上的人,你们该避则避,莫惹出些不好的事来。 老太太一听就不乐意了。 我家云筝凭本事被人喜欢,凭什么让着你? 虽说云侍郎在侯爷手下当差,可若比起来,那国公府岂不是更尊贵。 真当他们云家要一辈子屈居在你候府门下吗? 老太太面上打着马虎眼忽悠过去,心里可是气愤得很。 候府家的女人最会来事,她烦都要烦死了。 早就不想这么巴结着了。 要是云筝能嫁过去,那可是给云家添脸的事。 想来,那姻缘绳还真有效果。 这不好姻缘马上就出现了嘛。 「我给你求的姻缘绳呢,怎么不带着?」虽说没看她带着,老太太倒也没有特别生气。 毕竟姻缘都来了嘛,还有什么可气的。 云筝愣了好一会,斜眼瞧见沁儿往自己手腕上比划了几下,这才反应过来,道:「今儿去靶场练箭,我怕不小心拉扯着,就放回盒子里了。」 老夫人嗯了一声,唤她过来吃葡萄,倒也没有因着她年纪大就不给她剥,还尤为亲切地餵了几颗在她嘴里。 云子呦不悦道:「哼,阿姊一来,阿嬷就不疼我了,等我去阿姊屋里,那废物一来……」 话没说完,云筝忙放了颗葡萄在他嘴里。 小糰子爵了两口咽下去,连连嚷着还要。 「阿嬷,我今儿要去阿姊屋里睡去,好不好嘛。」 上次他刚吃完饭就被抱回去了,心里可不爽了。 他站在床榻上又蹦又跳,看得老太太一阵心惊,忙不迭应了他。 云子呦这会可高兴了,带着个丫鬟去收拾他睡觉用的枕头去了。 小糰子有些认床,但只要拿了自己的枕头,倒也能睡得舒服。 老太太见他走了,便道:「把那把弓拿来我瞧瞧。」 她倒要瞧瞧,这禹城第一工匠做出来的弓,到底有多好。 听说那工匠,还经常被皇帝邀进宫中做些稀罕玩意呢。 云筝很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阿嬷,这样不好吧。」 要是被她知道是殷白岐做的,那还不得当场噼了。 云筝干咳一声,「这应该也算,算那啥……」 算是利器,你一个信佛的老太太,可不要乱动? 老太太紧皱着眉,先是没听明白,看她扭扭捏捏的样子,突然恍过神来。 算是…… 定情信物吧! 「哼,」老太太差点笑出声,也不等她说完,就冷哼一声。 定情信物都有了,那离上门提亲的日子还会远吗? 「行行行。你自个看好了,这么珍贵的东西,可不好乱扔。」 云筝噎了下,答道:「行,回去我就把它供起来。」 要是被殷白岐看见了,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这么会功夫,小糰子也收拾好过来了。 云筝抱起他,刚要出门,又被老太太叫住。 「别急,还有件事呢。」 她把茶杯递到云筝面前,望着女孩道:「下个月,你爹娘可要过来了。」 我爹娘? 那个草原的什么将军来着。 第51页 云筝一下记不起叫什么来了,心里却不由有些发憷,忙问道:「爹娘来接我回去了,还是阿嬷不要我在这了?」 不是吧,她这的事情才刚有点进展,现在被叫回去,不就前功尽弃了嘛。 说好和殷白岐做朋友的,现在忙还没帮上就回去,她不就成了抛弃小可怜的坏女人了。 不会又要死翘翘了吧。 老太太看她一眼,问:「你这是什么话,云府你想呆多久呆多久,可你也不能避着爹娘不见啊。」 云筝点点头,老太太又苦口婆心劝慰了一番,这才放他们出门。 刚出了院子,就听门口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二妹妹。」 又是二妹妹? 云筝抬头望去,这是哪个姐姐,可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 那女人对她笑笑,眼里却是遮不住的愁苦,「二妹妹也来看祖母了。」 云子呦靠在她肩上,见了女人,糯糯喊了一声,「大嫂。」 云筝这下晓得了,这是他大哥云秋白的官配,叫什么来着。 对,秦书月。 「阿月姐姐好。」云筝道。 秦书月一愣,又是笑了笑,「你们去忙吧,我找老夫人还有事呢。」 进了院门,秦书月四下瞧着没人,才偷偷在墙角抹了一下眼泪。 衣袖上,早已有一大块干了的泪痕。 她深吸了一口气,朝正屋走去。 老夫人刚送走了云筝她们,正打算好好小憩一会儿,就看她愁眉苦脸的进来了。 「怎么了,怎么这副样子?」 秦书月并不常来,这次她一来,眼角就发了红,老太太心里便料定她有事。 想来,恐怕还和她的宝贝大孙子有关。 秦书月鼻子一酸,泪珠子又是止不住:「阿嬷,秋白他,他已经连着三天不着家了。」 老太太隐隐皱眉,她大孙子的风流轶事她倒也听过许多,但按着云家的家规,是断不可能不着家的。 老太太亲自扶她坐下,宽慰道:「不着急,慢慢说。」 秦书月又是抹了两下泪,「早间派人去找,回来时,说,说是他在外面养了个外室。」 云老夫人当即放下茶盏,咣当一声,厉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养外室这么不要脸的事情,云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真的,」秦书月含泪道。 她望着老太太,下定决心似的,「我刚去看了一眼,那人,以前就在府里做活呢。」 「是,是二妹妹院里的大丫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11 21:52:59~2021-06-12 22:0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guoguo 2个;田菜要多喝开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丸子 20瓶;山水相逢有时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雷雨 [vip] 云筝一路牵着小糰子回了西院。 云子呦有些不悦, 他握着拳头,将小胖手一股脑塞进云筝掌心,气道:「子呦果然不是阿姊的心尖尖, 现在都不肯抱我了。」 云筝懒得理他,将他抱到软榻上坐好,一口一口往他嘴里餵核桃酥。 小傢伙好不得意,阿姊亲手餵他呢,他高兴得连嚼两下都来不及, 一个劲的往嘴里接。 等他那坨小脸都塞成了肉包子, 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时,才听云筝开口道:「之前是不是告诉过你, 不准再说阿九是废物?」 明明之前就有教训过他,不想方才小糰子又要当着老太太面提起来。 既然听不懂人话, 那就只有给他点颜色看了。 云子呦肿着腮帮子,呆呆地望着她。 这核桃酥里面是什么?他都快麻死啦! 小傢伙连呸好几口, 把嘴里那坨东西全都吐干净后, 又赶紧用热茶漱了口, 气急败坏地瞪着云筝。 现在,他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至于地下那坨东西, 糰子定睛一看,哼, 分明是被包了好多花椒籽的烂酥饼。 难怪他麻得说不出话来。 阿姊怕不是故意的吧。 云子呦心里那个气,不想云筝在这时竟还要过来揪他耳朵。 「你且乖乖听着。」 看他被迫张着嘴哈气,却又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云筝心里隐隐好笑。 那酥饼是她昨日和丫鬟们玩游戏时, 用来惩罚输家吃下去的, 现在倒也还能派上了用场。 就是算定了不能让这小傢伙说话, 否则他就得像麻雀一样的叽叽喳喳吵着回嘴,那还训什么人。 云筝用了点力气,把他耳朵尖尖上那一小点嫩肉掐了一下,小傢伙鼻子酸了下,眼里立刻盈出一泡泪来。 「你说说,你长得比别人矮,又没别人生得好看,怎好意思说别人是废物?」 云筝训他。 「我……」 小傢伙都快气炸了,可一下又反驳不出来。 能反驳什么呢,分明就是事实啊。 「可我,我也会长大的呀!」过了会,小糰子嗡着声音道,「我还能长的比他高许多呢。」 见他还听得进话,云筝的耐心又多了几分。 「那你如何保证,你长大后不是个废物呢?」她用手轻轻抚过小傢伙的耳朵,帮他吹着气。 第52页 「这里可不是国公府,以后你父亲可没有爵位让你继承,你如今都六岁了,大字不识一个还只晓得吃,你自己好好想想,等你阿爹告老还乡之后,你还有本事养活自己吗?」 「天天炫爹,很可耻的知道吗?」 云子呦看着她,不知为何,心里委屈极了,偏又还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他眼珠一转,突然抬头看了眼,指着门口那人道:「哼,那我以后长得比他好看,也让阿姊养我呗。」 「反正阿姊,就是喜欢小白脸嘛。」 这话说的,云筝都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了身后的叩门声。 殷白岐站在门口,却并不进屋,他拿着一张帖子,脸色发白,看上去像刚生过一场大病。 「二小姐,这是候府送来的拜贴。」 云筝一听,就目瞪口呆起来。 怎么又突然叫上二小姐了? 小糰子快她一步跑上前,摇起少年的衣角,大声道:「你且听好了,我以后定会比你长得好看,阿姊便会养我了。」 他费力地仰着头,却见那张顶好看的脸上,流出一点意味深长的不屑来。 「凭你?」 你也配? 这话说得轻,小傢伙像是没听清,眯起眼不解的望着他。 偏偏是几米外的云筝,倒听得一清二楚。 她飞快上前拎起小糰子,忙道:「阿九别生气,子呦还小,他只是觉得你好看而已。」 小傢伙在一旁还想顶嘴,被她生生掐了一把,云筝抬头望着,少年面上比往日更加从容,只是实在有些白得可怕。 「二小姐为何要跟我解释?」 他反问着,又带了一丝挑衅的语气。 云筝也不知为何要同他说这些话,只觉得少年和今早截然不同,便一心想把他安抚住,更怕小糰子把惹他生气了。 但没想到,他会是这个态度。 闻言,殷白岐弯起唇,目光定在她脸上,又问: 「还是说,二小姐也喜欢看我这张脸,觉得甚是惹眼呢?」 云筝一时不懂这个「惹眼」是褒是贬,但听他说话的语气,自然也察觉到了一点古怪。 都说张口不打笑脸人,云筝一下拿不定主意,只好弯着眼对他笑:「阿九长得好看,我自然是喜欢看的。」 只是说刚说完,就见少年眼里的深意又多了几分,片刻后,殷白岐将拜贴交到她手上,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后,意外的显出几分猖狂而逃的狼狈。 云筝轻轻擦了把额角的冷汗。 心里也暗自发憷。 少年改变得,有些太过明显了…… * 吃过饭,小傢伙同丫鬟们踢了好一会毽子,便嚷着要睡觉了。 丫鬟们要抱他,小傢伙却不让,只扬手追着云筝跑。 她肩上有伤,碰一下都疼得要命,哪里能抱他,只好拧小狗似的把他拧起来。 小糰子这会没了力气,说话也软绵绵的,「阿姊,今晚阿姊要抱着我睡,打雷了,子呦晚上最怕黑了,会被吵醒的。」 云筝抬头望了望天,远方天幕上,闪电如游蛇般划过夜空。 她应了声,将糰子带进了厢房。 隔了会儿,斜对面的房门,悄然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殷白岐目光不善地盯着对面,不知想到了何事,嘴角划过一丝冷意。 云筝此刻也颇为心烦,糰子进了房间就躺床上歇着了,沁儿帮她上好药,洗漱好后也都退下了。 她侧身躺着,于黑暗中,又想起那张白惨惨的脸。 她当然看出殷白岐在对她生气,但为什么生气,这可实在难猜。 唯一能肯定的是,少年绝不是突然忆起什么来了。 若他当真回想起了什么,定会把自己伪装起来,依旧扮演成大家眼中的那个失忆的少年,这样一来,于他而言才会更有利于掌控局面。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生硬地表现出一副生气姿态来。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她这样想着,突听旁边的云子呦一蹬被子,迷迷煳煳道:「阿姊,子呦要抱着,怕……」 云筝嘆了口气,小心翼翼坐起来,她给小孩盖好被子,又起身关了窗,一个人枯坐了好半天,等困意上来时,才打着哈欠爬上了床。 她睡得浅,是打小形成的习惯。 所以当风声飘耳朵时,她毫无预警的就睁开了眼。 雷声轰鸣而下。 借着闪电的残光,她看到了那道坐在床沿边的身影。 殷白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云筝心尖突突跳了两下,于任何人而言,在雷雨夜突然看到这样一个人坐在自己床边,恐怕都要吓到惊叫吧! 更何况眼前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已是白得同死人一般。 云筝紧紧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唤他:「阿九,你怎么了?」 为显得自然些,她还特意笑了笑。 殷白岐见她这副模样,脸上的神色更加诡异起来。 这种时候,她竟还笑得出来? 他慢慢抬手,现出掌中那支利箭。 在若有似无的电光中,看上去冰冷而无情。 云筝呆了下,像是悟到了什么,指着柜上的支架道:「在那呢,我都供起来了。」 殷白岐一愣,回头看时,就见那把被他磨了三日的弓,此刻正好好的安置在柜檯上。 第53页 用雕花的支架拖着,看起来很是重视。 少年心里好似一下被什么击中,只觉气血上涌。 他深深了吸了一口气,艰难地问道: 「你那日,为何救我?」 云筝并不知他说的那日是哪一次,但显然知道这句话的重点,是在后半句。 那她先前说的,因为他们是朋友才救他的这种解释,看来已经行不通了。 「因为不想让你受伤。」云筝想了想,诚实道。 殷白岐淡淡地重复了一遍,失笑着问:「是不想让我受伤,还是不想让我的脸受伤?」 他说完,就见仰躺着的女孩,惊慌的眨了下眼睛。 他刚刚放松的那点心思,立刻又紧了起来。 「阿九……」 云筝很细很细地打量着他。 她依然坚信着之前的想法,殷白岐的失忆并没有好转。 否则,少年眼里不会流出这样的目光。 比起愤怒,他显然更像在害怕什么。 云筝认真答道:「阿九任何地方受伤,我都不会好过啊。」 是这样? 殷白岐脖颈微僵。 他别扭的紧握了拳,显得有几分孩子气。 像是不想相信,又像是捨不得不相信。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道:「那天你救我时,我……」 说到这,少年突然就停住了。 那是他隐匿在心底的东西,此刻让他说出来,就像把自己的心剥开给别人看一般。 让他觉得可耻,甚至有些不堪。 他在心里回忆了一下那天的感受。 即便是失忆了,他也能确定,那一定是他一生当中,唯一一次被人不顾一切护在身后。 他一下就看到了光。 那是被他视之为无比珍贵的东西。 因此就,更容不得半点欺骗了。 过了许久,少年终是什么都没问,硬生生道: 「我看不得黑。」 呃…… 云筝看了眼身后已经打着小鼾的糰子,又看了看少年。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慢慢将手抬起来,盖在了他眼前。 「是这样吗,阿九害怕这个?」云筝问。 她就这么不管不顾的伸手过来,少年那双安静的眼,徒然颤动了两下。 在她手心里,像是晃动着的烛火。 殷白岐全身紧绷,极力克制着,才轻轻喊出两个字。 「松开。」 再不松开,但凡那双手再动一下,他就要…… 他唿吸急促,一颗汗都滴了下来。 「啊 」 云筝轻轻叫了声,连忙松开手。 屋里静了静。 殷白岐松下心,却见女孩脸上,显出了平日里少见的惊慌之色。 过了会,他终是忍不住问了声:「怎么了?」 「呃……」 云筝声音里透出几分尴尬。 女孩抬头望他,有些为难道: 「那个, 你怎么,流鼻血了啊。」 作者有话说: 给默默支持(却不留言)的小伙伴说声抱歉,昨天那一章是用手机打的,今早起来对了一遍才发现有好多错别字,抱歉啊,希望你们不要被我的粗心气到,祝你们看文开心吧,早点睡,晚安!感谢在2021-06-12 22:09:06~2021-06-13 23:01: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相见太晚,不必匆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柒笙☆ 4瓶;yah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碎片 [vip] 说完这句, 屋内便又静下了。 人和人之间的气场实在有趣,不论是如何天南地北的两类人,也都能从对方的表情中找到某种约定成俗的共识。 两人脸上皆有些尴尬, 但原因又各有不同。 云筝轻轻咳了一声,问:「阿九可是吃了什么,上火了?」 女孩的声音传来,柔软中透着清甜,殷白岐却像是全然没有听到, 一动不动定在床沿。 他整张脸都热乎着, 不仅仅是因着鼻子里流出的那几分尴尬。 还有些,来自于让人发汗的克制。 过了会儿, 少年竭力咬着自己的槽牙,把衣角狠狠摩挲了两下, 勐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他背影有些狼狈, 像仓皇逃遁的猎物, 走至门前时, 约么是天太黑的缘故,竟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绑的一声。 小糰子被惊醒了, 闭眼嚷嚷着:「好怪的雷声,倒像是雷公放了个屁, 嘿嘿。」 说完他两腿一蹬,把被子全掀开了。 云筝只穿了件藕色寝衣,被子一掀,她那双透着粉的小脚丫就露出来了。 殷白岐目光扫过, 看见那只搭在床沿处摇摇晃晃的小腿时, 立刻掉下一滴热汗。 他扶着门框, 内心好似蹿起一把火,是去是留都拉得他生疼,最后,他将目光定在小傢伙半仰着的脑袋上,狠狠瞪了一眼,这才起步离开了房间。 云筝顿觉不太妙。 从床沿处延至门槛的血滴,多得有些让人心惊,云筝哪里放心得下,忙披起件衣服就跟着去了。 房门虚掩着,等她推开一看,少年正在用凉水冲着脸。 「阿九,「云筝叫了一声,忙小跑着过去,「你这样不行的,你先掐着鼻翼,不要让血流出来。」 第54页 殷白岐像没听见似的,仍旧一个劲的往脸上沖水。 不够。 少年心里在疯狂的叫嚣,这根本不够。 他现在只想挖个冰窟藏起来。 「阿九,」云筝见他这副样子,用力掰了他一下,厉声道:「你,你别动。」 她一手帮少年捏着鼻子,另一只手又拿着脸帕轻轻帮他擦拭着还未沖干净的血迹。 见他终于听了话,云筝便哄他:「没关系的,阿九不丑,擦干净就好。」 她确实担心,毕竟书里的殷白岐对面容是十分在意的。 只是不想话刚说完,少年立刻霜起一张脸,冷声问道:「你就这么在意我的脸?」 他说话直冲沖的,偏偏被一股郁色掩埋着,矛盾和烦躁同时显示在他眼睛里,整个人都颓丧了几分。 云筝手一麻,立刻回他,「当然不是。」 就算她再迟钝,这下多少也能反应过来,殷白岐突然同她置气定是和他那张脸有关。 可她何时又得罪他那张脸了? 云筝脑子懵的很,现在这种情况,又不好直接问他,少年余怒未消,此时追问下去,恐怕又要阴阳怪气起来。 云筝吸了口气,定下心扫了眼屋内,见房间整洁有序,想来丫鬟们也是依着她的吩咐仔细打扫过的。 桌上有个颇为眼熟的药罐,云筝拿起看了看,对他道:「我去给你熬点下火的药,你若是对我有什么气,待会儿想好了,我们再好好说清楚。」 她说着便要走,殷白岐却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把按住那罐子。 「出去。」 毫不客气的语气,果断而决绝。 少年眼里带着不耐,屋里亮着通明的烛火,他脸上的怒意也像这烛火般翻腾起来,让云筝一下看得好不心惊。 她可从未见过殷白岐这副表情。 那人像是只被扫了兴致的小兽,隐忍却带着足够的爆发力,只怕自己再多说一句,他就要扑上来了。 云筝恍惚了一下,仿佛刚刚才想起他名字一般。 是的,眼前的人叫殷白岐,是未来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才不是跟在她身后,那个唯唯诺诺的小阿九。 他终有一天,一句话便能翻云覆雨,定人生死,是旁人远不能触及的存在。 所以她先前在想什么,同他做朋友? 云筝被他那声「出去」震住,当即松了手。 「药罐」没了支撑,像落雨一般碎在地上,声音也清脆得骇人。 一下不知碎成了多少块。 「那我不打扰了。」她声音略僵,说完便往外走。 殷白岐心勐地跳了下,女孩从他面前迈过那一刻,像是被乌云遮住的皎洁月光,暗得他整个人只觉得眼前发黑。 他想说点什么。 却偏偏,破口而出的名字生生被卡在了喉咙里。 云筝走后很久,他都没能回过神来。 直到打更的锣声从小巷外传来,少年才轻轻动了下指尖。 这个女人,明明骗了他,伤了他,还想他死……他在心里一遍遍重复道。 她是个从内而外都黑着心,烂透了的女人。 殷白岐又肯定了一遍。 她曾经想一箭射穿你,仅仅只是因为你长了一张同她未婚夫相像的脸啊。 这些话像茧子般一层一层覆盖在他心里,堆积成山,厚得透不出一丝光。 可偏偏,当他闭起眼时,那里又显出颗带着星子光影。 片刻后,少年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似的,徒然蹲下了身。 他僵着脖颈,把那些碎片一块一块拾在掌心,好像捧了一件稀世珍宝。 那双惑人的眼里,显出很多复杂的情绪。 稍许,他轻轻自语道。 「殷阿九,你好贱啊!」 作者有话说: 为防引起不适,罐子有话要说:我真的没有被用过。 另外,今晚就要上夹子了,想要小可爱们一点点营养液,因为第一次上夹子,现在我的营养液还没有三位数,感觉……大女儿真是一点排面都没有了…… 拜託啦!谢谢你们!感谢在2021-06-13 23:01:31~2021-06-14 21:5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柒笙☆ 4瓶;花花园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嘤嘤 [vip] 按理说, 贴子下得越早,说明对方越是重视。 候府的请帖送了十三家,云筝昨日才收到, 可见其「重视」程度。 这天刚过响午,马车夫就在门外候着了,云筝出门时,特意望了眼斜对面的房间。 房门紧闭着,殷白岐不知在做什么。 将他作为赌注, 是老夫人一早就同那边说好的, 依着规矩,殷白岐自然应当到场, 但一想到昨天的事,云筝也没再多说什么, 一个人便出了门。 斑驳树荫下,牵着白马的赤发少年见她过来, 不甘不愿地喊她:「阿姊。」 云筝一抬头, 差点晃了眼睛。 云逸风一身都金光闪闪, 穿着不知从哪定做的亮色衣服,头上还带了个镶着红玛瑙的发冠, 在烈日下频频反着光,像只开屏的公孔雀定在那里, 赚足了人的眼球。 但自从上次害人落水之后,这人就再没来找过她,今日这是…… 第55页 云筝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心下瞭然, 他这是在等自己一同去候府吧。 去见他那位心上人, 候府四小姐去了。 难怪要打扮成这幅模样。 云筝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倒也没有因为先前的事对他掉脸子,把弓递给沁儿后,就准备径直去马车上。 「阿姊要快些,」云逸风愣头愣脑的,见她愿意回自己话,便也当之前的事都一笔勾销了,沖她喊道:「去晚了,侯爷该不高兴了。」 云筝这下不做声了,动作却是越发慢下来。 她又用不着上赶着去给候府做女婿,侯爷高不高兴关她什么事。 她先是用帕子擦了下汗,又让沁儿回院里给自己取来一杯酸梅汤,还特意问了下云逸风,问他要不要。 云逸风再迟钝,这会也晓得她是故意的了,顿时气得干瞪眼,怒道:「阿姊这是作何,难不成还在为了那个贱奴生我的气?」 云筝淡淡看他一眼,偏生就不回他。 说来好笑,有些人从来不会尊重别人,却非要让别人都来尊重他。 云逸风脸上一阵铁青,为着那个贱人,阿姊都给过他多少次脸色看了,他正怒着,余光一震,就瞟到了那张惹人注目的脸。 殷白岐换了一身淡色衣服,是云筝前几日找人帮他订做的,比起他平日穿着的一身黑衣,这个颜色看起来要干净青春了很多。 他半靠在门柱上,声音依旧淡淡的,问:「二小姐为何不叫我?」 这么问,便是他也要去了。 云筝心里啧了一声。 这声调阴阳怪气的,看来是气还没消 只怕是还要供着。 想了想,云筝笑道:「我以为阿九不喜欢呢,那便快上车吧。」 说完她便先一步上去,拉起车帘等少年上来。 旁边的云逸风立刻不乐意了。 但碍着云筝在场,他只是恨恨看了少年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冷笑,跃身跨上马背扬长而去。 殷白岐在他走后便上了马车,云筝本以为又要尴尬一番,不想刚坐下,那人就开口了:「二小姐既然会以为我不喜欢,那想来是知道阿九喜欢什么了?」 呃…… 这是什么逻辑,云筝莫名看他一眼,细细回想起来,即便她看过全书,书中好像也没有描绘过少年喜欢什么。 他似乎什么都能接受,幼时乞讨时,别人给他便接着,不给他也不强求,这便是他的生存法则。 既然这样,她若有所思的微微张嘴,问:「阿九可是有什么想要的,你喜欢什么,我叫人替你寻来可好?」 殷白岐眉梢暗动,眼中似乎别有深意,一字一句道:「那我有喜欢的人,小姐能帮我杀了吗?」 这是什么话。 云筝大吃一惊,手指都生理性地抖了两下。 神经病果然是神经病,脑子里想的总和常人不一样。 她不由联想起另外一件事。 殷白岐称帝后,一度下令禁止民间玩投壶游戏,可这明明是他最擅长的,为什么不让别人玩? 她莫名觉得这件事和少年刚才那番话有种诡异的类似感。 云筝不确定地望着他,试探着问:「阿九喜欢的人,如何要将她杀了?」 这话说完,车内便只剩沉默。 有风吹过,车帘掀起,街上的一群孩童正在笑闹起追着野兔跑。 少年垂下眼,目光中染了一层霜露。 狡兔逃,娃娃追,这有什么乐趣。 还不如…… 他盯着那只兔子,似笑非笑。 死了,才是他一个人的。 他一个人陪着她,不好吗? * 到了候府,早有家丁在外等候,接下帖子便将几人迎进门,一行人刚走到荷花池的假山后,却被人挡住了。 张芯元,也是候府的四小姐,云逸风的暗恋对象,此刻正趾高气扬地提着一壶桃花酒,只手拦在云筝面前。 「阿筝姐姐同我去凉亭小叙一杯如何?」 她面色桃红,显然已经是喝过不少,话刚说完,旁边一个个子高挑的姑娘便掐了她一下,嗔怪道:「你想喝便喝,抢我的酒做什么?」 她边说边去抢,不知为何却显出一点娇嗔模样,仿佛知道有人在盯着她看似的,动作十分不自然。 云筝立刻领悟了什么,朝旁边的殷白岐看去,又回头看那姑娘。 想来,这位应该就是侯府的二小姐,张媛媛了。 两位贵女打闹起来,云筝可不想掺合,她今日就是来比箭的,比完便要赶回去看看老太太目瞪口呆的表情了。 至于旁的,那可没兴趣。 云筝正要开口问她,就听咣当一声,那壶桃花酒碎在地上。 张媛媛瞪了她四妹一眼,这才回头问起:「阿九,上次说要给你做桃花酒,你等等,我重新给你拿一壶。」 那日她骑的马儿发了狂,差点命悬一线,若不是殷阿九出手,自己恐怕早不能站在这了。 她从心底里,想感谢这位少年。 只是她现在只字不提比试的事情,也未看云筝一眼,说完便慌忙转身小跑起来。 「二小姐。」 旁边的人叫了一声。 云筝一愣,扭头看向殷白岐,却见他直直地望着前方。 原来不是叫自己呀。 第56页 张媛媛回头,对上少年的目光时,耳根隐隐透出红。 「你叫我?」 殷白岐「嗯」了声,向前跨了一步,「我同你一起去。」 啊? 张媛媛愣住了,阿九以前可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今天怎么会突然要陪自己了? 她眼睛慌乱眨了下,偷偷瞄了眼少年的脸。 殷白岐直视前方,好看的眼尾处有一颗小痣,红痣上的余光里,分明在注视着什么。 他在看什么? 张媛媛缓缓地,终于看了眼那女人。 此时的云筝,脑子只有问号。 不对劲,阿九要去便去,干嘛还阴恻恻地看自己一眼。 难道他想暗示什么? 怕自己比试会输,想打探什么情报? 想到这,云筝肯定的点点头,毕竟候府也不是那么好待的地方,自己如今又对他这么好,再加上一个阿梨,想来他也是不愿离开云府的。 「阿九,」云筝急急喊道。 少年当即停了脚,眼里划过一丝极浅的笑意。 像是某件预料中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般。 云筝笑呵呵的追上来,喘了口气道:「阿九放心,你好好陪二小姐好玩,玩够了我们再回去。」 玩够了,也摸清情况了,殷白岐就能放心了吧。 到时候再夸夸他,让他觉得自己很重要,说不一定就能和好的了呢。 只是不想话刚说完,少年立刻僵了一下,眼神都狠厉起来。 殷白岐盯着她,眼里寒气逼人。 云筝一下就窘迫了。 不是吧,自己又说错话了? 这一次,殷白岐再不看她,大步朝前走去。 站在旁边的张芯元看着两人的背影,一脸坏笑道:「这个殷阿九,对你很重要吧?」 她可是听说了,这个坏女人为了这个奴才,可是亲自跳下水去救的人。 张芯元扭头望着云筝:「我们做个约定吧,只要你以后不再见祝大哥,我就帮你把殷阿九从我二姐那抢回来。」 呃…… 这位小姐姐,你恐怕是误会了什么。 要是你二姐知道殷白岐是个什么样的人,恐怕是要当场吓出眼泪来。 「那倒也不必。」云筝干咳一声,就要告辞。 她只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张芯元却更气了,朝她背影叫嚣:「你什么意思,你还当真要攀上祝哥哥了!」 云筝默念「不听」心决,只当她在念经,飞快朝前走去。 张芯元气到跺着脚,随手捡起一团枯草糰子朝她扔去,草糰子轻飘飘落在地上,她突然大喊道:「你是假的吧!」 什么鬼? 云筝听得一愣,故作镇定的转身看那姑娘。 谁是假的? 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可这人又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她也是… 见她终于停了脚,张芯元高傲的仰着下巴,「哼,别以为我不知道。」 云筝脑子转的飞快,脸上尽是警惕,「你知道什么?」 张芯元大步朝她走着,嘴里啧了一声,「我早就晓得了,说什么因为八字不配被退的婚,全都是假的吧。明明就是你那未婚夫和你的表妹搞出了丑事,这才被退了婚的。」 未婚夫看上了别的女人,可真够丢人的。 哦。 就这…… 云筝瞬间放松下来,她从上往下打量了四姑娘一眼,道:「那事情啊。」 「没事啊,反正我现在又不喜欢他了。」 张芯元一下惊了,红着脸看她。 这人怎么这么不知羞,一个大姑娘家的,如何能把喜欢男人随便放在嘴边。 不过很快,她突然从这句话中抿出了点别的意思。 「你这是何意,你这是非要和我抢祝哥哥不成?」张芯元瞪她。 不喜欢他,那岂不是要喜欢祝哥哥。 这都哪跟哪。 云筝只觉得怕是要被这姑娘缠上了,她统共也只和祝铭说过几句话而已,哪能扯到喜欢还是不喜欢。 不过看她气得嘴都嘟起的样子,云筝徒然就升起了一股逗弄别人的心思。 「唉,」云筝捂着心口,垂下头,似有不忍,「可祝哥哥喜欢,我又有什么办法!」 她一副病弱西子的模样,看得人心生怜爱。 「你……」 张芯元用手指着她,气到说不出话来。 从未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女人。 祝哥哥喜欢她,怎么可能? 祝哥哥何时说过喜欢他她了。 她只是说让云筝离祝哥哥远一点,她可从来没承认祝铭会喜欢这个坏女人。 张芯元又急又气,脑子一下转不过弯来,心口都气得生疼,干脆蹲在地上,用手捂着脸,小声抽泣起来。 「你……坏女人嘤嘤嘤。」 云筝吓得连退两步。 怎么回事? 嘤嘤怪? 不行,这可不行,这个她可哄不了的。 「行了行了,」云筝上前给她顺气,「我不喜欢你那个祝哥哥,行了吧。」 张芯元捂着脸,边打嗝边气道:「骗人骗人,祝哥哥那么好,你怎会不喜欢他,你不喜欢他,怎么还会接受他的弓。」 云筝呆了下。 不对吧,你刚才不是还觉得我看上的是阿九吗? 第57页 怎么能把别人想的这么花心呢。 龌蹉了吧。 云筝嘆了口气,劝道: 「那你可知,在我们草原,送女子弓是什么意思?」 她正想胡诌,不想刚说完,张芯元就哭得更厉害了。 「呜呜,你还炫耀上了,谁不知道你们那就是要拿着弓去做聘礼的呀?」 啊,这个她还真不知道。 云筝有些烦闷,这小姑娘不比沁儿,心思跳跃的太厉害了,她一时还摸不准,便道:「我真不喜欢那个祝铭,你不相信,我还能怎么办?」 张芯元吸了下鼻子,哭哭啼啼的,「骗人骗人,你现在说不喜欢,以后也会喜欢的。」 云筝没见过这么难对付的人,差点想起身就走,却听她又开口道。 「除非你发誓,你喜欢别的男人了,绝对不会喜欢祝铭哥哥。」 果然是大小姐脾气,还有逼着人发誓的道理。 云筝嘆了口气,这地方她是再不想待下去了,敷衍道:「是是,我发誓,我有个很喜欢的男人,那男人还有个女儿……」 「什么?」 话还没说完,张芯元立刻蹦起来,扯着她那副大嗓门喊道:「你说什么,你喜欢的男人都有家室了!」 这声音一吼,整个庭院都震了下。 湖边凉亭内还在玩着行酒令的公子们,闻声纷纷转身望去,有几个爱挑事的,还故意吆喝着大喊了一声。 那些目光看笑话般袭来,让云筝十分不舒服。 她定了下神,看着一米开外的罪魁祸首。 那四小姐朝她身后望去,眼里蓦地闪过一丝皎洁亮光。 好傢伙。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云筝顿感不妙,急急转身看去。 祝少卿端着杯酒,指尖微微转着圈,又含笑看着她。 而在他身后,还有一张来自于少年的,早已是面色铁青的脸。 殷白岐的那只手,已然捏碎了整个酒壶。 作者有话说: 云筝:我仿佛知道我说错了什么,但又不是太明白我到底说错了什么。 备註一下:女主没有降智,反正评论区也猜到了,那人是她爸爸 殷白岐:(白眼)感谢在2021-06-14 21:51:25~2021-06-15 22:0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978954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洛 18瓶;风涧紫云 15瓶;小余不是小鱼 10瓶;随手纪念 9瓶;哈吶、蓝璃 8瓶;璃容、紫腾辉、相见太晚,不必匆匆 5瓶;白小白 3瓶;花花园 2瓶;姻缘树、时绎、沐筱苒、费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绿莲 [vip] 「祝哥哥, 」张芯元叫了一声。 她红起脸跑到祝铭旁边,像只奔向食巢的小白鹅,面上洋洋自得起来:「想不到云家二小姐已有心仪之人了, 恭喜啊。」 她看都没看云筝,但也没有再重复刚才那句话,反而将话说得友善又亲切。 仿佛之前那声吼叫,说云筝喜欢有家室的男人,完全是出于她的无心之举。 周围的人也并未觉得哪里不对, 将目光齐齐定在云筝身上。 不屑的, 嘲弄的,或者是, 一点灼灼之色。 哦。 云筝这下明白了,这哪是什么嘤嘤怪啊。 嘤嘤多可爱, 她还真够不上。 这位,顶多就是小荷才露尖尖角。 又绿又莲…… 一开始就等着自己上套呢。 云筝现在倒是可以立即否认, 但看着那张傲然的脸, 她突然就不想这么做了。 顿了顿, 她开口道:「咦,这么说来, 你不喜欢吗?」 女孩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还以为大家都会喜欢呢?」 这是什么话。 旁边几个打扮得十分贵气的小姐立刻挑起眉。 你要勾搭有家室的男人,我们可不会。 「你可别胡说啊。」 她们日后可是要做正妻的人, 怎会舔着脸喜欢个有家室的男人。 小姐们脸上全都写着鄙夷二字,但比较起旁边的几位公子哥来说,这种嘲讽方式已然算是相当温和了。 那几个大男人眸光勾起一点不雅之态,开始从上到下打量起云筝。 是个美人呢, 还真喜欢有家室的男人啊。 听上去, 真是又新鲜又刺激呢。 这不就是在堂堂大小姐的身份里, 装了颗青楼姑娘的心吗? 好一个娇俏佳人。 有趣,有趣 他们丝毫不掩饰自己脑子里那点渴望,眼睛贼熘熘的。 盯着她的眼,盯着她的唇,一直往下看…… 不过很快,两个身影就齐齐站在那几人面前。 殷白岐和祝铭互看一眼,谁都没有说话,却像是协商好一般。 英挺的身姿刚刚好的,遮住了那些噁心人的视线。 云筝全然不觉旁人的龌蹉心思,她擦了下被日光照出虚汗的额头,眼睛被热风熏得微微发红,看上去有些娇弱,声音却没有半点退缩的气势。 「你们当真不喜欢,张小姐也是如此?」 张芯元一听立刻否认道:「你可别乱说,我怎么会喜欢?」 祝哥哥还在旁边呢,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是想要坏她姻缘不成。 第58页 「真的吗?」云筝一脸不可置信,「我不信哦,除非你发誓。」 张芯元脸色一变。 这不是她刚才说的话吗? 云筝现在是要,原原本本给还回来了? 张芯元眉头不耐地皱了下,要是平时,她哪里受得了这番挑衅。 只是现下当着这么多人面,尤其是祝铭也在场的情况下,她需快快解释清楚才是第一要紧的。 「发誓就发誓。」张芯元恨恨的想。 坏女人既然都敢不要脸的承认了,自己还怕什么。 这种话传出去,家里人定不会给她好脸色,更别提外面那些人了,指不定得把她看得连个戏子都不如。 她且看着这坏女人,回去被好一顿折磨才好。 「我发誓,」张芯元当着一众人的面,趾高气扬抬起手。 不就发个誓嘛,她又不会少块肉。 「我今生都绝不会喜欢有家室的男人,若违背……」 「等等。」云筝当即打断她,问道,「怎么个不喜欢法?」 「不会端茶倒水,不会送礼撒娇,还是不会嘘寒问暖?」云筝嘆了口气,很是自豪道:「这些啊,我可都会呢。」 听听,这是什么不知廉耻的话。 张芯元都快被她的不要脸惊呆了。 就这种女人,也敢说祝哥哥会喜欢她? 张芯元扭头,却见祝铭听完这句后,突然讳莫如深的眯起眼。 隐约间,还带起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来。 张芯元立刻怒了,吼道,「我都不会。」 气死她了,祝哥哥怎么能笑呢。 不会是当真喜欢这种女人吧。 「我发誓,我绝不会给有家室的男人端茶倒水,更别说什么撒娇,还嘘寒问暖了。」 不知廉耻,还想藉此挤兑自己,张芯元又气又急,指着荷塘边那只刚刚爬上岸的小龟道:「我若是违背今日誓言,那就让我变成那大王八。」 云筝心里啧了一声。 噎,来这么狠呢。 这话可是你自己非要说的,我可没逼你。 既然你要往别人身上扔泥,那就别怪别人往你身上泼粪了。 「行,大家都听清楚了吧。」云筝特意鼓了两下掌,也算是还了张芯元刚才那句恭喜。 「张小姐说了,若张小姐以后对他父亲端茶倒水,嘘寒问暖,是要变成王八的。」 众人张了张嘴。 不对吧,方才说的不是有家室的男人嘛,怎么还扯上侯爷了。 可侯爷…… 等等! 一群人这才反应过来,脸上表情甚是古怪…… 侯爷,不也是有家室的男人吗? 那按她云家二小姐的意思,刚才说的那番话,不就是说给她父亲的。 给父亲端茶倒水,嘘寒问暖,这谁还不会做呢? 来这的人有侯爷的下属平级,却也有比他官职高的官员亲眷。 听云筝这么一说,全都放肆大笑起来。 这个四姑娘,可真是被人家耍得团团转。 「你,你……」张芯元咬着牙,气得吐沫星子都飞出来,全然不顾大家闺秀的形象了。 「你是故意的!」她大叫了一声。 云筝一点也没有抵赖的意思,镇定道: 「四姑娘就不是故意的了?我方才话还没说完,你就大叫起来,你可知别人听见了会如何看我,这事传出去,家里人又会如何待我?」 都说女子名声重如天,这事放到现代都要被骂,更别说制度严苛的古代了。 一个大家闺秀,明媒正娶不要,非要给人做小妾,可是要被人嘲一辈子的事情。 张芯元自持高贵,想如何傲气云筝都不会管,可这事,她触底线了。 给别人施加恶意时,就该想想清楚,自己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张芯元被一圈人盯着,从未有过如此窘迫之态。 她杏眼瞪得圆鼓鼓的,就差扑上去和云筝打一架了。 气氛顿时诡异起来,有笑的闹的,讥的讽的,也有气的恨的。 但显然,最怪异的,是祝铭旁边,那个拿着半块碎瓷片的少年。 那人把脸扭向一边,垂着眼,完全不看前方,倒像是跟谁置气一般。 祝铭颇有兴致的多看了眼。 这人他自然记得,那是云筝奋不顾身跳进河里,冒死救来的人。 他看人并不避讳,以殷白岐的敏锐,很快便感觉到了那道目光。 少年捏紧了那块碎瓷片。 从刚才起,那东西可是经歷了好一番跌宕起伏。 好在最后,他终是安下心来。 只是…… 殷白岐看着手心那几道被瓷片狠狠刺进去的口子。 疼吗? 他好像没什么感觉。 稍许,少年毫不在意般,将那早已碎成几块的瓷片,连同一点残血,随意扔在了地上。 落地时,一点点红被弹了起来。 祝铭的一身白衣,立刻染了点可怖的猩红。 翩翩公子轻轻挑了下眉。 却见那少年毫无顾忌的,蓦地抬起眼,嘲他笑了笑。 那笑容颇为诡异,又不甚明显。 祝铭脸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只是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前方一声大喝打断。 「阿姊!」 云逸风一身金光的走过来,想不耀眼都难。 第59页 「阿姊这是作何?」 他浑身都透着紧张,看了眼旁边眼圈有些发红的张芯元,不悦道:「阿姊都不会让着妹妹吗?」 听到终于有人肯为自己说话,张芯元愣了一下,眼里亮了亮,忽然哇一声哭了出来。 「我,我没说什么,我不是故意的……」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倒像没了气似的。 「云筝姐姐,我,你明明知我不是故意的,姐姐如何还要这般戏弄我?」 她吸着鼻子,声音又软又糯:「姐姐如此戏耍我,让我以后如何面对父亲,姐姐这不是要逼着我断绝父女关系吗?」 众人一听,倒也频频点头。 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这云家二小姐聪明归聪明,也把人逼得太过了吧。 靠…… 云筝小脑袋突突冒起烟。 刚才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现在是要装林妹妹给谁看? 学都学不到精髓。 这浓浓的绿茶味,可真是,真是让□□头都要硬了。 故意你乃乃。 自己起了骯脏心思,还要赖在别人身上不成。 这年头,真当谁没见绿茶吗。 云筝心里暗骂一声,往后退了两步,贴了贴沁儿。 她悄然无息地,从沁儿衣袖里捞出了那瓶烫伤药。 云逸风听得好一顿气,怎么还扯上未来岳父了,他阿姊到底做了什么,若是影响了自己的终身大事,那他可再不理她了。 他怒气沖沖的扭头,全然没看见旁边那女的低着头暗笑了一声。 哼,坏女人,让这傻子跟你斗去吧。 张芯元等了会儿,却不见身边的人有动静,抬头一看,见云逸风整个人都呆住了。 张芯元自觉不对,转身看过去,就见云筝捂着心口,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 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过了会,那坏女人弱弱朝着自己的方向抬手一指,正准备说话,却是终于不堪承受一般,竟「哗啦」一下,吐出口血来。 张芯元当即大吃一惊。 「妹妹,妹妹怎能这般狠心,」云筝气若游丝,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妹妹断章取义,毁我清誉辱我云家,竟还不许我反驳了。」 「你若是不开心,只管沖我来就是,如何要连累整个云家?妹妹这是,是要逼我去死吗?」 说完,又是一口血喷出来。 她说得那般声嘶力竭,竟像真要去寻棺求死一般。 一张小脸泛着白,看上去可真是让人心疼极了。 发红的眼角,细细密密的,流下一滴泪来。 偏偏要强忍着,把有些泛紫的嘴咬的紧紧的。 倔强中,尽是令人垂怜之态。 几个贵女看着,都是心下一紧。 是啊是啊,明明毁了名声,才是天大的事吧。 弄不好,是真要死人的呀! 可刚才怎么就被那张芯元给带过去了呢? 云逸风整个人僵住了。 他挡在张芯元面前的那双手,不自觉的就落了下来。 荷塘边的气氛徒然焦灼起来。 祝铭大步上前,立刻让两个丫鬟扶住云筝,给她顺气擦脸。 他取出一块方巾,隔着云筝手腕,就要替她把脉。 不想手刚扬起,只听身旁蓦地飞过一块碎瓷片。 祝铭回头。 少年在几米开外,淡淡地看着自己。 只是这次,他倒才终于看清了那人脸上的笑意。 少年的笑不悲不喜,却带了点无法触及的笃定。 殷白岐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祝铭看得清晰。 他愣了一下,微微拧起眉。 少年的那两个唇语,分明是 ——去死。 作者有话说: 殷白岐:不准碰我老婆。 云筝:??? 老什么,谁是婆? 今天要早点睡,好不好。 感谢在2021-06-15 22:07:38~2021-06-16 22:0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樱雪 10瓶;时绎 2瓶;夜兔小羽、公子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触角 [vip] 张芯元瞪着眼, 气到下巴都在发抖。 祝铭在这个时候,竟又跑去找那个坏女人了。 甚至连看,都未曾看自己一眼。 她哪里受得了, 怒道:「你们都欺负我,我这就去找祖母评理。」 说完,目光却定在祝铭身上,见他毫无反应,登时一咬牙, 转身就跑了。 云逸风愣了愣, 盯着那娇小背影看了眼,心里矛盾极了, 但也仅仅一瞬之后,他就立刻跑到前方被人群围住的地方, 慌道:「阿姊如何了,阿姊没事吧。」 云筝当然没事。 她望着张芯元的背影, 更是半点都不担心。 张芯元就是告到皇帝那, 她也不会怕她。 这事传出去, 自己总归是有理的那一个,孰轻孰重, 别人还分不清吗? 她可都被气到吐血了,总不至于还能着了绿茶的道吧? 正想着, 祝铭开口了,「你二姐姐我会照顾,你去看着芯元妹妹,别让她闹出事来。」 云逸风听得愣了一下, 见云筝朝自己轻轻点了下头, 像是立刻想通了什么, 应了声「好」便撒腿跑了起来。 第60页 祝铭看了眼地上的碎瓷片,慢慢移过眼,朝身旁看去。 少年刚才那句话,着实让他意外。 他从小在名利场长大,见惯了口蜜腹剑之人,这么直接的威胁,倒是少数。 不过,正因为敌意得太过明显,反而引得他有些好笑。 痴长别人几岁,他没心思去计较这些,他身边本就有暗卫保护,少年若真存了那点心思,也是绝不可能得手的。 倒是云筝这情况。 他看着地上那散着药味的「血丝」,无奈的弯了下唇。 这就是关心则乱吧。 他自己都没料到,冲上前时,竟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这小姑娘,祝铭看着云筝,心里隐隐觉得好笑。又过了会,他才转过身,一下突然换了张脸,面容严肃的对着众人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日后不许再议,否则,就是和国公府,和定北侯府过不去。」 他望了眼众人,语气清冷。 「那日后,我祝某也定会有所回报。」 话里已然透出威胁。 但众人心里清楚,祝铭这番话,不过是给在座的提个醒罢了。 这事肯定是会传出去的,只是怎么个传法,是光明正大的上桌议论,还是心知肚明的眼神对视,就很微妙了。 他不过是在告知一群人,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那是会出事的。 顶多,当做他们圈子内的一个玩笑说说,过去就过去了。 众人互相看了眼,都很给面子的应了话。 挑事的都走了,人群也就渐渐散开,沁儿站在一旁,呆呆望了眼这位少卿大人,眼里尽是崇拜。 她扶着云筝手顿了顿,提醒似的轻声道:「小姐,小姐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人家都为你处理好后边一堆麻烦了,总该道个谢吧。 「嗯。」云筝应了声。 她自然知道要说什么。 只是…… 云筝低垂着脸,虚弱道:「多谢祝少卿了,只是祖母等着我同张二小姐的比试呢,就不叨扰了。」 她说着站起来。 眼睛有一些不满的,往旁边瞅了瞅。 她都这样了,殷白岐竟然无动于衷。 吐血这种事情,就连陌生人都会关心下的吧。 所以这人的心,是镶了金刚钻吗? 怕是刀尖都刺不进去的吧。 云筝挺了挺下巴,完全没意思到自己在气什么,只当对付张芯元对付得烦闷了,想立刻比完箭就回云府歇着。 祝铭不放心,还要说什么,被云筝抢先一步回绝了。 「男女有别,云筝不想因为方才那番话,扰了祝大人清誉。」 她说着自顾自朝前走。 沁儿扶着她,心里很是不满。 方才小姐和祝少卿站在一起,可是登对极了。那是多少小姐都羡慕不来的机会,怎么到了自家小姐身上,她却偏生要避开呢。 正想着,忽听云筝说道:「口渴了,去给我拿几个果子来。」 荷塘对岸的亭子里,有一早为客人准备的小食,沁儿瞧了眼身后的殷白岐,不明白小姐为何要自己跑这趟,明明那殷阿九跑得更快吧。 但碍着身份,小丫鬟到底也没敢多问什么,独自小跑着去了。 云筝坐在花圃边的石凳上,干咳一声道:「我吐血了。」 这会儿人都在前院,花圃边是个安静闲聊的好地方。 她也不看那人,自顾自说着,唯独眼睛里,有点眼巴巴等着人凑过来说话的期待。 殷白岐淡淡看着她,稍许,点头贊同道,「嗯,装的。」 云筝立刻噎了一下。 殷白岐看着她,再不说话。 装得破漏百出,倒还真有人信。 没吐过血的人,怎么会知道真正被气到吐血是何等滋味,那种感觉,五脏六腑怕都要被挤出来才是。 她那点心思一动,他一眼便看出来了。 真正在意一个人,就连根头髮丝飘到对方鼻尖,都会在心里替她感到一阵酥痒。 更不用提她那些自以为隐秘,实则根本不能逃过一双利眼的小动作了。 殷白岐早已全然看在眼里。 呃…… 原来一早就被看穿了啊。 云筝握紧了手里那个药瓶,这就有点尴尬了。 半晌之后,她恍然道:「哦,你晓得了啊,我才打算告诉你呢。」 说得好像是,自己方才当真只是要给他卖弄本事一般。 她啧了一声,带了点试探的意思:「可现在肩也有点疼了。」 这个,总不是假的了吧,这可是替你受的伤。 云筝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一句,只是觉着,自己这么说出来,可能会让少年消消气。 她声音比平时要弱了许多,殷白岐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缩成一团的肩,有种无法言说的愤懑在他心里升起。 过了会,他似是终于不愿再忍受,问道:「你可有事情瞒着我?」 这话直冲沖的,让云筝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扭头看他。 少年脸上看不出喜怒,甚至比平日还要沉静。 云筝心口发紧,试探着问道:「如果我有事瞒着,阿九会把我怎样?」 问出后,对面却是许久不说话。 云筝心脏勐跳,不断警告自己,千万别慌,过了会,见人还是不说话,她突然想起早间在马车里的对话,便大着胆子问了句:「杀了吗?」 第61页 云筝知道不能自乱阵脚,就算是殷白岐知道了什么,他也不可能在这里动手。 她这么问,更像是要排除这种可能。 殷白岐依旧不愿回答,气氛又沉闷了几分,直到他低头看到那把费心做了几个昼夜的弓箭时,才有些不安地开口道:「你的箭技,好像并不好。」 云筝愣了下,很快从这句话里抿出了点什么。 不,不止抿出点什么。 这句话的信息量其实很大。 箭技不好是原身以前的事情,这显然透露出,殷白岐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是想起了原来的事情了? 可他现在这个表现,显然不太像。 他的这句话,更像是已经知道了以前的某些事情,但又不是全然了解的样子。 至于跟箭有关的…… 云筝瞭然,按殷白岐近来的表现,恐怕已经知道自己箭伤的由来。 只是这么一想,云筝就更加奇怪了。 既然如此,以他的性格,不是应该当做无事发生,隐藏起来不让自己发现,等着日后报復的吗? 怎么反而生起气来了。 还是说,因为这段时间的相处,少年内心多少感受到了一点来自他人的情谊,对于报復仇人这事,多少也会有动摇…… 想到这,云筝定了定心,无论是哪种情况,这个时候必须自己先说出来才行。 先开口的那个人,才能掌握时机。 她需要快人一步。 「阿九,我的肩确实很痛。」云筝看着他,深深吸了口气,倒也没有说谎。 这段时间练箭自然会拉扯到肩膀,烫伤的地方被磨得厉害,稍微动一下都会疼。 闻言,少年终于转过头。 他面上纹丝不动,眼里却隐隐露出担心。 如同被什么揪紧了心,偏又要让自己强忍不动一般,过了半晌,少年才硬生生挤出一个字来。 「你……」 就是现在。 云筝盯着他,立刻抢先一步道:「阿九的肩也很痛吧,」 她垂下眼,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语气极为低沉的补充了一句:「被我射了那一箭后……」 还未说完,殷白岐当即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云筝能承认得如此干脆。 那把悬于他头顶的利剑,终于在此刻,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狠狠将他重击了一下。 他曾经幻想过云筝被拆穿后的任何一种反应,她会否认吗,还是会继续骗他。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想过,云筝会这样直白,这样无畏的说出来。 好像,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所以阿九是在怪我?」云筝声音已然有些发颤,她咬了咬牙,道:「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所以从那天起,我就下定决心,就算豁出性命也定会护阿九周全。」 殷白岐踏着人血登上帝位,以他的心性,让一个人死,真的算不上什么大事。 这些话说出口,自然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但同样,云筝也知道,殷白岐这类人,有一种共同的缺陷。 正因为偏执,他们对某类东西才会有着异常执着的追求。 越是现在看似不在乎的东西,越有可能是他们曾经在无数个黑夜里伸出触角,想要碰到的东西。 他们会渴望关心,救赎,渴望爱…… 就因为之前从未得到过,所以长大后,才会在心里否定它们的存在。 可这段时间以来,她看得出,殷白岐显然已经有了重新接受这些情感的能力。 她给予了少年足够的关心。 也在最危险的时候,将他护在了身后。 但凡殷白岐有真实的感受过,她的努力就不至于被白费。 云筝相信,殷白岐一定能感受到,至少目前为止,她就是这么坚信着。 但很快,这种确信就不復存在了。 和云筝的期待大相迳庭。 说完这些话后,殷白岐脸上的神色越发恐怖起来。 他眼睛有些发红,说出的声音不带一点感情,像是强压着怒火问她:「你是因为这个?」 因为射了他,所以才会救了他? 云筝,是在愧疚? 这个想法云雾般裹住了他跳动的心,少年一下变得毫无生气起来。 他心里的那只可怜虫,将头埋得更低了。 绝不。 他在心里愤怒的吼了一声。 他不需要被愧疚。 至少,在云筝身上,绝不允许出现这种感情。 少年僵硬着身体,整个人都定住了。 过了一会,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是那个诡异得,让他恨不得掐死的声音。 【所以,需要我帮你吗?】 作者有话说: 有点晚……祝晚安! 感谢在2021-06-16 22:03:12~2021-06-17 22:2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余不是小鱼 10瓶;田菜要多喝开水 4瓶;紫腾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汗珠 [vip] 「阿九, 你怎么了?」 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云筝立刻起身,只是都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 就听少年开口了。 第62页 「别过来,」 殷白岐扬手阻止了她,细细听来,声音还带了一点压制。 「我自己静静。」 他并未再追问那个让他恼怒的问题,转身独自朝假山后面走去, 行至拐角处时, 脚下顿了顿,似乎想回头看一眼, 偏生下巴别扭极了,生硬地挺在那个位置好几秒。 直到听见沁儿在身后喊了声二小姐, 他才微微合了下眼,似乎终于安下心来。 风未动, 假山背后便是无人之地, 和前院的热闹半点不相干, 少年半靠在山石上,闻着那腐朽而潮湿的青苔味, 轻轻吐出一口气。 「怎么帮?」他问。 很快,声音再次聚集, 像是从沉睡中晃过神来,零的机械音显出一丝病态的狂喜。 【一个协议,只需要你同我达成一个小小的协议。】 【只要你答应,我甚至可以帮你一步成王。】 少年垂着眼, 黑瞳里的光暗了又暗, 仿佛根本不在意它后半句里, 那四个字有多大的诱惑力。 一步成王? 殷白岐笑着摩擦了一下食指,毫不掩饰地问:「是要将我抹杀?还是出卖灵魂?」 笑话,怎么可能? 如果这个零真能让人一步成王,如此巨大的能力,又何必缠上自己这个不知名的废物奴才。 它随便挑一个人,不都能把事情办成吗? 除非…… 【当然不会。你只需要承担一点点,甚至都称不上风险的风险。】 闻言,少年眼里飘出一点不屑,转而换了个问题:「异域者是谁?」 他至今依然记得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时的震惊,异域者为什么要被抹杀? 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零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这些你不用知道。】 要不是现在它的力量丧失了大半,他才不会同少年废话。 「那就换个问题。」殷白岐依旧一动不动,「云筝为什么没有脉象?」 零蓦地冷笑一声。 果然,这人即便知道了真相,依旧还是在意那个女人啊。 被她耍得团团转,还非要像条狗一样呆在主人身边呢。 真贱,零默默的想着,声音都低沉了几分。 【你想知道,为什么不亲自去问她,你在害怕什么?】 它话语中透出一股高高在上的鄙视。 【你怕承受不了真相,宁愿活在谎言里?还是怕自己渴望而不可得的那点卑劣情感,其实不过是一个女人的同情和怜悯而已?】 【你难道没有嫉妒那些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吗,你可是连站都不配站在她身边呢。你分明已经嫉妒得发狂,为什么还不想同我定下协议?】 零笃定的说完,开始观察起那双眸如清泉的眼睛。 这次无论如何,少年都会同意了吧。 上次的一番话过后,殷白岐就被刺激成那般模样,现在,就算为了那点点嫉妒之心,他也会答应自己的吧。 毕竟,那些该看到不该看到的,它都让少年看到了。 零收缩着。它现出的时间不多了,恐怕再过几分钟,就又要回到空间积攒能量,现在,它只能将最后一点力量集聚起来。 是啊,它现在的力量确实很弱,但它有的是办法让自己变强。 就比如,眼前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少年。 此刻它只需安心等着少年的回答就好了。 「你在求我。」 对方带着笃定的声音传来,不是疑问,而是相当之肯定的语气。 殷白岐说着,随意的掰动了一下脖颈,目光透出一点深意。 有些人高高在上久了,脑子还真是不好使。 从这个自称零的东西第一次来诱劝自己时,殷白岐就已经感觉到了,它非要缠着自己而不找其他人的原因,那便只能有一个。 它非他不可。 一个虚张声势的玩意罢了,几句话,就让人看得透透的。 思及此,少年带着嘲讽的笑意慢慢在嘴角浮现,零却是当即一愣。 它紧紧盯着那双眼睛,心下颇有几分感嘆。不愧是自己选出来的男主,一下便能察觉出问题的关键。 既然如此,为什么在那个女人面前,就非要这么卑微呢? 真是个该死的女人。 它恨恨地想,回道: 【那你不妨先试试看,眼下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一定能让整个云家都对你刮目相看。】 【到时候你自然知道,同我定下协议,将收穫一份怎样的意外之喜了。】 * 荷塘边,沁儿一边给云筝扇风,一边不甘心地问她,「小姐方才为什么不和祝少卿多说会话,听说他外祖父是禹城首富呢,这边半条街都是他家的。」 「跟我没关系啊。」云筝坐在石凳上,单手杵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话。 她哪里管的了什么祝大人,现在她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待会儿要如何应付殷白岐,想到这,她再次若有所思地望了眼沁儿手里那把弓。 「可是,可是……」见她没听懂自己的意思,沁儿急得脑袋打转,「可祝大人现在都还在看着小姐呢。」 啊? 云筝总算是有了点正常反应,顺着丫鬟的目光看过去,见祝铭负手站在湖对岸,看样子,还真是在同自己遥遥相望。 看她转过头来,祝铭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扬手朝她这边挥了挥。 第63页 ? 这人要干嘛,她可没时间跟他瞎扯。 待她眯起眼再看时,祝铭旁边的人突然叫了声,「祝大哥,快看,我钓上东西来啦!」 话刚说完,那人立刻将鱼竿提起,是只颜色艷丽的红锦鲤。 云筝一眼划过,对沁儿道:「人家钓鱼呢,什么盯着我看,你以后可别再乱说话。」 那些人可不敢说祝铭,搞不好,坏的还是自己的名声。 她语气严肃,沁儿不敢再反驳,只是红着耳跟想,可方才祝大人,明明就是一直盯着小姐这边看的呀。 云筝被扰了神,有些不太舒服的站起来,她活动着手脚,朝假山后面看了看。 这么会了,殷白岐怎么还不出来。 她想着少年刚才那副气得发抖的模样,心里就一震打颤,有些发蒙的偏头望着,就在她扭头时,斜眼瞧见了一位站在石桥上的青衫男子。 那人手里拿着一把弓,正对着前方。 云筝盯着他看了一眼。 等等,青衫? 这是…… 她顺势朝着他弓箭瞄准的方向看去,不是对准祝铭还能有谁。 这不会是大变态吧,他还敢光明正大把他哥给射了? 眼下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连连吼道: 「快快,箭拿来!」 等她再一回头,就见那男的拉弓姿态早已摆好,只差最后松手放箭了。 她立刻拉起弓,对着的,却是祝铭的方向。 唰的一下。 两支箭先后射来。 云筝快人一步的,射在了祝铭脚下。 年轻的少卿不由退了一步。 慢了的那支箭,就刚刚好插在了他旁边。 云筝看着,突然咦了一声。 这么一看,那只箭插进去的地方,对准的好像并不是祝铭,而是…… 她还在疑惑着,祝铭那边却已经动了起来。 他走到石桥边,朝那青衫男子点了点头,便带人往她这边来了。 两人面上并无不和之态,云筝远远看着,心想莫不是自己多管了闲事,待两人走近时,就听那人开口了。 「想是云姑娘误会了,应淮方才是要射大哥钓上来的那只红鱼,让姑娘惊着了。」祝应淮一身青衫,看起来也是位翩翩公子。 他说完,还抬头看了云筝一眼,眼里满是笑意,显得无害,又纯良。 云筝看着他,默默往后移了一步。 祝应淮是吧,果然就是那个大变态了。 这人说话可真是得体,云筝有点鄙夷的想,要不是自己看过书,恐怕都要被他骗过去了。 脸上笑嘻嘻,心里指不定在想着什么恐怖之事呢。 云筝满是嫌弃,她本不想和变态沾上什么关系,只是这祝铭倒底也算个好人,她总不能见死不救。 但救了这次,以后怎么办? 罢了,自己的事情还没解决呢,云筝摆摆手,暂时不想再多管,客套了几句就准备走了。 只是刚一转身,却见殷白岐不知何时早已站在了身后。 云筝倒吸一口凉气,飞快朝后瞅了一眼,见祝家两兄弟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一下紧张起来。 不能让大变态和阿九对上。 她赶忙上前,引着少年往前走:「阿九,要不要去吃点什么?」 她轻轻拉了一下,少年却是丝毫未动。 祝家两兄弟也像商量好似的,定定站在两人后方。 云筝有些发懵,总觉得气氛隐隐透出点诡异。这三人,怎么像是要「三足鼎立」一样,开始对峙起来了。 她心下慌得很,但没一会,旁边的人就开口了。 「二小姐可真是一副好心肠。」 啊? 殷白岐似是话里有话,连语气都怪怪的,云筝悄悄看了一眼,小声道:「没有吧,可我只对阿九好啊。」 殷白岐漠然看过来,冷冷的目光尽是不信,倒也没再说什么。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厚起脸皮了,云筝心里摸得门清,又问他,「我也饿了,要不先去吃点东西吧?」 这会找不到候府二小姐,想来今天还要多呆一会儿的了。 话刚说完,就听站在身后的祝铭问道:「云姑娘想吃什么?」 祝铭扶着额头,本想上前一步,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晕感。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突然划了过去,刺得他脑子疼。 但也仅只一瞬后,一切又都恢復了正常,他这才出声问道: 「这条街上有家最出名的醉仙楼,里面的老鸭汤可是一绝,不知云姑娘有没有兴趣?」 他将老鸭汤说得如此明显,云筝不免有些疑惑的抬起眼。 谁跟他说自己喜欢喝老鸭汤了? 闻言,殷白岐眉梢间渐渐生出不悦之色,他盯着祝铭看了眼,又没什么表情的垂了下去,倒也不像有什么好在乎的。 只是在一瞬之后,少年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方才和零的对话。 将他们踩在脚底,像踩死一只蚂蚁般,不费吹灰之力…… 这样啊。 殷白岐若有所思的看着对面两人的影子,这么一看,倒也分不出什么高贵,还是不高贵了。 影子哪有什么高低贵贱,死的怎么斗得过活的呢? 他一言不发的想着,云筝却是急得不行。 她明明都已经拒绝了祝铭的邀请,又叫了殷白岐好几声,但几人却均不动脚。此刻她顿觉无奈得很,殷白岐不好哄,祝铭又不是她能哄得人,这些人到底在僵持什么? 第64页 她烦闷的朝后退了一步,不想脚底一愣,刚好踩中了块石子。 那石子像条滑滑的鱿鱼,带着她整个人歪了下去,脚踝处立刻生疼起来。 崴脚了。 这下可是真尴尬了,沁儿立刻上前扶她,祝铭也朝前走来,却被身旁的殷白岐顺势挡在了身后。 少年不算宽阔的肩膀硬挺着,没有丝毫退让。 祝铭这次终于皱起眉。 即便他脾气再好,也受不了这位三番五次的挑衅。 他记下了少年的脸,正要开口,几个候府的家丁突然匆匆跑了过来。 「各位公子小姐,家里老夫人突犯旧疾,此次招待不周,还请各位公子小姐体谅,来日候府定会回礼赔罪。」 众人均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也听出来了,这是在下逐客令。 老夫人旧疾,为何他们从未听说过? 一群人互相传递着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云筝却完全不知其中关窍,心里倒是有几分欢喜。 这样正好,她便可先带着阿九就回去了。 这候府可真不好待。 她没看那几个家丁,自然不知道那些人盯着她的目光里,多了一点莫名其妙的紧张。 殷白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扫了一眼,终于动了动。 他转身朝前走去。云筝任由沁儿扶着,一瘸一拐的跟着他,只是没一会,男人却又忽地停下脚。 他脸上抹了冰一般,对着云筝看过来。 不是吧,这人又要搞什么么蛾子。 云筝心里可苦了,还要怎样,明明自己都已经崴脚了,就不能回去再说…… 「上来,」 殷白岐膝盖微曲,是云筝刚好够得上的高度。 一旁的沁儿看呆了,嘴里都够塞下颗鸡蛋的。 殷阿九要背小姐,这算怎么回事啊? 天老爷,被别人看到了,她回去可如何交代。 云筝也是一呆,全然没想到少年会这样做。 他刚才不是还气得要命吗? 怎么这会突然就,云筝想着,却也往前走了几步。 「阿九不生气了吗?」她歪着头问。 她本就不重,背起来并不费力,但殷白岐背着她,整个背却是生硬地朝前僵着,看起来颇为费力。 「生气。」少年冷然回道。 呃…… 云筝忍不住有些奇怪起来。 殷白岐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话。 在她的印象中,少年永远只会有两种表达方式,要么板着脸不说话,要么就是以「不」字开头来回答。 不必,不会,不生气…… 这才是少年惯常的表达。 现在突然直言起来,那就是真生气了吧。 她这样想着,回头看了眼沁儿手里拿着的那把弓,有些恍然的叫了声,「阿九。」 比她平时的语气,都要软上几分。 殷白岐脚步不可察觉地缓下半拍。 「阿九,」云筝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轻轻拍了下他的肩,「阿九要是实在生气,那就也射我一箭。」 这听起来像是取巧的话,但云筝其实并未这么想。 如果少年的心结当真在这于这一箭,她是真的很想彻彻底底去解决掉。 毕竟之前的仇怨,也只有这一箭了。 也免得,日后夜夜都要担惊受怕的。 她刚说完,少年登时停下脚,云筝因着惯性,往前靠了靠,撞在了他的伤口上。 殷白岐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怎样,脸一下就白了几分。 「你敢。」 过了会,他这样答了一声。 云筝便立刻懂了,他这是又要把气压自己心里了。 她把脑袋往前埋了下,问他,「那阿九要怎么才能不生气呢?」 生闷气不释放出来,就会像个定时闹钟一样,时不时就要闹起来,那怎么受得了。 但这个问题对于殷白岐而言,着实有些困难。 他确实生气,但他从来没想过,要让云筝做什么,自己才能不生气。 似乎他一直想的都是,自己要去做点什么。 他有些苦闷的弓着身,刚往前迈了一步,耳朵边突然有东西动了动。 云筝拿着自己的帕子,轻轻替他擦了下。 大热天,还背着个人,想不流汗都难。 云筝自己也流了好些汗,她本来就是易出汗的体质,刚刚那么一动,额角上的汗珠便顺着下巴滴了下来。 轻轻地落在了少年的颈上。 像一股发烫的小溪,从那里顺着滑落下去。 少年的蝴蝶骨勐地抽了下,只觉后背上瞬间刺出火花来。 「你……」 云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强忍着,将她放到了地上。 或许是为了不显得尴尬,殷白岐站定后,语气凉凉道:「这么轻,看来厨子是白养了。」 他倒还嫌弃上了。 沁儿这下终于不满了,嘟着嘴阴阳怪气道:「厨子又不是你,哪里用得着小姐来养。」 这话说得实在不好听,殷白岐也看不出生没生气,过了会,他有些发懵的问了句,「你说谁在养我?」 「可不就是……」 沁儿还来不及说出半句,云筝立刻像被激到似的,抬手就将她嘴巴捂上。 这种感觉她可太熟悉了,她敢打赌,只要沁儿应下这声,刚刚才哄好的人,怕是立刻就要炸毛起来。 第65页 炸毛了,却只肯在自己心里苦着。 云筝一下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那人又开口了。 「是啊,二小姐为什么养我?」殷白岐倒没有方才那般激动,只问她,「因为愧疚吗?」 云筝哪里敢说,当即哆嗦了一下,否认道:「当然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殷白岐立刻回声反问,却是连下巴都无意识颤了下。 不是愧疚,是因为什么? 少年像是盯紧了猎物一般,生怕一晃眼,她那点微妙的表情就逃了。 他怕自己再也看不出,云筝有没有对着自己说谎。 但又更怕看出,云筝对自己说谎了。 在这样的等待里,空气里都乌云密布起来。 过了会,他看到女孩脸上缓了缓,笑盈盈朝自己走过来。 她拉起了自己那只从来不愿被人触碰的手。 殷白岐瞬间被一种诡异的舒适感,连同一种难堪的紧张感包裹着。 他复杂极了。 他想甩开,却又捨不得那上面的温度。 但是女孩一开口,他就全然放松下来。 云筝拉着他的手,往自己眼睛上贴了贴。 「因为阿九在这里。」 说着又晃了下肩,眼里闪出了漂亮的日光色彩:「也在这里。」 她看着少年,认真道:「阿九在我的眼睛里,在我的伤口里,在我的很多很多地方。」 「阿九要的答案太长了,我们一天说一个,好不好啊?」[1] 作者有话说: 1、最后这句台词的来源:答案很长,我准备用一生的时间来回答,你准备要听了吗?——林徽因 2、卡在背人这个情节了,因为这个梗实在太常见了,想了好久才想到一丁点自己觉得还算出彩的细节来,抱歉了。 3、另外就是,可能男女主年龄要改,我先预告一下。 第30章 乱事 [vip] 「真的吗?」 良久, 少年低哑着声音开口。 他眼前似乎不太清晰,有一瞬间好像全灰了,下一瞬却又突然有了光。 这让他对于云筝那番话多少有些恍惚, 但在心里的某个地方,却又不明不白地泛出了星星点点的欢喜。 「那你,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这声音像是从心底发出了一点轻嘆。 听他这么问,云筝刚安下的心,不由又颤了起来。 是非题吗, 她默默的问自己, 那就绝对不能正面回答了。 她不知道殷白岐到底还知道了些什么,但不管他想要什么答案, 自己都不能把话说死。 云筝顿了下,眼睛里闪着莹莹的柔光, 「阿九,你问我的, 我定会告知你, 阿九是有什么要问的吗?」 她把问题自然而然地抛了回去。 殷白岐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很快便垂下眼,余光轻轻扫过她袖口露出的细白手腕。 他望着那, 有些刺眼,但更多的是来自心底的不安。 过了会, 少年抿着嘴,轻轻摇了下头。 「没有。」 说完,他再次弓起后背,像极了一个忠实的车夫, 等着主人接下来的差使。 在他隐蔽的内心深处, 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的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在云筝眼睛里, 他真的,真的不敢确定。 但此刻他很清楚,云筝不管在哪里,都会在他眼里。 在他的,很多,很多里。 * 回程的马车刚进小巷,云筝就闻到了从西院小厨房传来的香味。 她在侯府半点吃食都没碰到,连喝的都是自家水壶里的冷茶水,这会儿闻到土勺做的饭菜,眼睛都直瞪瞪的亮起来。 只是还不等她冲进院门,门口迎人的两个丫鬟便开口了。 「小姐,老夫人有吩咐,让你晚饭时带着阿九过去一趟。」 这个云筝倒是早就猜到了,只是今儿比试也没比成,老太太为何还要让自己过去? 还非得到晚饭的时间? 自到云府来,云筝都是在自己院里的小厨房吃,因为原身吃不惯这边的菜,老太太便给了她这个特权,也不曾强求过她非要和云家人同桌进食。 难道晚饭那时会有什么大事? 可有大事,又为何要带上阿九呢? 正想着,忽听旁边的殷白岐叫了自己一声。 她回头,殷白岐安静的望着她,道:「我出去一下。」 云筝轻轻挑了下眉。 殷白岐想去便去,自己从来不会多问,他也不会多说,怎么现在突然交代上了。 她不明就里的点点头,又应了声,才见少年像是得了允许一般,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出了正屋,朝左边一直往前走,便是西院的小厨房了。 这会房子里正热火朝天的忙着做饭,两个厨娘剥着大葱,见有人进来,忙吼道:「等哈子,等哈子,马上就好。」 灶台上还炖着一锅热汤,殷白岐揭开盖子看了看,问道:「今天没做老鸭汤?」 「今儿吃羊汤锅,早儿间俺刚宰的,新鲜得很呢。」 说话的是土勺,说起宰羊,他还颇为得意的自夸了几句,只是过了会,旁边的人却是半句都不应他,他顿感无聊,又吹嘘起来。 「俺会做的还多着呢,你可别看不起俺们乡下来的,」他说着,从怀里悄摸摸拿出一本小册子来,「俺早就看出来了,你给是想学点东西讨小姐欢心吶?」 第66页 他贼兮兮的眯起眼,模样反倒更为讨喜, 殷白岐看了眼,心里冷笑一声。确实,一个又傻又土还要耍小聪明的憨憨,难怪云筝老被他逗笑了。 「老鸭汤怎么做?」少年直言道。 一看自己猜对了,土勺笑得嘴都要合不拢,把那本小册子神秘地晃了晃,「祖传食谱,十两银子俺就卖给你。」 他倒也不怕自己本事被学了去,毕竟书上写的和动手做的,效果可是天差地别。 这位可是跟着小姐混的,哪会在乎这点小钱。 殷白岐淡淡看着他,也不知在想什么,眼里平白现出一点冷意。 他的气场漫过来,厨房都平添了几分凉爽,两个厨娘登时把大葱掐烂了。 这可是小姐都要捧着的人啊,土勺这个憨憨是要作死吧。 土勺更是被吓得心一抖,立刻笑嘻嘻道:「逗你玩吶,大兄弟,这个食谱俺白给你看嘛,你看着起,我听着外头送菜的要来了,我接菜克了啊。」 他说着,扎巴着嘴就往外走,逃命似的,只是到门口时又想起什么来,对那两个厨娘吼道:「做那个蜜枣的,要把枣核去掉,你们咋个就是不听吶,给还想在这点干活了?」 说完这句,他才终于背过身,一颠一颠地朝着院门小跑起来。 殷白岐翻开那本他给的食谱,大略看了几眼,写得倒是颇为认真,是按着十二个节气分门别类地排好的,夏至吃什么,冬至吃什么,写得都清清楚楚。 只是现在正值暑热之时,他为何反而要熬起羊汤锅来了? 他一时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等他细细翻看了半本书,却还不见土勺回来,少年朝院门看了眼,不耐地皱起眉。 刚才他竟是没注意到,那土勺说现在有人来送菜,可谁家会到饭点了才把菜送过来? 他轻轻眯起眼,没一会,沁儿也过来催起了。 小丫鬟叉着腰骂道:「怎么回事,让你们弄点东西给小姐垫垫肚子,如何要这么慢?」 两个厨娘苦着脸,大厨都被吓跑出去了,她们哪里知道啊。 沁儿这会也看出来了,问道:「土勺去哪了?这时候还瞎跑?」 几人齐齐望着殷白岐,好像全是他惹出来的祸一般。少年却不知怎么生出一股莫名的诡异来,他盯着院门问:「这时候,有人送菜来吗?」 两个厨娘立即摇头,见状,少年当即朝外走去。 沁儿不知发生了何事,愣了下,也跟着他出去了。 后院小门外是一条石板小路,云家自己花钱铺的,走起来比泥地要干净方便许多,沁儿往外走着,没多久,就见少年那道冷然背影定在了前方不远处。 殷白岐直直地,看着脚下两米开外的地方。 石板路也是按规律铺开的,横纵分明,看上去有些死气沉沉,如今更是如此。 这些规整的线条,此时此刻却将那一股流经缝隙的血迹,显得格外狰狞。 土勺趴在地上,后脑上有一道深深的裂口,半边衣服都被红浸透了,连姿态都显得那么的不堪入目,狼狈至极…… 显然是,早已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死尸。 「啊!」 跑过来的沁儿大叫了一声。 她捂着眼,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 怎么可能,明明刚回来时还在说话的人,怎么现在就…… 她有些慌乱的,朝后移了移,就在要转身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别告诉她。」 殷白岐似乎已经察觉到她下一步要做什么,语气都带了警告。 他没什么表情的看着那丫鬟,又重复了一遍。 「不要告诉小姐,我来处理。」 * 火焰焰的太阳已经快西斜了,这燥热天吃一顿羊汤锅倒是件稀罕事,云筝满头大汗,却又忍不住多喝了一碗。 「小姐。」沁儿有些为难的看着她,但终究没说什么。 这顿饭能让小姐吃得开心,土勺多少也会安心些吧。 她这么想着,又听云筝问道:「土勺呢,他今儿怎么不来讲土笑话了?」 沁儿不自然的咬了下嘴,搪塞道:「他老家有个亲戚来找,告了半天假呢。」 原来如此,云筝还以为那人今日不想要赏钱了呢,她笑道:「那你待会准备些特产给他送去。」 老家来人了,怎么也要给土勺长长脸才是。 沁儿连连应声,抬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的殷白岐,见那人换了身衣服,依旧一脸淡定地站在门口,她才稍稍安下心。 就是不知,阿九是怎么处理的。 这会喝了两碗汤,便要去老太太处了,云筝担心殷白岐会多想,提前同他说了好几遍。 「阿九,你不去也行的,祖母不敢将你怎么样。」 「你别怕,我定会护着你。」 「她说话有些不好听,你就当她在念经好了。」 殷白岐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嗯了一声,「走吧。」 云筝其实没太明白,她以为阿九是不太会想去的,但没想到少年不仅要去,甚至还换了身衣服。 看起来,倒像是还对此事颇为注重一般。 两人从鱼池边一路直直过去,走的是最近的小路,云筝脚上刚上了药,肿胀处已经消下去了,走得慢些,倒也不会特别疼。 等进了肃安堂,云筝仰头一看,一家人,好像除了云逸风外,竟是全都到齐了。 第67页 她一下有些紧张起来。 原身的大伯云侍郎都在场的话,想来事情定是不简单,只是她实在不明白,老太太到底要对阿九做什么? 罚他? 不可能啊,她明知侯府二小姐心仪阿九,怎么还敢罚他? 她确实料定老太太不敢对阿九下手,这才敢把人带来,可是现在的情况,她着实有些搞不懂了。 云老夫人坐在主位上,目光灼灼有神的看着两人,只道:「摆座。」 话音刚落,立刻有丫鬟抬了椅子摆在正桌前。 云筝眸光微动,看着屋子里的一圈人表情都颇为微妙,只是当她再次细细扫过时,倒是吃了一惊。 站在云秋白身边的那个女人,不是青兰吗? 这人怎么会在这? 云筝心里顿觉不妙,青兰此刻不仅有头有脸站在那,看她的穿着打扮,倒像还端起女主人的气势来了。 她是来对付自己了? 屋里一时没人说话,云筝坐在那个位置上,竟有了几分要被公开处刑的胁迫感。 只是没一会,屋里就响起了格叽格叽的笑声。 云子呦拿了颗葡萄扔给她,笑道:「阿姊,你可是热急了,怎么脸这么红啊?」 云筝抬起头,有些茫然地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老夫人招着手将人唤了过去。 「子呦,快过来。」 她叫着,将那心肝宝贝搂在怀里,问了小孩一声。 却又像是说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听似的。 字字分明。 「子呦,祖母让阿九给你做哥哥,好不好啊?」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齐齐朝她看来。 那些目光中透着不解,鄙视,就连云筝都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不明白这个老太太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满座里,唯独坐在正中间的殷白岐,似乎一下就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他原本还风和日丽的那片天,登时如骤雨卷过。 少年无措地抬起头,像是想要去寻找什么,只是刚刚动了动,就颇有默契地对上了老太太那双充满深意的眼睛。 那一刻,他沉静如水的表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咔嚓一声断了。 作者有话说: 啊,你们说阿九为什么要告诉云筝自己去哪儿了啊? 说一下,男女年龄都改成了17岁+,再过几个月就成年了这样子,至于为什么要改,大家应该都能理解吧,谢谢支持,祝今晚要有好梦陪伴。 说一下吧,我不会无缘无故把一个角色写死,也没有说为了故意推动剧情把他写死来刺激读者,这真的是一个早就设好的伏笔,每个角色我都会给他们一个好的结局,最后就是,本文全员he,(仅只好人),就这样,大家看文开心啊。 感谢在2021-06-19 01:53:07~2021-06-19 22:2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热面 [vip] 一圈人中, 云秋白是第一个有反应的,立刻气道:「祖母这是何意,一个奴才怎能做子呦的哥哥?」 更何况, 还是个以前跟着自己混的奴才。 若是当真跟他称兄道弟起来,岂不是要被一群友人笑落大牙。 旁人虽没有叫嚷得太过厉害,但也是打心眼里瞧不起的,闻言便也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云老夫人坐得稳如泰山,那些话像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只道:「你们都听好了, 从今日起,阿九便和阿梨一样, 同为我肃安堂的养孙,日后遇到, 你们都得称一声阿九公子。」 云秋白一听更怒了,阿九公子, 什么狗屁称唿, 听着都是惯噁心人的。 他怒气沖沖的瞪了少年一眼, 就要发问,衣袖却被人从身后扯了下。 青兰望着他, 凝眉摇了摇头。 云秋白眼睛一眯,见青兰又按了下自己肚子, 方才有些晃过神来。 现在这个节骨眼,他还是别顶撞祖母的意思了。 屋里依旧不时响起些杂七杂八的声音,连丫鬟们都在交头接耳,其中最气的, 该是老太太怀里的小糰子。 云子呦捂着脸, 小脸都要气成了猪肝色。 他怎么可能叫殷阿九哥哥, 明明才在阿姊面前骂过他是个废物,他不要,他才不要叫废物哥哥。 可这会根本没人在乎他如何想,老夫人很是惬意的靠在软塌上,似乎对眼下的情况还挺满意。 看老太太那副样子,云筝便懂了几分。 都说给一巴掌,再吃个甜枣。 老太太这是给了阿九一颗甜枣,还不如给他一个巴掌呢。 嘴上说着是让众人尊称他一声公子,却是连田地院子都未曾分给他一套,最起码,一点银钱,派遣个差事也是要的,可云老夫人竟是什么都没说。 这哪是认养孙啊,这不是明摆着让阿九难堪吗? 传出去是顶风光,实则不过是个虚有其表的空壳子。 这点风光倒是给了侯府的二小姐面子,却是让阿九的处境更是艰难了。 背地里,不知道被府里多少人嘲笑去了。 云筝怔怔的想着,她实在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一家人对阿九的恶意非得这么大? 他们真以为阿九会在乎这些? 老太太自认一举两得,却不知道将来只怕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68页 「祖母要是没其他事,我便带阿九先走了。」云筝是真的想走,屋里闷的很,她可一秒不想再待下去了。 这会她也不愿再反驳什么,就算是在背地里被人嘲笑,有了这个空壳子,那些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殷白岐了。 仔细想想,倒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慢着,你当我说着玩?」老太太仿佛看穿她心思一般,大喝一声。 「来人,上茶」 云筝一愣,见一个丫鬟匆匆上前,茶水却不是端给老太太,反而是递给了殷白岐。 这是要…… 跪下敬茶了? 想到这,云筝当即站起,挡在少年身前,「不用,阿九你不用做这些。」 这么多人看着,一旦跪下,后果可不是老太太承担得起的。 日后少年登上帝位,都无需他亲自下令,云家就该以死谢罪了。 云筝不动声色地挡着,不知为何,却蓦地察觉到身侧有身影晃了下。 再一看时,少年已经定定地跪在了地上。 他像个正在被审判的重犯,接受周围一群人冷眉冷眼的目光。 云筝一下就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卑躬屈膝扮演的那幅奴才相。 可这怎么可能,失忆后的殷白岐,再也没做过任何糟践自己的事情了啊。 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见他跪下,云子呦忍不住哭闹起来。他见殷阿九第一眼就没由来的讨厌至极,哪能受得了这个。 这不是明摆着,事情要成定局了嘛。 这会他小小的自尊心受挫,又见没人理他,索性疯了似的顺手抓起旁边的葡萄向少年扔去。 烦死了,他可真是烦死了。 只是他早忘了,葡萄原先就扔给了云筝,此刻他手里拿起的,是那碗装了葡萄皮和漱口水的小瓷碗。 一整碗的残渣,全泼到了跪着的少年身上。 葡萄皮,瓜子壳,有些粘稠的唾液,像赶不走的臭虫,粘在了少年的左肩。 屋里顿时一片死寂。 稍许,如潮水袭来的讽刺,跌跌荡荡地落在少年身上。 这敬茶礼,敬得简直连叫花子都不如。 真她妈看得太爽了。 云筝不可置信的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声音都震怒了:「云子呦!」 老的折磨人也就算了,怎么一个小孩,竟能做出这种事? 云子呦惊了下,似也没想到会弄得这般夸张,忙往老太太怀里缩。 他惊讶地张着小嘴,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见少年已经自顾自动了起来。 「祖母请受孙儿一拜。」 殷白岐好像对身上那点脏东西全然没再在意过,他依着礼节伏身跪拜后,接过丫鬟手中的茶盏,扬手奉起,「祖母请喝茶。」 他一动,粘着的葡萄皮带着丝掉到了地上,惹得众人阴勾勾的笑出声来。 可真是个又脏又噁心的东西啊。 云老夫人脸上的表情空了一秒,大概也没料到少年会如此淡定,她饶有兴致的看着,接过茶慢慢抿了一口。 倒是个能忍的。 「你弟弟还小,让他给你道个歉吧。」老太太说归说,却是满眼心疼的帮小孙子擦起眼泪来。 云筝头一次听到这么离奇的道歉方式,她瞪着这祖孙二人。 道歉,还有需要徵询受害人同意的? 牛逼,这一家人可真牛逼。 许是被她看得心慌,云子呦垂下小脑袋不敢再看她,过了会,小孩往前一蹬脚,一熘烟就朝着后院逃了去。 这下一众人就更幸灾乐祸了,什么公子呀,被小孩泼得一身脏连个道歉都得不到。 哪家的公子能这么憋屈。 就算之前看不懂老太太是什么意思,眼下一群人也摸清老太太的态度了。 原来竟是这样一位「公子」。 殷白岐却像并未注意到那些不善的目光,他一动不动的跪着,口中的声音没有一丁点起伏,「祖母费心了,我无事。」 周围又是一片稀稀落落的笑声,废物果然是废物,也有人替他做主都没胆受着。 「阿九,」云筝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不信殷白岐会无动于衷,前些日子,他可是敢单手就把云子呦拧起来的。 就算今天他抽云子呦一耳光,云筝也会毫无顾虑的站在他这边。 可他今日究竟是怎么了,到底为什么要忍着啊? 敬茶礼一过,老太太摆摆手,这事才算完了。 这次云筝都未行礼,拉着少年就往门口走,只是在路过青兰身边时,她匆匆扫过一眼。 那女人肚子有些微凸,不知是不是她猜测的那样。 但云筝此刻没心思多管,殷白岐到底是怎么想的,才是她现在最想弄清楚的事。 刚出了院门,她便将少年拉进了凉亭。 「阿九,」云筝这会也顾不得什么了,伸手就要去帮他把肩上的东西擦干净。 「子呦他今天当真过分了,我待会就让他给你道歉,你别生气好不好。」 殷白岐原本往后退着,他不想云筝碰那些脏东西,闻言却是顿住了。 少年盯着她,眼里似有疑惑,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怕我生气?」 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他原以为是因为云筝看到自己伤了人,才会害怕自己。可现在看来,好像并不只这样。 第69页 他一个身份低微的奴才,云筝到底怕他什么? 啊? 闻言,云筝唿吸一窒,连忙道:「不是,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因为这种事情气着自己。而且祖母她,她也……」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怕我?」殷白岐一字一顿地打断她。 云筝又懵又怕,完全不明白这把火怎么就引到自己身上了,她肩膀缩了缩,一崴一崴地靠近了少年几步。 「阿九,你是在生我的气?」她定定地问道。 少年抿着嘴,一副极难忍受的样子,眼睛却似乎要将她看穿。 僵持了会,他才终于慢慢放松下来,道;「没有。」 他只是在同自己生气罢了。 顿了下,他又补充道:「我不会生你的气,你也……不要怕我。」 「可你刚刚……」 「刚刚怎么?」 话没说完,少年便抬起头,朝她笑了笑。 「我现在是公子了,阿筝觉得不好吗?」 啊…… 好个球球啊,你这副样子能好吗? 云筝原本就很是不解,现在又听他像先前一样叫了一声「阿筝」,更是有些发懵了。 怎么又突然改口了? 因为有了身份,便又愿意叫起她名字了? 还是…… 她一时想不出头绪,只道:「阿九若当真觉得好,那便是好的,但你要是有一点不开心,定要告诉我好不好?」 说完这句,却又是一阵沉默。 少年被夏风颳了脸,像受了冷似的,肩头往后轻轻让了下。 良久,他才淡淡「嗯」了一声,道:「祖母对阿筝确实用心了。」 云筝愣了下,怎么又扯到老太太身上了? 她正要发问,身后传来了一个男声。 「二妹妹。」 云秋白在亭子外叫她。 他扶着青兰小心翼翼走过来,像是根本没看到殷白岐一般,又朝她喊了一句。 看两人的那副模样,云筝便知,青兰定是怀孕了。 她点头示意,也没再多话,云秋白便自顾自地说起来,「二妹妹,你马上要有小侄子了。」 呃…… 果然。 云筝面无表情的想:这恐怕有点难度。 云秋白丝毫没在意她脸上的那点不耐,笑得有些腼腆,看上去倒也是打心眼里高兴,又道:「听说二妹妹先前同青兰闹了矛盾,等你小侄子一出来,她可就是你嫂子了,往后可要好好相处啊。」 云筝皱了皱眉,听他这话的意思,还怕自己为难青兰不成? 她才没有那个闲心。 云筝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青兰却是捂着肚子往后退了一步,眼里有些慌乱道:「小姐,青兰以前做了错事,请小姐看在青兰有孕的份上,莫要再责怪于我了。」 云筝又「嗯」了一声,不愿再多答,却也慢慢品出点不对来。 为什么要等小孩出生才是嫂子,青兰竟是没名没分的就进了云家? 哦,难怪她先前都没听说过此事呢。 不过…… 云筝看了她那便宜大哥一眼,顿时觉得又可怜又可笑。 云秋白又客套了几句,方才同她告辞,等那两人走后,沁儿便凑上来问,「小姐在笑什么?」 殷白岐已往前走了好一段距离,云筝回过神,边追边笑道:「你知道对于一个自恋的男人来说,最大的讽刺是什么吗?」 「啊?」沁儿听不懂,又不好扫了她的兴致,假意问道:「是什么呀?」 云筝「啧」了一声,摇摇头。 这个现在可不好说,传出去平白给自己惹麻烦。 顿了顿,她又像是想起什么,问:「你觉得阿九他为什么生气?」 沁儿噎住,没想到小姐还真问她了。 这事她还真晓得一点。 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殷阿九对小姐那点心思,她还能看不出来吗? 大约是因着底层人那点同病相怜的默契,在阿九跪下那一刻,沁儿便心有所感了。 认了祖母,那阿九和小姐,不就成了兄妹吗? 这一跪,身份是有了,但殷阿九想碰触到小姐的那层阻隔,却是更大了。 阿九能不难过吗? 她平日虽处处说着殷白岐的不是,不过是想提醒着少年注意自己的身份罢了。沁儿向来认定,主子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 像殷阿九这样摸不清自己身份的,将来肯定是要碰壁的呀。 这不,今日一次性就击中要害了。 不过,这些心思,小姐恐怕是真瞧不出来了。 小丫鬟偷摸摸看了眼云筝,敷衍道:「小姐,这个我可不晓得,阿九的脾气谁能摸得清啊?」 还是别瞎说了,说不定,现在的情况对两人都算是好结果了。 小姐不也常说,忍着点疼,甜就来了吗? 云筝点点头,她确实猜不透殷白岐,可越是猜不透,心里就越忐忑了。 她有些不安的朝前看去。 恰在这时,那人也回身看过来,眸光里像水纹般映出一个身影。 他有些愣神的望着云筝,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那天含在嘴里的饼干,过了会,少年开口问:「脚还疼吗?」 云筝摇头,见他关心起自己来,脚步都走得快了些,等到了他身边便问:「阿九饿了吗,可有想吃点什么?」 第70页 方才她只喝了两碗汤,都已经隐隐有些发饿,殷白岐可是什么都没吃的。 闻言,少年倒像忽然想起什么,往袖口处按了下。 那是土勺死后,从他身上落下来的东西,被他用纸张收集好了。 是一些少量的,红色粉末。 他眉间不耐的动了下,只道:「我不饿,阿筝可有什么想吃的?」 他捏紧了纸包,那些粉末他从未见过,想来不会是那么好寻的。 既然不好寻,那便是土勺遇害的唯一线索了。 * 第二日,露珠还在草尖上打滑,小厨房便传来了香味。 云筝刚起床,还迷迷煳煳洗漱着,闻着那肉酱香倒是清醒了几分。 「土勺这就回来了?」 「没呢,「沁儿看了她一眼,虚道:「是阿九,他给小姐做早饭呢。」 云筝卡住似的,一下说不出话来,过了会,她飞快套起件衣服,洗脸的水渍都还未来得及擦干净,便急沖沖跑出了房门。 吓唬谁呢,殷白岐给她做饭? 她火急火燎奔到厨房,还未进门,便被呛得直皱眉。 云筝定睛一看,烟雾缭绕下,少年却是和平日大有不同。 他穿着粗布衣服,看起来比先前要少了许多厉色,再加上手里那个圆滚滚的小面团,整个人看起来都亲切了不少。 「阿九,」云筝上前一步,对着他道:「你不用做这些的。」 大约也是第一次弄,少年虽做的有板有眼,但想把面揉好,还是颇费功夫的,他有些喘息的回道:「不是你说要吃这个的吗?」 云筝四处望了眼,不确定地问他,「你在做杂酱面,你还会做这个?」 这么能的? 对云筝而言,能做杂酱面的男人,那可是相当厉害了。 比如她老爸。 想到这,她脸上表情都有些微妙起来。 「阿九这么厉害啊?」 听她这么说,殷白岐淡淡地瞅她一眼,又轻飘飘的回过头。 只是毫无察觉的,揉面的那双手就更加卖力了。 他垂着眼,余光却不遗余力地盯紧了那颗小脑袋,那头稍微动一动,他手臂都会打起颤来。 很快,面的胫骨出来,便能下锅了。 云筝望着大铁锅里冒出的小水泡,不知怎么突然有了点家的味道。 她定定神,眼里是亮晶晶的小聪明,问他:「阿九你当真会做饭,那你教我好不好?」 闻言,对面静了静。 下一秒,不带丝毫犹豫,毫不客气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好。」 少年说得异常坚定,像是拒绝了一件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呃…… 这个云筝倒是没想到,她还以为能借着机会跟他多交流一下呢。 这人本来就难看透,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次相互理解的机会,云筝哪里肯轻易放过。 「为什么不行,我也想学啊,到时候说不定比阿九做得还好,阿九都要抢着吃了呢。」 「你要做给我吃?」 似乎完全没猜到她会这么说,少年半点都不掩饰地发起憷来。 他像截木头般愣在那里,过了会,不知道想起什么,古怪地朝她看了一眼,仍旧拒绝道:「那也不行。」 他转过身,炊烟缭缭中,斜眼瞧着那个磨人精的影子。 看不到女孩的样子时,他微微弯了下唇角。 像是终于找到一点点令人骄傲的法宝。 那就更不行了。 少年坚定地想着。 以后,都是我做给你吃。 * 杂酱面端上桌,少年就在她对面坐下了。 他还是冷着一张脸,手心却隐隐发起热来。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不太平静地,积攒着某些激动。 见他盯着自己,云筝端起面闻了一下,夸道:「好香,阿九手艺真好。」 少年这才小心垂下眼,看她拿起筷子,又有些不安起来,他盯紧女孩,在她眼皮微挑起那一刻,徒然紧张起来。 「嗯,好好吃,」云筝只觉自己牙根一阵酥麻,称赞道:「甜甜的杂酱面,我还是头一次吃呢。」 厉害了,这面怎么是甜的? 云筝笑盈盈望着他,心里直唿牛逼。 这哪里是杂酱面,这怕不是糖浆吧,这一整碗吃下去她还有命活吗? 女孩眼睛里是莹莹的欣喜,殷白岐看着,拳头却一下就捏紧了。 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真喜欢的话,云筝不会是这个表情。 这么多天的相处,云筝该是什么反应,他还是能察觉出来的。 少年有些慌乱地看向另一边罐子里放着的蜜枣,眼里是深深的不解,「你,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 那头,拿着碗的手便停了下来。 「是啊,」云筝点头,笑着望他,「阿九做得可好吃了。」 好吃到,再多一口,她怕是就要吐了。 可能怎么办呢,自己吹出去的彩虹屁,跪着都要吃完。 闻言,少年直愣愣站起来。 他胸腔憋着一股闷火,二话不说将她手里那碗面拿起,大步迈出门去。 待云筝反应过来,起身去追时,就见他已经直直走到了厨房门口的潲水桶前,将汤碗整个扬起。 像是要抒发什么愤怒,那只手上骨节凸起,连碗带面哗啦一下全倒了进去。 第71页 待少年转过身后,整张脸都是紧绷的,他望着云筝,声音低沉还带着一点不安。 「我,我给你重做。」 他心脏在狂跳,愤怒和自卑交杂在一起,根本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唯有耳根一点一点的红了起来。 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却又忍不住有一丁点埋怨。 看他脸上的神色,云筝莫名其妙被怔了一下,差点就要顺着他的话乖乖点头了。 只是她刚动了动下巴,少年不安的声音又再次响起来。 「云筝,别再骗我了。」 作者有话说: 殷白岐:糟糕,老婆竟然不是甜党。 云筝:咕咕,和平,友爱,不吵~ 昨天就谢谢大家的理解啦,祝小伙伴看文开心哦,预感今天这章会又苦又甜吶! 下面推荐一篇基友的古穿文,女主是个超级可爱的小哭包,我们两还非常默契的撞脑洞了。 《在男主身边苟命的日子》:萧珏 id:5589483 周楚楚穿进了一本甜宠文里 甜宠文讲的是白切黑男主受伤流落福州,被当地人欺负,后被女主所救,和女主终成眷属的故事 周楚楚倒霉,穿成了欺负男主的那个当地人 幸好剧情中的男主此次受伤后发热失了记忆,周楚楚大着胆子把男主捡了回去 让系统帮他急救 鱼啊肉啊给他补身体 买好布给他做衣服 …… 眼看着男主恢復记忆的日子就要到了,周楚楚越来越忐忑,忍不住泪眼汪汪地跑去求他:「我以前做了一件对你不好的事情,但那绝非我的本意,你以后记起来了那件事情时,不要杀我全家好不好?」 「你听话的话,我以后记起来了就不杀。」 「怎么才算听话?」 「靠过来点我就告诉你。」 周楚楚乖乖地挨到男主身边 男主抬手抚上周楚楚的脸,粗粝的拇指在她柔软润泽的唇瓣上摩挲,眸色越来越深:「闭眼。」 周楚楚立马闭上双眼,下一瞬,她感觉有一个温热的东西印上了她的唇 感谢在2021-06-19 22:24:38~2021-06-21 21:1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许壳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n 6瓶;紫腾辉、菜菜不菜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预兆 [vip] 最后这顿早饭, 是殷白岐来来回回去厨房做了三遍才端上桌的。 只是这一来二去耽搁了不少时间,面到了云筝面前,太阳都已经明晃晃升起来了。 云筝端起面时, 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前两次做的少年似乎并不满意,都未曾让云筝试一试便倒进了潲桶里。 这次大抵是自己觉得还不错,小心翼翼端上来,却只敢在她旁边站着。 少年低着头,像个交错了作业的小学生, 等着老师随时可能爆发的训话。 他站着, 等着,似乎只要云筝说一个「不」字, 就又要立刻转身再去做一遍了。 见状,云筝也颇有些紧张地深吸一口气, 大声道:「那我说了实话,阿九不会生气吗?」 听到这句, 少年眼中的光立刻暗了几分, 却是丝毫不显地摇了下头, 肯定道:「不会。」 大抵上,只要她不骗他, 他就都能接受了。 「可是真的很好吃啊,」云筝把筷子放下仰头望着, 「而且一定要说实话的话,阿九浪费粮食才是不对的吧。」 浪费,粮食? 大概完全没想到云筝会扯到这个话头上,少年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张了好几次嘴, 最终都憋了回去。 半晌才道:「那以后不好吃的, 都让我来吃,不,不浪费了。」 见他是这副模样,云筝小算盘在满脑子突突的拨着,立刻回道:「那怎么可以,阿九当然值得最好的,不信的话,你自己先试一口,阿九这次做的真的很好吃。」 「当真,好吃?」少年半信半疑。 他方才便想试一试,可总想着自己第一次做的东西,怎么都要让云筝吃下第一口才行,这会见云筝吃了,他的顾虑便少了大半,拿起筷子尝起来。 味道确实不错,少年隐隐松了口气。 只是这么一来,他倒也忘了云筝骗不骗他的事了。 云筝鬼使神差地往后缩了下脖子,论转移注意力,她可是不遑多让的。 什么骗人不骗人,她当然不想骗殷白岐,可有些事情,是永远都没办法说清楚的。要是当真什么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他,让他知道自己只是活在一本书里的人物,那少年怕不是要疯了。 就算答应不骗他,也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 云筝把面朝他推近了些,见少年脸上隐隐露出欣喜的神色,便知他信了自己,也默默高兴起来。 她正准备将盘里的鸡蛋夹过去,刚一动筷,就瞅见院门外突然伸出的一只小手。 那手白白嫩嫩,刚有云筝掌心那么大,指甲处被染了些淡紫,看上去脏兮兮的。 云筝斜眼看着,并不理会。 云府里除了云子呦,谁还能有这么一双手。 待到殷白岐这边吃完了,才听他叫了自己一声:「云筝,我去东市买些东西。」 第72页 又来了…… 云筝带着几分尬意放下蛋壳。 从昨天开始,殷白岐无论去哪,都要和自己说上一声,出门要说,回屋要说,就连就寝时也要说,她微微嘆了口气,点头道:「好啊,不过得带几个家丁同你一起去,外面不安全。」 说着,她也站起身,她脚还没好全,自然不能随便出门,她等了一下,对面却又是一言不发。 殷白岐似乎还在等她回应。 那双干净的眼睛里,仅仅剩下一个小小的倒影。 云筝蹙眉望过去,恍惚间好像明白了什么,试探道:「那我,在家里等你?」 听她说完,少年脸上的神色才稍稍缓和,他看了看云筝,又转头看了眼沁儿,对她微微点头。 沁儿心领神会地眨了下眼,目送几人出了院子,又扶小姐回屋歇着了。 云筝坐在软榻上,轻轻喘了口气。 方才幸好她反应快,不然殷白岐只怕又会多想。 她先前那句「阿九在我眼睛里」,恐怕是被对方理解错了。 她只想说自己在关心他,时刻都有注意着他,但现在看来,少年恐怕真的理解成了,他必须在自己眼睛里了。 正是由于不能在自己眼前,才要告诉自己,他要去哪了。 这脑迴路,云中此时此刻都有些隐隐佩服自己是怎么把它理解出来的。 果然跟一类人呆久了,多少也会被同化的吧。 她半靠在摇椅上,把受伤的那半边肩膀空出来,半眯着眼望着院门道:「还不出来?」 昨晚不挺厉害的吗,今儿怎么突然怂了。 这话说了有一会,云子呦才红着一双眼睛从院门外冒出头来。 领他来的丫鬟也是泪流满面,云筝斜眼瞧着,见两人定在门口不敢进来,这才不耐地起身去问。 只是刚到面前,那丫鬟就拉着她的手跪了下来。 「小姐,你别怪小公子了,他昨夜可是被吓得一夜没睡呢。」那女人握着她的手,不知怎么竟一个劲地抖着。 云筝皱着眉,只道:「你起来说话。」 云子呦在一旁垂头不敢看她,听她这么说,糯糯伸出小手叫了声,「阿姊。」 那丫鬟抓着她的手还没站起,云筝隐隐觉察出点不对来,她盯着那丫鬟看了眼,问她:「你非压着我手作何?」 话还没说完,后边赶过来的沁儿立刻拍了丫头一下,没好气道:「去去去,主子是你随便碰得的,没规没矩的,还不快松手。」 被打了一下,吶小丫头才被吓得往后退了退,倒像刚刚回过神来,忙道:「是奴婢一时心急,求小姐莫怪,莫怪。」 许是被吓着了,边说还边在地上磕起头来。 沁儿看着心烦,又骂了几句,打发她回老太太院里去了。回头却见云子呦还僵在那,小姐也不理他,只好将小糰子拉进屋里。 算一算时间,殷白岐也走了好一会了。 沁儿将小糰子抱到软塌上,拿了几块饼子哄他吃着,又用扇子替云筝吹着风,靠近她道:「小姐,早间阿九其实还交代了几件事。」 「嗯?」云筝扭头看她,恰好那小糰子愣愣地看着自己,瞟一眼便过去了。 「阿九说,土勺没在,他对别人不放心,让小姐注意些吃食,今儿个就别出院子了。」 「什么意思?」云筝抬眼望她,有些警觉起来,「有人要对我动手?」 殷白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说这种话? 定是察觉了什么,才会让沁儿告诉自己。 「小姐别慌。」沁儿轻轻摇着扇子。 昨夜她和阿九已经把院里的吃食都检查过一遍了,猪也吃了,鸡也吃了,也没见那些畜生有半点异常,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只是阿九,好像对土勺仍是放不下心。 按阿九的说法,即便受害的是土勺,可那人本身就大有问题。 当时阿九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土勺明显是自己撒了谎才非要往外面跑的。 看起来,就像是知道外面有什么等着他一样。 再说,杀一个厨子能有什么好处? 那人既没钱又没势,正常来讲,要动西院里的人,最大的目标不应该是小姐吗? 这些道理,沁儿也仔细想了一晚上,不过现在到底没什么证据,凭白说给小姐听,反而让小姐添堵。 反正现在一院子的家丁看着,若真有人要害小姐,肯定也是得不了手的。 但云筝显然比她想得多,阿九既然提醒了,那肯定已经查到什么了,只是他方才为何不直接同自己说呢? 想到这,云筝忙问:「阿九走了多久?」 她最近得罪的人也不算少,青兰就不说了,就那张芯元,马脸公子,也不是好惹的。 那阿九单独出去,不是更危险了吗? 偏偏沁儿现在才告诉自己,怎么看都像是计划好的,她也不等沁儿回话,指着门口一众家丁道:「快,多派几个家丁,看看能不能赶上阿九,给我把人平安带回来。」 吩咐完这些,她才看着沁儿道:「沁儿,你当真是煳涂了,阿九要是出事了,你担得了责吗?」 一听这话,沁儿便知她生气了。 可她哪是煳涂,这些事情,分明就是殷阿九让她做的。阿九自己不愿让小姐知道,怎么反倒怪在她身上了? 第73页 再说,这种时候,自然是呆在院里最安全,小姐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情,阿九能处理就处理了啊,这两人怎么老把难处往自己身上推吶。 小丫鬟闷着气不敢多话,云筝也不过是吓唬她几句,但她确实没料到,殷白岐会明知有危险还瞒着自己出去。 正想着,旁边那个小糰子糯糯开口了。 「殷阿九才不会出事呢。」 他小脸恹恹地走过来,往云筝面前凑了凑,看她面前的装羊奶的碗里放了几颗蜜枣,馋着嘴问:「阿姊,这个好喝吗?」 「好喝得很,要不要泼你身上你尝尝?」云筝现在对他没好气,回话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看她一脸的厌态,云子呦自知理亏,也不敢再像平日那般嚷嚷了,只道:「阿姊还在怪我呢,我就是想拿葡萄扔他,哪里晓得会把漱口水泼到那人身上了,再说,他这么可怕,以后我才不要和他碰上呢。」 「哦,」这个云筝倒是没想到,她望着小孩眼下的乌黑,问,「你还会怕人呢?」 「我本不怕他的,」说到这云子呦还有些气鼓鼓的。 不过见云筝终于肯理自己了,小孩厚着脸皮自己爬上椅子抱着她的胳膊,往那碗羊奶里望了望,用手拨弄着汤勺道:「可是阿姊,子呦昨晚梦见他将我们一家人全杀了,还把我们扔进大笼子里,和大老虎关在一起,子呦都被吓哭了呢。」 说到这小孩还挺不好意思的,昨晚他本觉得惭愧,又被云筝吼了那么一声,越想越急,越急越气,生怕因为那事阿姊以后就再不理自己了,谁想到,竟梦到了殷阿九。 那梦里的场面恐怖极了,他何止是吓哭了,分明都吓尿了,只是现下,他才不会当着阿姊的面说出来呢。 过了会,小傢伙没听到半句回应,抬头看了看,见阿姊像是愣住一般,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 小孩眨了下眼睛,朝她身上靠了靠,小声道:「阿姊是不是也觉得那人好可怕啊?」 那殷阿九真真吓人得很,可阿姊竟也会被吓成这样吗? 阿姊在草原,不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还指望着阿姊护着自己呢。 云筝心里突突跳着,愣了一下才问:「你说什么,你梦见阿九怎么了?」 小孩的话着实令人意外,竟是和书里的剧情完全对上了,可这算什么,云子呦提前知晓剧情了? 那云家岂不是要…… 「啊,」小糰子被她的反应惊了一下,神秘兮兮地凑到云筝耳边,小声道: 「阿姊,我梦见殷阿九当皇帝了,脸上都烂了,可吓人了呢。」 作者有话说: 殷白岐:走开,莫梦劳资! 剧情过渡章,因为爸爸的线索要出现了,所以必须要写出来。祝你们看文开心。 感谢在2021-06-21 21:13:01~2021-06-27 21:4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菜菜不菜 7瓶;柒笙☆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问脉 [vip] 西市长明巷, 此刻已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赶早集的吆喝声划破长街,包子摊前热气蒸腾,殷白岐到时, 已是巳时三刻,少年拿着药瓶,定定站在一家名为老黑子药铺的门口。 店门虚掩着,透过缝隙看去,一个老伙计正在柜檯前洒扫, 掌柜似乎刚起床, 从后院伸着懒腰出来,边走边沖老人打了声招唿, 直到跨出门槛时,才看到店门外的少年郎。 「阿九?」一脸横肉的胖掌柜吃惊的叫了声, 「咋这时候来了,小阿梨又生病了?」 殷白岐转了圈手里的白瓷小药瓶, 看来他没猜错, 药瓶底部印着的老黑子, 果然指的是这家店。 这药瓶他一直随身带着,想来失忆前定是对自己极为重要, 现在见掌柜又是这样的态度,他心里便更明了几分。 「阿梨很好, 是我有事找你。」 说话的间隙,掌柜已将他拥进店内,殷白岐扫了一圈,铺子很小, 柜檯上卖的都是不值钱的散货, 看起来不像能赚钱的样子。 再看那掌柜, 却是穿着一身上等布料制成的长裳,腰间挂着块光泽柔白的羊脂玉,这么看着,倒又和他的猜测对上了几分。 这不是一家普通的药铺。 若药铺破落成这样,恐怕卖上一年都不见得能将掌柜那羊脂玉换回来,这地方,显然还捣腾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殷白岐就着椅子坐下,把袖口的药包拿了出来,「麻烦验验,这药粉是作何用的?」 昨夜他已将土勺做的吃食全都查了一遍,能扔的全扔了,剩下的都用活着的家禽检查过,连带这药粉一起查了,并无半点中毒的迹象,他才放下心来出门查探。 「这是?」 掌柜将那纸包打开,朝红色的粉末轻嗅了下,凝眉道,「老弟你等着,我拿去给老三看看。」 殷白岐点头,也不做多问,拿过桌上的一本杂书翻看起来。 这是本掉了壳的旧书,他刚翻了一页,旁边那老伙计拿着抹布过来,乐呵道:「你许久不来,倒也看起医书来了。」 老人看着也是曾经的熟识,殷白岐把书合在手里,问他:「这是你的?」 老伙计摇摇头,眼睛透着亮光扫过一眼,回道:「这是医问九册里的第二册 ,这本叫《脉问》,是老三平日里看的书。」 第74页 听他说完,殷白岐垂眼定在书页上,似是想到了什么,皱眉道:「脉问?这书里什么类型的脉象都有?」 「你这小娃,脉象哪能说类型。」老伙计哈哈笑了两声,「是症状,这书里啊,什么症状的脉象都有。」 闻言,少年噎了好一会,才不确定的问道:「那,要是一个人没有脉呢?」 这下老头就笑得更欢了,「哈哈,这倒也不难,没有脉的,那不就是死人了吗?」 话音刚落,就见少年沉静着的一张脸蓦地裂开了。 老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可少年异样得太过明显,他心里徒然警觉起来,小声问道:「小娃,你莫不是遇到了什么无脉之人?」 他表情透着神秘,反倒令人起疑,殷白岐盯着他看了会,反问道:「你见过?」 「小娃子,」老伙计看起来岁数确实大了些,说起话来眼皮都一个劲的跳,「那人可是能动能跳,唿吸顺畅,偏偏就是没有脉象?」 殷白岐不说话,只看着他,眼底的沉色渐渐幽深起来。 「你当真遇上了先帝在时大国师那般的人物?」 「怎么可能,」少年轻笑了下,面上的郁气淡开了些,很是随意地问他:「不过你说的先帝的大国师,又是怎么回事?」 「当真没有?」老伙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告诉你也无妨,不过这事啊,其实不是你们这辈人该晓得的。」老人说着,转身把店门关了起来,坐回他身边的椅子上,声音微微发着抖,「想想那时,我也同你差不多大吧。」 「先帝在位时,曾有一和我同龄之人,自海边小渔村而来,此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所算之事无一不准,很快便成了万人追捧的神算子。」 说到这,他仿佛从记忆中触碰到了某些不可触及的事情,眼里渐渐流露出一点向往来。 「他当时预言了一场禹河百年不遇的水灾,不知救了多少人,就连我在的村子,也全都受他之恩。先帝得知后,将他封为大国师,只是不想,进宫还没半年,那人就在一次宫宴上喝晕了头,被御医诊断出是个没有脉象的人。」 老人话里带着浅浅的遗憾,殷白岐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那他?」 「还能怎么样。」老伙计嘆了口气,「天子震怒,竟是被妖魔骗了许多时日,当即下令斩杀,后又怕那妖物报復,最后竟是被活活烧死的。」 他边说边撩着鬍鬚,感嘆道:「想想,我与那人还有过一面之缘呢。」 老人家还在回忆往昔,殷白岐却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总觉得冥冥中有一根线还没连上去。 烧死了? 「阿九。」 就在这时候,胖掌柜领着老三下楼来了。老三是个哑巴,见到殷白岐时,兴奋得吱呀咧嘴用手比划着名。 「阿九,三弟听说你泼了王大毛一身的油,还他送进衙门里了,可高兴了,今天你得留下吃饭才行。」 听掌柜这么说,哑巴立刻激动得拍起手来,那王大毛平日欺善怕恶,惯会在西市给人找麻烦,这些日子却像是消失了一般,打听后才知道是得罪了云府的家丁,掌柜一听,就知和阿九有关。 这边人还兴奋着,殷白岐却对两人的话置若罔闻,直问道:「那药粉里是什么?」 他此刻心里紧得慌,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嗡嗡地绕着,总觉得答案要唿之欲出。 「哎呀,」说到这,掌柜脸上倒是啧啧称奇,「这东西确实稀罕,前不久在黑市上刚兴起的,不过你这药粉和别人又有不同。」 那掌柜说着,把药包打开,「你这里面啊,加了红糖粉,难怪我方才没看出来。」 「红糖粉?」殷白岐面上一僵,立刻问道:「加了糖粉会有何不同?」 这药粉他分明试过,家畜吃了并没有什么反应的。 「倒也不会怎样,兴许就是增加口味罢了,」掌柜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语速快了几分,「这东西啊,要配合牛奶,鸡蛋白一类的东西同时食用,才会产生效果,否则就和面粉没什么差别。」 听到牛奶二字,殷白岐又是一震,忙问,「什么效果?」 「晕厥,严重点会产生幻觉,行同痴傻,不过睡一觉便能好起来。」胖掌柜说着声音小了起来,「其实这药啊,是一些浪荡公子用来迷惑女子用的,药效也就个把时辰。」 说完,却不知阿九是怎么回事,勐地将桌上那本破书拿了起来。 殷白岐盯着书页愣了几秒,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急急问道: 「最近的医馆在哪里?」 「啊,就隔壁街就有一家……唉,阿九,你去哪?」 「不是说好留下吃饭的嘛……」 掌柜话没说完,少年已如风般跑了出去。 再后来的话,殷白岐就听不到了。 * 另一边,云府肃安堂后院门口。 「你可看清了?」青兰望着对面的小丫鬟。 「看清了看清了,二小姐确实把羊奶喝下去了。」小丫头说到这慌得要命,「可是青兰姐姐,二小姐是人是鬼,怎么会无脉呢?」 她方才握着二小姐手时,可是下巴都打颤了。 青兰冷笑一声,喝下去就好,至于是人是鬼,不是马上就有分晓了吗? 若那位真是个什么厉害的妖物,这点药粉怎能奈何得了这位大小姐。 第75页 可若她只是个没本事的废物,轻易便中了自己的圈套,青兰摸了摸肚子,那她就该尝一尝自己当日受的苦楚了。 她恨恨地想着,望了眼天象,午时已过,按惯例,老爷这时该回府了。 她将一小锭银子放进丫鬟手里,幽幽道: 「那你再帮我做件事。」 …… 肃安堂内,云老夫人正在听清绝寺的小沙弥讲经,那小和尚长得甚是清新俊逸,讲起经书娓娓道来,颇讨人喜欢,老夫人正招唿下人给他上茶,忽见一丫鬟跑进来。 着急忙慌道:「老祖宗,不好了,二小姐突然晕倒在院子里,叫都叫不醒了。」 云老夫人登时站了起来,衣袖一下卷翻了茶水,连连喊道,「多久的事,还不快去请大夫。」 「回老夫人,就刚刚的事,大夫已经去请了,」那丫鬟凑上前来,「只是小姐的样子可是不大好,老夫人要不要去看看?」 「呸,」 闻言,老夫人身边的琼婆婆当即唾了她一口,「说什么胡话,大夫都没来,你好大一张嘴。」 琼婆婆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一辈子都在伺候着老夫人,这会看老夫人着急,一边安慰一边扶着她往门口走,不想一出门就撞上了大公子带进门来的外室青兰。 见人出来,青兰当即跪下。 「青兰本是来给老夫人请安的,刚巧听到小姐生病了,青兰本就是小姐院子里出来的丫鬟,还请老夫人允我一同前去照顾。」 听她这么说,老夫人也没想那么多,自己的小孙女晕倒了,多个人照顾也是应该的,她摆摆手,也不想再计较她身上那点破事,让人跟了上来。 进了西院,主屋外早已乱成一片,一群丫鬟见老夫人来了,如看到主心骨般刷刷跪成一片,只等着她吩咐。 老太太蹙眉不语,进了主屋方才见云筝在软榻上躺着,脸色白得瘆人,又见云子呦在一旁吓得哇哇直哭,她刚抱起乖孙,就听门口有家丁喊道:「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那大夫不知是哪个医馆请来的,看着年轻得很,但碍于情况紧急,一众人都干巴巴等着他,琼婆婆立刻招手将人请过来。 脉枕早已放于塌上,大夫掀开云筝眼皮瞧一瞧,又将手搭在手腕处,把起脉来。 一屋子人凝神屏气,都等着他开口,不想那人好好把着脉,却突然手一抖,脸色已是大变,过了会,才又虚虚探上前,重新按在了手腕处。 众人看得惊奇,却见他突然惊慌地朝地上一跪,额角早是冷汗直流,连声道:「小人无能,小姐分明唿吸顺畅,但又没有半点脉象,小人实在看不出是何缘故,还请老夫人恕罪。」 丫鬟们不知其中缘故,只以为小姐得了怪病,登时呜呜的抽泣起来。 老夫人却是脸色瞬间苍白,连同身旁的琼婆婆都大吃一惊。 无脉…… 先帝在时,曾因大国师一事下过禁令,若有无脉之人,见之必杀,祸及全家。 这在当时可是一件奇事,可这都多少年了,现在小姐怎么会…… 「老夫人,小人真是没办法,要不老夫人自己试试。」那大夫说着让出位置来。 自己试? 云老夫人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又见一丫鬟急匆匆想去外面沖茶,立刻吼道:「我看谁敢出主屋半步。」 若真是无脉,整个云家都得玩完,她怎么可能让这事传出去? 丫鬟们都还小,自然不知其中缘故,只当是老夫人心疼小姐发了火,全都垂头跪在原地不敢多话。 一群人中,唯有青兰瞳光微微一缩。 她早料到会是这样。 老夫人做事虽然果决,却断不是不顾及儿孙之人,就算今日当真验出二小姐无脉,恐怕老夫人也会想办法将人保下来。 一家之主母,不就是在这时候体现地位的吗? 不过…… 青兰斜眼瞅着屋外。 既然老夫人狠不下心肠,那就轮到她备好的后手出场了。 果然,不多时,门外就传来丫鬟的声音。 「老爷,老爷是来看二小姐的?」 闻言,青兰捂着肚子浅笑起来。 谁不知道这位云侍郎胆小怕事,怎么可能容得下这么个随时爆发的「祸水」留在自己府里。 老夫人就算再想护,也要顾及亲儿子的感受。 斩断后路,孤立无援。 二小姐这次,也合该尝尝是个什么滋味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还是剧情章,因为爸爸这边的线索要出现了……真的有亲情线! 我默默地发,祝你们看文开心。 感谢在2021-06-27 21:40:24~2021-06-28 21:53: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幼稚沅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云筝 [vip] 随着丫鬟的喊叫声, 云侍郎步履匆匆走进屋内。 他眯着一双小眼,看到老夫人时才如蒙大赦,连忙凑上前来喊了一声, 「母亲。」 恐是吓得慌,声音都颤了几分。云侍郎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心里直唿要老命,方才他在门口,可是把一屋子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无脉之人啊, 家中若真出了这么个怪人, 整个云家怕是都要搭进去。 第76页 「母亲不妨让我为筝儿把次脉。」 他这把年纪混到侍郎之位已实属不易,决不能因一个小丫头把自家赔进去。 说完这话, 他便满头大汗地等着,却是半晌未听到一句回答。 云老夫人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自己儿子, 隐隐觉得不太对。 他平日哪会管筝儿的事,怎么现在倒有闲心来西院了。 再者说, 今儿这事情怎么看都有些太赶了, 倒像是被凭白凑合在一起似的。凭她几十年在宅子里积累的经验, 老太太敏锐的觉得自己被人牵着走了。 「母亲,」见她不说话, 云侍郎又靠近了些,悄声道:「这事可不是说着玩的, 若真如那郎中所说,那就只能舍了筝儿罢。」 若真是无脉,只怕纸包不住火,早晚事情会传出去, 到时候再做取捨, 可就晚了。 云老夫人眼中隐隐有些惊异, 似乎并未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淡淡道:「如何舍?」 「待我把完脉,」云侍郎咬着牙,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道:「若是真的,便只能当做病逝处理了。」 死人无脉,那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断不会再和那活生生的无脉之人有任何关系了。 他一番话说得都不带喘气的,云老夫人愣愣地瞧着,气得差点扬手就是一巴掌。 那可是你侄女啊,和你血脉相连的一条命,你说舍就舍了? 当真是个扶不起的猪脑子。 「老夫人莫急,」见状,青兰走上前扶她,安慰道:「兴许是那郎中瞧错了,让老爷看看也好。」 越多人看,这事不就越能坐实了吗,她云筝还能有命活下去? 按云老爷这性格,单说为了他这顶乌纱帽,也不会让这种祸事惹上身。青兰心里暗自咒骂一声,又按了下自己的肚子,舍了二小姐,也算是一命抵一命了。 若不是被二小姐赶了出去,她的孩子又怎会…… 她本想再劝几句,云侍郎却是等不及了,也不管老夫人如何瞪眼,用纱绢隔着按了下去,过了会,又伸手探了探鼻息,方才有些僵硬的转过头来。 「母亲,筝儿她这是……」 看他那样子,青兰便知自己赌对了。既然二小姐没有脉,云老爷定要将人舍了才是。 老爷现在,怕是要宣告什么了。 她都不需得费半点功夫,就将人这么抹了去,青兰心里冷笑一声,这仇,也算是报了一半了。 只是她的笑还未落定,就见门口晃出几个人影来。 「祖母,大夫请来了。」 众人回头,见殷阿九立于门前,朝着老夫人行过礼后,这才带着位老大爷进了屋里。 「这是静安堂的景华大夫。」少年介绍道。 闻言,屋里登时噤声,静安堂在禹城无人不知,景华大夫的名号更是如雷贯耳,他曾治好了太后多年不愈的顽疾,被圣上亲赐了金匾,至今还挂在他医馆里。 只是景华大夫名声太盛,就算是达官贵人去请都是极难请得动的,这殷阿九又是如何将人请来的? 老夫人沉静地看着少年,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才道:「景华大夫给太后看过病,想来定是不会看错,那就劳烦大夫替筝儿看看。」 她说着便腾了位置,老大夫慈眉善目走到软塌前,就是要看病了,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问话。 「老爷方才是要说什么,小姐如何了?」 青兰说得很是慌张,看上去可是担忧得很。 她捏紧了袖口,心里不耐地想,殷阿九这是,请帮手来圆谎了吧。 盛名在外的大夫,哪能是一个年轻郎中比得过的,他的一句话,可比任何人都管用。 青兰心里早已咬牙切齿,若真如此,她的计划不就废了么? 那以后哪还能寻着机会? 总不能真让云家出事吧,她还等着在云家享清福呢。 就是料定了老爷不会让这事祸及云家,她才费心设计了这么一齣好戏,闹得不大不小,只要二小姐没了,哪还有后面什么事。 是非成败就在眼前,她哪里甘心。青兰想明白后,又假意担心道:「老爷,小姐应该没事了吧?」 现在这屋里唯一能利用的,就只有云家老爷了。 乘他现在还拿不定注意,非逼他把话说出来才是。 云侍郎明显噎了一下,看着自己的母亲,一时有些难以发声,顿了下,忽听旁边有人开口道:「这可真是巧了。」 老夫人回头,见那个一脸清秀的小沙弥走上前来,听他作揖道:「下山时师父特意嘱咐过,说是小姐今日恐有一劫,让小僧多注意着些,不想还当真碰上了,不知可否让小僧替小姐瞧瞧?」 他说着,又像是想起什么事来了,问:「不知当日师父所赠的姻缘绳是否还在?」 一屋子的丫鬟大眼瞪小眼,都这时候了,还提什么姻缘绳,一个和尚来凑什么热闹。 老夫人目光灼灼,盯着那小和尚看了几秒,又轻声「嗯」了一下,招手让沁儿去取盒子了。 见沁儿当真出了门,一圈人更是奇怪,老夫人怎会如此听一个小和尚的话? 连殷白岐都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看了小和尚几眼,视线慢慢移到旁边的青兰身上。 他看人时几乎是不动的,目光却能像倒刺一般让人发憷。 青兰登时感到来者不善,心勐地惊了一下,几日不见,这奴才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第77页 那日见老夫人要收他做养孙,青兰只当是老夫人为了打击他和小姐才定下的事,只是今日再看,这奴才确实已同往日大有不同。 难不成先前他那副卑微模样,都是装的不成,现在失了忆,反倒把本来面目露出来了? 青兰讪讪想着,小和尚却已经开始把起脉来,他面色未变,看起来平和又安详,却是一直闭口不言,过了会,沁儿这边都已将东西取来了。 她双手捧着盒子,问道:「小师父可还有什么吩咐?」 云老夫人也望向那小沙弥,今天这事处处透着诡异,虽还不知全貌,但唯一能确定的是,有人要害她孙女。 有人害她,便需有人救她。 老夫人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对这小和尚生出的信任,像是忍不住似的,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目光灼灼道:「小师父,筝儿如何了?」 那小和尚又是浅浅一笑,将盒子里的红绳取出,轻轻套在云筝手上。 待绳结稳稳绑在女孩手腕,他才道:「小姐方才晕倒了,自然脉象不稳,不过现下已是大好,不如请景华大夫也看看。」 说着便让开了位置。 见此情景,青兰默默退了一步。 不对劲了,连小和尚也出面帮忙,那她方才岂不是暴露…… 青兰悄悄看了眼,见老夫人没理自己,当即对着还跪在地上的年轻郎中吼道: 「哪来的骗子,满口胡诌竟敢诅咒小姐,你当云家是你能忽悠得起的?」 说罢,扯起袖子唰唰就是两耳光。 那年轻郎中被她打得直愣神,懵了一下,忙磕起头来,「是小人医术不精,求老爷莫怪,求夫人莫怪。」 他狠命磕着,额头都印出一片乌青。 老夫人斜眼看着,半分理会都没有,待青兰一番表演完,景华大夫那边也已经完事了。 老人家站起来,心平气和道:「老夫人无需担心,小姐只是中暑晕倒,并无其他异常,待我开几服安神药给她服下,便可大好了。」 闻言,云老夫人隐隐松了口气,扬声道:「既然景华大夫都说无事,那筝儿定是无事了。」 事已至此,便是有了定论。 被圣上赏赐金匾的大夫都说了无事,再有人多舌,便是瞧不上圣上的赏赐了。 云侍郎虽心中还有疑惑,但也不敢再开口了,只是乘人不注意时,又偷偷给云筝把了次脉。 竟是和方才大有不同,脉象实实在在是有的。 云侍郎顿时惊了下,转念一想,大夫既然说了脉象不稳,许是方才自己没查验出来也未可知。 这么一想,他便平和了许多,微微撩拨着鬍鬚在心里感嘆道。 可真是一场闹剧啊! * 老夫人发了话,一屋子的丫鬟又各忙各的去了,殷白岐站在门口,淡淡望着躺在榻上那人。 少年目光一寸一寸移过她的脸,看到她有些隐隐发紫的唇时,手骨间咯嗻响了一声。 「求,求求你,」景华大夫见四下没人,立刻乞声哀求道,「可以放了我孙儿吗?」 若不是自己小孙儿在这人手上,他今日断是不会出门的。 少年却像压根没听到似的,望着云筝鼻尖的微弱起伏,不知在想什么。 景华大夫看得心里焦灼,却是敢怒不敢言,僵了会,才听少年道:「她什么时候会醒?」 「一个时辰,最迟一个时辰便能醒了。」 闻言,少年这才转过头。 一个时辰,那便足够了。 另一头,青兰已经跟着老夫人出了院门。 云老夫人为表感谢,亲自送小沙弥出门,又令家丁送来许多花果香烛,不想那小和尚却是不接。 只道:「来时师父特意交代过,当日所求的姻缘绳需得好好带着,方能护小姐平安,现在既已无事,小僧便告辞了。」 听他要走,云老夫人急忙叫住,总觉得此事有疑,像是大师父早就预料到一样,拉着他拐弯抹角地问了许多, 但那小和尚人精似的,问什么都是只闭口不答,反而是路过沁儿身旁时,朝她望了一眼,道:「今日有雨,施主出门莫忘了带伞。」 出门? 沁儿一愣,这话说得真真奇怪,小姐都成那样了,她怎么可能出门啊。 小沙弥却只是笑笑,一一施礼过后,便从后门走了。 老夫人疑虑未消,在院门口站了许久,跟着的一群人谁也不敢先迈出一步,过了会,突听身后有人唤了声。 「祖母,」 老太太登时挑了下眉,竟是漏了这么号人物,待她转身时,就见殷阿九已是站在了眼前。 「祖母,」少年叫得极其自然,并未因之前的羞辱感到半点尴尬,语气笃定道:「既然景华大夫都来了,也请给青兰把个脉吧。」 听到这句话,站在人群最后面的青兰惊得浑身抖了下。 殷阿九,难道知道什么了? 怎么可能,她谁都没告诉啊…… 「不必了,」老夫人定定看着他,「阿九只需告知我,有还是没有?」 见少年不动声色的摇摇头,老夫人冷笑一声,「那青兰便随阿九处置了,定要让我满意才行啊。」 被这么个傻子耍了一圈,若是她年轻时,当真要先把那贱人的舌头拔出来才是。 又傻又蠢,当真以为她一把年纪是这么好骗的。 第78页 殷白岐微微点头,只道:「是。」 青兰闻言,立刻捂着肚子尖叫起来,只是还未曾叫出一声,就被两个家丁堵嘴套上了麻袋,扛起朝后门走了出去。 她的叫喊如闷钟般传来,看得景华大夫一阵发慌,心下登时又为孙子愁苦了几分。 殷白岐跟在后头,路过老人时,依旧目不斜视,只轻飘飘丢下一句话:「你孙子,就在你家柴房里。」 * 小巷外,此刻静得只有马儿吃食的声音。 院里的闹剧刚刚谢幕,这边的默剧却又开演了。 青兰被抹布堵了嘴,两眼惊恐地望着面前的少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公子在外面还未回来,这个奴才真敢对自己做什么? 殷白岐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垂着,声音更是不带半点情感:「喜欢用毒害人?」 说着,他用短刀朝院墙轻轻一划,琉璃砖上立刻开了一道口子。 青兰被他这副样子吓得半死,拼了死命将抹布吐出来,大喘着气道:「你,你别吓我,我是大公子的人,出了事他定会找你算帐的。」 不可能,绝不可能,青兰颤抖着想,就算殷阿九知道自己已经没了孩子,可他毕竟曾是跟着大公子混的奴才,难道还真敢动大公子的枕边人? 少年未置一词,目光一点一点移到地面。 那地上还留着昨夜暴雨淹起的一滩水,死气沉沉的泥水,此时却是比猩红更加夺目。 他轻眯起眼瞧着,道:「土勺是你害死的。」 青兰下巴一颤,面不改色回他,「我弄死他作何,一个厨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怎么可能承认。 那日她不过是托人让土勺下药而已,谁知那乡下人不仅不听劝,竟还敢嚷叫出声来,这反应,哪是能留下活口的。 她调查了云筝这么久,宜早不宜迟,怎么能让他一个厨子坏了好事。 「不是问你。」少年有些不耐地歪了下脖子。 他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陈述一点事实而已。一个时辰呢,等云筝醒来,还有一个时辰,找不到人出气可不太好。 但被出气的傻子显然比他更着急,见他不说话,青兰眼珠转了两下,声音都软了几分, 「阿九,我给你好处,我可以帮你,帮你在云府取得地位。」 「我知道你在云府举步维艰,老夫人可没那么好心,只要我们联手,说不定日后,整个云府都是我们的……」 话没说完,便见少年轻笑了一声。 青兰一下面目狰狞起来,什么意思,他凭什么敢笑话自己。 当真以为他那条贱命现在值钱了吗? 她紧紧盯着少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冷声道:「你还不知道吧,你肩上那一箭,就是二小姐射的。」 云筝射他那一箭,他还被蒙在鼓里吧。 以前西院里的好些丫鬟,可是全赶走了呢,二小姐那点心思,她还能看不出来吗? 小姐不敢让殷阿九知道的,她就偏要说出来。 不是爱当舔狗吗,她倒要看看,他还如何舔得下去。 话音刚落,少年果然变了脸色。 这下,殷白岐便连打发时间的乐趣都没了。 他将衣袖里的纸包拿了出来,慢条斯理道:「知道你买的这些药,是怎么做出来的吗?」 青兰看了眼,这她哪里知道,殷阿九提这个作何。 青兰又急又疑,冷不丁想起了二管家那张烂脸,她隐隐记得,二管家脸上的水泡,可和殷白岐脱不了关系。 想到这,青兰反而笑起来,若殷阿九只敢像对付二管家那般对付自己,她可不带怕的。 只要有命活着,她就绝对能再站起来。 「这是用死人,」少年冷冷地盯着药粉,「一点一点试出来的。」 「你,你……」青兰一下没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话,试毒怎么会用死人试,不都是用活…… 这么想着,青兰浑身一颤,如同被什么重击了一下,问道:「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不,你不敢这么做。」青兰大吼一声,像是预感到什么一般,连声叫喊起来。 殷白岐一个眼神都没给她,正准备招唿人捆她下去,却见沁儿急匆匆从门口跑过来,边跑边喊: 「阿九,阿九,小姐醒了,她非要吵着去清绝寺,我们根本拦不住,你快来看看啊。」 少年一愣,即刻朝前走去。 只是刚走了几步,又听身后传来一声大喊。 「为什么?」 青兰拼尽全力叫了这么一声。 她不明白。 明明受尽了屈辱,为何还要要留在那人身边。 明明自己能给他更好的,为何他竟然敢嘲笑自己。 明明好处就在眼前,为何他还能无动于衷。 殷白岐的脚步未停,直直朝院门走去,单薄的影子在阴云下显得朦朦胧胧。 为什么? 少年也问了自己一遍。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心里勾出的那道影子便渐渐有了形状。 那张小脸半仰着,一脸无辜地望着自己。 那双眼睛里,藏着会发光的夜星。 所以,答案大概是…… 因为她叫云筝吧。 想到这,少年轻轻浅浅地笑起来。 第79页 因为这个名字就代表了,她是你绝对不该动的人。 作者有话说: 哦哦,下章应该会有奇怪的角色出现哇,哇哇,就酱紫…… 祝大家看文开心,我去写感情戏了。 第35章 光团 [vip] 至云筝昏迷起, 她好似陷入了一场梦魇。 周遭的声音源源不断的传来,她意识明明清醒着,身体却不能动弹。 那些声音异常清晰, 一字一句映入她脑海里,她等了很久,直到终于能撑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云子呦举着她的手哇哇大哭的脸。 以及手腕间那根,异常熟悉的红绳…… 云筝原是昏昏沉沉, 见到那红色却如突中了一道霹雳, 脑子里嗡嗡响着,急急问道:「这, 这谁给我带上的?」 这红绳她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她穿书之前爸爸唯一给她留下的东西。现在却又突然莫名回到她的手上, 定然是有什么蹊跷。 云子呦见她醒来,瞪着眼睛呆看着, 哪管得了她问什么, 急道:「阿姊, 阿姊你醒啦!」 说着便要朝她怀里扑去。 云筝捂着额头痴想了一会,方才忆起刚才昏迷时有人说了姻缘绳三个字, 她扫了一眼,对着屋里的一个小丫鬟问道:「祖母还在吗?」 「老祖宗已经回去了, 」丫鬟端着药碗上前,问,「小姐可还头晕,先把这药喝了吧。」 那药味苦, 云筝本能地朝后退了退, 刚动了下, 手却触到了一个硬盒子。 这是…… 是祖母那日递给她,专门用来装红绳的盒子,她打开仔细翻找了下,没有留任何东西,倒是在盒子底部,发现了一点干涸的血迹。 云筝盯着那血滴看了下,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祖母曾说过,这东西是从清绝寺找大师求来的。 寺庙里的东西,怎么能有血迹? 既然这东西又回到了自己手上,那送来之人,想来定是和爸爸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她现在又悔又怕,早知如此,她当日就该立刻打开盒子看一眼,简直是白白耽误了这么些天。 不过更多的,是她心中一闪而过的惊喜。 是爸爸,一定是爸爸。 她有些激动地想着,连连吩咐人备车,自己转身就去厢房里换了身干净衣服,直至推开门后,才发现殷白岐一直在廊外看着她。 云筝脚步顿住,忙道:「阿九,我要去趟清绝寺,你……」 「小姐,」话没说完,就被沁儿打断了,「小姐,你才刚醒,去什么清绝寺啊。」 沁儿边说边朝殷白岐使眼色。 小姐向来肯听阿九的话,让他出面,应该不会再那么任性了。 「好,我陪你去。」 少年清冽的声音稳稳传来,沁儿立刻一脸的目瞪口呆,让你来劝人的,你还敢陪她去? 怎么她听着,还隐隐透出一股莫名的宠溺来。 「现在就走吗?」殷白岐像根本没看到小丫头一样,走到云筝面前问道。 「嗯,」云筝闻言点了下头,把手里的盒子捏得紧紧的。 声音都透着一丝紧张。 「现在就走。」 她一秒也等不了。 * 清绝寺位于半山腰上,建成已有百年,夕阳下,被高大的苍松簇拥着,显得肃穆而宁静。 云筝一行人到时,庙内正好响起了晚祷的钟声。 只是这庄严的钟声下,还参杂了一点点不和谐的……吧唧声。 云子呦拿着半截鸡腿站在庙门口,吃相简直令人髮指。 「沁儿,」云筝看着他一手的油腥,嘆气道:「你在这看着他吃完再进来。」 这小傢伙方才才非要缠着一起来,云筝拗不过他,心里又着急,干脆一起带过来了。 现在看来,果然是带了个麻烦精。 「不嘛不嘛,」一听她这话的意思,云子呦立刻耍赖道:「我要和阿姊一起进去。」 他样子怏怏的,干脆把手里的鸡腿一扔,就要往云筝身上扑。 刚一动,整个人就凌空起来。 殷白岐提着他,动作十分熟练,小糰子原本要喊叫的,只是对上那双幽深的眼睛时,顿时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了。 落在地上的鸡腿,也立刻被一只野猫刁了去。 只是那猫儿刁了东西后,反而不走了,趴在云筝脚边用爪子扒拉着吃起来,还用爪子不时蹭着她的鞋跟。 看上去,倒是一点不怕生。 云筝这会着急,也没多管,眼看阿九已经放下小糰子,独自上前问人了,她也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阿九?是阿九哥哥吧?」 刚动身,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云筝回头,见一颇为眼熟的丫鬟站在土路上。 「你是……」云筝一时想不起叫什么,就听沁儿在旁边喊道。 「你这丫头,你连小姐都不会叫了吗?」沁儿边说边推了那小丫头一下,又向着云筝道:「小姐,这是你派来庙里替你抄佛经的铃香啊。」 哦,难怪这么眼熟,云筝这下想起来了。 当初就是怕她同殷白岐告密,便直接把她打发到了山里,不想还能赶巧遇上。 既然她在这许久,这会倒是派上用场了。 「铃香,」云筝叫了她一声:「带我去找空池大师。」 红绳是祖母从空池大师那求来的,要找出因果,自然要寻着空池大师。 第80页 「啊,可是大师现在在闭关啊,一个月后才会客的。」铃香愣了下,又像是想起什么来,问道:「小姐可是有什么急事?」 没有急事,这都快傍晚了,谁还来上香啊? 小丫头看了眼云筝,又看向她身后的殷白岐,心里隐隐有些失落,阿九哥哥怎么又同小姐在一起了。 闻言,云筝登时如被打了记闷锤,这她可半点没想到,她以前从未烧香拜佛过,哪里晓得大师还要闭关的。 「若我今日一定要见呢,可有其他办法?」 云筝边说边朝院墙望了眼,她是真的等不了,若是实在没办法,她也不介意闯进去。 「小姐莫胡来,」沁儿一听,慌张道:「这庙里可是有圣上派的侍卫守着呢。」 扰了大师的修行,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小姐先别急,」铃香也没想到这位二小姐竟如此大胆,连忙劝道:「慧灵师父和青木师父都在呢,有什么事找他们也是一样的呀。」 听她这么说,云筝倒是想起点别的来,扬起手问她:「你瞧瞧,这姻缘绳是哪位大师编的?」 铃香看了一眼,语气有些慌张道:「这不是,那天……」 「什么?」见她说话噎了一半,云筝立刻追问道。 铃香打了个颤,她不明白老夫人为什么要把老鼠放在盒子里,可这事若由她说出来,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小丫头话锋一转,回她:「回小姐,这不是庙里的姻缘绳,这庙里的姻缘绳都是彩色的,铃香可从没见过这红绳式样的。」 这话倒也属实,她刚来那阵子还奇怪呢,怎么老夫人的姻缘绳和庙里的不太一样。 云筝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小丫头年纪尚小,很多表情都是掩不住的。 就算这庙里的姻缘绳和自己的不一样,可她有什么好害怕的。 刚才说前半句时,那小丫头分明都怕得缩脖子了。 「是哦,」听她这么说,一旁的沁儿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铃香道:「我把盒子给你那会,你就看过了吧,既然不是庙里的,会不会是别处寻来的?」 她意有所指,本意是想告诉小姐,这东西说不定不是庙里的,让小姐别再闹脾气了,先回去再说。 只是这话到了云筝耳朵里,却是听出点别的东西来。 这盒子,曾过了铃香的手? 那可真是巧了,云筝凉凉看着她,这么看来,那小丫头定是隐瞒了什么。 难怪刚才发了抖,说不定那道血迹就和她有关。 思及此,云筝看了眼殷白岐,像是找到某种默契一般,少年竟也轻轻对着她点了下头。 不知为何,看他这样,云筝突然就平静和下来,顿了下,她厉声道:「铃香,这盒子里的血迹,可是你弄的?」 铃香当即打了个哆嗦,这事怎么能赖到自己身上了? 「冤枉啊小姐,」铃香真觉得自己冤死了,老夫人和二小姐,哪个是能得罪得起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话没说完,却见那二小姐徒然拿出把匕首来,用刀尖对准了殷阿九的脸。 「想好了再说,要有一句谎话,你的阿九哥哥可就要遭罪了。」 见状,铃香惊得汗毛倒竖,先前不曾察觉,现在看来,这位二小姐果然是个会挖人眼珠子的。 好狠毒的心,她怎么可能让阿九哥哥受伤? 铃香立刻咬牙跪在地上,道:「是老鼠,那天盒子打开,里面还有只死老鼠,我怕出什么事,便把那老鼠拿走了……」 这回听着才像是真话。 云筝把匕首收回,状若无意般扫过少年的脸,轻轻比了个口型。 「不错嘛。」 惯会讨人喜欢的。 殷白岐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云筝却已经转过身,微微松了口气。 既然是老鼠血,那就没什么好怕的,她也没必要像刚才那般急躁了。 方才她胡乱猜测,差点以为那是老爸的血。 好在只是死老鼠而已。 不过…… 死老鼠又是什么鬼? 云筝嘆了口气,事情可真是越来越没有头绪,她现下都有些懵了。 正要说话,突听殷白岐喊了一声,「小心。」 话音刚落,一声惨叫从脚下传来。 云筝低头,炸毛的野猫直愣愣看着她,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踩到,猫尾巴了…… 她连忙退了一步,猫儿吱呀咧嘴的,叫得十分委屈。 云筝心里过意不去,正准备蹲下看它伤势,脑中蓦地打了个机灵。 老鼠,猫? 这么巧? 而就在她蹲下一瞬间,野猫飞扑上来,叼过她手里的盒子,立刻跳出三米外。 云筝一怔,刚准备去追,衣袖就被人扯了下。 「小心,」 殷白岐又重复了一遍,目光却是又狠又厉地扫过那只小野猫。 猫儿却依旧停在原地,像似特意在等什么似的。 云筝心里隐隐显出一个猜测,对着殷白岐摇了摇头。 「没事的。」 说着便朝前迈了一步。 那猫儿见了,也朝前动了动,几步过后,摇着尾巴扭头过来看她。 几人都隐隐吃惊,这猫儿怎么像是要引路一般。 一行人一路尾随着,不久便进了庙门,从香火味十足的前门,一直弯弯绕绕了好多小道,许久过后,那猫才停到了一座破旧的小屋前。 第81页 看着像是间废弃的柴房,很是残破不堪。 沁儿走在最前面,正要去推门,就被云筝一下叫住了。 「沁儿,」云筝面无表情道:「我的玉坠丢了,许是在马车上,你和铃香去找找。」 「啊?」 不是,她怎么不记得小姐有什么玉坠? 「还不快去。」 云筝语气严肃,沁儿一愣,立刻拉着铃香往回走。 两人一走,这边就只剩殷白岐了。 云筝抿了下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反而是殷白岐先动了起来。 少年淡淡看了她一眼,抱起小糰子,只道:「小心些,我去前边等你。」 「阿九,」 被看穿了心思,云筝有些揶揄,「我说过不骗你的,只是……」 只是事情可能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若这根红绳真的和爸爸有什么关系,那恐怕也和她穿书脱不了干系。 若毫无保留让书中世界的人有所涉及,她不敢保证会引发什么后果。 「无事,」少年轻声道,「你想说时,再告诉我便好。」 他脸上呈现出一个十分温和笑容,在这阴蒙蒙的天气里,显出十足的暖意。 说完这话,少年便抱着糰子徒自朝前走去。 云筝微微喘了口气,像是给自己定心一般,也不再看他,抬手将那道门推开。 昏暗的光线一点点引进来。 迎面而来就是一股发霉发烂的味道,墙角边堆着一整排的旧麻袋,被门口带进的风吹起,一屋子的尘土都扬了起来。 云筝登时被呛得干咳出声。 等她回身看去时,那野猫赫然已经丢下了盒子。 「唉,」云筝都来不及叫出声,一眨眼的功夫,猫儿便一熘烟跑得没影了。 猜错了? 云筝不由疑惑起来。 难道就是只普通的野猫,是自己多心了? 她盯着那猫消失的地方看了半晌,疑惑层出不穷地浮现在脑海,直到像是感应到什么,抬眼朝前一看。 昏暗得看不清人脸的房间里,突然多出了一团幽蓝色的暗光。 和烛焰差不多大小,小小的一团,忽明忽暗的泛着光,和她唿吸的节奏刚好一致。 云筝还未及反应,却见光团竟自己动了起来。 它像雪花般飘到云筝面前,看上去虚弱极了,连声音都是沉沉的。 【云筝,你终于来了,你爸爸……】 说着,光团几乎要缩成了一个点,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拼着最后一口气把话说完。 【你定,定要阻止殷白岐称帝】 作者有话说: 云子呦:等等,我不是人? 好了,女主这边的系统也上线,下个月一定完结。 祝大家看文开心! 感谢在2021-06-29 22:16:07~2021-06-30 23:4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余不是小鱼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主人 [vip] 晚祷的钟声一过, 庙里的香客就更少了。 云子呦半趴在少年肩上,放眼看去,压根瞧不着半个人影, 登时吓得睫毛都打起颤来。 这可是把他吓得尿裤子的人啊,一想到梦里和大老虎关在一起的场景,小孩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先前有多猖狂,此刻就有多萎靡。 似乎意有所感,殷白岐直接将小孩放到地上, 居高临下地睨着。 「你怕我?」 这东西, 明明昨日还恨不得自己消失一般,为何现在却连看都不敢看他了。 瞧着, 倒和云筝看自己时有了几分相似。 云子呦勐地打了个激灵,肉嘟嘟的小脸又白了几分, 垂着脑袋不敢答话。 两人相对无言,空气就更静了, 仿佛要把人吞噬一般, 过了会, 小糰子不知哪来的勇气,慢吞吞扯了下少年的衣袖:「阿九哥哥, 对不起。」 阿姊说过,只要跟阿九哥哥道歉, 他说不定就懒得同自己计较了。 殷白岐盯着他,眼里闪过一丝讥讽,冷声问他:「你为什么,要怕我?」 小孩吓得发起抖来, 不能, 他绝对不能说。 阿姊早就告诫过他, 那个梦是连祖母都不能告诉的,说了,定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记得牢牢的,现在怎么可能告诉他。 见他满脸的心虚,殷白岐眸光又深了许多,轻轻扬起小傢伙的下巴,一字一句道:「你怕我,杀了你?」 云子呦登时打了个嗝,鼻子一酸,放声大哭起来。 【想知道他为什么怕你?】 梦魇一样的声音又来了。 许久未听到这声音,殷白岐隐隐有些恍惚起来。 零却丝毫没在意他的反应,直言道: 【刚好,我积攒了很久的大礼,也该是送出去的时候了。】 它的声音比上次有力了许多,刚说完,无数个画面像暴雨般倾泻而来。 少年仅仅只来得及眨了一下眼。 【记忆传输中……】 再睁眼时,他成了一个旁观者,而对面,是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 唰的一声,一支箭朝少年射去。 女人拿着弓,冷眼瞧着,眼里无不讥讽。 一箭,正中他的左肩。 第82页 再一箭,直直射穿了耳朵。 第三箭…… 第四箭…… 箭疯了一般朝他扑来 十九箭,一共十九箭。 箭头在他身上,出去了,又进来了。 错落有次,很快,便到处都是红色。 少年就像只踩不死的臭虫,苟延残喘地,守着自己的那条烂命。 还不够…… 女人提剑而来,发恨地看着他。 刀尖对准了他的脸,如闪电般轰鸣而下。 一下,又一下…… 烂了,他的脸被划烂了。 少年按着满脸的温热,不解地问出声。 「为什么?」 他不明白,如果一类人真能把另一类人当成畜牲。 那他到底算什么? 畜牲又算什么? 毫无悬念的,没有人回答。 只有…… 她在笑,他在笑,人群里,他们全都在看着他笑。 哦,这样啊! 少年懂了。 插着箭的他如死水一潭,面目全非,烂在泥地里动弹不得。 他也笑了。 笑是没有高低贵贱的。 他们可以,他也可以,畜牲也可以。 收尸的只当人死了,裹着草蓆将他丢进了乱葬岗。 腐臭的气味中,他躺了三天三夜,却又像只死不了的臭虫,站了起来。 那一刻,举目皆黑,夜空笼罩在他头顶,是深邃的,没有光。 好笑,真好笑呀。 …… 「够了。」殷白岐在脑子里疯狂的叫喊起来。 这些东西,他一眼都不想看。 【恨她吧?】 零笃定道,它不信看到了这种记忆,还能不恨那个女人。 画面仅仅只断开了一瞬,又蜂拥着挤进他的脑海。 重新回来时,却是,翻了天,覆了地。 金钉朱户,金碧辉煌的宫殿内,他穿着黑色龙袍,坐于王座之上。 高高在上的帝王,带着漆金面具,凝视蝼蚁。 脚底,是堆积成山的活人。 他却看不真切…… 因为那些人,全都煳了脸。 只能隐隐约约从髮饰分辨出,跪在最前面的,是云家的老夫人。 老人领着一家子,跪在他脚下,却是连磕头的力气也没有了。 手脚俱断,他们哭,他在笑。 他们叫,他在笑。 野兽咆哮声在大殿迴响,畜牲也在笑。 「餵了吧。」 一语毕,四处都是哀嚎之声。 年轻的帝王摆摆手,他不太明白。 他们怎么不笑了。 明明从前,他们是那么的爱笑。 罢了罢了,随他们去吧。 人总是要归于无聊,不过尔尔,他已经没什么乐趣了。 他听着那些叫喊,在王座上渐渐睡着了。 「呜呜,呜呜……」 幼童的哭声突然在耳边响起,却远比记忆中的声音来得真实。 殷白岐勐地一晃神,仿佛刚刚破茧而出,眼前的一切却已是恍若隔世。 「呜呜,阿九哥哥,我不敢了,你不要杀我。」云子呦抹着眼泪看他。 殷白岐眼神无法聚焦,只能模模煳煳扫他一眼。 记忆来的太快了,像要把大脑炸了似的,他现在头痛得厉害。 「你以为我会杀你?」 他脑子还是些混乱,没记错的话,此刻他不过是云家一个人人看不起的养孙而已。 一个养孙,如何敢? 「呜呜,我不知道,你别问我……」小孩抽泣着。 好可怕,这人方才像发了疯一般,用头捶着柱子,把他吓坏了。 「阿九。」 身后突然响起了云筝的声音。 云子呦都快尿了,听出是她,立刻飞奔着扑了上去。 小糰子此刻只想求抱,不想旁边那只大手早已快他一步,一把拉住了云筝。 殷白岐目光如炬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云筝莫名有些紧张,他手里握着的,是自己手腕处的红绳。 那里发着幽幽蓝光,可似乎,只有她一个人看得见。 方才这团光好像没气一般,说完那句话就化成了一个点,消失在红绳里。云筝叫了很多次,它也没再出来。 「阿九,怎么了?」她问。 少年不答,只狠命地抓着那只手,好似生怕她自己走开一般。 他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无法消散的黑影中,精神看起来一度恍惚。 唯有那只手,是他窥探世界的唯一入口。 抓得紧了些,骨头都勒着了,云筝却一直忍着没有吱声。 「你……」 少年看着她,脑海中的画面反反覆覆涌现出来,他细细的比对着,回忆着,突然就不知道要问什么了。 有什么好问的,他最看不起因为逼问才得到答案的自己。 云筝不说,他绝不会问。 良久,他深深看了云筝一眼,才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回家。」 * 从寺庙后门出去,是一片翠绿的竹林,从山腰一直延绵至山脚。 从这绕到马车停放处,倒是省了不少脚力。 只是这竹林到处都是泥坑,殷白岐走惯了这种路,脚步都快了些,很快就把云筝两人甩在了身后。 第83页 「阿九,你慢一点。」云筝脚上全是淤泥,被烂泥巴和石子磕碜得差点崴了脚。 闻言,少年确实缓了些,但依旧没有停下来,甚至都未回头看一眼。 显而易见的,不正常。 云筝瞧着那道背影轻吐了一口气,干脆停在了一棵长着粗斑的竹子下,质问起面前的小糰子: 「云子呦,是不是你惹阿九哥哥生气了?」 她捲起衣袖,一副要训人的架势,「把手伸出来。」 云子呦泪眼朦胧的望着她,不是吧,明明是他被阿九吓哭了,怎么反倒怪起自己来。 他又气又怕,却见阿姊突然朝他眨了下眼睛。 小傢伙也不知怎么开了窍,立刻扬起手,道:「阿姊,打轻些,祖母说我骨头硬,打得她手疼呢。」 云筝一愣,这小糰子在说什么? 难道他以为这一掌打下去,殷白岐还会心疼不成? 她方才不过是想提醒他叫得惨一点,让阿九消消气而已。 这小孩,可真是…… 任谁也没有料到,小傢伙说完这句话,走在前方的少年登时就转过脸来了。 阿九哥哥? 殷白岐直勾勾的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云筝一愣,赶忙拉起小孩的手打了下去。 声音挺响,不过是打在自己手心而已。 然而更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少年不知何故,竟如疾风般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云筝又是一怔,却听他吼道: 「云筝,蹲下。」 变故似乎只在一瞬间。 身后的异动传来,云筝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当即抱着糰子蹲下身。 飞来的砖块重重打在了翠竹上,是足以折断枝干的力量。 云筝回头,这才惊觉这林子里,不知何时已冒出十几个大汉来。 为首的,正是泼了她一壶热水的王大毛。 而在几人身后,半隐半现间,还露出了一截青衫来。 云筝看得真切,立刻反应过来,那不是大变态嘛。 可他如何会和王大毛在一起,他们要做什么? 云筝搂紧了小糰子,脑子里不安的想着,突然见那王大毛一下就面目狰狞起来。 「妈了个巴子,小兔崽子,你又想找死了是吧。」 男人朝她身后大吼一声,云筝不知发生了何事,刚要回头,脑袋突然被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少年牢牢地,如溯溪怀抱山谷般,将她护在了身前。 「给我打。」 王大毛怒吼起来,用仅剩的一只手扬起拐棍向少年袭来,丝毫没有说任何废话。 ——绑 一声过后,云筝眨了下眼睛。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在了她的眼角处。 那一瞬静得有些可怕,过了会,她眼睁睁看着少年的额角开始缓慢的,缓慢的流出…… 「阿九!」 云筝有些失控的叫道。 「别怕,」少年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伤口的疼痛一般,反而安慰起她来,「没事的。」 他望着云筝,仿佛真像没事一般,语气有些笨拙而慌张:「不准叫哥哥。」 「什么?」云筝完全懵住,都这时候了,他在说什么? 等了会,少年不答,却蓦地朝空中看了一眼。 零的声音停在半空中,几乎都要吼疯了。 它已经完全想不通了,这和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都那样对你,你还护着她?】 【你会被打死的!和我签订协议吧,我立刻就能让这群人消失。】 那些棍子每每对准要害,怎么可能没事。 少年半点没有理会它,他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手上的力道更重了。 几乎是将云筝整个人都护在了怀里。 「别怕……」 绝不会让你出事。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话没到一半,又是一记闷棍袭来。 少年被击过的左肩,竟是肉眼可见的塌了下去。 唯独护住女孩的那只手,依旧一动不动的定在那。 殷白岐望着眼前的人,不知为何突然笑了起来, 刚才他明明还在生气的,看到这张脸时,却又偏偏什么气都使不出来了。 这么近,好像还是第一次吧。 近到他都看到平日里见不着的,女孩脸上那颗,细细小小的眼尾痣了。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他望着眼前人,不甚了了的想。 明明她什么都知道,明明说好彼此信任,为什么,半点不告诉他。 是因为早已认定了他的未来,还是,从头到尾都没信任过他? 他没想明白,但此刻也不需要明白了。 他的手发着颤,不是因为疼痛,而是他异常地坚信,云筝这辈子,註定忘不了他了。 他是第一个,一定是第一个,这么拼死护着她的人。 这样一想,他和她之间,突然就有了一份独特的紧密联繫。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零的声音再次从他耳边传来。 似乎完全没有料到少年能做到这个份上,零几乎已经破了音。 【为了个女人,值得吗?】 少年一动不动的,轻轻垂下眼。 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什么,眼里的笃定便更深了一分。 【签订协议,现在就可以帮你。】 第84页 零机械沉稳的声音围绕着他,但少年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他看着云筝,有些不忍心的,想帮她擦掉脸上的污秽。 身后那群人似乎都打累了,不知从哪捡来些带刺的藤条,开始抽打起来。 一下,两下,新伤和旧伤交叠在一起,整块背几乎都要烂了。 「敢对老子下阴招,我今天就让你连骨头都不剩。」 少年置若罔闻,只是脸色白得可怕起来。 他望着视线里已经渐渐模煳的女孩,笃定道:「云筝,我会证明给你看。」 【好,很好。】 零看着他,似乎已经感受到少年的生命值即将耗尽,语速都快了不少。 【不用签订协议了,只要你允许,允许……】 说到这,零的声音似乎倍感屈辱,却依旧咬牙说了出来。 【只要您允许,您成为我的主人,零将从此刻辅佐您,直到走向结局。】 它憋恨道: 【尊敬的主人,您是否同意呢?】 听他这么说完,少年得逞似的笑了,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了下来。 他支撑不住的看了云筝最后一眼,整个人向后倒去。 ——我知道,你不是她。 少年微笑着落地,在翠竹林的落叶里,开出了一朵红斑花。 「同意。」 他对着半空中轻声道,却是不动声色的狠厉。 「一个,也不要留。」 作者有话说: 抱歉,又修了…… 下一章会把女主这边的系统说清楚的,就酱紫,祝你们看文开心! 感谢在2021-06-30 23:48:07~2021-07-01 23:4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1386535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小书 [vip] 寮房内, 有隐约的檀香味传来。 少年躺在床上,唿吸微弱的沉睡着,单单一只手, 却如焊钉般牢牢地掐住了云筝,丝毫都动摇不得。 从被救起到现在,从未松开过。 他会护着她,他说过的。 少年的睡姿隐隐透着孤冷,云筝望着那只手, 只觉得心里雾蒙蒙的, 闷得人心烦。 从方才起,她就在问自己一个问题, 如若换做是自己,能做到吗? 她能毫无顾虑的将少年护在身前, 即便被打死也不松手吗? 即便曾经她为少年挡过一壶热水,可那次的前提是, 她知道那仅仅是一壶热水而已。 答案显而易见的, 她现在做不到。 她做不到, 所以她更加不明白,殷白岐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只手掐得她生疼, 就像针尖一般刺中了她心里的某个地方,让人喘不过气来。 真的, 值得吗? 她看着少年,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方才的震惊还未消散,却又有一种说不清的苦涩爬上心头, 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情感, 正在一点一点抹过她的心。 有些痛, 又有些,诡异的温热感。 「小姐,阿九他……」丫鬟轻轻抿了下唇,将茶水递到云筝面前,「小姐也休息会吧。」 沁儿低头看着,僧医已经替阿九包扎过伤口,只是都快一个时辰了,少年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总不能让小姐一直守着吧。 「无事,」云筝看了她一眼,问道,「对了,你方才是怎么找来的?」 殷白岐倒下后,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林子外就传来了沁儿的喊声。 等丫头飞快带着家丁赶来,那几个大汉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姐还好得问我呢,你怎么又乱跑啊?」沁儿都快吓死了,「方才在路边等你时,忽然听到有人说云家小姐在竹林里遇害了,吓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遇害了? 「你听谁说的?」云筝立刻问她。 「咦,」沁儿从回忆中熘了一圈,惊道:「我一听见声音便赶过来了,倒是没瞧见人呢。」 云筝看她一眼,没再多问,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那几人逃跑时,大变态穿着青衫落在最后边,恐是体力不支,竟连手里的东西都掉了下去。 她当时恰好抬头,将那东西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本书,封面上写着「临淮传」三个字。 是的,《临淮传》正是她穿进来的这本书。 云筝心里冒出诡异的不安,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道:「家丁都在门外守着吗,子呦怎么样了?」 「小公子无事,方才是受了惊,现在已经睡下了。」 听她这么说,云筝望了眼窗外,这才惊觉外面已是一片漆黑,只道:「这里没事了,你也去休息吧,我看着阿九就好。」 那怎么行,哪能让小姐一个人照顾,沁儿争辩了几句,都被云筝一一驳了回去,只好气恹恹地出了门。 待她一走,红绳上的小光团便跳了出来。 它变大了些,像海里发光的水母,身上有刺一条条的光束,看上去毛茸茸的,十分可爱。 【云筝,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呃…… 好吧,云筝噎了下,配合道:「你是谁?」 【我是陪伴你爸爸,在书中世界完成各种任务的书虫系统,你可以叫我小书哦。】 「我爸爸现在…… 」一听它提起老爸,云筝急急地问出声了。 第85页 果然,她就知道那条红绳肯定有老爸的消息。 【没有哦,】 小书一秒便将她心思看穿,直言道: 【你爸爸已经完成了所有穿书任务,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哦,云筝垂下眼,,一股暖意流过心口。 「我爸爸还好吗?」 【你爸爸……】小书顿了下,语气有些怪异。 【很好啊。】 听到这句,云筝方才安心了些,她慢慢仰起头,按着自己的手腕,不确定地问道:「那我的脉象,又是怎么回事?」 其实这事,早在青兰闹事前,她就已经察觉到了。 可是她分明活得好好的,加上又是穿书来到这个世界,云筝当时只觉得疑惑,也并没有特意将这事放在心上。 可现在既然提起爸爸,再一联想原身被设定的种种恶行,她心里总觉哪里不对劲。 见状,毛茸茸的光团躺在她手里,轻轻地蹭了下。 【你之所以没有脉象,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融入这个世界。】 【我们的主系统,通过脉象控制着书中世界中所有的角色,这些脉象就像一个巨大的神经网,彼此联繫,才能推动剧情的发展。】 闻言,云筝立刻察觉出不对,「那我岂不是?」 【是的,你的到来,会破坏这种联繫。】 小书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声音十分柔软。 【云筝,其实你已经猜到了吧?】 云筝一愣,又听它道: 【你爸爸当然不可能把你写成一个恶毒的女人,所以从一开始,你应该已经有所察觉了吧。】 原来是说这个。 云筝定定的看着它,「你是说,我已经不在那个世界了?」 「死」字,她到底没说出口。 确实,她不可能没有察觉,一个父亲能有什么理由给最爱的女儿安排这么一个恶毒的身份。 唯一的解释是,如果不那么做的话,后果一定会比成为恶毒女配还要严重。 至于严重到什么程度,单就从老爸让她独自一人的穿书这件事来说,显然是关乎生死的。 只是云筝对穿来之前的记忆并不清晰,只记得当时自己晕乎乎睡在床上,到底怎么了,她是真的不知道。 可现在听着小书这么问,云筝对于藏在心里的答案,便又笃定了几分。 感觉到女孩的手指在轻轻发抖,小书很快变得温热起来,暖烘烘的在她手心趴着,象徵性的给予了一个拥抱。 【没关系的,】它安慰道。 【在你死亡之前,爸爸已经把你拉进书里来了啊。】 说完这句,小书看了女孩一眼,突然飘了起来,语气也严肃了几分。 【不过云筝,要想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你必须颠覆角色的命运才行。】 云筝被它说得一震,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我要彻底改变恶毒女配的人设,才能真正活下去,否则的话,我还会……」 果然,爸爸不会随随便便给她安排这么一个人设,从坏人颠覆成好人,总好过从好人转变为坏人。 【是的】小书抖动着身子,像是点头一般。 【但这,只是第一步。】 当年她爸爸云筠廷从一个渔村里长大的智障,直接逆袭为大国师,本以为这样就可以和书中世界融合。 可惜,那只是一次失败的测试。 他没有逃过在书中世界死亡的命运。 【你爸爸做了很多试验才明白,要想真正和书中世界融合,你必须改变整本书的结局。】 【那样,你才能拥有一个新世界,一个,最好的明天。】 最好的明天?云筝一愣,立刻想起爸爸给她套上红绳时说的那句话,鼻尖都酸涩起来。 「可是,我现在是有脉的啊。」 【那不是脉。】 小书在一瞬间变成一个圆环,和她手中的红绳套在了一起。 【我把自己的力量注入了红绳里,那只是我在跳动而已。】 只是,为了帮你解围而已。 云筝顿了顿,隐隐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你说的结局……」 看出了她的犹豫,小书一下反应过来,有些气鼓鼓的炸起毛。 【你不想改变结局?】 「你说的结局,是阻止殷白岐登上帝位吧?」云筝抿着嘴问。 这本来就是本大男主逆袭文,结局自然是以他称帝作为终结,更何况,在小书第一次遇见自己时,就已经说过同样的话了。 可这样,是不是不太公平? 殷白岐本就是皇子,自小受了那么多苦楚才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难道要因为自己,就永远和皇位无缘了吗? 那少年这些年受的苦…… 【云筝!】 小书气得吼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说到底,这只是书中的角色而已,你这么想对得起你父亲吗?你知不知道他都……】 话音戛然而止,光团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就噤声了。 过了会,它像是没力气一般,又开始慢慢缩成一团,越来越暗。 连语气也软了下来。 【云筝,如果你忍不下心,就去补偿他好了,总不能自己不要命了吧。】 云筝当然想活下去,可是阿九刚刚才救了他,那么拼死护着,若说没有半点愧疚,她肯定做不到。 第86页 至于补偿…… 在这样的朝代,帝王便能拥有一切,就算她倾其所有,恐怕也不是阿九未来的一个指甲盖能比及的。 她要怎么补偿? 【云筝,你爸爸做了很多很多任务,才得到将你拉进书中的奖励,你一定要回报他。】 「我知道,」云筝点头,她自然不会让爸爸的努力白费。 说话间,光球已经越缩越小,眼看又要再次消失了。 【我的能量用完了,只能暂时回到空间里,他……】 说着,光球看向躺在床上的少年。 【他要醒了。】 【云筝,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云筝点点头,似乎又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叫住它,「等等,《临淮传》为什么……」 为什么会在大变态手里? 然而话音未断,光团就已经消失了。 回应她的,是红绳里最后一抹幽蓝的暗光。 以及,少年突然张开的眼。 作者有话说: 阿九没事的,明天一定甜起来。 祝你看文开心呀。 第38章 秘密(捉虫1) [vip] 秘密是什么? 十七岁以前的殷白岐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但现在, 即便在昏睡中,这两个字也如梦魇般开始折磨起他来。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传输的记忆里, 那个女人不是云筝…… 即便长了一模一样的脸,即便声音熟悉到令人渴望,可云筝就是云筝,是他能一眼看出,独一无二的存在。 少年的心狂热的起伏着。 他抓到了, 云筝的秘密。 所以秘密就该像藤蔓, 将原本两棵毫不相关的树,突然就关联在了一起。 他和云筝, 有了联繫。 这是一个,需要彼此依存的秘密。 一切似乎开始变得不一样起来。 但这, 还不够…… 少年在睡梦中紧紧蹙起眉头。 藤蔓应该紧密相连,亲密无间。 如黑暗和光明, 只为彼此存在, 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 梦魇中, 少年笃定地想着。 他想要,那样的联繫。 …… 烛光轻微地摇晃了起来, 帐幔上的影子像倒垂着的山丘,将女孩的身影不断扩大。 直至整片帐幔都被包裹后, 殷白岐才睁开了眼睛。 他听见了外面的吵闹声,以及女孩柔柔的问话。 「阿九,你醒了。」 怕压伤后背,云筝让他靠在了几个叠起的枕头上, 少年起身时, 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 殷白岐挣扎着撑起, 半坐在床榻上。 随着他的动作,云筝也站了起来,目光轻轻的看着他。 「外面怎么了?」听见吵闹,少年警惕的伸手护了下。 「没事,是护庙的侍卫。」云筝说着,本想出门将僧医叫来,可少年一直拉着自己。 她挣脱不开,正要开口,却见少年已然是愣住了。 殷白岐盯着自己的一双手, 「我……」 他一下说不出话来,耳根上,薄薄的红色血脉显得异常突出。 他竟是一直拉着云筝的手? 少年手心仿佛燃起了一团火,良久之后,却也并未松开,只是力道微微松了一些。 「侍卫?」他语气怪异的重复了一遍。 「嗯,」云筝点点头,「是圣上命令看守寺庙的侍卫,已经派人去报官了。」 寺庙外出了打人事件,自然是由负责这片的府衙来管,这些侍卫奉命保护的,只是庙里僧人的安全而已。 听他这么说,少年看着外面不断晃动的身影,眼里顿时阴霾一片。 圣上吗? 他垂下眼,淡淡的笑了下。 云筝不明所以,有些担心道:「阿九,你松松手,我叫僧医替你看看。」 「不用,」殷白岐声音干脆,「我没事了。」 说完,他抬头望着女孩,烛光在她脸上浮了一层浅浅的阴影,仿佛故意让人看不清似的。 少年心下一紧,不知想到了什么,手又用力了些,「不准走!」 「嗯?」云筝满头雾水,她何时说过要走了。 话音刚落,殷白岐似乎也刚刚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点了下手指,揶揄道:「我是说,别出门,外边冷。」 「哦,」云筝点点头,顺手抹了下额头上那层细汗。 酷暑难耐,这天气……冷? 她蹙眉看着,橘光照耀之下,少年的脸依旧是苍白的,云筝越看越不对,倒像是悟出点什么,扬手就要去碰他的额头。 莫不是发了低烧。 手刚一扬起,少年脸色突然一变,问道:「我的衣服呢?」 他现在穿着的是一件僧医,之前的衣服因为受伤包扎,早被剪烂了。 意识到自己的东西不见了,他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竟是连手都松开了,三下两下下了床,满屋子找起来。 「阿九,」云筝愣了下,从没想到他会为了一件衣服反应这么大,忙叫了声:「在这呢。」 其实那衣服就在床尾处,只是被被褥遮住了,看的不甚明显。 「别。」殷白岐一回头,见她就要将那脏衣服提起,立刻喊了声。 但云筝动作快了一步,在他开口前,已经一把抓起。 咕噜一声。 第87页 一截木头滚了出来。 殷白岐脸色大惊,大步上前就要拿起,云筝却只是轻轻一勾腰,木头就落到了她手上。 「别看。」少年自知阻止已毫无作用,更像是等候处置般垂下了头。 那是个用木头细细雕刻出来的小人,雕得十分用心,髮丝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云筝一眼就认出,这同雕给自己的那把弓,用的是同一种木料。 只是这小人,看起来要旧了很多。 确切地说,是木头上原本不平滑的地方已经隐隐起了光亮,像是被反覆揉搓过很多次一样,看着显旧。 云筝鬼使神差的用指尖轻轻戳了下,滑滑的, 那小人衣袖上,竟还有的一朵小小的云。 那朵小云仿佛能烫手一般,女孩心里有微微热雨飘了起来,不甘愿地吶吶道:「这小人,怎么这般丑啊。」 说着,她眼神飘忽地朝那边一瞟而过。 这么一听,殷白岐倒是不慌了。 少年看着她低头的样子,隐隐发笑道: 「嗯,确实丑。」 云筝立刻瞪眼瞧着他,「你……」 那小人分明就是她的模样,他还敢嫌丑? 云筝怏怏的,有些不乐意了,讥诮道: 「可是这会瞧着,这小木头人,倒是有点眼熟啊?」 她今天还非要问出一个说法不可了。 殷白岐这边早已回到床榻上,僧衣半披着,并不搭理她,只眯起眼睛道:「关灯。」 临了还不忘解释一句,「刺眼睛。」 见他面色冷峻,云筝兴致顿时没了大半,但碍于刚刚才救了自己,他说的话,她哪里敢不听? 云筝转身去吹蜡烛,窗边的湖水映得墙面发亮,烛光一熄,月亮就悄悄爬进了屋。 她方才一直在床边守着,自己都没怎么好好打理,现在一转身,本就摇摇欲坠的髮簪落了下来。 青丝如瀑布洒落,在月光下,轻柔地发着光。 少年的喉结不由自主动了下,当即如中邪般立刻垂下头。 「阿九,你先喝点水吧,我让门外的家丁叫僧医来再给你看看。」 她还是放心不下,正要动身,殷白岐开口了。 「把蜡烛再,再点上,你不准出去。」 这人是怎么了,云筝怪怪看他一眼。 他平日哪是这个样子,说话果决得很,怎会这般吞吞吐吐。 但此刻她又拿他没办法,只好应了声,伸手去摸火摺子。 那东西就在柜檯,云筝方才熄火时记得清楚,都不需看的,打开吹了口气,烟火一出,烛光亮起来。 正值酷暑,她穿着一身轻纱背对正门,光透过来,若隐若现的。 仿佛那衣服里面,还装了一个影子。 殷白岐只看了一眼,口干舌燥的地下头,吼道: 「够了,别再点了。」 声音大了些,云筝的背影定了定,转身时,显然已有些生气了。 这不是明摆着要将她当猴耍吗? 女孩单手叉着腰,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一把按在床沿上。 她用牙咬着嘴皮,见少年闷头不语,气鼓鼓问他。 「殷阿九,你说说,你到底是要怎样?」 她何时听过他吼她。 不想最后一个字刚落地,整个人就被勐推了一把。 云筝站立不稳,朝后倒去,眼看就要撞到了墙上。却在贴合墙壁的一瞬间,脑袋蓦地被什么扶了一把。 少年用那双带茧的手,贴在了她的小脑袋后面。 那是比盔甲还有力的保护。 疼痛并没有如约而至,云筝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一个刚刚好的距离,她鲜少地看清了少年的一张脸。 殷白岐不垂着眼的样子,简直漂亮极了。 两人的目光交错着,谁也没有逃避,最后,还是云筝先轻轻眨了下眼睛。 她有点慌乱,又有些担心,「阿九,你的手……」 他左肩上的伤,还裹着一层渗血的纱布。 女孩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极慢,最后却是直接噤了声。 只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 她已经来不及说话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年慢慢地凑了上来。 带来一阵夏风般的温热。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自己正在不断放大。 她听到他用低沉而和缓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道。 「这样。」 少年慎重的吻了下去。 比蝴蝶划过花尖还要小心。 但那只手却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分明抱着一颗飞蛾扑火的决心,却在此刻愕然发现,自己才是火焰的尽头。 他几乎要燃着了。 此刻的殷白岐,内心是无法言说的激动。 他原比烛光还要卑微,也远没有月光敞亮,但这一刻,他抱住了他的太阳。 「这样。」 少年又说了一遍,用心里盛开着的声音。 他想这样,快疯了。 作者有话说: 云筝:等等,你怎么可以讲烧话? 殷白岐:……明天看看,谁更烧? 烧:仅指字面意思。 祝你们看文开心~ 第39章 一吻 [vip] 这只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湖水被风吹得晃荡起来, 银亮色的水纹斑驳投映在窗口,在两人身上轻轻的摇晃着。 第88页 他看着女孩微微发愣的眼睛,和眼尾处晕成一片的桃红。 那一刻, 世间万物都变得诱人起来,殷白岐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在触碰到女孩的唇时,十七岁的少年心里,开出了最盛大的一场烟火。 「唔……阿九」 云筝含煳的叫了一声, 「疼……」 少年一下愣住, 他嘴角还有些微微发烫,半晌才回过神来。 云筝说什么? 弄疼了? 可…… 殷白岐的大脑有些反应不过来, 也未曾细想,不过是蜻蜓点水的吻了一下, 怎么就会弄疼了。 他几乎是懊恼的朝后退了一步,手紧紧地握成一个拳。 听到女孩说疼那个字时, 他血脉里冒出的一点星火, 立刻就熄了下去。 他是情不自禁, 还是蓄谋已久,这些他都管不了, 但他弄疼她了,就是罪该万死。 哪怕现在给他一刀, 都比这样来的好。 「……好疼,感觉快闷死了。」 云筝捶着心口,眼里不知何时已盈出一泡清泪,轻轻一动就流了下来。 见她这副模样, 殷白岐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少年无措的眼睛看着她, 人生里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 几秒后,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铁青的对着自己脸就是一巴掌。 一下,两下,三下…… 云筝几乎是看呆了,反应过来时,少年苍白的皮肤上,已经到处都是红肿。 「阿九,」她慌忙按住他的手,急匆匆地叫了声,差点咬破自己的嘴皮。 但少年已然陷入了某种惶恐中,这只动不了,他便用另一只,继续抽打起来。 是很响,很用力的动作。 「阿九!」云筝几乎要尖叫出声,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殷白岐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在做什么? 尖叫声刺进耳朵,少年仿佛刚刚回过神来,有些呆滞的问道:「还疼吗?」 他的眼睛陷在昏暗中,好像一下就没了光。 云筝心里一空,都来不及回话,又听他道:「让我疼,你就不疼了。」 云筝被呛得说不出话来,紧紧按着他的手道:「我不疼,一点都不疼,你别再打了。」 她现在又懵又急,只想着赶紧找东西给他冷敷一下,再一抬头时,却见少年愣愣的看着自己。 「不疼了……」他垂着眼,似在自问自答,眼神恍惚得厉害。 「不疼了,一点都不疼。」云筝现在后悔得要命,早知道,打死她也不会说出口。 她方才被堵了嘴,本来就紧张得心跳过速,再加上一下又喘不过气来,心口就开始疼了。 她劫后余生般勐吸了一口气,正欲开口劝他,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小姐,老祖宗派人传话来了,说是二老爷……」沁儿急匆匆的赶进门,看到眼前的情景登时止住脚步。 只见殷阿九满脸通红站在窗前,双手被小姐硬生生拉着,屋里还黑灯瞎火的,这是要做什么? 丫鬟脑子里一下冒出许多个不可描述的猜测,她瞪着眼,剩下的话全都咽进了嘴里。 云筝这边倒是先开口了,「沁儿,你去拿点粥来,阿九他还一直没吃东西呢。」 「哦,」沁儿目瞪口呆的应了声,脚下却是一动不动。 过了会,她才后知后觉自己被一道锐利的目光盯着,刀子似的看着她。 丫鬟一惊,那人已经开口了。 「还不走?」殷白岐轻轻倪她一眼,语气不带半分感情。 沁儿仿佛刚回了神,立刻朝门外退去。 待她关上门时,方才反应过来,惊觉自己怎会如此听起殷阿九的话来了。 怎么觉得,阿九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沁儿越想越懵逼,又回想起刚才推门撞见的那一幕,脸却慢慢红了起来。 谁能想得到,先下手的,竟然是小姐。 不过也是,殷阿九那张脸,不就是惯讨世家小姐喜欢的吗? 她边走边想,反而是将云筝阿爹阿娘来虞城,领着她未婚夫负荆请罪这件事,全抛在了脑后。 …… 门这边,见少年已经放松许多,云筝这才拉着他坐回桌边。 寺院的夜比一般地方都要寂静,云筝恹恹地趴在桌上,半晌之后才转过头问他:「阿九,你怎么这样?」 少年心里一惊,刚刚,他确实冲动了…… 他有些不敢看她,却见她板着脸,语气严肃起来,「以后不准这样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可以打自己,懂了吗?」 啊?他没想到云筝要说的竟然是这个。 少年垂着头,脸上是冷冷的神色,语气却是木讷极了:「那你,还痛吗?」 呃…… 闻言,云筝往后仰了仰,搪塞道:「早就不痛了。」 被亲一下就痛成那样,说出去,真挺丢脸的,她可再也不想说了。 云筝现在思考的,完全是另外一个问题。 刚刚那个吻,她似乎没有特别排斥。 可是不排斥,是因为系统说的,自己想要补偿阿九吗? 还是说…… 云筝蹙眉盯着他,过了会,突然叫了一声。 「阿九。」 「怎么了?」少年垂着头,用一贯温和的声音回道。 云筝趴在桌子上,有些不自在地望着他,把脸凑了过去。 第89页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少年的同时,又在脑中想像了一些画面,耳朵顿时染了点红。 但似乎还不够…… 过了会,她才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心一横,咬牙说了出来。 「阿九,我,我们再试一次?」 她是真想确定一下,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慌成那样。 明明看电视里别人接吻时,也没那么慌过,怎么刚才却感觉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刚说完,旁边的人便整个怔住了。 这是什么惊涛骇浪的话? 少年刚刚才平復的心情,瞬间如暴雨划过夜空。 他望着女孩,眼里尽是不解。 云筝怎么能说得出口? 不行,绝对不行。 又弄疼了怎么办。 「不……」 他如此坚决地想着,笃定自己这次定要毫不客气地拒绝她的要求,却在转头的一瞬间,看到了女孩嘴边的那点红色。 那点红,仿若能刺人一般,让他嘴里的话登时打了结。 鬼使神差的成了。 「不,不好吧。」 「啊,可是,」似乎没想到会被拒绝,云筝噎了下,再看少年时,对方整张脸都透着粉。 她顿了顿:「呃,那算……」 「那我轻点……」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少年低着头,却是那个一眼被看出谎言的小孩。 明明,他才是最想要的那一个吧。 云筝愣了下:「阿九,真的可以吗?」 少年一动不动,过了会,深沉的点了下头。 「嗯。」 「那你,」云筝揪起他的衣角,试图将人摆正过来。 他的眉比一般男子细些,显得精緻又冷峻,像一件过分完美的瓷器,竟让云筝看得有些呆愣,不由自主道:「阿九,你好好看啊。」 闻言,少年更是别扭的侧过脸。 「没,没你好看。」 「哦,」云筝捏了下手心的湿漉漉的汗,「那你等等,等我先闭上眼睛。」 说不定,方才是看见了殷白岐的脸才会吓成这样。 她就不信了,自己还真能慌成那个样子。 殷白岐怔怔地望着她,女孩嘴角处,有方才过于慌乱而咬破流出的一滴血。 他一早就看见了,喉结都在轻轻滚动着。 稍许,少年用略显粗糙的手指,在她嘴边轻轻划过。 「嗯?」云筝不明所以,闭着眼睛问了声,「开始了吗?」 这感觉,怎么有点不太对。 「快好了。」少年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不用对视时,他显然更像平时的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扬起手,将那滴从她唇边取下的红色,细细融入到了自己手心的一道伤口之中。 伤口立刻开始滚烫起来。 殷白岐吸收着这份隐秘而意外的欢喜,似乎刚刚才意识到了自己的渴望。 这就是他想要的,紧密相连,亲密无间。 是藤蔓之于大树的联繫。 他让云筝的一部分,住进了自己的手心里。 真好。 少年眼睛里,现出了一点点光亮。 「阿九,」 等待的时间有些不太对,云筝慌张的叫了声,「你……」 殷白岐不动声色的,捏住手心的那点温热。 「不怕。」 他看到她小鹿一样慌张的颤着眼睫。 显然,她还在怕他。 明明都已经害怕得发抖,他怎么可能让她做这种事。 他没有再靠近,只是用手轻轻按着她小小的脑袋,像是一种独特的安抚。 「不准怕我,」 他用命令的口气说道,又像是一次对自己的宣言。 不准怕我,不准骗我,不准离开我。 少年用手蹭了下她软茸茸的头髮,轻轻的嘆了一口气。 别怕。 我是你的狗。 作者有话说: 汪汪…… 第40章 留人 [vip] 翌日, 云筝醒来时,窗外已然下起了小雨。 她懒得起床,伸手摇了下蚊帐上的小坠子, 昨晚为了照顾阿九,自己分明是趴在桌上睡的,这会儿却又好好的躺在床上。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她都不用过脑子便能想清楚,定是阿九半夜又将她抱上床, 自己却在椅子上躺了一夜。 云筝慢条斯理的玩着坠子, 想起昨晚的事,她脚丫在被子里动了下, 沿着床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晃荡着,有种麻麻痒的感觉不时生出。 过了会, 外边响起开门声。 「阿九!」她叫了一声,立刻坐起来, 回头看到的却是沁儿端着粥走了进来。 「阿九去挑水了, 」沁儿把碗放在桌上里, 望了望天,不知想到了什么, 心里不禁揶揄了一声:竟然真下起雨来了。 「庙里不比家里,小姐你洗漱好之后赶紧把粥喝了, 咱们快些回家吧。」 「怎么不让家丁去?」云筝问。 说起这个,沁儿还纳闷呢,「阿九非要自己去挑,我可不敢管。」 闻言, 云筝倒像是明白了什么, 眼睛有些别扭的看了眼窗外, 随口问道:「这天刚亮就有人来上香,难怪说庙里的香火旺呢。」 「那是国公府的马车。」 沁儿走到旁边看了一眼,「小姐还不知道吧,听说祝少卿打从候府家回去那日便病倒了,昏迷了好些日子不见好,国公夫人这些日子日日都来庙里拜呢。」 第90页 「病倒了,什么病?」听她这么说,云筝不得不联想起祝铭的那位变态弟弟。 那个变态八成知道什么,等到小书一出来,她定要问个清楚。 「这我可不晓得,」沁儿朝后退了一步,见阿九已经端着水盆站在门口,又道:「小姐,快先过来洗漱吧,粥凉了就不好喝了。」 刚说完,云筝早已快人一步走了过去。 少年额角已经起了汗,她忙拿起一旁的方巾准备去擦,不想脚下快了些,刚转过身,整个人就绊倒朝前扑去。 殷白岐几乎是在一瞬间,把盆往旁边一扔,立刻去扶她。 云筝却是更快一步,她胡乱抓了一把,扯到什么东西就狠命揪着,等她抬头望时,殷白岐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僵硬。 云筝莫名感觉手心发热,低头瞅了眼,自己竟是把少年的衣服扯了大半。 他伤口处还裹着纱布,正被她不偏不倚的按着。 云筝顿时又僵又窘,慌忙缩回手,本想着干脆煳弄过去算了,不想对方反倒时先开口了。 少年盯着她,眼里有些细碎的光彩,笑道:「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你,」云筝顿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半跪着的姿势,不就是给人行礼吗? 她气鼓鼓看着他,「阿九,你学坏了。」 「嗯,」少年将脸盆拾起,道:「没你坏。」 伤口都被她撞出血来了,反倒说是他坏了。 云筝这下也注意到了,见他又要去打水,忙挡在他面前。 她一手叉腰,一手横拦再门口,语气古怪得很。 「阿九哥哥,是怕有人给我下毒吧。」 她脸上带着一点小得瑟,仰着脖子,反而是居高临下的望起人来。 「阿九哥哥,对人都这么好吗?」 非说自己坏,那她就坏给他看看。 少年微微僵了下,垂眼不愿理她,似要准备往另一边的门口出去。 刚动了一步,云筝就跳到他面前, 「阿九哥哥,我这么坏,你可怎么办啊?」 少年僵着脸,吶吶道:「别叫哥哥。」 趁他发愣的时间,云筝将脸盆一把夺了过去,朝沁儿使了个眼色。 小丫鬟立刻接过去打水了。 云筝这才看着他道:「那怎么行,你可比我大了一个月呢,怎么不能叫哥哥。」 话音刚落,她立刻感到一道目光刺来。 连带空气都静了静。 像是雾气瀰漫中,有什么蓦地被风吹开了些。 殷白岐定定看着她,过了会,语气随意道:「阿筝果然厉害,我都不晓得我的生日,阿筝竟然知道。」 呃…… 糟了,云筝一下没绷住,差点把自己呛到。她扯的什么闲蛋,这种事怎么能说出来? 果然逞一时口舌之快,是会有报应的。 她哑巴似的想了半天,「嗯,就……如果我说是我猜的,你信吗?」 又是这样的话,少年看着她,轻轻嘆了口气。 「云筝,」殷白岐的语气比先前淡了几分,「我说过的,不说没关系,但不准再骗我。」 他声音依旧温和,态度却比平日坚决了许多。 闻言,女孩背着的那只手,有些懊恼的扣了下手指。 「好,」她看着他脸上的黯淡神色,小心应了声。 方才,她明明是想让阿九笑一笑的。 怎么总因为这种事,就被她完全搞糟了呢。 …… 这种低沉的气氛,直到回了云府都未消散。 云筝一路都在思考着,没有出声,她现在还不能告诉阿九,但有些东西,是可以用另外一种形式说出来的。 她想清楚了,等问过书虫之后,就把自己能说的那部分,和阿九讲清楚。 信任是相互的,阿九说的没有错,自己不能再骗他了。 她定心想着,直至埋头进了西院后门,才蓦地意识到不对劲来。 「你们是谁……」她指着门口站着的几个壮汉吼了一声,现在她对这类打扮的人,几乎要有阴影了。 只是那几个汉子见了她,竟都笑着喊了声「二小姐」,脸上看起来憨厚又老实。 沁儿这会也反应过来,忙道:「小姐,这是跟在夫人身边的人啊,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你不记得了吗?」 云筝微怔,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望着她,「夫人?」 她该不会说的是…… 「就是小姐的阿娘啊,」沁儿边说边催她往前走,「昨儿本就让人传信了,想来这会是在老祖宗那里,你换身衣服咱们赶快过去吧。」 沁儿刚说完,还没朝前走上几步,就见正屋门口出来了一个窈窕妇人。 那女人体态清瘦,眼里含着笑,一见人就叫了声,「筝儿,还不过来。」 她瞧着兴奋得很,说让云筝过去,自己反而先动了步子,走到她面前打量起来。 「怎么瞧着瘦了些,大伯没好好招待你?」她说着隐隐露出不悦来,「走,回屋跟阿娘好好说说。」 她不由分说将人拉起,却看到旁边那个冷冰冰的少年身后,探出一颗小脑袋来。 「婶婶。」云子呦扯着殷阿九的衣袖,糯糯叫了声。 「子呦?」女人轻轻瞟过少年一眼,笑了起来,「子呦快过来,让婶婶瞧瞧。」 第91页 她看着瘦,力气倒是蛮大的,一手抓着一人就往前走。云筝都还没来得及和阿九告别,就被拉进了里屋里。 殷白岐在原地定了几秒,转身朝卧房走去。 云筝的房间还是出门前的样子,她没有让丫鬟单独进出自己房间的习惯,平日只有需要打扫时才知会一声,现在看起,杂乱得有些不忍直视。 少年没有丝毫起伏的捲起衣袖,开始整理起来。 【你在做什么?】零惊讶地叫出声。 它明明已经给了他记忆,他不知道自己将来的身份会有多高贵吗? 屋子的主人走时忘了关窗户,现在书台前全是被雨点打过的痕迹,桌上的茶杯已经被风吹得倒在了地上。 杯子里还剩着半壶水,殷白岐从衣袖里拿出一根银针,一一试了过去。 【你怀疑有人下毒?】见他不答,零干脆重新问了个话头。 针尖拾起后,并未变色,少年对它的话置若罔闻,开始在床铺边整理起来。 见状,零顿了下,不甘心的问了句。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她的身份?】 枕头被当成抱枕一般横躺在床上,被褥也乱闹闹的挤成一团,殷白岐从柜子拿了一套床单后,才终于开口道: 「我不需要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如果她需要,我也不介意帮她实现任何一种身份。」 就算云筝不说,他也能看出来,因为某种原因,她必须要扮演现在这个人。 他只用配合她,不就好了吗? 听到这样的回答,零好半天没吭声,直到少年已经将整张床铺都整理好了,它才用惯有的沉稳声音对他说道 【那你显然需要一个更高级的身份。】 【在你没有签订协议的情况下,我已经计算出了让你取得帝位的最佳方案。】 殷白岐点点头,继续整理着手里的东西。 没错,他需要一个更高级的身份,和零之前说的一样。 他现在能给云筝的,确实太少了。 更何况,他向她保证过。 他会证明给她看,即便他站在最高处,也绝不可能让她害怕。 「嗯,」殷白岐叠好最后一件衣服,轻轻回了一句,「我拭目以待。」 * 正午一到,热气就蔓延开了。 这些天里,他第一次没和云筝一起吃东西,显然有些不习惯起来。 殷白岐拿着筷子,并不想夹菜,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半开着的房门就被人轻轻敲了下。 云子呦拿着半块桃花酥,怯生生的站在他房间门口。 「阿九哥哥,我能进来吗?」 自他做了怪梦到现在,他对面前这个人的态度,几乎有了质的改变。 殷白岐并未答话,但也未曾阻止。见状,小傢伙厚着脸皮熘了进来。 他细细地看着这张脸,原本是厌恶极了的,不知为什么,现在却总忍不住好奇起来。 好像他身上有什么魔力一般。 即便在庙里被他吓哭了,云子呦的好奇也远远多过了胆怯。 他望着那人慢吞吞的吃着咸菜,将自己的桃花酥递了过去,「阿九哥哥,你吃这个吧。」 「你有事?」 「呃……」小孩看了他一眼,悄声道:「阿九哥哥,我刚刚偷偷听见婶婶说你坏话了。」 见那人似乎没有半点反应,小孩立刻加快了语速:「我听见婶婶同祖母说,你见她都不行礼的。」 「哦,」殷白岐不太情愿的应了声,她又不是云筝的母亲,他为什么要给她行礼。 看他实在没什么兴趣,小孩又像是想起什么,叫了一声「对了,我还听说,婶婶要带阿姊回草原去了。」 闻言,少年的筷子方才顿了下。 他若有所思的挑了下眉,问:「你阿姊同意了?」 虽说语气是漫不经心一般,但仔细听起,又和平日大有不同了。 安然自若里,还有一层被什么啃噬过的不安。 「这个我不晓得,阿姊一直没说话呢。」云子呦把下巴杵在桌子上,「阿九哥哥,可是子呦不想姊姊走,你能想办法把阿姊留下来吗?」 办法? 少年依旧慢悠悠的吃着咸菜。 办法当然有,但首先得保证不危及到云筝,其次得保证能立刻见效。 有些人非要碍他的眼,他倒也不介意多花些心思。 过了会,他像是终于想到什么,淡淡地勾起嘴角,随意道:「你三哥哥,今日在家吗?」 作者有话说: 殷白岐:是的,老婆不在,只能吃咸菜。 第41章 窥探 [vip] 「筝儿, 你可想好了?」 肃安堂内,云母同云老太太一同坐在软榻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云筝慢慢喝了口茶, 才道:「想好了,我跟阿娘回去。」 「我的筝儿真乖,」云母看着她,心满意足的笑了。 果然,只要用钱来威胁, 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云筝敷衍地跟着笑了笑, 这位云母,可当真是将她拿捏得死死丹却, 竟然趁她不在,将她带来的银票和财物全都藏起来了。 以此作为威胁, 让她回草原。 云筝此刻憋着一肚子的气,她定下那些给阿九补偿的计划, 最需要的不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吗, 现在看来, 若过不了云母这一关,怕是半个子都拿不到。 第92页 心里越是气极, 脸上反而越是乖顺,她很是小心地端着一杯茶递到云母面前:「阿娘什么时候回去?」 现在只能先顺着云母的意思, 等摸清情况后,再想办法将那些银子全部弄回来。 「倒也不急,」云母接过茶杯,朝云筝看了一眼, 眼里有些许掩不住的欢喜, 「你先说说, 你和那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人?云筝一惊,听到男人二字,脑子里立刻冒出阿九那张脸。 她看了眼旁边一言不发的祖母,知晓八成是老太太给云母说了什么闲话,现在是要来这里数落她了。 可她和阿九算怎么回事,她自己都还弄不清楚呢,怎么可能跟一个外人说? 「阿娘这是何意?」云筝一脸无辜的看着她。 「何意?」女人眉头一挑,「你被悔婚,娘带着你未婚夫给你出气来了,阿娘自然是心疼你的意思,你喜欢的,不管是谁,阿娘都能替你做主?」 云筝一愣,这,这就要做主了? 她心思一下不知歪到了何处,直到云母干咳一声,方才回过神来。 云母看着他,语重心长道:「祝少卿身份尊贵,若你们当真相互欣赏,阿娘便给你这个权利,别拖着了,尽早让人来提亲吧。」 等等,云筝懵了下,她在说什么? 怎么扯到祝铭身上了。 「阿娘,你说的话,我怎么有些听不懂。」 「你这孩子,怎么还装傻啊,」云母嗔怪的看她一眼,就连老太太也轻轻笑出声来。 「昨儿国公府的人就来问了,祝公子在病中都唤着你的名字,拖祖母让你去瞧瞧呢,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云筝哪里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叫我一声我就要成亲了?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更何况,梦里叫女生名字,怎么想着想着,就觉得有些猥琐了呢。 「不过你清清白白女儿家,怎么能随便去男人卧房,你阿嬷找了个由头随便搪塞过去了,不过阿娘瞧着,待他病好了,怕是就要来提亲了,娘就想问问你,你是什么意思?」 云筝满脸尴尬,见过三次就要提亲,您以为拍动物世界呢。 她现在一门心思就在那点银票上,跟两个老人虚与委蛇套了好些话,等到了饭点,唱戏的台子都搭好了。 云家为了迎接云二老爷,特意摆了宴席,还请了个名角来唱戏。 云筝最后一个从屋里出来,把一屋子丫鬟记了个大概。 拿她东西这事,云母绝对不可能亲力亲为,总得有人替她出力,要想撬开舌根,还得从这些人身上下手。云筝一边在脑子里盘算着,一边跟着人群向前走去。 只是刚到院门口时,突然觉得身后一阵阴嗖嗖的冷风袭来,待她回头一看,却只有一朵被风吹落得打着颤的□□花。 这顿饭又耽搁了好些时辰,等云筝终于能出来时,天都已经放黑了。 她顶着一轮浅月和沁儿走在回院子的小道上,刚能瞧见院门口的时,就模模煳煳看到了站在红漆门外,一道黑漆漆的身影。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少年一袭黑衣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已然和夜色融为一体,若不是沁儿眼尖的叫了一声,云筝几乎都不能发现。 她脚步快了些,走到他面前时,扶着墙角微微喘了口气。 又将沁儿先打发进了院子,这才问道:「阿九,你这是……」 少年唇角抿着,看上去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温声道:「等你。」 听起来,声音都比平日都要亲切几分。 云筝看着他,想起早间的事,怕自己又说错话让他多心,干脆小心翼翼扯起他的衣角,「阿九……」 这么一动,少年的神色顿时有了些微变化。 「不叫哥哥了?」 他任由她拉扯着,嘴巴抿得更紧了。 「不叫了。」云筝这会哪里还敢乱说,她恹恹回了一声,过了会,手里那节衣角开始动起来。 她像只羊崽一般被人牵着,心里原还有些闷闷的,一路都没怎么注意,直到走到门口才反应过来。 云筝脸顿时有些微微发红,想都没想就问出声:「等等,为,为什么要回卧房啊?」 哪有一回来就把人往卧房带的呀,这个进展,简直是快过头了吧。 闻言,衣角的主人顿了下。 殷白岐转过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眸光中的深意渐浓:「阿筝以为是如何?」 云筝抬头看他,这还要她说? 简直……简直是不识好歹。 云筝拉着他的手一松,当即朝后退了一步,这个角度,反而让她一眼就能瞧遍屋内的情景。 这哪是她出门前的样子,她昨天出门得急,又不准别人进来收拾,有多乱她可是有感觉的。 现在整个房间光洁如新,云筝狐疑的看了他一下,殷白岐是拉她进来看这个的? 炫耀一下自己的小成果? 云筝顿觉尴尬,极力控制住脸上的表情,一脸无辜道:「哦,这些都是阿九帮我做的啊,阿九是田螺姑娘吗?」 殷白岐不答,反而拉着她往床边走,云筝登时又要慌张起来,刚要开口,又听他说道: 「你昨夜没睡好,现在泡泡脚,今晚要好好睡一觉。」 说着,把洗脸的方巾拿了过来。 「哦,」云筝接了过去,方巾上的温度刚刚好,还带着一点玫瑰水的清香。 第93页 过了会,少年像是无意问起一般,道:「田螺姑娘是谁?」 这个世界可没有田螺姑娘。 云筝洗漱完,对着毛巾吸了一口热气,将鼻尖吸得红红的,方才同他解释:「田螺姑娘啊,说的是一个下地种田的农夫,有天捡了一个好大的田螺回家,自那天起,每次他回家之后,就发现家里不仅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桌上竟还有香喷喷的饭等着他,他自然就奇怪了啊,可总是不知道是谁在帮他…… 直到有天他才发现,原来那田螺竟是个漂亮的大姑娘,每天都在家里帮他洗衣做饭呢……」 正说着,云筝突然感觉鞋面被动了一下。 少年蹲下身,小小的绣花鞋,落在他掌心,好像不嫌脏似的,帮从她脚上褪去。 「阿九,你别,」 「后来呢,」殷白岐并未停手,直接打断她问道。 云筝微微愣神,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何意,一连串的问题全都抛过来了。 「农夫每天都回家吗?」 「田螺为农夫做了这么多事,后来又如何了?」 「要是有天农夫突然不回来了,她要怎么办?」 「她…」云筝完全没想明白他为什会这么问,只说出一个字便语塞了。 她听故事的时候哪里想过这些问题,从本质上说,这个故事只是在表达一个美好的世俗愿望而已吧。 谁不希望有个田螺姑娘。 可谁又会关心农夫回不回来呀? 不回来,故事还怎么编下去? 「他自然会回来啊。」云筝一时不知该先说哪一个,索性按他问题来。 少年「嗯」了一声,把鞋子摆好后,将木桶拖了过来。 水温是他刚刚试过的,但这回云筝可不敢再让他碰,她随便泡了一下,很快就缩回床上躺着去了。 她总觉得少年哪里情绪不对,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殷白岐端起木桶,临了突然没头没尾问了一句:「可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云筝愣愣地看着他,用被子盖着下巴,轻轻摇了摇头。 以她过往的经验来说,现在突然说点什么,大概率是要触到地雷了。 「嗯,」殷白岐淡淡看她一眼,心里却是一紧,默了会儿,用手将被子往下拉了些,「别捂着,好好休息。」 「阿九,」见他要走,云筝忍不住叫了声。 少年侧头回来看了她一眼。 云筝指尖一颤,又把被子盖了上去,只露出一双眼睛望着他。 「那呜呜啥呜呜我……」 这是什么话? 殷白岐看着她,正微微疑惑着,见那人突然蹙了下眉。 云筝了无生趣的想着,整个人都郁闷得不行。 这人怎么这么迟钝啊,明明亲都亲了,怎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就想问问两人现在什么关系,可这话临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 就当是一场梦? 她垂眼想着,无论如何都没脸皮说出来,顿了下,只好心口不一道:「你也要好好休息的。」 少年沉默了一下,又是温和的笑了笑,把帐幔放了下去。 他走得很稳,一步步沿着直线朝正门而去,跨过门槛时,从鞋底处,轻盈地落下了一朵花瓣来。 那是老夫人院里,独一无二的一株□□花。 …… 顺着西院的后门绕上半个圈,便到了平日练箭的靶场。 夜色蜷缩着,黑压压的笼罩整个云府。 靶场内没有一丝光,云逸风在宴席上喝得烂醉,脸都胀起来,走路更是摇摇晃晃的,旁边的小厮看着,忙伸手去扶他,只是刚一碰上,就被狠狠推了一把。 「没眼力见的废物,老子是你碰得的?」 那小厮倒在地上叫苦不迭,这三公子着实难伺候,不扶着,摔坏了可是要挨板子的事情,他如何敢。 他正要爬起,眼前突然一黑,有个东西掉了下来。 「西院在哪,怎么走了这么半天还不到?」云逸风哪管他摔不摔着的,他撒着酒疯,回想起刚才在宴席上,云筝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心里更是窝火得很。 「为了个贱奴,连弟弟都不想要了,老子今日就把那贱人给绞了。」 他吼得自己耳背都是一阵生疼,等了会,却是无人回应,顿时脾气就上来了,拿着酒壶就要往人身上砸去。 他脑子晕得很,东西一丢,也只听得到叮铃桄榔的几声响,很快就埋没在寂静之中。 过了会,身后才传来细沙摩挲的脚步声。 云逸风立刻大骂一声,转身就要扬起脚一顿勐踢,只是他都未曾站稳,脑袋突然被狠狠的一击。 他仰挺着头对夜空绕了一个圈,整个人像只王八般趴在了地上。 殷白岐对着他脑袋踢了两脚,确定人已经彻底晕过去之后,取出一瓶药从他嘴里灌了进去。 靶场的后门外,有一辆早就备好的马车,殷白岐拖死猪一般将人拖到车上,很快,马车朝着大道疾驰而去,扬起飞尘无数。 一眨眼,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 一来一回,时间过得飞快,殷白岐回到云府时,已约莫要到四更天了,整个院里都是漆黑一片。 少年洗漱好之后,心不在焉朝床边走去。 【我很欣赏你。】 第94页 零毫不吝啬的夸赞道。 殷白岐看向窗外,脸上淡漠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根本没听到似的,伸手将帐幔上挂着的坠子取了下来。 那坠子的流苏轻飘飘落在他手里,他半仰在床上,将其中一根流苏抽了出来。 「骗我。」 屋子里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安静,显得他的嗓音很沉,比流苏抽尽的声音还沉,很快又抽了一根。 「没骗我。」 「骗我」 …… 这种机械的重复一直持续着,他脸上依旧是和平日一般冷冷的模样,只是在最后一根抽完之后,眸光微微动了一下。 稍许,他像是刚刚才反应过来,朝着空气又是一动, 从已经不剩任何流苏的坠子底部,轻轻的晃了下。 自言自语道: 「嗯,没骗我。」 作者有话说: 呃,还是有一点病娇属性的……希望你们不要骂他。 另外就是,昨天真是打疫苗之后晚上就抱着手机睡着了,我可真是一只长本事的咕咕了啊……要是不高兴的话,就随便骂我啦。 祝你们看文开心~ 第42章 失光(一更) [vip] 翌日清晨, 日光未明,窗外还漫着轻轻的雾气。 殷白岐习惯了早起,即便睡得再晚, 他总能在固定的时间醒来,此时已经在用清水冲着脸了。 【我为你准备了两个计划。】 旁边的零用一贯沉稳的声音说道。 水花溅在了衣袖上,少年用汗巾轻轻按了一下,「你继续。」 零显然已经完全习惯了他这样的态度,不仅不慢道: 【拿回身份只是第一步。】 按照原定的剧情, 他之后会在顺天府遇到一个关键证人, 之后费劲周折才终于恢復了皇子的身份。 然而其他皇子早已在朝中各具势力,他的母家已然衰落, 殷白岐初进宫时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挂名皇子而已,被众人所嘲讽。为了夺得太子之位, 必然要在波云诡谲的朝堂争斗中挥戈返日,付出常人难以想像的艰辛才行。 【你当然可以按照我给你记忆进行, 如果你想那样做的话。但我的建议是, 你完全可以另闢蹊径。】 「像大国师一样?」 说话间, 他已经洗漱完毕,推开门朝着厨房走去。 零显然对他的回答有些意外, 停滞了好几秒才虚晃出声。 【不错,你总是能让我惊喜。】 当年的大国师仅仅只预言一次水灾, 就已经在民间积攒起足够的声望,若是再加上皇子的身份,功劳自然能盖过其他任何人,这才是最快上位的方法。 不过, 零默默的看着他, 其实更好的捷径是同自己签订协议。但少年显然对它有戒备之心, 现在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了。 【虞河水灾,墨安地震,以及最重要的,崁州之战。】 【这些功劳,足以令你在朝堂内外,获得无数支持的声音。】 【既然你都想好了,打算什么时候动身?】零的声音透出一丝兴奋。 对面的人并没有立刻回答,零目不斜视地盯着他的眼睛,心下赫然一紧,书中的殷白岐从来不做无把握的事,难道他,觉察出来什么了? 空气一时有些焦灼,稍许,它才听那人问道:「大国师,和云筝是什么关系?」 这话像是打了灭火剂,零语气一下冷了许多。 【抱歉,我很早就说过,这不在我的告知范围内。】 「嗯。」殷白岐点头应了一声,抬手将小汤圆下到滚着咕噜的热水里,就着汤勺轻轻的晃了两下。 接着又重复了一遍:「云筝,和大国师是什么关系?」 零登时对着空气咒骂了一声。 什么意思,今天非要纠缠到底了是吧? 这算怎么回事,它钦定的大男主怎么遇上个女人就像是中了邪一样。 蠢货! 【你放心不下她?】 思考一番后,零很快镇定下来,它用积攒的能量在周围扫描了一圈,默不作声地冷笑起来。 【既然如此,我可以给你……】 它说着顿了一下,继续道:【这应该是目前我能为你做到的,你定然会喜欢的事了。】 说话间,前方的空气似乎有所震动,很快,半空开始慢慢汇聚出一块屏幕。 少年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东西吸引了,几乎是生生地呆愣住。 眼前这块犹如巨大镜面的物体,安静的呈现在小小的热坑之上,但内里的景象却和现实截然不同。 「这是云筝的卧室?」殷白岐问道。 他到过很多次的地方,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是的,这不是你日思夜想的吗?】零无不得意地说着,却只听到一声怒吼。 「拿开,」 少年极度克制地侧过脸,耳根已经愤然泛红,然而很快,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又叫了一声,「等等。」 他方才回头得太过急促,此刻才突然反应过来,画面中的云筝,并未在睡觉。 不仅没有睡觉,在她那张雕着芙蓉花的床榻上,竟然摆放着一整堆散乱的银票和首饰,还有一些看起来就相当值钱的小玩意。 云筝此刻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热得满头大汗,一旁的小糰子正在给她扇着风。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全都哈哈笑了起来,是别人根本融不进的气氛。 第95页 过了会,云筝就着床单将东西一股脑全包了起来。她背着这堆东西,小心翼翼朝窗外看了看。 眼里,尽是掩不住的欢喜。 只是这样的欢喜,着实能刺痛某些人的眼睛。 少年看着屏幕上停留着的笑容,目光像受了极刑一般定住了。 他脸色由白转青,像一只被困在囚笼中的野兽,残存的野性一下就蔓延上头。右手上拿着的铁勺,被烫出了轻微的焦味,直到零大吼一声,方才有些回神,不可置信地问道: 「她要走?」 …… 这是云筝起得最早的一个清晨。 天还未亮,她偷偷熘出卧房后,就碰到从后院探出脑袋的云子呦。 见她出来,小糰子立刻提着食盒跑了过来,「阿姊,这是厨娘做好的栗子饼,阿姊同我一起吃啊。」 云筝接过食盒,拉着他边走边问:「让你打探的,你可都问清楚了?」 云子呦咽着口水望着她,为了把这一整盘点心全乎地拿过来,他可是忍着一口没动呢。 「阿姊,我大清早来看你,你竟然只关心这个?」 云筝回头瞪了他一眼,见状,云子呦立刻改口道: 「好嘛,好嘛,我现在就说,。」他糯糯瞧了云筝一眼,语气有些萎靡,「我什么都没问出来。」 就因着什么都没问出来,才不得不拿着点心来讨好人。 「怎么会?」这个云筝可没想到。 云母就住在肃安堂,她不过是让小糰子打听一下昨儿云母将她屋里的东西都抬到了何处,一院子的丫鬟,总不至于没人看到吧。 「你是怎么问的,昨天不是吩咐过你了吗?」 「就按阿姊说的啊,说是今儿婶婶怎么拿着几个箱子进来了,是要把子呦的宝贝都带走吗,说得丫鬟们都煳涂了呢,都说婶婶根本没带箱子来过啊!」 云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她一早问过自己院里的丫鬟,都说云母让人抬着两个箱子从她卧房走了出去,若真按小糰子说的,难道东西并没在肃安堂? 她细细想着,拿了块点心含在嘴里,嫩黄的栗子馅松松软软地被外面的点心皮包裹着,不细看的话,并不能特别区分得清 这显然不太对,云母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不放在身边又会放在哪里呢…… 云筝慢吞吞吃着,过了会,她盯着被齿痕咬过的馅料看了眼,忽然有些恍然地抬起头。 把嫩黄的栗子馅藏在同样颜色的面皮下面,不仔细看看,怎么能分得清。 要是那位母亲,也是一样的想法呢,说不定她那些东西,压根就没拿出来过。 此时整个院落都笼罩在一片灰雾之中,丫鬟们还未起床,云筝一把拉起小糰子,在这半朦胧的天色中直直朝自己卧房奔去。 云子呦被她的模样逗得咯咯直笑,「阿姊,你在紧张什么,阿九哥哥也生你气了啊?」 云筝懒得理他,顺势借他的脸擦了下手里的点心渣子,把云子呦气得鼻子都红了,等两人进了屋,她就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云子呦被她赶到了床底下,小傢伙灰头土脸的爬出来,又憋屈又嫌弃的直摇头。 卧房本就不大,这么一圈都被找过了,看他如此反应,云筝不免有些失望起来,却又见云子呦贼兮兮地看着自己说道:「不过阿姊,你这床好像被动过了哦。」 他指着床脚的尘灰覆盖的痕迹说道:「你看,这地上的印子都不一样。」 云筝看了一眼,确实如此,床好像被微微移动过了。 小糰子得意地对着她笑了笑,「阿姊,你这床和我的一样,可却比我的高了不少呢。」 这听起来可是话里有话,云筝颇有意味地盯着他看了一眼,这小糰子平时不靠谱,关键时候还挺会来事的。 她把床铺掀开敲了敲,果然,中间是有隔层的。 这下基本不用再怀疑了,两人费了好些功夫,终于把床板拿开,下面不出所料的放着一堆已然被云母声称拿走的宝贝。 云子呦不屑地看着:「阿姊,你就为了这点东西,非把自己累成这样啊?」 「你懂什么?」云筝看着那厚厚一叠银票和碎银子,小少爷哪里懂这个。 这是钱吗,这是不劳而获的快乐啊。 不过东西再放在这里实在不放心,趁着这个点没人,她得找个别人想不到的地方藏起来。 云筝将东西瘫在床上,歇了会,隐隐约约听到已经有鸡鸣声响起。 她将东西用床单背着,按这分量,至少要来回三次才行。云筝这边急得慌,云子呦更是饿得慌,两人都不敢耽搁地往前走,在距离门口还有两三步的时候,突然听到咣当一声。 门是从外朝里推开的,走廊上没有灯火,借着窗外透出的一点点微光,小糰子第一个看清了眼前的人。 昏暗的门房之下,少年顶着一张极为苍白的脸,像是刚生完一场大病般,整个人都没什么生气。 语气却如小孩噩梦中那般清晰可怖,每个字仿佛都带起了一股无名怒火。 「要去哪?」 作者有话说: 悄悄的发……感谢在2021-07-07 19:16:12~2021-07-09 16:4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半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余不是小鱼 10瓶; 第96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一起 [vip] 「阿九?」 他的目光有些骇人, 云筝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阿九,你怎么来了?」 殷白岐目不斜视的看着她,像是要把人看透一般。 「你要去哪?」 「我, 我把这个……」云筝边说边将包裹取下来,刚说到一半,立刻被打断了。 「给我。」殷白岐毫不客气的将手伸了过去。 云筝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手上就是一空,接着又听哗啦一声。 包裹传递过去的瞬间, 里面的东西全都撒了出来。 漂亮精緻的玉器在地面上碎裂开。 「哎呀, 」小糰子咂舌道:「阿姊,你那些白花花的银子飞走啦!」 云筝瞪他一眼, 还用得着你提醒。 她望着地上的碎玉,简直要心如血滴, 这些易碎的小玩意要是搁在现代,怕是都能买一栋楼了。 如今亲眼看到楼塌了, 如何能不心疼, 她都要疼到心肝在打颤了。 少年定定地看着她的表情, 眼里的神色颇为复杂,直到他轻轻垂下眼, 眸光中才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如果不是角度没把握好,他方才应该把那叠银票一同撒到水盆里的。 那样才是, 彻底断了她的后路。 但他这般模样,落到云筝眼里又是另一层意思了。 「阿九,」云筝叫了一声,眼前的少年已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垂着头, 半僵着的脸上全是克制不了的慌乱。 怕他多想, 她赶紧补充了一句:「没关系的, 不怪阿九,我还有好多钱呢。」 她打肿脸充胖子似的安慰着,不想话音刚落,就见少年勐地抬起头,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还有好多钱? 呃…… 云筝怎样也想不到,说完这句话之后,少年眼里的怒意竟然更甚了。 他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眼睛直直盯着她,嘴角有一丝丝扭曲,也不知在气什么,过了会,他弯下身,开始动手收拾地上的残局起来。 他把碎片一块不漏地放进脸盆里,很慢也很细緻,没有放过任何一点碎渣。 这样一系列动作之后,他身上的怒火似乎才有所缓解,手里依旧拿着包裹,意味深长地看了云筝一眼,道:「东西我拿走了。」 说完,几乎是不留余地的转身就要走。 「等等,先别走。」云筝连声叫住。 这么多天的相处,少年生气的套路她都已经摸透了,现在让人走,不就是「放虎归山」吗? 下次指不定有什么大爆发呢。 她用手扯着少年的胳膊道:「阿九,你别生气了,有什么说出来不好吗?」 她最怕他憋着不说,连下手都用力了几分,却听少年僵着声音道: 「你先放手。」 云筝一时觉得哪里不对,低头望去,她方才急急抓着的那点温热,哪里是什么胳膊,分明是少年的手背。 她怔怔看了眼少年通红的耳尖,鬼使神差的,反而是握得更紧了,她的手慢慢地将那双带茧的大手摊平,将手指从缝隙中一点点握下去。 「阿九别走,一起吃早点好不好?」 「松手。」 这次殷白岐没再站着不动,他用力将手缩了回去,仿佛再慢一秒,刚定下来的心就要被什么吞噬掉了。 「熬。」云子呦盯着两人怪叫一声,立刻捂着脸跑了出去。 「不松,」眼看哄不好,云筝心有戚戚地看着他,心一横,干脆扑了上去。 「不管不管,阿九现在不能走。」她从后面一把抱住他。 「你……」 打死他都没想到云筝会来这么个动作,少年登时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他那只刚挣脱的手僵在半空中,许久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云筝的头髮似乎飘到了他耳边,像是有绒毛在那里轻轻晃动,那一刻,他紧绷而坚决的一颗心突然就支离破碎了。 佯装出来的狠厉就这么迫不及防的被击垮,他又变回了那个一无是处的殷阿九。 不过,他向来不都是这样吗? 少年苦笑了一声,像是对自己认输了一般。 过了会,他转过身,用手帮她揽了下耳边垂下去的头髮,「好了,我不走。」 云筝眨了下眼,用手指戳了下他唇角,撑起了一个弯弯的弧度:「那阿九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生气吗?」 他为什么要生气?殷白岐失笑,这个问题或许他自己都不清楚,但这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不想再生气了。 云筝永远不会明白,有些人自出生就在乌云之下,从来只见过雨天,偶尔从云间透出一丝光,他就会把那当成是全部的太阳。 可他患得患失的那点光,从未真正落入过他的掌心。 所以他的敏感註定可笑,执于的追求必然一文不值,他生气,只是在所有的自卑和践踏中,最为无效的一层保护色而已。 生气,多么无能的词。 他望着云筝的眼睛,整个人慢慢变得柔和起来:「你想多了,我没有生气。」 手心里还残余着方才十指交合的温热,像一个安静的避风港,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他紧握着拳头,肯定而决绝的告诉自己。 第97页 她把手给了他,就要永远握在他掌心之中。 他没有生气,他只是,不会再允许光走了。 …… 日光终于在试探中爬了出来,沁儿在厨房骂骂咧咧,端着锅煳成黑底的汤圆出了门。 云子呦坐在椅子上,回想起刚才那一幕,脑子里直咋舌,牵小手耶,他仰着脸蛋想了一会,就见云筝和殷白岐一前一后进来了。 他嘴巴一歪,立刻从椅子上滑了下去,「阿姊昨天说要出门,该不会就是要和哥哥一起出去玩吧?」 小糰子边说边跑去拉她的衣角:「阿姊,我也要出去,带着子呦吧。」 殷白岐愣了下,转头问她:「你要出去?」 「嗯,」云筝看了他一眼,靠着桌边坐了下去,「阿九和我一起去吧。」 刚落坐,就见他隐隐皱起眉,云筝赶忙抢先道:「沁儿从镖局那边请了十个最厉害的镖师,这次不会再出问题了。」 上次竹林的事,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闻言,殷白岐不知想起了什么,只淡淡「嗯」了一声。 见他没什么异常,云筝才将小糰子抱上椅子,问沁儿:「土勺还没回来吗?」 「呃,」沁儿眼神飘忽了一下。「不来了,他领了工钱就回了老家,说是他母亲催他娶媳妇了。」 小丫鬟说着看了眼殷白岐,那人竟是面不改色地把粥盛好,用银针试了一下,递到云筝旁边。 「这么快?」云筝有些不悦的蹙着眉,土勺要娶妻,倒也确实说过这事,不过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小糰子半靠着她,转手就把那碗粥端到了自己面前,问道,「阿姊,土勺是个人啊?」 「土勺啊,」云筝似乎也在回忆,笑道:「他是只快乐的大猩猩。」 听到这,云子呦咯吱咯吱笑了起来,连忙问:「是那个用刀把自己砍了的大猩猩吗?」 「嗯?」云筝一愣,「你说什么?」 「就是那个笑话啊,」云子呦乐呵呵的,「说是有个猎人拿了两把菜刀进了森林,遇到了一只大猩猩,他把左边的菜刀飞了出去,被大猩猩的左手接住了,又把右手的菜刀飞了出去,被大猩猩的右手接住了,可最后大猩猩却死了,你说是为什么?[注1]」 云筝当然知道为什么,可这个笑话,不是她那个世界才有的吗? 她一时也说不清哪里奇怪,反而是旁边的殷白岐问了句: 「为什么?」 「阿九哥哥也不知道啊,」云子呦说着,捶着胸口叫了起来,「因为大猩猩都喜欢捶胸啊,它拿着两把菜刀,就把自己锤没了[注2]……」 「行了,」殷白岐看了眼云筝,这哪里是笑话,明明是个悲剧吧。 他把一个馒头塞进了云子呦的嘴里,正色道:「吃饭不要废话。」 …… 早饭一过,就要准备外出的事情了。 沁儿跟在云筝身后,趁着没人连忙悄声说道:「小姐,我看老祖宗院子里好像出什么事了,今儿一大早,没一个丫鬟出来的。」 云筝蹙眉想了想,这老太太身体好得很,若真有什么事,也不至于闭门不出,指不定是在谋划什么呢。 这档子事她可不想参合,她收拾了一下,抱着小糰子就上了车。 马车从城南的大街一路穿梭,到了郊外才停下。 车帘拉起,外面已是高低起伏的大块草地,芦花顺着河道飘拂,细细密密的毛絮洒在半空中,不远处,有一户富人家避暑用的宅子,设计得十分精巧。 殷白岐下车后,装作无意地问道:「我以为你是去东市。」 云筝不答,反而指着远处的宅子问他,「阿九觉得好看吗?」 殷白岐抬眼望去,古色古香的设计,院落很大,显得寂静又清冷,他点点头,随意附和一声:「挺好。」 「那我们去那看看。」 云筝也不等他反应,自顾自的往前走,那宅子的院门进得毫无阻碍,还有一个管家似的人物领着两人介绍起来。 宅子也没什么特别,看着像是刚换新过,殷白岐面露疑惑的看着她。 「阿九喜欢吗?」 「你……」殷白岐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云筝杵着下巴道,「喜欢的话,我送你啊。」 「你要送我?」殷白岐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有些揶揄地补充道:「我一个人?」 他一时想不明白云筝为何要这么做,一种不安全感突然从心底袭来。 话刚问完,云子呦就从门口乐呵呵跑了过来。 「阿姊,阿姊你快过来,」云子呦拉着她的手,顺带把殷白岐也拉上了。 「阿姊,我在那儿发现了一个好玩的。」 小糰子不由分说拉着两人到了河滩边,指着前方的大石头说道。 那石头上面有几个大红字,被他一个一个念出声来: 「许、愿、石,对吧,阿姊?」 「对的,」云筝点点头,扯了下旁边人的衣袖,「阿九,许个愿吧。」 少年似乎还未从刚才的问题中回过神来,他不确定的看着云筝,又听她重复了一遍。 「阿九,许个愿吧。」 「无聊。」殷白岐不屑地开口,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他一脸不想和人同流合污的表情,云筝只好自己往前走了几步。 第98页 「阿九哥哥不信啊,这个真的很灵哦。」 小糰子偷偷瞧了他一眼,自己跑到石头面前,双手合十闭上眼,态度倒是十分虔诚。 许愿石很大,比两个成人叠起来还高些,云筝和小糰子站在大石头面前,显得有些过于渺小了。 殷白岐看着两人的背影,垂下眼帘,眼神里有一丝恍惚。 过了会,他轻声道:「那个许愿石,不是那么用的。」 …… 宅子的事情定下来后,已到了中午。 一行人回到马车上,云子呦早已累到瘫起,云筝抱着他,正要吩咐驾车,却突然被殷白岐叫住了。 「钱袋丢了,」他按了下袖口,有些着急的说了声,不由分说拉起车帘,「我去找找,你在车里等着。」 见状,云筝立刻使唤了两个镖师跟上,小糰子缩在她怀里,抱着她糯糯问了一声,「阿姊猜猜我刚才许了什么愿?」 这还用猜吗?云筝用手绢帮他擦着汗,肯定道:「和吃的有关吧。」 「啊,」云子呦登时来了精神,「真的耶,我求许愿石保佑我,让阿嬷早点将醉仙楼买下来呢,阿姊当真好厉害。」 云筝心想这哪是她厉害,明明是你许愿的时候都在咽口水,自己不知道吗? 「那阿姊许的什么愿望?」小孩眼睛机敏地打着转,乐呵道:「肯定和阿九哥哥有关吧!」 云筝白了他一眼,一声不吭的拉起车帘。 前方树林的间隙里,还能隐隐约约看到少年的背影。 殷白岐已经重新回到河滩边,手里拿着刚才从马车夫那要来的钉锤,正对着面前那块许愿石。 很小的时候,领着他乞讨的老乞丐就带他来过这里,告诉过他关于这个许愿石的传说。 把愿望写在石头上,丢进河中,河神就会保佑它实现。 所以这块大石头,其实仅仅只是用来刻字的石头而已。 真正实现愿望的,是这条河的河神。 他将钉锤放在大石头上,很快磕下一块来。 少年拿起石头,生硬地在上面写下了两个名字: 云筝,殷阿九。 过了会,不知想到什么,漠然的脸上显出少见的腼腆,手速却愈发快起来。 一笔一划地,在两个名字后面补充到: 一直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注1、注2】关于大猩猩的脑筋急转弯来自于网络,找不到具体出处了。 虽然阿九有了一点坏心思,但对待感情还是很纯情的~祝你们看文开心。 第44章 梦醒 [vip] 马车上实在闷热得慌, 云子呦趴在窗边吐舌头,回头时,见云筝依旧望着窗外, 有些好奇道: 「阿姊为何要给阿九哥哥买宅子啊,不应该阿九哥哥送给你吗?」 他虽小,可也从未听过有女人给男人送宅子的事。 云筝没说话,怕他中暑,将水壶递给他喝了几口, 再回看时, 少年已经从那一片芦花中走出来了。 他脚下有些淤泥,看向马车这边时, 脸上有很浅的笑。 云筝回想着小糰子的话,用手按了下自己腕处的红绳。 一座宅子换一个皇位, 怎么说,都是她卑鄙了吧。 明明从一开始, 她的目的就不单纯, 刻意为之的那份讨好, 让她在面对少年单纯而炽烈的情感时,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无法平等地回应这一份情感, 就像她没办法想像自己能为殷白岐去死一样。 所谓补偿,说难听点, 不过是施予者自以为是的愧疚在作祟而已。 「啊?」云子呦瞪着她,「阿姊,你说什么补偿?」 「没什么。」云筝摸摸他的脑袋,似乎才想起他方才的问题, 回道:「因为今天是好日子啊。」 「好日子?」小孩咧嘴看着她, 似乎想不明白好日子为何就要给人送宅子, 索性不想了,开始耍起无赖来:「阿姊,那待会我要讨糖人吃。」 「嗯,」她应了一声,眸中有星星点点的光,就那么安静地看着窗外。 少年正在一步步朝着她走过来。 过了会,她在心里默默道: 十八岁快乐,阿九。 …… 回到马车之后,三个人共处的车厢里,就更闷人了。 鸣啁嘒嘒,叫得人心慌,云子呦见他上来,赶忙将水壶递了过去:「阿九哥哥,给你。」 水壶里的水所剩无几,殷白岐怪异地看他一眼,用手掂了下,「你喝了这么多。」 「我没有,是阿姊喝了好多。」小孩连忙推脱道。 「嗯,」闻言,少年不经意的看了云筝一眼。 这会她倒是安静极了,嘴巴微张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唇角边还有些刚才粘上的水迹。 他看了一眼,蓦地想到寺庙那晚,她半闭着眼睛等自己过来的样子。这么一想,少年莫名觉得喉结有些发痒,开始伸手拧弄着水壶盖。 「是云家二妹妹吗?」 壶口还是凉的,刚碰了手,马车外就有人喊起话来。 声音有些耳熟,云筝拉开帘子,外面站着一行人,祝铭被人扶着站在最前方,说话间他干咳了两声,脸色比上次见到时多了许多病态的白。 见云筝露出头来,祝铭手心微微一紧,「果然是二妹妹,真巧。」 「祝少卿?」云筝愣了下,并没有打算下马,「听祖母说你病了,现在可大好了?」 第99页 祝铭站在那儿,病得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采,他望着云筝,以及她旁边的那位少年,眼里渐渐显得意味不明。 「大夫说让我出门透透气,不想还能赶巧遇到二妹妹,这里有几盒花生酥,二妹妹拿去同小公子吃吧。」 闻言,不等云筝回答,云子呦就探出头来,一眼瞧见丫鬟手里的东西,立刻应道: 「好啊好啊,祝大哥家的花生酥最好吃了。」 他说着便要去拿,丫鬟把食盒递给他,小傢伙迫不及待的就要拿了一块吃起来,被旁边的殷白岐一把抢过。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虽说不清哪里不对,但他总觉得这东西有问题。 可一个堂堂少卿,定然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下毒害人,这就更奇怪了。 殷白岐目光幽深的打量它一番,当着祝铭的面,从衣袖里取出一根银针验了起来。 祝铭脾气很好的笑了笑,一句话也未说。 气氛渐渐有些微妙,殷白岐这边已经验完,如他所料,银针没有变色,那这位祝少卿究竟在图什么? 「二妹妹不喜欢吃?」祝铭双眼微合,看着她道:「那日我在候府,见你在湖边吃了好些,还以为你喜欢吃这花生酥呢,特意学了好久。」 「也不是不喜欢,」云筝偷偷瞅了阿九一眼,瞧他的脸色,若这会自己吃下去,怕是又要生气了。 「我今儿吃多了些,现下吃不下了,多谢祝少卿好意。」 「哦,」祝铭并未强迫,说出的话却让人觉得颇为怪异,「我还以为,二妹妹是不能吃呢。」 她微微点头示意,看样子是准备要走,「叨扰了,那祝某便告辞了。」 「等等,」云筝连忙叫住他,又回身朝旁边的殷白岐道:「阿九,我和他说几句话。」 下了车,她领着人往前走了几步,避开身后的家丁,这才道:「祝少卿,你那位弟弟不太好,你自己小心些吧。」 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考虑其他了,那个大变态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祝铭被害。 近看之下,祝铭整个人仿佛生了一场大病,听她说完,他蹙着的眉反而舒展开来。 「我知道了。」祝铭看着她,「谢谢你。」 「嗯?」云筝微微怔住,对方那边已经又开口了。 「二妹妹若喜欢吃,我过几日再叫人送到府上去。」 「呃……好啊。」云筝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刚才的语气太过云淡风轻,倒让云筝恍惚起来,好像他早就知晓她说的事一般。 听她这么说,祝铭眉头轻轻挑了下,两人随即告辞,他目送云筝上了马车,直到车轮压下的痕迹再也看不清,才微微吐出一口。 「大人,还要跟着吗?」身后的侍卫问了声。 从这位二小姐出府门之后,他们就一直跟着了。 祝铭微微摇头,又是几声轻咳,他盯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看了好一会,自语道:「云筝不是云筝啊。」 三天的昏迷,那样似梦非梦的情景一直围绕在他的脑海中。 出现在他记忆里的女人,不论从哪个面上说,都和现在的云筝截然不同。 更何况,那个女人根本吃不了花生。 碰上一点,就会发生非常严重的过敏反应。 至于那个殷阿九,他更是没想到…… 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这样一个身份卑微的人,和未来那个残忍的帝王联繫起来。 他昏迷的那几日里,好像一下就走完了许多人的一生。 甚至于,他还看到了死去的自己。 那日在候府湖边,祝应淮射了一箭之后,他被旁边受了惊的友人推下湖中,回去之后大病一场,不久就死在了床榻上。 他早不该活在世上,但现实是,他被云筝救下,一切都变了。 他蒙受眷顾活了下来,所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去找云筝验证。 此刻得到了一点不甚确信的答案,祝铭嘆了口气,隔了会儿,他摆手道::「回天工坊吧。」 若真如记忆里一般,他现在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至于其他的,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去回报和证实。 昏迷这几日,他体力更弱了些,回到天工坊时,整个人又头晕起来,连眼前的大门都有些看得不甚清晰。 「祝大人。」 刚跨进门,身后有人唤他。 祝铭回头,只见得一个模模煳煳的身影,又听旁边的侍卫吼道:「哪来的野和尚,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要化缘搁别处化去。」 小和尚并无惧色,反而朝向祝铭多走了几步,笑道:「我这有本书,祝大人看完之后必定感兴趣。」 祝铭一愣,那小和尚却已经将东西放进他手里了。 字迹密密麻麻,他本就视线模煳,定了好一会,才终于看清了几个字。 ——殷阿九 祝铭不可置信的抬起头,那小和尚依旧笑道:「若祝大人感兴趣,不知可否替我多印几本书。」 作者有话说: 祝你们看文开心 第45章 事变 [vip] 沁儿自午时起便等在院门口, 听见云府的马车铃铛从小巷中传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屋里早已备好凉茶,云筝进了正屋就仰在软塌上不动了, 她端着茶慢悠悠抿了一口,见沁儿脸露异色,心下一紧,忙问道:「怎么回事,云母……我娘又来了?」 第100页 沁儿脸上隐隐有些着急, 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只道:「夫人怕是没时间来这了。」 这话里自然透出一点别的意思,云筝抬眼看她, 沁儿见状,一咬牙, 把屋里别的小丫鬟轰走了,连云子呦也哄了出去, 只留了小姐和阿九, 她关了门, 这才凑近云筝耳边道: 「小姐,这都是沁儿偷听来的, 小姐可别说是我说的,我听老祖宗院里的丫鬟说, 三公子出事了。」 就云逸风那蛮横无理的性格,在外面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云筝眼皮都没抬:「他惹事不很正常吗?」 「可这次麻烦大了啊。」沁儿皱眉道:「他在侯府惹事了。」 一听定北侯府,云筝立刻想起张芯元那张脸, 不自觉往后靠了下。 书里说过, 云逸风喜欢张芯元, 曾经闹出一桩丑事来,跟人家姑娘喝醉后,同躺在一张榻上,一段时间成了禹城人人疯传的笑柄,侯府脸面丢尽了,只得让两人成婚。 难不成,张芯元就要嫁过来了? 云筝隐隐咋舌,沁儿却是满头大汗起来,唯独殷白岐气定神闲的倒着茶,他递了一杯给云筝,像是突然有了兴致,问道:「惹什么事了?」 「他……」说道这,沁儿似乎觉得难以启齿,噎了好一会才道:「他喝醉了,躺在侯爷和侯爷夫人的被窝上睡了一觉。」 什么? 云筝当即吃了一惊,云逸风抽风了不成,口味变得这般重! 她摸着鼻子,好半天才问道:「那,那被子下有人啊?」 不会真是她想的那样吧。 沁儿登时羞得说不出话来,小姐这是问的什么话。 传话的人只说清晨有丫鬟来请老爷夫人洗漱,结果发现有个人趴在被子上,这才知道出了事。 「小姐不想想,那被子下若没人,如何能算惹事呢?」 可没人也是私闯民宅了啊,云筝尴尬地拿起扇子,摇了两下才问道:「那三公子现下如何了,你还打听了点什么?」 闻言,沁儿不由看了殷白岐一眼,侯爷当场砍了三公子半截手指,还派人送到了云府,老夫人看后,差点一口气吊不上来。 不过这种事,还是别让小姐瞎担心了。 「沁儿只晓得三公子现在还在侯府呢,其他的就不知了。」 侯府不可能轻易放人,云筝自然晓得,她慢慢抿着茶,这事可大可小,就看侯爷怎么处置,也要看看老太太的本事了。 云逸风平日跋扈过了头,如今有人教他好好做人,或许对他还算一件好事。 而对于自己,想到这云筝笑了笑,对自己不也是好事吗? 三公子不规矩,云侍郎又在侯爷手底下当差,出了这么大的事,这段时日云府可不会再有安生日子过了。 如此一来,老太太和云母再没心力盯着自己,她可是落得清闲不少。 想到这,云筝杵着下巴望向旁边一言不发的殷白岐:「阿九,今晚我们去醉仙楼吃顿好的吧。」 …… 醉仙楼是禹城最好的酒楼,云子呦显然是来惯了的,下了马车就拉着云筝的手跑得飞快,直到要进门时才停了下。 「阿姊。」他望着她。 云筝将手里的牌子递给他,小糰子又乐呵呵的交到店小二手上,这才被带进了门。 殷白岐走在最后,他盯着小二手里的牌子看了一眼,虽然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但也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 进了包厢,他和云筝面对面坐着,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当真是今天临时想来这的?」 那个牌子,明显就是预定好的。 云筝摸了摸鼻子,醉仙楼的位置早被订满了,她这是托人花了两倍价钱才买来的。 「来都来了,阿九别问这么多。」她搪塞着,只道:「我还请了一个人,估摸要到了,我去楼下接他。」 见她这副样子,等她一走,小糰子就趴在殷白岐旁边悄声道:「阿九哥哥,阿姊要去接谁啊,难道她说的好日子,同那人有关?」 好日子? 殷白岐显然抓住了话里的重点,他很淡地蹙着眉,半晌后,仿佛从零星的记忆中找到了什么,嘴角忽地泛起一丝笑意。 「哥哥你在笑什么?」云子呦一脸好奇,怎么阿九看起来也像知道什么似的。 殷白岐的目光沉静地看着窗外西斜的太阳,对于他这类人来说,大概从来不会觉得那是一个好日子。 那明明是跨进泥潭的开始。 过了会,他问:「你生日时,都是怎么过的。」 「过生日啊?」云子呦一听就张大嘴巴,「那可烦了,一大早就要沐浴更衣,要和好多亲戚说吉祥话,晚上还要请戏台子,阿嬷说,那是我一年中最干净,最快乐的一天,可我才不觉得快乐呢。」 最干净快乐的一天,殷白岐默默重复了一遍, 他伸出手,看向自己复杂的掌纹。 他从未过过生日,那天也绝对不是什么好日子,可如果云筝觉得是,他也想让它变成一个好日子。 这么想着,他心里莫名生出一点无措感,他不知道过生日的流程,他怕待会…… 「有什么规矩吗?」 「规矩?」云子呦蹙眉回忆着,若说规矩,那可多了去了,小孩正要开口,旁边的隔间里突然传出几声闹笑。 「你笑你大爷……老子就是好那口怎么了?」 第101页 话音刚落,又是几声爆笑出来。 殷白岐挑眉,这个声音,似乎在哪听过。 「秦哥,可那云二小姐名声不好呀,」隔壁间的人说道,「说是她和那个奴才同住在一个院子里,说不定还在一间卧房里呆过呢。」 「哪是说不定啊,人家府里的丫鬟都说了,那两人早就共寝一室呢,秦哥你不嫌脏啊?」 说话的人是个大嗓门,话音一落,立刻引得一片嘘唏。 殷白岐面无表情的听着,拿着茶杯的手,骨节处隐隐泛起白。 秦哥,秦启申? 「你他妈的费什么话,你去窑子里可没见得嫌脏啊。」叫秦哥的人不服道:「老子纳个妾,要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是是是,可秦哥你不是还没纳成嘛,再说人家好歹也是侍郎大人的侄女,你怎么保证就能同意给你当妾室了?」 「老子还是宰相侄子呢,」秦启申不怒反笑,他勐灌了一口酒,酒劲上来,脸上闪过一丝邪笑:「你以为你听到的流言,是从哪传出来的?」 众人一噎,反应过来后,登时竖起大拇指。 「高,秦哥你实在是高!」 把那女的名声搞臭,如何还愁不能娶进门,只怕到时候云府上下都要求着才成呢。 云子呦愣愣地听着,有点不敢相信的问道:「阿九哥哥,他们是在说我阿姊吗?」 他虽然不太听得懂是什么意思,但云府二小姐这几个字可是听得清楚。 阿姊要给人当妾? 这怎么可以,阿姊怎么能当妾呢? 【呵】 「你听错了,」殷白岐依旧没什么表情,顿了下,他冷声道:「下去看着你阿姊,别让她上来。」 小傢伙嘴巴嘟噜着,这会倒是反应得飞快,看了他一眼就立刻朝楼下跑去。 哼,他才不要让阿姊听到那些坏人的话。 待他出了门,包厢里变得空荡的起来。 少年的手压在腰间的牛皮袋上,那里面的虫子还在活蹦乱跳着,他用力拿捏着,像是在面临一个极难的选择,过了会,对着空气问了声:「你在?」 他不确定刚才那声是否是零的声音,它出现的时间向来很短,而且从来不定时。 空气震了一下,几乎是在他刚问完的那一瞬间,零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在】 少年微微合紧手心:「那天竹林里的人,都死了吗?」 那天他说过,让它一个不留的。 【呃……】零以为他都要忘记这事了,顿了下才道: 【确切地说,是在这个世界消失了。】 那就是没死。 殷白岐并不打算纠结这个问题,他看着对面的那道墙,「那几个人太吵,也该消失了。」 零默默注视着他,其他人还好,但对于秦启申这种有姓名的小角色,它目前还无法把他拉进空间中。 更何况,这些人诋毁的又不是他。 隔了几秒后,它什么都没问,只应道: 【当然可以,但会稍微晚一点。】 反正都是清理掉,只要不影响剧情,用别的方法也不是不可以。 但这个答案显然并不能让少年满意,他眉间依旧带着阴霾,如果是他自己动手,或许现在就可以让他们消失。 隔壁不知为何没了动静,包厢突然安静了下来,殷白岐面色沉静地站在窗边,心里的怒意却是半点也收不住,要自己动手吗? 不行,他不想破坏掉方才的期待。 殷白岐看着自己的那双手,就一天,他也想让自己在这一天是干净的。 【说到底,还是你不够强大。】零本能的想揭示什么,却被一口打断。 「废什么话,」少年推开门,「你也不过如此。」 若真有本事,还来和我结契做什么。 零被他呛得差点噎住,屋里安静了一瞬,很快从门外传出了喧闹声。 一楼大堂里,站着五个富家公子,为首的正是秦启申。他扬手挡在云筝面前,衣服早就因为喝多了而敞开着,浑身透着股难闻的酒气,那张马脸上更是笑得谄媚。 「云姑娘,真巧啊,不知可否赏脸陪我吃顿饭。」 周围几人听他这么说,立刻起闹道:「云姑娘,赏个脸呗。」 「秦哥可是仰慕你很久了,方才还和我们提起你吶。」 「是啊,姑娘上来和我一桌吧。」 云筝怒目而视,面前全是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大男人,她一个都不想理,抱紧小糰子准备往旁边绕过。 「别走啊。」秦启申的手已经伸过来了,轻飘飘搭在她的肩上。 「呸呸呸,离我阿姊远点。」云子呦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对着他的脸吐了一口,手脚并用的扯起他的头髮来。 云筝本能地想往后退,脚还未动,却被人从旁边推了一把,直直朝前撞去。 秦启申一只手顺势搂起她,借着酒劲,他半个胸膛都是滚烫的: 「秦某不才,竟得云姑娘如此投怀送抱,哈哈……」 他笑了起来,显得猖狂又放荡,然而还未来得及多笑几声,半张脸登时就变了形。 背部传来的剧痛几乎让他抽搐起来,疼得脸上的肌肉在不停跳动,秦启申的左肩像是塌了一般,慢慢从后面印出一点血来。 站在身后的殷白岐默默抬起目光,眼里是无尽的冷意。 第102页 他拿着剔骨刀的手一松,秦启申整个人就软绵绵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中午看了一部电影《城南旧事》,83年的老片子,旧时光的童年里珍藏着的故事,好感人,给没看过的小可爱推荐。 第46章 生离 [vip] 大堂安静了一瞬, 随即有女客开始尖叫。 「……杀人了,杀人了!」 「抓住他,他妈的找死吶。」混乱中, 旁边一位胖公子大吼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到了楼道上。 来醉仙楼消遣的都是群富家子弟,哪里敢自己上前去搏命,只有门口的护院听见动静,提着刀就上来了。 「抓住他, 快, 他要杀人啦!」 「敢伤宰相的侄子,他妈的嫌命短了吧!」 见管事的来了, 吓成一团的几个公子哥终于拿出气势吼出声来,却也没人敢上前扶秦启申一把。 云子呦被云筝紧紧护在怀里, 小孩眼前漆黑一片,只听得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惨叫声。 离他两米开外的地方, 少年眼里的杀气丝毫不减, 他垂头看着地上气喘吁吁的男人, 手不自觉地微微向前探去。 似乎是,还想把那剔骨刀取出来。 云筝心里勐颤了下, 她从未经歷过这般情景,方才几乎是惊呆了, 眼看护院的大刀就要架到少年肩上,现下也来不及多想,连忙端起桌上一碗辣椒粉。 「阿九,躲开!」云筝惊叫一声, 扬手就朝着护院撒去。 空中立刻扬起红色粉末, 小糰子用衣摆捂着脸, 躲到了桌子底下。 也就在此时,被辣椒迷了眼的护院挥刀而下,刀尖已然是收不住,再过一瞬就要划过少年的脸。 周遭有人看到,兴奋得咒骂一声,殷白岐却终是在此刻惊醒,朝后一仰,堪堪避开刀口,只鼻尖上留了一小道血痕。 少年抬起眼睛,目光淡淡地看向云筝,将腰上的牛皮袋扯了下来。 密密麻麻的虫子飞出,直奔人群而去。 见状,云筝飞快朝着大堂扫了一圈,正门外,已有家丁和护卫齐刷刷赶来。 护栏上挂着歌舞装饰用的艷黄大布,被她拼了狠劲扯下,朝着大门摔去。厚布将几名侍卫整个盖住,几人被挡住了视线,在门口乱舞起来。 她抱着小糰子,拉起几乎失了理智的殷白岐就往后门跑。 此刻她手心早已全是虚汗,秦启申好歹是宰相侄子,阿九这次恐怕惹上大麻烦了。 若是被抓,她都不敢想像后果会是怎样。 好在马车就在后门,云筝刚把两人推上车,准备动身先回宅子里时,忽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 「哥哥!」阿梨站在小道上,一身素衣看着他们。 他比云子呦高出两个头,已是小小少年的模样了,前些日子被老太太派去庄子里陪人查帐,一直都没时间回来,昨儿刚收到云筝的信,邀他来城里的醉仙楼。 不等云筝回话,小少年早已眼尖的察觉到酒楼里的动向,将后门一堵,忙道:「哥哥,二小姐,快上我这辆马车,分开走。」 时间紧,几人再来不及废话,马鞭一扬,两辆马车各自朝着小道尽头绝尘而去。 …… 到了郊外的避暑宅子,已经是入夜时分。 夜风吹动树叶,河滩边只余沙沙声响,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狗叫,都会让人不自觉的心惊。 「哥哥,你……」阿梨的话没问完,就被云筝一把拉住。 她看着殷白岐,将身上的所有银票都捞了出来,粗略算了下,大概有五百两。 这原本是为了方便买宅子,今日才多带了些,现在想想,倒也得亏她带多了。 又一声狗吠传来,云筝忍不住哆嗦了下,将银票全数递到殷白岐手中,「阿九,你带着这些,快走。」 说到这,她似乎想起什么,忙将手上的玉镯和首饰都取了下来,连云子呦带着的金锁也没留下。 如果秦启申还活着,他断然不可能放过阿九,若是他死了,那宰相府也必定得要阿九偿命,到时候只怕连云府都要受到牵连。 她保不住阿九的…… 这些钱,不知够不够他用。 「你快逃,往崁州方向逃。」云筝飞速思索着,现下已经出了城,北边就是崁州,那里挨着边陲小国,人口混杂,到了那边,被抓到的概率就很小了。 刚说完这句,少年脸色顿时凝固起来。 「你要我走?」 殷白岐不可置信的望着她,眼里泛起血丝,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走? 云筝微怔,立刻应道:「阿九,你必须走,若是被捕……」 「我不走。」他红着眼,死死箍住云筝的手不放。 他追逐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触碰到的人还在这里,他怎么可能走。 此刻他还余怒未消,恨不得将秦启申那张嘴砍下来,牙齿敲碎塞进眼睛里。 还有那只手,少年看着云筝的肩,那里还隐隐可以闻到酒气。 他只恨方才慢了些,没有将那只搭在她肩上的手砍下来, 「别想让我走。」他怒道。 云筝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他在说什么,发魔怔了吧。 她本还惊惧着,毕竟从未经歷过这种事,方才已然被吓得不行,现在见他这副模样,反倒是镇静了不少。 现在不走,等着被秦家人报復吗,那种蛮横之人会什么手段他还不知道? 第103页 云筝盯着他,过了会,忽然冷声道:「你还嫌你给我惹得麻烦不够大?」 她紧抿着唇,狠着心开口:「你想要让我陪你一同见官吗?」 她语气严厉,说着过往从未说过的决绝之话,少年几乎被怔住了,似乎刚反应过来一般,面色骤沉。 云筝,刚刚是在嫌他麻烦? 「那我解决了便是,」他眼里不知何时起了阴霾,那股恨意更浓了。 听他如此信口而言,云筝差点气极:「秦启申乃是宰相侄子,你怎么解决,用你的那些虫子吗?」 这会她哪还有什么顾忌,只差没把实话说出来了,待她低头一看,少年按着他的手早已青筋暴起,眼里却带着并不明显的慌乱和恐惧。 云筝心下一软,他这般用力,自己却未感到半点疼痛,想来是绷着手全让他自个儿承受了。 这么一想,她如何还气得下去。 「阿九,」她将掌心按在他手背上安慰着,不想刚碰了下,一阵寒意就传了过来,云筝微僵了一瞬,不知怎么就冒出点别的心思。 她回身看了眼阿梨,似乎想过去说点什么。 「你去哪?」见她要走,殷白岐勐地站起,差点将椅子掀翻。 他这下倒是肯死命按住了,抓着的那只手皮上都泛了白。 「阿九,」云筝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急忙解释道:「你别怕,我同你一起走。」 方才她太过惊恐,只想着如何保他,现下气过了头,反而想通很多事情。 若是自己和他一起走,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银钱…… 此话一出,震惊的不止殷白岐,零登时就暗骂了一声。 少年显然已经被她的话吸引住,眼睛直直看着她,心里已然止不住狂喜起来,如果云筝和他一起,他当然愿意。 「此话……」 此话当真? 然而还未问出声,零就一盆凉水泼了下来。 【清醒点,崁州可是极寒之地,你要让她陪你颠沛流离地讨生活?】 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怒道: 【待你戎马归来,得了圣谕,何愁不能给她好日子。】 【到时什么秦公子马公子,不过是你脚下的蝼蚁而已,你踩死他们还不容易,你现在来发什么疯?】 空气仿佛静了一瞬,少年目光暗沉,如同陷入一场自己制造的混沌之中。 是啊,他还停留在刚才的愤怒里,实在是太不冷静了。 胸口依旧像是被把柴火灼烧着,殷白岐半天没喘出一口气,过了会,方才渐渐平復下来。 屋里没开灯,借着点点月光,少年的影子逐渐隐没在层层黑暗里。 「不,你留下便是。」他垂眸沉思,思绪已然清醒。 「阿九,我可以的,」不知他为何突然改了口,云筝刚要出声,又被打断。 「你在这里等我,」他缓缓站了起来, 身形迫人地凝视着她,「等我回来。」 这会他声音有些沙哑,如同隔着胸腔透出来的,同这夜一样低闷。 见他终于肯走,云筝有些欣慰的轻轻抬眼,自然应道,「好,我等你回来。」 少年这边却是不依不饶起来,他慢慢靠近云筝,执拗道:「不,我要你发誓。」 距离近了些,那副精緻眉眼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云筝轻轻抿了下唇,不免想起那晚被他按着脑袋的情形,眼角莫名就泛起了红。 她略带尴尬地避开了些,笃定道:「好,我发誓,我一定等阿九回来,若是有违誓言,就罚我天……」 话音刚落,那只粗糙的手背便盖住了她的唇。 少年目光深沉,看她时有种意味不明的情绪。 「好看吗?」他问。 「嗯?」云筝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愣愣地抬头看他。 直到那双美目里映出自己的影子,她一下心跳不稳,揶揄道: 「阿九,自然好看的……」 「好,」少年眼眸深了些,愈发幽暗起来,又带着一点急切的渴望, 「那你现在发誓,若你违了誓言,」 云筝反应缓了些,微微眨眼,下一句话已发狠而来。 「那我就毁了这张脸。」 作者有话说: 云筝:??? 有一说一,我怀疑我男朋友脑子不正常。 第47章 梦你 [vip] 「阿九……」云筝被他捂着嘴叫不出声, 不停的吸着鼻子,眼里流着可怜见地瞪眼看他。 「好了。」 被温热的气息灼了下手指,少年堪堪收回手, 生命线下蔓延出一片炽热。 声音便又低了几分,「我今夜就走,你在这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说完,他低头看着地上的一寸月光, 却并未动身。 他是那种看上去就极为纯粹的人, 特别能吸引人的视线,云筝望着他, 捏紧了自己的掌心,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那句「今夜就走」恰恰提醒了她, 让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现在面临的是一场离别。 阿九应该快些走的, 但她好像突然就, 捨不得了。 似是意识到自己不对劲, 云筝慌乱的移下眼,连忙应了声, 「好,我等你。」 她定然不可能让他这么逃下去, 等几个月后事态平息,她再利用云家的关系重新给阿九弄一个新身份。 第104页 到时候不管去哪,他都能光明正大的。 闻言,少年慢慢将目光从她身上扫过, 「嗯」了一声。 「哥哥, 快走吧。」阿梨眼里闪过一丝异色, 语气更加急促起来,「来不及了。」 他望着两人,虽不知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可此时哪里是说这话的时候。 万一被人追过来可怎么办。 「别担心,」殷白岐看着她,他只是捨不得她去受苦,断不会让这里的麻烦找上她。 他该为以后考虑了。 马车停在黑漆漆的河滩边,云筝送他出去时,那道背影浅浅的淹没在夜色中,好像突然要瞧不见人一般。 她心里一紧,不知怎么就喊出声:「阿九,等等。」 她有些委屈的吸了下鼻子,总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更捨不得的人,殷白岐反而是走得干干脆脆。 这让她有些不满,对着少年淡淡地蹙起眉。 「就一下,」她说着,抱了上去。 少年一下感觉自己被什么禁锢住了。 云筝将下巴磕在他肩上,忍不住埋怨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也不等人回话,她又用气音道:「抱我。」 声音坚决,是一声自然而然的命令。 少年眉梢低落,手不自觉地回抱住她,唇角有些抽动。 他不是不想说,他只是,只是不是这个时候。 他比她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场离别。 「等等,我做道算术题就好了。」云筝小声道。 她闻着少年身上干净的皂香,声音小小的不知在嘀咕什么,隔了会,她一下抽出身,笑了起来,「好了,你走吧,一路平安。」 殷白岐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女孩的声音还在他耳边酥酥麻麻的痒着,他方尝了些滋味,此刻心里早已被灼得滋滋作响,她却又要他走了。 周围静了一瞬,夏日的蝉鸣突然响了起来。 有种热闹的欢送气氛。 少年上下打量着她,意味不明地点了下头。 …… 云府内,老夫人刚从佛堂回来,她夜里受不得丁点声音,丫鬟伺候她洗漱完毕,都自觉退了下去。 老人拉起被褥,不知怎么突然听到身后发出一点异响,待她回头时,却又不见半分动静。 后背不自觉有些阴冷,她虔诚地念起佛经,烛光一闪,余光里就多出了一道影子。 「祖母。」殷白岐坐在她身后的椅子上。 「殷阿九?你,你这是作何?」此刻屋里只有她一人,她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危险,皱纹都带起慌张的神色。 一个奴才,如何敢跑到她的卧房? 「祖母别急,我不过是来看看你。」 祖母? 老太太蹙眉,她本就被云逸风的事情烦了一整天,现下都没想到如何保住她孙儿的法子,听到这两个字只觉得一阵讽刺。 「深更半夜的,你来看我?」 少年目光沉静地坐在那儿,并没有回答她,反而道:「那日云老爷查出云筝无脉时,祖母其实也想过将云筝舍了吧。 他不疾不徐地说着,老太太脸色忽然不好看起来。 确实,那日她可不敢说半点没有想过。 「其实也没什么想说的,」少年没什么表情的时候,面色是极冷的,「就是不知云老爷晓不晓得,他的生母是被你亲手掐死的。」 「你……」老太太惊得后退一步,一下瘫在床上,她一心礼佛,不正是因着心里这点愧疚吗,可是当年隔了那么久远的事情,殷阿九是如何知道的。 更何况,他用的还是「掐」这个字。 不可能,云老太太心里急急否定,知道那件事的人都死了,他怎么可能知道,这样的细节,多半是瞎猜的罢了。 「你乱说什么,赶快滚出去,否则我叫人……」 「是威胁,」殷白岐眼里锐利不减,根本不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直言道:「我在威胁你,你看不出来吗?」 「若祖母对云筝始终如一的用心,保证不管发生何事,你都不会为难她,那这事就永远不会有第三个人说出去,」 「可你若是做不到,」说到这,殷白岐微微仰起下巴,显得有些决绝而兇恶,「一个时辰内,就会有人将此事传遍禹城大街小巷。」 零传送的那段记忆宛如戏台看戏,他从中抽丝般回忆出来,这事便是老夫人夜夜噩梦的心结所在。 不管她承不承认,此类流言一旦传出,不需要任何证据,便能生生让两代人隔了心。 老夫人自然懂这层意思,一天内连糟了两重打击,她平日里那双颇为精明的眼睛此刻也茫然起来。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过了许久才应道:「我是她祖母,自然……」 「你不是。」殷白岐当即打断,她算什么祖母,云筝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现在只是用得上这老太太罢了。 「什,什么?」云老夫人慌忙问出声,差点怀疑自己听错。 「无事,」少年站起,将窗户推开,「你只需要记得承诺便是。」 否则,这会是你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这样便走了?】 出了云府,见他直直朝郊外走去,零显然有些意外。 殷白岐没有理会它,城里的麻烦他已经解决了,他现在有自己的事要去做。 第105页 隔了会,零突然道,【呃,想不到老天都在帮你呢。】 殷白岐不明所以,顺着它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城里东南角某处宅子,火龙飞腾,冒起滚滚浓烟。 他眯起眼望着,不由蹙眉。 那地方他刚到过,不过是将秦启申的父母迷晕了而已,这火是谁放的? 「你做的?」 【我可没如此本事。】零这句话说得阴阳怪气,倒是对先前他的那番嘲讽最好的回应。 殷白岐冷冷瞧着,面色稍稍沉了下去。 若他猜得不错,这桩罪名,恐怕还会强加到自己头上。 可若如此,云筝这边反而能让他放下心来。只要云老太太按他的意思办,两家人联合起来大张旗鼓抓他,将云筝说成受害者,她自然不会有事。 夜又深了很多,少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地方,再不回头。 他从城隍庙的密道里出来后,再次回到了云筝在的避暑宅子里。 干净的床和被褥,女孩安静的躺在床上,黑髮散开到了床沿处,被风吹得微扬着飘起。 殷白岐用方巾将她额角的汗擦去一些,借着微光静静看着她,稍许,他有些不自然抿着唇,将那块方巾捲起,放到自己衣袖中。 「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他望着云筝,轻声说道,用指尖帮她轻轻挑了下头髮。 那地方凉凉地,却忍不住让他心头一颤。 这是他第二次见她散开头髮的样子,却远比初见时还要让人动心。 这一次,只有他一个人见过。 许是被痒意磨了眼睛,女孩迷煳着动了下,殷白岐手一下僵住,有些慌张地想要往回缩。 但还未及反应,他蓦地被什么抓住了。 云筝的手方才藏在被子里,带着浓浓的温热,触碰到时,少年掌心顿时像捂住了一团火。 他的理智像是被什么沸腾着,坐立不安起来。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卑鄙极了,明明可以甩开,他竟然着魔一般想入非非起来。 乘人之危,他在乘人之危。 他狠狠骂着自己,却一点不肯松手,甚至有些眷恋地回握了下。 下一秒,云筝翻了个身,连带着将他那只手拽了过去。 少年整个人往下倾斜,脸被迫埋进了她的发端,和她隔着仅几指宽的距离。 他闻到了她头上百合花油的味道。 淡淡的花香催得人神志不清,他顿时有种心脏要被震碎的错觉,很快,云筝那只小巧可爱的耳朵也从髮丝间露了出来。 殷白岐喉结滚动,克制不住地斜过眼。 他竟然在那一刻,可耻的有了一种想要咬上一口的冲动。 整个屋里是空荡荡的安静,少年闭上眼,狠狠告诫了自己一番,过了会,才慢慢将手指从云筝掌心里抽出。 他不允许心里最干净的那处地方被破坏了。 他想让云筝看见干干净净的自己。 只是刚动了下,旁边就传来了轻微的声响。 云筝转过身,半迷煳地睁着眼,看到他时,眼神依旧是呆呆地。 她似乎没怎么惊讶,像个睡不醒的瓷娃娃。 殷白岐的心跳在那一瞬仿佛被抑制住了,整个人都不得动弹。 只有脑子嗡嗡的响着,他紧张得滚着喉结,不知即将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审判…… 下一秒,只见云筝突然伸出手来,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她轻轻凑过去,对着他的嘴角。 声音在他唇边散开。 云筝迷煳着,自言自语道:「阿九,我梦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48章 喜欢 [vip] 「小姐, 醒醒。」 翌日,云筝意识清醒时,便听到沁儿这般唤她。 她直起身, 屋外的日光已经直直的射到了地上,她竟是一夜睡到了午时。 「小姐,老夫人叫我接你回去呢。」 云筝又是恍惚了几秒,抬手揉了揉眼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睡在新买的宅子里。 见她还在犯迷煳, 沁儿有些着急:「小姐昨儿在醉仙楼的事, 老夫人都知道了,今早还来了两个官差来问话呢。」 说到这, 小丫鬟喘了口气,有些得意道:「不过现在都没事了。」 「嗯?」云筝立刻反应过来, 隐隐有些惊讶,「你是说, 秦启申还活着?」 若人不在了, 怎么可能没事? 「当然活着啊, 」沁儿边说边想起上午官差来时,老妇人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心里竟隐隐有些暖意。 当时老夫人板着脸将人挡在门口,大骂来好一会, 才把人轰走了,说是自己孙女刚被那殷阿九挟持了,现在还吓得不轻,怎的还要找她问话。 她可看出来了, 老夫人虽强硬, 但护起崽来却是别人比不了的。 「小姐, 真没事了,」沁儿说着就要把她扶起,「而且我还听送菜的说,昨夜秦公子家起了一场大火,怕也没时间来管这事了。」 那阿九岂不是白走了? 云筝愣了半秒,一下掀了被子要站起来,脚尖刚粘了地,就轻轻触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微刺着,她往后一缩,脚下躺着的,是个小小的木头人。 和那日从阿九衣袖里掉出来的,竟是颇为相似。 不过这个,看上去显然是新雕刻的,有些划痕还没来得及磨平。 第106页 沁儿捡起看了好一会,惊道:「这,这不是阿九吗?」 云筝本要伸手去接,一听这话顿时像定住一般,好一会都没吭声。 「小姐?」见她今日实在有些反常,沁儿忍不住问道:「小姐可是昨日没睡好?」 这么一提醒,云筝更是没来由的心里一慌。 过了好一会,她才仰起脸,面露疑惑的看着沁儿,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问道:「那个,我昨天好像梦到阿九了。」 「呀,」沁儿慌忙去捂她的嘴巴,「小姐,这么羞人的事,你可不能乱说啊。」 云筝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她只记得迷迷煳煳间梦到了阿九,可这梦里的东西,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除非是…… 阿九真的来过了! 来过了!!! 云筝惊得心跳都快了几分,那她昨夜,岂不是拉着阿九的手睡着的。 这么一想,她觉得自己半张脸都快要烤熟了。 她恍恍惚惚记得,当时阿九好像还问了她声什么。 是什么呢? 云筝用毛巾轻轻擦着脸,铜盆里是被太阳照得暖烘烘的水,和少年当时的声音一样温和。 她想起来了,那时阿九眼里透着几分坏,语气里都带着故意,只问了她两个字。 「喜欢?」 阿九问她喜欢什么,那她是怎么回答的? 云筝一张小脸又呆又红,她出了院门,被强烈的阳光刺了眼,髮丝轻飘飘的扬起来,但她始终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直到在马车上坐定,闻到了那一点点淡淡的皂香,她才隐约有了记忆。 她那时压着人家的手,恬不知耻的说了句。 「喜欢的,最喜欢阿九了。」 ——靠 云筝嘴角一抖,忍不住骂了声。 殷阿九,你玩我? …… 这个夏末事情似乎特别多,日子一天天过去,禹河闹了水灾,北边又战事不断,就连云府,也因为三公子的事,不得安生。 「沁儿,」 西院里依旧一片翠绿,已经隐隐闻得到桂花香,沁儿正在院里捡着薄荷叶,见云筝叫她,忙回道:「小姐等等,这就过来。」 侯爷将云逸风送去了顺天府,老夫人一听这消息,没多久便病倒了。 小姐这几日,晨起都要去给老夫人请安的。 「呀,小姐你看,都开小金粟了。」沁儿折了几枝花递给她。 云筝有些微愣,都开桂花了,她没有一点阿九的消息。 连半封书信都未收到。 云筝将手伸出,要去接沁儿递过来的小花枝。 袖口被轻轻托起,她手腕处发出了淡淡的蓝光。 云筝瞧了一眼,把花收到手心,用力按了一下,吩咐沁儿去准备东西。 等她回了厢房,小书一下从手腕处蹦了出来。 【云筝,我怎么没看到殷白岐?】 已经很多日没见了,它颜色比上次深了许多,用病患来作比喻的话,它看起来像是大好了。 「阿九?」云筝垂下眼,目光很快扫了它一下,镇定道:「他去庄子里了。」 【你怎么……】 【不是说了别让他随便出门吗,要是出意外了你要怎么办?】 「嗯,」云筝端起茶,慢慢抿了一口,只道:「下次不会了。」 许是刚才自己声调大了些,小书也觉得有些不妥,怕吓着云筝,它慢悠悠停在云筝肩上,问她。 【你知道就好,最近可有遇到什么人?】 这倒正好是云筝想问的,她把小蓝光捧在手里,将那日在竹林发生的事情,以及云子呦的梦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它。 【你确定,你看到他捧着那本书?】 「是肯定。」要是没看看清,她怎么可能说的出来? 【等等。】 小书说着,慢慢缩成一个光点,频频闪烁着,过了好一会,才舒展开来。 【国公府家的小公子,祝应淮?】 「嗯,」云筝点头看着它。 【没有这个人。】 小书顿了下,补充道: 【准确的说,我感受不到他的脉意。】 这下轮到云筝惊讶了,她完全不知道小书还有这能力,试探着问:「那云子呦……」 【他也一样。】 小书飘到她眼睛前方,慢慢地散着蓝光。 「你的意思是,」云筝不确定地问道:「他们变得和我一样了?」 【我不知道,但我提醒过你,你的到来,会破坏这种脉意的控制。】 云筝听得心下一紧,忙问:「那他们,也会消失?」 【确实有可能,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剧情没有结束的这段时间内,他们自由了,不会再受脉意的控制。】 云筝顿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他们原先没有自己的意识?」 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一直照顾我的小可爱,真心的,希望你们一切都好,超好超好呀~ 第49章 短小(一) [vip] 他们将不再受控于书中世界, 那…… 云筝推开窗户,刚好看见云子呦被丫鬟抱着进了院门,早间天还犯着凉, 小孩半截小腿吊在空中,冷得直打颤,看到自己时,眉眼间却是满满的笑意。 第107页 如此的年少,又活泼。 所以, 他也会消失吗? 云筝把头又埋低了些, 过了会,她问:「我爸爸, 以前都做过些什么任务?」 【怎么,你想爸爸了?】 小书并没有正面回答, 在半空中如坠叶一般晃荡着,时不时看她两眼。 「那……」云筝声音小了些, 「是人人都可以做吗, 我也可以?」 她口吻迟疑而不安, 小书也终于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泛出幽光盯着她。 【你在想什么, 你想做任务?】 「不是,」感觉到它语气不对劲, 云筝伸手碰了它一下,「我就是怕万一……」 殷白岐走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对于她带来的后果, 现在总要有所准备的吧。 【没有万一。】 小书冷哼一声, 半点不似平日里萌态復甦的模样, 口气严厉道: 【结局是不可能出现的。】 就算你不去阻止,也会有人去阻止。 它说的斩钉截铁,反而让云筝心里一凉。越是这样,她就越不敢告诉它殷白岐已经走了的事实。 她总有种感觉,除了结局,小书似乎并不在意阿九任何事。 可它生为书中的系统,怎么会连男主在哪都感知不到呢? 见她垂着小脸不说话,小书也难得的不舒坦起来,过了会,它稍稍凑近了些,试图转移话题: 【你想听听你爸爸的事吗?】 云筝原本有些畏着它,听它这么说,眼睛里倒也亮起一点光彩,小书见状,便自顾自讲了起来。 【有次系统出了一个很大的bug,很多人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直接掉入了旋涡中,最后甚至整片天地都趋于崩塌。】 想到当时密集的尸流,小书顿了几秒,直接略过道: 【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被定在了一块石缝里动弹不得,是你爸爸救了我。】 【他救了我,也救了世界里的所有人,所以那次之后,主系统给了他一个奖励】 闻言,云筝似有所感,问:「所以就是因为那次奖励,我爸爸才能把我带到书中世界?」 【当然……】 当然不是,小书几乎要脱口而出,然而刚吐出两个字,它立刻反应了过来。 如果云筝要这么认为的话,不是更好吗? 不过那次的奖励,小书在空中慢慢的转了一圈,奖励是什么来着? 哦,它想起来了。 那一次,她爸爸云筠廷得到的奖励,听上去就是个笑话。 主系统当时给出的奖励仅仅是,拥有改变书中两个字的权限。 那算哪门子的奖励,云筠廷不缺钱,对这个世界更是丝毫没有兴趣,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希望她女儿活过来。 可眼前的云筝,根本不在书中世界的范围内。 仅仅改变两个字,如何能让她女儿活过来?若真能如此,他一个写书的,还能不把全篇文都改了吗? 【是的。】 小书面不改色的说着,态度极其肯定,它要利用这件事,给云筝施压。 【就是因为那次奖励,你才能进入这个世界,你爸爸付出了那么大的努力,你难道不应该更加珍惜活下去的机会吗?】 空气是极静的,没有人回答它。 云筝嘴角微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心里却有小刺在密密麻麻跳动着。 她垂着头,像是陷入了一场可怕的想像中,过来好一会才问道:「很危险吧?」 光是听到崩塌两个字,就该知道有多危险了,更何况,在那场崩塌最中心的人,还是自己的父亲。 她没见到爸爸,已经好几个月了。 但又好像…… 云筝拿起桌上的一块点心放进嘴里。 和她最喜欢的栗子糕一样,她当然知道爸爸是故意把这些东西写进来的,但又好像是,爸爸其实一直在身边陪着她一样。 他爸爸为了她,到底做了多少事? 一种诡异的感觉在她心里升起,却又一直寻不到踪迹,直到小书轻轻在她手心里蹭了几下。 它显然不明白云筝在想什么,阻止一个结局而已,有必要这么纠结? 但现在这种情况,按照人类的情绪处理方式,它肯定不能直接说出来。 小书想了想,贴着她手心道: 【云筝,你要记住,你爸爸是这个世界的英雄。】 云筝微微愣了下,那糕点在她手心里粘连着,好像和记忆里的某个自己重叠了。 默了会儿,她抬起头,又是笑吟吟的模样,「嗯,我知道的。」 是不是世界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她的,一直都是。 作者有话说: 虽然短小+但有线索。 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不熬夜,晚安么么~ 第50章 短小(二) [vip] 这年夏末, 几场暴雨突袭而至,虞河水势高涨,墨安多次地震, 整个临淮一带,大片村庄一夜之间尽数被毁。 坊间流传有一奇人,在虞河村画地而坐,有人好奇上前询话,他却只道天机而不露一词。 直至不吃不喝满三日, 村里人人视他为疯子, 却见他花钱雇了几个壮汉,从他画好的那块地里, 挖出了好几箱黄金。 见此奇事,众人皆惊, 才知此乃高人也,后又听他所预测之事皆一一对上, 更是为之信服, 很快, 那人的名声便在临淮一带传开了。 第108页 虞河水灾那日,数千人随他移至岭南山, 以至皆数获救。 此事早已传至整个临淮,只是众口未能一词, 传到禹城之时,故事就已魔化了。 说是那高人幼年时其实是个傻子,家里快穷得连炭都烧不起,有年冬天, 傻子怕冷, 便将炭生生含在了嘴里, 昏死过去。 家人打了副薄棺材将他下葬,一夜过去后,他竟是自己爬了出来,此后便是脱胎换骨,成了看透天机的奇人。 此类传闻云筝也听过些,尤其傻子吃炭的故事,她就更熟悉了。那是老爸书中所写,只是不想传到这儿,同原先的故事根本是南辕北辙了。 奇人必能传出异事,她本也未曾放在心上,直到一日,从小厨房里捉到了偷拿木炭,满嘴炭泥的云子呦,她才知道这故事有多魔性。 这小孩该不是以为,吃了炭就能变聪明吧? 云筝瞪了他一眼,未置一词,只找了盆上好的木炭放在他面前,勒令他一个时辰内必须吃完。 「阿姊,」被云筝揪惯了耳朵,现在被这般对待,小糰子便知她是真生气了,眼泪汪汪的看着她,「阿姊,我错了,我再不敢了。」 桂树下放着把竹摇椅,云筝靠在上面,任他哭得鼻涕直流,半个眼神都不给。 过了好一会,抽泣声小了下来,她才懒洋洋开口:「错哪了?」 「祖母说了,人最重要的就是要认清自己,」小糰子畏畏缩缩瞄了她一眼,「他是傻子但我不是,吃了炭是不会变聪明的,阿姊,我当真知道错了。」 倒是还挺会抬高自己,云筝冷笑一声,「还有呢?」 「啊……还,还有就是,」小孩边说边砸吧着嘴,把炭泥吐了出来,「这炭一点也不好吃,想来那高人以前当真是个真傻子,怎能吃得下这般难吃的东西?」 就算能变聪明,他也断不会吃了。 如此实诚的话,倒也像是吐露了真心,云筝闭眼眯了一会,故意道:「那人家吃的可是烧红的炭,你怎么不吃了?」 「那不是要我命嘛,」云子呦不由翻了个白眼,「阿姊以为子呦当真有如此愚笨吗?」 哦,看来确实蛮清醒的,云筝放下心,拿起节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默了会,又像是想起什么,道:「行,你那么聪明,那我考考你。」 她说着垂下眼,语气有些不自然:「若你以后出了远门,可会想阿姊,给阿姊写信?」 「当然会啊,」小孩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子呦每天都要写一封,到时候,阿姊便日日都能收到子呦的信啦。」 被他这么一说,云筝的表情就更奇怪了,讷讷道:「那你说说,有什么原因,会让你不想给阿姊写信了?」 「啊?」这问题于一个六岁孩童实在困难,小糰子仰着脑袋想了好半天,才道:「那定是因为,我的手受伤了吧。」 手受伤了? 云筝不由蹙眉,还不等她回话,云子呦又恍然道:「不对啊,若我受了伤了,也能让别人帮我写嘛,我才不会让阿姊担心呢。除非是……」 他尾音拖得老长,云筝更是心里一紧。 她可从未想过有这么一日,能被个六岁的糰子吊足了胃口,心跳都七上八下的。 「阿姊也猜到了吧,」云子呦说着,笑吟吟看着云筝,「除非我马上就回来了,送信的都还没我的马车快呢,那我还不如直接来见阿姊。」 「是……是这样吗?」 云筝微微吐了一口气。 若是这样,自然最好的…… 她原本还在记挂着阿九没给自己写信,如此一想,没有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了。 有什么,能比平安无事更好呢? 看她脸色白了几分,云子呦眨了下眼睛,有些着急道:「阿姊,你……」 「小姐……」 同一时间,沁儿也朝这边跑来,直直朝她这边喊道:「小姐,有喜事了!」 喜事?云筝眉头轻挑,眼里的光一下亮了几分,「你说。」 「崁州连着四回捷报,听说,圣上要大赦天下了。」 崁州战事告捷,这倒确实是喜事,云筝若有所思,只点头道:「好事。」 「小姐?」见她没反应过来,沁儿忙道:「小姐,圣上大赦天下,三公子要放出来了啊。」 「是吗?」云筝随意应了声。 既然侯爷选择将云逸风送去了顺天府,那无论如何也算给了云家脸面,人放出来不过是迟早的事。 她倒觉得,再让云逸风吃点苦头也是好的。 人总要为自己的年少轻狂付出代价,他曾经做错的事,这会也该承担起来了。 代价付出越早,反而是命运的眷顾。 想到这,云筝站起身朝里屋走去,吩咐道:「走吧,我换身衣服,去瞧瞧老夫人。」 厢房的门虚掩着,轻轻一推,热意扑面而来。 屋子里有幽蓝的光点在频频闪烁,小书不知何时已经大了好几倍,像只炸毛的海胆立在空中。 云筝脸上的表情都未来得及变化,它已飞速闪到她眼前。 声音比任何一次都要严肃。 【云筝,你骗我!】 光听它的声音,云筝就能想像出那是怎样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 她自然清楚自己骗了它什么,云筝淡淡的垂下眼,不再看它,只握紧了手心。 第109页 屋里极静,只余风声滋滋作响。 过了会,小书的光团才慢慢缩小下去,它深深看了云筝一眼,声音似乎平静了不少。 【你可知,殷阿九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希望你们一切都好,祝看文开心。 感谢在2021-07-23 00:16:27~2021-07-23 22:0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3408692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短小(三) [vip] 临淮以北, 便是崁州,此乃极寒之地,八月一过, 雨雪随北风而下。 乌柤乃边陲小国,今春起伙同邻国数次来犯,虽不足为俱,但骚扰不停,实在消耗国力。 殷白岐来此已有一月, 他身着一身褐色大鰲站于城墙之上, 身后是一排整齐的铁甲士兵。 南中大将军站于他身侧,虽已年过半百, 眼眸却十足的清亮,越看越觉此少年与众不同, 不由握拳按于他肩上:「先生实在深得我心。」 自这少年进军营献计起,大战已连胜三场, 今日, 便是最后一战。 暴雪将至, 极端天气下,若再无法攻下崁州, 乌柤只能不战而败。 但这天气对于崁州而言,同样致命。 至此, 少年对崁州的功劳,已然不言而喻。 「冯将军只需记得你的承诺便是。」少年点头,语气是恰到好处的沉稳。 「你且放心,」冯震大笑一声, 「我定会向圣上奏明此功, 亲封你为军师。」 有此军功在手, 何愁不能扬名立万,年轻人本就不该埋没,就算少年不提,他也会向圣上请奏。 日后用得到少年的地方,还多得去呢。 这几乎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事。 乌柤的每次进攻都被少年精准预测,大将军甚至都未曾上场,敌方的兵阵已成一盘散沙。 晋国的大旗插在乌军山头之时,殷白岐便请退了。 站于南中大将军身旁的副将望着少年的背影,不由问道:「将军当真如此放心他?」 冯震横眉一竖,冷声道:「此话怎讲?」 「将军不觉得奇怪吗?」那副将淡淡看了眼少年,「他屡屡道破敌方机密,若真能料事如神至此,为何只求一个小小的军师?」 「事出反常必有妖,说不准,他在谋求更大的事也未可知?只怕是,」那副将说着,凑到将军耳边低语道:「舍小谋大,也未曾不可啊。」 冯震回头望他,眼里寒光一闪,「你是说……」 …… 号角再次响起,鼓声震天,此战一过,就该班师回朝了。 营帐内,殷白岐点燃烛火,影子从光点倾斜,随风晃荡在帐布上,他抿了一口热茶,问道: 「她在做什么?」 没有人回话,但眼前的幕布已经徐徐展开。 天色晦暗,小院内,云筝躺在摇椅上,像是无聊般扯着小木人像把玩。 云子呦在一旁给她剥橘子,金灿灿的汁水被小孩挤了出来,他自己放在嘴里吸了一口,又递到云筝嘴边道:「阿姊,你快尝尝,可甜了。」 「一边去,」云筝都懒得看他,嫌弃地侧过身,她小脸靠在椅背上,半梦半醒的眯着眼,过了会,不知想到何事,又撑着摇椅站了起来。 她从花坛捡了半截枝条,在地上比划起来。 「云子呦,云筝?」小糰子歪着脑袋念了出来,不解道:「阿姊,我们中间这个勾勾是什么啊?」 云筝不答,重起一行,继续写道:爸爸云筝 「啊,阿姊,这次的勾勾怎么反了啊?」 说话间,云筝已经写下第三行字:阿九 云筝 小糰子瞪着眼睛看了几秒,问:「阿姊这次怎么不画勾勾了?」 两个名字之间空了一个字符的距离,云筝有些犹疑不定,过了一会,才在中间补了两笔。 「二?」云子呦张着小嘴念出来,更是不解了,「二是什么意思?」 同一时间,营帐内的少年蹙眉看着那几个字符,也不由问出了声。 「那是何意?」 零望着屏幕上的字符,似乎在计算什么,过了会,它如实道。 【这是一种算数符号。小于,大于,等于。】 算数?殷白岐默念了一遍,「说详细些。」 【就是说……云子呦小于云筝,爸爸则是大于云筝,至于最后那个,你自己应该能看懂了吧。】 少年抬眼望去,屏幕上的云筝不知为何,又用枝条将那个「等于」抹了,她看着像在做一份艰难的决定,过了许久后,她蹲下身,用手杵着下巴,又重新将那两笔慢慢添上。 这就是她说的算术题? 那日临别前,她抱着自己,说要做的一道算术题? 殷白岐淡淡垂下眼,案桌上,摆着他自己刻的,带着云朵图案的木头小人。 他沉默着,嘴角的笑却浅浅的冒了出来。 「先生,先生,」门外有小兵喊道:「此战大捷,将军请先生入宴。」 「好。」他堪堪应了声,将大鰲披上,朝着帐门走去。 至半路时,却突然停了脚。 屏幕还未收回,他回头看了一眼,又折返回去。 对着云筝刚刚比划好的地方,他也用手比划了两下。 屏幕上有很浅的水纹在颤动,那个等于号被他用浅浅的痕迹盖了一层。 第110页 云筝,大于,阿九。 该是这样才对,少年看着,蹙着的眉终于松开了。 他脚步逐渐轻快起来,拉开营帐门时,甚至心情很好的朝星空看了一眼。 未来可期,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他心底某个地方隐隐泛起激动,开始期待云筝看到自己时的神情,期待到,平日里异常敏锐的人,竟然忽略了耳边那阵奇怪的风声。 一瞬而过,眼前已有十几个士兵齐齐对着他。 强弓硬弩,带着利箭而来。 少年眼睛里还有流光在闪烁,但整个人已经朝后倒去。 雪纷纷扬扬地下着,雪地里一片殷红。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有人问:「死了吗?」 「回陈副将,已经死透了。」 「嗯,」那副将眼皮都不抬一下,「此人乃是细作,扔去乱葬岗。」 凡夫俗子一个,还敢跟他抢风头。 简直是,找死! 他扬弓而去,谁也没有注意到,仰在薄雪中的少年,眼睫蓦地动了下。 一层淡淡的光,开始莹照他全身。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今天的小姐姐们简直超棒啊,看比赛看得激动地握紧小拳拳,比追番还热血沸腾~ 希望大家看文开心啊。 在颱风区的小伙伴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哦~ 第52章 短小(四) [vip] 「阿九怎么了?」 厢房内, 云筝脸上是挂不住的慌张。 【这是什么?】 小书根本不答,反而眼尖的看到了她手里拿着的木头小人,一下飘到那东西面前。 它盯着上面的「九」字看了几秒, 更加愤怒了。 【他去了崁州,为什么骗我?】 它这副模样着实有些吓人,云筝唿吸一深一浅,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只记得他刚刚那一句——殷阿九出事了。 「阿九到底怎么了?」 小书对此全然不理会, 一点点逼近问道: 【云筝, 告诉我,你不是故意骗我的?】 光团冷得让人心慌, 云筝不自觉往后退去,她肩膀撞到了墙柱上, 骨头开始隐隐作痛。 小书会生气到这个份上,是她从未曾料到的, 云筝尝试着深吸了好几口气, 声音方才稳了下来:「抱歉, 我不是故意的。」 【是吗?】 它那团幽幽的蓝光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显然并不相信她的回答, 过了会,才略带嘲讽的开了口, 【你放心,他好得很。】 自它甦醒开始,从未感受到殷白岐的脉意,直到刚刚的某一瞬间。 来自于男主强大的脉意突然涌来。 虽然很快就又被截断了, 但已然足够将少年的经歷尽数传输过来。 它之前果然对云筝太过放任, 以至于她此刻竟是没有丝毫危机感了, 小书冷冷的想着,声音更加低沉地补充了一句。 【他已经好到,马上就能面圣了。】 「什么意思?」云筝不可置信抬起头,阿九要面圣? 可她不是让阿九逃去崁州了吗,怎么可能去面圣?更何况,如果阿九真的回了禹城,为什么不先来找自己? 她眼里的怀疑愈浓,小书反而愈发冷静下来。 【如果云子呦都能有自己的意识,为什么殷白岐会没有?】 它步步紧逼,铁了心要让云筝彻底醒过来。 【你以为他真是去逃命吗?他根本只是去完成剧情罢了。】 【他不仅知道了全部的剧情,还一度瞒得你滴水不漏,你以为,他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云筝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它的意思,不禁摇头道,「不可能,阿九不会害我的。」 这不可能也说不通,即便阿九是为了报復自己,也没必要陪自己演那么久的戏。 【如何不可能?】 小书气极反笑,【难道你还想在这等他?】 「阿九不会害我。」她靠着墙,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笃定。 那样的情感是不可能演出来的,这种信任,就像左手能拥住右手一般自然。 哦…… 它果然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小书沉默的想。 一个人如果被保护得太好,警醒是会被一点点吞噬掉的吧,那便只能由它狠一次心了。 【云筝,看着我。】 说话间,小书身上的光不知为何开始变得柔和起来,它一点点靠近云筝,许多细小的光点从它身上掉落,慢慢飘进了云筝眼睛里。 一种陷入梦魇的僵硬朝她涌来。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阿九……」云筝只觉得意识极度混乱,有许多不属于她的,从未见过的画面,开始急速地闯进了脑海中。 一片荒芜之地,少年站在城墙上,正和一位铁甲将军谈论着什么。 【他们在说什么?】 「说……」云筝眼前开始不间断的模煳起来,头又晕又痛,好半天才答道:「说,说要面圣……」 【很好,现在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云筝眨了下眼,眼前的画面已经在瞬间转变。 那是一所地牢,因为太过昏暗,她只能看得到脚下横七竖八的躺了许多人,但很快,她就听到了第一声咆哮。 接着又是许多声,断断续续,但一直不曾停歇。 第111页 过了好一会,她用颤抖的声音叫道:「是,老虎,老虎在吃人。」 【很好,告诉我,是谁在让老虎吃人?】 「是,」云筝抬头看去,带着半张面具的人坐于帝王之位,和她冷冷对视着。 她看清了,心里忍不住的疼起来,又是许久才说道:「是,是阿九。」 闻言,小书立刻逼问道【看清楚,是谁被吃了?】 「吃了,它吃了,云……」云筝极度苦恼的捂着额头,像是不能接受一般,勐地惊醒过来,「是云子呦。」 小糰子被吃了! 【是的,】 小书冷冷地看着她,将光点全部收了回来,冷声道: 【这就是云家的结局。】 整个屋里如同一场雪后的寂静,云筝倚靠在墙面上,克制不住的抖着。 亲眼所见比书中描述不知惊心动魄了多少倍,那是何其的残忍又让人不忍直视,她捂着嘴,不知是反胃还是作何,过了好一会,才稍微舒缓过来。 小书收住力,有些不忍看她,但显然已经抓住了命门,它不会再失去这样的机会。 【就算你认定殷白岐不会害你,那云家其他人呢。】 【云家对他的羞辱,可是一次都没少。】 「够了。」云筝捂着额头,只觉得全身发寒。 不够的,这怎么可能够,小书定定地注视着她的方向,声音比平时大了许多,几乎是吼出来的: 【云筝,难道你要因为自己的信任,背上云家所有的人命吗?】 信任…… 要背上人命…… 你要背负人命吗…… 声音沿着空旷的房檐不断迴响着,过度的刺激让云筝整张脸都惨白起来。 她略显天真的眼眸已然失了色,嘴里只不断重复一句话。 「够了……」她蹲下身,将头埋在膝盖上,忍不住大叫:「够了,别再说了!」 她当然不可能看着别人去死,但她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听她这么说,小书便知自己赢了。 人总要长大,零已经现身了,再不走的话,它没办法保证云筝的安全。 它必须兑现,同云筠廷的承诺。 墙角边只有灰尘漫舞的动静,云筝用手遮着眼睛,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 她唇边已经咬出了齿痕,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推开门时,鼻尖还是酸酸的,语气却毅然决然的坚定起来。 「沁儿,和我去趟肃安堂。」 作者有话说: 晚安,早点睡~ 第53章 协议 [vip] 坵鬼坡, 崁州远郊最大的乱葬岗。 到处都是腥臭难闻的腐尸,有苍鹰在天空盘旋,很快落了下来。 殷白岐睁开眼睛时, 那只鹰正停在他半米之外。 它叼着一只断臂,用兇恶的琥珀色眼睛瞪着他,似乎随时要扑过来的样子。 殷白岐目光轻轻略过,眼里有些不同于往日的怒意。 【恨我?】 【恨我为什么不提醒你?】 相比之下,零的声音反而平静许多, 少年嫌恶地斜过眼, 箭还在肩上晃荡,他现下一点也不能动, 更不想关心零的问话。唯一想的,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要怎么回去。 他答应了,要回去的, 他绝对不能食言。 【你就不想知道, 他们为什么那么做?】 对方还在不依不饶, 少年显然已厌倦了,因利而驱之, 因利而废之,不就和零故意不提醒自己有着同样的本质。 卸磨杀驴, 趋利避害,人世向来如此,如何还需要疑惑。 【哦,看来你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何差点就死了, 你不会以为他们只是利用完你就扔了吧?】 仿佛看穿他心思一般, 零嘲讽地笑了一声。 【听好了, 你之所以差点被射死,是因为他们怕你。】 说道这,零有意停顿了一下,又十分高调的补充道: 【但,又不足够怕你。】 【看看自己,你不过是个丝毫不会让人畏惧,连死期都预料不到,甚至马上要成为老鹰食物的凡人。】 它说完,那只鹰似乎也意有所感,叼着血肉的鹰嘴看上去锋利极了,竟慢慢朝前逼近了几步。 【但凡你比这只鹰更兇恶,更有力量,甚至,你只需要一件武器,只需要站起来,它都不敢这么放肆。】 【可瞧瞧你在做什么,小可怜,你在躺着啊。】 零用着居高临下的声音,仿佛巨人一般俯视他,恶道: 【躺着的人,天生该被践踏!】 【你的野心呢,早就丢了吧,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谁还会怕你?】 它越是这般的说辞,少年的表情就越冷淡。它在逼自己,殷白岐冷冷地想,眼里的恨意更浓了。 它不过是在逼自己答应什么而已。 零没有再继续说话,但很快,不知何时出现的画卷,已经徐徐展开。 依旧是熟悉的云府西院,但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院子里多了许多人。 云筝扶着云老夫人,正在指挥人搬东西。大大小小的物件,全都搬到了院子里,几乎把整个云府都腾空了。 【看看,你明明有一百种方式留下她,偏偏选择了最愚蠢的那一种,你以为她还会等你?】 少年微合着眼睛看了许久,嘴巴终是动了动。 第112页 他方才还积攒着的愤怒好像一下就消失了,视线一动不动地定在画面上,忽然间所有的情绪都归于平静。 她又要走了? 那他还愤怒什么呢,愤怒自己无法回去?不,即便回去了,该走的人也还是会走吧。 可是为什么。 他两眼空空的看着前方,显得十分茫然,像是被一种无力的溃败感击穿了全身。 不是说好,等他回来的吗,不是,还发誓了吗? 「为什么?」 许久之后,空旷的尸地里传出他的回音,他整个思绪乱得不行,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了。 【为什么?】 零的声音有些激动,【因为没有哪个世界不推崇强者,他们推崇强者,以此为王,他们都怕那个王……】 【你以为她怕你什么,醒醒吧,没有权利,谁都不会把你当回事。】 怕我?少年脑中默默重复着这句话,他好像隐隐有些懂了。 所以,这就是零刚才说的,他们怕我,但又不足够怕我。 足够的怕,才是更能留住人的东西? 【你……】 「帮帮我。」零的话还没说完,一下就被他打断了。 这还是头一次,零听到他用如此卑微的语气同自己说话,它顿了顿,将准备好的话全咽了下去,按捺不住狂喜道: 【那你需要签订协议。】 声音响起的同时,画面开始逐渐暗沉成一块纯黑的底色,有字迹开始显现出来。 少年毫不意外的笑了起来,他看得很慢,直到目光注意到最后一行字时,脸上才忽然不可置信起来。 「角色,是什么意思?」 画面最下方,用突出的红色显示着这样一行字。 ——你将同意此协议,即代表你同意了,若你违背任何一条剧情规则,你将受到零的判决,并由他选择合适的角色,替换你在本书的主角位置。 这次零没有再隐瞒,【如你所见,你是书中的角色。】 少年两眼发直地望着,脑子里的震惊不亚于雷声爆发,书中的角色? 那…… 一秒后,他突然想到什么,立即问道: 「云筝是谁?」 【她是,】零想了想,用了一个尤为准确的形容。 【她是,看书的人。】 话音震落,少年冷峻的表情被彻底击垮。 他仿佛陷入寒潭,冷得不知该想什么,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在不断重复。 看书的人!! 云筝是看书的人,那自己是什么? 他是……几个文字吗? 这一刻他已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整个人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狠狠揪住,云筝和他,原来真的……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对,少年勐地惊醒,那何止是隔着一个世界? 「我想看一下,」他的声音隐隐发抖,显得急迫而焦虑,「我想看一下,云筝的世界。」 他迫切的需要知道,在云筝的世界,她是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自己的…… 【你,】 零的声音戛然而止,说不上为什么,它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只要看过那个世界,少年就一定会同意。 它定了定心,虽然这么做并不符合规则,但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这个,不该用看的。】 零拍了下屏幕,画面开始频繁闪烁,过了会,有非常细小的光点渗透出来,慢慢进入少年眼睛里。 殷白岐只觉得一阵头痛,但同时,脑海中的画面开始聚拢,像记忆一般涌进来,他好像都不需要观察,就已经完全明白了。 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嗯,那里自由而没有杀戮,人真的可以飞在天空,月亮不是月亮而是月球,那里像是所有人憧憬过的美好未来,是他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的世界,是这里无论怎样都比不上的世界。 少年望着头顶的星光,蓦地笑了出来。 他一直以为,他只要努力,往前追赶,他就可以…… 所以从前的自己原来如此可笑而自大,一个经歷过如此美好的人,怎么会和文字产生平等的情感? 他怎么可能留住她? 【决定好了吗?】过了会,零问道。 少年整个人都沉下来,他像在思考什么,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才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交换一个条件。」 【不要得寸进尺。】 少年没有理会,继续道:「这个条件,必须写进协议里。」 零微微愣了一秒,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你想留住她?】 没有人回答,但少年已经伸出手,在画面上用手轻轻比划了几下,字迹沿着水纹慢慢显示了出来。 「你说得对,她……他们还不够怕我。」少年说着,勐地折下自己身上的断箭,朝着面前那只鹰扎去。 惨叫声响起,鹰痛苦地朝着空中飞去,几片带血的羽毛慢悠悠落了下来。 「答应我,我马上同意协议。」他用低沉的声音表述着某种决心,刚说完,一种奇异的感觉一下注入了他的身体,他好像突然就有了力量。 因为语速有些快,零似乎都没来得及反应,呆了一瞬后,才终于回过神。 他说他同意了! 这个回答对零而言实在意外,它原以为以为以少年的性格,它还要再继续折腾一番,后面甚至还有两个计划没有用到。 第113页 零看了眼屏幕上少年写下的条件,不由更加意外了,但这显然是欣喜的意外,【当然,只要你同意,这个条件我一定会答应。】 「我同意。」 话音刚落,画面骤然一变,弹出了几个红色大字。 ——警告,该协议可能对你造成绝对抹杀,请谨慎决定,还需反覆确认三遍。 「我同意。」少年站起来了,非常自然的重复道:「我同意。」 画面禁止了几秒,很快,「协议已达成」几个字弹了出来。 「你是不是该帮我了?」少年问它。 零还没有从喜悦中缓解出来,它克制不住激动的,退回空间里大大吼了一声,这才折返回来问道: 【当然,我当然会帮你,你现在是要去?】 要回禹城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协议里原本就有一项紧急情况的调动权。 少年看着远方的天际线,漠然道:「先让那些人,体会一下我刚才有多疼。」 【呃……】这回零倒是没想到,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它没有理由不同意,零说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当然可以,不过,你还要辛苦一下。】 它深深看了少年一眼。 【你大概忘了一件事,当初登上帝位时,你已经不是现在这副样子了。】 第54章 对峙 [vip] 窗外是黑沉沉的云, 寂静的巷子没有一声鸟叫。 戌时一过,万家灯火亮起。 云府门外候车的马夫催了好几次,还没见人出来, 干脆倚在石柱上眯了会,待他再睁眼时,只感觉脖子一凉。 大刀架在他肩上,那车夫抖得头也不敢抬,哆嗦得说不清半个字, 倒是旁边有人问起: 「去哪?」 低沉的声音和这暗夜格外适配, 车夫哪里敢不答,慌得结结巴巴报了个地名。 「霖洲?」 霖洲和禹城一南一北, 是距禹城直线距离最远的地州。 声音的主人吟吟低诵了一遍,语气如清风拂过, 并没有太大的起伏。 「竟要去那么远吗?」 他垂下眼帘,望着那熟悉的院门, 恰在这时, 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那门松动了下,从里面被推开了。 沁儿刚收拾了一堆东西, 手上粘着一层灰,她用手在围裙上拍了两下, 语气似有不爽, 「你这车夫怎么回事啊,叫你好半天也不见进来……」 说了半截,小丫鬟微张着嘴, 剩下的话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排黑衣遮面的男子站在门口, 手握弯刀, 目光寒凉刺骨的盯着她。 他们从巷口站到了巷尾,不知带了多少人,整个云府都被困在这道人墙里 沁儿惊出一头冷汗,刚想叫唤,身后一双大手已经盖了过来。 「主人,可要灭口?」 对面的人未置一词,只抬手用食指往外轻轻推了下。 男人立刻会意,将沁儿拖向一旁。 【放心,他们都是从乱葬岗带过来的人,绝对听话。】 对面却是不答,他盯着那院门看了许久,问道:「她在里面?」 【一直都在。】 零望着那道院门,声音似笑非笑。 不止她在里面,还有自己的老熟人呢。 一墙之隔,云府西院内,云筝正自己坐在软榻上,将包裹又重新收拾了一遍。 得了老夫人的令,云老爷同户部告了假,今早就带着一家人去了霖洲。 现在诺大的云府,只剩她和西院的几个丫鬟家丁。 小厨房今早就散了,她一天没吃饭,刚刚喝了口清茶,倒是隐隐头晕起来。 「阿姊为何还不走?」 闻言,云筝抬头,只见云逸风一身素衣站在门口,不禁疑惑道:「你,不是走了吗?」 他前日被顺天府放了出来,本来是安排着今早和老太太一起走的。 云逸风像是根本没听到,经此一难后,这个曾经粗暴的少年,好像一夜间就成熟了许多。 「阿姊当真有那么多东西要收?」他盯着她床沿处的包裹道,「还是说,阿姊是在等谁?」 云筝目光微闪了下,自云逸风回来后,她便一直觉得哪里不太对。 说起来,若是没有他,老太太是断不会愿意走的。 「阿姊可知,当日是谁把我送到侯爷卧房的?」云逸风眼里说不清是恨还是什么,阴恻恻道:「我这根断指,正是拜他所赐。」 他那夜只是喝醉了,眼睛可没瞎,谁将他拖上车的,那个背影他记得清清楚楚。 「你是说……」云筝盯着他那截断指看了眼,心里一紧,「是阿九把你送到候府?」 云逸风盯着她,似有咄咄逼人之气,「不然阿姊以为是谁,阿姊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被那人迷了心智?」 云筝原本没心思听,定了几秒后才似有所感的抬起眼,迟钝地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 云逸风说自己什么都知道,这是何意? 她淡淡瞧了对面一眼,往后靠了靠,随意问道:「你昨日同祖母说了什么?」 那日她好说歹说了许久,老太太都不同意搬走,反而是云逸风来了之后,不过在房里叙了半个小时的话,老太太便亲自唤家丁来搬家了。 说了什么?云逸风有些鄙夷的想,自然是把老太太那点丑事全都说了出来了。 第114页 性命攸关的事情,威胁可比比劝解好用得多。 「我不过是同阿姊一样,只是没有阿姊那么感情用事罢了。」他气鼓鼓地说着,腮帮子红了一片。 自从在牢房做了一场怪梦,他才总算明白云筝为什么对殷阿九那般好了。 可对人好有什么用,若是他,早该一刀将人了结了才是,那才算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听他这么说,云筝这才明白了。 按照小书的说法,云逸风受她的影响,不仅「觉醒」了,还把自己理解成了他的同类。 那他现在来,是…… 「我在外面等你。」云逸风说不出的气闷,催促道:「一柱香之后,你若不出来,我便将阿姊扛上车。」 他边说边往外走着,话音刚落,院门口就现出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在朔风中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一字一句道: 「要走?」 云逸风只觉得那身影颇有些眼熟,他眼皮一跳,脸色瞬间浮了一层白。 「你,你是……」他像是受了大刺激一般,立刻想起在牢中生病的那几日,被这人折磨得死去活来的那几场无比真实的梦。 梦的开端都一一对应上了,至于后来的事,云逸风一动不动的盯住院门,刚才气势汹汹的模样早已颓败下去。 后来云家被灭门的惨状,也要实现了吗? 就思考的这几秒,已经有人从身后扣住他,竟是比他的力气大上几倍不止,云逸风反应过来,也不知怎么想的,当即大叫一声,「阿姊!」 云筝还在屋内,听着这喊叫有些不对,立刻起身去看,却不见云逸风半个人影。 只在院门处,看到了那个一身黑衣的人影,和记忆中她见过许多次的少年重叠了。 那是…… 「阿九?」 她心里慌着,刚试探着叫出两个字,那人的声音便传的过来。 「不是说好,等我回来吗?」 「如何又要先走了?」 真的是阿九! 这声音她无比熟悉,自然能听出是谁,云筝又惊又喜,正欲上前询问,对方又道: 「别再走了。」 云筝嘴巴微微张着,突然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愧疚在心底缓缓漫起。那日她发了誓说等他回来,当然不愿意让他失望。她甚至能想像到,阿九看到空荡荡的院子时会是什么表情。 打心底,她都无法相信阿九会如小书说的那般残忍。 所以她等了,也赌了,云筝一步步靠近少年,低声道:「阿九,我没走,我有等你的。」 「我说,」那头的声音一下有些震怒,「别再往前走了。」 云筝脚下僵了一瞬,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步子因为惯性还没来得及完全收住,又往前跨了一步。 再一抬眼时,她看到少年对着旁边比了个手势。 他背对着她,只那么轻轻一晃手。 「既然如此,你走一步,我就杀一人。」 「想让全禹城给你殉葬吗?」 声音带着几分隐忍,传到云筝这边时,她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阿九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身影,不知为何竟觉得有几分陌生。 因着摸不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云筝心里一阵狂跳,再不敢再往前走。 也就在这时,她听到院墙外的小巷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的断裂声。 殷白岐没再说话,依旧是背对着她的姿势,过了会,有人从院门沖了进来。 沁儿一见她,吓僵了的脸方才有了动作,大滴大滴的泪珠子开始往下掉,抽泣道: 「小,小姐,三公子,三公子被砍了。」 砍了?云筝整个人被怔得无法动弹,目光都有些呆滞。 她定在原地,耳朵嗡嗡作响,过了会,竟是笑了起来,「沁儿,你开什么玩笑?」 刚刚才见到的人,什么叫被砍了? 丫鬟一张脸早已哭成猪肝色,断断续续的哽咽道,「真,真的,血……」 她说着,把抖成一团的手扬起来,「血,血全溅在我衣服上了。」 若不是在西市口看过被砍头的人犯,沁儿现在恐怕早就被吓晕过去了。 云筝盯着她身上那道血迹,慢慢将目光移至院门。 借着两个大红灯笼,她瞧见,从院门口到沁儿脚下,有小丫鬟刚刚踩过的红血印。 新鲜的,还冒着气。 她垂头看着,脸色白得不能再白,不知过了多久,才不可置信的朝门口问了句,「你疯了?」 他在做什么,当真如小书所说,是要来血洗云家了? 那头并没有立即回应,过了会,少年的声音如隔着迷雾传来。 「那你便记好了。」 他眼里有细碎的东西在不断裂开,语气却是愈发冰冷。 「出了院门,你走一步,我便杀一人。」 他自始至终没有回头,说完这句,似不带半分留恋便出了门。 行至小巷口时,方才回身看了一眼。 手背上的青筋已然暴起,他知他做到了。 就这样吧,他想。 他不会锁着她,但她也再走不出他的笼。 第55章 一囚 [vip] 这夜是极静的。 凉亭的软塌上, 云筝仿若失了魂般,眼里全然失了神色。 第115页 头顶只剩黑压压的云,除了门口的那两盏红灯笼在幽幽亮着, 再不见任何亮堂的地方。 她隐没在昏暗中,一双手反反覆覆揉捏了许久,说不清是惧怕还是茫然。 她看不透,也看不懂了…… 这就是所谓的,人杀人的时代吗? 是她太迟钝了, 直至今日才反应过来? 还是…… 云筝有些苦恼的蹙着眉, 还是说,她只是接受不了阿九杀人而已。 【所以, 为什么要等他呢?】 小书趴在她手上,这次它倒没怎么生气, 一开口便只剩嘆息。 云筝自知理亏,话卡在喉里, 半天才道:「抱歉, 让你担心了。」 小书只好又嘆了口气。 【你暂且顺着他吧, 他现在还不至于拿你怎么样。】 【我要去找一个人,这几天没法陪你了, 你照顾好自己。】 它给云筝的手心暖了会,安慰道: 【别怕, 小书不会让你有事的。】 它一走,院里就更加静默了。 等外面飘起了点点细雨,沁儿才端着热好的羊奶进来,找了披风给她盖在身上。 她担心得紧, 望着院门对云筝道:「小姐, 外面都有人守着呢, 此处风凉,小姐去屋里歇歇吧。」 院门虽没上锁,云筝自是不敢再出去的,她望着那被灯笼照的锈迹斑斑的门栓,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只听咯吱一声。 几位长得十分灵气的丫头从门外进来了,穿衣打扮要比云府的丫鬟贵气许多,见了云筝,便向她请安问候。 沁儿一问才知,这几位是南中大将军府上的,得了夫人的令,被派来伺候二小姐。 「将军府?」云筝蹙眉,云府和南中将军素无往来,如何会派人来这? 「是的,」站最前的小丫鬟盈声道:「殷先生也交代了,让我们仔细照料着小姐,夜深了,小姐先去洗漱吧。」 殷先生?云筝一惊,阿九拜入南开将军麾下了? 若她没记错的话,按照剧情所讲,南开将军将是扶持他上位的关键人物。 他果然在走剧情。 见云筝毫无动静,几个丫鬟面面相觑,最后全都齐刷刷跪在凉亭外。 「小姐,小姐莫要为难我们,将军夫人下了死令,若小姐不允,那我们便要遭殃了……」 话还未说完,后面几个小丫鬟已经哭得哽咽起来。 云筝没再说话,但也站起身,任由她们扶着进了屋。 丫鬟们打水烧热,伺候她净了身。给她在铜镜前解了发,帮她梳洗一番。 弄好之后,许是怕她有别的心思,把屋里的一切尖锐之物都收了起来。 诸事已毕,丫鬟才道; 「小姐稍等,殷先生不时便过来了。」 云筝满心烦事,闻言只恍然地点了下头,顿了几秒,方才觉得不对劲,惊道:「谁要过来?」 那丫鬟笑了,「殷先生自是要过来的,不然还派我们来伺候什么呢?」 「他,」云筝脱口而出,「他来做什么?」 难怪刚才把屋里能伤害人的物件都收了起来,是怕自己害他吗? 「那便是殷先生的私事了,」那丫鬟脸颊粉嘟嘟,瞧了她一眼,脸色更红了。 小姐这么问,可真是要羞死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做什么。 「二小姐,我们做下人的,不,不好过问的。」 沁儿瞧见那丫鬟眼里的神色,顿时明白了几分,气得扬手直骂:「收起你那龌龊心思,把我家小姐想成什么人了。」 那丫鬟倒也不恼,反而劝道:「沁儿姐姐也随我们退下吧,不然待会误了殷先生的事,姐姐恐怕要遭罪了。」 遭什么罪,沁儿心里一慌,想起三公子的惨状,顿时吓得差点瘫在椅子上。 是啊,那殷阿九对三公子都敢下次狠手,更何况对她一个丫鬟,只怕对小姐,更是…… 「小,小姐……」她回头望云筝。 那张脸被烛光照着是如此精緻美好,是她见过最干净青春的,只是现在,她略显稚气的脸上已经带了慌张。 显然,云筝也听懂了那是什么意思。 「小姐?」沁儿又唤了一声。 云筝有些吃力的挤出一个笑,手顺着她头顶拂过,停了许久才道:「你退下吧。」 丫鬟们闻言,将灯灭了,拿着烛台和火摺子出了门。 屋里黑的连月光都透不进来,云筝估计了一下时间,此刻已接近子时,她坐在软塌上,手心握得很紧。 若阿九真要那般对她,她定是不愿的。 她将披风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有些发起痴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在黑暗中等得心焦,殊不知门外早已站着一人。 殷白岐面色沉静,不出声时,似乎早已同这夜色融为一体。 稍许,门被推开了。 一如既往的黑,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清晰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 「去睡吧。」他的声音已近在咫尺。 云筝还未有所反应,整个人就被打横抱了起来。 「怎么轻了这么多?」声音极近,仿佛就在耳边。 云筝压住慌乱,扬手去寻他,直至触到了他都脸。 对方几乎是一僵,云筝却立刻抓住了时机,将手按了过去。 第116页 她手里,有从沁儿头上取下的一根银钗。 她不愿意,那此刻这根钗子,便是唯一的活路了。 「放我下来。」她强冷下声音道。 「这里不行。」 那钗子尖狠狠刺在他脖颈上,少年似乎笑了,脚步却并未停下。 「放我,下来。」云筝一字一顿的,手上用力了几分,已经刺进了皮肤。 「再往下一寸。」 云筝不知他何意,手上并未动作,少年边走边耐心解释。 「往下一寸,是死穴,可一击致命。」 无风的房间,此刻更是万物寂寥,云筝静静凝着眼,她不说话了。 少年这么一说,已然将她拿捏得死死的。 她不可能下手的,他早就知道了。 云筝有些无助的仰着头,肩微微颤着,过了会,一滴清泪落在了少年手上。 无声无息的,也没有抽泣声,她似在强忍着,唿吸打在少年脸上,像是被火灼了下。 「阿九,你放我下来。」云筝声音软了下起来,带着一点卑微的乞求。 殷白岐本就浑身僵着,云筝越是忍,整个人就越是抖动得厉害,这对他而言几乎是致命的。 少年夺了她手里的钗子,将她放到床榻上,用钗尖狠狠刺向自己的手臂。 痛意蔓延,他脸色方才渐渐冷了下来。 「睡觉。」他淡淡道。 云筝狠命吸了一口气,睫毛颤了好几下,才将眼泪收了回去。 阿九若是用强,她无论如何也反抗不了,所以她要怎么办,求他吗…… 她不愿意,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做那些事。 正纠结着,薄毯被人拉了过来。 殷白岐将她盖得严严实实,仔细把她额角的冷汗擦干净了,才道:「睡吧,我看着你。」 「你……」 云筝不解,他只是,要看着自己睡下? 「我怎样?」少年将眼睛垂了下来,眼里闪过一丝探究。 过了几秒,他似有所感,有些故意的逼问道: 「你以为,我会怎样?」 云筝没应话,翻过身不再和他相对。 这同他临走那夜何其相似,只是那日她真当自己是在梦中,所以便是美梦一场,如今梦醒,反而让人心寒起来。 她心里有无数个疑问,但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 她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更怕一开口,心底唯剩着的那一点点希望也支离破碎了。 她憋着心气,使不上劲,也发作不出来,只好在暗夜中默默数着数。 但这终究不是办法,云筝从未这般焦灼过,她喜欢直来直去的东西,再憋下去,她要受不了了。 「阿九,你恨我?」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毫不犹豫的,身旁的人闻声应道:「从未。」 「那就是,你恨极了三公子?」 对面的语气几乎没什么起伏,只道:「谈不上恨。」 这几个字说得实在太过平淡,云筝不可置信的抬起眼,可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那你为何要杀他?」云筝坐起身,她更想不通了,既然并非恨极了他,为何又要把他杀了? 少年顿了下,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稍许,他如实道:「为了留住你。」 为了留住她,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事实如他所料,云筝已经心甘情愿留在这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云筝却几乎要被气笑了。 他说了什么,为了留住自己,所以杀了一个人? 这世上怎么会,怎么能,有人有如此荒诞的想法? 夜太黑,她始终看不清少年的模样,却是凭着本能往后移了好大一截。 有那么一瞬间,云筝处于极度愤怒中,她生气,愤怒,难以置信,她没想到阿九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殷阿九,」云筝望着那道在黑夜中一动不动的人影,已经完全不能理解了。 少年眉头微蹙,目光有一瞬的呆滞,不知为何,心里徒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又是许久,云筝才轻轻抬手,用指尖点了下自己的额头。 语气嫌恶到,像是对着什么极其噁心的东西。 「殷阿九,你这里,是不是有病啊?」 对面显然是愣住了,紧接着整张脸都惨白起来。 他试想过很多次云筝的反应,她或许会骂他,会责备他……甚至是,可能会恨他。 但他从未想过,她会噁心他。 好脏,他想,他该有多脏,才会让一个人这般噁心。 他有些慌乱的按了下自己的脸,触碰到的一剎那,整个人像被海水溺了下。 也许吧,他就是有病。 可那又如何,这个世界,不是一直有病吗? 他什么都没有了,这次绝不可能放手的。 他定心想着,脸色更冷了,只重复着方才的话:「睡吧,我看着你。」 第56章 提亲 [vip] 翌日, 北上大军正式班师回朝。 传闻南开将军的副将被敌军处以车裂之刑,众将士便在军中临时选配了一位。那新任副将一身铠甲入城,虽半遮着脸, 还是被流民一眼认出,竟是水灾时带人避难的那位高人。 有流民自发跪于街市,一路叩首,场面颇为壮观,引得禹城人人热议。 第117页 这事传到云筝耳朵时, 已是七日后, 这几日间,她再没见过殷白岐, 倒是早间时有丫鬟过来传话,说今日殷先生会来看她。 沁儿在一旁气不过, 小声道:「这阿九,把小姐当什么人了, 这不是明摆着在羞辱小姐你吗?」 明明先前还深情脉脉的一副卑微样, 如今倒是这般狠得下心来, 人心可当真善变。 云筝未置一词,招手唤她和自己一起吃早食, 没一会,院门处有了动静。 沁儿手一抖, 差点把羊奶给打翻,她做贼心虚的低下头,刚刚才骂了殷阿九,莫不是就被他听到了。 小丫头慌得六神无主, 可埋头等了半天, 也不见有何动静, 待她再抬头看时,只见一双小胖手趴在门框上。 云子呦露出半张脸,看了好大一圈,才在凉亭看到他要寻的人,立刻忙不迭地跑了过去。 「阿姊,子呦好想好想你啊!」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软绵,云筝拿着汤勺,手呆在半空中看向他,小傢伙自来熟得很,直接拉她的手要抱抱,许是被揪疼了,云筝反应过来时,声音立刻沉了下去。 「谁让你来的?」 「阿姊?」小孩望着她嗔怒的模样,一脸不解,「阿姊为何生气了?」 「阿九哥哥让我来陪阿姊,阿姊不想子呦了吗?」 云筝只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捣着,痛极了反而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阿九这是作何,那日她不过说了几句刺耳的话,他现在就要拿小糰子来威胁她了?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阿九吗? 她望着眼前过分天真的小孩,眼睛像隔了薄雾般模煳起来。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注1]。原来竟是这样的意思。 「阿姊,」小糰子摇着她的手,着急道:「阿姊你怎么了,怎么眼睛都红了?」 他吓呆了,扬手勾着她的脖子,奶凶奶凶的吼道:「阿姊别哭,谁惹你哭了,子呦去打他。」 闻言,云筝反而心里酸得紧,原本不想流的泪一下就全泄了出来。 「阿姊,」云子呦鼻子红红的跟着抽泣起来,「我听说阿九哥哥要当皇子了,他定会为你出气的,阿姊别怕好不好。」 他安慰似的抱紧了她,却发现对方似乎比先前还要僵硬了些。 云筝将小糰子放下去,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方才说什么?阿九是皇子了?」 「对啊,送我来的路上,听那两个侍卫说的,说是圣上已经定下了,就是这几天的事呢。」 云筝这下是彻底呆住了。 她虽然记不清原着中殷白岐成为皇子的具体时间,但无论剧情怎么发展,这都太快了,简直快到不正常。 原着中,殷白岐因为犯事进了顺天府,被一囚犯发现身上的胎记,不想那囚犯恰好是当年换太子一案的重要目击者。他留下皇子身世的铁证藏于房梁内,刷了厚漆掩盖,事发之后,皇后郁郁而终,圣上下令封了锦绣宫,十八年内再无人驻足,反倒将那证据保存得极好。 就因为这牢中一遇,才促成了他揭开身份之谜的契机,开启之后的逆袭之路。 可现在殷白岐不过回禹城几日,连彻查当年之事都来不及,为何他竟能如此快就当上皇子了? 可若真那么快的话,等他称帝那天,云筝掰着指尖,一股寒意直冲额头。 待他称帝时,自己岂不是要消失了? …… 午时刚过,正阳殿门口,李公公领着少年出了大门。 这位大太监六岁时便进了宫,早已活成了人精,看向少年时满脸堆笑道:「恭喜七殿下,贺喜七殿下,十七位朝臣请奏圣上,明日便要昭告天下了呢,殿下前程不可估量,可喜可贺啊!」 此为话里有话,流落在外十八年,竟能取得如此多朝臣的支持,在外人看来,倒还真是前程不可估量了。 殷白岐只淡淡点头,「借公公吉言。」 「七殿下福德深厚,定是来日可期。」 李公公暗笑着看他一眼,躬身退下,等他一走,大殿外的棂槛旁,便独剩少年一人。 他身着一件雪青色长衫,长发只用了一只玉簪扣住,单从背影看,似乎有些单薄,但于这瑟瑟冷风中,反而显出几分伟岸的身姿来。 少年垂眼看着成片的黄琉璃瓦,无需言语,便有了居高临下的气势。 「你能控制他们?」 【这就是绝对权利。】 零颇为欣赏地望着他,只要是为了剧情需要,它的权利可以控制任何脉意掌控下的角色。 「如此简单,为何不直接让我直接取代他?」 这个「他」,显然是指对面大殿里的男人,零漠然地看了眼,只道:【时机还未到。】 即便是绝对权利,关键剧情也必须按照原着来,书里的殷白岐,直到一年后才能登基。 但无论如何,那个曾经羸弱不堪的少年,踏着铁骑到了宫门时,便彻底和过去划分开了。 他不会再被人踩在脚下,从此以后,若他愿意,他也能随心所欲的践踏别人。 殷白岐「嗯」了一声,似在轻声自语地默念道:「你觉得,我有病吗……」 【什么?】 因着声音太小,零的注意力也有一瞬走神,它望着沁阳门外的一个身影,不自然的问了声。 「无事。」他回想起云筝骂自己那一声,目光凉凉地收了回去。 第118页 零没再同他说话,从空间中将另一条意识伸了出去。 沁阳门正门,祝应淮身着一身青衫,正目不斜视地看着这边。 【你来做什么?】 「他都要当皇子了,还不让我来?」祝应淮看着那道背影,眼里说不尽的冷意,反问道:「不是说好要扶持我的吗?」 【你只是备选。】 零的解释毫不留情,同时在心里狠狠鄙视了一番。若不是当时找不到其他人,一个大变态来当备选,简直是侮辱了男主这个称号。 「那我不是更应该来了?」祝应淮不怒反笑。 零盯着他看了一会,警告道,【你最好不要动其他心思。】 那日在竹林里,它让他杀了云筝,不想这人竟想把殷白岐杀了。 【秦家的大火也是你放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将秦家大火的事压在殷白岐身上,这招着实阴险,不过可惜,此事对少年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了。 「怎么会?」祝应淮淡淡笑了起来,「我不过是追求我应该追求的东西而已,你当初不也是看上我这点了吗?」 他这么一说,零竟有些哑然,当时为了保证能顺利签下协议,他迫不得已才找了这么一个人,确实也是因为祝应淮有着足够的野心。 有野心,才会愿意堵上一切。 备选只有一半的机会成为男主,但当祝应淮知道自己在书中的下场时,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 他要么成为男主,要么角色消失。 可现在,这人几乎已经是一颗弃子了。 殷白岐的表现已经足够让零满意,至于眼前的备选,反倒越发让它噁心起来。 「祝铭失踪了,我一个月没见到他,」祝应淮想起这事,眉头紧锁:「那次原本说好,他受惊落水不久就会病死,为何会这样?」 【是吗,那可不是小事,你得赶紧把他找出来。】 零很是敷衍的警告着,祝铭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小角色,压根不值得它关心,不过倒是正好藉此将眼前的麻烦打发掉。 【立刻把他找出来,不按照剧情来,你身上极有可能会遭到反噬。】 听着这声警告,祝应淮转身看着已经走过午门的那道影子,眉头蹙得更紧了。 出了最后一道宫门,直直往西走,便到了朱雀大街。 南开大将军的府邸便在此处,殷白岐在此已住了多日,明日起,便可回圣上赐的府邸了。 刚一进门,将军府的冯夫人已在院门候着了。 冯夫人保养得很好,看起只有三十几岁的年纪,心思活络得很,和他客套了几句后,语气委婉道: 「当日之事,老爷并不知情,还望先生……望殿下莫要责难老爷。」 殷白岐将茶碗端起,脸上看不出喜怒,只道:「我早就说过,那事我从未放在心上,若冯夫人还要说,便请回吧。」 冯夫人吓得一头冷汗,她早听老爷说起,那副将擅自将殷阿九射死后,这人不知凭何缘故,竟又从死人堆里爬了起来,直接将副将的人头卸了扔在老爷面前。 老爷回来便要她好生照料着,她当时还不解,如今想来,怕是老爷早就知晓了他的身份。 「殿下莫怪,其实今日来,还有一事想问问殿下的意思。」 她说着,见少年并不抬头,语气又低了几分,「如今其他皇子都已娶妻,而殿下早已过了束髮之年,若待圣上昭告天下那日,殿下再迎娶福晋,岂不是双喜迎门?」 殷白岐抿着茶,只淡淡「嗯」了一声。 见状,冯夫人试探着问道:「不知定北侯家的二小姐,殿下可否中意。」 那候府家和她家是表亲,二小姐来府上时,自是见过殷阿九的,满意得很。 她问完便干巴巴等着,对面却不知想到何事, 许久都未曾开口。 殷白岐垂眸沉思,像是想到什么,眼里微微露出一丝光亮,沉声道:「若是提亲,要准备……」 说到这,他顿了顿,方才有些晃过神,抬眼望了眼对面的妇人,她方才说什么来着? 「哦,」少年从善如流,只道:「如今我这个样子,怕是不能入张小姐的眼了。」 冯夫人抬眼瞧着,目光定在少年脸上,他带着半张面具遮了整个右眼,听老爷说,是上战场时,被敌军划烂了。 可即便如此,他另外半张脸,依旧是眉如墨画般好看。 「怎么会?殿下的模样,张家小姐自是晓得的,就看……」 她笑着还想继续往下说,却被对面打断了。 「冯夫人,我心中已有人选。」 「啊?」冯夫人有些讶异的张了张嘴,难不成是云侍郎家那位,可区区一个侍郎,哪里比得过侯爷。 「恰好你在,还得麻烦你帮我办件事。」 少年并未在意她的异样,他低着头,眼里现出一点少有的腼腆,声音比方才温和了许多。 「劳烦冯夫人,替我寻一最好的银匠过来。」 作者有话说: [注1]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百度解释:从前的往事再多,到今天为止就全部无关了)——出自《了凡四训》 还是有必要说一下,不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没有礼貌。 真的不是有意断更,相信我,作者一定是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马上完结的人了。 第119页 但就像是觉得自己功课没完成好不敢交给老师看一样,所以……她真的真的不是故意拖延作业的。 这几天还是会更得比较慢,但马上就完结了,小可爱们不如等完结再看啊,么么! 最后,谢谢你们陪(忍)我度过了这个七月,希望你们每一天都开心,祝好~ 第57章 一更 [vip] 一日的秋风, 颳得整条巷子都只剩凉。 云筝这几日睡得早,天刚暗下来,她扔了鹅毛毽子, 便要拉着小糰子进里屋。 沁儿跟在她身后,朝小公子那件刺金白披风上拍了两下,沾着的尘灰扬在空中,她抬头望去,小姐站在她前边, 突然止了步。 「带着小公子, 去你屋里歇着。」 「啊……」小丫鬟不明所以,侧身一看, 两个侍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厢房门口。 沁儿只好堪堪停了往下说的念头,抱着小孩朝外走去。 云筝默不作声推开门。 一如既往的黑, 窗户好像都被蒙了什么,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她只能借着门外的一点光亮, 看到有人影坐在正前方的桌前。 「你来了?」 那声音问她。 云筝不说话, 她自己洗漱一番,像是根本没看到这个人一般, 摸黑将床铺铺好,盖上被子, 安静的闭着眼睛。 「一只,两只,三只……」 为了让自己尽快睡着,她开始无聊到数羊。 「云筝……」 殷白岐的声音透着迟疑, 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少年有些紧张的咽了下喉咙。 他眼里透着茫然, 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说了出来。 「我刚出生时,就被扔进了枯井里,是个老乞丐把我捡了起来,他说我命贱,是个好养活的,就把我一直带在身边。」 「我一直都很感激他,那时候长得小,讨的铜板都比别人多些,我把那些钱全都给了他,那时的日子虽然清苦,可也有许多乐趣可言。但我们谁也没想到,我们两个乞丐,竟然被一个抢劫的盯上了。」 「他偷偷跟我我们好几天,摸清了藏钱的地方,拿着刀就上来抢,那把刀比我还高,我记得很清楚,他杀过来时,老乞丐一下就把我抱了起来。」 「他把我举在胸前,替他挡了一刀。」 他自言自语的说着,好像并不关心有没有人在听。 云筝在黑夜中睁开了眼睛,这些事情,殷白岐从来没同她说过。 《临淮传》里,也从未提起过他还有这样的经歷。 「但是他没想到,那歹徒竟然刺偏了,从我肩上划过去,刚好刺中他要害,然后,他就死在了面前。」 「从那时起,我从未信过任何人,我更不会相信,有人挡在我面前,是在帮我挡住灾祸,而不是让我去死。」 「直到我遇见你那天,那天在西市,你突然挡在我面前,我其实,是很不能理解的。」 「你明明怕我,却又毫不顾忌地挡在我面前,我觉得你很矛盾,但更多的,我其实是在欣喜。」 说到这儿,他好似大胆起来,往云筝的床铺边移动了几步,认真而慎重的对她说道:「云筝,你是第一个,帮我挡住灾祸的人。」 云筝的心勐地跳了下,她不动声色的吸了口气,依旧什么话都没说。 「从那时候起,我就会不自觉的注意你,观察你,想你。越是想你,我就越能得到更大的欢喜,后来我才想起来,你在湖底的时候就救过我,你可能想像不了,我知道的时候,有多么开心。」 云筝救过他,护过他,将他从漆黑的湖底拉了出来,那团带他拨云见日的光,他抓住一次就戒不掉了。 见过光的人,是不可能愿意继续忍受黑暗的,他遇到了云筝,就要紧紧抓在手里,绝对不可能放手。 「云筝,」他叫了她一声,把她的手轻轻扬了起来,有一个冰凉的东西触碰到了她的手心。 「云筝,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云筝回捏了一下,望着眼前的影子不确定道:「戒指?」 「嗯。」 零让他看到的那个世界,刚好就有这样的东西。 他在用云筝熟悉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心意。 但这个回答显然有些含煳,云筝盯着那片黑色的影子审视了很久,追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还知道什么?殷白岐摩挲着她掌心,并没有说话。 协议上说过,这些事情,绝对不能说出去,他并不确定会发生什么,所以也绝不会冒险。 这样沉默让云筝很不舒服,她盯着他,轻轻哼笑,「戒指的意思是,你在向我求婚?」 她将两人的手举起,沉声道:「所以你觉得,我应该在你对我诉苦之后,就答应和你在一起?」 殷白岐的表情有一瞬的错愕,他思考着云筝的这句话的意思,很久才道:「云筝,我只是想证明给你看,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就会对你很好,你也没必要怕我,就算我登上帝位,你也不用怕我。」 云筝只觉得好笑,「用杀人威胁我,让我不用怕你?」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你,」他似乎想说点什么,忍了很久才道:「是不是只要没杀过人,你……」 你就会同意? 但后面的话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少年眼睛低垂着。 越是珍而视之的东西,越是会小心翼翼。 第120页 云筝怕他,又不足够怕他,有些事情,若他不狠心,就没办法再牢牢握在手里。 他不会再蠢到,拿这种事去试探。 话说了半截就缩了回去,云筝敏感的察觉到哪里不对,但一时又说不出来。 「那好,我问你,」她把那枚戒指举起来,「如果你的身份,和我,你只能选一个呢?」 「为什么要这样选?」似乎觉察到她口气松了下来,殷白岐轻轻将她揽在怀里,「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他没有任何退路,从皇子,到称帝,这是协议的一部分,他必须按照零给的剧情走。 他不过是一本书里的角色,若是不按照协议来,那他这个男主,会去哪里? 文字抹杀吗? 他不太愿意再往那方面想,云筝任由他抱着,也并没有反抗,只是语气很轻的问: 「若你登上帝王,我就会死呢?」 她语气很沉静,仿佛在问他,明天早餐要喝羊奶还是豆浆一样。 就因为太过平静,殷白岐反而怔住了,他像是没听懂,下巴微弱地拂过了她额上的发,重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云筝依旧语气平淡,「你称帝那天,我会死。」 这完全不是开玩笑的语气,少年蓦地心慌起来,过往的种种一下浮在心头。 云筝怕他,难道是因为这个? 他有些暴怒的站起身,又很快想起和零签订的协议,方才有些回过神。 「不可能,我绝不会让你死。」 他丢下这句话,像是要忙着去确认什么,紧跟着就出了门。 云筝嘆了口气,阿九说她救了他,可他明明才是护在自己面前,救了她的那个人。 她的一壶热水,竟然就抵得上一条命了。 墙面冰凉,她隔着衣服靠上去,将手搭在膝盖上,过了会,她亮亮的眼睛抬了起来,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阿九为何要说,不可能。 这不是正常逻辑下该说的话。 还有,他方才那句说了半截的话,他说,如果他没有杀过人…… 这里就更不对了,既然是一个既定的事实,怎么会有人这么问。 还是说从一开始,阿九不正常的表现,就被自己疏忽了什么。 云筝拿着那枚他给的戒指,一点一点的用指尖摩挲着。 那东西并不圆滑,甚至有些恪手指。 她思索了半天,并没有想出什么头绪,干脆披着披风下了床。 她将窗户推开,终于有月光照了进来。 云筝蹙着眉,心里的不安更浓了,她竟然在此刻才反应过来,阿九每次见她,都是在没有任何光的情况下。 自他回来后,她没有一次,看清过阿九的样子。 她站在月光下,有些微颤的举起那枚戒指。 好在月光很亮,她凑近了些,发现那些凹凸处,是一串小字。 上面用很精緻的柳体写着: 云筝 > 殷阿九 作者有话说: 抱歉,因为想一口气更完所以拖了下,么么。 第58章 二更 [vip] 小厨房新请了个厨子, 做饭的口味和土勺差不多,弄得这几日小糰子胃口特别好,都快吃出双下巴了。 云筝怕他肠胃受不了, 边吃边吓唬他:「吃得这么多,往胖了长,你可就长不高了。」 「呸呸呸。」云子呦斜斜瞅她一眼,「怎么可能,阿姊你当我傻吗?」 「怎么不可能?」云筝见他又要抓点心丸子, 干脆唤人将东西抬走, 「你再吃这么油,日后便只能横着长了。」 「不可能。」小孩气鼓鼓的抱着她, 「大师早替我算过了,我会比两个哥哥都长得高许多呢。」 听他说完, 云筝端着羊奶的手顿了下,问他:「你说什么?」 这么简单的道理, 她怎么没反应过来。 小孩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若是阿九心中没有一个确定答案, 他怎么会说不可能? 阿九到底知道了什么? 「阿姊?」见她神色不太好,小孩歪着头凑到她眼前, 眼睛瞪得圆熘熘的问:「阿姊你怎么了,被我吓着了啊?」 云筝杵着下巴, 仔仔细细将那天的事情回忆了一遍,又把一旁的沁儿招唿过来,问道:「那日,是你亲眼看着三公子被砍了?」 「小姐?」因为问得实在出乎意料, 沁儿眼睛都扯了一下, 「小姐这是何意?」 不信她?可这有什么好骗人的, 她当然看到了,看得真真切切的。 沁儿捣蒜似的点头,云筝看着她,她知沁儿不会骗自己,可沁儿看到了,但她,从头到尾都没看到…… 她总觉得不对,想了想还是站起身。 「那你,带我去瞧瞧。」 …… 一去一回,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云筝回了院子,躺在摇椅上,过往的细节如浪潮般从脑海里涌出。 她眼前是那团黑黑的影子,云筝伸手去碰,却是什么都够不着。 被冷风吹着,她脸色更白了些,云筝不安的握着手,这些天来,她头一次期待夜幕来得快一些。 可终归,将登太行雪满山,这次,她足足等了两日,才又见到那个人。 殷白岐坐在桌前,听到她进来的动静并未抬头,只道:「你不会有事。」 云筝眼睛微闪,转身关了门时,又听他加了句,「我保证。」 第121页 她不说话,就在他对面坐下,隔着近了,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殷白岐也没有再说话,他晓得她心里厌恶极了他,才会什么话都不想说。 可云筝就在他面前,他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他能这么看着她,已经很欣喜了。 一点一点来,只要她不离开,他可以有很多的耐心。 「你,考虑好了吗?」过了会,他忐忑着问了一声。 对面依旧没有回答,但他听到云筝站了起来,有个人影慢慢移到他面前。 云筝直直地盯着他,语气认真而严肃:「阿九,你说你杀了三公子,为什么巷子里,没有一点血迹?」 她在沁儿看到三公子被砍的地方,半点血迹都没找到。 「为什么沁儿衣服上的血迹也没了?」 她已经带了颤音,低低地问他,「阿九,你在骗我对不对,你不是说过,不会骗我的吗?」 殷白岐勐地朝后缩了一下,这个问题实在让他意外,他阴着脸,没有立刻开口说话。 过了会,他才用低沉的声音道:「如果你问的是这个,我不介意再杀一个人。」 云筝心里一颤,已然将一切都看得明晰。 少年的犹豫已经足够说明问题,她吸了口气,将手伸进衣袖,慢慢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殷白岐似乎还想说什么。 也是在这时,几乎在眨眼间,一束光嘭的亮了起来。 黑暗中闪动着红透了的火星子。 云筝拿着火石,火光微弱,但也够她看清眼前人了。 一道扭曲的疤痕自少年的左眼蔓延,像澄净美丽的蓝湖被裂谷噼开,全都碎在了少年脸上。 斑驳而扭曲,和他此时的表情情一样,碎裂得可怕。 殷白岐浑身僵透了,眼里除了惊慌什么都没有。 他慌得厉害,手也在抖。 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几秒后,少年怒不可揭的站起来,直接用手将那根火石捏断。 唯一能视物的一点光亮,就这么骤然暗了下去。 「你就这么想看我耻辱的样子?」他大声吼着,却像是给自己壮胆。 他清晰而深刻地认识到,此刻的他就像个废物。明明是怕自己丑陋的样子被她看到,却把这种害怕强加在了云筝身上。 然而越怕,说话的语气却是越发的果决狠厉。 「云筝,你是在逼我。」 话音落下,云筝眼前那个黑黑的影子,直直朝她拥来。 殷白岐搂着她,不知用了多大力气,云筝只觉得骨头都要被挤碎了。 她开不了口,少年已经毫不留情的吻上了她的唇,动作僵硬却勐烈。 他粗糙的手压着她头上的髮髻,控制她更加靠近自己,吻疯了般,丝毫不给云筝避开的机会。 空气隐隐发热,他抱起她时,不甘心的想,既然她非要如此,从前忍了这么久,他也不想等了。 少女轻盈得像个小雪人,浑身都冷得厉害,他发烫的手同她握在一起时,这种想法就更浓了。 他曾经那么的珍而视之,但谁知道呢,他也不是没想过,要狠狠欺负她。 揉碎了,藏在怀里,逃不了的去欺负。 酒精在少年体内再次发酵,他晕乎乎的搂紧那团雪人,朝着床榻走去。 云筝从未被这样禁锢过,本能的有些慌乱起来,可她才轻轻一动,那压着她后脑的指尖就开始止不住的抖。 云筝呆了下,有些迷茫地抬起眼。 不仅仅是手,那个抱着他的人,浑身都在抖。 「阿九,」云筝慌忙抓住他的手。 她明白的,阿九,才是那个在害怕的人。 她叫他的名字,少年听着,声音越发冷漠,「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 他将她放在床沿,却故意避开她亮莹莹的眼睛,「那你待会叫得大声些,我欢喜得很。」 日后不管怎样,她都是他的人了。 云筝有一瞬间的呆滞,少年又吻了过来,带着粗暴的占有欲。 她闭上眼睛,任由少年一寸一寸地啄着,不迎合也不反抗,手却严丝合缝的同他紧紧握着。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终于停了下来。 「说话呀,」殷白岐直直盯着她,酒气蔓延,「你在侮辱我?」 「阿九,」云筝睁开眼,声音有些哽咽,「我为什么要侮辱你?」 她埋着头,忍了这么多天的泪止不住全流了出来。 她明明是在心疼他。 少年原本抓着她衣襟,大颗的泪滴突然落到他手臂,像是被火燎了。 他有些愣神的望着,有一瞬间,似被雷击了一般。 「阿九,你别怕,」 也就一小会的时间,云筝环臂上前,先一步抱住他脖颈,声音软得让人心碎。 她几乎没办法不承认,看到那些丑陋的疤痕的一瞬间,她被一种低沉的,压抑的心痛包裹住了。 可她这点心痛算得了什么,那时的阿九,应该比她心痛百倍吧。 那么好看的少年,那是他曾经唯一抬头正视别人的资本,就算别人不理解,她一定是理解阿九的。 他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就这么毁了,他一辈子都要活在别人鄙视的眼睛里。 即便他成为高高在上的帝王,即便他一声令下便能要了别人的性命,可谁不会笑话他呢。 第122页 只该是,笑得更欢才对。 这才是命运的残忍之处,得到即失去,他好像永远无法摆脱这样的玩弄。 「阿九,你别怕,都是我不好。」 云筝心里一阵阵的后悔,她先前不该那样说他的,她更不该轻易就相信自己都没见到的东西。 她脸贴着他,怕他还在抖,贴得紧紧的,泪全流到了他脸上。 带着体温的水,从他那道疤痕处流过,殷白岐听着她的声音,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勐地将她推开,她方才说了什么? 让他别怕了? 他哑然到不能说话,为什么要这么说,她难道不知道,这些话比说他噁心还让人难堪。 少年痛苦的捂着额头,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所以他方才,都做了什么? 他果然是疯了,这一生唯一干净的东西,就在刚刚,被他弄脏了。 她怎么会不好,明明是他不好,他才是真的噁心。 他低着头,完全不敢看云筝。 这样好的人,他,他根本配不上。 时间静止了几秒,少年回过神来,一脸狼狈的想往门外走。 衣角还在被云筝紧紧地拉着,他像受到惊吓般慌张避开,转身就撞到了桌角。 许是力气太甚,桌上的茶杯全摔在了地上,那碎裂声尤为刺耳,少年走得更快了,几乎是想跑着冲出去。 只是刚迈了一步,就被那碎了一地的瓷片带得滑倒在地。 他双膝跪在地上,单手撑着,像条丧家之犬,被尖锐的茶盖一点一点刺进骨头,疼得说不出话来。 但很快,他又爬了起来,用一个不堪入目的姿势,一路跌跌撞撞逃进了黑沉沉的夜。 云筝来不及拉他,刚想去追,就听身后一个声音叫道。 【云筝!】 小光团将门合上,直直的挡在她面前。 【你要做什么?】 「去找阿九。」云筝这次没有隐瞒,果决得不容质疑。 【哦。】 小书低低的嘆息一声,侧身让开。 【那你去吧。】 云筝愣了下,惊讶于它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却也不想多问。 她拉开门栓,脚尖轻快的从门槛踏过,身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云筝,你连你爸爸的死活,也不想管了吗?】 作者有话说: 么么 第59章 三更 [vip] 「什么意思?」云筝停下, 用手扶着门柱。 「我爸爸怎么了?」 小书拖着她的手把她拉进房间,语气并不像平日里那般轻快。 【你听好了,我现在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它深深看着云筝, 自顾自地说起来。 【这个世界由我和清理者一起守护,我负责引导被选中的穿书者完成任务,他负责清理擅自闯入的异域者,处理世界的异常情况。】 【而你,就是那个异常情况。】 它飘到云筝面前, 并没有给她提问的机会, 自顾自说下去。 【有清理者在,我根本不可能把你拉进书中。】 【所以, 在拉你进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我启动了自毁程序。我和清理者各自变成了原始数值, 直到恢復程序自行启动,才再次开始运行, 所以我的能量才会一直不够用。但在那个时候, 你已经被拉进书中了。】 云筝听得有些急, 忍不住问道:「那你说我不管我爸爸了,是什么意思?」 【你爸爸将穿书开启任务的时间点, 选在了你死亡的前一个星期。我不知道他目睹了你多少次的死亡,但他永远无法在那个世界做出改变, 直到三个月前,他在我们的世界经歷了一次系统bug后,突然和我说,他说找到了让你真正活下去的方法。】 【显然, 你进来的代价不仅仅是我的自毁。】 云筝眉头皱得紧紧的, 不仅仅的意思不就是, 还有别的代价。 小书也看着她,下定决心的问。 【云筝,你真的相信,你爸爸是这个世界的英雄吗?】 这句话傻子都听得出来有问题,云筝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现在什么都不敢想,人的直觉,在面对坏消息时往往异常准确。 【书中世界自然有它的规律,你爸爸强制将你拉进来,自己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之前不是一直问我,你爸爸的任务是什么吗?我现在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你爸爸的任务非常简单,他在做角色扮演。】 【他扮演过很多出现bug的角色,来弥补书中世界的世界观,但其实,书中世界还有一些惩罚性质的扮演。】 【当穿书者违反规律时,就会有这样的角色扮演。】 「你是说,我爸爸因为我被惩罚了?」云筝小心翼翼看着它,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不敢大声说话。 仿佛只要说的小声些,担心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一样。 【是的,云筝,你的爸爸并不是什么英雄。】 小书毫不留情的盯着她。 【他只是一个炮灰。】 炮灰?云筝呆呆地瞪着眼,是她理解的那个炮灰吗? 哈,多么搞笑的一个词啊。 但谁会把这种词,联繫在自己的至亲身上。 「哦,」云筝的唿吸急促了许多,说出来的话却是慢吞吞的,「什么样的炮灰啊?」 第123页 小书定定地看着她,直言道: 【一个有着完全真实的死亡疼痛感的炮灰。】 【他可能连名字都不配有,更没有人记得他,他也许就死在大街上,河道里,乱葬岗……】 【所以你现在懂了吗?你活着的每一分钟,都是你爸爸用死亡换来的。】 「够了,」云筝大叫着捂住耳朵,「你在说谎,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将头埋在被子里,尤嫌不够,又将身子缩成一团,整个人蹲在墙角。 「是梦,一定是在做噩梦。」她喃喃地自我安慰着,浑身都打着冷颤。 小书沉默地看着她,如果可以,它也不想告诉她这些事。 但它找不到云筠廷,它没办法了。 再这么下去,他恐怕也没办法护住她。 云筝眼睛一片茫然,仿佛陷入了一滩死水之中。 她这辈子都想不到,爸爸会这样做。 她能如此心安理得的活着,原来不过是踏着至亲的骨血活下去,她到底凭什么? 过了很久很久,屋子里都是安静的,小书并没有继续给她施压。 直到云筝渐渐缓过神,颤抖着抬起头,它才安慰向她靠近,贴在她脸上。 【云筝,我找不到你爸爸了。】 【你忘记有次我问你,你在这个世界,有没有遇到奇怪的人吗?其实我当时就想找你爸爸了,据我了解,就算做炮灰,你的爸爸也一定会想方设法来到你身边的。】 「我身边?」 小书的话像一种提醒,云筝眼神直直地发着痴,记忆汹涌地扑了过来。 一个曾经呆在过她身边,想法设法接近她,了解她,会哄她开心,却突然死亡的……炮灰。 那个瞬间,她一下就想到了什么,疯了般冲出门外,一把推开了沁儿的房间。 「你仔细同我说清楚,土勺是回去成亲了,还是……」 剩下的那个字她说不下去,只狠狠地压着沁儿的手问她。 「土勺到底怎么了?」 「小姐你别慌,」沁儿从被窝里惊醒,见她只穿着寝衣,忙把自己的披风给她盖上。 看小姐的样子,定是知道了什么,沁儿担心地看着她,「小姐也别太难过了,土勺确实是在小巷子里被人砸死了。」 一语毕,云筝浑身僵硬,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这个世上谁会最了解她的口味,谁会低声下气扮演大猩猩来哄她开心。 土勺,不就是云筠廷的筠吗? 爸爸早就告诉她了,她怎么可以,这么迟钝才反应过来。 她胃里一阵绞痛,费了好大力气才回到自己屋里,又慌乱地想起什么,问道: 「多少次了?」 【你说什么?】 小书没听懂。 「我爸爸,」云筝捂着心口,艰难的问出声,「我爸爸,死了多少次了?」 小书淡淡地望向她,这些事情它早就知道了,自然不会太过惊讶,但看着女孩时,它还是轻轻地嘆了一口气。 过了会儿,小书一字一顿道: 【没有限制。】 闻言,云筝先是一顿,似乎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几秒后,她全身都像脱了力一般,脑子里如同鼓声传递般重复着那句话。 没有限制……没有限制…… 没有限制的死亡下去吗? 那这些日子,在她无比悠闲的呆在小院玩耍的日子里,他爸爸,到底都在经歷着什么。 她完全不敢想像,那个什么都懂,气度非凡又有吸引力的爸爸,那个因为洁癖,每天都为她做饭的爸爸,会一次次的,成为下场悲催,被人笑掉大牙的炮灰。 她突然想起那个大猩猩的故事,那时她还觉得好笑,可她爸爸,不是每次都在承受着那样自毁性的死亡吗? 既然他爸爸是在有意识的情况下扮演炮灰,那岂不是说,爸爸每次也都是有意识的在奔赴死亡。 想到这些时,她疼得快抽搐起来,整个人陷入一种无声的沉默中。 小书飘到她面前,轻轻抱住她,它先前咬死不说,当然也是怕她像这样伤心。 没有哪个做父亲的,会选择用这样痛苦的事情来折磨自己的孩子。 【在你彻底融入这个世界前,他要一直扮演炮灰,这样才能维持书中世界的平衡。】 【云筝,你现在知道我,一直让你阻止殷白岐的原因了吗?】 听它这么说,云筝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只要阻止他,我爸爸就可以不用做炮灰了?」 小书缩在它手心里,这些都是云筠廷在经歷系统bug之后告诉它的,以它之前的职责,它其实并不知道这些事。 但既然是云筠廷说的,它就一定相信他。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世界的清理者和殷白岐签订了协议,已经不仅仅是感受脉意这么简单了,只要他想,他就能控制这个世界所有的角色。所以殷白岐才会这么顺利的成为皇子,因为清理者完全控制了那些角色,接下来他们只需要踩点走剧情就好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你爸爸的这种惩罚性角色,是我和清理者都感受不到的,它没办法找到你爸爸。而你作为一个没有脉意的人,它同样也不能对你下手。】 【可是云筝,我不知道你爸爸会怎么反抗清理者,我一直都没找到你爸爸,我很担心他。】 第124页 「你要我怎么做?」云筝定定地看着它,说了这么多,小书都没有说到它的目的。 【我说过,你不受零的控制,你是唯一一个,能接近殷白岐,同时对他造成伤害的人。】 说到这,小书顿了下,用非常严厉的口吻说道: 【你可以,杀了他。】 云筝有一瞬间的失神。 在听到能救爸爸脱离这种炮灰型的死亡循环时,她原本是镇定了不少的。 她不想再哭,她也根本没脸哭,但是杀了阿九…… 主角死了,似乎确实是能阻止剧情的发展的好办法。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云筝垂下眼,轻声道。 「你是说,造成我爸爸成为炮灰的原因,是因为我不能和这个世界融合,而我之所以不能融合的原因,是因为这个世界一直在按照剧情发展,我这样理解,对吗?」 小书应了一声,云筝继续道:「所以杀了殷白岐,便成功阻止了其中一个原因,是这样吗?」 小书隐隐觉得她的话哪里不对,但从逻辑上说,这样的理解是完全正确的。 【是的,就是这样。】 它说完这句,云筝沉默了很久,突然笑了:「可是,我不才是那个最大的原因吗?」 小书一惊,终于反应过来刚刚的不对劲来自哪里,立刻问道。 【你想做什么?】 云筝站起身,推开窗子,看着月亮旁边若隐若现的一朵云。 「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 她不会蠢到,白白让云筠廷死那么多次。 她只是,知道去哪里找爸爸了。 作者有话说: 么么 第60章 四更 [vip] 大清早, 东市最好染坊老闆王双生就来给启王府送料子。 这位新封的启王可了不得,听闻他自小流落民间,不仅救过水灾中的百姓, 还曾在崁州立下过战功。 王双生摩拳擦掌,既然启王要亲自挑料子,他便都把自家最好的料子拿出来巴结着。 指不定,这位就是未来的新君了,那得多大的面子啊。 进了府邸, 小石子路个个被磨得亮晶晶的, 走上去却并不硌脚,反而舒服极了, 王双生惊嘆着,再看那花圃的花花草草。他好歹是一方大户, 一看便知,那随便一棵都是极好的稀有品。 他就不露声色的瞧着, 不由感嘆起这里未来的女主人, 合该是个有福气的。 兴许是那启王还在睡, 侍卫安排他在院门里等着,许久也没人过来, 王双生见花圃前有一少年,便兴致颇高的上前搭话。 那少年只穿着一件单衣, 在寒风中显得瘦骨嶙峋,王双生看不全他的脸,却见他手里紧紧握着一个木头小人。 他眼睛贼亮的看着,一下就打开了话匣子:「小兄弟, 和心上人闹矛盾了?」 少年只呆呆地看着那团花, 像是压根没听到他问什么。 他脸很白, 很少有人能白成那样,透着一股阴气,就连他蹲着的那块草地,甚至都有些昏昏无光。 王双生等的不耐烦,啧了一声,本想掉头走人,就听对面声音缓慢地说道:「是,是我妻。」 「我……做了错事,惹她不高兴了。」 哟,还是个小可怜蛋呢。 王双生想着,竟来了几分兴趣:「那你同我说说,你做错了事,她是怎么骂你的?」 听他这么说,少年把头埋得更低了,他倒宁愿她骂他,可她是怎么说的。 她用心疼极了的语气,告诉他,让他别怕。 见他半天不说话,王双生乐道:「哎呀,不会是骂得太狠,都把你赶出来了吧?」 一个启王府当差的,对他倒是有点用,王双全不介意多费口舌,「那可就是你不对了,小兄弟,你咋能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呢。」 少年勐地转过头,又惊又怕:「我又做错了?」 他左眼那块有几处可怖的疤痕,王双生看得一惊,可好歹是见过世面的,街上那些流民乞丐比他恐怖的多得是,男人只眨了下眼,面上丝毫不露声色。 「你先说说,她是怎么骂你的?」 「没骂我,」少年垂下眼。 他想了一夜,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的一番话,倒仿佛给了他一棵救命稻草。 「她没有责怪我,一点也没有」 就是因为没有,他现在才后悔得要命。 闻言,王双生当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这样啊,那你晓得她现在做什么吗?」 少年不解,疑惑的目光盯着他。 中年男人不慌不急,嘴角带笑:「她定是,在等着你去找她啊。」 「小兄弟,你现在,该要陪着她才是。」 等着我?少年喃喃重复着,勐地站了起来。 是啊,他让云筝等着他,自己怎么能不回去。即便是昨夜自己做错了,可他让云筝就这么等着,岂不是错上加错。 他幡然醒悟地亮着眼睛,「你是说,我现在该去找她?」 王双生立刻点头应道:「是啊,听说启王要做新衣,我也不知道你家主子的喜好,你看……唉,你别走啊!」 「哟,」王双生快气死了,却见那迎面走来的侍卫,竟对着少年行了个礼。 他眼睛一瞪,顿觉不妙。 果然,那侍卫走过来问他:「我家殿下要出门,你改日再来吧。」 第125页 「殿下?」王双生一愣,「您是说,刚刚在这和我说话那位大人,是您家殿下?」 侍卫不屑一顾的哼笑一声,「呵,你倒是个说得上话的。」 他瞧了那老闆一眼,本不欲多说,只是在看到他身后那小厮端着的布料样子时,微微蹙了一下眉。 「这是新送来的料子?」 「对对,」王双生一听,忙点头道:「是呢,这些都是上等的好料子,大人若是喜欢……」 「你送错了,」王双生话还没说完,那人就直接打断道。 「让你按样式上的来,你怎么只送红色的来?」 「啊\"王双生呆了下,「可是大人,那不是喜服吗?难道还要别的颜色?」 他哪里知道要做何,侍卫白了他一眼,这位殿下的喜好古怪的很,哪里是他能猜的透的? 不过那日有人问起,主子倒是也说了一句,说什么另一个世界,成亲就是得穿白色的…… 奇奇怪怪的,他也不敢多问。 「反正你得准备两套,一套白的,一套红的,到时候让我家主子自己选。」 他说完,却是许久未听到回应。 等他抬头看时,王双生早就吓得脸色白成一片,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皇家大婚,谁敢为皇子用白衣做婚服,这人是在找死吧? 再说了…… 一白一红,这不是喜丧嘛。 如此忌讳的事,这启王是要作何? …… 另一边,殷白岐已经吩咐管家备好马车,准备启程去云府。 他该早些想到的,他想着,实在不该让云筝一个人待在那儿,最好是现在就把云筝接过来才好。 他的府邸原是江南一个富商建来养老用的,江南人家,亭台楼阁都布置得十分精细,当初圣上给了他三处宅子让他选,殷白岐见的第一眼,便选了这套。 小桥流水的静谧,他想,云筝见了定然会欢喜。 她恨他怨他,可是没关系啊,她不是还是在等他嘛。 他的云筝那么好,他是不会放手的。 出了朱雀大街,顺着主干道再走不过半个时辰,便能看到云府大门了。 殷白岐路过醉仙楼时,想起那顿还没来得及吃的生日宴,随即叫停马车,循着记忆吩咐小厮将那几道菜买回来。 市井街道,人来人往,摆摊的小贩掀开热气腾腾的蒸笼,挑着货桶的卖油翁边走边叫唤,少年看在眼里,第一次觉得这样的气氛,让人留恋而美好。 又想起院里还有个小孩,他将车帘推开,吩咐管家去买些小孩喜欢的糖人,云筝一向护着那小孩,他多哄哄,以后倒是个好办事的。 街道上人群涌动,不似往常,殷白岐多看了两眼,忽听两路人笑道: 「哎,听说前面那古贺楼上有一姑娘要跳楼啦,咱们去看看?」 「咦,」另一人嫌弃得连连摆手,只道:「那有什么好看的,多晦气啊,不去不去。」 「可我听说,那可是云侍郎家的小姐,官家小姐要跳楼,你当真……」 话没说完,那人肩胛骨被人狠狠拧住,力道很重,几乎是对准骨头下的狠手,直疼得他尖叫起来。 「你,你他妈……」 那人刚叫唤了几个字,就瞧见几个带刀侍卫走了过来,殷白岐一脸的怒色,盯着他问:「你说谁要跳楼?」 【不用问了,他说的就是云筝。】 零适时地在他耳边提醒道: 【就在你正西边的古贺楼,你抬头看看。】 那故贺楼是前朝君主所建,已有上百年歷史,中间大修过数次,原本地处郊外,现在那块地早已开发成城区,楼下是大块的空地,供坐商在此摆摊。 云筝坐在楼顶正嵴处,目光定定地看着下面看热闹的人群。 她不信,云筠廷会不来。 小书快急哭了,要是云筠廷知道是它把他女儿逼成这样,还不得骂死它。 [云筝,你这样你爸爸肯定会生气的,你赶快下来。] 云筝只当没听见,把手里厚厚一叠手稿扔了下去。 [你难道不怕你爸爸来了,被清理者发现吗?] 小书尝试威胁她。 云筝扔纸的手一顿,目光有一瞬间的惊慌,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那我就陪他一起死。」 她绝对不要,再看着爸爸当炮灰了。 手稿从天而降,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在天空飞舞,很快又落了下来。 殷白岐下了马车,看着高楼上那个人影,脸上像被霜刺了一般。 她要做什么。 她不是,在等他吗? 他抬头望着,竟是有些看不清了。 那人影如远山,远山只让人不可碰。 他完全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但他知道,当他看到她坐在高楼上的那一刻,很多东西,他一下就放下了。 云筝可以不用再等他,可以不听话,可以恨他噁心他。 但她不可以有事。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已经把她,逼到这个份上了吗? 【你不用上去,她不会有事。】 觉察到他要上前,零立刻阻止了他。 殷白岐的脚定在地上,他又动不了,那座楼那么那么高,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人影。 零当然不可能让他上去,它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第126页 自从云筝爬上这座楼,它便一直停在这儿。 它丝毫没有放松警惕的观察着,它也在等着那个男人的到来。 大风将稿纸吹起又落下,有路人拾起那张稿纸,低头念道: ——云筠廷,你不出现,我就一直在塔上。 「云筠廷是谁?」少年问零。 【云筝的爸爸。】 【一个,要杀你的人。】 零说得言简意赅,完全不顾少年的脸色一下白了起来。 它把警戒范围扩大到了直径200米,不断地扫视着这个范围内的人群。 虽然这很耗费能量,但它绝对相信,云筠廷一定会来的。 那个挑唆书虫的男人,那个害他变成原始数据的男人,它恨死它了。 还有那个书虫,简直是个废物! 它绝对绝对,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零心里恨恨地想,观察得更仔细了。 这一等,便是日出到日落。 古塔边的人渐渐散去,游船上的小灯一盏一盏熄灭,寂静的凉夜来了。 零已经将警戒值调到了最高,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放松警惕,它等这一天可真是太久了。 云筝冷得直打喷嚏,她没想到在屋檐上会这么冷,更没想到,云筠廷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开始越来越担心。 云筠廷不可能不来,除非,他出事了。 云筝不敢再往下想下去,把脸埋在膝盖上。无论如何,她一定会等到爸爸来的那天。 这一夜已临近子时,整条长街上都是漆黑一片。 古楼西边的小巷子里,亮起一盏孤零零的灯。 那是一具不太健康的身体,他的背有些驼,提着灯的手,却是细白滑嫩的。 被不太亮眼的橘光照着,整个人有一种诡异的病态感。 唯有一双眼睛,坚定地透着光彩。 他被两个人扶着,左边是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公子,右边是个打着哈欠的小孩儿。 几人停在古楼下,那人将灯盏交给旁边的年轻人,缓缓抬起头。 他朝楼顶的身影喊了一声,带着浓浓的怒意。 「马上,下来。」 作者有话说: 么么,偷偷做了件坏事,因为佛子那篇人设要改,所以把预收改成了下面这本,谢谢你们还能陪我到这,这本有存稿才会发的,呜呜,撒泼打滚求收藏,我想上榜,(上本因为各种各种已经一个多月都没申榜了。) 文案: 《如果虐文男主只会汪汪叫》 一本狗血虐恋文中,女主是自幼养在侯府的小琴师,生得玉软花柔,却因身份卑微,轮流被三个大佬虐身虐心。 虐她最深的侯爷长子裴玉成,只输了一场赌局,就要把她送给国公府做贺寿礼。 看着曾经朝思暮念的心尖人,她却是盈盈一笑: 「不知走前,可否再为公子准备一碗朵格芙德?」 …… 许思思藏了个秘密。 她是一位穿书者,她,还有个「萌狗养成」系统。 半月后,许思思被送进国公府。 那天的雨很大,裴玉成于孤灯残影中,抱着空碗久久不能入眠。 他凄入肝脾,无比思念她那碗亲手熬制的——朵格芙德。 系统:^_^,捕捉到渣男情绪,dog food(狗粮攻略)get√ * 思念成疾的裴玉成,惶惶不可终日,终于在某个半夜爬上了国公府的墙头。 然后他看到,国公府里那个杀伐果断,暴虐成性的恶霸小公爷,他…… 他趴在许思思脚下, 他在,摇头摆尾的嚷着,求她给自己梳头。 裴玉成:?!! 系统:^_^,捕捉到渣男情绪,顺毛攻略get√ * 为了挽回挚爱,裴玉成和小恶霸大打出手,不惜闹到天子面前,求圣上赐婚。 听完两人的陈述,少年天子不露声色的抬了抬眼。 ——哦,原来是她。 没人知道,三日前,圣上当街犯病,曾被一女子扬言,要给他布下最强惩戒。 传闻这惩罚之残忍,力度之狠虐,甚至已经被狗界一度废止。 嗯,这个惩罚还有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 ——看门狗 站在城墙上的帝王微微一笑。 #救命,皇帝挂在墙头三天了,他下不来!# # 警告!恶犬发病,宿主快逃!# 永远不会生气的微笑脸(她)x被不会生气治得服服帖帖的祸水妖孽(他) 第61章 五更 [vip] 【云筠廷!!】 零欢喜得大叫一声, 与此同时,殷白岐身边的侍卫像中了邪一般,飞奔着朝几人沖了上去。 他们都是武艺高强的练家子, 不一会,云筠廷一行人就被团团围住,根本不能上前一步。 【你可真是,为了女儿,还真敢来找死啊!】 零的声音带着嘲讽, 它慢慢显出身形, 和小书一样,它也是一团蓝色的光球。 它飘到云筠廷面前, 正要开口说话。 「稍等,」男人不紧不慢道, 他看着古塔的入口,不一会, 一个小小的身影跑了出来。 云筝盯着他看了又看, 这个人长相虽和他爸爸半点不沾边, 但那眼神绝对错不了,云筠廷平时发火时可都是这样的眼神。 第127页 她鼻子一酸, 一下扑到他怀里,哭得委屈又心疼。 「好了好了, 」云筠廷拍拍女儿的肩膀,口气软下来,「别怕,爸爸来了。」 小书也一下扑到他肩上, 激动得浑身炸毛。 [主人, 主人你可来了, 我好想你啊!] 他们旁若无人的互诉衷肠,差点没让零当场噎住,气得它控住了一个最近的侍卫,将刀架在了云筠廷脖子上。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 「稍等,」云筠廷还是那句话,他转身问身后的年轻人,「要到了吗?」 云筝随着他的声音望去,那人,竟然是祝铭。 他拿着一个类似计时器一样的东西,低头看了一眼,回道:「大约还有一分钟。」 零气得目瞪口呆,它可看出来了,他们这是压根把它当成一个傻子了吧。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零大叫了一声。 「当然不是,」云筠廷看着他,「我只是没想到,你可以迟钝到这种地步。」 零的光点不断闪烁着,这是它心情不好的标志,它控制着侍卫,准备先给云筠廷来上一刀。 几秒后,那侍卫目光呆滞地眨了下眼,仿佛从某种控制中脱离出来,竟是生生把刀给扔了。 他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人,目光停在祝铭身上,还不忘行礼叫了声「少卿大人。」 怎么回事? 零错愕地瞪着他,差点以为那侍卫中了祝铭的什么邪术,不过很快,去空间里游荡了一圈的它就反应过来。 他的绝对权利,好像……消失了! 他没办法控制那些人了,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脉意了! 【怎么回事,云筠廷你又做了什么?】 云筠廷放开女儿,朝身后指指。 零这才发现,平日里早该乌黑灯火的主城区,突然一盏盏亮起了灯。 住在城区的居民趴在窗户上,睁着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这边的动静。 云筠廷慢慢从怀中拿出一本书来,「没做什么,只是闲来无事,请祝大人帮忙印了点书而已。」 【你,你印了《临淮传》?】 零死死地盯着他,【你把《临淮传》给这个世界的人看了?】 「不,」云筠廷很轻地点了下头,「准确的说,我只给一半的人看过。不过我最要感谢的,还是你在这几个时辰里,对此事毫无察觉的帮助。」 把原着给这个世界的人看过,他们自然会被迫觉醒自我意识。 只要有一半人拥有自我意识,零的绝对权利就会在当天失效。 【你,你耍我?】 零大吼起来,它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确确实实已经被耍了。 在这一整天的时间里,它都出于警戒状态,丝毫没有回空间里看过一眼,自然也不可能知道那些脉意已经消失了。 云筠廷这个贱人,口口声声说着愿意为女儿去死,到头来还不是狠心到利用自己女儿。 它果然还是,太相信人类了。 反击完成得太过简单,云筠廷勾着背,将目光慢慢移动道零身边的少年,「现在轮到你了,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我的女儿才能活下来吧?」 掩在暗处的少年终于被注意到,他目光有些凝滞,似乎并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下,他问道: 「你是,创造我的人吗?」 他此刻的样子显得有些木,像一棵阴雨天气里,被吹光了叶子的树,也不知是活着还是死了,云筠廷安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得到回应,少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笑了起来,应道:「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零在一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它现在是真觉得这人有病了。 云筠廷都要让他消失了,他还敢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了? 就这么上赶着去死? 【云筠廷,我确实没有想到你会让我的绝对权利消失,可那又怎么样。】 【或许我不能让你现在就死,但你呢,你以为你救得了你的女儿吗?】 零说着,空中慢慢展现出一幅画面。 上面的文字少年很眼熟,那是他曾经签订过的协议。 ——你将同意此协议,即代表你同意了,若你违背任何一条剧情规则,你将受到零的判决,并由他选择合适的角色,替换你在本书的主角位置。 【你好好看清楚了,这是他亲手签订的,我马上,就可以解除他的主角身份。】 【我的新主角,你可以出场了。】 几人循声看去,后方的马车夫丢了帽子,从车上跳了下来。他走到众人面前,对着其中一个人打了声招唿:「哥哥,好久不见。」 祝铭不动声色回看着他,那人是祝应淮。 众人在此刻都明白,如果主角真的换了,那前面的所有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云筠廷没有说话,但零看得出来,他那张病态的脸上,此刻像蒙了一层雾般沉郁。 他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另一只手搭在他女儿的肩上,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零欣赏似的,盯了他足足半分钟,才心满意足的移过眼。 「你在利用我?」 另一边,少年终于反应过来,对着他怒不可歇地吼道:「你不是答应过我,保证云筝平安无事的吗?」 【我没有答应你,是你自己写在了协议上。】 第128页 零冷声说道: 【当然,我不否认你很聪明,但你难道没有发现,这是一个死循环吗?】 死循环? 殷白岐蹙眉盯着它,他是觉察到了不对,但是信息差让他依旧不能完全理解透彻。 零不知是真的有耐心,还是想故意打击他,慢条斯理的开始了解释。 【你没有违背协议,到你称帝那天,协议效应消失,云筝也会消失。而你要是违背了协议,主角交换,协议自动终止,你和云筝都会消失。】 殷白岐愣愣地听着,他眼睛蒙了一层灰,手足无措的,将目光移到了云筝身上。 对上她眼睛那一刻,他又听零说道: 【少年,你做了一个,无论怎么选都是错误的选择。】 它的语气如此平淡,就像毫不起眼的荆棘,每一个字都直直刺进了少年心里。 殷白岐只觉得浑身都疼,他理不出头绪,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一步就走错了。 而现在的事实告诉他,他其实每一步错了。 从签下协议那刻起,就进入了倒计时。 是他,亲手把云筝推向了死亡。 他呆滞地往后退了一步,觉得自己简直愚不可及。 周围再没有人说话,光芒开始笼罩着古楼下方的空地, 在少年和祝应淮身上,不约而同地散发出光圈。 云筝有些紧张的看着云筠廷,「爸爸,阿九会怎样?」 她其实并没有听得太明白,她现在只想知道,失去了主角身份的阿九,会不会有事。 云筠廷深深看了她一眼,安慰似的拍了下她的肩膀,「我也……不清楚。」 云筝有些不放心地往前走了几步,却见那光芒突然间放大了无数倍,刺得人眼睛完全不能直视。 云筠廷将她护在怀里,周围安静极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突然有声音响起。 [咦,好奇怪!] 小书盯着那巨大的光环,突然感嘆道。 光圈全落在了祝应淮身上,但那画面显然不太对劲,他整个人都透着光,却像被什么卡住一样,发出毫无规律的频闪。 如果再凑近些,就可以发现,他的那张脸上,已然布满了恐怖而扭曲的表情。 零盯着那频频闪烁的人影,显然它也意识到,这样的异常,有些不对劲。 过了会,身后蓦地传来几声轻笑。 【你笑什么?】零有种不安的预感。 这个刚才还被自己吓得脸色苍白的男人,现在已经一脸平淡,礼貌而谦逊道:「没有,我只是在感谢你。」 这人疯了? 零耻笑一声,他难道不知道他弟弟成了主角,第一件事就是要他死吗? 它回身看向祝应淮。 那团光消失了,祝应淮也消失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零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主角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 不对,肯定是哪里不对,零仿佛预感到什么,转身朝着几人看去。 云筠廷拿起手里那本书,他将打开的书页合上,递给最小的云子呦,「小孩,念出来。」 小糰子乖乖接过,清脆的童声在黑夜中响起。 他一字一顿道:「祝、应、淮、传。」 零身上的光都暗了下来,震惊得几乎发懵。 是祝应淮传, 不是临淮传! 它看向对面,方才还神色紧张的云筠廷,此刻眼神已经无比坚定地看着它。 【不可能,你在骗我,你根本没有权利改变……】 话音戛然而止,零蓦地意识到了什么。 【是因为那个奖励,是那个奖励对不对……】 云筠廷曾经获得过一个奖励,一个在当时任何人看来,都毫无用处的奖励。 ——他可以任意改变书中的两个字。 云筠廷,他竟然把书名改了!!! 【你这个无耻,下流的……贱人】零气得大叫。 与此同时,空气开始隐隐震动,这是在世界即将出现重大bug时的徵兆。 它将两个一模一样的角色调换身份,会造成无数次的错位循环。 也就是说,祝应淮这个人,将无限次的在主角和配角中进行跳跃,导致整个书中世界奔溃。 【书虫,你这个蠢货,他的目的根本不是改变结局!】 云筝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需要改变结局,造成角色bug,以此让书中世界捕捉到自己,再将自己融合。 可融合之后,她就变成一个有脉意的人了啊! 一个有脉意的人,还怎么掌控自己的命运,怎么拥有自我意识? 云筠廷怎么可能让女儿那样活着? 【云筠廷根本不可能让系统控制他女儿,你这个白痴,他是要毁了我们,毁了这个世界!】 书中世界没有了主角,同时还保留了一个巨大的bug,强负荷已经足以让世界崩塌。 小书呆了一下,转身问云筠廷: [主人,它说的是真的吗?] 黯淡的光团望着男人,云筠廷没有说话,沉默已经足够代表一切。 [可是主人,你可以和我说的啊,我愿意……]小书委屈极了,它觉得不被云筠廷信任比让它毁了还要难受。 「你还没发现吗,你所有动静零都能感知道。」云筠廷将它握在手里,所以他一次都没有和他们相认。 第129页 但小书并没有听见,零的怒吼声再次响了起来。 【他从来就没打算让他的女儿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他利用了我们所有人。】 崩塌之后的世界,会成为一个废弃的世界。 但对于云筠廷来说,那却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不管是穿书者还是异域者,并不会因为bug而消失,他们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根本是要给他的女儿,创造一个新世界!】 空气的震动越来越强烈,零身上的光点已经开始分割。 一想到它精心谋划了这么久,竟然输在两个字上,零直接气到卡顿。 云筝站在爸爸身边,她虽然一直都没有说话,但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 是那种说起来很悬,但是有时又异常准确的第六感。 她看着云筠廷和他身边的人,他们完全没有理会零的吼叫,而是将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定在了一个人身上。 殷白岐站的地方,慢慢生起一片透明的光球。 光球很大,足以将他整个人罩住,那层薄薄的光,将外面不断震动的光线和碎石完全隔绝开来。 零也在此时意识到了什么,叫道: 【不对,还有救,还有救……】 它说话的同时,空气中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 ——检测到重大bug,你是否愿意恢復主角身份,帮助书虫修补世界线? 您拥有完全的自主权,请您选择:是/ 否 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他身上,殷白岐抬起眼,慢慢将视线移到了云筠廷这边,低声道:「你会把她照顾得很好,对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但并没有等对面回答,又有些抱歉的笑了起来。 「对不起,我……我没有照顾好她。」 他默然想着,云筠廷也好,小书也好,甚至是……祝铭。 他们总不可能像自己一样,做出那么错误的选择,差点要把云筝害死。 更何况,那么爱云筝的爸爸,在最关键的时候,选择的是祝铭。 这已足够,说明很多东西了。 【你疯了,你会彻底消失的!】 零看着他的动作,不死心的喊道。 【只要你重新当主角,我可以给你保证,云筝一定会属于你。】 它一点也不想消失,最后的声音几乎是在哀求。 但这样的话对于少年而言显然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他看着屏幕上的字迹,问道:「只要我不同意,她就都能活下来,是这样吗?」 光印在云筠廷脸上,他面色深沉,应道:「是的,你是最后一步。」 「好,」少年点点头,「我知道了。」 「阿九!」两人说话间,云筝早已经沖了过去,但光球完全将她隔绝在外面,她根本碰不到殷白岐。 她哭着吼着,又拼命叫着他的名字,但少年像是完全听不到一般。 他在光球中不断重复地点着那个否认的按钮,一次也没有抬头和她对视。 直到最后一刻,屏幕消失,声音停止,光球完全暗了下来。 他终于克制不住地,抬头看了一眼。 他等不到她了,她也不会再等他。 但,她好,就好。 那个世界的云筝,会穿着白色嫁衣,和她喜欢的人站在一起。 他们会青春干净,般配幸福。 所以…… 他的嘴巴动了动,像是说了什么,但云筝一个字都听不到。 几乎一眨眼的时间,那个活生生的人,就完全的湮灭在了黑暗中。 像是一道影子,终于回到了他该有的归属。 云筝连伸手抓住的机会都没有。 她面无人色,呆呆地望着身边那个最亲近的人,「爸爸,你在做什么?」 「救你。」 「不,爸爸,你在杀人!」 她撕心裂肺的叫出声,只觉得气血翻涌,眼前人影恍惚。 为什么,要这么对阿九,为什么,不可以对他好一点? 云筝呆呆地想着,她在塔顶待了一整天,现在又受这般刺激,晕得一口气提不上来。 没一会,整个人就软绵绵朝下倒去。 [主人,云筝她……] 小书最先察觉到云筝的异常,一下飘到她身边。 云筠廷将她抱起,整个世界狂风四起,瓦解冰消,但他知道,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 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没事的,」 男人清隽的面容开始渐渐恢復,他低声沉吟着: 「旧世界崩塌,在新的世界里,她不会再有这里的任何记忆。」 作者有话说: 么么,明天写大结局,非常非常谢谢你们,支持到这里的一定是真爱吧!么么哒! 祝大家八月都好事不断哦~ ps:真的是想写完一起发的,不过我觉得你们一起看也看不过来,好长好长啊! 第62章 大结局 [vip] 这年的夏天来得很迟。 晚春之后, 小雨一直连绵不绝,水珠从桂花叶上漏下来,浸得泥土总是柔柔软软的。 云子呦从外面野回来, 踩了一脚的湿泥,小院里铺路用的鹅卵石全被带上了泥点子。 这会儿,小孩正在被云筝罚着洗石子。 他拧着木桶,走一步便贼兮兮地瞄着她叫唤,脆生生的童音传过来, 云筝只当没听见, 躺在亭子的软榻上看《药问》。 第130页 云筠廷端着老鸭汤过来时,她已经迷迷煳煳的快睡着了。 闻着香味, 云筝睁开眼,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爸爸,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搬去大宅子住啊?」 云筠廷将汤递给她,似在考虑什么, 片刻后才答:「再等等。」 云筝只好嘆气, 抬手用书遮住半张脸, 可怜兮兮的望着他:「爸爸,求求了……」 家里并不缺钱, 但老爸非要在这个云水村住着,村里好穷, 离镇子也好远,好些东西都不好买,上个月好说歹说,云筠廷才同意去镇上买新宅子住。 「你当真不想住在这?」云筠廷眼神冷峻, 带了一点意味深长的审视。 云筝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她可想去镇子里玩了, 听说还有大集市,她都没看过呢。 云筠廷没做声,他在心里算着时间,在那次bug中看到的时空碎片,并没有那个人日后的人像,他不确定他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也不知道自己的那个方法,到底有没有用。 若是按照话本里写的,那个人早该来云水村了。 「再等等,」他看着云筝,「若是……等採花节过了,我们就搬进大宅子去。」 到那时还没来,那便是真的没有缘分了。 採花节啊,云筝没什么力气地想,那还有一个多月呢。 待云筠廷走后,小糰子笑得贼精地跑了进来。 他两手背在身后,眼睛弯得像月牙,满脸都透着得意劲,「阿姊,你当真不帮帮我?」 他伸出一只手在她眼前晃荡,为了洗干净石子,指甲缝里全是泥。 「我都这样了,阿姊你竟然不帮我,难怪爹爹说,越好看的女人越是狠心。」 云筝才不吃他这一套,板着脸蹙眉道:「你自己说说,这都第几次了,让你进屋前把鞋换了,你怎么……」 她还没说完,云子呦噗呲一跳,拿了块石头递到她眼前。 他一脸得逞的笑,「阿姊,殷阿九是谁啊?」 「嗯?」云筝不明所以,看他一脸坏笑的样子,总觉得哪里不对。 「阿姊,你都和别人私定终身啦,还有胆子来说我,今天你若不帮我,我就跟爹爹说去。」 云筝正喝着汤呢,听他说完差点呛到,一张脸红彤彤的,急道,「你满嘴胡说,我何时同别人私定终身了?」 「还不承认呢,」云子呦拿着漂亮的鹅卵石,大声道:「证据都在我手里了,待会看爹爹怎么骂你?」 云筝哭笑不得,这小糰子是她穿越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云筠廷说是他在路边捡来的小孤儿,可她总怀疑,这恐怕是他的私生子。 人小鬼大,可从未把自己当过外人。 云筝只好拿点心哄他,趁他不注意,将那块石头夺了过来。 是块巴掌大小的透明石头,隐隐透着粉色,像块浑然天成的粉水晶。 因为被人刻了字,下面显得凹凸不平。刻字的人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字迹几经沖刷后,依旧清晰可见。 那上面,用漂亮的柳体写着: 云筝,殷阿九,一直在一起 云筝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喃喃道:殷阿九吗?可我不认识你啊。 …… 採花节那日,炎炎夏日才终于到来,这天男女老少都要在村里吃长街宴,喝花蜜,把家里养得最好的那只花送进河里,对着河神祈祷。 孩童们热得不行,全都在河边闹水,云子呦是最小的,玩的却最野,别家小孩都用手泼水,他拿了一个葫芦瓢,玩得狠了,连人都未看清,哗啦一下全泼了上去。 噗呲一下,有个小孩叫了起来。 原本闹疯了一群人立刻静下来,云子呦回过头,一个好高好高的少年就站在他身后。 他衣衫湿了大半,头髮也在往下滴着水,脸上带着些许炭灰。他是来河边洗脸的,不想刚好被云子呦泼了一身。 他定定地和小孩对视着,看不清是什么表情,眉眼间显得十分冷漠。 原本小孩是半点不怕的,可看到他左眼上的三道疤时,眼睛便不由自主的瞪直了。 那几道疤痕从额角弯折蔓延,在少年原本俊秀的脸上,显得诡异异常。 小孩看得尖叫一声,把瓢一扔打算立马开熘。 只是脚下还来不及动作,就被人高高提起。 「哥哥,」站在少年身边的小孩看着他,「你把我哥哥的衣衫弄湿了,还想这么跑了不成?」 云子呦早就吓坏了,平日里那股机灵劲早就丢得渣都不剩,他不道歉也不说话,豆大的泪珠就这么落下来。 怕死了怕死了,那人的脸好可怕呀! 「你……」那少年目光一寸不离地盯着他,似乎想问什么。 云子呦眼珠一转,立刻叫起来:「我爹爹是村里的首富,我姊姊是云水村最好看的姑娘,全村的大哥哥都喜欢他,你要是敢动我,他们定会打断你的腿!」 这么一说,少年果然不动了。 他凑近小孩看了一眼,唇抿得紧紧的,半晌才道:「你阿姊,叫什么……」 「你在做什么!」 说到一半时,被不远处的一个声音打断了。 云筝从河岸边走过来,她穿着一身湖水绿的襦裙,被日光照着,皮肤愈发的白皙透亮,像从水中突然冒出来的一朵小芙蓉。 「你在做什么?」她过来时又问了一遍,单手插着腰,声音奶凶奶凶的。 第131页 「我,」少年局促不安起来,很快就松了手,朝后退了一步。 他侧过脸,尽量不让她看到那半边脸上的疤痕,「我在……」 「没问你!」云筝没好气道,上前拧着小糰子的耳朵吼他,「好啊云子呦,我就过去买个花蜜,你又给我惹祸了是不是?」 「我没有,」云子呦都快气哭了,阿姊怎么帮着外人啊,「是他要打我,你眼睛看不到啊,他都把我拧起来啦?」 少年一顿,却只听啪地一下,云筝的手落了下去,拍在小孩手心上,疼得他哇哇直叫。 「还敢狡辩?」 云筝一脸怒气的训斥完,这才偏头看着少年:「说吧,我弟弟怎么你了,要赔多少钱?」 她语气这般嚣张,倒也不是没有缘由的,以前云子呦惹了祸,她态度好好的上前赔礼,那些人却是要么诓骗她,要么就只想占她便宜。 时间久了,遇到这种情况,她不得不摆出小老虎的架势来,多少还能管点用。 「不用了。」少年衣服上还滴着水,他背过身,再不看她,拉着旁边另一个小孩就要走。 「嗯?」 头一次见有人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要,云筝倒略微有些吃惊,忍不住喊了一声:「喂,你当真不要银子吗?」 少年本已走出十步之外,闻言脚下一顿,却并未回头,只问:「你家银子很多?」 「那可不,」云子呦见现在有人撑腰,嗓门都大了起来,指着远处一座山头道:「看见没,那一整排山都是我家的,花也有,果也有,不就弄湿你一件衣裳嘛,陪你一套新的怎么样啊?」 哦,原来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少年握着拳,突然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云筝,「我不要衣裳。」 日光下,他的刀疤实在异常亮眼。 云子呦又被吓了一跳,缩到云筝后面怯生生的看着,「那,那你要什么嘛。」 云筝衣袖被他扯着,绣着百合花的手帕掉了下来。 少年看了一眼,不自然的咽了下喉咙,「把那块手帕给我就行。」 「那怎么可以,」小糰子蹙眉嚷了起来:「那是我姊姊的私物。」 手帕这种私密的东西,即便是男子,都不会随便赠人,更何况是未出阁的女子。 再说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日后指不定招来多少闲言碎语呢。 少年被问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对面却是先开口了。 「你稍等。」 自少年转过身,云筝一直未曾说话,她的目光淡淡地定在那张脸上,看上去并没有多惊讶,反而将手绢拿在手里瞧了瞧,道:「这块太旧了,你可是,要送人的?」 少年不做声,几秒后,他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那可不行,我给你寻块新的吧。」云筝朝他眼角处看了一眼,轻声道:「你随我去我家,我给你取来。」 她说着作势要领他走,少年却定在原地,看上去有些紧张,仿佛在做一个异常艰难的决定,好一会才慢吞吞开口道:「不必了,我给我娘用,乡下人不嫌弃这个,我待会还要去给人送炭。」 言下之意,他没时间同她回去。 云筝「咦」了一声,她那张白净精緻的小脸轻轻抬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始终没有说出口。 想了想,她将自己的荷包取下,连着手帕一起递了过去。 淡淡的百合香传来,少年伸手去接,掌心热得发烫,都不知自己如何拿到手里的。 「多谢。」他说完,穿着一身的湿衣服,逃一般朝着自己的独轮车走去。 那车里装了一箩筐的炭,云子呦盯着看了许久,若有所思道:「阿姊,你认识他啊?」 云筝摇头,她只是觉得那人莫名的熟悉,可是,她明明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阿姊,我晓得他是谁了。」云子呦勐地拍了下后脑,笃定道:「他就是个傻子耶。」 刚说完,一只手就伸了过来,云筝瞪着他,「你又犯病了是不是,嘴巴怎么这般恶毒?」 「哪有!」云子呦急得直跺脚,「阿姊,他以前当真是个傻子,他就是那个冬天吃了块炭,人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从坟堆里爬出来,就变成聪明人的傻子嘛。」 「这种事你也信?」云筝边说边扶着额角,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头疼起来。 过了会,她看小糰子犹犹豫豫不说话,一种奇怪的既视感突然涌上心头。 「云子呦,我有一个怀疑。」 云筝说着,一把拉住小孩的衣袖,很快就从里面找出一块黑漆漆的木炭。 「阿姊,我可没想吃炭啊。」小孩一脸怕挨揍的模样,连忙抢先道。 这一幕实在熟悉到诡异,云筝几乎能确定,在过去的某个时刻,她和眼前的小孩有一次一模一样的对话。 像在很久前,又好像,就在昨日一般。 她捂着头拼命地想着,眼前人影重叠起来,云筝晃晃悠悠往前走了几步,靠在树上说道:「云子呦,我头好疼。」 她的声音太低了,轻飘飘的像在说梦话,小孩低着头,用手一点点扣着指甲里的炭灰,等他终于反应过来时,云筝整个人都已经倒在了树下。 云子呦眼睛瞪得铜铃大,吓得立刻大哭起来:「救命啊,我姊姊晕倒了!」 第132页 另一边,河滩边的一农户家门前,少年正推着车给人送炭。 跟在他身后那小孩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问道:「哥哥,你要手帕做什么,阿娘从来不用那些的。」 少年将炭搬下,很低的「嗯」了一声,什么都没解释便进了屋。 他黑着一双手出来,那小孩却是不依不饶,一副非要弄清楚的架势:「可是哥哥,那女子分明和你画中的女子一模一样,你为何不同她说清楚。」 「说清楚?」少年再次推起独轮车,车辙印如一条笔直的直线陷入泥土里,他干笑着问道:「说什么?」 「说你喜欢她呀。」小孩不解地望着他。 闻言,那少年转过头来,有一种尖锐的东西从眼里散出,他问道:「阿梨,我叫什么?」 「哥哥?」阿梨呆了下,结巴道:「哥,哥哥叫阿丑。」 「是啊,」少年眼底朦胧,「我叫阿丑,不是别人。」 是一个在某个世界消失,又顶着别人名字活过来的人。 她已经拥有一个新世界了,他不会把那个藏在心底的人,再拽到过去的那条路上。 人该要向前看的。 他一个人记得,也很好。 他默然地想着,推着车继续往前走,很快,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尖叫。 「——啊」 清亮的童音传了过来,少年的目光被怔住,视线紧追着看过去。 树下湖水绿的轻纱被风吹起,那个倒下去的人,是他上一秒还在思念的那个人。 他扶着车把的手一顿。 少年手足无措地失了神,一剎后,几乎像疯了似地冲上去。 他一个人记得,也很好。 可保护她,是他断不掉的本能。 …… 天色完全暗下去时,云筝醒了过来。 睁眼便看出,这是一户很普通的农户家。 窗台上有潮湿发霉的味道,头顶的房梁处,水滴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漏。 她有些匆忙的想要起身,手撑在床沿上时,忽然闻到了一股很新鲜的百合花香。 她手轻轻颤了下,目光停在正对面的桌子前,那里,坐着一位带着奇怪的花朵面具的男人。 她慢慢移步过去,和他面对面坐着。 「头还疼吗?」那人问她。 云筝摇摇头,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遍,问道:「是你救了我吗?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对面顿了顿,站起躬身行礼:「若是无事,我便告辞了。」 「等等,」云筝连忙叫住,「你是大祭司吧?」 她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我听说,採花节的大祭司就是带着这样花型的面具,专门替人算姻缘的。」 「你帮我算算姻缘可好?」 不知是哪句话吸引了那个人,片刻后,隔着面具的声音传来,显得空洞而神秘。 「怎么算?」 「就算算,我未来的夫君长什么样子,可以吗?」云筝小心翼翼的问。 那人狠狠吸了一口气,如给自己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坐了回来。 那人坐在椅子上,却又是半天没开口,理了好一会思绪才问道:「你,喜欢什么花?」 他记得,这是在长街宴上,刚好听到某个大祭司提过的问题。 「我喜欢白色。」云筝看着他,似乎在答非所问:「只要是白色的就好,一点黑都不能有。」 对面的人微微颤了下,将放在桌面上的手缩回了膝盖上。 他的手上,还有没来得及清理的炭泥。 但似乎没什么用,毕竟不管是过去的阿九,还是现在的阿丑,他穿着的,永远都是一身的黑衣。 「那你喜欢,什么季节的花。」 云筝依旧自顾自的回答:「除了夏天都很喜欢啊,因为夏天遇到的人,总是特别倒霉。」 对面一阵沉默,他捂着发烫的手,不知想起了什么。 是那个夏天的靶场,还是那个夏天的殷阿九,还是说,这些,都真的和他无关了。 片刻的失态后,他捏了捏拳,终于问出了那个藏在心里的问题:「你,对你的夫君,有什么要求吗?」 「要求呀?」云筝歪着脑袋想,「我只有一个要求啊,他一定要是个,长得很好看的人。」 「嗯。」对面的面具稍微垂下去了些,发出一声很轻的感嘆。 「还有哦,他一点疤都不能有的,」云筝语气很认真的说道:「否则我会受不了的。」 听出她声音背后的态度,面具下的人蓦地轻轻笑了一声,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够了,他什么都不想问了。 他认命一般站起来,却是用万分诚挚的态度告诉她:「你的夫君,一定会是那样的人,我用祭司的名义向你保证。」 「可你怎么不问我生辰八字,姓名年龄啊?」见他又要走,云筝死死拉着他的衣袖,根本不让他移动半步。 「我叫云筝,已经十八岁了,我爹爹说,再要过几年,我就可以成亲了。」 「可是怎么办啊?」她吸着鼻子,语气柔软又带着一点气音,「我弄丢了一个很喜欢的人,我想让他做我的夫君,你能帮我算算,去哪里找他吗?」 她用手去取他的面具,下一秒,被少年的手拦了半空中。 云筝也不急,自说自话道:「说起来好巧,我喜欢的那个人,他刚好比我大一个月。」 第133页 她说着,用另一只手,将那人的手指掰开了一只。 「他还有一个很好记的名字,他叫,阿九。」 握在手心的拇指不自觉的颤了下,云筝压着他的手背,慢慢将第二根手指掰开。 「我不喜欢黑色,但如果是阿九穿着的,我就会很喜欢。」 「我也不喜欢夏天,因为那个夏天遇到阿九之后,总是让他很倒霉。」 说话间,她已经掰开他最后一根手指,轻声在他耳边说道: 「我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是因为我的阿九,一直都很好看。」 对方原本还僵持着,听到这句时,他终于克制不住的回过头,漂亮的眼睛从面具的洞孔中看过来。 那里,刚刚才经歷了一场暴风雨的侵袭。 「可是……」少年还想说什么,那边已经将他的话接了下去。 「可是我讨厌疤痕,但如果它是阿九的……」 云筝亮莹莹的眼睛望着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少年的面具,在她手里彻底脱落。 那张她无比熟悉的脸,和记忆中的人影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他眼里还带着惊慌,但云筝已经踮起脚尖,无比慎重的吻了上去。 她讨厌疤痕,但如果它是阿九的…… 「我会爱它。」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 「你现在可以,带我去找他了吗?」 少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很快,他用更大的力度,将她反握在掌心。 他知道,这一次,那个等在云下面的少年,他伸出手去的渴求,终于为他停在了手心。 从云间透出来的光,终于愿意为他而停留。 他顿了顿,将她整个拥在怀里:「只要你想要,他会永远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