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爹启示》 第1页 《寻爹启示》作者:落樱沾墨【完结】 鹿时应是攻,孟多是受,攻对受单向粗箭头爱心。 鹿时应曾在国寺中虔诚诵经,并且答应国寺方丈,将有一日会从朝堂回到神佛前,削髮披裟,皈依佛门。 鹿时应望着跪在神佛前的孟多,清净的心窥见了人间的七情六慾,尝到了一丝欢愉。 「许了什么愿?」鹿时应问。 「愿钟公子得偿所愿。」孟多说。 鹿时应垂下眼,遮住了眼底的痛楚。 孟多爱钟齐雁,钟齐雁就哪里都好,孟多不爱鹿时应,所以鹿时应哪里都不好。 很多年后,孟多回忆起鹿时应当时的目光,并非是谴责或者幽怨的眼神,而是非常平静,鹿时应平静的接受了孟多对钟齐雁的偏爱。 cp:冷淡深情国师大人攻和无情专一富商受。 受是一只袋鼠,非正常生子文,不会有生子情节。 内容标籤:生子情有独钟欢喜冤家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多,鹿时应┃配角:众人┃其它:我的口袋里有个秘密 一句话简介:孟多只是一只富可敌国的普通袋鼠 立意:认识自己,发掘内心的真实。 第一章 他是一只短尾袋鼠 孟多甦醒了,身体很痛,床上有血迹。 门外小厮阿洛正在低声说话,孟多仔细听了听,和阿洛说话的人是钟齐雁。 钟齐雁是青云书院的夫子,年纪轻轻,才华横溢,在孟多来到大昌国以后给了孟多许多帮忙。 孟多暗地里想日他。 昨夜大昌国的烟花河畔响起来阵阵歌声,运河上千帜船只从青云书院的门前行驶到皇都的宫墙外,一路上用上万盏花灯照亮黑夜,是为了寓意步步高升,前路光明。 大昌国一夜未眠,一夜花销黄金万两,极尽奢侈,钱从孟多的口袋里流水般哗哗而出,但他不在乎,因为昨夜是钟齐雁的生辰。 孟多不曾说过,但几乎人人皆知他的爱慕。 为了昨夜,孟多费尽心思,最终得偿所愿——他给从不饮酒的钟齐雁递了酒。 那酒里别有洞天,能成人之美。 孟多也喝了,喝的晕乎乎热乎乎硬邦邦,躺在屋里等钟齐雁。 门外,阿洛诧异的声音传进来:「钟公子,您、您怎么出来了?」 钟齐雁浑身皱巴巴,按着额头:「出来?我昨夜喝醉了,在后院的石凳上趴了一夜,骨头快散架了。」 阿洛更是吃惊:「那屋里的是谁?」 钟齐雁:「谁?」 孟多本已走到门口,脚步勐地一顿,原本可以忍受的伤忽然尖锐的疼起来。 昨夜进来的......不是钟齐雁? 孟多眼前发黑,抬手扶住门框,按着脑袋,进来的是谁? 床上还有一滩干涸的血,孟多冷着脸将床单一把拽下来,地上咚的掉下一物。 是一只血壶藤做的手环。 孟多忍疼弯腰捡起手环,眼底冰雪如冬。 「阿多,阿多你醒了吗?」钟齐雁在敲门。 孟多眼底的雪渐渐融化。 钟齐雁说:「谢谢你为我庆生,我知道你的好意,为兄今年必定要高中的,不会辜负你。还有你知道吗,昨夜国师也在流烟河畔,我有幸还和他见了一面,我真是太高兴了。」 门被从里拉开,孟多问:「你是高兴我为你庆生,还是高兴见到了国师?」 钟齐雁想往里面走,孟多挡住他的路,反手将屋门关上,走到院子里,阿洛正使劲和他使眼色,孟多轻飘飘瞥过,坐到石桌前:「嗯?」 「自然是都高兴的。」 孟多:「哦。」 「别不高兴,为兄请你去吃早茶,嗯?」 孟多向来对他百依百顺,让阿洛传唤温泉房,等二人沐浴后再出门。 孟多买下武蔼山的两个温泉池,花了大价钱开山引水,建造水道直通孟府,府上后院的万花丛中用碧玉砖铺地,修葺了几只温泉池,冬暖夏凉,四季花香,雾气裊裊。 孟多说:「备春秋两只池子。」 阿洛:「啊?」每只池子用花蔓遮掩,春池和秋池相隔最远,往常孟多总是安排两个相近的池子。 「去做。」 阿洛见他不想多说,就小跑着传令去了。 钟齐雁说:「阿多,你在生为兄的气吗?」 孟多好笑:「我生什么气,不过是昨夜酒喝多了,怕熏到你。」说着转过身,背对着他往前走,唇角的笑意凝成了冰。 触感细腻,手臂坚实,滚烫的拥抱......孟多勐地从温泉水中清醒过来,按住胸口的手微微发颤。 昨夜他喝醉了,不然怎么会没有意识到那样的身体,怎么可能是钟齐雁,钟齐雁不过是一介书生。 孟多重新滑进水里,温泉水慢慢没过头顶,浑身是温暖的,胸腔是冰凉的,一股愤怒正缓缓燃烧。 不能放过上他的人,绝对不能。为了钟齐雁,孟多当了好几年冰清玉洁的袋鼠,如今一朝被上,他脏了,温泉也洗不干净。 早茶是去外面的铺子里吃的,吃的是钟齐雁最爱的江米粽糕和甜米酒,孟多心情不佳,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钟齐雁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胃口极好的喝了两碗甜米酒,说:「今日起我便开始备考,希望有朝一日能和国师同朝为官,不辜负他对我的希望。」 第2页 孟多撑着头,问:「他对你有什么希望?」 钟齐雁说:「昨夜你睡得早,没看见国师在三清船上见烟火绚烂有感而发,说『火者,缈也;学者,饶也』,这不就是说人生如炮竹转瞬即逝,莘莘学子应当勤勉,我向来以他为榜样,自然是将他的话当做对我的勉励。」 孟多盯着他看了半晌,说:「你高兴就好。」 吃过早茶,钟齐雁要去买书,问孟多要不要去挑几本杂记,按照往常,他是去的,但昨夜......现在孟多身心俱疲,只好拒绝,「昨夜没休息好,我回去睡觉。」 「好,那为兄帮你挑几本。」 孟府,阿洛见他独自回来,惊讶的说:「主子今日回来的早。」 孟多缓步走进卧房,冷淡的说:「阿洛,昨夜你放进屋里的是谁?」 阿洛噗通一声跪下来,眼里很快积满眼泪:「主子,阿洛是真的扶着钟公子进去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他自己又出来了,阿洛不会害主子的,您一定要相信我。」 「你离开过吗?」孟多声音喑哑。 阿洛顿了顿,「钟公子进去之后,我我突然肚子疼,就想着主子的事已经办好了,就跑去茅房了一趟,回来后就一直守在门前。」 孟多闭着眼:「所以就是那时候进来的。」 阿洛兢兢战战:「您说的是?」 孟多按了按眉心:「昨夜我屋中进了其他人。」 阿洛的心脏狠狠一跳,使劲磕了个头。 孟多说:「你起来,此事不要声张,你暗中去查昨夜流烟河畔的烟火宴上都有什么人到场,给我一份名单。」找到这个人,孟多要日死他。 「昨夜半个大昌国的达官权贵都在流烟河畔......」 孟多唇角一勾,「查不到,你就以死谢罪。」 阿洛低头重重磕了几下,「小的这就去。」 卧房里点着清神明目的薰香,孟多坐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挥落了桌上的茶具,瓷器哗啦碎了一地,屋外有下人询问,孟多道了声不准进来,缓缓起身,走到床边,躺在下人收拾干净的被褥上。 因为特殊原因,孟多很少做梦,但这一次他又梦到了昨夜的场景。 再次醒来时,外面天色暗淡。 孟多低下头,看见自己毛茸茸的褐色爪子,他是一只短尾袋鼠。 他本不属于这里,也不长人的样子,有一日天上雷电大作,他坐在树下正在吃安树叶,所以被雷电噼了正中,被噼到了这里,肚子上还多了个袋子。 他睡觉醒来的时候,有时是人的样子,有时是自己本来的样子,在大昌国生活了一段时间后,他才弄明白自己变化的规律,是情绪。 情绪大动,过喜过悲,都会让他一觉醒来发生变化。 所以孟多学会了克制情绪,很久都没像今天一样愤怒了。 孟多在床上昏昏欲睡,又有点想吃安树叶,但是大昌国没有安树叶。 孟多的袋子里会出现古怪的宝物,这些宝物让孟多富可敌国,但他仍是一只没有安树叶吃的可怜袋鼠,他要这黄金万万两有何用。 作者有话要说: 庆祝开新文,评论前五十撒小红包,biubiu~ 第二章 他是和尚 钟齐雁在青云书院教书,孟多闲着没事的时候会去听课,一起上课的是八九岁的孩童。 有个孩子名叫蒋兴,很崇拜钟夫子,孟多就和他凑到一起聊钟齐雁。 钟齐雁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看了什么诗,读了什么书。 蒋兴说:「昨日夫子念了《大昌通鑑》。」 「是什么?」孟多问,他不爱读书,看书只看上面画着没穿衣服的小人的书。 蒋兴说:「国师的书你都不知道?钟夫子极爱的。」 「哦。」孟多想起来了,是国师鹿时应,钟齐雁经常说鹿时应是读书人的楷模,并将他的一言一语奉为圭臬。 蒋兴说:「你怎么能不读国师的书?夫子说,读书人都要熟读能默。」 孟多说:「我又不是读书人。」 他不读书,连人都不算,所以跟鹿时应的书没有关系。 蒋兴觉得有道理,又不想苟同,只好说:「但是钟夫子喜欢。」 因为孟多喜欢钟齐雁,钟齐雁喜欢鹿时应,所以孟多也要喜欢鹿时应,读遍鹿时应的书,将鹿时应的一言一语挂在嘴边才行。 孟多拿过来蒋兴桌上的鹿时应的《大昌通鑑》,翻了一两页,诚实的对蒋兴说:「我看不懂。」 蒋兴有些得意,觉得自己在钟齐雁的教导下能读懂一两句,所以说:「因为你不是读书人。」 孟多撇了撇嘴。 蒋兴安慰他:「但是你有钱。我爹说,读书应当鹿时应,行商应像孟老爷。孟老爷也是京都的传奇人物。」 「怎么说?」孟多没有留意过民间传闻。 蒋兴说:「大家都说孟老爷有个百宝袋,孟老爷就是靠百宝袋发家的。」蒋兴观察着孟多:「这只是传说对吧。」 孟多从怀里拿出一件东西递给蒋兴,「谁知道呢。」 蒋兴问:「这是什么?」 孟多说:「我也不知道。」 如果孟多在澳洲时不是一只短尾袋鼠,那他就能认出来他随手拿出来的东西叫做变形金刚。 他被天上的雷噼到这里,肚子上又多了母袋鼠才有的袋子,袋子里会出现古古怪怪的东西,孟多以前只是一只爱吃安树叶的普通袋鼠,现在变成了古怪的袋鼠。 第3页 蒋兴打量着孟多:「那这个东西你从哪里拿出来的呢?」 孟多摊开手,说:「你就当我真的有个百宝袋吧。」 蒋兴说孟多和鹿时应一样传奇,让孟多有点高兴,觉得自己和鹿时应站在了同一高度,可以被钟齐雁膜拜一番。 他们在学堂的后排聊天时,钟齐雁结束了一天的课,抱着书本站在学堂门口等孟多,看见孟多,将怀中买的杂记给他,「阿多你的书。」 孟多接过书:「你要去哪?」 钟齐雁说:「为兄今日就不陪你用晚膳了,湘江楼有老书生在讲国师的书,我想去听听。」 「我也同去。」 钟齐雁笑着:「阿多不喜欢这些,不必勉强自己,时辰不早了,为兄先行一步。」说完他就走了,没有在乎等了他一整日的孟多。 孟多看见要回家的蒋兴,于是问蒋兴要不要吃晚膳,可以去八仙楼吃,蒋兴没有去过,自然很高兴的跟着孟多去了。 八仙楼里有八大名菜,孟多点了给蒋兴吃,自己闷闷不乐的喝酒。 蒋兴说他不应该因为鹿时应生钟齐雁的气,因为鹿时应就像是神仙,没有人会因为神仙吃醋。 孟多说:「只是一个读书人而已。」 蒋兴摇了摇捏过鸡脚的油乎乎的小胖手指,说:「国师大人有八斗之才,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有踏雪无痕的身手,还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所以他是神仙。」 孟多没见过鹿时应,也不想赞美他,说:「他是和尚。」 他记得钟齐雁说过,鹿时应自幼在寺庙中长大,所以空灵清净,心如止水,才能写出惊世绝俗的诗词。 蒋兴吃了孟多的菜,依旧为鹿时应说话:「只是在那里长大,他是国寺的俗家弟子,有头髮的,不算和尚。」 孟多说:「假和尚。」 蒋兴就不想理孟多了,想不通怎么有人连鹿时应的醋都要吃,鹿时应是完美无瑕的,就像天边皎洁的月光,只可远观,不可亵渎,不能将俗世的七情六慾放在鹿时应的身上。 孟多不想打扰孩子的心情,于是说:「我们也去湘江楼吧。」 湘江楼是文人墨客聚集的地方,书生在这里高谈阔论,孟多不读书,蒋兴是小孩,所以他们只能在楼上围观楼下的老书生讲书。 今夜讲的是鹿时应的《通鑑》第三十二篇,孟多一眼就看见靠着柱子角落里的钟齐雁。 钟齐雁用手掌当垫子撑着书,低头书写,并没有发现盯着他看了很久的孟多。 老书生讲书的台下是最好的地方,杂音少,桌上还有笔墨,便于听者书写记录。 孟多说:「多少钱能坐到那里?」 蒋兴说不知道,但他是个积极体贴的孩子,很快就向跑堂的伙计问了。 「不是钱能买到,只有拜见过国师大人,被国师大人指点过的书生才有资格坐在那里。」 「只要拜见过就可以?」孟多问的很随意。 蒋兴用很夸张的语气说:「国师大人不是什么人都见的。」 孟多说:「钟齐雁是青云书院最年轻的夫子。」 蒋兴说:「我当然也很崇拜钟夫子,但是夫子也只是寻常百姓。」 孟多更加不喜欢鹿时应了,因为鹿时应怎么能不见钟齐雁。 「你在想什么?」 孟多指了指自己:「若是我非见不可呢?」 蒋兴瞪大眼睛看了他半晌,说:「如果是你的话,那也可以的。」 鹿时应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但孟多也不是『什么人』,他是大昌国最有名的富商,和鹿时应一样,也活在传说中,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模样。 湘江楼的讲书会在月上枝头的时候结束。 孟多和蒋兴在门口等钟齐雁。 他们一起去烟花河畔的一家馄饨摊上吃馄饨,夜晚的运河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银黑色的波纹。 钟齐雁在路上一直在提鹿时应,听的孟多耳朵生茧,钟齐雁说若是也能受鹿时应指点一二就好了,孟多终于可以插话,说:「你想见他,我来想办法。」 「每年我都投过拜帖,国师从来没有接过我的帖子。」钟齐雁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文章还不够好,又说要是孟多能帮忙就太好了。 孟多准备了很多礼,写了拜帖,第二日让阿洛去鹿府投贴。 投贴回来以后,阿洛用奇怪的语气问:「公子也想见国师?」 孟多说:「不行?」 阿洛连忙说不是,「投贴的人真是太多了,排了许久的队。」又说:「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公子的贴。」因为鹿府收贴的小厮抱了一摞帖子进门,每日都是这样,实在是很多。 孟多想了想,回书房去写帖子了,打算让阿洛每日都去投。 刚开始的几天,钟齐雁总会来问一问投贴的结果,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钟齐雁可见的流露出失落,孟多也很不高兴,对鹿时应更加不悦。 当钟齐雁以为『就这样了,他不是谁都见』的时候,鹿府回帖了,请孟多过府一叙。 孟多心里有气,看不过钟齐雁欣喜若狂的样子,让钟齐雁先作等候,他独自去见。 约定的地方在鹿府的清水苑,孟多看见鹿府环境清雅,礼佛烟裊裊,犹如寺庙,心里说「果然是个和尚」,但当他看见鹿时应时,心里的想法就全被推翻了。 第4页 清水苑里有一潭碧水,水边有一棵参天银杏树,树叶金黄,铺落满地如华丽的毯,树下摆了坐具,矮几旁坐着的人白衣如雪,有如瀑的黑髮,顺滑的垂落在腰间。 孟多看见鹿时应,就明白关于他的传说,所言不假。 「国师大人。」孟多站在十步之外行礼。 「不必多礼。」鹿时应的声音是孟多听过的最悦耳动人的。 孟多坐在矮几旁,好像自己坐在了谪仙的对面,忍不住连唿吸都变轻了。 鹿时应说:「抱歉,前几日有恙,不便见客。」 孟多这才注意到鹿时应的嘴唇似乎有些苍白,一副病刚愈的样子。 孟多原谅了鹿时应,并喝到了鹿时应亲手沏的茶。 茶香涌入喉咙,是前所未有的香甜并且熟悉,他又品了品,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茶是?」孟多问。 鹿时应指了指清水潭对面的一棵小树,「用姜母树的初芽制成的。」 春光最好的日子里,姜母树长得飞快,初芽转眼就长成了叶子,所以採摘只有那几天。 孟多看见姜母树,忍不住吞咽了几下,那是他在被噼到大昌国之前,最爱吃安树叶子,没想到在鹿时应的家里见到了。 「此树哪里来的?」孟多非常想吃安树叶子,已经想了很久了。 鹿时应回答:「七年前,我在国寺中捡到的一截树杈,大昌并没有此树,因为掉进了姜碗中,所以我取名姜母树。」 七年前,孟多在安树下吃叶子时被雷噼到了这里,所以孟多毫不怀疑,这就是随他一同被噼过来的安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孟现身说法:天气不好的时候,小朋友千万不要坐在树下吃树叶哦。 第三章 仰慕国师的美貌 孟多很想张口问鹿时应要树,但他是一只有礼貌的袋鼠,深知不妥,只好眼巴巴。 鹿时应说:「孟老爷如果喜爱姜母茶的话,我令人送些到你府上。」 不能吃大叶子,吃一些晒干的小茶叶也是可以的,孟多再三感谢。 孟多看见鹿时应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用堪称温柔的语气对孟多说:「你的要求我都会答应。」 鹿时应轻描淡写的说着郑重的话,让孟多不理解,但孟多第一次见到鹿时应,不确定他对别人是不是都是这样。 孟多客气的又道谢,问:「下一次我还能来拜访吗?」 鹿时应说可以,并且不需要他到鹿府门口投贴,只要派小厮前来禀告,鹿府就会备好茶点迎接他。 孟多回到孟府的时候,钟齐雁已经在院里踱步许久了。 「见到了?」钟齐雁的眼里都是笑容。 孟多点点头,手里捧着鹿时应送给他的茶叶。 钟齐雁问他们聊了什么,孟多不读书,会不会和鹿时应没有话说。 实际上,鹿时应并没有和孟多说什么读书的事,他好像去过很多地方,能和孟多聊起大昌国各地的商贸,用词也不像钟齐雁文绉绉,而是平白直叙娓娓道来。 孟多说:「下一次带你去见他。」 钟齐雁把手按在孟多的肩膀,「阿多谢谢你。」 孟多说:「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孟多去见过鹿时应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些相熟的人来问孟多和鹿时应聊了什么,但被孟府统统回绝。 过了两三日,连章礼江都来问他。 章礼江是章侯爷的独子,在朝廷领了个闲职,平日里时间很多,总是在八仙楼里听小曲,去的多了,就和孟多认识了。 「你们聊了什么?」章礼江问。 孟多说:「怎么连你都来问我。」 章礼江说:「你是京都的巨贾,他是大昌名士,自然让人浮想联翩。」章礼江又压低了声音说:「其实是我爹让我问你的。鹿时应是太子的人,太子推行的条例政策都是鹿时应在出谋划策。」 孟多说:「我和鹿时应第一次见,你以为他会告诉我这些?」 章礼江尴尬的笑笑:「那你到底为何去见鹿时应?」 孟多去见鹿时应是因为钟齐雁,但他不想告诉别人,因为被知道内情的话,钟齐雁在文人墨客中不会太好过。 「我仰慕国师的美貌。」孟多说。 没过多久,这句话又被流传出去,大家都说孟老爷在流烟河畔的烟花宴看见了国师大人貌若天仙,于是见色起意想日鹿时应或者被鹿时应日,才想办法进了鹿府,真是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在下过小雨的一个午后,孟多和钟齐雁来拜访鹿时应,孟多带了给鹿时应茶叶的回礼,钟齐雁带了自己的文章。 鹿时应在巨大的银杏树下待客,依旧是惊鸿一瞥的沉静样子。 孟多在鹿时应和钟齐雁议论文章时,吃鹿府准备的点心,点心和茶水都很合孟多的胃口,环境让孟多也觉得很舒服。 钟齐雁问了许多问题,鹿时应都一一解答,钟齐雁高兴了,孟多也很高兴。 孟多和钟齐雁在鹿府用了晚膳,才乘兴而去,约定十日以后再见。 他们走了以后,鹿时应独自坐着饮酒,一个人从清水苑的迴廊里徐徐走出来,鹿时应没抬眼看他。 「没想到京都的大富商孟老爷如此年轻。」秦白问鹿时应:「那个人是他?」 鹿时应低头饮酒,不答,秦白从他手里拿过酒盏,「伤才刚好,少喝酒。」 第5页 鹿时应说:「不用你管。」 秦白是鹿时应的大夫,才治好了他的伤,也是他的挚友,所以不会不管鹿时应,说:「孟多看那位钟公子的眼神,你注意了吗。」 鹿时应的酒盏停在唇边,眼眸流露出不属于鹿时应的隐晦的情绪。 秦白拍拍他的肩膀,将矮几上的酒全部收起来,对鹿时应说:「思虑太重,所以你的伤才一直好不了。」 孟多又去青云书院听钟齐雁上课,他和蒋兴坐在学堂的最后一排。 钟齐雁今日讲鹿时应的书,孟多也认真听,还和蒋兴分享一本课本。 「听说你见到了国师大人。」蒋兴小声说。 孟多「嗯」了一声。 「还听说你是看上了国师的美貌,才死乞白赖要见他。」蒋兴将书本竖起来,挡着下巴。 孟多:「啧。」 「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 蒋兴摸着自己的脸:「和传说一样么?」 孟多回忆起鹿时应的模样,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云上谪仙,遗世独立。」 蒋兴感慨「要是自己也能见到就好了」,又问孟多晚上要不要请他吃饭。 「爹爹去南州收染料了,不想和小娘一起用膳。」 孟多说:「八仙楼又出了几道名菜,我们和夫子去尝尝。」 八仙楼里宾客不多,孟多挑选了靠近窗户的位置,能看见傍晚的大运河翻涌着黑色的波浪。 新出的菜很好吃,但是蒋兴吃着吃着就耷拉下来脑袋,怏怏的。 钟齐雁问他怎么了,蒋兴说:「想爹爹。已经去了三个月了,还没有回来。」 孟多说:「南州的染料多是蓝靛,蓝靛取自清章树,现在是夏季,正是清章树茂盛之际,再过一个月,新染料就制成了,量大价格低,你父亲也许在等收购的时机。」 蒋兴说:「我知道,只是前几日做了几夜的噩梦,我——」 蒋兴还没说完,就被从外面进来的章礼江打断了,钟齐雁向章礼江行了礼,章礼江让他不必多礼,然后自己不客气的和他们坐到了一桌。 「听见孟兄提起南州,是也想做布坊的生意了?」 孟多解释了原由,章礼江说:「还是不要去南州的好,那里最近闹山匪,当地官员治不了,上报了朝廷,皇上让我爹派人出兵去南州镇压山匪呢。」 蒋兴叫了一下,孟多拍拍他的脑袋,问:「好端端的,怎么闹了山匪?」 章礼江说:「是南州再往南的地方出现了旱灾,灾民流浪到了南州,当起了山匪。」 蒋兴攥住孟多的袖子:「我爹会不会出事?」 孟多让蒋兴不要担心,他让人去打听打听。 南州离京都比较远,消息不灵通,所以一时没有太多消息传来,三四日后,鹿府派人来请孟多,说府上做了点心,让孟老爷前来品尝。 孟多在银杏树下找到鹿时应,鹿时应问:「你在打听南州山匪之事?」 孟多说是,并没有去问鹿时应怎么知道的。 鹿时应递给孟多一封从苍启寄来的信,苍启是南州之南的城镇,大旱已有两年。 从苍启去南州,比从京都去南州要近许多,鹿府的人收到消息,从苍启出发,很快就到了南州,打探到了南州山匪的情况,飞鸽传书给鹿时应。 鹿时应说:「半个月前朝廷已经派人前去南州,助当地官兵封山剿匪。」 孟多替蒋兴道了谢,吃了鹿府做的点心,对鹿时应说蒋兴的事:「那孩子他爹希望他好好读书,我也不想他为这件事分心。」 孟多说:「读书很好。」 鹿时应:「孟老爷也爱读书?」 孟多单手撑着下巴,靠在矮几上,一副轻松懒散的样子,说:「还好,偶尔听钟夫子讲书。」 孟多吃了三块点心,喝了一杯花茶,没听见鹿时应说话,抬起头看他。 鹿时应垂着眼,孟多从侧面望去,觉得他似乎有些落寞,又好像只是孟多的错觉。 「我来讲书,你听不听?」鹿时应问。 孟多笑起来,红润的嘴唇上沾了点心上的雪花:「想听国师大人讲书的人很多。」 鹿时应是名动天下的学士,想听他讲书的人包括钟齐雁在内,能从京都的宫墙脚下排到大运河的对岸,不用再多孟多一个。 鹿时应看上去想说什么,但又没有说出来,淡淡笑了笑。 第四章 想吃你家的树叶 孟多去青云书院将南州的情况说给蒋兴听,告诉他朝廷已经派人去剿匪了,蒋兴听的一知半解,但看上去不再像前两日那样惶恐。 钟齐雁要准备科举考试,下课以后也没时间和孟多聊天,孟多就在八仙楼和章礼江混到一起,坐在八仙楼有窗户的房间里,望着流烟河畔的大运河上船只来来往往。 孟多有时候会带着帐本来,有时候不带,章礼江说他是最清闲的商人,坐着不动就把钱赚了。 「有人会搭理商铺,我只负责出钱。」孟多说。 「不怕被人坑害?」 孟多用了在大昌国学到的一句话回答了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章礼江说:「很多人都知道这句话,但是能做到的,我只见过两个人,一个是孟老爷,另一个是鹿时应。」 孟多问:「鹿时应做了什么?」 第6页 章礼江说:「鹿时应出山之前一直在国寺代发修行,但他的耳目遍布天下,皇上曾七次亲自去国寺询问国事,有几次不等开口,鹿时应就已经奉上装有解决之法的锦囊,知人善用之精妙,无人能匹敌。」 孟多见过鹿时应之后,对章礼江的话深以为然。 章礼江慢悠悠喝着酒:「不过,人人都想要鹿时应,但不是谁都愿意成为鹿时应。」 孟多吃着点心:「怎说?」 「鹿时应是在极为苛刻清苦的环境中长大成人,国寺主持有意培养,让他戒七情断六欲,活的无欲无求。」 孟多想起鹿时应看他时眼眸里类似温柔的东西,觉得应该只是孟多的错觉。 孟多把喝多了的章礼江送回侯府,自己沿着流烟河畔慢悠悠往回走。 从运河吹来的风舒润的轻佛孟多的脸,几只挂着红灯笼的游船发出拨开河水的哗哗声,孟多想到什么,生出一些烦躁,「阿洛。」 阿洛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孟多身后。 孟多问:「参与烟火宴的名单出来了吗?」 「达官显贵已经都在名单上了,还有一些平民百姓不太好查。」阿洛奉上名单。 孟多看了两眼,面无表情的脸让阿洛忐忑。 「公子,人太多了。」阿洛小声说。 孟多将名单还给他,声音很冷漠的说:「排除掉体态富裕、身材矮小的人,重点去查会武功的青年男子。」 阿洛领了命令,又不想立刻离开,陪着孟多在流烟河畔慢慢的走。 从大运河吹来的风渐渐熄灭了孟多心里的愤怒,他又变成平常懒散的样子,对身后的阿洛说:「跟我去鹿府。」 「啊?」阿洛睁大的眼睛让孟多有些好笑,孟多说:「偷熘进去,不要惊动鹿府的人。」 夜色如水,鹿府后院的银杏树在风中沙沙的响,孟多沿着清水潭走到鹿时应栽种的安树前。 小树只比孟多高一些,不太茂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鹿时应春天时摘了初芽的缘故。 「公子?」阿洛小声的叫。 孟多说:「去远处守着,别过来。」 阿洛想不通孟多要做什么,但是听话的走远了。 孟多将手在衣裳上蹭干净,近乡情怯般的摘下了第一片叶子。 鹿时应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反正当孟多注意到他的时候,孟多已经吃光了一根树杈上的叶子。 「孟老爷?」鹿时应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孟多无法解释他正在做什么,想撒谎也不可能,因为他正坐在安树的树下,左手抓着安树伸出来的已经光秃秃的树杈,右手捏着一片啃了一半的安树叶,而另一半正在他的嘴里。 孟多在鹿时应的目光下含着安树叶,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听见鹿时应说:「想吃为什么不来找我?」 因为「想吃你家后院的树叶」这个事情,体面的孟老爷对着高贵的国师大人,说不出来。 鹿时应挨着孟多坐下来,也坐在矮矮的安树下,面前是一池幽静的清水潭。 「好吃吗?我尝尝。」鹿时应拿走了孟多吃了一半的安树叶放进嘴里。 即便是吃叶子,鹿时应也比孟多优雅端方,这让孟多觉得,如果鹿时应变成澳大利亚的一只袋鼠,也一定是最好看的袋鼠,许多母袋鼠都愿意把草和叶子分给他,并且为鹿时应生小袋鼠。 「还不错,你怎么知道这样好吃?」鹿时应问。 原本应该感到尴尬的孟多在鹿时应自然而然的聊天中,没有半分羞愧和尴尬,鹿时应就有这种能力,让孟多在『半夜偷熘进你家后院吃你家的树叶』这种荒唐事被发现后,也只会觉得轻松。 「茶叶我吃了。」孟多撒了小小的谎。 鹿时应说:「原来是这样。」鹿时应从广袖中取出一只帕子,又摘了安树叶子,用帕子擦干净,然后递给孟多,「我派人摘下给你送去。」 孟多拿着安树树叶,略显羞涩:「多谢。」 「夜深了,今夜便住在府上,明日我派人送孟老爷回去,如何?」 孟多吃了鹿时应的叶子,说不出拒绝鹿时应的话,答应:「好。」又问:「我的人呢?」 鹿时应说:「我已经让人送他去休息了。」 孟多领悟了意思,在他吃叶子的时候,也会武功的阿洛被武功高强的鹿时应敲晕了,因为后来又看见了他,所以知道阿洛是他的人,现在已经被送进房里休息了。 孟多站在鹿府雅致舒服的厢房里,对鹿时应说:「再见。」想了想,又说:「也不能一口气把树叶都捋下来,还是留着再长长。」 孟多担心鹿时应会把安树树叶都捋下来明天送来给他,于是对鹿时应说他今夜已经吃了不少了,把安树的树叶都捋下来的话,容易捋死,他今夜已经吃够了,等树叶再旺盛,他再来吃。 「好。」 孟多睡得很好,第二天阿洛出现在他的房间,一脸愧疚的说:「属下没察觉到就被打晕了。」 「起来吧。」孟多说:「鹿时应的武功在你之上。」 阿洛信誓旦旦的告诉孟多,下次夜入鹿府的话,他一定会带够人手保护孟多,不会再被发现。 孟老爷偷吃别人家后院的树叶子,还要带着人手轰轰烈烈的来,孟多也没那么理直气壮。 第7页 鹿府准备了清淡的早膳,孟多用过之后向鹿时应告别,带着阿洛熘熘达达的往孟府走。 钟齐雁和蒋兴在孟府等他,钟齐雁说:「阿多你一大早去哪里了?」 蒋兴扑过去抱住孟多,哭哭啼啼的说:「孟老爷,我爹爹被绑架了。」 蒋兴的父亲蒋长治外出去南州採购染料,两月有余未回,终于在昨日给京都的家里寄来书信,说染料被劫持,他与山匪周旋数日,未能取回,需家中派人送来银两,赎回染料。 蒋兴的小娘凑了些钱,却找不到人去送,京都的脚夫消息四通八达,谁也不肯为了微薄的酬金去山匪祸乱的南州。 蒋兴说:「我去给我爹送钱。」恳求孟多:「可不可以借给我一个家丁,只要一个就好了,我不太会骑马。」 钟齐雁说:「路途遥远,你又带着许多钱,半路遇上危险怎么办。」用肯定的语气说:「夫子替你去,你在学堂安心学习。」 孟多听了,沉默片刻,问阿洛:「离苍启最近的粮仓在什么地方?」 阿洛说:「在俞碑镇,到苍启需要多久?」 「脚程快的话,十五日能到。」 孟多:「量有多少?」 阿洛说:「可供三万人。」 孟多对钟齐雁说:「过些日子你就要会考,此时不可分心,我去吧,顺带还要查查孟府下放的帐。」 钟齐雁犹豫:「这本不是你的事。」 孟多靠近钟齐雁一步,眼角带着一点笑,轻声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孟多派人去准备出行需要的车马和食物,阿洛挑选随行的人手,蒋兴送来了蒋府准备的酬金,两日后的清晨,孟府的车马就驶出了京都城。 钟齐雁和蒋兴去送孟多,带了孟多喜欢吃的点心。 「走吧,不用担心。」孟多放下马车的帘子,钟齐雁和蒋兴就只能望着车轮带起的尘土,目送孟多渐行渐远。 每一年里,孟多总要离开京都到江南江北巡视他的商铺,核对帐本,查看经营,也不用因为离别而伤感。 马车行了一段时间,阿洛在外面告诉孟多,有人拦住了他们的车队,似乎是鹿府的人。 一个在鹿府常见的小厮跑到马车边,孟多掀开帘子,小厮说:「大人在那边等孟老爷。」 孟多下了车,按照小厮的指引,走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旁,白衣黑髮的鹿时应背对着他。 「国师大人的消息很灵通。」孟多说。 鹿时应平静的注视着他,俊美的脸庞让孟多赏心悦目,「我不是来送你的。」 孟多:「嗯?」 鹿时应说:「南州山匪有变故,皇上派我前去支援。」 孟多瞭然点头:「刚好我们可以一同上路。」 鹿时应说「我也这么想的。」又问孟多要不要坐他的马车,说鹿府的车比较稳一些。 孟多觉得会打扰,又不太方便,鹿时应说:「让下人准备了一些糕点。」 孟多有钟齐雁送的糕点,但是鹿时应又说:「糕点掺了姜母茶叶水,也许味道会接近姜母树的树叶。」 孟多就好这一口,跟着鹿时应上了车。 国师大人的马车的确比孟老爷的马车要稳得许多,在上面看帐本也不容易头晕,鹿时应准备的用安树树叶做的糕点也很好吃,孟多待着有鹿时应的周围,总是很舒服轻松。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孟:体面的吃树叶。 第五章 你许了什么愿 赶了七日的路,距离南州还有三日的路程,鹿时应提议让车马休息一阵,孟多答应了。 他们歇脚的地方有一条小溪,冰凉的溪水喝起来有些清甜,孟多问鹿时应:「苍启的旱灾可有缓解?」 鹿时应告诉他,苍启是大州,受灾人口很多,两年下来,有许多灾民流浪在外,灾情甚重,朝廷调了苍启附近的官粮救济,仍旧不够,时逢炎夏,饿殍浮尸滋生蚊虫,又生大疫,情况不容乐观。 「如果开放俞碑镇的粮仓呢?」 鹿时应说:「能起到较好的缓解,朝廷也有过打算,但当地粮商趁机抬价,再加上路远,苍启县衙处置灾民应接不暇,朝廷三次拨款用于赈灾,先后开放了附近的小粮仓,俞碑的粮仓价高路远,暂时未能救急,此去南州解决匪患之后,我会前去俞碑,与粮商谈价,务必将俞碑米粮带到苍启。」 孟多听完他的话,说:「钱我就只收个平价,粮仓还是会照旧开放。」 孟多看见鹿时应微微有些诧异,大概是没料到俞碑的粮仓竟然也是孟府的家产,鹿时应说:「孟老爷果然是大昌第一巨贾。」 孟多说别客气,同时也客气的恭维了鹿时应,说国师大人心怀天下宅心仁厚。 路边经过一座庙宇的时候,孟多喊了停车,「之前来的时候听人说这里很灵。」 「有想求的事?」 孟多说:「有一些的。」孟多去庙里,鹿时应也跟着下了车。 庙是小庙,供着佛陀,桌上有香,孟多拿了香,向功德箱里投了钱,然后用桌上的蜡烛点着了香,屈膝跪在蒲团上,将香举在胸前,闭上眼睛,郑重其事的拜佛。 鹿时应也曾在国寺中虔诚诵经,并且答应国寺方丈,将有一日会从朝堂回到神佛前,削髮披裟,皈依佛门。 鹿时应望着跪在神佛前的孟多,清净的心窥见了人间的七情六慾,尝到了一丝欢愉。 第8页 「许了什么愿?」在孟多将香插入香坛里时,鹿时应问。 孟多没有避讳,说:「愿苍启的百姓渡过大旱。」 「还有吗?」 孟多笑了一下,他的眼睛很大,含着水,微笑的时候有一丝纯真,「二愿钟公子金榜题名,得偿所愿。」 欢愉很快被沖淡,鹿时应尝到了苦楚的滋味。 抵达南州的边境,南州知府张文已经等候了许久,「下官参见鹿大人。」 鹿时应:「边走边说。」 张文告诉他们山匪盘踞的山叫黛眉山,山上有黛眉树,黛眉树平日里未有异常,只是一到了夏季,此树就会生出迷烟,迷烟有毒,人嗅过后会头晕目眩出现幻觉,山匪在山头安营扎寨,迷烟在半山腰如同一道屏障,拦住了剿匪的官兵。 孟多问:「山匪是如何出入山里,到山下劫持百姓?」 张文看鹿时应,问这位是何人,鹿时应只告诉张文,他姓孟。 「孟公子有所不知,这些山匪虽然是从苍启镇流窜的难民组成的,但里头却有个游医,会一些巫术,不知给山匪用了什么药,让他们能自由出入黛眉山。」 孟多:「原来如此。」 张文说国师和孟公子路途劳累,他在酒楼已经备好了饭菜,请先入宴,之后再想办法。 天色渐晚,用过晚膳,张文安排他们在客栈休息,孟多在房间待了没多久,阿洛进来告诉他,已经找到蒋兴的父亲蒋长治了。 蒋长治住在山脚下的茅屋里,同屋的几个人都是山匪的受害者,屋里烧着火堆,火光像鬼魅一样跳动。 得知孟多的来意,蒋长治感谢了孟多,并且告诉他,他们认为南州官府和山匪勾结,所以剿匪之事才总是无功而返。 「黛眉树的迷烟你知道吗?」孟多问。 蒋长治低声说:「知道,但是我和几个同行曾深夜爬到山上过,并没有中毒,还在半山腰看见——」 一只利箭突然冲破黑暗刺向蒋长治,孟多眼疾手快挡在他的身前,转眼间阿洛就和几个蒙面的黑衣人纠缠到了一起。 孟多说:「留活口。」 阿洛将黑衣人拿下,但是不等孟多想问什么,就纷纷咬舌自尽了。 血水从尸体口中流出来,孟多看了一眼,让阿洛带上一具跟他们回到了客栈。 原本应该在沉睡中的客栈灯火通明,空旷的大厅里,孟多看见鹿时应一身白衣坐在桌边,南州知府张文大人正跪在他的脚边。 「他有一些话想禀告国师。」孟多示意蒋长治,蒋长治撩开下袍也屈膝跪下。 被烛火点亮的客栈里,孟多看见鹿时应的侧脸被火光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色,他想起钟齐雁所说「如同传说中的神佛一般圣洁」,认为民间评论鹿时应的确所言不假。 蒋长治的话让张文不住的向鹿时应求饶,没有得到回应,他又威胁鹿时应,说:「我堂兄是二公主的驸马,你若是敢动我,驸马不会饶你,公主和皇上都不会放过你!」 鹿时应说:「杀了他。」一柄雪亮的刀瞬间割掉了张文的脑袋。 脑袋溅出的血被宽柄的刀挡住,一滴也没有落在鹿时应的白袍上。 蒋长治震惊的啊了一声,鹿时应的余光望见一旁站着的孟多。 孟多沉浸在眼前血腥的一幕中,当他注意到鹿时应的目光时,他看见杀伐果决的鹿时应眸中微微一动。 鹿时应拢在袖中的手轻轻握了一下,不确定在孟多面前自己这么做是否妥当。 也许不应该让孟多看见,鹿时应静静的想。 侍从带走了尸体,处理地面的血水,鹿时应解释说:「黛眉山中从苍启来的灾民并非山匪,是苍启县令黎禾将人安置在黛眉山中,苍启镇大灾之后出现大疫,瘟疫传播迅速,苍启县令黎禾将未被瘟疫感染的孩童与妇人带到这里,请求南州知府张文收留,张文以『疫情重大』为挟,向黎禾索要赈灾银,不若则上报朝廷。」 孟多问:「黎禾为何要隐瞒大疫?」 「天灾人祸处置不当,朝廷是要追究其责,还有,若苍启百姓感染过半...」鹿时应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犹豫,孟多见状说:「国师不必多说,孟某不才,听钟公子讲过书,大致知晓的。」 重灾,大疫,死伤过半者,封城,攻以火,绝源,而后则好。 苍启县令黎禾是怕朝廷以火屠城,用小小的苍启,来换大昌国的安定,所以冒死瞒住大疫,又留下后路,先将未感染者送往城外。 鹿时应说张文死于妄图贪污赈灾银,孟多觉得鹿时应向他解释的样子很有趣,因为鹿时应不管做什么,都不需要告诉孟多,或者需要孟多理解。 幸运的是,苍启的瘟疫并没有严重到封城的地步,黎禾做的很好,将生病的百姓与没有感染瘟疫的人进行了隔绝,所以接下来只要解决治病和温饱的问题就可以了。 几日之后,南州知府张文的家产被查封,在郊外的农庄里找到了蒋长治与几个料商的染料,鹿时应将南州山匪的缘由上书朝廷,留在南州等新知府上任,孟多先行一步,去俞碑,打算在鹿时应到来之前将农商的帐结算清楚。 坐过鹿府的马车,再坐孟府的马车,孟多发觉自己竟不习惯了,垫子不够柔软,内室不够宽敞,行的慢颠簸,行的快头晕,孟多被鹿时应养的身娇体贵,但是他自己没有发现。 第9页 「阿洛,回去换一辆马车。」孟多合上帐本,揉了揉眼睛。 「吁——」 阿洛看见一辆马车跑的飞快,由远及近,停到队伍的前面,车上下来的是鹿府的小厮,喘着气对他们说:「阿洛,我家大人有话对孟老爷说。」 孟多掀开帘子,小厮笑盈盈的说:「孟老爷,鹿府的车给您送来了,我家大人说孟老爷要在车上看帐本,用鹿府的车不容易头晕。」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是侧重感情线,感谢么么。 第六章 孟老爷又偷吃树叶 孟多收了鹿时应的马车,在车上想应该回礼什么给鹿时应。孟多在澳大利亚时就是一只礼尚往来的袋鼠,如果有母袋鼠送给他树叶,孟多也会把自己的树叶送给母袋鼠。 五日之后抵达俞碑,镇上的富绅李老闆在城门口迎接孟多。 李老闆上了年纪,身体富态,穿着绸缎衣裳,一看就是很有钱的商人样子。 路上的人遇见李老闆,会谄媚的打招唿,但是李老闆遇见年轻的孟老爷,会更加谄媚,脸上堆满了笑容。 「孟老爷辛苦了,慢点慢点,路上石子多,小心硌脚,走这边,一收到消息,李某就让人准备好了酒菜,就等孟老爷到。」李老闆伸出一只手,想搀扶孟多下马车。 孟多拍拍他的肩膀,轻盈的跳下来,说:「先不吃饭了,去粮仓看看。」 孟多的马车穿过俞碑镇热闹的集市,李老闆对路边的人说「这是孟老爷,孟老爷来了」,于是就有百姓往孟多的马车里塞瓜果,卖包子的塞了包子,卖糖人送了糖人,很欢迎孟老爷的样子。 俞碑镇的粮仓建在西城外,李老闆和镇上的几个粮商收购百姓的米粮,然后通过商队与外界来往通货。 李老闆在路上给了孟多帐本,告诉他这两年是丰收年,除了通货售卖的,仓中还有许多新米。 孟多查过帐本,说:「剩下的不用买了,开仓放粮。」 李老闆问:「是要运到哪里?」 孟多语气平淡的问:「你知道苍启的大旱死了多少人吗?」 李老闆笑容一收,知道了孟多的意思,皱着眉说:「这事我做不了主,请孟老爷稍等,我和其他几位粮商商量商量,可行?」 孟多说行,让阿洛带人去了李老闆之前准备好的客栈。 在路上奔波一个多月,孟多确实有些累,回到客栈便歇息了。 他一觉睡醒,天都黑了,错过了午膳和晚膳,懒洋洋的没胃口,翻身想继续睡,这才发现自己又变回原形了,浑身毛茸茸的。 孟多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回想白日是否有情绪大动,但显然是没有的。 孟多把爪子伸进肚子上的袋子里,想摸摸有什么东西能拿出来给自己解闷。有一次孟多就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手机。 孟多是认识手机的,因为在故乡时,常常会有人类拿着手机和它们一起拍照,并为了报答它们的配合,人类会赠送饼干给袋鼠。 孟多拿了饼干,会送给母袋鼠吃,它还是那只爱吃安树叶的袋鼠,情有独钟。 孟多没有摸到有趣的东西,爪指反而碰到了一点点软软的东西,很小,是湿润的,和袋子紧密贴合,似乎拿不出来。 未知的事物对人来说是可怕的,对孟多而言亦是,他的口袋就古古怪怪,里面的东西时而出现时而消失,难以断定现在出现的是什么。 孟多只好把爪子拿出来,交叉放在肚子上,期待着古怪的东西会自己消失。 门外的阿洛听见屋里有动静,小声的扣门,问他是不是醒了,要不要去请李老闆和其他粮商过来。 「明日吧,我累了。」 「好。公子用了晚膳再睡下吧?」 挑食的孟老爷只想吃安树叶:「不必。」 第二日醒来,孟多又变成了人,洗漱后让阿洛去请李老闆和几位粮商过来一起用早膳。 酒楼的后院里有一棵树,树枝伸到二楼的窗台上,孟多昨夜没注意,现在才看见,趁着阿洛去叫人,扒着窗台揪了几片叶子塞嘴里解馋。 不知道是什么树,味道还不错,孟多左手抓着一根树枝,用右手捋光了树枝上的叶子,正抓紧时间往嘴里填。 鹿时应连夜赶到俞碑,又打听了孟老爷住的客栈,在等候小二安排房间时随意闲走,在一棵梧桐树下抬头,就恰好看见了孟老爷。 京城巨贾孟老爷又在吃别人家院子里树叶。 两颊塞得鼓鼓的不甚体面的孟老爷从上往下,和风度翩翩的站在梧桐树下国师大人对上了眼。 孟多惊的一噎,顿时剧烈咳嗽起来。 鹿时应俊眉一凝,脚踩落叶,蜻蜓点水的跃上客栈二楼的窗台,跳进屋里,用手轻拍孟多后背,隔空招来茶杯递给孟多,说:「怎么如此不小心。」 孟多喝了水,心里不忿,他还是袋鼠的时候是吃树叶的好手,从来都没有噎住,因为变成人了,不能大大方方的吃,所以才出现了意外。 孟多喝完水,不再咳嗽了,抬头看见俊美的鹿时应,才后悔起来,刚刚应该忍住的。 他偷吃树叶,在鹿时应眼里一定很奇奇怪怪。 鹿时应只觉得可爱。 此时,孟多很需要有人告诉他「鹿时应问孟老爷为什么要吃树叶,孟老爷应该怎么回答」,但是没有人能帮他,幸好的是,鹿时应没有问他这个问题。 第10页 「听说你昨日去过粮仓了?」鹿时应说:「其实也不必这么赶。」 孟多拿着杯子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救灾要紧,人命关天。」 阿洛敲了敲门,来告诉孟多,李老闆和几位粮商都已经在楼下等候了,孟多对鹿时应做了个「请」的手势,鹿时应看了他片刻,朝孟多伸出手。 鹿时应的手落在孟多的下巴上,捏去了沾上的碎叶子,温热的指腹不小心碰触到孟多的脸,「一起走吧。」鹿时应说。 孟多跟在鹿时应的身后,后知后觉的摸了下脸,刚刚离得很近时,孟多突然觉得鹿时应身上的气息既熟悉又陌生,似乎哪里见过,但孟多应该没和鹿时应,或者类似鹿时应这样的人有过交集,所以那种熟悉的感觉可能只是孟多的错觉。 阿洛看见鹿时应也从孟多的房间里出来,表情有些诧异,不过很快收敛起来,跟在孟多的身后。 孟多让阿洛准备了足量的早膳,「先用膳吧。」 客栈外面聚集了一些闻讯来的百姓守在门边张望,李老闆和镇上的三位粮商站在客栈的大堂里,看起来都没有什么胃口,严肃的表情下面掩藏着一点抗拒,还有担忧和紧张,似乎随时准备和孟多舌枪口战。 孟多刚刚吃了叶子,现在也不是很饿,喝了阿洛倒的茶,看了眼坐在他身旁的鹿时应,对李老闆说:「商量的结果是什么?」 李老闆和粮商对视,说:「粮仓是俞碑镇百姓的心血,孟老爷家底厚实可能不在乎,但是我们却不能——」 「我会以两倍的价格收购粮仓中的粮食。」孟多看他欲语还休。 李老闆:「俞碑镇能有如今的富裕,都要感谢孟老爷,说收购太见外了。我们只是觉得、觉得苍启的旱灾有朝廷拨款赈灾银,和我们哪有关系,即便要开仓放粮,也不是孟老爷出钱。」 三位粮商点头附和李老闆的话,客栈外面闻言来的百姓也低声议论,表达了同样的意见,赈灾是朝廷的事,饿死的苍启百姓也是朝廷的百姓,和俞碑镇安居乐业的人无关,还劝孟多不要花多余的钱在非亲非故的人身上。 孟多听了他们的话,平静的说:「可当初我来这里,与你们也非亲非故。」 五年前的这里也有饿死的人,有家徒四壁的人,有饥寒交迫的人,孟多来到这里,带来了农具和种子,在这里盖起来了粮仓,帮他们组建商队到更远的地方易货行商。 客栈门口的一个娃娃大声说:「爹爹说孟老爷是大恩人,才不是非亲非故。」 孟多走到门口,将娃娃抱起来,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娃娃说:「我爹说长大要像孟老爷一样。」 李老闆听了孟多的话,心里十分难受,接过孟多怀里的孩子,说:「是老夫狭隘了,其他人我做不了主,李家的存粮愿意随时向孟老爷开放,孟老爷想送往苍启,老夫这就让家丁去取马车。」 鹿时应第一次听说孟多,是在国寺的松树下,鹿时应坐在蒲团上诵经,皇帝告诉他,京城出现了一个姓孟的富商,这人不知哪里来的,似乎一夜之间就富可敌国,皇帝问鹿时应,对于此人,朝廷怎么处置合适。 鹿时应对皇帝说,听之任之。 第二次听闻孟多,是孟老爷向官府买了一座山,为的就是引温泉水到后院,修几个温泉池子来泡。皇帝对鹿时应说,此人纸醉金迷,心无城府,除了有钱,没有长处。 第三次听闻孟多,是京城三十里流烟河畔笙歌阵阵,大运河上烟火整夜不断,烟火宴上王侯将相富商巨贾觥筹不绝,此大手笔源于孟老爷要为一人庆生。 鹿时应与人红鸾帐暖,中的毒在清醒之后,才知道原来朦胧中温顺年轻的青年就是京城巨贾孟老爷。 孟老爷向鹿时应递了帖子,却为的是别人,让鹿时应想问他还记不记得那夜,但怎么都说不出来。 很快的,就有粮商接二连三的表态,愿意拿出自己在粮仓的份额给孟多,孟多让李老闆记上帐,还是给了两倍的价格。 粮仓中的粮食要送去苍启,需要车队和人手,于是一些镇上年轻力壮的男人就对孟多说,他们拿了孟老爷的钱,愿意一同护送米粮到苍启去。 运送米粮的车队需要五日准备,孟多跟着鹿时应在俞碑镇上买了一些成衣和药材,并肩走在路上时,听见鹿时应对他说:「瘟疫容易传染,孟老爷先行回京都吧。」 「这是我的车队,我需要看着他们送去,再看着他们平安回来。」孟多说。 回到落脚的客栈以后,孟多站在窗边,看着伸进屋里的树杈,在吃与不吃间犹豫。 鹿时应敲了孟多的门,得到应允之后进去,看见孟多坐在靠近窗边的凳子上喝水,窗台上有疑似树叶的碎屑。 鹿时应拿出一只玉珏,「你要是去,戴上这个。」 孟多问是什么,鹿时应说:「蛊虫的茧石化的玉珏,祛毒避邪。」 如果鹿时应说的真有效果,此物就是宝物,太贵重了,孟多不能要,鹿时应却靠近他,说了一声「失礼」,态度强硬,动作却温柔的将玉珏系在孟多腰间,「小东西而已,算是答谢孟老爷开仓放粮,到了苍启,务必随时带在身上。」 孟多拒绝不得,只好说了多谢,等到傍晚的时候,他又收到了鹿时应给他的,一盘清洗干净的树叶,以及一小碟用来蘸的糖稀。 第11页 第七章 他值得 鹿时应按照秦白的药单,买齐了需要的药材,秦白是神医秦穆的长子,鹿时应先到了南州剿匪,秦白则直接去了苍启。 五日后,孟多带着三十万石粮食与鹿时应踏上了去苍启的路,长长的车队在官路上飞驰。赶了三天的路,在快到苍启的时候,原本空无一人的官道上开始三三两两齣现狼狈憔悴的难民。 面黄肌瘦的老头对着马车招手,告诉他们,不要再往前面走了,前面死了很多人,要是被瘟疫感染,他们也活不了了。 孟多身后的车夫问:「你们是逃出来的?」 老头摇头:「家都在那里,我们能逃到哪里去,今天该我们几个出来找吃的了。」 鹿时应问:「苍启县令在何处?」 「官人昨日也病下了,特意交代我们,遇见行路的人,劝你们回头走。」 孟多让阿洛取出一包干粮交给老头,对他说:「我们是俞碑镇的粮商,来给你们送粮食。」 老头睁圆了眼睛,无措的说:「这、这」,然后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话也说不出来,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车夫在俞碑镇是干苦力的汉子,一把扶住老头,粗声粗气说:「老汉,对不住,是我们来晚了。」 进入苍启时,天色已经黯淡,远处有一堆一堆的火堆正在燃烧,浓浓的黑烟斜斜的飘在空中,半路遇见的老头姓冯,催促他们:「是在烧尸体,快戴上面罩,进了镇子也不要摘下来。」 孟多将布蒙到脸上,让阿洛帮忙系在脑后的时候,鹿时应接过了这项活,站在孟多身后,修长的手指将绸布在孟多的脑后打了个结,低声对孟多说:「戴好我给你的玉珏,睡觉也不能摘下来,记住了。」 孟多摸摸腰间,「那国师呢?」 鹿时应的脸蒙着,用一双狭长俊美的眼眸看着孟多:「不必担心我。」 经过燃烧的火堆,地上有厚厚的灰黑色尘土,车队鸦雀无声,只有数十双眼睛望着跳动的火焰和地上的骨灰,在噼里啪啦的燃烧中默哀一般沉默。 冯老头又重复了好几遍,对他们叮嘱:「不要摘下面罩,如果咳嗽头晕发热,就去找秦大夫。」 车队里的人问:「找他有用吗?」 冯老头小心翼翼的抱着孟多给的馒头,说:「有的,症状比较轻的有治好的,死的都是病重的,生病的人太多了,秦大夫是神医也治不过来,还有药和人手都不够,只能先照顾轻症的人。」 问他的人对冯老头说:「我们来了,就有人了。」 「使不得使不得,你们送了东西就走吧,要是把你们也传染了,这可真是冤孽。」冯老头看着孟多,又重复的说:「送到就赶紧走吧。」 黎禾在苍启当了三年县令,没有大的功绩,也没出现什么过错,谈不上清官,也不会被人骂上一句昏官,他今年是而立之年,大旱之前还曾托媒婆帮他寻个姑娘,不用大富大贵,温良贤淑就好。 黎禾没有远大抱负,只想在苍启当个小的县令,娶妻生子,一辈子就也过去了。 但是现实没有如他所愿,把灾难降在了小小的苍启镇。朝廷用来赈灾拨款的赈灾银一层一层到了他的手里,只剩下不太多的部分,黎禾拿了钱,去其他地方买了粮食,但食物还是不够,还是有饿死的人。 黎禾坐在县衙门口的台阶上,文绉绉的对师爷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我们撑一撑,等撑过去一切就都好了。 靠着朝廷每年的拨款,黎禾和苍启镇撑了三年,最终是撑不下去了,大旱之后必有大疫,瘟疫蔓延的时候,黎禾感觉到了一阵恐慌,师爷在布粥的时候晕倒了,捕快逃的逃病的病所剩无几,黎禾带着自己省下来的口粮去探望师爷,师爷对他说,大人,你走吧。 黎禾想,离开这里是个好办法。 他将没有生病的妇女孩子聚集到一起,派几个壮汉拉着他们去南州,南州生产蓝靛染料,天南海北来往的商客很多,总有人愿意大发善心赏他们一口饭。 但是没料到,他的意图被南州知府看穿了,瞒报疫情乃是重罪。 黎禾心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然后一边嘆气,一边恳求南州知府收留灾民。 直到这一天,自己也病倒了,黎禾躺在床上,问秦大夫:「病死总比砍头要轻松一点吧?」 秦白开药开的脑袋大,心想鹿时应再不来的话,他是神医也回天乏术,「还是砍头好一些,一瞬间的事。不过你要是没病死,就要病着被拉去砍头。」 黎禾觉得有道理,咳嗽了一阵子,嘆气:「早知道不做官了。」 屋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黎禾看见一个貌若谪仙的白衣人走进来,说:「你还是这么会安慰人。」 黎禾愣了愣,听见秦大夫说:「国师大人,你可终于来了。」 孟多没让人把粮食卸进粮仓,而是到集市上包下一间客栈,把米粮存放在客栈的仓库里。 客栈因为旱灾关门了一年多,老闆看见一袋袋米粮,眼睛冒绿光,阿洛对老闆说:「这是赈灾粮,少一袋,你就看着办吧。」 孟多从客栈的厨房里走出来,拍着手心的尘土,说:「烧柴,开火吧。」 鹿时应带秦白清点了需要的药材,秦白告诉他,有了这些东西和人手,再多加防范,苍启的疫情基本就解决了,又说其实疫情并没有很严重,只不过传染性很强,身体好的喝几贴药就能好,身体差的就不行。 第12页 「你戴好蛊玉,别被传染,不然就麻烦了。」秦白对鹿时应说:「你的毒还没有清完,最好不要生病。」 鹿时应看了他一眼,没有告诉秦白,蛊玉已经送给了孟多。 不远处缓缓冒出了白烟,米粥的香味隐隐飘散在空气里,秦白和鹿时应顺着香味走到了客栈门前。 门前的苍启难民在孟多的安排下有秩序的排着队,接受施粥。 秦白对鹿时应说:「孟老爷是个善人。」 黎禾喝了五天的药,终于有力气下床,他去见鹿时应,文文弱弱的跪在鹿时应面前,说:「下官有罪。」把自己写的告罪书双手举着,抬过头顶。 鹿时应对黎禾的处理结果是功过相抵。 秦白让人在孟多的粥棚旁边支了架子,领了粥的人到他这里领一碗药,没有病人诊脉的时候,秦白就去找孟多闲聊,他对孟多的了解和大多数人一样,都是「京城第一巨贾孟老爷,只闻其名不见人。」 但是秦白对孟多的兴趣却是来源于鹿时应,孟老爷是被鹿时应非礼过的人,如果不是鹿时应怕自己的毒会因为那一夜过渡到孟多身上的话,鹿时应绝对不会说出来孟多的名字。 「孟老爷在看什么?」秦白看见孟多靠着客栈门前的石狮子,正低头看手里的信。 「家书。」孟多嘴角含笑,将钟齐雁的信叠好放进怀里,钟齐雁告诉他蒋兴的爹已经回去了,还说蒋兴测试的时候写的文章很好,最后又说他和蒋兴都想孟多了,问孟多何时回去。 秦白想起民间传闻,试探的问:「是钟夫子的信?」 孟多觉得秦白打听的这么清楚,是很失礼的事,客气内敛的点点头,就去帮忙施粥了。 秦白端着一碗药跟过去,说:「孟老爷把药喝了吧,避免传染。」秦白觉得自己为了鹿时应,可以让孟多觉得自己死皮赖脸一些。 秦白对苍启的大疫诊断的没错,的确不重,但很容易传染,孟多从俞碑镇带来帮忙的汉子病倒了好几个,孟多本来想送他们回家,但是病人告诉他,既然已经生病了,就在苍启把病治好,然后留下来继续帮忙,等这里的大疫结束,他们再走。 作为孟多的侍卫,阿洛这几日也有些风寒的症状,连忙去向秦大夫开了药,并主动远离孟多,在暗处保护他。 秦白给阿洛开了药,说:「还是孟老爷的身体好。」 孟多想了想,说:「也许是国师的赠礼起了作用。」 秦白看见孟多带在衣袍里的蛊玉,脸色变得难看。 鹿时应借用了黎禾的书房,查看苍启这三年来的《镇志》,处理苍启灾后百姓的安置和朝廷飞鸽传来的书信。 秦白大步流星走进来,将门推的吱吱响,协助鹿时应的黎禾被吓了一跳。 「黎大人先出去吧。」秦白按捺火气。 黎禾的病没痊癒,还有些咳嗽,惊讶的看了眼往常温和的秦大夫,走了出去并带上书房的门。 秦白冷着脸,说:「你的蛊玉呢,拿出来让我看看。」 鹿时应坐在书桌后,平静的翻过一页书,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秦白说:「鹿大人真是好慷慨,续命的东西说送人就送人了。」 鹿时应垂眼看着书:「没那么严重,秦白。」 「是不够严重,再来一次,就是我爹也救不了你。」 鹿时应放下书,看着秦白,说:「如果救不了,就是我的命。」 秦白抿紧唇,拼命忍耐的样子,过了一会儿,轻轻吐出一口气,「值得吗?他就这么好?」 鹿时应说:「值得。」 秦白露出讥讽的笑容,「可他昨天还收到了钟齐雁的信,说是家书。」 说完这句话之后,秦白立刻就后悔了,因为他从鹿时应的脸上看到了黯然,秦白不自然的站直身体,盯着鹿时应手中的书看了片刻,匆匆说了句「我去给你开药」,像是逃一般离开了书房。 第八章 鹿时应求而不得 孟多给钟齐雁回信,告诉钟齐雁苍启死了很多人,等疫情稳定了他再回去,阿洛回京了,有事去孟府找他。 鹿时应走进客栈的时候,孟多正在和背着包袱准备走的阿洛交代一些事,鹿时应听见孟多提到了「青云书院」和「钟公子」。 孟多目送阿洛出门,然后看着鹿时应,说:「国师大人找我?」 鹿时应说:「朝廷派来增援的人五日之后会到,孟老爷已经做的够多了,回去以后我会禀告皇上论功行赏。」 孟多:「论功行赏就不用了,我不是官,也有很多钱。」 孟老爷的钱大概能抵半个国库,皇帝赏的东西孟多不想要,而且也很麻烦,钟齐雁说御赐之物要供奉着,丢失或损坏都是罪。 鹿时应望着孟多,问:「孟老爷想要什么?」 鹿时应看孟多的眼神就好像孟多提出多么无理的要求,鹿时应都会答应,但孟多没有想要的,他富可敌国衣食无缺,并没有什么需要鹿时应为他所做,可鹿时应的目光让孟多无法拒绝。 孟多想了想,微微一笑,说:「我想要国师大人长乐永康,鹿大人能做到吗?」 鹿时应的心狠狠疼了一下。 如果孟多自私贪婪,也许鹿时应就可以少喜欢他一些,可孟多说希望他长乐永康,这样的孟多让鹿时应难以自拔,这样的孟多却不是鹿时应的,所以他很疼,求而不得。 第13页 鹿时应的声音微哑,说:「好。」 秦白得知鹿时应离开了房间,急匆匆的跑来寻人,「不是说了,不让你出来,病都还没痊癒。」 孟多惊讶:「国师生病了?」 鹿时应说:「旧疾而已。」 自从知道孟多拿了鹿时应的蛊玉,却又不爱鹿时应,虽然这两件事并无关联,但秦白还是很想把气生在孟多的身上,于是他语气不好的说:「孟老爷关心吗?」 恰好的是孟多也不太喜欢秦白,觉得此人有些轻浮,说:「国师抱恙是国家不幸,我身为大昌子民,理应关心。」对鹿时应说:「我认识一位神医,可以介绍给你。」 秦白说:「我就是神医。」 孟多礼貌的说:「但是连国师的旧疾却没治好。」 秦白:「你——」 鹿时应抬手打断秦白的话,「多谢孟老爷的好意,秦大夫出自神医谷,医术了得,旧疾未愈是鹿某的原因。」 孟多说:「巧了,我认识的人也刚好是神医谷的,名叫秦穆。」 秦白说:「那是我爹,我爹已经很多年没离开神医谷了,孟老爷确定自己能请得动他老人家?」 「秦神医多年不出山,是因为有人往神医谷送去了很多的酒。」孟多微微一笑,说:「足够秦神医在家中醉生梦死了,喝了人家的酒,替人家治病是理所应当。」 秦白一惊:「原来年年送来酒的人是你!」 孟多说:「话又说来,秦神医唤我一声孟老弟,秦大夫是不是——」 秦白头也不回的大步往外面沖,「药放在你房中了,自己回来喝!」 倔强的背影写满了「我不听你别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孟多看见秦白吃瘪,忍不住哈哈笑出来,扭头想说话,目光一下子撞进了鹿时应的眸中,鹿时应的眼神像一池碧潭,深不可测却又温柔,孟多愣了一下,然后扭过了头。 孟多走到桌边坐下,端起一杯茶,低头抿了一口,心想鹿时应不亏被称作谪仙,的确貌美如花,幸好孟老爷是个体面有内涵的袋鼠,并不被美貌动摇。 鹿时应坐到他身旁,转头看孟多:「朝廷的人过几日就来了,孟老爷其实可以现在就离开。」孟多做的已经够多了。 孟多说:「等来了以后我再走。」 有了孟多的米粮和鹿时应的药,苍启镇上死亡的人开始逐日变少,街上慢慢的多了一些人,路上的人遇见孟多,总要停下来作揖,表达自己对孟多的谢意,孟多冲他们点点头,闲闲散散的走远了。 秦白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鹿时应早上起来后有些发热。 黎禾抱着文书去找鹿时应批阅,半路被秦白拦住:「国师身体不适。」 黎禾惊讶:「怎么回事?」 秦白心道:「还不是被你咳咳咳给传染的。」但秦白自然不会说,只让他回去自己处理文书,不要打扰国师休息。 秦白端着药,推开鹿时应的房门走进去。 鹿时应披着外袍靠在床头,安静的垂眸看书。 「现在不比之前,要格外注意,明知道身体不好,还跑到这种地方来,还把蛊玉给别人戴。」秦白是个高冷的大夫,但在鹿时应面前总是忍不住絮絮叨叨。 鹿时应笑了一下:「听你说的,鹿某跟花一般娇弱。」 秦白看着鹿时应俊美无暇的脸,说:「的确像花。」忍不住又说:「有人是不是眼神不好?」 秦白和鹿时应自幼一起长大,亲眼看着鹿时应长成了这般天下无双,他对鹿时应格外的护短,不明白孟多为什么看上钟齐雁,而不是鹿时应。 鹿时应知道秦白说的是什么,合上书,说:「不要说他。」 秦白把药递过去,「不说了,孟老爷跟别人不一样。」秦白看着鹿时应喝完药,秦白露出邪气的笑容,「毕竟孟老爷是鹿大人第一次非礼过的人。」 鹿时应行的是八风不动,端的是清雅高洁,难以和秦白此等风流公子有共同语言,微微恼怒的看着他,「出去。」 秦白拿着药碗,在鹿时应发怒之前跑了。 房间里只剩下鹿时应自己时,他抿着唇,低头看自己的手,想到秦白的话,耳根后慢慢红了。 三日后,朝廷派来支援的人到了,孟多把手上的事交接下去,带着俞碑镇来的汉子一起回去。离开苍启的那天,苍启百姓和鹿时应出来送孟多。 百姓簇拥着马车走出城外一里多地,才在黎禾的劝慰下停下了脚步,许多人努力挥着手向孟多告别,说大恩大德世代不忘。 鹿时应站在人群后面,在不近不远的地方默默望着孟多离开,孟多从马车的窗户往外看,翠绿的城郊外,鹿时应的衣袍纯白无瑕。 秦白说:「城外风大,回去吧。」 鹿时应看着孟多的马车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慢慢往回走,他脸色苍白,有几分病态,不想被孟多看见。 孟多在俞碑镇住了几日,才启程回京,沿途路过有孟府家产的城镇,就入城查帐,等抵达京城,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酒楼里,蒋兴的父亲为孟多接风洗尘,感谢他出手相助,蒋兴等父亲去酒楼外与人寒暄时,小声的对孟多说:「怎么才回来,夫子去西南山了。」 孟多在路上收到了钟齐雁的书信,说在西南山隐居的石湖居士最近在山中讲书,他和其他同好进山听书去了,又在信里告诉孟多,西南山的大宴花正是盛开的季节,等孟多回来,会摘一筐大宴花送给他。 第14页 大宴花色泽艷丽,花瓣层多宽阔,香味馥郁,是很好看的花,是钟齐雁喜爱大宴花,不是孟多,孟多只喜欢吃树叶。 不过只要是钟齐雁送给孟多的东西,孟多都会用心收藏。 章礼江得知孟多回来,邀他去八仙楼喝酒听曲,八仙楼最近新来了一批歌女,听说声音婉转动人,长得又楚楚可怜。 孟多身为一只有内涵的袋鼠,并不对美貌感兴趣,但是既有才艺,又有美貌的人就不一样了。 他和章礼江在八仙楼的包房里听曲,新来的歌女莺莺燕燕站了一屋子,幸好章礼江和孟多都是富有雅趣的人,并不淫乱,所以听曲饮酒就只是听曲饮酒。 章礼江用左手在腿上打拍子,右手往嘴里丢花生米,斜眼看见孟多皱着眉看着酒盅,说:「不合口味?」 孟多按了按胃:「可能是多日不喝,有些难受。」 章礼江说:「叫她们给你揉揉?」 孟多看了眼歌女白皙的手腕,「不用了,给我送碗鸡汤吧。」 一名歌女端了碗鸡汤放到孟多面前,孟多用勺子搅拌汤汁,脸上漫不经心的。 「听说你这次花了大钱?」章礼江在曲子里问,「朝廷不知道要怎么赏你。」 孟多说:「不需要。」 章礼江说:「孟老爷宅心仁厚,是行善事,将来名留青史,造福子孙。」 孟多心想,钟齐雁又不能生,他也不会有袋鼠子孙。 章礼江感慨:「没料到鹿时应也会去。」 孟多问:「什么意思?」 章礼江说:「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章礼江见孟多有了兴趣,就压低了声音,在孟多耳旁说:「鹿时应前些年受过重伤,听说是一直没好,皇上供着他还来不及,怎么会让他去那种蛮荒之地做那种小事。」 孟多惊讶,鹿时应告诉他是朝廷派他前去剿匪赈灾的,所以是有隐情在里面吗,孟多想去他离开苍启时鹿时应站在远处静静凝望着的时候,孟多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 章礼江把声音压得更低:「我猜鹿时应去南方之事有隐情,也许和党派之争有关,毕竟鹿时应在南州斩杀的知府是大公主驸马的远亲。」 孟多对管家的事不感兴趣,听到章礼江的话,心里却轻松起来,说:「也许是吧。」又说:「你不要和我说这么多。」 朝廷的事,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孟多并不想听。 章礼江坐直身体,「行吧,还以为你会想知道鹿时应。」 孟多低头喝汤,不明白章礼江从哪里得到的这个结论。 钟齐雁到西南上听书一直没回来,孟多就白天和章礼江在八仙楼厮混,晚上在大运河边看水,他回来的第三天,阿洛告诉孟多,那日参加流烟河畔的烟火宴的详细名单已经出来了,按照孟多的要求筛选过的名单上有二十八人。 阿洛问:「公子,挨个查吗?」 孟多眼神冰冷:「查。」 第九章 那只手的温度 名单上的第一个人是段峦,二月春的老闆,做的是风流生意,楼里的小倌比姑娘多,前两年的时候因为一桩生意,段峦给孟府送过几个年轻漂亮的男孩子,孟多放在府上养了一阵子,发现唱曲没有姑娘唱的好,就让人送回去了,段峦因此觉得受了折辱,生意自然也没有谈成。 孟多的视线落在段峦的名字上,说:「准备一份礼,明日我们去见他。」 段峦收到消息,很是有些吃惊,令人在二月春的房间里备上了酒菜。 段峦之前没有见过孟多,生意也是隔着纱帘交谈,所以见到孟多时,的的确确吃了一惊。 孟老爷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年轻,眉眼如墨,皮肤白皙,嘴唇红润,坐在那里玩一柄扇子,举止闲散自在,像大户人家刚刚成年的贵公子。 段峦身材高大,五官周正,对孟多说:「百闻不如一见,孟老爷,你我这是头一回吧。」 孟多颔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段峦,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酒时,孟多就知道不是他了——段峦的右手有六根手指。 关于那夜的记忆,即便孟多不愿回想,也清楚的记得那只手的温度和力度,从腰间经过最后和他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确定不是段峦,孟多就有些索然无味,他用的是谈生意的藉口,正好这时段峦让人取了一盒东西放到了孟多面前,木盒镂空雕花,造型精美,散发着兰花的淡淡香气。 「孟老爷请看。」 孟多打开木盒,盒中被分成四块,分别填满颜色不同的膏体,膏体中还有干花花瓣,「这是香脂?」 段峦听说过孟多为一位夫子一掷千金的事,就也不必藏着掖着,对孟多说:「此物向来贱卖,但经过此番处置,又装在木盒中,卖于达官贵人,价格可多十倍有余,不知孟老爷可否有兴趣?」 孟多因为钱多,对做生意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钟齐雁不在,他无所事事,听听段峦的话也无妨。 蒋兴来找孟多的时候,又已经过了两日,他气喘吁吁的扶着孟府的大门,大声喊孟多的名字,说出事了。 出事的是钟齐雁。 钟齐雁在西南山为孟多採摘大宴花时,不小心被花丛中隐藏的毒蛇给咬住了腿。 孟多听到这个消息,脑袋里嗡的一声,眼前有些发黑,「他现在在何处?」 第15页 蒋兴说是一起同去的书生把钟夫子送到了西南山山脚下的村庄里,然后一个书生回来通知了青云书院。 孟多定了定心神,对阿洛说:「备车。」 即刻启程。 马车飞驰了半日,终于在黄昏时候到了地方。 西南山脚下的村庄很小,天色晚了以后,整个村子光线昏暗,马车停在村头,村子里的狗三三两两大声吠起来。 村长披着衣裳提着煤油灯小心翼翼的出门,谨慎的问:「你们找谁呀?」 阿洛将马车上的四个灯笼都点亮,说:「老伯,有个书生被蛇咬了,是被送到了您这里吗?我家少爷是他的朋友,一听到消息就从城里赶过来了。」 村长:「在在,来吧,钟公子就在老头的家里。」 村长的家是个小院子,为了节省煤油,没有点灯,更别提比煤油灯还贵的蜡烛。 阿洛一下车就将灯笼都摘了下来挂在院子里,院中这才明亮起来。 村长带他们走到一间房前敲了敲门,说:「是钟公子的朋友来了。」 和钟齐雁一起山上听书的书生为他们打开了屋门。 孟多看见钟齐雁躺在狭窄的小床上,双眼紧闭,在烛火的光里脸色苍白。 孟多问了情况,书生说村里的赤脚大夫用绳子扎住了被咬的地方,让毒血不至于流遍全身,要尽快找到咬他的那种毒蛇,用蛇胆解毒,不然就严重了,又说:「咬他的蛇是黑绿相间,村里的人说叫吕氏蛇,很毒,要尽快。」 孟多看着书生的表情,问:「还有多少时间?」 书生脸色难看,」天亮之前。」说着看向钟齐雁,悲戚欲哭:」钟公子,你说你好好的去摘花作甚么呀。」 孟多勐地攥紧了拳头,阿洛说:」公子,我这就上山去找。」 村长说:现在山上乌漆墨黑,点着火把去会惊动蛇,你到哪里去找啊。 西南山的山风在院外唿啸,如同呜咽,孟多的心里一片寒凉。 就在孟多心绪翻滚的时候,小院外忽然传来清晰的脚步声,还未见人,孟多就听见了鹿时应平静温和的声音,」孟老爷。」 小院被灯笼照的明亮,鹿时应披着雪色斗篷站在橘黄色的光中,犹如谪仙入世,对门边的孟多说:别担心,我帮你。 不等鹿时应吩咐,一同来的秦白已经踏入了小屋,秦白对床边的书生说「让让」,然后在床上摊开针包,掀开钟齐雁的被子,取出银针,飞快准确的扎进钟齐雁的穴位中。 孟多看见鹿时应,才想到什么,从腰间取下蛊玉,问秦白:「这个有用吗?」 秦白接过蛊玉,回头看了眼鹿时应,说:「刚刚我封住了他的穴位能让他多活两天,有了蛊玉,钟公子撑个一阵子没有问题。」 秦白看向孟多,「不过,最好在三天内找到咬他的那种毒蛇,取蛇胆解毒,不然即便有蛊玉,他被咬的那只腿也保不住了。」 秦白拉开钟齐雁的裤脚,被咬的腿泛着不祥的黑紫色。 孟多说:「好,我这就派人去找,还望秦大夫帮我照看钟公子。」 孟多转身走出屋子让阿洛骑马回京城带孟府的人来,阿洛领命立刻离开,孟多在小院里站了片刻,等心绪平静下来,他从墙上取下一只灯笼。 「你想上山?」鹿时应问。 孟多说:「鹿大人的恩情孟某没齿难忘,如有他日愿当牛做马报答。」又说:「我先去找,不耽误时间。」 鹿时应不会让孟多一个人在深夜到充满危险的地方去,秦白从屋里往向院中的鹿时应,说:「想去就去,但是记着自己的身体。」 鹿时应笑了一下说:「有你在。」转身走出了院子。 秦白转过了头,眼睛看着床上的钟齐雁,心里想的是,鹿时应一定很喜欢孟多,不然怎么宁愿帮孟多去救孟多喜欢的男人。 深夜不适合进山,连附近的村民都会在天黑之前赶回家中,天黑以后,山中的路会变的难走,躲藏的勐兽也会离开巢穴到山中寻找吃的。 孟多并不怕黑,但是听着鬼鬼祟祟的山林中发出狼嗥的声音,本性使然,还是有些畏惧。 鹿时应举着火把及时走到他身边,孟多感激的看他一眼。 天渐渐亮了,一夜没有收穫。 孟多预料到了,但他无法等在院子里,什么都不做。 「休息一会儿吧。」鹿时应对孟多说。 走了一夜,他们已经走到了深山荒林中,前后都看不见人烟,清晨露重,他们的衣裳都被打湿了,山风徐徐吹来,孟多无意识打了个颤,肩膀很快就被鹿时应披上了他的斗篷。 「不必。」孟多要解。 鹿时应说:「无需客气,我是习武之人。」 孟多只好说了谢谢。 鹿时应的斗篷披在孟多的肩膀,温暖熟悉的气息让孟多沉重压抑的心情变得好了一些,他低头用木棍拨开草丛,明明挂念的是那条叫吕氏的毒蛇,心思却莫名其妙跑偏了,他想的是鹿时应身上有香味,不然怎么衣裳都染了味道,很好闻的,让孟多闻了,连有些抽疼的肚子都不疼了。 「小心。」孟多突然被抱离了脚下的地方,一条青色小蛇嘶的跃起来很高,鲜红的信子险些咬住孟多手里的木棍。 孟多回过神,「对不住,我走神了。」 第16页 鹿时应以为孟多的走神是在挂念钟齐雁,心里微紧,低声安慰孟多,「我会帮你。」 第十章 你要向他示弱 西南山的半山腰种了一片竹林,再往上走,就是大宴花盛开的地方。 在大宴花花丛中找了两日,见到了五六种蛇,但没有一只是黑绿相间的吕氏蛇,孟多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的脚步沉重,手脚冰冷,两日以来没有吃多少东西的胃空荡荡的,隐隐的疼。 孟多半天没说话,终于开口的时候,声音沙哑,他坐在一块石头上,面对着馥郁的大宴花,对鹿时应说:「一年前,我找人为钟公子算了一卦,卦象说他能活到百岁。」 孟多说:「算卦的骗了我吗?」 他看着鹿时应的目光很平静,说的话也听不出悲伤,但却让鹿时应的心很疼,让鹿时应很想逾矩做些什么。 鹿时应伸出手抱住了孟多,在孟多能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之前,摘下一片叶子,说:「不知道是否可行,但已经是万不得已,或许可以试试。」 叶子抵在唇边,发出幽长的声音,内力将哨音传的很远,没有等待多久,哨音就起了作用,山林里、花丛中,土地上出现了沙沙沙的声音。 「我用哨音引来了蛇群,抱紧我。」 说话的空隙,一条腕粗的蛇突然从身后出现,张开鲜红的嘴,朝他们咬了过来,鹿时应抱着孟多跃上树杈。 很短的时间以后,树下的爬满了颜色各异的蛇,黏腻的在土地中游走,发出慑人的「嘶嘶嘶」,鹿时应和孟多躲在一棵大树的枝杈上,其实并没好很多,蛇会爬树,顺着粗糙的树皮,用不了多久,他们站的地方就会被蛇群占据。 但有鹿时应在,他不会让孟多受到伤害,鹿时应用内力震开爬上树的蛇,说:「能看到吕氏蛇吗?」 毒蛇交叠在一起,在灰褐色土地里并不好找,孟多睁大眼睛努力从遍地蛇群里寻找黑绿相间的蛇,眼睛都瞪出了血丝,指着一簇大宴花问:「那条很像。」 鹿时应的额头出现薄薄的冷汗,秦白多次警告他,顾念旧疾不可使用内力,幸好的是秦白不在这里,没有人会训斥鹿时应。 孟多掰断一根树杈,伸长胳膊试图去挑大宴花朵上的吕氏蛇,他们的位置离得着实有些远,孟多尝试了几次,都很难勾到,他说:「你将我扔过去。」 「你会被咬。」 孟多说:「那你看仔细了,把咬住我的蛇逮住,到山下再给我解毒。」 他说的很随意,好像根本没有考虑过被毒蛇咬过之后会有多疼,鹿时应的胸口紧缩,放在孟多腰间的手收紧了力气。 「我没事的。」孟多安慰鹿时应:「我相信鹿大人一定会抓住咬我的蛇的,只是被咬几口而已。」 鹿时应望着孟多疲惫的眼睛,如果孟多能为了钟齐雁被蛇咬几口,那鹿时应何妨不能为了孟多,在自己陈毒未解的身体里添上几种蛇毒。 鹿时应将孟多安置在高一些的树杈上,防止地上的蛇爬的太快而碰到孟多,然后拿过孟多手里的树杈,说:「等我。」脚下在树杈上轻轻一点,跳进了群蛇之中。 鹿时应用内力震乱蛇群,被激怒的蛇反应迅速的扭动身体跳跃起来张开血色大口咬住鹿时应的衣衫。 大宴花开的妖艷,蛇群混在一起的颜色也妖冶骯脏,孟多看见鹿时应抓住了吕氏蛇,也看见一条手腕粗的黑蟒缠住了鹿时应的手,尖锐的牙齿没入鹿时应的手腕。 鹿时应摆脱掉黑蟒,回到树杈上,立刻搂着孟多的腰,使用轻功马不停蹄的在树杈间跳跃,朝山下冲去,两旁的树倒退的飞快,迎面的风颳着孟多的眼,他看不清眼前的路,也看不见鹿时应被蛇咬住的手腕,只能嗅到鲜血的味道飘散在风中。 那条黑蟒十分粗长,牙齿尖锐,咬住鹿时应的伤口也一定很深,孟多想着。 离蛇群很远,快到山脚下的时候,鹿时应终于放开了孟多,将他平稳的放在地面,说:「我们快走。」 「你的手……」 鹿时应将手微微挡在身后,「我没事,快走吧。」 很快回到村长的家里,鹿时应在门外将吕氏蛇递给等在门口的阿洛,「山上的人都回来了吧?」 阿洛说收到消息,他们已经回来了。 鹿时应对孟多说:「去看看钟公子吧,我就不进去了。」 孟多说:「等等,你——」 鹿时应说:「不用担心我,秦大夫为钟公子解毒之后,为我解毒就可以了。」 鹿时应转身离开孟多的视线。 秦白取出吕氏蛇的蛇胆,淬刀、炼毒、制针、剜肉,用了半日的光景将钟齐雁身上的蛇毒拔除干净,解毒的时候,秦白一声不吭,脸阴沉的可怖。 钟齐雁的同好小声问:「钟兄很严重吗?」 秦白没看他,却看了孟多一眼,眼神中充满了隐忍的怒意,等毒拔除干净,秦白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屋子,孟多想追上同去看看鹿时应,但床上的钟齐雁发出了疼痛的呻吟,让孟多的停下了脚步。 鹿时应在鹿府的马车里,秦白进去时,他睁开眼睛,想问钟齐雁可否已经解毒了,一开口却先吐出了一口鲜血。 「你真的是——」秦白连忙上前,先封住了鹿时应身上的大穴,拉过被咬的手看了一眼,怒斥道:「鹿时应,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第17页 鹿时应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平静的说:「别说了,回去吧。」 「值得?他都没出来看你一眼。」 鹿时应蛇毒发作再加上旧疾復发,内息紊乱冲撞着身体,可这些疼都没有秦白的一句「没出来看你一眼」伤他更重。 鹿时应垂着眼,可怪得了谁,是他自己心甘情愿。 孟多接钟齐雁去孟府养伤,一转眼就过去了大半个月,钟齐雁吃了孟多差人买的草药,大补了一番,平日里吃的也好,很快就红光满面,可以回到青云书院教书了。 钟齐雁养伤的日子里,孟多让阿洛带着补品去鹿府了几趟,鹿府的小厮在门口接过东西,对阿洛说:「我家大人说孟老爷不必牵挂,他并无大碍。」 听说鹿时应没有事,孟多这才放心的在府上陪钟齐雁养病,等钟齐雁离开孟府去青云书院教书,孟多在街上闲逛,才发觉城中的柳树越发翠绿了,弯月牙儿的叶子在风中起舞,他好似很久没出来了,看哪都觉得新鲜。 章礼江在八仙楼的二楼朝街上的孟多招手:「上来。」 孟多走进包间里,章礼江说:「可是许久没见孟老爷了。」 「孟某哪有章小侯爷清闲。」孟多捏了块糕点,听着小曲,另一只手在膝盖上打拍子,一副风流俊逸的年轻公子模样。 章礼江又开始和孟多闲扯,说点这些说点那些,最后压低声音说:「听我爹说国师也大半月没上朝了,说是身体欠安,兴许是不想进宫,省的被大公主拉来问话,毕竟涉及驸马的家事。」 鹿时应在南州剿匪,斩的南州知府是大驸马的远亲。 孟多皱了皱眉,想到什么,站起来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章礼江不好拦孟多,毕竟孟老爷是一刻钟十万两白银的富商。 孟多回府备了一些礼,让阿洛备车,去了鹿府。 鹿府的小厮很远看见孟府的车,就跑回去禀告他家大人了。 鹿时应靠在床边,正在被秦白诊脉,闻言问道:「我脸色如何?」又去推秦白,「传令为我沐浴更衣。」 秦白见他一副黄花闺女见新郎的模样,哪里还有举世无双风雨不动的儒将之风,心中气闷,将鹿时应按在床上,说:「如果你神采奕奕的坐在清水潭边会客,这辈子都得不到孟老爷了。」 他说的甚是严重,鹿时应不得不听他的话,说:「你的意思是?」 秦白说:「病美人更让男人怜惜。」 鹿时应的耳后飞起红晕,秦白心里道,谁能想到八风不动的鹿时应也有娇羞的时候。 秦白说:「你要向他示弱。」 鹿时应自幼在国寺中苦修长大,擅长隐忍,不太会示弱,秦白对他说:「如果他问你身体如何,你就说不太好,伤口很疼,需要孟老爷吹吹,吹一吹,痛痛飞。」 鹿时应的眉头打成死结,应该是宁愿疼死,也万万说不出来「吹一吹,痛痛飞」这种话。 但当他想到孟多的气息轻抚手背时,鹿时应表情淡定,耳根却红透了。 秦白也很难想像说这种话的鹿时应。但想像不到,也会是一种独特的情趣。 鹿时应只认为是耍流氓。 孟多被鹿府的小厮引路带到了鹿时应的卧房,鹿时应一向穿戴整齐、沐浴更衣之后见客,所以孟多见到未带冠玉、散髮披肩的鹿大人时,被鹿时应含水的目光、苍白清丽的脸庞、仙子般的柔软给重重一击。 孟多的心错乱的跳动,俨然忘记了自己是一只有内涵的袋鼠,从不为美色动摇。 秦白站在一旁,说话:「孟老爷来看望鹿大人?」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不需要孟多解释。 秦白却说:「孟老爷来拜访的真及时,大人因为蛇毒都病了半个多月了。」 这次是孟多考虑不周到,鹿府的小厮说没事,他就以为鹿时应是真的没事了,不过鹿时应病的轻重,作为报答,孟多本来就应该携礼登门拜访。 不过不等孟多说什么,鹿时应就出声说:「秦大夫不是还有要事?」 秦白的要事就是给鹿时应看病,他明白鹿时应的意思,只好说:「我才刚想起来我的要事,就不打扰二位了。」拿起床边的针袋,转身离开了房间,还替他们掩上了门,心中仍旧担忧着鹿时应,也不知道鹿大人将来还能不能再非礼孟老爷。 孟多向鹿时应道歉,说应该早些来看他的,因为鹿时应穿的不正式,衣襟微微松散,让孟多隐约看见线条流畅的肌理,孟多的鼻子有些发痒,余光看见凳子上搭着外套,连忙起身取下来,披到了鹿时应的肩上。 孟多说:「病还未好,不要穿的太少。」 鹿时应也不习惯衣衫不整,就让孟多先到清水潭边等候,他穿戴整齐便去见他。 清水潭的水倒映着天上皎洁的月光,梧桐树下备着孟多喜欢的糕点和洗干净的姜母树树叶。 孟多坐在树下吃树叶,仿佛又回到了故乡,他还是袋鼠的时候,自在又安详。 鹿时应从迴廊里走过来,披着月色走到孟多面前,玉树临风,眉目如画。 「孟老爷在看什么?」鹿时应问。 孟多眨了两下眼,不好意思说「看你好看」,只能说,「看月亮。」 鹿时应就坐在孟多身旁,陪他一起看月亮。 秦白躲在树影浓重的地方,听到孟多的话,终于明白为何这么多年过去,孟老爷还没把钟齐雁搞到手了。 第18页 赏月的时候,鹿时应告诉孟多,再过几日是皇上寿辰,孟老爷在南州剿匪和苍启大疫中立了功,也在宫廷贵客的邀请之列,朝廷的请帖过几日就会到了孟府,但鹿时应想亲自邀请孟多。 第十一章 用脚扣地 孟多不愿和朝廷有过多干系,但想到什么,又答应了下来,对鹿时应说:「我想请钟公子同去。」钟齐雁在朝廷官员和皇帝面前露露脸,总归是有好处的。 鹿时应的眼中敛去一夜月色,低声说:「好。」 孟多察觉鹿时应细微的变化,以为他伤势未愈,又在夜凉如水中坐了许久,是以精神不济,就说已经晚了,他这就告辞了。 鹿时应说:「不妨在府上留宿一夜」,又说「姜母树被府上的人照料的不错,又长了许多嫩叶,明早叶子上沾了露水,一定会更清甜。」说的就好像鹿时应也跟孟多一样,经常吃树叶似的。 但孟多十分贊同鹿时应,就欣然允下,并不是第一次留宿鹿府,所以也不必过于见外。 鹿时应和站在客房里的孟多说了再见,独自走到清水潭边,看夜色更浓,万籁俱寂,似千般愁绪埋进了这夜里。 孟多睡了好觉,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鸟正清脆的啼叫,鹿府里的院子清雅闲适,山水和花草相得益彰,不知是出自哪位园林大师,请去孟府装点一番,换换格局也是好的。 用完早膳,孟多喝着鹿时应煮的茶时,问了出了自己的疑问。 「多少钱都可以,只要他到孟府来。」孟多说。 能用钱解决的事,对孟多而言都不叫事。 鹿时应笑着说:「那就有劳孟老爷给鹿某发月钱了。」鹿府的园林自然是出自鹿时应的手。 孟多说:「自然自然,能为国师大人的俸禄中锦上添花,孟某何乐而不为。」 鹿时应说:「不是锦上添花,是雪中送炭。」说完,鹿时应还似真似假的嘆口气,好像皇帝给的钱真的很少很少,需要国师大人再多几条谋生之路。 皇帝的寿辰在半个月以后,孟多收下朝廷的请帖,还打赏了来送贴的公公,公公回去的路上在马车里打开孟多递的包袱,被里面金灿灿的元宝险些闪瞎了眼。 不知道老了以后出宫,能不能去孟府当个管事的,公公想着。 既然答应了进宫贺寿,就要备上贺礼,钟齐雁得知自己也能同去,喜出望外的和孟多商量为贺礼的事。 其实孟多心中早有定数,只是想听钟齐雁说话。 又过了几日,鹿府的人送来了两套锦袍,一套给孟多,一套给钟齐雁,鹿府的人对钟齐雁说:「如果有不合身的地方,还请钟公子但说无妨。」 结果钟齐雁的锦袍的确大了一些,但是孟多的却如同量身剪裁,腰和肩膀都恰到好处。 孟多甚是惊讶,鹿府的人记下了钟齐雁的尺寸,笑着给孟多解释:「孟老爷的尺寸是我家大人给的,自然不会有错。」 除了鹿时应和秦白,连孟多本鼠也不会知道鹿时应是怎么量的。 皇帝寿辰那一日,大运河船只往来不绝,从异国的使者纷纷进入京都城中,送上精心准备的寿礼,祝贺大昌国君万寿无疆。 孟多和钟齐雁和鹿时应一起进宫。 皇宫中婢女交织如蝶,忙碌着准备寿宴,孟多和钟齐雁被安排在一处侧殿等候。 「刚刚那位是尚书阁的张大人,许书生就是他的门外弟子。」钟齐雁说着,东瞅瞅西看看,觉得自己踱来步去有失礼节,就坐到椅子上,但坐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起身感慨皇宫的富丽堂皇。 孟多看多了珍奇异宝,对皇宫没那么新鲜,只是捧着茶端详钟齐雁的新衣裳,鹿府丝毫没有吝啬,用在他们身上的都是上等丝绸中的珍品,鹿时应今日也穿了孟多没见过的官袍,深蓝缎子暗绣银纹底线,又绣了昀道人的日月同辉之图,繁复厚重的官袍穿在鹿时应的身上,衬得他更加挺拔俊逸光彩夺目。 到了傍晚,宴会开始了,鹿时应出现在侧殿,带他们前去宴席。孟多和钟齐雁的宴席安排在鹿时应的身侧,让孟多十分吃惊,想来应该是鹿时应怕他们人生地不熟,特意的安排。 宴席开始,舞女献艺,歌者献曲,往日不喜欢孟多去八仙楼找乐子的钟齐雁看的格外认真,夜色里城门上的烟花如霞,热闹璀璨的逐一绽放在天边,曲罢,后宫粉黛莺莺燕燕和皇子皇孙恭祝皇帝,各国来使说着祝贺的词拜见大昌国君,接着是群臣跪拜,孟多甚至还看见了章小侯爷…… 宴席上饮酒品尝佳肴时,有人提到了鹿时应身边的人,拿了孟多打赏的公公为孟多和钟齐雁进行引荐。 皇帝和文武百官中知孟多者,十有八九,但识孟多的,一只手也数得过来。 皇帝大约也没料到在京都久负盛名的孟老爷是这副模样,说了两遍:「后生可畏。」 孟多的礼盖在一块红布里,用了四个人抬到了皇帝面前,红布扯开,是一座用灰玉石仿雕刻假山,山中有流水潺潺,青苔作林铺在玉石上,仿佛真的将嘉兰山搬到了这里,更奇的是,假山中的水是活水,自山脚引入,从山顶天池中泄下,天池边上还有衣着古怪的小人。 皇帝赞嘆不绝。 「奇是奇,但我好像记得太子的府上也有一尊类似的假山。」二皇子是想说,皇帝称赞的东西,太子府中早就有了,却私藏着自己把玩,未见奉给皇上。 第19页 孟多笑了笑:「此物天下无双。」 二皇子说:「怕是孟老爷一家之言。」 孟多走到假山前,拿起天池边上的几个小人,在背后做了什么,众人就看见原本以为只是雕刻的小人活了,有一只竟能围着假山盘旋吐丝,有一只胸口闪烁着白光,还有一只手如狼爪,锋利无比。 饶是鹿时应,也说不出这些是什么人,因为他也没见过吐丝的蜘蛛侠、钢铁侠和金刚狼手办。 漫威手办出自孟多的口袋,虽然他也看不明白,但并不妨碍孟多用这些东西。 如果是人被噼到了古代,也许还要考虑千年之后考古学家从古墓中挖出漫威手办时的表情,但孟多是袋鼠,人类进程的文明与他无关。 太子趁机说:「如此看来,儿臣府上的假玉山只是班门弄斧粗制滥造,孟公子送给父皇的这尊才真是巧夺天工,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山中小人活灵活现,妙不可言,实属天上宝物,赠予父皇刚好合适。」 异国使臣见了孟多的寿礼,也是啧啧赞嘆互相称奇,他们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取悦了大昌皇帝。 公公将小人送到御前,皇帝捏着吐丝的蜘蛛侠把玩片刻,哈哈大笑,龙心大悦,赏了孟多不少东西,旁人羡煞不已。 但孟多只是淡定,甚至还有点不想要。 之后就是助兴的节目,朝臣可以互相走动敬酒,钟齐雁端着酒去找文阁学士,孟多坐在那里意兴阑珊,趁着没有人注意到他,孟多离开宴席,让公公带去宾客休息的侧殿。 侧殿前有一处小花园,从殿中往里面看去,树木枝繁叶茂,再加上天黑,花园里没有点灯,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只觉得树影憧憧,有点渗人。 孟多信步往花园里走,皇宫素来喜欢收罗奇花异草,孟多希冀能找到一两种自己爱吃的树叶,才不枉费自己来皇宫一趟。 花园里幽静漆黑,孟多漫不经心的从灌木和矮树上看过,随手摘下一片叶子正要往嘴里丢时,听见了一丝声响。 鹿时应在孟多刚离开席位时就注意到了,但奈何宰相与几位大人朝他敬酒,不好立刻走人,等敬酒的人前一波走了,而后一波还没来到鹿时应席位前,鹿时应找了个身体乏累的藉口离开了宴席。 鹿时应对皇宫熟稔,知晓哪里能进入哪里不能进入,不需要人带领,很快就找到了孟多。 他看见孟多的时候,孟老爷正蹲在茂盛的灌木后面,向一个方向探头探脑。 鹿时应怕惊吓到他,轻轻拍了下孟多的肩膀,然后用另一只手迅速捂住孟多的嘴,「是我,别怕。」然后才放开了他。 孟多的确被吓了一跳,心脏都跳快了几分,「你怎么来了?」 「酒喝多了,来侧殿休息。」鹿时应说:「你在看什么?」 孟多拉住鹿时应的袖子,将他拉下来,和自己一同蹲在灌木丛前,小声说:「你听。」 鹿时应武功高强,耳听八方,早就留意到了那边的动静,只是没有细想,现在再一听,那声音痛苦中带着欢/愉,显然是在做着某些事。 孟多说:「看好戏。」 鹿时应露出难以理解的神色,并不是为了树林深处偷欢的人,而是不能相信孟老爷的兴致勃勃。 孟多原来有这种癖好?实在是…… 因为是偷看,所以他们挨得很近,鹿时应不用低头就能闻到孟多身上的味道,是一种独特的青草香气,勾起了鹿时应关于某个夜晚的回味和遐想。 树林深处的人发出了事毕的声音,孟多和鹿时应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对方,等对方走远,孟多才站了起来,熘熘达达的走到点灯的地方,对跟在身后的鹿时应说:「我——」 孟多方才看戏看的心满意足,走到灯下看见国师大人的脸,才暗道一声不好,他怎么忘乎所以,就带了鹿时应偷窥了一场事,实在不雅,实在龌龊,实在有损形象。 鹿时应满脑不穿衣服的孟老爷,直到现在脸还是红的,眼神有些躲闪。 他的表情落在孟多眼里,却被孟多理解成了,国师大人自幼在寺中长大,吃的是素斋,养的是清心寡淡,恐怕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所以脸才会红成这样,真是单纯。 孟多说:「孟府最近投了一批货物到市上,其实我是想看看他们用的好不好。」就是二月春老闆段峦推荐的装在雕花木盒中的四色香膏,买的人都是达官显贵。 但孟多话刚说出口就又后悔了,鹿时应这样的谪仙会知道香膏是什么吗,知道怎么用吗,想要解释清楚又要扯上那事,真是越说越乱。 「呵呵,不过我看错了,他们似乎没用。」孟多笑笑,笑完捂住了脸,怎么就绕不开身体上的事了,尴尬的想用脚趾抠地。 鹿时应的耳目很广,但也没广到哪家店里卖了新香膏都知道,听孟多含煳的一说,就猜到了,也有点不好意思,心猿意马的想要不要买一些放在府上备用,用到某人身上,想着想着脸更红了。 不过没太久,鹿时应就恢復了正常,眼中有些黯淡,孟多绝口不提,应该是没有认出来那一夜是鹿时应,即便鹿时应中了毒,也清楚的知道那一夜的孟多也是同样的不正常。 作者有话要说:该文小攻无限宠小受,爱小受,舔袋鼠,小受略渣渣,接受不了的快跑,miu~ 第十二章 你要多少钱 第20页 皇帝寿辰结束的三日后,有人在孟多卖香膏的铺子闹事,说是自己的人用了这里卖的香膏,身上长满了红疹。 说话的人是个高壮的男人,被扯开衣服看身子的是个矮一些的男子,长得很白,细皮嫩肉的肌肤的确一身红疹。 本来这事不用孟多出面,但孟多刚好在街上闲逛,听说出了事,就进铺子里看看情况。 壮男人说:「今天你们不赔钱,就别怪老子手下不留情。」 孟多对店里的伙计说:「去请了大夫为小公子看看。」 壮男人说:「不用看,就是用这香膏用的。」 孟多说:「这款香膏价格昂贵,买的都是有身份的人,铺子都有记录在册,并没有你的记录,会不会是吃错了东西?」 壮男人怒骂道:「滚你娘的,大爷在京城华驰街也是响噹噹的人物,怎么买不起这腌臜玩意儿。」 孟多笑了一下:「响噹噹的人么?那就好办了。」他看了眼阿洛,阿洛走到铺子前对着围在店前看热闹的百姓拿出一兜银锭,说:「有哪位父老乡亲认识这位爷,只要说出来,就赏一锭银子。」 看热闹的百姓顿时热闹起来,推推搡搡中,有人说:「他是黑二虎。」 阿洛说:「赏!」朝那人扔了一枚银锭子。 看见钱,人群更加高昂,「他家住在李家村!」「他有媳妇,他媳妇叫翠姑!」「黑二虎他爹叫黑雄,他不是好东西,他爹也不是好东西!」「黑二虎经常招摇撞骗,半个月前还骗了卖花的姑娘,臭不要脸!」「黑二虎从来不洗脚!」 「他上厕所还不擦屁股,我是他小叔子,我都看见了!」百姓哄堂大笑起来。 最后一句是黑二虎带来的小个子说的,小个子被银锭闪瞎了眼,也想要钱,奈何知道的都被说了,想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小个子颤巍巍问:「算、算吗?」 孟多说:「阿洛赏钱。」 黑二虎大骂一声,被笑的头顶冒烟,拽着小个子的衣领,暴力分开看热闹的人,跑走了。 孟多示意阿洛,阿洛心领神会跟了过去。 孟府的铺子都有孟府的标志,而孟府的当家的有钱,请的打手也十分厉害,连当地的老滑头都不敢到孟府的铺子里闹事,更别提像黑二虎这种经常招摇撞骗的人,不该不了解行情,除了背后有人依仗。 傍晚,阿洛回来了,孟多在宁静美好的夜色中洗澡,温泉里热气氤氲,蒸的孟多脸颊红润。 阿洛说:「查到了,让黑二虎去闹事的人是二皇子府上的奴才。」 孟多学人高雅,在温泉里洗涤灵魂,除了忍不住搓一搓之外,的确诗情画意。 「猜到了,我在宴会上折了他的面子,不出手才是怪异。」孟多说。 阿洛问:「爷想怎么做?」 孟多想了想:「就让他来吧。」 第二日,二皇子就真的派人来邀请他了,说有事相谈,让孟多务必前去,来请的人还有几个年轻力壮的侍卫,看上去是孟多如果不愿,动粗也要把人带去。 但孟多欣然应允,熘熘达达的就上了二皇子府。 二皇子坐在府上后院的凉亭里,怀里搂了个貌美如花的男孩子,面前的桌上摆着一盒从孟多铺子里买的香膏,两人嘀嘀咕咕说着话。 侍从看见孟多,说:「来了。」 二皇子一抬头,看见孟多从桥上走过来,走到亭前施施然的一拱手,然后说了声「我来了」,二皇子的心里忽然涌上一阵奇异的感觉。 明明这人也不是多好看,但那副神态自若闲庭信步的样子就偏偏让二皇子心里一动,他心想,难道这就是王八看绿豆,看对了眼么。 如果孟多知道二皇子此刻心中所想,一定会说二皇子不愧是草包一个,用词独特,连自己都骂,还有他这颗绿豆根本没看上这只王八。 二皇子叫孟多来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的,但被孟老爷的美貌给闪了一下眼,直接把怀里的男孩子往外一推:「你走吧。」 那男孩先前被安排了台词,还是二皇子亲自写的,开始应该哭哭啼啼的指着孟多说「都是用了他卖的香膏,我那儿才可疼的,二皇子一定要给小人做主呀。」二皇子说:「嘿呀,怪不得本王觉得松了,原来是这破香膏干的。」男孩子说:「不是香膏,是卖香膏的人干的。」二皇子说:「嘿呀,那卖香膏的人真是该死。」男孩子说:「小人请二皇子赐他死罪。」二皇子再说:「那本皇子就赐他死罪,以平息民怨吧!」男孩子说:「二皇子真乃明察秋毫!」 现在被二皇子一打岔,方才酝酿了半天的情绪顿时给卡在了喉咙里,「啊?」 二皇子皱眉推他:「啊什么,本王叫你退下,你还磨磨蹭蹭什么?」 男孩子戏被砍,幽怨的瞪了一眼孟多,不情不愿走了。 二皇子说:「孟公子快坐。」 孟多座下,二皇子让人奉了茶,然后开始说废话,例如「孟公子是哪的人?家里有几口人啊?人都长得什么样啊?平常都吃什么饭啊」等等,不着四六。 孟多就陪他扯:「京都人,家里一百零七口人,长的人样,平常都吃早饭午饭和晚饭。」 二皇子竖起大拇指说:「那真是会吃。」 孟多说:「是啊是啊。」 二皇子顿时想将孟多引为知己,他说:「刚刚走的小绿是本殿下从街上捡来的,你觉得怎么样?」 第21页 孟多竖起大拇指说:「二皇子很会捡。」 二皇子摆摆手,期待的看着他:「也就一般一般,现在他跟着本王吃香的喝辣的,穿锦衣玉袍。」 孟多试探着说:「我应该说孟某也想跟着殿下吃香的喝辣的,穿锦衣玉袍?」 二皇子一拍桌子:「本王允了!」 孟多沉默了一会儿,老神在在的捧着茶,恍然大悟:「殿下派人来我铺中闹事,原来是想日我啊。」 二皇子低头喝茶,顿时噗的喷了出来,脸涨的通红,「你怎么、怎么」,想他吃喝嫖赌十几年,也当众说不出这么一句话,对孟多的喜爱立刻拔高到了仰慕,期期艾艾说:「那、那可以吗?」 孟多说:「可以啊。」 二皇子一喜,听见孟多说:「给钱就可以的。」 二皇子:「多少钱?」 孟多说了个数,二皇子脸又涨红:「你是在耍本王?谁能拿得出这么多钱!」 孟多喝了口茶:「殿下,孟某就能拿出这些钱」。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他早就日自己了。长得如花似玉,还有爱吃树叶,还是袋鼠,孟多怎么看自己都觉得可爱。 孟多站起来,对着二皇子行了个礼,表情诚恳的说:「想日我,殿下还穷的多呢。」 孟多说完大摇大摆的走出了二皇子府,留下二皇子孤零零的站在凉亭中,被太穷拒日的真相打击的鲜血淋漓。 孟多前脚刚去了皇子府,鹿时应后脚就收到了消息,说:「准备马车,去二皇子府。」 秦白说:「放心,孟老爷没你想的那么柔弱。」 鹿时应说:「二皇子喜怒无常放浪形骸,孟老爷——」鹿时应在心中说,孟老爷长得貌美如花,难保二皇子贪图美色做出什么事来。 「我不放心他。」鹿时应道,令人去备了马车。 秦白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前去,暗地里恨不得孟多被二皇子做了什么,让鹿时应以后都不在挂念孟多。 他们刚到二皇子府前的街上,就看见孟多慢悠悠的出来,往反方向去了。 秦白从马车的帘子往外看去,「这么快就出来了?看样子心情还不错,不知道聊了什么。」 鹿时应低声说:「去查查二皇子府发生了什么事。」马车外有人令命离开。 不到一个时辰,暗查的人就回到了鹿府,鹿时应放下茶盏,让他详说。 暗查的影卫跟了鹿时应很多年,做事果断决绝干脆利落,但此时却被几句话难住了,犹豫的时候看见鹿时应冷峻的眉眼,只好当场叙述起白日里二皇子府上的事。 影卫:「二皇子问孟老爷家里几口人,长得什么样,平常吃什么,」 「孟老爷说一百零七口,长得人样,吃早饭午饭晚饭。」 「二皇子称赞孟老爷真能吃。」 「孟老爷说是啊是啊。」 「……」 「孟老爷说,殿下派人来我铺中闹事,原来是想日我。」 鹿时应:「……」 「二皇子说:可以吗?」 「孟老爷说给钱就可以的,然后附身到二皇子耳旁说了一个数,二皇子给不起钱,孟老爷就走了。」 秦白忍不住哧哧笑起来:「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 影卫尴尬的站在那里,恨不得从来没接过这个任务。 秦白笑了一会儿,没听见鹿时应的反应,侧头去看,见鹿时应思虑着什么,问:「你在想什么?」 鹿时应抬起头,俊美端方,用冷静的声音说着不冷静的话:「去查清楚,孟老爷要多少钱。」 秦白:「……」 影卫:「……」 影卫刚刚去二皇子府探查消息回来的时候,问自己「还有比这更尴尬的任务吗」? 现在他知道了,有的。 第十三章 孟老爷这只动物 影卫恍惚的领了命令离开,鹿时应认真的问秦白:「你有多少家产?」 秦白:「…….」 秦白:「你疯了。」 鹿时应低头喝了口茶:「以备不时之需。」 秦白就觉得,烟花宴那一夜是鹿时应脏了,鹿时应睡了孟多,把自己的清雅端方给睡脏了。 秦白说:「鹿大人,你还是攻心吧。」 孟多去青云书院听钟齐雁讲课,斑驳的阳光从树影缝隙落进书堂,印在孟多面前的书上。 蒋兴和孟多坐在最后一排,趴在一起说话。 「听说你连皇宫都进去了?里头长什么样?是不是墙都是金子做的?」 孟多说:「除了大一些,没有比孟府好多少。」 钟齐雁下了课,告诉孟多:「我约了张大人的门生解书,今日就不陪你用膳了。」 孟多只好让阿洛驾着马车把钟齐雁送到地方,自己步行走回家。 青云书院依山而建,在青云山的半山腰,山路平缓,倒是很好走,孟多走累了,就在路上的凉棚里喝凉茶,茶喝到一半,就看见了白衣飘飘的国师大人不知道从哪里飘了过来。 孟多总是见鹿时应穿的好像随时能踩着云朵成仙,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鹿时应站在凉棚外面,说:「真巧。」 自然的就好像不是他给了张大人的门生一本带了註解的书,让门生唿朋引伴一起解读。 孟多给凉棚老闆了铜板,装了一只葫芦的凉茶,他把葫芦绑在腰上,说:「鹿大人这是来?」 第22页 「爬山。」鹿时应说:「一起吗?」 孟多说:「天快黑了。」 鹿时应说:「听说青云山上的星空不错。」 孟多本来是要下山的,听了鹿时应的话,就想起自己躺在故乡凉风习习的树下,一边吃安树树叶,一边看星星的惬意,于是决定和鹿时应一起爬山。 他们在不久之前才一起爬过山,不过当时急切寻找毒蛇,没顾得上欣赏沿路的风景,如今又在山路上,山林的风从山谷吹来,一阵阵清香和清凉沁人心脾。 孟多久染尘世间喧嚣的心顿时明朗,一伸腿,就蹦上一块斜出山崖的巨石上。 鹿时应正欣赏孟老爷的美貌,下一刻孟老爷就蹦到了一人多高的石块上,着实把鹿时应吓了一跳,孟多是不会轻功的,鹿时应也看的很清楚,孟老爷是生生蹦上去的。 「你…….」 孟多在巨石上俯瞰鹿时应,颇为自豪的说:「见笑了,孟某比较擅长跳。」 鹿时应:「……」 终于走到山顶,头上的天空越发湛蓝广阔,脚下的风景越发渺小遥远,孟多在「一览众山小」的壮阔林海中闻到了风中飘来一丝熟悉的味道。 孟多愣了一下,心里慢腾腾浮出一个念头,听见鹿时应对他说:「到这边来。」 孟多跟着鹿时应穿过两块巨石中间的小路,眼前忽然出现一片平坦的空地,土地被翻过土,每隔固定的距离插着一根小树杈,如果孟多所料不错,这些小树杈应该是鹿府后院静水谭边的姜母树,也就是孟多爱吃的安树树杈。 孟多:「这是——」 鹿时应说:「我让府上的人将姜母树分了些树杈种在此地,精心养护,将来此地会形成姜母树林,孟老爷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 孟多听着他的话,再看着鹿时应含情脉脉的俊美脸庞,内心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 「此树生于平原,在海拔高的地方恐怕活不了。」孟多诚恳的说。 含情脉脉的鹿时应默默的尴尬,「抱歉。」 孟多安慰说:「鹿大人的心意是好的。」然后心疼的把土地里根本不会活的小树杈拔了起来,揪掉上面有些枯了的叶子,放进嘴里嚼吧嚼吧,对鹿时应说:「还能吃,不要浪费了。」 鹿时应只好默默把栽种好的小树杈从土地里□□,堆到一旁,帮孟多摘掉树叶,擦拭树叶,然后看着孟多吃树叶。 天色黯淡,星海浮出,孟多和鹿时应坐在山顶的空地上,周身沐浴蓝色星河之中,山风微漾,饮着鹿时应提前准备的酒和吃食,再看着鹿时应俊美的脸,孟多被雷噼到这里以后,还是第一次这般痛快。 孟老爷一边喝酒一边吃安树树叶,吃到兴头上,山风一吹,酒意大盛,不自觉的醉了三分,看鹿时应的时候狭长的眼眸微微眯着,哼着曲子,身体晃动着,胆子大了,用一只手揽住鹿时应的肩膀,另一只手捏着一片树叶碰着鹿时应殷红的嘴唇,「你尝尝,好吃的。」 鹿时应握住孟多的手腕,启唇,就着孟多的手,一点一点吃完了孟多餵得树叶。 孟多和鹿时应对视,说:「鹿大人,你吃树叶的样子很好看。」 鹿时应轻轻笑一声。 孟多又说:「一定有很多母袋鼠喜欢你。」 鹿时应眨了眨眼,没听懂他的话:「什么?」 孟多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你没有见过,但是如果看见你吃树叶,会很喜欢。」 孟多的确醉了,向后躺在草地上,说话慢吞吞的,含含煳煳,鹿时应以为孟老爷醉酒说了胡话,好笑的摇摇头,把外袍脱了盖在孟多的身上,说:「睡吧,明天我们下山。」 孟多今日吃够了安树树叶,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做梦的时候都带着笑容,鹿时应坐在一旁,看着孟老爷酣睡的容颜,想非礼孟老爷。 是真的想。 但鹿时应是君子,君子端方,做不来非礼的事,鹿时应只好红着脸,在心里这样那样非礼了孟老爷,然后才不舍的闭眼睡觉了。 鹿时应睡得很晚,醒的很早,怕山崖的风吹住了孟多,他醒来为孟多掖一掖衣角,刚伸手过去,就发现被子下面的孟多不见了,一只模样很怪的动物躺在里面。 这只动物有着褐色的皮毛,脸颊是胖的,肉嘟嘟,看起很软,鼻头带着暗色条纹,脑袋上竖着圆润短小的耳朵。 这只动物在本来应该是孟多的地方睡得很安详,脸上带着香甜的笑容。 纵然鹿时应博览群书,也绝不会认识一只从澳大利亚被雷噼来的短尾袋鼠。 所以当鹿时应看到它时,先想到的是难道这只动物吃了孟多?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否决,因为没有人,或者动物,能在有鹿时应的时候伤害到孟多。 可到底发生了什么?颖悟绝伦的鹿大人深深拧着眉,缓缓伸出了手,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首先确认的是,孟多不见了。鹿时应将手放在这只动物的脖间上面,打算掐住它,先控制住此物。 而就在鹿时应动手的瞬间,那只动物忽然伸直了双爪,像人一样,伸了个懒腰,与此同时,鹿时应闭上了眼,躺在了这只动物的身旁。 当时鹿时应想的是,如果孟多被这只动物叼走了,那它醒了以后,会不会也叼走自己。 孟多伸了个舒服的懒腰,慢腾腾的睁开眼,先看到的是一对毛茸茸的爪子,他意识到自己又变成袋鼠了,回想可能是昨日吃到了很多安树树叶,太高兴了,所以就变回了袋鼠。 第23页 孟多沐浴着山顶清晨的阳光,闭着眼还想睡时,才突然想到大事不好。 第十四章 回到了鹿时应手里 大事不好的事,就是鹿时应还在他身旁。 孟多勐地坐起来,扭头去看身旁——鹿时应闭着眼睛,仍然是安静的睡美男。 幸好,真是幸好。孟多轻爪轻脚从鹿时应的外袍里爬出来,蹲坐在地上,歪着脑袋看了鹿时应一眼,找到一根树杈,两爪抱着,在土地上划拉,写道:「有事,先走。」 孟多用手时也不太会写字,用爪就更费力气,好不容易画出四个字,他丢下树杈,摆动胖胖的屁股,一蹦一跳的钻进了树林里。 躺在地上的鹿时应大气也不敢出,直到听不见树林里的声响,才缓缓睁开了眼。 血雨腥风我自闲庭信步的国师大人眼睛睁的大大的,盯着地上鬼画符的字,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他以为的香艷夜遇,原来竟是聊斋志异。 鹿时应想,他上过一只动物。 鹿时应浑浑噩噩迷迷茫茫的追寻着那只动物的踪迹,现在那只动物不再被称作「这只动物」了,而是加了前缀,叫「孟多这只动物」。 鹿时应跟在孟多这只动物的后面,看着它欢快的在树林里跳来跳去,鹿时应就又想到,怪不得孟老爷说他很擅长跳,长得这么胖,还跳的如此快,的确是擅长的。 孟多每次变身都只能自己躲在房间里,还是第一次用原身在外面,一时有些控制不住,撒丫子在树林里蹦来蹦去。 他不知道鹿时应跟在他的后面,一脸纠结而又吃惊。 孟多避开人常走的路,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吃树叶,鹿时应看见了,又恍然大悟。 孟多吃饱了树叶,坐在一棵树下打盹,鹿时应目不转睛的盯着看,看到了孟老爷睡着睡着重新变成了人。 鹿时应思绪万千,没法风度翩翩,只能躲在暗处蹲在地上,用手撑着头看,他想的太多心绪太乱,气血翻涌,吐了一口血,鹿时应默默擦了血,依旧目不转睛。 孟多睡醒之后发现自己变回了人,遗憾的嘆了口气,不紧不慢的下山回孟府了。 即便鹿时应爱和上的是一只动物,鹿时应仍旧目送孟多平安无事回到了府上,自己才独自离开。 阿洛看见孟多走进来,立刻走上去:「公子去哪里了,一天一夜都没有回来,我到处都找不到您。」 孟多说不用担心,阿洛见他主子真的没事,才放下了心,让下人去准备了饭菜,孟多其实并不太饿,但是喝了一些粥。 阿洛说:「二皇子送了一些字画到府上,说公子应该会喜欢。」 孟多:「哦?拿过来看看。」 阿洛让人去拿,说:「公子,二皇子这是想做什么呢?」 孟多说:「不知道,他要是送礼,收了记得回礼。」 阿洛把二皇子送的字画取了过来,站在桌后面,手一抖,字画向下摊开,一副艷丽的裸男猝不及防暴露在孟多面前。 孟多正喝粥,顿时喷了出来。 阿洛苦着脸,问:「公子,我们回什么合适呀?」 孟多用袖子擦擦下巴,想了想,说:「以后再收到这种东西,就拿去给二月春的老闆,让他想办法出一份回礼。」段峦做的是风流生意,想必能给二皇子称心如意的回礼。 鹿时应回到府上就病了,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被秦白诊脉。 秦白摸了脉相,是真气受损,似乎遭了惊吓,但鹿时应平静的靠在那里,神态沉稳八风不动,让秦白摸不着头脑,无法想像出鹿时应大惊失色的模样。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不是和孟老爷幽会去了。」秦白问。 鹿时应不回答,秦白大胆猜测:「从你的脉相来看,难道是孟老爷要强上你?」 鹿时应学不会秦白浪荡的话张口就来,训斥道:「闭嘴。」却在心里想,如果孟多真的要这样,鹿时应只会欣喜若狂,而不是惊吓。 鹿时应按了按眉心:「你先出去,让我运功疗伤。」 秦白看出的确是发生什么事了,但是鹿时应不肯告诉他,秦白走出屋子,但好奇的抓心挠肺,他从鹿时应这里得不到什么,转念就想到了孟多。 钟齐雁外出与人辨书,孟多等了好几日,才终于等到他有空,他们在市集闲逛,今日是开市的日子,街上有许多外出採买的百姓,路边卖古书的地方最吸引钟齐雁,他能蹲在摊位前挑拣半天的书,这时候孟多会就近找个茶摊,坐在凉棚下面注视挑书的钟齐雁。 「孟老爷好巧。」秦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坐到孟多的对面。 因为秦白为钟齐雁解了蛇毒,所以孟多不好太冷淡,「是巧。」 「和钟公子在逛街?」 「嗯。」孟多回答。 秦白顺着孟多的视线看过去,钟齐雁蹲在那里捧着一本书,读的津津有味。 秦白说:「钟公子读起书来专心致志,似乎全然不顾旁人,他手里这本书看了有一炷香了吧。」 孟多看他一眼,说:「所以秦神医也看了我们一炷香?」 秦白:「额。」 孟多说:「秦神医有话直说就是。」 秦白只好道:「前两日你和鹿大人去爬山,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孟多挑眉,秦白又说:「如果时应做了什么事,还请孟老爷宽恕则个。」 第24页 孟多回想了一下,问:「国师大人怎么了?」 秦白说:「哦,自从回来以后茶饭不思,就病倒了。」 「也许是被山风吹住了。」孟多听说鹿时应病了,才从钟齐雁的身上收回心思,帮忙猜测的说。 秦白:「不是伤风,但吐血了,吐了好大一盆,还说自己对不起孟老爷。」秦大神医胡言乱语张口就来,仔细观察着孟多的反应,孟老爷坦坦荡荡,只有合乎情理的关心和关切。 秦白说:「你再想想,到底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孟多仔细回想,想起什么,说:「我明白了,原来是那件事,其实不是他的错,也有我的问题。」 秦白立刻竖起了耳朵,孟多却站了起来走到钟齐雁身边说了几句话,钟齐雁露出惊讶的表情,将书放回书摊,说:「我们一起去看望国师大人。」 秦白带着鹿时应喜欢的人去看望鹿时应,算是干了一件好事,但身边跟着鹿时应的情敌,功过一抵消,相当于秦大神医今天什么都没有干。 鹿府的人见是秦白,就没有通报,所以当他们跟着秦白直接走进鹿府的后院时,孟多看见鹿时应背对着他们,浸在清水潭的中央。 鹿时应身上的白色纱衣被潭水浸透了大半,若隐若现能看见肩背线条流畅的肌理,墨色长髮浮在幽幽水中,似一副被水汽氲开的山水图。 细微的动静惊动了潭水中的人,鹿时应忽然转过头。 孟多见过鹿时应谪仙般清冷的模样,现在,也见到了他像海妖一般出世,鬼魅又妖异。 鹿时应从水里飞出来,湿淋淋的落在岸边,轻声对孟多说:「怎么来了?」然后才看向秦白,微微皱眉。 鹿时应的湿衣服贴着身体,勾勒出修长强健的线条,即便孟多心里装着钟齐雁,仍旧被鹿时应的完美晃花了眼。 孟多觉得鹿时应不是仙,更像是会迷惑人心的妖才对,而鹿时应想的是,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孟多这只动物。 「孟老爷?」 孟多回过神,说:「听秦神医说鹿大人病了,我和钟公子就自作主张来看看你。」 钟齐雁忧心忡忡说:「国师大人生病是朝廷的损失。」 鹿时应隐晦的看了秦白一眼,说:「已经无碍了。」 孟多说:「怎么病了,那日不还好好地。」 鹿时应能说什么,难道说因为他发现自己爱了和上了一只动物,所以心绪大乱,被真气反噬吗?在孟老爷这只动物面前也太丢人了。 钟齐雁好奇的看着孟多,想知道孟多说的那日是哪日,但碍于鹿时应,没有立刻问出来。 孟多说:「鹿大人还是先把衣裳换了吧,我们在外面等你。」 鹿时应就去换了衣裳,鹿府的人在凉亭中也备好了茶水和小吃。 钟齐雁不像孟多能随时见到鹿时应,所以有许多问题想要向鹿时应讨教,孟多听得瞌睡,看见水潭对面的安树,就跑过去欣赏美食了。 安树的分叉被鹿时应斩了插苗,所以现在光秃秃的,孟多心疼的摸了摸,又摸了摸,等他回到凉亭时,刚好看见钟齐雁拿着一枚玉珏,对鹿时应说:「此物百毒不侵,能保国师平安。」 那枚玉珏正是鹿时应送给孟多的蛊玉,又被孟多送给了钟齐雁,现在,又回到了鹿时应的手里。 蛊玉来自西域的沙海之墓,数百死士为进入古墓取得蛊玉付出了鲜血,蛊玉来的不够巧,鹿时应尝过刻骨剜心的毒,性命垂危时才迟迟到了他的手里,他握着蛊玉,慢慢甦醒过来。 蛊玉是鹿时应的一半安康,他把自己的安康送给孟多,却又阴差阳错回到了自己的手里。 看见钟齐雁从身上解下蛊玉时,鹿时应的心其实疼了一下,他和孟多对视,却都没说什么。 第十五章 鹿时应的心意 很久以后,孟多回忆起鹿时应当时的目光,胸口还有些堵塞,并非是谴责或者幽怨的眼神,而是非常平静,平静的接受了孟多对钟齐雁的偏爱。 三天以后,鹿府的人送来了一只雕花红木盒,盒中放着蛊玉,鹿府的小厮传鹿时应的话,说送给他的东西,不论孟多想不想要,鹿时应都不会再收回。 不会收回的是蛊玉,也是鹿时应的心意。 孟多将蛊玉戴在腰间,心情沉闷的在街上熘达,城门口的柳树和旌旗随风起舞,夏季的黄昏静静的,大运河在哗哗作响。 章礼江拦住游魂一样闲逛的孟多,请他到八仙楼听曲,「你这是怎么了?」 孟多漫不经心的捧着清茶,摇摇头,其实是真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 歌女抱着琵琶坐在敞开的窗户下,细声细语的吟唱,孟多心不在焉的听了一会儿,忽然问章礼江,「你觉得鹿时应是怎样的人?」 章礼江想了想,说:「在世而清净,出世而叵测,鹿时应既清修无为,又复杂多端,实则让人捉摸不透。」他好奇的看着孟多,「怎么问起他?」 孟多想说什么,又不想说什么,无病呻吟,磨磨唧唧。 章礼江见他这幅模样,评价道:「钱多,闲的。」他的目光落在孟多的腰间,惊讶的说:「这是、这该不会是蛊王之玉吧?」 「是。」孟多说。 章礼江说:「据我所知,蛊王之玉只有鹿时应有。」 孟多说:「就是他送的。」 第25页 章礼江端详了蛊玉,对孟多说:「他送你这个,不是别有用心,就是你很重要。」重要到鹿时应可以死,但孟多不能生病受伤。 章礼江告诉孟多有关蛊玉的神秘传说和鹿时应得到此物时的不容易,说完再次感慨:「国师大人出手真是大方。」 孟多觉得那一日自己从鹿时应的眼里看到了什么,但内心却固执的不愿相信和接受,他把蛊玉摘下来放进怀里,不会还给鹿时应,不会送给其他人,但也不会再佩戴。 夏季快要结束的时候,孟多跟着钟齐雁去了湘南游学,湘南并不远,钟齐雁预计十天就回来,但孟多却拉着钟齐雁在那里住了一个多月,等再回到京都的时候,城门边的树都开始泛黄。 时间平復了烦乱的情绪和不该有的念想,孟多高高兴兴的和钟齐雁坐在街上吃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 「在湘南总想吃这里的馄饨。」孟多说。 钟齐雁笑着把锦帕按在孟多的唇角,说:「别动,脏了。想吃你还不回来。」 孟多说:「钟夫子是大忙人,能赏脸挤出一点时间陪我游玩不容易,我岂不是要多享受几日。」 钟齐雁等着孟多吃小馄饨,无聊向外张望的时候恰好看见大运河河岸边上停靠的一艘画船,船头站着清隽端方的鹿时应,依旧白衣如雪。 钟齐雁跑到河岸边,朝画船上的人招手。 孟多顺着钟齐雁的方向看去,看见鹿时应,顿了一下,放下碗,慢吞吞的走过去,说:「鹿大人。」 鹿时应:「孟老爷,好久不见。」 钟齐雁说:「是有些日子了,我们离开京都都两个月了。」 孟多说:「还好。」 说话间,画船里走出来一位窈窕美丽的姑娘,走到鹿时应身边,鹿时应低头和她说话。 隔着大运河的水,孟多看见鹿时应的温柔耐心,和鹿时应看自己时并无区别,孟多不是鹿时应的特别,温柔也不只给孟多。 这样想来,孟多觉得好受了一些,心情也轻快几分,他对画船上的人说:「改日再拜访鹿大人。」 鹿时应颔首,一如往常沉稳平淡。 孟多和其他人并肩消失在热闹的长街,鹿时应唇角的笑意也逐渐消失,沉默的双眸染上星星点点的痛楚,随着孟多的背影,痛楚也绵延了很远很久。 孟老爷这只动物敏感且敏锐,察觉到鹿时应露出了微末的感情,就立刻躲到远处,在不被发现的地方悄悄张望着外面的风吹草动,一旦鹿时应暴露,他就再次走远。 在孟多不在的日子里,鹿时应翻阅了许多上古典籍,都没有找到和孟老爷相似的动物,鹿时应来不及惊诧,来不及怀疑,来不及犹豫,孟多就用身体力行告诉了他,即便孟老爷是只动物,也只有孟多选择鹿时应的份儿,鹿时应爱上的不管是不是人,都要遭受寂寞和痛苦。 秦白在鹿府气的跺脚:「那个书呆子究竟哪里好?」 孟多爱钟齐雁,钟齐雁就哪里都好,孟多不爱鹿时应,所以鹿时应哪里都不好。 鹿时应低头按着眉心,说:「我想歇下了。」 秦白只好离开房间,并掩上屋门。 孟多走了快两个月,想他的除了鹿时应,还有很多人。 二皇子没有再送礼,而是直接登门拜访,「本王找了你好几天,你去哪儿了?」 孟多刚从温泉池里出来,头髮还是湿的,脸颊被热气熏得很红,二皇子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说:「如果本王存够了钱——」 孟多说:「那殿下可要快些,孟某最近挣了不少钱,所以上我的价钱也会涨一点。」 鹿府,鹿时应听完暗线的话,一脸正直清净的对管家说:「去查查府上有多少钱。」 秦白说:「你疯了,你可是鹿时应。」怎么能想男人。 鹿时应目光澄澈,平静的问:「鹿某不是男人吗?」为什么鹿时应就不能想男人,他又不是哪里不行。 秦白只好说:「你不攻心了?」 鹿时应神色黯淡,「很难。」 「知难而上!」秦白打气说。 鹿时应心想,上过了所以才知道很难再上。 二皇子垂头丧气离开了孟府,阿洛用棉布擦拭孟多的头髮,低声说:「二皇子也在名单上。」 就是烟火宴那夜,上了孟多的可疑人员名单。 孟多说:「不会是他。」 虽然不想回忆,但那夜上他的人显然是个新手,连地方都找了半天,不可能是风流浪荡的二皇子。 钟齐雁去外游学,回来以后在八仙楼请青云书院的夫子吃饭,一群文人墨客聚会总少不了吟诗作对,孟多之乎者也听的头疼,中间出去把帐结了,正往房间走,被刚来八仙楼的章礼江拦住了。 「章小侯爷的日子不错,日日都来八仙楼。」 章礼江说:「比不上孟老爷自在,我是在家里被我爹逼得,出来躲清闲。」拉住孟多说:「走呗,去我那儿屋听一曲再回来。」 孟多犹豫,章礼江说:「我让人在外面等着,他们吃完了叫你。」 孟多答应,钟齐雁一个书生呜唿哀哉,他还能忍,一群人哀哉,孟多真想日。 章礼江点了八仙楼最美的歌女,又要了小酒,说:「听说你最近和二皇子走的挺近。」 孟多笑了笑:「还行。」 第26页 章礼江:「国师没说什么?」 孟多好奇:「孟某与人亲近和他有何干系。」 章礼江摸着下巴:「没干系没干系,我就是听说孟老爷经常出入鹿府,以为那啥那啥那啥。」 章礼江的意思是鹿时应可能想拉拢孟多,他是太子的人,有孟多这个天下巨贾在后方坐镇,太子之位必定更加稳妥。 但孟多没接触过党派纷争,还以为章礼江说的那啥是那啥,皱眉说:「孟某更喜欢单纯的人。」 章礼江说:「鹿时应城府深身世复杂,不喜欢也正常。」 孟多其实有点介意鹿时应和他扯上关系,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不大舒服,鹿时应哪里都好,但和孟多无关。 章礼江听出他不想谈鹿时应,笑着把话题引向别处,聊了几句风花雪月,说:「不和官家的人打交道是好的,但你最好也不用搭理二皇子,此人心术不正。」 孟多只觉得二皇子是草包,还下雨被淋湿,脓的那种。 章礼江让歌女退下,起身关上门窗,然后坐到孟多身边,小声说:「二皇子好男色。」 孟多说:「我也好。」 章礼江说:「你和他能一样吗,他想日谁就日了,你呢。」 这倒是说的也对,孟多想日钟齐雁,这么几年了也没日到手,还被不知道谁占了便宜。 章礼江说:「半年前二皇子看上了一家员外的小公子,当街把人绑走了,弄到府上玩了好几天,把人玩废了才放出来,那员外家就这一个独子,家人哭着喊着去告官,结果连案都没立就被二皇子的人拦下了,你说惨不惨。」 孟多说:「他不敢动我。」 「要是其他人,还会考虑考虑后果,二皇子一脑袋的猪食想不到这些,色心上来谁都敢招惹。对了,我想起了,二皇子还调戏过鹿时应,被打的险些不能人道,就这样,二皇子背地里还偷偷收集鹿时应的裸图,谁知道干什么腌臜事。」 孟多眨了眨眼,顿了片刻:「鹿时应的裸图?哪里有卖?」 章礼江惊诧:「你不是不想跟他有干系,问这做什么。」 孟多老神在在的捧着茶:「好奇。」 众所周知鹿时应是美男,美的仙子一男的,他不想和鹿时应有纠葛,但一点都不妨碍他欣赏裸男......美男。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急,等到后面,你们会突然发现,孟孟对鹿鹿是真的爱,对老钟就是「算看得上」感谢在2021-04-25 22:12:01~2021-04-26 17:0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1027631180、ferry林永渡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章 他家公子好坏的 当天,孟多一回府就让阿洛去打听哪里有卖鹿时应的裸图,阿洛表情古怪,想问什么但还是憋住,领命查图去了。 鹿府,暗探麻木的向主子报告了孟老爷的动态,正在饮茶的鹿时应顿时呛了一口茶,他努力让自己从容淡定,问:「他要我的......图,何用?」但颤抖的字音还是暴露了情绪。 暗探说:「属下不知。」 秦白说:「你们京都的人就是会玩,嘴上说着不要,背地里却暗中收集人家的裸图。」秦神医用帕子蒙住脸,摆出一副造作的娇羞。 鹿时应八风不动的坐在那里,低声训斥道:「胡闹。」两只耳朵却红的欲滴,然后站了起来往门外走,秦白问:「去哪?药还没喝。」 鹿时应脚步顿住,说:「书房。」 秦白:「嗯?」 鹿时应背对着他,下定决心般的说道:「我亲自画。」 秦白:「......」 暗探麻木的站在原地,内心没有一丁点波澜。 不就是主子准备豁出家产日一个人吗,不就是天下无双位高权重的国师给自己画裸图吗,他一点都不崩溃。 找国师大人裸图的事是低调进行的,但二皇子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没几天就发来请帖,邀请孟多过府一叙,说有好事。孟多因为章礼江的提醒,特意让阿洛去二月春叫上段峦陪他同去。 段峦常年浸淫在放荡圈子里,孟多想的是,如果二皇子真浪起来自己招架不住,还能让段峦代替。 二皇子在府上备了佳肴等孟多入席,看见孟多带的人,不用介绍便热情的邀请坐下,「段老闆是稀客。」 段峦在孟多的要求下和二皇子礼尚往来了一阵子,他先前也就不喜欢二皇子,原因是二皇子去二月春总是白嫖不给钱。 饭桌上二皇子殷勤的给二人倒酒,时不时找个藉口让大家举杯,孟多眼再瞎也看出不对劲,用眼神示意段峦,段峦心领神会,为孟多挡了好几次,二皇子见劝不动酒,又让人布菜,说府上的厨子是御厨,做菜味道是极好的。 孟多于是跟着二皇子落筷子,二皇子夹哪道他也夹哪道,孟多是想,二皇子总不会吃有问题的菜。 但是当孟多忽然一阵头晕时,他意识到自己还是中招了,孟多双手撑住桌子,抬起眼看,周围的下人不知道何时都退了下去,房间里,段峦趴在桌子上迷迷煳煳,而二皇子跟孟多一样,脸色发红,双眼迷濛。 真他娘的,孟多骂道,章礼江说的没错,二皇子他娘的真的是个草包,竟然把他自己也下了药。 第27页 孟多隐约觉得这路子有些熟悉,努力一想,更想骂娘了,体面的孟老爷也曾经为了日钟齐雁,自己主动吃了下流的药,好一个天道轮迴,报应不爽。 二皇子指指段峦,喘着气说:「今、今夜我们三人好好玩。」 鹿时应收到消息时,失手打翻了一盏茶,顾不上令人备上车马,他施了轻功在京都城的夜色下疾驰,很快就抵达二皇子府,在暗线的指引下来到了三人所在的房间。 房间里传出暧昧的声响,鹿时应的手按在门边,毫不迟疑的推开了屋门,门里的场景令鹿时应的心跳停了一瞬,但是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孟多衣衫不整的坐在二皇子的身上,门打开时,孟老爷的拳头刚好落在二皇子的鼻樑上,几滴血喷出来,孟多皱着眉擦了擦,粗着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鹿时应说:「听说二皇子邀你到府上,我不放心,来看看。」 「不必了,我很好。」孟多站了起来,用手当做扇子扇风,嘟囔了一句「热死了」,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扔到一边,然后又要脱白色的里衣,被鹿时应按住了。 鹿大人声音变得温柔,衣衫不整黑髮凌乱的孟老爷勾起了鹿时应关于某个旖旎夜晚的回忆,他喉结滚动,低声说:「你被下药了,我带你走。」鹿时应不知道二皇子的药孟多这只动物吃了,会不会和人一样有事。 但孟多除了脸色不正常的发红之外看起来很清醒理智,挥开鹿时应的手,踢了一脚在地上蹭来蹭去的二皇子,说:「我不走,他竟然给我下药,老子要日他。」 说完,孟多又要脱自己的衣裳,二皇子趴在地上说:「来,你来。」 孟多说:「来了。」 鹿时应抓住孟多的手腕,说:「你不能......」鹿时应顿了顿,耳朵红的欲滴,说不出那个字,孟多就贴心的替他说:「我不能日他?为何?」 孟多没有看起来那么清醒,即便他目光清明表情冷静,但说出来的话证明了一切,体面的孟老爷对高贵的鹿大人说:「哦,我不能日他,叽叽会脏的。」 鹿时应:「......」孟多这只动物真是很坏的,这时候了还臊着鹿时应。 鹿大人忍无可忍,听无可听,用手掌砍在孟老爷的脖子上,把他砍晕,抱起来带走了。 二皇子府上的暗探在暗中看见主子抱着人离开,偷偷握住了拳头,今夜过后,鹿府的家产应该是保住了。 鹿时应把孟多送到了孟府,阿洛连忙令人打了热水帮忙擦拭孟多,孟多靠在床上捂着后颈嘤咛一声睁开眼。 阿洛问:「公子感觉如何?」 孟多闭着眼说:「硬。」 鹿时应:「......」 阿洛轻轻咳了一声:「鹿大人在呢。」 孟多这才睁开眼,目光触及鹿时应的倾世容貌,他娘的更硬了,孟多清了清嗓子,说:「我没事了,鹿大人请回吧。」 鹿时应迟疑了片刻,红着脸说:「我可以帮你。」 孟多察觉到身体里的火烧的越来越旺,二皇子的药不是凡品,已经半夜,还没有熄灭的意思,孟多烦躁的忍耐着,已经快到了濒临爆发的界限,他说:「如果我需要人帮助,不会是你。」 孟多并没有伤害鹿时应的意思,他只是陈述了自己的想法,但这句话显然重重伤到了对方,鹿时应的眼神黯淡,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阿洛小声的问:「那奴才去请钟公子?」 孟多茫然的望着鹿时应黯然的神情,迟钝的反应过来,勉力在鹿时应转身的时候拉住他的袖子,「我不是——」他一张嘴,吐出一口血,药效上来,是憋得狠了。 鹿时应眼疾手快抱住神志不清的孟多,将他放到床上,阿洛着急的问鹿时应:「去请钟夫子吗?」鹿时应向来被人可信,总是让人镇静和心安,鹿时应帮过孟多很多次,所以阿洛询问他的意见。 鹿时应垂眼看着难耐的孟多,光明磊落的做出了不磊落的回答:「不,你出去吧,我会帮他。」 这一夜是漫长的,星光静静洒在大昌的国都,天色渐渐变浅,远处有鸡啼犬吠,炊烟淡淡。 鹿时应打开屋门,阿洛飞快迎了上来,「公子如何了?」 鹿时应是一如往常的平静,看不出什么异常,说:「去准备些吃食。」 阿洛正要传令,屋里的孟多说:「我要先沐浴。」 孟府里孟多最大,所以他先去了沐浴,在热水中泡了一会儿,孟多裹着外袍,一边擦着头髮一边往外走,走到用膳的厅中,看见白衣如雪的鹿时应站在那里,孟多下意识说:「你怎么还没走?」 鹿时应抿了下唇,「你用膳吧,告辞。」说着转身。 阿洛看着鹿大人孤零零的背影,就觉得他家公子好坏的。 第十七章 助人为乐 孟多按了按眉心,又说:「算了,一起吃饭吧。」 饭菜很好吃,孟多昨夜消耗许多,闷头吃了好一会儿,鹿时应却只喝了一杯清茶,像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吃完了饭,孟多让阿洛退下,四周没了闲杂人等,孟多对鹿时应说话,眼睛却看着地面,「昨夜多谢鹿大人。」 鹿时应皱着眉,没有说话。 孟多拿了一盏茶,又低头看茶,「不过这件事我觉得对你我都不太好,如果可以,我希望鹿大人走出孟府以后,就把这件事忘了好吗?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可以给的。」 第28页 鹿时应的喉咙满是苦涩,轻声道:「我说过,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 孟多笑了笑,「那就太好了。」 鹿时应难以面对这样无情的孟多,几乎立刻离开了孟府。 孟多看不见鹿时应,也看不见其他人的时候,终于深深的唿出一口气,他弯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然后颤抖,他昨夜日了鹿时应的手,好几次! 太子给皇帝请了安,在宫里遇见鹿时应,问他「知不知道二皇子近日在做什么,好几日没见过了」,鹿时应当然是知道的,二皇子被鹿时应安插在二皇子府的暗探又餵了几次下流的药,弄得好几天都下不来床,浑身上下人都软了。 鹿时应不必说知道,因为太子并不是真的想问这些,他看了看远处的宫人,小声的对鹿时应说:「父皇病了,从宫外请的巫师说是杀戮太重,沾了不干净的血。父皇老了以后就很看重这些,所以北屿的事,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北屿在大昌国很靠北的地方,是海上之国,与大昌的海域接壤,作为邻国,北屿并不友好,在几年里曾多次发动战争,侵占了大昌国的十三座渔岛,杀死大昌百姓二百余人。 鹿时应是太子的幕僚,所以太子也要主张鹿时应对待北屿的政策,兴海师,驱逐北屿,恢復海域安定。 但二皇子的门客却认为,战争会劳民伤财,大昌于海域不熟,割让渔岛能换来安定,最是上策。 战与和,已经争论许久,只差皇帝的一个定夺,但现在皇帝病了,也老了,萎缩心里放不了雄心大志,胆怯软弱了。 太子问鹿时应,如果皇帝意向割地和解,作为太子,为皇帝分忧,是否理当顺从帝意,不必坚持了。 但鹿时应说:「群蛮不除,必是后患。」 那日之后,孟多再见到鹿时应,是半个月以后,当时鹿时应和一位姑娘走在京都热闹的街市上,夜上柳梢头,大运河的水声哗哗的响,鹿时应好像比孟多记忆里要清瘦了些,但是仍旧举世无双的模样。 孟多靠着八仙楼向外的窗子边,一眼就看见了鹿时应,章礼江顺着孟多的视线往下看,轻轻啧了一声,「不知是谁家的姑娘能入了鹿大人的眼。」 鹿时应似乎是听见了声音,抬起头和孟多对视,但是很快就又垂下了眼。 秦白拿着一把鲜红的糖葫芦从远处跑过来,他的视线开阔,看到楼上的人,打招唿:「章小侯爷,孟老爷。」 章礼江顺其自然邀请他们上来,又去看孟多的脸色,没有见到不悦,就去和上来的秦白勾肩搭背,一副狐朋狗友的样子。 加了人,于是加了许多菜,孟多和鹿时应的中间隔了两个人坐,但孟多仍旧不自在,菜吃的心不在焉,手指转着酒盏,听见秦白对章礼江介绍了鹿时应身旁的姑娘「沈姑娘,来自神农谷。」 章礼江油嘴滑舌的恭维了沈姑娘,沈姑娘落落大方的和他喝了酒。 孟多觉得有些闷,对章礼江说了一声,就站起来走出了房间,来到走廊的尽头,那里的朱红色窗户向外敞开,能看见黑漆漆的大运河,有海风从那里吹来。 过了一会儿,孟多回过头,看见鹿时应不知站在那里多久了,孟多说:「吓我一跳,国师大人怎么不声不响的。」 鹿时应:「你是不想看见我吗?」 孟多的眼睛飘来飘去,那种不自在的感觉愈发的强烈,他说:「没有,你想多了,回去吧。」 孟多往房间里走,路过鹿时应的时候,被抓住了手腕。 鹿时应说:「别走。」 孟多垂眼看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温热有力,白皙修长,充满了遐想。 一瞬间,孟多仿佛被火烫着了一般,勐地甩开了鹿时应的手,并且向一边迈了一大步,露出古怪的表情。 孟多的厌恶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勐地在鹿时应的胸口扎了一下,疼的他几乎喘不过来气,鹿时应竭力忍耐着,低声说:「对不住。」然后转身走。 孟多看着鹿时应失魂落魄的背影,咬了咬牙,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快走两步抓住鹿时应,将他推进最近的一间包间里,并用脚带上屋门。 包间里因为没有客人,所以没有点灯,但是月色从掩着的窗户洒进窗台,孟多把鹿时应按在墙上,在黯淡的光线里看见鹿时应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眸,清澈的倒映着孟多模煳不清的脸。 孟多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低声说:「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本来应该是我谢谢你,但是这事——就这事,我那个——」 黑暗中,鹿时应不解的望着他,孟多只好贴近他,鹿时应愣了一下,眼睛睁的更大。 孟多说:「我一看见你,就想起......就这样了。」 体面的孟老爷对着高贵的国师大人出现了不体面的反应,所以无法坦然面对鹿时应,尴尬的恨不得用脚趾抠地。 鹿时应的脸突然变红,如果不是光线暗淡,孟多就能看到鹿时应的脖子、耳朵以及脸颊都红的能滴出血,表情也不再淡定,变得侷促、羞赫、惊讶。 孟多觉得自己就像往雪地里泼了一盆污水,把宁静淡泊神圣高贵的大昌国师染脏了,嘆了口气,「以后不必道歉了,我们出去吧。」 鹿时应却忽然伸手按在孟多的腰上,用一种难以言明的语气低声说:「你就这样出去?」 第29页 孟多没有明白鹿时应的意思,但是当鹿时应把放在他腰上的手往下移动时,孟多屏住了唿吸。 酒过三巡,出去的人还没回来,秦白到屋外寻找他们,顺着八仙楼的回字廊往前走。 秦白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来的时候,一间没有点灯的客房里,孟多刚刚结束一场不甚体面的事,正靠在墙上急促的喘息,鹿时应在黑暗中帮他整理衣物,拉平散开的衣领。 孟多握住衣领边的手,看着鹿时应,孟老爷舒服过了,所以心情愉悦,起了一点坏心思,笑着低声说:「鹿大人愈发熟练了。」 因为做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所以他们就不是单纯的孟老爷和鹿大人了,孟多认为他已经到了可以偶尔调戏鹿时应的关系。 鹿时应虽做了下流的事,本质上还是端方正直的读书人,红着脸抿紧了唇,不说话。 秦白在外面叫鹿时应的名字,一墙之隔的孟多在昏暗的屋里朝鹿时应的耳边吹气,「秦神医知道鹿大人在这里助人为乐吗?」 鹿时应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伸手捂住了孟多的嘴。 秦白听见一些动静,叫了两声没听见回答,就嘀咕着去别处了。 孟多一把推开鹿时应的手,呸呸两下,说:「你没洗手!」 鹿时应愣了一下,露出个促狭的笑容,正经的说了不正经的话:「都是你的。」 大昌国到了正元节的时候,京都所有的市集都会开放,从初一到初十,从白天到夜晚,市集上人山人海,商品琳琅满目,全国各地的商人和从海外各国的商人都会在这个时候来到京都买卖商品货物,黄金白银在一日里的流通量能高达十万两。 一年里,孟多最忙的也就这几日,京都十八条商街里属于孟府的铺子要提前一个月清点货物,罗列清单,制定售卖细则,提前备货等,孟多则需要查看交易清单,确定在正元节出售的货物是否合适,是否能卖的好,并每日核对帐单。 这几日里,孟府的帐本上的钱像流水一样哗哗流进来,孟多拿着算盘对着烛光碟帐的时候,感慨自己一定是最会挣钱的袋鼠,没有之一。 孟府的铺子很杂,有卖文房四宝,有粮店,有绸缎,规模皆是大店,生意也是红火,孟多去年听人介绍,还开了一家瀚物阁,从戎狄外族的手里收购稀罕之物,卖给大昌的达官权贵。 有时候孟多从袋子里拿点这里的人都没见过的东西放到店里卖,平常孟多去的最多的铺子也是瀚物阁,闲来无事的时候摆弄摆弄稀奇的东西也很有趣,甚至他还让瀚物阁里的伙计留意有没有人卖鹿时应的裸图。 正元节开始的几天,他就从自己的袋子里摸出了一套澳洲风景杂志,上面有孟多曾待过的原野,还有他的同类短尾袋鼠的照片,孟多翻了几页,发现他只是有些怀念坐在安树树下吃叶子,除此之外也并没有太想回到澳洲。 第十八章 去新的地方听曲 鹿时应偶然遇见这本在瀚物阁里也很独特的书,立刻花了大价钱买了下来,他在书上看到和孟老爷很相似的动物,又听说是孟多自己把书拿来卖的,就觉得,孟老爷真是一只独特奇妙的动物,丝毫不怕自己的身份暴露。 正元节的前一天,孟多从早上开始就在孟府的铺子进行最后一次清点货物,巡视各家店铺的准备情况,瀚物阁的伙计急匆匆的从外面跑进来,说:「胡老闆来阁里了,想要见您。」 孟多坐在柜前翻阅帐本,头也不抬的说:「不见,就说我忙。」 伙计说:「他说今天一定要见到您,还带了打手。」 孟多从帐本上抬起头,看见了伙计隐隐泛青紫的唇角。 瀚物阁在十里街最热闹的一段,孟多沉着脸踏入阁子里,掌柜的连忙从柜檯后面绕出来,说:「您来了。」 孟多坐下来,端起伙计送来的茶,垂着眼,慢条斯理的撇去浮沫,好似没看见正站在他对面的胡老闆。 胡老闆久经商场,也听过孟老爷的名声,但并不以为意,尤其是身后还有四个人高马大的打手。 胡老闆说:「孟老弟,老哥今日来是有些话想说。」 孟多这才抬起眼,面无表情的问伙计:「脸上的伤是他们打得?」 伙计畏畏缩缩不敢开口。 胡老闆说:「下人推了一下而已,不是有心的。」 孟多的唇角弯了一下,「胡老闆和孟某是第一次见,就当你不知道孟某的脾气。」他唤身后的小厮,说:「阿洛,去让胡老闆了解了解,省的以后再出这种事闹的大家都不愉快。」 阿洛挽起袖子朝胡老闆走过来,胡老闆往后退,说:「孟老弟这是什么意思?」 孟多没有说话,胡老闆于是也冷笑一番,招手让身后的四个打手上前。 瀚物阁里的动静传到外面,立刻引来了看热闹的百姓在门口围了一圈,阁里空间不小,但是两旁堆了许多明日要出售的货物,打斗难免磕磕碰碰,没几下就摔碎了几只昂贵的青瓷瓶,撕烂几张上好牛皮,弄坏了几件稀奇品。 胡老闆暗中觉得很爽,连手下的人被打成鼻青脸肿,灰头土脸的熘了回来,胡老闆的心情也依旧很好,说:「下人无礼,孟老弟教训教训也是应该,我们来谈正事吧?」 孟多说:「正事先往后放,掌柜的,去把帐本拿过来,算算胡老闆的人弄坏的东西市值多少。」 第30页 胡老闆做的也是典当生意,正为瀚物阁的损失沾沾自喜,听了孟多的话,两撇鬍鬚气的顿时竖了起来,「孟老弟,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讲,贵店的东西分明是你家下人不长眼。」 孟多说:「到底是谁家下人不长眼,台下的百姓可看的一清二楚。」孟多捡了架子上的一柄金丝锦扇,轻轻摇一摇,对阁外看热闹的百姓说:「诸位说对吗。」 看热闹的百姓不嫌事大,七嘴八舌的讨论,很快就有人讨论出了结果,「人家下人衣衫整洁,你家下人身上还有碎花瓶的沫沫,到底谁弄坏的,一看不就看出来了。」 「你家下人身手不行,砸到人家店里的花瓶,我看的真真的。」 「就是,大家都看见是你家的人弄坏的。」 孟多将帐本往前一送:「胡老闆,付帐吧。」 胡老闆在典当一行做了许多年的生意,也仗着有钱耍过流浪,但流氓遇流氓,看谁更流氓,就这么载到了孟多的手里,他岂会甘心,胡老闆吹鬍子瞪眼:「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让让,让让。」几名官差分开人群走了过来,「出什么事了?明日就是正元节,谁敢闹事,一概带走。」 阿洛说:「差大人,这位胡老闆弄坏了我家的东西却不肯赔钱。」 官差瞪向胡老闆,胡老闆的心里重重一跳,但想到自己这些年向官府打点的钱,又放下了心,说:「是孟老闆讹诈。」 官差看向孟多,孟多平静的说:「不如都带走审问吧。」 胡老闆听了孟多的话,这就急了,明日就是正元节,一年来财源滚滚往里进的日子,如果这时主子不在家坐镇,岂不要少挣许多钱,胡老闆咬了咬牙,瞪着平静的孟多和气势汹汹的官差,只好憋了一口恶气,接过帐本让下人去付钱了,胡老闆指着孟多,手指点了点,「孟老弟好手段,在下记住了。」往门外走。 「等等」,孟多说。 胡老闆转头,孟多说:「谁是你兄弟?」 胡老闆一噎:「好好好,不愧是孟老爷。」用力把手背到身后,带着下人走了。 门口看热闹的百姓三三两两叫好,官差说:「都没事干了?」人群便鸟兽散了。 等人走之后,孟多说:「阿洛。」 阿洛应了一声,在不会被任何人看到的角度把金叶子塞进了官差大人的手里。 孟多冲他们拱手:「走好。」 几名官差满脸笑容:「孟老闆有事只管叫我们。」 贿赂官差这件事上,胡老闆会,孟多更会。 第二日天方才刚刚亮,城门外来自四面八方的商队涌入京都,人山人海,熙熙攘攘,从宣德东楼到皇城西脚下,自十里流烟河畔到南陌巷子,人声琴声叫卖声声声入耳,黄金白银络绎不绝。 别家的铺子里东家忙的脚不沾地,孟多却是很闲,端着一碗浇了花蜜的清凉粉坐在八仙楼靠窗的位置慢悠悠的吃,听坐在桌对面的钟齐雁说话。 章礼江看见孟多的时候已经快走到了八仙楼,但碍于身边的人,没有出声打招唿。 孟多站得高看得远,早就注意到了这一行人——鹿时应衣如白雪,很是打眼。鹿时应的身边还有一人,公子哥模样打扮,衣着华贵,神色倨傲,身边的其他人若有若无将此人护在中央,孟多稍一回想就想到了,这是太子,上次在皇宫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 章礼江向孟多挤眉弄眼,眼珠子撇撇身边的公子哥,孟多笑了笑,理解了他的意思,章小侯爷日日流连烟花之地,终于被章老侯爷拉去陪要客了。 「是国师。」钟齐雁顺着孟多的目光往下看,「我去请他上来。」 孟多说:「不必。」 「国师应该也是出来游玩,我们同他一起岂不是正好。」钟齐雁又要起身。 孟多只好同他说:「国师身旁还有他人,此人你邀不动。」 钟齐雁伸头看:「什么人?能比国师还尊贵?」 如果孟多不是喜欢钟齐雁,一定会伸手敲他一脑瓜子,读书人把书都读傻了。但孟多偏偏就喜欢他,看钟齐雁时就带了一层纱,过滤掉不好的,留下了的都是欢喜,孟多耐心的说:「如果我没猜错,那是当朝太子。」 钟齐雁顿时瞪大了眼。 鹿时应一行人走入八仙楼,在小二的招唿下上了二楼,进入包间里。钟齐雁从关上的门上收回目光,脸上还带着吃惊:「你怎么知道?」 「皇上寿辰上见过。」 钟齐雁说:「那日我根本没敢抬头看。」 孟多把钟齐雁的清凉粉往前推,「还吃吗?不吃的话我们上燕鱼舫听曲。」 燕鱼舫是一艘雕花朱红的三层游舫,沿着大运河的流烟河畔行驶,途径三千烟柳,二十四桥,四十八寺,一步一景堪称一绝。 钟齐雁说:「不在这里听了?」 孟多嗯了一声:「燕鱼舫最近出了新的曲子。」 鹿时应找了藉口从包间出来,孟多和钟齐雁刚好踏出八仙楼的门,并肩走进熙攘的人群。 作者有话要说: 暗恋就是你一句话我记很多年,你一笑我高兴很多天。 第十九章 乐善好施 燕鱼舫里丝竹声声,悦儿的歌声从游舫的檐角飞出,在大船噼开运河的水流声里迴荡,河里的鱼虾跳出水面嬉戏,曼妙的姑娘站了两排,轻纱薄衣金线罗绮香粉阵阵。 第31页 钟齐雁问:「没有其他客人?」 偌大的游舫竟只有他们在听曲。 轻纱幔帐中,孟多趴在软塌上,睡眼惺忪,说:「我不想被其他人打扰。」 从船上往河畔看,人潮涌动,在静处看人间热闹,别有一番滋味。 钟齐雁说:「金迷纸醉浮华梦,色竭人衰一场空,年华易逝终须悔,代代犹嘆落暮中。」 孟多看了他片刻,坐起身来,说:「你如果不喜欢我铺张浪费可以直说。」 钟齐雁挠挠头:「我只是有感而发,我自然知晓你是为了为兄。」 孟多瞥他一眼:「谁说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自己舒坦。」 钟齐雁一乐,凑过去说:「为兄是觉得经商辛苦,才不想你花钱大手大脚。」 孟多的唇角这才有了笑意:「放心吧,不辛苦,你若高兴了,我做什么都愿意。」 「孟老爷。」游舫的王老闆走了过来,似乎有话要说。 孟多让曲子停了,说:「什么事?」 王老闆道:「从岸上来了一艘客船,已经到游舫边上了。」他将声音压低一些,说:「船上有位达官贵人想包下燕鱼舫。」 孟多说:「没告诉他今日不待客吗。」 王老闆说:「说了,但说是大人物。」他神色犹豫,「...朝廷的人...还已经到了。」 钟齐雁在一旁问:「阿多,何事?」 「不必担心。」孟多站起来,对王老闆说:「我随你一道看看。」 燕鱼舫雕栏玉砌,红转绿瓦,抬头张望,船身如蛟龙富丽堂皇,第三层的空中楼阁红纱帐暖,香粉淡淡,极是奢侈。 章礼江欣赏了一会儿,说:「听闻燕鱼舫两个月前换了新的主子,整只游舫从头到脚都重新雕漆了一番,往日它在大运河上还不觉得,今日离近了看,果然是琼楼玉宇、云中楼阁,就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大手笔,眼光也好。」 孟多正好从朱红楼梯上走下来,听见这一句,说:「多谢章小侯爷美誉。」 章礼江扭头,眼睛睁大了一些,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理所应当,相识这么久了还是被孟多的奢侈噎了一下,七分赞赏三分妒忌的说:「不愧是孟老爷。」 孟多对太子只有一面之缘,太子在宫中却听了不少京城第一巨贾孟老爷的轶事,上次寿诞中他自持清高等着孟多与他攀谈,却没料到孟老爷对达官权贵一概不感兴趣,连酒都没有上前敬一盏,纵然当时孟多在寿宴上助他一臂,太子心里仍旧不太痛快。 后来又听说孟多几次出入二皇子府,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太子便觉得此人城府深心机重,实属商人狡诈,两头都不得罪的墙头草。 孟多没看太子也没看鹿时应,对章礼江说:「章小侯爷,多日不见,要知道是你,我早就下船迎接了,你想来燕鱼舫怎不提前和我说声,今日真是不凑巧,孟某正在此处宴客,可无法招待你。」 章礼江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脸色不善的太子:「如果不便的话......」 钟齐雁小跑过来,说:「草民、草民参加太子。」 钟齐雁既然行了礼,孟多也无法再装自己没认出来,潦草的跟着钟齐雁行了礼,站在一旁不说话。 钟齐雁没注意到孟多,笑着对太子说:「楼上备了宴席,还请殿下赏脸。」 太子说:「孟老爷正在待客,本殿下不好前去打扰。」 鹿时应看了眼孟多。 钟齐雁说:「只有草民一人,还请殿下屈尊纡贵。」 太子嗯了一声跟着钟齐雁走上楼梯,孟多不想抚了钟齐雁的面子,只好抿起了唇。 鹿时应故意落了一步,与走在最后的孟多同齐,低声说:「抱歉,我不知晓你在此处,我会寻个藉口让太子快些离开。」 孟多只是有点气钟齐雁不懂他的心思,但这与鹿时应无关,鹿时应不用为任何人向孟多道歉。 自八仙楼那日,他们已有好几日未见,但偶然夜半梦醒十分,身体冲动时孟多还是会想起鹿时应,鹿时应的手、鹿时应的脸、鹿时应的气味,鹿时应的一切都让孟老爷食髓知味。 夜深人静的时候,孟多一个人躺在床上时偶尔会龌龊的想:鹿时应为何是这个样子?看起来很好日的样子。即便孟多心里放着钟齐雁,但一点也不妨碍他下流的想一想。 与前面的人拉开了一段距离后,孟多抓住鹿时应的手往游舫二层走去,随手推开一扇门,把鹿时应带了进去。 钟齐雁与太子在酒席前等了一会儿,王老闆上来对他们说孟老爷和国师大人有事相商,让诸位贵客不必等他们,请先开席。 太子闻言脸更黑了,钟齐雁对太子赔笑,章礼江端起酒杯乐呵呵说:「既然这样,就不等他们了,钟公子,听闻燕鱼舫出了几首新曲子,太子正好有兴致。」 钟齐雁顺着章礼江的话下坡,连忙令人重新奏乐。 章礼江陪着太子喝酒谈天,余光看见想插话却插不上的钟公子,不由得心里一嘆,孟老爷经商的眼光绝妙,看人的眼光却委实一般,也不知这位钟公子究竟是哪里好,值得孟多挥金如土穷奢极侈。 倒也不是钟齐雁哪里不好,只是普普通通一书生,章礼江私以为钟齐雁是配不上孟多的,但总归人家喜欢,他也没法多说。 章礼江品着佳酿,欣赏着茫茫河面层层波浪,猜不出孟老爷要和鹿大人在商量什么重要的事。 第32页 孟多得到了想要的,舒服了,懒洋洋靠着窗户,垂眼看鹿时应用袖长的手指为他整理衣袋,他按住鹿时应的手,促狭说:「鹿大人怎如此乖巧听话,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鹿时应端方行事二十多年,如今暗地里却被孟多牵着走,什么下流的事都干了,他面子上过不去,就抿着唇不说话,把孟多的腰带系好。 孟多凑过去头:「我说真的,别人知道鹿大人会这样吗?」孟多打趣,「如此乐善好施。」 听不得孟多胡言浪语,鹿时应忍无可忍,抬手点了孟多的哑穴。 孟多说不出话,无声笑起来,能让鹿时应如此羞恼,天下唯孟老爷一人,孟多甚是愉悦。 孟多不知道的是,鹿时应却是在怕自己再听下去,情难自抑。 鹿时应看着孟多,大运河吹来了微苦的风,从孟多的发梢吹到鹿时应的手背,船外有春水接连碧天,在画船却难共听雨眠,终究是一时贪欢。鹿时应心中半分酸涩半分欢喜,用来拥抱的手伸了出去,无着无落,最后轻描淡写的落在孟多肩头,为他解开了哑穴,「出去吧。」 孟多应了一声,脚步轻快的跟在鹿时应身后,上到游舫三楼,见到太子的时候,脸色都好了许多。 天色渐晚,远远望去,皇城脚下万家灯火,流烟河畔络绎不绝,从大运河远望京都,别有一番繁花似锦。 太子在燕鱼舫听了曲,月上三更才意犹未尽的走了,鹿时应在岸上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河面,燕鱼舫的烛火深处,孟多正和钟齐雁说着什么,神采飞扬。 「孟老爷的日子真舒坦。」章礼江本来走在前面,又走了回来,对鹿时应说。 鹿时应弯了一下唇角。 章礼江说:「我见孟老爷最近身上挂了一枚玉子,看着很是漂亮奇异,我在我家的书房看过一本古书,那玉子跟书上提到的一种阴阳蛊玉十分相似,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鹿时应生的七窍玲珑心,闻一知十,对章礼江说:「是真的。」 章礼江顿了顿,唏嘘道:「孟老爷好福气。」 鹿时应失笑,章小侯爷浪荡不羁纨绔之名在外,章老侯爷常常痛心疾首抱怨金玉败絮朽木难雕,如今看来,世事并非眼见为真。 章礼江说:「我与孟兄一见如故,自然希望他好。」扔下这句话,章礼江抬步去追太子了。 鹿时应看着章礼江的背影,轻轻嘆口气,谁都懂。 除了孟多。 第二十章 雷箭 正元节有十日,前三日天南海北的人凑热闹游玩赏乐居多,再往后,贸易往来就稳定了许多,这时候,孟多会带着阿洛去收购异域售卖的奇珍异宝,将来高价卖给王公贵人,他叫了钟齐雁同去,看看有没有有趣的东西买给他,钟齐雁本来已经答应,临了又说青云书院招了新学生,让他前去看看。 孟多一向比不过钟齐雁的书和他的学生,只好派人驾马车把人送走了。 书院这几日正放假,没有几人,钟齐雁在门边就听见了不熟悉的说话声,间或伴随着女子的娇笑,院长看见他来了,对面前的两人说:「这位就是钟夫子,我们院里最好的夫子,与当朝国师大人还是至交好友,经常谈经论道。」 院长又对钟齐雁说:「这位是胡老闆,做典当生意的,这一位是胡老闆的爱女,胡小姐。」 胡小姐生的很漂亮,举手投足有股香脂怡人的妩媚,她朝钟齐雁见了礼,一双含水的眸子轻轻地眨了眨。 胡老闆说:「听闻钟夫子才高八斗,今日一见果然出类拔萃,不枉小女一心嚮往。」 胡小姐站在一旁,脸颊很红。 书院院长让钟齐雁带胡小姐在书院中逛一逛熟悉环境,钟齐雁在前面带路的时候闻到了从身后传来的胡小姐身上的香气,有女子的温软。 孟多从邺莽来的商人手里买了上等牛皮、氂牛肉和干奶酪,从海边渔乡来的商客那里买了夜明珠和白鱼骨。 卖夜明珠的商人来京都之前听商队的同行说起孟老爷,说孟多出手阔绰,喜爱新奇之物,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商人神神秘秘的在热闹拥挤的街巷里,用不熟练的官话低声音对孟多说:「我还有一物,不知道孟老爷有没有兴趣。」 孟多对很多事都有兴趣,但不包括刻意吸引他注意力的这一类,商人见他欲走,便着急的说:「孟老爷知道北屿国吗?」 孟多看向阿洛,阿洛对他解释,北屿国在大昌国很靠北的地方,是海上之国,与大昌的海域接壤,在几年里曾多次发动战争,侵占了大昌国的十三座渔岛,杀死大昌百姓二百余人。 孟多来到这里,虽然称不上爱国,但也希望国泰民安,他的目光探究的看着商人,说:「知道了又如何?若你说不出一二,今日按你个通敌叛国罪也无妨。」 商人这才后悔为了想要更多的钱说了不该说的话,但现在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他对孟多说:「小人必定不敢通敌,小的家里在北屿国的南面,离那儿远着呢,是村里有人捡到了一物,托我到京都问问价。」 他们不敢上交官府,因为官府必定会严查彻查一番。 孟多带人走进附近的一家客栈,在屋子里,商人从包袱中取出了一只箭,箭上刻的有『北屿』二字,商人说:「屿人就是因为此物,才在沿海一带横行霸道。」 第33页 箭和大昌国常用的箭矢不一样,有孩儿手腕般粗,重量也很沉,外壳像是某种金属制成,但材质却根本看不出来,雷箭的一头是乌黑的尖头,孟多伸手去摸,商人把他拦住了:「不敢碰,会炸开,威力很大,这是唯一一只没开的雷箭。」 商人告诉孟多,北屿的雷箭射出后,晴空白日里能曳尾二里,雷箭落下的海域能掀起十丈巨浪,人若不幸在其附近,粉身碎骨都是轻的。 阿洛听了,立刻从孟多手里拿走了雷箭,表情不善的瞪着商人,如临大敌。 但孟多却觉得有趣,问了商人价格,利落的让阿洛给了钱。 等人走后,阿洛关上门,说:「主子,你买它做什么,太危险了,应该丢的远远的。」 孟多想了想,说:「将雷箭包好,我们中午去鹿府蹭饭。」 阿洛说:「您要去给国师?不可不可,主子,连小贩都不愿和官府打交道,要是到时候国师问您从哪里来的,您就算如实说,别人也不信您是心血来潮觉得好玩才买来的。」 孟多说:「他会相信的。」 鹿时应得知孟多要来,令下人早早去安排膳食,秦白从膳房那边走过来,说:「上次府上这么隆重还是皇上来的那一回吧?」 鹿时应没接他的话,秦白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为鹿时应切脉:「我听下人说昨夜你又睡得晚,思虑过重,血气凝滞,容易活不长。」 鹿时应说:「睡不着。」 秦白问是不是沿海那边传回了消息,鹿时应说是。 皇帝年迈缠绵病榻,百官对于与北屿的海事还在纠结战与不战,但鹿时应早已下定决心,要将这颗埋在大昌国边境的毒瘤彻底拔除,秦白认为他操了不该操的心,但鹿时应说他入世就是为了此事。 在孟多到来之前,鹿时应又去后院的清水潭边看了姜母树,有了神农谷沈姑娘的照料,姜母树又长出了许多新的叶子,吃叶子的孟多有种格外的惬意,鹿时应见了也会欢喜。 沈姑娘从花房中出来去后院给姜母树施药,在半路遇见了秦白,秦白说:「不必了,明日在做吧。」 沈姑娘问:「是有客人要来?」 秦白说:「是债主来了。」 沈姑娘好奇:「鹿大人欠了钱?」 秦白在心里说,是欠了情债。 鹿时应在清水潭边的古树下设宴,孟多到的时候,周围的下人也被清走了, 鹿府准备的饭菜很合孟多口味,尤其是最后还有一盘洗干净的安树树叶,午后是清净的,树上的蝉叫的也懒懒的,孟多靠着矮几吃叶子,鹿时应在打量孟多送给他的礼物。 「雷箭的威力很强,一只就足够破坏十来条小型船只,屿人正是用这类武器攻占了大昌的十三座渔岛。朝廷曾多次派人去寻完整的雷箭,但没什么下落。」 孟多诚实的说:「可能是派的人不行。」 很少有人直言不讳的批判朝廷,更不会有人当着鹿时应的面说这种话,但孟多是例外,鹿时应笑了笑,说:「的确是不行。」 孟多问:「你打算怎么做?」他看着鹿时应修长白皙的手指碰触雷箭,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某些上不了台面的事。 鹿时应说:「想去看看雷箭的威力吗?」 孟多擅长吃喝玩乐,自然是要去的,于是他和鹿时应约定两日后到武陵山附近,大运河的水经过的峡谷见面。 日落的时候,钟齐雁把胡小姐送到了书院为她安排的房间前,胡小姐笑容温婉与他道别,并询问钟齐雁明日可否陪她到书院外走走。 因为刚好是正元节,学院放假,钟齐雁没有课,所以答应了胡小姐。 正元节第五日,孟多让阿洛去青云书院问问钟齐雁,明日要不要和他去看雷箭爆破。阿洛会轻功,脚程快,半日就从山上回来了,说:「钟夫子说不去了书院里来了新的学生,他帮院长接待。」 孟多没有多想,看了几家店铺这些日子的帐本,去后院泡了泉子,早早的就睡下了。 到了约定的日子,鹿府的马车很早的就等在孟府的门外,但下人并没有去敲门,是直到孟府的人出来看见了,才又转回去告诉孟多。 孟多正在吃早膳,鹿府的人说:「我家大人先行一步,特意交代孟老爷不必着急。」鹿时应向来是善解人意的。 武陵山的峡谷,大运河流经的地方山势陡峭水流湍急,出峡口的地方河水汇成了一潭深不见底的宽阔的湖,孟多从马车里往外面看去,看见湖面飘着一艘能容纳三十人左右的中型船只,岸边有一些身穿官袍的人。 马车停了下来,有人在外面说:「孟老爷,请下车。」 孟多跟着鹿府的人顺着山路走了几步,在山脚的转角处见到了一身黑色劲装的鹿时应。 鹿时应常穿白,所以孟多觉得鹿时应的这身装扮很有意思。 鹿时应的臂上搭着一件黑色斗篷,看见孟多,他将斗篷披到了孟多的身上,说:「我们要到山上去,会冷。」 做完这些,鹿时应向身边的人示意,一只手搂住孟多的腰,脚尖踩在巨石上,灵活的在半空侧翻,一路以树做支点,很快便抵达了落脚点。 落脚点是山面一处向外凸起的石块,勉强能站的下两个人,但视野很好,能清晰的看见峡谷湍急的水和被林木掩映的湖。 第34页 鹿时应捻起一粒石子射向一山下,在山下等候的人收到讯号开始有了动作。 因为脚下的地面有限,所以孟多只能贴着鹿时应站,离得很近,他能够闻到鹿时应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味儿,「阵仗不小。」 鹿时应解释说是因为要精确测出雷箭爆破的伤害范围。 交谈的时候,山下响起一声尖锐的哨声,孟多刚一低头,就听见了几道破风声,然后是剧烈的爆炸声、湖水哗哗声和山石树木滚落翻倒的声音,峡谷里水花四溅,孟多垂着的手似乎都被炸起来的水珠沾湿了。 湖面的船只被炸的四分五裂,残肢破壁飘在湖面上,一阵难闻的硝烟随着山风渐渐吹散,躲在安全地带的人出现在岸边,开始在纸上记录。 等峡谷重新恢復狼藉后的平静,孟多才说:「果然厉害。」 鹿时应说:「所以屿人很重视雷箭,宁肯让雷箭自爆,也不会将任何一只流落在外。」 孟多凑了雷箭的热闹,对其他的事就不感兴趣了,他和鹿时应站的太近,温热的气息撩的孟多有些心浮气躁,孟多说:「下去吧。」 鹿时应收紧放在孟多腰上的手,施起轻功离开原地。 第二十一章 被攻击了 正元节结束以后,孟府的各家铺子要进孟府交帐本和商榷经营内容,孟多忙碌了好一阵子,才回归了清闲的生活,在忙碌的时间里还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 这事和孟多身上那只袋子有关。 往常他闲着没事的时候,只有自己伸手去摸,才能摸出来稀奇古怪的东西,但就在前几日不知怎么回事,孟多一觉睡醒发现身上沉甸甸的,他一动,咕咕咚咚从他身上掉下来一堆东西,掉到床下滚了一地。 孟多在地上捡了一只篮球,一只钢笔,一把金光闪闪的首饰,还有一只什么玩意儿,孟多在澳洲吃叶子的时候没见过,但从他的袋子里拿出的杂志上见过,这是一柄微型手枪,是现代社会才有的武器。 微型枪械的造型很美,线条也很流畅,孟多出于动物天生的自我防护本性,对这一类保护自己的东西很感兴趣,他放在手里把玩了片刻,抬手瞄准窗台边上的一张桌子上的青花瓷瓶。 咔哒。 瓷瓶「嘭」的一声破碎。 发射声清脆,速度快,比阿洛使用的暗器操作更加简单威力却更强大,孟多很满意,同时想到了敌国北屿使用的雷箭,也有优越大昌国的所有兵器的伤害威力,并且与他手里的枪械外壳材质很相似,第一眼见到雷箭,孟多就觉得此种武器更像是与他来自同一个地方。 孟多将枪收入怀里,低头看自己的肚子,他的袋子变奇怪了,好像有什么东西躲在里面,把多余的东西都往外面扔,这个念头令孟多毛骨悚然,他会这样想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在母袋鼠身上,这本就是育儿袋。 可孟多不曾与袋鼠交配,育儿袋里应该不会是多了一只小袋鼠,他这么煳弄自己的想,但并没有煳弄住,他的脑中不由自主回忆起烟花宴的夜晚,一个不愿意承认又诡异叵测的念头慢慢滋生出来。 「主子,醒了吗?刚刚您房中有动静。」阿洛在门外询问打断了孟多的思考,孟多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后背竟然出了一层冷汗。 「是瓷瓶被风吹倒了」。孟多定了定心神,将地上的东西收起来,才对门外说了进来。 阿洛服侍孟多洗漱,说:「马车已经备好了。」 孟多愣了一下,阿洛说:「不是您吩咐说今日要去见钟公子?」孟多这才想起来他已经好一段时日没见过钟齐雁了,这人不知道在忙什么,竟一点消息都没传来。 青云书院,一只杂色信鸽落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胡小姐伸出白皙的手摘下信鸽脚上的信筒,拿出里面的纸条看了起来。 钟齐雁这几日过得不错,因为书院没有女子,胡小姐的到来为书院增添了别样的色彩。从前钟齐雁与孟多一同时,接触的大都是风尘女子,他打心里鄙夷,所以纵然艷丽,也从未生出过其他心思。 胡小姐与其他人都不一样,她知书达礼,温柔可人,对钟齐雁这个夫子善解人意知冷知热,令钟齐雁自然而然想到了以后,若是以后成家立业,他的府邸正需要这样的女主人。 「胡小姐,这是今日堂上学的那篇文的註解。」钟齐雁说着,走进胡小姐居住的院子里。 胡小姐背对着他,飞快的将信纸塞进怀里,转过身,说:「多谢夫子,不过小女今日可能抄不完了,过两日再还给夫子,可以吗?」 「是出了什么事吗?」 胡小姐走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下,细长的柳叶眉轻轻拧起,摇摇头:「多谢夫子关心,没什么事的。」 钟齐雁坐到她身旁,眼神里有关切,「小姐但说无妨,我身为夫子,理应为学生排忧解难。」 胡小姐看着钟齐雁关心的目光,说:「我自幼身体不好,我爹爹就在城外的地婆庙里为我供了香,庙里的主持说让我每日将上个月燃尽的香灰装进锦囊里,可保我多年平安,今日已经是十六了,我爹爹却没让人给我送上月的香灰,不知道是不是铺里忙碌,他忘记了。」 钟齐雁说:「那我令人去胡府传话,提醒胡老闆。」 胡小姐说:「提醒了也没有用,正元节才刚过,爹爹一定是忙的脚不沾地,所以才去不了,主持说了,只有真心希望我好的人取回的香灰才有用。」 第35页 钟齐雁说:「那小姐觉得怎么做才好,你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胡小姐说:「我也不知道,如果钟夫子愿意为我去取就好了。」 钟齐雁立刻说:「若我有资格去,就太好了,方才害怕唐突才未提及,既然小姐不嫌弃,我便亲自去。」 胡小姐柔柔的手握住钟齐雁,轻声说:「夫子待我真好。」 钟齐雁看了看天色:「今日去恐怕来不及,明日天不亮我去寻一匹马早早的就去。」 胡小姐面露难色,说:「本来十五就应该取回的,再拖下去的话」,胡小姐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才说:「不然夫子到山前看看,如果有幸遇上了马车,就借人马车今日前去,若是遇不上,那,那就明日吧。」 钟齐雁觉得她说的有理,立刻向胡小姐告辞,出了书院,来到山前。 山前有一条蜿蜒的路,一段长长的连着青云书院,钟齐雁等了片刻,就见一辆马车从路的另一边往这里来,又过了一会儿,他看见马车挂着熟悉的「孟」字。 在山前遇见钟齐雁,孟多也挺惊讶,「你是亲自来迎接我的?」 钟齐雁上了马车,对孟多说不是,又说真幸运遇见了他们,书院里有位学子托他下山去城外办一件事,问孟多能不能借他马车一用。 孟多来青云书院本来就是为了见钟齐雁,钟齐雁走了,他留在书院也没意思,说:「一起去吧。」 钟齐雁说谢谢,孟多说你我之间不用言谢。 到城外去的确需要一些距离,到了午时,孟多让阿洛在快出城的地方寻了一家面馆,他们用了午膳才又重新启程。 因为不熟悉钟齐雁所说的地婆庙,阿洛趁着二人用膳时特意去打听了,回来之后告诉孟多,出了城以后离地婆庙还有一段距离。 马车上,孟多问:「去庙里做什么?我们在这里等,让阿洛去行吗?」 钟齐雁说:「要取一件东西,必须我去。」 孟多没有想去也没有不想去,只要能和钟齐雁待在一起,到哪里去都行。 天色将晚的时候,阿洛将马车停在了一间偏僻的庙宇前,庙是小庙。 庙前站了一个和尚,对三人说:「寺庙清净,不易人多。」 钟齐雁说:「你们在这里等,我自己去就行。」 孟多不同意,便把阿洛留在庙外,和钟齐雁进了地婆庙。 走进庙里时,天已经黑的看不清路了,庙里没有点灯,带路的和尚走在前面也没有点灯,他们静静的跟着穿过一条铺了青石板,孟多属于动物天性的敏锐起了作用,虽然不知缘由,但他还是拉住钟齐雁,对带路的和尚说:「等等,天太黑了,看不清路,我们明日再来。」说完拉着钟齐雁转身就走。 带路的和尚不知怎么忽然闪到了他们面前,洒出一把粉末,孟多抬手挡住钟齐雁,粉尘迎面洒了他一身,孟多的眼睛一疼,后脑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转瞬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孟多试图睁开眼睛,但剧痛难忍,并且看不见一丝光亮。 他们被攻击了,而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孟多坐在地上,用耳朵听周围的声音,没有听见任何动静,钟齐雁不在这里,孟多的脸上有湿润的水缓缓流下来,他摸了一下,手指感觉到了湿润,是眼睛在流血。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朝他走过来,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一共三个人。 第二十二章 鹿时应,你来了 「你们是谁。」孟多放下手,后背贴到墙壁,他便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锄奸惩恶的人。」一人说。 「我不是奸人,也不是恶人。」孟多说。 另一个人回答他,「谁见过恶人会承认自己是恶人,哈哈哈哈。」 说话的两个人笑了起来,一人问:「动手吗?」似乎是在询问三人中的一个人。 孟多没有听见回答,但突然有人对他动起了手,拳头肆无忌惮的落在孟多身上,他看不见,躲避也成问题。 孟多的胸口被踢了好几下,感觉肋骨好像断了,他低头吐了一口血,突然听到了一个压的很低的声音也跟着笑了一声,孟多的眼睛看不见,耳朵很好使,一下子听出来了第三个人的身份,孟多声音嘶哑,笑了起来,说:「原来是你,胡老闆。」 胡老闆没料到他能猜出自己,表情慌张了下,但想起来此地封闭,没有人能找到孟多,便不再掩藏,走到孟多面前,「孟老弟,多日不见了啊。」 粘稠鲜红的血从孟多唇角渗出,他笑了一下,说:「小人行径。」 胡老闆以为能看见孟多惊慌求饶的表情,但却没有,不由得心里有些失望,他看见孟多撑在地面的手,突然伸脚踩住孟多的手指,用力碾动,说:「小不小人孟老弟你是走不掉了,以后外面的荣华富贵也与你没有关系了,我胡某人的生意你也敢抢,我看你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孟多疼的眉头狠狠一皱,他用另一只手抱住胡老闆的脚,顺着裤脚胡乱的往上抓,似乎是想要求饶,胡老闆的脸上露出讥笑,正想说话,眼底忽然掠过一道白光,他的耳朵听到「嘭」的一声,接着,右腿剧痛难忍,湿淋淋的鲜血喷了一地。 胡老闆摔倒在地上,惊恐的看着自己血流如注的右腿,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手指颤抖的指着孟多:「他他他......」 第36页 一个人上前勐地抓住孟多的头髮,用力将他的头往后拽,「你干了什么!」 孟多什么都看不见,他胸口断了的肋骨戳着他的肺部,一张嘴便吐出来许多血,孟多紧紧抓着枪械,大致估计了方向,毫不犹豫的连续连续开枪,枪声在密闭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伴随着几声痛苦的叫声之后,关着孟多的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死寂一般的安静,隐约只能听见温热的血水汩出身体。 都死了吗。孟多的一只手被胡老闆踩碎了三根指骨,另一只手被他的武器震的虎口很疼,但他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将枪抱在怀里,屏息静静听着。 不知过了多久,孟多感觉到自己在发抖,他用手摸索着地面,试图找到可以支撑身体的东西,他摸到了一块柔软的皮肤,愣了一下,正想躲避,肩膀就狠狠一疼,一把匕首扎进了他的肩膀。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不是抓他头髮的声音,是另一个人,孟多正在等他。 「你用的是什么」,那个人的声音不再猖狂,充满了恐惧,胡老闆的腿被打断了,很快整个人都没有了唿吸,他的另一个伙伴的胸膛被开了一个洞,不停地往外冒着血水。 孟多忍疼侧过肩膀,抬手抓住扎进肩上的刀,噗的一声拔出来,沉静的脸上露出了冷笑,淡淡说:「没听过吗,京都的人传说孟老爷有个百宝袋......」枪口顺着那人颤慄的身体往上,孟多轻描淡写说:「是真的。」 百宝袋里藏了黄金万万量,也藏着随时都可以致人性命的武器。 两天后,鹿时应和阿洛终于找到了藏在地婆庙地下的暗室,那里不知是何人建了一排地牢一样的房间,他们先遇到的是钟齐雁,钟公子没受什么伤,只是被绑了两天,饿的有些脱力,见到鹿时应,钟公子很高兴。 鹿府的亲信给钟齐雁解了绳子,钟齐雁活动着身体,说:「鹿大人,您亲自来救我,学生倍感荣幸。」 鹿时应没给他多余的眼神,快步往后走,随着鼻息下的血腥味愈发浓重,鹿时应的表情也愈发冰冷。 在最后一个房间里,他们找到了孟多,以及三具血迹斑斑的尸体。 孟多靠着墙低头坐在那里,他的衣衫血迹斑斑,看不出生息。 鹿时应的心勐地揪紧,快步走到孟多身前,「孟,孟多。」声音竟有些不稳。 好一会儿,孟多缓缓抬起头,双目下有触目惊心的血迹,他说:「鹿......时应,你来了。」 阿洛在一旁低声哭泣,「主子,对不起。」 鹿时应解开披风裹住孟多的身体,小心扶着他站起来,孟多的身体很疼,眉头皱着,脸色惨白,声音嘶哑问:「钟公子还好吗?」 鹿时应怀里的孟多浑身破碎,却仍旧不忘关心另一个人,让鹿时应的心也跟着孟多身上的千疮百孔而遍体鳞伤,不管孟多的眼睛有没有受过伤,他都没有看到过鹿时应。 鹿时应在血腥阴暗的地牢里回答他,说钟公子没有事。 钟齐雁愣愣看着地上,似乎被吓到了,就在鹿时应搀扶着孟多往门口走的时候,钟齐雁说:「阿多,这,这是胡老闆吗?你杀了他。」 孟多停下脚步,顺着声音转过头,钟齐雁大步走到孟多面前,「如果胡小姐知道了,她她...」 孟多问:「胡小姐是谁?」 钟齐雁说:「...学生。」 孟多恍惚明白了什么,哑声说:「原来是这样。」 钟齐雁说:「你杀、杀了他,你你......」 孟多忽然抬起手,用尽全力狠狠抽在钟齐雁的脸上,他什么都看不见,却仿佛已经看到钟齐雁为其他人着急的样子。 钟齐雁看不见孟多浑身是血,看不见他的眼睛受了重伤,看不见他形容狼狈,他只看见胡小姐的爹被孟多杀了,他愚蠢的害孟多险些死掉,担心的却仍是其他人。 钟齐雁被打蒙了,声音都变了调,「你——」 孟多失去了支撑他站在那里的念想,无力的靠在鹿时应怀里,虚弱而冰冷的说:「滚。」 秦白行医数十年,为许多人疗过伤,但这么难搞的还是很少见,主要是因为不仅受伤的人很难搞,连伤者家属也很难搞,一言以蔽之,真的很烦。 秦白用剪刀剪开孟多身上粘连血肉的衣衫,鹿时应看了片刻,说:「我来吧。」 秦白只好去拿了帕子,蘸了清水,擦拭孟多双眼的血污,他的动作已经很轻,但昏睡中的孟多仍旧因为疼痛皱起了眉宇,鹿时应抽走秦白手里的帕子,「我来。」 秦大神医只好袖手站在一边,看着鹿时应小心翼翼和无比温柔,「不如你把他伤都治了吧,还要我做什么。」 鹿时应瞥他一眼,秦白立刻举手投降,他走到一旁打开针包,将等会儿要使用的银针放在火上烧,边做这些的时候,他说:「今日在暗室里你也看见了,你说孟老爷这回总看清楚钟齐雁了吧?」 鹿时应的动作顿了一下,他轻柔将孟多的头髮拢到一旁,为孟多脱掉满是血污的衣衫,又擦拭了他伤口附近的脏污,才转过身看着秦白,说:「但愿如此。」 秦白何曾见过踌躇迟疑的鹿时应,又何曾见过抱着孟多踏入鹿府时杀意凛然的鹿时应,孟多就是圣洁神佛像前的一条毒蛇,蛊惑着清净的鹿时应渐行渐深,慢慢的陷入人间的贪嗔痴恨,并且无法回头。 第37页 秦白为孟多疗伤,割去伤口附近的腐肉、上药、包扎、接骨,最后来到孟多的眼前,细长的银针没入孟多的头髮里,拉出来时,银针变黑了。 秦白说:「这毒不是很厉害,麻烦的是伤到了眼部,慢慢解的话,我怕将来会对他的眼睛有影响,眼下的办法是让人为他渡一股真气,再在他体内引导真气游走至晴明大穴,周身往復,直至我下针后银针不再变色。」 鹿时应说:「我来。」 秦白不悦的说:「你还记得你现在不能轻易运气吗。」他将药箱收好,又说:「这事不成,我不会答应的。」 鹿时应为孟多掖了被角,轻描淡写说着秦白无法拒绝的话,「我决定的事你何时能劝得了我。」 秦白语窒,低头在屋里走来走去,说:「你看看,他连你送的蛊玉都没有戴在身上,不然也不会中毒,我的国师大人,你喜欢他我同意,你想日他我支持,但你要为他去死,我决不答应。」 鹿时应站起来,走向秦白,手掌按在秦白的肩膀上,微微笑了一下,说:「我还没得到他,不会轻易死,我有分寸,你放心。」 鹿时应的分寸秦白不敢苟同,但他也无法左右鹿时应的意思,只好千交万代,说了许多叮嘱的话,鹿时应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第二日,他们开始为孟多拔除眼睛里的毒,除了鹿时应之外,秦白又令鹿府的三大侍卫高手在旁护法,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秦白交代了许多,但运功开始以后,鹿时应仍旧调动了十分内息,不遗余力的帮助孟多调整真气,逼退余毒。 秦白眉头紧皱,随着时间的流逝,眼见鹿时应的嘴唇渐渐发白,好几次想走过去拉开鹿时应,换其他人上。 秦白急的满头大汗,生怕鹿时应突然暴毙,护法中的一位递了帕子给秦白,说:「秦公子,擦擦汗吧。」 这一位侍卫曾经替鹿时应打听了日孟老爷的价钱、知晓了鹿时应想倾家荡产日孟多、还知道鹿时应在书房绘画了自己的裸图准备送给孟多,种种打击之下,对鹿时应为孟多所做作为已经有了强大的心理建设。 他眼里的鹿时应可以为天下死,也可以为孟多死。 日上梢头,秦白从孟多头上的晴明穴下银针,取下的针尖带出了红色的血珠,「可以了。」 鹿时应才慢慢将内力往回收,扶着孟多的肩膀,轻轻将他放下,并为孟多盖好被子。 秦白一直盯着鹿时应过分苍白的脸,去抓鹿时应的手想为他切脉,鹿时应避开秦白的手,加快步伐走出了屋子,一直走到院里的晚杏树下,才将胸腔里隐忍许久的血吐了出来。 鹿时应的手扶着晚杏树褐色粗糙的枝干,慢慢用力,手背浮出苍白的青筋,他好像宿醉的人,只是把酒换成了血,肆无忌惮把不属于身体的液体往外倾倒,一口又一口,热烈而滚烫,义无反顾,甘之如饴。 晚杏树下有一地白色的杏花,于今日开成了鲜红。 第二十三章 是我生的 孟多醒来的这一天,屋外晴空万里,他的眼蒙着厚厚的纱布,试图睁开时就会刺痛难忍。 「不能摘。」阿洛端着水走进来,正好看见孟多抚摸着眼睛上的纱布。 「我睡了几日?」孟多开口说话,喉咙有些干涩。 「六天了。」阿洛说。 孟多沉默了片刻,又问:「我们没在府里?这是哪里?」 阿洛眨了下眼睛,「这是鹿府,您怎么知晓不是?」 孟多在阿洛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薰香的味不对。」闻了让人清心寡欲,是鹿时应才有的风格。 阿洛叫人送来了吃的,孟多的右手手骨碎了,包扎成了馒头,行动不便,乖乖张嘴等阿洛餵饭。 阿洛的饭还没餵进去,就被人接了过去,鹿时应稳稳的端着细腻的白瓷碗,坐到阿洛刚刚坐的地方,「张嘴。」他说。 阿洛站在一旁,惊讶的看着鹿时应,疑惑的问:「鹿大人你的——」 鹿时应朝阿洛笑了一下,打断了阿洛的话,「厨房里有梅子汤,端一些过来吧。」 阿洛上上下下打量了鹿时应,然后点点头,跑了出去。 孟多被鹿时应餵了饭,吃饱了就精神不好,没说两句话就躺下睡了,鹿时应看了孟多一会儿,站起来替他关上了屋门。 秦白在迴廊里遇见鹿时应,说:「醒了?正好我有事想问他。」 但鹿时应拦住了,「不问他了。」 秦白说:「不问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跟我来,我带你看看。」 他将鹿时应带进后院一间偏僻的小屋里,屋中阴冷潮湿,存放了大量的冰块,冰块砌成的台子上躺着三具尸体,是被孟多杀死的人。 尸体都被剖开了伤口,是秦白验尸的时候做的,他走到胡老闆的尸体边,用镊子夹起伤口里的子弹,说:「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像是暗器,但威力很大,尸体的腿骨全碎了。」 秦白又拿出一块绢帕,摊开给鹿时应看:「这是弄开的,里面的东西和雷箭爆炸后留下来的很相似,你有没有想过孟老爷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换言说,你不想怀疑他,那我问问他还有没有这玩意,知不知晓制作方法总可以吧。」 鹿时应盯着子弹金属光泽的外壳,沉默了片刻,说:「不用问了。」 第38页 秦白听了他的话,眉头拧的更紧,声音有些尖锐:「鹿时应,你疯了?这也许是我们唯一能对抗北屿雷箭的机会,你数日夜不能寐,为的不就是北屿海事,怎么一牵扯到孟多,你就,就——」 秦白对鹿时应,敬重多于信服,是很难接受鹿时应不理智的选择。 鹿时应注视着尸体恐怖的伤口,其实没有秦白想的那么不堪入目,因为他知道孟多是一只大昌国没有的动物,经常有许多看上去是今人无法制作的奇巧,京都的人传言孟多有一只百宝袋,鹿时应心想,也许这是真的。 秦白去询问孟多,有很大可能是问不出来的。 孟多在床上躺了三日,托阿洛来问鹿时应,他能不能叫几个八仙楼的姑娘进鹿府给他唱个曲,或者燕鱼舫的也行,阿洛说这些话的时候,莫名其妙替孟多有点脸红,秦白正在为鹿时应切脉,闻言几乎想咬碎一口牙,看不惯孟多风流多情的样子。 鹿时应按时给孟多餵饭,回答孟多托人来求的事,说:「不可。」 孟多说:「行吧,谁让我寄人篱下。」 然后手指在被子上摸摸索索,顺着鹿时应的手臂,摸到脸上,他的眼睛现在隐约能看见一点光亮,模模煳煳的,但不妨碍孟多的动作。 没有姑娘唱曲解闷,孟多只好调戏鹿时应。 鹿时应稳稳的端着碗,任由孟多胡来。 「啧,这肤感不错。」 「比姑娘还要滑」 「好香」 「鹿大人是糖人做的吗,孟某的手怎么都变甜了。」 「嘶,国师大人怎么咬人啊。」 鹿时应:「......」 孟多摸了闻了品了,又觉得遗憾,可惜看不清鹿时应的表情,不然一定更有趣。 孟多被救出来的半个月以后,钟齐雁来到鹿府,说想要见孟多。 阿洛告诉孟多这件事的时候,孟多正在吃鹿时应餵的紫葡萄,一粒一粒,晶莹剔透,清香可口,他吞下一粒,说:「见吧,还能不见吗。」 阿洛偷偷的看鹿时应,鹿时应表情淡淡的问,「为何不能不见?」 孟多说:「我总不能真生他的气。」 孟多说了这句话,好一会儿没听到鹿时应的回答,也没吃到鹿时应的葡萄,但床边明明还有一个人的重量,孟多伸出手去摸,很快就被人按住了。 鹿时应攥着孟多的手腕,用了力气,让孟多有些疼,孟多看不见他的表情,所以不知道鹿时应在想什么:「阿洛你去让钟——」 未说完的话被封在了口中,唇上的触感让孟多看不见的眼睛微微瞪大,孟多推了一下,但鹿时应没放开他。 孟多皱着眉,直到鹿时应主动离开,孟多说:「不和你闹了。」说着就要站起来。 鹿时应说:「这里是鹿府,没有我的同意,谁都不能进来。」 明明鹿时应的语气和平常并无二致,但孟多却觉得面前的人应该是冰冷的,于是孟多收起笑容,淡淡说:「既然如此,孟某这就离开,不敢打扰鹿大人。」 鹿时应看着孟多,胃部微微紧缩,孟多就像他身上一处多年未愈的伤,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可疼的时候血肉模煳,难以自制,如果有酒就好了。 一声嘆息之后,鹿时应将葡萄放进孟多手里,离开屋前,他对孟多说:「随你意吧。」 冰凉的葡萄在手里散发着清甜的味道,孟多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听见阿洛说:「主子,您真的太不应该了。」 孟多漫不经心的往嘴里放葡萄,「哦。」 阿洛说:「您受伤以后都是鹿大人在照顾您,为了帮您清除眼睛里的毒,鹿大人甚至自己都受了内伤,吐了很多的血,昏迷了两三日,您醒来那日他也才甦醒。」 孟多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很快恢復了正常。 这一天,钟齐雁在鹿府门外求见,没有人出来为他带路。 鹿时应连续三天来为孟多送药,但没有和他说话,所以孟多也没有告诉鹿时应,他的眼睛除了偶尔会痛之外,已经能看见了。 午后,孟多趁阿洛打盹的时候偷偷离开床,走出了房间。 这是孟多以前没有来过的鹿府院子,屋檐上挂了寺庙才有的纸风铃,院子里种了一片竹林,一张石桌旁栽种着一棵晚杏树,意兴阑珊的开着白色的晚杏花。 孟多悠闲的坐下,感受着使用眼睛的愉悦,没用太久,孟多就发现了晚杏树下似乎是一处没有被清理干净的血迹,掩藏着褐色的泥土中,土里有一朵被忽略的沾了血的干杏花。 「看来你的眼睛已经好了。」秦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孟多把干杏花藏进了怀里,转过身。 秦白说:「某人还担心你的眼睛迟迟不好令我前来为你复诊,显然是多此一举。」 孟多说:「的确。」 秦白顿了顿:「孟老爷的心果然很硬。」 孟多说:「孟某其他地方也很硬。」 秦白的表情变得很好看。 孟多说:「你脸红什么,我说的是我的钱袋。」 秦白:「......」 秦白去把「孟多能看见」的消息告诉鹿时应,他在清水潭边的古树下找到人时,鹿时应面前的细颈瓷酒壶里的酒只剩下了一层底,酒香和药香的气味随风飘散。 「我说过你的伤绝不能饮酒。」秦白快步走过去。 第39页 鹿时应喝了酒,脸也不见得红,唇色甚至苍白,「无碍」。 「堂堂一国之师也借酒消愁,主持大师若是看见你这样,可能会被气死。」 鹿时应看他一眼,唇角勾了一下,轻轻晃动手里的杯盏,说:「大师来信了。」 秦白问:「说了什么?」 鹿时应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放到桌面,秦白拿过来打开信,从里面掉出了一枚血壶藤制成的手环,秦白捡了起来,说:「我记得你的手环丢了。」 鹿时应说:「大师特意又制了一只。」他用手指随意拨弄着酒杯,做着平常鹿时应不会做的动作,「他在提醒我。」 秦白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仰头将酒壶里的余酒尽数倒进喉咙,粗鲁的用袖子擦了擦唇角,说:「我」,像是在思忖怎么开口,「我虽看不上孟多,但人有七情六慾,你如果真的想,就按本心去做,不必在乎那秃子。」 他的话令鹿时应不自觉笑了下,鹿时应评价说:「你前几日还说鹿某色令智昏。」 秦白盘腿坐到他面前,「那要看和谁比了,起码孟多这个混帐能让你欢心。」 鹿时应将视线落在清水潭对面的姜母树上,有了神医谷沈姑娘的悉心照料,姜母树生出许多嫩绿的叶子,一想到爱吃树叶的某只动物,鹿时应就想笑,但又遏制不住的疼痛,如果真的是这样,孟多真的是他的就好了。 孟多晚上心无杂念的睡觉,谁知道第二天早上一醒,就发现自己变成了袋鼠,爪子毛茸茸的,身体胖墩墩的,肚皮痒唿唿的。 他挠了一下肚皮,觉得不过瘾,又将爪子伸进袋子里,然后愣住了,露出了一个堪称惊恐的表情。 七年前孟多在澳洲的安树下吃树叶被雷噼到了异世时也不曾如此恐慌——他的爪子摸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是温热的,活的,甚至轻轻咬住了他的指尖,未知的东西于孟多而言才可怕,他从公袋鼠变成了母袋鼠还有了崽才更可怕。 鹿时应的卧房就在孟多的对面,所以当他听到孟多房中的动静时,来的比阿洛还要快。 一进门,就看见了床上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褐色的眼睛圆熘熘的瞪着,两只小爪子捧着脸,从他的口中发出来尖锐的叫声,「啊——」 看见鹿时应,叫声又拔高了一度,变得富有含义:「啊啊啊——」叫的是『别进来』。 阿洛急匆匆跑过来:「主子怎么——」 鹿时应反手将屋门关上,把阿洛关在了门后,眼睛注视着惊恐的小动物,对阿洛说「没事,有只老鼠,我来就好,你去厨房看看给你主子的药熬好了没有。」 阿洛对鹿时应向来信服,转身去了厨房。 鹿时应与床上的小动物对视着,慢慢靠近它。 孟多听过钟齐雁讲白骨精与书生的故事,深知世人对精怪的态度,他不想被鹿时应打死,于是装作自己是乡野间误闯入房间的野生动物,故作无辜的瞪着鹿时应。 鹿时应静静看着孟多,然后用手点了点被褥上的东西,问:「那是什么?」 孟多低头看了一眼,顿时跳了起来,属于袋鼠优越的跳跃能力让他顺利的跳进了鹿时应的怀里。 鹿时应的两臂一沉,稳稳的托住了,低下头,说:「孟老爷,你——不是社君吧?」 社君是老鼠的文雅叫法。 孟多憋了半天,说:「你才是。」 鹿时应说:「那就好。」笑了笑,说:「不然我可能要让人把府里的猫全都送走。」 孟多说:「你怎么认出是我?不怕吗?」七年里,孟多不止一次想过向钟齐雁坦白自己的身份,但又慑于狐狸精与书生的故事,迟迟不敢开口。 鹿时应无师自通,说了缱绻动人的谎话,并不承认当时在青云山被吓到的是自己:「只要是你,我就能认出来。」 孟多眨了眨眼,露出了牙齿洁白的微笑,鹿时应被孟多的笑容弹动了心房,应该没有人能拒绝一只来自澳洲的短尾袋鼠的微笑。 鹿时应托着孟多,并不觉得沉,问他,「床上的是?」 一提及这个,孟多尤为头疼,瞪着圆圆的眼睛,抓住肚子上的袋子,拉开了给鹿时应看,说:「从这里出来的。」 鹿时应博学多才,但遇见孟多就孤陋寡闻,一无所知,他想了想,虚心的问:「你们这种,都这样吗?」 孟多说:「袋鼠,母的是这样的。」 鹿时应的眼睛微微睁大,「你是,母的?」 孟多皱眉,「你不是看过吗,也摸了很多次。」 鹿时应便闭住了嘴,孟多从他怀里跳出来,跳到床上,用爪子捧起粉嫩的一小团,眼神复杂,平復了一下心情,说:「是我的幼崽。」 那一刻鹿时应说不清心里的感受,他以为只有钟齐雁,没想到还有不知名的母袋鼠,孟老爷便如秦白所说,并非良人,如今也并非良鼠,辜负颇多。 孟多这一类袋鼠大多早生,幼崽要养许久,他没有奶,于是催了鹿时应去买,鹿时应看了他一会儿,最终仍然没有说出责怪的话。 孟多为幼崽起了自己最爱吃的食物的名字,唤作小叶子,向阿洛解释小叶子的来歷,说是前一天夜里,一只精緻可爱的东西在他被窝里生的,生完就走了,他觉得有缘,所以留了下来。 阿洛觉得小叶子长得颇为难看,想像不到孟多说的是如何精緻可爱的大东西生出来的,但因为孟多喜爱,他也只能喜爱,用温暖的包被裹着小叶子,周围还放了暖炉,调出一个孟多觉得舒适的温度。 第40页 小叶子喝着鹿府的人买来的羊奶,很听话的和孟多睡在一窝,孟多夜半醒来望着小叶子软绵绵的样子,之前觉得毛骨悚然,现在来看却还好,不过还好只好在小叶子身上,对让他公袋鼠下崽的人依旧心怀憎恶。 孟多的伤好的差不多,不需要有人事事在跟前的时候,孟多让阿洛离开鹿府,继续查烟花宴上进他房里的人是谁,阿洛根据名单排除了许多,但仍旧剩下许多。 孟多想了想,说:「你回孟府,我卧房里床头的柜子第二层放了一只手环,你拿出来去问问哪里做的,记住切勿声张,查出来了告诉我。」 阿洛点点头,领命离开了鹿府。 秦白听说孟多养了一个什么玩意儿,兴致勃勃的要来看看,看完了当着孟多的面说真可爱,走了以后对鹿时应说「太丑了」。 鹿时应看了他一眼,秦白闭住了嘴,他早就该想到的,只要是孟老爷的,放个屁也可以很香。 鹿时应摘了姜母树的树叶,熬了糖稀,送来给孟多吃,孟多吃的很快乐,还说「小叶子将来也爱吃树叶,随我」。 鹿时应忍了许久,才将这几天一直想问的话问了出来,「需要将小叶子的母亲接来吗?」 孟多狐疑,鹿时应说:「毕竟是生身之母,理应...」 孟多说:「小叶子是我生的。」 鹿时应啊了一声,端庄优雅的傻眼了。 孟多没见过呆愣的鹿时应,觉得很有趣,凑到他面前,说:「厉害吧。」 鹿时应结结巴巴,问:「那另一生身之父是?」 孟多表情冷淡,「死了吧。」 第二十四章 世间情动(一更) 听了孟多的回答,鹿时应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他还想再问,但孟多脸色阴沉,于是鹿时应不再开口。 孟多用勺子餵小叶子喝奶,但喝进去的总是不多,他想起什么,把手伸进怀中,果然摸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澳洲的短尾袋鼠总是能吸引许多游客,孟多见过叼着奶瓶的小孩,在心里描绘了奶瓶的样子,他的百宝袋里就有了同样的东西。 他的口袋能出现孟多没见过的古怪东西,也能出现孟多想要的、来自现代的东西,但身为一只短尾袋鼠,孟多缺乏对人类社会的经验,也没有丰富的想像力,他对人类社会的见解全部来自到澳洲旅游的游客身上,所以并不经常清晰地表达自己需要什么。 这是罕见的时候,他觉得他需要一只曾经见过的奶瓶。 鹿时应见了奶瓶,觉得很有趣,他不仅一次怀疑过孟多的来歷,但因为孟多本就是动物,从哪里来也并不是很重要,但孟多总能拿出的东西却令人很吃惊,这不是世人所能造出的工艺。 孟多的秘密大多数已经被鹿时应知晓,鹿时应是可以被信任的,所以孟多也不介意被他知道的更多,于是孟多对鹿时应说:「世间传闻我有百宝袋,这是真的。」 鹿时应知道小叶子也是从这里来的,吃惊了须臾,慢慢的伸出手,说:「的确...奇妙。」 孟多见他伸手,说:「想摸吗?」 鹿时应的脸皮薄,红了一层,但仍旧端庄的说了想,孟多就给他摸。 鹿时应把手伸了过去,没有摸到孟多说的稀奇古怪,只有光滑和温热。鹿时应与孟多对视,院中的竹林在沙沙作响。 孟多意识到鹿时应摸不到百宝袋,但能摸到其他的,不知怎么,耳根竟然有些发热,喉咙有些渴,他想说什么,但是鹿时应低下了头。 孟多与鹿时应接了吻,没有上一次的惊讶和抗拒,让脸皮很厚的孟多脸红了半晌。 鹿时应坐直身体的时候,孟多抿着唇把小叶子放进他怀里,匆匆说了句「我去拿点水」,就飞快跑进了屋里。 鹿时应和怀里粉团团的小袋鼠对视,小袋鼠的眼睛眯眯的,打了一个奶里奶气的嗝。 孟多在屋里没头没脑的转了几圈,他的心口扑通扑通的乱跳,这是很奇怪的感觉,孟多遇见漂亮的母袋鼠时不曾这样过,喜欢钟齐雁的时候也没有心脏狂跳脸皮发热。 从门的缝隙往外面看,能看见鹿时应坐在杏树下,怀里抱着柔软的小袋鼠,杏花花瓣落在他墨色的髮丝上,孟多见过很多次这样的鹿时应,但现在却觉得脸很热。 孟多在屋里平静了片刻,才终于让跳乱的心恢復正常,他端着茶盏喝水,心想等找到了烟花宴上出现在他屋中的那个人,杀了他以后,和鹿时应就这个样子,也应该不错。 鹿时应不是钟齐雁,从没提过清白和名誉,应该不会在乎孟多发生的事。 孟多在鹿府疗伤,时间总过得很快,每天和鹿时应待在一起也很有趣,甚至比八仙楼里会唱曲子的姑娘还有意思,尤其是每当孟多出言不逊时,看着鹿时应发红的脸颊,孟多晚上睡觉也能笑醒。 鹿时应这几日来的有些晚,眉宇间留有倦意,过去孟多没太注意,现在却能很明显的看出来,会觉得心疼。孟多靠着石桌,用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搅着碎冰杨梅汤,说:「你看起来不太好。」 正在餵小叶子喝奶的鹿时应愣了一下,然后说:「很明显吗?这几日睡得有些晚。」 孟多说:「为了什么?说出来兴许我能帮你。」很少有孟多办不到的事,因为很少有钱买不来的东西。 第41页 鹿时应思忖了片刻,告诉孟多:「大昌与北屿又开战了,前几日我收到消息,大昌兵败,死伤数千人,屿人趁机向南又侵占三座渔岛,驻军地如今只剩下不到百艘战船,等北屿再次开战,驻军地很快就会被破防,屿人一路南上如入无人之境,最先抵达龙闵城,龙闵城歷来是北边的守关城,如果龙闵没撑住——」 鹿时应的话不必说的太清楚,相信孟多已经明白了。 孟多问:「朝廷的意思呢?」 鹿时应告诉孟多,如今皇帝病重,朝中琐事由太子代劳,但大事仍经太閤最后由皇帝做主,皇帝受巫医蛊惑,认为从前杀戮太重沾了不干净的血,才导致如今陈疾难治一病不起,故此对待与北屿的战事有消怠之意不欲出兵,企图割让渔岛签订协议共修盟好。 鹿时应告诉孟多,大昌节节败退不仅是不善海战,更主要的原因是屿人的雷箭难以抵挡。先前在山谷中爆破的雷箭他们取了碎片研究,却始终毫无头绪。 孟多想了想,说:「我总觉得屿人的雷箭不属于这里。」 鹿时应见过被孟多杀死的胡老闆尸体中残留的弹壳,所以这样的想法,他拿着现代工艺制成的奶瓶,说出了心中的考虑:「会不会有人和你一样,也是来自异世?」 如果孟多是人,熟悉一切现代科技,那他很有可能在网络上见过「穿越时空」和「随身空间」的概念,但孟多只是一只在安树下吃树叶的无辜袋鼠,前半生只考虑哪棵树下的树叶好吃,所以并没有想到如果也有人与他一样倒霉,也被送到了这里,同样也具有百宝袋的话会带来什么结果。但鹿时应想到了。 如果事实的确如此,那拥有这种巨大杀伤威力武器的北屿迟早会成为大昌远在疆北的一匹狼,侵欲无厌,规求无度。 孟多说:「如果真有同样的人,我倒是想见一见他。」看见鹿时应皱眉,孟多舀了一勺梅子汤,递到鹿时应唇边,「向他学学制造武器的本领,为你分忧解难,张嘴。」 鹿时应抿了一勺梅子汤,拉过孟多,低头吻上了他。 世间情动是竹林清风和对坐相望。 神农谷的沈姑娘也住在鹿府,但在偏远的侧院,只有为姜母树施药时才会到这边来,孟多半夜在水潭边遇见她时颇为惊讶,得知沈姑娘将安树照料的枝繁叶茂,孟多对她表示了感谢。 沈姑娘看了看白天还好好的、现在已经秃了一根树杈的姜母树,又看了看嘴边还残留叶子碎片、淡定无比的孟多,说:「原来鹿大人令我用药催生树叶是为了公子。」 孟多干咳两声,手背蹭掉了唇边的叶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偷吃树叶被抓到,令体面的孟老爷有些不自在。 沈姑娘扶住一片树叶,用帕子轻轻擦拭,说:「鹿大人让我每日都将叶子擦拭干净。」 孟多脸皮很厚的说:「他是为了我。」又说:「鹿时应总是很贴心。」沈姑娘没想到孟老爷不仅承认了,甚至还有点恬不知耻。 孟多突然来了点兴致,想找人聊聊鹿时应:「他去请你来的?」 沈姑娘回答是,孟多的唇角向上翘起,又努力压平,说:「没想到。」 沈姑娘说:「公子没想到的事还有很多。公子有没有听过蝴蝶谷?离神农谷不远,将来若有空到蝴蝶谷看看。」 孟多说:「看来鹿时应在那里给我留了惊喜。」他注视沈姑娘:「是什么呢?」 孟老爷生的俊秀,盯着人看时眉眼格外专注多情,沈姑娘的脸微红,说:「公子亲自去看吧。」 孟多收回目光,说:「只要是他安排的,应该都不错。」 沈姑娘:「……」沈姑娘想立刻离开这里。 孟多想起来什么,又说:「你觉得鹿——」 「我突然想到还有一事,就不打扰公子了。」沈姑娘沖他微微一扶身,快速离开了静水潭边。清晨,天刚亮,孟多在半睡半醒中听见了院子对面的门发出了很轻的吱呀声,他披了衣裳走了出去。 起雾了,院子里雾蒙蒙的,鹿时应穿着厚重的藏蓝色官袍,墨发青丝掩映下唇红肤白。 「我吵醒你了?」鹿时应说。 孟多摇摇头,伸手将鹿时应肩上的头髮撩到身后,「宫中有事?」 「嗯,回去再睡会吧。」 孟多看了他一会,忽然凑近鹿时应,亲了他一下,说:「等你」。然后转身回了屋里。 鹿时应定定的望着重新关上的屋门,秦白从迴廊的转角走过来,说:「恭喜鹿大人苦尽甘来。」 鹿时应没什么反应,看着孟多的屋门,好像视线能穿透木门望见里面和衣而睡的人。 想起昨夜收到的消息,鹿时应恍惚了一瞬,一时竟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耳边还残留着自己的回答,他是怎么说的?他说,务必看紧人,暂时不要让他出现在孟老爷面前。 秦白已经走到了鹿时应面前,「捨不得走啊?」鹿时应说,「心里有些不安。」 秦白说:「好不容易到手了,就容易患得患失。」 鹿时应没再说话,与秦白一同离开鹿府。鹿时应没料到他这一走,就走了十天。 孟多在鹿府等的无聊的要死,没几天就待不住了,把小叶子揣兜里带着出府熘达。 章礼江在八仙楼看见孟多的时候还挺惊讶,「孟老爷好像很久都没出来了,怎么,最近又有好玩的了?」 第42页 孟多眨眨眼,说:「鹿时应算吗?」 孟多看上钟齐雁的时候,一夜倾了半数家产,燃了半城烟火,他无需开口,不夜城里的狂欢记的清清楚楚。 现在孟多觉得鹿时应不错的时候,也不必掩藏。 章礼江睁大了眼,好一会儿才说:「挺好的。」 孟多就与他碰了杯,意气风发的笑了。 第二十五章 结束了(二更) 孟多与章礼江闲聊了一会儿,周围的酒客少了一些,章礼江压低了声音对孟多说:「国师最近有得忙了。」 过去孟多不愿沾染朝廷的事,总觉得勾心斗角复杂麻烦,但现在有了鹿时应,孟多想为他分忧,总要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孟多问:「是什么事?」 章礼江说:「宫里的事无非是争宠,皇子与皇子争,党派之间争。」 孟多说:「你倒是看的明白。」 章礼江端着酒杯,说:「只恨我生在王侯将相之中,不然恩怨情仇快意江湖,那才痛快。」 孟多与他碰杯,章礼江说:「我可能过几日就不在京都了。」 「去哪?」 章礼江喝尽了酒,将酒杯嘭的一声放下:「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孟多皱眉:「你要去北方?」 章礼江说:「看来你也知道了。那日国师在朝堂上说过,群蛮不除,终是祸患,我既然已经身在王侯家,也要做些为国为民的事,不然既没有浪迹江湖,也没有为国捐躯,岂不是白活一辈子。」孟多说:「需要我的话尽管开口。」孟老爷别的没有,钱够用。 因为鹿时应一直没回府,章礼江过几日又要走,于是孟多就整日与章礼江混在一起,狐朋狗友到处玩乐。 这日,孟多喝的有些多,从八仙楼里出来时天色沉的如墨,他和章礼江勾肩搭背晃晃悠悠走在路上,晕晕乎乎中听见阿洛的声音,孟多眯起眼睛看,才看清楚原来真的是阿洛。 阿洛好像从哪里跑来的,喘的很急,孟多指着他,说:「我让你去找人,嗝,你躲哪里去了?大半个月都不见人影。」 阿洛脸色苍白,盯着孟多,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惶恐:「主,主子,我被关起来了,方才趁看守的人没注意才逃出来。」 孟多站直身体,沉下脸,说:「怎么回事?谁关的你?」 阿洛:「是……是」 孟多:「说!」 阿洛突然跪了下来,眼里布满红血丝,说:「是鹿大人。」 孟多皱眉,「胡说,他为何关你?」 阿洛的胸膛急促的起伏,颤着声,说:「是因为阿洛查到了血壶藤手环是鹿大人的!我拿着手环查到皇城国寺,里面的和尚告诉我血壶藤手环是大师给下一任主持的信物,鹿大人自幼就被选为灵童,所以血壶藤手环只有他有!」大运河的水在漆黑的夜风中呜咽,阿洛的话像一声又一声惊雷落在孟多的身上,砸的他耳旁嗡嗡的响。 孟多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紧紧的攥住,一寸又一寸,让他喘不过气,让他好像被万箭穿心。 一定是今夜的酒喝的太多,不然孟多的头为什么晕的厉害,乱糟糟的一团。 一定是今夜大运河的风太急,不然孟多的眼前怎么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一旁章礼江醉眼迷濛,问:「你们在说什么,我喝多了听不懂……」 孟多的心惊涛骇浪,表情却冷的像冰,轻声说:「我问你,你说的可有半分是谎话?」 阿洛说:「阿洛用性命发誓。」 孟多闭上了眼。 皇宫,明黄的大殿里传来压抑沉闷的咳嗽声,几只乌鸦扑腾的翅膀落在月光下宫殿的飞檐上。 殿里殿外站了许多人,皇亲,国戚,后宫三千,文武重臣,太监,婢女,御医,巫医,法师,还有鹿时应。 一个奴才低着头急匆匆走到鹿时应身边与他低声耳语,不知说了什么,鹿时应的脸唰的白了。身旁的官员余光看见,低声问:「国师这是……」 鹿时应垂在袖中的手勐的握紧,强自镇定,说:「北方传来了军情,我去看看。」 说完不等对方回答便离开了。 鹿时应离开没多久,紧闭的大殿传来了消息,是太子亲自出来传的旨,说皇上要见国师,方才知情的官员替鹿时应答了话,太子看着官员头上鲜红的红缨穗,默然无声,须臾后,转身回了大殿,像是接受了鹿时应不在这里的理由。 鹿时应一路施了轻功回到鹿府,孟多的门虚掩着,从外面能看见孟多背对着门站在窗边。 阿洛垂着头守一旁,不说话也不抬头,鹿时应看了他一眼,站在门口压下因为动用内息而上涌到喉咙的鲜血,缓步踏进屋里,阿洛从外面关上了屋门。 孟多没有转身,开了口,他问:「鹿时应,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什么?」 鹿时应的喉咙干涩。 孟多转过头,和平常的样子也没有什么不同,语气也是淡淡的,却说着让鹿时应触目惊心的话:「是因为你上过我吗?是因为你上我上的很爽吗?」 鹿时应:「孟多……不是」 孟多向他走了一步,「我一直想不通我唯利是图庸俗不堪,究竟如何入了纤尘不染的鹿大人法眼,得了鹿大人的熨帖和倾慕,原来,原来竟是这个原因。」鹿时应抓住孟多的手:「不是,不是这样,我可以解释。」 第43页 孟多说:「你想解释什么?解释你囚禁了阿洛的理由,解释你根本就没打算说出来,解释你在我身边安了眼线明知道我在查什么,却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天天对着你笑!」 孟多放轻了声音:「鹿时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鹿时应怔怔看着他,今夜的风很大,在屋外喧嚣,吹进鹿时应的心里,将他的心吹得空空荡荡,鹿时应看着孟多,说,不敢。 十七岁血雨腥风中闲庭信步,二十岁大漠孤烟无人生还的绝境三进三出,二十八岁身负剧毒命在旦夕时从容不迫,但是现在,面对孟多,鹿时应说不敢。 孟多抽出自己的手,轻声说:「那天醒来,我告诉自己,将来一定要杀了辱我的人,我一想起那夜的事,我就觉得噁心!」 鹿时应的眼红的像流了血,看着孟多,重复孟多的话:「噁心?」 孟多说:「是,我觉得噁心。」 鹿时应的眼眸颤动,瞳仁像鹿府静水潭里的水,泠泠湿润,喉咙惺甜,哑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孟多。」 孟多没有回答,与鹿时应擦肩而过,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听见鹿时应笑了。 鹿时应用孟多从没有听过的语气,轻的如蝉翼,却像一柄柳叶刀,轻轻划在孟多身上和自己身上,一道又一道,他低声说:「你觉得我噁心,是因为那夜本该进来的人是钟齐雁对吗?」封在黑暗里不能明说的龌龊和阴暗被撕裂了,孟多最不想被鹿时应知道的事,原来鹿时应本来就知道的。 孟多紧紧的攥着拳头,指甲深入肉里,一丝丝血顺着他的手流到袖子上,好像这样他才能稳稳站在这里,才能两败俱伤,才能对鹿时应说:「没错,顺便告诉你,当时我之所以神志不清,是因为我给自己下了药。」 蜉蝣须臾,沧海一粟,温情是浮光掠影转瞬即逝,鹿时应和孟多都知道,结束了。 在八仙楼见到孟老爷的时候,章礼江吃了一惊,不知道短短几日里孟多出了什么事,竟然独自形容憔悴的在八仙楼里喝酒,喝了许多坛酒,脚边全是散落的空坛。 「别喝了,你准备把自己喝死?」章礼江拿走他手里的酒,「我让国师派人接你。」 孟多听人说酒能解千愁,他喝了很多的酒,怎么听见鹿时应的时候,心里还难受的喘不过气,「……鹿时应,鹿时应是滚蛋……」 章礼江失笑:「天底下恐怕只有你会这么说他,鹿大人怎么招惹你了?你们——」。 他的话突然戛然而止,孟多抬起头,章礼江看见孟多表情冰冷,但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桌子上。 那夜章礼江酒醉的厉害,隐约记得孟府的下人对孟多说了关于鹿时应的话,但说的什么,章礼江当时脑袋昏沉什么都没有听明白,唯一知道的是鹿时应让孟多伤心了。 孟多闭上眼,不想在章礼江面前丢脸,他抢过酒罈仰头灌酒,说:「不要管我。」 章礼江说:「我陪你喝。」月上柳梢,阿洛带孟多走了,章礼江没有很醉,慢悠悠沿着黄昏下的大运河沿岸醒酒,回到章府时,天已经黑透了。 章礼江走进侯府,看见章老侯爷正坐在前厅,章礼江突然酩酊大醉,笑嘻嘻的对堂上的章老侯爷说:「父亲!我回来了!我去睡了,您老也早点休息!」 「站住。」章老侯爷一拍桌子。 章礼江只好退了回来,踏入前厅,没骨头似的趴在凳子上,含煳说:「父亲有何指教啊。」 章老侯爷说:「给我清醒点,别以为装醉就能走了。」 章礼江干咳几声,坐直了身体,但手仍旧按着太阳穴:「孩儿真的喝了不少酒。」 章老侯爷说:「是和孟多喝的?」 章礼江的表情不易察觉的僵硬了一瞬,垂着眼说:「嗯。」 老侯爷说:「前夜鹿时应突然从殿前离开就是因为他吧?」 章礼江说:「我不知道。」 老侯爷的脸上布满皱纹,嗤嗤笑起来,说:「皇子皇孙文武百官都在御前候旨,他想走就走,可曾将皇上放在眼里,将太子放在眼里?」章礼江没说话,老侯爷又说:「不过不打紧了,他们二人一个握着权一个握着财,早就是人的眼中钉了。」 章礼江说:「孩儿不懂朝政。」不必和他多说。 老侯爷说:「你只管去看着孟多,看好他就行。」 章礼江忍不住问:「那国师——」 老侯爷说:「他很快就活不了了,何必呢,拖了这么些年,早死还能早托生。」 孟多睡了一天一夜,醒的时候头蒙的厉害,躺在床上缓了半晌,被阿洛扶着餵了醒酒药。 阿洛:「主子还难受吗?」 孟多翻了身,面朝墙壁,看样子还想睡下去,说:「叫鹿时应给我拿——」 孟多愣愣的看着墙面,迷濛的眼神变的清晰,他罕见的呆愣了许久,才说:「你出去吧。」 阿洛说:「蒋小公子来了。」 孟多有些日子没见过蒋兴了,估计他应该有事,于是孟多让阿洛伺候他穿衣洗漱。 第二十六章 算了(三更) 孟多在厅堂里看见蒋兴,蒋兴一见到他,就扑过去,抱住孟多的腰,说:「孟老爷,连你也不能救钟夫子吗?」 孟多问:「他怎么了?」 蒋兴说:「你不知道?钟夫子被关进大牢了。」 孟多让他慢慢说,蒋兴告诉他,钟夫子一个月前在路上见有位姑娘被欺负,他上前帮忙说了几句话,结果欺负人的公子不知怎么就躺在了地上昏迷不醒,官府的人就把钟夫子抓走了。 第44页 蒋兴说:「我们都急坏了,院长听说你在鹿府养病就写了帖子递进去,你没收到吗?」 一个月前是孟多与鹿时应关系正好的时候,孟多不必多想就能知道院长的信送到了,但被拦下了,下令拦信的人除了鹿时应不会再有其他人。 孟多的脸上浮现冷笑,鹿时应,你还瞒着我做了什么? 孟多和蒋兴在孟府等,让阿洛即可去查钟齐雁的下落,这件事蹊跷古怪,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下的套,钟齐雁只不过是个区区书生,整他没有意思,胡老闆利用钟齐雁想杀孟多,这一次是谁又想做什么。 蒋兴在孟府等的时候,见孟多脸色不好,问:「孟老爷你的病还没好吗?」 孟多说好了,又说有些闷他出去转转。 孟府的人为蒋兴送来了零嘴,蒋兴正吃着,忽然瞥见桌子下面有个什么东西,他走过去,趴到地上,看见了一只小耗子。 小耗子也不像小耗子,只有蒋兴的手那么大,长着稀疏的褐色绒毛,像猫一样蹲坐在地上,有两只小小的爪子,脸长得却很漂亮,嘴巴弯弯,睁着圆熘熘的小眼睛,笑眯眯的样子。「这是个什么东西?」蒋兴好奇的伸手去抓。 小叶子还很小,平常被孟多揣在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出来了,唧唧唧的叫。 「别碰他!」蒋兴的手还没伸出来就被大步走回来的孟多打断了,孟多几步走过去,将小叶子重新放进怀里。 「这是什么东西?」蒋兴问。 孟多说:「袋鼠。」 蒋兴没听过,以为是自己见识少,看着孟多的怀里,问:「看上去很小,像刚出生的。」 孟多说:「已经两个月了。」 袋鼠的孕育周期很短,成长却需要很长时间。 「那它长大了是什么样子,它的爹娘呢,可以让我看看吗?」 孟多的心一紧,好像才刚想起来小叶子的另一个爹爹是鹿时应,愤怒和酸楚一起涌上喉咙,那种不适的感觉席捲全身,孟多站了一会儿,匆匆找藉口走了。 傍晚阿洛回来了,告诉孟多钟齐雁不在大牢里,三天前被人接走了,带走他的人是二皇子的人,还让阿洛转告孟多,请他明日独自过府一叙。 孟多知道了,设套的人与二皇子脱不开干系。第二日,孟多按照约定没带阿洛和蒋兴自己去了二皇子府。 二皇子之前给孟多下药,被鹿时应整的很惨,恢復了好一段时间。 孟多再见到二皇子,觉得此人好像脱胎换骨了一般,穿着肃正,神情端庄,举止大方,见了孟多,游刃有余的招待他,说:「孟老爷是稀客,快请坐。」 钟齐雁坐在二皇子的身旁,表情有些拘束不安,但并没有遭了牢狱的消瘦和憔悴。 下人为孟多添满了酒,二皇子说:「孟老爷与我前些日子相谈甚欢,如今要派人去请才肯过来,不知是我府上的酒不合孟老爷胃口,还是什么原因呢?」 二皇子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见长,孟多端起酒,说:「是孟某怠慢。」 说完仰头一口将酒喝完。 二皇子挥手让下人为孟多添酒,一连添了三杯,钟齐雁有心想拦却最终没有出声。 直到夜色渐浓,二皇子才放他们离开,孟多喝了许多酒,没动一口菜,胃部不舒服,和钟齐雁并肩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什么话都不想说。 二皇子看着二人离开,一个人从他身后的屋里走了出来,「这就是京城巨贾孟多?」 二皇子回头,恭恭敬敬的说:「大师,就是他。」大师穿着僧袍,手里不缓不急拨着佛珠,望着孟多离开的方向,脸上露出笑容。 今夜的风真冷,大运河的水在月色下翻滚着银波。 钟齐雁想找些话说,但开了几次口,孟多都没什么回应,他也闭上了嘴。 快走到孟府的时候,孟多忽然停下了脚步,钟齐雁正想着什么,察觉孟多停了下来,才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 静悄悄的孟府门前,一身白衣的鹿时应站在夜色里。 看见鹿时应,钟齐雁不知怎么突然伸手握住了孟多的手,孟多看了他一眼,没有挣脱开。 鹿时应是来告别,但看着二人交握的手,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孟多,好像看着一场梦无声破碎,碎片漫天飞舞溅进了他的眼睛里。 不然鹿时应的眼睛不会这么疼,疼的想流出来什么。 钟齐雁永远都可以被原谅,但鹿时应没有这样的待遇,鹿时应做什么都会错,孟多可以轻而易举的不要他。 「我……」鹿时应张了张嘴,漫天遍地的酸涩便瞬间包围了他,他以为他得到过,以为孟多也曾想和他在一起,不然他们怎么会在杏花树下亲吻,孟多怎么会对鹿时应说「等你」。 孟多和钟齐雁与鹿时应擦肩而过,走过去的时候钟齐雁低着头,而孟多好像根本不认识鹿时应。孟府的大门缓缓打开又缓缓合上,鹿时应用手捂着脸,笑了起来,浑身颤抖,嘆息一声,低声说,算了。 孟府的门一关上,孟多就抽走了自己的手,皱眉看着钟齐雁,「你做什么。」 钟齐雁抿了抿唇,刚想说话,孟多挥手打断了他,「我很累先去休息了。」 钟齐雁看着孟多的背影,又回头盯着紧闭的孟府大门,不知道想了什么。 第45页 三日后,孟多正在厅堂听钟齐雁为蒋兴讲书,一身戎装的章礼江骑马闯了进来,大声对孟多说:「皇上派鹿大人前去北方迎战北屿,援军仅有三千人,你若不去见他,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孟多上了章礼江的马,一路疾驰,章礼江告诉孟多,鹿时应惹怒了天子,皇帝给他三千人是让鹿时应去送死,老侯爷不许章礼江去,但如果能为鹿大人效力,不枉费白活一场。 马跑的很急,风颳的孟多的脸很疼,他的脑子乱糟糟的就被章礼江拉上了马,及时的是,没有太久,他们就追上了军队。 章礼江的马直接冲到鹿府的马车前,希望求见鹿大人,他把孟多推上前,说:「孟老爷来了。」 孟多愣愣看着马车,鹿时应没有下来,声音从车窗传出来,鹿时应说:「回去吧。」又说:「小侯爷,你也回去吧。」 接着,鹿时应说了启程,军队就开始继续前进。 车轮滚滚,风沙阵阵,旌旗蔽空。孟多的眼睛渐渐模煳,眨一眨又变得清楚,章礼江说鹿时应一定知道自己这次有去无回才不愿意见他…… 孟多望着远去的车马,说了和那一夜鹿时应说过的同样的话。 「算了。」孟多说:「算了吧。」 八月的时候京都举行了秋闱,钟齐雁的成绩还不错,故而参加了许多文人墨客的聚会,他邀请孟多,孟多没去。 听说八仙楼里又来了几位姑娘,唱曲子顶顶好听,但自从章礼江把孟多送回孟府自己去追随了鹿时应以后,孟多连八仙楼都不想去了,整日待在孟府。 阿洛从没见过孟多这个样子,以前钟公子拒绝孟多的时候,孟多也不见得有多么难过,更从没借酒消愁。 「鹿时应」的后劲太大了,孟多喝了一夜的酒,还能把他记得清清楚楚。 有时候孟多醉的一塌煳涂时会想,鹿时应如此待他,是出于愧疚想要弥补,还是鹿时应也动了凡心? 但谁都会觉得鹿时应不可能看上孟老爷吧,孟多不读书,除了帐本,其他的字都认的不多,一身铜臭,精明市侩,风流纨绔,哪哪都配不上鹿时应。 孟多变回了袋鼠的样子,更不想动弹了,缩在被窝里懒洋洋的把小叶子从袋子里拿出来,举在眼前看,想从小叶子脸上看出什么。 小叶子身上的毛又长了一点,遮住红色的皮肤,小尾巴甩甩的,不知道以后会不会长得像鹿时应。初秋的京都真无趣,孟多在这里生活了七年,第一次想回澳洲,想坐在树下安安静静的吃树叶,什么都不用想。 这一天,钟齐雁来了孟府。 孟多披着衣裳怏怏的坐在前厅,漫不经心的打哈欠。 钟齐雁说了他最近很受二皇子赏识,做了什么什么事,见了多少的人,孟多心猿意马的说:「挺好的,你一直想当官。」 钟齐雁说:「问侯何苦,自飢只要民饱,江山社稷为重,我辈能出力自然是好的。」 孟多从前听钟齐雁说文绉绉的话就困,现在更甚于前,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去继续睡,就听见钟齐雁又说:「大昌与北海交战已久,前些日子传回消息,说我大昌终于胜了一回。」 孟多闻言又坐了回去,拢着衣襟想问什么,但又没开口。 大昌与北屿之战,其中艰辛困苦岂是区区一句话能说得清楚,必定是戍边将士冒着狂风巨浪顶着雷箭踏着尸山血海才换来了胜仗。 钟齐雁说:「二皇子说,虽然打了胜仗但大昌损失惨重,将领伤亡好几。」 孟多的心顿时拧了起来,维持不住淡然,盯着钟齐雁,问:「他还说了什么?」 钟齐雁现在是二皇子的人,他说给孟多的话就是二皇子想让孟多知道的。 第二十七章 假意谈情(四更) 钟齐雁犹豫了一会儿说,「二皇子说他会上奏皇上,派出援军,令我当督军,前去支援鹿大人。」 孟多问:「代价是什么?」 钟齐雁说:「你要站在他这一边,无条件支持二皇子。」 孟多看着钟齐雁,好像不认识他一般,说:「派不派援军与我何关?北屿打不打的过来又与我何干?你去转告二皇子,孟某不想踏进官场这趟浑水里。」 钟齐雁将孟多的话转述给二皇子听,二皇子问一旁的大师:「看来孟多并不在意鹿时应。」 钟齐雁对二皇子有敬畏,但对他身旁大师更是畏惧,总觉得此人十分危险,说话不由得有几分兢兢战战,「殿下,学生有一计。」 二皇子:「说。」 钟齐雁咽了咽口水,「殿下是想让鹿时应留在京都的暗线知道孟多为了我已经归顺与您,从而使鹿时应心灰意冷的话,不妨让孟多与学生一同前去北屿,他若见了孟多已经和学生在一起,想必会心绪大乱难以抑制,引旧毒发作也不是不可。」 二皇子:「要是到了北屿,孟多又与鹿时应死灰復燃,你又待如何?若是打乱了本殿下的谋策,钟齐雁,下场你是知道的。」 钟齐雁竭力让自己镇定才说了这样的话,听了二皇子的质问,几乎要站不住,额头冷汗频频,「是、是学生轻虑浅谋,还,还请殿下赎罪。」 一旁的大师却突然说:「也不是不可,我了解鹿时应,那天仅是见了孟多与钟公子一同回去,就险些没抑制内息走火入魔,老衲听闻他自从到了北屿便夜夜咳血难以入睡,想必已经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如果这时再给他重重一击,想必定能如殿下所愿,况且孟多离开京都,孟府的铺子还不任由您拿捏,他一走,利大于弊。」钟齐雁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果然有人暗中监视他们,他后知后觉的为那夜自己握了孟多的手感到庆幸。 第46页 大师是最了解鹿时应的人,他既然这么说,二皇子便也觉得可行,等钟齐雁走了以后,二皇子问:「钟齐雁和孟多一离开京城,本殿下再想掌控他们就难了。」 大师微微一笑,「殿下不必担心,控制不了的话就杀了吧。」 二皇子看着慈眉善目的大师轻描淡写的说着冷血无情的话,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想必神通广大的鹿时应一定不知道自幼养育栽培他的国寺主持大师正是为他下噬心灼骨的毒药的人,也一定猜测不到被他尊为师者的人是最想毁了他的人。 钟齐雁离开二皇子府,到集市上买了孟多喜欢吃的点心,拿着去了孟府。 孟多自从知晓北屿战事后,连着两夜都睡不好觉,他不敢让人出去打听,仍然记得章礼江临走前对他说的话。 章礼江说鹿大人独揽大权许久,已引起一些人忌惮,而孟多手握京都财源,财权乃是国之根本,他二人如今生了情意走的太近,自然犯了朝廷的忌讳,之前是自己想的太少,以为能成就一番良缘,现在想想委实幼稚可笑,他不知道鹿大人可曾想过这些,不过鹿时应自入世以后步步经营深谋远虑,应该有自己的打算,但现在鹿时应远赴北方,孟多独自在京城,最好不要和鹿时应再有干系。 孟多告诉章礼江,他现在怨恨鹿时应还来不及,以后也不会再有关系。 章礼江深深看了孟多一眼,说了告辞,翻身上马追随鹿时应而去。 阿洛准备了饭菜招待钟齐雁,钟齐雁说:「我听阿洛说你最近一直胃口不好,特意去买了徐福的点心,你快尝尝。」 孟多看着骨瓷白盘中花花绿绿的点心,沉默了片刻,说:「喜欢吃徐福点心的人是你不是我。」叫了钟齐雁的名字,说:「你一直都不知道我真正喜欢什么。」钟齐雁僵硬了一瞬,说:「我要去北方了,阿多,为兄真捨不得你。」 孟多并不想让钟齐雁去见鹿时应,说「你可以告诉二皇子你不想去。」 钟齐雁摇摇头:「能为二皇子分忧解难我很乐意,为兄只是捨不得你。」他站起来,走到孟多身旁,拉了孟多的手,说:「阿多,你与我一起去吧,二皇子已经同意了。」 孟多眉头一拧,想甩开他的手,「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你——」 钟齐雁突然抱住了孟多,将脸埋在孟多的肩膀。 阿洛一见孟多皱眉,就要上手拉开钟齐雁,但当他靠近时,原本恼怒的孟多抬起手,也抱住了钟齐雁。 在只有孟多能听见的地方,钟齐雁借拥抱挡住自己的脸,轻声说:「别动,有人监视我。」 得到孟多回应后,钟齐雁低声说:「和我去北屿,离开京都到鹿大人身边,你我才能安全。」 匆匆说完,钟齐雁向后撤开一些距离,直视孟多的眼睛,温情脉脉的说:「阿多,我捨不得你,行程漫漫,你同我一起去,为我排忧解闷可好?」 孟多看了他片刻,说好。 孟多精明半生,看走眼了两个人,一个是鹿时应,另一个是钟齐雁。他以为的钟齐雁迂腐陈旧满口之乎者也,面对达官权贵时讨好奉承,不知人情世故,对鹿时应有不切实际的崇尚信奉,时常让孟多生气。 现在的钟齐雁似乎仍然是这样,胆怯卑微懦弱笨蛋,依旧心怀执念。但他的执念是鹿时应,他坚信鹿时应的鞠躬尽瘁,如同天底下成百上千的读书人日日夜夜研读鹿时应的《大昌通鑑》,从无数法规条例里殷切感受为民为国,并牢记心里,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深夜里的大运河翻滚着黑色的波涛,燕鱼舫像一盏孤灯漂浮着望不见尽头的海浪中,走回家的路上,钟齐雁在岸边站了一会儿,远处的皇城依稀有点点灯火,但他的四周是浓的化不开的黑夜,钟齐雁似乎明白了孟多喜欢这条运河的原因。 愁思如水,千里通波,万般无奈与谁说。 在牢狱中,从二皇子口里得知孟多对自己的情谊,钟齐雁还未来得及细想,又得知孟多与鹿时应的事,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 夜深人静时,钟齐雁坐在大牢里回顾与孟多相识的七年,细枝末节早有迹象,偏偏自己却毫无察觉,令孟多白白浪费了情谊与光阴,幸好的是孟多得到了良配,才让钟齐雁心里的愧疚稍稍减少了一些。 虽然不知道孟多与鹿时应生了什么嫌隙,但如今箭在弦上,他自己又受人控制自身难保,不得不趋炎附会假装低头,只好先委屈孟多假意与他谈情,等到了北方见到鹿时应,鹿时应必定能护他们周全。 皇帝时而清醒时而煳涂,但对太子的警惕始终没变,在年老的皇帝眼里,如今太子是最希望他死的人,太子有鹿时应辅佐,将来能成为明君,但他要死了,鹿时应却还活着,借太子的手控制他的先祖打下来的江山,坐拥千秋盛名。皇帝不甘,故而杀贤。 二皇子的援军由陆科做统帅,随行三名督军,自南文城、凉禹城、京都城共调军两万,分三路行至北方,陆科陆将军率领一万人从京都出发,钟齐雁被安排跟随陆科陆将军一同北上。 孟多的生意忽然变得很忙碌,沿路也在看帐本。 陆科大将军对钟齐雁这个小小的督军十分不屑,对孟多更加厌恶,认为龙阳之癖有辱军威,孟多并不在意,大军驻扎乡野外停歇时,他总要带着钟齐雁到最近的城里去,住最好的客房,还住在一间。钟齐雁身边有个话不多的小厮,平常跟在钟齐雁左右,形影不离,是二皇子送给他照顾他的日常起居,但双方都心知肚明缘由。 第47页 钟齐雁到城里来,小厮自然也跟着。 孟多为阿洛和那小厮在隔壁开了一间房,小厮犹豫片刻,说想和钟公子住在一起方便就近保护,孟多意味深长笑了一下,把房间让给了小厮,自己去另外开了一间。 钟齐雁看着房间里冷冰冰站着的小厮,鼓起勇气说:「鹿时应的人也在暗处看着,你不让我和孟多住在一起,鹿时应怎么会相信,要是被暗探知道了内情坏了殿下的计划,你能承担后果吗?」 小厮说:「殿下让我形影不离的跟着你。」迟疑了片刻,说:「我要先向上禀告,让殿下定夺。」 钟齐雁挥挥手:「你去报。」 孟多用了晚膳,坐在客栈里等,没一会儿一名商人打扮的人走进客栈,左右张望一番,见了孟多,问:「可是孟老爷?」 孟多说是,商人连忙走过去,「接到消息小人还以为听错了,老爷有两年没来了吧。」 孟多说:「是有些日子了,这次是途径此地,顺带来看看你。」 寒暄之后,商人拿出帐本递给孟多,说:「布匹店的簿子每年都会定期送往京都,这是最近半年的。」孟多拿了簿子,翻了几下,用目光示意阿洛,阿洛取出几张银票交给商人,商人看了数额,顿时瞪大了眼,孟多说:「你拿这钱到城里最繁盛的地段再开几家布匹铺,进最好的货源,再找十位制衣好手坐镇。」 商人疑惑:「老爷这是想......?」 孟多轻描淡写的说:「没什么,就是想扩大规模。」 大军停休两日,第三日拔营,回到队伍里时,陆将军叫住了钟齐雁,「钟督军好不悠闲自在,行军途中吃山珍海味、住天字上房,还有人排忧解闷。」 钟齐雁满脸羞愧,不知该说什么,孟多在路上买了扇子,拿在手里摇,走到钟齐雁身旁,说:「陆将军要是有钱也可以这样,不必羡慕他人,如果真的有困难,你对我说,孟某一向乐善好施,愿意资助陆将军的房钱。」 一旁的士兵暗中忍笑,陆科本意是让钟齐雁出丑,却让自己的脸没处放,冷冷的瞪着孟多,手按了按腰间的佩刀,撞开钟齐雁,气势汹汹的走了。 钟齐雁捂着被撞疼的肩膀,说:「他、他想杀我们?」 孟多瞥他一下,抬脚往前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转回来伸手揉了揉钟齐雁被撞的肩膀,放柔了声音说:「不必害怕,有二皇子在,他不敢。」 行路二十五日,陆科收到了从北屿传来的消息,说北方暴雨,许多山路被封死,北方将士受困山洪中,几欲弹尽粮绝,要援军加速疾行。 陆科此人莽夫一个,曾因滋事被冯大将军罚去灵山看守地宫,受二皇子扶持才有今日,冯云大将军与鹿时应交好,故而鹿时应今日有难,陆科落井下石还来不及,更别提火速支援,甚至特意下令,称北方遇洪,为避免损失,军队原地修整三日。 第二十八章 半城烟火(一更) 当时已过大晋云山脉,再往北三百里,行二十日就能抵达响水湾,鹿时应的军队就驻扎在响水湾附近,奈何陆科公报私仇罔顾人命。 钟齐雁暗中着急,生怕来不及,但见孟多面无表情的坐在树下喝酒,忍不住将头凑过去,用外人看来暧昧的姿势询问孟多,小声说:「你不急?」 孟多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脑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等着也是等着,跟我去城里转转,听路人说这江阳城里的酒比大昌还要味美。」 钟齐雁看着孟多脸色的笑容,如果不是二皇子亲口所说、自己亲耳所听,钟齐雁绝不会相信孟多与鹿大人有什么关系,如果有,孟多怎能漠不关心,怎能无动于衷? 江阳城盛产酒和烟火爆竹,京都庆典所用的烟火都来自江阳供奉,孟多为钟齐雁设的烟花宴,就是千里迢迢从江阳运到的京都。 走在江阳城的街上,孟多忽然指着一间烟火坊前造型独特的爆竹筒,说:「这只是平江岁岁月,那只是凌云赋,裹了红纸的叫花间独酌。」 店里的老闆听见孟多的话连忙走了出来,说:「客官的口音听着是外地人,但眼光极好,您说的没错,这些爆竹的确叫这个名字。」 钟齐雁惊讶:「你来过江阳?」 孟多看他一眼,阿洛解释说:「钟公子可能忘了,去年烟火宴上主子曾告诉过您。」 钟齐雁当时在人群中看见鹿时应,就什么都给忘了,于是不好意思的说:「对不住。」 孟多没说什么,抬步走进了这间烟火坊。烟火坊的老闆热情的招待他们,孟多在坊中转了一圈,向老闆定了一批烟火爆竹。 钟齐雁的小厮暗暗打量孟多,似乎是想从孟多身上看出他此举用意为何,孟多把他当空气,对钟齐雁说:「既然你忘了,我就再放一遍让你看清楚。」 钟齐雁心里牵挂北方战事,没有心思花在这里,「是为兄不好,但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我们转一转就快些回去吧。」 孟多说:「你想走就走,今夜我该放就放,一直放到你什么时候记住我为你买的这些烟火,什么时候才停。」 钟齐雁无可奈何,只好和孟多留在城里,一同吃了晚膳,放了半城烟火。 城中夜幕亮如白昼,陆科收到消息,冷笑三声,对二皇子的计谋感到可笑。 翌日,孟多在客栈等钟齐雁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那人生的潇洒俊美,孟多看惯了鹿时应,本该对人世间的美貌有了厌倦,但不知为何频频多看了几次,连钟齐雁都忍不住提醒孟多,孟多才依依不捨收回目光。 第48页 「怎么了?」钟齐雁问。 孟多摇了摇扇子,笑了一声,用扇子挡住嘴,说:「你不觉得那人很好看吗?」 钟齐雁对男子的美貌一概无感,况且如果真的要评论男子美貌,鹿大人应该才是「很好看」。看出钟齐雁的不理解,孟多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垂下的眼中闪过精光,他方才终于知道自己第一眼看到那人时为何感到异样了。 那个人的腰间带了一颗子弹,黑金色外壳,用红线缠成结,缀着流苏,不认识的人只会觉得是造型特别的佩饰,只有孟多知道这颗子弹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孟多想起雷箭,想到鹿时应曾对他说的猜测,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正想有什么法子寻到此人,没想到就出现在他眼前。 孟多说:「我回屋一趟,你在这里等我。」孟多进屋里,考虑应该从袋子里拿出什么才能吸引对方的注意,他先将小叶子拿出来,小叶子正在睡觉,不满意的哼了一声,随后又掏出许多东西,但都不是孟多要的,直到他拿出了自己用过的小手枪。 孟多拿着枪下了楼,走到钟齐雁面前,递给他,「刚刚碰到了杂货郎,顺手买了这个小玩意。」 钟齐雁问:「这是什么?」 孟多说:「一个小玩意。」 钟齐雁不是很感兴趣,有些焦虑的说:「我们回去吧?」 孟多点点头,伸出手,钟齐雁将枪递过去,孟多的手不知怎么一颤,没接住,那只银色小枪撞到一只茶杯,然后和茶杯一起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钟齐雁吓了一跳,孟多问:「没事吧?」又喊了小二,让人把碎片清理了。小二打扫了碎片,捡起地上的小枪问:「客官,这还要吗?」 孟多说不要了,钟齐雁说:「贵不贵啊?不然还是留着吧,你喜欢。」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客栈里的人注意,孟多余光瞥见那人惊讶的看着小二手里的枪,于是他从小二手里接过去,说:「走吧,出去转转。」 钟齐雁被孟多拉着走,没走几步,阿洛和那名小厮同时发现了有人在跟踪他们,阿洛问:「主子,怎么办?」 孟多说:「去请他过来,就说孟某想请公子喝杯茶。」 钟齐雁不贊同看着孟多,孟多说:「别生气,我不是看他好看。」 钟齐雁就觉得孟多有些轻浮浅薄,很难将自己这位肤浅的兄弟手足与自己崇敬尊重的人关联在一起。 孟多找了喝茶的地方,是江阳城有名的茶楼,阿洛很快就把人邀请过来了,那人自称轩烁,来自江阳北边的地方。 孟多说:「轩兄请坐。」 轩烁大大方方的坐下,说:「你不怕我是坏人?」孟多注意到轩烁腰间的弹壳被收起来了,笑了一下,「那轩兄是吗?」 轩烁说不是,孟多说他也觉得。 钟齐雁在一旁如坐针毡,看着孟多与人嘻笑谈天,心里总觉得对不住鹿大人,好几次想打断他们说话,却挡不住孟多兴致勃勃。 「轩兄见多识广不知道有没有见过这个。」孟多问,既然轩烁说自己天南海北四处游歷,途中收罗各地奇珍异宝再倒卖给其他富商,有一双能辨别宝物的眼睛,孟多便假装不知道他是想试探自己,顺势将枪拿了出来放到桌上。 轩烁暗自窃喜,认为孟多仗着无人认识便随意将现代的东西拿出来,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身份。 轩烁装模作样观察着枪,手扣到扳机上,枪口对准孟多。 孟多笑起来,将轩烁的手按住,意味深长的说:「轩公子,此物危险,不可对人。」 轩烁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孟多定然与他一样,不仅来自未来,身上还有随身空间。 轩烁说:「外壳光滑细腻,形状独特有趣,听公子的意思,此物还是个兵器。」 孟多笑:「威力之大你想像不到。」轩烁说:「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识一番。」 孟多说:「会有的。」说完,用扇柄敲了一下正在发呆的钟齐雁,说:「呆子,走了。」 轩烁也跟着站起来,「公子到江阳来是游玩吗?」 孟多说算是吧,轩烁就说自己常到江阳来,如果公子不嫌弃,他愿意带二人在江阳城里逛逛,答谢孟公子请的茶。 钟齐雁拉拉孟多的袖子,孟多说:「我们只能在江阳停留一日,明日就要走了。」 轩烁说:「一日足够将江阳城的美景看遍。」 他这么热情,孟多自然不会拒绝,钟齐雁脸色不太好,孟多怕钟齐雁知道的太多容易暴露就也不给他解释,可怜钟夫子眼睁睁看着孟多因为好色跟一个陌生人跑了,想到处于困境的鹿大人,想替鹿时应拘一把心酸泪。 响水湾,暴雨过后的第十五日,峡谷里冲出的淤泥山石堵塞的道路,山脚下的渔村毁了四、五个,河面飘着船只的残屑,泥潭里清晰可见被埋没而无力挣扎死去的士兵和渔民。 临海,可入水捕鱼,吃食暂时不必担忧,但淡水少了,之前峡谷有瀑布可以饮用,可惜暴雨引发山洪,将瀑布口堵死,只剩一道窄窄的小口,断断续续的流着水,幸好他们活着的人所剩无几,这点水也勉强够喝,然而这点幸运也是最大的不幸。 章礼江灌满水囊,走回营地,离开京都时正值深秋,如今已过初冬,海边不显萧索冬意,但天边时而飞过排成行的鸟告诉他,冬风还是来了。三个月,大大小小的厮杀数不胜数,岸边靠海的一侧被血染成了深红色,时而随着大海的波涛将一具一具尸体推上岸。 第49页 「章副将。」有人给他打招唿,章礼江点点头,拿着水囊掀开一间营帐走了进去。 里面的人负手而立,黑甲冷裘,背对着他,正凝视着墙壁上的地图。 章礼江将水囊放到案几上,说:「消息传出去已有十日,按照脚程,他们应该到江阳城了。」 鹿时应没说话。 章礼江继续说:「河道还在清理,如果援军抵达湾口与我们里应外合,应该很快就能清出一条路。」 鹿时应转过身,说:「率兵之将是陆科。」 章礼江说:「即使陆科是小人,可如今大敌在前,他应当不会——」话说到一半,却说不下去了,章礼江握紧拳头,手背浮出青筋,他一套哄人的话自己都哄不过自己。 章礼江一拳砸在桌子上,单膝跪下来,说:「属下不甘心,属下宁愿死在沙场,也不愿困死在这这里!大昌与屿人交战数年,接连败退,我们仅用了三个月就夺回了六座沙岛,突围了屿人的右翼,相信假以时日,我们一定能将屿人打回他们的老窝——」 章礼江眼含悲愤:「只差几天,只差几条船,只差一些兵马,我们就能胜了——」 第二十九章 死而无憾(二更) 鹿时应看着他,嘆了口气,扶住他的手臂将人拉起来,说:「皇上派我来只为胜战不为凯旋,鹿某有去无回,小侯爷实在不该跟着来送死。」 章礼江说:「我既然生于王侯贵族,活着不能痛快肆意江湖逍遥,若一点为民为国的事都做不到,岂白在世上走一遭。」 鹿时应说:「小侯爷」 章礼江打断他,说:「将帅,我是章副将。」 鹿时应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秦白掀开帘子端着药走进来,见帐中气氛不错,说:「吃药吧,弄点水可不容易了。」 鹿时应坐下来,说:「以后不必熬了,我这身子不用喝。」 章礼江说:「将帅这几日看起来的确好了不少。」 前些日子他们突袭北屿战船,虽然打了胜战,但鹿时应却受了伤,虽不知伤情如何,不过看秦大夫的脸色,应该不会太好,营帐中端出来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将打了胜仗的喜悦都沖淡许多,一时之间军中人心惶惶。 其他人或许不清楚,但章礼江从他爹那里听来不少,章老侯爷天天盼着鹿时应早点死,打听了不少鹿时应的病情,据章老侯爷所知,鹿时应早些年不知因什么原因身中剧毒,听说当时已经快死了,是神医谷和鹿府的人力挽狂澜,终于寻得千年蛊玉,才暂时压制住了鹿时应的毒。 这些年虽不知鹿时应的毒究竟解了没解,但能看见的是鹿时应越来越苍白疲倦的脸,和在宫中偶然间遇见他压抑不住的低咳,尤其是最近三年,皇上免去了鹿时应上朝。章礼江从现在看来,鹿大人应该没有大碍了。 「的确好了不少。」鹿时应笑着看了秦白一眼,秦白沉着脸,没说话。 章礼江见他们似有话说,于是主动说了告退,离开了营帐。 秦白冷着脸,将药放到鹿时应手边,漆黑的药汁因为震盪泛出几道波纹,像京都夜幕下的大运河的涟漪。 他们被困已有十五日,物资急剧短缺,想熬出一碗药的确不容易,鹿时应不忍秦白为他操劳,将苦药一饮而尽,然后对秦白说:「你也知道我现在的身体喝了也是白喝。」 秦白说:「你以后死了,想过我如何有脸去见我爹吗。」 鹿时应说:「你可以告诉秦老神医,鹿时应死而无憾。」 秦白看了他片刻,说:「你真的没有遗憾?」 鹿时应与他对视,半晌苦笑一声,「有又能如何。」 秦白说:「那你就撑到我找到解决的办法。」 鹿时应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秦白说:「那我就去求住持大师,他一定能救你。」 鹿时应的表情晦暗不清,平静的说:「那我宁愿死。」 秦白着急:「你死了,孟多呢,你不想见他,不想要他了?」 鹿时应的心口猝不及防的疼了一下,死而有憾唯是他,可鹿时应又能如何,陆科率援军北上,钟齐雁作为督军随行,孟多会为了钟齐雁离开熟悉的京都也到北方来,这是鹿时应想都不敢想的事。 鹿时应赴死远行,深夜前去与孟多告别,月色银辉,运河风冷,鹿时应想对孟多说的话有很多,却最终只剩一句「算了」。 千言万语,千般情意,孟多和死亡一样,都是鹿时应无法控制的事。 孟多跟着轩烁在江阳城里玩了整整一天,从茶青小楼到春江戏苑,在千盏百味的酒席上喝到站不起来,钟齐雁从没见孟多如此纨绔造作,好像孟老爷是天底下第一风流的人物,所以要干尽风流的事。 钟齐雁半搂半抱将孟多拖回客栈,轩烁醉醺醺的跟在后面意犹未尽的说「明日接着来」,孟多也醉意朦胧的说「不醉不归」。 钟齐雁的小厮定期通过密信将钟齐雁与孟多的所作所为报给二皇子,二皇子收到了密信,又得知鹿时应与军队受困于山洪中,于是得意起来,更是趁孟多不在京都,开始用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招数收拢了孟府的铺子,孟府的铺子盈利不错,没几天就为二皇子挣了小钱,虽不在多,但胜在源远流长。 二皇子在密信中回復,只要把人看住,其余的随他们去吧,钟齐雁与孟多都是区区草民,即使孟多钱多,也斗不过大权在握的人。 第50页 钟齐雁的小厮于是不再管他们怎么住,孟多和钟齐雁为了掩人耳目自然住在了一起,孟多醉的一塌煳涂一沾上床就睡了,钟齐雁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无可奈何的合衣躺在了床的外侧。半夜的时候,钟齐雁醒了起夜,一摸床边才发现孟多没在,他披了衣裳出门,看见静悄悄的客栈大堂里,孟多独自坐在桌边,帐台里小二撑着脑袋睡得迷迷煳煳。 钟齐雁叫了孟多的名字,走过去。 孟多抬头朝他笑下,说:「睡不着,出来喝点酒。」 黄木桌子上有一只烛台、一小坛酒和一只杯子,烛台落了几层蜡泪,一坛酒却还封着红布没有打开,杯子也是空的。 烛灯下,孟多的眼睛好像在闪烁,像含了雾蒙蒙的水,但一眨眼又没了,好像只是钟齐雁的幻觉,灯下看人,总会显得几分浓郁。 钟齐雁皱眉:「白天已经喝了很多,你以前也没这么爱喝酒。」 孟多笑了一下,说:「好,不喝了。」说着将拿在手里看了很久的东西放入怀里。 钟齐雁好奇,「你刚刚在看什么?」 孟多动作一顿,把放进去的东西又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给钟齐雁看。 是一只颜色清透的松香琥珀,里面有一朵盛开的晚杏花,花瓣一部分是白色,大部分是褐色。 钟齐雁看了一会儿没看出来门路,说:「花瓣的颜色不对。」孟多说:「是沾了血。」 钟齐雁问:「谁的?」 孟多从他手里拿走琥珀收进怀里,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想睡,你去不去?」 钟齐雁便端着烛台,与孟多回了房间。 第二天醒来,孟多告诉钟齐雁,他们该回营地了,大军今日拔营。 小二送来了洗漱用的水,孟多站在一旁让阿洛帮忙整理腰带,钟齐雁用毛巾擦了脸,睁开眼看见孟多,说:「咦,阿多,你瘦了。」 孟多漫不经心:「没吧,你看错了。」 钟齐雁走过去在他腰间比划,稀奇道:「的确瘦了,还不少。」 虽然行军路途漫漫,但孟多坐在马车里,吃的很好,住的也很舒服,钟齐雁没有瘦,孟多也不该瘦了这么多。 孟多沉默片刻,拢了拢外袍,说了句「下去用早膳」,没等钟齐雁,自己先走了。钟齐雁看着他的背影,笑着对阿洛说:「你家主子脾气越来越大了。」 阿洛垂着眼,说:「可能因为您不懂主子吧。」 陆科得知孟多和钟齐雁终于回来了,忍不住特意出现在他们面前,说:「还以为二位怕行军艰苦当了逃兵。」 孟多直接上了马车,没搭理他,钟齐雁又畏惧又尴尬的朝陆科行了礼也跟着上了车,马车在大军的队尾不远不近的跟着,陆科扬鞭骑马在前,心里恨恨的想什么时候能把他们杀了。 自孟多出城以后,轩烁就在暗中跟着,经过一日相处,他几乎就确认了孟多的身份,轩烁来到江阳是想暗中打探大昌的消息,但现在得到了意外惊喜,就是孟多。 如果能得到孟多,得到他的随身空间弥补自己日渐消耗的能力,大昌便是他的囊中之物,上天让他穿至此地,赋予他可造万物的能力,如果不能名垂千古流芳百世,便是暴殄天物。 孟多知道轩烁跟着,但是故意没说。 越接近响水湾,钟齐雁便越发焦急,这种焦急在外人面前说不得,只好尽数说给孟多听,孟多听了几天,便自己出去骑马了。 钟齐雁在马车里暗自焦急,又想埋怨孟多冷酷无情。 大军所行之路风沙漫漫,所幸大昌以北靠海,冬季不算太冷,但残阳如血,沿途只有悬崖峡谷,海风隔山而来,孟多骑在马上,仿佛已经听到了响水湾的风声雨声厮杀声,他一手握鞭,一手握着晚杏花琥珀,眺望远处......不知,那人行过此地时在想什么。 离响水湾还剩七日的路,陆科又下令停驻休整,钟齐雁忍无可忍,去见了陆科。 陆科凶神恶煞瞪着他,钟齐雁强忍心中俱意,说:「陆将军,已、已经很近了,我们再走几日就能到了。」 陆科嘲讽说:「钟督军整日坐在马车中,自然不知道赶路的辛苦,我等可没你那样的福气,不然钟督军也下来走几天试试,看看能不能将你累死。」 钟齐雁满脸羞愧的走了。 既然要休息,孟多自然不会住在荒郊野外,阿洛打听回来,说十里外有个村庄,约莫百户人口,可以去歇脚,孟多于是叫钟齐雁同去,钟齐雁不太情愿,但仍旧在陆科嘲讽的目光下被拉走了。 村庄不大,但意外的人多和热闹,听村民说再往北走要走好些日子才能再见到村落,所以从海边来、到海边去的旅人总要在这里歇歇脚,补足草粮,最近就来了一批商队,三四十辆马车,说是要到北方送货。 钟齐雁不解,问:「海边这几年多战事,除了军队,已经很少有商队到那里了吧?」 村民说是,这些年的确少了一些,但还是有,经过这里以后,从响水湾绕过去就能到群岛聚集的地方,能换海货,拿到内陆价格卖的很高,不过像这么大的商队,但的确很少见了。 钟齐雁还想问,但孟多说他想在村子里走走,钟齐雁只好闭上了嘴,跟在孟多身后。 第三十章 我恨鹿时应 来往的旅人借住在村民家中,现在天还早,路上能看见商队里的脚夫三五成群坐在树下聊天,钟齐雁无意间看了一眼,发觉有人看着面熟,但他乡陌路应该不会有他认识的人。 第51页 钟齐雁和孟多闲聊,问:「孟府也有这样商队吧?」 钟齐雁的小斯警惕的盯着孟多,孟多说:「没有」。但那小厮显然不信。 一旁的阿洛冷淡的说:「钟公子记错了吧,孟府的商队比他们大多了,人多马壮,个个都是精良壮硕,哪像他们。」 阿洛的声音没故意压着,路边聊天的脚夫有的听见了,站起来了三四个人朝他们走过来,钟齐雁连忙拉住阿洛和孟多快走几步,那些脚夫见他们走了,才又重新坐下来。 钟齐雁的小厮说:「蠢货。」 阿洛恼怒,欲动手,孟多看了他一眼,阿洛动了动嘴,站到一旁不说话了。 他们借住的村民家中后窗外有一片小竹林,一条小溪秀气的穿林而过,在半夜发出流水的淅沥声,钟齐雁睡惯了客栈的高床软卧,勐地一睡村民家中的硬床板,身体竟然还娇气起来,睡到一半醒了,看见孟多穿着单衣站在窗边。 「又睡不着?」钟齐雁也起来。 孟多关上窗户,走到桌边坐下,说:「我吵醒你了?」 钟齐雁不好意思说是因为床板太硬,孟多说:「那继续睡吧。」钟齐雁说:「我心里不安,睡不着。」 孟多笑:「你天天胡思乱想什么。」 钟齐雁问出来早就想问的,说:「你就不担心......鹿大人吗?」 孟多说:「我担心他做什么。」 钟齐雁说:「可二皇子说你们」,他读了多年的书,竟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孟多说:「他说什么?」他看着钟齐雁,说:「我恨鹿时应还来不及。」 「啊?」钟齐雁吃惊,眼睛睁大一些,似乎比起孟多与鹿时应两情相悦,更让他震惊的是孟多憎恨鹿时应。 「为何?」钟齐雁的表情肃穆,「鹿大人救过我们,也帮了我们很多,对你我更是关怀备至,你——」 钟齐雁正说着,突然发现孟多探身过来,离他很近很近,似笑非笑的问他,「鹿时应关怀你什么了?」 钟齐雁眨着眼睛,再一次语塞:「他他——」 孟多拍拍钟齐雁的肩膀,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脸上染了些笑意,走到床边躺下,说:「钟大书生,平日里别光死读书,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钟齐雁听不明白孟多的意思,还想和他继续说,但孟多已经闭上了眼,钟齐雁只好也躺下继续睡了。 天亮,孟多和钟齐雁在村民家中吃了饭,出来的时候发现村庄里的商队已经走了,钟齐雁说:「陆将军赶路也这么急就好了。」 阿洛从隔壁一家农户家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只水囊,钟齐雁问:「你去哪了?」 阿洛说:「挤点羊奶。」 钟齐雁说:「阿洛,每次进城你就去找羊奶,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喝?」 孟多用扇子敲到钟齐雁的头上,「书呆子,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钟齐雁不服,「你以前都没这样叫过我。」读书人总不太喜欢这样的称唿。 孟多说:「今时不比往日。」 七日后,他们终于抵达响水湾附近,见到了在山洪中被冲垮的山道,天已放晴许久,但两旁堆积的淤泥仍旧泥泞不堪,陆科令人寻了平坦的地方安营扎寨,派出一队人马开始动手清理山道中的淤泥和山石。 用了五日终于挖开了一条路,大军又继续往前走,没走太久,他们见到了信里说的坍塌的地方,一座山倾倒了一半,从邻山的半山腰往下看去,依稀能看到村庄房屋的影子,但大部分都埋在山石和泥土里,被埋没的村子像是无数求救的人,用尽全力从巨石厚沙中向天空伸出手,但是天自顾自的晴朗澄清,不会在乎有多少人死在窒息和绝望中。 三路援军中,从京都出发率领一万士兵的陆科最先抵达这里,大军挖掘了半月有余,有将士提议绕过响水湾放弃救援,将大军驻扎在盐池城里,虽然离公海较远,迎敌时略有不便,但好过现在在响水湾浪费时间。响水湾从地图上看是个壶口,北屿之前多次攻进大昌领土皆是从此地登陆,再者此地顺风顺水,易守难攻,所以鹿时应率军队冒着屿人的雷箭、死了不计其数的人、血水染红了沿海沙滩才将响水湾重新夺回来,但是陆科现在轻易决定了放弃。 得知消息,钟齐雁一跃而起冲到正在下令撤军的陆科面前,说:「不能走,鹿大人和其他将士还在等我们!」 陆科说:「挖开这里太浪费时间,况且时日已久,很难保证他们都还活着,钟督军打过仗吗?没打过就站到一边闭上嘴。」 钟齐雁说:「如果他们还活着呢?陆将军,小人是没打过仗,但是知道鹿大人他们死守在这里一定是有用意,我们不能轻易就这么放弃。」 陆科说:「拦住他,让钟督军到一旁清醒清醒。」 有两个士兵立刻上前抓住钟齐雁的胳膊。 孟多缓缓走过来,说:「如果我非要挖开这里呢?」 陆科冷笑一声,说:「来人,去给他们丢两把锹,请这两位老爷自己动手。」 钟齐雁:「你——」 孟多垂眼看着脚边的铁锹,说:「既然如此,就请陆将军留在这里看着孟某挖开这座山吧。」陆科哈哈哈笑起来,对身旁的将士说:「好好好,我们就在这里好好看看手无缚鸡的两位老爷准备如何开山。」 第52页 钟齐雁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发红,他无计可施,孟多也应该同样无计可施,他们都是受人摆布的木偶,只有听话的权利,束手无策。 孟多说:「阿洛,让他们动手吧。」 话音刚落,阿洛突然出现在钟齐雁身旁的小厮身后,刀子在其颈间一抹,一道血水顿时喷了出来,与此同时,暗处传来三四声沉闷的叫声,紧接着,从寂静的山林里、从四面八方看不见的角落里,走出来了三四十名身穿粗衣的汉子。 他们之中有人将尸体带到孟多面前,加上钟齐雁身旁的小厮,一共六具尸体,正是二皇子派来明里暗中监视孟多与钟齐雁的人。 孟多看着小厮的尸体,说:「我最讨厌被人跟着。」 钟齐雁震惊的看着地上温热的尸体,又抬起头看孟多。 陆科是二皇子的人,自然也知道这些人的存在,他眯起眼睛,说:「你竟然都知道。」 孟多没搭理他,对阿洛说:「开始吧。」 阿洛招唿那些汉子将藏在树林里的炸药都拿了出来,井然有序的往山间安置,陆科见了,说:「原来你早有准备!」钟齐雁喃喃问:「阿多,你从哪里弄得?」 孟多看他一眼,说:「你以为江阳城里的整夜烟火真的只是放给你看的?书呆子,我一趟一趟进城你以为我就是想去客栈睡觉吗。」 钟齐雁愣住,炸药与爆竹的制法相似,孟多借爆竹作掩护,实则是暗中採买炸药的原料。 原来孟多在听说响水湾发生了山洪以后就开始准备了,不,是从孟多离开京都却暗中带了一队人手时就开始了。 陆科惊疑之后很快就回过神,他一把拔开佩刀,身边的将士也跟着刷刷亮出了兵器,陆科冷冷地说:「我可以告诉你,陆某就没打算让鹿时应活着出来。」 陆科环顾周围孟多的人与自己的大军,说:「孟老爷再精心准备,能抵得过我这上万人的军队吗!」 孟多默然了一会儿,突然抬高声音说:「牧七,有人要害你的主子,还不滚出来吗!」 陆科警惕的看向周围。 什么都没有。 一道山风轻轻拂过。陆科大笑:「孟老爷,不必再装神弄——」 一柄银色的匕首无声无息抵在了陆科的喉咙上,擒贼先擒王,陆科的肌肤感觉到兵刃的寒意,凌冽而轻柔。 名叫牧七的人穿着一身黑衣,挟持着陆科,看向孟多时,表情有几分尴尬,「孟老爷,您知道我。」 牧七是鹿时应的人,但却长时间守在孟多身边,告诉了鹿时应很多孟多的事,比如睡孟老爷一次要多少钱,比如孟老爷在找主子的出浴裸图,再比如孟老爷今日要去青云书院但钟公子不在,主子可以在半山腰偶遇...... 孟多冷冷的:「我刚刚说过,我最讨厌被人跟着。」 牧七委屈巴巴,他也不想的。 孟多说完话,转身就走。 牧七、钟齐雁、阿洛同时叫住了他。 孟多对牧七说:「看好陆将军,将他留给鹿时应。」 对钟齐雁说:「你就留在这里看他们怎么救出你的鹿大人吧。」对阿洛说:「我相信你。」 阿洛向前迈了一步,目光隐含担忧,孟多用眼神止住他的动作,摇着扇子,哼着小曲,走进了林子里。 钟齐雁问:「阿多这是去哪啊?」 阿洛收回目光,继续安排炸药的安置点,回答钟齐雁的问题,说:「主子说他困了,想去歇歇。」 钟齐雁说:「可马车在那边。」 阿洛说:「主子有自己想去的地方。」 孟多在一条山溪前洗了手,坐在石头上看风景,没过太久,他等的人就来了。 轩烁不紧不慢的走过来:「特意在等我?」 孟多说:「嗯,我想知道你跟着我做什么。」他用手撑着下巴,说:「看我好看吗?」 轩烁说:「我不好男色。」 第三十一章 孟老爷丢了 孟多失望的哦了一声,「既然没事就别跟着了,我刚刚说的话你应该也听见了,我最讨厌被人监视。」 轩烁蹲在石头下,仰头与坐在石头上的孟多对视,说:「我打听了一些事,发现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孟公子,不,孟老爷,你发家的速度真快,年纪轻轻就成了京都巨贾,想必很会做生意吧。」 孟多说:「只是有些生意头脑。」 轩烁说:「和我做一笔交易怎么样。」 「你先说是什么」,孟多说。 轩烁说:「大昌的国都传说你有个百宝袋,能变出数不尽的金钱,我想看看传闻是不是真的。」 孟多倏地站起来,警惕的盯着轩烁,一只手藏进袖子里,冷冷的说:「想看?那我就——」,孟多的话没说完,后脑忽然一疼,眼前一阵发黑,他一下栽倒下去,藏在袖子里的枪掉了出来。 轩烁抱住神志不清的孟多,捡起地上的枪把玩了几下,说:「我们果然是一种人。」 从不合作,一旦危及利益就立刻想办法除掉对方。 山林间隐约传来沉闷的爆破声,孟多闭上眼昏死过去。 孟多失踪了。 钟齐雁第三天才察觉到。阿洛还在指挥孟府的人清除山道,钟齐雁对他说了自己的发现,但阿洛无动于衷,牧七因为要制约陆科所以行动多有不便,不能按鹿大人的要求时刻跟在孟多身边,听闻这个消息,牧七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 第53页 牧七让钟齐雁将阿洛请了过来,「你家主子去哪里了?」 阿洛摇头。 牧七眼睛一暗,说:「鹿大人让我看好你家主子,如果你不说,就别怪我动手。」 钟齐雁连忙说:「都是一家人。」 阿洛和牧七对视一眼,双方想了一下,还真是一家人。 牧七干咳一声,放缓了语气:「你家主子要是出事,鹿大人会担心。」 阿洛说:「主子交代了我一些话,但是要我见到鹿大人以后才能对他说。」 话已至此,牧七知道自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现在只能等着山路尽早挖开,尽早见到鹿时应。 牧七挟持路大将军,让大军协助帮忙开山,有了炸药爆破在前,众人清理淤泥和石块在后,整个五个日夜以后,山路终于通了。 他们在响水湾见到了鹿时应。 这是钟齐雁从没见过的鹿大人,黑甲冷裘,劲装缚腕,腰悬长剑,眉目肃杀。牧七挟持陆科上前,禀告了一切,说孟老爷让大人来处置此人。 鹿时应说:「杀了。」 陆科威风尽失,故作镇定,大声说:「鹿时应,我乃是三军主帅,杀了我,你回京如何向皇上交待!」 颈间勐地一疼,一捧血溅了出来,海风吹进了喉管里,陆科大睁着眼,不敢相信事实,拼命的用双手堵住被划开的喉咙,跪倒在地,血水顷刻之间流成一滩。 鹿时应平静的说:「皇上没打算让我回京。」 钟齐雁吃惊的看着流到脚边的鲜血,那一刻孟多和鹿时应仿佛在他面前重合,书生和商人,权谋和算计,杀伐果决和当机立断,钟齐雁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看不明白。 营帐里只有阿洛和鹿时应在。 阿洛说:「主子故意支开牧七,跟一个叫轩烁的人走了,他说如果见到了您,您就不会同意他这么做,所以他只能提前先走了。」 鹿时应的眉宇深深皱着,「轩烁是何人?」 明明鹿时应是平静的,但阿洛被他的目光看上一眼,后嵴却莫名一层寒意,下意识将头埋的更低,说:「主子让我告诉您「轩烁是那边的人」,说您一听就明白了。」 那边的人。和孟多一样,来自异世,拥有凭空取物的能力,能制造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武器,心怀不轨图谋。 鹿府的晚杏花树下,孟多说:「如果真有同样的人,我倒是想见一见他。向他学学制造武器的本领,为你分忧解难。」 酸楚如潮水涌上鹿时应的心头,数月的相思和苦痛终于有了宣洩的出口,顷刻之间将鹿时应淹没。 阿洛取出一只布袋子,袋口刚打开,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就迫不及待露了出来。 阿洛说:「主子将小叶子託付给您。」 阿洛想不通的是明明他也可以照顾好小叶子,为何要特意交给鹿大人。 小叶子已有六个月,和孟老爷当袋鼠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除了更小一些,一只手就能捧住,坐在鹿时应手里,仰头瞅他。 阿洛将布袋子也递过去,说这是小叶子睡觉的地方。 小叶子见了袋子就很开心的笑,让鹿时应意识到袋鼠不愧叫袋鼠,果然对袋子情有独钟。 小叶子什么都干不好,但已经熟练掌握了钻袋子的本领,先让头进去,然后屁股挤进去,再在袋子里转个圈,把头挪到袋子口的位置,从袋口露出个小小的脑袋,奶里奶气唧一下,好像在询问鹿时应要不要一起进来。 鹿时应的心又软又涩,告诉小叶子他就先不进去了,他要去找孟多,于是小叶子很没有良心的缩回袋子里,睡它的春秋大梦了。鹿时应询问了轩烁的长相,对阿洛说此人危险,不可任由孟多胡闹,要立刻找到他们,阿洛这才知道孟多是兵行险招,故意没有透漏个中惊险,怕的就是阿洛阻拦。 阿洛不会画像,幸好钟齐雁也见过轩烁,听闻孟多身处险境,立刻画出了轩烁的长相。 鹿时应问:「你们在哪里遇见此人?」 钟齐雁说:「江阳,原来阿多是故意和他喝酒的。」 鹿时应只告诉他们轩烁是北屿人。 「那他会把阿多带到哪里去?外面天大地大我们怎么找,阿多真是胡闹!」钟齐雁着急的问。 鹿时应看了一眼钟齐雁,钟齐雁心里一虚,意识到自己在鹿大人面前说了错话,结结巴巴弥补道:「我是说阿多不该一意孤行,应该和您商量。」 鹿时应惊艷才绝温文尔雅,但没那么公正无私,在对待孟多的事上就很偏私,他可以说孟多胡闹,却不允许钟齐雁也这么说。 沉思片刻,鹿时应说:「轩烁潜入大昌的目的应该就是江阳。」 江阳盛产爆竹,需要火药,而雷箭的主原料也是火药,孟多在江阳遇见轩烁,绝不仅是偶然,轩烁在江阳应该有些日子了。 自北屿败退已有三月,想必离下一次开战用不了多久,所以必须在此之前找到孟多,陆科带来的一万余人收编进响水湾原有的驻军中,不需要过多的威逼利诱,得知主帅是鹿时应,许多人便主动归服听其号令。军中留下章礼江坐镇,鹿时应带走牧七、阿洛等十余名武功高强的下属连夜赶往江阳城。 孟多醒来的时候头上缠了一圈纱布,轩烁推门进来,看见他醒了,说:「不好意思,底下的人下手重了。」 第54页 孟多头有点晕,冷淡说:「这就是你想和我进行的交易?」 轩烁笑了一下:「我见孟老爷似乎不太想合作,而我又非常想合作,只好出此下策了。」 孟多嗤笑。 轩烁拉了一张椅子坐到床边,抱着手臂打量床上的人,「我就不和你绕弯子了,交出你的随身空间,我可以放过你。」 孟多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轩烁说:「孟老爷,你我都是穿越来的人,不再假装了。」 穿越的人,随身空间,原来是这种叫法,孟多不动声色的想着。 他不说话,从轩烁看来就是默认,「怎么样,想好了吗?」 孟多说:「它长在我身上,我要怎么给你?」轩烁打量着孟多的表情,想从他的脸上找到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但孟多很平静,轩烁什么都看不出来,「既然你愿意给,就在这里待几天,我会告诉你怎么做。」说完话,他站起来走出了屋门。 孟多听见门外有上锁的声音,没太在意,重新躺到床上休息,想到阿洛应该已经见到了鹿时应,孟多的心微微一颤,鹿时应会有什么反应呢,会来找他吗。 孟多又在床上躺了一日,有人定期给他送来饭,孟多吃的不多,清晨起来的时候孟多发现自己的衣裳又宽松了些许,和钟齐雁说的一样,他最近真的瘦了很多,先为了鹿时应的欺瞒而伤心愤懑,然后得知鹿时应离开京都远赴北上,等三个月后收到北方战捷的消息,却又同时得知将帅重伤...... 鹿时应是很可恶的人,不肯像钟齐雁一样呆呆蠢蠢任由孟多拿捏,让孟多尝了两情相悦的滋味,又让他恨不能自抑,孟多闭着眼却又睡不着,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轩烁再次出现在孟多面前,脸色不太好,孟多懒洋洋的问:「找到方法了?」 轩烁想了许多办法,都无法将随身空间进行转移,所以他没法拿走孟多的空间,但他不会告诉孟多这件事,只是冷冷的问:「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江阳封城了?」 「封城?」孟多愣了一下,想起什么,笑了起来,澳洲的短尾袋鼠是世界上笑容最可爱的动物,所以孟多开心的笑起来时也非常好看,不过显然轩烁不会欣赏。 孟多说:「你知道鹿时应吗?你该打听的人不是我,而是鹿时应。」 轩烁将孟多扔到床上,对看守房间的人说:「看好他!」然后走了出去。 鹿时应因为身子不好,常年待在京都,到北方去没有多久,屿人狂妄自大,将前段时间的失利归咎于大昌的运气,并没有细想,所以不知道那些曾被他们追打的屁滚尿路的大昌将士早已经换了一批人。 孟多有些得意又有些哀怨,得意于鹿时应文韬武略智谋双全,哀怨于鹿时应城府深沉令孟多食髓知味难以割捨。 第三十二章 被救 打听之后轩烁才知道自己错过了逃离这里的最好时机,被大昌国民信奉如神明的鹿时应到江阳来了。 江阳封城,滴水不漏,轩烁等人想要离开尚且一搏,但带着孟多就难上加难,随行的人提议放弃此人,立刻沖关离开,轩烁却不愿放弃,他的空间能量越来越少,除了基本储存的功能之外,已经没法像从前制造出雷箭。 孟多的屋门再次被打开,轩烁独自走进来,不像前两次那般游刃自如,对孟多说:「按照我的要求去做,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你。」 孟多:「你说。」 轩烁说:「让我先看看你的能力。」他将腰间的子弹放到孟多面前,「复制这个东西给我。」 孟多愣了一下,「我不会。」 轩烁皱眉,说:「想像这个东西,告诉自己你需要它出现在你的手里。」 孟多闭上眼,按照轩烁所说去做,很快他的手上就出现了一模一样的东西,孟多暗自欣喜,原来随身空间里可以随他的意念,以任何他选择的方式出现。 轩烁拿过子弹,脸色却变得更冷,和原来的那一枚不同,孟多复制出来的子弹只有外表一模一样,但是轻轻一捏,就裂开了。 这种情况轩烁曾经在很久之前也出现过,是因为他对所需之物不够了解,他的空间只复制出物品的外形,发挥不了实际作用,他这时才知道原来孟多真的不会使用随身空间,任由空间里随意掉落东西,并不主动尝试「孕育」物品。 但现在时间紧急,轩烁顾不了太多,他拿出一张图纸,为孟多讲解此物的制造原理,组成结构,并告诉孟多,他可以不知道材质,但要在意念中相信此物坚不可穿,触动机关时,射杀威力可达到何种程度,随身空间与他的意念息息相关,他在脑海中描摹的越详细清楚,「孕育」出来的东西就越接近他的所需。轩烁让孟多尝试的是一只机关盒,外面是木质而成,内里结构变幻莫测,轩烁用了两夜才向孟多解释清楚机关盒的构造,孟多尝试了三次,终于在第四次复制出轩烁想要的东西。 随行的人告诉轩烁,江阳城的巡查更加密集了,很快官府就会查到这里,他们必须现在就走。 轩烁看着机关盒,眼中流露出不甘,「再给我十天,只要第一次成功,其余的很快就能好,我们千里迢迢到这里不能白费力气,他们不可能这么快找到我们。」随行的人只好听令。 如今孟多比轩烁更加了解机关盒,说:「你想用此物对付大昌,怕是需要很多。」 第55页 轩烁说:「所以从现在开始孟老爷不必睡了。」 孟多说:「你就不怕我学会了这种能力反过来对付你们吗。」 轩烁垂眼看他,「你放心,我比你更清楚如何消耗空间的能力,况且等我利用完你,你以为我还会留下你吗。」 孟多笑了一下,停下了手,「那你就现在杀了我吧。」 轩烁突然拿出一个东西,抬手射向孟多的一只小腿,然后在孟多发出声音的时候用被子用力捂住他的嘴。 孟多的眼睛瞪大,身体剧烈颤抖,他的小腿被一只独特的□□射穿了,鲜血很快就将被褥湿透了大片,因为被蒙住口鼻,他喘不过来气,剧痛和窒息很快让孟多神志不清。 轩烁死死按着孟多,眼底浮出猩红色,低声说:「你乖乖听我的话,我让你最后死的舒服一点,不然我会一块一块射穿你的骨头,怎么样?」孟多费力的眨眨眼传达了自己的意思,轩烁这才松开了手,站起来,说:「这种机关盒,我需要三千只。」 孟多仍旧控制不住的发抖,濒死的感觉让他几乎无法平静,他的腿还在流血,脸色惨白,和被胡老闆绑架的那次不同,刚刚有一瞬间,孟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如果不是轩烁及时松开了手,他可能真的就清醒不过来了。 轩烁冷眼旁观,让人给孟多简单进行了包扎止住了血,但是没有上药,「这是一个教训,希望你好好记住。」 他给了孟多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空间可以从无到有,也可以从有到多,完成「孕育」,「复制」就会变的简单,轩烁将机关盒拿给随行的人,随行的人离开客栈到没有人的树林里进行测试,基本与轩烁所要求达到的程度相同,他将测试结果告诉轩烁,轩烁这才对孟多好了一些。 孟多脸色苍白,描摹机关盒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复制」和伤口消耗了孟多的精力,让他肉眼可见的憔悴下来,在完成六百只机关盒时,轩烁带来的人失踪了一个。 江阳封城第六天,轩烁发现他们居住的客栈周围的百姓突然消失了,窗外也听不见往日的叫卖声,从窗户的缝隙往外看去,街巷里静悄悄的,阳光高照,仿若空城。 虽然不见一个人,但轩烁意识到他们被包围了,鹿时应的动作比他想的要快的太多。 随行的人着急的通知轩烁立刻撤退,孟多「复制」出的机关盒被轩烁收在自己的空间里,看着神情平静的孟多,轩烁从空间里拿出六只机关盒交给随从,让他们再拖延两天,机关盒的数量还不够,他需要更多。 厮杀是在这天傍晚开始的。 窗外的声音让孟多愣怔了一下,他一分神,一只即将完成「复制」的机关盒的表面猝然出现裂缝,轩烁用从孟多那里得到的微型□□抵着他的头,「专心一点。」孟多说:「我太累了。」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受伤的腿几乎没有知觉,他的额头滚烫,身体却冷的发抖,后背的衣裳被冷汗湿透又被体温暖干,周而往復,孟多心力交瘁,不是假的。 轩烁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抓住孟多,将他拖到窗户边,孟多上半身几乎悬在外面,长发和外袍在风中飘动,身下是枪林弹雨,外袍很快被打的破碎,从支离破碎的洞口能看见另一侧天边晦暗的晨曦,光影明暗不清的街巷中站着士兵和杀手,满地鲜血,满地尸首。 「住手,让我们走,不然我立刻杀了他。」轩烁说。 孟多被吊在半空,微微侧头,看见鹿时应站在人群之首,一身黑衣,宛若神明。 鹿时应平静的说,说:「我要抓的人是你。」 轩烁的身份在北屿中也未有几人知道,并不认为鹿时应能认出自己,但他用孟多威胁鹿时应对否有用,轩烁自己也不敢确定,他先前仗着自己的空间能力,并不将大昌看在眼里,所以对大昌的人了解甚少,连孟多和鹿时应的身份也是浅薄的打听了几句,并没有深究,他这一犹豫,让躲在暗处紧盯着他的人找到了机会,一只短箭发出尖锐的破风声,精准无误的射中了轩烁的右臂。 轩烁的手臂一疼,下意识松开了手,孟多便像断翅的蝴蝶,翩然掉落下去,轩烁极快的反应过来,用左手拿枪往下扫射,但一道黑影接住孟多,眨眼间就消失在视线里。 抱住孟多的双手坚韧有力,动作却很温柔,小心翼翼将孟多护在怀中,孟多叫了鹿时应的名字,然后闭上眼昏倒在鹿时应的怀里。 他们连夜赶路,用了两日从江阳城赶到响水湾营地,在傍晚十分将孟多交给秦白治疗。 孟多腿上的伤拖得有些久,有些棘手,秦白淬刀割腐肉,清理了许久才将伤口处置妥当,而孟多昏睡不自知,一动也没动。秦白说:「精力受损,他看上去好久都没睡了。」 鹿时应站在一旁,深深的注视着孟多的睡颜。 快半年没见过了吧,孟多瘦了很多,听牧七说孟多常常夜半睡不着,时而独自在院中游逛,时而站在床边看着月亮发呆,时而一壶烈酒能饮至天亮。 鹿时应的眼里有浓的化不开的情绪,响水湾的晚风和京都大运河的晚风不一样,更加寂寞和喧闹,夜深人静的时候鹿时应也会站在海边,心里放着孟多,像放着一只薄薄的刀片,想他一分便往心头扎进一寸。 秦白说:「有我在,不必过于担心。」 第56页 鹿时应看了眼守在床边的阿洛,和秦白一起走出了营帐。 秦白提着药箱,说:「怎么不再待一会儿,不是很久没见了。」 他们走到宽敞的地方,停在能看见大海茫茫夜色的岸边,听了秦白的话,鹿时应说:「知道最后还是要分开,就不敢再见了。」 秦白欲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面对着海面嘆了声气。 鹿时应问:「还有多久?」秦白沉默须臾,说:「三个月,到了最后一个月,你会感到旧毒压制不住了,时常胸闷心悸、肢体僵硬,到那时气血逆流,我就再也没有办法了。」 鹿时应说:「够了,等驱逐屿人之后,我也没有牵挂了。」 秦白说:「你要告诉他吗?」 鹿时应负手而立,看着海面翻涌的黑色波浪,「先不告诉他吧。」 秦白问:「你就真的甘心?」 鹿时应看着秦白,「甘心不甘心,他已经和钟公子到了这里,能见他一面再去死,我知足了。」 孟多睡足三天才醒了过来,醒来时阿洛靠着床边正在打瞌睡,头上是营帐帐顶,周围除了床,还有一张矮桌,桌上放着冒着雾气的水,他一动,阿洛就醒了,惊喜的叫了一声主子。 孟多问:「这是哪?」 阿洛告诉他这是响水湾营地,大军驻扎在这里,秦大夫已经为他包扎了伤口,但因为伤在脚上,主子最近都不能下床。 孟多上一次受伤,是因为眼睛看不见,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这一次的脚伤,估计又要好久行动不便。孟多在床上吃了饭,又吃了药,等到了秦白为他诊脉换药,等到了钟齐雁和章礼江来看望他,但却没等到鹿时应。 眼见天色渐晚,孟多终于忍不住问阿洛:「鹿时应不在军中?」 阿洛说:「在,但军中事务繁忙,鹿大人可能脱不开身,主子睡着的时候鹿大人来过了。」 孟多:「哦。」 第二日,钟齐雁一早就来了,端了鱼汤和孟多一起用早膳,还给孟多带了两本书,「怕你无趣,特意找了两本书。」 孟多说:「我不想看。」 钟齐雁说:「那我读给你听。」 孟多吃了早膳,喝了鱼汤,躺在床上听钟齐雁读了一上午的书。 隔着营帐能听见外面哗哗作响的水声,孟多还没见过响水湾长什么样就被困在了帐里,能听见海,能嗅到海的味道,却偏偏不能出去,闲的想要长毛。 下午章礼江给他带了山林里摘的果子,见他有人陪,钟齐雁就出去了,孟多对章礼江说:「我的耳朵都快生茧了。」 第三十三章 喜当爹 章礼江说:「真是稀奇,我记得你以前不是经常去青云书院听钟公子讲书。」 孟多说:「从前也不喜欢。」 「那你还去。」 孟多嘴唇动了动,没反驳他的话,只是问:「军务很忙,你怎么还有空到我这里。」 章礼江说:「还好,但没忙到连看望你的时间都没有。」 孟多的眼睛看着地面,然后又移到另一边,说:「其他人也这样吗?」 章礼江似笑非笑:「你想问谁?」 孟多绷着脸,「没谁,看完了你可以走了。」 章礼江站起身,说:「稀奇,第一次见孟老爷恼羞成怒,听说孟老爷对阵陆科的时候可是威风着呢。」不知是不是远离京都,远离是非之地的缘故,孟多发现章小侯爷愈发的活泼无赖了,章礼江的身上穿着铠甲,长发束起,明明还是同样的一张脸,却丝毫看不出章小侯爷醉生梦死的纨绔影子,而是英气勃发、器宇轩昂的章副将。 这样不同的章小侯爷让孟多想到了在江阳城里见到的鹿时应,也是劲装缚腕、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的样子。 孟多瞪他,章礼江大笑起来,站起身,说:「看在孟老爷行动不便的份上,我帮你把话带到。」孟多漠然说:「我什么都没说。」 章礼江说:「此时无声胜有声。」 等章礼江走了,孟多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然后问:「阿洛,你有胭脂吗?」 阿洛说:「主子,我又不是女子,怎么会随身携带胭脂。」 孟多把手放到脸上,问:「我的脸色好吗?」 阿洛仔细看了看:「比前几日好些了。」 孟多又说:「那你去给我梳头吧。」 阿洛说:「主子天天躺在床上,梳头做什么?」 孟多说:「让你去你就去。」 阿洛不解,但听话的出去打水了。 孟多梳了头,又整了衣裳,靠在床头拿着本书安安静静的看,看一会儿,眼睛向帐门的方向瞥一眼,没有动静,就再装模作样的看书,过一会儿又往帐门的方向看去。他看的次数多了,连阿洛都看出来不对劲,说:「主子在等谁?」 孟多将视线重新放到书上,冷着脸说:「没谁。」 翌日,孟多睁开眼,又是新的一天了。 孟多忍了又忍,说:「昨夜我睡着以后有人来了吗?」 阿洛说:「鹿大人来了。」 孟多没说话,一连几日之后,孟多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了,鹿时应是故意的。 孟多躺在床上回忆他和鹿时应在鹿府决裂的那一天,孟多对鹿时应说了很残忍的话。在鹿时应离京的前一天夜晚,他向他告别,但孟多没有给鹿时应说话的机会,他牵了钟齐雁的手,在鹿时应的眼里看到了痛楚。 第57页 鹿时应是不是也觉得他们应该算了。 孟多把手放在眼上,按住酸涩之意漫上眼睛。 往后的几日,孟多便也不再提鹿时应,每日按时吃药休息,跟钟齐雁和章礼江谈天论地。 秦白端着药,走到刚巡防回来的鹿时应身旁,问:「不进去?」鹿时应说:「等他睡下吧。」 秦白:「你这又是何苦,像你这样更应该及时行乐。」 鹿时应没有接他的话。 夜色很浓,响水湾的初冬也不见寒冷,皎洁的月光照在海面,银色的涟漪一层一层荡漾。 这是和寻常没有两样的夜晚,阿洛在帐中打瞌睡,没一会就等来了鹿时应。 阿洛:「主子今天精神很好,喝了两次鱼汤,吃了香叶饼,说很好吃。」 鹿时应点点头,阿洛就和往常一样退出了营帐。 帐中只点了一只蜡烛,昏暗的灯光下孟多闭着眼睡的正熟。 鹿时应坐在床边低头看他,如果可以永远这样就好了,只是这样看着,隔着一段距离,看上很多年都可以。 可是鹿时应什么都有,唯独没有时间。 鹿时应伸出手,想要拂开孟多鬓角凌乱的一缕散发,但手指刚碰到孟多的脸,就被人扣住了手腕,孟多睁开眼,眼神清明的看着他。孟多说:「你不是不想见我吗。」 孟多直白袒露的目光让鹿时应不敢直视:「我……没有」 孟多冷笑,松开他的手:「若是没有,何必半夜三更来打扰别人睡觉。」 鹿时应低声说:「抱歉。」 孟多翻了个身,冷淡的说:「不用道歉,你不想来就不用来,晚上也不必来。」 鹿时应看着孟多抗拒的背影,半晌才低声说:「我知道了。」然后他站起来,离开床边,走向门外。 孟多听见他的脚步声,眼睛骤然一酸,好像当初眼睛中的毒还没有完全好,这一刻突然重新发作,让他的眼睛疼的想要落泪。 孟多紧紧的闭着眼,睫毛微湿,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明明是鹿时应犯了错,为什么要孟多来承受痛楚。 床边出现了一声嘆气,鹿时应没走。 「你又何必」,鹿时应坐到床边,将孟多从被子里拉出来,然后抱进怀里。 孟多的眼泪瞬间像决了堤,打湿了鹿时应的胸口,他断断续续的说:「鹿时应,你太过分了。」委屈的好像天底下最委屈的人。回答孟多的是更紧的拥抱,想将孟多揉进血肉里,从此再也不必分开。 在今天以前,孟多也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哭,明明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偏偏见了鹿时应就变成了只会躲在他怀里哭的袋鼠。 他们断断续续的亲吻。 鹿时应说了孟多想听的话。 到了深夜,鹿时应想走,孟多说:「躺下跟我一起睡。」 鹿时应犹豫,怕影响孟多养伤。 孟老爷翻个身,背对着鹿时应,嘟嘟囔囔的说:「又不是没睡过。」 鹿时应的脸微红,脱了外面的衣服,躺到了床侧,从后面拦住孟多,说:「你不生我的气了?」 孟多说:「生,你表里不一,不是好人。」 明明都睡过,还能装的那般纯情羞涩。 鹿时应将头埋在孟多的头髮里,轻嗅他的味道,轻轻笑起来。钟齐雁在军营里又找到几本有意思的书,一大早就拿过来给孟多看,他和孟多向来不见外,大大咧咧的掀开帘子往里面走,说:「我——」,话没说完,眼睛瞪大了。 孟多坐在床边,拉着鹿时应的手将人拉低,双手攀住鹿时应的脖子,仰起头,亲到了鹿时应的嘴唇,孟多亲了一下,不满意的扭头看闯入的人。 知晓他二人有一腿是一回事,但亲眼所见又是一回事,钟齐雁当场闹了个脸红,手足无措的说:「我我我......」 孟多说:「出去。」 钟齐雁头也不回冲出了营帐。 孟多看着穿戴整齐的鹿大人,心有不甘的说:「再一下。」 鹿时应的手按住孟多的头,与他接了长长的吻。 钟齐雁脸红耳热,一口气跑到海边,眼前虽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可他却只看见了「阿多强吻鹿大人」。 章礼江轮值结束,到响水湾后山的林子里摘了一筐果子,拿着来送给孟多,孟多早上亲了鹿时应,又得到了鹿时应的亲吻,一整天心情都很好,看谁都觉得顺眼。 「鹿时应说这个果子好吃,原来真的好吃。」孟多咬了一口果子,评价说。章礼江说:「当然好吃,不然将帅也不会令我每日为你採摘。」 孟多的动作一顿,又拿起一枚果子,说:「你怎么不早说。」如果早知道是鹿时应特任吩咐的,他过去一定会吃的更多。 章礼江忍俊不禁。 过了一会儿,章礼江问:「你离开京都,孟府的铺子怎么办?」 孟多说:「京都很多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孟府,我前脚走,后脚估计他们就找好藉口找麻烦趁机抢占去了。」 章礼江说:「孟府一天流水进帐起码有这个数」,他比划了一个手势,「为了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孟多说:「嗯,钱不重要。」 钟齐雁听说鹿时应离开了这里,所以他才过来陪孟多解闷,走进帐里时就听见孟多和章副将在聊商铺的事,钟齐雁歉疚的说:「如果不是为了我,阿多也不用承受无妄之灾,白白少挣了那么多钱。」 第58页 章礼江和孟多对视一眼,孟老爷为的是谁,在场除了深深愧疚的钟夫子之外,其他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孟多见钟齐雁愧疚的这个样子,说:「你要是早点开窍——」 章礼江似笑非笑:「早点开窍怎么样?」孟多咬了一大口果子,面无表情的说:「早点开窍,我能少花很多钱,省下来充当军饷不香吗。」 章礼江大笑:「香,太香了。」 午膳是鹿时应陪孟多吃的,饭桌上响水湾特有的一种树叶,孟多尝了味道,觉得不错,就从肚子上的口袋里拿出小叶子,他刚来到响水湾,鹿时应就派人把小叶子送到他身边了。 孟多挑了嫩一点的叶子餵给小叶子,小叶子吃着小叶子,尾巴甩来甩去的,孟多两只手拎着小叶子,举到鹿时应面前,说:「你看,跟你有没有长得像一点。」 鹿时应愣了一下,小叶子为什么要长得像他? 孟多看出他眼里的疑虑,不高兴的说:「你的啊。」 鹿时应盯着孟多,迟钝的反应过来一件事,小叶子是孟多生的,烟花宴那夜鹿时应与孟多发生了关系,所以小叶子是鹿时应的种。 孟多把小叶子凑到鹿时应面前,故意离他很近很近,鹿时应和叼着树叶的小袋鼠对视,好像第一次互相认识对方一样。 孟多看看小叶子,又看看鹿时应,评价说:「还挺像的。」 鹿时应和孟多这会儿同时眼瞎,也觉得这个毛绒绒的小傢伙跟自己长得很像。 第三十四章 我不熟练 午后的响水湾,海面很平静,营帐中能听见飞鸟掠过的声音,孟多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鹿时应坐在床边看书,见他醒了,鹿时应摸了摸孟多的额头,说:「今天只睡了一会儿」。 孟多说:「我有事对你说。」 鹿时应合上书,将孟多扶起来,让他靠在软枕上。 孟多问:「轩烁抓住了吗?」 鹿时应说没有,轩烁手中的武器很厉害,连牧七都近不了身。 孟多说:「我知道,是这个。」把东西递给鹿时应,前几天他无聊的时候又「复制」了几只机关盒。 孟多说是轩烁教他制作的,又告诉鹿时应机关盒适用于平原战役,触发盒子机关时,机关盒会自下而上启动,释放出髮丝精细的银针,银针长一丈,存放在机关盒内第二层,共计三百六十根,盒中第一层有一只洞,洞口是用来为银针淬毒。 孟多对机关盒的了解程度令鹿时应皱紧了眉头,他的手在孟多额头轻抚,说:「轩烁对你做了什么」。 孟多没有趁机说自己差点被闷死,也没有说他险些累到神志不清,只告诉鹿时应:「没有什么,你来的很及时」。 鹿时应没有相信孟多的话,但是不再追问,他将孟多拉过来,抱进怀里,手臂用了力气。 温存片刻,孟多说:「轩烁如果逃离大昌,第一个想杀的人就是我,他教会我使用空间,本来就没打算让我活下去,如果杀不了我,他会选择尽快开战,避免我「复制」出同样的机关盒,能与北屿抗衡,阻碍了他的侵略计划。」鹿时应说知道了,让孟多再睡一会儿,孟多将机关盒放进鹿时应手里,「你试试威力,需要多少告诉我」。 鹿时应问他制造这些东西需要孟多付出什么,孟多说:「只会累一点。」 鹿时应摸了孟多的唇瓣,说:「睡吧」。 秦白来为孟多的腿换药,孟多问他自己什么时候能站起来出去转转,秦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孟多嘆气,「还要三个月——嘶疼。」 秦白不知被触动了什么神经,手上的动作一时重了,听见孟多抱怨,才若无其事的低头包扎伤口,沉默了一会儿,秦白问孟多:「等能下地了,孟老爷想去什么地方?」 孟多说鹿时应去哪他就去哪。 也不管听得人臊不臊的慌,反正孟多喜欢。 秦白说:「要是他哪都不去呢?」 孟多说:「那就哪里都不去吧。」 章礼江带兵操练结束,满身大汗的往营帐走,远远看见秦白在他帐门前踱步,章礼江:「找我?」秦白说:「找你帮个忙。」 章礼江听了秦白的「忙」,惊讶的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你要为孟多造个轮椅,让他出来转转?」 秦白解释说:「总躺在床上不便于养伤。」 章礼江仍旧稀奇的看着他,看的久了,秦白微微一恼,说:「爱帮不帮。」一挥袖子,将手背到身后,气愤羞恼的走了。 后来这事被孟多知道,孟多沉思半晌,没想出来秦大神医又唱哪一齣戏,直白的说,秦白对他的不喜是从不掩饰的。 孟多又把这事告诉了鹿时应,鹿时应笑了笑,说:「他有心了。」 又过了两日,鹿时应带了一小队人马离开响水湾,到二十里外的盐池城去,盐池城距公海有一段距离,曾经陆科就打算将军队驻扎在此地,盐池城因为离北屿较远,所以海事不严,鹿时应收到了消息:轩烁在城里出现过。 孟多知道鹿时应要走,心里很失落,夜里他们睡在一起,孟多突然掀开被子,问:「要不要睡?」 鹿时应说好,然后等着孟多闭上眼。 孟多无奈,只好把话说的明白:「要不要睡我?」 营帐里只有一盏不甚明亮的烛火,鹿时应在明暗交杂的阴影里凝视孟多,脸渐渐变红。孟多心中也有羞赫,但久经商场,脸皮比鹿时应要厚一点,说:「桌子上有香脂。」 第59页 鹿时应去拿了香脂,声音有些低哑,问:「什么时候准备的?」 孟多抿着唇,眼睛闪烁着烛光,小声抱怨:「话怎么这么多。」 鹿时应笑了一下,拦住孟多,低声说:「我不熟练。」 孟多凑过去吻他,「知道了」。 第二天鹿时应离开的时候孟多还在睡,他穿戴整齐,附身在熟睡的孟多额头落下一吻,起身的时候发现小叶子从孟多胸口的衣襟里钻出来,歪着脑袋瞅着他。 鹿时应于是亲了亲小叶子,小叶子又往孟多胸口钻,还撩开一些,示意鹿时应也进他的小袋袋里转转,鹿时应看了一会儿,说:「进过了。」 小叶子懵懂的看着他,鹿时应一不小心说了下流的话,耳根发热的离开了响水湾军营。 南文城、凉禹城两路援军抵达响水湾,率军统帅是六皇子赵蕴,赵蕴十岁便和母族流放边境,数年来杳无音信,皇帝也不闻不问,任由生死。 赵蕴率军抵达响水湾,与军中一甘副将碰了面。章礼江依稀还记得七八岁的赵蕴,也曾是宫中上蹿下跳的闹人精一个,如今时隔十五年未见,赵蕴面容陌生,举止投足尽是疏离和客气,想必儿时的旧情也无需再提。 得知鹿时应不在军中,赵蕴先向几位副将了解战况,行军途中他已打听不少,与章礼江等副将交换了消息以后,赵蕴便在帐中一整日都没出来,第二日时又听说一大早带兵出去勘测地形了。章礼江和孟多聊天,说起赵蕴,说:「暂时也看不出他的态度。」 孟多问此话怎讲,章礼江告诉孟多,赵蕴的母族出事与鹿时应有关系,鹿时应当时还在国寺中清修,赵蕴的外公是凉禹城的太守,西边动盪,羌人虎视眈眈派了军队攻打凉禹,凉禹很快失守,羌人一路向东,接连又破三城,冯云冯大将军率三万人前去镇压,战况却愈加惨烈,羌人入我国门犹如无人之境,得心应手。 鹿时应就是那时出现在冯云的军中,二人在帐中筹谋三日,密谈何事无人知晓,但第四日开始,战局开始逆转,羌人被打的落花流水,攻破的城池像死而未僵的尸体,用青白眼珠瞪着杀人兇手,目不转睛的送他们踏上黄泉血路。 鹿时应此去西域,亲手斩杀二十八人,其中就包括凉禹城的太守,也就是赵蕴的外公,后来冯云将军一纸奏书状告凉禹太守通敌叛国,言之有据,证物确凿,皇帝大怒,下令要灭胡妃一族,连同幼子也没有放过。 灭族当日不知发生何事,原是午时斩首,又被皇帝急传口谕勒令,放过皇子,改为流放,年幼的六皇子与母妃远赴边疆,故此凉禹城太守通敌之事尘埃落定,宫中也再无六皇子。 论功行赏,鹿时应不显山不露水,一袭白衣翩然站在梧桐树下,他那时年纪轻轻,眉目无悲无喜,如观音入世静若处子,一身无垢皎洁似月,但一族一百一十三人就葬送在他持笔的那只手中,凉禹太守至死不能瞑目,想不通远在天边的少年究竟如何窥透他密谋二十年的滔天大罪。 鹿时应没做错什么,但赵蕴与他有灭族之仇。 又过两日,鹿时应带兵从盐水城回来,被抓获十余名北屿俘虏中没有轩烁,副将梁子森告诉他们,轩烁受了重伤本已是囊中之物,但却被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蒙面人半路截走了,此人武功神秘莫测,他们与将帅围剿了数次,仍被此人劫走轩烁,离开时轩烁放出数只机关盒,机关盒启动铺天盖地射出数千枚暴雨梨花针,幸得将帅在前抵挡,他们才逃了一命,但将帅身中银针,回来的路上还吐了血。 鹿时应一回营就先召集将士们商谈下一步计划,连孟多都没见,孟多现在倒是知道了,这表里不一的坏人又想瞒着他。 秦白给孟多造的轮椅这两日刚好完成,孟多坐在轮椅上,叫阿洛推着出了帐房。 秦大夫的帐前站着个一身黑甲的男人,男人与孟多互不相识,直到帐中传来动静,那人一撩帘子,抢先一步迈进了营帐。帐中,鹿时应赤着上身,章礼江站于他身后正助他逼出体内的机关针,看见来人,鹿时应说:「怎么来了。」 章礼江见赵蕴闯进营帐,心里一紧,另一只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佩剑,倘若赵蕴此时动手,靠他自己也能抵挡一番。 赵蕴对章礼江说:「我来吧。」 章礼江没明白过来,但赵蕴已经向他走了过去,接替章礼江的位置上,抬手运气,悬掌凝气置于鹿时应身后。 鹿时应眉头微皱,手臂青筋浮起,脸色苍白,须臾,几道银光快速一闪,钉向不远处的衣架横木,鹿时应唇角缓缓渗出血丝,他拢了衣袍,站起来走到孟多面前,温声说:「问你呢,怎么不说话?」 赵蕴在鹿时应身后唤道:「老师。」 鹿时应没转身,说:「蕴儿,我记得告诉过你不准你来北边。」 听章礼江说,赵蕴儿时性子闹腾的厉害,现在也长成个熟稳重的男人了,但孟多却在鹿时应说完话后,从赵蕴的脸上看到一丝飞快闪过的情绪,虽然很快就消失了。 赵蕴依旧平静从容的说:「南文、凉禹无可调用之将,是皇上下旨令我率军前来。」 这位年老病重缠绵病榻的皇帝终于想起了他还有一位流落在外的皇子,虽不生不息无音无讯,但活着,唿一口气,都能影响了远在万里之外的龙体,所幸一起送往北边,胜了举国欢庆,败了提头来见。 第60页 第三十五章 要脸(一更) 鹿时应嘆口气,让赵蕴既来之则安之,然后弯腰将孟多横抱起来,孟多也不害臊,顺势搂住鹿时应的脖子,朝帐中里的众人扫视一眼,最后落在赵蕴身上,心安理得被抱走了。 赵蕴皱起眉,问章礼江:「那是何人?」 章礼江不知道赵蕴何时认了鹿时应为师,若是追溯起来,就要从十五年前赵蕴被灭母族讲起,他隐隐觉得兴许当年皇帝临时起意改的圣旨应该与鹿时应有关,细想来,孤儿寡母如何活着抵达南文城,如何在他乡异县辗转求生,这一条条一步步,无一不令人胆寒,鹿时应未雨绸缪谋略之大,岂是一时半会能猜透,只是慧极必伤,他这样的人,皇帝容不得他,也不是没有道理。 孟多被鹿时应抱着从营地穿过,路上看见将士站在远处偷偷摸摸的张望,他脸皮倒是很厚,安稳的把头靠在鹿时应的肩膀上,快走到营帐时,离得很远就叫住钟齐雁。 钟齐雁是鹿时应的忠实拥趸,看不得这一幕,想走又碍于鹿时应不敢走,站在十步外,眼神躲躲闪闪,说:「阿多,你怎么......」一点也不害臊,叫鹿大人抱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孟多自认为磊落,甚至想就着这个姿势和钟齐雁聊上一会儿,奈何除了孟多之外,旁人都要脸,鹿时应不等他说话,一弯腰就走进了营帐里,孟多不满的皱眉,帐外的钟夫子和帐里的鹿大人都松了一口气。 鹿时应将孟多放到床上,孟多顺势攥住他的衣领,吻上鹿时应,含煳的说:「以后不准受伤不告诉我」,鹿时应没法答应孟多,只好用力堵住孟多的嘴。 一吻结束,孟多靠在鹿时应胸口平復,悠悠闲闲的说些有的没的废话,鹿时应也愿意听,安安静静的听他说小叶子今天又长得像他了一点点,说想去外面坐在树下吃树叶,最后说想看看鹿时应的伤口。 鹿时应褪了衣裳躺在床上,孟多低头细看,机关盒是他制造出来的,里面的每一根针都源自他手,细小的银针扎在鹿时应身体里,让孟多也跟着很疼。 鹿时应告诉孟多,轩烁可能已经离开了大昌,他们与北屿很快又要开战。 孟多突然想起来一事,说:「屿人的雷箭应该不会太多了,先前轩烁提过,空间能力会随着消耗渐渐减少,并且北屿的燃料应该也不够用,不然他不会冒险潜入江阳,机关盒适用于平原战役,海战得不到便宜,所以决不能让他们上岸。」孟多说的,鹿时应自然清楚,但大昌不善海事,况且战船军需装备有限,想在海面拦截屿人,有许多困难。 孟多皱起眉头,鹿时应抬手摸他的脸:「别想了。」 孟多点点头,将鹿时应拉下来,说:「我们想点别的吧。」 响水湾的海浪拍打海岸,隔得很远也能闻见海风的清爽,干燥的风从营帐缝隙钻来,鹿时应垂眼看着孟多,抬手解开了他的发冠。 傍晚,孟多打着哈欠吃晚膳,阿洛告诉他,鹿时应与几位将军有要事相谈晚上不会过来了。 孟多无精打采,说知道了,没吃几口就又睡着了。 赵蕴很少见到鹿时应,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和母亲被流放的人欺辱,一身白衣的年轻人从暗处走来,向狼狈不堪的他们伸出了手。 那双手修长有力,但赵蕴知道,上面沾染着母族一百一十三人洗不干净的鲜血,那双手很温暖,但持剑的时候果断无情。 母亲对他怒目而视,一介女子在荣华富贵之时被打落泥潭,沾染满身骯脏,背负血海深仇和不谙世事的小儿,她该是无能为力又痛恨憎恶的,但鹿时应告诉她,她的父亲也令像她这般美丽的女子家破人亡,像她这样年幼的孩子孤苦伶仃,她无辜,被她的父亲卖给羌人军事地图从而导致城门失守百姓横死的三千七百游魂亦是无辜。 鹿时应蹲在地上,和年幼的赵蕴对视,问他要不要听他的话,如果将来有机会活下去,鹿时应愿意接受他的仇恨和復仇。 赵蕴还记得自己看了看憔悴的母亲,又看了看冷冷清清的年轻人,最后重重的点头,用嘶哑的声音对鹿时应说,我要活着,杀了你,杀了皇帝。赵蕴和鹿时应维持了很多年的书信往来,信如其人,在赵蕴的记忆里,鹿时应一直是没有感情的,他普渡苍生,悲悯世人,又独身世外,冷静无情,所以当他见到鹿时应耐心温柔对一个人说话时,赵蕴心想,原来鹿时应也可以是这个样子。 响水湾的夜晚是寂静的,今夜无月,无边无际的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赵蕴结束今日最后一班轮值,沿着弹药库往前走,穿过四五个营帐,走到了将帅的帐前,帐中点着灯,依稀能见人影,赵蕴在帐外迟疑着进入,忽然听见瞭望塔楼传来号声。 低沉的号声刚一响起,鹿时应便已撩开帐帘大步走了出来,和赵蕴一同赶往塔楼。 这夜,漆黑的海面忽然亮起许多星星点点的灯,像鬼火一般幽暗,几艘黑色大船破开海浪直逼响水湾,带头的船上影影绰绰似有重物,不等赵蕴看清是什么,敌船上忽然火光一闪,一声巨响震开了海面。 北屿来势汹汹,炮船纵横排列发射雷箭,雷箭入海似惊雷,炸开海面白浪翻滚火光沖天。 响水湾附近的海域将士们奔走唿号,但却不显惊慌,训练有素,各就各位,附近的沙岛互相奏鼓示意,几百只艨艟小船从礁堡出没,很快投入战火纷飞的海面。 第61页 孟多被轰炸声惊醒,看见阿洛倚在帐帘边正朝外面张望,帐外火光接天,帐里明暗闪烁,孟多坐起来,叫了阿洛。 阿洛说北屿突然开战了,鹿大人派人告诉他们留在帐里不要出来。 孟多只好在帐里等消息,没料到这一等就是三天三夜。 屿人的炮船像疯狗一样,将海面炸的几天几夜都不停息,大昌也有类似炮火重武器,但比上雷箭的威力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与屿人迎面硬拼不行,所以只能採取迂迴之法。 鹿时应与冯云大将军早些年相熟,从他那里学到不少兵法,再加上他本人擅长奇巧之术,将那兵法与奇谋妙术结合,生出不少诡异莫测的用兵之术,刚好适用于敌强我弱的局面。但纵有水来土掩的方法,雷箭接二连三的在海面炸开,血肉都被震碎沉没海底,仅仅三天的光景,海面便已横尸遍野。 孟多待在营帐哪都不能去,每听一次轰炸,心就沉一分。 第四天,章礼江走了进来,他身负重甲,腰间悬着重剑,浓郁的血腥气从盔甲的缝隙往外冒,脸侧有一道还未结痂的血口子。 章礼江喝了一杯阿洛倒的水,滋润了干裂的嘴唇,说:「将帅带人从西北坡绕到三岔岛后面去了,北屿这次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疯狗一样派了三只炮船没日没夜的轰炸。」 孟多眉头紧皱,担忧的看着他,说:「你不必管我,我这里没事。」 章礼江说:「按理来说我是不应该管你,但将帅命我在此守着。」他想了想说:「虽然不知将帅何意,但你知道,我向来对他拥趸,他的话是要听的。」 战况紧急,鹿时应却勒令一员大将守在营后的确有为一己之私的嫌疑,章礼江虽然不解,但并不质疑鹿时应,从阵前撤下,带了几名近卫兵将孟多的营帐围了起来。 雷箭掀起海面巨大的浪涛,章礼江虽听令守在孟多帐里,但听着外面的炮声和喊杀声,手按在佩剑上在帐中走来走去。 就在孟多准备让他撤走的时候,一声惊雷忽然在耳边炸了起来,爆炸的瞬间,孟多被章礼江护在身下,灼热遍席全身,有那么一会儿孟多什么都听不见了,慌乱中孟多感觉到血水顺着他的头流到他的脸上,但不是他的血。 孟多手抓住压在他身上的章礼江的手,大声叫了几声,没有得到反应,孟多的心疯狂跳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坐起来,发现营帐塌了一半,所有东西都被掀翻乱七八糟倒了一地。 孟多抱起章礼江,把手放到他的鼻下,感受到微弱的气息才放下了心。阿洛被震晕了,过了一会儿才醒过来,手脚并用的爬过来,惊慌的说:「主子,主子你没事吧!」 孟多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扭头看向外面,坍塌的帐布下压着一具尸体,不远处几个士兵从地上站起来踉跄朝这里跑过来,在他们身后不知从何处上岸的北屿敌军正举着长刀下噼。 「快走。」章礼江满脸是血,对孟多说。 「阿洛,帮我一把!」孟多和阿洛搀扶起章礼江,孟多说:「你先带他走。」 孟多的脚伤还未痊癒,行走不太方便。 「……不行」章礼江被阿洛背在身上,低声说,「放下我,你们走。」 孟多眯眼看着将他们围住的屿人,冷笑了一下,「看来我们都走不了了。」 章礼江扶着阿洛站直身体,「呛啷」一声抽出腰间的佩剑,用力喘了几口气,看了一眼孟多,一句废话都没再说,和敌军厮杀在一起。 阿洛也加入打斗中帮忙,刀剑碰撞发出刺耳的金石之声,短兵相接,章礼江立刻发现这几个屿人竟不是普通士兵,出招锐利,更像杀手,招招都逼的他来不及喘气。 这些杀手分工明确,其余人缠住章礼江和阿洛,余下两人沖孟多而去,按理来说屿人不可能千里迢迢冒着枪林弹雨来杀一个从未蒙面的孟多,但不管章礼江与阿洛为孟多挡下多少次攻击,一定有屿人不顾一切朝孟多砍去,并且下的皆是死手。 第三十六章 别添乱(二更) 孟多踉跄一下被绊倒,章礼江和阿洛被同时缠住分身乏术,一个杀手横刀直冲孟多的面门,章礼江目眦具裂大吼一声,眼睁睁看着那刀自孟多头上噼下。 意料中的刀落人亡并没有出现,杀手睁大眼身体僵硬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一个眼熟的东西被他们要杀的这个人拿在手里,杀手曾经在他们的统帅那里见过,是一只一旦开启就能瞬间射杀数百人的机关盒。 「你……怎么有……」杀手的腹部被数百根细针瞬间穿透,嘴里汩出大口大口鲜血。 孟多在杀手身旁附耳说:「怎么,让你们来杀我的人没有告诉过你们吗,你们引以为傲的东西就出自我手。」 杀手终于明白统帅不计得失让他们务必要杀死这个人的原因了。 孟多说:「躲开,到我身后!」 章礼江和阿洛同时撤招,一前一后站到孟多身后,机关盒应令而动,顷刻间以孟多为圆心向四周发射出数百根银针,北屿杀手躲无处躲,死在了他们以此为荣的杀器中。 章礼江的后背被炸的皮开肉绽,嘶嘶喘着气,把刀戳在地上,费力弯腰从尸体上拿起一根细针,说:「这是伤了将帅的暗器,你怎么会有?」 每只机关盒只能用一次,一旦启动,射杀结束就废掉了,孟多扔了手里的空盒,看了眼章礼江,没回答他的话,孟多不知道鹿时应准备打算向其他人解释他的特殊能力,所以不如不说,让鹿时应去解决。 第62页 阿洛从北屿杀手的尸体上找到了孟多的画像,孟多看了觉得还挺像,怪不得一上岸就直奔他而来。 深夜,海面的炮声小了一些,后半夜下了暴雨,北屿的战船才停下了炮轰,令大昌的将士们有了喘息的功夫。鹿时应和赵蕴连夜进行布防,直到天亮才回到营地,得知他们白天遇到的情况,鹿时应虽早有预料,但仍旧心有余悸,重新让人给孟多支了个帐子,让他不准出来。 孟多白天让阿洛趁机到外面沿着海岸寻找了一些雷箭的弹片,他虽见过雷箭爆破的威力、知晓雷箭的形状和材质,但对里面的结构不太清楚,无法用空间「制造」出具备类似功能的武器,如果能亲眼见到雷箭发射到轰炸的过程就好了。 孟多想到海上去,但是不敢给鹿时应说,鹿时应必定不会同意。 钟齐雁得知孟多的想法,吓得脸色都青了,「打战不是儿戏。」 章礼江因为受伤不得不也就在营地里,听了孟多的意思,也摇头拒绝。 孟多说:「还记得关于我的传闻吗?」孟多只好含煳的向他们透漏一点自己的特殊能力。 孟多低声说:「如果我真的有百宝袋,能变出和北屿一样的雷箭,我们何必再忌惮屿人。」 章礼江吃过雷箭的好几次苦头,被追在屁股后面轰炸,简直不堪回首,如果他们也有雷箭的话…… 孟多见他动摇,摸出一只机关盒递给章礼江,「在海里他们有雷箭,等上了岸他们有机关盒,如果我们只靠拼死一搏,就算鹿时应再擅长排兵布阵,也抵挡不了多久——别乱摸,机关盒的威力你见识过,鹿时应尚且不能全身而退,更别说其他人了。」 章礼江问::「你想怎么做?将帅要你留在营中,你若是私自——」 孟多说:「我不会乱来,你让人带我上战船里,我只需要就近看一下雷箭的威力,有幸捡几个弹片就够了,看完我就回来,不让鹿时应发现,他就不会怪罪你。」章礼江因为受伤,脑子不清楚,一时被孟多蛊惑了准,竟真的答应了孟多的要求,让自己的亲卫兵拿着令牌,带着瘸腿的孟多和阿洛熘进了艨艟里。 暴雨里夹杂着炮船的轰炸声,一轮厮杀方才结束,下一轮已经开始。 孟多想的太好,忘记了战争的残酷,没有注意到飘在海面的尸体正诉说着惊心动魄的血腥痛楚,孟多上船没多久,就感受到雷箭射向海面时的震颤,海面随爆炸掀起巨浪拍向艨艟小船。 孟多所在的小船未被炸毁,但却被掀起的浪拍翻,孟多掉进海里,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眼是浮在海里的残肢和船板。 到了约定的时辰,孟多却没有回来,章礼江这才慌了,顾不上烧的迷迷煳煳,踉跄跑进了主帅帐里。 战事吃紧,将帅帐里的灯彻夜通明,章礼江进帐时,鹿时应正与赵蕴以及五位将帅商讨下一步的攻打计划,得知孟多失踪,鹿时应瞳孔一缩,脸色又白了几分,眼底是黑沉沉的墨,看的章礼江愧疚难当的低下了头。 鹿时应靠秦白的针封住了心脉,逼的旧毒退至四肢,才得以令心肺跳动自如,秦白千叮咛万嘱咐他要平心静气的安养,方能多活三个月。 鹿时应本是个八风不动的性子,奈何心里装了人,难以自持,又加上几日几夜未得休息,当即便心悸难忍,眼前一阵发黑。 赵蕴及时扶住鹿时应,抬手为他渡了真气,说:「老师,我去找他。」 鹿时应是三军主帅,主心骨,此时万万不可丢下这一摊事去寻孟多,即便心中再急,在将士面前也只能忍着,对赵蕴说:「有劳。」 鹿时应目送赵蕴和章礼江离开帅帐,然后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地形图,好似已经全然不顾,唯独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暴露了竭力压制的情绪。孟多被海浪拍晕,在水中沉浮了一会儿才清醒,他的脚伤在岸上不能用力行走,在水里反而自如了一些,天色又暗了,已经过了和章礼江约定的时间,如果章礼江没被烧煳涂,现在应该已经反应过来了,多半已经去找了鹿时应。 孟多在水里泡着,朝四周张望,想要看看能从哪里上岸,海里沉浮着许多船只残板,孟多寻了一块趴在上面,心想要尽快赶回去,就在这时,离他不远的地方,一颗雷箭刚好被射入海中,弹壳蓄势待发。 千钧一髮时,孟多突然想到轩烁说过「空间」的属性,既孕育,复制和无限储存,他顾不上想的太仔细,抬手施力,海水瞬间化作一卷水龙从他的手心吸了进去,连同那颗即将爆炸的雷箭,一同收进了空间里。 雷箭收进空间的剎那,孟多把小叶子拎了出来,与此同时,雷箭在他的袋子里爆炸了。 说不上有多难受,就像有人在他的肚子里放了一场烟火,震的他有点蒙,孟多趴在木板上晃了两下就结束了。 小叶子被他拎出来,一脸茫然,四肢并用朝他**的衣服里钻,钻进去了一会儿又钻出来,满身硝烟的味道,呆了一会儿,坐在孟多手臂上,「唧」的一声伤心欲绝的哭了。 小叶子不会说话,但孟多猜测它的意思是自己弄乱了它的小袋袋。 因为还在海上飘着,孟多只能把小叶子再塞进袋子里,说:「你就委屈委屈吧,你爹打不完仗我们就要一直留在这里,连安树叶都没得吃,我这也是没办法才徵用了你的窝。」 第63页 小袋鼠对自己住的小袋袋引以为傲,虽然被他爹存放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总归里面是山清水秀,它可以蹦来蹦去。 现在小袋袋里有一个大大的深坑,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小叶子听不懂他的话,抽抽噎噎的老半天。 孟多没空安慰它,又把小叶子揣进空间袋子里,朝一边奋力划去,这次比较走运,他遇见了阿洛带着赵蕴找到了他。即便响水湾的冬季不算冷,但在海里泡了一会儿孟多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他的脚伤行走不便,身上又**的,阿洛本想背着他,但自己身上落船时也受了伤,怕摔到了孟多,犹豫之际,赵蕴将披风搭在孟多身上,一弯腰将人横抱了起来。 孟多落海的地方在响水湾的入海口,所以赵蕴和章礼江兵分两路就着夜色寻人,两个时辰以后就找到了孟多。 赵蕴抱着孟多走在前面,后面跟着阿洛和来寻人的士兵,孟多说:「多谢。」又问:「鹿时应在何处?」 赵蕴低头看他,说:「孟公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孟多让他说,赵蕴说:「如今战事紧急,老师几天都没有阖眼,将士们在阵前奋勇杀敌,好不容易得了片刻喘息的功夫,孟公子如果帮不上忙,就别给老师添乱。」 这话说的真心实意又极为难听,阿洛耳力好,说:「我家主子才没——」 「阿洛。」孟多打断阿洛的声音,抬头看着直视前方的赵蕴,说:「鹿时应在哪里?」 赵蕴说:「老师没有时间见你。」 孟多身上的湿衣服贴着他的身体,被海风一吹冷的刺骨,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是鹿时应让你告诉我的?」 赵蕴说:「不是,是我自己想说。」 赵蕴的手臂很有力,稳稳的抱着孟多,说:「老师连受伤也瞒着你,孟公子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如果公子能安分守己,让老师少操着心,于战事也有利。像今夜之事,若公子听从老师的意思安心留在帐里,我也不必带人出来寻你,耽误了后续的布防安排。」孟多垂着眼,说:「我知道了。」 又下雨了。 乌云将天色压的低沉,大雨倾盆中看不清响水湾的模样,轩烁撑伞站在雨中,一人在他身后跪下,低声说:「没得手。」 轩烁的脸色苍白,在大昌境内被围剿的重伤还没好全,他看了一会雨,问:「还有几条炮船?」 将士答:「已派出三艘,西流湖岸口还有十三艘。」 轩烁说:「将雷箭上膛,所有的炮船即刻离港。」 将士犹豫:「大人,全部出港的话,要是还没——」他的话在轩烁布满红血丝的眼神中缄默,轩烁说:「很快,等他恢復过来,我们就没有优势。」 他只剩两条路可走,杀了孟多或者尽快攻破响水湾,打入大昌境内。不然等孟多「复制」出更多的机关盒,他的侵略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北屿将士令命离开,很快,十三艘黑色巨大的炮船如同出窝的怪物,钻进大雨中,上膛的雷箭发射器蓄势待发,轩烁目送炮船离开,缓缓握紧了手。 他的手里有一串佛珠,是在大昌境内被围剿时救他离开的人交给他的,那人告诉轩烁,鹿时应快死了,只要能拖得住时间,鹿时应的抵御只会越来越虚弱,没有鹿时应,轩烁想要谁就能得到谁,想让谁死也是信手拈来。 第三十七章 你当时也这样 北屿增添了炮船和援军,火力比之前更加密集,鹿时应原本的布防要改,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更顾不上看望孟多,只能趁听完战况报后顺带问几句孟多的情况。 孟多在海里泡了半晌,第二天就发热了,裹在被子里脸色苍白,阿洛说要去找秦白,被孟多拦下了,秦大夫早就被拉走充当了军医,在伤兵营里忙的脚不沾地,孟多不想再麻烦他。 阿洛说:「那也不能不吃药啊。」 孟多坐在床上,垂着眼,说:「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阿洛看着孟多,问:「主子是不是因为赵将军的话?」觉得是自己给鹿大人添了麻烦,所以生病也不去治。 孟多笑了一下,说:「不是。」 虽然添了麻烦,但不是没有收穫,孟多刚好在帐里琢磨琢磨怎么利用空间「孕育」出雷箭。 空间所造之物全凭信念,孟多闭上眼,回忆着轩烁教给他的办法,在脑海中描摹雷箭的样子,箭身的手感,爆炸的时候威力是如何…… 孟多的额头渐渐有了汗水,他因为生病精神本就好太好,操作空间能力时又极其消耗意志,没一会儿嘴唇更加发白。 不过好在有了结果,孟多的手上出现了一只与屿人雷箭相似的雷,但是否成功还要测试。屿人的雷箭依靠炮船发射,一只雷箭尚且制造艰难,更不可能让孟多再凭空变出一只大船,孟多思忖须臾,觉得最好最快的办法是截获屿人的炮船。 不过此法就需要鹿时应的配合。 孟多侧耳听着营帐外的风声,鹿时应连他落水都没有出现,是太忙了,还是因为他乱跑不听话生气了? 孟多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鹿时应,对待钟齐雁时,孟多游刃有余,毫不费力,之所以经年未得手,也只在孟多一念之间,并非什么难事。 但鹿时应不一样,鹿时应不受孟多控制,轻而易举就让孟多魂牵梦绕。 孟多把小叶子拎出来,小叶子灰头土脸,见了孟多,气鼓鼓的鼓起腮帮子,还在生孟多往小袋袋里丢炸弹的气。孟多戳了小袋鼠的脸,把它戳漏气,说:「你说你爹会相信我吗,我不是想添乱,只是想帮忙。」 第64页 孟多在京都的商界可以说是一手遮天,到了穷乡僻壤的响水湾,要名分没名分,连钱也没地方花。 犹豫不决了一会儿,孟多从床上站起来,把帐外的阿洛叫了进来,说:「我们去找鹿时应。」 与其在帐里胡思乱想,不如和鹿时应当面说清楚。 阿洛说:「主子,赵将军说的话那么难听……」孟多说:「他的话我只当个屁,又非鹿时应亲口所说,你主子才不在意。」 阿洛说:「那我去请鹿大人,主子就别出来了,伤风才好」。 孟多说:「你请不来他。」 阿洛只好扶着孟多离开营帐,朝主帅的帐方向走,新支的帐子在营区的后面,要绕过伤兵营才能走到。 此时太阳才刚西斜,海面金光闪闪,如果不是海上猎猎作响的战旗如同招魂幡一般摇曳,很容易就忘了这是刚停息的战区,忘了侵略和死亡。 离得很远孟多就看见鹿时应背对着他正眺望海面,一身黑甲冷衾立在那里,身旁站着两名亲卫兵。 孟多正欲上前,赵蕴不知从何处来的,快步走到鹿时应身旁,抖开臂上的斗篷给他披了上去,鹿时应低咳两声侧身与赵蕴交谈。 鹿时应没有注意到孟多,但赵蕴却有意无意看了眼孟多来的方向,不知说了什么,鹿时应的侧脸露出淡淡的笑容,他们并肩往主帅帐中走去,夕阳倒映在海面,微波粼粼中,他们的背影仿佛也披了光,美丽的像绝世的画。 孟多看着他们,发现自己除了有一点花不完的臭钱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和鹿时应并肩而战的能力,没有替鹿时应分忧解难的谋略。 他只是一只富可敌国的可怜袋鼠。往主帅帐回的路上,鹿时应无意间朝远处看了一眼,突然看见一只灰色的小帐旁正站着让他朝思暮想的孟多,孟多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没看见他。 鹿时应丢下赵蕴,朝孟多快走过去,在孟多没有反应过来时将孟多抱了起来。 「脚还没好。」鹿时应说。 孟多顺势搂住鹿时应的脖子,看了一眼远处的赵蕴,莫名其妙心头涌上一丝委屈。 鹿时应低声说:「怎么出来了?」 孟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前几天落水、被人责备、风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见了鹿时应,他却鼻头一酸,委屈了一把,丝毫没有京城巨贾孟老爷的影子。 谁能想到流烟河畔一掷千金风流无双的孟老爷也能如此小家碧玉的委屈巴巴。 孟多说:「……很想你。」 鹿时应抱着他的手一紧,眼里温柔如水,说:「我们回去。」 说完,抱着孟多很快就消失在了营帐之间。赵蕴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微微皱了眉。 阿洛守在营帐外面,孟多在营帐里亲了鹿时应的唇,说:「真想把你藏起来。」 鹿时应失笑,孟多说:「等这里结束了,我就命人造一间黄金屋把你关起来,每天除了我,谁都不能见。」 鹿时应摸了摸孟多的头,没有对他的「金屋藏娇」发表意见,未来对鹿时应而言太悲恸,他已经失去了参与孟多的以后的资格。 孟多畅想了半天,发现有钱还是很有用的,于是又忍不住吻了鹿时应,说:「再把你打扮的漂漂亮——」 鹿时应用力堵住了他的唇。 温存了一会儿,孟多把他造出来的雷箭从空间里拿出来给鹿时应,雷箭上趴着软绵绵的小叶子,正用两只小爪子紧紧抱着弹身,睡得很熟。 鹿时应不禁皱起了眉,心疼的看着他的小袋鼠,孟多捏起小叶子随手丢回口袋里,说:「不知道和北屿的雷箭是否一样,如果能测试就好了。」 鹿时应说:「可以引爆。」 孟多点头:「我知道,但是靠引爆的话,会影响我对雷箭射程的判断。」孟多低头玩着鹿时应的手,说了自己的想法,他想要鹿时应他们截获一只北屿的炮船。鹿时应告诉孟多,想要截获炮船十分困难,屿人视炮船如命,一旦失守,就立刻会有人冒死炸掉炮船,屿人宁愿摧毁炮船,也不会让其流落,更别说俘获一只炮船。 孟多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制造出和北屿的雷箭一样的炮弹,但这场战争北屿的军需远高于大昌,如果像这些日子严防死守,靠将士的血肉之躯去堵雷箭,能堵的了一时,能堵的了一世吗。 朝廷对待与北屿的战事消极,皇帝病重,脑子不清楚,看不到北屿的野心勃勃,也不知道轩烁的存在,如果放任不管,北屿迟早南上攻城,到那时,就不是大昌割几座渔岛求和就能结束的了。 得知孟多偷熘进艨艟就是为了近距离探究雷箭,鹿时应脸色微沉,攥着孟多的手用了力气,再次叮嘱孟多,不准他离开营帐,既然制造雷箭没有把握,他就不需要孟多去做什么。 可孟多不甘心,并且他能感受到鹿时应也一定知道仅靠战术和谋略,迟早有一天大昌会被北屿的炮火轰开港口,踏着响水湾营地所有将士的尸体一路南上。 孟多握住鹿时应的手,与他对视,目光平静,说:「我不想你输。」 没有天崩地裂的山盟海誓,却更让鹿时应心口动盪,孟多是可信的。 章礼江得到鹿时应的口令,让他前往帐里时还有些难以置信,他因为弄丢了孟多,愧于鹿时应的信任,一直不太敢去见将帅,将帅不知是因为他有伤在身还是责罚他,也有三日未见章礼江,未安排布防的事。 第65页 章礼江在帐中见了孟多和鹿时应,孟多笑嘻嘻的说:「章将军前几日吓坏了吧,孟某给你赔罪了。」 章礼江瞥了一眼鹿时应,鹿时应似乎并没有责怪他,所以才胆子大了一些,对孟多说:「孟老爷的煳弄人的本事愈来愈高了。」孟多说:「不是煳弄你。」 章礼江说:「还说不是煳弄,我那时意识不清楚,还记得你说上船就能——」他的话突然消没在喉咙里,因为孟多的手上放着一只黑色的、体积并不大、但威力他再清楚不过的雷箭弹。 孟多的手一翻一抬,手心又变出了机关盒,再一翻,一堆金元宝在他的手心闪闪发光,又一翻,一只怪模怪样的小东西蹲在他的手里...... 「不好意思,这个不算。」孟多把小叶子重新揣回袋子里,对呆了的章礼江说:「还不相信?我真的有一只百宝袋,你可以问时应。」 章小侯爷目瞪口呆,鹿时应淡定的颔首,顺带回想了自己知晓孟多的特殊能力时,应该没有这般傻样。 孟多小声对鹿时应说:「你当时也这样。」 鹿时应:「......」 章礼江向来不信什么怪力乱神,用了好半天才勉强接受了孟老爷这个古怪的设定,暂时顾不上鹿时应交待的事情,饶有兴趣的盯着孟多的手看来看去,甚至还想抓住摸一摸,不过他刚伸出手,就听见旁边鹿时应干咳了一声,章礼江立刻收回手,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的说:「我还是觉得古怪。」 孟多说:「习惯就好。」 鹿时应告诉章礼江,孟多的百宝袋可以复制北屿的雷箭,但需要他们需要截获一艘屿人的炮船,鹿时应要章礼江带兵与他同去,但对外要注意保密,不能泄露了孟多的事。 第三十八章 不要告诉他 章礼江立刻答应,「能用雷箭把屿人炸他娘的屁股开花,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老孟你等着,我这就带人去弄给你整一艘炮船来。」 鹿时应让他先下去安排人手,章礼江刚走到门口,鹿时应又叫住了他,说:「此事不要告诉赵将军。」 章礼江不解,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赵蕴明显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赵将军带兵打仗的能力出师于鹿时应,作战能力卓绝,私底下他们常常会在一起喝酒,讨论战术。 鹿时应说:「务必不能让他知道孟多的事。」 章礼江虽不明白,但既然是鹿时应的命令,他二话不说,朝鹿时应抱拳,然后离开了营帐。 响水湾海域的炮火越发吃紧,章礼江带了三十余名蛙人从海底偷袭,两名将帅以吊船撞击北屿的护卫战船,撞击后投放火石,很快就点起了一场大火,火光和喊杀声连城一片,在深夜照亮了半边天。 过后的很多年,孟多一直记得俘获北屿炮船的那几天海水的猩红和刺耳的厮杀声,因为他要承担牺牲很多人换来的炮船是否值得,因为鹿时应不能有错,因为章礼江要毫无芥蒂的相信鹿时应,因为孟多不想让鹿时应输。 屿人的炮船吃水很深,只能在远海航行,船上架着改装过的强弩装备,通体玄铁打造,形似笨拙,但却是发射雷箭最好的装置。 大昌军向来使用艨艟撞击的方式冲突,并不正面迎击,当轩烁发现大昌军队忽然勐扑炮船时,轩烁心里一沉,意识到这场战役终于正式开始了,之前他改装现代武器与冷兵器对战,现在对方也有了穿越者,同样具备能仿制雷箭的能力,到了那时,响水湾顺风顺水,如虎添翼,想要再次攻打进大昌的领土就难上加难。 轩烁抓着船栏,狠狠的拍了一下,早知如此他应当一见面就杀了孟多,省去后患之忧。 赵蕴对于鹿时应集中火力勐扑离他们最近的炮船并不贊同,在他看来,毁掉炮船远比俘获这只庞然巨物更容易且更有意义。 将帅帐里,已经连着两日对此争议纷纷,章礼江是除了鹿时应之外唯一知道内情的,深知鹿时应的压力,暗自为孟多捏了把汗,他们如今是将赌注压在了孟多身上,孟多的百宝袋如果最后真的能复制出类似威力的雷箭,那么鹿时应就能向一干将士、向成百上千死去的大昌军交代,如果不能......盯着沙盘沉默半晌的将帅最终选择继续正面迎敌,派出所有艨艟,务必要夺下北屿的炮船。 等候的时候孟多又尝试了两次,从外形上来说和孟多曾经在京都买的那只雷箭一模一样,就不知道威力如何了,他如今不敢随意使用空间的能力,只等鹿时应他们夺下炮船。 营地里要弄羊奶不容易,小叶子喝的越来越少,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给自己断了奶,跟着孟多一起啃树叶。 孟多等的心焦,又不敢离开营区,只好带着小叶子在营帐附近的小树林里吃一种海边才有的树的叶子,一不小心就吃净了一棵树,等他们转移到另一棵树下时,从遥远的海面,在炮声轰炸的声音里响起来鼓点激烈的击鼓声,一声一声像急促疯狂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像嘹亮的凯旋。 孟多的脚伤好的七七八八,能慢点行走,但鼓声像是在催促着他,让他毫不犹豫转身往岸边跑去,当他跑到能看见暗红色的海水沖刷海岸时,营地里走出来许多相互扶持的伤兵,他们和孟多一样听见了鼓声,纷纷朝海面张望。 巨兽一般的炮船在海上缓缓调转了射击方向,北屿的旗帜霍然折断,没过多久,大昌国的战旗竖在了高高的船桅杆上,在腥咸的海风中猎猎作响。 第66页 营地里的伤兵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一幕。 很快,第一声炮响在大昌军战旗的飘扬中轰向了彼岸,孟多腰间一紧,转瞬就被带到了半空中,鹿时应单手搂住孟多的腰,在海面借力,踩着一只艨艟小船跃上了他们捕获的巨兽身上。 炮船上,章礼江满身湿漉漉的,有血水也有海水,布满污渍的脸上一双眼睛闪着灼灼的光,孟多背着人取出雷箭交给他们,章礼江令人安置炮弹,然后一起退至安全的地方,雷箭经过巨型铁弩发射,跃上天空,在海面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进海里,然后轰隆一声爆炸。 章礼江的手扣在剑柄上,忍不住的颤抖,对鹿时应说:「将帅,是一样的。」 纵然不是完全相似,但足够与屿人战上一战。 向来镇定的孟多也忍不住轻轻唿出了一口气。第一声炮响来自俘获的炮船上尚存的雷箭,第二声炮响出自孟多之手,紧接着,第三声,第四声...... 北海境外之地敌国北屿共计出兵六万,炮船二十七艘,雷箭不计其数,以重武器发起勐攻,数次逼入大昌国土,攻占含沙岛在内共计三十六座岛屿,烈火在海面焚烧数日不止,迫害大昌子民一万余人。 甲肆年十一月初七,大昌军俘获第一只炮船,缴下三十七枚雷箭,更换战旗,施奇谋妙术,以血还血。 初十,赵蕴率兵攻破屿人的右弦船队,俘虏三千余人。 十五,借东风走百舸,冲破北屿海上兵阵。 十六,日行千里,过下沙群岛,一路往北行驶势如破竹。 同年腊月二十一日,攻过北屿境内二十里地,破屿人防御,斩杀三名军中大帅,俘获两千屿人,北屿军师轩烁失踪,寻未果。 腊月二十三,北屿递出投降请罪书,至此,滋扰大昌北境的海战宣告结束。 这一天是民间的小年。 营区比战时更加忙碌,清点伤亡,缴获物资,填埋尸体,处置俘虏,接受受降书等等,复制雷箭极消耗心智,孟多在床上躺了五日才彻底清醒,秦白给他开了药,不解的问钟齐雁,说:「他这是做什么去了,累成这幅德行?」 钟齐雁为了不给大家添乱,老老实实的在帐中待了一个多月,并不太清楚战争的过程,自然也不知道孟多的情况。章礼江掀开帘子走进来时刚好听见这一句话,笑了笑,替孟多掩护说:「日夜祈祷我们打胜仗累的了。」 秦白显然不信,孟多这个情况明显是耗尽精力,而且有一段时间了,不过鹿时应没有请他来诊治,想必是知道内情,鹿时应没说,秦白也不想追根究底,开了恢復精力的药,就提着药箱匆忙赶去伤兵营。 孟多和章礼江对视一眼,意味深长。 将帅帐中,鹿时应与几名将帅正在商谈受降一事,忽然听闻帐外传来马儿的嘶鸣,有人纵马狂奔,一路跌跌撞撞跑进来,见了鹿时应,扑通一声跪下,痛声说道:「皇上驾崩了,太子因为悲伤过度昏迷不醒,太后以嫡子为由,坚持要等太子甦醒继位,二皇子手持诏书,宣称皇帝已传位给他,并将太子和太后禁于宫中,禁卫军张大人以二皇子谋反为名,带领禁卫军起兵,将京都围了起来,二皇子部下陆科将军的儿子陆项正带西北军赶赴京都,如今,京、京都大乱——」 鹿时应勐的站了起来,还未出声,唇角渗出一丝血水,他耳旁忽然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声,胸口传来窒息的心悸,鹿时应想抬手按住心脏,却发现四肢僵硬,不听使唤,他意识到什么,眼前骤然暗了下去,倒下去的那一刻,他听见自己说:「不要告诉——」 再清醒的时候,鹿时应看见秦白坐在床边正往他身上落针,他动弹不得,但能感觉到自己应该被扎成了刺猬。 「别动。」秦白的手稳稳的将一根细长的针扎进鹿时应头上的穴位里。 鹿时应想说话,但一张嘴便闷声低咳起来,一股气凝滞在他胸口,让他唿吸不畅,闷闷的发疼,「孟多......不要告诉他......」 秦白说:「他只知道你昏倒了,还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孟多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鹿时应。 秦白说了一句半个时辰后他再过来,然后就离开了帅帐。鹿时应动了动手指,说:「过来。」 孟多站着没动,鹿时应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孟多轻轻嘆了口气,蹲在床边,握住鹿时应的手,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瞒着我好吗?」 鹿时应笑了一下,没回答他,说:「小叶子呢?」 小叶子被拽着尾巴从小袋袋里拎出来,倒挂着看鹿时应,想跳到他身上卿卿,但鹿时应满身的银针让它不知道从哪儿下爪,只能眼巴巴瞅着。 鹿时应说:「长大了。」 好像好久都没这么仔细的看过小叶子了,又好像看不够似的。 孟多摩挲着他的手指,说:「不知道会不会变成人。」 鹿时应说:「不管什么样都是我们的孩子。」 小叶子往自己的小肚子上摸了摸,摸出一片皱巴巴的树叶子,蹑爪蹑脚的爬到鹿时应脸旁,把树叶凑到鹿时应唇边,叽了一声。 鹿时应看向孟多,孟多说:「你最好吃了,它觉得你很可怜才把自己收藏的树叶拿给你吃。」 鹿时应只好张嘴,小叶子把树叶放进去,然后一脸期待。鹿时应之前吐了血,喉咙干涩,只能尝到铁锈味,但他说了很好吃。 第67页 小叶子十分开心,露出了大大的笑脸,没有人能拒绝一只小袋鼠奶里奶气的笑容。 孟多捏着小叶子凑到鹿时应脸庞,让小叶子亲了一下鹿时应,然后重新把小叶子塞回口袋,说:「你还没答应我。」 鹿时应不想说谎,用仅能动的手指握了一下孟多的手,说:「去让秦大夫把我身上的针拔了吧。」 孟多对他顾左右而言他感到不满,嘴唇抿了抿,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出了帅帐去叫秦白。 秦白端着刚熬好的药,孟多替他拿着药箱,走在路上的时候,孟多说:「时应到底怎么了?」 秦白说:「他想告诉你的话,就会告诉你。」 孟多的脚步一顿,秦白已经走到了他的前面,掀开帘子走进了帐中。 孟多转头看见赵蕴站在不远处,一身盔甲,是刚刚巡逻回来,赵蕴朝他点点头,下马去了其他地方,孟多收回目光走进了帐中。 鹿时应身上的针已经取了下来,靠在床栏的软塌上刚喝了药,脸色好了一些,他端着药碗递给秦白的时候,不知怎么了,药碗忽然从他的手里滑落,摔在地上,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发出了闷闷的落地声。 鹿时应看向秦白,脸上的血色剎那间褪的干干净净。 第三十九章 以后都不回来了 孟多的心也随着药碗落地而沉进了谷底。 鹿时应拿碗的手悬在半空,慢慢一点点握成拳头,收回来放到被子上,视线从秦白脸上移向孟多,弯唇笑了一下,「没拿稳,抱歉。」 秦白的喉咙滚动,瞳仁微颤,似乎要说什么又竭力压制着,鹿时应说:「我喝了药好多了,出去吧,伤兵营忙不过来,需要秦大神医去救死扶伤。」 秦白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走了。 帅帐里只剩下孟多和鹿时应,鹿时应伸出手,说:「过来,我想抱抱你。」 孟多乖乖的靠过去,头放在鹿时应的肩膀上,嗅着他身上的苦药味,想起来鹿时应似乎一直都不太健康,他闭上眼睛,用力攥了一下鹿时应的衣裳,然后身体向后退一些,看着鹿时应说:「为什么一直不肯答应我?」 鹿时应说:「什么?」 孟多说:「答应我永远不要隐瞒我任何事。」 鹿时应与孟多对视,唇角带着笑容,孟多眼里坚定认真执着,仿佛告诉鹿时应,他需要这个答案,一定要。 鹿时应的笑容渐渐变淡,松开了抱着孟多的手。 孟多的心狠狠一疼,蹙起眉,说:「很难吗?答应我很难吗?」 鹿时应说是。孟多说:「我难道不能关心你吗,你若是受伤生病,我不会心疼吗,时应,在你心里我什么都做不了吗?」 鹿时应说不是,抬手去握孟多的手,但孟多站了起来,离开床边,深吸一口气,说:「我只要一个承诺,其他的事我可以不管,我只要你答应我,不再隐瞒我。」 鹿时应:「我......」,鹿时应不想对孟多说谎,却也给不了承诺,他的手指开始僵硬,握不住东西,醒来时会出现一阵一阵的心悸,他快死了。 孟多失望的看着鹿时应,然后慢慢后退,一步,又一步,仿佛要退出鹿时应的世界。 鹿时应想要抓住他,但他刚刚没有握住孟多的手,现在好像也失去了勇气,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孟多失落的转身离开。 胸口传来窒息般的疼痛,鹿时应紧紧攥着胸口,鲜血从唇缝滴落,落在被子上,绽开艷丽的花朵。 是时候了,鹿时应告诉自己,是时候了。 响水湾的海风比京都大运河上的风要冷的很多,孟多的骨头好像都被风吹透了,冷意从四肢百骸游走至心口,他的血在变冷,心也冷了下来。 他错了吗,他想要一个承诺他错了吗,鹿时应受了伤或者生病,他只是想第一时间知道,这有错吗,他不是鹿时应的心上人吗,为什么连知道都不可以呢,孟多不懂,真的不懂。 「阿多,太冷了,回去吧。」钟齐雁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给他披上一件外袍,「快回去,再冻病了,鹿大人会——」 钟齐雁看见孟多泛红的眼睛,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孟多低声说:「我错了吗」钟齐雁:「谁欺负你了,阿多,你和我说,我虽然不会打架,但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钟齐雁只见过没心没肺的孟多,见过他狡诈、风流、任性、肆意,但从来没见过无声流泪的孟多。 孟多摸了一下脸,低头看手指上的水渍,孟多喜欢钟齐雁那么多年,从没有因为钟齐雁哭过,可孟多被鹿时应喜欢,却因为鹿时应红了很多次眼眶、流了很多的眼泪。 孟多都不像孟多了。 钟齐雁将孟多抱住,手轻轻拍他的后背,「别哭了,为兄会心疼的。」 孟多在心里想,如果鹿时应是钟齐雁就好了。 不远处,鹿时应缓缓转过了身。 京都大乱,先帝驾崩却不发丧,北屿的降书被暂时留在鹿时应的手中,他召集几名将军和赵蕴商谈下一步的计划,他们此时远在北边,对京城的动向不了解,信使送来的消息也存在延迟,不过鹿时应深谙太子的习性,不可能因为悲伤过度而昏迷不醒,其中必有蹊跷。 此时,北屿胜仗的消息还没有传到京城,鹿时应的手里还有七千余名兵将,从响水湾到京都,快马加鞭的话,不出三十日就能抵达,陆项率领的西北军不到五千人,要到京都也需要大半个月,而冯云大将军远在西南,赶往京都至少需要两个月,远水解不了近渴。 第68页 如果即刻启程,鹿时应他们刚好能在陆项等人抵达京都时包围他们,西北军闲散太久,陆项又是个毛头小子不堪重用,而鹿时应等人却是刚刚经歷过战场厮杀,防御和作战能力正值巅峰。 帅帐中静悄悄的,几名大将长期驻扎沿海地域,与京都来往并不密切,听了鹿时应的话,一人问道:「若太子真有不测——」看了看鹿时应的神色,犹豫着说:「二皇子就是唯一的皇储,我等又该如何?」 鹿时应的喉咙干疼,去拿茶盏,手伸到一半,又僵硬的收了回来,赵蕴站起来端起桌上的水送到鹿时应面前。鹿时应换了一只手接住瓷盏,笑了一下,说:「谁说二皇子是唯一皇储?」 几名将军面面相觑,坐在角落里的章礼江忽然开口,说:「诸位忘了?赵将军也姓赵,是名正言顺的六皇子。」 赵蕴平静的坐在那里,不发一言,好似章小侯爷口中的六皇子与他无关,章礼江从桌子后面走出来,走到空地,一撩衣摆单膝跪了下来,说:「殿下自幼师从国师,涵养学识不输太子殿下和二殿下,臣不才,愿马首是瞻,跟随六皇子左右。」 赵蕴看向鹿时应,鹿时应神色冷静,好像在等他的回答。 响水湾的海风唿啸嘶鸣,好像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赵蕴站了起来,说承蒙将军和国师厚爱,愿匡扶正道,肃清朝中毒瘤。 大军拔营的那一天,鹿时应去见了孟多。 孟多听阿洛说起军中动向,说他们要回京了,孟多来不及多想什么,看见鹿时应进来,就立刻不说话了,阿洛有眼色的退出帐里,走到外面守着。 孟多见了鹿时应,依旧冷冷淡淡的,坐在那里不靠近也不说话。 鹿时应走到孟多面前蹲下,说:「别气了,有正事和你说,京中动乱,大军需即刻启程回京,你——你和钟公子留在江阳城里,我会让牧七保护你们的安全,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让人来接你回京。」 孟多说:「你不答应我,我又为何听你的。」 鹿时应苦笑,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答应你。」孟多腮帮子鼓鼓的:「你若是又骗我了呢?」 鹿时应沉默了片刻,握住他的手,说:「如果我再骗你,就让我——」 他的喉咙发紧,声音忽然哑了,一股一股的酸涩漫上心头,鹿时应一字一字的说:「就惩我永远失去你,罚我只能看着你与他人白头到老,罚我再也见不到你。」 孟多说了好,笑着凑过去亲了一下鹿时应的唇,然后说:「不过我不想要别人了。换一种惩罚吧,就罚你以后为我端茶倒水,好好伺候孟老爷一辈子。」 鹿时应怔怔的看着孟多,一滴眼泪猝不及防落在了手背上,他连忙低下了头,身体颤抖,孟多不解:「......时应」,想去扶起他,却被鹿时应忽然紧紧的抱住了。 鹿时应的身体颤抖的很厉害,声音也沙哑,他紧紧抱着孟多,说了很多很多很多声对不起,然后告诉孟多,他说了谎,说,此去京都,鹿时应就不回来了,以后都不回来了。 后来的两天里,孟多一直都不太清醒,钟齐雁和他乘同一辆马车,看他状况不太好,让阿洛去请了鹿时应,鹿时应骑马在大军的前面,没有亲自过来,只让秦白来为孟多诊脉。 再后来,孟多好像突然又好了,只是安安静静的待在马车里,一天到晚都不说话,秦白来看了,摇摇头又走了。 快到江阳城的时候,孟多忽然说了停车,他不去江阳。 钟齐雁劝道:「阿多,不要胡闹。」 孟多平静的说:「我何时胡闹了?孟府在江南有铺子,我乘水路到江南去,江南离京都够远了,战火波及不到我。」钟齐雁说:「鹿大人知道吗,他同意吗?」 孟多扭脸望向窗外,远处崇山峻岭,官道两旁林深鸟静,来时满心相思,以为皆大欢喜,却不想回时也是满目疮痍,早知如此,他又何必多此一举白跑一趟,还以为真能长相厮守,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得不到,他不要了还不成吗。 孟多对钟齐雁说:「你同我去江南吗?」 钟齐雁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孟多,说:「去,我去告诉鹿大人一声。」 孟多看着窗外,没有阻拦钟齐雁。 大军自江阳城外分成五路进京,由章礼江和几名将军各带一路连夜启程,鹿时应与赵蕴隔日再走,得知孟多想乘水路到江南去,鹿时应嘆了口气,让赵蕴带人先走,他将孟多他们送到秦时河,看他们乘上船,自己再快马去追。 赵蕴不知鹿时应命不久矣,以为他顾忌京都动盪不安所以才送孟多走,便道:「老师如果不放心孟公子的安危,等到了京城,我可以多派一些人保护孟公子,不必特意送走他。」 赵蕴对孟多并无太大意见,只不过并不懂老师究竟是看上他哪里,故此对孟多也没那么多在意,但如果将孟多留下,能让老师开心一些,他也愿意派人保护好孟多的安危。 鹿时应摇摇头,说:「不必,他想去哪就去哪儿吧。」 前两次到江阳城,孟多心里装着挂念的人,无心看风景,那夜放的半城烟火似乎都忘了干净了,再次来到江阳,孟多让阿洛又去买了烟火,自己一个人站在护城河的拱桥上拿着香烛点火。响水湾的厮杀犹然在耳,京都城里风谲云诡,但江阳城一如往常平静安和,依旧有烟火整夜整夜绽放,孟多仰头看着流烟溢彩,想起一年前他为钟齐雁庆生的那夜,也是这般绚烂,这般寂寞。 第69页 鹿时应站在不远处,护城河里的水潺潺流过,东风还未走,春风也不曾到来,唯有这一池的绚烂,像暖着心头的最后一点火。 鹿时应走到孟多身旁,说:「江南不比京都,冬季虽暖却潮,秦白说你腿上的伤遇冷要疼,我令阿洛买了几只暖炉,等到了船上就点着。」 孟多蹲在地上点菸火,细细的香烛一头红着,烟花筒子的捻线很长,可孟多点了几次,都点不着,皱眉把香烛扔在了地上。 鹿时应蹲下来,捡起香烛,帮他点了烟火筒子。 孟多的眼里倒映着流光溢彩,眼神却很冰冷,说:「早知自己命不久矣,何必来招惹我?」 鹿时应心口狠狠的一疼,「我想过......可我......」 孟多说:「你既然早就决定瞒着我,现在又何必——又何必来送我,从今以后,我去哪,我在何处,与你有关系吗。」 鹿时应满心苦涩,想说他忍不住,想说他捨不得,想说的话有很多,最终却什么都没说。那时在鹿府门口,想说的话没说是因为说了孟多也不会在意,如今在江阳城的护城河畔,想说的话没说,是因为说的太多,日后终究会成为一块心病,每次孟多回想,就只能想起他留下的辜负和落寞。 孟多没看鹿时应,转身往回走,说:「你不要来送我,我不想看见你。」 鹿时应喉咙哽塞,无边无际的痛楚涌上他的心头,他隐忍不发,对着孟多的背影轻声说:「好。」 第四十章 他葬在何处(一更) 秦时河,风冷,天晴,岸边有一群鸭子正挨个上岸,**的脚掌踩出一路的脚印。 孟多垂眼看着毛绒绒的鸭子咿咿呀呀走过他的身边,他也是一只动物,本应该在安树树下安安静静的吃树叶,什么都不必想,吃饱了就闭上眼睡觉,然后一辈子就过完了。 如果不认识鹿时应,没有鹿时应的话......孟多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不再回头,踩在客船伸向岸边的板子上,稳稳的走上了船。 钟齐雁在岸边向鹿时应告别:「我会照顾好孟多,鹿大人,此去京都危险重重,望保重,我们在江南等您的消息。」 鹿时应弯了下唇,笑容很苦,钟齐雁没有看出来,鹿时应说:「你......照顾好他。」 钟齐雁说:「我视阿多为兄弟手足,一定会照顾他的,鹿大人请放心。」 孟多上了船,走进了船舱里。看不见孟多的身影,鹿时应压下心里的痛楚,点点头,还想再交代什么,可却不知从何说起,秦时河的风颳的急了,冷的人四肢百骸都颤抖,「还请替鹿某转告他,若是有——」 话到一半又停住了,鹿时应摇摇头,说:「不必说了,钟公子,请上船吧。」 钟齐雁点头,从岸边踏上客船,孟多乘坐的船很漂亮,船舱上有四角飞檐,船桅挂着一串红色的灯笼,客船从岸边行驶,划开水面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鹿时应站在岸边,看着客船渐行渐远,离开江阳城,离开北方,离开鹿时应,永远永远,此生都不復见。 秦时河岸十里无人,鹿时应心痛难忍,一只手紧紧按住心口,微微弯下了腰,孟多好生残忍,走的决绝果断,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见他,鹿时应疼的站不住,单膝跪在地上,吐了一口血,泪水掉进血水里,他低声笑了出来。顺风顺水,客船行驶速度很快,一日就从江阳抵达临渊城,临渊位于缙云山脉的北边,翻过了缙云山,走运河水路復行三百里,过两座城,就能抵达江南。 孟多不知是喝了风还是怎么,刚到临渊就咳嗽不止,怎么都止不住,天再晚些时,竟咳出了血,船上没有大夫,掌舵的于是建议他们下船进临渊城找个大夫给孟多看看。 孟多没觉得自己这是病,摆摆手说不去,钟齐雁和阿洛怎么都劝不了,只好放弃,船老闆见孟多脸色惨白,怕他死在船上,就忍不住又劝,说:「临渊城里的医馆是神医谷的人开的,治得很好,兴许开一贴药就好了。」 孟多听说神医谷,心神一动,竭力忍住咳嗽,说:「我们下船。」 临渊城热闹繁华,人来人往,阿洛打听了神医谷的医馆,扶着孟多找到了地方,还未进去就听见医馆里传来喧闹的争论声,一个声音大大咧咧的喊着,说:「不让我喝酒,那让我去死好了,我跑到这里来就是要喝这里的梅花酒。」 孟多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神医谷秦白的父亲,秦赋璋久居神医谷,对外宣称多年不曾出山,孟多五年前因为机缘巧合在江南遇见了向孟府酒铺子赊帐的秦赋璋,秦赋章醉的一塌煳涂,说自己是名震江湖的秦大神医,别人都当酒鬼说胡话,但孟多将他的酒帐一笔勾销,告诉秦赋璋,他可以每年往神医谷送足量的酒。 秦赋璋才不信有人会这么好心,问孟多想要什么,孟多穿的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摇着一把扇子,一点都不像精明奸诈的富商,说什么都不要,就是钱多、太闲、看他顺眼。 秦赋璋喝了孟多很多年的酒,一开始理直气壮,到后来越喝就越觉得自己欠他个人情,不报浑身都不舒服。 秦赋璋见了孟多也是一愣,说:「嗳?你你我怎么看你眼熟。」 孟多想说话,一张嘴就咳的不止,一丝血水从他抵着唇的手被渗出来,秦赋璋一把抓住孟多的手腕,切脉之后说:「只是风寒,怎么咳的这么厉害,心肺都有损伤之兆。」 第70页 孟多摆摆手,终于停止了咳嗽,勉强压制下去,让自己平静下来,哑声说:「是心病,没有大碍,秦大哥,我是孟多。」秦赋璋仔细看了看,说:「孟老弟?嗳你你你你怎么瘦成这幅样子了,你破产了没钱吃饭啊?」 孟多说:「送往神医谷的酒少你了吗?」 秦赋璋说没有,那孟老爷依旧还是很有钱的。 孟多抓住秦赋璋,说:「我有事问你。」 虽说是心病,秦赋璋还是开了药让医馆的人去熬,他带孟多去了医馆的后院,孟多将鹿时应的情况与他说了,秦赋璋听了半天没说话。 孟多心里着急,催促道:「到底怎么样?」 秦赋璋说:「我儿秦白早写信与我说过时应的情况。其实时应的毒自幼就有,只是后来积攒的越来越多才发作出来,所以一开始发作就很严重,这些年他又殚精竭虑,心力交瘁过劳过度,小白在他身边已有三年,也未曾调理过来,按你的说法他之前行动自如,应该是用了封脉针,这针一时封住他的心脉,令他的武功恢復十成,但长久不了,最多三个月,封脉针就封不住他的毒了,到了这时候,就算我出山也是救不了他。」 秦赋璋嘆口气,说:「时应这孩子自幼就固执得很,按理来说有蛊玉在身,只要不动用内息,好好休养生息,活个七八年也不是不可,不过我听说他将蛊玉送人了,又远赴北边操心劳肺......」 孟多怔怔的看着他:「......蛊玉」 秦赋璋没注意孟多的异常,说:「好不容易才寻到的。」 孟多脸色忽然一变,想往门外走,刚站起身,突然吐出一大口血,眼前骤然一黑便不省人事了。再醒来的时候,孟多的头晕的厉害,他勉强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叫来了阿洛,让阿洛立刻备车,他们回京都去。 钟齐雁被孟多吓得手脚无措,说:「你知道京都现在是什么情形吗,就算去了你能帮什么忙?」 孟多忽然泪流满面,说:「我去和他死在一起。」 秦赋璋见孟多情况不好,于是跟着他们一起坐上了回京都的马车,顺便去见见他儿,得知鹿时应的蛊玉是给了孟多,又从钟齐雁那里多多少少听了一些孟多和鹿时应的事,一路上秦赋璋都有些坐立不安,找时机对孟多说:「蛊玉也只是一时压制他的毒性,况且是时应自己不听话,非要远赴北方,还用了封脉针,其实,其实吧真的和你没什么关系,孟老弟,你不用内疚。」 孟多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秦赋璋这老头年纪一大把,性格跟个孩子一样,看孟多一言不发为情所困,秦赋璋就浑身不舒服,总想找点好玩的逗孟多笑,他天天在孟多耳旁胡言乱语,直到说起鹿时应小的时候,孟多才睁开眼,看向他。 回京的路途遥远,孟多心急,整日整夜的赶路,临渊城与苏州不远,于是他们先走旱路到苏州,苏城有河与京都大运河相连,再乘船到京都。孟多想着,也许他还能来得及见鹿时应最后一面。 秦赋璋说鹿时应幼年的时候就很沉稳,秦白上蹿下跳河里摸鱼树上逮鸟的时候,国寺里的住持大师已经将鹿时应送到学堂里读了几年的书。 鹿时应自幼顶着灵童的身份,但过得并不是很好,身上常常带着伤,藏在衣服下面,谁也不给说,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看谁都平淡冷静,八风不动,很有青灯小古佛的样子。 小鹿时应就是学堂里别人家的孩子,又漂亮又听话,秦赋璋送秦小白去上学堂,见了小鹿时应就很喜欢,父子俩经常因为「你向时应学学」吵得不可开交,所以秦小白就怨恨起小鹿时应,见他独自一人,就暗中拉帮结派,召集了一群小伙伴,在一天的傍晚小鹿时应回庙的路上把人给堵住了。当时是秦小白想教训教训鹿时应,让他换个学堂读书,不出现在他爹面前就可以,结果七八个孩子带着棍棒冲上去,结果被小鹿时应揍的鼻青脸肿唧哇乱叫,叫声就属秦小白声音最大。 秦小白抱着小鹿时应的脚哭的稀里哗啦,说鹿时应以后是要出家当和尚的人,应该慈悲为怀,小鹿时应低头看了他一眼,抬脚揣开秦小白,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二天鹿时应没来上学,第三天,第四天也没来,秦白心里愧疚,偷偷摸到寺庙里,这才得知住持大师得知鹿时应与人打架,将鹿时应丢进后山的狼窝里了。 孟多怔怔的听着,钟齐雁心惊胆战的问:「然后呢?」 秦赋璋说:「我儿在后山看见时应带血的衣裳,于是跑回家叫了我,我带人山上找了两天,才找到浑身是血的时应。」 鹿时应成名很早,仿佛一瞬间就长成了名满天下沉稳博学的国师鹿大人,钟齐雁向来拥趸鹿时应,第一次听说鹿时应幼年的经歷,觉得又新奇又惊心动魄:「书院里也有孩子不听话打架的时候,也、也没必要这么狠吧?」 秦赋璋好一会儿没说话,直到孟多低声问他后来怎么了,秦赋璋才说:「我等都以为是住持大师是教导时应不该动武伤人,实则是......」 孟多问:「是什么?」 秦赋璋说:「后来时应毒发,被小白带回了神医谷,我才知晓那时候住持大师之所以惩罚鹿时应,是责怪他下手不够果决狠厉,没有斩草除根。」 孟多微微睁大了眼,秦赋璋陷入回忆的沉思中。钟齐雁突然说:「二、二殿下身边有个和尚,我听殿下叫他大师,他曾对二皇子说『我了解鹿时应,那天仅是见了孟多与钟公子一同回去,就险些没抑制内息走火入魔,老衲听闻他自从到了北屿便夜夜咳血难以入睡,想必已经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会不会......会不会就是鹿大人的师父?」 第71页 孟多听了他的话心疼的厉害,可这不能怪钟齐雁,是他自己任性自私一次又一次伤害了鹿时应,孟多握紧手里的晚杏花琥珀石——鹿时应,等等他。 秦赋璋想了想,说:「极有可能,此人性格古怪,武功高强难以捉摸,我一度怀疑时应身上的毒就是大师下的,但大师于时应而言是师是父,时应不说,我也从没提过。」 只有私底下为鹿时应下药时,秦白和秦赋璋会闲聊两句,但也很快就止住了。 孟多抓住秦赋璋,问:「如果——」他的喉结滚动,一字一字说:「如果是他下的毒,有解药的话,能——能好吗?」 秦赋璋摇头,「只有见到了时应,让我为他切脉,才知道解药还有没有用。」 还要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从苏州行驶的客船走水路,一日千里,过万重山,却仍是不够快,抵达京都城外的那天,是元宵节。 往年,城门上的每盏旗后都会挂着一串喜庆的红灯笼,城中张灯结彩,繁花似锦,绝不是现在这样,青灰色的城楼坍塌了一半,城外尸横遍野,残兵败将拖着沉重的脚步将一具一具尸体堆放在一起,不远处燃烧着浓浓的黑烟,是已经烧成灰烬的尸骸骨堆。 城中家家户户门前的白色引魂幡缓缓飘扬着,十里长街上破败不堪,门户紧闭,好不容易在街角遇见了无家可归的乞丐,阿洛给他递了水和干粮,孟多问:「是谁赢了?」乞丐有气无力的摆摆手,说了不知道,也不在乎,王侯将相之争,我方唱罢你方登场,受苦受难的总是黎民百姓。 远处忽然传来沉闷亘远的钟响,一下,又一下,又一下,紧闭的大门渐渐露出了缝隙,这一日的黎明方才黯淡着,世人好像全都醒了,缓缓走出家门,相拥着面朝皇宫跪下。 丧钟响了,山陵崩,皇驾崩塌,皇帝驾崩。 宫中终于传来了发丧的消息,想必,终有一方控制了局面。 钟齐雁也跪了下来,随后秦赋璋和阿洛也跪下,孟多怔怔的站着,望向皇城的方向,一队骑兵从皇城出来。 钟齐雁扯了扯孟多的衣裳,小声说:「阿多,跪下。」 俯首称臣的人群里孟多站在那里格外明显,骑兵勒马停在他面前,一人厉声问道:「为何不跪?」 丧钟一声一声敲在孟多心口,他轻声问:「鹿时应在哪里?」 骑兵:「你是何人!」 其他一路骑兵中有人掉转马头看了过来,其中一人坐在马上打量了孟多片刻,问:「你可是孟公子?」孟多说是,那人答:「我是六殿下身旁的亲卫,在响水湾营地见过您,孟公子,请随我来吧,殿下在宫中。」 孟多在紫金殿里见到了六皇子赵蕴,赵蕴长身玉立,身穿隆重的衣裳,面对着紫金殿里的龙椅站着,身旁有两名护卫。 大殿的地上是湿的,侍女和太监正在擦洗地上的血渍,准备即将到来的登基大典。 孟多走进来,赵蕴告诉他,皇城被围三十七日,响水湾五路大军共七千人用了十五日攻破城池,伤亡五千余人,将士们没死在战场,死在了二皇子手里的机关盒下,万针齐发,梨花暴雨,他们以尸首为盾,尸山血海,才攻开了城门。 二殿下已经被杖毙,太子病重但神志已清,宫中里里外外正在准备太子殿下的登基大典, 他们在二皇子的府上抓住了一个人,名叫轩烁,鹿时应在攻破北屿城防后曾下令追杀此人,但他们将屿人的营地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轩烁,没料到他竟又出现在二皇子的府上。 赵蕴看着孟多,说:「轩烁告诉我,战胜屿人的雷箭出自你手,六百只机关盒也出自你手。」 赵蕴走到孟多身旁,『呛啷』一声抽出侍卫腰间的剑放到孟多的颈边,说:「响水湾一役,俘获的炮船上究竟有多少雷箭?你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能力?轩烁告诉我,如果你不愿为我所用,宁肯杀了你,也绝不能放你走。」 孟多漠然的看着赵蕴手里的剑,说:「鹿时应在何处?」 赵蕴被孟多平静的久久注视着,良久以后,赵蕴布满厉色的脸上渐渐出现裂缝,他缓缓放下剑,说:「老师为了护我身受重伤,已于三日前离世。」孟多怔怔的看着赵蕴,仿佛没有意识到他说了什么,但是眼泪猝不及防掉了下来,无声无息落在磅礴恢弘的紫金大殿里,丧钟在青山远黛间迴荡,每一声响都重重敲在孟多心上。 孟多问:「......他葬在何处?」 赵蕴说:「青云山。」 因为钟齐雁,孟多七年来数次来到青云山半山腰的青云书院,青云山古道林深,松涛阵阵,这条路孟多走了很多次,为情非得已,为既见欢喜,为求而不得,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为祭奠而来。 鹿时应的埋骨之地,灵幡浮动,芳草萋萋。 墓前有人身披缟素,正燃香焚纸。 孟多走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显得那么不真实和缥缈,他怔忪的被赵蕴带到青云山,带到一座新墓前,看见青石碑上的字,好像才恍然明白,鹿时应不在了,他在孟多看不见的时候长眠于此,是真的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秦白跪在碑前,抬起头看了一眼来人,又沉默的垂下眼。 孟多的眼前一片模煳,他努力睁大眼睛,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第72页 「我来讲书,你听不听?」「想听国师大人讲书的人很多。」 「孟老爷想要什么?」 「我想要国师大人长乐永康,鹿大人能做到吗?」 「我说过,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 「鹿时应,你来了。」 「你不要来送我,我不想看见你。」 「好。」 孟多浑身发抖,几乎站不住,赵蕴扶住了他,孟多攥着赵蕴的衣裳,满脸泪痕,问:「......他说了什么吗?」 鹿时应身负重伤,并没有交待什么遗言,看赵蕴哭的太厉害,勉强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告诉赵蕴,他本就中毒已深,迟早要死,能替蕴儿挡剑,也不枉他唤一声老师。 赵蕴抱着鹿时应,求鹿时应不要死,说他会让人把孟公子找来,说老师如此爱孟公子,必定捨不得留下孟公子一个人。鹿时应满身是血,视线慢慢模煳,这是少有的晴天,阳光明媚,春季就要来了,万物生长,鹿时应眼里的春光渐渐消逝,他知道,孟多不会来的。 鹿时应没有留给孟多什么遗言,但赵蕴却告诉孟多,「老师遗憾没能再见你一面。」 孟多心痛难忍,几乎死去。 看他崩溃恸哭,赵蕴觉得很痛快,明知老师时日无多,孟公子却选择远走离开,鹿时应留不住他,孟多做了残忍的选择。 孟多留给鹿时应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不要来送我,我不想看见你。 现在,他要承担这句话的残忍后果。 鹿时应带着孟多给的遗憾失望离开人世,终于变成了孟多难以接受的痛楚。 对不起,时应,对不起,对不起...... 太子的登基大典还没完成就病重死在了寝殿里,人们跪送了老皇帝,送走了一个时代,三万声丧钟余音还在,又一起送走了新皇,嘉文帝子嗣单薄,做梦也想不到皇位最后落在了一个被流放多年不受宠爱的皇子手里。 赵蕴顺利的接住送到手里的帝位,宫人再次清理皇宫,短时间内迎来了第三位主人。 第四十一章 你也会难过吗(二更) 孟多昏睡了两日,秦白见到了秦赋璋,问起接下来的打算,秦白告诉他爹,既然鹿时应已经不在,他也不会继续留在京城,但离开之前他要等章小侯爷的消息,章小侯爷带人去追杀大师,已经去了五日了。 秦赋璋吃惊,说:「大师来京都了?」 说起此事,秦白愤怒难忍,说:「二皇子胆敢谋乱就是大师在背后捣的鬼,他还在北屿救走了轩烁,才导致轩烁出现在京都,用机关盒伤了我数千将士,还重伤了时应,不抓住此人,难消我心头之恨!」 虎毒不食子,秦赋璋万万想不通,大师养育鹿时应长大成人,培养他成材,却又想方设法置他于死地是为何故,但秦赋璋也认为如此古怪残酷的人,不除必是祸患。 交谈之中,秦白看见阿洛从药房端了熬好的药,小心翼翼往侧院走去,对秦赋璋说:「爹,您怎么会和他们一起到京都来?」 秦赋璋于是和秦白说了他遇见孟多的经过,听完秦白嘆了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时应临死也没见到他一面,虽然时应不说,但终究会遗憾失望吧。」 秦赋璋也跟着嘆了口气,抬手抓了抓脖子,然后哎哟一声,感觉有什么咬他,伸手往后一抓,抓出来一只毛绒绒的东西,秦赋璋抬手就往外面扔,「这京都的耗子竟敢爬到老子头上!」 秦白顺着他的手看去,愣了一下,连忙说:「爹,等等!」然后及时从他爹手里救下了『耗子』。 秦白说:「这是孟老爷养的宠物,不是耗子,时应说叫袋鼠。」 小叶子被捏住后颈,摇摇晃晃的,手里还捏着一片小树叶,睁着圆熘熘的眼睛瞪着要丢他的老头。 秦赋璋:「袋鼠?哪个袋?」秦白把小叶子柔软的腹部露出来,用一根手指轻轻拉开小叶子肚子上的小袋子,说:「这个袋。」 秦赋璋凑近了眯着眼去看,小叶子害羞的用爪子捂住他肚子上的小袋子。 秦赋璋说:「嗳,公的。」 秦白:「......」 他爹往哪看呢。 孟多梦见了鹿时应,依旧是白衣胜雪的样子,坐在鹿府后院静水潭边的梧桐树下,孟多从迴廊里走到矮几桌前,鹿时应抬眸望着他。 孟多又掉了眼泪,身体轻轻的颤抖:「......对不起。」 鹿时应的声音很温柔,说:「不哭了。」 孟多的眼泪流的更加汹涌,哽咽的说着话,说他总是仗着鹿时应对他很好,肆意妄为的伤害鹿时应,说很难听很残忍的话,明知鹿时应身不由己,却从不体谅、不关心他。 鹿时应抬手给他擦拭眼泪,孟多握住他的手,泪眼婆娑的问鹿时应:「你也会难过,是吗?」 鹿时应笑了一下,他会比孟多更加痛苦,但是他只是说:「以后不要这样了。」孟多说:「以后不会这样了,我去陪你好不好?」 鹿时应轻轻的摇头,「留下来,照顾小叶子。」 孟多说:「如果我想你了,该怎么办?」 鹿时应站起来,将孟多推开一些距离,他的手指划过孟多的脸颊,碰触湿润的泪痕,低声说:「会有别人的。」 孟多用力的摇头,紧紧的抓着他的手:「不会的,不会的......」 第73页 鹿时应从他的手里挣脱开,最后看了一眼孟多,说:「我该走了。」 孟多:「不要!时应,不要走!不要!」孟多大声的唿喊,拼命地想去抓住鹿时应的手,但他无论如何都在碰触不到他,眼睁睁的看着鹿时应一点点消失在梧桐树下。 孟多勐地从床上坐起来,愣愣的看着陌生的房屋,掀开被子冲到门外,他跑的踉跄不稳,在门槛被绊了一下,跪到在地上,双手撑在地面,半晌后,突然大声哭了起来。 钟齐雁从外面走进了,看见孟多,连忙跑了过去,「阿多,你终于醒了,你你别哭了。」 孟多抓住胸口,急促的喘了几口气,颤抖着手伸进怀里去摸,摸了好一会儿却没有摸到,说:「小叶子,小叶子在哪里,小叶子在哪里......」 钟齐雁说:「小叶子在秦大夫那里,你昏睡了五日,来,先起来,你回屋里,我把小叶子带来。」钟齐雁将孟多搀扶回屋里,让孟多重新躺下,为他盖上被子,说:「等一下,我去把小叶子抱过来。」说完,钟齐雁快步跑了出去。 孟多躺在床上,看着屋顶,他什么都没有想,眼泪却顺着眼角流进鬓角,孟多抬起手遮住眼睛,初春的风料峭寒冷,从敞开的门窗吹进来,孟多感到很冷,在被子里蜷缩抱住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孟多迷迷煳煳的好像睡着了,他睡得不太安稳,恍惚中感觉一双冰凉粗糙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咙,孟多勐地睁开眼,那双手立刻用力掐住了他。 孟多睁大眼睛,看见一个老和尚,长得慈眉善目,掐着孟多的手却像铁烙一般坚硬冷酷,老和尚慢悠悠的问:「鹿时应的孩子在何处?」 孟多因为窒息,血色涌上脸颊,「......你是谁」。 老和尚说:「不必知道我是谁,只管回答我的问题。」 孟多想要掰开脖颈上的手,老和尚笑起来,一点一点收紧手指,「你不告诉我,我可以自己找,他的孩子不是人,对不对?你也不是人。」 孟多因为昏睡多日没有力气,只觉得唿进的气越来越少,有那么一刻,孟多在想如果就这么死了,是不是就能去见时应了...... 「你是大师?」钟齐雁的声音在门边响起来,「你放开阿多!」 小叶子从钟齐雁手里跳了出来,小巧灵活的朝孟多跳去。 孟多的头勐地一疼,大喊:「不要——」小叶子跳到半路被大师截住了,老和尚粗鲁的拽着小叶子的尾巴,脸上露出了扭曲丑陋的笑容,说:「就是这个小东西?」 小叶子一扭身体,嗷呜一声啃住大师的手掌边缘,但它太小,这一咬没有半分威胁,大师掐着小叶子,然后看向孟多和钟齐雁,缓缓抬起手,说:「你们两个留不得」,说着朝孟多的额头拍去。 一只碗从门外飞进来撞歪了大师的手,阿洛熬个药的功夫没料到主子险些遇难,他飞快冲进屋子里与老和尚厮打在一起。 院子里传来许多脚步声,大师扭头看了一眼,暗骂一声,掐着小叶子撞开窗户,消失在了窗外。 章礼江一身狼狈,顾不上和孟多打招唿,带着四五个人也从窗边翻了出去,追着大师而去。 孟多叫道:「阿洛,他抓走了小叶子!」 阿洛应声也跟了出去。 孟多怔怔看着空无一人的窗户。 侧院的动静引来了秦白和秦赋璋,秦白看见孟多脖子下的淤青掐痕,正想为他诊治,孟多却忽然按住胸口,脸色苍白如纸,喃喃说:「......小叶子,时应让我照顾他......」 秦赋璋眼见不对,抬手去点孟多胸口的穴位,刚碰到他的身体,孟多忽然喷出一大口鲜血,唇色隐隐有发青的徵兆,秦赋璋眼疾手快从药箱中抽出三根银针分别下在孟多的头部和胸部的穴位上,说:「孟兄弟你快醒醒!」 孟多茫然的看着秦赋璋,说:「......小叶子丢了」。秦白说:「不会的,小侯爷已经去追捕大师了,他们一定能找到小叶子,孟多,你现在神志不清,气血翻涌直逼天灵,快醒醒!」 孟多只觉得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绞碎了一般,疼的他难以喘息,耳鸣像丧钟一声又一声重重敲在他的脑中,他眼前时而昏暗时而明亮,秦白焦急的说着什么,可他什么都听不见,朦胧之中孟多心想他也许也要死了,原来这么痛苦,这么疼。 如果他死了,去见了鹿时应,鹿时应会开心吗,会亲吻他,拥抱他,还是会责怪他? 孟多模模煳煳的想,他弄丢了小叶子,鹿时应会责怪他吧,他们唯一的孩子,鹿时应死了,他也死了,留下懵懂的小叶子在这异世,没有同类,没有人懂他,没有安树叶吃,不懂事,也不会说话,鹿时应也会心疼的吧? 孟多听见了秦赋璋的声音,冷静下来,清醒过来,不要昏睡,不要恸哭,不要放弃,冷静下来,清醒过来...... 他还不能死,他要找到小叶子,不能让鹿时应心疼和失望...... 秦赋璋发现孟多渐渐平静了下来,纵然唇角残留着触目惊心的血渍,脸色依旧苍白,但他的确开始试着平静了。 秦赋璋和秦白对视一眼,利索的在孟多身上又下了几针护住他的心脉。 半夜,章礼江和阿洛垂头丧气的走进院子里,他风尘僕僕一脸疲惫,好像很久都没有休息过了。 秦白和秦赋璋在院子里坐着,看见他们,问:「怎么样?」章礼江顺势坐到台阶上,说:「又跑了,他娘的,这老和尚的功夫忒高,我们仗着人数多好几次将他围困住,眼见就能抓住,最后总是功亏一篑。」 第74页 秦白急道:「抓他干什么,直接杀了。」 章礼江看向他,说:「下的就是只要尸首不要人的命令。」 秦赋璋问:「小叶子呢,也没找回来?」 章礼江直接躺到地上,脸上布满沧桑和疲倦,但眼底依旧翻滚着杀意,用拳头狠狠的砸了一下地面。 孟多昏迷的时候,秦赋璋和小叶子玩了好几天,小东西好像通人性,又机灵又可爱,逗得秦老头子整日乐呵呵的,连酒都不喝了,跟着小叶子到处找树叶吃,秦赋璋不知道袋鼠是不是爱吃树叶,但小叶子一定是的,最爱坐在秦赋璋肩头吃,吃不完的还偷偷藏在小肚子上的小袋子里,饿了就拿出来吃,也不嫌树叶皱巴巴。 秦赋璋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机灵鬼,一想到小叶子落进了变态老和尚手里,秦赋璋的心都要揪起来了,「老东西抓小叶子做什么?老夫真想不通!」 秦白知道小叶子是孟多领养的小动物,而章礼江只知道孟多一直把小叶子藏在他的特殊空间里,平常爱拿出来逗弄一番。 几人都想不明白,阿洛去屋里看过了熟睡的孟多,走出来说:「主子视小叶子如命,鹿大人也很喜欢小叶子,现在鹿大人已经不在了,如果小叶子再出事,主子必定承受不住,要尽快找到小叶子。」 章礼江说:「现在已经全城戒严了,老东西的画像也贴了出去。」秦白从药箱里拿了一卷纱布坐在章礼江身边,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为他包扎手腕上的擦伤,说:「但是你也没把握是吗。」 章礼江歪头看他,说:「是,不过没把握也要找,找到我死,也要把那老东西抓出来大卸八块。」 秦白问:「赵将、六殿下怎么说?」再过一段时间,赵蕴就要正式登基了。 章礼江说:「殿下已经派出精兵给我,但眼下二皇子的势力还未彻底拔出干净,朝廷也有很多事要忙。」 说起这个,章礼江凑近秦白,低声说:「等明日你带着孟老爷到城外去,我记得孟府在武蔼山有个温泉庄子,你们住到那里去,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总觉得鹿大人不愿意让孟多和六殿下过多的接触。」 秦白皱眉,问原因。 章礼江说:「你还记得我们在二皇子府上抓住的那个人吗。」 秦白说:「轩烁?」 章礼江说:「对,但这个人现在下落不明,我怀疑是被殿下囚于某地了,此人很古怪。」 秦白问:「这和孟老爷有什么关系?」章礼江没有告诉秦白关于孟多的特殊能力,但根据鹿时应和赵蕴的所作所为,他隐隐感觉到轩烁也许和孟多一样,有同样的能力。 如果赵蕴已经知道了轩烁的特殊之处,轩烁为了自保,会不会将孟多卖给赵蕴?章礼江相信赵蕴对鹿时应的情谊,但现在鹿时应已逝,赵蕴如果只是个普通人还无所谓,可他即将要成为一国之主、万土之王,贪婪和君心一样难测。 秦赋璋看着两个适龄男子月黑风高在大庭广众之下交头接耳,忍不住出声说:「有什么事是我当爹的不能知道?」 秦白和章礼江的头分开,看了秦赋璋一眼,然后又凑到一起说了一会儿话,最后秦白给章礼江的手腕打了个蝴蝶结,站起身,说:「既然这样,明日我们就走,去温泉山庄等你的消息。」 章礼江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好。」 他们说完话正要分开,身后卧房的门从里面打开了,章礼江回头看,发现孟多真的消瘦许多,脸色也很苍白憔悴,如果鹿大人看见是要心疼的吧。 秦白走过去,说:「醒了?先进屋,你不能吹风。」 孟多看着他,眼里闪着一抹情绪,像月色倒影在水中,涟漪和银光都无比美丽,他咳了几声,用略显激动的声音说:「时应,时应可能没死。」 初春的深夜,风很静,星子浮动。 孟多将秦白、秦赋璋、章礼江、阿洛叫进屋子里,他坐在桌边,喝了阿洛倒的水,咽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对其他人说:「时应也许没死。」秦白和秦赋璋对视一眼,认真打量着孟多,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他有臆想的迹象。 但是没有,孟多格外的理智平静,仿佛中午崩溃吐血的人不是他一样。 章礼江问:「可鹿大人是我们看着入土的。」 孟多的喉咙很疼,他想了想,说:「我们现在去青云山,让我证明给你们看。」 众人面面相觑,孟多冷静的说:「我没疯。」 今夜註定无人入眠,既然事关鹿时应,不管孟多是真的癔症还是假的,去一趟青云山什么都能证明。 阿洛拿了厚厚的衣裳为孟多穿上,没有惊动侧院的钟齐雁,一行人乘马车在寂静的夜色中离开沉睡的京都城。 抵达青云山时,黎明已有破晓之意,天边有一层雾蒙蒙的蓝,山林的清晨冷的厉害,雾也很重,孟多站了没一会儿,头髮都被雾气打湿了。 阿洛说:「主子,您去马车里等吧。」 孟多没同意,站在墓前,看着秦白等人移开墓碑,然后一点点挖开鹿时应的墓。他告诉其他人鹿时应没死的时候,语气里是镇定和平静,可看着墓被一点点挖开,露出黑色的棺椁,孟多藏在袖中的手还是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他只有用力握紧,才能让自己如表面那般平静。 第75页 棺椁被抬出来,秦白和章礼江的脸色没有孟多那么冷静,因为棺木有重量,说明里面是有人的,他们亲自将鹿时应入殓,所以很难相信孟多的话。 孟多说:「打开。」 秦白和章礼江犹豫,鹿时应已逝多日,身体也许已经...... 孟多说:「打开吧,什么样的他我都能接受。」 秦白二人不再犹豫,合力将钉死的棺材撬开,棺盖掉落在泥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一股异味飘了出来,在场的所有人却都没有在意,皆目不转睛的望着里面。 棺椁中有一具尸体,穿着秦白亲手为鹿时应换上的衣裳,但却不是鹿时应的脸。 秦白瞪大眼睛:「怎么会——」 孟多重重的松了一口气,拢在袖中的手僵硬的伸开,手心已经被他掐出了血痕,放松之后一阵头晕袭来,阿洛连忙扶着孟多到一旁的石头上坐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孟多,孟多缓了一会儿,说:「需要告诉你们的事可能一时你们很难理解,但我所说绝非欺骗诸位。」 第四十二章 我并非是人(一更) 章礼江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孟多看着他说:「你知晓的只是其中一部分。」 孟多看过所有人,缓缓地说:「我来自异世,也并非是人......」 孟多将所有的情况原原本本说了出来,他说的不多,但每一句话都令在场的人震惊,即便知晓了孟多有特殊的能力,但得知孟多的来歷和小叶子的来歷,章礼江仍旧吃惊的张大了嘴。 秦赋璋一把年纪,活到了『知天命』的岁数,但知晓孟多的秘密后才发觉自己白活了这么多年。秦白也忍不住来来回回打量孟多,只有阿洛还算镇静,他先前就觉得主子神秘古怪,绝非一般人。 孟多说:「小叶子的身世除了我和时应之外,世上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老和尚闯进我的房中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鹿时应的孩子在何处』,他会知晓此事,除了我,就只剩下时应。」 秦白问:「可时应是我眼看着停止了唿吸,他替六殿下挡了剑,受了贯穿伤,引发了旧毒发作,心脉很快就撑不住了。」 孟多摇头:「也许那老和尚有什么其他的办法,时应中的毒极有可能就是他下的,所以他有解毒之法不足为奇。」 章礼江说:「我明白了,鹿大人是故意告诉老和尚小叶子的身世,引那老东西来抢小叶子的,只有这样,你就会察觉到异常,从而意识到墓穴中的人不是鹿大人。」 孟多颔首,露出了一点微笑,他的心里还残留着痛楚,但就像青云山的雾气,终会随着天亮渐渐散去。 阳光明媚,春天要到了。 孟多等人去了温泉山庄,庄子位于武蔼山的半山腰,孟多先前买了整个山头,所以山中并无其他庄子和庙宇。鹿时应可能没死的消息没有告诉赵蕴,钟齐雁也不知道,章礼江仍旧以抓捕乱臣贼子为名寻找住持大师的下落,秦赋璋回了神医谷一趟,派出弟子在江湖中打听老和尚的踪迹。 孟多手下有一只商队,三百余人,与寻常的商队不同,这些人皆会些武功,平日里他们是孟府铺子里的掌柜、伙计、跑堂,一旦收到孟府传下来的消息,就会化作孟府的眼、手,散进五湖四海中探听消息。 这一年三月初七,新皇继位,改年号晏清,寓意天下太平,拜苍天,赦天下,奏平章,行撤馔。 三月初十,赵蕴独身上了青云山,在鹿时应的墓前见到了孟多。 孟多没有行礼,赵蕴也没有在意,朝孟多微微点头,撩开龙袍跪了下来,将手里的酒洒在墓碑贡品的前面。 孟多看着赵蕴的背影,突然问道:「轩烁在何处?」 赵蕴没回头,过了一会儿,说:「我已经将他处死了。」 孟多说:「留下他也许有用。」 赵蕴平静的说:「孟公子不必试探我,老师于我而言如师如父,又有捨身护我之恩,我断然不会听信他人谗言伤害孟公子。」 孟多对他的不以为意,他现在唯一在乎的只有寻找鹿时应和小叶子。 赵蕴拜了先师,离别时对孟多说,他会派人寻找住持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定会为老师报仇雪恨。孟多说了谢谢。 鹿时应清醒的时间很短,大多数都陷入沉睡中,他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只能隐约感觉到是一片隐秘的山林,林中常年大雾,雾重时连眼前一尺见方的地方都看不清楚。 大师会在他清醒的时候送来水和食物,粗粗算下来,可能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每当大师来的时候,他就能见到小叶子。 小叶子被大师用一条细细的链子栓在一条后肢上,好像它真的是一只不通人性的动物,理应受到如此待遇。 鹿时应总是很心疼,时而也会后悔自己利用小叶子向外传递消息,他昏睡的时候常常梦见孟多,有时看见他在自己的墓前流泪,有时又见孟多在燕鱼舫的灯火深处醉酒玩乐,好像从来都没有爱上鹿时应,也不会为鹿时应伤心落泪。 鹿时应擅长猜测人心,但却看不透孟多,在情爱这件事上,鹿时应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信心,也可能他是对孟多缺少信心,并不知道自己在孟多心里能有几分重量。 大师去给鹿时应端药,离开时将小叶子栓在床栏上,微笑着对鹿时应说:「小畜生比你小时候听话许多。」 第76页 鹿时应看他的眼神很冷,没有回应大师,大师便笑了一声离开了。 小叶子瞅着大师走,蹲坐在枕头上歪头看鹿时应,鹿时应勉强抬起手轻轻碰触小叶子,低声说:「对不起。」 大师对小叶子的称唿让鹿时应感到痛苦,可他却无能为力,连起身都很困难。小叶子好像没听懂鹿时应的话,歪头看了鹿时应一会儿,抬起自己被栓着链子的后肢给鹿时应看,两只小爪子在小肚子上的袋袋里摸了一会儿,摸出一根不知从哪里来的银针,它当着鹿时应的面,两爪抱着银针插入链子的锁眼里,捣腾了一会儿,只听锁眼发出轻轻的『咔哒』,拴着它的链子就开了。 鹿时应微微睁大了眼. 小叶子得意的挺起小肚子,在鹿时应面前炫耀,发出愉快的唧唧唧。 小叶子开了锁,获得了自由,在鹿时应身上蹦蹦跳跳,充分发挥了袋鼠天生跳跃的优越性。 鹿时应绝没有料到小叶子如此聪慧,也露出了笑容。 小叶子跳到他胸口,鹿时应闷声咳嗽了两声,小叶子惊讶的跳下去,小爪子掀开被子朝下面看了一眼。 折磨鹿时应多年的毒被大师用解药轻而易举就解开了,但是为了限制他的自由,大师没有治疗他胸口那道贯穿伤,并且用一种有毒的草药熬成药汁逼他每日服用,让他的伤口久久不能癒合,至今仍不断渗出鲜血。 小叶子发出恐惧的叫声,鹿时应轻声安抚他,他用能动的手摸了摸小叶子柔软的茸毛,低声说:「别怕。」 小叶子在他手心瑟瑟发抖了一会儿,然后坐直身体,低头在自己肚子上的袋袋里翻来翻去。 鹿时应垂眸看他,想起孟多曾说过只有母袋鼠才有孕育幼崽的袋子,但小叶子显然是只公的,如果他没猜错,小叶子肚子上的袋子也应该和孟多一样,是轩烁说的随身空间。小叶子从小袋子里扒拉出一大堆小树叶,有圆叶,长叶,有的皱巴巴,有的都已经干枯了,都是小叶子外出找树叶的时候,遇见喜欢的就藏进袋袋里,等饿了就拿出来当零嘴吃。 小叶子丢出来一大堆树叶,才终于在自己的袋袋里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抓住那个东西使劲往外面拽,『吧唧』一下才□□,因为惯性整个崽都朝后载了过去,被鹿时应扶了一下,才站稳。 小叶子不好意思的挠挠肚皮,把它找出来的东西放在鹿时应手中,是一只白色细腻的瓷瓶,瓶口用红布封着,瓶颈上挂着一枚铜色小牌,上刻一个『秦』字。 「这是......秦老神医的药。」鹿时应说。 小叶子欢快的点头,尾巴甩的像只活泼的小狗,它在爹爹睡觉的时候就去找秦赋璋玩,见秦赋璋的卧房里有好看的瓶瓶罐罐就抱住不撒爪,也不懂不礼貌,抓了就跑,秦赋璋在后跟着追,一边追一边喊:「瓶子给你药留下,唉哟小东西,都是名贵的药。」 小叶子别的听不懂,但能听懂『药』,他爹爹前段时间总是在吃药,知道药和树叶都是好吃的东西,就一边逃一边将瓶子塞进小袋袋里,拿回去给他爹。 不过现在孟多没给着,给着了鹿时应。 鹿时应久病成医,能辨别一些药,小叶子给的这瓶虽不太对症,但药丸中含有的几味药草却有一些作用,鹿时应服了药,对小叶子说了谢谢,小叶子又不好意思起来,把刚刚翻出来的树叶再一片一片塞回袋袋里——以后还要吃呢。 门外传来动静,鹿时应正准备叫小叶子躲起来,就见这可爱的小东西飞快的跳到床头,笨拙的抬起后肢,拿起细链子『啪』的一声又扣在了爪子上,看这熟练程度,应该是惯犯了。 大师端着药走进来,扶起鹿时应,把药碗给他,一如往常的唤了鹿时应的名字:「应儿,喝吧,不然代价你知道的。」大师解开链子,将小叶子拽进手里,像是抚摸一般掐在小叶子细细的一截脖子上。 鹿时应没多少犹豫,将药一饮而尽。 「几月了?」喝罢药,鹿时应问。 小叶子在大师的手里乖乖的趴着,一副能屈能伸的小样子,大师说:「六月初三。」 原来已经过去了六个月。已是夏季,但这里却丝毫没有闷热的感觉,所以才令鹿时应产生了错觉,以为并没有太长时间。 大师说:「这东西什么时候才会变成人?」 鹿时应说:「不知道。」 大师的脸上浮出一丝戾色,声音却还是温和,不急不慢的说:「应儿,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用一只古怪的小畜生来矇骗为师。」 鹿时应说:「信不信由你。」 大师最看不得鹿时应平静无畏的样子,说:「应儿,为师养育你,栽培你,如果没有为师,你能有如今的地位吗,应儿你不乖了,没有以前听话了。」鹿时应勾唇笑了一下,说:「师父想让我如何做?」 大师迟疑了片刻,恼怒的一甩袖子,走出了屋子。 鹿时应低头慢慢活动着自己的手指,表情冷冽,他的这位国寺里德高望重的住持大师慈眉善目待人温和,只有鹿时应才知道,师父性情古怪,行事乖张暴戾,养育鹿时应就像养育一只听话的狗,兴起时温和的抚摸,不悦时就往死里鞭打,打的血肉模煳奄奄一息时,再抱进怀里,心疼的责备,说你是狗,怎么能不听话呢,不听话了,师父就要打你的,师父不想打你,你以后要乖乖听话。 第77页 幼年的回忆就像一块腐烂的鱼肉,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当想丢弃时,从腐烂的肉里就伸出来密密锋利的刺,又要将人刺伤。 睡到半夜,鹿时应被挠醒了,屋里昏暗,大师半夜不会来,所以也不会给鹿时应留灯,小叶子从外面摘了新鲜的树叶,晚上来送给鹿时应吃,星光从敞开的门缝照进来,映着小叶子圆熘熘的眼睛像星星一样闪烁。 鹿时应哭笑不得,但还记得孟多说不能伤了小叶子的心意,于是简单挑拣了一些无毒能吃的放进嘴里,小叶子将他选出来的杂草重新递给他,鹿时应只好说:「爹爹不能吃这种,你也不要吃——」 鹿时应说着停了下来,将小叶子殷勤送的杂草放在月光下又仔细的分辨一番,这才发现这并非杂草,而是一种药草,因为形似杂草,不仔细看很容易就会认错。 鹿时应微微惊讶,「你识得?」又忍不住感慨,小叶子当真聪慧,不愧是他与孟多的孩子。 小叶子是聪明,但也没聪明到自己能认药草,它只是外出熘出来找树叶吃的时候,偶遇了山中野猫,众所周知,野猫是不太友好的,把小叶子当成长相奇怪的老鼠,要吃了它。 小叶子毕竟和野生小动物还有区别,当即跟野猫厮打起来,在较量的过程中小叶子动用了自己的小脑袋瓜,『比武』完胜野猫,野猫受了伤,喵喵喵的跑掉了,小叶子乘胜追击,看到了野猫凄婉的趴在草丛里,正漫不经心的啃着这种草疗伤。 第四十三章 小叶子雄起(二更) 小叶子寻思着野猫的伤跟他爹的也没什么两样,于是半夜熘出去摘了药草。 个中曲折鹿时应不知,只是欣慰的摸了摸小叶子的脑袋,吃下了小叶子送的药草。 天下之大,想要找一个人太难了,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大师却毫无踪迹,鹿时应和小叶子不知下落,孟多夜里睡不好,总担惊受怕,常常怀疑是否是自己错了,也许鹿时应和小叶子早已遇了不测,又怕这是一场梦,鹿时应和小叶子本就不曾来过。 章礼江每次回温泉山庄都很匆忙,匆匆的来看看孟多和秦白,又匆匆的离开,派出去的人接二连三传来消息,他们就凭这些蛛丝马迹奔赴一个又一个地方,去确认老和尚的踪迹。 夏季的晚风吹佛面颊,孟多站在窗边望着远处黯淡的山林,章礼江正和秦白在院中说话,见孟多清瘦的背影,对秦白说:「你多留意他,没事多做点好吃的给他补补,将来要是找到了鹿大人,我们怎么把这样的孟老爷交给他。」 秦白说:「小叶子丢了,时应下落不明,他吃不下去也是正常。」 章礼江这两年常在外面奔波,也瘦了一些,但体型更加精悍干练,说:「半个月前有消息传来,说有人在乞黎山的附近见过老和尚,拿了画像让辨认,说是应该没错,你先别给孟多说,我先去探探虚实,省的他再白跑一趟,身子吃不消。」 秦白问:「乞黎山?」 章礼江说:「在严闾城。」 秦白露出迷惑的表情,问:「是终年大雾的鬼城严闾?」 章礼江说:「对,穿过严闾城就能到乞黎山。」秦白犹豫的说:「我听说那里雾深露重,蛇虫奇多,再加上常年大雾,进去的人很少能再出来过。」 章礼江说:「我知晓,但不去看看我不甘心,万一老东西就藏在里面,我们岂不是错失了良机。」 秦白还是眉头紧皱,章礼江趁机拦了一下他的肩膀,「不用担心我,你给我多配点驱赶蚊虫的药,我就感恩戴德了。」 秦白瞥他一眼,说了好。 鹿时应吃了一段时间小叶子暗中为他採摘的药草,感觉身体渐渐有了一些力气,小叶子每天傍晚就熘出来陪他,睡在鹿时应的袖子里,等天亮再偷偷的熘回去,鹿时应总是担心它被大师发现,说了几次让小叶子不要再来。 小叶子一脸『我听不懂』,每天傍晚还是要钻进鹿时应的袖子,像是钻进孟多的口袋一样,让它感到安全。 鹿时应发现了,小叶子想听的话它就能听懂,它不想听的话就听不懂,一副『袋鼠都这样』的傲娇样。 鹿时应轻轻敲它的脑袋,「你爹爹才不和你一样,他......」 小叶子竖起耳朵听,鹿时应欲言又止,最终只剩下一声嘆息。 鹿时应想起孟多时,总会想起死别前的那一幕,想到孟多决绝的背影,想到他毫不留情的转身就走,鹿时应忍不住苦笑,面对孟多,他总是宽容比责备多,谅解比埋怨多,可不知为何偏偏在此事上心有芥蒂,难以释怀——也许是临死却不能见他最后一眼吧。 月光从房门的缝隙跌落进来,鹿时应睡得太多,夜里就难以入眠,正想着什么,忽然听见外面有很轻微的动静,他刚将小叶子遮好,房门就被人勐地从外面推开了。大师手里拿着那条细链子,背对着月光,表情狰狞,说:「小畜生在这里?」 鹿时应说:「它跑了?」手在被子下面轻轻压住醒过来的小叶子。 「应儿,你又不听话了。」大师突然抬手,细链子在空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哨音,抽向了鹿时应,在他的右脸上留下一条皮开肉绽伤口。 鲜血在鹿时应的脸上蜿蜒,他一动没动,平静的说:「师父,够了吗?」 大师最痛恨鹿时应古波无水的样子,难以满足他心里的快意,只有看着他的应儿向他求饶、害怕,恐惧,他的心里才会滋生出满足的快感。 第78页 小叶子嗅到血的味道,惶恐的钻出被子,鹿时应一个没抓住,小叶子从床上一跃而起跳到大师的身上,张嘴啃在大师的脖子处。 鹿时应:「叶儿!」 它那小牙啃了树叶还差不多,大师毫不在意的抓住小叶子,将它从身上拽下来,苍老的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他看着鹿时应焦急的表情,似乎发现了什么,笑容越发浓郁,用手卡住小叶子细瘦的脖子,对鹿时应说:「应儿,师父过去是怎么教你的,嗯?」 鹿时应明知他此刻越是心急如焚,师父就会越兴奋残忍,可眼睁睁看着他的孩子濒临死亡,鹿时应根本难以维持冷静,「住手!我让你住手!」 大师露出满意的笑容,慢慢收紧了手指:「应儿着急了?别担心,师父只是小小的惩罚一下你。」 小叶子睁大了眼睛,爪子疯狂的挣动,随着大师的手指用力,小叶子的反应越来越少,越来越——鹿时应突然扑向大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捡起地上的细链子,飞快的缠住大师的脖子,两只手拽住链子的两端,用尽全力朝两旁一拉,链子收紧,纠缠在苍老的脖子上。 大师没料到鹿时应还能起身,一时被链子缠住了脖子,鹿时应下手丝毫没有犹豫,大师感觉到了窒息的痛苦,他抬手扔了小叶子,一手抓住脖子上的链子,一手运气于掌上,勐地拍向鹿时应胸口。 鹿时应闷声吐出一大口血,手上却丝毫没有放松,他突然起身,弯腰将大师面朝上背在背上,细链子顺势缠到手臂上,鹿时应借力狠狠一拉。 大师的眼睛向外凸起,脸憋的通红,两只手捂住脖子,两脚不停的踢动,唇角渗出血,艰难的说:「应儿......我是你父......杀我是......」 鹿时应被打伤了心肺,眼前一阵一阵发黑,闻言他无声一笑,低声说:「我早就知道,但是,那又如何,这些年我看在你养育我的份上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你,可是师父,你不该动我的叶儿。」 大师的眼睛向上翻起,白色比黑色越来越多,他疯狂挣扎,疯狂想掰开那条细链子,可这链子是他亲自命人打造的,很细很坚实,很适合栓住小叶子,但缠在他的脖子上,立刻就陷入他苍老的皮肤里,无论如何都拽不开。 很快,也许又很慢,渐渐地,大师停止了挣扎,两条手臂重重的垂了下来,身体变得沉甸甸,压得鹿时应腿一软跪在了地上,鹿时应这才缓缓松开僵硬的手指,他的手心被链子也勒出了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的往外渗出血水。 鹿时应没顾得上看伤口,推开大师的尸体站起来,着急的寻找小叶子。 小叶子趴在角落里,软绵绵的闭着眼睛。 鹿时应伸向它的手隐隐颤抖,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比知晓自己死期还要惊恐。 「......叶儿」,小叶子只有鹿时应一只手那般大,软软的趴在他手心,艰难的睁开小眼睛,轻轻咳了两声,眼眶湿润,用毛绒绒的小脑袋碰了碰鹿时应的拇指。鹿时应心有余悸的闭上眼,从未如此恐惧。 鹿时应带着小叶子离开那间屋子,走到外面的山林里,靠在一棵大树下休息,没想到一闭上眼,昏睡了两日才清醒。 醒来的时候,阳光照在鹿时应的脸上,这是他许久都不曾感觉到的暖意和生机。 身旁传来些许动静,鹿时应侧头,看见绿意如毯的小草地上坐着一群小动物。 这些小动物有灰白相间的小兔子、长着大尾巴的松鼠、橘黄色的小猫、一群麻雀,一只幼小的梅花鹿等等,它们围着的圈里,小叶子正爪舞足蹈的唧唧叫着,好像在发表什么高谈阔论。 鹿时应咳了一声,小叶子立刻注意到了,蹦蹦跳跳跑了过来,其他小动物也跟了过来,把鹿时应围成了个圈,小傢伙们用纯真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鹿时应,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鹿时应从未被这多双单纯的眼睛注视过,在千军万马浴血厮杀的一将之帅竟然感觉到了压力,他轻轻咳嗽一声,扭头问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鼠:「这是......何意?」 小叶子见他醒了过来,从肚子里的小袋子里连忙翻出来很多之前鹿时应吃过的药草和果子给他,鹿时应吃了药草和果子,看着小叶子,心里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小叶子没有他,依旧可以吃的好睡得好,还能结交小动物伙伴。带着鹿时应,还要为鹿时应採摘药草疗伤,还要摘果子给鹿时应果腹。 鹿时应觉得自己这个爹当得有些不称职。 小叶子不知他所想,见鹿时应清醒了,就蹦蹦跳跳钻进鹿时应怀里,一副很崇拜很依赖的样子,以后再也没有坏人会栓住它的爪子了,小叶子很高兴。老和尚死后的三个月,鹿时应处理了他的尸体,在山林中寻找出去的路,这座林子很深,雾气又重,很少的时间能看到太阳,鹿时应投石问路,试了几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后来才发现林中被设了阵法,他推演星算了几次,但因为露重看不见星辰,凭空算根本算不出来。 他走不出去,只有等外面的人闯进来打破阵法,但有谁还会挂念他?鹿时应没有多大的把握被找到。 幸运的是因为雾重露水丰裕,山林里有许多能够食用的果子,更值得高兴的是小叶子喜欢这片山林,每天都会有小动物跑来和小叶子玩耍。 第79页 已经一年了,还是杳无音信,乞黎山白雾茫茫,章礼江带人进了几次,半途就迷路了,不得不重新退回来,大师究竟是不是躲在此地仍无法确认,若是硬闯进去,人又没找到,岂非又浪费了时间与性命。 一年里孟多与章礼江奔赴了许多地方,但都没有找到鹿时应和小叶子,如今乞黎山进又进不去,这些日子,章礼江真的在考虑是否需要放弃此处,去其他地方寻找。 孟多住在乞黎山下的华闾城里,城中也时常雾气瀰漫,被当地人称作鬼城,人很少,城中破败,天黑时悄无人烟,幽光点点,的确有几分森然。 孟多握着晚杏花琥珀石,落寞的看着窗外的雾,乞黎山的山风也是湿的,吹在身上没多大会儿就冷的刺骨,从窗外望去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朦胧的雾像心底的霾,浓重的化不开。 翌日清晨,章礼江准备带人再进一次乞黎山,如果这次还进不去,他们就放弃这里,去其他有听说大师出现过的地方寻找,孟多突然闯了进来,眼睛发红,声音急切嘶哑,说:「我的琥珀石找不到了。」 孟多的琥珀石章礼江也见过,是一块封了一朵晚杏花的琥珀,孟多经常拿在手里,章礼江猜测与鹿时应有关。 章礼江:「是不是放在哪里忘记了?」 孟多:「不可能,我放在我的空间里,可是找不到了。」章礼江说:「你先别急,我让人帮你找。」 山林里,鹿时应收到了一枚来自小叶子的礼物,是一块通体透亮的琥珀,珀中藏一朵盛开的晚杏花,花瓣一部分是白色,一部分是褐色,像沾了血。 孟多偷偷藏了染了鹿时应鲜血的花朵,制成琥珀随身携带,但并没有告诉鹿时应。 鹿时应讶然,他踏寻过山林的很多地方,虽不尽详细,但从未见过一棵晚杏花树,「这是何处来的?」 小叶子指指自己的小肚子,它今天在小袋子里翻树叶吃的时候,偶然翻到了这个东西,他在孟多的袋子里见过,所以就拿来送给了鹿时应。 琥珀石的表面光滑细腻,像是常被人放在手里把玩才有圆润,鹿时应总觉得异样,但一时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小叶子送了礼物,高高兴兴出去和小松鼠爬树玩了。 鹿时应端详琥珀石良久,心念一动,用老和尚留下来的工具在琥珀上刻下一个『叶』字。 等到了傍晚,鹿时应让小叶子将琥珀石放回袋子里,请它帮忙保留一段时间,小叶子乐于助人,很大方的就帮鹿时应存放了琥珀石。 华闾城,章礼江等在院子里,看秦白端着空碗走了出来,问:「好些了吗?」 秦白说:「还在发热,他这是心病,心病不除,其他的病就难好。」章礼江说:「一块石头,又不是长了脚,怎么就到处都找不到?」 秦白眉头,说:「这两年找不到的东西和人总是很多,一丢就很难找到。」 章礼江捂住他的嘴,「这话你可别当着孟多的面说。」 秦白去掰他的手,「放开。」他一说话,温热的气息扑在章礼江的手心,章礼江心猿意马,注视着秦白的嘴唇。 秦白瞪他一眼,退后一步,看了一眼孟多紧闭的房门,说:「别乱来。」 章礼江说:「看看也不行?」 秦白说:「时应下落不明,我没心情跟你闹。」 章礼江说:「行吧,我还是先去帮孟多找石头去吧。」 孟多睡得不太安稳,他很久都没好好的睡过觉,喝了秦白配的安神药,也没能一夜睡到天亮,醒来的时候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孟多下意识从空间里拿琥珀石,手指碰到温润的琥珀,心里一愣,他记得三天前琥珀石被他弄丢了。 孟多疑惑的拿出琥珀,指腹摸到了一处凹凸不平的纹路,孟多就着夜色看,看见了丢失了三日、原本光滑的琥珀石上多了一个『叶』。 第四十四章 结局番外 秦白半夜被急促的敲门声叫醒,开了门,孟多快步走进屋里,去点桌上的蜡烛,他的手颤的太厉害,试了好几次都没点亮,最后还是秦白接过来点亮了,孟多将琥珀石给秦白看,急切的问:「原来没有这个字,这是时应的字迹对不对?」 秦白仔细看了琥珀石,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的确是时应的字,而且刻痕很新。」 孟多努力按捺疯狂跳动的心脏,说:「我的琥珀石放在口袋里不见了,今天又找到了,我有种感觉是小叶子干的,小叶子一定也有一个空间,而且与我的相连,它无意间拿走了我的琥珀石,时应察觉到了,所以在上面刻了字告诉我。」 孟多的眼泪瞬间流了出来,他努力睁大看着秦白,「时应真的和小叶子在一起,他们都在。」 秦白的眼底也有湿意,情不自禁的抓了一下孟多的手臂,说:「我们就要找到他们了。」 他们连夜行动,在一张纸上写了字,孟多写的字迹实用但不好看,又加上情绪激动,写了好几次都写不成,最后还是秦白代笔,写了一封书信,询问鹿时应的下落,然后让孟多将信收进空间,等候鹿时应的回覆。 他们等了两天,孟多数次查看,信一直没有被小叶子拿走,急的孟多好几日都没睡着。 小叶子这位小可爱时而管用时而不管用,磨磨蹭蹭好些天才注意到口袋里多了一封信,它拿出来看了片刻,发现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于是随爪扔在了荒郊野外,鹿时应出门採摘果子时,在草丛里看到已经被雾气湿透的信,纸张上的墨迹被晕开,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字,但这已经足够了。 第80页 鹿时应手边没有笔墨,只能用小刀在一种叶面很宽的叶子上刻字,刻完以后叠好让小叶子放进袋袋里,还特意叮嘱它不能弄丢也不能吃掉。 他不说还好,一说不能吃,小叶子就抓心挠肺无比好奇,趁鹿时应不注意,偷偷拿出来叠好的树叶信,左左右右啃了一圈,发觉也没什么特别的,就重新丢进了袋袋里。 孟多等人收到了残缺不全的树叶信,认出上面的齿痕来自小叶子,不由得无奈,真是成也小叶子,败也小叶子。有了小叶子的帮助,以及小叶子的阻碍,他们断断续续沟通了大半个月才确认了鹿时应的位置,应该就在这座乞黎山里,既然如此,章礼江立刻召集人马前往山中,为了在大雾中不迷路,他们互相在腰间绑了绳子,将每个人栓在一起。 章礼江原想让孟多和秦白等在家里,但他们显然都坐不住了,于是一起进了山。 乞黎山的雾气终年笼罩,林深路陡,地面生了许多青苔和青草,湿滑黏腻,很不好走,又因为绳子牵制,让一行人不能离的太远。 就这样一寸一寸,一步一步的寻找,盛夏在浓重的雾中悄然逝去。 中秋节这夜,浓雾稍散,拨云见月,乞黎山静静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下,他们在山林深处看见了两栋草屋,屋前篝火跳跃,火光温暖而明亮,像森林深处的世外桃源。 听见动静,鹿时应从草屋里走了出来,一如往常的眉目如画温和似水,鹿时应眼底带笑,迎接了他们,重新回到了他的人间。 ——全文完。 **番外** 鹿时应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掠过,落在孟多身上,先是恍然了一下,然后很快就被跑来的人紧紧抱住了腰。 孟多将头埋在他胸口,泪如雨下,哽咽的说:「我找到你了,时应,终于找到了,对不起时应,对不起......」 鹿时应眼神温柔,说了没关系。直到现在,过去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变得不重要,都可以被原谅,原来只要孟多出现在他面前,所有的落寞伤痛都能够被遗忘。 鹿时应回抱住孟多,低头亲吻他的额头,「没事了,乖。」 他们连夜离开乞黎山,回到华闾城,在城中稍作休息几日,再做后续的打算。 孟多烧了水,给鹿时应沐浴,山中有溪水,但总归是荒郊野外清理的不够干净。 温暖的水瀰漫身体,望着桌上跳动的烛光,鹿时应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自从离开京都前往北方开始,他的心好像终于找到了休息的地方。 孟多殷勤的给鹿时应洗了头髮,擦了身体,看着横贯胸口的伤疤,孟多感觉眼睛又有些发热,说:「……对不起。」 鹿时应凝视孟多的脸:「这次是因为什么原因?」 孟多想说他不该随意就说了残忍的话,不该不体谅鹿时应,不该轻易伤害鹿时应的感情,有很多孟多不该做的事,有很多他需要道歉的原因。 可孟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泪眼朦胧,快连鹿时应的脸都看不清楚了。 鹿时应拿走孟多手里的巾帕,脱了他的外衣,将孟多抱进水里,**的相拥,鹿时应说:「以后不要那样做了,我也会难过,我是……有些伤心。」 寻找鹿时应这一年多来,孟多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可现在靠在鹿时应的怀里,他也流了很多的眼泪。鹿时应抬起孟多的下巴,低头亲吻他:「可比起那些,你的眼泪更让我心疼,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喜欢你的是我,却让你这么难过。」 他们在水中亲吻,拥抱,纵然也曾伤心绝望,但终于还是等来了对方。 第二天,孟多在鹿时应的怀里醒来,还有些茫然,说:「我做过好几次这样的梦。」梦醒后总会更加痛苦,再后来,连睡觉都不敢睡了。 鹿时应收紧了手臂,在孟多耳旁说:「不会再是梦了。」 孟多闷闷的嗯了一声。 鹿时应又说:「要吃胖一些。」 孟多疑惑的从他怀里抬头,「嗯?」 鹿时应说:「抱起来会更舒服。」 孟多撑起身体,目光里充满了疑虑,好像在看一个自己从没见过的鹿时应,真的不是做梦吗,鹿时应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鹿时应莞尔一笑,又将孟多抱住,「我不是国师,也不是鹿大人,只是一个爱你的普通男人,在床上说了这些话也没什么失礼。」 从前他为大昌而活,今后他为自己而活,肆意一些,妄为一些也是可以的。孟多说好,又说他吃树叶都能吃胖。 在华闾城待了三日,孟多带着小叶子外出去找树叶吃,章礼江给鹿时应说了当今朝堂的风云变幻,感慨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帝位最后落在了赵蕴手里。 鹿时应倒是很平静,似乎早有预感,蕴儿在他栽培之下长大成人,赵蕴是什么人鹿时应再清楚不过了,太子是不是病死又有什么重要,只要天下太平,皇帝是明君,就足够了,这些阴谋黑暗不需要章礼江知道。 章礼江说完了朝堂,又问鹿时应今后的打算。 鹿时应说:「对外我已是身死之人,就让鹿时应永远留在青云山里吧,我现在只想当个闲散之人,陪孟多和小叶子云游四海。别说我了,小侯爷还想回去吗?」 章礼江说:「哪里还有小侯爷。」他扭头看着乞黎山朦胧的雾气,仿佛在看一场镜花水月,嘆了口气,说:「二皇子伏法那日,侯府就不復存在了,京都我也不会回去了,如果有机会,我想和小白去神医谷转转。」 第81页 鹿时应微微挑眉:「小白?」 章礼江被晒得有些黑的脸庞浮出红晕,眼神飘忽起来,鹿时应于他而言,更像一个高高在上被章礼江一直尊重的长辈,在长辈面前诉说自己的意中人,会让章礼江感到羞赫。 鹿时应瞭然的笑了笑,说:「秦白这性子让你吃了不少苦头吧。」 章礼江抓抓头髮:「也没,就是这两年小白一直担心将帅——」 「——你可以唤我一声兄长」,鹿时应说。章礼江说:「好。他一直牵挂鹿大哥的安危,所以对我有点不闻不问的。」 鹿时应心情很好,把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卖了个精光,给章礼江出谋划策,说:「秦白是嘴硬心软,你若是......」 鹿时应附耳低语几句,然后拍了拍章礼江的肩膀,似笑非笑的出门去寻孟多和小叶子了。 章礼江看着鹿时应清隽的背影,眨了眨眼,自言自语说:「这读书人不正经起来还真......挺不正经的。」 鹿时应在一棵枝叶茂密的树下找到了并肩坐在那里吃树叶的两只袋鼠,澳洲短尾袋鼠成年也只有那么点大,跟一只成年的猫一样长度,但是胖乎乎的,说来也奇怪,猫吃肉也不见胖,孟多这一族靠吃树叶也能吃的胖嘟嘟,十分稀奇。 孟多正在啃树叶,抬眼看见鹿时应走过来,一把丢了树杈,蹦了几步,顺利跳进鹿时应怀里,小叶子淡定的坐在原地,对他爹的不成熟表示不屑。 鹿时应问:「只吃这些可以吗?」 孟多笑的十分好看:「可以。」 鹿时应说:「如此一来,为夫想为你洗手作汤羹岂不是不成了。」 孟多立刻说:「怎会不成,小叶子只吃树叶容易长不高,还是要吃点饭。」 小叶子:「......」他爹吃了这么多年的饭也没见多高,他们是澳洲短尾矮袋鼠啊。孟多眼巴巴的瞪着鹿时应,说:「你会做什么饭?」 鹿时应说:「目前什么都不会,不过应该不难。」 孟多用爪指在鹿时应胸口画圈圈:「那回去做饭吧,我饿了。」 鹿时应看了一眼已经快吃光的一根大树杈,说了好,又朝小叶子伸出手。 小叶子吃叶子吃的正香,表示等会再回去,鹿时应就带着孟多走了。 初秋的风吹来一阵岁月静好,小叶子一边吃着树叶,一边往口袋里装树叶,装了一兜子,才慢悠悠的往回跳。 后来,等鹿时应养好了身上所有的伤,他们启程去了蝴蝶谷,沈姑娘曾经说过鹿时应在蝴蝶谷为孟多留了惊喜在里面。 他们抵达蝴蝶谷那日正遇上百蝶破茧,美丽的蝴蝶在林间翩翩飞舞,孟多见到了一片由安树组成的小树林,林子不算大,但有二三十棵,每棵树也都不够粗壮,但都长满了茂盛的树叶。 鹿时应低声说:「不知道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不过再过十年二十年,这里漫山遍野都会长满姜母树,到那时你若再想家了就可以到这里来。」 孟多先到一棵树下饱饱吃了一顿树叶,然后才表示自己很感动,他告诉鹿时应,在他的家乡,这种树叫做安树,是平安的安。鹿时应说:「平安的安,是个好名字。」 他们在蝴蝶谷待到了第二年,来年春日时,鹿时应收到了章礼江发来的喜帖,喜帖上秦白和章礼江的名字被洒了金粉,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孟多置办了八条街的彩礼,让人敲锣打鼓送进神医谷,说章礼江唤鹿时应一声兄长,他们就是章礼江的家长,还请二位秦大夫看看有没有缺的漏的,将来都是要做亲家的人,有什么需要但说无妨。 神医谷里两位姓秦的大夫气的跳脚,什么彩礼,明明就是嫁妆。 大婚这日,钟齐雁也到了神医谷来,隔了许久才终于再次见到了孟多,孟多得知他去了南方教书,说:「孟府的铺子在江南也有分号,如果有事,去找他们。」 钟齐雁直到现在见了鹿时应还会紧张,结结巴巴的问了一些治国的问题,鹿时应耐心的为他解答,还送给他一只信鸽,说如果还有问题可以随时飞鸽传信给他。 等钟齐雁走了,孟多说:「这样一比较,当年你对他真是敷衍。」 鹿时应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副端庄儒雅的君子模样,手里的动作却很不君子,一把拦住孟多,将他放倒在软塌上,「为夫只对你一个人好,不喜欢吗?」 孟多没有回答,主动亲吻了鹿时应,并献上自己。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