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cky Strike》 第1页 [现代情感] 《lucky strike》作者:也稚【完结】 文案 好彩几多,好衰几时,输赢无定。 拴牢你的神经,令情绪坐过山车:紧张、放松、失落、绝望或者狂喜到昏,就在剎那间。 算啦,**最要紧的是享受过程。 不对,是及时止损。 恰如爱恋。 *《佛兰明歌》好彩外传;可独立阅读 *lucky strike(俚语)鸿运当头 内容标籤: 制服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珏,汤卓良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好彩外传 ☆、插pter 1 lucky strike/初稿 作者:也稚 插pter 1 「从一个警校后生仔到资深cid(刑事侦缉探员),这中间要经歷什么?」 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毕业成为pc(巡警),期满两年提出调职申请,在上级推荐下入职。 头一次参与的案子就是唐楼碎尸案。狭小密闭的空间,血迹上蛆虫蠕动,瓷砖水槽的出水口被头髮丝塞住,他强忍着还是吐了。 还有集市里追捕在逃嫌疑人,他突入珠宝店以点38左轮手-枪直指抢劫者的眉心。 再后来进入核心部门之一的o记(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与黑帮社团打交道。同事、卧底的同事,甚至线人,接连离世。 他的渐渐情绪不再失控,只是偶尔会感觉有黏黏煳的什么沾在了脸上。 就像现在。 汤卓良挠了一下脸颊,顺势将手落在白瓷杯把环上,端起来抿一口热美式咖啡。 「啊,我不知不觉就……」对坐的女人明朗地笑起来,以缓解沉闷的气氛,「sorry啊,职业病。」 「没事。」汤卓良又喝了一口咖啡。天知道热美式多难喝,尽管是冬天,他现在更想吃陈师奶的冻鸳鸯奶茶,不加料。 他补充说,「你不是第一个这么问的。」 女人顿了顿,玩笑说:「看来汤sir认识很多记者。」 「一讲cid,都以为我的生活是在拍电影。」 「怪香港导演太钟情警匪片。」 港片没落,《无间道》后也难出水花。 随着消亡的话题,二人间仅存的一点儿暧昧也散去。 女人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电影该开场了,我们上去咩?」 两张电影票从夹克内差里被摸出来,又被推往餐桌另一端。 汤卓良在电影票上轻点一下,又收回手以指关节抹了下鼻尖,「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没做。离开场还有一阵,你叫个人来看吧。」 「哈?」 在女人诧异又堂皇的注视中,汤卓良离开了咖啡馆。推开门时,冷风吹来,他不禁拢紧了了夹克,双手夹在腋下,垂头往前走去。 雁灰色的天,晦暗的光,令人难辨晨昏。天气无影响,旺角依旧熙熙攘攘。停泊在巷口的旧车,倚在商店外墙上的女人,路上嚼槟榔的烂仔,举着旗帜领大陆客观光的导游。每个人都像是藏着秘密。 汤卓良忽然想,休假与否没差别,无论怎样都没法获得片刻的松弛。耗时间同女人看场电影又能怎么样呢? 这些露水情缘开始的契机大多是因某个案子的契机,社会新闻记者、陪酒女郎、髮廊洗头妹,还曾认识一位出入于私人赌局的来歷不明的女人。 令人想起前度。 自一九九九年消失了再也没见过的前度。 这些年,汤卓良浮浪公子的形象深入人心。署里的女同事对他避之不及,生怕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同时又幻想真的是自己。 连上司也打趣,要汤sir收敛一点,以免没有警花肯合作办案,妨碍公务。 汤卓良无言而笑,分明是苦笑,在旁人瞧来却成了不屑的哂笑。他有底线,绝不会和同事发生什么。不如说,他对警察敬谢不敏。 实在没办法回到家还谈工作,他的生活已充满枪杀与可卡-因。 * 在街角小店买了一杯鸳鸯冻奶茶,汤卓良一边啜饮一边慢悠悠走回家。 位于肖顿球场附近的老式公寓,没有电梯,走上两层还要走六层,才到六零六室。 五六年前在一对新婚夫妇手里抢下来的,找远在温哥华的继父借了首付款,至今未还完贷款。比起付出的劳力,薪水可以说相当微薄,付完房贷、水电气帐单、必要的菸酒开支,剩下几个子还不够请女友去中环吃一顿法餐。 邂逅时的英俊、神秘,甚至暧昧下的小小风趣,一个月后只余下没钱、乏闷,由于工作时常消失无联繫,同汤sir拍拖是受苦。 关拢门,将奶茶和钥匙随手搁在鞋柜上,汤卓良从抽屉里拿出一罐饲料。 柜子上置有一方观景鱼缸,供氧泵急切而不停歇地吹出气泡,六条热带鱼在泛荧紫色的水里游弋。 打开盖子上的小口,汤卓良搓着饲料,细细洒进鱼缸里,而后弯下腰来。 鼻尖几乎要贴在玻璃上,他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住鱼缸,鱼儿们抢食后一闹而散。 据说鱼的记忆很短暂,不会记得你说了哪些胡话,是最好的倾听者。 其实他很想同它们说说话,但从来没尝试过。 因为有个人说,矫情如王家卫,靓过金城武,才好意思对着鱼缸讲话。 第2页 客厅电视墙一角悬着挂钟,五点三十七分。那部电影估计放映到一半。原本的计划是看场电影,吃顿晚餐,再去饮酒。然后……然后或许睡一觉。 在沙发上小坐片刻,汤卓良去厨房煮面。 水烧开,放一把挂面。洗小葱、生姜,切碎。取出面碗打底料,一定加半勺油辣子,一勺食醋,他吃得重口。 细软的面条随沸水滚动,灶台旁的浅绿色玻璃窗蒙上薄雾。谁没干过用手指在玻璃窗上涂鸦的傻事,他从前也画过猪头,写过「好彩」。彼时还不到二十岁的女人讥诮说:「阿sir,你是不是才八岁啊。」 泛滥的纯情被点破,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他揉乱她的头髮,还接着挠她的痒。二人胡闹一气,不知怎么就贴近。在氤氲里接吻,如同潜入奇妙的深海,教人不知归时。 直到水扑出锅,浇熄灶上的火。他们仿若受惊的鸟雀,各自分开,关火的关火,拿抹布的拿抹布。最后蹲下,擦拭淌到地板上的水,手与手又碰在了一起。 大约静了一秒,她没好气地说:「都怪你,这下没得食啦!」 他盯着她看了会儿,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说:「好彩妹,我们拍拖咯。」 她勐地站了起来,可鞋底打滑,趔趄着后仰。 他说出那句话,自己反倒愣住了,慢了半拍伸出手去,她已跌落,后脑勺还磕在玻璃推门上。闷闷一声,她反手摸后脑勺,蹙眉瞪着他。 「没事吧……」他的手还悬在半空,说着又往前递,一时颇有些尴尬。 她还是气鼓鼓的模样。眼看就要拂开他的手,她却握住他的前臂,往身前一拽。 他这下反应又快了,站得很稳,没让她逮过去半分。 尴尬气氛加重。 他当即作出选择,跌坐在地,还装出吃痛的样子,「哎呀,地板好滑!」 生硬的演技令他脑袋挨了一记轻拍。他嘆气,「快起来了,不是饿咩?」 她却说:「你讲的还算不算数?」 「什么啊?」 她无言,撑着地板站起来。他还挡在跟前,她只得贴着玻璃推门,从旁边绕过去。 她还没绕出去,他一下子起身,单手抵住门。动作分明很轻,可击打玻璃的震动令她不由得怂了下肩膀。 他没什么表情,看着她的眼睛说:「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 汤卓良端着面碗在客厅的茶几前坐下。不过几分钟,碗里只剩残汤。他望着黑魆魆的电视机,脑海里忽又闪过与持刀的罪犯在天台边缘搏斗的画面。 他决定看电影。 电视墙的几个柜子摆满了影碟。指尖在碟片的背嵴上划过,汤卓良勾出其中一张,翻过来发现是《南国再见,南国》。侯孝贤的片子。 女人不怎么喜欢文艺片,却钟情这一部。小高他们骑摩托车穿越林中的弯道马路的那个长镜头,她觉得好经典。她还说:「我姑姑讲这一幕好似她和姑丈过去的经歷。」 当时汤卓良无奈地回说:「知啦,可惜你姑丈在弯道摔惨了。讲了上百遍。」 「不爱听啊?」 「看过这么多次,我们换一部看咯。」 「你知不知我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部电影?」她看过来,大耳环在明明灭灭的荧幕光线里闪烁着光泽。她笑了一下,眼尾上扬,「有时候你在这个地方,却感觉到你不属于这个地方。」 「你要走?」 「不是啊,我是讲……时间在走,但有的人还停在过去。没办法适应当下的社会,你明白?」 这大概是汤卓良听见好彩妹说过的最有深度的话。没错,人称好彩妹,大名周珏,是他的前度。他记得清清楚楚,什么都没忘。 长长的片尾字幕过完,然后荧幕闪烁了一下,变成一片靛蓝色。 面碗还摆在茶几上,周围多了好几罐空的啤酒。 汤卓良横躺在沙发上,一脚垂在边沿。他如愿以偿地睡着了,这很难得。很多时候即使饮酒,也不能让人安睡。 是的,他还停在过去。 ☆、插pter 2 一九九六年,古惑仔横行,黑警遍地,你分不清向穷苦摊主索取保护费的到底是匪是警。不管分不分得清,最好不要去招惹他们,寻常市民都懂得。 可汤卓良不懂得。他刚成为一名小小巡警,身上别着皇家警-徽胸针,自认有别于「寻常」。偏生他又被分配到旺角——整个九龙最龙争虎斗的地方。 话说当年,一位青年南下来打拼,闯出一番天地,开堂辟馆,整个九龙由他话事,人称九龙阿公。 阿公垂垂老矣,底下的人明争暗斗想抢下这一把手的位置,其他帮派社团的人也煽风点火,想渔翁得利。一时间九龙各地街头滋事、持械斗殴成了家常便饭。 最热闹的地方当属旺角。旺角揸fit人叫蒋坤,行事风格果决,颇有九龙阿公当年的风范,被里里外外视为首要摘除的麻烦。 汤卓良一无所知,还拒绝了同事递过来的一支烟——如果他知道这是得到情报的必要的社交手段,他不会傻到拒绝。 阴雨绵绵的傍晚,汤卓良在收工前瞧见三两个古惑仔围殴卖鱼蛋的阿伯,立马沖了过去。第一句台词:「住手——!」 第二句:「你们在搞什么?」 第三句:「我是差人。」 第3页 总算得到回应,古惑仔们停下打砸,回头打量他,发出一阵讥讽的闹笑。其中有人说:「新来的?」 汤卓良无视对方轻蔑的态度,径直走向阿伯。大约都想看这位菜鸟警官的笑话,古惑仔们让出中间的路。在汤sir记忆里却是气势十足,镇住了他们。 汤卓良将阿伯扶起来,又捞起倒在地上的凳子让阿伯坐下,关切道:「没事吧?这是怎么回事?」 阿伯连连摆手,哑着嗓子说:「这里没事你的事……」 古惑仔们又笑起来,「是咯,阿sir,我们同阿伯玩玩而已。」 「这叫玩玩而已?」 充作摊位的三轮车周围,汤汤水水洒一地,灯箱招牌更是不成形了。 「欸,我们够客气了。他欠我们钱,说三天,三天之后又三天。阿sir,我们实在没办法。你要主持公道,不如让他还钱先。」 「哦,不仅殴打老伯,还收保护费,你们必须跟我走一趟。」汤卓良拿起对讲机,「编号7……」 「over」没来得及出口,啤酒瓶朝汤卓良砸过来,额头上立马汩出血来。对讲机掉在了地上,他一步趔趄,勉强撑住没有摔倒。 「一份鱼蛋!」清亮的女声传来。 气氛更显僵持。 「不做生意了?老闆,一份鱼蛋。」 「哦!」阿伯条件反射,急忙站到摊位前,低头找汤勺。台面凌乱不堪,纸杯与筷子散落在装食物的锅里。 乱糟糟的摊位谁还想光顾? 阿伯疑惑地抬头,却没有看见人影。再转身,除了傻乎乎的菜鸟警官,哪里还有什么人? 「阿sir,你是不是该去医院?」 * 汤卓良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还稀里煳涂。前辈一副看你是新人才格外恩赐态度,拿捏语调说:「……这些事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事头(老闆)也不是各个都是受害者,他们帮着社团成员跟警察作对的时候,你是没有见过。按道理他们都归o记管,我们就不要瞎参合啦。」 汤卓良摸了摸被纱布包着的右额角,没有接腔。 前辈说:「唉!你也真是衰,上工第一天就遇到这种事。嗱,我跟你讲,这些人都是蒋坤的马仔,最爱找新人下手,你小心点咯。」 「下手,什么意思?」 前辈露出高深莫测的眼神,在拍汤卓良肩膀的同时话别,踏上斑马线。 汤卓良怔然了一小会儿,朝反方向走去。上工第一天就受工伤,得到三天假期,职业道路看来会很坎坷。 路过刚才那条街道,鱼蛋摊位已收档,只有一间宵夜食铺还开着。汤卓良掀开长年浸在油污里而发黄的塑胶防风帘,在进门左手边的位子坐下。 「事头——」 汤卓良开口,却被人抢了先。又是一道清亮的女声,他回头看去。 来人扎马尾,戴叮叮咚咚的夸张耳饰,着吊带背心和牛仔短裤,修长双腿被渔网袜裹住,网袜上还有好几个破洞。 街女。 是汤卓良对她的第一印象。 「欸?你不是刚才的……」周珏指着他,回头望了一眼街道,再看过来,「这么巧,不介意的话我坐这里?」 「呃……」汤卓良还在犹豫。 老闆却发话,问来客食点什么。周珏进门已将墙上的招贴画一眼扫光,爽朗道:「招牌猪手面,再要一份蛋牛治。」 「这位先生呢?」 汤卓良看向红底白字的招贴画,犹豫不决地说:「云吞面吧……」 「好啊。」老闆似乎看出他的性子,唯恐他反覆改主意,连忙往里间的厨房去了。 「缝了几针?」周珏一边说一边拉开汤卓良对面椅子坐下。 汤卓良不答。周珏也不要他答,说:「你是被打傻了,还是一直这么傻?」 「我们很熟悉?」汤卓良说。 「我不认生啊。」周珏不在意他冷淡的态度,从筷筒里抽出两双筷子,递给他一双,笑说,「傻人有傻福,我请你食咯。」 「不用。」汤卓良从筷筒里另拿了一双筷子。 周珏低低「嘁」了一声,收回手,将筷子拍在桌面,「我救了你,你就这么对我啊。」 汤卓良并没有将女人的出现与古惑仔们的离开联繫在一起,只觉得这是无聊的玩笑话。他说:「你帮我个忙。」 周珏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稍稍倾身看着他。 筷子尖儿朝右一挥,汤卓良淡漠地说:「坐那边。」 静了半秒,周珏一下笑出声,「阿sir啊,有没有人讲过你很得意?」(可爱) 汤卓良挑眉,「得意?」 「adorable.」(可爱) 汤卓良只有面对亲戚家的bb仔才会用到这个词,然后表姐会说:「射’s an angel.」 从小到大,汤卓良都不喜欢表姐那样女孩。她们夸张,情绪丰富,具有攻击性,会制造许多麻烦。他没有想过,其实带来许多麻烦的不是她们,而是这个麻烦的世界。 餐食迟迟送上来,汤卓良意外地很想向老闆抱怨,但还是止住了。他总是先为别人考虑,善良得有点儿乏闷。 周珏啃了一口猪手,出声说:「新来的吧?」 汤卓良抬眸,看见她抿了抿唇,油光晶莹。他垂下眼睫,「嗯」了一声。 「为什么考警察?」 汤卓良感到意外又不太意外。当初他打算考警校,每一个得知的亲朋好友都问这句话。连陌生人都问这句话,可想而知他看上去有多不适合这个职业。 第4页 「我爸是警察。」 这次轮到周珏意外,她没想到他会回答,还回答得这么坦诚。原想半玩笑地问一句是不是真的,可看他的表情实在不像假话。她感觉到他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 「你老窦(老爸)……」 「过世了。」 周珏迟缓而沉闷地「哦」了一声。 汤卓良搁下筷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店里免费供应的茶水,而后说:「癌症,不是因公殉职。」 周珏松了一口气,对上汤卓良的视线,忽然发现他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笑意。她后知后觉地佯怒,「你耍我?」 「彼此彼此。」 他生得一双桃花眼,天生含情。她看着看着,垂眸弯了下唇角,「蛋牛治分你一半?」 「不用。」 「这间店分量比我想像的多,一个人食不完。」 「我以为你常来。」 「没有,有事才过海。」 不知道怎样接下去,止于该为彼此保留的边界线。 但汤卓良印象里,他们好像说了很多话。她笑个不停,嘴里还在咀嚼,只得仰头以手掩面。笑弯的眼抹了银灰色眼影,在节能胆白炽光线下像是月下的海面。神秘、深邃,令人禁不住一头栽进去。 * 繁杂的梦境被电话铃声打断。汤卓良在茶几上摸到手机,打开翻盖,按下接听键。对方只说了短短两句话,他条件反射般地坐了起来,忙应:「好,好,马上过来。」 雾气瀰漫,凌晨五六点不见天光,昏黄的街灯映着前路。汤卓良驱车过海,到旺角太子。这一带酒肆林立,歌舞,灯光,烟雾,尘嚣之中随手一捻是悲欢离合。 男女们搂抱着,推搡着从门厅到街头,携晨雾离去,还未尽兴似的。 凯文在「迈得豪斯」酒吧门口食烟,瞥见雪弗莱停泊,挥手示意。汤卓良下车走过去,视线落在角落抱着纸袋干呕的后生仔身上。 「新来的。」凯文说着递给汤卓良一支烟。 汤卓良笑了一下,将烟塞在嘴里,掏出打火机点燃,招唿那边的后生仔,「麻烦你去丁记买份西多士。」 抬起警戒线,汤卓良走进酒吧内部。凯文后一步跟过来,引他往现场去。 厅内已清场,灯光明亮。当值的员工被警察叫到一边询问,显得很仓皇。比起命案更害怕事件对营业的影响,他们不想丢掉这份兼职工作。 女洗手间里,重案组的同事正在拍照取证,小心翼翼不破坏现场。 汤卓良戴上同事递来的手套,来到最里面一间隔间里。死者倒瘫在马桶上,鼻血凝固了,嘴边残留白沫,裤子皮搭扣还没繫上。看上去是磕药时纵慾,或纵慾时磕药,乐极生悲。 「凯文,什么风把你们o记请来了?」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在洗手间门口,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如此作态,非重案组方警司莫属。 汤卓良闻声,退一步从隔间里探出头来,看着方警司说:「死的是古惑仔,当属我们o记管咯。」 西九龙辖区的案子多少与帮会社团有关联,偶尔重案组与o记会协同办案。但两个部门目标不同,理念不同,协同办案结下不少梁子。何况这位方警司的现任女友,是凯文的前妻。于公于私,当下关系十分微妙。 方警司喝了一口咖啡,「o记就是不一样,十个古惑仔,八个都认得。这又是哪位?」 「哨牙佺,蒋坤的马仔。」凯文摸出烟盒,礼节性地示意。 「sorry,戒了。sammy讨厌烟味。」方警司笑笑。 * 「『sammy讨厌烟味!』」凯文哼笑,摇头,气唿唿点菸。 汤卓良咬了一口西多士,半是戏嚯半是安慰地说:「sammy没眼光。」 「sammy是谁?」车后座的后生仔出声问。 二位警官回头盯了他一眼,颇有默契地收住话茬,谈起这桩案子。 一九九七,汤卓良做巡警的第二年,九龙阿公丧命于枪击,蒋坤成了「和胜」一把手,不止旺角,整个九龙都由他话事。 经过一年「跌打」,汤卓良对这些名字如数家珍。但他也只能数给女朋友听,这些人物的事情不在他管辖范围。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不做警察?」女朋友说。 「为什么?」汤卓良很诧异,尽管不是第一次听周珏这么说。 「麻烦事多,动不动就被投诉,我不想你这么累嘛。」 「我不觉得累啊。」汤卓良将切的一把葱拂进面碗里。 沸水的蒸汽瀰漫。 周珏似雾中月,朦朦胧胧叫人看不清。「可是我累了。」 拍拖这一年来他们大吵好几次,也冷战过几回,最后懒得动气。像现在,以为吃一顿饭,看一场电影,就可以当无事发生,一切照旧。 知道是自欺欺人,可说不清是捨不得对方,还是捨不得消耗的时间,没人愿意先离开。甚至你会努力回想恋爱过程里美好、浪漫的部分,虽然到最后只会感概,生活消磨,回不到当初。 汤卓良说:「你要考试要做part-time(兼职),我已经尽力配合你的时间了,你还是常常讲没法见面。那我有什么办法,辞职24hour陪你?对不住,我做不到。」 周珏说:「下周我要去波士顿,上一个短期课程,几个月。回来再谈好不好?」 「不钟意我做警察?」 第5页 「不是啊,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 汤卓良点头,抢话说:「你呢要做大律师,我耽误不起你的时间。」 「怎么会?……」 「你走吧。」 「是不是要分手?」周珏盯住眼前的人。 汤卓良没答话。没答话等同于默认。 周珏离开了,准点飞去美国,由波士顿到拉斯维加斯。汤卓良不知道连短期课程也是藉口。可以说在周珏消失之前,汤卓良对她一无所知。 ☆、插pter 3 发觉汤卓良走神,凯文问:「没睡好啊?」 汤卓良将三文治纸袋叠好放进车门卡槽里,头脑清醒了些,「我们刚从哨牙佺那里得到消息,蒋坤和缅甸佬有笔大宗交易在月底。还没几天,他就死了,还死得这么惨。」 凯文说:「之前的线人都是先『失踪』,再被人发现尸体,这次却在闹市,大张旗鼓不像『和胜』作风。」 后座的实习生问:「什么?不是吸毒死的咩?」 汤卓良透过后视镜看过去,「你去回去等报告,我要早重案组之前拿到。」 实习生说:「汤sir,你呢……?」 凯文反手在实习生头顶上拍一记,「这里你话事?」 实习生抱着脑袋,忙不迭下车了。 o记在查蒋坤的毒-品生意。案子跟了一年多,方查清供货方是缅甸的组织,不定期用货船将装在床垫乃至孕妇肚子里的毒品运入港。 拆家构成复杂,集市花胶店的阿嬷,麻雀馆夜不归宿的收租公,「迈得豪斯」的酒保……更不消说买家藏在各处,油旺尖的俱乐部、小旅馆,甚至商店,都是疑似的交易场所。 还有「和胜」散养的野猫——街头无所事事,通风报信赚零花的飞仔飞女。 仿佛一张细密的网,将九龙牢牢罩住。 每到关键时刻,警方总是晚一步。毒-品调查科与o记互相指责,有时重案组也加入,会议室闹得鸡飞狗跳。 上次不知怎么的,一向闷头吸菸的汤卓良竟替o记出风头,拍桌,掼菸灰缸,放狠话。还好凯文这个上司在上司的上司面前力保,汤卓良只是被停职,说好听是补元旦没有休到假。 汤卓良这会儿要是在署里露面,难保不会被处分。凯文打心底想让他休息一阵,可忽然接到哨牙佺遇害的消息。 死者哨牙佺,名不见经传的古惑仔,亦是汤卓良旧识。 一九九九年,汤卓良将哨牙佺押回警署。数月前,哨牙佺出狱,又被汤卓良威逼利诱做线人。 劝服出狱的古惑仔做线人是常见路数,劝服被你亲手送去坐监的古惑仔做你的线人,似乎就有有点没良心。 汤sir这么多年,早不知良心怎么写。他让哨牙佺拜了蒋坤的马仔做大佬,加入了「和胜」。 凯文很了解,汤卓良找到哨牙佺,不止是看中哨牙佺在江湖上混了十几年,一定另有原因。 凯文在汤卓良口中得到证实:哨牙佺是好彩妹旧友。 「卓良,你实话同我讲,来o记是不是为了找她?」凯文把汤卓良叫到天台。 「当初是想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了她这么多事,已经无所谓了。找不找人无所谓。」 「对,不找了,你等。你相信她会因为哨牙佺出狱,再次出现。」 汤卓良沉默一阵,说:「如果有一个同你分分合合三年的女朋友,在她消失之后,你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的人,你会怎么做?」 凯文说:「我同sammy离婚,才知道很多事。她讨厌我乱丢袜子,菸灰缸放满也不倒掉,讨厌我一接到电话就要走,连纪念日晚餐都不能陪她吃完。她还讨厌我讲『陪』字,她觉得不该是我陪她,而是两个人享受某些事。生活就是这样咯,脱离习以为常的状态,才发觉事情原来不是记忆里那样。」 * 傍晚,死亡鑑定出来了。哨牙佺的确吸食了不少□□,但真正的死因是窒息导致,死于凌晨一点左右。 讨论会议上汤卓良一语不发,凯文让他别想太多,先找出当时和哨牙佺在一起的女人。 汤卓良驱车直奔「玉春堂」。听起来像吹嘘百年字号的茶馆的名字,实际是一间开在旺角太子的爵士乐酒吧,闹中之静处。 「阿sir,『迈得豪斯』的事你该问『迈得豪斯』的人。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哪知道他们的事。」吧女温蒂拿来一杯苦艾酒,在玻璃杯面的银匙上引燃幽蓝的火苗。 汤卓良看着那火舌,笑说:「哨牙佺常常来『玉春堂』,不会告诉我你不认识他吧?」 「我们做生意的,来来往往那么多男人,哪能各个都记在心上。」 汤卓良侧过脸去看着温蒂,「是他做你的生意才对。」 温蒂不语,笑容却有些挂不住。认识温蒂而没有与温蒂上过床的男人很少。她同哨牙佺上床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瘾。她是瘾君子。 视线交锋,温蒂最终败下阵来,说:「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 汤卓良还是看着她,似笑非笑,「不如把你的号码留给我。」 温蒂禁不住笑,「听说过o记汤sir的大名,倒不知道原来是这样查案的。」 「我是说今日没带现金。」汤卓良吹熄杯子上的火,呷了一口酒。杯中碧绿液体荡漾,在吧檯琥珀色灯光中生出几分哀怨。 第6页 温蒂倾身在他耳畔说:「这件事真的与我无关呀。阿sir,既然你知哨牙佺同我的事,应该也知道他其他的事吧?是不是该想一想,他得罪过什么人?」 静默片刻,汤卓良说:「记得来找我。」 他捲起搭在邻座高脚凳上的外套就往外走,路过靓女不忘同她们扬眉挥手。 温蒂背倚吧檯,高声说:「这么就走啦?」 「不然你要同我回家?」 「黐线!」(痴线) 不少人问过,警署在旺角,家却住湾仔,不觉得累?在这个拍拖都讲求效率的年代,谁会浪费时间过海。汤sir只玩笑说湾仔有他的梦中情人,好不捨得。 你没法同一个骨子里古板的人讲麻烦。虽然周围没人觉得汤卓良古板。 * 雪弗莱途径肖顿球场,忽有煞眼的车前灯扫过来,转瞬又消失了。 汤卓良心下一惊。 他不会看错,擦肩而过的那辆黑漆的摩托车是川崎忍者zx-11。105发动机,最高时速174英里,已被重机车爱好者奉为经典。 这车以前在香港不多见,如今更难见到。汤卓良有幸开过几次,后座载着周珏。周珏说车是她姑丈的,姑丈不在香港时,将车交给她保管。 汤卓良曾找过这辆车,哪里都找不到,连那张亮眼的牌照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关于周珏的一切,汤卓良都找过。 ☆、插pter 4 香港正式回归那年,警-徽不再有「皇家」标识,汤卓良调职cid。 夏日夜晚,他在旺角街头解决滋事的古惑仔。不似当初那般狼狈,汤sir将这帮古惑仔制得服服帖帖。各个双手负在身后,靠墙而站。 一辆红色保时捷911 turbo驶过来,悦耳的引擎声引得古惑仔们侧目。保时捷在巷口停泊,古惑仔们的目光又从车身落在走下来的女人身上。 汤卓良训话,「站好!」视线却没能及时从女人身上收回来。 「阿sir,你钟意啊?」旁边的古惑仔调笑说。 汤卓良笑了一下,吊儿郎当地说:「是咯,你不钟意靓妹?」 「靓妹」看过来,将墨镜稍稍往下拨。隔着川流不息的马路,汤卓良与她短暂对视。在电影里这表示他们说了无穷的话,下一帧即是转身别过。 可周珏没那么做。像是见到一位没有过隔阂的不甚熟悉的老友,她一边挥手一边走过来,「欸,好久不见,你在这边做什么?」 汤卓良说:「你回来了?」 「是呀。」周珏在汤卓良一步之外站定,明亮坦率,说话还是不在乎的调调,「我回来了,美国不好玩嘛,我一个人好闷的。」 汤卓良被她衬得反倒有些侷促,他笑笑,「是咩?」 周珏扫一眼旁边贴墙站的古惑仔,「忙差事啊?」 「嗯。」 「不打扰你了,我也还有事。我走先。」 同时说拜拜,汤卓良留在原地,周珏回到马路对面。 有男人从冷饮铺里走出来,周珏与他亲昵说笑,一齐坐保时捷离开了。 这边的古惑仔嘆道:「这世道,只要有钱,哨牙佬(龅牙佬)都能勾到靓妹,也难怪船王娶三房太太。」 「车是她的。」汤卓良说。 「啊?」 汤卓良往古惑仔头上拍去,「啊什么啊,站好!」 * 知晓周珏回来了,汤卓良反而烦躁。不想让她误会他调职的目的,尽管调职确是为了争口气。 汤卓良还没想好以什么藉口再见,就又在人群中看见了她。她进了那间冷饮铺,身边人还是上回的哨牙佬。 小店被顾客塞满,老闆没空招唿,汤卓良独自在门口徘徊,不知要进还是要退。余光瞄见周珏与同桌男人说笑,他忽觉自己傻极了。 周珏自然瞧见了他,抬手招唿道:「欸,坐这吧?」 汤卓良假意这才看见她,视线短暂停留,迈步走了过去,「好巧。」 周珏转了下杯中的吸管,噙着笑说:「是啊,你在这边做什么,忙差事?」 「路过。」 哨牙佺客气地替汤卓良拉开对坐的椅子,汤卓良谢过,坐下又说:「天热,想喝杯冷饮。」 周珏拍打哨牙佺肩膀说:「帮我们阿sir点杯冷饮。」 哨牙佺似乎顿了顿,说着「差人啊?」又忙唤着老闆的名字,去厨房窗口那边了。 「你朋友?」汤卓良往哨牙佺的方向微抬下巴。 周珏正要说话,见哨牙佺回来了,伸手搭其肩膀,几乎是将人拽到座位上,「阿sir问你话。」 哨牙佺却有些不好意思,对汤卓良说:「好彩妹总没个正形。」 汤卓良不显露情绪,说:「汤卓良。你贵姓?」 「叫我哨牙佺就得了。」 「在哪里做事?」汤卓良心道言错,显得太急切,找补说,「还以为好彩妹没朋友。」 仿佛真是幽默的话,三人都刻意地笑笑。周珏说:「他做机场地勤,上次帮我找回行李,我请他食饭,一来二往便认得了。」 言语是讲越多显得越在意,越详细越可能是谎话。 冷饮铺里人来人往,像掉帧的影片。汤卓良盯住周珏不语。 「做什么调职?」周珏先发制人。 「长官推荐。你呢,怎么样?」 「就那样咯。」 第7页 气氛古怪,三人闲话皆觉无味。 冷饮杯见光,周珏忽然说:「晚上有时间?」 汤卓良慢半拍转过头去。她故作的笑,眸眼却澄澈似不会撒谎。下午四点的阳光映在她脸庞,他心底受触动,噙着笑说:「做什么?」 「姑姑给了我两张戏票,我本来想叫哨牙佺去,但他不得空,正好遇到你……」 真够烂的藉口。 周珏不再说下去,引得汤卓良轻笑一声。 「去不去嘛?」周珏半垂眼帘。 「我得空的话。」 「……各个大忙人,算啦,我自己去。」 最后汤卓良没有赴约,周珏也没打电话来问。 以前二人之间没这么多弯绕心思,他们这才发现彼此是耐得住的人。也或许是在拍拖过程里学会的——不要期待。 可有心人哪能忍住不期待,也只面上不在乎,心头却同对方、自己角力。 埋头办案成了汤卓良的出口,周珏则是寻欢作乐。 * 一夜小雨,汤卓良被同事拉到湾仔一间老牌爵士乐酒吧。命中注定似的,他见到了周珏。她坐在吧檯一角,很安静。 周珏说这么小的城市,两个人也很少有机会碰面,看来他们真的很有缘。 汤卓良看了她很久,久到像是喝了很多杯,说了很多话。总之他记不清了。他和她在洗手间门口拥吻,在保时捷里身贴身。 有没有情感专家说过,对一些人来讲,分手后才是真正恋爱的开始。 汤卓良是这样以为的。 他频繁地去她住的公寓六零六室,向起初那样拖着长音不耐烦地喊「好彩妹」,照常给她做宵夜吃。看碟片,听磁带,去演唱会,他们还私自将她姑丈留下的摩托车骑出来,在夜晚的岛上乱逛。 他们成了不过问对方任何事,在彼此得闲时见面,闲谈也上床的朋友。 这样的关系分分合合存续了两年,尽管真正相处的时间比汤sir的假期还少。 一九九九年初春,汤卓良接到周珏电话,说姑姑临时把bb仔丢给她,她照顾不过来。他赶去了六零六室,才发现哨牙佺也在。 事情的发展很古怪。在汤卓良完全无预料的状况下,周珏摸走了他的配枪,并用枪口指着哨牙佺,诘问他替谁做事,知道些什么。 原来,是周珏发现哨牙佺背叛了「六姑」,自知打不过,也没有枪,才骗汤卓良过来牵制住哨牙佺。 周珏知道汤卓良不管听到什么,也会毫无理由地站在她的那边。 事态紧急,周珏接到六姑的电话迅速离开了,将哨牙佺及其犯罪档案留给汤卓良处理。 哨牙佺是劣迹斑斑的古惑仔,那周珏呢? 等汤卓良处理了哨牙佺的事,想找周珏问清楚,却再找不到了。 汤卓良头一回干了以权谋私的事——查周珏的档案。 一直以来隔在他们之间的迷雾这才慢慢被抹开。 周珏不是什么普通的富家女,反而出身孤寒,还有一个哥哥。兄妹二人在保育院长大,后被新加坡籍的设计师收养,成了豪门纠葛乃至帮会恩怨里的棋子。 她表面是二十岁就拿到律师执照的菁英,实际是技艺超群的赌客。只要她想,就一定赢。 所以才叫好彩妹。 * 转弯道,川崎忍者的悦耳的轰鸣声近在咫尺,汤卓良感觉汗在背上淌。行人与司机都骂朝他的雪弗莱骂衰仔。 凭什么她是好彩妹他就是衰仔? 繁杂的思绪里竟生出一点儿少年意气。 摩托车上的人借转弯的机会回头看了一眼,这当口内道迎面开来的一辆面包车—— 汤卓良想也没想,大喊出声:「压弯!」 周珏当即反应过来,带着车往左下压去。面包车也忙减速,与她擦身而过。惊险逃过一劫,她来不急找到平衡,便连车带人直直摔了出去。 轰一声撞在电线桿上。 汤卓良一颗心悬紧了,急急剎车,撞似的推门下车奔去。 摩托车一半悬停行道上,前轮还在飞快转动。穿着羽绒短袄的女人倒在另一侧,单手抱膝,整个人想蜷缩却无法的模样,叫人不知是生气还是心疼。 重唿吸的热气喷洒在头盔的透明挡风罩上,周珏半睁着眼,隐约看到一双男士鞋。她感觉到他在说话,尽管她耳鸣了什么都听不见。 「我没事。」她边喘气边说。 下一瞬,周珏整个人被汤卓良捞了起来。他揽着她的腰,让她只管靠在他身上。 「我没事。」周珏说。 头盔忽地被摘下,她脖子稍偏,未来得及感受疼痛,只听他说:「我有事。」 视线相对。 周珏看清了他。还是那个他,又变了些,看着更硬朗了。 「疼。」她蹙眉说。只脚撑在地上,浑身哪儿哪儿都疼,尤其是不听话的心。 汤卓良顿了下,不温不火地说:「去医院。」 当然是开雪弗莱去医院,那辆贵重的川崎忍者被委託给凯文处理。 凯文在电话里抱怨,好歹是你的上司,懂不懂什么叫上司。又自怨自哀说中年失婚的男人活该被半夜叫去收拾烂摊子。汤卓良说反正这会儿你睡不着,一句劳烦也没有。 收线后,他习惯性往副驾驶座看了眼。 第8页 周珏正瞧着他,便说:「汤sir如今好派头,还有人供差遣。」 汤卓良只当这是个蓬头垢面胡言乱语的女人,不搭理。 周珏仍叽叽喳喳,什么没想到这么遇见了,几年了?掰指头从九九数到零五,惊诧地说竟五六年了。 汤卓良心想她怎么从来都这样,不会感觉到尴尬、别扭似的,坦然地令旁人自觉心气小。离别这么长时间,从后青春到近中年,分明该不再熟稔。 他敷衍地应了一声,「你过得好咩?」 「麻麻地。」 「回来……是回来?做什么?」 「找东西。」 「找人?」 「我有什么人要找?找项鍊,我六姑的。」 以前不知道,但汤卓良现在知道,将周珏养大的「六姑」是港岛无人不晓的船王裴家的长房么女,早已离世。裴家在千禧年凋敝,现只剩二房长女及其弟还在世。 沉默了两秒,汤卓良才问:「找到了吗?」 「没有。是银十字架,很老的物件,估计很难找,如果你有……」周珏比划着名说,手肘一扭扯到伤口,不由嘶出声。 「好好坐着。」汤卓良瞄一眼周珏放大腿上的头盔,「你要多谢它救你一命。」 「谢?」周珏笑,眼睛眯着,长睫毛迷人,「当然谢你咯汤sir,世人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后我就将你供起来。」 ☆、插pter 5 急诊科忙碌,汤卓良为那些个涉案亡命徒也来过几回,今次的心境却大不同。 面上冷然,心头焦虑,生怕周珏落下大毛病。等检查结果出来,他已吸了好几根烟。她没毛病,他倒有了。莫若说从来就没好过——心病。 「你很紧张?」 一同往外走,周珏被汤卓良用皮夹克裹在怀里,毛衣刮擦她的下巴,痒痒的。她抬头看他,方觉他确与从前不同了。 他看着前路,说:「住哪边?我送你。」 「我——」 他復又打断她,「不如去我那里,离得近。这么晚了我没心思送你。」 「我可以一个人回酒店。」 「附近刚出了事,我不放心。」 「行。」 她装得熟稔,他见招拆招——模煳边界感。 不是没有过这番状况,跟初识的女人回家也这样亲昵。偶尔有女人家住得远,提议去他家,他笑说家里有人。 哪有人?不过几条热带鱼守家。 * 雪弗莱停在了公寓所属的停车场。 周珏迟疑了,「你住这里?」 「不可以?」汤卓良说着下车。 周珏慢索索跟出来,「不会告诉我……你住我家吧?」 汤卓良顿住脚步,「你家?做什么还是你家?」说罢接着走。 周珏没话了,跟在他后头。 看到六零六室门牌,她终于放下刻意拗来的熟悉与活泼。 问是为了她?如果是,她该多愧疚。如果不是,倒显得她还有心。 「进来吧。」汤卓良开门开灯,顺手将钥匙放在鱼缸旁,「没多的拖鞋,看你穿鞋还是就赤脚。」 周珏把鞋脱了,还站在玄关。换刚才她可能歪歪扭扭跑沙发上坐去了。 「做咩?还要我抱你去坐?」汤卓良打量她,啧了声,似嫌她脏兮兮,「还是你想洗一下?」 「不了。……我想喝点热的,麻烦你?」 现在知道讲麻烦了。 汤卓良丢了句「麻烦」,去厨房。 * 冬末夜长,他们人手一杯热可可窝在沙发上。电视里在放《无间道》,碟片是汤卓良之前同女人约会时买的。其实从来没完整看过这部片子,他不怎么喜欢刘伟强。 「那喜欢谁?」周珏问。 「……」 「杜琪峯?」 「还是彭浩翔吧。」 「啊?」周珏转头看汤卓良,「真的?」 「《买-凶拍人》有意思。」 「他完全宅男气质。」 汤卓良喝了口热可可,抿去唇上泡渍。 周珏没继续「诋毁」他的喜好,说:「我觉得吴宇森还不错。」 「我知,你喜欢《英雄本色》。」 「喜欢发哥。」 「嗯,赌神。」 本来无意,说出口就成了有意。二人都感觉到了横在他们之间的难以消解的东西。 周珏说:「我不是……」 汤卓良插话道:「没什么。不如你休息,我也困了。」 她想说她过去不是真的想瞒着他,可事实如此。他是警察,一早註定他们没结果,瞒与不瞒不重要了。 汤卓良把卧室的单人床让给周珏,他自己睡沙发。替她熄灯时他说,知道你人还在就行了。 灯熄灭,房门掩上。周珏把脸蒙进枕头,不吭声。她说不出这是什么心情,不是那种心动,但又确确实实有感觉萦绕在心。 她以为自己忘了他的。 六姑讲她是花花蝴蝶,生来属于万千世界,没男人留得住。 前不久才有男人跟她单膝下跪,在新加坡武吉知马路的私宅植物园拿出一枚十克拉的黄钻求婚戒。 她怎么说的? 很惊喜,但有点吓到。其实不喜欢钻石,他们可以退回到朋友。 「同汤sir做过朋友,同任何男人都可以止步于朋友啦。」不到十八岁的小妹菀菀打趣说。 第9页 周珏当时没感觉,见到汤卓良再想这句话,只觉心悸。 * 中午,当周珏打着喷嚏从卧室出来,汤卓良已经在警署了。 汤sir被长官叫到办公室好训一通,凯文藉口来汇报才被放过。等凯文也出来,二人去吃工作餐。 凯文说:「年底了,不止重案组,毒品调查科也来抢这案子,乱成一锅粥。」 汤卓良说:「有你指挥,还怕o记拿不下这个案子。」 「哗!原来我在你心中这么高大。」凯文吃了口饭,忽想起来说,「倒是你,昨晚不是去『玉春堂』,摩托车又是哪一出?」 「路上遇到飙车族。」 「那人呢?」 「去过医院了,没什么事。」 凯文琢磨汤卓良的表情,笑说:「女仔?」 汤卓良不语,唇边有浅浅笑意。 凯文又说:「怪不得汤sir着急半夜call我。人在你家?」 汤卓良用筷子敲凯文的餐盘,「食你的饭,啰嗦鬼。」 他不确定,但人的确还在他家。返回办公室不到五分钟,他接到了她的电话。 那边像路边挨饿受冻的小猫,细声细气地说:「汤卓良,你几时返屋?」 「你怎么了?」汤卓良犹疑地问。 「听不出咩?我病了,病得很重。」 「不知道去看医生?」 周珏顿了下,想嚷嚷,出声却是带鼻音的发嗲,「哗!汤sir好没人性,凌晨害我差点丧命,转身便不管我的死活了。」 谁说的要把他供起来?怎么又成害人了。女人真是一时一个样。 那边还在不依不饶,「你快返来啊,不然小心变凶宅!」 知晓有以死相逼的,不晓得还有咒自己死的。 汤卓良收住笑意,「好。」 * 少顷,汤卓良回到六零六室,只听女声从玄关壁橱后传来,「汤卓良……」 周珏裹着被子窝在沙发上,模样憔悴,语气幽怨,「做什么去了,才回来。」 汤卓良一手提一袋药,一手提外带的薏米煲汤,看到这场景,一时竟分不清谁主谁客。他把东西放在茶几上,不自觉嘆息。 周珏蹙眉,「什么呀?不讲话。」 汤卓良用手背探她额头的温度,还真发烫。他说:「先吃点东西再吃药。」 「我没气力。」想扮更可怜些,不巧手中的遥控器出卖了她。 汤卓良找到一个空角坐下,「那怎么办?」 周珏哪还敢讲什么,松了被子,去够茶几上的袋子,「没事,总不能让你餵我嘛。」 如果汤卓良接茬,随口说点什么话气氛都会好很多,但他出神了。 「你很累咩?」周珏问。 「有一点吧,年底杂事多。」 「我打扰你了?」 「明知故问。」 「既然这样,」周珏捧着汤盅,目光投向黑黢黢的电视屏幕,「你做什么让我来?」 「我不知。」汤卓良说着摸出一支烟来点燃。 「你不知?」 「当时没想那么多。」 周珏将汤蛊递给汤卓良,后者接过来放在茶几上,復又拿纸巾给她。擦了嘴,纸团捏在手里,她说:「反正我也要走的,急着让你回来,是想当面say goodbye。」 「哦。」 「去趟墓园,之后我有事忙,可能没机会再见你。」 「你找的项鍊,我帮你打听看看?」 「不用了,我自己的事。」 汤卓良看向周珏,「待几天?」 「就这两天,还要回去过除夕。」周珏顿了顿,「以前没机会讲,我还有兄弟姊妹。」 「你六姑的仔?」 「嗯。其实……」 「没事,我不用晓得。」汤卓良起身,「我去倒水,你吃药。」 汤卓良买了一袋子药,还有布洛芬什么的,杂七杂八一堆。周珏吃了药,意外讲了句,「麻烦你了。」 她不怎么会产生麻烦、打扰之类的歉意,现下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汤卓良也觉得闷。重逢的新奇劲儿一下过去,留给他们的是现实状况。能怎么办呢?他把袋子塞到她手上,说:「我还是送你去吧。」 「也好。」 周珏走路还有些不方便,但也不再让汤卓良搀着,独自扶阑槛下了楼。汤卓良走在后面,看她的背影,难免想起从前。这么久了,那些片段依旧清晰。周围的人都笑他浮浪,殊不知他好念旧。 念旧的人不容易过好生活。 * 二人上了车,开到岔路口,电台响起《玻璃之情》。 「从前我会使你快乐,现在却最多叫你寂寞。 再吻下去像皱纸轻薄,撕开了都不觉。」 …… 不信眼泪能令失落的你爱下去,难收的覆水将感情慢慢盪开去。 如果你太累及时地道别没有罪,一生不止一伴侣。」 还差最后一小段,周珏忽切换了频道,主持人在播报本埠新闻。 汤卓良出声说:「以前还讲要去看他的演唱会。」 「我记得,我临时去了美国。」周珏朝窗外看去,玻璃上有层薄雾,楼宇都灰扑扑的。她放低声,「可惜现在没得看。」 「有点遗憾。」 「也许吧,很多事就是讲时机的,为做成一件事难免要放弃其他的。」 第10页 汤卓良调整了语气说:「所以你现在怎么样?」 「还不错咯,给新加坡的金融公司做法律顾问。」周珏转头看他,佯装打趣,「我们昨天没聊到这些吗?」 汤卓良也笑笑,「很多事讲时机的嘛。」 「其实我以为你会听人讲,我去新加坡了。」 「没有,我查了你的档案。」 周珏怔愣,表情没收住。汤卓良瞥她一眼,状似平静地说:「你不知你们这样几年一换护照的华裔有多难查,翻遍相关的档案,拼拼凑凑才看清。」 「所以你好清楚我的事?」 「马马虎虎。」 午后出来一点儿阳光,晃在挡风玻璃上,教人花眼,却感受不到暖意。汤卓良接着说:「哨牙佺出事了,就这几天的事,你知不知?」 「哨牙佺……?」周珏仿佛许久未听见这个名字,既惊又疑。 进入上山的窄道,车逐渐停靠,汤卓良侧目盯住周珏,「哨牙佺出狱好几个月了,你没见过他?」 「没有。」周珏迎上他的目光,微蹙眉。 「他死了。」 周珏眼睛睁大了些,很不可置信似的,说不出话。 汤卓良轻轻摇头,「sorry,分明不该和你讲这个。」 周珏想说什么,忽有道阴影覆过来。汤卓良抵在副驾驶座上,看她,又看她的唇,「要一个goodbye kiss不过分吧?」 不求应答,他倾身封住她唇。辗转浅尝,他极有耐心地等她需要开口唿吸,一下子探进去。软软绵绵,似曾相识。 最后在上唇嘬了一下,他放过了她。 「goodbye.」 周珏慢半拍,反手打开门,一边退下车一边骂:「黐线!」 门砰地关上,如甩在汤卓良脸上。他低头拿手机,笑容也不见了。 「帮我盯住一个人。」 ☆、插pter 6 太阳快落坡的时候,周珏从墓园出来,上了一辆丰田。到弥敦道的滙丰银行,再换一辆没牌照的宾士。 「之后呢?」 「……跟丢了。」 汤卓良沉默半晌,「算了,你先回署里。」 没挨骂,听电话的阿维有些意外,不禁多问一句,「需要让小组的人找吗?」 「不要打草惊蛇。」 o记谁人不知,在九龙出没的没挂牌照的宾士多与「和胜」有关。何况让「西九龙车神」阿维跟丢,宾士的司机绝非等闲。 周珏去见谁了,不言而喻。 * 收线后,汤卓良来到监控室,看见单面玻璃里的正在审讯中的女孩,笑说:「一个比一个靓。」 凯文瞥他一眼,暗笑道:「不是吧,汤sir,嫌疑人也有想法?」 哨牙佺的案子由凯文亲自推进,找出当夜去过迈得豪斯的男女一一盘问,方找到线索。 正在接受审讯的嫌疑人叫珊珊,是迈得豪斯背街髮廊的洗头妹。事发后躲到天水围的老房子,藉口阿妈六十大寿,该回来尽孝,时隔两年回了家。o记抢先重案组摸过去,几人在老太太「生你好过生叉烧」的骂声中,带走了珊珊。 珊珊是哨牙佺最近认识的,在收不起价的破髮廊,隔着帘子躺在洗头床上,洗着洗着,响起丝丝如蜜的吮吸声。 汤sir不知这一出,故先找哨牙佺最知心贴心的相好,找到玉春堂去了,错过街边髮廊。 那天夜里,和之前哨牙佺去迈得豪斯的夜无甚不同。他给迈得豪斯的保镖一笔小费,从后门混进去,在灯光黯淡的角落,与约定的买家交易一百克的货。 但那天也有些不同,他带了珊珊。交易完后,他们又是饮酒又是跳舞,很快起兴。他们去了女洗手间,盥洗池前有一位不识趣的陌生女人——以为不识趣,没想到也是位瘾君子。 声色犬马之地,哨牙佺着实放松了警惕。他下流地对女人说,分你一口,只要给我口。若是平常,珊珊准会不高兴。可当时的珊珊衣衫松垮,腿发软。 于是当陌生女人讲不如玩双飞时,珊珊笑了。他们都笑起来。分不清谁在摸谁,谁在舔谁,三人撞进隔间,沉沦在被药物无限放大的慾念中。 实习生将沖兑的速溶咖啡送到监控室,听见监视器里传出的话,惊掉下巴,「好劲。」 幸好咖啡没洒出来,凯文从实习生手里端走一杯。汤卓良也端一杯,呷一口,烫到舌头。 仿佛有人给画面按下暂停键,汤卓良在现实静止,蓦地掉入回忆。 做「朋友」那两年,他们喜欢食宵夜。说好彩妹喜欢呢,偶尔又是汤卓良提议的。无非是营业到凌晨的茶餐厅、大排档、滷水摊,炊烟裊裊。 他们趿人字拖,都穿汤卓良不到百元一件的体恤,散发同样的香波味道。挤在心有怨怼的老夫老妻,或偷偷拍拖的学生间,他们的状态刚刚好。没有过生活的辛酸疲倦,没有对各自暗面的好奇与试探,最像恋人。 他们好清楚,因为不是恋人,才恰如其分。 恰如其分地吃一双筷子,饮一根吸管。自如地将鱼蛋塞进他嘴里,害他舌头烫肿。然后她笑,耳环跟着叮噹,「好笨啊你!」 「分明知我是猫舌,你故意的……」没好气,难以启齿的「猫舌」都教他讲出口。 汤卓良不得不承认,他是笨的,而她总故意让他变笨。 她算准了他的心,每分每秒、无时无刻,会向她多偏一点。 第11页 「……现在关键在于那个陌生女人,找到她才知道哨牙佺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和胜』知道哨牙佺是我们的人,肯定会换交易日期,甚至取消。反之,我们的行动不能让蒋坤生疑。」凯文说很多,汤卓良只听到这两句。 「我就是来找你谈这件事的。」 凯文表示洗耳恭听。 汤卓良放下咖啡纸杯,缓缓道:「我找到她了。」 「怪不得,那辆摩托车就是她的吧,在你家的女仔也是她……」凯文发出夸张的笑声,看样子早猜到了。 「阿维盯梢,看到她上了没拍照的宾士。她在这个时候出现,又同蒋坤联繫,让人难不去想她是不是和蒋坤做了什么交易。」 凯文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认为好彩妹的出现,不仅不是巧合,还是有预谋的,例如为了除掉哨牙佺和蒋坤达成某种协议?」 「差一些线索,还不能断言。」 凯文还是又些不可置信,「卓良,我以为你想把她排除在外才不告诉我,原来是等时机。你这样到底是要保护她,还是想搞死她?」 汤卓良轻笑,「搞死她,也要她肯给我机会嘛。」 凯文命属下继续搜查那晚去过迈得豪斯的人,又亲自去毒品调查科借档案,把九龙有吸毒前科的女人的照片拿给珊珊指认。 boss势必在天亮前找到那陌生女人的样子,吓坏o记仔仔们。外勤归来的警花向汤卓良打听,「凯文同方警司干上了?这么拼,是不是想追回sammy?」 汤卓良心领意会,「放心,凯文和sammy再没可能。」 警花收起小表情,佯装不屑道:「哗!谁想同凯文有可能谁放心,我放心什么。」 「靓靓,时间不等人啊,再过三五年凯文婚礼,后生仔敬酒,你不成靓师奶了?」 到底是指时间逝去变师奶,还是同上司结婚成为师奶,汤卓良不点透,警花亦不再问。 若将心底事摊开当玩笑,谁都会受伤。 * 剥开朱古力威化饼干两口吃下,汤卓良推开车门,朝绿植盆栽掩映的「玉春堂」走去。霓虹招牌偶尔一闪,接触不良似的,颇有未来科幻感。 今日堂内人少,爵士乐在镜面般的金属吧檯面上缓缓流淌,吧檯前一排铝制的三角椅,漆成鲜艷的红、蓝、土橘。 温蒂穿着一袭露肩的黑丝绒裙坐在那儿,古着毛皮外套搭在旁边的椅子上,仿佛等着人来。 「一杯shot。」汤卓良不看酒保,只顾看温蒂,「这位靓女喝点什么?」 「请我喝酒?」温蒂转过头来,手托着脸颊,蓝色甲油特别。 汤卓良一下想到二十岁的周珏。盛夏阳光照进窗户,她窝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要他一齐来涂甲油。 「是啊,上次走得匆忙,该是我昏了头。这次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请你喝一杯酒?」 温蒂失笑,「好了,有什么你问吧。」 酒保推来一杯shot,汤卓良一饮而尽,「我问什么?」 「听说珊珊被你们的人带走了。」 汤卓良饶有兴趣,「你认识她?」 「我听到别人讲了,哨牙佺那天玩得很开。他不是容易相信别人的人。」 「色字当头,难讲。」 温蒂再说得明白些,「哨牙佺交易的时候,不吸的。」 汤卓良心底一咯噔,面上不显,「怎么讲起这个?」 「你以为洗头妹怎么出台的,被boyfriend害得染上瘾啦。可她那么大的瘾,坐檯的钱哪里够,欠一屁股高利贷。」 温蒂这时候提起高利贷,意有所指。 高利贷是黑帮社团重要收入之一,而九龙地头蛇是「和胜」蒋坤。珊珊欠和胜的债,可能会为此而背叛哨牙佺。 也可能是温蒂出于妒忌心,很不得珊珊真是帮凶才这样说。谁愿意相好的男人死前在同别的女人欢好,吧女的心同天底下所有女人的心一样。 只言片语,汤卓良还没法下判断。他有耐心等温蒂讲更多,于是找酒保再点一杯山崎十二年。 「汤sir钟意日本威士忌?」 温蒂贴过来,汤卓良自如地将手机揣进夹克兜袋,调笑说:「有什么高见?」 「那没有……我不过好奇,哨牙佺这个经常连帐簿都找不到的人,会把超市票单收好咩?」 「票单?」 「不是特别的,一瓶山崎十二年。」 汤卓良这两年钟意日本威士忌,说不上是同凯文去多烧鸟店看多花花绿绿的酒瓶,还是看了《迷失东京》后总想起suntory。 在哨牙佺打入「和胜」不久后,汤卓良送了他一瓶山崎十二年,怎奈忘记将小票从袋子里拿出来,明晃晃要人还礼样子。事后哨牙佺拿这事开玩笑,汤卓良还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抱歉。 「不如我把它裱起来,好时刻记得我为差人做事。」哨牙佺在天台的风箱阴影里放松玩笑。 「……我这种人,没有信念的。因为没有信念,才输得这样惨。不过没钱更惨。阿sir,你念过书,你觉得我的话对不对?」 后来的话被风吹散了。 「我给你票单。」温蒂说。 「你想要什么?」汤卓良喝了酒,笑容有不自知的迷人。 「你以为我要钱还是要你?」温蒂贴到他怀里,轻声说,「我欠了『和胜』一点钱,想躲躲风头。」 第12页 汤卓良明白了,原来温蒂也欠了高利贷,没有哨牙佺作□□,不知道要以什么骇人听闻的法子还债。这一来,他有些相信温蒂方才的论调,珊珊对警方隐瞒了实情。 珊珊为了还债,背叛哨牙佺,与和胜做交易。以为是够本的交易,其实中了圈套,成为哨牙佺案子的替罪羊。 温蒂有珊珊没有的筹码,知道哨牙佺是警方线人。但看到珊珊的下场,她清楚即使把这个筹码给和胜,自己也得不到好处,于是向寻求警方的保护。 汤卓良在驾驶座闷着,手里一张皱巴巴的票单: 31号十点/船 ☆、插pter 7 冰球有一半浸在威士忌里,有点儿像琥珀。 灯光下,周珏的眼睛也是这个颜色。闻过威士忌的气味,她皱眉头,「帮我换一杯,冰水就好。」 旁边的马仔觉得这女人好麻烦,没当回事。 「听不到我的话?」周珏十指交叉托下巴,笑吟吟看向两点钟方向。 酒橱前的男人身形高大,松松垮垮的鱼拓纹的夏威夷衫也被他穿得有型,拿电话的手戴了只劳力士和两枚金戒指。 他对电话那边讲了两句,转过身来,摆手示意马仔们照周珏的意思办,又接着讲电话了。一杯冰水送到周珏手边时,他讲完电话,扣下手机翻盖,走来说:「到我这个地下酒窖来,你是第一个不喝酒的。」 不似方才那般散漫,马仔为男人拉开椅子。男人落座,刚做出摸裤兜的动作,便有马仔递上打火机。他却很随和,散给马仔一支烟,还拍对方肩头表示谢意。他没忘记自己曾经是为九龙阿公卖命的马仔,就像现在跟他的这帮后生仔。 「谈正事的时候我不喝酒的嘛,看来坤哥忘了。」周珏说。 「什么时候的事?」蒋坤浅笑,眼角褶皱经了岁月的风霜。 彼时周珏不到二十岁,是阿公请来的座上宾,同大佬们一齐坐在筹码上亿赌桌上。她风轻云淡地摸出一支好彩香菸,耳饰叮叮噹噹,眼睫垂下,嫣红的唇微启。 蒋坤立马递上火,同时还有别的人。 她就是那么瞥了他一眼,对他笑说:「旺角属你管?」 「都归阿公管咯。」答话前他愣了一下,但他不会承认。他已是旺角揸fit人,什么样的风情没见过。 「砵兰街街头那家鱼蛋摊我好钟意食。」她没说完,赌局已开始。 可仅仅凭这句话,他让手下的人把鱼蛋摊阿伯请回砵兰街继续做生意。 再后来阿公抱恙,蒋坤同曾经的兄弟们龙争虎斗,阴差阳错地结识她的姨父,又远远地看见过她一次。 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向阮生问起她,但他都没开口。他们是不完全相同的人,有不同的路。何况港岛靓女几多,不多她一个。 他什么都记得,记得他挂念了她很久很久。可是如当初一样,他是不会承认的。 「讲笑啦,一点小事怎么好意思让坤哥挂记。」周珏说。今时不同往日,对方不再是为她点菸的「小角色」,反而她需时时拿捏分寸。 蒋坤笑笑,对旁边的马仔说:「让郝律师进来。」 不一会儿,郝律师进到房间里来。蒋坤介绍说:「好彩妹,这是郝律师。」 周珏与对方握手,玩笑说:「同行。」 或许外号叫「好彩妹」的港女多如牛毛,但在豪赌圈子里,好彩妹只有这一位。不是那种盛名在外的「赌神」,只有一小撮内部人士认得她的样子。 哪有人逢赌必赢的? 常在澳门、新加坡等地赌场出没的技艺精湛的六号小姐也有输的时候,否则早被赌场经理划入黑名单。 今次郝律师明白了,在澳门赌场见过的六号小姐与只出席私人聚会的好彩妹根本是同一个人。输是谋划,赢是心情,全在她指尖。 「上了赌船,你只需管牌桌上的事,其他麻烦我会帮你解决。这里有一些资料,你看一下。」郝律师将文件夹递给周珏。 在政府严厉禁止边境赌博之后,公海赌博开始成为赌客,尤其是身份特殊的赌客的最佳选择。不同于买票入场的普通博-彩邮轮,此番乃老赌神为金盆洗手而举办的宴会,受邀的是过去与赌神有过往来的东南亚一带黑白两道的重要人士。 对各家龙头来讲,可谓炫耀身家,互相攀交关系,或了结仇怨的机会。何况这样的场合,筹码不一定是钱。无论他们好赌与否,没有想输的,基本都请了帮手。 文件里装着实力强劲的赌手的资料,周珏一目十行翻看,最后停在一位生面孔上,「伊能芳子,德州-扑克职业赛冠军……翁先生连职业选手都找来了啊。」 郝律师说:「翁先生找过你?」 「啊。」周珏放下资料,语气轻快,「不知翁先生从哪里打听到我,派人到新加坡『请』我。可惜那套对我不受用,还是坤哥绅士啦。」 「是好彩妹给我面子,一通电话就讲定。」蒋坤轻拍周珏手背,握着不放了。 周珏反握上去,另一只手覆过来,「多谢坤哥看重,只是我好多年没出来玩了,不熟悉这些新人的手法,要是输了——」 蒋坤眼含笑意,「你知,我这人不钟意做输家。」 周珏一顿,笑道:「讲笑咯。坤哥兑现了承诺,我捨命也要赢的。」 * 第13页 深夜,宾客们齐齐现身澳门码头,在地勤人员的指引下登上星运号邮轮。 有来晚了的帮会成员因没有邀请函被保镖拦下,还要给已在船舱里的大佬打电话,证明身份才被放行。还有通过跳板时,本就不合的帮派之间,因小摩擦发生口角。但没有人动手,都依照大佬吩咐,给老赌神面子,有帐在赌桌上算,或者忍到下船再打。 码头上没什么声儿,看起来就像一次普通的邮轮出海。进到船舱,却是别一番风景。与赌场布置别无二致,有牌桌,有轮-盘,还有老虎-机,灯光璀璨,热闹非凡。 起航后,大佬们有大佬们的客套话讲,周珏同郝律师转悠到餐厅,坐下吃点心,喝饮料。透过舷窗可以看见下一层的露天泳池。海风寒浸,甲板上没什么人,只见一尾卷卷波涛。 「很意外,我不知道好彩妹原来是这样安静一个人。」郝律师说。 「没碰到熟人嘛,也没什么认得我了。这个圈子更迭好快的。」周珏笑笑,「倒是你,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是啊,当时刚拿到执业证,和师哥去澳门玩,结果输得好惨。不过你手下败将那么多,亏得还记得我。」 「算是有缘咯,没想到在坤哥这里遇到你。怎么想起来帮社团做事?」 「说来话长。」 周珏熟悉帮会社团,一看即知郝律师不是普通的私人法律顾问,而是和胜的军师,替蒋坤处理非法产业与收入的,俗话说洗钱。各种意义上,二人确是同行,只是他拿律师执照办事,而她过去多半靠赌,如今才是正儿八经的律师。 「其实我应该感谢坤哥给我这次机会,六姑他们走了之后,哨牙佺成了我心头一块石头。我恨自己没早发觉……如果不是他的出卖,六姑还有更多时间来布局,裴家不至于落得这样的结局。」 周珏停下呓语,蹙眉而笑,「不好意思,在郝律师面前,不知怎的很放松。」 郝律师夸张地耸肩摊手,「或许这是我的魅力咯。」 周珏笑得垂下头去,视线不经意扫过泳池,不由得怔住了。 甲板上出现一对男女。船舱里有暖气,女士穿着露背晚裙就出来了,男士从侍应生手里拿了她的皮草外套,几步追上去披在她肩上。他梳着背头,着格子呢绒西装三件套,窄幅领带是与口袋巾合衬的宝蓝色。 郝律师也看过去,「看来船上除了你我,还有一对俊男靓女。」 「你……」周珏转头对上郝律师的目光。 「我?」 你快通知坤哥,有警察混进来了。 话临到嘴边,成了「你好自恋!」周珏的表情看不出破绽。 郝律师摇头笑道:「藉口夸人,可惜当事人没听出来,当我讲错话咯。」 这时,广播响起,请来宾们移步演奏厅。 「我们下去吧。」郝律师起身。 「好。」周珏走在后面,余光瞥见甲板上那二人还在依依不捨说些什么。 * 「……解释了多次,分手是我一时气话,可你怎样都不再理我。我以为对你来讲,我根本不重要。凌晨接到你电话,我还不敢相信。可你实实在在出现在我眼前,翻窗进我房间,连拍拖时你都没这胆。你不知,在我眼里好浪漫。」女孩伸手去扯汤卓良的袖扣,皮草外套掉下肩头。 汤卓良给她重新披上,深情而忧郁地说:「珍珍,我只是想见你。」 大小姐心急,眼泪快出来,「我也想你啊,你知道我的心意。我们找anson讲清楚好不好?」 「如果知道你已经订婚,我不会答应来。」 「非我本意,是妈咪自作主张安排的。如果你早一点……早一点,我不会心灰意冷到同意订婚。」 汤卓良为她拭去眼角的泪花,「今日你阿公是主角,我们小辈的事下去后再讲也不迟。」 「不要,你肯定又骗我,以后不会理我的。」 「我答应你,等你解除婚约。」 「然后呢?」 「都照你的意思办。」 说这番状况不在汤sir预计之内,恐怕违心。大约一年前,汤卓良在赌场查案,认识了老赌神的孙女。当时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处处留情的汤sir见色起意。哪知大小姐缠人又爱哭,还痴心一片。汤卓良尚有一点良心,在她吵架提出分手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本以为不会再有瓜葛,可这次查找哨牙佺在票单上留下的关于「船」的线索时,o记情报组发现星运号的出海备案。联繫周珏被蒋坤接走一事,汤卓良觉得交易可能就在船上进行。于是打开通讯录,拨出大小姐的号码。 厅内宾客如云,老赌神坐着轮椅被儿女们推到前方。管弦乐团的演奏声渐弱,老先生进行金盆洗手的仪式,致辞说:「……今后不再摸牌啦,珍珍讲好,带我去週游世界。」 众人笑过,老先生又道:「承蒙诸位赏光,为了添一点趣味,设了比赛,赢到最后的朋友——没有什么贵重的奖品,不过是我珍藏多年的一套翡翠麻雀牌。好了,祝各位玩得尽兴。」 老先生话音刚落,备了厚礼的人们便围了上去。大小姐被母亲叫到旁边招待客人,汤卓良守在一侧,真如保镖一般。 蒋坤也在人群中找到周珏,一同到老先生跟前。周珏师承另一位赌神,两位老赌神难分高下,亦敌亦友。 第14页 老先生从旁人口中得知周珏身份,忆起往昔,难免多说两句。在老先生拍着周珏的手说笑时,周珏与汤卓良短暂对视了。 她眉梢一挑,目光即重落到老先生身上。他仍静静看着她,不显情绪。 只一眼,皆读懂对方的心思。 她笑,连老赌神的孙女都是你的红颜知己,香江还有几个女仔逃过你。 他应,这就是你讲的回来是为找六姑的遗物,有事要忙? 多情种与谎话精,彼此彼此。 ☆、插pter 8 船到公海海域,赌局开场。玩骰子的,玩各类扑克牌的,各自找到赌桌就座。钟情搓麻将的另在楼上开席,一时间餐厅成了麻雀馆。 看时间,离比赛开局还有三小时,不到表现的时候。周珏心不在焉玩老虎机,郝律师提议不如去打麻雀。 「早不去,这个时候别人的牌桌子都凑齐了。」 「这么多人,两个牌搭子还找不到咩?」 在偌大的餐厅转一圈,果真找到了。大小姐与她的保镖独享角落一桌,把麻将当积木搭,旁若无人地调情。 「不介意我坐这里吧?」郝律师明知故问。 大小姐有些无措,在桌底下拉汤卓良的衣摆,要他出声拒绝。 周珏抢在汤卓良之前说:「珍珍小姐,船上也没什么新鲜的玩,我们四人正好可以组局。听你阿公讲,今晚准许你们碰牌桌的?」 「没错啦……不过我玩牌好烂的。」大小姐说。 「筹码换别的玩?」 「什么啊?」 周珏视线扫过汤卓良,转到郝律师这儿来,「你讲呢?」 郝律师说:「搞恶趣味?不如最原始的truth or dare。」 「ok.」周珏打响指,这次堂堂正正将目光留在汤卓良身上,「你们觉得怎么样?」 「好。」汤卓良答。 大小姐换了态度,跃跃欲试。她想赢,好用问题轰炸他。 第一圈,郝律师靠海底捞小胡一把,问大小姐,「你同他拍拖多久了?」 让汤卓良伪装成保镖也被看出是恋人关系,大小姐很甜蜜,挽他臂膀,「分分合合、藕断丝连,以前的事啦。」 汤卓良礼貌地对另外两位笑了一下,「我以为会有更劲的提问。」 「等我来问。」大小姐娇嗔。 周珏其实有点作呕,手背挡脸侧,转头同郝律师翻了个白眼。后者回一个默契又无奈的眼神,「再来!」 第二圈的赢家是大小姐,除了郝律师,周珏也故意给她让路。岭上开花,小胡,她欣然起身,就差向全世界公告。 平缓了一会儿心情,她含情脉脉看着汤卓良,发问:「你愿不愿意……」 「珍珍,我想选dare。」他打断了她。 她没有料到的,表情僵硬了一秒,很快变自然,「好啊,单手伏地挺身十下。」 这次郝律师先向周珏投来眼神讯号,无聊都无聊得这么无聊。 像是没看到他们的眼神交流,汤卓良脱掉外套,伏地做伏地挺身。身形的好看的,背部线条随起伏凸显,肱二头肌快撑破袖子,白衬衫衣料上的沟壑纵深可以盛一碗琼浆。 不是哈喇子,比之下流,甘愿为他化作痴女、欲女。 有人不承认,但口干舌燥,问waitress要一杯马提尼,还徵询旁人,「郝律师你呢?」 郝律师抬手,「我不需要。」 进行到第三圈,周珏没耐心再给各家搭蠢桥,大杀三方。大小姐惊诧,直唿好彩妹够犀利。 最后周珏胡了龙七对,如果真的拿筹码计算,其他三位会赔个半空。 「我想问珍珍小姐,对结婚有什么期望?」 大小姐的婚约众所周知,都以为问的与那位未婚夫的期望。 「不知啦,生几个bb仔,男仔像他,女仔像我。当然,我期望婚后老公还是能像boyfriend,一样体贴我、关心我。」大小姐狡黠回答,以为瞒住了周珏。 周珏浅笑,「那我提前恭喜。」 「谢谢。」 第四圈,终于轮到汤卓良赢了。周珏暗中送牌,让他胡了大四喜。 郝律师会玩文字游戏,说:「刚说喜事这就来了,双喜双喜。」 汤卓良说:「我和珍珍被你们问题轰炸,换我问你们。」 一顿,不等人反驳不能同时问两个人,他迅速出声,「钟意什么姿势?」 「哇你!」大小姐反应过来,捶他肩膀,「怎么能问这个,是隐私啦……」 「这才是truth or dare。」汤卓良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周珏。 周珏很轻地哼笑一声,扯唇角,「他讲的没错。」没有任何留念似的,看向郝律师,「你钟意什么姿势?」 郝律师沉吟片刻,说:「从后面咯,我钟意睇大屁股。」 周珏笑,「后面来看不到脸,可以不知道是谁,刺激。」 大小姐有些嫌恶地缩了下脖子,嘀咕道:「好玩得开。」 周珏听到了,云淡风轻地说:「人活一世,被条条框框束缚那么多,哪里自在。只得一世,今朝有酒今朝醉嘛。」 「有道理。」说话的是汤卓良。 二人对上视线,又错开。 再搓几圈麻将,问题无外乎情与爱。气氛古怪,珍珍都瞧出什么来了。于是赢了说好的最后一圈,她问:「卓良你同好彩妹,之前是不是……?」 第15页 「不认识。」汤卓良说。 周珏无声地笑。 * 广播通知,比赛即将开始,人们散了牌桌下楼。周珏同郝律师也去,大小姐问:「好彩妹也想争我阿公那幅麻雀牌?」 周珏说:「六八年你阿公从洪门龙头大佬手里赢下来那幅翡翠麻雀牌,此后飞黄腾达,人称『赌神』。这样一幅麻雀牌,如有神助,谁不想拿到?」 大小姐听得云里雾里,「当真这样厉害?」 「傻女,」汤卓良说,「麻雀牌只是麻雀牌,赋予它意义的是人。」 老人新盆洗手,新人争名夺利。是江湖。 赛的是老先生过去最擅长的德州-扑克,不设限,人人可参与。不过,需先抽数字签,掷骰子掷中这个数字才有资格上桌。 不少人凑热闹一试,最终进入座位的还是那些行家,有的刚才已在赌场里显过身手。 「这位阿生不去?」 汤卓良拥着大小姐挤上来围观,周珏偏头问。 他笑,像是今晚初次正大光明地打量她,「这样的机会,还是留给好彩妹咯。」 「我去玩玩。」周珏同郝律师说,彼此交换眼神。 不止玩儿,周珏的任务是赢下比赛。 德州-扑克的优项在于参与的人数非固定,五人也可玩,三人也可玩。看似是简单的比大小的游戏,实则是心理战,需要在四轮下注中淘汰其余玩家,赢的所有筹码。 故人们常说德州-扑克易上手而难精,七分技术三分运。 一开局,周珏便大杀四方。腕錶秒、分针在转动,她要速战速决。 最后余三人进入生死局,周珏拿一副手牌,看着对面的伊能芳子,青春无敌的二十岁。 坐着、站着能感觉到船体在水波上些微的摇晃,而后一个盪底,邮轮在暗礁不远处停泊。 「怎么回事……」人们窃窃私语。 片刻后,工作人员通知:船员正在检查原因,请各位稍安勿躁。 赌桌上三人仿佛置身特殊空间,对周遭变化浑然不觉。渐渐地,看客的神思也回到扑克牌上。 周珏不动声色,其实脖颈渗薄汗。她最擅长的并非德州-扑克,何况这些年「神隐」,面对风头正盛的伊能芳子,不免有些吃力。 郝律师给周珏使了个眼色,悄然抽离人群。 周珏暗暗深唿吸,定神。 * 检查船体的工作人员聚集在操控室与船头,郝律师扫了一眼,走向甲板另一端。下层船尾,蒋坤的两个马仔正把尼龙绳锁投入水中。 穿深色潜水服的东南亚马仔稍稍探头,几乎让人看不清。他们迅速将木箱绑在绳索上,朝接应的马仔打了个手势。待绳索上提,他们再度没入水中。 不多时,卷着海水湿气的木箱送到郝律师手中。郝律师开箱,拆开防水泡沫纸,用挂在钥匙串上的小刀取出粉末,鼻息验货。 「没问题。」郝律师对马仔说的话,如实传至蒋坤耳旁。 蒋坤点头,表示下达指令「交易」。 安静的船尾,一箱钞票入水,同时几箱货上船。马仔们熟练拆解货箱,确认无误后将货袋送去周珏的舱房。 郝律师回到了赌局现场,迎头撞上汤卓良的目光。 这时,周珏摊开牌面,伊能芳子惊诧,随即黯然。 周珏施施然起身,「各位,承让。」 恭贺之声不绝于耳,周珏在众人见证下,如领世纪奖盃般从老先生秘书手中接过古董雕花黄梨木盒装的一副玉麻将牌。 「好彩妹真是好彩呀!」 大小姐上前道喜,发觉旁人无动静,轻扯他衣袖,「喂,你发愣啊。」 一步之外的周珏春风满面,将麻将牌交给郝律师去存放,末了贴面耳语。 「恭喜。」汤卓良的声音淹没在喧闹中。 周珏却看了过来,扬起唇角,「多谢汤sir啦。」 一声巨响。 烟火掠过窗玻璃,在海上盛开。 人头攒动,涌向外廊道。大小姐小朋友似的催促道:「我也要赏烟花!」 「珍珍,室外冷。」 大小姐还未撒娇,老先生的秘书恭敬道:「大小姐,老爷让二位过去。」 大小姐愣了下,「我们?」 「是的。」 大小姐抬头看汤卓良,后者回以宽慰眼神,「没事的。」 目视他们从旁而过,周珏不动声色地勾住了汤卓良的指关节。 汤卓良瞬间回眸。见周珏朱唇翕合,没发声。 但他像是听见了。 「新年快乐。」 ☆、插pter 9 混迹暗处的三教九流同警察的关系亦敌亦友,却是无人真正将警察当朋友。方才麻将桌上的亲昵场面传入休息室,老先生叫来两位年轻人谈话,主旨是不满意孙女的选择。 大小姐泫泪说非汤卓良不嫁,老先生也松口说,你们拍拖一阵再议。 离开休息室,大小姐已然忘记错过赏烟花的遗憾,甜蜜道:「太好了,阿公会认可你的!」 汤卓良佯装疲倦道:「我想休息。」 「去……去我房间咯。」 「这么多人,anson也在。」 大小姐依依不捨道:「那你睡醒了第一时间告诉我,我等你喔。」 「嗯,你也休息一阵。」 第16页 汤卓良一步三回,到拐角还看见大小姐在原地。大小姐羞怯,晃手道:「好啦!过会见。」 玻璃壁灯下,舱房廊道的墨绿呢绒长毯与奶油色细条纹壁纸像是设计杂志的某一页,高级復古,亦不缺乏温度。 刻意营造的视觉温度,汤卓良不钟意。 汤卓良敲响一间舱房的门,门将将翕开一道缝,他挤身而入。 「汤sir。」周珏下意识退半步,撑在玄关墙壁的等身镜上。 汤卓良反手掩门,笑说:「是我。」 「做乜啊?」 「你以为呢?」汤卓良不经意看向房间内部,没看见麻将盒。 「我不知呀。」周珏抚过镜面,近前,几乎身贴身。 霎时,汤卓良将周珏困于镜面之上。 「讲了goodbye又再见,我当然要讨回goodbye kiss。」他似笑非笑地低头,就要吻下来。 古龙水气息裹挟她,一时恍惚。 唇刚碰上唇,她别过脸去,佯作淡然,「不是吧,汤sir,珍珍小姐该误会咯。」 汤卓良吻了下去,周珏的蝴蝶骨在镜面硌出细响。唿吸间是热气,交错的十指在冰冷镜面上较劲。 逮住空隙,周珏抽出手来,拽汤卓良的衣领。唇与腔打仗般的,她尽情释放赌局上压抑的神经。可急促喘息间,脑海里却闪过过往的碎片。 「sorry啊,我要加班,改日再约好不好?」 「哦。」周珏走出街角电话亭,在雨中漫步。 就要到公寓楼,远远听见男人喊:「你搞乜啊?」 周珏定睛一看,反问:「你不加班?」 「傻女!」汤卓良几步跑来,「不是讲你生日?什么事比这重要!」 周珏愣了下,「你给我惊喜?」 汤卓良忽然别扭起来,「嗯……」 周珏眉开眼笑,垫脚吻上去。 「走什么神。」当下汤卓良啮着周珏的唇瓣,含煳不清地说。她未来得及反驳,他已推着、抱着她来到床沿。 抵御的手不小心拂倒水杯,而后倒在床上。 汤卓良单膝压在侧边,似要俯身。说时迟那时快,他摸出枪指向她。 她勐地清醒,而后感到愤怒,「你怎么有枪?」 「同大小姐一齐上船好便利。」他笑得邪痞,「你紧张做什么,我以为你会钟意比后面来更刺激的。」 她气笑,「难不成你要玩s-m?」 「该讨的讨回了,该谈正事了。」 「我们之间有什么正事可谈?」 汤卓良俯视仍在伪装的女人,「你同和胜交易了什么?」 周珏撑起上身,一下瞬就被按了回去。她不悦道:「不干你的事。」 「牵扯到和胜,就是我的事。」 「汤sir,」周珏说着溢出些许笑,「那么我有权保持沉默。」 汤卓良稍稍倾身,枪口切实触及周珏胸口,隔着褶皱设计的前襟,能感觉到底下的蕾丝bra。他故意撩拨,找到峰尖儿的位置。 周珏不自在拢紧手指,「你这算什么?」 「假公济私咯。」汤卓良坦坦荡荡,好像指引枪口的不是他的手。 「我不会讲的。」 「好,我再直接一点。」枪口停止游走,汤卓良倏地敛了笑意,「货在哪里?」 周珏一顿,将视线定在汤卓良脸上,不言语。 「周律师,不想自毁前途的话,乖乖配合我。」 「前途?我在乎过?」 汤卓良压低声说:「我是在救你。」 周珏怼着枪口直起身来,「汤sir,你我不过前不知好几度,也算半个陌生人了,就不要打这种廉价感情牌了吧。」 「你不在乎前途,也不在乎生死是吗?」不等周珏出声,汤卓良接着说,「你在乎过什么?你六姑就那么重要?为了杀一个哨牙佺,你要蹚和胜这滩浑水?」 周珏直稜稜瞧着汤卓良,「汤sir的问题未免太多了,你知我怎么想?你现在放开我,还有活命的机会。」 「恐怕没人敢在船上动我。」 他是资深cid,每一步行动都经过了慎密思考。 周珏难以破防,转移话题说:「你不也一样,为了案子,不在乎同谁结婚。」 汤卓良饶有兴趣似的,「这么讲你在乎?」 沉默片刻,周珏说:「起码我不想看你死。」 「是咩?」汤卓良觉得身体里有什么在发颤,但不敢深究。 「你讲的没错,我是为六姑而存在的,这个仇,我非报不可。」周珏终于露出了本真的一面。 「这么讲来,你确同和胜做了交易。」汤卓良缓缓说,「和胜杀了哨牙佺,你帮他们走货?」 「有证据的话,不妨给我戴上手铐。」 「不要这么极端嘛,等我找到证据就不是戴手铐这么简单的了,你知。」 响起叩门声。 「我想,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周珏欲推开汤卓良站起来,手腕却被紧紧箍住。 汤卓良朗声说:「谁这么扫兴?」 「好彩妹?」门外的郝律师试探道。 周珏蹙眉,悄声说:「让我去开门,否则他们会生疑的,你我没好结果。」 汤卓良又变回浮浪模样,笑说:「原来你想和我有结果?」 「滚啊。」周珏咬牙。 汤卓良收枪,走去开门。门外人看见他略有一点讶异,演出来的。 第17页 「你找她有事?」汤卓良保持风度。 郝律师迟疑地点头,「方便的话,我想占用好彩妹几分钟时间。」 「不方便呢?」 郝律师瞥见汤卓良敞开的领口,客气说:「那我过一阵再来。」 「没关系,你进来吧。」 「……我需要借一步讲话。」 「有什么事不能公开讲?」汤卓良唇边噙笑。 郝律师耸了耸肩,绕过汤卓良上前,在玄关拐角说:「好彩妹,蒋生找你。」 「你跟他讲我马上过去。」周珏大方理衣裙,「等我解决了这个『麻烦』。」 「好。」 郝律师转身朝汤卓良点头,离开房间,顺手关上了门。 「你听见了。」周珏说,「还要挟持我吗?」 汤卓良说:「快要日出了,难得的机会不和我一起看?」 周珏笑出声,抬腕看表,「快?这才三点一刻,你想困我到那个时候,蒋坤不会允许的。」 「好奇怪,过去怎么没发觉你同他们相熟。」 「你笨咯。」 周珏说完觉得失语,而汤卓良也沉默了。 「同一个骗子拍拖过,该是很后悔的。汤sir,今日你我放过彼此,就当陌路人不好吗?」 「今日,你只是我案子中的嫌疑人之一。」 「我们这么讲下去,耗的也只是你的剩余时间。」 想像,与真正认识到过去的一切不过是幻影,杀伤力全然不同。汤卓良也觉得自己愚蠢,也觉得是在浪费时间,眼前人看起来是那个言笑晏晏的旧女友,其实只是江湖传闻中的好彩妹。 「你走吧。」汤卓良说,「记得,我是在救你。」 * 走向蒋坤的舱房的两分钟里,周珏琢磨着这句话。 船上应该只有这有这么一个差人,且他肯定货已在船上。但日出时分返回的码头,定有一大帮差人守候,全船逃不过搜查。 她不愿做过河拆桥的小人,但也不愿因此坐监或丢命。否则她就自己动手除掉哨牙佺了,何必大费周章与蒋坤做交易。 高层舱房享二百七十度落地窗,可当下开阔视野望出去也只有幽幽墨蓝的夜色。蒋坤站在窗前,赏景般的闲适,「那是差人对吧?」 周珏没有迟疑地「嗯」了一声。 「没办法了,有一部分要拜託你带下船。」 「坤哥,这和我们讲好的不一样。」 蒋坤不置可否,「你事前也没讲有个阿sir旧情人。」 「我……」 蒋坤抬手示意,「没事,我相信你,你会做好的,对吗?」 周珏停顿片刻,说:「我尽力。」 「尽全力。」 「我明白了。」 蒋坤朝不远处的马仔招手,马仔立刻会意,端来麻将盒放在桌上。蒋坤打开梨花木麻将盒,其中的玉麻将牌以假乱真,实际上每张牌是特制空心,装着粉末。 「装在身上吧。」 「坤哥,汤sir会发现的。」 蒋坤抬眉,「你不让他近身,怎么发现?」 马仔们已着手将面上一层的麻将牌拿出来,换成真的玉麻将。而其中的粉末分装进塑胶袋,陆续绑在了周珏的臀与大腿内侧。 不免想起过去,六姑给生意伙伴解决麻烦,让她帮忙「运货」过海关。事成后,她向六姑邀功,却发现六姑隐藏的愧疚之情。 六姑是一个冷面心软的人,明明没年长她和哥哥多少,愣是担起了母亲般的角色。她小时候,其实不算小了,六姑常念故事哄她睡觉。 「春天,满山的杜鹃花在缠绵雨里红着,簌簌落落,落不完地落,红不断地红。夏天,你爬过黄土的垄子去上课,夹道开着红而热的木槿花,像许多烧残的小太阳……」 六姑念到《第二炉香》这一段,眼泪掉了下来。 很久以后她才晓得,六姑看见木槿花就会想起姑丈。 周珏没经歷什么缠绵悱恻的恋爱,算得上留下深深痕迹的,或许就是与汤sir那几年。她不与差人过多交集,六姑也不希望她的男友是差人,但她偏偏—— 这种事很难说清,她起初觉得有趣,玩玩而已,慢慢就陷进去了。 周珏再回到房间,已不见汤卓良身影。床铺理平整了,连他来过的痕迹都没有。 她有点后悔骑姑丈那辆川崎摩托车。不该碰见他的,他们过去不是一路人,今后也不会是。 金盆洗手说来轻巧,彻底抽身又有几人?踏入黑暗的那一刻,她便没有阳关道可走了。 「或许你该休息一阵。」郝律师建议道。 下船时很可能有场恶战,至少是精神上的恶战,周珏也清楚。她叫客房服务送来一瓶冰镇香槟,将郝律师撵了出去。 红日一点一点跃出海平线,酒早喝光了。日出金澄的光晕中,周珏希望自己醉了。但她不会醉,常在江湖漂泊,哪能没有「恶习」傍身。 * 邮轮抵港,周珏随郝律师走向甲板。前方忽起骚动,宾客们发现码头停着众多警车,闸口拉起警戒线,穿制服的傢伙准备盘查。 东家亲眷相当不满,派秘书与保镖去交涉。他们捎回口信,「o记的,有搜查令。」 「荒唐!」老先生得知,划着名轮椅上前,「他们署长也不敢这么做!」 大小姐六神无主,悄悄拉汤卓良衣袖,「要不然你出面……?」 第18页 「珍珍,署里的行动我无权干涉。」 人们喧闹中,老先生亲自给九龙辖区的署长打电话,对方打太极,最后不了了之。 「查咯,我们连武器都没有,还能藏得了什么?」周珏出声说。 帮派分子道:「不是查不查的事,这关乎我们的——」 「总得下船,各位,容我打头阵吧。」蒋坤说着走向闸口。 眼见蒋坤等人过闸,性急的宾客也赶着过去。不多时,甲板至岸上排起长队。周珏与郝律师站在队伍中前处,后者抱一盒麻将。 轮到他们,警官开盒查验,掂量了两没问题的牌,正要放行,却听汤卓良说:「等一下。」 汤卓良亮出证件给宾客们看,周珏做作道:「船上藏龙卧虎啊,没想到有差人。」 汤卓良哂笑,几步走来。仔细检查过每一张麻将牌,他蹙起眉头。 「玉做的也只是麻将牌而已。」郝律师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汤卓良微眯了眯眼,说:「搜身。」 警官上手搜查郝律师。汤卓良合上麻将盒,二话不说走到周珏身前,沿腰际线摸了下去。 「就没有madam?」周珏悠然道。 汤卓良不予理会,隔着裙摆从腿后往内侧探。 她勾身,耳语道:「谁让你亮底牌,证据已经『消失』啦。」 麻将盒里装着真的玉麻将,而周珏身上也没有绑袋。喝酒的时候,她心生妙计,同蒋坤商议,将货藏在了船底层的炉舱里。 差人要搜查诺大的邮轮,不容易想到去搜乌烟瘴气的炉舱去。待风声过了,蒋坤他们可以悄然取回货。 ☆、插pter final 搞这么大阵仗,竟一无所获,事后好几位上司轮番把汤卓良叫去训话,凯文也兜不住了。 午夜在玉春堂消愁,汤卓良自嘲道:「没革职已是万幸。」 凯文大力拍他的肩膀,「将功补过啊。」 一面派人盯紧邮轮的动静,一面调查杀害哨牙佺的兇手,汤卓良夜不能寐。拖着疲倦身躯走出警署,他才想起下午靓靓madam「窃」来的消息: 好彩妹今晚的航班。 汤卓良不顾交通规则,油门踩到底驱车至机场。 甩上门,快步自停车场走进入口,他将打火机丢在篓里。身后传来明亮女声,「餵。」 汤卓良顿住,缓缓转身。 周珏在玻璃门外,手里夹着烟。 汤卓良展开拧紧的眉头,伪装起笑意,不疾不徐走了出来。 「我在等你。」她说。 「我碰巧——」 辩解苍白而多余,她截断他的话,「你答应帮我找的东西,找到了?」 汤卓良花了两秒钟时间思索,意识到答应了帮她找六姑的遗物。他说:「没时间。」 她好像很惊讶,「那你来做什么?」 「和你告别。」身体率先反应,他蛮横地将人拽到跟前,「短暂地。」 「短暂的?」 「我会帮你找到的。」 汤卓良落下愤怒的吻,对错失的案子,对这么多年的找寻,对无法消褪的眷恋。 她怎么能无处不在? 他问出了声。 周珏没有回答,她以温柔细吻回应他的汹涌。 唇齿间拉起银丝,她在唿吸空隙中说:「六姑常讲,纠缠怨侣最难解。汤卓良,我们不要纠缠了。」 做纠缠的那个是很逊的,汤卓良放开了周珏。 「也许你会找到,那我也就还会回来。」她以调笑来掩饰什么,「没做完的事,那时候再做咯。」 飞机越过上空,汤卓良没有看见。他回到公寓看电影。 * 在电影里过冬,唿吸春的飞絮。凯文惊讶魂不守舍的汤sir屡破重案,汤sir奇怪道:「哪里魂不守舍了?」 表面如常,心如破烂。 凯文没好意思话矫情,同汤卓良碰杯。 「我找到她要的东西了。」 凯文噎了下,「你们……那这次你要让她走?」 「我决定算了。」 「什么意思?」 「把东西给她,然后算了。」 凯文细酌慢饮,半晌轻声说:「我也决定去和别的女人见面了。」 * 新加坡武吉知马的豪宅里,周珏收到讯息,定了最近一班到香港的航班。 天刚亮,她在公寓楼下等。他始终没出现,好像不知她会来。 他当然不知她会来,讯息里说十字架项鍊找到了,尽快给你寄过去。 周珏吃了过去爱的街边小食,喝了奶茶,还看见了阅读的报纸头版上关于蒋坤落网的新闻。 时间流逝,橘色的光隐没在公寓楼前的路灯光线下。 「我想上去餵鱼的,可惜。」周珏对路灯说。 * 二零零九年,汤卓良与女友去看《无间道》班底打造的新片《窃听风云》。入场碰见刚看完上一场的凯文与他太太,二人气氛不对劲。 凯文苦笑,「睡着了。」 结果汤卓良也在观影途中睡着,教女友好生数落了一番。 「我错啦,给你赔不是。」 「就这样赔不是哦?」 「上次你提到那款包包,怎么样?」 「不要。」下电梯经过卡地亚,女友小声哼气。 * 《窃听风云》在褒贬不一的评价中下映,汤卓良与女友在中环法餐厅过纪念日。 第19页 侍应生送上花哨的收尾甜品,点上蜡烛。 汤卓良拿出一个四方的皮革盒子,深情款款道: 「baby,will you marry me?」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