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术在身,穿到古代成团宠》 第1章 投奔 大齐洪安三十年夏,政通人和、国泰民安,可一场瘟疫突然爆发在江荆府辖下的弥鹿镇,掀起小小波澜。 此时正是四月初,本不是传播恶疾的时节,但染病患者上吐下泻,来势汹汹,处理不当三日就会脱水而亡。 当地官府立即将弥鹿镇封禁,并派遣数名朝廷医官以身赴险,治病救人。 两月后瘟疫清除,疫地解禁,丧事连连,悲切之情还没有消散,数百里之外的官道上多了一辆扶灵返乡的马车。 山峦叠嶂,一条土路蜿蜒穿行其间,此时天光微亮,山林苍茫薄薄晨雾蔓延其间。 赶车的少年十六七岁,穿着石青衣衫,发束一根白绫,虽满脸疲惫,还是掩饰不了眉眼清俊,英姿飒爽。 “他”看看山边已经浮起红霞,知道太阳就要升起,随之而来就是难耐酷热,急忙挥鞭催动老马,想趁着早上凉快多赶一阵路。 老马深知烈日赶路的艰辛,此时也奋蹄急奔,马车在山道一路颠簸前行。 车厢帘被人掀开,一个圆脸少女从里面探出头来,对赶车的“少年”道:“小姐,前面是不是快到关口渡?” 顾沐云点头:“我在孝泉县跟人分路时问过,只需要一个时辰能到,应该就在前方。翠青,你把小陆子叫醒,一会就该下车了。” “好!”圆脸姑娘回着,却没有缩回帘,而是盯着顾沐云看。 顾沐云瞥她一眼:“翠青,你看什么?” 翠青偷看被抓包,没有不好意思反而道:“小姐,以前你也经常穿男装,可没有现在好看。要是老爷夫人看见了,肯定很是开心。” 家里突遭劫难,死里逃生的小姐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仿佛脱胎换骨一般,与从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如今的她行事果断决绝,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腼腆羞涩的小姐。 顾沐云提醒道:“翠青,以后到了关口渡,当着外人的面,你看见我穿男装要叫少爷。” 翠青点头,又忧心忡忡道:“小姐,你回到老宅还能穿男装吗?我们寄人篱下要是过得不好怎么办?” 这次要去投靠的顾家虽然是祖宅,可没有祖父母,老爷夫人又双双离世,小姐也没有回去过,万一人家不喜欢…… 翠青想到在江荆府时,自己在街坊邻居大娘那里听到的闲话,说的都是孤女无依无靠被人欺负的事,心里着实不安。 顾沐云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安慰的轻笑:“我们这次是送老爷夫人回祖坟安葬,不是走投无路,需要依靠别人生活的可怜虫。 要是住得不好就搬出来,哪怕在坟地结庐而居,也不会委屈自己。” 翠青对顾沐云说搬出顾家的话没放在心上,毕竟小姐是要在老宅守孝三年,怎么可能搬走,更不可能去坟地住。 明知道这是小姐胡乱说的,可她还是莫名的轻松起来。 小姐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以前老爷说小姐最会背医书,现在半天就能驾驭马车。 虽然前两天走得磕磕碰碰,但跟着其他人的同路车马,现在还是平安回到老家。 只可惜这样的小姐老爷夫人看不见了。 等翠青退回帘布后,顾沐云看着前方漫漫土路,想到马车里那两块牌位,想起自己即将开始的异世生存,不由伸直脊背,脸上轻松神情渐渐冷下来。 正如翠青所担心的,自己如今是家破人亡的孤女,要在顾家生活是一场考验。 以前的顾沐云可能会怕,而自己这个现代灵魂,又怎么会怕呢! 一想到自己来这里的原因,顾沐云就是满腹怨恨无处发泄。 于是她在头顶朝天绑着发髻,那就是对贼老天比划的中指。 第2章 怨气 顾沐云不是这个世界的灵魂,而是二十一世纪一个小小针灸师,只是陪朋友做妇科检查,谁知遇到有人在医闹。 原因是产科之前有一个连续两次剖腹产后半年又再次怀孕的产妇,在孕期8个月时子宫破裂,胎死腹中,产妇大出血生命垂危,产科手术室为保产妇生命不得不做子宫切除。 结果产妇丈夫认为医生是害他“断子绝孙”,几次来医院闹要求赔偿。 这本是无理取闹,之前已经交由医院处理过几次,没想到这次喝醉酒又找了来,还在医生办公室挥刀威胁,所有人慌成一团。 自己当时看见歹徒抓住一个医生要行凶,危急之时,头脑一热,仗着略懂一点拳脚就冲过去。 可功夫再高也怕菜刀,于是花一样的年龄,大好的青春就这样戛然而止。 爸妈和姐姐再不能见了,银行贷款不用还了,还有那些没有追完的剧,那些没有吃完的零食,那些好看的衣服,好看的小哥哥…… 只要一想起自己的现代生活,顾沐云浑身戾气就往外冒,心里满是对无知凶手的愤恨,害得自己落到这里来。 一个被现代文明娇生惯养的人,突然要在这没有马桶、没有卫生纸,赶路靠走,通讯靠吼,拉屎靠刮的时代生活,真的是生不如死。 谁想穿越就来换,这苦日子就不是人过的,她只想喊一声“我不愿意!” 医生什么时候都是高危职业,古有扁鹊华佗,今有自己这个冤魂。 若要算,那就是原身的父亲顾廷柏也是一个背锅侠。 原身的生活阅历很简单,父亲顾廷柏是江荆府尚医局的一个医官,娶了罗氏为妻,夫妻恩爱。 虽然官职不高,但罗氏善于操持家务,月俸不仅足够一家吃喝还有余钱。 夫妻俩生育原身一个独女,尽心培养,传授医术,一家其乐融融。 顾廷柏夫妻跟尚医局同僚高家早在去年就定下女儿婚事,只等今年年底拜堂成亲,嫁妆准备好了,还买下婢女翠青当陪嫁,等成亲后就带过去。 可下辖弥鹿镇突然爆发瘟疫,江荆府的尚医局派出顾廷伯带人前去疫区救灾。 不料半月后有消息传来说的医官失职让疫情扩散,要抄家灭门、斩首示众。 一时间流言蜚语,母女俩出门被人丢烂菜叶臭鸡蛋,就连门口也有人泼上大粪。 时间又拖了一个月,流言没见消停,反而是尚医局放出话来,说顾廷柏几人虽然渎职但人已经病逝,体谅几人以前也是兢兢业业,罪不及妻女,处罚的事就免了。 虽然不再抄家,可得到丈夫死讯,回家后罗氏伤心欲绝,卧床不起,原身也是泪水不停茶饭不思。 可偏偏此时原身定好的婚事又追上门来,说顾廷柏是罪人要悔婚。 罗氏想到若女儿退亲坏了名声,以后的婚事肯定会更难,无颜面对丈夫。 她想自己这身体垮了,不如逼对方热孝成亲。 于是当晚关上门一包药吃下去,等被人发现抢救,但罗氏服药过多已经咽气。 别人退亲是女儿寻死,现在爱女心切的罗氏抢了先。 那高家见逼死人,退亲之事果然暂停,可也不愿意再娶罪人的女儿为妻,只允许原身进门当妾。 可怜原身以前一直生活在父母的羽翼之下,虽然聪慧但少了经历。 如今转眼父母双亡,婆家暂时不退亲,但要以妻为妾,以后日子肯定没法过。 罗氏娘家在同城,平时罗氏跟娘家关系一般,罗家小门小户不敢得罪人,面对这种情况居然避而远之,不愿意替外甥女出头。 短短时间里就四处无依,原身受不了刺激也喝了药,虽然婢女翠青心里警觉发现,立即灌水催吐,可怜那姑娘还是香消玉殒,换成现在的顾沐云。 “父亲顾廷柏”已死,无法找回公道,但罗氏的事还要处理。 幸好顾廷柏在医局的人缘不错,几个有同情心的叔伯帮顾沐云筹来丧葬费又帮忙办事。 正是酷热当头的大夏天,不方便把罗氏的尸体运走,只能在城外焚烧取灰,做满七天水陆道场。 然后顾沐云就是退亲。 尽管罗氏用命去换女儿婚姻,原身无法接受,顾沐云更无法接受,必须退掉。 这一点倒是容易,她才找到中人登门退亲,那家人正求之不得,立即退回庚帖和信物。 顾沐云又请那几个叔伯帮忙把自家房子出租,再买来马车。 只是在买马车时,她让买最便宜的破车和老马,但换了最好的车轮好长途赶路。 看着一夜之间就长大的“顾沐云”,平时熟悉她的叔伯很心疼,让她以后有事就去江荆府尚医局找人,他们能帮的一定要帮。 因为顾廷柏是在疫区病逝,已经就地焚烧,尸骨无存,现在顾沐云送回祖宅的只有顾廷柏的衣冠,另外就是罗氏骨灰。 关口渡顾家乃是原身父亲顾廷柏的祖宅所在之处,由于顾家的祖父母已然离世,再加上两地之间相隔甚远,平日里双方大多只是通过书信保持联系而已。 原身从未回过顾家,因此顾沐云倒也不担心会出现什么纰漏或差错。 另外需要守孝三年,顾沐云觉得这是应该的。 当时身处疫区的顾廷柏并不知道原身母女已去,信中都是哀哀嘱托,舐犊之情让人泪目。 不过顾廷柏还提到有京中贵人曾经在弥鹿镇出现,这瘟疫来得突然,他已经染病,恐怕是活不成,自己一死母女无依,立即回乡避祸。 若是以后有能力,尽量帮助西院族亲。 顾沐云曾经也是热播宫斗剧的痴迷者,现在看见京中贵人和瘟疫的字眼就眼皮直跳。 住在府城,原身再是消息闭塞,也知道当今皇上年过半百,立太子已经十余年,虽然太子地位稳固,但还有成年的五皇子和三皇子。 太子爷一日不登基,其他皇子就有机会。 这不就是宫斗剧里皇子相争时,那些借刀杀人的戏码吗? 普通人落入权势争夺的旋涡中,只有灰飞烟灭。 顾廷柏失职这锅是甩不掉的,恐怕还会牵连家人。 看完信,顾沐云立即打消留在江荆府城的打算,依照顾廷柏的安排,借着守孝的理由退回顾家老宅。 在大家族中虽然磕磕碰碰的难免受憋,但能躲避风头。 在现代自己是落了一个无妄之灾,若是牵扯进皇权,那又将会成为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炮灰。 三十六计,走为上! 第3章 祠堂 就在顾沐云心里唉声叹气为自己喊冤时,一个七八岁左右,很是瘦小的男孩从车帘后钻出来,喊了一句:“小姐!” 顾沐云收回心思,招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小陆子,你记住我说的话没有?以后你就是我爹认养的义子,是我弟弟!” 小陆子点点头,改口:“姐姐,我记下了。” 小陆子是从疫区来的,也是他把顾廷柏等人染病的真相带出来。 原来因为当地官府处理失误,顾廷柏等人刚去就被感染瘟疫。 这几人自身有病还努力开方,一边自救一边救人,小陆子就是顾廷柏治好的。 可是他们几个医官的病好了又莫名复发,反复不愈,人也被隔离在病区里。 知道自己可能凶多吉少,顾廷柏告诉小陆子家中地址,让他在能离开时,把自己的书信悄悄带回去。 要罗氏什么都别管,带着女儿赶紧走。 可最终还是迟了。 等小陆子混在乞丐群里找来江荆府,罗氏已经服药自尽,穿来的顾沐云也正在退亲。 在她问清小陆子来因,看过顾廷柏书信,把信焚烧干净后,当即决定返乡。 顾沐云感谢小陆子的报信,见这孩子诚信又很机灵,如今又是孤儿,就替顾廷柏收了义子留在自己身边。 按照大齐的世俗规定,义子不用改姓,也不能继承家业,但算家里比较亲近的人,以后能出面代替一些社交活动。 如此一来自己有人跑腿办事,小陆子也能有一个庇护安身之处。 就在阳光升上头顶开始炙热起来时,一片连绵建筑终于出现在山谷河岸两边。 顾沐云的心里一松,这就是关口渡,一个三河交汇,还算繁华的大镇,自己终于是到了。 马车随着赶集的人流进镇,顾沐云开始寻找顾家。 她从原身记忆里知道,顾家是关口渡镇上的大家族,想找很容易,只需要随便找人一打听就是。 很快,寻亲而回的顾沐云就被人带到顾家祠堂,其他得到消息的顾家人也齐聚过来。 祠堂里人头攒动,议论声嗡嗡不绝。 衣服都没有换的顾沐云怀抱两个灵牌站在中央,在她身边是小陆子和抱着骨灰坛的翠青。 当着一大群人的面,顾沐云把顾廷柏夫妻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顾家族长是族中太公,当他听到顾廷柏因为救疫病逝,罗氏殉夫时忍不住埋怨道:“西院这个老三一向都是自作主张,考上秀才就不愿意再苦读,非要报尚医局学医,我还阻拦过这事,让他好好念书,将来能考上一官半职也是光耀门楣,至少西院能有一个撑脸面的人。” “你看现在弄成这样……那尚医局哪里是好混的,一不小心就要丢命。 唉,现在说这些都迟了,还是安排后事要紧,你们都说说该怎么办吧!” 话说完,老太公便缓缓坐下,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端起茶杯,慢慢品味着茶水,仿佛接下来的纷扰都与他无关。 此时堂中众人小声嘀咕着什么,顾沐云眼帘低垂默不作声。 原身从小到大没有回过关口渡,这里的人她谁也不认识,此时正是了解顾家的好机会。 有人出声道:“四丫头,你说你爹是因公事丢命的,那衙门赔了多少银子?” 顾沐云在西院堂姐妹里排行第四,所以被人叫四姑娘。 她抬眼看过去,那人三十岁上下,张了一张大脸,下颌上有黑痦子,此时见自己看他,那人嘿嘿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子拉长声音道:“我是你二哥,东院那边的,你就叫砚二哥吧。” 听这名字,顾沐云知道是跟自己同辈,男孩带石,女孩带云。 不过她没有喊二哥,只神情淡淡,垂下眼皮道:“我爹是因公殉职,但尚医局说是他们几人失职造成,没有抚恤金。” 失职!没钱! 第4章 人心 听到没钱,喝茶的老太公依然眼皮都没有抬,祠堂里的声音却陡然变大了。 有人急迫问道:“那你家产呢?房子铺子呢?你爹在医局当官挣钱,多少存着吧,你看你家还买婢女用,肯定有钱!” 顾沐云抬头看向那人,此人容貌跟黑痦子男有几分相似,看上去要年长些,想来也是那一家的。 那人没黑痦子的脸皮厚,被顾沐云没有喜怒的眼神一瞧,赶紧给自己找台阶:“你看,我们也是关心你,现在你家里没有长辈,身带银钱万一被人盯上就不好了。” 顾沐云微微蹙眉:“多谢关心,我爹虽任着小职,但也只是看诊的,能挣的银钱不多,住在府城刚够养家糊口。 因为要操办母亲丧事,房屋已经托人低价出售,再加上购置马车,现在身上还有五两银子,勉强能给双亲简单办场法事,其他再无分文。” 财不露白,江荆府的院子是出租,但顾沐云说成低价出售。 堂中议论声更大,其中“渎职,有罪”之词夹杂其中,说得毫不顾忌。 有人还不死心:“这婢女和小厮是你家买的?” 顾沐云还没有回答,就有人替她回话:“东院的人是不是管得太宽,柏哥儿在府城安家,身边就这样一个姑娘,替女儿买婢女陪伴又怎么了。” 说话的是一个面色苍白,佝偻着腰,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人。 黑痦子脸哼一声,直接道:“既然这样,廷桦二伯,你们西院那边的事你们自己管,跟我们东院无关,我们先走了。” 他已经看到祠堂外停放的那架马车,一辆破车,一匹老马,就是卖也值不了多少钱,而且顾廷柏还是带罪之人,更不值得费心了。 他这样想,别人也这样想,只见黑痦子才转身走,呼啦啦就有十五六个人跟着离开。 刚才还拥挤的祠堂里转眼就只剩下五六人。 那些人来就是问钱,就连让顾沐云认识亲戚的话都没有。 顾沐云瞟一眼离开的那些人就收回目光。 东院!西院! 有着原身的记忆,她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顾家老祖宗是经商来到关口渡,娶了一妻一妾,各有儿女。 几代传下来子嗣众多,也各自分成两支,正房一支的后代住在河东,妾室一支后代住在河西,顾廷柏就是西院这支所出。 既然不关自己的事,东边也就不留下旁听,免得到时候西院这群穷鬼要哭穷讨钱自己又得破费。 河东的一走,祠堂里就只有河西的人和族长族老。 刚才一直沉默的老族长开口:“西院老大,这是你家的人,还是你说怎么办吧!族里情况你也知道,刚刚修过祠堂没钱操办。” 顾沐云一个孤女回来,说自己只有五两银子,要给顾廷柏夫妻修双墓肯定不够,这就要族里掏钱。 这边修墓安坟的事还没有细说,他就先哭穷。 刚才替顾沐云说话的中年人有些急了:“族长,柏哥儿虽然不在关口渡安家,可以前没少给族里捐钱,现在他们夫妻遇难需要安置,族里不能不管。” 老族长和旁边两个族老对视一眼:“你都说了,廷柏以前捐钱,那就是以前的事。凡是顾家人都必须给祠堂捐资,他并没有例外。 再说顾廷柏每次捐款都是帮你们在捐,现在他的事就该你们承担。” 旁边族老也道:“你们族长说得有理,廷松啊!你是大哥,如今有侄女投奔你,你就要当成亲闺女对待,可不能偏心亏待。 手足至亲,孝心为大,若是做墓钱不够,就别学了懒惰恶习养着婢女下人,找人牙子卖了就是钱。” 一边说还一边看向顾沐云,想从这个一进祠堂就沉默站着的女子脸上看到愧疚之色。 可是,他有些失败了,顾沐云眉眼低垂,啥都没有表现出来。 这话才说完,一个大嗓子青年男声就从门外传来:“族长老太公,我三爷爷才出事,你们就急着推卸责任,真是没心没肺,绝情寡义。” 第5章 亲侄 来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长得浓眉大眼,身材壮实。 此时穿着灰色无袖褂子,一条膝盖打着补丁的撒腿裤,下面是连草鞋都没有穿的赤足,黝黑的脸上满是汗水。 听到青年嘲讽,那个多话的族老脸色一变,怒视青年道:“顾长水,你别以为自己西院的,就这样不尊老。” 顾沐云脑中努力寻找记忆,原身虽然没有回来过,但顾廷柏跟顾家有书信往来,自然会对家人讲过顾家情况。 顾廷柏是祖父母老年得子,兄弟三个,大哥顾廷松比他十八岁,生下的大侄儿比顾廷柏这个小叔还大半岁,现在大孙子也比顾沐云这个姑姑大。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桀骜不驯敢顶撞族老的青年,是比顾沐云大一岁的亲侄儿顾长水。 顾长水没搭理那个叫喊的族老,只大步走到顾沐云面前,先是对她上下打量一下,嘿嘿笑道:“小姑姑别怕,有你侄儿我在,定不会让这群无赖欺负你。” 一句话把那族老气得脸色铁青:“顾长水,这里是顾家祠堂,你当着祖宗的面也这样肆无忌惮,我要开祠堂行家法。” 顾长水转身冷笑:“你怎么不把你的孙子先行家法,他毁了人家姑娘清白,现在还有脸在镇上张扬,我跟着姓顾都晦气,就怕天天在水泡着也洗不干净。” “你……”那个族老气得手都哆嗦起来,可顾长水说的话又是事实。 好不容易才在族里免了处罚,只让家里那个孽障闭门思过避风头,若此时说出来不光丢脸,还得上家法,他恨恨瞪着顾长水只能咬牙切齿忍着。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还扯到东院的事,族长老太公终于放下茶盏,慢悠悠道:“既然你们西院嫌姓顾丢脸,有本事就另外开宗,到那时你们西院的事我就可以不管了。 如今没有另外开宗,西院的事就得听我这个族长的,安坟的事你们什么时候商量好了再来东院说吧!我没空跟你们耗时间。” 说完,也不管顾沐云还站在堂中,起身带着两个族老拂袖而去。 族长一走,祠堂里顿时安静下来,除去顾沐云三个,就是顾长水那边三人。 其中一人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看上去很是老实憨厚。 另外一人年纪稍小,也是五十出头年纪,此时扶腰站着,面上有几分痛苦之色,刚才一直在替顾沐云说话的就是他。 族长走了,顾长水对最年长的老者道:“爷!”,不等老者回答自己,他又喊一声年纪稍小的:“二爷爷!” 年长老者苦着脸,对顾长水埋怨道:“你这孩子怎么年纪越大越不懂事,现在得罪族长,还不知道等会要怎么对我们西院,唉,人家正等着由头。” 他虽然在抱怨孙子,可没有多少失望,好像这种结果早在意料之中。 旁边的“二爷爷”咳嗽一声:“大哥,你别怪长水,族长什么时候帮过我们西院说话,反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东院也拦不得。 还是先把廷柏这边的事办了吧!小四赶路辛苦现在还站着的。” 那长者这才愁眉苦脸的看向顾沐云。 顾沐云在来时是在镇上问路,别人一听找顾家,就直接引到东院。 等大伯顾廷松知道时,她人已经站在祠堂里。人多口杂,吵吵闹闹,他跟侄女还没有来得及说上话。 此时顾大伯看清楚眼前的侄女,不禁一愣。 虽然知道顾沐云是女子,可此时一身男装,眉眼跟三弟有几分相似,都是那般俊秀出尘,晃眼就好像看到十几岁的廷柏。 那时候的三弟说起自己的学业就眉眼带笑:“大哥,等我考上状元,就把西院扩大,给你和二哥一人一个院,以后西院也有自己的产业,不用去东院当奴婢。” 这话如今还犹在耳边,他也一直在等着那一天。 可是,他只等到了三弟的女儿捧回灵牌。 顾廷桦走过来:“这丫头像老三,长得一样好看,唉!可惜了!” 可惜什么,他也没有说出来。 从进祠堂跟人简单对过几句话后,顾沐云就一直站在旁边冷静旁观,把所有人说话内容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她已经清楚这几人自己是可以信任,于是对着顾廷松和顾廷桦跪下,喊了一声:“大伯,二伯!” 翠青和小陆子也跪下,喊道:“大老爷,二老爷!” “哎!快起来!云丫头。”顾廷松手忙脚乱拉起顾沐云,又让翠青和小陆子起来。 顾沐云顺从站起,顾廷松目光落在抱在怀里的两个灵牌上,顿时眼圈就红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伸手接过牌位,口中喃喃:“老三赌气一走就是二十年,好好一个人离开,回来就这样了,就这样了!” 顾沐云低垂眉眼,没有出声。 刚才还跟人据理力争的二伯顾廷桦神情恍惚,抬手抹泪。 气氛很是低沉,两个老男人哭得也很尴尬。 顾长水还算机灵,忙对顾沐云道:“小姑姑,我娘她们在石桥那边等着,我们回去吧!” 他从小就知道有一个三爷爷在外面当郎中,还知道有一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小姑姑,还知道小姑姑跟着三爷读书识字,被爷爷奶奶经常夸着。 可惜终于见到小姑姑,却是扶灵回来守孝。 第6章 伯母 两个灵牌位和骨灰坛暂时安置在祠堂,准备跟族里看好日期再筑坟做法事,顾沐云就和大伯二伯回西院去。 顾长水没回家,只跟小姑姑顾沐云打个招呼就急匆匆走了。 因为他是听到消息从上工的码头偷溜回来了,不敢多耽搁,被工头发现会被扣钱。 顾家分成河东、河西两处居住,中间隔着一条小河沟,有小石拱桥步行相通,习惯叫东院和西院,名字无异,其实区别很大。 东院在祖上是正妻长房嫡子居住,出人才,人家几代经营得当,读书经商早已经家势繁荣,顾氏私塾和祠堂也在东院。 西院这边是当年的庶子后代,多是在东院族兄的商行干打杂搬货等苦力活,就连读过书的都没有几个。 顾廷柏考上秀才去了尚医局学医,算是最有出息的。 其中原因是西院的人愚笨,还是东院刻意打压就是一个值得考究的问题。 东院人多,大兴房舍,可西院所住的院子还是百年老宅。 好在老宅维修得当,从外观上看漆色簇新,房脊高立,门墙完整未见破败萧条,很有大族风范。 此时几个穿着粗布罗裙,年纪不等的女人已经在西院门边翘首以盼。 顾沐云一行人赶着马车从大道绕行过河,刚出现在西院外,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就急步迎过来。 在路上,大伯顾廷松已经给顾沐云说过族里女眷非故不进祠堂,伯母嫂子们正在院边等待。 此时一看见老妇人,顾沐云知道是谁,立即喊了一声:“大伯母!”然后就要行礼。 可没等她跪下,老妇人已经抓住她的手拉起,泪眼婆娑道:“你爹娘真的……真的没了?” 她们虽然没有进祠堂,但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嗯,父母双亲都不在!” 顾沐云突然开始伤心难过,另外一个世界的父母虽然健在,自己也永远无法再团聚。 一听三弟夫妻真的不在,老妇人放声大哭:“唉,廷柏是我一手带大的,现在他却走在我前面,我这心里不好受啊!” 她嫁到顾家怀上大儿子六个月,没想婆婆也怀上小叔子。 两个孩子相差着半岁,婆婆生下小叔子后身体一直不见好,之后给孩子洗洗刷刷的事全部都是她这个大嫂在做。 说是嫂子,胜似母亲。 小叔子廷柏也是争气,二十岁考上秀才,可之后却没有再念书,进医局学医,只说不想拖累家人吃苦受穷。 老妇人哭得伤心,旁边几个妇人过来安慰,其中一个大嗓门在嚷:“娘,你别急着哭啊!妹妹回来还连水都没有喝上,还是快进家里,吃饱喝足你再坐下哭到天黑都可以。” 这大嗓门说话很是无礼,老妇人却不恼:“对,我倒是忘了,四丫头还没有进家门。” 她抹去眼泪拉着顾沐云一边往院里走,一边介绍周围妇人。 “这个说话的是你大堂哥家的媳妇,娘家姓花。 这是你二堂哥家的,娘家姓刘。这是你二伯家的三堂哥家的,姓舒……” 顾沐云乖巧听话,一一喊过去。 原来那个三十多岁,比罗氏年纪大的大嗓子妇人就是顾长水的亲娘,难怪说话方式是一模一样。 除去三个嫂子,还有各房侄儿侄女。 西院各房家里虽不富裕,人丁还算兴旺,每个堂嫂都有两三个孩子。 大伯家两个堂兄育有六个孩子,但夭折一个,二伯家一个堂兄生下三个,现在还有七个孙辈。 其中最大十七岁,最小的三岁。 此时几个大孩子都在外面各处干活不在家,只有三堂哥家的六岁顾乐水拉着三岁妹妹,躲在大门后偷偷盯着顾沐云几个陌生人看。 进了院,小陆子跟大伯他们去卸行李。 顾沐云坐在堂屋,把翠青拿着的礼物交给老妇人:“大伯母,这是我路过县城买的几色糕点,天热放不得,还麻烦伯母分给几个嫂子。” 大伯母点头接下:“你年纪小就这样知事,想也是你娘教导有方,可惜那样一个好人,唉,我又提这事。” 大伯母抬起手来轻轻地擦了擦眼角,声音有些哽咽。 不等她开始询问顾沐云家里事,大堂嫂花氏已经端着汤罐过来:“四妹妹,这是我专门给你用井水镇过的绿豆汤,你喝着解暑又饱肚。” 顾沐云站起来双手接过:“多谢大堂嫂!” 花氏叉着手呵呵笑:“瞧这知书懂理的就不同,还站起来接。 你在我家别这样客气,等喝了绿豆汤,我再做饭去,四妹喜欢吃什么饭……” 花大嫂热情似火,话也有点多。 大伯母瞪她一眼:“老大家的,你就少说两句,先给四丫头煮碗荷包蛋来。” 顾沐云赶紧拦住:“大嫂不用煮,在路上我吃过干粮,不饿的,只需要喝下这碗绿豆汤就是。” 一番推拒,不用煮荷包蛋,花大嫂拿着那些糕点笑眯眯出堂屋回灶间去了。 大伯母苦笑道:“你大堂嫂是个直性子,言语也直,你别跟她计较。” 顾沐云放下碗,认真道:“大堂嫂是个好人!” 刚见面她不知道该怎么夸大堂嫂,但知道这一句是不会错的。 人是最难分好坏的,但每个人又最喜欢说自己是好人。 果然大伯母笑起来:“你大嫂那人是个好心的,就是说话不中听。” “四丫头你先喝绿豆汤,我去看看你二嫂把热水烧好没有,等你洗漱更衣我们娘俩再说话。” 她看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姑娘,心中充满了心疼和怜爱,小小年纪就没有爹娘,在府城里的那段日子还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好在是平安回来了,这里就有家。 夏日奔波,顾沐云早就浑身臭汗,路上不方便洗澡只能忍着。 此时喝着绿豆汤,又听到已经在给自己备洗澡水,看着热情的大堂嫂和体贴的伯母,她心里那种紧张渐渐放松下来。 大伯母走了,翠青和小陆子搬完东西进来:“小姐,大老太爷说这边没有圈舍,无法养马,已经把马车牵去码头的大车店里喂几天。” 顾沐云点点头,这种事自然是客随主便,她从汤罐里给两人盛了绿豆汤:“你们也渴了,先喝点水休息,我一会要去冲凉,你们也准备衣服洗漱一下。” 这两人跟她奔波数百里,同样灰头土脸。 “嗯嗯!我们知道了!” 对小姐的体贴关心,翠青和小陆子都是心里欢喜,跟对主子就是好,这一路上虽然辛苦,可小姐更累,到现在喝汤还不忘自己这样的下人。 第7章 男装 顾家的浴房就在院角,是用竹帘隔起来的小房子,面积只有一平米左右,但地上铺着石板,污水可以从石缝流出。 净房里面放着一桶热水,旁边架子上有布巾和澡豆粉。 花大嫂笑着道:“妹子,我们平时都是在这冲凉,比不得你们城里讲究,你放心洗澡,我们都在院里,你要什么喊一声就是。” 顾沐云点点头:“嫂子多想了,我家也是寻常人家,不是千金小姐。” 这个小洗澡间虽然是竹帘编的,但搭得紧凑严实,比江夏府里那处小院还方便。 见这城里来的小姑子不挑剔,花大嫂凑过来小声道:“还是娘说得好,自家人就是自家人,血亲比啥都亲,你还是府城来的,也比东院那些人好伺候。” 顾沐云愕然:什么是比东院的好伺候? 不过这话她没有问,翠青此时已经捧着她的换洗衣服过来:“小姐,要我帮你洗头发吗?” “哦,不用,我自己洗!” 翠青十三岁,是顾廷柏为女儿出嫁买的婢女,已经伺候原身一年。 可顾沐云不习惯让别人帮着洗澡,尤其是现在自己刚到顾家,还是不要显得太过娇气才好。 等顾沐云洗澡出来,大伯母、大嫂子二嫂子三嫂齐聚,拉着她在堂屋细细问起父母丧事和她的亲事。 顾廷柏的家书里说过原身定婚,在祠堂里顾沐云没有提,此时几个女人就很关心这个。 三叔夫妻去世,按理女儿需要守孝三年,那边夫家怎么个说法,是不是能等三年。 顾沐云迟疑一下,把罗氏死亡的真正原因挑了大概说出来:“高家听到爹爹亡故就想悔婚,娘气急之下就寻个绝路,还是翠青发现的,高家见出事不敢退亲,却要我以妾入门。” 大伯母气得浑身发抖:“那高家真是欺人,他怎么敢这样昧良心。” 花大嫂眼睛瞪大,嗓子也高:“三叔还在信里说给你选了一个好人家,说那家也是尚医局的,还、还是一个什么官?” 她忘了什么官,忙看向旁边刘二嫂:“弟媳妇,你还记得吗?” 刘氏摇摇头,那些名字她记不得。 旁边三嫂柔柔道:“好像是司教!” 大齐的尚医局和大家熟悉的太医局类似,就是一个带有附属公立医院的医科大学,属于有编制的公立机构,而这种机构也只有华夏大地才有。 中国最早从南北朝时期开始设尚药局,其长官称为奉御,专门为皇室宫廷提供医疗服务。 但到宋徽宗时又设惠民局,太平惠民和剂局是我国最早的官办制药和经营机构,广传医方及施诊,为普通平民培养医生。 到唐朝时医学教育已相当健全,除继承传统的家传师授外,并继承隋制,于武德七年(公元624年)设立“太医署”。 其规模之大,组织形式之完备,远超隋代,是第一个由政府举办的“医学院”。 唐“太医署”由行政、教学、医疗、药工及学生等各部分人员组成,隶属太常寺领导,既是医疗行政机构,又是医学教育机构。 各地州府也分别建有分部,从医家和普通学子里选拔年轻人才进行免费培养。 这些医生需要负责各地医疗防疫工作,而顾廷柏为其中一个接受培训的学子,所以爆发瘟疫时必须去疫区。 跟原身定亲的高家属于江荆府尚医局教育系统,原本算同事,可顾廷柏出事,他们也就立即悔婚了。 对退婚一事顾沐云求之不得,可大伯母很伤心痛哭:“你怎么不给我们写信,你虽然是一个独女,可还有伯父堂哥替你撑腰,我们定不会答应退婚。” 顾沐云只能安慰:“有福之人不进无福之门,高家薄情,我就是嫁进去也不见得是好事。” 花大嫂正准备哭,一听这话有理,立即道:“妹妹说的有道理,娘,你别哭了,还是妹妹看得开,死了张屠夫也不吃浑毛猪,以后在关口渡招亲,再给妹妹选一个好的就是。” 顾沐云无语:……花大嫂,我说得再对,你也别当着我这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说吧,更何况我还有孝在身。 大伯母抹了眼泪瞪她一眼:“你妹子还在守孝,这话可别说了。” 几个女人哭一阵说一阵,时间渐渐过去,等到黄昏时,在外面干活的堂哥们也都回来了。 这些都是在码头扛活的汉子,之前在干活不能随便离开到祠堂来,只有顾长水偷跑了。 此时见到顾沐云这个未曾谋面的堂妹,也没其他什么话,只憨憨点头:“这里也是你的家,回家就好,以后有啥事给你的嫂子们说。” 在祠堂露过面就又去干活的顾长水也回来了,他看着依然是一身男装的顾沐云不解道:“小姑姑,明天你去街上买点布,让我娘和婶子她们给你做套衣裙吧!” 这个问题其实在顾沐云洗漱更衣后,大伯母和嫂子们就问过怎么还穿男装。 顾沐云在祠堂里时就穿着男装,大家只当她是行路方便,而且那时候还在为银钱之事算计,谁也没有在意。 可现在已经换过衣服,怎么依然是男装。 下午大伯母卢氏和花大嫂还说:是不是没有带衣裙,这就去街上成衣铺买一身。 顾沐云直接道:“这些男装是爹娘准备的,从小穿习惯了。” 这话倒是不假,原身是独女,顾廷柏一直当男孩养着,时不时要带去尚医局医馆跟着自己看诊学医术,早就习惯这样打扮。 原身在尚医局穿男装也不是要故意隐藏女子身份,医馆里多有懂妇人病的医女和伺候病人的使女出入。 穿这样的衣服只为行事方便,医者要面对的患者不分男女,一件稍微中性点的衣服会让人忘记郎中性别。 原身是不得已穿男装,顾沐云自然是喜欢男装的。 在现代从上学起就是清爽短发,从来没有穿过裙子,上班更是怎么方便舒服怎么来,如果要她如今簪花贴黄,走出娇柔步态,实在需要过渡期。 而且男装都是罗氏亲手缝制,想着女子穿着,边角处还颇有心思的绣着几朵花。 在顾沐云眼里就是高档定制汉服,若腰间挂一把剑,想想都英姿飒爽,一穿上她就舍不得脱。 所以顾长水问,顾沐云用同样的话回答,还补充一句:“穿男装是为祭奠双亲,三年孝期不变。” 第8章 聚餐 关口渡是水码头,这里外来人口众多,少不得有因为出行穿男装的女客。 顾家人都在码头上做事,见多就不怪,只是对顾沐云在家也要穿男装还是有些不解。 不过想想顾廷柏平时总有别具一格的想法,寄回来的信里也提过女儿在学医,现在看来恐怕是把女儿当成儿子在养。 所以顾沐云说在祭奠父母,顾家人也就不好多言了,任由她穿着改过的男装。 顾沐云坚持穿男装,除去喜欢,也是故意这样。 穿男装只是第一步,身处封建社会,女孩子的羁绊很多。 一是立身,二是婚姻,尤其是自己成了一个孤女,在别人眼里就是可以被做主的软柿子。 顾家人现在虽然很和气,但事事难料。既然不会当乖乖女,那就从第一天、从第一件事就需要有自己的主见。 因为原身在江荆府有户籍,顾廷柏和罗氏死后,顾沐云去衙门销户时就给自己立了女户。 她户不在关口渡,还要守孝三年,立身和婚姻都不用担心,如今只是争取平时的自由了。 ……………… 顾沐云回来的第一顿晚饭是两家人聚在一起吃的。 顾廷柏兄弟三个,老大顾廷松生两儿一女,女儿早已经出嫁。 大伯家没有分家,老两口、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再加上孙子孙女四个,共十口。 老二顾廷桦夫妻生有两女一儿,孙辈三个,女儿们全已出嫁,二伯母去世,现在家里人口六个。 不过除去顾长水,现在两家大的孙子孙女都不在家,只有两个小孩子。 加上顾沐云带来的翠青和小陆子,顾家也没有分什么奴婢下人,大家围坐两张桌子。 饭是掺和着杂粮小豆的三合米做的,每人一大碗能吃饱。 每桌的菜是三份当季小菜,另外就是一大盆子酸菜豆腐炖鱼。 顾家男人们在码头干活,每天都能买到各种河鲜小杂鱼,用油稍微煎一下再炖上其他菜就是一家人的荤腥。 顾沐云是跟大伯娘卢氏她们坐一桌,其他人都是吃鱼豆腐和青菜,炒豆子。 在她面前多摆了一盘炸得金黄的小鱼干和煎蛋饼。 看得出来,有这些家人的辛苦劳动,顾家基本能解决温饱,每天还能吃些油荤。 只是这顿饭的气氛有点低沉,男人们都不怎么说话,光闷头吃饭,再喝一杯浊酒解乏。 他们干一天体力活,此时想的就是吃饱喝足再舒服的躺下休息。 就连在祠堂里还精神十足的顾长水,此时也蔫蔫的,看到顾沐云只笑笑就狂扒饭。 大伯母卢氏有些愧意道:“四丫头,你三个堂哥平时在帮窑场上船,那活计又累灰又大,养成不喜欢开口说话的性子,你别在意。” 顾沐云点点头:“伯母,我爹也不喜欢说话。” 卢氏笑一下又难过:“老三是个读书人,一惯的不多开口。” 顾沐云有原身记忆,谈论起父母一点不担心出错,况且下午已经跟大伯母她们聊半天了。 饭桌上,二嫂不说话,三嫂一边往自己嘴里扒拉饭食,还不忘记给孩子夹菜喂饭,无暇聊天。 最大的堂嫂花氏不用管孩子,她的大儿顾长水跟男人们在一桌,女儿顾水萍在东院帮工不回来。 此时听到自家婆婆跟小姑子说话,花大嫂放下碗插嘴:“娘,四妹妹今天晚上住水萍那屋,萍姐儿说是她无法休假不回来。 她还要带水荷干活,免得水荷不习惯伺候人,做错要挨打。” 卢氏放下筷子,看向旁边三嫂:“三石媳妇,你真把水荷儿送去大院干活了? 我说今天到晚上还没有见到水荷回来,还以为是在镇上她两个堂哥那里干活,你下午怎么没有说?” 舒氏二十七八岁,长着一张瘦长脸,眉头一直皱着,带着化不开的愁容,就是下午聊天时也是愁愁的。 这时候被大伯母问到,她就低声回道:“水荷在镇上帮人理布没工钱,只能得点碎布头子做鞋底。 她现在九岁,去当丫鬟不光替家里多省点口粮,每月还有一百文月钱。 这两年她爷爷伤了腰没办法干活,一家人只靠她爹一人挣钱,乐水六岁了,该启蒙念书,东院那边今年要涨束修银,说是先生得筹钱赴考。 现在家里钱紧,水苗三岁又离不开我,要不然我还能去码头卖一碗凉茶补贴家用。” 妇人没有抬头,说话温温柔柔的,大伯母才问一句,她回了一堆,话里都是哭穷抱怨。 大伯母脸色有些不好,水荷儿才九岁就要去东院当丫头供人使唤,也太小了些。 可二房家里要养三个孙子,偏偏老二不能干活只靠儿子三石养几口人,的确是有些难。 她叹息一声没有多说,回头招呼顾沐云吃饭。 顾沐云也没有多嘴,只把自己面前摆的炸鱼和蛋饼推到三嫂跟前,让她分给侄儿侄女。 舒氏不客气,立即把那盘煎鸡蛋夹给自己的一儿一女。顾家西院人物关系表,感谢网友一水横陈制图  吃过饭,顾沐云就被花大嫂领去一间小屋,让她晚上就住这里,这是大侄女水萍的房间。 房间真的很小,是在厢房里隔出来的一个小间,里面摆了一张竹床。 竹床头顶的上方还有一个小阁楼,堆放着不少杂物,在床上不敢站立,一站就得吃一嘴灰。 小隔间外面住着大堂哥夫妻,同样堆着不少衣服被褥,同样的密不透风。 花大嫂麻利把床上的草席用湿巾擦一遍,才对顾沐云道:“云妹子,我家水萍很少回来,你就住着,等你堂哥把三叔那间房子腾出来,你再搬过去住。” 西院原本有大小十几间房,从上上辈起就分给五户人家,代代繁衍人口几十个。 现在正院和后房住了别家,最小的偏院住着顾廷松兄弟两大家子,如今还得再添上顾沐云三人。 第9章 住房 这一晚顾沐云是跟翠青在小竹床上挤着睡觉。 小房间里又闷又热,竹床上躺两人连身都没有办法翻,但从穿到大齐就提心吊胆的顾沐云睡得格外香甜。 直到黎明时分,外面响起鸟鸣阵阵,她才自然醒过来。 旁边翠青还没有醒,顾沐云也没有动,躺在床上将接下来要做什么在脑里过一遍。 在江荆府城时她刚穿来,心里憋着一股怨气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考虑别人的感受,旁人只当是遭逢大难之后的性情大变,就连翠青也没有怀疑过。 但既然要在大齐安安稳稳的活下来,就需要稳重行事,光靠莽是不行的。 在现代顾沐云只是普普通通的上班族,接触的人除去病患和同事,不用随时揣摩别人心思过活。 可自从遇到医闹穿越这件倒霉事,再加上一来就是天崩地裂的剧情。 葬母,退婚,断亲,再知道灾难之源,几乎每一件都能看到人心最黑处,现在还得寄居别人家里。 都说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求生本能让她迅速成长,瞬间就从普通职场人变成油滑世故。 现在顾沐云已经把曾经看过的所有宫斗宅斗剧都融汇贯通了,凡事尽往腹黑处想,自我感觉瞬间强得可怕。 昨天在顾家祠堂看出东院和西院不和,再听大伯母她们话里透露出来的消息,顾沐云就心生警觉起来。 西院的衰败不是无缘无故的,这就是东院处处打压的结果。 比如说这光鲜亮丽的老宅,东院要求每年翻新,一次就得花几两银子。 在原身记忆里,父亲顾廷柏虽然从来不提回老宅的事,但经常说起自己跟同龄的几个侄儿们在西院里奔跑打闹。 这里有宽宽的廊檐,有高大的梨树,有清凉的水沟,夏天可以用草茎钓螃蟹,冬天可以在院里用碎米捕麻雀。 短短二十年过去,现在的西院房舍虽然外表依然光彩靓丽,房顶上还铺上崭新的琉璃瓦,外面看着气派十足。 可院里到处搭建着棚子,高大的老梨树已经没有了,只有四处堆放的杂物,人需要在晾衣绳中穿行。 顾沐云可以想象当年几个小少年的欢乐时光,可昨天看见那三个堂哥,生活的磨砺已经让他们成为沉闷无趣的中年人,少年闰土全部变成了猹。 但顾长水…… 一想起那个喊自己“小姑姑”的黑脸青年,顾沐云就想笑,西院里的闰土还在。 只是不知道这份活力和热情能维持多久,恐怕过不了几年,西院又多一个沉闷的中年人。 如果真的那样就太可惜了。 ……………… 天还没有亮,小隔间外就有了动静,需要在外干活的人这时候就要去码头上工。 等堂哥他们走完,大伯母卢氏和花堂嫂,二堂嫂刘氏开始倒腾房间,顾沐云这才起床。 顾家兄弟三个,所以顾廷柏在这处老宅也有一间房,只是他一直没有回来过,这间房如今是大伯家使用。 现在顾沐云回来,就需要归还房间。 一间还算宽敞的正房里面不仅住着大伯母老夫妻,还有大小箱柜堆得满满当当,显得狭窄异常。 用布帘分出来的角落里还有一张小小床铺,顾长水就在那里面长大的。 顾沐云看得眉毛都拧成疙瘩,这间房里平时住着老夫妻和已经十七岁的顾长水。 自己跟翠青住了水萍的房间,还好昨天晚上二堂哥家的两个儿子没有回来,小陆子才有房间住。 要是再把这间正房腾出来给自己住,大伯母他们以后不是露宿院里,就得挂在墙上。 “你们别腾房!”顾沐云拦住搬木柜的两个堂嫂,翠青也把一旁小陆子端的东西接下来。 刚才小姐已经说了要搬出去住,她是全力支持,昨天晚上在小床上睡得她腰疼,要是天天这样睡可不行。 以前在江荆府的顾家,虽然也只是一个小院,但她跟小姐住着里外两间的厢房,而不是现在这样大热天挤在小隔间的小床上。 大伯母卢氏正在里面忙着收拾自己的床铺,闻言走出来道:“这房本来就是你爹的,现在你回来就该你来住。我让你堂哥在廊檐下那头还可以搭建一间房住。” 西院的房间少,院子还算勉强,但这些年一代代添人口,每间房里都挤得满满的。 能搭建的地方也早已经搭建了,大门前很宽敞又不许建房,只能住在廊檐下。 顾沐云走过去拉住卢氏,诚恳道:“大伯母,我回来不在西院住,准备请大堂哥帮忙在镇上租一间房。” 她昨天晚上就考虑过,既然要在关口渡守孝三年,肯定不能这样在西院挤着住宿,必须马上在镇上租一个院子。 而且不能坐吃山空。 之前在祠堂自己说只有五两银子,实际上是二十两银子,在支付修墓建坟后还要考虑自己三人的衣食住行,所以当下要紧的是怎么赚钱。 在医自然就言医,除去看病,其他事顾沐云也不懂。 只是她在现代学的是针灸专业,懂阴阳五行、脏腑经络,并不擅长诊脉开方。 现在既然已经在这里,要想生存还是需要学习真正的传统中医。 在府城时顾沐云把房子出租后,其他东西一样没带,只把医书收拾成箱用马车拉回来了,全部都是顾廷柏留下的医书和病历笔记。 医术比不得其他,需要自己真正领悟。 哪怕顾沐云有原身记忆,这种别人的记忆也始终像隔着一层纱。 尤其是每个人的认知不同,对任何一篇文章,任何一件事情都会有不同的理解。 她需要时间重新阅读那些医书,重新认识了解中医知识,对其融会贯通,这就需要一处安静场所学习。 而且,顾沐云想到那场蹊跷的瘟疫,还有顾廷柏的担心。 如果真是有人故意为之,自己更不能住在西院,给大伯他们带来风险。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以,这里本来就是你的房子。你要是出去住,人家只当我们不待见你,以后口水都要把人淹死。” 大伯母和堂嫂们一听她要在外面租房,立即反对。 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单独在外面租房子,这让其他人知道,肯定要把顾家人的脊梁骨戳断。 而且东院的人要是知道,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坚决不可以的。 第10章 族田 面对顾家人的反对,顾沐云早有准备,笑笑道:“以后我需要每日替父母焚香念经,每月还要斋戒几日,见不得半点荤腥,住在院里实在不方便。” 顾沐云说以后要沐浴焚香斋忌,这是有些有意为难顾家人了,她一个人的事,要折腾得一大家不安宁。 虽然只跟顾家短短相处半日,顾沐云看出这一大家子里大伯父、大伯母,二伯,还有堂哥大堂嫂都是忠厚之人。 虽然三堂嫂爱哭穷,二堂嫂有点冷淡也无妨,初次见面谁都有自己的小心思,至少比顾沐云想象中好相处。 不过顾家人好相处对顾沐云来说也是一件麻烦事,有时候好心人的好心最难拒绝。 她们已经尽心尽力拿出自己的所有,你若是不接受会让她们伤心,若是接受了自己又难受。 看大伯母和嫂子们的意思,自己要是走了会让她们被人谈论,以后处境难堪。 顾沐云此时真希望这家人绝情寡义点,自己可以心无愧疚的说谎话,可以毫无顾忌的离开。 现在顾家人住得真的艰辛,自己又最怕给人添麻烦,看来这个恶人只能自己当了。 听到自己要忌荤腥,要静室,果然大伯母露出难色。 花大嫂瞪着大大的眼睛,粗着嗓子道:“妹子,家里给你腾一间房还不够,你也太讲究了,我们再腾不出其他地方。 镇上租房子很贵的,你想住像样一点的院子,一个月至少要五百文。 你就在家里住,要是想念经,每天去东院祠堂,只要族长答应,你可以在那里待一天。” 关口渡是三条河的交汇处,来往的货船多。 自家男人在码头干活,一天能挣六十文,一个月不闲着能挣到一两多银子,遇到大方点的货主还能多得点赏钱。 可要是租房,那一个月里就有十天活白干。 还是去跟族长讨个情,自家每月省下的五百文不是小数目。 顾沐云肯定不会去祠堂里焚香,这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她微微皱眉:“大嫂,我昨天看见族长老太公好像对长水不满,还说不管西院的事,肯定不会同意我每天去祠堂的。” 花大嫂顿时一呆,话脱口而出:“长水那小子又惹事了,这个家伙天天跟东院闹,以后相亲怎么办。” 西院这边穷,每次在外面提起顾家别人都说东院,自家还想靠着那边好名声娶媳妇呢! 见伯母和花大嫂都不知道怎么说,旁边二堂嫂更是鼻子气都不出,顾沐云才道:“腾房的事还是停了,等大伯父,二伯父回来我给他们说清楚!” 顾沐云工作几年,面对形形色色的顾客,基本职业素养是有的,这点小事难不住她。 于是已经搬出房间的箱柜又重新放回原位,西院的女人们有了心事,就连洗衣做饭都有些心不在焉。 饭还没有做好,去东院找族长商量看日子安坟的大伯父顾廷松和二伯父顾廷桦回来了。 两人都板着脸。 一进院门,大伯父啥话不说,先抄起水缸上的瓜瓢,舀了凉水咕嘟咕嘟喝几口。 此时都不用问就能知道,顾廷松和顾廷桦显然是出师不利。 “大伯,二伯!”顾沐云候在旁边,等两人喝过水这才送上布巾子擦汗。 大伯顾廷松接过布巾,看向顾沐云的眼神带着愧疚:“云丫头你昨晚歇得还好吧?” 顾沐云大大方方回道:“睡得不好,床太窄,屋里也太闷。” 顾廷松没料到顾沐云连客套话都没有说,会直接说住得不好,只能尴尬回一句:“这房子是太窄了!” 二伯顾廷桦用一手撑着腰,脸色也不好:“要不是东院那边说老宅是祖宗产业,不能拆,不能动,我们怎么也可以翻修一下,孩子们都已经大了,弄得不好住,不好吃。”说着叹一口气就在檐边石阶坐下。 顾沐云没有再提自己没睡好的事,而是问:“大伯,安坟的事可看好期,什么时候开始?” 大伯二伯早上专门去东院商议此个,现在自己是顾廷柏罗氏的女儿,应该负责到底。 顾廷松拿着布巾皱眉,好像有难言之隐开不了口。 顾廷桦是个急性子,直接道:“哥,这有啥说不出口的,云丫头,还是我给你说吧!东院那边说了,若是你爹娘要入祖坟安葬,必须给族里捐一块族田。” 顾沐云有些惊讶:“二伯,其他各房都是这样要求的吗?” 顾廷桦捶着腰,恨恨道:“其他房只交一两银子就行。我也问族里了,为什么问我们要一块族田。唉,他们说廷柏这些年没能给祖宗上香祭祀,还有你娘从成亲就一直没有回来过。 没有入族谱不该入祖坟,必须捐献族田……”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顾廷松立即阻止:“你把这些话给云丫头说啥,要怪也该怪我们,要是每年单独替廷柏夫妻捐一分族粮,就不会被人拿住这错处。” 顾沐云昨天在祠堂就听出族长在有意拿捏,只当会被言语斥责,没到居然是直接索要钱财。 她想了想:“一块族田要多少银子?” 顾廷松眉头皱得更紧了:“一块上等族田是十亩,关口渡的良田贵,要想购置恐怕得八十两。” 八十两! 顾沐云咬了咬牙,想到自己只带回来的二十多两,还有西院这情况,钱怎么都不够。 若是以自己的想法,何处黄土不埋人,埋进祖坟又不能起死回生,根本不用花这冤枉钱。 可站在哪匹坡就唱那山歌,民俗如此,不依照就是不孝。 古人就讲究身后事,否则随便一埋,也不会出现那么多需要当街“卖身葬父”的桥段。 这话不是她一个当人子女能说的,于是道:“大伯,能不能跟族里说,我们的族田三年内交付,现在先安坟。” 顾廷松摆摆手:“这话我们已经说过,族长没说什么,可其他人不答应,还说不安坟,灵牌放在祠堂里不合适。 四丫头,你别着急,这钱哪里能让你一个姑娘来筹,我跟你二伯商量过了,我们两家想办法筹钱先买族田,你只需要拿五两银子出来请人,就能让你爹娘入祖坟安葬。” 旁边顾廷桦也道:“是的,廷柏虽然是你爹,也是我们弟弟,这身后事是应该我们来。” 第11章 做主 顾家两个伯父要垫付银钱,顾沐云自然不答应,这边三人刚说几句话,在正房收拾东西的大伯母听到声音过来。 她看出大家神情不对,顿时紧张道:“你们回来了,在东院的事说得怎样?他们不会在这事上也为难我们吧!” 事情重大,顾廷松不瞒老妻:“东院要我们捐一块上等水田做族田。” 大伯母卢氏顿时惊呼:“我记得前些年,就是罚东院四房那小子偷盗也没罚这样重,他们真是把我们西院当成傻子可以随便骗了。” 她的声音大,立即把院里其他人都引过来了。 在知道详情后,大堂嫂花氏首先叫起来:“天啊,这是要把我们这边吃到骨头渣都不剩呀!” 她刚才还在为每月五百文房租心痛,现在是八十两银子,真真是不让人活了。 旁边,正拎着一桶湿衣服要去河边清洗的三堂嫂闻讯过来,也变了脸色。 一家子老小都靠工钱吃饭,哪里有多的剩余,自家公爹揽下来肯定要去借利钱。 那利子钱是利滚利,本金比利子都大,借一百两,每月光是利钱就是十两,这粘上就是无底洞。 翠青过来同样愁,她知道自家小姐身上钱不够,要是全部拿出去,就没办法出去租房子。 说到钱,大家都愁成一团了。 听着西院这些人的埋怨,顾沐云在旁边沉默片刻,心里渐渐镇定下来。 这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花,哪怕要买田,也该是自家种,而不是白白交给别人。 她脑中念头一转,顿时有了一个缓兵之计:“大伯,现在没钱就不安坟,还是把娘的骨灰和爹的牌位寄存寺庙,等到有钱,我会为父母风光大葬。” 顾廷松又摇头:“那不行,有家有族的怎么能寄存庙里,那是……” 顾沐云打断他的话,声音沉稳,一字一句道:“这事,我替爹娘做主。” “大伯,我爹生前几十年不愿意回来,而且我爹从来没有带我娘进过顾家祠堂,没有想过让娘上顾家族谱。 恐怕他死了也不见得愿意踏进祠堂门,更不同意把亲人的钱交到族里去任人宰割。 现在寄放寺庙是我这个女儿的主意,若他们泉下有知,要怪也只能怪我,怪东院太过贪心无情,不能怪西院。” 顾家所有人都愣住,这事他们都没有想过,或者说没有考虑过亡者有何想法。 的确,三弟以前跟东院一直存着矛盾,其中原因很复杂一言难尽。 考上秀才后更是不顾族中反对去了江荆府,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就连娶妻生子也只是书信告诉西院的哥嫂,把顾沐云和罗氏入了家谱,说以后的事他来安排。 现在要花重金入族坟,不一定是他的心愿。 想到三弟的婚事,顾大伯心里一软,叹息道:“云丫头,既然你说你爹不愿意,那就暂时把你爹娘请到庙里去。 这样也好,受些菩萨香火,也好转世投一个好胎。” 大伯没有意见,二伯自然也没有多说什么。 早上去东院时,被人冷落言语嘲讽,他一肚子火气已经装满了,准备回来赌气借钱也要把族田买下。 现在侄女说把灵牌骨灰寄放庙里,等有钱再葬,不失一个好法子。 安坟一事暂停,只需要找一个庙寄放,而大家都没有意识到,今天才是顾沐云回来的第二天。 这个父母双亡的小姑娘,回关口渡说是扶灵返乡,其实就是托孤投亲。 原本应该是哭哭啼啼,听任长辈安排,可现在每一件事都是她自己在做主。 虽然看似大家顺着她的意思,也是她理由充分让人无法反驳。因为几个堂哥们在码头干活是主家管两顿饭,只有晚上才回来吃。 在家的人就只煮两顿,此时奔忙一早上,所有人都饥肠辘辘。 昨天晚上做了鱼和杂粮饭,现在锅里煮的是青菜糙米粥,另外是麦面饼。 大堂嫂花氏给顾沐云盛饭,虽然这个小姑子之前说要租房子很吓人,可后面硬顶回公爹的话,自己做主不愿意花钱安坟,让家里少了一大笔开支,她心里开心,这碗饭盛得心甘情愿。 “云妹子,家里人多,我们平时都是吃糙米,不过虽是糙米,但我反复搓洗过,里面没有谷糠肯定不会糟口。” 顾沐云点头:“大堂嫂,我娘也做糙米饭。” 她不嫌弃。 江荆府虽然主产稻米,但哪怕城里人家也不能顿顿白米白面,每天还是要吃糙米粥。 糙米也是米,只是加工时保留了米谷外层的胚芽、糠皮和胚乳,因此颜色较为深棕,外观粗糙,口感也差点。 其实这些外层部分富含许多营养成分,使得糙米在营养价值方面远优于白米。 “哈哈,这样就好,我就说四妹是自家人,娘还担心你吃不下。” 见顾沐云不挑剔饭食,花氏对她越发喜欢了:“小姑子,我这个人是直肠子,心里藏不住话,有啥就说啥,你要出去租房子得自己拿钱,你大侄儿年纪大了,我家还需要攒钱娶媳妇。 要是你不嫌弃家里饭菜粗,就在这旁边租一间屋子,以后回家吃饭,这样你也得了安静。” 顾沐云很喜欢这个大堂嫂的直率,正如大伯母说的那样,话虽然不悦耳,可直接说明白,比窝在心里生闷气强。 再说自己也不喜欢猜别人心思,于是立即回道:“这是自然,我身上钱不多,想租大房子也住不起,还是先租便宜点的,堂嫂可有合适的房子说给我。” 她没有提自己有二十两,暂时没有进项,这钱现在就是自己唯一的立身之本,不方便外露。 花氏蹙眉苦想:“你要出去住得找一个好些的,周围邻居要清白好相处,还得顺道,这样也方便你堂哥他们每天上下工时过来看你,这房子我得好好想一下。” 第12章 顾虑 旁边,二堂嫂在盛菜,把两人的话听得清楚。 她是个不多话的,生有两个儿子顾金水和顾银水。 这两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在镇上当小伙计,每月挣的三百文工钱拿回来,除了大头交到公中,余下的小零钱都是悄悄交给她这个娘攒着。 只想着家里什么时候修房,自己就可以给孩子们添点家私。 可这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小姑子带着奴婢突然回来,一会要穿男装,一会要斋戒,还闹着想租房子,这让她心里很是着急。 要是这个小姑子能出去住当然是好的。 本来家里就住不下,再加几口人更难,眼见着大嫂家的长水没有定上亲事,自己家的儿子也渐渐大了。 二堂嫂心里揣测着,不说话的人也开口了,瞅准时机在旁边道:“四妹妹是带着奴婢的人,跟我们挤在一起是不合适,而且还要经常焚香念经,家里人多吵得慌。 我前几天听说大石梯那边有人赁房,也不知道赁出去没有。” 大堂嫂花氏一拍手:“哎,弟妹你难得开口,这一说我倒是想起了,大石梯那边的确有房出租,又在路边来去方便,可是有些贵啊!” 顾沐云笑着道:“太贵可不成,二嫂说说那房子多大,有几间……” 三人愉快交换着房屋租赁信息。 另一边,大伯母卢氏也在对丈夫说顾沐云租房子的事。 她是要有些为难,以前的老三执拗,没想到生的女儿更执拗,姑娘家非要穿男装,现在还要在外住。 但家里又的确挤,大孙子长水为房子的事还迟迟没法相亲,眼看着另外两个孙子也快长成人,要在家里布置静室就更不可能。 顾大伯没有立即开口反对,他发现这个才回来一天不到的侄女自己很有想法。 不愧是三弟亲自教出来的孩子,长在城里就是比家里女儿有出息,不仅能自个办了母亲身后事,还能换装扶灵回来。 不过租房子这事他还是跟儿子们商量一下。 自家占了三弟屋子,害得沐云到外面住,自家肯定会落人话柄。 可沐云住在西院也不舒服,她自己想租房子,自家就出钱,还得帮忙找一个稳当的地方。 大房在说租房的事,此时偏院厢房里二伯顾廷桦家也在想租房。 三堂嫂舒氏已经洗好衣服,依然愁着一张脸在自家灶房做饭。 虽然顾沐云已经说不安坟,可舒氏一想到公爹要去借利子钱就胆战心惊,她娘家村里就有借利子钱治病的,只是借十两银子,一年不到连本带利五十两。 那家人还不起,钱越滚越大,最后掏空家底卖房卖地,还把已经十二岁的女儿卖去镇上乐坊才还清钱款。 要是这八十两银子要西院两家平摊,每家就需要花四十两。 大伯家是三个人挣钱,肯定存着银子勉强能应付。 自家啥都没有只得去借钱,凭自家男人每月死命挣的那一两多银子,到时候还不上,自己的儿女恐怕是脱不了要被卖。 舒氏越想越怕,眼睛忍不住瞟向上房方向,心有余悸:那个小姑子一回来就搅得不安宁,以后还是别住在家里好。 从隔壁二嫂那里,她已经听说小姑子嫌家里挤要租房。 还好三叔那间房子是由大房住着,跟自家无关。 儿媳妇在屋里做饭,顾二伯这个公爹守礼,儿子不在家,他连门都不进,只坐在门口的石凳上,笑看六岁孙子乐水在檐下的缸里玩水。 身后,三岁大的小孙女水苗在帮爷爷捶腰。 顾二伯的腰不好,忙碌一早上,在族长家跪了一阵,此时腰又胀痛得难受,有小孙女的小手捶一捶就能舒服点。 “爹!进屋吃饭了!” 舒氏把饭盛到桌上,招呼公爹吃饭,然后就捡起扫帚去打玩水的儿子:“乐哥儿,你也是要进学堂的人了,怎么还玩水,就身上这套新点,把衣服打湿了怎么穿。” 她想让儿子进族学,平时就不能穿得太差,要是被东院的人看见会嫌弃。 顾二伯皱眉道:“在自己家穿什么新衣服,再说大热天的,小孩子玩玩水凉快,骂他做啥。” 舒氏柔声细语:“爹,小孩子总要出门的,穿得破烂遇上那边的人要被人说是乞儿,万一上学又跟三叔以前一样被人欺负怎么办。”她知道只要说起在江夏府尚的三叔,公爹就不会再拦。 果然顾二伯不再说话,叹气一声,牵着小孙女进屋:“水苗儿饿了吧,跟爷爷吃饭去。” 他一手牵孩子,一手撑着腰,缓缓直起身往屋里走。 院里玩水的乐哥儿也往屋里冲,口中还喊着:“娘,别打,我正用水画乌龟呢!” 蹦蹦跳跳的孩子不留神,刚好就撞在自家爷爷身上。 就这一闪,顾二伯瞬间僵住,像是一个木头人般站在原地,撑着腰,口中惨叫起来:“哎呀,这孩子跑啥,腰、我的腰!” 三岁的水苗吓得靠在门上,不敢碰爷爷。 舒氏也慌了,公爹腰不好,经常疼得躺床上。 她顾不得去打闯祸的乐哥儿,急忙扶住公爹,扬声喊隔壁的大房:“大伯,伯娘,你们快来呀!我爹的腰又闪了!” 两家门挨着,这一喊全部都听到了。 大房这边的大伯、大伯母、大嫂二嫂都放下碗走出屋,顾沐云和翠青、小陆子也跟着出来。 顾沐云一眼就看见歪着身子,拧着腰满脸痛苦的二伯。 只见他一手抓住旁边门框稳住微微颤抖的身体,一手按在后腰上,疼得直抽抽:“唉呀!腰痛,腿、这条腿也使不上劲。” 众人上前将他围过去,七嘴八舌的询问病情。 有人想拿凳子让顾二伯坐下,顾二伯连连摇头:“别碰我,疼,疼过才能动。” 话是这样说,谁也不知道这闪着腰要什么时候才能缓过劲,就这短短时间,顾二伯已经脸色苍白,汗水大颗大颗滴下来。 顾大伯上前扶住自家弟弟的胳膊,口中急道:“不行,还是赶紧找郎中瞧瞧,不能省钱。” 顾二伯皱着眉,忍痛道:“这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药吃了也是白花钱。” 他现在五十多岁,干了一辈子力气活,前年还在码头上做事。 可到底年纪大了力气不足,在一次扛包时闪腰,就再没有好过,不光是腰疼,就连一条腿走路都疼,这次复发,恐怕又要养病躺一月。 就在这时,一直跟在后面的顾沐云走上前,对顾大伯道:“大伯,你能让我试试吗?” 第13章 后溪穴 顾大伯这才想起,沐云跟着三弟学过医,就是不知道学得怎样,先让她看看也行。 “好,我先让你二伯坐下。”顾大伯又去扶弟弟,想让他坐着诊脉。 可顾二伯丝毫不敢动弹,依然弯腰僵在原地。 顾沐云道:“不用坐着,我先帮二伯松了这股劲。” 她的话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不过又感觉能听懂,扭腰就是被一根筋绷着。 只见顾沐云站到顾二伯旁边,没有诊脉,直接拉住患者空着的手,将之半握成拳,然后取出自己刚才吃饭没有放下的筷子,用筷子一头顶在顾二伯拳头小指侧的掌纹折叠处。 一边稍微用力向下按压,一边道:“二伯,你现在慢慢动腰。” 顾二伯只感觉手掌侧被筷子顶住的地方又酸又痛。 听到顾沐云说动腰,他慢慢站直身体,原本还沉重得像被卡住的腰开始松动,虽然还是痛,但比刚才好多了,能动。 “二伯,别停,再弯腰动一动,平时不能做的动作都做一下。”顾沐云把顾二伯的手换了一只,继续按压掌侧穴位。 顾二伯依言忍痛活动腰,屈伸了几次,又抬步动了动,感觉腰上憋着的那股气一通,人也缓过来了。 他不由惊讶道:“哎,这就好了?” 在场所有人看向顾沐云,全是一脸的吃惊。 花大嫂好奇问道:“妹子,二叔是腰疼,怎么你拉着他手按按就好了,不是应该在腰上治吗?以前的郎中都是治腰。” 顾沐云微微笑了一下:“腰疼治腰也是治法,现在我给二伯点按了后溪穴,是可以缓解腰部急性疼痛的方法,对闪腰有效果。 要是平时经常对这穴位按捏敲打,对腰颈疾病还有好处。 不过二伯的腰伤得太厉害,这样按一下肯定无法痊愈,要想完全好,需要配合其他治疗,另外还得卧床休息一段时间。” 后溪穴是手太阳小肠经与督脉交会穴,小肠经还与足膀胱经交接。 膀胱经和督脉均循行于腰背部,后溪穴跟这两经都有关系,就像交际花一样,那么跟这两条经络有交际的后溪穴就是腰背疼痛的要穴。 治疗腰疼疗效显着,特别是急性腰扭伤,急性腰椎关节紊乱综合征引起的腰疼。 在现代需要长期伏案工作的人还能用这穴位保健身体,闲暇时双手搁在桌沿轻轻滚动,可以明目,缓解颈椎病和腰背酸疼。 之前顾沐云遇到扭腰的病人,是用银针后溪透合谷,使用强刺激手法,配合腰部运动效果很快。 此时没有银针,直接用筷子头按压穴位,用在顾二伯的闪腰上,一样有效果。 仅凭一根筷子缓解疼痛,两家人都高兴起来,但对顾沐云说以后能治好只是听着,并没有太多希望。 不是不相信顾沐云的话,主要这是长年干重活的老毛病。 在码头上干活的人全部都是这样的,年轻时拼着一股蛮力,冬天踩着薄冰下水,夏天淋雨暴晒,等上年纪后总会腰腿不好,如果能走能动能吃饭就已经是好的了。 顾二伯坐在旁边凳子上,揉着自己的腰感叹:“没想到四丫头还有这本事,真好。三弟以前只说你跟着在学医,想等成亲以后再去医局当医女。” 尚医局的医女不避男女,但多是成婚后的妇人,少有未婚小姑娘。 原身现在只学杂病,也要等成亲后才入尚医局学产科妇科。 顾沐云怕二伯让自己现在开方,忙谦虚道:“我的开方诊病还很浅,现在只懂针灸。” “懂针灸好啊,这也是治病,我看镇上那几个医馆就有扎针的。” 顾大伯很是替三弟感觉欣慰,这个侄女刚才给大家露了一手,三弟心血没有白费。 眼见顾二伯恢复正常,大家说几句就各自散开,没有谁再提请其他郎中开方的事。 这两年来也没少看病,初时效果很好,药到疼止。 可顾二伯病好一点就忍不住去干活,一干活就复发。 郎中说过,光是药不行,三分治七分养,以后不能再做活需得静养。 既然要静养,那就静养,不能挣钱,就必须省钱。 现在家里人懂针灸,刚才按按就能好,那就更不想花钱了。 顾沐云也没有多说什么,无论是腰肌劳损还是腰椎骨病,都需要一个长期调理过程。 她昨天刚回来就发现二伯老是扶着腰,知道这必定是长期劳动伤了身体。 本来还想过些时日,等自己重新看过医书再替二伯治疗,谁料现在就发作,只能匆忙上场。 暂时可以帮二伯扎针推拿缓解疼痛,等以后再开方吃药。 到晚上,等三个堂哥回来了,顾大伯喊了几人在旁边,才说起族长故意刁难要十亩族田的事。 大堂哥顾一石是个黑瘦中年人,听到东院要八十两银子才允许三叔夫妻入祖坟,顿时变了脸色。 他抠着手上的老茧,想了又想艰难开口:“要是入祖坟必须要捐族田,爹,就把家里银子全部拿出来。我找几个相熟的挪些银子,剩下再去钱庄借点,应该可以筹够。” 三叔比他小半岁,叔侄二人从小一起长大,这友情比别人深。 旁边二堂哥低头不说话,他也在码头干活,同样的扛大包,兄弟俩没有分家,挣的钱都放在老爹那里。 现在大哥说要凑钱给三叔夫妻捐族田,他没有提出反对,只是捏拳的手背青筋暴起,显然对东院的刁难郁怒在心。 二房的三堂哥靠在墙根蹲着,口中咬着烟袋,神情有些呆。 他清楚自家有多少钱,前两天才从工头那里提前支了五百文买粮,现在就是在外面借也借不来多少。 就这样媳妇天天都在耳朵边抱怨钱不够用,马上又该给老丈人做寿,人情往来,作为女婿他必须去送礼。 顾大伯看看自己的两个儿子,又看看已经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三石,叹息一声道:“你们别愁那捐田的事,你们妹妹是个懂事的,她已经说了,先把灵牌和骨灰供奉到庙里,等有钱再大葬。” “爹,你说不下葬,这话真是四妹妹说的?”顾一石有些诧异。 另外两个石头也打起精神,认真听起来。后溪穴 第14章 腰痛三针 顾大伯点点头:“你们四妹是这样说的,我跟你二叔已经同意了,暂时就这样办。” 这时候顾二伯不在,顾沐云已经说了,要他躺下养病。 这样一次一次的腰伤可不能掉以轻心,该养就得养,最好有合适的护腰带。 顾三石已经知道自家爹又一次扭腰,幸好有堂妹回来出手解急。 现在爹只是躺着休息,没有花钱请郎中。 他本来对这个陌生堂妹回来很麻木平淡,此时心里已经有些不同的感觉。 深井中看见一根细麻绳,那也是一丝能把自己从困苦中解脱出来的希望。 顾大伯给儿子侄子说过捐田的事,就是要去庙里供灵牌。 顾一石道:“我听人说,云霞寺的香火旺,平日也会替人颂经做法事,有供奉殿专门放置牌位,只是每月香油钱不少,至少一百文。” 顾大伯摆摆手:“钱不钱的先别说了,先把你三叔三婶的牌位从东院祠堂请出来。” 今天早上东院那边要求必须捐田,否则立即要把灵牌丢出去。 顾一石点点头:“既然东院要拿捏我们,沐云也说可以缓上一年,那就赶紧把这事办了。 二石,你明天找工头支一个工,跟爹去云霞寺帮四妹把事办好,码头上那些活我跟长水替你做。” 顾二石闷声道:“明天要搬的都是酒缸,你跟长水可要当心点。” “我晓得!”顾一石在码头搬了十年货,当然知道搬酒最累,也最危险,一但手滑腿软摔了酒坛,给货主赔钱两月白干。 顾三石打起精神:“我帮你们看着人!” 顾家四个壮劳力在码头上干活,自然就有跟人争货抢生意的时候,干活本来就累,还要防着有人故意在搬酒时使坏。 顾大伯很喜欢这堂兄弟三人的团结,在外求活路,不团结就要被人欺。 唉,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在码头干苦力,就只能在东院的铺子里干活,同样事事被压着,更加难受。 自家几个孩子宁愿吃苦,不愿意讨好东院那些族兄弟,孙女们去河东也是在大院干粗活,不到跟前看脸色伺候人。 孩子们有骨气,只可惜家里人没一个能干的,再吃苦还是出不了头。 那边大伯他们在商量供奉牌位的事,另一边顾沐云跟花大嫂和顾长水,还有大伯母在说租房。 “小姑姑,大石梯那边的确有房子在出租,我今天早上从石梯上过还听到旁边有人在说。 嘿嘿,你们别担心价格高,那地方我清楚得很,说得好听,其实没有什么人愿意租的,只要跟房东商量,这价能降下来。”顾长水拍胸脯打着包票。 大伯母对自己大孙子的话不怎么相信:“长水,那是你小姑以后要住的房,你可要看仔细了,房子要紧凑,又得敞亮。” 花大嫂挑起眉毛:“娘,看你说的什么话,又要紧凑,又要敞亮,哪有这样的房。” “我就这一说,四丫头要租房子,总要选一处满意的。”大伯母说起租房子心里难过又愧疚。 顾沐云道:“还是明天大嫂跟我一起去大石梯那边看看吧!不好再另外找一个。” “行,明天我带你过去,那边有好几处院子呢!”花大嫂满口答应。 晚上又凑合着睡了一夜。 第二天,去码头干活的人又一早走了,大伯和二堂哥去了云霞寺打听供奉牌位骨灰的事。 西院安静下来,顾沐云昨天晚上连夜从行李中找出一套银针,准备给二伯扎针灸。 听到要给二伯扎针,院里留下的人不洗衣服不扫地,全部都围过来了。 顾二伯此时也很高兴,昨天扭着腰,当时缓解,又在床上躺着休息一晚,此时已经恢复成平时状况。 如果能让侄女扎针治好,他当然是愿意的。 顾沐云取出小匣里的针包,打开外面软布,露出一排整齐排列,长短粗细不同的银针。 西院其他人也没有见过全套针具,此时看着亮闪闪的长针,花大嫂又怕又想看,更好奇这些“银子”。 “四妹妹,这些都是银子打的?” 顾沐云摇头:“就一个名字叫金针银针,并不是金银打制,金银太软,用的是其他铁器。” 花大嫂失望:“我还以为都是银子。” 此时的银针跟顾沐云在现代时用的不锈钢针不同,她昨天晚上还研究了一下。 此时针为九种,分别即镵针、圆针、鍉针、锋针、铍针、圆利针、毫针、长针和大针。 其中用途也不一样,圆针、鍉针用于体表按压,铍针用于切开排脓,其余针具则用于不同部位的针刺或刺血。 因为金、银具有耐氧化、耐腐蚀的特性,便于保存,可以长期反复使用,工匠铸针材料里就带着少量金银,而不是全部用金银。 等大家看过针退出门,顾二伯趴在凉床上,露出腰背,顾沐云就准备行针了。 顾二伯的腰伤是积劳成疾,治疗上需要舒经活络,活血化瘀。 顾沐云先在顾二伯的后腰找到肾腧穴,大肠腧,然后从针包取出毫针,烛火烧一下针尖当消毒,再扎针进穴。 此时的毫针因为工艺问题,比现代不锈钢针粗得多,得气感自然也非常明显。 顾沐云一捻针,针至气至,顾二伯就叫起来:“哎呦,这酸麻窜到大腿了。” 第二针下,顾二伯感觉针感到了膝盖,留针六息,取针。 第三穴取委中穴,也就是双腿弯腘窝。 此处顾沐云用的刺血。针刺破肉,瞬间冒出豆大一颗黑血,再用软布擦干净。 肾腧,大肠腧,委中三穴是腰痛三穴。 针灸疗法中的歌诀:“肚腹三里留,腰背委中求”,就说明委中对腰背的重要性。 上班久坐一族经常会出现腰酸背痛,回家后趴在床上,要家人帮忙按按委中穴,能很快得到舒缓; 家中老人经常腰酸背痛,也可以按按委中穴。 如果鼻塞,朝鼻子通的那侧侧卧,按摩患侧的委中穴,效果立竿见影; 二是壮肾阳,治早泄。按摩委中穴,意守百会穴,气沉丹田穴,长期坚持,胜过“伟哥”。 顾沐云手法娴熟,扎完三穴,前后不过半盏茶时间,今天的针灸就结束了。 顾二伯从凉床下来,活动着自己腰,越动越欢喜:“这下舒服多了!以后还能干活。” 顾沐云用湿布仔细擦刚才用过的针具,淡然道:“三分治,七分养,二伯你要服老的,磨损过的怎么修也比不上以前,得爱惜着用。” 顾二伯讪笑:“是这个道理!”委中 第15章 关口镇 给二伯扎完针,太阳也才升到半空,顾沐云心里还惦记着租房子的事,她要亲自去挑选。 于是,大堂嫂花氏丢下家务活,带着顾沐云、翠青和小陆子三人出了门。 三人是一天前到的关口镇,那时候顾沐云心中有事,无暇细看周围环境。 此时出门,除去看房,自然也要对这个镇子探查一番。 关口镇是水码头,陆路不发达,主要是上下河的小船在这里停靠,将货物转换大船,外来货又要用小船送去各处县镇。 转货期间,货主们需要在关口镇吃喝休息,顾家老祖宗也是这样留下的。 从洪安建朝以来,几十年中大齐政通人和,是难得的太平盛世,各地货物往来频繁,于是这里就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商业区。 可关口镇没有太多平地,修不出宽敞大街,所有街道都铺着青石板,只能曲折在狭窄山间,形成街道。 从西院出来就是以前的老街,石板路两侧是大小店铺,这些铺子都紧紧挤着,店面宽窄有异,铺子进深不一,门檐也是五花八门,像极了山野里各色杂木繁花。 每一个曲折处就是一段街,除去布庄茶肆,还有胭脂水粉,木器竹器铺子,街边再上摆“裁剪”“磨刀”“细食”“修面”的小摊,也是人间烟火。 关口镇居民不少,每个街口都有一条小巷通往后面,那些像羊肠子般曲折的小巷里就住着各家各户。 只有像顾家那样的大家族才能有大院,占据大片平坦位置。 大堂嫂花氏虽然天天抱怨家里拥挤,但此时走在石板街上,指着那些通往后街的窄窄巷子,言语间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一丝优越来:“妹子,别看我们西院挤,还是比住这里好,至少我们门口宽敞,马车能停在门边。 住在这里面的才是难,连晾衣服的地方都没有,得用竹竿撑在房顶上。” 人总想比别人强,哪怕自己跟别人差不多,也要分个三六九等。 顾沐云笑了笑:“是,谁都想住得宽敞些,这不是没办法吗。” 翠青撅起嘴跟小陆子咬耳朵:“我们江荆府比这大多了!” 小陆子点头:自己老家的街也比这里大。 顺着街道一路前行,走出两个街口,就到了关口镇自己的文化中心,那就是一棵被人焚香燃烛,披红挂彩,树干中空依然枝繁叶茂的老黄角树。 黄角树下是一块空地,每天镇上的农户都会在树下摆摊卖肉卖菜,形成一个农贸市场。 花氏带着三人到这里,一指旁边的石阶道:“妹子你看,那就是大石梯。那上面有好些房子出租,你要是不嫌这下面每天卖菜吵闹,我们就去看看。” 顾沐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树旁有一道七八级的石梯通往上面,比沿途所见的石阶都要宽大。 石梯上,有人拎着东西在步行。 听到上面有房出租,顾沐云点点头:“我们先上去看看吧!” 此时,她心里已经对这里有些兴趣了。 从顾家西院到码头,这里是必经之路,更重要的是这里距离西院最多八九百米。 顾沐云虽然说要离开西院单独居住,但也不想太远。 毕竟自己是一个女子,西院如今也算自己家人,太远伯母她们会不放心,这个距离刚刚好。 翠青也很满意。 她年纪虽小,但被罗氏教得会做一手好菜饭,这几天在西院作客,吃的饭菜不合口味,她又不好下厨早就手痒。 此时目光炯炯盯着大树下那些小贩的菜摊:,等小姐赁房子搬出来,有这些摊贩自己以后要买菜做饭就方便了。 小陆子老家就在爆发瘟疫的弥鹿镇,那里临着官道又是交通要道,同样是镇,比关口镇还热闹。 此时他看到这里的石板街没有半分惊讶,倒是对那树干已经腐朽一半,树冠还能遮挡一大片地的老树感兴趣。 几人登上十七八阶石梯就到顶端,果然跟下面的热闹市井不同,这里是一片小平地,错落分布着十几栋房子,都是白墙瓦顶,青竹掩映。 最靠石梯边上有一栋青砖小瓦的宅子,漂亮是漂亮,就是有些冷清,房门紧闭,篱笆院里也落满叶子。 这房子修得讲究,虽然外面没有高大院墙,但有一排木荆花编成的半人高围墙,花枝粗大,花墙结实,轻易穿不得。 而且现在正是花期,紫红色的花朵挑在绿枝间,很是悦目。 见这情景花堂嫂有些惊讶:“哎呀,这里的花草长得真好,前几天我还来瞧过,没成这样的。” 顾沐云几人正打量着这些院子,突然关闭的房门打开,有人探头问道:“你们是要租房子吗?” 那人是一个身穿裋褐的老头,头顶发髻束着布巾,一副下人打扮。 顾沐云回话:“老人家,你这房子可以先进去看看吗?” 老头看着眼前一群人,里面花氏年纪虽然大,只是寻常妇人,而这个少年面上稚嫩,穿着普通石青衫子,身材单薄,显然是镇上哪家的小少爷带着奴婢出来了。 他开了院门让几人进去:“可以!当然可以!公子请进!” 公子? 花堂嫂一愣,转头看向顾沐云,她都忘了小姑子一直穿着男装,没想真被人当成男子了! 顾沐云神情不变,对老头拱拱手:“老人家请引路!” “好,公子跟小老儿这边请!”老头小跑在前面带路。 后面翠青和小陆子跟着顾沐云在路上奔波多日,早已经习惯小姐男子做派,一脸严肃跟着顾沐云进院。 院门口,花堂嫂还没回过神来,见几人进去,忙急着跟上,嘴里喊着:“小、小叔子,这房子别进,哎,你等等我!” 这座宅子没有院墙,进篱笆院就是前堂,贯通的长三间可以待客交友。 从前堂后壁留有的通门,还有旁边二门都可以进入后面正院。 后面是三间正房,两侧各两间厢房,围成严严实实的正院。 正院角落里是厨房净室,正房最中间没有房间,而是一个开放式佛堂,此时没有佛,只摆着几把椅子可以喝茶。 从正院厨房旁边的侧门出去,那边是一片由院墙围起来的花园,里面有一眼井,后面是后房杂物间洗衣服房什么的。 老头一边引着几人四处察看房间,一边说着这些房全部都是上好的木料,地砖的石料也是找人细细打磨。 花大嫂跟在后面鬼鬼祟祟,一脸的好奇和害怕,一惊一乍惹得老头翻了好几个白眼。 将前堂后院看过,顾沐云心里有了数,没有问价,先问为什么要出租。 第16章 石上居 老头一抬下巴,带着傲气道:“我家房多,老爷本来说要来关口镇上渡夏,可又嫌这里太无聊,住不了空着浪费,这才准备赁出去。 房间不单租,前后院每月只要一两五钱银子。 小公子,这样好的事可是千载难逢,已经有人来看过,错过就再也找不到了,你要赁就得马上定下来。” 顾沐云没说要,也没说不要,说起来每月一两五想赁这样大的新院不贵。 但也不便宜,相当于是每月上万元在租豪宅,不是穷人能负担的,哪怕自己要租,也需要先跟伯父他们商量一下。 她没说话,原本花堂嫂还一脸好奇的东瞧西望,此时被这每月一两五钱银子的价格给惊得脸色都变了。 这破房子比码头扛一个月活还要得多,生怕小姑子什么都不懂马上应下,忙抢着道:“你这房顶已经长草还要一两多银子,恐怕要漏雨,你、你留着自己住吧!” 说完,赶紧拉着顾沐云就往外走:“旁边还有房在赁,我们另外再看去。” 花堂嫂不敢租房拉着要走,顾沐云也就跟着走了。 花堂嫂是真的被吓到,拉着顾沐云连旁边的房都没有看,直接就回到西院的家。 此时太阳已经晒得火辣辣的,花堂嫂咕咕咚咚喝了凉茶,就跟自家婆婆和弟媳妇炫耀起来:“我跟你们说,我还没有进过那座房子,今天可算见过了,真是修得好,比东院那边的房子还好。 前面通间的气派,后面还有一个种花的园子,要是刨出来,能种葱姜蒜,还能撒菜种。 房子再好有啥用,谁住在里面都要穷,还以为房价高到五百文就顶天,没想到居然每月要一两五钱银子,真是吓死我了。 我真怕妹子一口答应赁下来,赶紧拉着她出来了,就连旁边的房子都没看。” 大伯母也吓一跳:“四丫头,你真要去赁房?还是在家住吧,水萍她们不常在家,平时挤一挤就可以。” 二堂嫂很紧张,她不像大堂嫂那样说话直接,此时看着婆婆道:“娘,金水和银水该休假回来了。” 虽然同在镇上,可两个孩子在码头酒楼当小伙计,平时不许随便出来,就连她这个母亲也难见一次,只能每个月回家住一天才能团聚。 可现在两人的房里住着小陆子,儿子回来就没地睡。 大伯母卢氏顿时又为难起来:“这可怎么办?要赁也找一个小点的房吧!” 花大嫂附和:“是呢,娘,你劝妹妹简单租两间睡觉就是,每顿饭回来吃花不了多少钱。” 隔壁二伯家里,顾沐云在听已经回来的大伯说事。 今天早上,大伯跟二堂哥去云霞寺打听供奉亡牌的事,二堂哥忙着去码头上工,大伯也才刚刚回来,三人就在二伯家商量一下。 “云霞寺的主持说了,寺里可以存放骨灰坛和灵牌,只是放灵牌和骨灰的价钱不同,全部都放,每月香油钱得给五百文。” 云霞寺在关口镇外的山上,码头商船多,总有亡故外乡的客商在寺里存放骨灰,等着几年十几年返家带走。 这笔生意云霞寺做得娴熟,香火也旺。 每月又是五百文,顾沐云已经麻了! 有句话说得好,当你处于低谷时,抬头看见的都是欺压,现在她感觉处处都不顺心。 不过转眼她又想开了,当自己身处低谷时,随便向何方走都是一条向上的路。 该存还是要存,该租房子就租,两处钱都不能省。 挣钱,顾沐云再一次涌起想挣钱的急迫心情。 租一处合适的房子很关键。 今天看的那院子其实不错,跟下面街道只隔了台阶,虽然不是街面,反而闹中取静。 前堂稍微布置一下是宽敞的诊室,后院自己住着也舒服。 知道顾沐云一定要在庙里供奉香火,顾大伯和顾二伯也没有其他意见。 相比起来,族里要得更多,只是这无端一年多出六两银子的开支让两人眉头快夹死蚊子。 顾沐云没让两人掏钱的意思:“大伯,我回来了,带回来的那架马车没有用处就不白养着,找人卖成银子就够寺里用几年。” 她在江夏府虽然买的是破车老马,只有一对轮子是好的,其他地方破破烂烂,但还是能拉能跑的车,若是卖能卖十几两银子。 这马车作用很好,在路上不引人注意,回来还让顾沐云测出人心。 东院知道回来一个穷亲戚,立即甩开不管,还想趁机捞一笔,把西院榨干。 西院的伯父堂哥虽然对自己诚心以待,可面对东院的压迫也实在无力帮衬。 听到顾沐云要卖马车,顾大伯有些艰难的点头,要侄女变卖东西供养牌位他感觉羞愧。 二伯揉着自己已经松缓的腰安慰道:“现在卖车也好,住在家里用不上,以后二伯给你补上一架车。” 顾沐云笑了笑,在大齐置马车跟买豪车差不多,二伯想给自己添马车,三哥三嫂得跳脚了。 这边说好卖车,就提租房子,大伯二伯一听大石梯那边的好房子顿时摇头。 “那房子不发家,没人愿意住。” 还有这种事,顾沐云诧异,忙追问原因,那房子看上去都是完好崭新,怎么会跟风水有关。 顾大伯解释:“这事还得从一年前说起,也是名字惹的祸。” 那房子的确是一户船商修的,本想修建小居自己临时居住,也想跟新上任的沈县令拉好关系,特邀县令来关口渡赴宴求墨宝。 没想那个县令是新科进士,书生气浓,酒酣耳热之际,见新宅需踏石梯上来,当着众宾客的面,提笔书字,取名叫石上居,取“清泉石上流,莲动下渔舟”之意。 这名字本来很是风雅,但船商不乐意了。 他们行船靠水吃饭,最怕搁滩,现在那些房子建在高坎上,名字又叫石上居,说这是船停石滩,进退两难,顿感晦气。 虽然等县令一走,船商就让人封口不得外传,题字做了匾额也没悬挂在前堂,但私下里还是有不少人知道。 如今船商不愿意住,有县令取名又必须挂,否则让县太爷难堪,于是就这样不尴不尬的闲置,有人要租就出租。 可要租房子的小户人家租不起,大户人家又不愿意碰这不吉利,只能空着。 顾二伯也反对道:“别人都说县令老爷是文曲星,他说出的话就是真言,谁都怕自己住在留不住水的青石板上,就连租房子都租不出去。 四丫头,你可别听长水那小子胡说,年轻人啥都不信,总有吃亏的时候。要赁房就在我们家旁边找一处,哪怕差一点也行。” 第17章 风水 顾沐云感觉有些无语,难怪自己看房时,那老头什么都夸了,就是没有提挂在后院那匾额。 而顾长水又说那里的房子不好出租,价格也能降。 换成现代的自己,肯定会说封建迷信要不得,劳民又伤财,不过想想自己都能穿越,万事万物不能全用“科学”二字来定。 但若是真的风水不好,自己更要住,如今自己怨气冲天,见神杀神,见鬼杀鬼,什么风水都能改。 一块石头留不住水又怎样,敲敲打打做成石缸就是聚宝盆。 “大伯,二伯,我还是想赁石上居,别人怕,我不怕,因为我手中有金针。 金克木,土生金,土石同源就是石生金,那房子旺我,这一年空在那里恐怕就是专门给我留的。”顾沐云开了一个不算玩笑的玩笑。 一句话,顾大伯和顾二伯都呆住:好像……是这样一个道理啊。 “这、这可是真的?”顾大伯有些心乱。 顾二伯脑子要灵活些,使劲点头:“哥,我听街上那个铁口直断的瞎子这样说过,什么生克的确有这说法。” 两人的眼睛一亮,对视一眼,同时点头:西院终于有人要走运,要出头! 侄女懂医术用金针,要是开医馆,租铺子每月也得花出去一两银子的租金。 现在卖马车换来十几两,住到石上居肯定能挣回来。 顾大伯的口风瞬间就变了:“四丫头要是真看好石上居,我就找人去说和,把租金降下来些,住半年试试,石头再穷又能穷到哪里去。” 憋屈一辈子,尤其是现在三弟夫妻无法入祖坟,把这个老实人也逼急了,他想赌一把。 与其把钱白白交给东院,还不如花在三弟女儿身上。 顾二伯明白大哥的意思,想西院有人能出息,脱离东院的控制,立即道:“我以前听别人说过,只要多讨价还价,房租能降五百文。” 人的想法就是这样怪,之前每月五百文交到寺庙嫌贵,现在听到“石上居”对顾沐云有利,对西院有利,一两多银子都不贵了。 顾沐云虽然对两个伯父的突然转变有些不解,但这对她来说是好事。 既然确定赁房,那就需要钱,大伯也不怕偏西的太阳还烈,马上去大车店问马车的事,因为多养一天就要多花一天草料钱。 顾二伯的腰需要卧床休息,被顾沐云盯着只得又躺家里了。 另一边,家里其他人也知道了顾沐云要租赁大石梯的房子。 大伯母和三个嫂子都惊呆了,那房子不能住啊! 她们不懂什么是土生金,金生水,但知道有一大把银子即将要拿出去。 “哎呀,家里能住下,我马上腾房去。” 大伯母急得跺脚,就为一间房白白搭进去十几两银子,都够一大家子吃喝了。 三个堂嫂子的脸色也不好看。 花堂嫂拉着顾沐云大声道:“你上午不是说好不要那房,怎么又去公爹面前说嘴,你这可就不老实了。” 三堂嫂慢声慢气:“城里长大的姑娘,哪里知道过苦日子的难处。” 顾沐云也不是能忍的主,顾家人不懂就说明白,若说了还不明白就远离,于是耐心解释:“我赁那处房子是为开医馆,不单是住。风水好不好也得分人,说不定我就能压住呢!” 话是这样说,可家里几个女人还是担心。 那可是要花十几两银子,是自己省吃俭用存起来的钱。 小姑子能挣回来当然好,挣不回来,一大家子都要跟着受苦。 花大嫂最在意这个:“我家长水眼看着就要说亲娶媳妇,水萍也要许人家准备嫁妆,万一你挣不到钱怎么办?” 对她们这个疑问,顾沐云直接道:“伯母,嫂子们你们放心,所有要花的钱都是我自己出,只麻烦伯父帮忙谈价,另外以后需要搬抬修房的杂事还要堂哥们来帮忙。” 一听确实不用自家的钱,几个人的脸色就好看了,花大嫂讪讪道:“妹子你别多心,我这个人藏不住事,想到哪就问到哪里。要是不说出来,今天晚上我定要吃不下睡不着。” 说实话,从这个小姑子回来事不断,要静室、要忌荤腥,还有捐田、供奉,租房子。 才两三天时间,每时每刻听到的都是又要多少银子。 八十两的族田,十几两赁房,每月五百文的香火钱,这些都是她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吓得一家人如同惊弓之鸟,一时接受不过来。 顾沐云笑了笑:“这样挺好的,说开了不用放在心里,老是疑神疑鬼的大家都不舒服。” 三堂嫂也有些尴尬,赶紧道:“以后要你堂哥干活就说一声,我来拔拔草啥的,听大嫂说那院子里面都长草了。” 顾沐云不跟她们计较,笑着应了一声:“好!” 父辈的感情是父辈,那是有血缘关系的,可以折腾还没有办法丢开。 嫂子们就不同的,谁都没欠自己这个小姑子。 谁都有私心,嫂子们没有想着吃绝户,扒拉别人的钱,只想守住她们自己的东西,何错之有。 况且自己这个小姑子跟嫂子们从来没有见过面,要谈感情还太早,彼此客客气气才是和平相处的方式。 从知道顾沐云花她自己的钱租房,花她自己的钱供灵牌,不用两个伯父贴补,西院压抑的气氛一下就变得轻松许多。 大伯母翻出一块放在箱底很久的布料,让二嫂和三嫂帮忙做衣服。 她说顾沐云总是女儿家,箱笼里只有男装怎么行,还是要准备一套衣裙的。 两个嫂子没有怨言,立即放下自己在做的针线开始给顾沐云做衣。 翠青知道自家小姐的尺码,跟着在旁边做里衣。 就连乐水和水苗也凑到正翻看医书的顾沐云身边,口中喊着姑姑,想要学认字。 想学字多简单,顾沐云随意写了两字,让正无所事事的小陆子跟着一起学。 满院难得的其乐融融。 时间慢慢过去,太阳从西斜到完全落山,月亮已经升起来,锅里的饭也做好了。 可下午就去码头大车店说马车的大伯二伯没有回来,按照平时下工时间的堂哥们也没有回来。 一院子女人顿时坐不住了,纷纷站在院外等着。 花大嫂口中不停叨念:“哎,昨天听一石说要搬两船酒,那些酒坛沉得很,圆滚滚又不好着手,可别是出啥事了吧?” 大伯母心里着急,更听不得这样的晦气话,立即道:“平时你话多没人说你,这种话你也敢说,你就是在咒你男人,还有你儿子。” 花大嫂委屈:“娘,我就长水一个儿子,怎么会咒他。” 大伯母气道:“那就是在咒我儿了?真是谁的儿子谁心疼。” 花大嫂更委屈了:“我就一石一个男人,他要是出事我能得啥好。” 眼看就要月上中天,西院的人已经等得着急上火时,终于看见一行人影出现在路的那头。 第18章 争斗 来人正是大伯、几个堂哥和顾长水他们。 见每个人都是手脚齐全好好的,大伯母放下心,立即对着顾大伯开始埋怨道:“你老都老了还不懂事,怎么也学得晚回也不带信。之前说去问马车,一走就是半天,弄得现在半夜才回来。” 大伯父摆摆手:“就你多想,大家都在码头上能有啥事。 你别说话,先把饭端出来吃,我们都要饿死了。” 他们的确饿,现在已经是小半夜,白天吃的那些东西早就化完,干了一天体力活,现在只饿得前胸贴后背,气都快吊不上来了。 不光是他们饿,家里的人也饿,挂着心谁也不肯吃,就干巴巴等着,饿得顾沐云灌了肚子白水。 现在人终于回来了,西院顿时就热闹起来,灶间噼噼啪啪生火,锅瓢响着,很快就把饭菜盛上桌。 顾大伯端起温凉的米粥连喝几大口,这才感觉缓过劲来。 大伯母赶紧给他夹一些菜:“别光喝粥,这是油渣炒的豆角,你快吃点才顶饿。” 其他几人都埋头吃饭,一句话都不说,两个嫂子也没有问,有事晚上躺床上再问自家男人。 只有顾长水一边大口吃饭,一边给顾沐云说下午发生的事。 “小姑,我们今天打一架也是被逼的,要是不跟人打,钱多的活计就要被抢光。我们没吃亏,那边也躺着几个人。” 说得激动又放下筷子曦曦两声,他鼻青脸肿,额角起包,嘴角也破了,吃饭都漏汤。 顾沐云问:“码头上经常打架?” 顾长水摇头:“也不是经常打架,这次是有人想在我爹搬酒时使坏,故意松了跳板,三叔看见就打起来了。” 从顾长水的讲述中,顾沐云这才知道,码头上的活计需要抢。 都说家不和外人欺,篱笆不牢有狗钻,关口镇上都知道顾家西院东院不和,就有人跟着对西院踩一脚。 不过码头上的活是凭体力吃饭,西院几兄弟团结,干活又踏实,外人除玩些小动作,横抢一些活,也做不了什么大事。 这次搬酒工价高,两船装完能挣一笔钱,本来货主早就跟顾一石他们定好,其他几拨人没捞到,就在顾家兄弟搬货时做黑手,差点让顾一石搬酒时掉下河,双方就打起来。 现在货没有装完,顾家兄弟还跟人打架,对方人多势众。 也幸好顾大伯去看马车撞上,赶紧找来能主持事的码头话事人,才把事平歇下来。 顾家兄弟的这笔生意自然没做成,那边也打得倒了两个。 江湖之事江湖了,那边理亏受伤,于是各自承担后果。 顾沐云听得眉头紧锁,自己才回来两天就感觉东院的阴影无处不在。 东院西院虽然出自一个祖宗,可真正算下来,两边在顾长水这一代已经出了五服。 可如今西院势弱,被东院找着理由处处压制,就连西院几户人家想翻修房子都不允许,尤其是对顾廷松这房人更苛刻。 吃过饭已经是午夜,大家很快就各自休息。 隔着薄薄的一层墙壁,外边大堂哥的鼾声如雷吵得顾沐云无法入眠。 此时就连同床的翠青也睡不着,趴在顾沐云耳边轻声道:“小姐,今天看那宅子真的能租下来吗?我们住着会不会太大了?” 顾沐云拍拍她的肩膀,反问:“宅子大了,你每天扫地就多了,怕累不?” 翠青摇头,发现小姐看不见,又赶紧道:“我不怕累,今天小陆子说那宅子好,他也喜欢。” “哦,小陆子这两天好些了不?”顾沐云问。 一场瘟疫让小陆子双亲病逝,虽然他人很机灵,帮顾廷柏从弥鹿镇带信到江荆府,又被顾沐云收成义弟,路上还好,但到了顾家就一直情绪低落,很少说话。 翠青先习惯点头,又赶紧道:“小陆子在那边宅子就开心了!” 顾沐云叹气,毕竟是才八岁的孩子,小陆子看见乐水有娘疼,他也想自己的爹娘了。 就这样,顾沐云迷迷瞪瞪快天亮时才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顾一石他们又大清早去码头干活,一天都不能休息,只有顾长水留在家里。 顾大伯道:“长水骨头还嫩,昨天晚上折腾那么久,就让他在家歇一天。” 他不心疼儿子,只心疼孙子,昨天孙子干活又打架,今天特意留下多睡一会。 顾沐云有些担心:“堂哥他们昨天才跟人争斗过,现在又去没事?” 顾大伯摇头:“没事,昨天已经让关五爷说过话了,要是再闹,就是不给关五爷面子。” 码头就是江湖,关五爷就是码头上的舵爷,他负责那里的安稳,调解过就不能再提了。 顾沐云昨天已经听顾长水这样说过,现在大伯也这样说,知道这是关口渡规矩。 顾大伯没空操心码头,他心念的还是其他事:“四丫头,今天我们就去把那宅子定下来。你说得对,那房子可能就旺你,反正早迟都要租铺子,就试一下。” 顾沐云微微皱眉:“伯父,马车没有卖,我这里钱不多,租房子的事还是缓几天,先把云霞寺那边办好吧!” 顾大伯毫不迟疑道:“我们先赁房子,这钱我这里垫上,你挣到钱再给我,要是……” 他迟疑一下,还是沉了声音道:“要是那里真的是光石头,这钱就当我亏的。” 顾大伯说得轻松,可眼中布满的血丝显示着一夜没睡,要拿十两银子出来他也是下了狠心的。 旁边大伯母、两个嫂子都站着,一脸肉痛加生无可恋,小姑子说了不用家里拿钱,可公爹非要拿。 公爹平时是老实人好说话,可只要说出的话就改不了,这钱就必须拿出来了,而且一石,二石都说听爹的,这房还非赁不可了。 顾沐云看看为难的伯母,愁眉苦脸的嫂子们,又看看一脸坚定的大伯,没有再拒绝,沉静道:“伯父,这钱我会还给你的。” 她已经决定赁房子,但没有卖马车,自己又说过身上只有五两银子,现在反而不好拿出来,还得先让大伯垫付一下,马车一脱手就还钱。 都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如今已经是一家人,自己想做事还是需要西院支持。 顾大伯给顾沐云说过要马上赁房子后,不顾孙子睡得正香就直接从床上叫起来,跟他去大石梯。 本来睡得迷迷糊糊的顾长水一听要赁房子,顿时就来了精神,用水胡乱抹一把带着伤的脸,连饭都不吃就跟着走。 临走时,还笑嘻嘻跟顾沐云开玩笑:“小姑,看我去保证把价给搅下五百文来……”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爷爷训斥:“跟你姑姑说话不许油嘴滑舌。还有你什么时候学得这毛病,事还没办嘴都说大了,把事说出来又没做好,回来看我用棍子打你。” 看来在家再受宠的顾长水也没少挨打,听到这话顿时脖子一缩,默默走了。 第19章 昆仑穴 昆仑穴网图  顾沐云没有跟着去石上居,在拼习习的购物经验教会她,买东西得会砍。 自己昨天已经看过房,现在换大伯他们去谈价,多少砍一刀,也能知道赁金的底线,最后自己再定下来。 况且她还有事,要给二伯扎针,现在一天不能停,上午也是扎针的好时辰。 顾二伯虽然腰病一两年,但这才扭过腰,算急性期,除需要卧床休息,还得每天扎针,等到恢复期就可以隔几天扎一次。 这一次施针除去之前的“腰三针”,还加上双侧昆仑穴。 昆仑穴是膀胱经要穴,位于脚腕外踝尖的后方,在外踝尖与跟腱之间的凹陷处。 有资料记载,昆仑穴,之所以如此取名,因为昆仑穴之气如山峰贯于巅顶,从头到脚的疼痛,昆仑穴都可以搞定。 故其治疗头痛、目眩、目痛、落枕、腰背疼痛诸疾甚效,又能顺势而下如昆仑之披沥百川,不仅治脚跟,全身都受益。 除去医生的专业扎针,平时养身保健时用手指弹拨,拿捏都可以。 就在顾沐云专心扎针时,顾二伯突然道:“四丫头,你回来就安心做自己的事,你爹费心教你一番,别听其他人说三道四。” 听到二伯这有些莫名其妙的话,顾沐云没有停手:“二伯,我才回来三天,就有人说什么了?” 顾二伯摇头:“这倒是没人说啥,只是我们西院的人要做什么事,总有人会跳出来拦着。 你大伯今天急着马上就去赁房,也是因为昨天你跟大石媳妇去看过房。 这镇上人多眼杂,万一传到东院,就怕出岔子。” 又一次听到东院,顾沐云道:“二伯,只要你们能支持我,旁人说什么就是毛毛雨,我没啥好怕的。” 有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别来惹我,我现在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五味真火正旺,谁来惹这仇就记下来。 顾二伯刚想笑一下,但穴位传来的酸涨让他一边“哟哟哟”,一边龇牙咧嘴道:“你这样想就好,你爹当年。” 他话说一半就拐了弯:“你爹在江荆府能进尚医局,我们都开心。” 顾沐云没有搭话,在原身记忆里,顾廷柏虽然没有提过为什么离开老家去江荆府,但言谈里隐隐透露出一种郁闷和憎恶,显然发生过什么不想让旁人知晓的秘密。 顾沐云还怀疑,这次东院要族田也是有意针对顾廷柏的,以后肯定没完。 但大伯二伯清楚原因却没有明说,顾沐云也就装着不知,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先站稳脚跟,一切事情由两个伯父处理。 几组穴扎过直接取针,顾沐云再以指代针,循经走穴,把其他穴位点按了一遍。 她心中专注,顾二伯也立即无暇顾及其他。 在顾沐云的手下,他从颈到腰感觉酸麻涨痛齐袭,紧绷的肌肉松弛,体内有暖流走窜,直到最后一穴捏着昆仑穴上,如热浪倒转,他瞬间就透汗淋漓:“啊!舒服,四丫头,这是怎么回事?” 顾沐云收手,站直身子,腰背挺直,屏息凝神双手轻甩,再对地连弹几下,这才回道:“这是推宫过血的手法,我爹教的。” 顾二伯活动一下腰,喜道:“我顾家真要出神医,你这手法好、好、真好!” 他忍不住连说三个好字,脸上又是惊喜又有心疼,可惜三弟离开关口渡学得这样好的医术,却死在瘟疫中。 顾沐云心里也在说可惜,这手法的确是原身记忆里的。 或许是最聪明最敏感的人也最容易想不开。 可惜那个聪慧的女孩子,虽然拥有优秀技能,可以独立于世,却被困在脆弱灵魂中自弃了。 顾二伯心情激动,昨天顾沐云扎针已经给他希望,现在就更加相信,四丫头能给她爹争回颜面,西院也能出千里驹了。 现在就只等大哥他们能低价赁到房子了。 顾二伯在西院这里焦急等待,石上居那边也是心急如焚。 顾大伯想要以低廉的价格租赁房屋,自然需要对房子的各种不完美之处挑三拣四才行。 而且四丫头说先往狠里砍价,至少打对折。 然而,这宅子实在太好,他本身又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根本说不出什么坏话来。 而顾长水呢,则只是个初出茅庐、愣头愣脑的小伙子而已。 尽管如此,祖孙二人仍然坚持不懈地缠着那位看守房屋的老头儿,努力与他讨价还价,让自己少付出一些。 “许老哥,你这房子是好,可里面啥没有,我来还需要自己添,那可是一大笔钱!” 顾大伯实在是想不到错处,他又不好指着人家风水说,只能从屋里摆设挑毛病。 老头指着空荡荡的房间,语带调侃道:“其他话你我都别提了,你要是每年能给上几十两银子的租金,我就把这里家具给你放好,成套的黄花梨木的桌椅,紫檀木的茶台,官窑的瓷器。” 这里房舍精心修建,当然是有家拾器物的,可老爷不到这住,东西也就搬走了,怎么可能拿出来给这些穷人用。 顾长水顶着额角昨天打架留下的大青包,歪着头粗声粗气道:“渡口上云来客栈包一月只要五两银子,人家不光是有铺笼罩被,还能管一日三餐。” 许老头对这个小子就不怎么客气了,嘿嘿冷笑:“那你也得拿出五两银子来吧!现在你想一年只付五两……不行!” 有人来赁房子,许老头当然开心,老爷对这里的房已经愁死,不能卖又租不掉,还得耗着自己在这看房子。 只要有外人住进来挡风水,老爷恐怕睡觉都要踏实些。 可这爷孙开口一年只给五两银子,一个月连五百文都不到,气得许老头差点撵人。 关口镇上有混不吝不怕事的想住进来,说的至少也是八两。 甚至还有几家人想凑钱住,这些情况通通不答应。 自己要是愿意出租早就租了,还用等到现在。 唉,就是不知道昨天那个小公子能还价多少? 一想起昨天来看房子的小公子,老头就感觉遗憾。 这院子虽然老爷嫌弃,可到底是费了不少心血建成,必须挑一挑住进来的租客,不想被人平白糟蹋。 在所有看房子人当中,许老头觉得就昨天那小公子是最顺眼最满意。 原因无他。 许老头自认有眼力,每每别人来看房,就跟昨天那妇人一样,眼睛里都是窥视和害怕,看宅子就跟看鬼屋。 要是不然就是这里可以盖一间房,那里可以起一片地,一副要大修大改的意思。 哪怕当面说得再好,心里总是嫌弃的。 唉,还是怪县令老爷那一句话,谁都怕说住在青石板上,清泉石上流啊! 可昨天那小公子就不同了,只有他在看这些老爷引以为傲的雕花门、石雕护栏时两眼放光,就连看一扇门满脸都是欣赏之色,以后要是住进来,定会加以爱护。 第20章 还价 顾廷松和顾长水爷孙俩在石上居跟人软磨硬泡半天,许家老仆只肯每月少一百文,再多说就不租了。 顾长水心里急,自己可是跟小姑姑信誓旦旦说过一定会压下价来。 现在每月还是一两四钱银,算是没少,这可跟小姑姑怎么交代? 这一急,不由大汗淋漓,肿起的额角也红亮起来,看起来很是吓人。 许家老仆对着他看了又看,只感觉这人一身歹气,说话也是长枪短棍的不中听,一看就不是善类。 于是拉着顾大伯到旁边道:“对不住顾老弟,这房我可不敢赁给你们了。” 顾廷松狠狠瞪一眼大孙子,让他来是讲价的,不是来吓人的,这下好了,连生意都谈不成。 想到家里四丫头的叮嘱,顾大伯厚着脸皮陪笑:“许老哥,小孩子不懂事,你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 这房子我们是中意得很,就是这钱实在太贵,我们只是普通人家真是付不起。” 许家老仆摇头:“不是我不愿意降价,实在房是新房,若不是我家老爷没空来住,也舍不得赁出去。 你要是想要便宜点的房,旁边就有,他们只要八百文一月。” 没办法,这房贵,还得挑人,看不顺眼的不赁。 顾大伯傻眼,顾长水见租不到房,急道:“你这房是风水不好,别人不敢住,现在难得有人问,怎么还挑上了?” 他不说风水还好,一说风水许家老仆也急了,顾着东家和县令老爷的面子,这事整个镇上的人心知肚明没说出来过,眼前这愣小子怎么就说了呢! 说出来自己还怎么讲价,那就白送人也没人住了。 许家老仆推着顾长水就往外撵:“走走走,我这不许你来。” 顾长水被推搡着出门,还在喊:“我一定会回来的!” 篱笆院门关上,顾廷松看着孙子,又气又急又好笑:“你说你,说什么不好,非得说风水不好,这下是惹急眼了,以后不让我们进去。” 顾长水摸着自己额角,嘿嘿笑:“我这样说了,小姑姑再来讲价,那老头肯定不敢再挑人。” 顾廷松眉头紧皱:“你小姑让我们先来探底,看来赁金真要一两四钱,唉!这一年下来钱不少。” 他虽然决定要赌一把,可到底是十几两银子,是一家人一年拼命辛苦挣来的血汗钱,要拿出来还是万分舍不得。 这些年家里虽然攒下点钱,还是想找族里允许自己重新建房。 把西院每年交给族里的五两维修银子省下来,让家人住得宽敞,也能给已经大的孙子孙女置办婚事。 可看族长现在的意思,还是说族产不能动,祖业不能分,不允许拆房重建,要自己只能刷漆,把西院的外墙做得漂亮,不能翻修。 这是故意刁难西院,就是欺西院无人。 现在三弟的女儿回来,西院终于看到一丝希望,他心里才想赌。 可是,这风险太大,要是不成,自己十几两银子就要打水漂。 穷人的选择就是这样艰难,顾着兜里那点碎银,千般谋划、万般计量,生怕踏错一步这点碎银也没了。 一边是西院的未来,一边也是西院的未来,手背手心都是肉,让顾廷松心情沉重。 就他神思恍惚间,跟在身边的大孙子突然道:“爷,东院的顾砚山在那边。” 顾廷松瞬间就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下大石梯,到了老街这边。 一眼就看见街道那头走过来的两人,其中一人就是东院的顾砚山,隔得老远就能看见他脸上的黑痦子。 顾长水对着地上啐了一口:“呸,东院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顾廷松低声喝止:“我们西院比不过他们,你也别多说话给自己招惹是非。” 顾长水很是恼恨:“爷,我们一不偷二不抢,自己挣钱养家究竟是在怕东院啥,你要对东院的人这样客气?” 顾廷松脸上皱纹都快拧成疙瘩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跟孙子说西院从高祖起,一辈一辈就被东院压着。 街道狭窄,爷孙俩能看见顾砚山,对方自然也能看见他们。 那边两人摇摇晃晃的就过来了,看样子才上午就已经喝了两盅。 按辈份,顾砚山是顾廷松的侄儿,可此时见到两人毫无礼数,大咧咧拦在爷孙俩前面,一双眼打量着顾长水额角的伤,呵呵笑道:“哟,大侄子,这是怎么回事,看你的伤是昨天晚上你们没打赢?哈哈哈!” 顾砚山说完自觉有趣,立即放声大笑,跟他同行之人也笑:“顾二哥,你是顾家人,是要帮自家人找回场子?” 顾砚山歪头看着顾长水:“只要我这大侄儿愿意跪下求我,那些小事自然要帮忙说话。” 顾长水被他激得两眼发红,却一声不吭,从小到大被东院的人这样欺辱已经是习以为常。 换成其他地方,他肯定又要挥拳打一架,哪怕被揍一顿也行。 可今天身边有爷爷在,自己挨打爷爷会求情,甚至爷爷还会被族长叫去祠堂训斥,跟着丢脸。 果然,顾廷松上前陪笑道:“多谢顾二爷的好意,只是小事,不用帮忙。” 对长辈喊自己顾二爷,顾砚山居然觉得理所当然。 “不要二爷我帮忙也罢!”顾砚山哈哈笑着,对顾廷松依然爱搭不理,只拍拍顾长水的肩膀就摇摇晃晃走了。 顾长水捏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爷,我忍不住了!” 顾廷松死死攥着他的手臂:“忍不住也要忍,总有他们跪下来求我们的时候。” “什么时候?” “快了!” 等两人回到西院,面上平静,已经看不出什么。 顾沐云问起那房子的事:“大伯,你们谈得怎样了?价格有变动吗?” 顾大伯摇头:“许家下人只让了一百文,说再少就不赁。不过长水说了风水不好的话,那下人就急了,非赶我们走。四丫头,你可以去赁房子了。” 大概从顾沐云说自己能替父母做主,又懂医术开始,顾大伯就把她当成可以商量事情的大人,丝毫不觉得这是一个才十六岁,还是刚回来不到五天的小姑娘。 顾沐云点点头:“那行吧,今天你们才谈过价,明天我去赁房。” 她已经从二伯口中知道西院急着赁房的原因,是担心东院从中作梗,这种事已经发生不止一次了。 自己原本还想等两天再去,那就不等,直接明天办。 不料顾大伯沉下声音:“不用等明天,不管出多少钱,你今天就把那院子赁下来,这钱我出。” 顾沐云迟疑一下,还是点头:“好!” 第21章 演戏 六月底,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树上鸣蝉阵阵,树下也是热浪滚滚,关口镇的石板街上冷冷清清,所有人都躲在阴凉处歇息。 早上还在黄角老树下卖菜的摊贩已经走光,只留下一排石栏,此时,石栏边站着两个人。 顾沐云依然一身石青男装,折扇轻摇,仰看头顶茂盛的树冠。 在她旁边,扯着帕子擦汗的花堂嫂在碎碎念着:“唉,真是热死人了,昨天没有下雨,今天肯定要下。你大哥他们在码头上又晒得掉皮。” 顾沐云人未动,轻声道:“大嫂,人过来了。” 花堂嫂回头就看见石上居守门的许老头,正拎着一罐酸梅汤从旁边食肆出来。 “四妹妹,我该怎么说?”花堂嫂一下激动起来,摸摸自己的头发,又赶紧扯扯自己衣服。 顾沐云以扇掩口低声道:“你也去买酸梅汤,装成才看见他就行,快过去。” 花堂嫂赶紧从树阴下往街边的汤饮铺跑去。 太阳烈,阳光刺目,她一手遮着眼,跑得踉踉跄跄,嘴里还嘟囔着:“真是的,这么热的天非得出来,还喝什么饮子!” 她好像没有看清楚路,一晃差点撞在许家老仆身上,吓得赶紧站住:“对不住,对不住,我没看见你是人。” 许家老仆也吓一跳,赶紧捂好自己饮子,正要骂谁这样莽撞,可抬眼一瞧:“咦,是你!” 他可还记得,眼前这个妇人在昨天跟着那位小公子来看过房。 “嘿嘿,是我,我去买饮子!”花堂嫂有些慌,转身就想走。 她喜欢说话,但没怎么骗过人,演这一出“偶遇”汗都出来了,也幸好是在太阳底下谁都热,不会露马脚。 可她想走没走成,已经被许家老仆叫住:“这位大嫂,你顶着日头出来干啥的?” 花堂嫂学着顾沐云教的话道:“我是陪我家公子出来赁房子,唉,热死人了!” “你家公子还没有赁到房?”许家老仆不动声色问。 “哪有那么容易,我、我不跟你说话,我还得去买饮子!”花堂嫂不忘初心又要走。 许家老仆赶紧拦住她:“这位大嫂你留步说一句话。” 花堂嫂撇撇嘴:“说啥,我还有事呢!”人却没有走了。 太阳下晒着热,两人站到街檐下。 许家老仆先看一眼正在远处老树下看蚂蚁的“小公子”,这才问花堂嫂:“小公子昨天看过房,怎么今天又顶着太阳出来,真就这样急着赁房子不成?” 花堂嫂抹着额角汗水,抱怨道:“我家公子是外地投亲的,嫌亲戚家窄了住得不舒服,非要出来赁房,这不,昨天看过几家,今天又出来了。 我给你说哈,那家亲戚对人可好,没有赶客的意思,是她自己要出来的。” 许家老仆理解的点头:“你看我东家那宅子如何?” 花堂嫂赶紧摇头:“你那房子不行,不行,我听别人说了,风水不好。” 许家老仆顿时怒道:“这是那些人故意在诋毁我家清白,你们可别听这胡说八道的话。” 很快,原本正在数树叶的顾沐云就被请到石上居。 许家老仆送来茶水,躬身行礼:“敢问公子贵姓?” 顾沐云回礼:“老伯不用客气,小生免贵姓顾!” 许家老仆微微皱眉,把顾沐云重新打量一次:“你姓顾,是东院的?” 从建房开始,他在关口镇待了一年多,对几个大家族自然是知道的,顾家也是其中之一。 顾沐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接道:“老伯,你说实话,你这宅子真的风水不好?我是真的很喜欢这里,只是听到那些闲话……呃,心里不安啊!” 许家老仆思绪瞬间拉回,他只想把宅子推出去,哪管什么顾家王家,此时一听眼前少年说风水,立即反驳:“那是无稽之谈,倒是公子你若真喜欢,价格好说。 常言道,宝剑赠英雄,这套好房也需要一个好客,就是不知道公子你能不能做主?” 许家老仆有点担心是小辈出来玩乐,最后家里还会来找麻烦。 顾沐云像是一个叛逆少年,听到别人自己不能做主立即反驳道:“我现在已经成人,自然可以做主,还能跟你签下契约。” “那就好,那就好,一看公子就是胸有沟壑之人。”许家老仆赶紧恭维。 花堂嫂在旁边呆楞站着,看小姑子跟人一板一眼的说话,听到签契二字她忙叫道:“小、小公子,我们没钱!” 她还是惦记着银钱的,现在带来的钱是公爹拿的。 虽然小姑子说以后会还,但话是虚的,银子是实的,要是小姑子不还,自己也拿她没办法。 能省则省,钱用得越少越好,上午下午转这样大一圈就是为了少二两银子,小姑子别说着说着就忘了。 顾沐云尴尬笑笑:“老伯,实不相瞒,我身上银钱不多,恐怕不够你说的房租。” 她还真的有点尴尬,这次赁房子真是太急了,一个没有合适的钱,二是时间紧。 她在现代虽然没存着钱,但各方面算计着用,除去房贷,不会让自己超额消费,包括父母面前也没有哭过穷、卖过惨。 所以为钱拉着家人演这样拙劣的戏她感觉很丢脸。 自己才跟顾家人相处,就表现出这样的诡计多端,以后还怎么立乖乖女人设。 本来还打算明天过来谈房价,可大伯二伯催着必须今天就来,哪怕房租每月一两四钱也可以。 一两四钱银子是顾大伯和顾长水讲下来的,这也是许家底线。 听到面前小公子说银钱不多,许家老仆试探着问:“小公子准备出什么价格?” 顾沐云腼腆:“只有十两银子,我要租下一年。” 一年才十两,许家老仆倒吸一口气,心里为难,老爷说过一月至少要一两二钱,多的自然能落腰包。 可现在每月才八百多文,自己辛苦一番不仅没有油水,还要亏上一截。 但是错过这个傻子,恐怕又要等待很久不能遇到赁房人,自己还得一个人在这里守着。 许家老仆一时间心里天人交战,犹豫不决。 为了遮掩情绪,他随口问道:“小公子是要全家都住过来?” 顾沐云也随意道:“是的,还准备做一个小生意。” 生意? 许家老仆的眼睛顿时一亮,替老爷挡煞的来了! 第22章 签契 只要能为老爷有利,价格就好说,反正回去老爷定然有赏,那就马上签租赁房契。 顾沐云跟许老仆当即谈好价格,一年租金十两银子,一次性付全款。 只是双方签契还不行,需要找中人作证。 许老仆道:“关口镇上的大小事都是李员外在管,顾公子可有带户籍,我们这就去办好。” 好不容易办成事,许老仆是一刻也不愿意拖延,生怕顾沐云反悔。 因为要赁房,虽然前面在演戏,顾沐云还是带着户籍证明。 许老仆越发满意,大家立即往李员外家去。 花大嫂告诉顾沐云,李员外是关口镇上的老乡绅,家有良田百亩,性情豁达,乐善好施,名声远扬,人送外号“员外”,平时管着镇上家长里短的琐事。 谁家要租房嫁女娶媳妇,都喜欢找他当中人,倒也是做事中正。 李家就在老街里,虽然这里屋舍拥挤,但员外家还是占了半边街。 正在廊下吹着穿堂风眠午觉的员外爷被下人叫醒,初时迷迷瞪瞪还有些睁不开眼,听到是大石头上那许家宅子被人赁了,现在正写契书要自己当中人,立即来了精神:“谁这样大的胆子,老夫倒要见识一下。” 都说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李员外是举人出身,自然是不相信那“清石”一说,反而为同为读书人的县令鸣不平:“世人多愚昧,无懂风雅为何物,只知道神鬼,可惜沈县令的墨宝,可惜那一套好宅。” 现在终于是有人敢赁下来了! 李员外六十岁左右,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长得白白胖胖,面色红润,此时手搓串珠,坐在前堂里更是笑容可掬。 许家老仆对李员外行礼:“李员外,今日还请你帮忙写一份赁房契书。” 李员外笑眯眯道:“好说好说,许忠,你家老爷这些时日可有来过,怎么不来鄙宅坐坐?” 原来这个老仆叫许忠,一听就是本家老人了。 许忠赶紧替自家老爷解释:“还望李员外见谅,我家老爷怕热,这些日子一直在庄上避暑。” 李员外哈哈一笑:“许老爷是个怕热的人,哎呀可惜了!”说到这他笑着停住。 当初修建石上居那套宅子,就是为在关口渡避暑,可为一个名字不满意就丢弃不用,热了自己,还得罪县令,活该! “是,老爷也觉得可惜,好在庄上别院有荷塘,可以赏花看月。” 许忠替自家老爷挽回脸面,他知道李员外有百亩地,却没有荷塘别庄。 李员外脸上果然有点不好看,只能哈哈一笑:“好了,还是赶紧把你的事办了吧,那处宅子早点赁出去,你也好去跟你家老爷回差事。” 他不会管什么人来赁许家的那套宅子,只当一个趣事儿。 许忠躬身递上自己的房契:“多谢李员外!” 然后回身对顾沐云道:“小公子,签契书还需要把你的户本交给李员外查验。” 顾沐云点头表示知道,这才取出自己的户本上前行礼:“顾氏小女见过李员外!” 李员外正拿着许家房契验看,闻言一愣:“你是女子?” 旁边许忠也大吃一惊:“你是一个姑娘?” 他死死盯着顾沐云,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眼睛。 女扮男装的他也见过不少,就连本家姑娘也爱换了衣衫往外跑,再是精心装扮,女子的言行举止跟真正男子总有不同之处。 可眼前这个姑娘还真是雌雄难辨! 不是说顾沐云长得五大三粗,不像女子,反而眉目清秀,声音轻柔,两侧耳垂还打着耳洞,明晃晃全是女儿姿态。 但她身材高挑清瘦,眼神灵动锐利,言谈间脸上始终带着浅淡笑意,举手投足更是彬彬有礼落落大方,一派自然天成的大气。 面对貌如小女子,神似大丈夫的顾沐云,若不是提前知晓是姑娘,还真不往女子上想,只会当是哪家精心培养出来的俊俏公子,就是身上的脂粉气稍微重了些。 花大嫂一直跟在顾沐云身边,此时见两人知道自家小姑子是女子就这反应,忍不住插嘴道:“这是我家姑娘,当然是女子了,我们家里人都不说啥,她想穿什么衣服就穿什么衣服,碍不着别人的事。” 相比起小姑子是男是女,穿什么衣服,花大嫂最惦记的还是银子。 她现在心挂两端,也是愁死了。 赁不成房子,自己家的银子就不用花出去,不用提心吊胆、怕这怕那。 赁成了,小姑子就能搬出西院,把女儿的房间腾出来,还说要把银子还回西院,这也让花大嫂满意。 哎,要是有法能让小姑子搬出去,还不花钱就好了。 花大嫂在心乱,顾沐云就无比镇定,她先对许忠赔礼道:“之前没有解释清楚,让老伯误会,还望见谅,小女子从小跟着家父出入尚医堂,为着行事方便一直以男装穿戴,并非有意要欺瞒!” 对于自己是女子,顾沐云没有伪装的意思,更没有改变自己性别的想法。 这也成不了什么秘密,顾家东院的人全都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说谎话无用处,还不如早点自己说清楚让别人理解。 听到尚医局三字,李员外恍然大悟,理解的点点头:“尚医局有医女,但多是已婚妇女进去做些生育杂事,你这是从小在旁学医了。” 关口镇这样的小地方没有尚医局,就连孝泉县也没有,但他当年参加科举时,在州府的考场见过尚医局医官,的确有男有女。 此时听到顾沐云从小在尚医局换装出入,自然情有可原。 顾沐云道:“李员外见多识广,的确是这样的。家父是尚医局郎中,想让小女子以后当医女,所以一直带在身边学习。” 李员外来了兴趣,难得遇到一个出自尚医局的医女,虽然顾沐云还不算正式入局,但也学过医术。 他还想问几句,随手翻开顾沐云的户籍,入眼却是单立女户,不由微微皱眉:“你父母呢?” 顾沐云垂下眼眸:“父母双亲已经过世。这次从江荆府回来,正是扶灵奔丧,幸好有伯父伯母收留照顾。” “唉!”一听是要扶灵守孝,再看看是镇上顾家西院的人,李员外心里顿时明白,叹息一声,不再有继续询问的心情。 他抬手拿过早已经拟好的协议,在中人之后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对顾沐云意味深长道:“既然你已经单立出户,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纠缠琐事,让你父母担心失望!” 顾沐云道谢,把这话记在心里。 这是除二伯之外,第二个让自己不要纠缠琐事的人了。 第23章 会装 契书一式三份,许家老仆一份,顾沐云一份,李员外这里留一份。 许老仆收下十两租房银子,神情有点怪怪的,忍不住问道:“呃!顾、顾小公子,你说要做生意,不会是开医馆吧?” 顾沐云笑笑反问:“我赁房子,按照合约保证房舍完好,不违法乱纪,不败坏民风民俗,你家应该不会管吧?” 合约上可没有写不能开医馆的。 花大嫂看着银子交出去正肉疼得紧,又听许家在问做什么,嘴快道:“交了银子房就归我们,当着李员外的面,你就要反悔?” 许老仆连连摇头:“不管不管,小老儿还盼着顾小公子能长久的住下去。” 摸摸契书,他长舒一口气,这事一成,有济世救人的医馆挡煞,老爷的生意定能兴隆发达。 等顾沐云拿着赁房契约回到西院,其他人都围拢过来,花大嫂兴致勃勃给众人演示自己怎么撞人,搭上许家老仆说话的。 “四妹妹要我去买酸梅汤,我就装着被太阳晒花眼,走路不小心撞到人,那老头还真以为我们是在急着赁房,赶紧让我们去看他的石上居。” 顾长水正从旁边路上,听到花氏在夸口,这个好大儿跟亲娘是一个德行,就爱插嘴:“娘,你傻傻的,也难为你要说这些谎话。” 花大嫂咕咕喝两口凉水,哈哈笑道:“那可不是,就几句话把汗都给我急出来了,要是让二弟妹和三弟妹去,肯定比我会装。” 旁边,正听得有趣的二堂嫂和三堂嫂瞬间就变了脸色,什么是比她会装,这不就是在说自己爱做假面事吗? 花大嫂还不知道自己又得罪人,依然兀自说着在李员外那里穿男装的事。 “哈哈哈哈,那些人一个个都没有看出小姑子是女子,真是眼瞎,明明小姑子穿着男装也不像男人,怎么就认不得了?” 二堂嫂接话:“她会装!” 一直爱拉着脸的三堂嫂难得抿嘴笑了一下。 花大嫂不以为然:“我觉得是妹妹聪明,装样就装样,装一装就能省钱多好。 多说几句话的功夫就省下六两多银子,他们兄弟三个在码头上晒脱两层皮都挣不来的。 我就是脑子笨,要是早有这本事,家里早就好过些。 你们看东院那些人多会装,人家个个吃香喝辣的,穿的也是好料,什么时候我也能穿金戴银就好了。” 花堂嫂还是惦记着银子,原本公爹说要一两四钱,可自己跟小姑子出马就连一两都不到,省下一大笔,成了家里功臣。 没有多花就是挣钱,花大嫂此时心里是说不出的得意。 一说东院和银子,二嫂三嫂就不出声。 的确东院惯是假人假样,谁叫自己就是做不来那些,活该受穷。 屋里,顾沐云带着翠青在收拾自己带回来的行李。 这次回来买的旧马车,选足够大,为的就多带东西。 其实江荆府家里的旧衣服和被褥已经统统抵当成银子,带走的只有她跟翠青简单的几身冬夏衣服。 最占地方的除去翠青和小陆子,就是两箱医书和医具,都是顾廷柏平时行医用的。 不管是随笔小记还是整理成册的医案,顾沐云连一张废纸都没有落下,全部打包带回,等有时间和场地再慢慢细看。 现在终于赁到房,她就迫不及待的要搬过去了。 屋里窄,站不住第三个人,捧着一根黄瓜在啃的顾长水蹲在门边叽叽呱呱:“小姑姑,你今天就要搬过去住吗?” 顾沐云一边把自己的所有包裹装好,一边到:“房子已经付过银子,不住就亏着,我今天晚上就过去。” 从她拿着租房契回来,大伯和大伯母高兴得不得了,比之前预想的好太多了。 两人急着先去收拾新房子,就连需要躺着休息的二伯也去了。 他们说新换一处住宅,总要打扫得仔细些,又担心几个儿媳妇和顾沐云这些年轻人做得不够细,非得自己亲手去布置。 其实石上居一直有许忠在看守打扫着,并没有尘土,只是里面贵重的一些家具搬走后,显得空荡荡的。 留下的都是一些简易桌椅,还需要添置一些帐子床席。 于是,把一些西院能腾出来的东西都搬出来,先凑合着用! 顾长水又把还没有来得及卖的马车赶回来,连同顾沐云的箱笼一并送去石上居。 忙忙碌碌的一天时间过去,一直到天黑才结束,大家这才回西院吃饭。 完成一件大事,两家人又坐在一起吃饭。 三个堂哥已经下工回来了,听到花十两银子赁到房,也只点头没有多问其他事。 人在中年的他们为全家生活已经付出全力,沉重的体力活和疲倦不堪的身体,就连一点小小的期望都是奢望。 但小堂妹的回归给死水一样的西院带起波澜。 今天的桌上很是欢乐,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吃完饭,顾沐云道:“大嫂,二嫂三嫂,你们看什么时候让水萍、水荷,金水银水几个孩子回来一次,我那里赁了房,也让我这个姑姑请大家吃顿饭。” 她已经回来五天,这四个侄儿侄女都在镇上,可还没有见过面。 现在赁房搬新家,请大家回来庆祝一下热锅灶。 花堂嫂连连摇头:“妹子你别管她们,这几个孩子虽然一月有一天假,能不能回来就不好说,得看东家方便放不放人。 这端人的碗就得被人管,想走不自由,你别把他们当回事。” 二嫂话少:“回不了。” 昨天晚上他们爹在码头上打架,两个十四五岁的儿子都没能去瞧瞧,她心里正堵得慌。 提起女儿,三堂嫂刚才还平静的脸上又浮上愁容。 她的女儿水荷儿才九岁,虽然就在顾家东院当丫鬟,还有堂姐水萍照看着,到底是才离开亲娘,心里也挂念着:“大嫂,能不能让水萍带荷儿回来一次,她走五天了,也不知道水萍能不能帮她干活,要是水荷做不好事挨打就太可怜了。” 说到自己孩子,刚才还一团和气的妯娌马上翻脸,花大嫂把筷子一丢:“我劝过你别送孩子去,等水荷年纪大点再去,是你觉得能挣钱送去的,我的水萍可管不了她会不会挨打。” 她性子急,一听水萍带人去上工,还要负责帮忙干活不能挨打,也不愿意了。 水萍一人就要打扫一个院子,还要管着其他事,哪里还有时间去帮堂妹。 第24章 新家 三嫂舒氏一见大嫂对自己吼,顿时小了声音:“我就说这么一句都不行,再说水萍是姐姐,帮妹妹总是应该的。” 花大嫂又要回嘴,上首的顾大伯轻咳一声道:“一点小事闹啥,你们堂妹是好心想让孩子们回来一趟吃饭,不能回就不能回。 等两天要请他们三爷三奶的灵牌进庙,那时候再请假回来,要是不放人,我就亲自去找东家。” 顾二叔一向不掺和儿子、儿媳妇的言论,但这时候牵扯到三弟夫妻安葬,就不能再沉默。 他先是端起旁边的凉水喝一口,才慢慢开口:“那边赁房,祠堂里的灵牌该送走了。” 现在赁好房子,接下来就是把灵牌送去庙里,东院一旦知道西院这样大的动静不告知他们,肯定会出什么事来为难自家的。 顾大伯也道:“是的,这事拖延不得,明天我就去找人看期,尽快送走。” 三个堂哥每天都要去码头,无暇顾及家里事,这些全凭两个老人安排。 被祠堂里的事岔开话题,为自家儿女起的一点小小口角就过去了,家里气氛又和睦起来。 二嫂收拾着碗筷,大嫂则催着儿子顾长水:“长水,你送你爷奶和小姑他们去大石梯,快去快回,你明天还要去码头上工就早些睡觉,别闲扯着不走。” 儿子在家歇了一天,家里就少了五十文收入,还是要上工。 顾长水嗯嗯应着,然后就看向爷奶和顾沐云:“爷,奶,小姑,我送你们过去吧!” 顾沐云在西院吃过晚饭,然后要去刚租的石上居睡觉,两地隔着一里多距离,不算远。 大伯和大伯母不放心她带着两个孩子单独出去住,也要跟着到那边住几天。 顾沐云对此非常欢迎,知道两个老人是不放心自己的安危,也不想让其他人说闲话。 反正那院子够大,房间也多,琐事更多,有大伯大伯母住进来,自己又能省事不少。 就这样,在回乡第五天,顾沐云就搬出西院,住进属于自己的房子。 哪怕现在还是租的,至少有了独立空间。 石上居正房本来是三间,但中间是厅堂,两边各为一间。 顾沐云住一间,大伯和大伯母住一间,翠青和小陆子分别住了东西厢房。 许家老仆在下午交出石上居的钥匙后,又交代宅子里各处应该注意的地方,就迫不及待的走了,但他留下锅灶和不少柴草可以用。 房间宽敞,用柱香熏过蚊子,顾沐云躺在刚擦洗过的床上,不用再跟翠青挤在小床上,只感觉透身的凉快。 继回到西院第一晚,她再一次舒服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窗外已经是鸟声婉转。 顾沐云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渐渐清醒过来,她翻了一个身,没有动,脑子里又开始想着自己该做的事。 比起刚到西院时还在为立足筹谋,此时的她已经走出第一步,赁下房子,接下来准备好医馆,马上就可以诊治患者,挣钱,扬名立万…… 不!不!不! 顾沐云不想扬名立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能者多劳,没有强大的背景,越是出名,就越会成别人手中的工具。 身处皇权大过一切的时代,顾廷柏的遭遇可摆在眼前,打不过就加入,苟着吧,只能苟富贵。 灶间里,大伯母正带着翠青在做饭,小陆子年纪小还在睡觉。 顾大伯已经在浇花。 许家老仆说过,前面院那些木荆花墙需要每天浇水,后面花园里没有什么花,不用管。 顾沐云起床来到后面花园里,这里没有人打理过,原本的花圃光秃秃的,只长着几丛小花在茂盛的杂草堆里怒放着,凌乱而生机勃勃。 旁边井台放着木桶,周围一片湿漉漉的水迹,是煮饭的人来打过,顾沐云拿起桶绳开始打水浇花。 浇完花后,她就回到房间整理衣物,换好衣裳,然后前往厨房。 “大伯母,早上好。”顾沐云向正在忙碌的大伯母打招呼。 “哎哟,四丫头起来啦,快去洗漱,早饭马上就好了。”大伯母笑着回应道。 顾沐云点点头,转身去洗脸刷牙,等她回来时,翠青已经在桌上摆好简单的早餐。 吃完饭后,顾沐云就要去西院给二伯扎针,已经持续三天的治疗不能停,顺便看看镇上当地的医疗情况,自己还需要准备什么器具。 顾大伯吃过饭也要出门,现在四丫头已经住进来了,放在族中祠堂的灵牌骨灰也需要送去庙里。 他得找那个能看风水,铁口直断的苟半仙算一卦,选一个好日子,另外还要买一些石上居需要添置的东西。 两人一同出门,可才下大石梯就遇到已经过来的顾二伯。 顾沐云皱眉道:“二伯,不是说好我每天过来给你扎针吗?你还得多休息。” 本来昨天二伯非要来帮忙做事就已经违背医嘱。 顾二伯摸着自己的腰笑道:“我的腰已经好多了,从来没有这样舒服过,就想趁着早上凉快出来走一走,回去就一定躺着。” 顾沐云也不好多说,顾二伯是一个坐不住的人,以前扶着腰也要惦记着干活。 现在已经让他躺三天,实在是躺不下,尤其是家里刚赁下房子,还有一大堆事情,他更是一刻都待不住。 既然来了,短时间活动一下也无妨:“既然来了,那就不用再回去西院,就在这里扎针吧!” 顾大伯忙着去族中祠堂,顾沐云则带着顾二伯回到石上居。 前厅已经全部打扫出来,里面有一张茶桌和四把木椅,还没有检查台。 这一次顾沐云没有急着扎针,而是让顾二伯面对椅背反向坐着,把背脊对着自己。 然后把手放在第一腰椎,依次向下按压轻敲,来判断有没有腰椎间盘突出或者韧带损伤。 在敲到第四腰椎时,顾沐云大拇指对着棘突后方斜着按下去,顾二伯“啊”的一声轻呼:“这地方好疼!” 这就是病灶所在了。 因为生理结构力学的原因,在人体承受重量时,最容易受伤的就是腰椎第四五关节,也就是平时叉腰站立,大拇指所在和系腰带的地方。 腰椎间盘水肿压迫神经,疼痛会向大腿外侧,延伸到小腿外侧,出现走路跛行。 顾沐云之前没有给顾二伯查体,也是因为之前闪腰,疼痛面积大会遮掩病情,现在看来,顾二伯是第四腰椎病变。 只是中医里没有腰椎间盘突出或者骨质增生这个病名,凡是构成关节的各种组织如滑膜,软骨,韧带肌腱,骨骼等病变统称为“骨痹”“腰腿疼”,治疗也是辨证施治,以活血通络,补益肝肾为主。 第25章 金针 依然是扎针,再点穴推拿一番,顾沐云汗湿衣衫,顾二伯也是汗水淋漓,面露轻松。 才针三天,他腰部的疼痛感已经消减不少,就连之前一条腿时不时像抽筋一样的疼痛也没有发生,若不是腰酸涨的感觉隐隐还在,他都认为自己的病好了。 顾二伯舒展一下腰,急忙忙就要走:“我这就找人给你打木台子,外面热,你就不出去了,在家里等着就是。” 自从顾沐云露了一手针灸,顾二伯就说哪怕四丫头以后别的什么都不会,就治腰腿痛也能养活自己。 顾大伯顾二伯在关口镇一辈子,认识的熟人里面多有腰疼、腿疼、胳膊疼的。 这些在码头上做重活的人,常年都是体力活,身上都是各种的痛,就跟顾二伯一样,反反复复缠绵日久,只要能松快一段时间都好。 这也符合顾沐云的想法,她准备先做老本行,以针灸艾灸为主,不用准备药柜什么的,那些太占本钱。 做针灸靠的是手上技术,需要添置的只有诊疗床,另外就是招牌。 “二伯,你找木匠做台子时,先做一个板子……”顾沐云把自己需要的招牌格式,还带上木架的要求,详细的比手画脚说了。 石上居不临街,匾额之类的就不用挂了,挂着别人也看不见,但可以做移动牌子放到大石梯上,这样走在街上的人远远就能看到。 还可以放在石上居前的花墙门口,当做引路牌。 到时候通间的前堂把四扇门全部打开,站在院门口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诊室。 顾二伯点头表示自己能听懂:“你说的这叫水牌,不用做多大,只需要挂在院门上就行。 我得多做几个挂在墙上,到时候别人要赊账什么的都要记清楚。” 店铺里临时记账的木牌叫水牌,漆成白色或者黑色,可以水洗重复使用,这也是传统告示牌,不用顾沐云多说,顾二伯就懂。 “二伯,水牌上还用描金写上‘金针堂’三字。” 顾二伯点着头往外走:“行,知道了,不会忘。” 从决定开医馆,大家就商量出名字,住在石上居,既然是石生金,自然叫“金针堂”。 大伯和二伯办事去了,顾沐云留在家里也没有闲着,她准备跟大伯母一起清洗许家那些摆件,却被大伯母劝回:“四丫头,有翠青和小陆子在,你就别跟着我们做这些小事,你多歇着吧! 你大伯说你赶路回来辛苦,这几天在西院还睡不好,吃不好,人比回来时还瘦!” 顾家舍得花重金赁房,除去是为了开店,让西院有一个能出头的后辈,更多的还是解决顾沐云的住宿问题。 原身从接到噩耗就茶饭不思,人陡然瘦下来,再到顾沐云穿越过来郁闷要死,心里无名火也是茶饭不香,人就瘦了一大圈,倒是应了父母双亡悲伤的样子。 而且马上从江荆府赶车回关口镇,身体疲倦,只有第一晚睡觉还好,接下来就只能熬夜了。 几天下来人比刚回来还憔悴,顾大伯大伯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侄女回来没床睡,自己家还占着三叔一间房,只能赶紧赁房子,让这个苦命侄女能安稳踏实的休息。 顾沐云这些天的确是熬着,但昨天睡得很好,这时还不困,还是顺从大伯母的话回了卧室。 因为是才搬家第一天,她卧室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带回来的书箱都摆放在角落地上。 顾沐云打开一个箱笼,从里面取出一个布包,打开后,露出一尺多高的木制人偶,人偶没有穿衣服,光溜溜的男性身体上是各色线线点点,居然是全身经络腧穴。 这是作为医者必须准备的,也是原身学习人体穴位用的。 不过每次都是偷偷关上门学,毕竟这是裸体,若被其他人知道未婚女子天天摸着人偶,肯定说失了清白,品德有亏。 顾沐云撇嘴,这可真是矛盾,一方面需要女子学习医术,一方面又要顾忌着名声,就连看到男性身体都不可以。 木制人偶做工精细,虽然跟顾沐云在现代的人体经络腧穴光滑度无法比较,但论准确度不差分毫,就连每个穴位旁边还有用细针刻的名字。 看到这具人体模型,顾沐云心里对如今的大齐有着基本了解,这个时代应该是在宋朝之后。 在中医发展历史上,宋朝是一个高峰,在丰富的物质基础上,在有情调又有钱的环境下,各种文明都有着空前突破。 四大发明宋朝拥有三项,还有《梦 溪 笔 谈 》、《营 造 法 式 》、《洗 冤 集 录》等科学技术发展; 医学作为一门实用技术,在宋代也是空前的繁荣。 北宋九位皇帝,其中六位爱好医学亲自开方《三圣汤》,编写医书《圣济总录》。 因为有了范仲淹的一句“不为良相,当为良医”,学医成为读书人的目标。 在宋朝之前,医生还属于三教九流,地位十分低下。 但因为有了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 苏轼、沈括、王衮、朗简、文彦博、掌禹锡等一大批有医学素养的统治阶级官员,直接拉高医生的社会地位。 在宋代,官方各地开办医学院大量培训医生,还两次组织医生对死囚尸体进行解剖,并让画工画下详尽的人体解剖图,以期真实了解人体的解剖结构,这几乎摸到现代医学的钥匙,中医外科手术也非常发达。 王唯一创制了人体模具针灸铜人,将医疗穴位第一次具体显示出来,被誉为是“世界上最早的立体生理模型”。 可惜从元明开始,礼教盛行,不再允许破坏身体,更觉得行针需要脱衣露体有伤风化,中医外科受到打压,直到到清朝末期已经衰败到极点,基本上废除。 顾沐云摸着人体针灸模型,其实针灸推拿也是中医外治范畴,可惜那些辉煌历史了! 顾廷柏留下的医具中,不仅有人体针灸模型,另外还有一套崭新的金针。 这根金针被放置于一个铺着柔软丝帛的精致小盒子之中。 金针的针身呈现出金黄色泽,而针柄则是银丝缠绕,制作工艺极为精湛,让人爱不释手。 这在原身记忆里是有的,这也是顾廷柏夫妻给女儿特意重金打制的嫁妆,恐怕全部嫁妆加起来,都比不上这套金针珍贵。 顾沐云小心收好金针,她舍不得拿出来使用。 这一天,每个人都在忙事。 第26章 直性子 顾沐云在房间里刚打开第一个书箱还没有检查完,翠青就过来叫她:“小姐,大太太婶子和三太太婶子送咸菜和调料过来!” 顾沐云听她喊得乱七八糟,有些想笑,可又觉得翠青实在为难。 本来翠青是自己的丫鬟,称呼堂哥和花堂嫂她们就该是大爷大太太,二爷二太太,可三个堂哥全部拒绝当爷,就连花堂嫂听到叫自己大太太,也是笑得不行,让翠青就叫自己婶子。 翠青只好答应,不过在喊婶子之前,她还是自己琢磨加了太太二字。 来的是大堂嫂花氏和三堂嫂舒氏,舒氏的两个孩子也来了。 乐水和水苗在院里跑着,对这里雕花门栏瞧个不停,舒氏也是东看西看,什么都好奇。 花堂嫂从赁房就在这跑过几次,她不看院子,只笑嘻嘻瞅顾沐云:“这宅子果真是养你,瞧瞧才住一晚上,这脸上的气色就好多了。” 顾沐云没回话,只微笑点了点头,这是自然,自己不用躺在小床上听隔壁大堂哥和花嫂子夫妻的鼾声,睡得的确很好。 听到大嫂说话,三堂嫂舒氏也过来了,声音软绵绵道:“十两银子租的房,要是睡不好就亏了,四妹妹,你爱吃的咸菜丝我已经送到灶间去了。” 顾沐云微微笑了一下:“多谢三嫂!” 舒氏又抬头看了一圈院子,羡慕道:“大伯对你可真好,说赁房就赁,还是这样大的院子,又干净又敞亮,比又破又旧的西院好,要是大家都能住这样的房子就好了。” 顾沐云脸上淡淡的笑容消失,还不等她说话,旁边大堂嫂已经嚷起来:“哎呀,我说三弟妹,你羡慕啥不好要来羡慕这房子。 是喜欢这宽敞亮堂吧?住在青石板上当然亮堂了,你想住就住,我不来,我还想存点钱。” 几句话说得舒氏脸瞬间红了,急忙解释:“我是说什么时候西院能修一修,也建成这样的好屋,没说要来这里住。” 花大嫂也不听她解释,自顾自说话:“四妹妹是光杆子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她不怕存不住钱,反正我是不会来住的,我怕兜里光得跟水冲似的。” 顾沐云刚才已经在微笑,听闻此言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我的好嫂子,我这才住第一天,你就说什么破话。 你只说前一句就非常好了,怎么还说兜里光得跟水冲,我开店也是想存钱的啊! 此时,顾沐云终于明白大伯母在见到自己时,对自己介绍大堂嫂说的第一句话:大嫂是个好人,就是说话直。 这的确是直,从嘴望过去都能看见脚后跟,可她不藏着掖着,有啥说啥的性子也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石上居是新开火做饭,一应东西都不齐,两个嫂子把西院家里常备的各种酱料咸菜送,顺便又帮忙做事,把什么都收拾妥妥当当才走。 水苗和乐水两个孩子喜欢这里宽敞,不想回去,哭着要跟小姑姑住新房,不回西院。 舒氏没吭声直瞟顾沐云,花大嫂却上前拎着两个孩子就走:“你小姑有正事,哪里有空带孩子! 走,小苗,回去我给你拿米花糖吃,乐水也该从家里拿些米花糖,跟你大爷爷卖去。” 家里做米花糖,平时在街上用竹篮拎着售卖,每天能挣十几二十文钱。 这些天热,加上小姑子回来,公爹已经几天没卖糖了。 小姑子是要开店挣钱的,可不能帮人带孩子耽误正事。 十两银子啊,要是小姑子能挣钱,就能把钱还回来。 她心里惦记着石上居每年至少十两银子的房钱,小姑子守孝三年,那就是三十两,都够西院重新修建。 顾沐云还真的没空带小孩,也不会怎么带,以前是上学上班,就只在过年时抱过几天姐姐姐夫带回家的儿子。 唉,那小子才七个月大,一身奶香,抱着软软肉肉的,一逗就咧着只有四颗牙的嘴傻笑…… 顾沐云从以前回忆抽回思绪,压住又反腾起来的怨气,看着眼前的新宅出神,自己到底还是幸运的,遇到的西院不是什么坏亲戚。 她说的好人自然是顾家两个伯父,这时候还在外面帮忙做着杂事。 顾二伯在木器店做按摩台、诊病的桌子和水牌。 顾大伯找到街巷口替人算命的半仙,花了二十文挑好日期,说远则半月后,近是三日后的上午送去庙里最好。 现在顾大伯最不想再跟东院有牵扯,直接选最近。 选日子,顾大伯就去了码头,一是告诉两个在酒楼当伙计的孙子三日后休假回来一趟。 另外大车店传话来说有人要买马车,他得去看看。 这两人忙得团团转,顾家东院里也有人在脚步匆匆。 许船商的石上居让人赁走不是什么大事,但在关口镇就是一个话题。 早上,刚坐进酒肆的顾砚山就听到这消息。 “你们知道吗?昨天石上居让一个小雏儿赁走了,啧啧啧,十两银子!” “唉,那宅子虽然好,可被县令老爷封赠了那种话,谁敢住去,恐怕就是喝花酒掷色子也得亏钱。” “咳,你不要命了,小声点,沈县令说的诗可是好诗,那是有人故意在搞许老爷的,就为这事,许老爷在县令那里可是落了坏印象,前段时间还被码头船运市重罚了一笔。” “哦?还有这事?我们怎么不知道?” 几个常在酒肆厮混的酒鬼无赖立即凑到一起嘀嘀咕咕。 顾砚山听到这个消息后,心中不由得一惊。 他自然知道那个破风水的石上居,空着一年多都没有人住,没想到竟然有人给看中了,还掏十两银子赁。 十两银子……顾砚山端起酒轻轻抿一口,又侧耳听着那群混混在胡扯。 话已经越说越远,从关口镇谁家赁房,说到县令昨天少吃了一碗饭,句句有模有样,就好像亲眼目睹一般。 “我听人说,沈县令跟许船东不睦,正要拿他的错处,就这节骨眼上房子偏偏让顾家赁走,你们说是不是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原因?”有人越说越玄。 三人成虎,越描越像,顾家东院有人在县衙做事,比他们消息灵通,赁房的又是顾家人。 “顾家,对了,那不就是东院的顾砚山吗,叫他过来问问!” 顾砚山已经听到刚才的话,心里也是纳闷得很:东院谁家去赁房,自己怎么不知道。 没等他想出来,一个混混就过来搂着他的肩膀:“顾砚山,你们东院去赁房,是不是知道有什么消息,可不能瞒着哥哥们?” 第27章 仙人之姿 这话若让顾沐云听到,只会觉得滑稽,自己赁房怎么会跟得罪县令联系上。 这话不光是她不相信,这酒肆里的顾砚山也不相信。 他捏捏自己黑痦子上的一撮毛,然后对搂着自己肩膀套话的混混笑道:“金小三,你说什么浑话,我顾家家大业大,哪里需要赁房,是你听差了吧!” 那个叫金小三的混混瞪大眼睛,一指旁边那几个混混道:“人家李四亲耳听到的,就是你顾家人赁房,还是找李员外当的中人。” 这话顾砚山相信,李四是李员外的庶子,知道头上有三个能干的嫡兄,自己继承不到家产,于是破罐子破摔每天拿着钱,跟一群无赖混在酒肆喝小酒。 这人没什么心眼,有他说顾家赁房,那就是真的。 “哦,真有这事,那我得回去问问是哪房的人!” 顾砚山稍微认真起来,但对之前混混说县令许船东什么的就装作没有听到了。 顾家东院在关口镇和县城做着好几个买卖,生意不错,还有两个族人在孝泉县衙当差,一个是书吏,一个是捕头。 虽然在县衙是不入品级,但在寻常人眼里,那也是县衙里有人。 至于是顾家哪房赁石上居,这就需要打听了。 住在东院的人七八十口,除去五房顾家自己人,还有投靠过来的几家亲戚,说不定是那些亲戚借着顾家名声在赁房。 就在顾砚山琢磨时,混混在他肩膀上一拍,兴冲冲道:“哪里这样麻烦,你现在就去石上居问一下就是。走,哥哥们也去看看是你家哪房人。” 混混们兴奋激动,顾砚山反而坐着不走:“几位哥哥别急,你们都说了,那房子风水不好,我们凑过去是给自己添晦气,又惹得家里人不痛快,还是问李四,昨天是什么人赁的房。” 此时他已经心思电转,无论是不是顾家人赁房,他都不会在这时候带着一群人去问。 万一许船东真跟县令有矛盾,自己就可以当成不知道,早早撇开关系。 只等忽悠过这群人,自己再偷偷去看就是。 “对,先问清楚再说!”金小三一拍脑门反应过来,家里这几天可不许自己惹事。 李四是一个二十四五岁,一身书生打扮的小胖子,名叫李墨阳,圆脸肤白,文质彬彬,若不是出现在酒肆,还以为是哪个学堂的学子。 因为家里排行第四,大家习惯称为李四,他的娘是李员外身边的丫鬟,虽然不得宠,但嫡母仁爱,他这个庶子也无人欺负。 李四从小进学,可到二十岁还没有考过童生,反正家里不缺银钱,嫡兄又愿意养他吃喝。 在去年娶妻生子后,他就天天跟一群烂人混在一起,再不去学堂了。 此时一听有人质疑自己,李四立即道:“我当时正准备出门去喝茶看戏,亲眼看见许家老仆带了一个男子进来。” 说到这李四突然把手中折扇一收,俯下身子,眯眼,露出猥琐神情道:“那可是一个俊俏的小郎!” “切!”众人齐齐啐了一口。 这个李四虽然娶妻,可最喜欢跟一些长得清秀的小少年纠缠不清。 别人说他有龙阳之好,他却不承认,只说那些少年不似女子般娇柔,又不是男人笨拙粗俗,灵动活泼可爱。 世人赏花赏景,他喜欢少年,自己就是想看看而已。 顾砚山听出不对劲:“你是说来赁房的是顾家一个年轻男子。” 李四使劲点头:“的确,看样子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身量高,清瘦出尘,颇有仙人之姿。” “呕!” 看他垂涎欲滴的模样,众人齐齐做出干呕。 李四的形容,让众人不再对赁房人产生兴趣,因为顾砚山斩钉截铁道:“我顾家这个年纪的子侄只有两个,全部都在县学念书,根本不在关口镇,你定是睡傻起来眼花没听清。” 其他人对顾家自然也是了解的,的确如顾砚山所说,这个年纪的少年顾家只有两个,不在镇上。 而且最关键的是,顾家没这样的男子,更别说什么脱俗的仙人之姿。 只需要看顾砚山的长相就知道了,五短身材大黑脸,满脸的络腮胡,若用仙人来形容,也得是地仙。 闲汉们嬉笑推搡,拿了酒给李四吃:“你是被那些少年糊了脑子,还是喝酒醒神吧。!” 众人一通打闹,把李四灌了半醉,大家又喝过一盏才各自散开。 顾砚山磨磨蹭蹭留在最后没走,跟他在一起的还有半醉的李四。 刚才李四说赁房的是一个清瘦少年,还有出尘脱俗之貌。 他第一时间觉得不是顾家人,可突然想起来五天前在祠堂里,就有一个捧着灵牌的少年。 那“少年”虽然满身风尘仆仆,可在一众人里依然是灼灼耀眼。 难道是那个丫头? 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顾砚山决定前往石上居一探究竟。 瞟一眼正趴伏在桌上的李四,顾砚山悄悄起身,直奔大石梯而来。 此时正是镇街集市人多时,大石梯前人来人往,老神树下摆摊的都是熟人。 顾砚山一边跟人打招呼,一边硬着头皮往石梯上走,心里暗暗不爽:这地方真是太扎眼了,恐怕连蚊子想悄悄飞过去都不行。 当他攀上十几级台阶来到石上居门前时,就看见齐肩的花墙边的篱笆门半开着,这又是一个麻烦。 花墙虽然不算高,但厚实,上面枝叶茂盛密不透风,只有下方树枝里留着缝隙。 虽然靠过去就可以把院子看全,但这样也会被人家瞧一个正着。 就在顾砚山躬着腰想偷偷过去时,突然一只肉手从身后猛的抓住他脖子。 顾砚山吓得差点跳起来,就听李四在身后喷着酒气道:“我就知道你会偷偷来看。” 这个没阉干净的肥猪居然在装睡,顾砚山暗骂,只能笑着回头:“李四公子,我也是觉得怀疑,想看看是谁冒充我顾家人在招摇撞骗。” 李四呵呵一笑:“我也是这样想的。” 两人各有心思,对视一眼就看向石上居的花墙,然后默契的猫腰靠过去。 透过花墙缝隙,可以清楚看见里面的情景。 此时石上居的前堂四扇门大开,露出里面空荡荡的房间。 一个身穿石青衣衫的男子正侧脸对外面,正在缠着一卷布条,果然是眉眼清秀,清丽脱俗。 顾砚山瞳孔一缩,真是曾经在自家祠堂里那个“少年”。 在他身边,李四口齿不清道:“你看,是不是我没有骗你们,这的确是玉树临风的仙人之姿。” 仙你娘的鬼! 顾砚山心里破口大骂,你的脑子是被猪油糊住了吗?连男女都认不清。 前堂里,那个“男子”好似察觉到院外有人,猛的抬头转脸看过来。 第28章 二爷 院外,顾砚山看见顾沐云转头看向外面,下意识猛的一缩脖子,撇着腿转身就走。 李四跟在他后面也有些慌张,嘴里嘀咕:“怪了,那眼真厉害,怎么看得我心突突跳。” 顾砚山的心也在突突跳,那丫头显然已经发现院外有人偷看,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看清楚自己。 身为东院的人,他不能在西院面前落了下风,面子一定要给足,架子一定要做够,要当得起别人喊一声“顾二爷”。 若自己刚才弯着腰撅着腚的样子被那丫头看见,甚至说出去,有损顾二爷的形象。 李四不知道他在想这些,嘴里还念着:“顾二哥,你可有看清楚,是你顾家哪房的小子?” “不是,不是我顾家的!”顾砚山不假思索道,这事自己先得弄清楚。 西院会舍得拿银子出来给一个没了父母的侄女赁房? 想不到天天哭穷卖惨的西院还真是有钱。 李四也越发糊涂了,自己当时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说的就是顾家,只是具体什么名字不知道。 因为这些镇上的事,老爷子不让自己胡乱打听。 算了,反正知道人就在这里,什么时候过来问问便是。 两人不敢在石上居外停留,几步就回到大石梯准备下去。 可就在这时,顾二伯已经从街上办事回来,一上一下,跟两人正好相遇。 顾二伯已经找木匠做水牌和诊桌,此时回来找顾沐云问水牌是刷黑漆还是白漆,没想到在大石梯遇到顾砚山。 见到东院的人,顾二伯的脸色一下沉下去,冷淡道:“东院的顾二爷怎么到这里来了?” 顾砚山是东院大房的,就爱让人喊自己“二爷”。 只是同样的顾二爷,从顾大伯口中喊出来是恭维,顾二伯就是阴阳怪气。 顾砚山收起脸上的轻浮笑容,目光沉沉的盯着顾廷桦,他知道眼前这个病鬼不是顾廷松那般可以随便拿捏。 当年顾廷柏远走他乡,顾廷桦就跟东院差点翻脸,平时在路上跟东院的人相遇就没有好脸色,还是他媳妇病死需要葬坟才对东院说了软话。 现在为了那个死人在族长面前跪求,换来的是八十两银子族田的代价,也算是彻底跟东院记恨上了,此时见到自己,肯定不会轻放。 不过,西院永远都要讨好求着东院,自己可不怕他。 此时老神树下面小摊贩很多,顾砚山瞥着顾廷桦,居高临下,慢条斯理道:“你是什么话,二爷我想到什么地方哪要你管。” “你是狗屁的二爷,男盗女娼的玩意。”顾二伯气愤回骂,他恨不得刀砍了这些恶毒族人。 眼见周围人都看过来,顾砚山轻弹一下手指,微微侧头,用只容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阴阳怪气故意刺激道:“病鬼,你口口声声夫妻恩爱,你女人都死几年了,你怎么还有脸活着,快快死吧!” 顾二伯勃然大怒,一巴掌就挥出去。 可顾砚山人站高处,见顾二伯的巴掌打来,他只是一躲就闪到旁边,转身立即对围观的人群喊道:“你们都看见了,无缘无故相遇,顾家西院的长辈就当众辱骂殴打小辈,我作为一个子侄只能不跟他计较了。” 说罢就扬长而去,只留下大石梯上气得面青唇黑的顾二伯和一圈什么都不知道的吃瓜群众。 一直跟在顾砚山身边的李四当然什么都知道,他却什么都没说,只对顾二伯挤出一丝笑,拱拱手急步追着顾砚山走了。 看着周围人诧异的目光,还有顾砚山远去的背影,顾二伯强忍怒火,懊恼的捶了一下自己的头:“又着这小子的道了!” 顾家东院的顾砚山看着长得粗野,做事也是莽撞,其实是粗中有细,最是心思歹毒,此时故意激怒自己,让人只认为西院人最爱无理取闹,坏了名声。 这么多年西院忍气吞声无法反抗,就是因为动不动就被东院拿话压住。 唉,自己脾气暴躁的名声就是东院传出去的,就像今天这样,被顾砚山坑了。 突然,顾二伯想起顾砚山来了石上居,顿时一个激灵:这个狗东西怎么突然来这里,莫非是听到什么风声…… 他越想越害怕,忍住腰酸就往上跑:东院顾砚山来过,四丫头千万别出什么事。 石上居的花墙边,顾沐云盯着地上两双脚印看了许久。 刚才她在前厅里感觉外面有人影晃动,可抬头看过来又没有人出现,于是走到栅栏门外看看。 虽然才赁下房两天,但从开始收拾东西起,栅栏门外就有人不停往里面张望。 这上面除去石上居,还有十几户人家。 只是石上居的位置最靠近大石梯,十几户人从石梯上下都会从石上居的大门外经过。 突然看见这处宅子里有人走动,那些邻居自然会来问,顾沐云也就一直开着栅栏门,随时留意外面的动静,有人问就主动解释。 方才她发现外面有人偷看,可走出来瞧已经不见人影:哎,是不是让大伯他们把这花墙修修枝,留几个窗口,这样别人不用凑近偷看也能知道里面开医馆。 就在顾沐云在琢磨哪里开修枝方便时,顾二伯急匆匆回来了。 一上石梯,他就看见侄女站在外面摸摸索索的,顿时心里一急,小跑几步就到了顾沐云身边:“四丫头,刚才是不是有人来了?” 顾沐云点点头,指着被人扒开的花枝道:“有人在这偷看,二伯,不如把这里修……” 顾二伯一听有人来偷看,急忙问道:“他们有没有对你说什么话?” 顾沐云摇头,有些疑惑道:“没有,我连人影都没有看见,二伯,来的是什么人,发生什么事了?” 从在祠堂里跟那些族人对话起,顾沐云就知道顾大伯性格老实本分,顾二伯虽然刚烈些,但两人都不是招惹是非的人。 这时候突然问来过谁,那就一定是不好的事。 顾二伯听到没有说话,心里石头落地,摆摆手道:“没说就好,没说就好,刚才来的人是顾砚山。” 顾砚山? 顾沐云对这名字没印象,她才回来几天,只在祠堂里见过一群顾家人,名字和人对应不上。 顾二伯提醒道:“在祠堂里,他问你爹得了多少赔偿银子。” 原来是这人! 顾沐云脑海里首先浮现出一颗大黑痦子,然后才拼凑成一张脸。 她记起来了,那人要自己喊他二哥,叫砚二哥! 第29章 旧事1 中午时,轰隆隆的雷声一起就是大风,闷了几天的雨也落下来了。 刚开始雨点还小,大伯母就急忙回西院去,生怕家里那些放在院里的东西溅上雨水。 家里在做米花糖售卖,需要在灶间炒米熬糖,没办法,屋子不够用,平时桌椅都摆在屋檐下,下雨得赶紧收进屋里。 石上居里,翠青和小陆子打着油伞,用棍子捅各处水口。 因为对刚住进来的房子不熟悉,还不知道每条檐沟出水在哪里,趁着下雨正好检查。 前厅里,顾大伯和顾二伯坐着,看着外面的雨帘出神。 顾沐云把上午顾砚山来偷窥的事给大伯说了,两个伯父就这样愣着已经许久,好像有话欲言又止。 顾沐云微微蹙眉:“大伯二伯,这里面究竟有什么隐情,你们还是告诉我吧,我有一个防备,以后自然知道该怎么应对。” 自己的医馆还没开始呢,就需要处处防着人,这种感觉很不好。 顾大伯叹息一声:“四丫头,既然开店无法避人,以后你就让翠青和小陆子一直跟在身边,别随便出门,跟东院那些人接触也别多搭理。” 这说了跟没说差不多,顾沐云看向二伯。 顾二伯使劲抿紧唇,无意中把脸拉得老长,他之前已经说过是东院的顾砚山。 “还是我给你说吧!要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只听到别人乱说反而误会你爹。 这事说来话长,事情也很简单,主要是这里面牵连着你爹,那时候你爹虚岁二十,刚考中秀才……” 顾二伯不是一个说书人,尤其是对着女儿说亲爹不堪回首的往事,总是难以启齿。 话虽然说得吞吞吐吐,但在顾沐云的刨根问底的追问下,还是慢慢说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唉,怎么说呢,无非就是私闯后宅,污了女眷清白的绯闻。 顾沐云只感觉好笑,顾廷柏是顾家人,事发于顾家内宅还能传扬出去,那就是有顾家人在故意坏名声。 只不过这名声不是女眷的,而是顾廷柏的。 顾二伯说,东院和西院是同族,因为东院是老祖宗的正室嫡系,西院是妾室的原因,东院在面子和地位上处处踩一脚,西院几代人忍让惯了,也算平安无事。 真正的矛盾还是在西院出了顾廷柏这个秀才之后,顿时就有了抬头的趋势,对东院的地位很是威胁。 毕竟东院当时也有一个秀才,同样正在考取举人功名,两边难免计较起来。 顾廷柏自然是雄心壮志要继续考取功名,可在一次从学堂回来,当时东院大房老夫人要他过去问话就出事了。 说是有女眷在荷花池旁边玩水,两人当时落进水是顾廷柏下水拉起来的。 顾大伯脸都皱成一团:“都是自家人还好,虽然快出五服,到底还是一家人。可里面有一个是大房婶子的娘家侄女。” 顾沐云冷笑一声:“是不是东院大房说救人有错,就要我爹娶这个表啊!” 顾二伯诧异:“你爹给你说过?” 顾沐云摇头:“没说,猜的。” 顾二伯道:“的确是这样说的,可你爹没答应,说自己没有考取功名之前不娶妻,再说当时在救大房的族妹时,那个表姐是自己跳下水的。” 呵呵,顾沐云都气笑了,还真是样板一样的操作,为了栽赃陷害,不是落水就是下药。 不过她还是继续问:“这事最后是怎么办的?” 她当然知道顾廷柏最后是在江荆府娶的罗氏,夫妻恩爱,但能十几年不回关口渡,当时事情肯定不会是和气善了。 话已经说到最后,顾二伯也不隐瞒:“那家婶子说自己侄女被你爹看了身子,必须娶回家来,要是不娶,她就要寻死觅活。 这事还让镇上的李员外来调解过,大家都知道荷花池水只有半人深,时常有人在旁边玩水就没谁落下去过,肯定是东院布局,可为了大家面子,为了顾姓的名声,东院就想强压你爹妥协娶了那个表姐。 谁料你爹直接说这样的女人就是死了也跟他无关。 哪怕背上逼死人的名声,也不会要这种心思歹毒的人踏进自家门。 你爹是不忍气的性子,他当着李员外的面,不光是说不娶,还说东院大房的女儿故意下水给自己族兄下套,坏人坏种也不是好东西,让东院的人当时就气红了脸,颜面扫地。” 顾沐云现在已经开始佩服“自己”那个爹,还真是个刚直的。 看来顾廷柏就为这事才远走江荆府,选择弃文学医。 毕竟得罪了族中长辈,考上功名也逃不出族老们的控制。 只需要把这事往上级官府一说,就可以让人身败名裂。 世人只会“撇开事实不谈”的同情弱者,到那时有了功名的顾廷柏要么娶人,要么落魄还乡。 现在顾沐云已经知道顾廷柏的结局,东院那两个女人呢? “二伯,当年给我爹下套的两个女人是哪家的,现在过得怎样?”顾沐云问二伯。 顾二伯直接道:“当年闹一场,听到你爹进了尚医局还娶妻生子,她们就各自嫁人了。” 原来没有死啊! 难怪东院对顾廷柏要葬回祖坟如此刁难,是还憋着这口气的。 “时间过去快二十年,你爹从来都没有回来过,在外面成亲也没有把你娘带回来过,就是镇上的人也忘了此事,只是你现在回来,定会引来一些话。” 时间虽然过去了,但有些话在传来传去中很是不堪入耳,顾二伯还是有点担心顾沐云会听到那些不实传言。 顾沐云已经知道原因,这才明白李员外在自己赁房当中人时,那意味深长的话是什么意思。 别纠缠琐事,别被闲话困扰! 既然已经知道真相,她心里就有数了,也有防备:“大伯,二伯,你们放心吧,我不会相信别人乱说的。” “嗯,这样就好,等三天后把你爹娘的灵位送去庙里,我们跟东院也就没有瓜葛了。” “好,大伯,二伯,送灵之事还得麻烦你们来办,小陆子是爹收的义子,需要他做什么你们就带上。” 顾沐云把小陆子义子的身份说了,顾大伯和顾二伯听完只感叹几句,没有反对的意思,义子也是子,除去四丫头,义子扶灵也是应该的。 石上居的叔侄三人在谈论往事,顾家东院也有人在说这事。 一处廊檐下,顾砚山陪着一个老头在看雨。 “西院既然给一个守孝的女子租大院,那就是有钱用不完了。太公,不能让顾廷柏随随便便就葬进祖坟!” 顾砚山对着当族长的三老太公道。 第30章 旧事2 雨一下就是两天,水位上涨淹没码头,船舶都停进避水的河湾,搬货的事暂停,顾大石他们也回家休息。 顾长水第一时间就到石上居,看到前堂里已经摆上简易的理疗床,还用白屏风跟外面的排椅隔开。 顾沐云正在屏风后给顾二伯惯例扎针,这次扎过就是一个疗程,现在顾二伯的腰腿疼痛已经消失,以后只需要几天行一次针进行稳固疗效便可。 顾长水跑到屏风后,围着理疗床转一圈,直接双手撑着床沿歪头瞅着,看到长长的细针刺入肉里,不由嘴角一抽:“小姑姑,你这样真就可以开医馆,连药柜都不用准备,不开药方?” 顾沐云熟练行针取针,然后就是点按穴位,对顾长水的话只是淡淡一笑:“治病有一句古话,一针二灸三用药,针灸是治疗方法的第一选择,很多疾病都可以用针灸解决问题,简便效快,不一定要服汤药。” 顾长水听得啧啧:“这倒是神奇,二爷爷前几天还撑着腰走路,今天都可以跑了!看来每个人都该扎针。” 此时趴在理疗床上的顾二伯正被点按得酸疼难受,听到顾长水的话笑骂了一句:“胡说,那也是你小姑的医术好,码头上你那几个叔伯一样在医馆扎针,现在还疼着呢!” 他说到这转头看向笑嘻嘻的侄儿:“长水,你小子一把力气,以后还是跟着你小姑学扎针吧,这活比扛大包轻松。” 顾长水一愣,连连摆手,弹出几步,转身就出了前堂门:“不行不行,我这笨手笨脚的,捏不住这细针。” 他看到这细针刺肉就感觉疼得慌。 看到逃跑的顾长水,顾沐云和顾二伯都摇头。 从撞见顾砚山来偷窥后,大伯二伯逼不得已说了两院的矛盾所在,就考虑到顾沐云的安全。 现在才刚搬到石上居,晚上虽然有大伯大伯母同住,但白天两个人都要回西院,他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可能一直守在这里。 等到开医馆,石上居这里就只有顾沐云、婢女翠青和小陆子。 在大伯眼里,这三人都是孩子,要是遇到什么事,连一个能挡事的人都没有。 他们就想到让顾长水来学扎针,能跑腿能干重活的,至少遇到顾砚山这样的人,能护着一些。 顾沐云也同意,她本来想的是等自己开业后只要生意好,肯定是需要助手,第一选择就是顾长水。 自己教他学一些推拿针灸,虽然也是体力活,还是比去码头扛货轻松。 可晚上才一说,顾长水就拒绝说自己念不进书,当年只在族学坐两年,尽跟人打架去了,字没认得几个,现在看见医书就头疼。 他还怕针,一看见那些长长短短的细针就发抖,顾沐云还没有给他扎上,他已经蹦起老高,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让他的爷爷和二爷爷又气又笑,不得不把这个想法放弃,不过到底没有死心,时不时还要提一句,可现在一说,就把顾长水给吓跑了。 顾长水不想学,顾二伯也没办法逼他,只说以后自己来医馆打打杂,帮忙招呼熟人,也能让侄女调理身体。 那天晚上大伯母从西院做完事回到石上居,顾沐云就细问那两个女人具体操作方式,怎么就这样着道的。 下午时两个伯父说事情已经过去,现在就不再追究,中间具体情况他们也不知道。 顾廷柏离开关口镇后,这事就不再提了,而且这些年孩子们大了,老人也死了一批,两院各过各的。 哪怕还会有那天码头斗殴的事发生,至少没有两院当面撕脸,就连西院的女孩子们也去那边干活挣点小钱。 时间过去这样久,可能顾大伯他们也觉得当时二十岁还没有婚配的三弟,一时糊涂还是有可能的。 就连那两个女人是哪家的都没有说,只说要顾沐云防着东院的顾砚山,说这人一直心黑。 可顾沐云是个爱八卦的,这种事情以前还只当故事听,现在真正发生了,她总得把瓜吃全。 吃瓜还在其次,重中之重的还有自己也牵连其中,细枝末节的也得问清楚。 这种事情大伯二伯不好说,家里女眷肯定会说的。 果然,大伯母听到顾沐云问当年的事,顿时就激动起来。 她自然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叔子放弃念书,还远去外地一去不再回来,真是心疼死了。 此时能告诉小叔子女儿当年真相,她简直是迫不及待。 大伯母还没有开口,眼泪就先流出来,她对顾沐云道:“你爹是冤枉的啊! 当时你爹考上秀才,东院就找到我,说要给他定一门亲事,女方身家丰厚,以后可以拿钱供他上学,但要入赘。 可你爹说不考上功名不娶妻,更不可能入赘,让我把这事拒了,东院当时也没有说啥。 没想才过两个月,东院带话说大房老夫人要见他,可还没有走到院门,就遇到大房的孙女婉玲在荷花池玩水掉下去了。 你爹只当十二岁的婉玲不小心落水,就站在石边伸手去拉,没想到被婉玲一把抓住手腕,你爹没防备就落水了,可还没等他爬上来。 她的表姐从树后跑出来也跟着跳下水去,抱着你爹大喊大叫,引来其他人。” 大伯母越说越气,狠狠的捏紧拳头,想起当时的情形,想到自己差点被气死,忍不住捶着胸口道:“哼,那个不要脸的表姐当着众人的面,口口声声说我家柏哥儿看上她,强摸了她的身,还有婉玲作证。呸,也不看看她那副样子怎么配。” “四丫头,这就是东院的人在算计柏哥儿,眼见柏哥要出人头地,说亲不成,就想把自己的亲戚塞给柏哥。 要是不成就把柏哥儿毁了,他们可真是狠得下心来,还真就毁了我的柏哥儿。” 听着大伯母的话,顾沐云沉着脸,把东院的危险程度再次提升一个档次。 族人之间相互嫉妒攀比是很正常的,但这种原因就对自己族人下手,这不是一般的恶,而是蠢。 两者应对方式是不同的,宁愿相信恶人会突然行善,也别相信蠢人会突然变聪明。 恶人的恶有迹可循,至少有目的、有企图,提前能防备一二。 蠢人的蠢是没有边际的,损人不利己的事,比如抓屎糊脸这种事也干,让人防不胜防。 只能一开始就比他坏,比他狠,傻子就知道躲了。 “大伯母,你还没有说对我爹下手的是东院哪房人,大伯和二伯只说让我防着顾砚山。” “对,你是得防着他,让你爹去东院的大房老夫人是他的奶奶,落水的婉玲是他的姑姑,一个是他表姨。” 顾沐云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第31章 陷阱 第二日雨停,早早就是朝霞满天,西院一行人往河东祠堂而去,今天是送顾廷柏夫妻灵位去庙里的日子。 顾一石父子没有去码头上工,顾长水穿着素服,端了供品和香蜡,旁边是同样素衣的顾沐云和小陆子。 顾大伯走在前面,脸色很不好看。 他提前三天就去酒楼给金水银水请过假,酒楼掌柜答应得好好的,要让两个孙子回家送三叔。 按规矩应该在昨天晚上回来,可一直到半夜都不见人影。 顾二石天不见亮就去酒楼找人,刚才回来说这两日涨水船东们没办法离开,客栈酒楼生意特别忙,伙计们走不了,不予给假。 还有在东院当丫鬟的孙女水萍和水荷也没有回来。 昨天晚上到侧门边问,却说五房的新媳妇有孕身体不好,要人在旁边伺候。 院里人手不够,临时把原本只负责扫地洗衣的水萍和水荷调过去,还得等几天再回来。 听起来都没有问题,可这事真是太巧了。 顾沐云如今就像一个刺猬,正沉浸在宅斗的瓜里不能自拔,一听两个侄女不能回来,心里顿时警铃大震:看来自己的回归让当年旧事重提,女孩子们以后不能再留在东院,恐怕随时都会出事。 “大伯,水萍和水荷儿还是回来一趟吧!我还没有见过她们呢!”顾沐云说得委婉,只要女孩子们回来,自己见一面再想办法留住。 顾大伯紧皱着眉头,他对东院扣着水萍姐妹也是不满。 现在顾沐云再次说要女孩回来,于是对顾一石说道:“老大,你让你媳妇今天抽时间去东院看看,把水萍和水荷带回来一趟,再怎么也该跟她们姑姑见见面。” 西院的女人里,虽然一石媳妇话多容易得罪人,可这种要跟人争的事还她才行。 一石答应,等把这三叔的灵牌先从祠堂取出来,就让媳妇去东院领人。 两个侄儿和两个侄女不能回来虽然遗憾,正事还是不能停。 几人来到顾家祠堂,祠堂里连看守的人都没有,喊了几声没人应也就不喊了。 顾大伯带着大家先给祖宗上香,然后就取了顾廷柏夫妻的牌位和骨灰坛退出祠堂,赶紧往云霞寺去。 这是早就定好时间的,必须在正午之前送到。 一切都很顺利,可就在大家刚走出祠堂,拐进一条夹道就被人拦住了。 顾砚山带着四个人站在路中央,把一条夹巷完全挡住。 他把目光从顾长水端着的木盒瞟过,最后盯着人群里穿着男装的顾沐云。 走在最前面的顾大伯冷声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顾砚山皮笑肉不笑地说:“大伯,这么着急走干嘛?顾廷柏的灵位不放在祠堂供奉,反而要送去寺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顾家容不下他呢。” 显然,他已经从镇上从其他人口中听到在顾大伯找人问期,是要送灵牌去寺庙供奉的事。 这就是小镇上熟人社会的弊端,只想问,各家就没有秘密可言。 “顾砚山,顾廷柏也是你三叔!这是我西院的事,你三太爷说过我们自己做主,就不麻烦你操心了。”顾长水气呼呼地怼回去。 顾沐云站在顾长水旁边,冷眼打量着顾砚山,心想他怎么会突然跑来阻拦,难道东院又想出什么手段想为难人。 正在她思考间,只听顾砚山又说:“我当然没有意见,不过既然要送走,也该在祠堂办过法事再走。”说着,他竟伸出手想要去抢顾长水手中的灵位。 “你们太过分了!现在是我西院的事,不要你们管,是听不懂人话吗?”旁边的顾二伯怒喝一声,伸手将顾砚山推开。 顾砚山被推得后退两步,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二伯,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想尽一个侄儿的本份而已。”顾砚山故作委屈地说。 “尽本分?你要是真有这份心,就不会在这里胡搅蛮缠了!赶快让开!”顾二伯又走近一步,直接就站到顾砚山跟前,想将人推开。 可就在他抬手之时,顾砚山身后走出两人,这两人也是东院的,平时就跟顾砚山走得亲近。 一人一边抓向顾二伯的手腕:“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容你西院的人来撒野。”说话间就想将顾二伯控制住。 这是要抓人了。 旁边顾一石顿时生急,只要人被东院关起来,又是一场麻烦事,总会找到理由说三道四,当年三叔就是被东院关了几天才放。 他嘴笨,可反应挺快,又是干苦力吃饭的有一把子力气,抓住二伯胳膊一扯,就将人拉回自己身边。 那两人被拉得打了几个趔趄,只能松手退回去。 见自己计谋落空,想从西院手中硬抢是抢不过了,顾砚山眼里凶光顿起:“顾一石,你知道你们今天在干什么吗?擅闯祠堂,该按族规惩罚。” 此时听到顾砚山说自己擅闯祠堂,大家顿时明白,刚才守门人不在就是故意的。 这又是东院在给自己下套,找到理由可以肆意拿捏。 “你在放屁,顾家祠堂什么时候成了你们东院的,你们是把我们西院真是踩惯了,平时没少拿族规来压人。”顾长水怼回去。 顾大伯也道:“我们之前禀过族长的,不算擅闯。” 顾大伯和顾长水手中都端着东西,没有办法出手,可嘴巴没有停。 此处夹道窄,顾沐云和小陆子被顾长水,顾大伯他们挡在后面过不去,只能看着几个男人吵架…… 你们倒是打呀! 眼看嘴战没完,顾沐云终于忍不住高声道:“麻烦前面那几个人让一让,我们要赶时间。” 若是顾沐云不出声,顾砚山还找不到理由,此时话终于引过来了。 他看看顾沐云身上的男装:“你今天又进祠堂了?” 顾沐云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顾长水,直接走到前面:“进了又怎样,国法大过家规,仁孝大过律法,在孝心面前不分男女,你是想阻拦我尽孝?” 她知道顾砚山想说什么,无非就是拿什么人能进祠堂来说事,那就不用绕圈子,自己就先说国法仁孝。 果然,顾砚山嘴巴张合两下,刚才正想说的话就被堵在喉咙里。 不过他看看捧着灵牌的顾长水和小陆子,眼珠转了转:“你们要带骨灰坛可以,但三叔的灵位不能带,他是顾家人,必须留在祠堂。” 第32章 分族 “不行!” 顾沐云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之前把灵牌送到顾家祠堂,是自己初到关口渡被旁人引过来的,并不知道顾家东院和西院的纠葛。 现在已经知道其中牵扯到顾廷柏,而且东院一件件的故意为难,她怎么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顾沐云不再废话,从顾长水怀里接过两张灵牌,直接穿过顾砚山几人就走。 “拦住她!”顾砚山气得脸上的黑痦子直颤,他身后的四个顾家人立刻围了上来,把顾沐云圈在当中。 “顾沐云,我看你今天能跑到哪里去!”顾砚山大步走过来,眼神中充满了挑衅和不屑。 顾沐云心中冷笑一声,这些人还真是迫不及待要对自己下手啊。 知道老娘是怎么穿越来这里的吗,那就是因为打架来的。 骨头里的血性加上怨气,顾沐云瞬间就化身怨鬼,是一刻都不能忍的。 尤其是这种明目张胆犯蠢的,就要让他知道脑袋怎么痛。 顾沐云站住脚,微眯起眼,只等顾砚山靠近过来,自己就用手中硬木做的牌位呼他一个满脸血。 可冲过来的是顾长水。 他护在顾沐云前面,对着顾砚山大吼:“今天你们想抢牌位,就先跟我打一场。” 顾砚山冷笑:“打了你又怎样,又不是没打过。” 他比顾长水高一辈分,年龄也大十岁,以前没少把顾长水按在地上打。 顾一石过来把自己儿子和堂妹顾沐云护住:“砚山,我们两院人是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你别做得过份了。” 顾大伯和顾二伯也过来了,想把双方分开:“别乱来,有事我们去找族长来说话。” 此时大家都在气头上,顾砚山对上了年纪的顾大伯猛的一推:“谁跟你们去找族长,有事我们这就解决了。” 顾大伯被推了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幸好顾沐云在旁边扶住。 见顾砚山动手伤人,顾二伯怒了,一拳就打在顾砚山下巴上。 场面顿时混乱成一团,两方十个人挤在一段夹道里,你拉我扯,推推搡搡,虽然没有抡拳动脚,但动作越来越大,眼看就要打起来。 小陆子抱着骨灰坛躲得远远的,一脸担心。 只听“哎呀”的一声疼呼,人堆里,正跟顾长水扭在一起的顾砚山突然摔倒在地,挣扎几下都爬不起来,很是狼狈。 周围人还推推搡搡,没有人去关心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沐云嘴角微微上扬,她刚刚一脚踢在顾砚山的腿部穴位上,让他吃了一个小小的闷亏。 就在顾沐云准备再次出手点住顾砚山的穴道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住手!”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传来。 顾沐云抬头望去,只见族长三太公带着一群族老匆匆赶来。 “三叔公……” 顾沐云皱起眉头,心中暗暗好笑,来得太及时了,就好像在旁边等着似的。 有人在前生事,有人在后捡桃,真是一场好戏。 “顾廷松,顾廷桦,你们竟然敢对同族动手,简直太不像话了!”三叔公脸色阴沉地呵斥道。 “三叔公,你们来得正好。” 顾沐云没让东院给大伯二伯编排骂名的机会,直接站出来道,“这个顾砚山无故惹事,我们正想找族长给我们一个公道。” “放肆!” 一身男装的顾沐云站在人群中,三叔公眉头紧锁,更怒了,“你看你穿的什么衣服,不男不女的,身为顾家女居然在顾家闹事。 今日你们偷入祠堂的事暂且不提,但若执意要将灵牌带走,那便是大逆不道之举!从此以后,顾廷柏便不再是顾家之人,更别想葬入祖坟!” 顾沐云闻言,心中一沉,却升起一股喜意。 好啊,你无情就别怪我无义。 顾沐云早就看出来,西院的大伯二伯替自己赁房开医馆,也是在给西院找机会脱离苦海。 既然已经给了把柄,那就不得不用。 两边翻脸最好,这样不仅砍断东院对西院的控制,自己以后还能得一个干净利落。 三叔公话音刚落,顾沐云便冷笑一声:“今天的事不提,你们心虚就说不提,还不让进祖坟?吓唬谁呢!” 她猛地向前一步,直视着三叔公,毫无畏惧之色。 “当年之事尚未查明,你们逼得我父亲有家不能回,如今更是连牌位都容不下,这样一个小仁小义的顾家,祖坟不进也罢!” 说完,她转身面对众人,高声说道:“今日我就算是带着父母的灵牌走遍天下,也绝不会向你们低头!” 在场众人瞬间都呆了,顾长水低声道:“小姑姑真是好样的!” 顾砚山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恶狠狠地瞪着顾沐云:“这可是你说的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顾沐云没有去看脸黑如锅底的族长和族老,只点点头:“我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有脸有皮,懂礼义廉耻,说过的话算数。” 三叔公跺跺手中拐杖,他没有料到顾廷柏当年骨头硬,生一个女儿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当面就说出不入族坟。 可他的话已经说出来了,再无收回的余地,只能瞪向顾大伯和顾二伯:“你们两个也是这样想的?小辈不知道轻重,你们一把年纪了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这半是提醒半是恐吓的话,是个人都能听出来在找台阶下,毕竟东院要的是西院听话。 顾大伯和顾二伯脸色苍白,不能入族坟对他们来说,不亚于背叛祖宗逐出家门,但两人没有出声阻拦顾沐云。 此时三叔公点名问,顾大伯扑通跪下:“三叔,西院顾宗林一脉没能管好后辈,让祖宗蒙羞,就此退族谱,另离门户!” 他居然说出要分族,而不是道歉求情。 三叔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只感觉一口气堵在胸口,指着顾廷松兄弟吼道:“滚,滚,你们从今以后不许进祠堂,不许……” 话没有说完就闭上眼睛大口喘气:“气死我了!走,再也不想看见他们!” 戏演砸了!西院的人要翻天了! 几个东院的人立即上前喊的喊,扶的扶,连抱带背,赶紧回房去。 顾砚山跟在人群中离开,只是走得一瘸一拐,临走时还恶狠狠丢过来一句话:“你们西院的翅膀硬了,要是三叔公有个好歹,以后再收拾你们!” 一群人呼啦啦来,灰溜溜走,丢下西院几人在夹道里面面相觑。 这是分族了?还有没有分族,顾大伯也懵了。 顾长水扶起自己的爷爷:“爷,这是啥意思?” 顾大伯叹息着摇头:“要分族不容易,我们还是先把你三叔三婶送走吧!” 东院虽然一直压着西院,但还是需要在人前撑起顾家人丁兴旺、和睦友善的场面。 若是分族,肯定会在关口镇掀起轩然大波,被人指指点点,这可不是三叔公这个族长愿意的。 顾二伯揉揉自己的腰,脸上是从来都没有过的轻松:真好,刚才推推搡搡他的腰都还好,没有再闪着扭着,更没有被东院拿捏住。 顾沐云冷冷看着东院那群人离开的方向:这事还没完,别着急,有自己那一脚,够顾砚山安份一段时间了。 第33章 水萍 几人取回牌位没有在西院多停留,这次顾大伯没让顾沐云去云霞寺:“那寺远,你不用去了,就在家里等着,现在这不重要,等以后安坟下葬再大办。” 顾沐云也没有勉强跟去,大伯他们会把供奉之事安顿好,她要等花堂嫂去接两个在东院当丫鬟的侄女。 之所以说等,而不是陪着一起去,是因为三个堂嫂和伯母知道祠堂外发生的事后,没让她再去东院接人,免得到时候东院看着她又生事。 花堂嫂听到闹事就往东院去:“四妹妹就留在家里等着,我去接水萍和水荷,可别让她们打了孩子。” 二堂嫂没有说话,只解着围裙收拾东西跟在后面。 三堂嫂舒氏听到要接孩子回来顿时急道:“怎么会这样,我的水荷干得好好的,怎么就要回来?以后怎么办?” 一想到女儿才去东院不到半月就要撵出来,肯定一文钱都拿不到,她顿时又气又急,看向顾沐云的眼神都不对了。 舒氏不急着去接孩子,反而一把抓住顾沐云推搡起来:“就是你惹得东院的人生气,才害得水荷被撵,我们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么多事,让我们清静几天都不行!” 见三媳妇要把怨气全部发泄在顾沐云身上,大伯母忙喝止道:“三石媳妇你别生气!这事跟四丫头没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东院那边一直都是这样,每过一段时间总要拿捏我们西院。” 这事虽然跟顾廷柏有关,那也不是四丫头的错,之前她已经听老头子说了,东院想捏着三弟夫妻俩入祖坟的事,要狠狠讹西院。 现在闹开也是好事,忍了这些年,她也不想忍了,只是三石媳妇嫁进门晚,不知道当年的纠纷,还在怪沐云。 舒氏哭起来:“伯母你也太偏心了,我们是二房,没有亲婆婆疼,比不得你们大房人多钱多,好不容易水荷能挣有点钱拿回来,这就出事。 以前东院对我们也是好好的,就四妹回来后,这十天来事不断,不怪她怪谁。” 听她越说话越多,还怪到自己婆婆身上来了,花堂嫂赶紧拉着她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道:“你说这么多干嘛,不就为四妹妹前几天没答应你住大房子,没给帮你带孩子,心里头就搁着疙瘩了。你到底想不想女儿回来,先去接人要紧!” 顾沐云刚住进石上居那天,三堂嫂来送咸菜,乐水和水苗兄妹俩喜欢大院子不想走,可顾沐云这个小姑不想带孩子,是花堂嫂把两个孩子硬拉走的。 这时候又提此事,舒氏又气又急,连连否认:“我又没求着谁带,大嫂你现在也帮着她说话。” 花堂嫂拉着她脚下不停:“我谁都不帮,四妹妹还欠我的钱,我现在只想水萍回来。” 家里两个孩子见大娘和自己娘都要去东院,立即一路小跑着跟去。 顾沐云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能理解舒氏的心情,担心自己的孩子受苦,也舍不得水荷每月能挣的钱。 这件事情确实与自己有关系,希望待会儿接回水荷后,能够向舒氏解释清楚十多年前的矛盾。 如今两个伯父还能忍气吞声,堂哥们也是避而远之,但随着西院新一代孩子的长大,时代就变了。 顾长水已经不止一次公开叛逆,东西两院闹翻只是迟早的事,西院的女孩也不能个个都当丫鬟。 自己这个反骨仔的出现,只不过给了西院一个契机,加快了进程。 西院的女人们去得快,回来的更快,一起回来的人里面有两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两个女孩都穿着半旧的粗布衣裤,大的十三四岁,年纪跟翠青差不多,长得矮矮胖胖,身体很结实。 小的就是九岁的水荷,精瘦精瘦的,抹着眼泪正被三堂嫂舒氏紧紧牵着,她身边还跟着三岁的水苗和六岁的乐水。 两个女孩看见院里站着一个俊俏公子,立即停住脚,面上露出惊讶,踌躇片刻就继续过来了。 显然是花堂嫂她们说过家里情况,已经猜出顾沐云是谁。 水萍规规矩矩上前行礼,是标准的丫鬟做派,喊了一声:“小姑!” 水荷也跟着学样想行礼,被她娘拉住:“自家人行什么礼,走,回去让娘看看你身上的伤。” 说着就黑着脸拉了三个孩子们进屋,连门都关上了。 对三堂嫂的怨气迁怒,顾沐云不动声色,只牵起水萍的手关心道:“委屈你们了!” 水萍年纪小,可一双手很粗糙,看来在东院全部干粗活。 被小姑牵手,水萍有些羞涩,涨红脸道:“萍儿几天前就听到小姑回来了,本来想回来看望小姑却不得准,今天……今天听到祠堂那边在吵闹,我就让水荷等在小门边,娘和奶奶一到我们就走了。” “啊!你们早上听到吵闹声了?”这次轮到顾沐云有点惊讶了,她牵着水萍一边问,一边往屋里去。 水萍点头:“嗯,我知道爷爷和爹会来祠堂,就绕到祠堂旁边的院里干活。 隔着墙壁能听到夹道里的声音,听到你们吵起来,我马上带着水荷去门边等娘她们。” 说到这,小姑娘的眼睛晶亮,她盯着顾沐云身上的男装:“小姑,你说国法大过家规,仁孝大过律法,在孝心面前不分男女,这是真的吗?” 这姑娘是一个机灵的。 顾沐云正要表扬,突然意识到自己早上义愤填膺时,一直有人在旁边偷听,这就有点尴尬了。 她哈哈一笑:“做事的是人,做事的是心,别管别人说你该怎样怎样,主要得看你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做的是什么样的事。” 水萍听得有点迷糊。 两人正说着话,花堂嫂急风风的进来:“水萍,你是怎么跟东院五奶奶说的,以后还去不去?” 在回来的路上女孩子不停嘴的小姑长小姑短,两人连面还没有见上,话已经说了一箩筐。 害得她都没来得及问东院是怎么突然放人,水萍和水荷又是怎么会等在门口,可连换洗衣服都没带。 第34章 舒氏怨、水荷儿讨钱 说起东院,水萍敛起笑:“我说的是辞工。 娘,我不想再去东院了,东家好像不太高兴,不过还是给了工钱,在东院穿的衣服是东家置办的,没让带回来。” 水萍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小把铜钱递给花堂嫂,“娘,这是我这个月的工钱,因为没有做满,被扣了五十文。” 花堂嫂接过铜钱数了几数,顿时气得拍手:“这些挨千刀的,一个月就百十来文,还要找茬扣几个,真是吃着磨盘长大的,肚皮里除了眼就是转。 不去就不去,我们不受那气先在家呆几天,以后再找别的活儿。” 水萍点头:“嗯,我也想歇几天。三房的孙媳妇怕热,一天要几趟水洗澡冲地,就连前后院子都必须用井水泼湿,见不得半分干,檐下的水缸更不能空。 幸好心疼柴火不让烧热水,不然我还得每天在灶房里烧火。” 她也是才十三岁的孩子,每天守着井台提水累得不行,早就想回家歇一天了。 花堂嫂拿着那一小串钱,转身就气冲冲去找婆婆和弟媳妇诉苦,屋里依然剩下顾沐云和水萍。 顾沐云看着水萍懂事的样子,心中一动:“水萍,你可愿跟我学医?” 水萍眼睛一亮:“学医?我可以吗?” 早上她已经从门缝里看见二爷爷没有弯腰走路,在回来的路上,娘也说小姑懂医。 顾沐云点点头:“当然可以,只要你有心学,我便教你。” 水萍欣喜若狂:“谢谢小姑!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隔壁房里,三堂嫂舒氏也在问自己女儿:“你在东院每天都做啥?累不累?” 水荷端起碗喝水,点着头道:“我是在三房灶房里打杂,不累,只是热得慌,又困。” 舒氏松一口气:“干活哪能不累,你娘天天做饭洗衣服也累。三房说什么时候给你发工钱?” 水荷懵懂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工钱,听灶房里的张妈妈说,每月都是月底给。” “月底!”舒氏想了想,起身去翻鸡蛋篮子:“水荷儿,我给你煮一个鸡蛋去,你在家歇一天,明天早上还是去东院,别误了活计。” 水荷眨眨眼,一脸疑惑:“大姐说我们别去东院了,今天大爷爷和爷爷他们跟东院的人打架我都听到的,如果再去,恐怕他们会找理由打人。” 舒氏一听女儿不愿意再去东院,顿时急了,丢下鸡蛋篮子道:“你已经做了十一天,要是不去,就白干了,还有几十文钱没有拿。” 水荷嗫嚅道:“大姐说那钱别要,活也别干,要是被东院寻着花样的罚人就惨了。” 东院一共五房人,除了自家姐妹,每房还有其他买来的奴婢,她可见过挨打受罚的,不给饭吃都是小事。 舒氏气得拽着水荷的胳膊就往外拉:“又是你大姐,她有什么权利管我家的事,你不去东院干活,那也得把钱要回来再说。” 这几日舒氏心里头一直憋着一股气,虽然说回来的小姑子已经搬走了,也没花自己一文钱,可一想到那个院子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那可是个敞亮的大宅院啊,里面有那么多房间根本住不完。 然而小姑子却不让任何人进去住,哪怕只是小孩子想去里面玩耍一下也不行。 舒氏越想越生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反正心里有太多的不满和怨念。 本来她还指望女儿能挣点钱补贴家用,这下可好了,女儿好不容易找到的活计都丢了,家里又少了一份收入来源。 水荷被突然暴怒的舒氏吓到哇哇哭,抱着门框不撒手,使劲喊着:“大奶奶,大伯母,二伯母,我娘要打我了。” 正在院里说话的花堂嫂、二堂嫂还有大伯母立即过来:“三石媳妇,这是怎么了?孩子刚回来,你有话好好说吧!” “是啊,三弟妹,什么事把你气成这样,水荷在东院干活可累了,让她歇会。”花堂嫂拉过水荷,冲着舒氏就开嚷嚷。 她不说还好,一说舒氏就更气了,她有气不好对伯母发泄,对花堂嫂就不客气了:“我没有亲婆婆,没有亲嫂子,就只能被人欺负。 你管了东家管西家,我管自己孩子,哪里都有你来插一手。” 这个大嫂一直都是这样的,仗着自己是大的,哪里都是嚷嚷个没完。 花堂嫂瞪着眼:“我啥时间管你家事了,哦,就是没让你把孩子送去石上居,你就记恨到现在? 我都给你说了,那地方住着不吉利,我也是为你好,你非不信。 要是你真想住,我这就给四妹妹说一声,让她给你分一间房,再把翠青和小陆子交给你带孩子去。” 舒氏又气又羞又恼,大嫂说话从来不顾人脸面,她是想过让两个孩子在石上居养,自己空出手可以去接点浆洗的活计回来做,这样家里用钱也松快些。 可被人当面戳破,她面浅顿时站不住,丢下水荷扭身就进屋去。 檐下,听到哭闹就出来的顾沐云皱眉站着,感觉很无语。 两个小孩子平时在石上居来玩一阵倒无所谓,要是揽下成自己的责任,自己可担不起,还不如一开始就拒绝。 水萍过去安慰堂妹水荷,知道是三婶子要水荷去东院讨工钱,顿感为难:“三婶子,水荷才去三房,摔坏两个碗还有盘子。” 到别人家去当雇工丫鬟,做错事不仅要挨罚,还要扣钱的,水荷刚开始手笨,在灶间摔坏几个盘子和碗,早就扣没了。 舒氏知道去东院讨是讨不到,想到自己天天在院里带孩子又没办法挣钱,再想到还有那么多开支没着落,顿时呜呜哭起来:“我的水荷无缘无故就不能去东院干活,真是冤死了。” 顾沐云没有多说什么,只对花堂嫂道:“大嫂能不能借我五十文钱?” 花堂嫂拿出水萍刚交给自己的钱串:“呐,这就是一百文,我借给你,是借啊!你要还的,要是赖皮我就到石上居门口要。” 见她那认真样,顾沐云又感觉有点好笑:“行,不会赖你的。” 第35章 西院起 、艾条桑皮纸 顾沐云要把借来的一百文钱赔给三堂嫂,算是弥补自己到西院后,给她家带来的损伤。 大伯母刚才已经被舒氏的那句“不是亲婆婆就偏心”给堵了口,对顾沐云给钱的行为只能摇头走开。 二堂嫂话不多,这种事她不表态。 三堂嫂舒氏神情讪讪,虽然没有伸手接钱,但也没有拒绝,顾沐云把钱交给了水荷。 然后顾沐云就不再留在西院等大伯他们,直接回了石上居,跟她一路走的还有水萍。 到了石上居,见到正守家、跟自己年纪相同的翠青,水萍格外高兴,两个女孩子立即叽叽咕咕说到一起。 虽然小姑也只比自己大三岁,可水萍总觉得那是长辈,说话不方便。 到傍晚时分,顾大伯一行人回来了,吵吵闹闹一天,终于把最挂心的事办好。 “四丫头,我跟庙里主持说了,会好好给你爹娘上香祈福,你在家也需要一三五斋忌。”顾大伯把庙里的规矩转告顾沐云。 顾沐云点头:“大伯放心,我会按时斋戒,抄写经文。” 顾大伯欣慰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不能让弟弟夫妻入祖坟,他心里不好受,但能得香火供奉,还有女儿斋忌抄经也是告慰。 顾沐云又说了水萍和水荷离开东院的事:“大伯父,这下也算是跟东院翻脸了,要是他们有意为难我们怎么办?” 马上要开医馆,她对东院也没有空闲关注,西院住着的人要是受到报复怎么办,她想知道伯父和堂哥们可有准备? 比起自己一个人的能力,已经跟东院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西院更有发言权。 而且,他们两个应该更有准备。 旁边,正喝茶的顾二伯冷哼道:“反正已经撕破脸皮,他们要是硬来,大不了跟十几年前那样闹一场,看谁丢脸。”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以前是要顾忌着三弟考取功名,不能坏了名声。 现在自己两家人都凭劳力吃饭,名声又不能当饭吃,东院反而有两个要参加科举,看谁怕谁! 顾大伯也道:“我们活到现在也是一把年纪的人,再不想点法子,总不能下一辈还是这样憋屈着,你们只管做自己的事,天塌下来我顶着。” 三弟夫妻寄放庙里,说是供奉香火可以祈福,这种话只能骗别人图个心安,骗不了自己。 顾大伯知道,今天是三弟夫妻要族田,以后就是自己夫妻和二弟,儿女辛苦挣来的钱都会白白送人。 还不如翻脸分族,自己舍下钱买一块地也是族坟,给大石他们这些后人留下点好处。 顾沐云感觉很幸运,有这样的长辈保驾护航,自己就能放手一搏了。 灵牌的事终于可以告一个段落,医馆开业近在眼前。 顾二伯已经挑好日子,选在六月二十五,距离现在还有三天。 诊桌,医盘,理疗床等已经全部准备好,还缺的是艾灸绒和艾条,这是越多越好的,只怕一用起来就供不上。 而且这里没有成品售卖,必须靠郎中自己手工做,或者说需要医馆的学徒做。 前堂放药器的小间里,顾沐云蹬着刚从铁器铺定制的药碾子做艾绒。 旁边,水萍和翠青在用桑皮纸卷艾条,小陆子用筛子选着艾叶里面的草茎烂叶,方便顾沐云碾绒。 水萍抖着手中黄褐色的桑皮纸问道:“小姑,这纸也是药?” 那日从东院回来,小姑让自己跟着学医,她才告诉家里,当天就被送到石上居,白天学着做药条,晚上就跟翠青住一屋。 第一次接触医学,她看什么都稀罕得紧,包括眼前这个桑皮纸。 水萍的外祖家在乡下,家家栽桑养蚕,她从小吃桑葚,摘桑叶,对桑树也熟悉。 以前只听外祖说过桑树根的白皮是药,遇到家里有人咳嗽,就会摘桑叶,剥桑树根的皮熬水喝。 桑皮纸更是常见,多是商铺用来包吃食,可现在说纸是药,她很难接受。 “既然叫桑皮纸,当然是桑皮做的,可以包东西,也可以做药。”顾沐云道。 她学的是针灸专业,要学的内容非常多。 为了拿中医执业医师证,不光是人体解剖生理学,针灸学,还包括病理学、药理学、中药学、方剂学、中医全科医师概要、中医经典选读、诊断学、中医基础理论、中医诊断学技术等课程全部通过,对艾灸需要的桑皮纸更是了解。 桑树皮纸是桑科植物桑的干燥根皮,归肝、肺经,具有止血、止泻,有泻肺平喘、利尿消肿功效。桑白皮  用桑皮纸来做艾灸条,提高疏通经络能力,使用效果更佳。 在现代已经很难找到真正桑皮纸灸条,就是有,那也是很有卖点的高档产品,一般艾条用的都是添加染色剂或者漂白粉的棉纸。 而在古代,桑皮纸因为原料多,工艺比构树皮造纸简单,纤维粗,结实耐用,用途非常广泛。 桑皮纸分成四等,不仅作普通包装纸外,还用于高级装裱、制伞、包中药、制扇子等,最好的桑皮纸细腻柔和,而且韧性十足,是做公文书册和银票的原材料。 就连外用也是药,将桑皮纸放入温水中浸泡,然后取出敷于患处,可起到止血的功效。 水萍听得啧啧称赞:“没想的天天看见的东西,作用还这样多。” 翠青之前已经在江荆府的顾家待过一年,家里老爷小姐都在尚医局,她天天跟着不仅学识字,也要学做些手工。 这时候听水萍惊讶,翠青就笑着道:“水萍妹妹,以后你要看的东西还多着呢!,老爷以前只用艾灸条就给别人治了好些病,那些艾灸条都是我卷的。” 水萍惊得嘴巴都长大了,她娘是个直性子,有啥说啥,她虽然没这样莽撞,也是一个开朗活泼的,马上喊着:“翠青姐姐,你今天晚上一定得给我讲三爷爷的事。” 旁边,一直沉默寡言的小陆子突然道:“义父的医术好,救活了很多人。” 他的命就是顾廷柏救的。 可惜病人多各处隔离,父母和其他家人没能在义父这边治疗,也就没能活过来。 有小陆子这句话,原本还笑嘻嘻的水萍一下就沉默了,默默卷着艾条。 要用木架把桑皮纸和艾绒卷紧紧卷成条状,可是一个力气活。 好在水萍年纪虽然不大,在东院做的就是粗活,天天在井中打水,做这事不难。 第36章 众心齐、金针堂开业 石上居,如今应该说是金针堂在忙着做药。 顾大伯也去码头大车店把破马车卖了,一共二十两银子,比顾沐云预计的高。 原来前两天的雨让船停在码头出不去,有人急着离开就挑了最便宜的马车买了。 毕竟顾沐云的马车虽然外观破旧,但车轮好,老马在大车店好吃好喝养了十几天又可以拉车,于是用最好的价格售卖出去。 拿到钱,顾沐云马上还了大伯垫付的十两房租。 顾大伯说不用急着还,顾沐云却不愿意拖欠,这种亲戚之间的关系最好干干净净。 花堂嫂一直放在心里石头落地,上次顾沐云借的一百文钱当天就让水萍带回去了,是个诚信之人。 现在这十两银子说还也还了,她还生怕公公婆婆说一句不用还,自己跟二弟妹也无可奈何。 现在顾沐云还钱了,花堂嫂特意送来一碗鱼肉:“四妹妹,这是你堂哥他们下河抓的鱼,已经剁成泥,你这就让翠青做了丸子汤吃。” 顾沐云大方收下,笑道:“明天是六月二十五,我要吃素斋忌,这鱼丸正好让水萍她们吃。” 明天,是金针堂开业的日子,也是顾沐云需要每月斋戒的日子。 花堂嫂懊恼哀叹道:“这样好的鱼丸,可是专门给你做的,怎么就忘了你每个月都要吃几天斋呢。” “不过这鱼丸味道鲜美,就算是素斋日,吃一点也无妨吧。”花堂嫂又笑着说道。 顾沐云也笑了笑,“嫂嫂不必担心,我让翠青给我煮碗素面就行了,还有水萍她们在这,不会浪费。” 两人又聊了几句,花堂嫂便离开了。 顾沐云转身进了厨房,将鱼丸交给翠青,嘱咐她煮了,跟水萍小陆子一起吃。 入夜,凉风呼呼吹着,刮走白天烈阳的暑热。 前院栅栏门上响起云板清脆的敲击声,这是大户人家通传后宅的工具,用在这里非常合适,以后有患者登门,也可以在门口敲云板。 听到声音,小陆子飞快跑去前面打开栅栏门,是顾长水送每天晚上过来住宿的大伯母和大伯父来了。 现在大伯母和大伯每天早上起床就走,晚上才来,就只为晚上给几个孩子壮胆。 三人一进门,立即问顾沐云:“明天医馆就要开业,还差什么东西不?” 这几天顾沐云准备药材医具,顾大伯则给石上居添了不少家具,基本上已经满足需要。 现在医馆要开业,他们也很紧张。 顾沐云摇头:“大伯已经把东西准备好,就连李员外那里也有通告到,没事了,只是二伯那边……” 顾二伯说他负责找病人来,第一天开业,总要有两个患者凑人气。 顾长水嘿嘿笑:“小姑你就放心吧!明天总有你忙活的。” 第二天,金针堂正式开业。 顾二伯早早就来了,先是搬了写着“金针堂”描金字的招牌放到大石梯子上,下面街道上行走买卖的人都能一眼看见。 才放好,就有熟人打招呼询问:“顾二哥,这就是你说的金针堂,你的腰就是在这扎好的?” 顾二伯拍拍自己的腰:“这还能有假,你们都能看见,半个月前我是啥样,现在又是啥样,金针堂郎中可是有真本事的。” 那熟人笑着道:“你以前那腰弯得厉害,就快在地上爬了,哪能跟现在比。” “唉,别提以前,那时候腰疼腿瘸!”顾二伯笑盈盈说着自己的腰病。 他说这些倒是半句虚言都没有,现在的确比以前好多了,能跑能跳,再也不疼。 四丫头还说了,以后经常保养着会越来越好。 “真有这样好,那什么时候我也试试去,这几天贪凉睡了青石板,腰僵得很厉害。”有一个小摊贩道。 顾二伯一听,立即道:“那你还等什么,今天金针堂开业,诊费半价!” “半价!”小贩瞬间动心,那就等散市后去试试看。 金针堂里,顾沐云平静的摆放好针包艾绒,等待患者的到来。 她的医馆开得悄无声息,一点都不符合要求,当然不是说世俗要求,而是穿越要求。 顾沐云知道,按理说自己应该再迟一点开医馆,至少需要再诊治几个患者,或者遇到一个镇上有头有脸的家庭,治好疑难杂症一举成名,这样开医馆更有前途。 事实上,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疑难杂症,普通人都是腰酸腿疼的小病,普通人也都有自己熟悉的医馆郎中。 自己初来乍到,很难立足抢别人的顾客。 最主要的还是顾大伯二伯他们很心急,顾沐云看出来了,西院就像被压抑太久的竹笋,一有缝隙,迫不及待往外钻,自己没有等待的时间,东院也不会给西院留下成长时间。 从三天前跟东院撕破脸,东院一直没有动静,既没有人找上西院去斥责,也没有人到石上居来闹事。 顾大伯说出“分族”的那句话,就好像淹没在祠堂外那条夹道,打闹一场也没有发生过。 或许东院还没有从突然发现西院不可控中回过神来。 也或许正如二伯说的那样,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东院现在斗不起,光是讨要族田,让族人无法下葬的消息传开,就够他们解释。 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太阳才刚刚升到头顶,金针堂就来了第一位患者。 担心刚开医馆的侄女会紧张害怕,顾大伯就留下帮忙,此时见到来人顿时惊讶道:“钱安,已经七八天了,怎么你还没有好?只是受点凉,以你的身体不应该啊!” 来人是个瘦瘦的中年人,大热天大家都是单衫薄衣,怎么凉快怎么来,他却穿着厚夹衣,就这样还怕冷似的,缩头缩手一脸病容。 在他旁边,还有一个妇人搀扶着。 听到顾大伯问话,钱安吸吸不通气的鼻子,闷声闷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在家喝了发汗的药还睡了两天,这汗是出了,烧也退了。 可每天都感觉冷,骨头缝还痛,一丝风也受不得,咳嗽也不停,我听顾二哥说这金针堂不用吃药就能治骨头疼,就让家里人扶着来试试!” 说这几句话,还夹着不间断的咳嗽声。 顾大伯领着夫妻俩往里走,一边道:“还是你明知道淋雨受凉不休息,反而下水去捞木头弄的。” 钱安苦笑:“没办法,下水就能挣钱,总不能站在旁边看。以前发烧也敢下水,谁知道这次就重了。” 他身体一直不算好,但在码头上干活就没办法偷懒,哪怕有点受凉,该下水还是要下。 喝了退烧发汗药,可折腾几天越发重了。 第37章 感风寒、初试刮痧 治疗室里,顾沐云已经听到大伯和别人的对话,守在门边的水萍很紧张,低声道:“小姑,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钱安一踏入治疗室,看到穿着蓝衣黑边制服,头戴白巾的顾沐云,顿时一愣:“顾老哥,这个郎中是不是太年轻了?” 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顾沐云就是郎中,因为堂里大大小小几个人,只有坐在诊桌后的那个少年穿的郎中服装。 从秦晋开始,医生这个职业就有固定服饰,色彩鲜艳,以红色、黄色、蓝色等为主,显示出医者的职业特色和自带一种威严。 就跟后世的白大褂一样,让人看着就不敢嬉笑。 当然还会绣有各种花鸟虫鱼及瑞兽等图案,表现出吉祥祝福之意。 布料讲究,采用上乘的丝绸、棉布等面料,用料丰厚,质地柔软舒适。 头上戴着头帕、头巾子,一般是红色或白色薄纱布制成,有的是绕头的,有的则是扣在头顶上的。 医女则通常为有褶垂坠的长款裙子,也有短款的褶裙由绸、布等面料制成,领型多为立领或圆领,跟普通女子不同。 顾沐云穿的衣服是尚医局医生统一服装,也是顾廷柏留下的,这就更是身份证明。 听到钱安怀疑自己年龄,顾沐云对他微微一笑,半真半假道:“志不在年高,不才的医龄跟年龄一样大,大叔可不要以貌取人。” 钱安那句话也是脱口而出,他是顾二伯介绍来的,亲眼看到顾老二腰变好,心里还是相信。 “好好,有道理,小郎中,那帮我扎一针,我这一身又冷又痛,吃饭没胃口,头疼就连走路都没劲。” 反正来都来了,钱安浑身的不舒服,还是要试一下。 “大叔请坐到桌边,让我给你把脉!”顾沐云推过脉枕,示意钱安把手放上。 妇人扶他过来坐下,钱安依言把手腕放到脉枕上,顾沐云三指搭上寸关尺。 脉学,原身跟着顾廷柏学过,她也懂,但还需要自己重新体会一遍。 静心感知,指下脉浮缓,所谓浮脉,就是脉动轻取及得,重按稍减而不空,如水上飘木,是典型的外感风寒症状。 “大叔,你再伸出舌头让我看看!”摸过脉像,顾沐云还要看舌诊。 见这个小郎中有模有样,钱安又伸出自己的舌头。 舌苔薄白滑腻,是典型的风寒夹湿,顾沐云已经知道怎么处理。 “大叔,你这是风寒,寒气郁结于肌表所至,不需要服汤药,只需要解表就可以了。” “嗯,顾二哥已经跟我说过了,你这里不用吃药,只扎针就行,扎吧,扎哪里?”钱安说着就卷衣袖。 顾沐云道:“也不是扎针,是刮痧拔罐艾灸。” 刮痧拔罐? 钱安感觉有点怪怪的,这就有点儿戏了。 拔罐这事他们经常看见,都是街边游方郎中常用的,几个竹罐吸在背上,治腰腿疼的,有时候效果不错。 可现在自己是头重脚轻,已经要躺床上的伤风受凉,用拔罐也行? 钱安有点失望,可碍着顾大伯的面不好离开,语气明显带上恼火:“小郎中,这可不能闹着玩的,我也懂点草药,在家喝了药发过汗没好才来扎针,你不能随便糊弄。” 他把自己的病情严重程度说出来,可别让这个小孩乱来了。 看出患者对自己怀疑,顾沐云道:“大叔,有用无用,只需要半个时辰就能看效果,如果无效,你再找郎中开方喝药不迟。” 旁边,顾大伯和水萍几人都提起一颗心,小姑扎针行,可这病得不轻……话不能说满,真的行不行啊? 此时,附近的邻居买菜经过,见金针堂开业有患者,已经三三两两进了院,聚到前堂来围观。 听到这种浑身疼痛的伤风受凉不需要吃药,只用刮痧拔罐就能治,而是半个时辰见效,立即坐下不走了,他们也要看个结果。 八卦之心处处有,做什么都不能耽误看热闹,更有甚者,还跑去喊来自己的家人朋友一起吃瓜。 这些人懂医馆规矩,看就看,没有多嘴多舌的聒噪,顾沐云也就没有撵人。 钱大叔虽然有些怀疑,但此时一听是半个时辰见效,立即点头:“那行,就试试吧!” 顾沐云对旁边一身青衣白帽,作医童打扮的小陆子道:“你带他们先去理疗室准备好。” 小陆子点头,带着钱安和那妇人去了屏风后宽衣准备,顾沐云则拿出刮痧器具。 嘴巴说得再好听,所有理论知识都需要实际效果来验证支持。 用刮痧拔罐治疗感冒,并不是顾沐云在信口胡说,这就是黄帝内经里面的治疗方案。 病邪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由经络到脏腑是有一个过程的。 《金匮要略》有云:当经络受邪“四肢才觉重滞,既导引、吐纳、针灸、膏摩,勿令九窍闭塞。” 万病从表起, 哪怕一个小小伤风感冒,如果应对不好,感冒缠绵难愈,还会引起更多疾病。 这时候治疗首选针灸,其实效果最好,见效也最快。 所以,老百姓评论某医生医术差,最爱说的一句话:这医生连一个感冒病都治不好。 要夸一个医生的医术好:这医生技术不错,再严重的感冒咳嗽一付药就能解决。 对普通人来说,身边有一个医生能很快治疗伤风感冒,那就是幸运。 在小陆子的指挥下,妇人先把患者的上衣脱去,趴在理疗床上露出需要刮痧的背部,顾沐云这才拿着刮痧油和刮痧板过去了。 她用的刮痧油是普通食用油,刮痧板也是普通的牛角板。 很多时候刮痧只是一个刺激经络穴位,调整气血的过程,不用弄得太过花里胡哨。 顾大伯站在屏风旁边,一边跟那些围观者闲话,说一些顾沐云虽然年纪小,但是尚医局出来的,医术没问题云云,一边提心吊胆看着顾沐云给人刮痧。 他嘴上说得厉害,心中还是没底,半个时辰就要见效,煎药还来不及呢,这又不是神仙? 感冒刮痧跟普通疏通经络的刮痧有区别。 顾沐云先是在钱大叔的颈后发际中找到两侧风池穴,不用刮痧油,这里无需出痧,只用刮痧板直接刮出红色。 然后沿背脊两侧从上到下,由轻到重,力入皮下刮膀胱经和督脉,以皮肤出现潮红痧痕为止。 同时在大椎,大杼、膏肓、肺腧穴位各刮几十下,很快这些区域就出现暗红痧点。网图网图 第38章 出奇效、效如桴鼓 真正的痧点不是刮出来的,而是被人体激发的卫气顶出来的,如同小丘疹突出皮肤。 也不能让患者感觉是皮肉之苦,而是轻微压疼后的舒服爽快。 等肺腧、大椎穴等区域出现痧点,顾沐云没有用银针扎穴位,而是用刺血针在那些特别突出的小疹子轻轻点刺一下。 点破皮肤后,再取一个竹筒,在里面丢进一片燃烧的纸形成真空就吸在刺血点上,很快一颗暗红的血珠从皮下冒出来。 寒随血出,出血及止,过多耗气,立即取下火罐。 随着刮痧和几处穴位点刺拔罐结束,一直趴着的钱安清清嗓子:“我感觉现在肉皮不紧绷着痛,身上也不僵了,头也没那么痛。” 顾大伯在旁边也诧异道:“啊,钱安,你说话没有咳嗽,比刚才好些!” 在刮痧刺血之前,钱安说话就会嗓子痒咳嗽,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的,这时候明显好转。 此时屏风外那些看热闹的人也开始嘀咕起来:“能有这样快?不会是假的吧!” “就是,喝药发汗最快也得一两个时辰,这恐怕是故意说出来骗人的。” “就只刮痧拔罐,我在家也经常做,嘿嘿!” 因为隔着一张屏风,外面的人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的操作,无非就是刮痧拔罐。 这些都没什么稀罕的,累了乏了,家里时不时也会敲捏几下。 外面的话里面却听得清清楚楚,钱安没好气的嘟囔道:“我又不是傻,好没好自己不知道。” 他是趴着的,治疗没有结束,也不能动。 顾沐云没有搭理外面的议论,都说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同样的刮痧拔罐刺血,看着一样的操作,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效果上区别就很大。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可有些东西隔的就是一层纸,不点破就是不明。 顾沐云取出两根才做好的艾灸。 “大叔,我再艾灸一下,帮卫气把郁闭在里面的邪气全部清除,你的伤风就不再反复发作。” “行行,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小郎中果然懂得多!”初见成效,钱安彻底放下心来。 另一边,顾大伯也心里轻松,刚才听到别人议论他一直担心焦虑,此时看向那几个坐在堂上闲话的人,脸上浮起笑容。 顾沐云把两根艾条用细绳子绑成一束点燃,再让患者侧身躺好,整个背部对着自己,开始对穴位依次点灸。 刮痧是从上到下,艾灸也是一样,顾沐云从风池穴开始,以雀琢灸法对穴位一上一下快速熏烤,穴位皮肤潮红为度。 然后就是大椎,大杼,肺腧等一一灸红,原本这已经算做完整个一个疗程,但顾沐云还另外有一套手法。 一般人只知道刮痧拔罐就能缓解感冒症状,但要真正的清除余患还有一个步骤。 两根艾条此时也烧得正旺,抖去艾灰,顾沐云从钱安后脑的风池穴开始,然后就是颈部大椎,手腕回旋抖动,用上艾灸手法,沿着督脉一路快速灸到尾椎,一次次循环往复。 随着她手中动作的“打”“拍”,灸条的热气如浪涛滚滚袭向肌表,渗入肌肤,从颈椎蔓延到尾椎,势如破竹般冲向四肢百骸。 “钱大叔,你背上感觉到热气了吗?” “有!我在灸背,哎,怎么胸口和肚子都有点温热!” “嗯,这是灸透了,现在热到膝盖了吗?” “有热气!大腿都是暖烘烘的。” 在顾沐云第三次问热到小腿时,艾灸就结束了。 患者躺平,再盖上一层薄毯子,避免刮痧后打开的皮窍再入风邪。 顾沐云把只烧一小半的艾条剪下火头,用竹签扎着,然后让小陆子拿着,比灸头对准患者肚脐上4寸的中皖穴上继续灸。 “钱大叔,你这几天应该胃口不好,这点灸头正好温灸中皖,调和胃气,不浪费。” 躺着的钱安早露出笑:“顾小郎中,你想得真周到,我这几天完全没胃口,肚子里跟放着一块冰似的,只当是喝多了生水。” 在码头上干活,无论冷热都是抱着凉水灌,这肠胃三天两头不好也不在意,可一受凉,胃肠就先不舒服了。 顾沐云一边收拾器具一边道:“大叔你这身体不好,肠胃不好,又经常喝生水,以后在家可以灸灸中皖,这对身体有好处。” “嗯嗯,好,我回去就灸,是不是像这小学徒这样就行啊?媳妇,你多看着点。”钱安此时已经精神好很多,他听到多灸肚子好,也想学学。 小陆子捏着竹签,认真帮钱安灸着中皖穴,也教那个妇人:“自己灸时得随时刮去灸灰,不然掉下来会烫人。” 钱安正要问怎么刮艾灰,突然咦一声:“我怎么感觉好热,身体像是从里到外烧起来了。” 妇人一听说热,赶紧过去摸钱安的额头,急道:“你是不是又发烧了?” 这几天钱安时不时就低烧怕冷,可把她弄怕了。 钱安摇头:“不是,只单纯是热,人就好像躺在热水里,浑身热很舒服。啊!我这时候已经在出汗了,就连脚趾缝都是水。” 妇人一听钱安出汗,又见他脸上已经流出大滴汗水,赶紧就想揭开盖着的薄单子给他透凉。 就在那妇人还没有掀开的瞬间,顾沐云立即回头制止:“别动,这是正常的,躺着千万别动,让汗出透。” 此时小陆子手中的灸头烧完,只有余温,中皖穴已经灸得潮红一片,顾沐云让他停下,结束! 而患者已经浑身汗水淋漓,但跟之前吃药退烧的汗水不一样,这是真正从里到外透出来的,一身汗出得酣畅淋漓。 不过这汗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刚大汗如洗,转眼又雨过天晴。 等一身汗收干爽后,钱安就穿衣下床了。 此时他再没有皮肤紧绷畏风怕冷的感觉,连厚夹衣都不用穿,更不要妇人搀扶。 从开始刮痧到艾灸结束,总耗时不到半个时辰。 刚才屏风后发生的事外面的人也知道,可亲眼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钱安,此时已经挤满一堂的闲人们都瞪大眼睛,一脸的不敢相信。 第39章 人气旺、低调又繁忙 这些闲人有之前的邻居没走,有特意喊过来的朋友亲戚,还有被顾二伯带过来的患者,把金针堂不算小的前堂站去一半。 他们不敢相信这事,刮痧、拔罐、艾灸几乎每个郎中都会。 就连每家老人也都会那么一点点,有个头疼脑热就刮刮痧拔拔罐,可没见这样用的,更没见效果这样好的。 当所有人看见刚才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钱安,此时已经变成正常人,立即围过来,对着顾沐云问道:“他这就算好了?” 顾沐云点头,对钱安吩咐道:“大叔基本上算好,当然,这三天里你不能喝酒、不能下河捞木。” 钱安连忙答应:“记得,记得,不敢再下水,媳妇,快给小郎中诊金。” 妇人取出钱袋,从里面取出十个大钱递给旁边翠青:“这是当十的重宝,一共一百文,请姑娘收下。” 大齐平时用的铜钱分大钱和小钱,以铜的重量定面值,小钱叫“大齐通宝”,一枚面额一文。 份量更重的“大齐重宝”,根据重量分别为“以一当二”,“以一当三”“以一当五”“以一当十”的大钱。 一枚大钱也能根据重量当成不同的小钱用。 现在钱安媳妇拿出十个“当十”的大钱,也就是付了一百文的诊金。 顾大伯忙道:“今天是第一天开业,诊金半价,只用付七十五文。” 钱安摇头:“短啥钱也不敢短郎中的钱,平时各个医馆的诊金都是五十文,若是扎针拔罐就再加五十文,这是规矩和定数。 换成其他医馆,我看病除了五十文诊金,还得再拿几百文钱买药,你看我现在好了,连药钱都省下,可不敢再短了郎中的诊金,顾大哥就收下。” 两人推让几下,翠青这才收下那十个大钱,并把一百文的诊金写在水牌上。 堂上闹闹哄哄,此时的顾沐云已经被其他人围住,没空过来管诊金的事。 水萍和小陆子则忙着收拾屏风里面刚躺过的理疗床和艾灸灰,很快第二个患者就开始扎针了。 钱安没有留在金针堂,他治过就要赶快回去,小郎中说过,这两日还是需要忌风忌太阳,让身体缓一缓,别顶着日头晒。 可他才出花墙栅栏门,就有人跟在后面出来,压不住心里好奇跑到钱安身边道:“哎,这位大哥,你跟这家医馆的人认识?” 钱安一边让媳妇给自己收拾好衣带,一边认真点头:“是认识啊!” 问话之人顿时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说吧!你们是熟人。” 钱安也一脸好奇的反问他:“我认识人,病又不认识人,熟人就能把病给看没了?” 那人嘿嘿一笑:“那你这是装病吧!” 钱安顿时翻脸:“我在码头干了十年活,还没有说过假话,你去码头上打听打听,我前几天是不是病了。” 那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妇人也有些生气:“谁乐意装病人,我当家的这几天病得厉害,人都瘦了一圈。” “嘿嘿,我就问一下,谁说不相信你了,这么看金针堂的小郎中还行。”那人涎皮赖脸也不觉得自己多话。 钱安不再理他,只跟自己媳妇往回家。 离开人,妇人才问:“当家的,你真不冷不痛了?”她还有些不敢相信这效果来得太快太好。 “嗨,我说过还有假,真的不冷,就是饿得不行,回去路上买两个烧饼,我得垫垫肚子。” 钱安摸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脚步快了些。 虽然在金针堂花一百文钱是他在码头上两天工钱,不算便宜,但能早早病好,也能早早上工。 “行,你想吃啥都买!”妇人欣喜,几天里丈夫什么都吃不下,现在总算是有胃口了。 回去就做点蛋羹给男人吃,一大家人还等着当家的挣钱回来。 两人来到大石梯那里,立即又被人拦住:“哎呀,钱安,你这是怎么回事,裹着厚衣服让人扶着上去,现在才一个时辰就自己走着下来,啧啧啧,真是神了嗬!” 钱安嘿嘿笑:“金针堂的小郎中是不错,你们有头疼脑热的都去试试。” “哎,等会儿,你之前说的可是自己骨头疼要扎针,现在怎么说头疼脑热伤风也去试,这郎中到底是治啥的?” 钱安想了想:“小郎中啥都治。”其实顾沐云能治啥,他也不知道。 金针堂这一天开业低调又忙碌,一直到中午,顾沐云才停下休息,水牌记录下五个患者。 一直待在大石梯老神树下的顾二伯也回了金针堂,顾沐云赶紧让他坐着:“二伯,你站一上午累着了。” 顾二伯哈哈笑:“四丫头,我没说错吧,你这医术就是好,我在外面可都看见了。 那几个扎过针的人走时,都说有效果。哎,这下可就对啰!” “好啦,大家快来吃饭,今天上午都忙着呢!”饭菜已经上桌,大伯母招呼众人坐下。 今天是第一天开业,没有经验,翠青和水萍都在前面帮忙连做饭的人都没有,还幸好大伯母来了,这才吃上饭。 顾沐云对这场面有点不满意,才来五个患者,看把这一家老小全陷在这,其他啥事都做不了,这可不行,尤其是顾二伯一直待在大石梯那里,时间长了人受不了。 “二伯,你下午歇着,别去石梯那守着了,有患者自然会来的。”顾沐云道。 顾二伯扒着饭,含糊道:“没事,我待两天就回去,总得顺顺利利的才好。” 从顾砚山偷来窥探,再到祠堂外闹翻脸,时间过去三天,一直都无声无息,他很担心东院的人会选在这时候来捣乱,尤其是顾砚山。 自己在大石梯守着,什么人来他马上就能拦住,不会让人来金针堂。 不过一上午都不见东院顾砚山来,还是有些意外。 顾沐云听到“顺顺利利”这句话,心知二伯防的就是顾砚山,于是道:“二伯,你放心吧,顾砚山没空过来生事的。” 桌上的人都诧异,水萍问道:“小姑,你怎么知道他没空来生事?你会算命?” 今天顾沐云给人治病,真是把这个小姑娘给迷住了。 顾廷松瞪她一眼:“别胡说,你小姑又不是半仙!” 第40章 风水转、东院心慌张 金针堂开业顾砚山是知道的,他有心来走一趟。 那日西院取走骨灰灵牌,在祠堂外跟东院翻脸拉扯一场,顾廷松说出分族,气倒族长三叔公,顾砚山就想要在金针堂来找回场子。 但是,这只是他的想法。 因为从那天在祠堂外拉扯时不知道被谁踢了一脚后,他的左腿就始终不对劲,小腿处又酸又麻,稍微用力还疼,走路也得忍着痛。 反正以前他是怎么嘲笑西院顾廷桦是跛子的,现在他就是什么样。 看看腿上又没伤,顾砚山歇了三天,让媳妇用药酒揉,可一揉就疼得嗷嗷叫,半点不见松解。 “疼,疼,别揉了!” 一把拍开媳妇尤氏帮自己揉腿的手,就这一阵又疼得顾砚山大汗淋漓,他忍着痛问尤氏:“三叔公那边怎么样了?” 从三叔公那日气得扶回院子,他去看过两次,三叔公家里都没有让进,说是需要静养,到现在还没有提过西院,总不能就这样算了? 尤氏一听又问三叔公,立即恼道:“你天天的正事不做,只盯着西院做什么,分门立户的,各是各家,我就不明白了,非得压着西院有啥意思。” “妇人之仁!”顾砚山怒瞪尤氏,“若不压着西院,等他们出头,以后我们就只能落到西院如今的下场!” 尤氏懒得理他,当年的老祖宗虽然娶了一妻一妾,可时间过去百年,哪里还有兄弟亲情,比外人还不如,生怕对面比自己过得好。 她转身去了厨房,准备给顾砚山烧一锅热水泡泡脚。 腿虽然不红不肿的,总痛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卧房里,顾砚山越想越气,一定都是有人使坏,趁乱踢了他一脚,让他无法去找麻烦。 可此刻,顾砚山只能一边骂着,一边哎哟哎哟地继续要尤氏给他上药酒。 尤氏端着热水进来,见顾砚山还在骂骂咧咧,忍不住怼他道:“你就消停些吧,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治好你的腿,找医馆治治,别再瞎折腾了。” 顾砚山瞪她一眼:“我让你说话了,还不把热水放下!” 尤氏无奈撇撇嘴,把装满热水的木盆放到顾砚山脚边。 大热天泡脚并不舒服,尤其是一泡就钻心的疼,泡得顾砚山龇牙咧嘴,才放一会就赶紧提起来,还在嘴硬:“先自己养养,过两天我再去寻大夫看看。”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想了各种方法的顾砚山腿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连路都不敢粘地了。 那天在祠堂外活蹦乱跳的顾砚山瘸了,可那天被气昏过去的三叔公却活蹦乱跳。 三叔公这几天都没有出门,闷着头满屋乱转,三老太太劝道:“这也怪不得西院要分族,大房以前做那事太过,硬逼走了顾廷柏。” 三老太太的话还没有说完,三叔公立即打断她的话:“妇人之仁!若不压着西院,等他们出头,以后我们就只能落到西院如今的下场!” 这话居然跟顾砚山的一模一样,不过他心里还有话没有说出来:若当时顾廷柏不那么倔,愿意低头讨好自己,多说几句好话,自己也能帮他解了这个围。 可顾廷柏年少气盛,硬是说不听。 族里出这样一个人才,只要再继续参加科举,定能像大房的顾檀亦一样,也能考一个举子,在县衙谋一个书吏的职务。 顾家一门两举子都在县里当职,是何等荣耀,可惜一山不容二虎,大房逼得顾廷柏远走他乡,弄到一地鸡毛。 现在顾廷柏一死,连灵牌骨灰都没有留下,西院对东院的怨恨就大了,两边已经到了断绝关系的地步。 三叔公又开始转,突然他脑中闪过那个随时眼里都是冷意和怨恨的女子,就好像天老爷都欠她的一般,而且现在还穿着男装大张旗鼓开医馆。 三叔公心里莫名提起,一屁股坐在旁边椅子上不走了。 他想不通老实几十年的西院,现在怎么突然有底气对自己喊出“分族”,他们怎么敢的? 自己家一个孙子,五房一个孙子都在县学念书要考科举,名声要紧。 一定要压住了,别让西院真的闹出分族的事。 他想到这,又急忙出门,径直往五房来。 不是东院这般的蝇营狗苟,金针堂的营业在继续进行。 上午一共治疗五个患者,可看热闹的人有十几个,满堂都是人,让初当医童的翠青水萍和小陆子手忙脚乱,包括顾大伯顾二伯也是东一头西一头的乱转。 哪怕顾沐云在现代早有从业经验,可架不住手底下都是一群菜鸟,不仅乱拿错东西,宽宽的前堂里还人撞人。 好在乱中没出错,到下午又处理三个患者,太阳西沉时,一天的营业结束。 因为五点是酉时,鸡入笼,人归家的时候,气血回经入腑,人体也渐渐趋于平静。 古人讲究酉时后不起卦,也不艾灸不扎针。 顾沐云很是喜欢这规矩,郎中可以早早下班,再不用考虑晚上有人搓完夜场麻将,才打电话说自己这时候要来艾灸扎针。 送走最后一个患者,小陆子关上花墙栅栏门,喧闹一天的金针堂归为平静。 在后院正房里,翠青把钱匣和记账的水牌拿出来:“小姐,今天的收入都在这,一共是六百二十五文。” 除去第一个患者钱安给的一百文,其他人都是诊金减半,扎针后只付七十五文,所有钱都是翠青收着。 顾沐云看着匣子里大大小小的铜钱,掂了掂重量。 钱锭沉甸甸的,她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到肚子里。 来这里已经两个月,前期在江荆府时忙着处理“自己”的身后事。 到了关口镇才开始考虑怎么立足,虽然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总是不踏实。 毕竟换了一个环境,万一自己的医术水土不服呢。 衣是人的脸,钱是人的胆,还是这沉甸甸的钱才能坠住人的心,有安身立命的本事,那就不怕什么了。 一个月有十五两银子的收入,够养活自己、翠青和小陆子,现在还加上一个水萍那也不在话下。 哎!有一技在身就是好,不光是走遍天下都不怕,就连穿越一样不用怕。 顾沐云在房间里算账,大伯和二伯兄弟俩也在前堂里坐着休息。 看着屏风后收拾一新的理疗床,还是满堂浓浓的艾灸味,再想想白天时那些患者离开的笑脸,两人满怀欣慰。 “哎,就是可惜三弟夫妻了!” 每次看见顾沐云有出息,顾二伯就要提一次顾廷柏。 要是三弟两口子都活着多好,三弟教四丫头的医术就这样出色,他本人的医术应该超过四丫头。 哎,可惜了! 第41章 辨经络、西院有新苗 此时距离吃饭还有段时间,顾沐云取出纸笔,准备把一天的病案记录下来。 水萍端着盘切开的小梨敲门:“小姑,这是我娘送来的。” 哦,花堂嫂来了。 顾沐云出门,就看见花堂嫂站在院里,正跟大伯母哈哈笑:“娘,我是来看我家小神医的!” 大伯母哭笑不得:“你小声点,才开业,谁家像你这样不害臊,别人不夸自己夸。” 花堂嫂瞥一眼出来的顾沐云,立即迎来:“我在街上卖米花糖都听人说了,说你治头疼发热厉害,别人裹着衣服来,脱了衣服走,真是神了!” 顾沐云也没有想到早上第一个治疗的感冒病人,会传得这么快,只是这“裹着衣服来,脱了衣服走”听起来有点不对劲。 花堂嫂此时夸完顾沐云,又吩咐水萍:“你在这要勤快点,要是把你小姑伺候好了,以后这手艺就是从指头缝里漏点教会你,你一辈子都受用不尽。嫁到夫家去,想怎样就怎样,不怕男人不听话,也再不受婆婆的窝囊气。” 她话一落,一直笑眯眯的大伯母又无奈叹气:“你是说自己在顾家受窝囊气了?” 花堂嫂愣愣道:“娘,我一高兴,就忘了你还在这!” 顾沐云摇头,水萍也苦了脸,她娘这人刚开始说话还好,最后总是会让人生气。 说把医术教水萍,这是肯定的,不光是水萍要学,翠青,小陆子也要学, 若是顾长水和二堂哥家的孩子愿意来,顾沐云一样会教。 当初顾廷柏的成长,是靠着西院的伯父伯母们,还有这些堂哥们堂嫂供养的,自己虽然不是原身,依然会代替她完成回报西院的心愿,况且大伯他们真的很好。 只是水萍已经到金针堂几天了,二堂嫂还没有提让另外两个侄儿回来。 三堂哥家的水荷也留在西院,听说三嫂准备接点针线上的活计,水荷要跟着一起做。 还没有吃饭,顾长水就跑过来了:“嘿嘿,小姑、小姑,今天钱大叔的病真是一下就好的?” 今天金针堂开业,他还是要在码头上干活,只想等到晚上吃过饭就到金针堂来瞧瞧。 可还没有下工,就看见前几天病病殃殃的钱大叔到码头上领工钱,虽然人还是黄黄的,可精神好多了,一问才知道,是在金针堂找自家小姑刮痧就好的。 “他还说,金针堂的小郎中医术不错,以后再有个头疼脑热的,我都去找他。 小姑,你在给二爷治腰,怎么又治起受凉了,是用什么法子给他治好的?只刮刮痧就行?” 之前就知道顾长水有些晕针,但对这刮痧拔罐感兴趣,顾沐云道:“你今天晚上就在我这吃饭,一会我给你们讲讲怎么治好的!” “好好,小姑,我给你打水!把缸打满!” 顾长水没读过多少书,干活倒是不懒,听到要自己在金针堂吃饭,他赶紧自觉提桶打水去,谁叫小姑比自己还小一岁呢。 既然要教这些连学都没怎么上过的侄儿侄女学医,直接背穴位很枯燥,顾沐云就打算从讲病例开始,先让他们感兴趣。 吃过晚饭,大家坐到庭院里乘凉,顾沐云就开始了自己的上课。 第一个要说的就是今天那个受凉伤风的患者,这也是所有人最震惊的好转反应。 钱安是在太阳底下干活,大汗淋漓间又突然下水受凉,刚开始硬撑了一天,人开始发热才回去在床上躺一天。 喝了一些自家熬的草药水,感觉病好了些,舍不得工钱就去码头上工,可遇到木排散开,需要下水捞木。 就这样折腾几次,病情严重,高烧发冷,只能去医馆诊病开方,喝药后现在烧退了,但皮痛头疼骨头疼,不敢见风。 本来还需要去医馆继续看病抓药,但听顾二伯说扎针可以治骨头疼,他就来了。 说到底,并不是他真的十分相信顾二伯说的话,愿意来金针堂还是为了省钱。 他这种病是风寒入体,在现代就是重感冒。 顾沐云在现代就曾经用这套方法治疗了好几个感冒输液后,反复低热不退,身冷怕风的患者。 中医治病有内治法和外治法,内治就是服药,外治当然是刮痧拔罐针灸,要说刮痧就离不开经络和穴位。 人体经络为手三阳,足三阳,手三阴,足三阴,再加上任督二脉,就是十四条经络,这些经络上一共分布有365个穴位。 光说没有用,顾沐云拉了八岁的小陆子过来,也不避男女,撩起他的衣服露出脊背。 人体背部有两条太阳膀胱经,分布在脊柱两侧,从头走足,起点是眼睛附近的睛明穴,终点是小脚趾外侧尖端的至阴穴,两条膀胱经一共有一百三十四穴。 因为膀胱经的起点在眼睛,所以久坐之人一旦膀胱经之气不通,就会从眼睛开始出现病变:近视、老花、颈椎病、腰椎病,再到腿部脚踝疾病,这些都跟膀胱经有关系。 最明显的是人在伸懒腰时,眼睛会感觉明亮一些,就是背部的膀胱经气血流畅起来了,所以当没有条件运动锻炼身体,多伸懒腰也有好处。 不过,此时顾沐云并没有说膀胱经不通带来的腰背疼痛问题,而是说太阳膀胱经在六经辨证中的作用。 中医没有仪器检查,靠的是辨证施治,就是通过“望闻问切”四诊合参,再用八纲来辨别疾病的阴阳,虚实,寒热,气血等。 其中辩证就分: 病因辩证,气血津液辩证,三焦辩证,经络辩证,脏腑辩证,六经辩证,卫气营血辩证等等。 所以中医面对疾病时,经验丰富的医生会用不同的“辨证”方法,每一种疾病会同时使用几种辩证方法进行交替印证。 顾沐云的针灸是外治法,使用的自然是“六经辩证”和“病因辩证”。 六经辨证的顺序是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少阴→厥阴。 意思是外感病从初期阶段到病情的深入发展,依次经历了太阳病、阳明病、少阳病、太阴病、少阴病、厥阴病六个阶段。 《黄帝内经》中说过“善治者,治皮毛”。 《伤寒论》中关于太阳篇的列文就有183条,几乎占了全书条文的一半。 外邪致病,太阳首当其冲,也可以说是外邪损阳伤正的起始点,足太阳膀胱经就是人体保卫战的第一道防线。 现在患者感染风寒,风寒之邪郁闭在表,不仅阻止了阳气正常出入运行,而且损伤了卫阳,表现出脉浮,头疼、身强痛、怕冷恶寒,就是典型的太阳病。 治疗就需要把病邪赶出去,让阳气宣畅,正胜而病愈。 顾沐云一阵滔滔不绝说完,不出意料收获了四张茫然的脸。 顾长水眨巴眨巴眼睛:“小姑,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听清楚了,可怎么脑子里跟塞了浆糊一样,什么都不明白,你到底说的啥啊?” 水萍和翠青使劲点头:“听不懂!” 小陆子背还露着在给大家展示膀胱经,只能扭几下,表示自己也不懂。 顾沐云抿唇,想了想:“那我就换一个最简单的说法,打扫房间你们应该都懂吧?” 第42章 解医理,读正邪之战(枯燥) 既然大家都听不懂,顾沐云就用现实中的物品做比喻:“打一个比方,人体活动或者晒太阳后毛孔打开,开始流汗,就像是你们觉得屋里热,需要开窗通风降温是一样一样的。 可就在你的窗户打开后,突然外面一阵风来,刮了不少灰尘进屋,你们是不是要赶紧关门关窗户?” 水萍和翠青点头:“肯定是这样的,不然满屋都脏了。” 顾沐云道:“是这个道理,刚才我说流汗是毛孔打开在通气,要是突然遇冷风冷水,毛孔就会赶紧闭合起来。 好像你们赶紧关门关窗户一样,可是关是关上了,但之前吹进来的灰土也被关在屋里对不对?” 水萍欲言又止,还是点点头,的确,关得再快也没有风快,第一场风就把脏东西吹进屋了,赶紧关门也只是把更多的关在外面。 顾沐云继续道:“所以人也会这样,流汗时毛孔是打开的,一阵风来寒气入体,毛孔自然关闭,之前进来的那些寒邪脏东西也关在体内了,这就是我们常说热时马上脱衣,会闭汗着凉生病。” 这下就连一直懵懵的顾长水也听明白了:“小姑,那病人说怕冷,是不是那啥寒邪就一直都藏在人身子里面了?” “对,那些寒邪进入身体成强盗小偷,来都来了,他们偷东西抢东西,人会感觉不舒服。 我刚才说过,足太阳膀胱经是第一道大门,自然是有门房守兵在,强盗小偷来了,他们负责把这些坏蛋撵出去。 强盗们肯定不愿意乖乖走,反而霸占了出入的大门,于是守兵跟强盗就打起来了。 若是守兵占上风打开大门,人会发热流汗。 强盗占上风人就怕冷怕风,双方打得最激烈不分上下时,表现出来的自然是忽冷忽热。” 顾沐云把人体卫气的作用说出来了,卫气是中医基础理论知识里的一个名词,是人体正气中的一种。 相当于是守护门户的卫兵,平时负责开门关窗,有外邪入侵时马上开始反抗。 《灵枢·本脏》里这样解释:“卫气者,所以温分肉,充皮肤,肥腠理,司开阖者也。……卫气和则分肉解利,皮肤调柔,腠理致密矣。” 发烧就是在打保卫战。 这就是发烧后刚有缓解就急着洗澡,人容易病危猝死的原因。 刚刚守兵们才经历一场生死大战,兵伤马乏之际,主人又大开门户,主动引外敌入侵。 于是守兵就直接摆烂:既然主人都不想活了,那大家同归于尽一起死吧! 中医里无论内治法还是外治法,都是秉承一个宗旨的,不是直接去攻击强盗,而是帮着身体打开大门,增加守兵数量,给守兵加装武器,赶出那些闯进家门的强盗。 兵强马壮好打仗,如此一来,就好理解治病原理了。 内治法是用麻黄汤桂枝汤为代表的温散法,既可以发汗去邪,又能鼓舞阳气外出抗邪,邪气去则阳气进出自然恢复正常。 外治法则是用刮痧去刺激经络,鼓动已经被寒邪束缚的阳气赶紧起来反抗。 刺血是人工强行抓出已经被阳气顶到肌肤表面的寒邪,不用看出血量多少,只需要一抓一个准就行。 最后用艾灸补充阳气,把躲在身体里面的寒邪彻底清除干净。 这就是中医治病只要用对方法,像鼓锤敲鼓面一样,“效如桴鼓”由此而来。 要是见到患者发烧,立即用降温的寒凉药,只会把病邪压入体内更深处藏起来,虽然发烧没有了,病根也留下了。 听到顾沐云这番解释,在场所有人都齐齐点头,这一下全部明白。 这不就是房间脏了,开窗打扫再晒晒太阳去霉气嘛! 看到大家好像都懂了,顾沐云长舒一口气。 中医理论来源于自然,来源于生活,天人合一。 自己的解释虽然还有些牵强,但基本上能让人听明白。 其实懂一些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初中的生物课上都说过,人体发烧和炎症都是机体正常的防御反应。 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就要上抗生素,马上消炎、退烧、止痛。 这是现代医学和传统医学的矛盾问题,很多人也在努力寻求答案。 首先不可否认的是,在有些时候,输液退烧还是有必要。 当身体里正邪战斗过于激烈,相当于两拨人在房子里打架,已经开始丢炸弹的时候。 这时候再不干预,会把房子弄塌,屋毁人亡出现生命危险。 第三方出手调解,相当于用强势手段把打斗的正邪双方全部压在地板上冷静,这就是输液消炎的作用。 输液在即将“房倒屋塌”的关键时刻能救命,但是什么时候用,用到什么程度就很重要了。 若是胡乱用输液,守兵在正常反抗,就被当“互殴”把双方关押在房间里,虽然不闹腾了,但伤正气,留邪气,以后身体必然是越来越差。 所以有人习惯一病就输液,操作简单效果好,更有甚者在药水里面加上大量激素,相当于是把屋主人单方面关押起来,任由坏人抢劫一番再潇洒离开。 没有反抗当然就没有打斗,表现出来就是粉饰后的太平。 抗生素和激素用得越多,留下的后遗症也更严重,房屋里的财产掠夺一空,整个人最后掏空家底,连骨头都酥了。 顾沐云见几人听明白了治病的原理,再来理解为什么选那几个穴就简单多了。 她把小陆子当教具,从眼睛开始循经一个穴位一个穴位的说出名字。 “经”是阳气通行的管道,而“穴”是空隙的意思,这些穴位就是管道上一个个的空洞,经络里面的阳气就通过这些孔洞汇集到体表。 大椎,肺俞在背上部跟肺接近,宣肺泄热,打开门户,自然是治疗感冒的首选。 这一堂课讲了足足两个时辰,顾沐云吃着梨也说得口干舌燥,但看到几个学徒已经若有所思,她感觉自己没有白费心血。 顾大伯和大伯母已经过来看几次了,见几个孩子终于把话说完,忙催着几人睡觉:“四丫头,你明天还要开门营业,还是早些睡觉。” 催完顾沐云又催顾长水:“都快半夜了,你也快回去,小心你爹娘用棒子来找人。” 古人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早早就要睡觉的。 顾沐云站起身对几人挥手道:“你们接下来的任务是把膀胱经的穴位都背下来。” 翠青和小陆子在之前就在背穴位,此时只点头。 顾长水一声哀鸣:“小姑,你说足太阳膀胱经为六十七穴,左右两经共一百三十四穴,这可怎么记得完。” 顾沐云回房的脚一顿,回头道:“我只说了一次多少穴,你就能记下,看来你的记性不错啊!” 顾长水顿时一愣:“我说对了?” 旁边水萍羡慕道:“哥,我还没有记住有多少穴,你就记住了。” 顾长水大喜:“嘿嘿,学医记穴位好像也不难啊!” 第43章 授人渔,艾灸中皖穴 第二日,金针堂早早开门,昨天跟钱安来的妇人来了,还提着用荷叶包着的鲜虾:“小郎中,我当家的说给你送些虾来。” 顾沐云要拒绝:“不用客气的!” 钱婶子把荷叶包往水萍怀里塞:“这虾是自己在河沟里捞的,不花钱。” 顾沐云只能让水萍把虾收下,就开始询问钱安回去后的情况。 其实很多时候患者治疗后还来一趟,送东西是借口,想问病情才是真。 果然钱婶子坐下,有些吞吞吐吐道:“我当家的回去就不发烧,也不感觉冷了,按照你的吩咐,今天在家养一天,就是想问一下,我当家的那个艾灸……他能不能在家自己烧?” 她昨天看到顾沐云用灸条,后又让小陆子用竹签穿了灸头烤肚子,当时还说过教她回去自己灸。 可回家她就做不了,找不到穴又不知道灸多长时间,还被男人骂了一顿,说站在旁边也学不会,这就来想再问一遍。 顾沐云想起钱安这次不光是伤风受凉,肠胃也不好,自己当时的确说过让他回家可以自己灸肚子。 中皖是八会穴中的腑会,用于肠胃失调,运化失常导致的各类脏腑相关病症。 从治本的角度来说,脾在五行属土,肺在五行属金,土生金,二者在血缘上算是“母子”。 如果肠胃失常,土不生金,母虚则子弱,人就会体虚,老是感冒发烧。 从经络上讲,肺又在足太阳膀胱经上开有窗户,二者是表里关系。 肺有问题就会在膀胱经上表现出来,自然是发烧、流鼻涕等一系列症状。 归根结底,爱感冒还是脾胃不好造成的,要想治病根,先养脾胃。 “可以的。” 顾沐云微笑道,“钱大叔现在身体还有些虚弱,不宜走动,钱婶儿学会了就能在家给他灸疗。 我先告诉钱婶儿中脘穴的位置,它就在肚脐上方四寸处。” 说着,她伸出手在自己腹部比了一下,又补充一句:“给谁找穴位,就用谁的手去比。要灸小孩子,就要用小孩子的手去比。” 这是找穴用的的“同身寸”,每个人身高不同,所说的“一寸”“四寸”就不同,用患者的人体比例去找才正确。 钱婶子懵懵点头,她不明白怎么用别人的手,只能硬记下来。 接着,顾沐云拿起一根灸条,点燃后递给钱婶儿,让她感受热量:“灸的时候,要让艾条离皮肤大概两到三寸的距离,以感觉温热但不烫为宜。 每次灸一半刻钟左右即可,如果在灸的过程中感觉太热或者不舒服,要及时调整距离。” 钱婶儿认真地听着,连连点头,“我记下了,谢谢小郎中,我以后每天晚上睡下就灸一会。” “哎,钱婶子,睡前可不能灸艾了,要灸也只能在睡前一个时辰,你这一灸,气血不宁,恐怕钱大叔会失眠睡不着的,而且晚上黑,你还得小心别烫着。” 一般人家都爱惜灯油,晚上不会多灯熬油,钱婶子本来就不熟悉,再视线不好必定会烧着皮肤。 钱婶子有些后怕,她还想每天让当家的边睡边灸,没想的还有这种讲究。 “钱婶儿回去试试吧,如果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顾沐云说道。 钱婶儿买了两根艾灸条,又反复问过几次,这才离开金针堂。 有钱婶子开张,陆续又有患者来了。 有的昨天那些患者回去宣传,说金针堂开业诊金半价,有的路过看见大石梯上招牌,问周围卖菜人知道。 当然还有顾二伯的功劳,他又跑到石梯边不停跟人套近乎,说自家开了医馆。 反正金针堂又是热热闹闹一堆人,来看热闹和看病的各一半。 今天顾大伯没有来医馆帮忙,只有水萍和翠青一身医女装扮,辅助顾沐云的工作。 小陆子跑进跑去,指点那些人露出需要扎针的地方,大家基本配合默契,一天下来治疗十人。 这一天的情况比昨天好多了,来看热闹的都坐到檐下去,堂上全是需要艾灸和扎针的患者。 第三天依然如此,患者比第二天还多。 到下午刚关门闭馆,收工的顾长水就又来了,提着一个大包。 “小姑,我来帮你们碾艾绒!这是在本草堂买的三年艾。” 他昨天听顾沐云说要买三年艾,就顺道从关口镇最好的药房买艾草回来。 “好,今天用的艾灸多,得赶紧做艾条。”顾沐云接过艾草看了看,药材干净没有杂质和霉点,晚上就需要赶紧做灸条。 只是她觉得顾长水回来得太早了,以前至少还有一个时辰才会下工:“长水,你是提前走的,东家不会说你吧?” “嘿嘿,我爹和二叔三叔都让我早些走,有活他们帮着干了,让我过来看你这里要做啥事。” 顾长水把艾草放到前堂的材料间里,看看盒子里消耗一半的灸条惊讶道:“小姑,你们生意这样好吗?怎么灸条用得这样快,不是说够十天半个月都没问题。” 之前几天顾沐云几人都在碾艾绒,搓灸条,准备的艾条充足,可才三天过去,艾条就少一半,哪里还能用。 顾沐云也很头疼,她这两天给人治疗,习惯教了怎么艾灸,就跟钱婶子家一样,没想到每个人走时就要买上几根说自己在家灸。 这样一来,本来够半个月的艾灸条被买一半走了。 看样子,做灸条这事还得抓紧。 只是顾沐云做艾条的草药是从药店里买的,之前没想过售卖只自己用,现在不得不按市价卖给患者,除去成本,利润自然是有的,就是很薄。 “那些人也真是,我说了医馆的灸条只自己用,我让他们去药铺买,可他们还是非要在金针堂买,哪怕一根也行,若是放开,得全部买完了。” 听到顾沐云的抱怨,顾长水笑着道:“有人买还不好,哪怕一根赚半文钱,那也是赚啊。 如果一天做一百根就是五十文,做艾条在屋檐下,总比在码头顶着太阳晒舒服。” 顾沐云整理艾草的手停住,回头看顾长水:“你真这样想?” 手工想一天做一百根艾条可不是简单事,那得从捣绒开始,挣五十文比扛包还辛苦。 但如果真的想做艾条生意,这事就需要从长计议。 第44章 逼水萍、学医必经路 做艾灸条技术含量不高,程序简单,只需要把存放至少一年的干艾草清理出泥沙、烂叶和茎梗。 再把干净的叶片放到药碾子、或者石臼里敲打碾揉,碾碎叶肉。 每敲打一遍就需要过筛一次,筛去碎渣,最后就只剩下成为绒的叶脉,再用桑皮纸卷成灸条,鸡蛋清黏糊封口就成了。 看着简单,就是过筛时灰特别特别大,得把口鼻捂好了。 而捣绒也是力气活,顾沐云这段时间做一百根就差点把手磨破皮。 顾长水突然来了精神,神秘兮兮道:“小姑,那我以后每天下工过来做艾灸条,多的你帮我卖,我想攒点私房钱。” 顾沐云不解道:“你每天在码头干活就累,还来赚这几文钱?” 顾长水脸上飞起一抹红,支支吾吾道:“你别管,我就是想攒钱。” 顾沐云看他几眼,突然恍然大悟:“是你娘给你说亲那事吧,我都知道了。” 开业那天,花堂嫂送梨来时,无意中说了一句:别人说有喜事都是一起来,还真是这样的。 说完她就发现自己又说多话,急匆匆就走了。 现在顾长水这个愣小子要攒钱,还扭扭捏捏不肯说,肯定跟这个有关系。 果然,顾沐云故意这样一说,顾长水脸更红了,摇头道:“不是,不是,没说呢!” 顾沐云哦了一声:“那就是我记错了,可能是病人谁说的。” 顾长水拎着艾叶就走:“我去后面捣艾叶子了。” 石上居面积够大,原房主还在一处角落里设有石臼,方便有时候舂东西用,现在艾叶的加工就可以选在那里。 顾大伯和伯母又过来住宿,见顾长水在捣艾绒,老两口撵他走:“快去跟着你小姑背书,这些事情我们来做。” 要学医,首先得学识字,这几天晚上孩子们跟四丫头学了不少,两人都看着呢! 顾长水摸摸头,嘿嘿笑道:“爷,奶奶,我认得好些字,不急,水萍还在背。” 他虽然只上了两年族学,还经常跟动东院的打架,识得的字还是有百八十个。 这些天顾沐云只让几人背经络穴位,顾长水能跟得上,一点不急。 但他妹妹水萍从小没有上学,从十岁就到东院当丫鬟,有了固定的思维,现在要想重新构建起学习习惯,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这几天早上背穴位,晚上要学字,再加上白天前堂上很多陌生人来去的紧张场面,这陌生又快节奏的生活,直接让小姑娘自闭了。 不仅饭量锐减,就连晚上睡觉都做噩梦,跟她一床睡觉的翠青告诉顾沐云,水萍梦里也在哭。 学医什么都需要背,的确是很辛苦,但也是每个学医人的必经之路,对没有上过一天学的水萍来说,自然就更难受了。 但顾沐云没有心软,她想起小姑娘见到自己问的第一句话:小姑,你说国法大过家规,仁孝大过天地,在孝心面前不分男女,这是真的吗? 而自己回答她的是:先把自己放在想要的位置,再去考虑性别。 性别只是一个生理特征,并不能决定人的能力。 这或许只是水萍懵懵懂懂的一个念头,对自己说的话好奇。 顾沐云只能告诉她,不想被性别限制生活方式,又没家底支持,那就必须自己有本事。 有本事才有选择权,而这个能力是需要付出努力才能获得。 自己说出能背着灵牌走天下,自然有求生之法。 水萍现在十三岁,属于她能获取自己能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一到十五岁,就要相亲嫁人。 一夜过去,金针堂开业第四天,诊金减半的活动结束,顾二伯依然跑到大石梯边守着。 一边跟认识的人搭话,一边盯着四周。 从取走牌位骨灰坛到现在已经快七天了,东院的人没有来,他总觉得不踏实,顾砚山可不是一个能这样轻易放弃的主。 还有那个叫李墨阳的李家庶子,在这附近转悠几天了,看见有自己在又装成路过。 顾二伯可不信他,那日就是他跟顾砚山在金针堂外偷窥。 顾砚山没来,这人也不是好东西,一定在打什么主意。 顾二伯正想着,就看到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就朝这边走来。 李四先是把折扇一收,然后笑着打招呼:“顾老哥,早啊!” “是你啊,李四公子,你有什么事?”顾二伯警惕地看着他。 “我听说金针堂治病效果不错,想来看看。顺便问问,有没有什么独门秘方啊?”李四露出他招牌似的甜甜笑容。 “我们金针堂是靠针灸治病,哪有什么独门秘方。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可以到别处找大夫瞧瞧。”顾二伯不冷不热地说道。 “哈哈,顾老哥,你别误会。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跟你打听点事情。”李四压低声音,脸上又浮起猥琐道。 “什么事情?你直说吧。”顾二伯心中越发警惕。 “我听说,”他抬手用扇子点了点金针堂三字,故作高深道,“听说这顾小郎中是个女的,就想问你是与不是?” 顾二伯的脸色顿时不好,这些天别人问顾小郎中跟他是什么关系,他都含糊说是子侄。 对自己的身份,顾沐云跟西院的人已经商量过,自己从回来就穿男装,现在又开了医馆,索性暂时不对外说明是男是女。 这世间总有些无聊的人,无聊的事,一旦知道是女子开医馆,定会说些难听的话出来,还不如想先让世人知道顾小郎中医术好,再知道是女子身份。 顾大伯和顾二伯觉得也行,大家又不是非得骗人隐瞒,等到金针堂顾小郎中有医术的名声传开,再被知晓是女子,她的身份也不会被人太过在意。 前几天的患者虽然有人会夸顾沐云一句长得一表人才,医术不错,但无人说是女子,实在是她行事爽利,扮男子毫无违和。 此时李四问出来,顾二伯顿时就明白,是东院传出来的,他们又想捣乱。 以李四跟顾砚山的关系,肯定已经知道真相,还故意来找自己询问。 既然猜出来意,顾二伯镇定道:“顾小郎中是我顾家西院的,医术好。”他故意避开李四想听的男女二字。 李四一拍扇子:“顾老哥你不老实,我问的是男……”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顾二伯已经丢开他,迎向旁边走来的人:“钱安,你怎么又来了,病好完没有?” 钱安一拍胸脯:“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没好的人吗?已经全好,昨天还去码头干过活,我是来找小郎中道一声谢的。 ” 两人说着话就登上石梯往金针堂去,石梯下,李四呆愣愣站在原地,他想跟着去又感觉无趣得紧,想了想,却转身直奔街头酒肆。 顾砚山此时正坐在这里,跟几个闲汉胡吹着。 面上虽然在嬉笑,桌下一只腿却微微发抖,时不时还要用手摸着,像是极不舒服。 第45章 起坏心,雌雄难分辨 顾砚山今天出门也是憋不住了,他在家里躺了几天,用尽各种办法腿一直没有好转。 虽然没有最初疼得厉害,但已经转成沉重,整条腿好像是一截木头。 他终于忍不住去医馆找郎中,结果看来看去没什么结果,说是扭了筋,开了活血药让多活动活动。 顾砚山是酒肆常客,他就活动到这来了。 喝过两角酒,就看见那白团子一样的李四公子急匆匆回来。 顾砚山嘴角浮起一抹轻笑,端酒呷了一口,再捻一颗茴香豆放进嘴里嚼着,真香! 在东院,自己去找过三叔公问接下来怎么办? 总不能眼看着西院这样一天天闹腾,东院还不出手压上一压。 不料三叔公说不再管西院的事,还找了几房长辈说话,要以后约束家里人,少对西院再指手画脚。 找过去的顾砚山也被训斥一顿,要他以后不能再生事。 哼,三叔公当着族长是老糊涂,一个小女娃说几句,一个窝囊几十年的顶一句就怕了,还不就是为着自己家的孩子才忍着。 自己不生事,还要管着别人不生事,顾廷柏害得自家姑姑和表姨落水,现在嫁人还被夫家嫌弃着,这笔账总要说道说道。 顾砚山当年虽然年纪尚小,可还是听自家爷奶和姑姑说过,是西院顾廷柏先眼红如今在县衙做事的四叔学业好,又说家中贫寒无法上学,自家爷奶才好心给他说一门家底丰厚的亲事。 没想到亲事不成,反而怪上人了,所以推姑姑下水,要坏人清白。 顾砚山把以前的事反复在心里琢磨,顾廷柏已经死了,可他的女儿回来了,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就在他心里冒起几个点子时,李四穿过几张桌子走到身边坐下,以扇挡脸,压着声音问:“顾二哥,你说那顾小郎中是女的,这话可当真? 我听其他人说是男的,医术还不错,而且西院的顾廷桦也说是子侄,没说女的。” 顾砚山嘿嘿一笑:“我也是听说,这人是西院的,西院你该懂,一向跟我东院少来往,院里的事自然不对外说。 那人又没有回过关口镇,第一次见就这样打扮,究竟是男是女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那人你也亲眼看见过,你觉得是男是女?” 他话说得含糊其辞,真话假说,假话真说,真真假假,反而让人摸不着头脑。 李四皱起眉头,回想了一下那天的情景,确实面容清秀,很是讨人喜欢。 若说是女的……也不像,那看人凌厉的眼力,他此时还记忆犹新,感觉要伤人魂魄,一般女子哪有这气势。 左思右想甚至不得章法,还是守着顾砚山问。 “顾二哥,你真不是在骗我?”李四半信半疑。 顾砚山放下酒杯,冷笑一声,“我怎么会骗你,再说是男是女,你亲自去问一声不就知道了,再不然你就问你爹去。” 一句话的事,可他就是故意说混,急得李四抓耳挠腮:“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要是知道我再犯那事,肯定会挨一顿打骂送到乡里去,还有我那几个嫡兄正巴不得拿我错处。”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李四心里也有几分相信顾砚山的话,那个小郎中是个女的。 可想到顾老二口中的子侄,那就是男,他心里又没了底。 顾砚山见他一副猴急,全然没有摇扇着衫的文雅样,心里对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庶子又轻看了几分。 面上却是积极出主意:“李四公子,有人拦着不让你去,你大可装成生病,那个顾小郎中给你诊脉问体,你还能看不真切?” 李四眼睛一亮,顿时惊呼:“我怎么这样笨啊!” 顾砚山拈起一颗茴香豆丢进嘴里,悠悠来了一句:“这就叫色迷心窍吧!” 李四“啪”的抖开折扇,肃然道:“非也非也!世人皆爱牡丹,余独爱菊……” 呕! 顾砚山想吐也强忍着:“去吧!现在金针堂应该正是人多时。” 金针堂里,顾沐云正给一个肩周炎患者看诊。 那是一个五旬妇人,一肩低垂,手别扭的搁在腰间。 她儿子在旁边站着,喋喋不休的说着:“我娘这是老毛病了,顾郎中,你能不能治? 我听说你这里前几天有人是被扶着进来,治后就走着出去,效果很好。 我娘这个病能治到啥程度?要花多少钱? 只要能断根完全没病,你只管说钱就是。我家里有钱,不怕用,但一定要治好。” 顾沐云皱起眉头,直接打断他的话:“现在病情不明,我不能轻易地做出判断。 而且你自己也清楚这是几十年的老毛病。你再有钱,钱又换不走病,你一开口就要求治好断根,是不是心急了些。” 那男人脸色有些尴尬,顾沐云话锋一转又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样的老毛病总要时间恢复,你放心吧,我会尽力医治的。” 那男人顿时缓了脸色,连连点头道:“行,那就多谢顾郎中。” 顾沐云现在看着年纪轻轻,可说话却是老道,不留一丝破绽,这已经是职业习惯了。 人都有选择性听话的习惯,被病痛折磨的患者更是如此。 从医生口中说出的疗效,听在患者耳中至少翻两倍。 医生说治疗后最佳效果是能走,家属想的是能跑。 要是没有达到这预期,肯定是医生技术不行,轻则不满,重则大闹,若是能满足“钱要少用、药要好用,一次见效,以后断根”的要求就更好了。 顾沐云先打消家属和患者不切实际的幻想,认清现实,再说治疗,毕竟能满足患者一切愿望的只有骗子。 她先检查老妇人的肩关节活动情况,无法抬手过头摸耳,手臂无法外展,活动范围只能局限在胸前部位,多抬一点就疼痛难忍。 老妇人苦着脸忍痛道:“我这是以前生孩子时落下的病。 那时寒冬腊月生下老四,家里老三只有一岁,老二才三岁,坐月子里大大小小躺一床,家里一床被子盖不住,顾了孩子我就只能露出半个身子在外面冷着,肩膀就这样落下病根。” “夏天时还好,每年一到冬天就冷得透骨,以前用盐加姜片炒黄热敷过,实在疼不过也找郎中看过,一年一年就这样捱下来。 几年前不能梳头洗脸,现在就连穿衣都难,只怕是快要死了。” 妇人边说边叹气,显然对治病没有信心。 听到老娘说以前没被子盖落下病,那男人脸上有些挂不住,扯扯出门才穿上的好衣服,赶紧道:“娘,我们现在有钱。” 穷人总是小心翼翼的大方,老妇人没有跟儿子一样好颜面:“顾郎中,不瞒你说,家里是有几两银子,那也是嫁孙女得来的钱。能省就省,你只要给我扎几针,让我不是太疼就行。” 见老娘舍不得花钱治,那个男人一下就沉默了。 第46章 肩周炎,条口透承山 无论患者有没有钱,在顾沐云眼里都是一样的,她只考虑怎样才能获得最好疗效。 “肩髃”、“肩贞”、“肩前”三穴合称肩三针,治疗肩关节疼痛,屈伸不利,瘫痪。 经常用手揉按肩髃穴,可以明显改善动脉弹性,增加上肢末端的血液循环,通过改善上肢血液供应而改善上肢的运动功能,这是中医的活血通络作用。 要扎“肩三针”很考验医生的技术,因为针会扎进肩关节腔里,不能活动上肢,防止弯针断针,而且还需要针具严格消毒,否则会导致感染,引起肩关节化脓性关节炎。 “大娘,一会我给你扎针,你跟着她到屏风后等着。” 顾沐云一边招呼水萍带人到屏风后脱衣准备,一边取出泡在水里的银针。 没有一次性针具,为了防止感染,顾沐云把针放在小砂锅里,一直用炭炉煮着,要用时再用竹夹取出来。 虽然不是高温高压,但已经最大程度解决了消毒问题。 老妇人刚开始还跟着水萍到屏风后,可一听要脱光光露出整个肩膀,顿时就慌了:“不治了,不治了,我这一辈子清清白白,还没让别的男人看过身子。” 水萍赶紧拉住她:“大娘,我还在旁边呢,没人看见你。” 顾沐云也闻声过去:“大娘,我跟你孙女一般年纪,你就是我奶奶,不用顾忌。” 对自己的女子身份,她没有挑明,还得再等几天。 顾沐云笑得温和,语言诚恳,让老妇人一下定了心,还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这不是……唉,手臂不方便,麻烦姑娘了!” 最后一句她是跟水萍说的,对着顾沐云这个俊秀少年郎还是有些别扭。 给老妇人顺利扎针后,顾沐云让她动一动手臂,看是否有变化。 老妇人心急,刚取出针就自己使劲抬肩动手臂:“哎,是比以前好多了,能多抬高一尺。” 患侧才抬高一尺,也就是从胸口举到耳边,老妇人满意,顾沐云不满意。 见效果不理想,她让水萍给老人卷起裤腿,开始扎第二处。 “哎呀,小郎中,我肩痛怎么扎腿了?我腿不疼,好好的。”老妇人看着要扎腿,很是不解。 顾沐云找到她腿上的条口穴,又取出一根最长的毫针就直接扎下去,一边捻转往里送针,一边道:“大娘,你再抬手臂,尽量使劲的动。” 大娘也是恨病的,口中不解,手还是不怕疼的抬了起来:“哎呀,这是啥意思,怎么又能抬一段了。” “你摸摸自己的头,给自己抓抓头发,再洗脸。”顾沐云指挥着老妇人继续运动。 摸脸,摸发髻,再抬臂越过头顶摸对侧耳朵。 毕竟是年纪大了,病程长,摸耳朵没有完成,只能把手掌放在头顶上。 老妇人又疼又激动,连连赞叹:“这法子好,哎,我能自己洗脸梳头就满意了。” 顾沐云取针,对旁边的水萍道:“这是条口穴,也是治疗肩病的穴位。” 水萍早就懵了,她背了几天的穴位图,此时完全摸不着头脑,问出跟老妇人一样的话:“大娘肩疼,怎么扎腿上了?” 肩膀上的“肩三针”都在肩部,属于就近取穴,很好理解。 而腿部的条口穴,却是在膝盖下方,两者隔得老远,根本就不搭边。 顾沐云一边缓缓收针,一边道:“条口穴属足阳明胃经,又称肩凝穴,听这名字,你就知道它的作用了。” 这一针,用的是条口透承山,这也是治疗肩周炎的特效穴。 取跟患肩相反的一条腿,银针从人体正面的膝盖下方条口穴进,扎穿整条腿,针尖方向是小腿肚的承山穴,不用真正穿透骨肉,但需要找到穿透的针感。 第一针扎肩部穴位,相当于是某地缺水,于是在原地挖井。 可挖一阵没水就不能再继续挖,必须想办法从别处借水来抗旱。 第二针,条口透承山治病的原理是利用经络交汇。 条口穴属足阳明胃经、运行一身气血。 承山穴属太阳膀胱经、流通一身阳气,两条经络在肩部相交,可现在肩部淤堵,两条经脉无法相通。 现在顾沐云就相当于用银针搭一个简易高架桥,让两条经络气血交融,就可缓解肩部寒凝气滞,经络不通的症状。 引水成功还只是刚开始,毕竟是借的,能维持的时间不长,真正的恢复还在锻炼上。 水来了,后期管理不到位也是白搭。 等几人走出屏风,那个等待许久的儿子有些着急:“娘,你扎针好些了吗?” 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有钱,他还是最关心交了钱,是不是有效果。 老妇人把那条疼痛的手臂抬起,能轻松摸到头顶,那男子顿时就露出笑容:“娘,这下你能帮家里煮饭了。” 老妇也笑起来,不停挥动手臂、活动着肩膀道:“是呢,这下我可以帮你们煮饭了。” 她病了这些年一直跟着大儿子,连煮饭洗衣都做不了,家里家外全靠大儿媳妇张罗。 不光是要干活,每天还要给自己梳头,实在是辛苦,自己若是病好,就能帮忙做饭。 此时堂上还有其他人在,看到老妇人这效果也太好了,全部露出羡慕的眼神,希望自己在扎针时也能这样。 因为种种原因,不是每个人都会当场有这样明显的效果。 扎针结束,顾沐云又教老妇人要每天拉伸手臂,最好是抓住高处一根木棒把整个人悬挂起来,利用人体自身重量拉开粘连的肩关节,这个过程会很痛。 再一个就是“手指爬墙”,一点一点延伸出去,动作柔和,但效果没有直接悬挂来得快。 两种方法交替使用,能保以后不再复发,老妇人和男子感激不尽。 只花一百文,不仅病见好转,还学了不再反复的方法,真的太划算了。 这对母子刚走,顾沐云正准备给下一个人看诊,突然花墙外传来一阵纷乱急促的跑步声,引得堂中众人都探头看去。 只见一群四五人抬着椅子过来,椅子上斜靠着一个男子,那人垂着头闭着眼睛好像是昏迷…… 不对,应该是睡着了,因为他手中的扇子还攥得稳稳的。 旁人没有顾沐云看得仔细,纷纷拥出金针堂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晕了? 有人认出这群人来,于是喊道:“金小三,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椅子上的是谁?” 那个被叫做金小三的男子一边招呼众人把椅子上的人往堂里抬,一边咋咋呼呼:“让一让,让一让,小郎中快救人,李四公子晕了!” 顾沐云站在堂前石阶上没让路:“堂里狭窄,还是先放在外面。” 她没看“病人”,而是看向花墙外急匆匆跑过来的顾二伯:这是什么情况?网图网图网图 第47章 遇医闹、假鬼逢真人 金小三等人还在大呼小叫:“快救人啊!小郎中,你怎么站着不动?” 嘴巴喊着起劲,可神情没有一个着急的,还有空闲东张西望。 刚才还在金针堂的几个患者都围过来,催促着顾沐云:“顾小郎中赶快来给他看看吧!我们都可以等一会。” 当事人不急旁观者急,顾沐云瞥一眼椅子上那个“昏迷不醒”的人,淡定道:“我这只是刚开业的小医馆,治不了疑难杂症,你们快去另寻良医。” 她已经观察过这群人,衣服都是细棉细纱比一般人好,不似寻常的无赖泼皮,抬着急病患、口中着急却神情轻松。 虽然不清楚这是一群什么人,但能肯定不是正常的患者,自己不会贸然搭手。 急匆匆过来的顾二伯还没有开口就先听到顾沐云拒绝诊病,立即松了一口气,他生怕四丫头被这伙闲汉缠上,上前道:“金小哥,李四公子昏厥要紧,你们还是赶紧去杏林堂吧!” 金小三嘿嘿笑:“这就奇怪了,病人送到医馆,不治不诊就往外推,你们这里是不是治病救人的郎中?莫不是都来玩乐的。” 这话就是让人生怒的,顾沐云没怒,走到金小三的面前,态度诚恳道:“你是不是跟患者有仇,想借机弄死他?” 围观众人面面相觑:小郎中是不爱开玩笑的,好好的在说治病,怎么说有仇? 金小三一愣,呵呵干笑两声:“我是要你救人,怎么成了弄死。” 顾沐云走到椅子旁边,低头,仔细打量病人。 双眼紧闭,可眼皮底下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一张胖脸更是白里透红,没有半点病态。 这些蠢货以为昏迷不醒只需要闭上眼睛不动就可以骗人,可身体本能的生理反应是做不了假。 清醒状态的人能控制眼皮,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珠子,心思转得多快,眼珠转得就有多快。 这是故意装晕。 结合几人的穿戴和态度,再加上二伯那句“李四公子”,看来是恶作剧的可能性大多过讹钱,不过一切还是小心为好。 顾沐云退后几步,离那个病人远远的:“我已经说了我医术不精救不了,你还故意废话浪费时间,就是在等着人死在这里,好讹我医馆几两银子。 看来你跟这位李公子面上好友,实际上仇怨很深,存心要用他的命换钱了。” 围观者里面有认识李四公子和金小三的,顿时交头接耳,低声说着什么,脸上神情很是微妙。 有人叹息:“李员外也是诗书传家,爱惜名声的,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玷污门楣。” 李员外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管着一镇大小事情,三个儿子也是各有门路,可偏偏生下这样一个不求上进的庶子,天天跟一群闲汉厮混。 更有人直接道:“李四公子是李员外家的人,金小三你真敢这样做? 既然顾小郎中已经说他治不了,你们还在这磨蹭就是耽误病人。” 他那话就差直接说讹诈了。 顾二伯催着那几人:“快,你们快送去杏林堂,我们治不了。你们是不送,我这就去李员外家去报信,让员外老爷来接人。” 见他要走,金小三几人对视一眼连忙道:“行行行,我们这就抬走!” 刚才在酒肆里,李四说要来看金针堂的郎中是男是女,众人起哄,就当有一个乐子。 于是李四装病,他们抬人,跟着李四过来看热闹的,只要郎中一诊治,李四就能看个真切。 可现在这个小郎中不仅不让进医馆,还说成来自己是讹钱敲诈要去报给李员外。 要是真让这李员外知道自己儿子在医馆讹钱,显然自己这些人下场会很惨。 金小三悄悄踢椅子,李四悠悠转醒:“哎呀,我在哪里?发生什么事了?” 围观众人纷纷上前:“李四公子,你真的晕了?” 李四手抚胸口,好像虚弱得只剩半条命:“我这胸口憋闷得慌,哎,哎!难受死了!还请郎中快给我诊治!” 旁边本来要抬人走的金小三等人一下又来了精神:“对对,郎中,你看他难受得紧,就帮忙看病吧,诊费我们一分不少。” 顾沐云叹息,这演技比自己差多了,既然你要装,那我就奉陪到底,看你要玩什么把戏。 “既然人已经醒了,那就别慌,我会扎针!抬进堂来吧!” 金小三几人嘻嘻哈哈把人抬进金针堂,顾二伯焦急拉住顾沐云:“四丫头,那群人都不是好的,你可别出岔子!” 顾沐云点点头:“二伯,这里没事,你马上去李员外家,告诉他家李四公子病重晕倒,我这里先急救保他一条命,接下来还得送杏林堂,让他家里人来一趟。” “这……什么病重?” 顾二伯有点听不懂,李四明明是装病,在这里的每个人都看得出来,怎么四丫头说病重,还需要送到关口镇最好的医馆治疗? 顾沐云听着金针堂里那些人的嘻哈打闹,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端公眼中都是鬼,医生眼里都是病,没晕也可以晕的。” 知道吗,老子最恨的就是医闹,你既然装病,那就体会一下真正病的滋味。 顾二伯手开始发抖:“四丫头,你可别乱来,李四就是一个闲人,平时也没干什么欺男霸女的坏事。” 他怕捅出篓子,李员外那里可没法交代。 顾沐云安慰他:“二伯放心,我是知道轻重的,只是让李四吃点苦头以后老实点,不会伤他身体。” “真的?”顾二伯半信半疑,可想到之前开业时四丫头说过顾砚山没空来闹事,果然清静。 现在又说让李四老实…… 顾二伯对堂上其他熟识的人打过招呼,拜托他们看着一点,别让自家“侄儿”出事。 得到答应,这才迷迷瞪瞪的走了,他要赶紧去李家通知来收“尸”。 不对,是来接病人,毕竟李四是昏迷不醒抬来的,要昏迷着抬走。 金堂里,李四已经被人抬到理疗床上,有男患者,水萍和翠青已经退出去,里面只有小陆子在。 顾沐云一进去,金小三就挤眉溜眼道:“小郎中,你可以进去治疗了。” 屏风后,李四躺在床上,眼睛一个劲的往顾沐云身上看。 他在外面已经把这个小郎中看清楚了,可又感觉像是没看清楚,哪里不对他也说不明白。 虽然小郎中脸上戴着半截子布巾遮住口鼻,还是能看出长得像是女子。 可言谈举止大方,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大胆,眉眼犀利丝毫不见温婉。 再加上一身蓝底黑边的医士服,自带一股压人心魄的气势,让他心里突突跳个不停。 让李四更心跳的还有顾小郎中手中的东西! 那个是什么呀? 是一根足有巴掌长的银针,明晃晃、亮闪闪,李四不由咽了一下唾沫。 顾沐云走到理疗床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这晕病是心神不宁,需要扎针。” 第48章 止呃逆,内关透外关 人已经看到了,李四立即翻身起来,想要赶快离开:“我觉得胸口不闷了!” 可顾沐云已经站到他头侧,双手用指头重重按着李四额头,把他定在床上不能动弹:“我觉得你不仅胸闷气短,还恶心想吐。” 金小三几人抬人过来就是想看热闹,知道李四是对这个小郎中起了龌龊心思。 此时见李四被按在床上,立即起哄架秧子:“对,李四公子,你的病是要好好治,不然枉顾我们兄弟几个抬你来看诊。” 顾沐云对那个带头的金小三道:“麻烦这位大哥扶住李公子,别让他掉下去了。” 金小三连连点头,一脸坏笑:“小郎中只管吩咐,我们帮你就是。” 李四有苦说不出,他摆着手道:“我已经好多了,不气闷……呕!”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感觉胃里恶心想吐,张嘴就是干呕。 见他装病装得十足的像,金小三几人围在旁边挤眉溜眼的哄笑,还抓住李四的手不许他乱抓。 此时李四已经笑不出来了,他拼命挣扎想起身,可抬不起头,只能徒劳冲着金小三大喊:“快,松开,呕……拉我、起来!呕!” 话已经说不利索,就连脸蛋子都白了,眼神直愣愣的满是惊恐。 顾沐云按住李四眉头的手指一直没有松,只皱眉道:“李公子,你刚才还说自己没病,瞧瞧,这就是病得不轻啊。” 金小三等人也看出不对来,忙松开控制李四的手,连声问:“他之前还是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顾沐云淡淡道:“之前怎么能说是好好的,你们是不是忘了,人是昏迷抬来的,我还说过自己医术不精让去杏林堂。” “这……”这话怎么回,人的确是抬来的,还说病重。 有理有据,金小三这些天天磨牙的闲汉也一时哑然! 没有人控制,李四的双手乱抓,想要把压着自己眉头的手推开。 顾沐云松手退后,李四翻身坐起立即干呕不止,喘息不停,顿时眼泪鼻涕横流,狼狈不堪。 金小三等人见他没事,又开始笑着打趣:“哎呀,李四公子这是怎么了?” 布巾下,顾沐云嘴角勾起:这滋味不好受吧。 李四这样子看着难受,其实自己所做之事对他的身体没有害处,只有好处。 这反应只是对穴位刺激过量,有点剧烈而已。 眉头,又叫攒竹穴,位置是在面部眉头的凹陷处,在眉头边上用手按压会感觉酸胀。 只要找准穴位,在持续的大力按压下,十几秒后会有胸闷恶心感。 攒竹穴能治疗和预防近视,更是缓解打嗝的特效穴。 此处穴位有松弛胸膈平滑肌的作用,遇到打嗝不止时,用自己的大拇指按在眉头一个小小凹陷处,稍微用力。 然后同时挺起胸膛,深深的吸一口气,憋住,不要呼气,一直到憋不住了再呼出去,反复3-5次,打嗝就止住了。 现在顾沐云用同样的方法按住李四的攒竹穴,只要持续时间够长,对膈肌的刺激会让人有恶心,呕吐,甚至有一种濒死的窒息感,但这种感觉会在松开穴位的同时就消失了。 李四才干呕了两声,就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什么不舒服。 他惊疑不定的看向顾沐云,正想问她刚才对自己在做什么时,顾沐云已经一把扯开他衣袖,露出肉乎乎的小臂。 “李四公子,你这又晕又吐的还真要好好治,别慌,我来给你扎一针,专门治疗你这晕病。” 说话间,只见顾沐云手中长针如电,从李四的手臂内侧的内关穴,直接穿过前臂的骨缝,从手臂另侧出来。 看着自己的手臂瞬间被一根长针洞穿,不痛不痒,就这样明晃晃立着。 李四眼睛瞪圆“啊啊”两声,两眼一翻就软倒在理疗床上,这次是真正的晕了。 顾沐云撇嘴,真是又菜又爱玩。 她手中银针一捻就收回:“小陆子,端点水来,李四公子晕针。” 这一幕来得太快,旁边金小三他们笑不出来了,瞪向顾沐云:“庸医,你这是做什么?” 顾沐云挑眉看着他们:“我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能做什么,这是透针法,专治李四公子刚才呕吐、抽搐、晕病的,不知者无罪,既然你们不懂,我也不怪。” 她没有说错,没有做错,哪怕找到其他医生来问,内关透外关也是治疗神志性疾病的常用穴。 杨上善在《黄帝内经太素》中曰:“手心主至此, 太阴少阴之内, 起于别络, 内通心包, 入于少阳, 故曰内关也”,。 “此处少阳之络, 别行心主外关, 故曰外关也”。 内关穴位于手腕内侧,有宽胸理气,缓解心动过速过缓,宁心安神,和胃止呕,止痛作用。 外关穴位于手臂外侧,别走心包经, 具有清热解表, 镇惊息风, 通行气血, 补阳益气的作用。 内关、外关两穴同用, 则具有协同增效作用, 能够治疗癔病发作、癔病性抽搐、惊恐、失眠等疾病。 这也是学针灸时,每个医学生相互练习必扎的针法。 扎得好就轻松穿过骨缝,不痛,扎不好就扎在骨头上,疼得直叫。 顾沐云的技术很好,李四没有感觉到疼痛就穿过去,不过也直接被吓晕了。 顾二伯去通知李家,回来得非常快,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李府老管家。 此时李四已经醒过来,神情蔫蔫的坐在堂中喝水。 金小三几人还在恐吓顾沐云:“小子,你要想在这关口镇开医馆,该懂的规矩要懂,这李四公子就是李员外的四公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他们也听顾砚山说金针堂郎中是一个女子,可亲眼见到这个弄得李四鼻涕眼泪长流的彪悍“女子”,内心立即就认为顾砚山在说谎,故意作弄了李四和自己。 哪有女子被一群男人围着,还能面不改色、半分不惊慌的。 顾沐云轻哼一声:“若今日有所得罪,以后李四公子来扎针,本堂半价优惠。” 她才说出半价,李四就浑身一哆嗦,捧着的碗差点丢掉:“算了算了,本公子大人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今日这事就……” “四公子,老爷请你回去!”李府老管家一步踏入金针堂,对李四简单一句话。 李四闻声蹦起:“老叔,你怎么来了?” 老管家以前是李员外的书童,李四的生母是李府奴婢,两人有交情。 但李四母亲不是很受宠,平时还靠老管家多加照顾,所以李四这个庶子对老管家也很客气。 老管家没有搭理他,先是给金针堂付诊金一百文:“多谢顾郎中妙手回春,救了我家公子的晕病。” 顾沐云接过钱,笑笑道:“医者仁心,应该的。” 既然是生病治病,当然要交钱。 老管家交完钱,再转头看向李四公子,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大公子听说四公子无端生病,吩咐老奴来带公子去杏林堂看诊,四公子,请吧!” 他手往外一指,金针堂花墙外站着几个人,正是李家嫡长子身边的长随。 李四顿时吓得骨头都软了:“老叔救我!” 第49章 李四滚,幕后露马脚 等李四公子和金小三等人被带走,其他患者也走了,金针堂里恢复平静。 见大家都受了不小惊吓,下午本来患者就少,顾沐云直接关门闭馆,有人来自会敲门外云板。 翠青和水萍两个小姑娘去灶房做饭,小陆子留在前堂。 后院的小客堂里,顾二伯坐下拿着扇子猛扇,心有余悸道:“这群浑人平时就爱在酒肆游玩,今日怎么跑来我们这里?” “我在老神树下看见李四他们过来,就准备给你这里说一声,可被他们发现还推开差点摔下石梯,就慢了那一步。” 听到顾二伯差点摔下石梯,顾沐云抿了抿唇,李四吓晕活该。 她平静道:“二伯,你的腰怎样了?” 顾二伯摸摸自己的腰:“之前还有一点不舒服,现在已经没事了!” 从最开始的扎针到现在半个多月过去,顾二伯的腰疼差不多痊愈,只要不干重活,就不会再发作。 “嗯,二伯,你以后有不舒服就说一声!” 顾二伯见这个侄女现在还有心思问自己的腰好不好,对李四他们那些人半句话都没有,不禁急道:“四丫头,你就不担心李四他们为什么来我们这里闹事?” 顾沐云垂了眼皮,要是不担心是假的,谁也不想天天为这些事情烦心。 但要说特别担心也不会,因为这群人故意惹事,不为财不为利,只单纯是找麻烦。 自己在关口镇人生地不熟,唯一有仇有怨的只有顾家东院。 “二伯,你别担心,先想一想东院这些天可有什么事传出来?” 顾二伯还真的想了想:“没什么事,只听到顾砚山好像扭了脚,好几天不敢走路,在医馆请郎中瞧过……” 他话说了一半就停住,试探着问道:“四丫头,他伤腿是不是你说的‘安份’?” 之前顾沐云说顾砚山会安份几天,顾二伯还只以为会是西院说出分族,让东院有所改变。 现在看过李四公子的惨样,再加上顾砚山那莫名其妙的扭脚,他不得不多想。 见顾二伯已经想到关键处,顾沐云笑了笑:“二伯,我们都是老实做营生糊口的,不会胡乱生事。” 顾二伯扇风的手停住,点点头,脸上浮起复杂表情,喃喃说了一句:“哎,可惜了!” 话题一转,顾二伯就说起他去李家报信的事。 顾二伯当时急急忙忙丢下金针堂去李府报信,李府老管家初时听到自家四公子生病送到金针堂,还很是着急,赶紧就要带人走。 可下一句听到是金小三等人送到金针堂,他立即就意识到不对:“我家公子身体一向很好,怎么说晕就晕,也没有其他人回来报信?你家郎中怎么说的?” 顾二伯学了顾沐云的话:“李四公子是昏迷不醒送去金针堂,我家医术不精,不敢收治,可送李四公子来的金小三那群人嘻嘻哈哈,看着李四公子难受也不愿意把人送走。” 李府老管家额头的汗水一下就干了,他只感觉背脊上凉嗖嗖的,脑门上青筋直蹦。 大家是镇上的,金小三那群人是什么货色都懂。 那就是一群小有家财,天天逗猫遛狗、无事找事的浑人。 自家公子更是被白米饭养大,身子骨结实,连伤风感冒都没有过,这…… 老管家心里一个念头冒出来,又被压下去,他还不相信有这事:我家四公子虽然不喜读书,但绝不会去医馆讹人,要是传出去,自家老太爷非得气死不可。 老管家是看着李四长大的,知道这个公子不求上进,喜欢跟闲汉厮混,但绝不会做出为非作歹的事。 但人家金针堂已经来门上告状了,再想到金针堂那个赁房的姑娘,老管家心里一紧,忙进宅报信。 这事不能让老爷知道,还得先告诉四少奶奶,让她去金针堂接自己夫君。 也该李四倒霉,老管家还没有进院,先遇到正好从农庄查过账目回来的大公子。 大公子最见不得家里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弟。 此时一听这混账东西居然带人在医馆闹出笑话,顿时暴怒,立即吩咐自己的护卫去医馆接人,马上给他找一个好地方养病。 乡下老宅翻修祠堂正缺人监工,要在偏僻的老宅待到祠堂完工,至少需要两个月。 这些事情都是李四回去之后发生的,金针堂自然不知道。 当天下午,收工的顾长水又到金针堂来,听到妹妹水萍说上午李四公子来装病,顿时气道:“不用说都知道,肯定是顾砚山搞的鬼。 他天天在四方酒肆喝酒,那个李四也爱去那里,这是谁都知道的事。” 顾砚山,这倒符合了顾沐云的猜测,还真是他在搞怪,那就别怨腿疼了。 李四他们一行走后,金针堂的一番闹剧并没有传开,就连当时在场的患者也好像得到什么消息选择闭嘴。 金针堂照常营业。 也从这一天开始,顾二伯没有再待在大石梯那里,而是留在金针堂,帮忙招呼顾客,倒水递扇。 第二日,李四去乡下,金小三几人当晚被李员外好一通训斥的消息传到顾家时,顾砚山正躺在凉床上悠闲自在的喝茶。 等自己的跟班说完,他平静笑道:“这跟我无关!李家不会随便找人责罚的。” 话虽如此,顾砚山还是决定先在家里待几天,等风头过去再喝酒。 三房的客堂里,族长三老太爷坐在上首也阴沉着脸,不过他在想其他事。 五老太爷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眯眼吐出浓浓的白烟道:“自从大房的檀亦在县衙做事后,三哥你这个族长当得就有些吃力不讨好。” 三叔公看他一眼,用手扇开眼前的烟雾,叹气一声道:“檀亦在县衙做事,也是我们顾家的荣光,我让着大房几分又何妨。” 五老太爷收起烟杆呵呵一笑:“这是自然,西院东院虽然都是顾家,毕竟还是亲疏有别,已经是出了五服只能当亲戚。 可想当年,我们为了大房的顾檀亦能先考上举人,有些事情你我不说出来,心里都明白。” 顾檀亦是大房的老四,二十年前他比顾廷柏早考上秀才,但几次考取举人落榜。 没想到顾廷柏也考上秀才,东院一下就紧张了。 怕西院先中举抢走风头,为东院的名声和地位,明知大房故意逼走西院的顾廷柏,其他人都没有出声。 三老太爷知道这个堂弟鬼主意多,他一直怀疑,当年给大房想法子的人就是他,只是没有证据:“老五,你想说啥就说啥?” 第50章 东院缓、意在金针堂 东院并不是铁板一块,尤其是在各家利益面前,百年里早就满肚子官司。 五老太爷摸摸下颌三缕胡须,压低声音道:“你家的浩广,跟我家浩升现在十四岁,都是要在明年二月参加童生试的。 三年两试,上次已经落榜,再错过又是一年多,我们可耗不起。” 三叔公点头,的确如此。 这两个孩子虽然上次双双落榜,但县学夫子说过,那只是去找一下应试的感觉,作不得数,童生考几次的大有人在,又经过一年学习,这一次势在必得。 现在很关键,可不能让两个孩子有着闪失。 五老太爷继续道:“所以我们对西院不能逼得太紧,他们要是真的分族,既坏了顾家名声,以后也少了大笔的安葬费。” 三叔公继续点头,这是的,西院要是分开,对东院有害无利。 这几天,他跟五老太爷已经私下说过几次,两人不谋而合的都是息事宁人。 换句话说,就是不让东院的大房再去找西院生事了。 哪怕是要找,也要等三房和五房的两个孩子考完童生秀才,拿到官府免税赋的资格,那时候再说分族。 毕竟当初西院出一个秀才顾廷柏,东院大房出一个举人顾檀亦,自己三房五房虽然有田有铺,名下却只有“呵呵”。 这个“呵呵”是顾砚山送给两房的。 大房有顾檀亦在县衙做事,每每族中提起族学和念书,顾砚山就要当着自己这个族长的面,阴阳怪气“呵呵”两声,嘲讽之意尽现,谁叫两房无人。 其实,东西两院一直都很平和,至少在东院这些老太爷眼里,西院以前事事顺从,很是老实听话。 可这次顾廷柏的灵牌骨灰送进祠堂,顾砚山抢在自己这个族长发话之前,对着那个扶灵回来的遗孤一番挑剔,挑得西院离心,然后带着族人扬长而去,丝毫没有把自己这个族长和族老放在眼里,很是嚣张跋扈。 三老太爷道:“现在院里各房的人我已经打过招呼,没敢再找西院麻烦。” 五老太爷捏着烟杆的手慢慢握紧,语气也阴冷起来:“那可不一定,西院在大石梯那开的医馆,听说昨天有人去讹钱!” 现在去挑西院的刺,无异于火上浇油,分族是不可能的,不仅不能分,还得想办法把西院重新拿捏住。 三老太爷轻轻敲着拐杖:“你听说是什么人去大石梯招惹的?” 五老太爷冷哼一声:“除去大房那个一心想出头的顾砚山还有谁,他跟李四一直混在一起。 听说那李四早就有龙阳之好,这是看到那四丫头穿上男装就花眼了。” 三叔公年纪大些,只喜欢在家里翻族谱,写些经文,不像五老太爷那样时不时在镇里茶肆闲坐。 别人只知道大石梯上面的石上居有顾家人开医馆,不知道那是女子易装。 五老太爷自然知道顾沐云是女子,这才明白为什么西院突然长了反骨,敢叛逆分族。 这是把女子装成男人开医馆。 哼,才区区一个小医馆,就敢跟东院打翻天印。 换成以前,要是早点知道,一定会让人收回房子,叫医馆开不下去,西院自然要低头。 可现在医馆悄无声息就开业,让东院完全没有提防,想要再闹已经没有借口。 而且现在也不能再去闹医馆,反而是拉拢住西院。 “三哥,我们要拉拢西院,这就是一个机会,只要把西院的人喊来问一下他们开医馆和遭遇讹钱的事。 要是西院的人非要分族,我们就让那女子的身份暴露人前! 若他们像以前那样懂事听话,我顾家也能替医馆出头,去找李员外讨一个公道。” 祠堂外闹那一出,五老太爷和三叔公知道西院拿走灵牌和骨灰,实际上跟东院已经没有了关系。 要东院低头去挽回,肯定做不到的,不过这次医馆被人骚扰,倒是给了一个缓和的机会。 三老太爷点点头:“五弟这法子好,西院要想把医馆开下来,必定会听话。” 自己一手捏着顾沐云的假身份,一手又抛出顾家庇护,西院必定会知道该怎么办了。 两人商议许久,决定找过些时日就把西院的喊来训话,不过在这之前,还得有铺垫。 两天后东院传出话来:要把之前辞工的水萍和水荷叫回东院,继续当丫鬟,月钱上涨了。 带话来的是三房的一个婆子,其实也是三房老太太娘家的一门远亲,投靠过来做下人。 周婆子站在西院的门口,笑容满面跟大伯母说话:“卢嫂子,我们姐妹说也有好久没有在一起说话了,这段时间怎么都不来我家里坐坐。” 大伯母卢氏对这个女人自然认得,以前可没有这副笑脸,每次到西院都是用鼻孔看人。 当时为了自己家的两个姑娘去东院干活能轻松点,还给她塞过一双鞋做了一身衣服。 “周嫂子这是什么话,我们穷家寒门,哪里敢跟你论姐妹。”卢氏有些别扭的挤出笑。 周婆子大摇大摆往里走,一边走还一边啧啧感叹:“哎呀,你们住这院子外面看到光鲜,里面实在是太窄了,哎呦!” 可她才走几步,就被一根横过头顶的晾衣绳子勾住她的发簪,差点扯开头发。 周婆子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住了,一手扶着头发埋怨道:“你们真是,好好的院子被你们糟蹋成啥样了。 怪不得别人说穷生虱子富生疮,什么破烂都堆在这里,连点阳气都见不到,真是的!” 西院外面年年花钱翻新,刷白上漆,光鲜亮丽,里面就是一个百年的大杂院。 周婆子并不是第一次来西院,可她次次抱怨,就没有提过自己帮忙在三老太太前说几句,让西院重新建房的话。 听到这抱怨,卢氏脸上挤出来的笑容也没有了,谁想住这样的房? 家里人多,东西就多,破破烂烂也舍不得丢。 再加上老三媳妇最近接了缝补浆洗的活,院里又添了几根晾衣杆子,就连人进出走动都只能低头钻。 以前周婆子这样说,自己也只能忍着,现在她不想忍。 苦日子过得够够的,她在石上居那敞亮的大院子住几天,尝过甜就不想吃苦,更想伸着腰做人:“周嫂子有什么事就站在门口说吧,屋里窄,就不接待你喝茶了!” 第51章 招工 周婆子也不想在满院的衣服裤子裙子下面钻,更害怕染上虱子跳蚤回去,可站在门口连茶水都没有,心里到底有些不舒服。 心里不高兴,说话的语气也自然拔高了些:“三老太太说了,让你家水萍还是回来好好干活,看在她做了几年,是个勤快的姑娘,这次月钱加一百文,以后她出嫁东院的几个奶奶都会给她好首饰好布料添妆压箱底,至少也是几百文钱一件的。” 说完就用快快答应下来的眼神看着卢氏。 卢氏沉默,换成以前,她肯定会动心,东院几个媳妇要是每个人给一百文,那可是一笔好钱,说出去也体面。 可想想如今四丫头一天就有五百文收入,水萍跟着学几年,以后要多少首饰布料都用不完。 “让几位奶奶破费,我家水萍现在不去东院,这添妆钱就留着自己用吧!”卢氏婉拒,自己也是抚养过秀才的人,怎么能被银钱打动。 周婆子一下都惊讶了:“我家老太太放话让你们去上工,你还不答应?” 以前可都是陪着笑脸求活干,老太太心善就收了,就当帮着养几年孩子,养得水灵些以后也好许人家。 现在月钱加上去,看西院还拿起侨来,真是不知道感恩。 卢氏也有些恼:“孩子们要留在家里干活,没办法去,还请三老太太见谅了。” 两人这几句话说得重,正在屋里几人终于听到声音了。 花大嫂和二嫂在屋里做糖,围着锅灶转,西院的男人都不在家,两人天热穿了透气露膀的大褂,此时不好出门,只能扒着门边张望。 花大嫂道:“听这声音是东院的周婆子,她来干啥?” 二嫂摇头没出声,她的两个儿子都在酒楼,她对东院没兴趣。 隔着晾晒的层层叠叠的衣服,外面什么动静不清楚,花堂嫂感觉无趣,回身继续熬糖:“管她来干啥,反正水萍也不去东院,现在跟她着小姑就好好的。” 这些天水萍虽然没有回来过,但公婆和长水天天都要去金针堂,说水萍在那过得好。 说到水萍,花堂嫂看看今天刚炒的米花,笑着道:“今天炒的米花多,给那边几个孩子送一袋去,让她们吃着玩。” 二嫂微微皱眉:“天热不好炒。” 花堂嫂知道她话少,这是觉得自己大热天辛辛苦苦炒的爆米花,白给人吃心疼。 白吃当然心疼了,花堂嫂也心疼,小姑子大方肯定要付:“我拿过去让小姑子给钱,来,快用升子量二十文的。” 这次二嫂没有再出言反对了,而是把炒得最好的那一筐端出来,这些米花又白又大粒,一看就是好米。 妯娌俩在屋里忙活,旁边,正在檐下捶衣服的三嫂舒氏也听到声音。 她放下皂角,眯起因为低头太久有些花的眼睛看向大门方向,隔着层层衣服,她同样什么都没有看见,但零星听清楚几句话:“回东院干活,加月银……” 啊,是东院来找人干活了。 舒氏赶紧起来身,可蹲得腿麻,一时没站稳,扶着木柱就对屋里喊:“水荷,你快去门边看看,是不是东院的事?” 屋里,水荷在叠衣服,旁边三岁的妹妹过来帮忙。 可水苗人小,那些衣服理不好,反而越帮越忙,急得水荷额头冒汗,听到娘的喊声就出来:“娘,你说什么?” “快去门口看看,好像是东院来喊你们回去干活,你快过去看一下呀。” 可水荷不想回东院,她站着没动。 舒氏急道,“你才九岁不出门干活,总不能一直在家缝缝补补给人洗衣服,以后洗得手粗,连做针线都干不了!” “娘,我不去东院,爹和爷都说过,东院跟我们不合,我要是去了,爹和你又要吵架。” 舒氏自然知道东院跟西院不合,前几天孩子回来她对着顾沐云发脾气,又收了一百文的赔钱。 当天晚上男人知道后,大吵一架要她把钱拿出来还给小姑子,说以后也不许再去东院上工。 还是大伯母来说是给孩子的钱才罢休。 现在水荷知道,要是自己去东院,爹知道了万一和娘吵架,爷爷也不开心。 舒氏拉过围裙,把湿淋淋的手在上面胡乱一抹,手指在水荷额头戳一下,没好气道:“你爹有本事就多挣些钱回来,只知道在家里充好人。 你弟早该启蒙开学,可现在还天天跟其他院里的孩子乱跑。 还有你爷,以前是腰疼,不光挣不到钱还要花银子吃药,现在腰好了天天在外面帮别人白干活,一文钱也没有拿回来。 你再不能挣钱,全家都靠着你爹一个人养活,早晚要累死他。” 听到一串埋怨,水荷咬着唇任由娘戳。 她当然知道弟弟该上学了,可上学就需要银子,自己家每一样东西都需要买,时不时还要去外祖家走动,没有多的余钱。 要是自己去东院干活,省着家里的饭,还能有一百文钱。 想到大姐水萍在小姑那里,她也想去,可娘不会答应。 因为小姑说过,在金针堂干活没月钱。 舒氏见女儿不动,又怕错过东院的人,只能自己赶紧往大门口走。 几步绕过晾着的衣服,她果然看见已经转身走的周婆子,忙喊了一声:“哎,周妈妈请慢走一步!” 周婆子听见声音站住脚,回头见是舒氏,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是三弟妹,叫我有何事?” 舒氏脸上堆满笑容:“刚才听说您来喊我家水萍去东院干活,真是不巧,她现在在小姑子的医馆帮忙呢。不过我家水荷倒是可以去,您看成不成?” 周婆子一愣,她没想到舒氏会主动让水荷来东院。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舒氏,心中暗自盘算,水荷也是顾家的孙女,而且比水萍年纪小,要想拿捏也更容易。 看看旁边还站着的卢氏,周婆子立即抢先点头:“成,那你让水荷明天就来吧。不过先说好,水荷年纪小,做的活也少,不能多加一百文那么高,月钱只添五十文。” 舒氏忙不迭答应道:“没事没事,有活干就行。” 她心里想着,能省下家里一份口粮也是好的,况且比起以前那一百文还多了五十文。 大伯母卢氏一直站在门边听着,等周婆子走后,这才对舒氏道:“三石媳妇,你让水荷去东院干活,跟三石商量过没有?三石说过不让水荷再去东院。” 舒氏皱着眉:“水荷之前活做得好好,现在总算能回去了。等水荷拿到月钱,我把四妹的钱还上就是。” 为那一百文钱,三石跟她吵架,现在还生闷气。 第52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大伯母卢氏摇头:“不是我说你,三石是个牛脾气,你也是拗性子。 之前跟你说过那些话你都忘了?东院不会让西院过好日子,只要我们过得顺畅点就总会扯出事来。 你把水荷送去东院,以后孩子夹在中间受气还不好说。 这样吧,你先让水荷在家待着,等过几天到秋凉,就让她大爷爷在码头寻一个跑腿送信的活计给她做,只要能吃苦一月也有一两百文。” 水荷年纪小,除去东院,要到外人家里当丫鬟就得签卖身契,西院自然是不会考虑的。 码头上时不时就要半大孩子跑腿,去大车店,去酒楼、去街上传话带信。 遇到大方的雇主,跑一趟能得两三文,事轻松,就是一年四季在风里雨里的跑,很是辛苦。 舒氏知道伯母不会说谎骗自己,水荷九岁,这样大的孩子能听懂话又能跑。 三石曾经也说过让水荷去做,但公爹没同意,说女孩子去跑信会晒黑。 现在伯父伯母若是说话,公爹肯定就答应了。 只要水荷能帮家里挣到一两百文,舒氏自然放弃去东院干活的想法。 她转身进院子,对水荷说道:“东院那边不去了,以后去码头上,记得腿脚麻利些。” 水荷低着头应了一声,知道去码头跑信辛苦,但不用再去东院,爹娘也不会吵架了,她还是愿意的。 第二天,周婆子来带人,就被舒氏拒了:“周妈妈对不住,我当家的说让孩子去码头干活,不去东院。” 周婆子昨天回去已经跟三老太太拍胸脯保证过,这事手拿把掐一定能成。 没想被舒氏放了鸽子,顿时气得骂骂咧咧走了:“你们西院的人,以后都别想再到东院来干活。” 这事很快就传到顾沐云的耳朵里,对东院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她跟两个伯父都觉得是东院的人心虚。 顾大伯现在白天在满街卖米花糖,听到的消息多,每天晚上来住宿时,都会告诉顾沐云街上的事。 “你们说李四来医馆讹人,街上没有人提,肯定李员外已经让人封了口,你们也不用担心东院的人。” 顾大伯也是老街坊,以前是家里没有能出头的人只能被东院压着,现在雄心勃勃,在外面一边卖糖一边替金针堂招揽生意,有什么事也听一耳朵。 顾沐云点头道:“大伯,我不担心东院,正如你们说的那样,今时不同往日,跟我们闹起来,东院损失更大。” “嗯,你这样想就好,只是我和你伯母要卖糖,大多数时间都不在,你这里又没一个大人,我们实在放心不下,不如就让你二伯以后就留在金针堂,晚上也住在这!” 顾大伯口中说让顾沐云不要怕,可他自己要干活却放心不下,还是要让顾二伯留着,遇到事情也有人帮衬。 顾沐云觉得行,这些天二伯上午在大石梯那里守大半天,其他时间就回西院,都没在金针堂吃喝过。 自己留了几次,二伯都说他啥事没有做,怎么能来吃侄女。 “嗯,我也想说二伯就留在金针堂吧!以后早晚我要带着水萍她们学字练功,很多事忙不过来,还想让二伯帮忙做。” 如今一屋子孩子,李四这群闲人泼皮来生事时,自己让翠青和水萍都避开了,也幸好二伯在,有真心真意替自己操心的长辈真的少麻烦。 旁边一直沉默的顾二伯露出笑:“那些艾绒做起来容易,看几次我也会了。” 每天上午看诊,下午空下来的顾沐云都要做艾灸条,还真的有点忙,想给翠青她们多点学习时间都没有。 只是觉得大伯突然安排二伯住在金针堂,都没有提前跟自己商量过。 回到关口镇已经快一个月,她知道大伯不是这样擅自替别人拿主意的人。 而且二伯今天的神情也有些不对。 心里虽然有疑惑,顾沐云还是没有问出来,只说后院里房间有空的,二伯随便选一间就行。 顾二伯却说不住后院。 前堂往后院转角处有一间房,原本是房东的门房茶水间,现在堆了杂物,收拾收拾就可以住,这样前面后面有什么事他都能听到。 顾沐云没有再勉强,二伯自己觉得住哪间舒服就让他住。 这个疑惑没有存在多久,一天后花堂嫂送米花糖来,她就清楚了。 “小姑子,这米花糖是挑最好的给你,你得付五十文钱!”花堂嫂自己带来的纸包打开,露出里面的米花炫耀道。 顾沐云捡一块米花糖放进糖口中,有一丝丝甜,味道正合适,比大伯在街上卖的那些清淡,明显是合她的口味特意做的。 而且还特意用纸包成小份,直接拿一份吃起来方便。 “行,马上给你五十文,翠青,你取钱过来。” 水萍在旁边站着,听到她娘要讨米花糖钱,立即拦住翠青:“娘,你又在浑说,小姑的钱你也收,那就把我的束修交来。” 这几天晚上她们几个一边背经络,一边学字。 学医必须识字,不然怎么读那么多医书,于是顾沐云就让三人从识字开始。 花堂嫂见女儿阻拦付钱,只能悻悻道:“是你二婶说要钱的,要是不给,以后你们就休想吃到这味道的米花糖了。” 顾沐云感觉这个堂嫂很有趣,专门做糖是真的,要钱也是真的。 给钱是应该的。 虽然是自家人,可两个嫂子就靠这些东西卖钱补贴家用,何况还是嫂子们特意给自己做的,就凭这心思也该付费。 她催促翠青拿钱去:“该给就给,我们去外边买吃食一样需要花钱,还没这些好吃。” 花堂嫂见小姑子真要给钱,自然开心:“我可没有多赚你的钱,这些都是成本,你这些糖和米花都是头锅料,那些糊的我们都留着自己做炒米,唉,要吃几天了。” 水萍诧异:“娘,你跟二婶都是做糖的老人,怎么还会炒糊?” 每一锅米都是钱,做米花糖本小利薄,只要废一锅料,这一天就白做,家里可不敢出错。 糊米不能卖,更舍不得丢,一般就煮成饭自家人吃,那味道不好吃。 花堂嫂拍手懊恼道:“这能怪谁,昨天晚上我刚把米下锅,你三婶家就吵起来了,这次吵得厉害,水荷牵着水苗过来喊人,我就丢下锅里的东西去劝架。 你二婶刚巧不巧要进茅房,唉,我一走锅里就糊了。” 水萍抿唇,她自然知道三婶家在吵什么,肯定又是为钱。 还有二婶为什么上茅房,因为二婶不会管别人的事,就自家娘咋咋呼呼的管不住嘴。 顾沐云也突然明白为什么白天时,大伯说让二伯住到金针堂来,可能是那个家他待不住了。 第53章 练功 花堂嫂又嘀嘀咕咕说了好一阵话,吩咐水萍要勤快些,眼里要有活,听话不许跟小姑顶嘴。 还说等她哥相亲的事有了眉目,以后需要花钱的地方多。 顾长水要干活挣钱,没多的时间来金针堂当学徒,就望水萍以后有出息。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各个行业当学徒都是没有工钱的,遇到那种真正需要技术的手艺,比如像学医这样的,不仅需要一大笔拜师费孝敬师傅,学徒还要自带口粮去白干几年。 等师傅看出孩子秉性天赋,才会教一些能真正养家糊口的本事,更多的还是学几年后无奈放弃。 这种耗钱耗时的事,一般家庭还真供不起。 水萍到金针堂学医同样没有月钱,这也是水荷、金水、银水没有来当学徒的原因,来了他们会没有钱挣。 顾沐云没有让水萍正式拜师,也没有开口说给月钱。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再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来学医需要自己考虑清楚,一切自愿。 现在顾长水要花钱,他没办法当学徒,包括他说的做艾灸条。 当时顾长水还想晚上来做几根艾条挣钱呢,才做两天就放弃这想法了,主要还是他白天干活特别累,捣一会绒就要打瞌睡。 现在顾沐云用的艾灸条是从药房买现成艾草碾绒,因为只供金针堂用,少卖几支自己做也能满足。 如果真正要想靠做艾条赚钱,扩大销售市场,还需要从收购储存艾草做起,才能降低成本,有足够利润空间。 这样一来前两年基本上只贴钱没收入,三年后再做艾条才能赚钱。 这需要存储空间和本金,顾长水显然是没有这个条件。 对大堂嫂的话,顾沐云听着就听着,没有过多建议和干涉的意思,上一次自己就是死于管闲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顾长水若是选择一辈子在码头扛包也好,这样的活几代人都在做,熟人熟事,生活简单。 若选择另外走一条路就非常陌生,不仅需要他付出心血和时间,还不一定成功。 这就需要西院的人自己考虑了。 金针堂住的人从大伯老夫妻换成二伯,顾沐云的生意也有了固定客源流量。 从开业到现在,每天基本上稳定有四五个患者来就诊,都是腰疼、腿麻、胳膊疼,要不然就是伤风受凉。 这也是顾二伯的腰疼好转,还有钱安受凉后痊愈带来的广告效果。 同一个镇,熟人之间会相互传递消息,遇到生病就过来试试。 顾沐云处理起来轻车熟路,每个效果都不错,让患者痛痛哀哀的来,笑容满面的走,说花这钱值得。 忙一上午结束,下午基本上就是空闲。 三个小学徒全部要学字,顾沐云也有空抄写经文,还要整理书箱。 她带回来的书内容很杂,有顾廷柏的医书医案,还有几本原身初学医时的笔记手稿。 这是好东西,适合初学者看,顾沐云放在一旁,以后好给水萍她们用。 把顾廷柏的医书翻翻捡捡分成几个部分,内容多,时间跨度也大,有他初入尚医局的笔记手稿,也有在尚医馆行医十余年写下的医案病例。 各种资料书就更多了,主要是方剂和针灸,包括各种单方验方。 顾沐云把针灸方面的拿出来准备细看。 现代针灸和以前至少脱节三百年,很多古针法已经失传。 但网络上还是什么针法都能看见,顾沐云就学过各种各样的针法,其中的真假就需要自己一点一点去验证了。 随着医书一页一页的翻阅过,顾沐云发现顾廷柏的资料只是普通穴位讲解,并没有自己曾经追求过的一鸣惊人炫酷神针。 甚至一病就只有一穴,完全不是后世自己学的那些一次要十几穴位配伍,甚至用几十根针把患者扎成“草船借箭”的治疗方法。 返璞归真! 顾沐云把顾廷柏的医书全部翻过,也不是全无惊喜,在找到一本有些破的小册子,顿时直了眼。 她好像知道为什么真正的古方都很简单,讲究“穴不过三针、药不过八味”了。 这一晚上,正屋的灯亮到半夜,直到一盏灯油烧干。 早上,翠青和水萍早早起来做饭洗衣服,小陆子打扫庭院。 顾二伯则是给前面的花墙浇水,那也是一个大活,不光是浇水,还需要随时修枝,不让花墙长得太过茂盛影响美观。 在清静的后花园里,顾沐云穿着一身干练的短衣长裤,对着后墙边的一棵花树站着。 从来到这里,她一直没有打过拳,此时不由自主拉开架势,一招一势认真练起来:并步抱拳……弓步看拳…… 差不多中医学生都会选择自己喜欢的武术锻炼身体,太极、八段锦、易筋经、五禽戏…… 顾沐云选的是武术长拳。 她喜欢长拳的姿态舒展大方、动作灵活快速、出手长、跳得高、蹦得远,以及刚柔相济、快慢相间、动迅静定、节奏分明,虽然没有杀伤力,但很有观赏性。 顾沐云的长拳打得非常好,还在学校里拿过奖,也正因为如此,让她产生出自己是高手的误会,结果倒在菜刀下。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所以到这里后,她就没有再练过,一练就想家,想爸爸妈妈,想自己的狗血穿越! 此时一遍拳脚下来,只有刚开始略有生疏,还需要大脑指挥手脚去动,毕竟换了一副身体,没有了肌肉记忆。 第二遍就已经熟练流利,打完第三遍,手眼合一,已经运用自如。 今天练拳,并不是不想家了,她是想把这个自己唯一懂的套路长拳还是练起来。 虽然只是花架子,总能让身体灵活。 其实,从古到今,医生都是跟武林高手相提并论的。 很多武侠剧里,孤身行走江湖的游医,那一定是绝世高手。 绝情谷谷主,各大庄主,那一定是武林人士心里的神医。 武林高手一定懂给人疗伤,男的脱光光,女的穿肚兜,两掌就拍出淤血。 所以,古代的医生懂武术,武林人士也懂医。 所以,中医学生也练功。 针灸师需要练心意、练指力、练手法、练运气,当然这在现代是选修,不是必修。 尤其是很多理疗店经过简单培训就考证上岗的,更不懂什么是练功。 《黄帝内经》极为重视用针时医者的心意,称其为\"治神\",并将其作为针刺治病的要则,是针灸医生的首务。 《灵枢·官能》曰:“语徐而安静,手巧而心审谛者可使行针艾。” 具体操作时还要强调重“神”,即精神集中,全神贯注,做到心手相合、眼心相合,用到意气行针。 针灸手法犹如蜻蜓点水,进针无痛且针感犹如潮起,渐至隆盛至减弱,病人才有痛苦消失、轻松自如之感,痛苦小而疗效好。 可是现代针推师也练,成果就跟顾沐云的长拳一样。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普通人能接触的功夫都只有套路没有心法,就是一个花架子。 能强身健体锻炼一下皮肉,距离《灵枢》中的“神”和“气”相去甚远。 昨天翻看整理顾廷柏的医书,顾沐云找到一本夹在医书中的小册子。 上面看似经络循行图,但还有一段是是非非的文字,像是什么内功心法。 顾沐云琢磨到半夜,勉强有点头绪。 现在打完长拳,活动开全身气血,她就要试一试这心法。 第54章 灸治手太阳经脉痛症 此时空气清新,晨风悠然,墙头鸟鸣阵阵。 顾沐云回想起自己已经背下来的功法心经,开始练习。 此功法有点类似八段锦,又有不同,主要是导引之术。 气沉丹田,运气走经,刚才几遍长拳都没有流汗,此时顾沐云开始汗流浃背。 跟套路长拳不同,现在练的是内劲,没有具体招式,只是将丹田之中的气运行到指尖。 说着容易,顾沐云昨天晚上就练了半夜,丹田之气没有见到有长进,胃肠之气倒是排了不少。 弄得满屋臭气熏天,幸好到了石上居之后就是她一个人住一间房,翠青才逃过一劫。 顾沐云都有些怀疑,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温养血气,通络经脉,培养气源,激活气海后的“洗筋伐髓”,以后练下去自己可以筑基。 在原身的记忆里,顾沐云没有找到学习心法的过程,只有简单吐纳。 原身是懂一些药理医理和穴位针灸的,独独没有这些心法,应该是顾廷柏没有教。 因为那本心法的册子的最后一页上写着“冥心兀坐,息思虑,绝情欲,保守真元,此心功也。” 顾沐云看得想笑,她是不相信这些东西的。 这跟葵花宝典第一页上写“欲练此功必先自宫”一样,无非就是要人清心寡欲不沉迷美色。 这也难怪顾廷柏只生了一个女儿,而且没有让原身修炼最关键的完本。 毕竟身处这个时代,对女子来说,婚姻子嗣很重要。 原身才十六岁,要让一个青葱似的姑娘绝情很难。 不像自己,看一本书就是一段人生,看一部剧就换一个纸片老公。 没事就看“今日说法”和“金牌调解”,到现在也算是经历十生十世、看尽身畔千帆的老人,水泥封心,心志如铁,比阉割还管用。 顾沐云一边感叹一边练功,可怜她心志如铁,丹田气海也是实心的,一早上没有练出气,只练出一身汗。 这边刚收功,小陆子就来喊她:“小姐,饭做好了!” “好,马上就来!” 上午照常开业,来了一个肩膀疼的。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常年在码头跑船,身体很好,但十几天前大雨也淋湿衣服,他直接穿干,导致右边胳膊抬不起来了。 “顾小郎中,我听说你治这胳膊疼有用,你给我也扎几针试试,好与不好先不说,我先告诉你我在什么地方治过。” 马船工倒是爽快,怕顾沐云人太年轻没经验,就先把自己在其他地方治过,怎么治也说了。 “我找镇上几个郎中,他们都说我这是凝肩,扎过针,又开了方,这痛没见好,今天反而更重。 我已经准备去县城找大医馆医治,听码头上那个钱安说他也是淋雨骨头疼,是你给治好的,就来找你再治一次,若是痛一分不减,明天早上我就去县城。” 这话说得明白,他只给顾沐云一次机会,要是一点效果都没有,他就要换医生。 看来,他在其他地方治病也是这样的,一次不见效就要换人。 顾沐云笑笑:“马师别急,先让我看看你的胳膊怎么回事?” 马船工配合的伸出胳膊。 同为“凝肩”胳膊屈伸不利,他的病情跟之前老妇人却不同。 马船工的痛是从右手小指开始,沿腕背外侧,经过肘关节的鹰嘴咀,沿上臂外侧至肩胛骨,痛至颈部,头疼眼胀,浑身难受。 现在的症状主要是右上肢麻痛不举,肩胛疼痛拘急,头颈转动受限。 舌苔薄白,脉像沉细无力,是寒凝气滞之症。 顾沐云心里有数,马船工这病很简单,单从手臂疼痛来辨,是典型的手太阳小肠经病。 但他性急,因为疼痛难受,还弄得天天心慌气短。 “马师,你这是寒气淤堵经脉……”顾沐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马船工打断,“我不管什么堵不堵,你们只管给我打通就是。这一天天的歪着脖子扯着嘴,连吃饭拿筷子都费劲,我都啃几天干饼子了,再啃屎都拉不出来。你该怎么弄就怎么弄,我只要病好。” 既然这样,顾沐云就不再解说病情,只对翠青和水萍道:“准备艾绒,直接烧灸!” 小肠经病,取本经上的穴位:腕骨、小海、天宗等,把艾绒用指尖捏成只有黄豆大的小柱,直接放在穴位的皮肤上。 如果艾柱放不稳要掉,取大蒜切一个口,用蒜汁涂抹皮肤就粘住了。 每穴七柱,点烧到皮肤感觉疼痛立即取下。 灸过本经穴,顾沐云再加上通里穴。 各处穴位艾灸结束,马船工明显感觉不舒服的症状减轻:“哎,你这一烧好像有点作用,只是我这肩膀痛,你怎么老烧我手?” 上次老妇人的肩周炎不能抬肩动臂,顾沐云是扎腿,这次同样是不能抬手臂,却是在手上艾灸。 马船工已经不嫌顾沐云话多了,一边活动自己的手臂,一边好奇的追问。 其实他之前除开方喝药,还在后背上拔过罐,若说完全无效也不尽然,只是没有这时候明显。 这时候不光是马船工问,堂里其他患者和翠青水萍,小陆子三人也是一脸的“勤学好问”。 只是这时在诊病,学徒们不能多嘴多舌,马船工开口问,倒是满足了三人的想法。 现在病在小肠经是肯定的,从小肠经的穴位名字来看,就知道寒凝是什么意思了。 小肠经的起点穴位就是手小指尖,名字叫少泽,有水。 第二个穴位在小指根,叫前谷,有水。 第三个穴位就是后溪,在小指的指根下方,有水。 紧接着腕骨、阳谷手腕处,同样是水。 手肘尖的穴位是小海,那就是水液汇流之地。 只看这些名字就知道,小肠经是一条人体的水道,最后万流归宗到背部肩胛骨的天宗穴,再跟其他经络交汇流通全身。 这里面的腕骨名字没有水,但却是水液产生的地方,形同污水处理厂,从后溪穴传来的天部水湿之气,行至本穴后散热冷降为地部的水液。  这里是本经原穴,再辅以心经上的通里穴,一表一里,主客相配,用艾灸温通经络,能起驱散寒邪,气血流畅之功,故病得愈。 只是这一套一套的理论知识,要说给堂里的众人听,恐怕也没人听得懂几句,但马船工是水上讨生的人,他最懂水经,顾沐云就从这方面浅显说几句。 “马师,你是行船之人,应该知道如果一处有结冰,导致河道水流缓慢,甚至有河弯多的地方发生淤堵,积水已经淹了房子,里面的人和牲口危在旦夕。 你说是要解决这洪水泛滥,是赶快去前方疏通河道,还是在积水的地方用桶舀水?” 第55章 听书 听顾沐云这样一说,马船工立即就笑了:“当然是马上疏通河道,那就是要去敲冰。 哎呀,小郎中真是厉害,你这一说我就懂了,可比那么老夫子说的寒什么凝肩好听。 哎,小郎中有医术,就是太小气,一个艾绒疙瘩只有鼻屎那么大一坨,明天你给我做大个点,我不少你一文银子。” 这是满意今天的疗效,明天还要来艾灸了。 可艾柱太小是什么鬼,又不是吃烧烤还讲究火旺。 可这种解释别人也听不明白,顾沐云只能无奈道:“行,明天给你做大点!” 又是忙忙碌碌的一上午,金针堂出现一个怪现象。 那就是患者还没有围观群众多,附近的邻居买东西的、路过的总要拐进来看看,一定要等她治完一个患者才散开。 临近午时,顾沐云终于忍不住叫住一个天天来坐一阵的大娘:“大娘,你家也是这上面的,是哪家?” 那大娘很激动,眼睛都在放亮:“我就在那边山腰院子的,家里有两个孙女,一个外孙女现在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 哎,这话说到哪去了,就跟自己要相亲一样。 顾沐云赶紧问正题:“大娘,我不是问你家有几个人,是想问问,你没病没痛的,怎么有空每天都来我这里坐?” 提到这事,大娘有点扭捏,嘿嘿笑道:“你这里凉快,还有啊,看小郎中治病,比听书还有趣!我每次上街卖菜顺带就来坐坐,不来心里慌。” 顾沐云额上汗都出来了,什么叫比听书还有趣。 我这是医馆,不是茶馆,从明天开始,不许二伯再给这些闲人烧茶水了。 看小郎中的脸色突然不好,那妇人干笑一下,往旁边走出两步脚下赶紧开溜。 哎呀,今天又算听到新事了,原来治病就跟修沟渠差不多,我都能听懂,明天串门说出来还不羡慕死那群老姐妹。 从金针堂开业第一天,顾沐云给人刮痧治伤风起,她总会简单说几句病因病情。 话尽量通俗易懂些,或许跟真正的医理有出入,但患者能理解自己的病是怎么来的,也就更能遵医嘱。 旁边水萍她们也更容易理解医书上的东西。 没想到患者听懂了,这些闲人也找到趣处,把自己当说书的。 不过想想,这些人来也算凑个人气,自己的金针堂有人来总比没人好。 上午营业,下午是学习和清洁时间。 水萍三人聚在一起把前堂所有桌椅板凳都用水擦洗过,地上的青砖也需要仔细清扫,理疗床上的竹席更是要擦洗干净。 做完清洁卫生,就是学识字,另外还要做艾条。 当学徒的事就是这样多,医馆的一切琐事都是学徒做,做错还要挨揍。 顾沐云关门看书,今天给马船工烧灸,用的就是在顾廷柏那些医书上看到的验方。 看过这里的医书,顾沐云才知道自己几次使用的古针透针法,其实才是真正的秘术。 虽然那些针法就是前人所创,但这里没有各种大数据,没有想学就学的途径。 各种针法治法都困在各自茧房中,师徒相传,父子相传,甚至传媳不传女,每个人都把特殊治法藏得死死的,不轻易在人前施展。 看来自己也需要注意保密,不能随随便便当着众人的面用“烧山火”“透天凉”之类的技法。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随便出手就是别人眼里的绝技,难免让人多想。 第二天清早,依然是后花园的墙根下,顾沐云今天先练内功,她就不信,自己反复练习,丹田之气还会变成屁排出来。 昨天是先练拳脚,后才是导引术,今天她想换一下。 意念引着气流缓缓流注全身,然后汇聚丹田气海,一点温热在小腹处生成。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那点温热渐渐扩大,顾沐云又是浑身热浪滚滚,汗出如浆。 再用半盏茶的时间引火归源,顾沐云只感觉人疲乏之极,却又如沐温汤。 她直接长拳起势,一套熟得不能再熟的套路打下来,再收势站定。 今天有点不同,一套长拳打完,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气喘如牛,只是心跳有些加快而已。 这就是先练气再练皮的作用? 顾沐云没有走动结束,反而闭目正想揣摩刚才的体悟,突然就感觉到身后有不对。 她猛的回头,就看见水萍、翠青、小陆子全部在廊道里站着,个个都是一脸惊呆了的表情。 就连提着水桶的顾二伯也在后面站着,见她练功结束才过来:“四丫头这是会功夫?” 哎,怎么没有发现有人在看,顾沐云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会功夫,她赶紧否定:“不是不是,这只是在活动筋骨,等会才有精力给人扎针推拿。” 她已经上过当了,不会再掉进同一个坑里,什么高手那都是屁话,功夫再高也怕菜刀,还是低调才能保命。 关于练功,除了强身健体,精力旺盛,运气治病,还有一个作用是防止过病气。 有人说医患之间的治疗过程其实就是一场战争,医生就是将军带兵打仗,需要强壮体魄。 有人说,医患关系也是替他人解因果,会受反噬。 过病气,是个概念,指的是中医在和患者诊脉以及针灸时发生的一种转移病气的现象,很多人不信,很多人信。 但这个确实存在,尤其是针灸的时候,患者的病气往往会通过针传导医生身上。 中医有句老话,“宁舍十付药,不施一根针”,就是指的针灸针刺,其实是很伤医生本人的。 最明显的就是推拿师,因为直接用身体接触患者,过病气也最多。 推拿师经常才推过什么人,自己就会有症状。 这当然也有现代科学解释,那就是不正确的发力方式,会让推拿按摩师患上职业病。 腰椎间盘突出、肩周炎、颈椎病,反正什么患者推得多,就得什么病。 尤其是自己没有练过功,不懂排病气,只培训过一段时间的推拿师,那几乎不能避免。 翠青在旁边插话道:“老爷以前就每天都要练拳,只是跟小姐的不同,小姐是打坐。” 顾廷柏也会拳术,原身没有学,翠青只看见原身打坐过。 “哦,原来是这样啊!四丫头你继续,我们就不过来扰着你了!”顾二伯赶紧让几个孩子全部走。 顾沐云此时已经练功结束,笑着道:“以后水萍、小陆子、翠青都跟着学一些吧!免得你们经常接触患者也染上病。” 三个孩子一下又紧张又兴奋:“我们练什么?” 这三人练什么,顾沐云还没有想好,顾廷柏的心法连原身都不传,她自然也不能传这些孩子。 那就跟原身一样,只学吐纳之法,也可以跟着自己学套路长拳。 第56章 五老太太 上午处理三个患者,时间已经快到中午,说了第二天再灸的马船工终于来了。 一到金针堂就嚷嚷:“小郎中,你这烧手的法子能用,我的脖子能动,手臂也能动。 好成这样还不行,今天一定要给我做大一些的艾柱,再给我扎几针,好好把堵的地方给捅开!” 马船工已经知道自己病情怎么回事,自顾自就把治疗流程给安排好了。 顾沐云笑了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次就把河道里的冰捅开,水太猛身体会受不了?” 马船工用已经能抬举的手拍着胸脯道:“我肯定扛得住。” 行,扎就扎! 顾沐云还是先给他做艾灸,马船工耐着性子烧完那一盘几十棵小艾粒,就说还要扎针。 小肠经的路线从手走头,位于肩胛骨上的天宗穴属于小肠经的下游部分。 若由于经络不通所造成的上肢病症,就可以在天宗这里来拔塞子放水,也就是刺血拔罐。 以前拔罐效果不佳是因为淤堵在前段,如今经过艾灸,河道冰化已经开始通畅,顾沐云就在天宗穴三棱针点刺拔罐,把寒气拔出来。 这一通操作直接让马船工满意,他活动着更加灵活的胳膊,大方取出两串钱:“昨天的诊金我一并付了,你们可要看清楚,一文不少。” 顾沐云随意掂了掂,微笑点头:“是,一文不少!” 现在她什么本事没有多学,就这掂钱的本事见长,随手拿一下就知道多少文,误差不超过三个,不是天才,唯手熟尔。 难怪大家拿着几百个铜钱交易不用数来数去,只这样掂量就出来了。 等马船工走了,早就不耐烦的水萍使劲擦着竹席,撇嘴道:“小姑,他的诊金本来就是二百文,看他那轻狂样,好像多给了一文似的。” 顾沐云挑了一下眉:“你在东院没学忍气?” 水萍从十岁就在东院当丫鬟,一共干了三年,按理她应该很会察言观色才对,可水萍却是一个直性子,半分气也不愿意受。 在金针堂这里,有的患者见顾沐云年轻难免不够尊重,顾沐云在现代已经习惯,可水萍反而在旁边一个劲的黑脸。 说起东院,水萍又撇嘴:“我在东院当丫鬟也是凭力气吃饭,东院又没白给钱,我凭啥要看她们脸色,要我做活我就做,不要我做,我就上码头跑腿送信去。” “你呀,就是太直了。”顾沐云摇头轻笑,然后话锋一转,问道,“你在东院待了这么久,肯定对那里挺熟悉的,跟我讲讲东院那几房人的情况吧,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 其实水萍之前说过东院的事,花堂嫂也有提,但顾沐云没有特意询问每个人的脾气秉性。 水萍挠了挠头,想了会儿说道:“东院那边人挺多的,不过我大多数时候都在三房这边干活,其他房的具体人事也不是很清楚。 我只知道大房有三十几个人,大爷爷死了、二爷爷死了,三爷管着铺子,四爷爷是在县衙里当差,一年半载回来才一次。 下面还有几个伯父叔叔……巴拉巴拉! 三房的爷爷是族长,也就是三老太爷,三老太太是个面善的,平时很是谦和,我在她院里当做杂事的粗使丫鬟,很少打骂,不过银钱上也没有多给一分。 五房老太太看着就比较严厉,对家里下人也刻薄,其他的那些婶子奶奶我就不太清楚了。” 水萍说自己不清楚,可还是把各房各家近百口人分得明明白白。 滤过那些阿猫阿狗远亲旁支,顾沐云整理了一下有用信息,那就是大房出了一个叫顾檀亦的举人,自觉高人一等,跟其他几房不怎么和睦。 至于其他人,顾沐云也没有仔细记,东院大小加起来近百口人,目前还留在东院老宅的人不到一半,其余都在县城置办房契,经营产业,每年回来到祠堂上香祭祖,死后埋回祖坟。 留在关口镇的顾家正支只有大房顾砚山,三房老太爷和五房老太爷这几家人。 也是这些人在打理族中祭田之事,捏着祠堂,卡着顾家两院几十号人的生和死,已经有些忘乎所以了。 顾沐云正跟水萍在后面闲聊着,前堂就来了人。 因为患者差不多都走了,顾二伯带着小陆子去药房买艾叶,准备晚上做艾绒和灸条,前堂里只有翠青在。 来人是个老太太,穿着深紫色的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的表情严肃而冷漠。 她走进金针堂,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停留在穿着医女服装,正收拾东西的翠青身上。 “你就是顾沐云?”老太太开口问道,声音冷冰冰的。 “请问您有何事?”翠青直起身来,礼貌地回答道。 老太太盯着翠青:“三老太爷和五老太爷要见你,你现在就跟我走!” 翠青一听是东院的,想到前两天花堂嫂还来说东院要找水萍回去上工,现在又来找自家姑娘去,肯定没好事。 她丢下东西敲响挂在门边的云板:“对不住老太太,我是丫鬟,这事得听主子的。” 一听自己认错人,婆子顿时羞恼:“你不是顾沐云,乱应什么话!你让顾沐云那丫头出来。” 后院里,水萍一听云板声音,赶紧往前跑:“小姑,恐怕又有病人来了。” 可才出二门,就看见正跟着翠青拉扯着,还想往后院走的婆子。 “黄五太奶奶!”水萍喊出婆子的称呼。 来人是五房的五老太太,说是老太太,其实年纪也就五十多岁,比大伯母卢氏还小。 果然如水萍描述的一样,五老太太很严厉。 坐着诊堂的椅子就好像自己坐在公堂上,看向顾沐云的眼神都带着居高临下。 顾沐云神情淡淡的拱手一礼:“顾沐云给五奶奶问安!” 五老太太鼻子里哼一声:“你这是什么礼?” 顾沐云直起身子,目视对方:“五奶奶觉得这是什么礼?这是拜人的礼!” 拜人的礼,难道还有拜鬼的礼? 五老太太本来端着架子,立即一拍旁边案桌,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既然是晚辈,知道我是长辈就该跪下好好行礼,你是没人教过吗?” 顾沐云一下就垮了脸,连基本的礼貌都不装:“要是五老太太觉得受不起我这个君子礼,那就请回去吧,你名下的儿孙多,天天在你面前跪个够! 翠青,这地再扫一遍,还要用石灰水撒过,再除除毒气!” 跪,跪了你们就能给我一条活路? 你们在顾廷柏夫妻入祖坟时故意为难,就已经断了这条路。 我行礼是我的教养,不是你的体面,还想蹬鼻子上脸,一个连亲戚都不是的陌生人,还想我跪,做梦! 第57章 心虚 见顾沐云完全不留情面,五老太太顿时气得哆嗦:“你别忘了,你也是顾家人,面对长辈……” “这话你先打住!你是从哪里看出来我是顾家人的? 是族谱吗?你先找出我的名字是写在哪一行哪一排的,我爹娘是葬在顾家族坟里吗? 还是你以前给过我一颗糖,我吃过你一粒米? 要是仗着岁数大,多活了几年就能当长辈,大石梯下那棵千年老树才是我祖宗。” 五老太太大概还没有见过顾沐云这种浑身反骨,一言不合就倒反天罡的主,气极反而不哆嗦了,只铁青着脸道:“是不是顾廷松他们兄弟给你的胆子敢忤逆长辈?” 顾沐云认真摇头:“这怎么可能,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那两个伯伯,他们哪里有这本事。 他们就是老实不中用的,一辈子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也不敢吭声。 我这性子随我爹顾廷柏,一个响当当的铜豌豆,你们想咬小心崩牙。” 她不会给西院的大伯二伯惹事,有事冲自己来。 正如花堂嫂说的那样,自己是一个孤人,一人无事全家平安,一人有事全家不安。 至于西院也就那样,大不了回到以前的生活,根本没有损失。 那想折腾就折腾,给穿越生活找点轰轰烈烈的乐子。 五老太太已经气硬了。 她没有见过小辈在自己面前还敢这样顶嘴,直接气得直挺挺倒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气。 在顾沐云的旁边,两个小姑娘再一次被惊呆了。 水萍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把在族中威风凛凛的五老太太气倒。 翠青咽了一下口水,往后缩了缩,她不是第一次看见自家小姐发飙。 以前的小姐温温柔柔的,说话做事很是得体,就是急起来也只是悄悄抹泪。 现在的小姐好时就特别好,还是温温柔柔的,可一但翻脸就像换了一个人,叉腰跺脚,嗷嗷叫着骂老天,骂的什么她也听不懂,反正吓得想捂耳朵。 在江荆府面对夫人罗氏娘家人时,小姐也这样骂过一次,说罗家丢下自己骨肉血亲不管,枉为人。 翠青问过,为什么明明罗家是舅舅舅妈,还有姨母,小姐可以不留情面的斥责一番。 可跟高家退亲时却很平静,连对方的面都没有见,只让媒人带回退婚书。 小姐说那是外人,不用为不相干的人坏了自己心情。 等退完亲,本来一直沉着脸的小姐心情反而好了。 这时候又见小姐失态,翠青小心翼翼道:“小姐,这人会不会气晕过去?” 五老太太眼睛立即闭上。 顾沐云冷笑一声:“水萍,你快把我的银针拿来,要最粗的三棱针,只要老太太晕,我就要给十宣放血。” 在医馆装晕不是明智之举,可能是李四跑来金针堂的事东院已经知道,水萍才应一声要去拿针,五老太太的眼就又睁开了,重新坐直身体:“你这个黑心肝的。” 顾沐云坐在旁边没动,她早就看出五老太太要气死是假,受不住这羞辱才是真的。 精神头这样足,还可以蹦哒几下,一点不担心猝死。 五老太太气了一阵见没人搭理,连水都没有喝上一口,只得悻悻起身,话还是放得狠:“你三叔公说了,要你去东院听训。 哼,看你在外面做的好事,要是不想装男人闹大丢脸,就乖乖跟我走。” 她跑这一趟可不是来讨骂的,而是来喊顾沐云到东院去。 本来应该去西院,可五老太太想要给这个小妮子一个下马威,就直奔金针堂来了,没想到碰到一个硬钉子。 顾沐云看她像看狼外婆似的:“什么好事现在不敢说了,还烦劳你高抬贵脚跑一趟?” 五老太太走出几步,见顾沐云没有跟过来,立即厉声:“去了你就知道了!” 顾沐云连屁股都没有抬一下:“不去!” 五老太太猛的回身:“我亲自来请你也请不动?” 水萍有些焦急起来,她在东院当丫鬟,虽然骨子里有点傲气但不多,更多的都是习惯了听话和奴性。 此时见到素来严厉的五老太太亲自来请,她有些恐慌,甚至都想上前跪下求情。 但现在有小姑在,没有小姑发话,她不敢妄动。 顾沐云站起来,指着金针堂外面,冷冷道:“你是自己出去,还是我拿针扎你出去?” 五老太太憋着一口气走了,当然还说了一堆威胁话,意思就是若不听话后果自负。 已经是中午了,翠青自去做饭,水萍在花墙边来回跑着,眼巴巴盼着二爷爷快些回来。 顾沐云回到后院,重新翻看医书,在这个时代,医术才是自己的立身之本。 二伯很快就回来了,他只拿了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一沓桑皮纸,多的艾草都放在药房,让下午收工的顾长水他们带回来。 才在栅栏边就听到水萍说出了事,顾二伯急忙进后院来找人:“四丫头,五老太太说让你什么时候回东院去?” 顾沐云坐在小客厅里,一边摇着竹扇,一边翻书:“她是说让我马上跟她走,我没理她,把她气走了。” 顾沐云没有掩饰自己的忤逆不孝,顶撞长辈。 顾二伯此时还流着汗,他端了旁边的凉开水咕咚咕咚喝几口,一抹下巴才道:“你大伯说要分族,两边算是撕了脸,现在东院找我们说和,又放不下架子。 之前让三房找水萍回去,你大伯母拒了,现在就让五房跑来对你发难,看来他们是憋不住了。” 顾沐云有些好奇:“东院的人脑子和腿都有毛病吗?说件事情还要绕弯子!连那样高贵的老太太都来跑腿传话了。” 顾二伯想了想:“他们让五老太太来,就是怕喊不动你,让其他人知道会丢脸。” “丢脸!”顾沐云心里冷笑,那就别来招惹我啊! 她已经把五老太太那句:“在外面装神弄鬼做了什么事,别闹大丢脸”是想了又想:自己的医馆开业十天,虽然生意不是爆火,但就这样踏踏实实的经营,已经开始积攒人气。 要说有纠纷,也是李四公子装晕,里面还牵扯到顾砚山。 东院是怕了! 两个孩子打架之后,跳得最高,叫得最凶,到处找人告状基本上是输家,打赢的一般都低眉溜眼缩在边角处。 自己还没有动,东院就两拨人在试探了。 看来沉默寡言的西院有了代言人,东院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虚。 “二伯,你帮我准备一个贵重点的礼盒,下午陪我去李员外家走一趟。” 上次李四被李府管家带走时,说的是生病晕倒在金针堂医治,还付了一百文诊金,两边没有传出其他话。 但东院这样蠢蠢欲动,自己就可以去看望一下“生病”的李四公子,让李员外记起他儿子的“病”究竟因何而来。 顾沐云不会做坏人,这是底线,也不想闷头做好人,好人不易,太吃亏了。 第58章 李府道歉 顾二伯觉得侄女的提议很好。 那天李四公子被接走后,虽然李府老管家的态度还算和气,后面李家也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但总感觉不踏实。 吃过饭,顾二伯拿着顾沐云给的钱去买东西。 金针堂挂上休业的牌子,顾沐云把自己好好收拾一下,先脱去医士服,身上将已经熏入肉的艾味洗去,再换一身家常衣服。 之前在金针堂里老练沉稳的小郎中,现在又是一个清俊脱俗的小公子。 下午太阳依然很烈,顾沐云打开折扇挡在头顶,跟着提礼物的二伯一路循着人家街檐下的阴凉走。 现在不同以前了,虽然才没开业几天,大石梯附近老街的人几乎都听说顾小郎中,至少知道金针堂。 此时是午后集市已散,街道上无人闲走,两边店铺的商家都坐在檐下无聊望街。 石板街上就只有顾沐云叔侄二人,于是一路走,一路都有人打招呼。 顾二伯走在前面回话:“是,我们去那边有点事!” “嗯嗯,热啊,是有些热!小郎中也热!” “好好好,你老慢喝,我们不渴!” 顾沐云跟在后面,虽然没有说话,还是不得不一边走,一边左右点头跟人微笑回应。 好不容易走出一段街,顾二伯擦着脸,假意烦恼道:“唉,现在走路都走不好,口水都说干了!” 顾沐云抿唇微笑,她也感觉烦,走路跟走秀一样,还得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生怕错过一个打招呼的,让人觉得自己傲慢无礼。 以后再出门,一定得选一个人多的时间,混在人堆里就不用挨个点名了。 转过几条街巷终于到了李府,报上名,很快就被带进前厅,老管家让丫鬟送来茶:“顾老哥,顾小郎中,我家老爷今天有些不适正在后院休息,你们需要等候片刻。” 顾二伯忙站起来躬身道:“我们只是来看望四公子的,若李员外不方便,我们下次再来。” 顾沐云也站起准备告辞,她虽然是郎中,但“医不叩门”,没有上赶子主动开口要给人瞧病的。 老管家摆摆手:“你们坐就是,我家老爷只是闷暑,身体疲乏,在杏林堂找郎中瞧过,正吃着药无事,一会就来!” 四公子在金针堂闹那一出,虽然老爷没有管,任由大公子处理,可心里堵了气,这几天人不舒服也是从这来的。 又不好主动提,现在正主来了,老爷肯定会问当时情况。 老管家没有说谎,李员外很快就来了。 他一进前堂就让人送井水镇过的绿豆汤来:“李少石,你也是人老糊涂,这大热天的喝什么茶,要喝冷饮。你让厨房送些冰镇饮子来。” 老管家苦了脸:“老爷,你现在胃口不好,郎中吩咐过不能饮凉。” 李员外冷哼一声:“我没胃口也是天热心里有火,就想吃冰,只要冰冰凉凉的一时爽快,不用管后果怎样。你说是吧,顾小郎中!” 他前面还在说要吃冰,话尾却转向顾沐云,好像是问顾沐云的意思。 老管家站在一边没动,眼睛也看向顾沐云。 一时前堂安静,每个人都看着她。 顾沐云已经是第二次见李员外。 跟上次赁房签契时的和颜悦色不同,这一次李员外的脸色就差多了,就连一句换茶都是话里带刺。 顾沐云深施一礼:“李员外此言差矣!” 李员外坐到上位,神情倦怠的一挥手:“此话怎讲?” 顾沐云道:“人身燥热时,常用的方法是脱衣饮水,徐徐散热,因为一旦若骤寒骤热,气机调节失畅,必然大病将至。 可若是热势凶凶,有热绷脱阳之兆,猛药急攻才是良方。冰可能不是好冰,但只要能用得及时,再坏也是救人。” 李员外神情一凝,坐直身子,旁边老管家脸上露出一丝笑。 顾二伯听得不是很懂,李员外是说天热吃冰,不管吃冰后会不会生病。四丫头也说吃冰,可听起像是在说治病。 李员外胖胖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只盯着顾沐云道:“情急之下非常人手段……好,那你把那天的事全部说一遍?” 他不是笨人,已经完全听出顾沐云的意思,扎晕自己儿子是在救人。 那日李员外已经从金小三几人嘴里问过话了,他们说的是顾砚山透露顾小郎中是女子,李四就想验证一下。 大家只是恶作剧,没有生病,可被顾沐云直接给扎晕了。 这几人的话李员外不是很相信,他知道自己儿子有喜欢娈童的毛病。 肯定是顾沐云女扮男装开了金针堂,自己儿子就犯了病又去招惹,才被人家弄晕过去,还通知自家去抬人。 李员外只感觉自己一张老脸都丢尽了。 对儿子的失望,对顾沐云的胆大妄为,让李员外心里羞怒,现在顾小郎中来,他要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沐云记起那天大伯听到金针堂出事,还特意来跟自己说了李四的毛病。 虽然语言含糊,但顾沐云还是听出那意思,要自己别为李四这事烦恼,不会再来纠缠。 现在想来,李四这毛病并不是什么秘密,现在李员外对自己的迁怒,多为感觉羞耻。 既然李员外要问,顾沐云就实话实说。 她把那天金小三几人抬着装晕的李四跑到金针堂,死活要自己赶紧给李四诊病的过程,事无巨细的通通说了一遍。 末了又道:“以我那天观察,李四公子除去装病不妥,言语和行为上对我并没有失礼的地方,所以我才认为是讹钱。 不知道只是李四来金针堂开个玩笑而已,是我大惊小怪了。” 她说到这,站起来再行一礼:“因为金针堂刚开业就遇到这事,小女子一时又怕又惊。 怕以后再遇这种装病讹钱的事,又惊讶四公子是员外家人,就出此下策扎针吓昏他。 想着这样虽让四公子受些皮肉之苦,但不落人口实,老管家有带人走的理由。 总的说来还是我年少无知,太过莽撞,伤了四公子,今天特来赔礼道歉。” 顾沐云一系话说得圆滑,听得顾二伯连连点头:“是的,我们只知道四公子喜欢跟金小三那些人在一起闲耍,不知道他耍心这样大,还拿自己装病开玩笑。” 老管家在旁边也道:“四公子原本是个天性纯良的,只是现在没再去书院念书,就被人带坏了!” 李员外此时脸上的阴霾散尽, 比起被人知道自己儿子不争气的毛病,现在被当成贪玩闯祸还真是一个好借口。 看顾沐云穿着男装谈吐文雅、落落大方,又感觉顺眼不少。 扎几针好,还该多扎几针,让那蠢货得些教训。 李员外点点头,神情轻松:“老四这个孩子是单纯了些,少石,以后让老大他们出门打理家业,把老四也带上,磨磨性子,别再跟那些人鬼混。” 老管家点头:“四公子是该磨砺一下,之前顾家东院的人就几次要他开店。” “什么时候的事?”李员外脸色立即沉下来。 第59章 明理 事情已经说明,顾沐云和顾二伯只略微坐一下就告辞离开,她是来赔礼道歉的,“理”到就好。 虽然是误会,李员外还是收下礼盒,但让老管家送两人出来时,回了一小筐刚收的莲藕。 顾沐云看着新鲜的莲藕高兴道:“这可是现在的新菜,一会让水萍送些回西院,剩下的让翠青凉拌着吃。” 顾二伯道:“李员外是个豁达大度的,不怪我们扎了四公子,还送东西。” 顾沐云淡笑:“应该是李员外在镇上管着那么多事,没空跟我们计较吧!” 老管家送出莲藕时说:莲子清心泄火,莲藕孔窍通透,这意思倒有些在夸人。 这还是五老太太到金针堂来提醒了顾沐云:什么事都别闹大,顾家的事不能闹大。 同样李四的事也不能闹大,闹大了李员外颜面不好看,可不说明白他心里又不好受,这疙瘩自己来一趟算是解开了。 叔侄俩带着莲藕又从街上走过。 顾二伯又开始对左右店铺的老板们解释着:“这是李员外给的莲藕,新鲜着呢!” “哦哦哦,要炖汤好吃?嫩尖凉拌!” 顾沐云跟在后面左右点头:“嗯嗯!” “老叔生意好!” “大叔在这开店啊?豪气豪气!” 李府里,李员外让老管家把之前的话说清楚,什么叫“顾家的人要老四开店”? 老管家跟了李员外大半辈子,现在又是管家,知道这个老主子对孩子的心思。 李家在关口镇家上有粮田,夫人娘家也很殷实,刚成亲时夫妻关系很好,老爷年轻时在外面念书考科举,夫人就在家打理家业。 直到放弃科举,在镇上开办了一个书院,一切都是和和美美。 直到老爷突然把贴身婢女收房,还生下四公子,夫人就跟老爷生分起来,好在夫人宽厚,没有对李四母子薄待过,可四公子…… 老管家感觉很是一言难尽,四公子在书院里就跟那些学童闹出笑话,老爷屡次重罚都不改,又见他学业无长,索性就留在家里闲养,反正家里不缺那一口粮。 以前的事还只在书院里,现在居然闹到街面上,以后李家人的脸还往哪里搁。 其实四公子娶妻后以后还是改了性子,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庶子,娶来的媳妇却是老爷精心挑的。 不识字,但贤德温良,孝公婆,敬妯娌,很得一家人喜欢。 就连四公子被送去乡下老宅看守祠堂,四媳妇也跟着去。 如今李员外看着那个不争气的庶子就头疼,就连李四的生母也看不顺眼。 以前姨娘虽然不是得宠,至少还在老爷身边伺候,这几天已经赶去灶间做饭了。 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唆使。 “老爷,半年前,老奴听四公子说过,顾家东院的顾砚山曾经要跟他一起投钱开一家木器铺子。 老奴觉得四公子现在每月只有家里给二两银子的月钱,有时候还要月姨娘贴补零用,能自己做点生意也是好的,就找人打听过那木器铺子的事。” 老管家说到这就停下了,他是真心想帮李四母子一把。 虽然妾室这一房在家有吃有喝,但银钱上没有宽裕,李四又是一个爱贪玩好耍的,就连成亲后还泡在酒肆中,他的二两银子不够用。 要是真的能好好做一件事让老爷看上,以后母子俩的日子就好过了。 可是……唉! 李员外正默默听着,见老管家说一半就停住,诧异道:“你什么时候学了这矫情劲,快说那铺子怎样,我之前都没有听你提起过?” 老四若是有心经营个啥,还是好事,怎么隐瞒着不报。 老管家被催着,再次开口:“老奴一问才知道,那铺子就在小茶街,根本不能接手。” 听到小茶街,刚刚还神情愉悦的李员外沉下脸:“糊涂东西!小茶街满街的木器行都在船帮手中,老四若是从中盘下一个铺子,关正彪定会认为我想抢地盘。” 皇权不下县,镇上的事由镇上几个名士乡绅共同管理。 关口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几千镇民,有货运码头,商事繁荣,就分了几个不同的利益圈。 码头船帮是舵爷关五爷关正彪的地盘,其中也包括小茶街那些木排木料木行。 镇上的事就是他李员外和几个乡绅在管。 李员外家开着学堂书斋,口碑甚好,为人又和气,平时镇里各家要写一些契约立证人和纠纷,都爱找他。 若是遇到李员外他们也解不了的矛盾,自然报去县衙。 这是几十年来墨守成规的,谁也轻易动不得。 李员外心中暗骂李四愚蠢,竟然如此轻易相信他人。 “而且,老奴还知道那顾砚山本在其他街上有店,不知道怎么老想在码头去生事,还邀着四公子去小茶街。” 老管家继续说道,“老奴劝四公子有生意要先跟几位兄长说过,说过几次这事也就不再提了。 老奴只当是他们不知道镇上规矩,可现在顾砚山又唆使四公子去找顾姑娘的麻烦,老奴才感觉不对!” 李员外越听越生气,“可恶!这个顾砚山竟敢欺骗吾儿,实在是太过分了!” “老爷息怒,当务之急还是让四公子远离那些狐朋狗友。”老管家劝慰道。 李员外咬牙切齿道:“让老四就在乡下待着,什么时候老四媳妇怀上孩子,什么时候他收心转性,再什么时候回来。” 老四已经成亲一年还没有动静,这次他决定好好管教庶儿,不能再让他如此胡闹。 也幸好顾家那丫头是个知道进退的,先报了生病让管家把人带回来,现在又来解释是误会,让李家颜面还在。 比起李府里的怒气冲冲,顾沐云却是心情愉悦。 她一回到金针堂,立即让水萍把莲藕分了,自己这里只留小半够吃两顿就行,其他的都送回西院去。 “水萍,这些莲藕你家留一些,还给你三婶家也拿一些尝尝鲜,今天不用赶回来了,就留在家住一晚吧!” 这些天要识字学习,也该给水萍放假轻松轻松。 水萍听到让自己回家住一晚,立即跟翠青欢天喜地去分莲藕。 莲藕虽然不是稀罕东西,但是李员外家的,跟一般的不一样。 另外她要把今天五老太太来金针堂,还被小姑骂回去的事告诉自己的娘和祖母婶子们。 第60章 西院纷争 傍晚,在码头干活的顾长水下工,顺带把二伯在药房定好的艾草带回来。 到了金针堂才知道妹妹水萍不在,是要放她回家休息一天,担心道:“小姑,水萍以前在东院干粗活没累过,现在她天天的在这里玩怎么还累,你可别让她偷懒。” 家里让水萍来学医,家里收入就少了,娘天天念着以后水萍的嫁妆钱没了。 顾沐云让顾长水把艾草放好,又让翠青端了一碗莲子粥来:“你先回去吧,今天水萍在,家里肯定热闹。” 顾长水接过莲子粥,有些迟疑道:“小姑,你现在不回西院了吗?” 他看出来了,小姑姑搬出西院后,是不会随便回去的。 虽然同在一个镇上,只隔着一里路,顾沐云从取出灵牌骨灰之后,就没有再回去过西院。 此时顾长水问起,顾沐云笑笑:“哪里有这样严重,我是守孝之人,只是不方便走动。再说有你娘她们经常过来,该知道的事我都知道,不用我再多走。” 因为顾廷柏夫妻入祖坟跟东院撕破脸,结果害得水萍水荷辞工。 三堂嫂拉着自己闹,这次又为二伯没挣钱跟家里闹,顾沐云虽然面上依然和和气气,心里就不想再去西院了。 她能理解三堂嫂因为家境不好,压力大心情不好怪上自己,理解不等于要认同她的行为。 顾沐云不喜欢自虐,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若是为了大局还能暂时忍一会,若要一直隐忍着去社交,她不愿意。 知道顾沐云不去西院,顾长水也不勉强,放好药草就走了。 此时的西院里,水萍正跟众人比划着,说得无比开心:“娘,你还不知道,那个五老太太气得脸都绿了。 小姑姑说,你算什么长辈,有你这样当长辈的吗?” 大伯母卢氏听得眉头紧锁直摇头:“四丫头这样说虽然出了气,可终究还是吃亏。 同为顾家,五老太太怎么说都是长辈,这对长辈不敬的名声要是传出去,对她以后不好。” 水萍撇嘴,但对自家奶奶的话也不好反驳。 花堂嫂坐在檐下,膝盖上放着小簸箩,正选着米粒里没有碾干净的谷头子,听到婆婆说顾沐云以后要吃亏,她把手中的谷头子往脚边的小袋里一丢,大声道:“就凭四妹那手艺,她能亏啥,总有人家脑子是灵光的,要把她娶回去当摇钱树一样供着。 我觉得四妹说得对,嗯!好像四妹做的事都对,钱也挣得多。” 话里话外都是与有荣焉,好像顾沐云就是她亲妹子。 她还真的这样想,小姑子多多挣钱,以后自己就可以多卖她一些米花糖。 水萍抿唇偷乐,她也想像小姑一样。 旁边,像木头人一样沉默的二堂嫂悠悠说了一句:“是的!” 就金针堂开业才十天不到,四妹就挣了好几两银子,以后时间长了,客源更广,能挣的更多。 可二堂嫂却不眼红,才开业不到十天,看看生出多少事来,以后肯定麻烦还不少。 这钱挣得也不容易,就怕一赔钱还得贴个精光,没看这次就拿了一两多银子给李员外买礼盒,几天白干。 这边的话说得没遮掩,同处一院的三堂嫂舒氏在自家门口缝衣服,中间隔着一丈远,她自然也是听到的。 听到五老太太去金针堂找顾沐云,还被骂出来,惊得她捏着针呆在原地,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那妮子真是一个捅破天不补的,这是要给西院找多大的麻烦呀! 还有……那屋里的莲藕还能不能吃? 舒氏心乱如麻,水萍拿回来的莲藕她也分到一长节,准备晚上清炒了下饭。 虽然水萍说是李员外给的,舒氏多少有些不相信,有心找大嫂商量一下讨个主意。 可又想起从几天前自己跟三石吵架,公爹就留在金针堂没回来。 为这事她被大嫂当面好一顿说教,气得几天没跟大房妯娌说话了。 要是现在去问,肯定又没好脸看。 舒氏在心里揣摩片刻,起身端了装衣服的匾箩进屋,找到正熬粥的水荷:“水荷,你刚才就想找你姐说话,这时候去吧,我来做饭! 你记得多问问李员外给你小姑说了什么,你爷爷什么时候回来?” 从水萍回来,水荷就心痒痒的。 堂姐去了小姑那里几天不回来,她想到金针堂来找堂姐,可娘不答应,让她在家带弟弟妹妹,学着做针线灶上。 现在终于要自己去找堂姐,她立即丢下饭勺,解下围裙就走:“好,娘,我跟堂姐说几句就回来!” 身后,三岁的水苗像尾巴一样跟着。 一到上房大爷爷家,水荷就忘了自家娘叮嘱的事,跟水萍嘀嘀咕咕说个没完。 堂姐说的都是在金针堂看小姑怎么给人扎针治病,又说自己跟着小姑在识字认穴位,听得水荷羡慕不已。 水荷这一走就没见着回来,舒氏刚做好饭,三石和顾长水几人就回来了。 家里男人回来了,院里一下就热闹起来,各家都摆好桌子准备吃饭。 顾三石进门就阴着脸坐到一边,他本来话不多,现在跟舒氏生闷气,更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舒氏心里也堵着气,自己只是多说了几句,三石就跟自己大吵一架,现在连公爹都不回来。 公爹丢下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不管,白去给自己的侄女守门,难道还要自己上门去请这气才消? 夫妻俩就这样冷脸对冷脸时,乐水在外面玩够了正好回来。 顾三石一看他穿着细棉绸衣衫上满是泥巴,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你一个穷人家的孩子,非要跟人家比穿比吃,一天不着家的乱跑。 马上把这一身衣服脱了,穿粗布麻衫,明天到镇上捡草结子去。” 每天都有人来赶集市时会用一些干草绳结垫车厢、垫箩筐,用完就随意丢下。 于是小孩子在镇上乱窜,捡回来当引火柴也算补贴家用。 乐水刚回来什么事都还不知道,就被自家爹劈头盖脸的一通吼给整懵了,吓得赶紧躲到舒氏身后:“娘,我刚才是跟东院的明哥在一起,他写字,我在旁边跟着学来着,没有胡乱跑。” 舒氏刚还有点生气儿子贪玩久不回来,此时一听是跟着三房的小孙子学字,一下就有了底气。 面对顾三石的怒吼,舒氏就柔柔的说了一句话:“别人的孩子都能进族学,你的儿子不说送族学,就连跟着学几个字都不行,莫不是要让乐水跟大哥二哥家的孩子一样,不念书误一辈子!” 说起儿子念书,顾三石一下怒气全消。 家里吃穿用度全靠买,现在勉强还能支应。 可要是儿子进学堂,不说束修银子,就每月的笔墨纸砚钱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第61章 驱狼吞虎 西院在为五老太太的突然到访猜疑不定时,东院那边正聚在一起商量。 五房的前堂上,五老太爷和三老太爷对面而坐,脸黑如锅底。 在两人的旁边,五老太太太还在气头上,喋喋不休说着自己在金针堂受辱之事。 “三哥,是你说让我去金针堂把那丫头喊来的,我照着你的意思说了,可那丫头牙尖嘴利,一口一个不是顾家人,不认什么长辈,真真是把我的脸放在地上踩。” 为了不把这事传出去,三老太爷和五老太爷又顾自己的脸面,就指使她去找顾沐云,当然这气也是一个人受。 五老太太的脸踩没踩不知道,但三老太爷的脸是踩过了,顾家东院的脸更是丢在地上碎成八瓣,就连捡都捡不起来。 “好了,别再说了!”五老太爷不耐烦地打断道,他心里又气又恼又有些暗呼幸好。 自己只让老太婆去西院传话,结果她自作主张跑去金针堂。 也幸好自己没有冒失前去,要是那丫头不管不顾对自己也是这般不敬,自己还没脸回来。 他转头看向三老太爷,“三哥,这事儿你怎么看?” 三老太爷沉思片刻,说:“那丫头确实过分,以族规就该罚跪祠堂。” 他们当时觉得用入族谱能拿捏人,可现在才发现西院软了这些年,一但硬气起来,自己这边还真是投鼠忌器,但要找一个错处罚人还是容易。 五老太太脸上一喜:把顾沐云关进祠堂饿三天,看这铜豌豆还硬气不。 五老太爷眼眸低垂,眼珠子转了转,摇头道:“以她这样目无族老的晚辈按族中规矩是该罚跪,可那丫头有句话说得在理。 她的名字不在族谱上,怎么说是顾家子孙?” 三哥,族谱上只有顾廷柏,没有其他人,你要罚她,还得先把人拉回来。” 他提醒这个三堂哥,当了几十年族长,别越当越糊涂,那顾沐云母女都没有上族谱,还算不上顾家人。 几天前还为这个卡着人家要八十两的族田银子,这时候又忘记了。 三老太爷脸皮抽了抽,恍然记起:“是要稳妥点!” 五老太爷继续道:“那丫头不是个乖巧听话的,而且现在住在金针堂,那里人多口杂,我们也不好硬拉人回来。 依我看,还是再让人去找顾廷松探探口风,看看他到底是对族里是什么态度。 要是他们执意要分族,西院的房子我们就要收回。” 那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不好对付,但西院总有懂事的人。 之前让三房去招水萍回来重新上工,就是摆明了要谈和的态度。 现在只要自己说收西院,顾廷松定会先低头来东院认错了。 收回西院? 三老太爷顿时眼前一亮,他想起的确还有这一条族规在。 西院住的是老宅族产,当年虽然老祖宗给妻妾各立一个院子,但房契都在一起放着,并没有分到各家户头上。 几十年过去,东院有一回走水失火,房契丢失,重新补办时两院都记在族产中,明文写过仅供顾家血脉代代居住。 要是西院分族,那就是不承认自己是顾家子嗣,自己这个族长就要收回族业,把那一大家子搬出去,看顾廷松还敢不敢嘴硬。 “好好好,果然还是老五你头脑聪明。”三老太爷哈哈大笑,连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 有这一绝招在,西院就已经重新回到掌控之中,再不用担心闹出分族的话。 顾沐云一个小丫头就是牙尖嘴利又怎样,没有西院撑腰,她就要跪着求情。 三老太爷心情大好,五老太爷摸出烟杆放到嘴边,神情轻松的幽幽道:“西院本就是没出路的,不过是多一个会点医术的丫头。 我已经去找人打听过,那个医馆没有开在正街上,也不开药方,只是扎针拔罐,以后就是想折腾也折腾不出啥事,三哥还得考虑一下大房那里吧!” 东院虽然没有到金针堂去看过,暗地里没少找人打听。 听到顾沐云跟其他游方郎中般只会扎针拔罐,治点小病小痛,每天靠着顾廷松兄弟俩拉来几个患者凑热闹,顿时放心下来。 一个小姑娘,哪怕从小跟着在尚医局走动又能懂什么,医女都是成亲后才见妇人病,平时就做伺候人的活计。 别人说医术好,那也因为是熟人在说恭维话,混点名气方便以后嫁人。 对西院怎么拿捏他此时心里已经有数,危机化解,所有根源还在东院大房。 这些年大房的人越来越不服管束,外面还传出顾家族长应该各房轮流当的话。 现在跟西院的矛盾,倒有大半是为顾砚山起的。 说起大房,三老太爷收起话头,对在旁边已经竖起耳朵的五老太太道:“话说这样久,茶水也喝干了,还麻烦五弟妹去烧一壶茶来。” 五老太太走到门口,扬声就准备喊婢女送茶来,却被五老太爷喝住:“三哥让你去烧,你就去烧。” 五老太太愤愤就想反驳,却见五老太爷在对自己使眼色,知道两人是有话要说,在故意支开自己。 于是她只能一摔门出去了。 等五老太太一走,三老太爷就开口道:“昨天我找人去县里打听过,大房老四顾檀亦如今得沈县令依赖,已经是柬房柬书,别看顾砚山明着是跟那丫头生事,其实就是做给你我看的。” 三老太爷不愧是当族长的,更多的时候要顾全大局,他虽然没有老五的小聪明多,但眼光还是看得长远些。 五老太爷才在打听金针堂,他早就在防着大房。 大房跟西院有着私怨,那也是快二十年的事,顾砚山平时对西院明里暗里的欺负,也只是小打小闹,自己装着不知道。 但这次西院要分族,自己已经警告过顾砚山不要再去招惹。 可他不仅不听,还挑唆李四去找金针堂的麻烦,这就很不对劲。 昨天他派去县里问话的人回来了,果然跟顾檀亦有关。 听到顾檀亦又升官,五老太爷脸色一变,柬房柬书就是县令身边的人。 那沈县令年轻,哪怕已经任一年县令,还是离不开顾檀亦他们这些老吏。 只要得到县令信任,顾檀亦就能一手遮天了,那大房肯定要翻天了。 若说西院的翻天只是鱼从手心跳出来了,有些丢脸而已。 大房的翻天,就真正是字面的意思,族长位置都有可能保不住,不怪五老太爷此时心惊。 此时若是顾沐云也要惊呼一句牛x。 这个时代的柬房柬书,相当于县政府办公室秘书股长,职位虽然不具体,但能围着县令转,大房在顾家的话语权自然是水涨船高。 若大房那边升官,三房的族长之位必定难保,这事就要从长计议了。 五老太爷在屋里转几圈,压低声音:“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三老太爷打起精神来。 五老太爷幽幽一笑:“以前我们怕西院闹事,碍着两个孩子的学业,现在……闹得越大越好,有人比我们更怕事大了! 要想把大房和西院全部按住,只需驱狼吞虎,让这两边闹起来,到时候必定要我们从中调解……” “哈哈哈,我这个族长才有用武之地!”三老太爷抚须大笑。 第62章 打压拉拢 此时东院大房的顾砚山坐在书桌边看信,是他那个在孝泉县城做生意的爹送来的。 尤氏摇着团扇进门:“旁边院的三老太爷说有事,叫你去一趟。” 本来有事该叫公爹去,但大房其他几个叔伯在县城有商铺,让公爹打理经常不回来。 顾砚山脸一沉,想想信中内容又换上笑脸,顺手把信折好放进木盒:“让他等着,我没空!” 现在顾砚山有一个跟在县令身边的叔叔当靠山,自然不把东院那几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老头子放在眼里。 明明心里想从西院讹出八十两银子,还装出道貌岸然的样子拿腔拿调。 自己当时在祠堂外拦住人,只需要把西院的人全部抓起来,灵牌骨灰一扣下,银子就能到手。 可三叔公居然被一句“分族”给吓跑了,还把自己拦住说不许生事,只能眼睁睁看着金针堂办起来。 顾砚山咂咂嘴,真是可惜了族长之位,若是在自己手中,顾家两院共百多号人都得听话,那才威风! 他说三叔公的心大,他的心更大,顾廷柏的私怨要报,东院掌管族中财产的大权也有了觊觎之心。 不说顾家那几十亩族田,光是东院西院借着每年翻修房子筹来的银子也是好几十两,真正用到的才三成不到,其余银钱都落在几个族老手中。 顾砚山坐着不动,一边想着等会怎么去见那两个老东西,一边屈起腿,习惯性的开始揉小腿肚。 现在他的腿已经不疼了,可落下一个毛病,时不时就想揉一揉腿肚,感觉揉过才舒服。 而且还发现揉过腿之后再去蹲茅坑,拉起来也爽利,几年的老便秘都好多了。 尤其是腿最痛的那几天,虽然腿蹲着难受,但拉屎简直是畅快无比。 顾沐云也没有料到,自己给顾砚山那一脚会让他因祸得福,治好便秘。 那天祠堂外的拉扯中,顾沐云对着顾砚山小腿肚的承山穴踢了一脚。 承山穴位于小腿,只要人踮起脚尖站立,足跟用力上提,小腿后正中的肌肉紧张就后出现“∧”形,在尖角中间凹陷处,即为穴位。网图  因为穴位下方的浅层有腓肠内侧皮神经分支及小隐静脉; 深层有胫神经,腓肠内侧神经干及胫后动、静脉,稍微用力按压就很疼痛。 她那一脚用上力,当时就把人踢瘸了,让顾砚山疼了几天,金针堂开业时都没空去捣乱。 承山穴位于足太阳膀胱经上,膀胱经又“别入于肛”,故本穴可以理气调肠,治疗胃痛腹痛,以治疗便秘,痔疮,脱肛肛肠疾病为主。 “腧穴所在,主治所在”.此穴又主治腓肠肌痉挛(小腿肚转筋)。 每天只需要在临睡前用拇指按揉双侧承山穴,持续2~3分钟,就能够辅助治疗便秘、夜间的小腿抽筋等。 所以顾沐云那一脚,虽然疼得厉害也歪打正着,把顾砚山的痔疮便秘给治好了。 大房这边的顾砚山揉过腿就去蹲坑,三房那边两个老头子看着神色镇定,可已经朝门口望几次。 眼见时间过去还不见人来,三老太爷跺着手中拐杖骂道:“混账东西,这是连装都不想装,要跟你我撕脸。” 五老太爷温声安慰道:“三哥,你我要沉住气,别让这些小辈拿捏住。现在西院的把柄已经在我们手中,我们再把大房那边稳住,过段时间就准备下一步。” 说完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等吧,慢慢等! 二十年前他一个主意就把各有秀才的大房和西院挑散,现在又开始酝酿另外一场争斗。 就在三老太爷的耐心快磨光时,拉完屎的顾砚山这才慢悠悠到了。 见两个隔房叔爷黑着脸,顾砚山嘿嘿一笑,躬身虚虚一礼:“哎,三叔公,五叔公,不是我不赶紧来,实在是腿还没好,走路不得劲,这就给两位长辈赔礼道歉。” 他瘸了几天的事大家都知道,现在也堂而皇之拿出来搪塞人。 三老太爷压住心里怒火,也不跟顾砚山再绕弯子,沉声道:“砚山啦,之前我已经给你说过,既然西院已经取走灵牌,不再跟我们有牵扯就不要再去过问,你怎么又去招惹金针堂?” 面对族长的质问,顾砚山收起脸上陪笑,皱眉道:“三叔爷,这话我可不认。你说过让西院取走灵牌就不要纠缠,又说不要去金针堂生事,这些事东院的人都听了。 我也听从你老的话没有跟西院来往,现在怎么又找我来说什么招惹金针堂?” 听到顾砚山当面否认,三老太爷跺跺拐杖:“别以为自己不去,就当没人知道是你的主意。李四是李员外的儿子,你怎么能拿他当棋子用……” 他话还没有说完,顾砚山就不依起来:“三叔公,你是顾家族长,理应帮着族里人说话,我跟李四公子也只在酒肆相聚而已,也不知道那啥金针堂是谁开的,怎么就当棋子了。” 五老太爷见顾砚山横不讲理,立即插话道:“砚山,这事你要知道轻重,金针堂是西院开的,你跟西院的纠葛大家也都知道,这时候就别推说不知道。” 谎话被人揭穿,那打开天窗说亮话,顾砚山也不再继续隐藏,只往旁边椅子上一坐,懒洋洋道:“如果族里非要这样诬陷的话,三叔公,五叔公想说什么就说吧。” 三老太爷沉默片刻道:“前几天李员外家的四公子去金针堂装病,有人说是你在酒肆说过顾小郎中身份的话。” 他说一半就把话停住,就盯着顾砚山等回话。 顾砚山冷笑一声,没有再否认自己说过那话,只是道:“众目睽睽之下,穿件男装就想当男人,她是不是想把别人当瞎子。” 又提这事,顾沐云可不是好惹的,换成其他女子只需要几句话就能吓住,可五老太太已经去过,根本就不起作用,反而要激怒对方。 三老太爷咳嗽一声:“西院的事我们不管,但要是西院想坏顾家名声肯定不行,我们喊你来,就是商量这事。” 顾砚山精神一振,居然有这好事?要是有族长出言,自己就能名正言顺的找上门去清理门户:“三叔公,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晚辈去!” 第63章 撑腰 三老太爷看一眼旁边五弟,后者会意出声道:“砚山,现在顾家比不得以前只是商户。 如今家里有几个读书人,又有你四叔在县衙当书吏,我们顾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以后应该同气连枝,荣辱与共,你说是不是?” 在外人眼里顾家东院很和睦,可真实情况当然他们自己清楚,为生意、为族田明争暗斗几十年,只为顾着颜面才没有宣扬出去。 顾砚山不知道这两人突然说同气连枝是想做什么,但话已经提到自家四叔,立即点点头:“的确应该!” 四叔刚升为柬房柬书,招人忌恨,父亲来信提醒自己跟族里要和睦相处,别给四叔抹黑。 见顾砚山同意自己的话,三老太爷露出一丝笑:“你能这样通情达理就好,只是西院的事你也同样要宽宏大量些才对。 金针堂怎么也算顾家产业,既然李四装病跟你无关,是顾沐云女扮男装哄骗李四公子犯错,你这个族兄也知道了,就应该帮忙跟李员外赔个不是,别让人家说我们东院的人不懂事。” 顾砚山初时还有些狐疑,这两个老糊涂把自己叫来说一通家族和睦是什么意思。 此时听到是要自己这个族兄去帮金针堂赔礼道歉,顿时心里明了。 真不愧是当着几十年族长的人,之前还要自己不要去招惹西院,现在一句话就把金针堂送到自己手中。 顾砚山眼珠转了转:“三叔公,西院的人一向都跟我们不对付,只怕我这个族兄说话不管用。” 三老太爷呵呵一笑:“西院若是不服管束,想要肆意妄为,我这个族长就把他们分出去。” 顾砚山心里疑惑更大,心知要分族早在二十年前就分了,何必等到现在。 以三房五房最喜欢在背后使坏的性子,绝不会给自己好处,这事得先给父亲和四叔去信问过再说。 他面上不显,只大咧咧应下:“好,我定能帮那个族妹处理好此事。” ……………… 夜渐渐来临,金针堂后院点着油灯,满院里都坐着人。 下午才回西院的水萍又回来了,还有顾长水、花堂嫂和大伯母,另外难得来一次的顾家兄弟三个也露了面。 一群人也不闲坐,一边说话,一边捣艾绒。 花堂嫂声音最大:“妹子,你别怕,有我们在,东院再厉害,也不能喝一口凉水就吞了你!” 这是听到五房老太太到金针堂闹腾,大家就来给顾沐云撑腰壮胆来了。 大伯母也道:“我们又不靠他们吃喝,他们真是管得宽。你大伯已经说了,东院要是实在跟我们为难,以后祭祖的事我们也不去,大家各过各的。” 在西院所有人里面,对东院最有意见的不是几个堂哥,而是三个长辈。 从把顾廷柏夫妻灵位移出祠堂,大伯和大伯母就对顾家东院寒心。 随着年纪大了,自然想到自己死后也会葬入族坟,也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金针堂开业后,看着这里每天几百文钱收入,是他们在码头扛活累死都挣不到的。 眼界就宽了,心也活了,硬巴巴的跟着东院吃苦,还不如自己好好过营生。 顾沐云面带笑容,她虽然心里对东院不畏惧,但有这些人站在自己身边,总是一件温馨愉悦的事:“大伯母,我不会怕他们的。” 大伯父坐在檐下扇着蒲扇,沉默很久才开口:“反正你只管自己做事,别管其他的。” 人多干活也快,一个多时辰两大筐艾草就捣好了,大家这就回去。 整个晚上,三堂哥都没有插话,只在顾沐云送几人出院时,他才拿出一百文要还给顾沐云,说道:“你三嫂是个拗劲儿,她看着家里钱紧心里着急,就没有顾忌……她说了什么,你别跟她计较!这钱也是你三嫂要还的。” 今天媳妇说四妹给自家送了莲藕,她也替之前的话道歉,还说让自己把爹接回去,要尽赡养之责。 可刚才他问过爹,爹说现在金针堂缺人,不回去,要在这替三叔护着四妹,家里的事他不管了。 想想这几天医馆事不少,顾三石也就没有再说让爹回去,只是在顾沐云跟前,还了钱,还是要替媳妇解释一下。 顾沐云没有收钱,笑道:“三哥别多心,我不收这钱,也不会跟三嫂怄气。 三嫂是一时心急才说那些话,并不是对我有不满,你看,我这里吃的咸菜还是三嫂之前送来的。” 舒氏怎样都是顾三石的媳妇,而且也是想着她的小家能好过些才这样过激。 之前是二伯帮忙不好给钱,给了也不会收。 等以后留在自己这里时间长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自己会付工资。 顾三石听到顾沐云说不记恨舒氏,心情也好了些,还解释了一句:“嗯,你三嫂也是没办法,现在每天浆洗衣服,手都泡烂了。” “嗯!三嫂是辛苦!” 顾沐云一边说话,一边走到前面去送大伯母花堂嫂她们去了。 金针堂第二天继续开门,陆续来了几个老患者。 冬病夏治是中医治病的重要思想之一。 黄帝内经中说“春夏养阳,冬病夏治,”这几天对骨关节腰腿疼的艾灸效果很好。 之前几个长年风湿骨病的患者明显有效果,不光是自己来扎针艾灸,还带着其他人来。 针不过三,顾沐云扎针两次无效,就不用再来了。 对治疗时长的患者她还开了疗程,五百文治疗十次,这钱对普通人来说不少,还是比一次就需要百文便宜。 经过十几天的培训,水萍和翠青已经知道怎么帮人艾灸。 只要顾沐云先扎过针,再标出需要艾灸位置,两人就会接住后面的治疗,或是隔姜灸,或者是悬灸,做得有模有样。 小陆子和顾二伯也不闲,艾灸后不能喝冷水,他们就在医馆里给人随时准备烧水饮用,还要扶着不方便行动的患者上下台阶。 金针堂中众人按部就班的工作着,东院的顾砚山在家里躲几天,也终于要出门了。 他已经得了三老太爷的提醒,要替“不懂人情世故”的族妹顾沐云给人赔礼道歉。 不过在道歉前,他没有先到金针堂,也没有去李员外家,而是出现在四方酒肆。 一见他到,酒肆的酒保立即迎过来,抽了肩上帕子,擦桌擦凳,再掸去不存在的灰尘,讨好道:“哎呀,顾二爷,你这几天没来,我们酒肆生意都冷清了,还是按老规矩先上一角酒和茴香豆?” 第64章 闭门羹 顾砚山在自己习惯的位置坐下,抬眼一看,酒肆里的确清冷许多,往日金小三等人聚集的角落空空荡荡的。 顾砚山喊酒保端来一角酒还有茴香豆,然后装着不经意道:“金小三他们怎么没来?” 酒保诧异道:“顾二爷还不知道?你们那日可是在一起……” 顾砚山摆手:“我虽然时不时会来酒肆,但跟金小三他们并非好友,有些事我不知道很正常。” 酒保张了张嘴,讪笑道:“是,顾二爷是有家业的,来酒肆的时间少。” 他赶紧把金小三和李四几人的情况说了:“听说是马上月半节,金公子他们去县城进店铺里需要的香烛纸钱,没有回来。李四公子也下乡督修祠堂,没在镇上。” 四方酒肆的酒保消息灵通,总能知道一些顾砚山想知道的。 金小三几人家中都有店铺,这是借着要进货,躲进县城了。 听到近金小三和李四都不在镇上,顾砚山知道正是去李府的好机会。 只是听到顾小郎中也去过李府,顾砚山微微蹙眉。 他端起酒角想一饮而尽,还是把酒角放下,这是要去李员外府上,不喝酒为好,免得让人闻到酒气不好。 酒不喝,钱要给,顾砚山摸出两个“当十”的大子丢在桌上:“把这酒和豆子给我存着,下次我再来吃。” 酒保点头,捡起二十文钱放进缝在胸口的布兜里,扬声唱名:“顾二爷付钱二十,存酒一角,茴香豆一盘!” 柜台里,掌柜拿过水牌记上,嘴巴却是嘀咕:“口中喊着二爷,可一角酒还记着,真小气。” 顾砚山没有空手去李府,他在自家木炭铺子选了一筐精炭才往李府走。 夏天送炭也是好时候,那些小巧炉子随时需要精炭烧茶。 若只替顾沐云给李员外道歉,顾砚山是舍不得花钱的,但这钱之后可以找金针堂找补回来,他就舍得了,挑的也是最好的炭。 站在李府门前,顾砚山对老管家礼貌非常:“还请老管家通告李员外,顾家砚山求见。” 老管家想起自家老爷昨天心情刚好,要是让顾砚山进去,又要惹得老爷不悦,他想到这,拱手道:“顾二爷见谅,我家老爷今日不在家,一早就下乡看祠堂修缮,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确定。” 顾砚山面露失望,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说道:“既然如此,那我改日再来拜访,还望转告李员外,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说着把自己那筐精炭递过去,“老管家,这是精炭,用来给府里烧水煮茶最好用。” 老管家没有接炭筐,脸上浮起古怪笑容:“多谢顾二爷,我家老爷这段时间招了烦心事在喝药,不能喝茶,这精炭还是顾二爷拿回去吧!” 顾砚山见不到人,就连东西都没有送出去,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就连腿都痛起来了。 莫不是自己跟顾沐云犯冲,遇到她什么事就不顺。 不过他不能跟李府管家多说,只能悻悻离开。 等顾砚山走后,老管家对门房道:“记住我刚才的话,老爷今天不在家,谁来都不见。” 门房连连点头:“知道了,老叔!” 李府前厅里,老管家口中本该去乡下的李员外正端坐着,见到老管家进来,开口道:“顾家那小子来这里是想干什么?” 老管家摇头:“不知道是想干啥,带了一筐子木炭要送给老爷烧茶,老奴没有收。” 李员外点头,摆了一下手,老管家转身退走。 今日在李员外的下首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素灰麻衣,朴素无华,但头上戴着一顶玉冠,看起来十分儒雅。 李员外转头看向他:“老二,你今日怎么回来了?” 家中在关口镇开了书馆,一直都是这个二儿在打理,除去各个年节,李二公子基本上不离书院大门,可今日居然回来了。 李二公子看着李员外,声音带着诵读的韵调道:“父亲,四弟已经去乡下修缮祠堂老宅,定能改过自新,父亲不要再烦心此事。” 李员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我自然明白,只是心中有些担忧罢了。” 李二公子继续道:“父亲也不必过于忧虑,四弟虽然性子有些不羁,但毕竟是我们李家的人,相信他会有所改变的。” 李员外看一眼李二公子,对这个儿子的迂腐有些无奈:“你这孩子,总是如此乐观。” 自己举人出身,可惜没有入仕途,孩子们里也没有一个入官场。 老大打理家业农庄,老二和老三虽然没有举人功名,但都喜欢舞文弄墨,分别在关口镇和孝泉县开了私塾,也算小有名气。 李二公子站起身,背负双手道:“父亲,孩儿并非盲目乐观,而是相信四弟。他虽顽皮,但内心善良,定会洗心革面的。 若是父亲不放心,大可等四弟修好祠堂,就去三弟新开的印书坊帮忙,这样三弟有人可以使唤,四弟也不会再跟人闲坐生事。” 他知道父亲对自己兄弟四个虽然一视同仁,但心里更看重名声。 老四是庶子,家里并没有亏待过,可不仅学业无成,还要跟人胡混败坏李家名声,这是父亲最不能容忍的。 一个庶子而已,不用在意兴家创业,只需要带离关口镇,关进印书坊就不担心了。 听到说话最喜欢云山雾绕的二儿终于道出原因,李员外眉头愁容尽消:“你四弟是无知愚蠢,能离开关口镇也好,免得被人利用。” 关口镇的街上,顾砚山在李员外家门口吃了闭门羹,只能提着炭筐重新回到店铺里。 此时在街上走一圈,弄得灰头土脸汗流浃背,心里也是火焰腾腾。 炭铺的伙计端茶过来:“二爷,今天生意好,百花楼买了百十斤精炭说要吃烤鱼。” 顾砚山心不在焉的嗯一声,他正想着要去金针堂的事,对伙计的话没有在意。 三叔公要自己替顾沐云去李员外道歉,意思无非是默许自己可以打压西院。 可现在李四被送到乡下去,李员外的门没有进,什么态度也意味不明,但明显是不满的。 而且,从四方酒肆听到西院曾经去过李员外家一次,看样子比自己的待遇要好些。 顾砚山不是蠢人,他清楚自己若是现在贸然去惹金针堂,就不是以前对西院随意言语辱骂几句的小事,一旦闹大必定会送到李员外面前。 所以,没有弄清楚李员外态度之前,不能妄动。 第65章 阴虚失眠 至于三叔公那边,顾砚山没有多想过,他明白那些老东西惯是躲在后面使坏。 自己以前对西院暗中欺负,族长几人装着不知道,吭都不吭一声。 可若是自己真得罪李员外,他们只会跟着踩一脚就赶紧撇清,不会替自己辩解半句。 自己既要对金针堂打压,又要把自己摘出来,可不能当了三房五房的手中棒槌。 顾砚山心里这样想着,重新坐回四方酒肆,不管掌柜白眼翻上天,又让伙计把自己之前存的一角酒和茴香豆端出来。 反正金针堂在那里不会跑,他不急,准备耗上一段时间,先把三房五房有什么意图弄清楚再说。 之前顾二伯就对顾沐云说过,别看顾砚山长得粗野,其实最是奸诈狡猾,要不然西院几家人也不会处处被挑衅压制着。 顾砚山在酒肆跟三老太爷他们耗时间,金针堂此时却有点热闹。 之前的患者已经走了大半,现在又来了新病人,病情不是腰腿痛,也不是伤风受凉。 之前跑来“听书”的婆子又来了,还带来一个穿着光鲜衣裙,但精神很是萎靡的妇人:“顾小郎中,你帮我妹子看一下,她能吃能喝,就是晚上睡不着觉,你看她是啥病,医馆去过无数次,药钱花了不少,还喝了几碗神水都没起作用。” 妇人姓符,住在镇上,也可以理解为是“听书大娘”的话友。 听书大娘一直在她家大门口摆摊卖菜,两人天天都要说家长里短,符氏的身体不好自然是最好的话题。 她天天来金针堂听热闹,知道顾小郎中虽然年纪小,人长得也像女子秀气,可医术不错。 现在见符氏病了许久不见好,家里银钱全部花在药上,就半劝半哄的弄来金针堂,想让她试试。 顾沐云听到患者因为失眠吃过很多药,这是内科,跟自己擅长的疼痛科不同,需要认真诊断,就把人带去自己的诊桌边道:“大婶先坐下,我给你诊脉看诊!” 符氏已经看过郎中,就连县城里也去过,刚开始听到听书大娘说金针堂如何如何厉害,还以为是一个老医生,至少也是一个稳重的青年郎中。 可此时见到的居然是一个不到及冠的少年,而且还是扎针拔罐这些游方郎中的医术,顿时大失所望。 不过自己已经来了,看着这里也有其他患者,符氏勉强坐下,没有伸手搭脉,先开口道:“不瞒小郎中,我已经请好几个郎中开方吃过,说的病一样,开的方也一样,病时好时坏,总没有稳定下来。 小郎中要是以前有治过这种病,我就看看,若是没有治过,就不麻烦你了。” 顾沐云听出她话里意思:能治才治,不能治就别丢脸。 她笑了笑:“大婶别急,郎中治病要讲究望闻问切,我这才只是‘望闻’,还没有开始‘问切’,若是直接说能治或者不能治,都是对你在敷衍,大婶肯定不想这样吧!” 符氏伸出手臂,把手腕放在脉枕上:“小郎中说得有道理,你就诊脉吧!”却不说自己的病情,这是有意要考验顾沐云的医术。 其实,这是一种错误行为,四诊里之所以把“望闻问”放在前面,就是这三诊在诊病过程中的重要性,最后才是用摸脉验证。 如果单靠诊脉断病,必定会出现误差,但现在对患者无法有过多解释,顾沐云直接搭指诊脉,开始诊病。 先观察符氏面容,见她情绪激动,面红颧赤,皮肤萎黄,再张嘴看舌,舌红无苔。 诊脉上,脉左寸关略大,两尺细弱。 顾沐云以前考中医师证时虽然有学过中医诊断学,但理论知识和实际运用还是有区别的。 尤其是有医院的各种检查单,针灸师的脉诊其实已经成了一种摆设。 好在这些天来她一边给人扎针、一边看医书恶补练习脉诊,还是有收获。 诊脉用三指放在患者手腕上,定出“寸关尺”三部,其中患者左右手的寸、关、尺分别对应不同脏腑。网图  左手寸脉:心、心包络 左手关脉:肝、胆 左手尺脉:肾、膀胱 右手寸脉:肺、胸中 右手关脉:脾、胃 右手尺脉:肾(或命门)、大肠。 中医没有仪器检查,医生只要辨别出各部位的脉相,就能诊断出病变在哪个脏腑。 此时符氏的两手寸关脉大,而尺部弱,结合表症,那就是心、肝火旺,而肾水亏虚。 外观色,内诊脉,顾沐云心里有数:“大婶,你这是肾虚火旺,需要滋阴安神!” 符氏听到顾沐云说出自己的病,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可转眼又愁眉苦脸:“小郎中说的非常对,杏林堂和县里的郎中也说我是肝火旺,肾水亏,可开了方喝下去总是不见好。” 心里对顾小郎中有了信任,符氏也打开话匣子,把自己的病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她年纪四十五岁,育有两女两儿,平素体虚,腰背酸痛,因三月前跟人发生口角,被对方突然泼水差点气晕,当时只感觉头昏眼花,入夜后自己觉有热气从下上冲,心中烦乱,汗出,惊恐万状,自此不敢入睡,每晚发作一两次。 符氏说到起病原因还在记忆犹新:“我就只是走路踩了她家门口一棵草,那女人就跟我大吵大闹,还泼水,不过我也把她头发扯了一缕才消气。” 看样子气消了,可病也落下了,脉症合参,诊为阴虚血亏,突受暴惊,心气散乱,虚火上扰,导致的心神不宁。 顾沐云问:“大婶,你可有把平时喝的药方带来?” 符氏赶紧从自己荷包里取出两张纸:“这是杏林堂开的,这是县城郎中开的。” 顾沐云接过细看,两张处方大同小异,都是熟地黄、酒萸肉、山药、牡丹皮、茯苓、泽泻、酸枣仁、龙胆草等,这就是六味地黄丸加减的配方。 六味地黄丸主治肾阴亏损、头晕耳鸣、腰膝酸软、骨蒸潮热、盗汗遗精等的症状,又添加龙胆草泻肝火,酸枣仁安神。 顾沐云虽然自己还没有开过方,但也能辩出符氏这种典型案例,说明两个医馆的郎中开方都是非常对症的。 可是,为什么明明对症下药没有起作用,顾沐云陷入沉思。 就在她看着药方思索间,符氏又开口说话了:“都说药不对症哪怕使船装,我的药渣装一筐子,钱花了不少,唉,每天喝得我肚子发胀连饭都吃不下,还没有效果!” 发胀! 顾沐云心里豁然开朗,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第66章 蒸馒头(枯燥) 都说世上最好的老师是兴趣,对医生来说,最好的老师当然是患者。 只要用心观察和学习,每一个患者都会教会你不一样的东西。 此时符氏还在说自己胸口闷,这些日子睡不好、吃不好,头疼得厉害,额头发胀发闷,反正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 顾沐云不开药,直接道:“大婶,你的药不要停,我这里再给你扎针试试。” “扎针?扎针能治我的病吗?”符氏刚才还觉得顾小郎中既然能把脉说对自己的病,就一定可以开方,怎么要扎针。 这扎针拔罐不都是治腰疼腿疼好用,还能治失眠? 顾沐云淡笑道:“几处郎中开的药都是对症的,若是要我开,也会开这些药。 药全部都是好药,可你身体的气不顺,全部堵着不动,药气也堵在胸口不能动。 药劲已经足了,只是淤在身体里没有运行起来。 就好像你做了一锅好菜饭全部埋在碗底,还不送筷子,别人看不着也吃不着,肚子饿得咕咕叫。” 听顾沐云说得有趣,符氏哈哈笑起来:“这药的确是好的,我听郎中说了,里面有熟地,枣仁,买一付药就是三百文。 药贵吃不起,这几个月光是药钱就花了好几两银子,家底都掏空了。” 她说家底掏空自然是假话,但花出去的银子的确心疼得紧。 旁边一直竖着耳朵的“听书大娘”也笑:“看,我没骗你吧,顾小郎中就是能治,看把你这毛病说得明明白白。” 符氏还是有些犹豫:“我是浑身不舒服,这针灸是给我扎哪里?是浑身都扎吗?” 顾沐云笑起来:“我只扎手脚。” 符氏的失眠主要是真阴下虚,虚火上腾扰乱心神。 什么是阴虚火旺,符氏不懂,她又开始问。 在其他医馆里的郎中也这样说,说的话她同样听不懂,想多问几句还被责备说不信郎中。 虽然大家都知道中医一直都是让人活得糊里糊涂,西医让人死得明明白白,不明白还可以切片分析。 但顾沐云最喜欢的,还是让患者尽量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 就比如说什么是“阴虚”、什么是“火旺”,什么又是“上扰心神”。 如果要比喻,那么人体的生命运动就好比在蒸馒头。 生命之火(肾阳)大小适中,锅里底水(肾阴)充足,馒头蒸得白白胖胖。 若是火苗太小太弱就是肾阳虚。 而锅底无水则是肾阴虚,没有水蒸汽上升,火会把馒头烤干的,火气还会燎着上面的屋顶,谁看见心也安不了。 锅底真缺水就显得火太旺,关火这样的话就别说,生命之火是不可能灭的,毕竟还得蒸馒头,最好的处理方法自然是添水。 现在符氏的情况就是这样的,锅底缺水,没有肾水蒸腾上来滋润头面,于是口干舌燥,舌红无苔,两颧潮红,皮肤枯黄。 每一个郎中都在用药大量补肾水,可就是补不进去,这问题一定出在某一个小动作上。 比如说,没有揭开锅盖、或者蒸格子不透气,总归就是不通,也就是上下气机不通。 除去符氏脾胃运化不好之外,还有就是肝气不舒,药物治疗还需要身体再吸收一次,没有直接手动开阀来得快。 顾沐云准备用银针开“四关”,针刺双侧合谷穴和双侧太冲穴,打开上下通透的气门开关,疏通肝气。 合谷主气,太冲主血,这四个穴位在手、足的岐骨间,犹如把关之将士,四穴合用,故名四关。 百病皆生于气。 气在经络里运行,气不通则痛,气通则不痛。因此,这个气机的通畅是治疗百病的首要问题。 合谷穴在手,经络之气在阳,禀天气自然下降; 太冲在脚,经络之气在阴,禀地气自然上升,这就是天地阴阳交汇,是自然之道。 顾沐云觉得,符氏的发病主因虽然是肾阴虚,但导火索还是暴怒生气。 平肝阳,舒肝气就非常关键了,这也是“四关”中太冲的主治功效。 太冲穴在脚背上,需要脱鞋。 拉好屏风,顾沐云让符氏躺在理疗床上,然后水萍帮她脱去鞋袜,露出脚背,分别在合谷穴和太冲穴附近找到反应点,扎针后留针一柱香时间。 符氏还没有这样扎过针,手脚被扎的她躺在理疗床上不能动,很紧张的小声道:“顾小郎中,我这需要扎多长时间?” 顾沐云道:“你闭上眼睛休息,别说话,什么时候我能取针自然会取的。” 旁边听书大娘也道:“你就踏踏实实的躺着吧,有我老婆子在旁边帮你看着,不让顾小郎中给你扎久了。” 符氏依言闭目不再说话。 时间渐渐过去,太阳从头顶开始偏斜,金针堂里的患者扎针艾灸结束,一个个慢慢离开,堂里恢复安静。 等符氏从沉睡中醒来,还来不及感叹自己终于睡了一个好觉,就被眼前的环境惊吓到了。 阳光从门缝透进来,映照在面前素白的屏风上,在屋里反射出一片金黄,晃花她的一双睡眼。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气味让符氏呆滞片刻,立即大叫起来:“救命啊!抢人啦!” 随着喊声,有急促的脚步声在外面奔跑,虚掩的大门也被人重重推开,一个男人骂骂咧咧着进来:“喊啥喊,刚才睡得跟死猪样叫都叫不醒,这时候又是救命又是抢人的,你是睡傻了吧!” 听到这熟悉的骂声,符氏一下安静下来,是自家男人来了。 等再见到顾沐云,已经收拾好衣裳的符氏知道自己闹了笑话,此时很是不好意思:“小郎中,我、我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只是扎针一柱香时间,我就睡着了,还、还睡到这个时辰?” 顾沐云微笑,道:“扎针做艾灸时睡觉很正常,你这几个月没有睡好,扎针后气机通畅,阴阳平和,自然可以安睡。 放心吧!叶大娘一直陪着你,她叫去你家人来接时,也是水萍在旁边。” 顾沐云知道符氏担心什么,符氏从午前扎上针,合眼就睡着了,一觉睡到申时正,也就快下午四点了,直接睡小半天,中间还发生的所有事她都不知道,难免害怕。 那男子大笑道:“你这一觉睡得好,我本来在码头上谈生意,听叶大嫂说你在人家医馆睡觉不肯走,我还不相信。 我来喊你也喊不醒,喊急了还踹我一脚,要不是顾郎中说你这是睡得太沉,我还以为你发癔症呢。 这下好了,以后你也别笑我一睡不醒,你也一样的。” 符氏想到自己在医馆,当着堂中其他患者的面,就这样呼呼大睡只觉得又羞又恼:“你闭嘴。” 夫妻俩斗几句嘴,临走时把诊金一百文付过,又问是不是明天再来扎针。 几个月来花钱如流水,这是睡得最好的一觉,还是多扎几次把病送远点。 顾沐云道:“你这针不能经常扎,最多五天一次。 平时经常揉揉脚上扎过的穴位,那里能化解你心情烦闷,少生气。 如果这几天晚上睡觉有好转就继续慢慢调理,不好再来。” 符氏把穴位记下,这才跟丈夫欢欢喜喜回去了。网图网图 第67章 祭银 第二日金针堂才开门,那个姓叶的“听书”大娘笑嘻嘻又来了。 她腿快,大清早就已经去符氏家走了一圈,此时是有好消息来告诉顾沐云。 “顾小郎中,昨天那个符娘子回去又睡了一场好觉,她说过几天还要来感谢你!” 顾沐云点点头,大清早听到这样的病情反馈还真是一件好事。 开门大吉,这一天果然顺利,又增加两个新患者,处理完就已经中午。 下午,顾二伯提起去云霞寺烧香的事。 马上就是“中元节”,顾廷柏夫妻的灵牌供放在寺庙,顾沐云和小陆子要去送供品。 “二伯,该怎么安排你只管吩咐,我跟小陆子去办。” 顾沐云如今学了顾廷柏的心法秘术,也真心要把他当师傅供奉着。 人前一壶酒,坟前一柱香,这是徒弟应该孝敬的。 “嗯,也不是很多,几刀纸钱香蜡,各色果子供品,再把你抄的经文带上……”顾二伯把祭祀需要的事物一件件说出来。 顾沐云记着,她想起一件事来:“二伯,这个祭日应该没有人来生事吧?” 时间一天天过去,眼看就是七月半中元节。 从五老太太到金针堂来过之后,顾沐云以为东院马上就会来闹腾。 可几天过去一直悄无声息,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顾沐云不管东院在玩什么把戏,在她心里早就没有把东院当一个家族。 可之前每年西院都要去祠堂上香送供品,遇上族里要什么各家准备三牲,多的时候要花几两银子,难道今年东院就这样不声不响算了? 顾二伯摇头:“以前早早就会让我们准备祭品,今年没说,应该是分开祭祖了!” 这样当然最好! 这样当然是不可能的! 傍晚时,顾砚山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个人! 见到是他,正在前堂卷着艾条的顾二伯坐着没动,自顾自忙着。 蹲在地上打下手的小陆子转身跑进二门,去给后院的小姐报信。 顾砚山站在金针堂里,把四周一看,笑着道:“二伯,听说四堂妹的生意做得不错啊,开业不到一个月就在镇上有点名气。” 东院西院虽然同族,但排行各家喊各家的,顾沐云这个四妹跟东院大房没关系,可顾砚山喊得亲切,好像是一家人。 顾二伯把手中艾条卷好放进箱子,这才站起来拍去身上艾灰,神情淡定道:“顾二爷来我们医馆,是什么事啊?” 顾砚山不要人招呼,自来熟的在堂中长椅坐下,拍着扶手道:“二伯客气了,我这个侄儿是小辈,哪里当得二爷。 三老太爷问,西院今年的祭银怎么没有交上,每家一两银子,是不是忘了,让我来提醒一下,你们西院两户人家。另外还有三叔家有人回来了,三老太爷说还得再加一两。” 顾砚山刚才说交祭银,顾二伯还没有什么表情,可一听还要死了的三弟也交,立即怒火上头。 以前三弟在年节上祭祖就交过,结果连衣冠墓都不让进,现在还有脸说钱。 他指着顾砚山骂道:“狗东西,你们真是要钱不要脸。 我们西院已经跟你们东院分族,以后各过各的,互不干扰,又有脸跑来要祭银?” 顾砚山笑脸一变,“二伯,这话可不能这么说。 虽说咱们分了两院,但毕竟还是同族,祖宗还是同一个,这祭银自然也是要交的,要是你们不愿意祭祖,那就把祖坟也分开。” 说到这,他嘿嘿干笑:“我记得顾倪氏是妾,你们分开也没有族坟。” 西院提分族,他就说到西院那个当妾的老祖宗。 当人妾室生是奴婢,死了随主安葬,没有单独立坟的,这就是故意在为难西院。 顾二伯气得胸脯起伏,就知道东院不会放过自己这边。 得到消息的顾沐云走了过来,正好就听到这几句话。 她轻咳一声才道:“顾二爷年纪轻轻记性不太好啊!我大伯已经说了,西院分族,自然祭祀各自操办,祭银你们就别惦记了。” 见到她来,顾砚山猛地站了起来,他莫名感觉腿肚子有点疼,下意识后退一步,压着声音道:“你们这是在违抗三老太爷的话!” 顾二伯皱眉道:“那你就去找三老太爷说理去!我们西院凭什么要听你们东院的摆布!” 顾沐云也冷下脸,这些人是听不懂人话吗,厚着脸皮都要来讨钱。 此时若有顾大伯在,还会说几句软话周旋一下。 可现在遇到的是脾气火爆的顾二伯,还有浑身反骨的顾沐云,想都讨不到好。 可顾砚山被顾二伯顶回来,脸上不见怒色,反而又坐下来,对跟着一起过来的两人道:“让两位看笑话了。 唉,我们这顾家分着东西院,人心也分开了,就连祭祀这种事都要闹一场,早知道就不该分开,两处合一起,大家和睦相处多好。” 跟着顾砚山来的两人对视一眼,搞不清楚顾砚山说这话什么意思,不过还是看一眼顾二伯和顾沐云,附和着道:“是这个理,家和万事兴,这也是没办法的,谁家都有说不清的事。” “是啊,都是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这种祭祖的事可不能开玩笑。” 顾砚山摇头做出无奈的样子:“算了,我们走吧!那祭银你们不给就不给吧!我们东院替你们付上。” 说着他就要走,却被顾沐云拦住:“慢着,这话我还得再说清楚,东院西院已经分族,各家办各家的事,你别胡说什么我们不给祭银。 况且我父母的灵牌骨灰还放在庙里,没有筹够八十两族田银子连族坟都进不了,哪里够资格受子孙香火。” 顾砚山的脸也沉下来:“你别胡说,是你们自己取了灵牌送去庙山,关我们东院什么事。” 跟他过来的两人一脸懵。 他们两人跟顾砚山熟悉,对顾家的事也知道一些。 此时听说顾家西院不祭祖,就连祭祖需要的供品银子都不愿意付,还需要上门讨要,他们就跟过来想说几句公道话。 可顾砚山是听从族长安排来取银子,西院怎么开口就是分族,顾家什么时候分族了? 还有顾小郎中口中的入不了族坟是什么意思? 顾砚山此时脸虽然沉着,心里却是欢喜。 说吧,多说一些,最好把三房五房彻底得罪,这族长好换人当。 第68章 云霞寺 顾砚山一文钱都没有拿到,顶着骂走了。 顾沐云不知道顾砚山白跑一趟是什么意思,但看此人被骂还一脸无辜样,毫无半分怒色就知道不简单,不是老谋深算就是傻子。 顾沐云从来不把别人当傻子。 “二伯,顾砚山跑这一趟为什么?就为让我们骂出去?可他话里有话说的都是族长。”顾沐云问道,她要确认自己的猜测。 顾二伯摇头:“不懂东院在干啥,顾砚山最是狡猾,他的话别信就是。” 顾沐云觉得,不是不能信,是不能全信。 前有五老太太说什么别闹大,什么女子身份,还想要自己回去听训,现在顾砚山却对这些话只字不提。 顾沐云不相信东院会好心隐藏,那就是在憋大的。 自己以后需要小心行事,不要给人落下把柄。 中元节需要提前过。 金针堂也提前关门歇业,除了顾二伯和小陆子,顾沐云和翠青也要去云霞寺,给顾廷柏夫妻焚香烧纸。 翠青准备了好几样夫妻俩喜欢吃的食物当供品,顾沐云取出自己这些天抄写的经书,整齐放进装着供品的篮子里。 原身是顾廷柏亲手教导,写的一手好字,每天下午医馆歇业后,顾沐云都会抄写几篇经书,练习楷书。 云霞寺在镇外十几里,顾二伯提前找到一辆顺路的车:“小四儿,我们跟别人一起坐车去,这样可以省点钱。” 这一天要去云霞寺焚香的不少,跟人拼车走,省钱。 金针堂开业二十天,挣十两银子,除去陆续添置各种器具,其他钱够金针堂众人花销,可顾二伯还是想着怎么省钱。 顾沐云点头:“好,二伯,别太省,要是不合适,就自家雇一辆宽敞的车。” 自己这边人多,虽然已经七月,可身处南方,白天还是很炎热,人挤着不舒服。 顾二伯答应一声就去找车,可他刚走,就见顾大伯急匆匆来了:“四丫头,你们这就要去云霞寺?” 顾沐云招呼水萍出来:“大伯,水萍要回西院,翠青守家,就只有二伯和我、小陆子去。” 顾大伯点头:“既然这样,翠青也去西院吧,等你们从云霞寺回来,就直接来西院,趁着金水他们回来,大家一起吃饭。” 今日到处茶楼酒肆都要给伙计放假,金水银水也要回来,这是特意来喊她的。 顾沐云答应下来,自己回关口渡一个多月,她还没有见到这两个侄儿,只知道在酒楼当伙计。 云霞寺距离镇上十几里,顾沐云三人早早出门,拼车的对方也是去庙里。 那是一对母子,夫家姓王,因丈夫早死,需要三年才能下葬,每月她都要带孩子去上香。 此时王嫂子母子已经在车上,看到穿着男装的顾沐云上车,小妇人立即抱着才两岁的儿子缩进车厢角落。 说是把儿子抱在怀里,还不如说她躲在那小孩子身后。 小妇人颤着声音道:“刘大爷,你说只在外面坐人,怎么放男人进来?” 场面有些尴尬,顾沐云这才觉察自己行为不妥,此时穿着男装,又没有带翠青,怕是把人家吓到了。 她笑了笑:“嫂子,我就在外面坐就是!” 说着自觉坐到车厢门口,还让小陆子坐在自己身边,跟里面的母子二人隔开。 赶车的大爷扬声道:“王家媳妇,你别怕,这是医馆的小郎中,人家斯文懂礼,车厢那样宽,就是坐进去一点也不会挤着你的。” 顾二伯听得直皱眉:“老刘,你不地道,我们也是给钱的,之前答应过坐车,怎么能坐外面。 小四,你坐里面去,这日头一会出来就该晒人了。” 顾沐云笑笑,知道二伯是怕自己坐外面扑尘土,她没有反驳二伯的好意,只是道:“这时候坐外面空气好,不用闷着,等回来时我再坐里面吧!” 当着外人的面,顾二伯也不好太过勉强,好在只有十几里,小半个时辰就到。 于是,几个人全挤在外面,给小妇人留大半个车厢。 车夫一扬鞭,骡车就踏上山道直奔云霞寺。 路上很顺利,一到山门外,已经有好几架车停着,都是来祭祀的。 顾沐云也无暇顾及其他,跳下车,提上供品篮子带着小陆子,跟着顾二伯就往供奉牌位的殿堂去。 在他们身后,王家小妇人牵着孩子这时也出了车厢。 她一步跨下车来,却没有看清楚车夫放的下脚凳,险些踩空,趔趄几下才站住。 这一举动吓得老车夫在旁边直跺脚:“哎呀,王家媳妇,你可看清楚了再踩呀,要是摔坏了,误了绣花做衣的针线活计,你那公婆要登门骂死人的。” 这妇人是一个绣娘,全家都靠她挣钱养家。 小妇人红着脸,转身把儿子从车栏上抱下来,对老车夫道歉:“刚才是我被太阳晃花眼,刘大爷,你一定要在这棵大树下等我。” 老车夫胡乱点头:“知道,知道,每次都是在这等你的。” 小妇人这才牵了孩子,提上供篮去往庙里。 再说顾沐云三人来到殿里,在一排排香案前找到供着顾廷柏和罗氏灵牌的小龛,放上供品,点燃香烛。 顾沐云虔诚地跪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祈祷:义父、义母,你们一家的在天之灵一定已经相聚,希望你们一切安好。 我占用令爱的身体并非出于本意,可如今我得到了西院的关爱和照顾,一定会报答这份恩情,帮助您照顾好这些亲人。 这时,一旁的小陆子也跟着跪下,“咚咚”磕头。 这孩子平时不爱说话,此时却喃喃道:“义父、义母,我会跟着姐姐好好学习,掌握医术,将来像义父一样成为治病救人的好郎中。” 顾二伯站在一旁,眼中闪烁着泪光,轻声叹息道:“老三啊,你培养出了一个优秀的女儿。 她年纪轻轻就能够开办医馆,医术不错,肯定费了不少心。 以后,我们会像亲生女儿一样尽心尽力地照顾她,你也能安心去了。” 此时,殿堂里陆续有人进来,顾沐云三人不好久留,烧完香烛,重新收拾好供品就退出来了。 第69章 王家小嫂子 此时云霞寺外大小马车挨挨挤挤,人喊马嘶很是热闹,之前老刘赶来的骡车早没有踪影。 好在顾沐云的视力好,远远就看见那辆车已经移到边角处。 老刘还站在车旁边使劲往这边张望,显然他也在找人。 顾沐云对顾二伯道:“二伯,我们的车在那边。”她抬手指了指。 顾二伯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老刘。 三人过去,老刘一见就赶紧问:“你们看见王家媳妇出来没有?刚才是跟你们前后脚进去的,你们出来,她也该出来了。” 顾沐云道:“我们没看见王家嫂子,刘大爷,那我们等一下吧!” 老车夫点点头:“是得等着,我把人带出来,就要好好带回去。 她家婆子厉害着,动不动就跳脚骂街,我若不是觉得这个媳妇可怜,都不想接她这生意。” 顾二伯在旁边插话:“那个绣庄就靠这个小媳妇撑着,他们还这样苛待?” 老车夫道:“也不算苛待,毕竟是从小养大的童养媳,怎么着也当女儿,就是看管得紧,生怕儿子没了,儿媳妇再带着孩子跑了。” 大家闲着也是闲着,就把王家的八卦拉出来说。 这边几人正说话,小陆子指着庙门方向道:“王家嫂子在那边,正找车呢!” 顾沐云抬头看去,就见那小妇人已经出来了,大树下没看到车,正拉着孩子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老车夫扬声喊道:“王家媳妇,车在这边。” 那妇人听到声音却看不见车,慌得乱走,险些撞在人家马屁股上,受惊的马撩起蹄子乱踢,顿时引来一阵骚动。 刘老头一边跺脚抱怨,一边过去接人:“真是的,这么大的几个人都看不见,喊了还会走错。” 顾沐云皱起眉:这个王家媳妇的眼睛不对啊! 老车夫已经走到王家媳妇跟前,那小妇人才看清楚人,赶紧跟着一路过来。 有上次把人家吓到的教训,这一次顾沐云站得有点远。 小媳妇来到车旁边,先把手中孩子和提篮放上车。 那孩子两岁,看样子身体不好,一直乖顺得像一个布娃娃,被娘放在车上就坐在原地,也不知道往里爬。 等小妇人上车后,顾沐云这才带着小陆子过去。 此时太阳已经晒在头顶,外面坐不住,顾沐云就坐在里面一些。 小妇人还是缩在角落,见到顾沐云坐到里面后,她倒是没有再喊叫,也没有再把儿子死死抱住。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之前同车见过面也不怕生,车行路上摇摇晃晃,那小孩子跟小陆子嘻嘻笑,还悄悄伸手去摸顾沐云腰间香囊。 这香囊是罗氏给原身特制的,面上绣着一杆竹子,里面除了装驱蚊除臭的药粉,还有一个小小针包,不方便让孩子玩。 顾沐云把香囊掖进腰带,从自家篮子里取出糖果子逗他:“小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小孩子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她,却不说话。 小妇人终于开口道:“这孩子刚两岁,小名麒哥。” “哦,他好像有些生病,是气紧咳嗽?”离得近,顾沐云听到孩子有轻微哮喘声。 说到孩子,小妇人心里的恐慌瞬间就没了,她往顾沐云这边挪了挪,抱着孩子道:“麒哥儿从小就容易着凉,也不喜欢跑跳,比别人的孩子长得瘦小,我家一直有求医,每年冬夏时最容易生病,今天还喝着药,顾郎中可有医治的法子?” 顾沐云摇头:“我不懂儿科。” 儿科又叫哑科,明·张介宾《景岳全书》中就说过,“宁治十男子,不莫治一妇人,宁治十妇人,莫治一小儿”。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妇女的病疑难病症很多,极难医治,而小儿无法准确说出病情,言语不能通,更加难治。 中医最早的儿科医生是记录在《山海经》里,书中提到的巫方,将各种奇怪的草含在嘴里弄碎再吐给小儿吃,救治不少孩子。 扁鹊也是一个精通儿科的小儿医生。 顾沐云是实事求是的说,不敢胡乱吹牛,她现代时没有学儿科,顾廷柏也对儿科涉猎很少。 不懂就不随便找事,况且孩子一直在别处吃着药。 听到顾郎中不懂儿科,小妇人面露失望,车厢里重新恢复安静。 顾沐云倒是多看她几眼,这个小妇人虽然孩子已经两岁,年纪也就十七八,容貌俏丽,就是眼神不好,看东西老眯着眼。 这情况顾沐云可是太熟悉了,以前自己也是戴黑框的。 若说穿越带来的坏处数不完,好处除去突然年轻十岁,大概就是眼睛不近视。 以前不戴眼镜五米开外就是一团乱麻,蹲着的是垃圾桶还是人也分不清。 现在好了,视力至少是5.3,换成视力表可以看最后一排,就跟戴着望远镜一样爽。 通过铜镜就能感觉出锋利的眼刀子,再不是以前摘了眼镜看啥都媚眼如丝、暧昧不清。 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她把王家嫂子看得清清楚楚。 大眼睛,双眼皮,一双眼水汪汪的,顾沐云心想,如此漂亮的一双眼睛,却要成睁眼瞎,着实可惜。 她开口问道:“王家嫂子,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好像看东西有点难?” 近视眼这个词在古代就有,只是寻常人连字都不认识,很少患病。 但在读书人里面已经出现,就连《清明上河图》里都有戴眼镜的书生,除此之外,对视力伤害最大的应该就是绣娘了。 小妇人叹了口气,说道:“我自幼学习刺绣,经常熬夜赶工,以前还不觉得,自从生了麒哥儿,平时要做的活也多起来,就越来越模糊。” 顾沐云正想说这是病,叫“目不能远视,能近怯远症”,早期治疗能缓解视物模糊的程度,也能控制病程。 中医古籍中也有使用“近觑”,这个词语很形象,描绘了高度近视的患者需要近距离观看物体的状态。 可她还没有开口,原本还在说自己眼睛的王小嫂子突然发现自己话说多了,立即惊慌道:“没事没事,我眼睛好好的,只是昨天晚上做了活没有睡好,回去歇几天就行!”说完就低头不再说话。 顾沐云眨眨眼,见这个小姐姐突然对自己撒谎不说真话,她也不好再提治疗。 只想回去以后,对水萍和小陆子他们要严格管理,不许晚上灯下看书,还要做眼保健操,可不能把好好的眼睛给弄废了。 顾沐云闭眼休息,王家小嫂子却偷偷打量起她来,可惜她眼睛近视,中间还隔着小陆子,只知道倚着车厢壁的是声音清朗的少年郎,连眉眼都看不清。 第70章 小孩子吐真话 骡车回到关口镇,按照顾大伯的吩咐,几人直接回西院去,到晚上才能真正的焚纸烧香。 此时的西院里,平时晾晒的衣服已经收拢,露出久违的空地。 檐下摆了一堆纸钱,翠青和水萍带着几个小孩子在折元宝。 顾沐云几人进院,翠青立即小跑着迎过来,伸手接过小陆子提的供篮:“小姐!” “嗯,家里没事吧?”顾沐云随口道。 翠青附耳过去:“大伯老太爷和几个大叔去东院了!” 这是在说大伯和几个堂哥。 顾沐云眉头一皱,站在院子当中,看一眼旁边的二伯,点点头道:“好,你先给我盛碗水来,我在这凉快一会,赶路有点渴。” 顾二伯也听到这句话,顿时急道:“他们去东院干什么,我这就过去!”说着转身就要走。 顾沐云叫住他:“二伯,你稍微等一下,我跟大伯母打个招呼一起去……” 檐下,水萍和水荷站起来喊一声“二爷爷、小姑”,但乐水和三岁的水苗只顾低头玩着纸元宝,没有搭理进来的人。 水荷拉了一把弟弟妹妹,乐水不耐烦的一把丢下手中纸元宝,气冲冲道:“我刚折好你又给我弄散,烦人!” 水荷顿时羞得涨红脸:“小姑姑来了!” 乐水抬头看了顾沐云一眼,歪着头撇嘴:“又不是我亲姑姑,还把爷爷拉去白干活,我才不喊。” 水萍大怒:“谁给你说不是亲姑姑,你在听谁胡说!” 乐水瞪大眼睛,一脸的不服:“明哥儿说的,不是亲姑姑,就是一个假男人!” 啪! 水萍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乐水脸上:“明哥说什么话你都信,你怎么不住他家去。” 自己突然被打,乐水抬手就掀了放纸元宝的簸箕,哇哇大哭:“娘,姐姐打我!” 旁边正专心致志折纸的水苗被突然掀翻的簸箕吓了一跳,看着辛辛苦苦叠的元宝撒落一地,立即抽抽噎噎哭起来:“大姐,姐姐,都掉了!” 顾沐云刚才还在跟顾二伯说话,就听到这稀里哗啦的声音。 顾二伯也转身看来,只看见这一片狼藉,顿时气道:“你们怎么能把纸元宝掀在地上,怎么还打架了?” 水萍拉过水苗,指着乐水告状:“是乐水掀的。” 乐水直奔顾二伯而来,一边哭还一边喊:“爷,爷,你不在家,他们都欺负我。” 顾二伯就这一个孙子,平时心疼得紧,可此时看到一地元宝,这是对祖宗大不敬,气得把手高高举起:“乐水,你真是该挨打啦!” 等巴掌落在乐水屁股上,力度已经泄去大半。 乐水又叫起来:“爷,你也打我!” 听到外面有声响,大伯母从灶房里出来,见是顾沐云和顾二伯回来了,又见外面乱成一团,忍不住抱怨一句:“这可真是的,怎么在一起就打架!” 在她身后,三嫂舒氏手中拿着一把菜正在准备饭菜,看见这场面立即丢下菜冲过来,一把拉过儿子护在身后,对着顾二伯就喊:“爹,你有气就冲我发吧,别拿乐水撒气。 之前是我不对,不该跟三石吵架,没有请你回来。” 顾二伯摆摆手:“我说了在金针堂是要帮你妹子,不是赌气不回来,你就别多想。还有你知道刚才乐水干啥了,他跟水荷斗嘴,还掀了这些纸元宝。” 水荷还没有出声,被舒氏护在身后的乐水已经叫开了:“娘,就为我没有喊小姑姑,大姐她打我,脸……娘,我的脸痛!” “你还说了其他话!”水萍嘴快,几句就把刚才的事全抖出来。 听到孩子说自己这个假男人不是亲姑姑,顾沐云垂下眼帘,默默转身去捡地上的纸元宝。 舒氏也急了,她再护儿子,也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公爹和小姑子不满。 她不顾乐水还在哭,拧着胳膊拉到顾二伯面前,母子跪下道:“爹,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的这些浑话。” 乐水呜呜哭,水苗哇哇哭,水荷呆立在旁边拧衣角。 顾二伯脸皱成一团:“别跪了,别跪了,都起来吧,这孩子以后少跟东院的人来往,看这是学了什么话回来。” 舒氏低下头:“乐水已经去族里学堂念书了,三叔公说束修可以等有钱再给。 爹,孩子马上七岁,学业要紧,再拖下去心玩野了,启蒙就迟了。” 顾二伯一惊:“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舒氏头更低了,支吾道:“已经上五天,族学报过名字去县里。” 顾二伯一声叹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虽然这些小学童在什么地方上学都可以,但中途换学堂总要有一个理由,不仅容易得罪夫子,而且有些夫子也不会喜欢接收别人教过的弟子。 今天四丫头还说等一个月满,就给自己发工钱,这样家里可以让乐水去镇上李员外的学馆启蒙。 李家在县城里还有书院,以后就能直接去县里学堂,没想到不声不响已经去了族学。 顾沐云也惊讶了,难怪顾砚山来医馆收钱,挨了骂还不生气,话里话外都是在挑拨西院跟族长关系,原来是东院内部起矛盾。 这对西院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夹在两拨势力中间,或者成炮灰,或者可以偷闲片刻,趁机逃出生天。 小陆子和翠青没有说话,两人蹲在地上收拾一地纸元宝,可脸色很不好看,还拿眼剜着乐水。 在两人心里,小姐凭什么被这小破孩说坏话。 旁边,对乐水去族学同样不知情的大伯母去拉舒氏:“算了,你也是为了孩子,以后有啥事要给我们说一声。” 舒氏也察觉出公爹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她不敢起来:“伯母,我真的是想让乐水能好好念书,以后也能像他三爷爷一样能考秀才,能有出息。” 顾二伯心软了,儿媳妇为了自家好,何错之有,要怪也怪家太穷,东院太坏,孙子上学也是应该的。 顾沐云不在意西院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三堂嫂就是一个普通女人,人穷志短,十年里仰人鼻息惯了,哪里抗拒得了东院突如其来的善意。 这对她这个靠洗衣服挣钱的母亲来说,能免费让孩子上学,应该是难得的机会。 顾沐云现在只想知道大伯他们在东院发生了什么。 “水萍,你带我去东院找你爹和爷爷他们!” 顾沐云没有叫二伯,大堂嫂和二堂嫂在街上卖糖没有回来,还是让水萍带路。 水萍立即道:“嗯,小姑,我知道爷爷和爹他们在哪里。” 第71章 虐猫 有水萍带路,顾沐云没有再等着顾二伯,直接先去东院找人。 别让大伯他们被东院祭祖这个“大事”拿捏住,答应下一些苛刻条件。 之前顾沐云只去过祠堂,对东院这一片绵延的院落并不了解。 普通院子其实都不大,只是屋舍相连,结构复杂,各个院子用夹道,甬道围墙隔开,几各房几各户几十号人就住在这里面,不熟悉的人容易走迷路。 水萍在东院当丫鬟三年,自然清楚各个门洞通往哪家:“小姑,我爷他们去的是三房族长家,得走一段路。” “嗯,我们就直接去吧!” 水萍熟门熟路,为图快捷走的都是偏道,专门寻着后檐偏角处。 只是她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好像是在找什么。 顾沐云只当她是在躲着东院的人。 就在两人走过三房外面的一条夹道时,突然从里面传来一阵孩童开心的欢笑。 在这陌生的地方能听到孩子们的笑声,让人心情愉悦。 可突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沙哑猫叫,夹在孩童笑声中格外刺耳,把顾沐云吓了一跳。 水萍刚才已经走过夹道,听到猫叫猛然停下,惊呼一声:“大猫!”转身就冲进夹道深处。 顾沐云停下来,也看向夹道里,只一眼就让她眉头皱起来了。 夹道不到一米宽,此时里面蹲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是六七岁的样子。 两人中间有一只大狸花猫,脖子拴着一根绳子,绳子已经被女孩踩在脚下,女孩双手捂耳笑得开心。 旁边男孩蹲在地上,拿着火折子正按在猫身上烧灼。 猫在惨叫着,挣扎着,随着它的动作,露出皮开肉绽的身体,还有被烧过的焦糊味道飘出来。 水萍几步就冲过去,那个踩猫的女孩看见她顿时一愣,脚下不由自主就松开。 男孩背对着外面,没有看见水萍过去了,还在喊:“快踩住,我要烧它眼睛了!” 水萍一把夺了他手中火折子,丢进墙角,俯身捡起地上绑猫的绳子怒斥道:“你们在干什么!” 男孩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到水萍后,嚣张地说:“是你,你一个丫鬟也敢管本少爷的闲事!” “这是我的大猫,我把它从小喂了三年!”水萍生气地道,立即蹲下看已经不动弹的猫,见猫已经看不到好毛,顿时脸都气红了。 “你的猫?哈哈,这整个顾家都是我们的,更何况一只猫。”男孩不屑地说。 旁边那个女孩胆小,看到水萍,还有走过来的顾沐云,吓得退后靠在墙上。 顾沐云看到大狸猫的惨状,心里火气腾就上来了。 她拧着男孩的耳朵,压着声音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小动物?它们也是有生命的!你就不怕死?” 男孩被拧耳朵却不怕,歪脸打量了一下顾沐云和水萍,嘲笑道:“你们不过是下人罢了,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想怎样就怎样。你有本事就打我呀!” “你!”水萍气得说不出话来,扬手就想打。 顾沐云没有中他的激将法,制止住水萍,冷静地说:“我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的家人,让他们来管教你。” “你以为我会怕吗?”男孩仍然不知悔改。 这时,一个二十左右,穿着月白长衫的男子听到声音从夹道门里走出来,当他看到眼前的情景,脸色变得很难看。 “舅舅!她们打人!”男孩叫道。 水萍也喊了一声:“米三舅爷。” 姓米,顾沐云松开手微微蹙眉,她想起水萍说过,三房是有一个媳妇姓米,因为她天天要水萍打水泼地才被顾沐云记住。 年轻男子看看死猫,转身对着男孩喝道:“你这个孩子,竟然做出这种事情!还不赶紧给人家道歉。” “我……”男孩稍微有点慌张,还是咬着唇拧着脖子,恨恨瞪着水萍。 年轻男子转向顾沐云,说道:“对不起,是我们没管教好孩子,会好好惩罚他的。不知你是哪房的公子?” 顾沐云没有回话,只看向水萍。 水萍机灵,赶紧回道:“米三舅爷,我们是西院的,刚从江荆府回来!” 那男子听到“江荆府,西院”,想起自家姐姐才给自己说的事,脸色突然一变,看向穿着青色男装的顾沐云,眼神变得飘忽起来:“哦,原来是顾姑娘。” 顾沐云没有任何表情,她的身份在顾家不是秘密,穿着男装也是大大方方。 此时听到那人喊自己姑娘,顾沐云微一点头算是回礼,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只对水萍:“水萍,既然这猫是你养的,就把猫带走。” 她没有提罚熊孩子的话,作为一个成人打人家孩子不占理,逞口舌之快骂一顿更没意义。 别人只会用一句“孩子不懂事,你是大人别跟孩子计较”了事,还平白得罪人。 惯子如杀子,事可以记下来,有空慢慢来。 若不是有那个舅舅突然出现,顾沐云还想对两个孩子鼓励几句,给点奖品,让他们多在家杀点什么练练手。 见顾沐云不追究,场面反而有点尴尬了,米公子赶紧道:“这错是孩子不懂事,不如把死猫留下,我们一定好好掩埋。” 说完,他就想去拎大狸猫。 顾沐云站在路上没动,她不相信东院的任何人,包括亲戚,就是要埋死猫也不愿意让他们去办:“多谢米公子关心,这猫是水萍的,让她处理!” 水萍此时眼中含泪,紧紧抓住拴猫的绳子,听到小姑要她带走猫,立即感激地看一眼顾沐云,就想把猫抱起来。 可大猫血糊糊的样子,都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顾沐云伸手抓过那小男孩,三两就扒了他的衣服丢给水萍:“既然是他作恶,就用他的衣服来包猫,当成赔偿吧!” 所有人都惊住了,那小男孩刚才还顽皮嚣张,可被顾沐云一把拿住肩膀,顿时僵住不能动弹,任由她扒去衣服,上身光溜溜只剩一个裤衩子。 那个米家舅舅也呆了,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是个姑娘,可没有想到这个姑娘会这样彪悍,当着自己的面就把自己外甥扒个精光。 他赶紧出声阻止:“顾姑娘,你这样不妥!” 一直表现得平和的顾沐云冷下脸来,凌厉目光落在他身上:“米公子也想献衣包猫?” 米凌峰顿时一凛,赶紧退后一步,好像下一秒就要被人扒衣服。 另一边,水萍接到衣服没有迟疑,立即铺在地上,再把猫放在上面包好。 第72章 提醒 顾沐云杀人的心都有了,可现在不能在这浪费时间,她还要去找大伯他们。 于是冷着脸对夹道里的一大两小道:“上天都有好生之德,可你们虐杀猫……等着报应吧!”说完带着水萍扬长而去。 米凌峰羞得脸红脖子粗,他想说自己不知道,可开不了口。 在他的旁边,顾浩明还光着身子,扯着米凌峰的衣袖叽叽哇哇:“舅舅,我们快回去告诉我太爷爷,罚她们。” 旁边那个吓到的小女孩也过来,拉着米凌峰的另外一只衣袖:“小叔,我要告诉姑姑去!” 米凌峰站在自己的侄女和被扒光衣服的外甥旁边,望着顾沐云远去的背影,慢慢的也沉下脸道:“你们虽然小,但做的事太恶,还是想想回去该怎么说自己杀猫的事!” 顾浩明瘪着嘴:“不就是一只猫,又不是人,我要让太爷爷赶他们走,西院都是下人!” 顾沐云和水萍没有耽搁多久,抱着猫一出夹道,水萍低声道:“小姑,大狸还有气!” “好,我们赶紧回去,看能不能把猫救活。”顾沐云精神一振,这算是一个好消息。 两人转过一片竹林,就遇到已经从三房院里出来顾大伯几人。 此时几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丝轻松,脚步走得飞快,差点撞上同样脚步匆匆的顾沐云两人。 顾长水走在前面,一眼看见顾沐云和自家妹妹在向自己这边过来,忙喊道:“爷,是小姑她们来了!” 顾大伯也看见了顾沐云,忍不住身边一群人抱怨道:“这孩子真是个不怕事的,明知道我们在她还要来!” 口中埋怨,心里却是舒坦,西院就得这样拧成一股绳,才能扛过东院的压榨。 顾沐云此时也看向西院的人,心生感慨,在生产力低下时,做事靠的就是人多。 只可惜西院都是社会最底层,没社会地位、没话语权、没威慑力。 在东院眼里,这几个人再是不满,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的瞎折腾。 两拨人相逢没有停,立即往回走,在路上,顾沐云没有问在东院说了啥,此时还在河东,周围都是耳目。 顾大伯也没有提说的事,而是笑着对走在最后面的人喊道:“金水,银水,来见过你们小姑姑。” 两个穿着褐色短打的少年走到前面,很是腼腆的对顾沐云喊了一声:“小姑!” 顾沐云已经从水萍口中知道,这俩个侄儿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四岁,比自己小。 因为在酒楼当跑堂伙计,金水银水不像顾长水那样在码头上风吹日晒干粗活,长得倒是细皮嫩肉。 做的是伺候人的活,这说话很是有技巧,这时候对顾沐云也是嘴甜。 “小姑,我们听到你回来,早就想过来拜见的,可东家说你们小姑要在关口镇上长住,不用急在这一时。 现在是店里走不开,等有时间了,放假回去好好跟姑姑说话。 你们姑姑大人有大量,不会跟你们计较的。” 没想到锯嘴葫芦一样的二堂哥二堂嫂,生下的两个儿子这样圆滑灵动。 年纪大的金水嘴巴好会说。 年纪小的银水长得好会笑,韩版的单眼皮,两眼弯弯,一笑就逗人喜欢。 就是在顾沐云这个只大一岁的小姑面前,两个少年都很害羞,说话也是站得远远的。 顾沐云自然不能跟他们计较,笑笑道:“我是长辈,回来一个月也忙,还没有到酒楼来看过你们。” 听到她说自己长辈,两个少年立即道:“那小姑以后多来酒楼给我们捧场了!” 顾沐云:……好吧,你俩生意都拉到自家人身上来了,能得多少提成? 此时顾长水已经看见水萍,见她一直不说话,还宝贝似的抱着一个东西,好奇问道:“水萍,你抱着的是啥?这是谁的衣服?” 水萍此时心里正难受,听到哥哥询问,立即把大狸给他看:“哥,你看大狸成这样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活?” 顾长水瞟眼一看,顿时惊呼:“这是哪个缺德冒烟干的,大狸好好招谁惹谁了,被折腾成这样,我找他去!” 他知道妹妹刚去东院当丫鬟第一天,正好遇到一只小猫在灶间偷食差点被打死,她就经常省下饭菜喂着,说这猫跟她一样是下人,一养就是三年。 猫本来就是东院的,上次妹妹走得急没有管,可才一个月不见就差点又被人打死,水萍肯定心疼坏了。 此时大家已经走到西院外面,听到猫被打死,纷纷探头看来,都吃了一惊。 水萍一边抹眼泪一边把那两个孩子杀猫的事说了:“要不是我跟小姑来找你们,大狸就被三房那个顾浩明弄死了,他才七岁,怎么就这样狠心?” 顾长水气愤道:“在东院你怎么不早说,我一定要抓出来打一顿!这猫你养了三年,上次还是该带走的。” 水萍红着眼:“我怎么知道会有这样狠心的,大狸从能抓老鼠开始,每天都在东院抓老鼠吃,早就不去灶间偷食了。” 顾大伯和几个堂兄纷纷摇头:“那孩子年纪小就这样狠心,以后大了更不得了,你们都要防着他点。” 水萍道:“当时要不是顾浩明的米家舅舅来了,我一定就要打他们。小姑没骂他,只扒了那坏东西的衣服,说用来包猫。” 顾大伯这才看清楚包猫的是一件细绸衣服,点头道:“用一件衣服换一只猫,亏是不亏。 可你小姑扒了衣服,三房那个媳妇恐怕还会要回去。” 猫不值钱,随便在哪家都能花一文钱聘一只,这衣服肯定需要百文,东院不会依的。 水萍抿唇,用衣服换猫再划算,她还是舍不得自己的猫呢。 若是三房米氏要来找麻烦,自己就要她赔大狸活过来。 这时候,前面的顾沐云跟金水、银水已经说过话,听到水萍在说猫,立即回头喊了一声:“三哥!” 顾三石一直在人群里,他默不作声,听到顾沐云喊自己,才抬头看来:“啥事?” 趁着还没有进西院,顾沐云拉了三石在旁边,低声道:“三哥,你找时间劝劝三嫂,还是别把乐水送去族学里。 乐水万一跟那个什么浩明学坏了怎么办,今天杀猫,明天就要杀人,赔钱都赔不起。” 她本来不想管三堂嫂和乐水,孩子吃点苦头才能长大。 可那个浩明是这样的孩子,就不能放任自流,以后乐水真惹出事来,最后还是二伯和三堂哥,甚至整个西院来承担后果。 自己现在也算是顾家人,一样脱不了麻烦。 顾三石眉头紧锁,点点头:“好,我不要乐水去族学!” 他虽然这样说,心里也不敢肯定舒氏会听自己的。 不过哪怕再闹一场,也不能让乐水跟着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第73章 救猫 回到西院,大伯二伯在说去东院的事,顾沐云和水萍在救猫,身边围了一圈孩子,都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顾沐云先解了狸花猫脖子上的绳子,这绳子很粗,绑得很紧,已经磨进肉里。 大狸花猫身上有多处烧伤,而且这个小畜生虐猫已经不是一天,前面刚结痂又在挣扎里掀开,弄得血水横流。 再加上刚烫伤的三处,身上大大小小五六处烫伤。 此时大狸花猫虽然还活着,但气息微弱,鼻端都干裂了,显示严重缺水,现在当务之急是让猫饮水。 水萍把猫嘴放到水边,往嘴里浇水,猫都没有反应,就连水从舌头上过去也没吞咽动作。 水萍急得直哭:“这可怎么办,大狸,你快喝点水,我在里面放了糖的。” 大狸猫的眼神涣散,只有喘息声,显然是没办法自己进食。 一碗水很快就全用光了,大猫还是没有喝下去。 “水萍,你找一根竹管来!”顾沐云吩咐。 她话才说完,金水马上从旁边扫地的竹枝扫帚上掰下一段,从自己身上取出一把只有小手指大的刀,三两下削光:“小姑,你看这合适吗?” 顾沐云接过:“好是好,就是细了点!咦,你身上怎么带着刀?” 金水赶紧把刀子送到顾沐云面前,让她看仔细,还解释道:“这是酒楼专门给伙计备着的,要是客人想吃果子,我们随时可以帮忙削皮。” 顾沐云诧异:“你们伺候客人还要帮忙削皮?” 她想起曾经看过一个电视剧,宫里嫔妃们都是拿着水果带皮啃,咬一口再放到桌上。 金水有些得意:“我和银水伺候的都是雅间,里面的客人当然需要削皮,切片,只要把皮削厚一些,里面的核留多点,那皮和核就是我们吃。” 唉,这孩子!顾沐云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她现在虽然是十六岁,可内心装着一个工作几年的现代成年人,听到这些少年在酒楼吃残羹剩饭、果核果皮难免心酸,最恐怖的是这些孩子以此为荣! 不过,她也无法说什么,时代如此。 有果树的需要卖果换钱,自家孩子吃不成。 没果子的需要花钱买,没钱一样吃不成,能吃到果皮果核已经超过很多人了。 人多真的好办事,金水这边才削出竹管,水荷就已经又兑了水出来,她不敢多放糖,只用小勺放了豆大一点。 用竹管怎么给猫喂水?几个孩子都探头看。 顾沐云把竹管插入水里,然后用指尖堵住竹管上方端口,利用大气压自然吸住液体。 再扳开猫嘴,把竹管插到猫咪喉咙深处,等她松开竹管上端手指,一大滴水就从竹管流出来。 猫条件反射的吞咽了一下。 好,能吞水就好,水萍大喜,赶紧接过顾沐云手中的竹管:“小姑,让我给大狸喂。” 她着急忙慌给猫喂水,试探几下就成功了,狸猫吞咽的速度明显加快。 “金水,你再去找一根大点的竹管,水萍,你给猫喂过水,再把伤口周围的泥清理干净,家里有伤药给上好。” 西院几个人都在码头干活,那些粗笨的活重,平时难免有点擦刮伤,金创药粉常备着,这时候也舍得拿来救猫。 此时西院分成两拨人,大人在说东院祭祖,小孩子们都在救猫。 唯一另外的是乐水,西院的大小孩子都在看救猫,就连三岁的水苗也挤在人堆里。 可他独自坐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眼神也是闪躲不敢看向姐姐堂姐这边。 舒氏哪里也不去,只站在不远处盯着乐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知子莫若母,她已经猜出儿子这表现是什么意思了。 心里涌起来的恼怒、郁闷、害怕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要是公爹和丈夫追究起来,儿子这一顿打是跑不了的。 顾沐云没去看乐水,明眼人都知道他跑不了。 她等水萍学会喂猫之后,就去听东院那边究竟要做什么,把大伯他们叫去这样久。 此时,大伯母正在问:“东院答应我们可以去祖坟烧纸了?” 顾大伯点头:“是可以,只是……”他看一眼走过来的顾沐云,迟疑一下才道:“等三弟夫妻什么时候要入族坟,再补上族田银子。” 旁边顾一石闷闷道:“三叔公说东西两院以后别再提分族的话,要团结,不然西院也会被人耻笑。” 这是不允许分族了。 顾沐云只感觉好笑,那些族老以前拿死人来要挟西院,现在自己把骨灰送去庙里,又顺利开了医馆,东院没有拿捏的,就开始示好。 只可惜对钱财和权势的贪婪入骨,就连示好都是高高在上,还用入族坟来压人。 “大伯,我爹娘的事暂时不提,就这样在庙里供奉,我什么时候想去烧纸也方便,不用求谁开恩。” 放庙里有庙里的好处,自由。 顾沐云不会跟东院走近的,这种家族离得越远越好,什么事帮不上忙,束手束脚倒是挺会的。 顾大伯点头:“这样也好,反正你爹也不想回来。” 他想说的是,族里在说族田时还说过,顾廷柏只生的是一个女儿,要想埋入族坟,还得在西院过继一个儿子在名下才行,因为女儿不许去祖坟上香的。 要是西院选不出来,就在东院挑一个年纪小的。 这话他当场就拒绝了,三弟把女儿当成儿子养,小四儿不比男子差,要是说过继,恐怕父女俩都不愿意。 况且三弟已经收了义子,那也算半个儿。 这次他硬气的顶回去,要是东院再来西院说这说那,他就真的分族。 花堂嫂和二堂嫂已经卖糖回来,两人正忙着数着今天卖的几十文钱,听到东院又提什么族坟烧纸,花堂嫂撇嘴道:“谁稀罕去那阴森森的地方。” 二堂嫂闷闷接一句:“死了都阴森!” 这边几人商量过,总结出东院的意思,让西院别提分族,答应西院去祖坟烧纸,但顾廷柏夫妻不能回祠堂,要回就得给钱。 对顾沐云来说,基本上属于无用条款,只是东院自个挽尊,她根本就不会伤到皮毛。 但对顾大伯和顾二伯却算过了一个关卡,至少一切又回到正轨,该去祠堂就出,该去上坟也能上,东院不能为难了。 他们比不得顾沐云洒脱,还有一院的老祖宗要去拜,真要是分族,涉及到的麻烦很多。 这分族的话也就是一个威胁,反正东院清楚现在西院的态度,你再无礼我就跑。 大家都在说晚上烧纸元宝祭祖的事,顾二伯却板着脸,怒瞪着儿子顾三石:“你现在越来越不晓事,当家做主的人,每天只管上工挣钱,连乐水在东院干啥都不知道。 今天要不是小四儿和水萍碰到,以后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顾二伯不会去骂儿媳妇,此时对着自己儿子就是一顿责备。 第74章 人情账 祭祀过后,晚上,两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桌上是老祖宗用过的鸡鸭和酒菜,拿回来后辈子孙再吃。 堂哥们在喝酒,三个堂嫂都忙着给自己的孩子夹菜:“多吃点,吃了祖宗会保佑的。” 顾乐水是站着吃饭,他不能坐,一坐就屁股疼。 今天西院去祭祖,他被自己爹按在祖坟前打了一顿,当时没有人护,屁股都打肿了,此时站着吃饭也不敢哭。 舒氏眼睛红红的,埋着头使劲给儿子夹鸡腿,房里气氛很是压抑。 乐水不仅挨打,顾三石还说不许去族学念书。 哪怕没有钱上学,一辈子不识字,也不能跟人学坏。 原因是顾乐水真的参与了虐猫,虽然他只是帮忙按着,没有动手也是同犯,现在哭着说再也不做都没用。 听到不许念书,顾乐水哭了,三堂嫂舒氏也哭了,母子俩都很伤心。 顾三石平时虽然不多话,可一旦动了真怒,就直接让儿子没了出路。 另一边,顾沐云给水荷、水苗夹菜,水苗扬起小脸问道:“小姑姑,你怎么自己不吃,只给我夹菜呀?” 顾沐云摸摸她的头:“因为水苗最好,今天给大猫做了窝。” 大狸猫喂过糖水后,呼吸已经均匀,还对着水萍叫了一声,好像是在埋怨水萍丢下它。 东院的米氏到天黑也没有来讨衣服,三堂嫂就把那件好衣服收起来,换成水苗的一件破衣垫了窝。 她本来连旧衣服都舍不得用,谁家会用衣服给畜生做窝。 可有顾沐云盯着,而且旧衣服以后拆洗还可以做鞋,也就用上了。 受到夸奖,水苗很大方道:“以后有好吃的,我还要分给大猫吃。” 旁边,金水银水很会看眼色,不停说些酒楼的趣事想逗大家开心。 顾沐云看看哭丧着脸的舒氏,再看看眉头紧锁的二伯和三堂哥,还有勉强挤出笑容的其他几个堂哥堂嫂,她觉得自己有些话需要明说了。 其实从医馆开业她就想说,一直家里人不齐,没有机会,而且那时候对西院的人也没有一个通透了解。 现在发生这么多事,那就早早挑明为好。 等大家饭菜吃得差不多,顾沐云开口道:“今天当着全家人的面,我有话要说。” 所有人都看过来,不知道她要说什么,花堂嫂一脸茫然:“今天这菜不合胃口,是咸了还是淡了?” 顾沐云道:“我回来已经整整一个月,感谢伯父伯母和堂哥堂嫂的关心,现在开起医馆也是大家帮忙。” 听她说这事,大伯母笑起来:“四丫头一惊一乍的,我还以为有啥大事要说,我们都是一家人,就别说谢不谢的。这才多大的事,你爹还是我们从小养大的呢!” 其他人纷纷点头,很是认同大伯母的话。 这正是顾沐云想说的,顾廷柏是西院养大,欠下天大人情,还会经常提起。 恩情这个东西最是复杂,顾沐云不喜欢欠钱,更不喜欢背上这种偿还不清的人情债。 虽然大伯,大伯母和二伯有情,人家说几句应该。 但人心都是会变。 西院帮过顾廷柏,现在又在帮自己,两代人的纠葛加在一起越发复杂,还不如把所有东西换成银子,摆在明面上,这样一文一厘都能算得清楚明白。 之前一直没有等到大家聚全,再加上这一天发生这样多的事,看着二伯一家如此烦恼,她是不能再等下去了。 “伯母,我爹是西院养大,他欠下的恩情当是我来报答。” 说出这句话,顾沐云不等大伯母再推辞,就看向三堂嫂舒氏,“三嫂,乐水不能去族学,就让他去镇上李员外家的私塾上学。 每月我出三百文的束修,一直付到乐水十八岁。 当然这钱用来做什么是有规定的,只用于念书,不用作他事,要是挪用被我发现,立即停付。 若乐水考上童生,每月就八百文钱,继续供他念书。 如果十八岁还没能考上童生,再想继续上学,你们家自己承担,我不再付一文钱。 等考上童生后,到二十二岁没考上秀才,停止支付。既然上学花了钱,以后乐水成家我就不再给钱了。 现在当着大家的面,我说出的话就算数!” 顾沐云算过,三百文钱不多不少,刚刚够孩子念书交束修和买笔墨,二伯家里只需要负担衣食住行。 每月三百文,一年就是三两多银子,十二年不到四十两。 以现在自己每月十五两收入来看,供养得起,就当又按揭一套房子。 用几年时间还清人情债,也给西院一个未来可期。 西院的孩子里从顾长水开始,几个男孩都没有念什么书,再进学堂已经没有机会。 而乐水正是读书的时候。 有这次狠打,顾沐云也看清楚三堂哥是个拎得清的,孩子还有救。 至于女孩子,没办法进族学的,更不能考科举,那就跟自己学手艺。 哪怕学不成名医,懂点治疗头疼脑热的方法也好。 顾沐云不愿意看到西院一代一代只能干苦力,虽然自己开了医馆,但以后会离开关口镇,西院的振兴还需要他们自己努力。 如果乐水不念书不教导,西院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自己资助乐水念书,既是报答二伯对顾廷柏的抚养之恩,也报答二伯对医馆的支持,对自己的爱护。 听到顾沐云愿意承担乐水每月三百文的束修,满屋的人顿时惊了。 三堂嫂舒氏心里激动,可看看旁边脸色不好的丈夫和公爹,她不敢出声,生怕再惹得丈夫和公爹不高兴。 于是就使劲推搡着儿子,让他赶紧答应下来。 乐水捂着火辣辣的屁股,想到自己说过小姑不是亲姑姑,羞愧低头:“谢谢小姑,以后我要好好念书!” 顾大伯有些生气:“四丫头,你在说什么胡话,乐水有父母有我们,若真是读书的苗子,我们自然是大家承担。 西院之前能供养一个顾廷柏,以后就能供养一个顾乐水,他上学的费用再怎么也轮不到你头上。” 大伯还是以前那个大伯,但顾沐云已经不是需要别人帮忙的顾廷柏。 “大伯,这是我的心意也是我爹的心愿,他一直心心念念要报答西院的恩情,不能让他死不瞑目。”顾沐云抬出亡人。 果然,顾大伯和顾二伯都沉默了,大伯母神情黯然。 顾沐云环视一圈屋里众人,见另外两个嫂子和堂哥的表情各有不同,她心里清楚,这种情况需要的是一碗水端平,免得说厚此薄彼。 第75章 学徒 人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这钱的事更是容不下一丝差别。 三房的孩子上学得了束修,其他两房自然也想得到什么。 顾沐云看向正绷着脸,“叮叮哐哐”收拾碗筷的大堂嫂,忍不住好笑,这个不懂掩饰的直性子,把什么事都摆在脸上。 “大嫂,如果水萍跟我学医,你们不用交拜师钱,不用管她四季衣服,以后成家时我出嫁妆。” 花堂嫂面上一喜,把手中的碗碟一放就要点头答应。 顾沐云对她摆摆手,扭头看向旁边的大堂哥:“你们先别急着答应,我这也是有条件的:要学医,五年内不许出师不许成亲,前两年没有月钱,她以后的婚嫁需要经过我同意,你答应不?” 教一个徒弟不容易,顾沐云不会随便让人半道摘果子。 那嫁妆钱也不是随便能拿的,徒弟嫁什么人,还要自己这个师傅答应才算数。 花堂嫂一下就急了:“我家水萍马上就要十四岁,你这是要她十八岁都不能嫁人?” 顾沐云严肃起来:“十八岁嫁人就很老吗?大嫂若是不满意我的条件,现在就把水萍带回来,在家养两年就能出嫁,不用学医了,你也早些抱上外孙子。” 花堂嫂一噎,吱呜道:“学医好挣钱,当然要学了,还能得嫁妆钱……水萍她爹,你怎么说?” 她想钱,又想女儿跟其他人一样早些出嫁。 顾一石闷声闷气道:“就让水萍多跟她小姑几年,早嫁迟嫁都一样。” 要当徒弟是那么容易的吗? 不仅平时孝敬伺候师傅,就连成家也需要师傅点头,这是各行规矩。 现在堂妹不要拜师礼也要教女儿。 水萍要是到别家当丫鬟,也不是随便就能脱身嫁人,别想什么好处都得,一点付出不想付。 顾沐云看向水萍:“你呢?你在医馆已经待了大半个月,怎么想的能定下来吗?学徒期间不能嫁人,你要想好了!” 水萍已经在医馆待二十天,能不能学自己应该想明白了,自己这样问,也是真正的把师徒关系确定下来。 学医苦,当学徒更苦,不是随便说说就行的,而且十八岁之前不嫁人,也不说亲,不能乱了心性。 水萍使劲点头,一下就跪在顾沐云面前:“小姑,我愿意学医,愿意吃苦!” 虽然小姑只比自己大三岁,可这段时间看惯小姑穿着医士服威严的样子,听惯小姑对患者把病情说得条理分明,水萍早就佩服极了。 顾沐云扶起她:“好,你不错!” 她没有再多夸赞,水萍这些天的确是很认真学习,很认真在医馆打杂。 不识字不是她的错,天赋不出色还有勤奋可以补,只能加倍努力就能赶上来了。 顾沐云这边问着,伯父伯母和堂哥们脸色很是尴尬。 他们丝毫没觉得一个回来没两个月的小姑子,就这样在自家里指手画脚要教徒弟有什么不对。 毕竟从顾沐云到西院的第一天开始,这个姑娘就没有听过别人的安排。 在江荆府就自己作主安排好一切,退婚,葬母,还千里迢迢回来了。 自己给自己找到房子居住,自己开医馆,那一点都不能让人当成小孩子看待。 现在四丫头医馆两天收入,就是西院男人们在码头扛一个月的活,要说不心动,不眼红是假的。 只是自家孩子大的大,小的小,还是都没有念过书。 这哪里是教徒弟,去金针堂就是让人帮忙养孩子,这就是在替顾廷柏还人情,让顾大伯几人没办法拒绝,也感觉面上过不去。 钱是人的胆,衣是人的脸,现在的顾沐云在西院是有话语权的。 她让水萍坐下,又看向旁边的二堂嫂和二堂哥,这两口子一向沉默,其实内心聪明。 二嫂没有女儿,只有两个儿子在酒楼当伙计,顾长水经常往医馆跑,金水和银水却一次没有回来。 但顾沐云还是要问一句:“二哥怎么说,你家金水银水……” 二堂嫂说话:“就怕那俩孩子笨!” 这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顾沐云看向金水银水,见这两人面上虽然笑嘻嘻,眼神却有些躲闪。 还是金水摸着脑袋,解释道:“小姑,我们两个没上什么学,连字都认不全,要是学医恐怕是不行的。现在酒楼东家说做几年,等年纪再大些就去后厨学厨子。” 人和人不同,有智吃智,无智吃力,顾沐云不勉强,只要自己问过就好,以后也别喊亏欠。 学医要的是耐心和悟性,学习时十年无人问津都很正常。 而且,学医有才还需有德。 为医者进则与病为谋,退则以心为谋,病家以性命相托,要耐得住寂寞,经得起诱惑。 不等顾沐云问到自己,一边的顾长水就嘿嘿笑:“小姑,我怕针,你要是想让我来帮忙捣艾绒还可以,要我学着给别人扎针,恐怕还得慢慢来!” 这是一个要晕针的,现在还在脱敏中,背经络腧穴勉勉强强,识字读书也难,反正就这样随时在医馆熟悉着,先混上一年再说。 桌上的大孩子都问过了,旁边水荷迟迟不见小姑问到自己,急得两只脚趾头在桌下对搓。 她忍不住去拉自己娘的衣袖,却被舒氏按住,低声安慰道:“你小孩子家凑什么热闹,你又不像你姐那样能干活,去医馆就是在拖累你小姑。 听话!以后你弟弟不花家里的钱,你也就不用去当丫鬟,不去码头跑信,只在家跟娘做些针线就是。” 舒氏不敢贪心,水萍十三岁,在东院当过三年丫鬟,如今去医馆可以洗衣做饭做打扫样样能行。 水荷九岁,什么都不懂,在家还经常气人。 虽然去医馆自己可以省些米粮,可刚刚顾沐云才说过给乐水资助上学,要是再把女儿送去恐怕不好。 万一女儿去医馆做得不好惹恼小姑子,把这每月三百文给停了,自己可就亏了。 水荷抿唇憋着哭,她想学医,想学识字,听过堂姐说小姑给人扎针,说什么经络那些事,她就躲在屋里,用竹签子在自己身上比划。 可娘这样拦着,她不敢说。 三岁的水苗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她趁着没人注意,从桌上悄悄偷了一块米糕放在兜里,准备一会拿去给大猫吃。 第76章 水荷 说过大堂哥和三堂哥家的事,顾沐云这又转向二堂嫂:“二嫂,你家是两个孩子,等以后大伯母和大伯父老了,我爹那间房给金水和银水住。” 在西院,顾廷柏还有一间房,自己在替他偿还人情,这间房也可以处置。 现在就让伯父伯母住着,以后大堂表二堂哥兄弟俩要分家,自己作主,这房单独撇出来给二堂哥。 大伯父张张嘴没有说什么,大伯母叹气也低头不语。 二堂嫂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浮起笑容,她有两个儿子,多一间房,以后娶儿媳妇也宽敞些。 一直不说话的二堂哥道:“这事还是听爹娘怎么安排。” 兄弟俩没分家,这房顾沐云说的不算,还是得听父母的。 顾沐云道:“以后伯父伯母我也会尽一份孝心,这房就给金水银水!”她用了肯定句。 如此一来,三个堂哥都得了利,不用再说长道短。 虽然房子看着让人心动,但价值比不上水萍和乐水的前途,只是前途需要两个小的自己去奋斗,房子是现成的。 金水和银水脸上都是笑容,关口镇的地皮不好买,自家西院可是在镇中心,这里更难建房。 三爷爷这间房子现在是爷奶在用,以后没准就是长水、乐水的,现在小姑直接说给自己兄弟俩,那就稳了。 此时所有人都感觉心满意足,三嫂殷勤给顾沐云端汤递水,赔礼道歉道:“四妹,以前是我不好,有些急了,以后定不这样。” 顾沐云笑笑:“我也是为了乐水以后有个好前程。” 三堂嫂赔着笑:“是是!乐水以后要好好读书才对得起小姑。” 顾二伯咳嗽一声:“四丫头把话已经说了,我也有一句话要说,以后乐水的束修三百文由他小姑姑付,我腰不好本来在家什么都做不了,现在能在金针堂白吃白喝还让四丫头调病,工钱什么的就别要四丫头给了。” 三堂哥点头:“四妹已经给了三百文,爹的工钱是不能再要。” 这是不要顾沐云再给顾二伯付钱,说起来,其实算顾二伯在抚养孙子。 三堂嫂舒氏此时满心欢喜,也道:“是,爹在金针堂养病,是不好再拿钱。” 满堂都是笑脸,唯有一个小姑娘眼睛红红,正悄悄绞着衣角。 西院兄妹几个,她虽然是三房里的老大,可上有泼辣的大堂姐,下有乖巧听话的小妹妹,她这个排行在中间的女儿,情智不出众,甚至有点笨拙。 说话不圆滑,做事不灵动,就连去当丫鬟也是屡屡出错。 平时在家是一个隐形人,现在,就连从外面回来的小姑也没有看自己。 水萍勤快帮娘和婶子们收拾好碗筷,水苗又去看过大猫。 大家纷纷散开,水荷迟疑着走在最后,可时不时就看向这边。 顾沐云垂下眼帘,水荷的举动她早已经看在眼里,可有些事情不是她想说就说的。 给三堂哥家的束修,教大堂哥家的水萍,给二堂哥家一间房,基本上已经达到人人满意的平衡。 若是自己主动再收下水荷,这又出现一个缺口。 她在等,等水荷主动开口。 世上没有什么万全之策,也没有人人满意,所谓的家和万事兴,必定有人在默默忍让。 忍终究不了问题,有些东西是需要去争,需要去抢的,不能坐等别人送到跟前来。 碗筷收拾好了,水萍提上篮子,里面是依然奄奄一息的大猫。 夜晚已经开始转凉,顾二伯带上秋装夹衣,顾长水和顾金水顾银水几人说说笑笑就要送顾沐云回金针堂。 水荷趴在门框边,眼巴巴望着院里被几个堂兄堂姐围在中间的小姑,眼泪止不住往外流。 “四妹子,你的秋衫我们腾出空就给你做,肯定能赶上时节。”花堂嫂笑吟吟送顾沐云出门。 中元节一过,这天气就要一天天转凉,顾沐云带回来的衣物不多,还需要添置。 顾沐云笑笑:“大嫂每天都要忙着做糖,我在镇上找人做就是。” 趴在门边的水荷眼睛一亮,突然跑到顾沐云跟前,激动道:“小姑,让我给你打丝络做腰带吧!” 才九岁的孩子不会做衣服,她这些天虽然在缝缝补补,距离做衣还远,只有打丝络还可以。 花堂嫂大笑,用手指点着水荷的脑袋:“小孩子说大话,你才学几天打绦子,还可以给你小姑用。” 水荷脸涨得通红,眼见自家娘已经过来了,她慌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像刚才那一句话“会打丝绦”已经耗完她的勇气,喏喏着就要往后退。 就在这时,顾沐云开口:“水荷,你会打什么带子?” 水荷支支吾吾:“我会做双盘绦。”这是最简单的花样,几乎人人都会。 顾沐云看一眼舒氏,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浅笑:“我喜欢双盘,你以后每天到金针堂来给我打绦子吧。” 听到这句话,水荷愣住了,她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顾沐云,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 “啊!我每天都要来?”水荷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迷茫,小姑竟然让自己每天去金针堂? 顾沐云点头,认真道:“你每天不管天晴下雨都要来,能不能做到?” 水荷终于反应过来,欣喜若狂,连连点头:“能,我能来!”她又快哭了! 花堂嫂对着旁边脸色尴尬的舒氏哈哈笑:“瞧你的水荷说什么话,她也会打丝绦了!” 舒氏也不知道怎么说,胡乱应和道:“水荷跟我学了这些天,她手巧着呢,会做。”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抱怨着小姑子怎么好端端要水荷打丝绦,这不是糟蹋丝线嘛。 可女儿已经答应,自己要是说不行,恐怕小姑子会认为是自己想偷懒,看来自己得赶紧教女儿怎么配色,至少要让小姑子喜欢才行。 等顾沐云一行人离开,舒氏立即拉了水荷回屋,取出丝线让她学着开始缠绦。 中元节就这样过去了,金针堂第二日正常开馆。 因为关门歇业一天,第二日患者就有点多,几个老顾客的扎针艾灸,顾沐云很快就完成,水萍和翠青接下来处理也有头绪。 要做衣服的水荷早早就来了,怀里抱着一条丝带,这是她爹顾三石过年才舍得扎腰的,她拿来练手。 看着满堂的陌生人,水荷呆呆站在门口不敢进来,忙碌的水萍一眼看见她,喊了一声:“水荷,你快去后院看看大猫,该喂水了。” 水荷应一声,如释重负的赶紧往后院去。 第77章 又是失眠 水荷在小陆子的带领下去了后院,那里有顾二伯,顾沐云没有管,她正在给一个患者诊病。 这是一个胖妇人,在她旁边就是已经能安稳睡觉的符氏。 胖妇人看着顾沐云一脸苦笑,用自己带着金镯子的胖手抚着胖胖的胸口在诉苦:“小郎中,你可要给我好好看一下,我说晚上睡不好觉,家里没人相信,还说我一粘枕头就打鼾……” 话说到这,胖妇人用手掩了嘴巴嘻嘻笑:“唉,可我明明是醒着的,就连旁边的婢女摇扇都知道。” 顾沐云表示理解的点头。 胖妇人继续道:“我胃口不好,每天吃啥都不香!” 顾沐云仿佛没有看见她粗壮的腰肢,同情的点头:“你应该嘴里很淡,吃什么都没味道。” 胖妇人眼睛瞪大,惊讶的看向旁边符氏:“哎呀,这个小郎中不用开药,就已经说到我心里去了,可不就这样的,我这身子是喝水都长肉,可没人相信,我每天只吃一顿饭的。” 她巍峨的身体在瘦小的符氏旁边,显得更伟岸,肉乎乎的脸简直是比符氏大两圈,此时说到自己每天吃一顿饭,胖妇人都快哭了:“怎么就没有人能懂我!” 符氏挤出一丝笑安慰道:“吴姐姐今天就让顾小郎中给你把把脉,调理调理。” 胖妇人点头:“我怕喝药水,来这扎针试试也行。” 此时,顾沐云正搭腕把脉,吴夫人的脉滑迟缓。 滑脉一般都是孕妇脉象,滑利如珠,但脾脏湿气过重,多黏腻,患者也会出现脘腹胀满、肢体困倦等症状,脉象多为滑脉和数脉。 失眠有很多原因,想治疗就必须辨证施治,而不是简单的一把安定片。 符氏的失眠是阴虚火旺,肝火上扰,治疗自然是滋阴清热,安神定志。 吴夫人现在说她自己胸闷胃口不好,又睡不着,这就是脾阳不运,饮邪内阻之证,换句话说就是堵住了。 症状为睡眠不安,心里懊恼,胸口胀满,头晕目眩,甚至会呕吐痰涎清水。 脾胃不和,则心神不安,治疗当先化痰和胃。 顾沐云就要给吴夫人开始扎针。 比不得符氏只扎手脚,这一次需要扎肚腹。 都说宁治十男子,不治一妇人,因为女人治疗就多有不便。 现在金针堂上人多,吴夫人不便脱衣露腹,顾沐云是隔着里衣扎的,很是考验她的技术。 第一穴为中脘,这是消化系统的主穴,不仅治疗脘腹胀满疼痛,食欲不振,还用于心悸失眠,癫狂痫证。 脾虚生痰,痰湿蒙蔽心神,轻则随时昏沉似睡,重则癫狂神智不清。 第二针,顾沐云用的是丰隆,此穴在小腿外侧,是足阳明胃经上的祛痰化湿的第一要穴。 足阳明胃经属胃络脾,胃是消化分解谷物成液体,脾是运化水液。 就好像胃是生产车间,脾是运输大队,两者必须配合得当。 吃胖不是一定吃得多,一旦脾这个的运输大队偷懒不运化,胃吃得再少也会聚留。 丰隆穴的作用能理脾和胃,调畅气机,用于眩晕昏迷,失眠咳嗽,还有降血脂的作用,更是针灸减肥必须用的穴位。 紧接着又在足三里,四神聪等穴下针。 吴夫人扎着针嘴巴也不停:“顾小郎中,听说你是从小就学的医术,还是跟着那些太医御医学过,你多大年纪,家里可有给你定亲?” 顾沐云笑笑:“多谢吴夫人关心,我现在尚有三年孝期,不谈婚事。” 她对外只说自己是从小跟着在尚医局当郎中的父亲学医,并没有说太医御医,但架不住别人要这样想,毕竟尚医局的确负责皇室医疗。 吴夫人很是遗憾:“这倒是,小郎中长得斯文秀气,年纪也还小,三年之后再说不迟。” 顾沐云医术不错,又有宽大的医士服这个皮肤加持,来金针堂的患者都说顾小郎中斯文,哪怕对她双耳上的耳洞多看几眼,也没有人开口问。 顾小郎中不光是医术好,这态度更好,说话全对吴夫人的心,句句都理解她。 一轮针扎下来,吴夫人就对顾沐云是信任到骨子里,直接拿出五百文:“听说你这里有什么疗程,给我记一个,要扎就多扎几次,明天我还过来。” 失眠是情志上的事,除去诊断治疗,这心理疏导也是很重要的。 湿邪缠绵,扎一次针不能见效果,需要至少三次,现在吴夫人是要多扎几次的。 忙忙碌碌一上午过去,临近中午,最后一个患者也终于结束,水萍麻利收拾好器具,又打水来擦干净座椅。 顾沐云一边解开身上厚实的医士服透气,一边道:“水荷在干嘛?” 水萍笑着道:“水荷在打丝绦!” 顾沐云嘴角抽了抽,自己是用来找借口让她来的,可不是真的要她打丝绦。 后院里,水荷拿着丝线坐在檐下,顾二伯见孙女真的来了,他知道这是四丫头在帮自家,反复叮嘱水荷要听话。 水荷坐着,可人靠着前堂的后壁,只要她细心听,是能清楚听到前堂里说话声音的。 小姑姑在给人说病,在跟大姐安排艾灸穴位,在让翠青姐姐煮针,还让小陆子在点艾条。 这些事情很有趣,她好喜欢。 中午时,顾沐云检查了大狸猫,活了,不过也只能算半活。 这是一个厉害的,可以进食,还不能动身。 为了防止猫舔药,顾沐云让水萍用硬硬的桑皮纸给它做了一个伊丽莎白圈戴上。 就这样快死了,大猫还不忘对着除水萍之外的人又是弹舌又是哈气。 顾沐云也只敢远远瞧一眼就走,生怕让大猫暴脾气又挣得满身血流。 下午是空闲时间,大家都各找事做,练字的练字,背书的背书。 顾二伯又在捣艾绒,顾沐云喊了水荷到自己的房间,她要问一下这孩子以后的是怎么打算的,想知道三堂嫂舒氏可有安排。 之前自己对水萍说过,收徒就得十八岁前不出嫁,出嫁也要遵师意。 自己没有收水荷为徒弟,这规定自然不会让她遵守。 而且水荷的性格太过软弱没有自信,这也是需要改变的。网图 第78章 第二个徒弟 站在顾沐云面前,水荷还抱着那套丝带很紧张,她知道小姑让自己来这里做腰带是假的。 顾沐云微笑着,把水荷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温声道:“水荷,你爹娘愿意让你来这里吗?” 水荷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声音略带颤抖地说道:“我……我不知道,小姑。但我想学医,我想跟你一样。” 顾沐云轻轻拍了拍水荷的手,鼓励道:“别怕,水荷。如果你真的想学医,我可以教你。不过,学医很难,有人哭有人笑,还要遇到别人撒泼打滚骂人,你怕吗?”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医生就是带兵打仗的人,如果懦弱没有主见可不行。 水荷使劲咽了一下唾沫,看着顾沐云,点了点头:“我不怕,姑姑,我不怕。” 顾沐云笑了笑,“好,水荷,那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第二个徒弟。不过,这是我们两人的秘密,你先不要说出来,只每天来这里学字。” 水荷诧异,脸红得快滴出血来了,老实点头:“好,我不说。” 顾沐云摸摸她抱着丝线:“到这里就不用做这些了,你先跟着小陆子学认字。” 小陆子比水荷小半岁,之前就跟着顾沐云识了一些字,现在正好教水萍和水荷。 水荷涨红脸:“好的,小姑。” 下午,金针堂就成了学堂,每个人都在地砖上用清水写字。 这是顾沐云想到的。 他们都在启蒙,用纸太浪费,这石上居满地光滑青石砖,用来练字正合适。 于是,每个人都拿着顾二伯给他们做的大号毛笔,就是一根绑了碎布的竹竿蘸水在院里书写,连扫地洒水都省了。 看着满院认真学习的孩子,顾二伯也不捣艾绒发出声音,只坐在院角安静的卷艾条,时不时抬头看一下,眼里都是欢喜。 几个孩子在学字,顾沐云也没有闲着,她要练功。 除去每天晚上练习内功心法,早上一套长拳,下午读医书时她还要修炼指力。 针推师要将细软的银针准确扎进穴位,需要极强指力。 这样不仅让患者减少入针痛苦,也能在推拿时以指代针,达到治疗效果。 在现代,针灸师同样需要练习天星踏按,提飞展指等一套指力功法。 从扎纸包,到弹指就能用银针轻松扎透饮料瓶盖,大师们更是能用三根手指拈起十二公斤的哑铃。 这样的力量透过指尖点按在人身上,真的是能透骨入筋,引气入体,治疗作用翻倍。 顾沐云身体半斜,双手以食指中指顶在墙上,撑住整个身体的重量,也就是简易版的“二指禅”。 两根手指累了就换成大拇指,一次坚持一柱香时间。 汗水从她脸上身上流下来,滴滴答答滴在地上,很快就形成一个人型。 顾沐云没有松懈半分,以前是在和平年代也有意外,现在身处异世,更有各种纠纷,她要把以前那些偷懒耍滑没有练过的功夫都练起来。 金针堂里一派和气,某处却是吵闹不休。 昨天,米氏看见儿子被扒光衣服,气得马上就要冲到西院来找顾沐云,却被她弟弟米凌峰给拦住:“姐,今日本来就是浩明不对,你找去西院也是丢脸。” 米氏平时不怎么过问族中事,丈夫不在家,她全部身心都在儿子身上,只宠得快到天上去。 听到专门来看自己的弟弟帮着西院说话,顿时怒道:“我可要提醒你,明年你就要下场考试,别为闲人乱了心神。” 米凌峰皱眉:“姐你说的什么话,我只是说你别动怒,好不容易才吃药调理过来,又要伤了身体。” 米氏一撩袖子:“我身体已经好了,你告诉爹娘不用挂怀。” 她越想越来气,“那顾沐云就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浩明还是个孩子,不过是抓了我们东院一只猫,竟然就把浩明衣服扒了,这不是羞辱人是什么!我今天定要讨个说法!” 米凌峰知道自家姐姐的脾气,只能好声好气地劝道:“浩明平日里被你惯坏了,这次吃个亏也好,长个记性。再则你也说了,亲家太公不许你们东院跟西院再闹事,明哥只是丢了一件衣服,人家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碰,我看这事还是算了!” 米氏哪里听得进去,“爷爷是为了顾家颜面才说不计较,可今天已经欺负到我儿子头上,我绝不会轻易罢休!” 不过,米氏当日终究没有到西院来找人,她还是被弟弟劝下了。 可等米凌峰第二日一走,她就带着两个婆子找上西院。 此时的西院很是安静,花堂嫂和二堂嫂已经忙完一上午正在休息。 三堂嫂洗好衣服,坐在檐下缝缝补补,只有顾乐水有些无聊,李家学堂每月初才招生,他还需要在家等半月方能上学。 现在屁股还痛着不敢坐,于是就跟小妹水苗两人,将洗衣用过的水浇在地上玩。 突然砸响的院门把两个孩子吓了一跳。 乐水过去开门,才打开一个缝,就被人一脚踹翻。 米氏插腰骂道:“小崽子,我家明哥儿好意留你在院里玩,你居然带坏了他。” 乐水捂着摔疼的屁股尖叫:“我没带坏明哥哥,是他说那样干的,那猫也是他关进灶房里抓的。” 米氏轻蔑的呸了一声:“你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明哥儿称兄道弟,以后不许喊哥,只能喊明公子。” 乐水懵了,他跟顾浩明同辈,怎么就不能喊哥哥了。 水苗早跑去找自己娘,舒氏急忙忙过来,就看见自己儿子躺在地上,米氏站在门外正破口大骂,一口一个“穷酸,连当小厮都没资格。” 舒氏大怒。 若是以前,她说不定还要低声下气给东院的人道歉,以求能在族学读书。 可现在儿子有小姑子资助,不用上族学,她的底气就足了。 也不去拉儿子就一头撞向米氏:“你不教好自己的儿子,纵着他作恶,现在还有脸打上门来欺负孩子,我跟你拼了。” 一下撞得米氏连连后退。 当母亲护崽的心不会因为富裕和贫穷有区别。 米氏觉得丢儿子的面子,伤了自尊,这是来替儿子找场子。 舒氏更心疼自己的乐水被东院带坏,差点就念不成书,还是挨了一顿好打,现在屁股还疼。 两个女人立即就要揪头发扯衣服,在西院的门口打起来了。 不过米氏带来两个婆子帮手,直接将舒氏架住,自然是打不起来。 第79章 大家都护崽 舒氏这边在拉扯,正在屋里的花堂嫂也听到声音开门出来了。 花堂嫂双手扣着纽扣,脚下急急忙忙:“什么人啊,还让不让人省心?” 搭眼看见是米氏,她顿时惊呼一声:“哎呀,我说是谁,原来是米二奶奶,你来干啥?” 米氏就是一个事婆子,天天折腾婢女下人。 因为怕热,她一到夏天就要人打水,必须保证院里每一块泥地都是湿的,每一块石板都是亮的,说这样才凉快。 水萍之前就是三房的粗使丫鬟,只打水就累得半死,花堂嫂很是心疼的。 米氏也看见花堂嫂,嘴巴一撇:“你来得正好,把你家水萍叫出来,让她还我儿一套丝绸衣服。” 她找了乐水和水萍,没有提顾沐云,五老太太跑去金针堂想逞能的教训她可听说了。 花堂嫂眼睛瞪大,东院还真敢来要衣服:“你那儿子就是个坏种,大猫只是猫,招谁惹谁了要他手贱,猫要是死了算谁的。” 米氏敏锐听出其他意思:“那猫还没有死?” 花堂嫂大大咧咧:“猫死了还容你在这说话。” 米氏顿时来了精神,指挥着人就往里闯:“今天必须把那猫打死,那是我们东院的畜生,就是死也不是你们这群下人婢女能偷的。 还有我儿那身上好衣服,至少要值五百文,也要赔来。” 花堂嫂哪里肯容她这一口一个下人,一口一个婢女的说水萍,以后水萍可是要当郎中的。 更不会让人进西院打猫,哪怕猫已经带去金针堂。 舒氏更不会让人进院,立即去关门。 顾沐云扒回来那套衣服她已经洗得干干净净,此时正晾在檐下。 虽然乐水不好穿在自己身上,但等什么时候带回娘家,就能让娘家侄儿有一身好衣。 于是,两边人马就在西院的大门口,隔着一扇门推搡打闹起来。 米氏还没有遇到西院这样强硬过,以前这俩妯娌见到自己,哪次不是小心赔着笑脸,今天可真是翻了天。 “打,今天一定要把西院给砸了!”米氏气势汹汹的喊着,自己这边有三人,怎么都能对付西院的两个。 眼看花堂嫂和舒氏挡不住门,平时一遇事就蹲在茅厕拉屎不出来的二堂嫂,此时突然来了。 她闷声不响,提着一桶带着酸气的泔水走到大门边,连招呼都不打就横泼过来。 这下好了,花堂嫂和舒氏站着门里还好,只溅了一些在身上,对面米氏和两个婆子迎脸一泼,顿时瓜皮菜叶,叮当咣啷挂了一头一脸。 米氏踉跄后退几步,拔开挂在脸上的烂菜叶,抹去嘴边黏着的半边虾皮,浑身哆嗦道:“敢泼我,你们、你们是不想活了!” 沉默寡言的二堂嫂吐出一字:“滚!” 花堂嫂抖着自己湿哒哒的衣襟抱怨:“我说弟妹,你要泼人好歹喊一声吧!瞧把我这件衣服给弄得……” 舒氏个矮,那泔水是从她肩上过去的,溅出来的水不可避免的给她洗了脸,此时捏着鼻子哇哇干呕:“二嫂,你们这是存了多久的泔水,怎么都黏糊糊的!” 她话音一落在场的所有人都呕起来,跟着米氏过来的两个婆子拉着人就走:“米少奶奶我们快回去,有事找老太爷来说。” 米氏此时满脸都是泔水,就连张嘴说话的勇气都没有,被婆子一拉走了,只是临走时看向西院三妯娌的目光恨不得把人生吞下去。 此时西院站着其他人,都是河西这边另外几房人,虽然同为西院,却是各院分开的。 而且从顾廷柏跟东院大房闹翻之后,河西这边几房就默契跟西院这边断了关系,屋檐相连却二十年没来往。 有人看到米氏被泼了泔水忙不迭的躲开,也有人上前来帮着说话,对着花堂嫂三人指指点点。 此时为迎逢米氏,自然说花堂嫂三人不对。 花堂嫂还想冲出去骂上几句,被二堂嫂一把拽回来,大门合上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二堂嫂提着泔水桶:“要送信。” 花堂嫂一下就反应过来:“对,我这就去金针堂告诉小姑子。” 跟这个妯娌相处十几年,知道老二媳妇话少想得多,还不喜欢管闲事。 现在是要自己给顾沐云送信去,免得被人打上门去还不知道。 花堂嫂赶紧回房换下满是泔水的衣服,也不搭理那几个同族人,径直就往金针堂去。 米氏没想到自己到西院没讨到好,只讨到一桶泔水,一边走一边呕的回家,可才到东院夹道就被人拦住。 顾砚山站得五步开外,吸吸鼻子疑惑道:“弟妹这是去哪里了?怎么满身酸味。” 米氏使劲用帕子擦脸,她本来打算悄悄回房,可被大房的人撞到,也不得不停下。 跟她一道出来的婆子开口:“我家少奶奶是去西院找猫。” “找猫?”顾砚山眼睛不停往这湿淋了的三人身上瞧。 米氏知道大房顾砚山跟自家不对付,没好气道:“西院在我家做丫鬟的水萍,昨天偷走我院里的猫,我刚才找去时,那几个泼妇不承认,还泼了我一泔水。” 听到是西院泼的泔水,顾砚山忍住心里的哈哈大笑,压低声音道:“弟妹赶紧去找你家老太爷,不仅要让西院还猫,还要让西院赔礼道歉。这种事可不能忍,你越忍,以后那边还得骑你头上。” 米氏捏着帕子又气又恼:“谅她们也不敢。”说完急匆匆走了。 顾砚山站在原地,看着三房媳妇离开的背影消失在院后,这才阴笑着回自己的院子,心里嘀咕着:老贼,之前敢阴我,现在你家也别想好过。 之前三房老太爷让他去找李员外,帮“不懂人情”的族妹赔礼道歉,他第一次去吃了闭门羹。 第二次去了见到李员外,不过在他说出要替族妹道歉时,李员外顿时变了脸色。 只夸顾沐云开办金针堂治病救人,治好自己儿子的晕病,才让李四有精神在乡下修祠堂,以后不会再回关口镇。 末了还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们顾家东院什么最多?当然是人多心眼也多。不过老夫奉劝你一句话,别把人家当傻子, 若善人行善,人皆敬之;其人行恶,独天能诛之。顾家也有读书人,该懂什么是善恶。” 顾砚山知道自己被三房老狐狸诓骗了。 顾沐云已经在李员外这里有了好印象,这一趟没能替人道歉得人情,反而是得罪人。 第80章 先下手为强 金针堂里,顾沐云刚换过衣服,就见到急匆匆来报信的花堂嫂。 花堂嫂从头到尾把西院发生的事全说了一遍,她说得激动:“那米家也算是读书人家,怎么养出这样一个不懂道理的女儿,明明是自家孩子坏了良心在生事,她还说是水萍偷猫,说什么那猫就是打死也是东院的。” 顾沐云轻笑一声:“东院有讲道理的人吗?就是有,也不敢出头说话。” 这种大家族虽然口口声声就是同根生,要同气连枝,可里面真正良善之人只感觉暗无天日。 旁边顾二伯出声道:“东院要是敢来金针堂闹事,我们就直接报到李员外那里去,这是镇上,可不是关上门,任由他们胡说的顾家。” 才短短一个多月,西院已经跟东院碰了几次,如今顾二伯发现,自己态度越强硬,欺软怕硬的东院反而要退避,他也不怕了。 花堂嫂点头:“反正想来西院生事是不成了,以后我把粪桶尿桶都攒下,来了就开泼。” 这是一个有味道的话题,旁边围着的水萍水荷都捂着鼻子笑。 二婶子还真敢下手。 花堂嫂把话交代清楚,提醒顾沐云在医馆也要小心那个女人来耍泼,说完就要回去,顾沐云让水荷跟着一起走。 水荷每天能来金针堂读书学字半天就够了,晚上还能帮她娘做些事。 得到第二天再来的话,水荷喜滋滋的走了,临走时还不忘把自己已经打好一半的丝绦带走,因为顾沐云说以后金针堂会备有丝线让小姑娘们练手,不用她再带线来装样。 等到晚上,顾沐云打坐练完内法,心平气和才考虑东院之事。 经过她的观察,东院招式也就是利用族老权利为难人,言语上占些口舌之快。 在顾沐云看过的宅斗剧里也属于基础手段。 这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距离杀人放火还远,但随时跳出来添堵让人不痛快。 顾沐云不担心东院来生事,闹得小自己可以不理,闹大就往李员外跟前去,可一只苍蝇老是嘤嘤骚扰也烦人得很。 既然这样,自己也要给他们找点事做,直接撕了东院那些人的虚伪假面,不用把心思一直放在西院这边折腾。 顾沐云起床光脚在青石砖上走动,现在已经立秋,白日炎热,夜晚转凉,这冰凉的石砖更是寒从心生。 走了两圈,心里打好主意,顾沐云这才回到床上。 第二日,满院的人早早起来,几个孩子跟着顾沐云练习长拳。 她每天就带教半个时辰,然后该做饭的做饭,该扫地的扫地。 翠青熬上一锅粥,还给大家煮蛋,两人一个的分着吃。 顾二伯浇灌完花木,还负责赶紧去码头上买些小鱼小虾,那些刚出水的鱼虾便宜又新鲜,中午就可以上桌。 这是顾沐云安排的。 家里都是孩子,翠青和水萍正是长身高的时候,包括自己这个身体十六也还没有来月经。 这个时代女子月事都迟,十五、十六才来都很正常。 吃好喝好,才有精力应付繁忙工作和学习。 吃过饭,顾沐云趁着患者还没有上门,抽空问顾二伯:“东院的顾砚山跟其他房的关系有哪些矛盾?” 有水萍碎碎念,她知道东院大房跟其他房不合,但具体情况还得顾二伯他们才清楚。 顾二伯皱眉:“谁家没有一些闲杂事,东院每房都有矛盾。” 这话说得……不过有道理,就西院妯娌三个同样有矛盾,只是事大事小的问题。 这次虽然是因为自己扒了顾浩明的衣服,引得米氏来西院闹一场,但那样虐猫的畜生,自己只扒衣服也太轻松了。 “二伯,你找一个时间,跟我去见见顾砚山!”顾沐云沉声道。 顾二伯有些意外,顾砚山跟西院可以说是仇家,四丫头想干啥? 跟普通人的尊卑孝道思想不同,顾二伯在码头扛活干了半辈子,讲的就是码头文化。 什么事都以“利”字当头,“义”字为号。 四丫头独自千里返乡,还作主送灵牌入庙,省下八十两银子,开医馆,资助各家。 相处久了,无论是“利”还是“义”,四丫头所做的事都让他打心眼喜欢。 现在又要去找顾砚山,虽然不解,他还是答应下来:“顾砚山每天都爱去镇上的四方酒肆喝酒。” 顾沐云点头:“那就去四方酒肆!” 上午,营业时那个胖胖的吴夫人又来了。 一见到顾沐云就摇头:“昨天晚上还是睡不着,只是吃饭嘴里香了些。” 顾沐云笑道:“睡得好不好你说了不算,只问可有做梦?” 吴夫人想了想:“你这一问我倒是想起,以前一合眼就是梦,醒了又记不起是什么。 明明睡过,第二天还昏昏沉沉,就昨天晚上好像没有梦,现在脑子也清醒些。” 顾沐云点头:“这就是了,不梦就是睡着了,时间越长越好。” 做梦不是深睡眠,意识比较活跃,大脑细胞部分休息,部分仍在活动中,这也是吴夫人始终认为自己没睡的原因。 如果一夜迷梦不断,早上醒来头昏脑涨,只感觉更累。 “好好好,那就继续给我扎针!”吴夫人很是高兴,只要能对路子,不怕好得慢。 今天早上水荷来得稍晚,问却是在家洗过几盆衣服才走。 一到金针堂,水荷见事就做,跟在水萍后面打下手。 这也是在东院当丫鬟练出来的眼力劲,不然要挨打骂。 下午,翠青带着几人继续练字,顾沐云换过衣衫,跟着顾二伯往四方酒肆而去。 顾二伯已经找人打听清楚,此时顾砚山就在里面。 四方酒肆是一家老酒肆,位于一条小街,都是镇上居民常去之处。 午后阳光正烈,顾砚山没有回家,只在酒肆里喊了饭填肚,继续跟人扯皮闲坐。 顾沐云挑了门帘,才一进去眉头就是一皱,里面酒气熏天,不喝都会醉人,难怪镇上的酒鬼愿意到这整日闲坐。 顾二伯紧跟在顾沐云身边进来,一眼看见顾砚山,立即道:“小四儿,他在喝酒,我们怎么说?” 此时酒肆里面有七八个酒客,顾砚山就坐在店里正中位置,正跟一个穿着靛蓝衣衫的男人在大声划拳搅酒。 顾沐云没吭声,径直走到顾砚山和那男人身边,抬手对着那男人一礼:“这位大哥有礼了。” 那男人正被顾砚山缠着推脱不得,听到顾沐云对自己说话,赶紧放下酒盅:“小兄弟不客气!” 顾沐云直接道:“在下金针堂郎中,这是来找我族兄商量事情,还望借一步说话。” 第81章 谁还不是长嘴的 那男人巴不得脱身,立即退开:“请请,顾兄,你这族弟可是有点本事,我已经有所耳闻了,就不打扰你们兄弟俩说事,告辞告辞!” 顾砚山此时喝得上头,两眼微红盯着顾沐云,等那男人走后,才把手中酒盅一搁,怪笑道:“怎么,你敢跟我喝一盅?” 顾二伯低声呵斥:“顾砚山,休要胡说八道。” 顾沐云是女子,顾家人都是知道的,怎么可能在酒肆跟人喝酒。 顾沐云拿起桌上的酒盅,在酒桌上重重一顿,用酒肆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你为何要教唆三房的米嫂子来跟我闹事?” 酒水四溅,顾砚山一摸脸上酒水正欲发火,听到这话顿时愣住:自己挑拨米氏来跟顾沐云吵闹,何时的事? 酒肆里所有人都停下自己的动作,回头看向这边,满脸都是瞧热闹的表情。 听听,这是什么话:顾砚山挑拨三房媳妇跟金针堂的族弟闹事? 有人在轻笑,这个“族弟”就是一个女子。 自从李四那事闹过,就有人得到消息,金针堂的郎中是个女的。 只是李员外放出话来,不许提这事,这消息牵扯到李四的隐私,于是也就是一些人私下说说。 此时见这个姑娘找到酒肆来,可真是给众人添了乐子。 顾砚山笑不出来,他捏着拳头:“你想好了再说,三房可不是好惹的。” 他好心提醒顾沐云,别信口雌黄坏了顾家声誉。 三房老太爷如今是族长,自己再是有心当族长也要顾着面子,否则以后在关口镇会让人戳脊梁骨。 顾沐云却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反而夸张的笑了一声:“三房是不好惹,你就故意怂恿她闹到西院。 明知道米氏的七岁儿子要把家里的猫活着扒皮抽筋,做出有违天和的恶事,你啥都不提,反而怪我拦了那孩子作恶。 人后怂恿行凶,人前说冒犯三房,现在还要我闭嘴。 你说说,你故意这样害三房,害顾家是什么意思?” 顾沐云的话噼噼啪啪如同雨点落下,顿时把顾砚山砸懵了。 此时他酒气上头,听得愈发糊涂,指着顾沐云只能吐出“胡说”二字,却不知道怎么反驳。 顾砚山根本不知道顾浩明虐猫的事,而且遇到米氏也是在事发之后。 顾沐云这是颠倒是非,把顾砚山直接说成主犯。 冤枉话谁都会说,当年顾家大房陷害顾廷柏时,可没有考虑别人的后果会是什么。 至于“网暴”那个七岁孩子,顾沐云没有一丝不忍。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那孩子不仅虐猫,还说西院是下人奴婢,教乐水不认自己这个姑姑,有那样的家教,这孩子已经废了。 听到顾沐云这番云山雾罩的话,酒肆里顿时议论纷纷。 孩子调皮逗猫溜狗很正常,若是要把一只猫剥皮抽筋……啧啧啧,不敢相信长大会是何种心狠手辣之人。 看向顾沐砚山又是另外一种眼神,这是故意在教坏三房的晚辈,要坏人家根。 他们丝毫不怀疑顾沐云的话,都说大家族里勾心斗角污秽多,各房都有见不得人的事,但像这样直接对孩子下手的少。 顾砚山酒气上涌,腾的站起大声吼道:“你胡说八道,三房孩子杀猫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根本就不知道!” 顾沐云见他入套,步步紧逼:“你说不知道,怎么米嫂子一到西院就要打砸,还说那猫死了就死了,东院就是一根草都比西院的人金贵。” 顾砚山气昏了,这米氏去砸西院,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的确没有关系,顾沐云只说米氏到西院闹事是被顾砚山教唆。 可在场的不是青天大老爷,他们就是一群喝得半醺的酒鬼,而且还都是关口镇上的本地闲人。 所有的话入耳就只剩一半:东院……西院……虐猫……打砸……顾砚山……米嫂子…… 有人嘻嘻怪笑:“顾砚山,看不出你当着自己的家,还要私下替别人操心,真是累啊!” 自然也有人真正听懂里面的意思,这是东院把西院欺到头了,明明错在自己,顾砚山还唆使三房的人去闹。 顾砚山此时百口莫辩,挥手就向顾沐云打来,口中骂道:“我打死你这个贱人胡说!” 顾沐云的身量比顾砚山矮不了多少,见他挥手要打自己,顾沐云只退后一步就躲开,还顺手挡住想冲过来护自己的顾二伯。 就在顾砚山还想再打时,顾沐云已经上前一步站到他身侧,一把捏住顾砚山的手指,用力一提一拧。 转眼顾砚山手臂就被反拧到背后,哎呦一声趴在酒桌面上,酒壶酒盏撞翻一地。 酒肆里的人全部站起来看向顾家这边,有人想要上来拉架,却被其他人扯住:“人家是闹点家务事,与你何干!”难得有热闹看,再精彩一点更好。 酒肆伙计可不能让人在里面打架,连忙走上前来收拾东西。 顾沐云松手假意扶住顾砚山,大声道:“砚二哥,你这酒喝得不少吧,若是嫌我多嘴大可说出来,别没有打到我,反而摔坏你自己。” 这话,眼尖的已经看见是顾砚山先举手打人,结果被顾沐云拧了手臂。 眼花的还以为是喝多摔倒,跟着哈哈大笑个不停。 顾砚山捏着自己又麻又酸的手臂,死死瞪着顾沐云:“贱……” 可看见眼前女子那带着杀气的目光,后面的话又噎在嗓子眼里,他的腿又在隐隐疼起来。 顾沐云对周围酒客团团一拱手,道:“今天我们顾家兄弟说话大声了些,扰了各位酒兴。掌柜的,给各桌上一壶酒,就当是我的赔礼。只是若我这个族兄酒醒要报复,还望各位说句公道话。” “好,顾小郎中爽快!”有这白得的酒喝,酒客纷纷叫起好来。 至于公道话……意思谁都清楚,顾小郎中要是有什么麻烦,那就是这个族兄在报复了! 当然也有人默不作声,酒是要喝的,今日所见所闻也是要传的。 五壶酒送出,顾二伯肉痛得紧,还是取出银钱付账。 在回去的路上,顾二伯欲言又止,他对顾沐云的行为有些不解。 顾沐云一边跟周围人打招呼,一边对顾二伯道:“二伯,今天我们把东院西院的矛盾直接掀开来,把那些隐私放在太阳下,谁都可以来评论一下,总比以前别人只知道东院在外面传话。” 顾二伯想想也是这样,点头道:“这样也好,反正东西院的事别人也知道一些,现在就摊开了。只是这样大张旗鼓的闹开,对你的名声不好,还是该隐忍一些。” 他不怕跟东院闹翻,只觉得金针堂才开业一个月,现在闹大,以后四丫头身份公开,会不会有人说四丫头的坏话。 顾沐云笑了笑:“二伯,有你们隐忍半辈子得来的好名声就够了,我这名声好不好无所谓,只要医术好就行。” 她想说,西院三个嫂子可以对米氏泼泔水,自己要是去跟顾砚山好好说,还隐忍,那就是背刺,对三个嫂子的背叛。 只要西院所有人拧在一起,上下齐心,没有什么难关过不去。 第82章 流言 顾沐云在四方酒肆跟顾砚山的一通话,两天后就传到东院三房。 三老太爷立即叫来孙媳妇米氏。 “你去西院了?”三老太爷阴沉着脸,话语也是冷冰冰的。 米氏在顾家三房还是得宠的,尤其是重孙子顾浩明,很被太爷爷喜欢。 此时听到问起西院,米氏委屈道:“祖父,是西院的人先欺负明儿。” 她那日被泼泔水跑回东院,结果遇到顾砚山,被一番嘲笑。 米氏并不是无脑,她可以为孩子发癫,要真到祖父跟前告状,她还是没这胆,三房的有孙子要考学,不敢坏名声。 三老太爷跺跺拐杖:“那你跟大房的砚山又是怎么回事?” 米氏大惊:“祖父这话是什么意思?孙媳听不明白!” 三老太爷不好多说外面的闲话,那些事本来就没有,只好转了话题:“明哥打猫的事你总是知道,说说顾砚山给你说什么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米氏此时终于清楚祖父为何事情问话,立即哭天抹泪道:“就是中元节前,我娘家兄弟带着侄女来看我,在这住了一天,正好院里馋猫偷食被明哥和燕姐儿抓住,就教训了几下。 结果西院的顾沐云和水萍遇到,非说是俩孩子在杀猫,还硬抢了明哥身上衣服。 这些事都是我弟弟亲眼所见。明哥当天吓得晚上不得安静,第二日喝了符水才好些,这几天上学都蔫蔫的。 孙媳心疼明哥儿,第二天就去西院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没想西院的人不讲道理,不仅泼了泔水还把我们撵出来,还恶人先告状,污赖到我身上了。 孙媳从西院回来就遇到大房的顾砚山,他要孙媳去再闹一场。孙媳想到祖父说过家族和睦为大,就把这事隐忍住,没听别人教唆。” 她也是一个会说的,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摘干净,还把顾砚山给供出来。 三老太爷脸沉如水,挥手让米氏离开,转身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三老太太身体一直不好,现在换季早晚凉、午时热,她有些发热已经躺床上养病了。 此时看见三老太爷满脸怒意,知道又是为家里这些琐事,出言劝解:“西院才安稳几天,别再吵吵闹闹,你们别再难为他们了。” 三老太爷斥退屋里伺候的下人,这才对三老太太道:“我这也是为了东院的体面,这些年本来无事,只可恨大房挑唆我屋里的人出头闹事,我还没死,这就欺到头上来了。” 他对明哥儿杀猫的事没有放在心上,院里的猫他也是知道的,平时是水萍那丫头在喂着,这事左右不过孩子玩乐闹大了些。 可气的是顾砚山挑唆米氏去西院,还真就去了,这个孙媳妇也是一个拎不清的。 三老太太心里一急,咳嗽几声道:“大房这些年越发出挑怎么能服气,你该放下就放下。” 她话还没有说完,三老太爷一拍桌子:“你这说的什么丧气话,我家里老三老大哪里差了,以后定要把族长这个位置交到兄弟俩手中。” 三老太太摇头:“自古以来民不跟官斗,大房出了一个官,老大老三只是商户,怎么跟人家比,该放就放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三老太爷站起来,直接走出房间,往五房那边去了。 金针堂这些天很太平,顾家三兄弟得知米氏来西院闹过,堂妹就去酒肆找了顾砚山的麻烦。 虽然口中虽然说堂妹一个姑娘家不要招惹是非,可当晚就坐在一起开心喝了几盅。 以前他们跟东院起冲突,总会被族长和爹娘教训一番,现在堂妹去闹了……也就闹了,要是东院要搞事,自己兄弟三个可不能再软弱。 顾大伯也在街上放话:自家小四儿是冲动了些,那也是被逼急了,要是东院真容不下金针堂,自己就去大房赔礼道歉。 这事在关口镇还起了两天话头,米氏躲在家里不敢出去。 顾砚山是有冤说不出,他一到酒肆,就有人拿那天的话来问他:“怎么管到隔房弟妹家去的?真是族长的好选人!” 也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们顾家西院总算出了一人才,可别再容不得别人。” 这些话让顾砚山说不清,道不明,再多说,二十年前那场事还得拉出来。 如今顾廷柏已死,姑姑和表姨都已经成家生子,闹大伤的还是顾家颜面。 顾沐云这边是豁出去了,东院老的、小的都盯着西院欺负,不说同族关系,就连普通人情都不留。 既然西院已经退无可退,也就无需再退。 她心情很好,就好像一个脓包,挑破了虽然看着恶心,可人舒服。 在金针堂来看病的患者里,顾沐云自然还要大肆宣传一番,把之前西院的委屈一股脑说出来。 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自然比卖米花糖的顾大伯,还有码头扛活的顾二伯亲切可人。 就好像看戏,台下观众都喜欢听一个俊俏小生说唱几句,而不是两个粗笨老头讲一大堆。 来扎针的吴夫人,听书的叶大娘听得连连点头:“这么说来,小郎中你千里迢迢扶灵返乡,结果爹娘还没葬进族坟里去?” 顾沐云苦笑:“等什么时候凑够八十两银子,我再把爹娘送去安葬,这些时间就只能委屈二老在寺庙栖身了。” “哎呀,顾家东院还真做得出来啊!” “是啊!你是不是忘了,几十年前……”两个妇人离开金针堂才开始嘀嘀咕咕。 时间一晃就过去几天,流言越来越多,就连李员外那里都有人问当年顾廷柏落水的事。 李员外心里一直记恨顾砚山挑唆李四,此时有人问,他就意味深长说一句:“顾家那一池水深啊!淹得一个秀才不敢回家,现在也只能寄放庙里。”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可该懂的都懂,不懂的多问几句也懂了。 东院里,三老太爷和五老太爷脸都气红了,这种流言对顾家极为不利。 五老太爷眯起眼:“三哥,你让嫂子准备一个礼盒,我们去李员外家走一趟。” 在家装死躺尸是不成了,还是需要破费去赔个笑脸,求李员外放过顾家。 三老太爷也知道这场事迟迟不过,离不了李员外在背后兴风作浪,要不然小小关口镇上,这些话传不了多久。 “好,我这就让人准备一份,今天晚上就去李家!” 第83章 道歉 顾家两个老头子去了李员外家,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晚上时花堂嫂急匆匆跑来金针堂,要顾沐云回西院一趟:“四妹妹,东院的三老太爷和五老太爷来家,说有事要见你一面。” 顾沐云知道这事迟早要面对的,她一边准备提灯,一边道:“正好,我也要回西院去,李家书院已经说好,乐水下月初一就可以进学堂,要三嫂早些给他准备一个书篮。” 李员外对外的话是白说的吗? 当然不是,是顾沐云又去送了礼,本来为乐水上学之事。 虽然李家私塾是李二公子在管,跟李员外无关。 但礼多人不怪,顾沐云登门求教,只说家里人之前不懂启蒙有什么讲究,在族学随便上名,可现在不愿同流合污,想改换门庭,怕冒犯夫子! 李员外还难见有人会为启蒙来找自己。 尊师重教是美德,现在西院想离开顾家族学向往更高处(自家学堂),当然是好事! 李员外直接让家里人给李二公子送了信去,让乐水八月初一只管去私塾上学就是,对顾家的点评话只是顺带的事。 顾沐云这边换好衣服正要跟花堂嫂走,水萍、水荷急忙跟上,翠青小陆子也站到旁边。 顾沐云看了一眼四人,对翠青和小陆子道:“你俩留在家里,我跟水萍水荷去西院就是。” 翠青有些担心:“小姐,要是顾家族长要处罚你……”她后面的话隐去。 顾沐云明白她的意思,这是担心万一出事西院会护不住自己。 顾沐云想了想:“要是我晚上没回来,你就取些银子去李员外家。” 一听又要花银子,翠青苦了脸:“小姐,你要是不回关口镇,在江荆府一样可以开医馆,现在一天天的忙,挣来的银钱就没有用在自己身上,就只添了一套衣服。” 衣服还是大伯母做的。 这话她是当着水萍水荷说的,虽然这些天她跟水萍水荷好得跟姐妹似的,可说到底,她是小姐的丫鬟,一辈子都会跟着主子。 现在顾沐云就是她的一切,主子有难她会跟着受苦,甚至被转手卖掉都是有可能的。 比不得水萍水荷有家有爹娘,姑姑再好也只是姑姑。 眼睁睁看着小姐把自己的银子打点出去,翠青很是舍不得。 听到这话,水萍和水荷脸忽的就红了,羞愧的低下头。 小姑挣的钱大部分都花在西院,就连这石上居也是小姑赁的,西院一文钱都没有贴补。 自己姐妹说是徒弟可完全是小姑养着,而且,小姑也就比自己大三岁而已。 顾沐云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拉着翠青到旁边低声吩咐:“就按我说的做,别舍不得钱,总要过了这节骨眼再说。” 西院的背脊软了几十年,若没有自己的银钱先铺路打样,他们自己是没有勇气去投资的,也只有自己这个独狼才敢这样不管不顾。 闹腾这一个多月,她也烦了,直接面对面做一个了断也好,实在不行,那就掀桌子,谁也别想好过。 见小姐真要这样做,翠青嘟着嘴应承下来,只要小姐被东院扣住她就去找李员外。 顾二伯没有走,他要留在金针堂看门。 这里虽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赁人家房,就得护着院,要是有损失自家得赔偿。 这样也行,有顾二伯在,翠青和小陆子留下有人壮胆。 顾沐云跟着花堂嫂急忙回到西院,此时院里站满人,没人吵架有些过于安静。 顾砚山、三老太爷、五老太爷坐在长凳上,背后站着几个帮工。 院里点着两盏油灯,灯芯拨得长长的,随风闪动的光影照得几人的脸也是明明灭灭。 大伯母、大伯父和几个堂兄站在对面,顾长水死死瞪着顾砚山,一身污泥,看样子已经打过一场,但没吃亏。 顾沐云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她面不改色,直接走到顾大伯身边:“大伯,有什么事要我回来说,花堂嫂也不告诉我?” 顾大伯看向三老太爷:“三叔,现在四丫头回来了,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三老太爷沉着脸,威严地说道:“四丫头,你可知错?” 顾沐云一脸奇怪的看着他:“请恕晚辈不知,我何错之有?” 三老太爷气得拍了一下桌子,“你在酒肆殴打族兄,还不知错!” 这是没事找事了,之前虐猫、唆使李四捣乱的话不提,偏偏提这事,也好意思说。 顾沐云冷笑一声:“族兄可有受伤?我不过见他醉酒扶了一把而已。” 顾砚山的声音不阴不阳,听不出喜乐:“你个臭丫头,当着族长的面,你还撒谎!” 顾沐云挑眉看着他:“我为何不敢?当时你挥手是想干啥,别说你在打蚊子,难道就因为你年长我几岁,便可以肆意欺负弱小?” 三老太爷声音带着怒火:“你一个姑娘家随便进酒肆,还做出打人的举动,这是什么教养?” 顾沐云冷哼一声:“这话我还想问你老太爷,一个男人逼得姑娘家在大众面前出手自保,这又是什么居心?” “你,牙尖嘴利!不怕别人说你泼妇!”三老太爷没想到顾沐云连羞耻心都没有,还大方承认自己打男人。 一句“泼妇”对未婚姑娘的杀伤力还是很大的,大伯母赶紧出声:“三叔,我们四丫头只是脾气直,平时最是讲理。” 顾沐云不用大伯母给自己糊面子,直接回道:“无非就是一个泼辣之名,那有什么怕的,总比得一个连畜生都容不下的毒心好!” 这是又说到东院杀猫,三老太爷还想再说,五老太爷见状,赶忙出来打圆场。 一只猫不值钱,可顾家子孙小小年纪虐杀家畜传出去并不是好事:“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四丫头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之前是有些误会。 既然你缺钱,那族田的事就免了吧,去把你爹娘的灵牌取回来放回祠堂,你再给你砚二哥道个歉,我们两院还是和和气气。” 顾沐云心中豁然明了,这是要用八十两银子来换自己的道歉,至于顾浩明虐猫,米氏扑门打骂是只字不提。 说起来八十两银子换自己的一句话,好像还是挺大方的。 可顾沐云压根就没有想过会花这八十两银子,再说自己凭什么要给顾砚山道歉,东院大房先为顾廷柏道歉了吗? 顾沐云环视众人,见三个堂哥都是眉头紧锁,顾长水一脸焦急,知道他们都是在为自己担心。 顾大伯开口:“四丫头,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们不逼你,若是不想说,那银子等上几年我们也能凑够的。” 他本来愿意自己赔礼道歉,可东院硬逼着要四丫头来才行。 顾大伯也是看明白了,四丫头年轻气盛,跟当年离家的老三脾气一个样,要她道歉,恐怕要逼出大事来。 第84章 反骨仔和反水仔 顾沐云感激的看了顾大伯一眼,她敢出来掀桌子,仗着的就是西院众人撑腰。 不是说一定要堂哥堂嫂们做些什么,很多时候不拖后腿就是最好的支持。 就比如说现在,虽然堂哥们默不作声,三个堂嫂也站在一边不说话,看似她孤立无援,其实心稳如泰山。 顾沐云对着扮红脸的五老太爷笑笑:“既然我爹娘已经离开不能容身的祠堂,再回去也是没意义,他们会不高兴,所以那族田我是不会给的,这赔礼道歉也是不可能的。 你们都回去吧,我大伯早就说过东院西院各走各的,以后别再没脸没皮的缠着不放。” 三老太爷脸色铁青,顾砚山露出一抹冷笑,他没有看顾沐云,反而是看向三老太爷:“三叔公,你可是看见的,不是我大房的人不讲道理,是西院连长幼尊卑都不顾,你这个族长的威信……呵呵!” 顾砚山再次给三老太爷送了“呵呵”,这是要挑起三老太爷的火气,对西院来点硬的。 没想顾沐云紧随他的话,慢悠悠补充道:“砚二哥说得对,当族长没什么威信,除去做些乘人之危的手段敛财,好好一个顾家被管理得人心涣散,能力气度都不够,不能当就别当,换一个有才识有头脑的来。” 顾砚山惊讶的看向这个族妹,忍不住夸了一句:“四妹说得不错!” 此时他才发现,这个刚回来的族妹果然不同族中其他女子。 才短短一个多月就能看出顾家内斗的症结所在,一句话还把自己给架上火堆,有本事。 若不是场合不对,他都还想多夸几句说得好,这族长就是该换。 顾沐云没搭理他继续道:“我看砚二哥就是最好人选,正是年轻力壮之时,头脑聪明,办事伶俐,内能通晓族中事务,外能跟县衙沟通,有你在,顾家定能成关口镇数一数二大家族。 若是砚二哥喜欢逍遥自在,你后面那些旁支的叔伯兄弟也可以来搏一搏,都是顾家子孙,说不定顾家会在你们手中发扬光大。” 顾砚山撇开顾沐云那句族长让旁支来当的话,简直感觉堂妹就是帮他说的。 族长只能嫡房出,如今大房在他这一辈人少,他就只有一个女儿,其他房没少嘲笑,这也是他一直窝在老宅整天混酒肆的原因,前途黯淡无光了。 要是自己当族长,定不是如今这样。 “四妹说得实在太好了,二哥今天还得再赞你一句,多读书就是好,秀才教出来的女儿比那些儿子强。三叔公,你说是也不是,呵呵!” 他又送了一个“呵呵”。 满院的人都傻眼了,之前两人还在酒肆打架,现在就看两人在这商业互吹。 后面跟着过来的帮手们也是面面相觑,他们都是顾家亲戚,或者是旁支偏房,平时在本家商铺田庄干活,本家有事就来帮忙。 此时听到顾沐云这挑拨离间的话,明知不可能,可心里还是有点微动的。 三老太爷和五老太爷脸色铁青,说好的来处罚顾沐云呢?说好的赔礼道歉呢? 现在和是和了,怎么话头一转就变成要夺自己族长之位! 刚刚还扮笑脸的五老太爷装不下去了,阴沉沉道:“住嘴,族长一职谁当也是你们小辈能随便谈论的。” 顾沐云冷笑:“你们这些长辈做事不公,还不许人说了!” 三老太爷暴怒,对后面的帮手喊了一声:“把这丫头抓起来,送去祠堂,明天顾家要开祠堂。” 他话音一落,那几个顾家帮闲就撩起衣袖想过来抓人。 顾沐云这边三个堂兄和顾长水已经将她护住,大喊着:“你们敢动手,大家就别活,要死一起死。” 刚才顾长水已经跟那些长工帮闲打过一场,也不是吃素的。 水萍和水荷站在顾沐云身边,两个小丫头微微发着抖。 三个堂嫂抓住晾衣杆也冲过来,长竹杆噼噼啪啪打着地面,让那几个长工不敢靠过来。 两边顿时剑拔弩张,场面很是混乱。 就在这时,顾大伯和顾砚山齐齐大喊着冲进人群:“住手!” “都他娘的住手!” 有两人拦在中间,双方都停下来,尤其是几个帮闲还是顾砚山带来的。 顾大伯喘着粗气:“我三弟就只有这一条血脉,你们还这样千方百计的算计,真是连外人都不如,这顾家终究是要完蛋了。” 从中元节到现在才十几天,顾大伯还以为已经商量妥当,以后就能平静过日子。 可族长出尔反尔,不仅逼到家里来,还想带走四丫头,这是要掘了西院的根。 看来东院根本没有把西院的话当回事。 他是不能忍了,自己哪怕迁坟,也要跟东院断亲。 顾砚山眯眼看向三老太爷,还忙里抽空宽慰顾大伯一句:“大伯别急,所有事情都有一个公道!” 他想当族长,这西院还是先别忙分族,至于几十年前的事,等自己当了族长可以慢慢解决。 顾砚山挥退几个帮闲,然后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三老太爷和五老太爷:“你们身为长辈,如此为难一个晚辈,难道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 三老太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顾砚山骂道:“你这小子,竟敢教训起我们来了!” 带这家伙来是为让西院赔礼道歉,此时竟然背后出刀! 顾砚山一扬头:“我只是实话实说。今日之事,明明是你们理亏在先,却还要咄咄逼人。若是再闹下去,恐怕整个顾家都会成为别人的笑柄!” 五老太爷见状,瞪着突然变卦的顾砚山,知道再说下去这两房人还会亲近起来,立即冷哼一声:“好,好,你们翅膀硬了,我们管不了。三哥,这事我们不管,看他们自己去解决。” 三老太爷也知道有顾砚山背叛,自己想罚顾沐云是不行。 借着老五这句话,自己赶紧顺梯子下。 于是,怒气冲冲来的族长族老,又灰溜溜的离开了。 西院里就只剩下顾砚山和他带来的人,顾长水虽然收回长棍,依然目光不善的盯着他:“顾砚山,你还不滚,留着想干啥?” 顾砚山冷笑:“白长一副大个子,脑袋根本比不上你小姑。” 顾沐云打断他想挑拨的话:“长水很好,不像有些人,天天勾心斗角只想算计。” 面对顾沐云,顾砚山挤出一丝笑:“四妹别说这样难听,都是一家人。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砚二哥,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突然听到顾砚山说这话,顾大伯一群人都诧异了,恶狼还会说人话? 顾沐云看着顾砚山,轻轻一笑:“你也别说那么好听,你无非是想要西院替你做事。” 第85章 雷火神针 顾砚山嘿嘿一笑:“不用,你们别插手东院的事就行!” 他已经知道三老太爷和五老太爷去李员外那里,没有得到好话,被训斥一顿回来的。 借着这机会,顾砚山就要好好表现一下,让关口镇上的人知道自己也是一个人才,西院这边能安稳着别添麻烦就好。 当然,如果这个族妹能帮自己就更好。 这自然是他的想象。 他清楚这几十年对西院的欺压,可不是三言两语能消除。 顾沐云可不是普通姑娘,自己多说几句恐怕还要被套住。 西院能在这时候不拆自己台,就是憨厚善良了。 顾砚山走了之后,顾二伯带着翠青和小陆子赶来了。 他说在金针堂待不住,就找了邻居帮忙看着,赶紧过来帮忙。 在见过团结又强硬的西院后,三老太爷几人就再没有来找麻烦,他们没有这个精力也没有这个时间。 因为顾沐云的几句话,大房顾砚山正式翻脸。 顾家内斗进入公开阶段,这在不大不小的关口镇顿时掀起小小波澜。 就连金针堂这里都有人打听消息。 顾沐云此时不添乱:“我们西院跟东院已经多年不合,这些事情跟我们也没有关系,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只要别再来找我们麻烦就是。” 多话的人也知道是这样的,西院本来在顾家就没有话语权。 东院已经乱了,这些天顾砚山都在孝泉县找人查顾家财产,走访各房叔伯姐妹,联络感情。 其实顾檀亦早年对族长之位也惦记过,他是官身更有资格,但三房死攥着不放,又拘于“孝道”二字,不得不放弃。 于是顾砚山虽然辈分低,但身后有县衙任职的叔叔撑腰,实力不凡。 三老太爷和五老太爷也在忙,一趟一趟往镇上各个乡绅家走,要他们出面主持公道。 如今已经得到李员外支持,东院分裂,双方旗鼓相当、势均力敌,很是闹热。 顾沐云没有管东院的事,现在能做的就是远离矛盾,没有掺和任何一方。 无论怎样,打铁还得自身硬,自己强才能真的强。 西院的孩子们需要时间成长,要有出息才说得起话,说到底如今能安稳也只是夹缝中求生存,人家腾不出手来找麻烦。 东院闹得沸沸扬扬,西院低调行事,该上工的上工,几个媳妇关上门做自己的事。 不过花堂嫂每天上街买菜,都会来金针堂溜达一圈。 侄儿顾长水和顾家三个堂哥下工来接水荷时,也会坐一阵,吃点零食,帮忙捣捣艾绒再走。 反正有这一闹,西院所有人都越发亲近起来。 金针堂下午空闲,顾沐云开始给顾二伯处理腰疼。 其实顾二伯的腰疼已经大好,坐站几乎没有症状,但每过几天还是会行一次针。 另外,顾沐云还要给顾二伯艾灸。 其实水萍这段时间也在给顾二伯艾灸。 对治疗寒湿痹症的腰腿关节疼,顾沐云一直都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在针过之处会再灸上几柱,达到温通经络,调节脏腑,扶正祛邪,提高疗效的作用。 虽然这样治疗时间花费长了,但这效果的确不错,能将扎针的效果维持得更长久。 因为关节腰腿的疼痛一般没有的具体痛点,水萍他们是手持艾条进行悬灸,这样面积大,安全,适合各种病症。 而真正艾灸治病的方法还是需要着肤灸,也就是将艾绒捏成小柱放在皮肤上点燃,烧到疼痛时再取下。 这样艾火的温热刺激可以直达深部,经久不消,使人产生畅快之感。 除此之外,还有药物艾灸法。 在艾绒里加上祛风除湿通经活络的药物,比如乳香没药,木香、羌活、麝香等做成艾条。 将点燃的药条隔着数层纸或者棉布,紧紧按在穴位上一到两秒,太烫则提起缓解再按,火头熄灭就点燃继续,每穴按五到七次。 这种方法叫雷火神针或者太乙神针,两者制法和操作方法一致。 不同的是雷火神针最早可追溯到明代,其名称来源于明代《本草纲目》中的记载,主要针对治一切闪挫、诸骨节痛及寒湿诸气而畏刺者等病症。 太乙神针起源于清代,是在雷火神针的基础上经过改良和发展而形成的。 里面添加硫磺,治疗范围广泛,包括感冒、咳嗽、头痛、风寒湿痹症等多种病症。 除这两种药灸,还有其他药灸,比如用于外科疮疡的神灯照,治疗半身不遂的百发神针,治疗偏食消瘦、积聚痞块的消癖神针等等。 顾沐云也是第一次在金针堂使用神针灸,实在是里面的药太贵,成本高。 金针堂刚开业,自己名气不够,要是一开口就是一两银子的灸钱,得把患者吓跑,等成名医后,多少钱别人都愿意给了。 给顾二伯做灸,一是为治病,也是给水萍他们展示灸法。 顾二伯趴在理疗床上,露出患病的腰部,上面再铺几层布。 顾沐云把比普通艾条粗一倍的药艾条点燃,待烧得红红时,再把火头对着垫布按下,又快速拿起。 那一下虽然隔了布,四个学徒还是吓得站起来。 年纪最小的小陆子赶紧问:“二伯,烫不烫?” 顾二伯摇头:“不痛,只热乎乎的,很舒服。” 顾沐云用艾条连续按两次,火头熄灭,重新点燃就看向翠青等几人:“你们谁来做?” 这些学徒还不到摸针的时候,平时只做灸,此时同样为灸就有点吓人。 但中医靠实践出经验,不亲自体会是不行的,需要操作者胆大心细直接上手。 翠青、水萍两人面面相觑,小陆子和水荷年纪太小,身高不够,就直接排除在外,只有她们俩人来了。 翠青往后一靠:“让水萍来吧!我以后再做!” 自己是丫鬟,会不会医书术都不影响跟着小姐一辈子,只需要尽心伺候好主子吃喝穿戴就行。 水萍是徒弟,以后要独当一面的。 没办法,水萍硬着头皮接过重新烧红的艾条,手开始微微发抖。 顾二伯鼓励道:“怕啥,你就是把我烫了,也就是你小姑说的那啥着肤灸,效果还更好些。” 顾二伯在金针堂一直在充当教具让人练手,不光是水萍几个,也包括顾沐云,她运气点穴推拿时,顾二伯能给出准确反馈。 水萍咬咬牙,捏着灸条就使劲按下去…… “啊!” 刚刚还在鼓励人的顾二伯烫得跳起来,却是水萍用力过猛折断了艾条。 脱落的火头落在皮肉上,二百度高温谁也承受不了。 顾二伯一动,火头咕噜噜滚落下来,摔得四分五裂。 屋里瞬间烟气弥漫,大家一哄而上,七手八脚开始扑打四下飞溅的火星,顿时叽叽喳喳闹成一团。 好在飞溅出来的都是药粉,看着吓人,其实一晃就熄灭了。 不过这事就成了金针堂的反面教材,那就是遇事不许慌,心要稳,手要稳。 第86章 足三里 八月初一,在家被关半个月的乐水终于可以出门,有李员外推荐,他顺利进了李家私塾。 望子成龙的三堂嫂对东院再无好感,只说还是自家小姑子好。 东院的事已经在关口镇消声,现在换成码头上那座百花楼新来一个清倌人,容貌绝美,唱跳俱佳,很是吸引人。 金针堂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每天从早上开始忙碌,一直到午时,下午就清闲下来。 趁着这个时间,学徒们依然是学字背穴,每个人都有顾沐云安排下来的作业。 水萍已经迷上灸法,什么着肤灸,长寿灸,隔姜灸,药饼灸,每天就琢磨此事。 见水萍对灸法有兴趣,顾沐云就又教了她化脓瘢痕灸足三里。 这是一个保健灸。 化脓灸并不是感染,而是让足三里这个穴位在被烧伤后,一直处于无菌炎状态,创口有点带液体的感觉。 《针灸大成》里提到灸足三里可以预防中风。 民间亦说“若要身体安,三里常不干”,“三里灸不绝,一切灾病歇!” 因为足三里,中皖穴可使胃气足盛,阳气足,精血充盈,从而加强身体抵抗力,让病邪难犯。 用现代医学来讲,就是身体一直处在无菌感染中,会刺激身体自身免疫系统全部起来工作,不许懈怠,体温会一直偏高。 现在人类正常体温已经从37.2下降36.5左右,有抗生素后,人体自身的保卫战已经很少再打了。 没有炎症刺激,卫兵开始懈怠,体温越低身体越差。 就好像阴暗角落要生霉菌一样,在体内寒湿重阳气不足的环境下,各种癌细胞疯狂生长。 艾灸足三里制造炎症环境,就是人为训练身体里的士兵。 不过,灸足三里虽然好,还是有禁忌的,并不是人人适应。 只能是成人艾灸足三里,还在生长期的孩子不能灸。 因为足三里有引气下行的作用,小孩子灸足三里会出现生长迟缓,气血不合的情况。 于是,趁着现在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不会汗水淋漓感染伤口,水萍就把顾二伯,还有她的祖父母,爹娘和叔叔婶婶都灸了。 每个人双腿上的足三里穴都烧出一个燎泡。 十七岁的顾长水没有烧灸。 顾沐云说,所谓成人就是三十岁以上的。 当然这是古书记载,如果换成现代人,十七岁的顾长水也能灸了。 因为,现代人从小吃冰糕冷饮,体内寒湿气重,导致脾胃虚弱,早就不是纯阳之体,适当灸灸更健康。 在《备急千金药方》中还有记载:“凡宦游吴蜀,体上常须三两处灸之,勿令疮暂瘥,则瘴疠温疟毒气不能着人”。 其实现在身处湿热之地的南方,一样可以艾灸保健。 水萍天天琢磨灸,翠青天天琢磨吃,小陆子天天给水萍做药饼,一会是姜末,一会是蒜蓉,准备隔姜灸。 水荷热衷于练字,好在院里的石板多,够她写满一块又一块。 顾沐云则天天练功看医书。 现在她把顾廷柏的医书粗看一遍。 跟西医一个标准数据可以国际通用不同,中医门派林立,内讧严重,每一种病靠的是医生的领悟和经验。 其中学院派和民间师承派又相互看不起。 年年十几万中医大学毕业出来的医学生,根本不能诊脉看病,民间医生又没医师证。 顾沐云的针灸是从学院出来,又跟着几个民间大师交学费学过。 现代中医也有分科,虽然顾沐云的专业技能是合格,甚至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但开方就差着火候。 而且病名也需要适应。 在现代,中医很多时候都在用西医病名跟患者沟通,说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说腰椎间盘突出,说骨质增生。 可这些疾病对中医不是病,只是一个临床表现。 现代医学是把疾病切割成一个一个的器官分析,中医是把所有病放在一个整体考量。 比如高血压只是痰湿中阻、肝阳上亢、阴阳两虚、气机不畅等等病症的其中一个症状,治疗也是祛痰湿,舒肝清火等对证施治。 腰椎间盘突出也不是单独的疾病,而是风寒湿痹的一个症状。 现在顾沐云需要把这些习惯的病名换成一个说法,甚至要改变考虑病症的思路。 好在有原身记忆,只需要重新读过医书和医案,她就能跟现代病名融会贯通。 金针堂每个人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 最闲的应该是那只死里逃生的大猫,现在伤已经好全,本来就是灰扑扑的狸花大猫,身上一块黑一块,不知道的还把它当烂麻布。 这家伙性子野,身体健康,每天吃着小鱼虾,没几天就恢复大半精神。 转眼跳上高高屋顶,躲在屋脊下的缝隙往外窥视,只有无人时才会下来喝水吃食。 很多时候顾沐云只能看见房顶上一团灰影。 只要发现有人看自己,大猫就鬼鬼祟祟潜伏下去,独露一对小耳朵在外面。 一天又过去了,顾沐云放下书,揉着昏涨的额角,看一眼开始昏黄的天空,这才放下书站起身活动。 此时已经起了夜风,呼啦啦一阵风过,刮下几片竹叶,顾沐云盯着盘旋而下的落叶发呆,片刻后突然想起一件事,赶紧对着灶屋里喊道:“翠青,我们的衣服做上了吗?” 现在已经入秋,顾沐云秋衣冬服都带着,可现在身高在长,就只挑了几件最长的,还需要再备两件换洗。 金针堂众人还需要添置棉被和厚褥,这些东西镇上有,大伯母找人在做了,但小陆子和翠青都没有冬衣。 这些事情不好再麻烦西院的嫂子们,顾沐云就在镇上找专门的裁缝店。 水萍甩着手中的菜叶,从灶房探头出来道:“小姑,我已经把你那件衣服交到王家针线铺上,尺寸都有放大着。” 顾沐云要做男装,之前顾家闹腾正是风头上,她不想在街上闲走,就叫水萍和翠青拿一件以前罗氏做的衣服做样子,让针线娘子适当再放宽添长就是。 至于上面的绣花,顾沐云没有过多要求,不过罗氏是每件都绣,她很是喜欢,决定把每件衣服照着罗氏的绣样复制。 水萍说镇上针线铺子有好几家,做得最好又便宜的还是王家裁缝店,虽然铺子小,但活做得细致。 小陆子从旁边放艾叶的屋子出来,正好听到这几句话,对顾沐云悄声道:“姐姐,我去王家做衣时,那个王家嫂子问了你!” “哦!问我什么?” 一说王家嫂子,顾沐云就想起那个眼睛已经近视的小妇人 。 听顾二伯说,那是王家从小养大的童养媳,现在儿子死了,虽然王家还有一个儿子,还是准备把她留在家招婿。 怕这个小媳妇有外心,王家把她看得紧紧的,就连坐车去给亡夫上香也要来去盯着。 顾沐云想,王家应该是舍不得童养媳的针线手艺,毕竟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 小陆子迟疑一下靠过来,低声道:“王小嫂子问你多少岁,家里可有定亲!我看她说这话时脸都红了,姐姐,她不会真把你当成公子了吧?”网图 第87章 王家裁缝铺 小陆子只是小不是傻,他看出王家小嫂子的不对劲。 不说自家义姐是女的,就是真是男儿,也不会娶她一个年纪大,带孩子的寡妇啊! 听到小陆子对王家小媳妇的猜测,顾沐云手背撑额,来了一个标准的“尴尬拭汗”。 那日跟王家小嫂子在去云霞寺同乘一车,小陆子隔在中间。王嫂子是认识小陆子的,现在问自己有没有定亲…… 她有些好笑,这话其实已经被很多人问过。 开业快两月,老患者多来几次已经熟悉,不再问定亲,但眼神有点怪怪的,显然是知道她的女儿身份,不过碍于她是郎中,还想求治病不好说破。 顾沐云没有在意别人的眼光,认出也好,没有认出也好,只要不问到面上,她就当不知。 但王家小嫂子也这样问就不好了,自己可不想玩什么真假鸾凤。 取衣服时还是自己亲自去,让那个小媳妇仔细看清楚,别生出事端。 这事说做就做,第二日下午趁着有空,顾沐云带上小陆子前去王家店铺取衣。 王家裁缝店虽然小,生意其实不错,比顾沐云想象中的好。 在店外就能看见店里的木柜上叠放着不少衣物,还有好些布料。 只是看见迎出来的老板娘,也就是王家小嫂子的婆婆,顾沐云不由微微蹙眉。 眼前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身材矮胖,容貌中等。 但面上涂着厚厚脂粉,画了眉毛,戴着簪花,未曾开口先是一笑,还未抬步就是一抖,眉眼间都是风情万种。 想到王家小嫂子死去的小丈夫,顾沐云心就沉下去了。 她已经听顾二伯说过,王家这个大儿子死时才十七岁,也就是两人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五岁就圆房了。 两个都是孩子。 王家大儿本来身体就不好,再被母亲催着要生孩子抱孙子,太年轻没节制,成亲两年就一场病过世。 王婶子也是寡妇,无依无靠,所以才急着儿子成亲生子,也让儿子丢了性命。 只苦了王小媳妇现在十七八岁就当寡妇,还留下一个体弱的孩子。 顾沐云自认为从现代而来,什么妖魔鬼怪的见过,内心已经强大到可怕,就连李四的恋男都能理解,但对这种早婚早育、传宗接代的思想却无法接受。 这真是害了几个人。 现在家里两代人就成了两个寡妇,王婶子不仅要抚养未成年的小儿子,小媳妇还要抚养两岁小孙子。 王婶子自然不知道顾沐云已经想了几箩筐,笑吟吟接待顾客:“哎呀,这就是金针堂的小郎中?早就听说是个有本事的,没想的还是这样年轻。” 顾沐云开了医馆,真正在街上行走的时间屈指可数,只有去李员外家时来回晃了两次。 现在被王婶子认出来,也是那次和顾砚山在酒肆里吵架的原因,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顾沐云对这样的厉害大婶子很发怵,尬笑着道:“老板娘夸奖了,只是虚长岁数而已!” 王婶子挑起细长眼缝,职业性的对着顾沐云开始上下打量,看着看着她的神情不对起来,一脸古怪道:“哎呀,顾小郎中,你难道真是女子,怎么也打耳洞?” 问得正好,可要看清楚了。 顾沐云就知道这种裁缝店老板娘经验丰富,看人形体很有眼力的,要辨男女更是容易。 见老板娘果然一眼就认出自己的身份,笑着道:“老板娘好眼力!” 说完心情放松,一撩衣摆就在店里坐好,让王婶子好好看仔细。 她曾经迷恋过好几个女演员,觉得她们的反串角色都是那么风流不羁。 如今自己穿上古代男装,下意识开始模仿,两三个月下来早已经是习惯,这撩衣落座做得自然而然。 见她这大方举动,刚才还笑得古怪的王婶子神情一滞,又把顾沐云多看几眼才讪笑着道:“小郎中真是厉害,寻常女子哪有你这爽利劲,听说你还在酒肆把顾家大房的人打得起不了。” 那事顾沐云不否认,反正也藏不住,不过把顾砚山打得起不来的话不能认,别把自己的顾客吓跑了。 于是笑着道:“王家婶子听差了吧,那是顾二爷喝多酒没站好,我只是扶了一把。” 王婶子“啧啧”两声,眼珠转了转道:“顾小郎中虽然年轻,做事倒是有几分道理,前段时间还听我那儿媳妇说过顾郎中,就是上月你们一道去云霞寺的路上。” “哦,当时我坐在车外,跟你家儿媳妇并无交集,小嫂子抱着孩子坐在里面。”顾沐云想起那个女人当时很惊恐,自己还不得不坐到外面吃灰。 听到自家儿媳妇在外面很老实,王婶子得意一笑:“是呢,芳草也说小郎中遵守礼数,跟她没有多说话,只说了孩子,还可惜小郎中不懂儿科。” 顾沐云像是没听到她说出自己儿媳妇的闺名,目光看向店里随口道:“孩子身体可好了?” 王婶子也看向店里,面上带着遗憾:“麟哥儿今天又跟他娘去庙里上香,不能跟小郎中见面。” 顾沐云微微蹙眉,忍不住提醒道:“老板娘,那孩子身体弱,寺庙之地少去,而且路上炎热颠簸,这样对身体不好。” 她虽然不是儿科医生,但也清楚大夏天让一个两岁孩子每月三次在扬尘满天的路上奔波,这肯定不利健康。 王婶子有些不乐意了:“小郎中,麟哥儿是去给他爹上香,可不是玩乐,这是他身为人子该做的,再说有他爹保佑能出啥事。” 顾沐云看她一眼,见她居然是认真的,不由咋舌:那孩子的爹死时还是孩子,能保佑个啥。 她本不想跟蠢人废话,但想想孩子可怜,还是劝道:“老板娘,我是郎中,看那孩子从娘胎里起就不足,需要多调息生养,这样烈日当空的奔走,会生病的。” 听到顾沐云还说孩子去上香要生病,王婶子立即翻脸:“你是郎中又怎样,只会治一点腰疼痛的小毛病,又不懂儿科,别胡言乱语诅咒我孙。” 顾沐云彻底无话,好言难劝作死鬼,罢了,就这样吧,信不信由你! 横死一回,她如今也深信不能随便介入别人因果。 医生的本事不是改生死簿,只是在排位等死的队伍里拉你一把,听话的人就迟死,不听的就早死。 “老板娘,那就把我做的几套衣服取了。” “哎,瞧我这记性,做好了,做好了,这就给你拿去。” 说起生意,王婶子脸上又是笑吟吟,马上转身去取顾沐云定做的衣服。 变脸之快,把旁边的小陆子看得瞠目结舌。 在裁缝店没有遇到那个近视眼小姐姐,还挨了一顿训,顾沐云带着小陆子回到金针堂就大吐苦水:“那王婆子真是蠢毒,折腾死儿子,又来折腾孙子,她是不是跟那父子俩有仇,难道不是亲生的?” 第88章 小儿高热 顾沐云怀疑王婆子不是亲娘,这话还说错了,因为的确是亲生的。 顾二伯解释道:“王家男人的寿命都短,要不然王家不会早早买童养媳,早早成亲,不过也幸好生下孩子,王家老大算是有后了。” 顾沐云摇头,优生优育很重要。 因为医药卫生知识不够普及,为了增加人口,从官府到民间都喜欢早婚早育,亲上加亲,这也让孕妇难产增加,新生儿夭折多,还生下畸形弱智。 入夜,大家都已经睡觉,哗啦啦的大雨下个不停,打得院后竹枝噼啪作响。 雨水沿着檐边的雨霖铃流下,汩汩从石板地漏进入阴沟,院里没有一丝积水。 下雨屋顶上的大猫也待不住了,下来吃过猫食,就蹲在水萍房间外的草垫上盯着四下动静。 大猫虽然烧伤还没有完全好,但已经抓了好几个老鼠,现在石上居再没有窸窸窣窣跑动的声音。 只是灶房门一定得关好,因为大猫翻碗柜的习惯一直都在,来了没几天就旧病复发,把翠青留着准备熬汤的小鱼给嚯嚯了。 雨声哗哗越发显得夜深人静,突然花墙外有人喊:“顾小郎中,顾小郎中!我们要治病。”随即敲了院门上的云板。 顾二伯睡在前堂的角落里,听到喊声立即打开门问是何病。 金针堂以针灸为主,主治腰腿疼,少治杂病,这半夜的急症还是第一次。 等顾沐云匆忙穿戴好从后院出来,就看见前堂站着水淋淋的王家小媳妇,她旁边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 两人旁边放着伞,可王小媳妇身上还是湿了大半,不过她怀里包裹严实的孩子倒是干的。 顾沐云道:“这是什么事?” 听到她的声音,王小媳妇还没有看清楚人就立即冲过来:“顾郎中,快救救麟哥儿。” 顾沐云退后一步:“王家嫂子别急,让我先问清楚什么情况?” 跟在后面的小男孩用鸭公嗓子喊道:“快救人啊,你问什么问,浪费时间你赔得起吗?要不是雨大不好走,我们才不到你这里来。” 顾沐云不搭理他,只让王小嫂子解开包裹孩子的被子,一边问:“孩子什么情况,你把被包打开!” 王小嫂子急道:“麟哥儿发热怕冷,不能松开被子,你快给他开药,只要吃了退热就好。” 顾沐云眉头微蹙,沉声道:“我这不开药,你要是不先把孩子解开,那就抱回去,我这里治不了。” 顾二伯劝道:“你不让人看孩子,怎么治病!” “这……可郎中说过,发热时不能吹风,要不然会抽风的!” 王小嫂子也没了主意,还紧紧抱着孩子不放。 一听孩子发烧,顾沐云就急了。 发热虽然讲究捂汗,那也得分情况,只知道捂,不知道退,高烧抽搐会要人命的。 她上前伸手就掀开王小媳妇紧裹的小被子,露出孩子烧得通红的脸,还有急促的呼吸声。 见到麟哥儿是活的,顾沐云心里稍安。 以前听其他科室的同行们说过,有人抱着死婴到医院或者诊所求药,但不让医生看孩子,只要你接手,那就讹上了。 刚才王小媳妇死活不松被子,她难免会怀疑。 伸手一摸孩子额头,烧得滚烫,而且没有汗。 这可不是好兆头,热度还在上升中。 她对已经跟出来的水萍和翠青道:“把孩子放到理疗床,快把被子松开,准备一些温开水,再把最小的刺血针拿来!” 水萍赶紧抱着孩子过去了,顾二伯去准备开水。 顾沐云这才想起自己白天去王家裁缝店,就听到说孩子又去上香,这是回来发烧了。 不由心里火大,转身对着王小媳妇就开始训:“你明知孩子身体不好,为什么还带着去庙里。那些神像张牙舞爪,就连大人看着都怕,你这是硬生生把孩子惊吓出毛病的。” 王小媳妇此时知道怕了,抹眼泪:“麟哥儿很乖,他在庙里也不哭不闹,再说拜的那是他爹。” 顾沐云这暴脾气起来了,恨不得马上将人吼一顿。 乖什么乖,那是孩子连哭闹的精力都没有好不好。 只要健康,就没有什么不爱动弹的乖孩子,两岁孩子跑起来,大人都抓不住。 “你要是真正心疼自己孩子,以后就别带他去庙里,也别让他听经文看那些法事,就在家里玩耍,平时吃些清淡的肉粥菜粥,要有养份、好消食的。” 跟着一起来的男孩子见顾沐云不去管侄儿,只对着自家嫂子说教,立即像小笨驴一样直着脖子叫:“你只是郎中,只管治病,你管我家什么事……” 顾沐云瞪他一眼,吓得那孩子赶紧闭嘴。 难怪王家男人都死得早,原来是遗传。 这孩子就长得很抽象,看身高八九岁,比小陆子还矮一指。 但看面容和眼神至少十岁以上,两眼之间像隔着一座河,还有点斜视。 想想其实麟哥儿也是眼距有点宽。 眼距宽并不是智商低的标志,但这种显性遗传也代表家族基因强大,好的没有,坏的都有。 此时,水萍和翠青正把孩子身上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松开,不敢马上露在外面,还是盖着被子。 麟哥儿不舒服,一直在哼哼唧唧的呻吟。 训过王小媳妇,顾沐云两步来到孩子身边,只见孩子昏睡着,双目微合,目珠在上,面色赤红,两侧青筋暴露,肌肤滚烫灼热,唇红干裂,呼吸急促。 没有体温计,只能摸到脉数,预估应该是四十度,而且马上就要高热抽搐了,需要立即降温。 如果体温不超过38.5度,顾沐云还能试试小儿推拿。 用手法退烧安全又稳妥,可现在温度过高,治疗效果不佳了,只能用穴位点刺退烧。 顾沐云让水萍辅助自己,先抱好孩子摆正体位,用温水擦净孩子双手,从手指的指根捋到指尖,反复几次,用刺血针在少商穴、商阳穴轻轻一点,一颗黯红的血珠就冒出来,用棉布快速吸走,一直冒到第三颗血珠才停下。 然后就是后脖处的大椎穴,顾沐云先用手捏捏肌肉表层,只几下就出现暗红的痧印。 看到顾郎中在孩子手指上又拉又扯,还要扎针放血,现在又要扎背上,王小嫂子在旁边看得腿发软,连声道:“能不能少扎几下,麟哥儿怕疼。” 顾沐云没听这些“慈母”话,现在知道心疼孩子,早干啥去了。 她用刺血针在孩子的大椎穴上一点。 没有血出来,水萍啊了一声:“师傅,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没有血?要拔罐吗?” 白天给那些患者刺血都是要拔罐的。 顾沐云摇头,拔罐和刺血都非常耗气。 小孩子纯阳之体,只需要刺血急救就行,再拔罐徒劳耗伤阳气。 放下刺血针,顾沐云双手在刺血点一挤,一滴似血非血,带着粘性的黄水就冒出来了。 不错,有这黄水出来就能退烧。 针刺的疼痛终于让麟哥儿稍微清醒,他大哭起来。 随着哭声,原本干热的身上像是开了闸,瞬间大汗淋漓。网图无论成人或者孩子,发烧咽喉疼痛都可以使用,用一次性糖尿病采血针点刺既可 第89章 开药 小孩子汗水一出,急促的呼吸反而缓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顾沐云赶紧把被子盖好,让孩子安静休息。 然后回头对王小媳妇道:“汗出烧退,你给他喂些水就可以回去,等天亮再找郎中开药。” 王小媳妇见儿子出汗,也知道这汗一出,身上的高热就会退,顿时高兴道:“多谢顾郎中救命,还是麻烦你再开些药,我们带回去给孩子吃。” 顾沐云笑了笑:“王嫂子是不是忘记了,我不懂儿科病!” “啊,你不懂小儿病?”王小媳妇看看转眼间就明显安静的儿子,又看看顾沐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麟哥儿刚才烧得厉害,人都迷糊了,若不是雨大顺路到金针堂来,找到其他郎中开方喝药,也没这个效果吧! 顾郎中怎么说自己不懂儿科? 顾沐云没有撒谎,要她想办法给孩子暂时退烧容易,但孩子发烧总是有原因的。 这些日子里一直在读顾廷柏的医书医案,她把里面的经方验方已经背得七七八八,只要有合适的病例就能开药。 但今天她不想开方,什么都可以逞能冒险试一试,就治病这一道不能。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况且这孩子身体底子差,家里人又不好沟通,就白天王婆子那几句话,顾沐云也不愿意接手。 规避各种医疗风险是医生职业培训的首要内容。 见王小嫂子还想求药,顾沐云直接拒绝:“不是我不愿意给你孩子开药,儿科实在不是我的强项,从小你家孩子就有固定郎中在看诊,会是什么情况他最清楚,别再随便换郎中。 若是你真要信我,就按照我之前的话,以后别让孩子去上香。” 王嫂子支支吾吾,显然不去上香她作不了主。 跟在旁边的王家小儿子又开始插话:“哼,你既然是郎中,为什么不开药,不开药还当什么郎中,我看是你没医术。” 顾沐云对这个“智障”少年很不喜欢,本来就不打算开药,现在更不想管了。 她瞟一眼王家小儿子:“你家开裁缝铺子,会做官袍吗?” 王小子一愣,犟嘴道:“官服又不能随便做。” “那你家是不敢做,还是不会做,或者是不想做啊?” 王小子傻眼,吱呜着不知道怎么回话。 王嫂子还是听明白顾沐云的话,人家郎中是不愿意给自家开药。 顾沐云不是跟王家有仇,孩子不治,大人还是可以治的。 她直接对王家小媳妇道:“王嫂子的眼睛不好,这我倒是可以替你医治,虽然不能复原,但以后这觑视的毛病可以减轻,钱也不用给,你先试试。” 一晚上这个小姐姐都眯缝着眼睛看自己,让顾沐云这个曾经的近视眼患者看着就难受。 比不得在现代,近视眼比例高,已经不是病,没近视为天赋异禀。 在这里近视眼病例难得。 看过顾廷柏医案里有对近视治疗的方法,她早就心痒难耐,哪怕没钱挣也想治一治。 听到自己看物不清可以治,还不用给钱,这次王小媳妇没有再隐瞒。 她感觉整日眼睛酸胀难受,做针线活拿得更近。 虽然婆婆让自己用桑叶和菊花煎了水来熏洗,说绣娘的眼睛都是这样洗的。 刚开始还能舒服些,现在没有作用了。 她激动道:“我这眼睛真能治?” “嗯,能,不过不是完全恢复清明,这里面需要解释的很多,等孩子的病好了,你再来我给你细说。” 这时候孩子还躺在旁边,顾沐云只简单说了这一句。 王小媳妇连连点头,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笑容。 麟哥儿的汗水湿了衣衫,顾沐云叫水萍拿干爽的布巾来,又让王家小嫂子把孩子身上的汗水擦干,隔了湿衣,不能再受凉闭汗。 半个时辰不到,孩子的烧就退下来了,又喝一点淡盐水,人也恢复了一些精神。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好在雨已经停下,顾二伯打着油纸灯笼,送抱着孩子的王家叔嫂回去。 这次夜班急诊,顾沐云收了一百五十文。 挣这一百五十文艰难,自己担惊受怕不说,还把一家子人全部闹起来。 顾沐云把水萍、翠青把小陆子赶去睡觉,自己则坐在前堂,等到顾二伯回来才关门。 “二伯,路上还顺利吧,送到家了吗?”顾沐云接过灯笼,灭了里面的烛火问。 顾二伯跺着脚上的泥水,感叹道:“我把人送到家的,看着他们进屋才走的。唉,这家里没一个男人还真是不行,半夜孩子病了都没有人送。” 顾沐云最好奇的是那王小子。 “二伯,王家是怎么回事,婆婆不跟儿媳妇一起来,只让一个小孩子跟着,万一麟哥儿半路抽起来,连一个能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不是说王小媳妇不爱孩子,她在家不能作主,要是麟哥儿半路高烧惊厥,该怎么办。 至于那个王小子,连小陆子的稳重劲都没有,遇事只会添乱。 听顾沐云问王婆子,顾二伯欲言又止,还是说道:“我在王家门口问了一下,说是在家。” 在家,也没有陪儿媳妇送孩子就医…… 虽然半夜急诊耽搁了睡觉,天亮时金针堂的所有人还是准时起来。 水萍打着呵欠对顾沐云道:“小姑,我昨天晚上发现那王家小儿子贼眉鼠眼的到处瞟,他会不会来偷东西?” 顾沐云微微一笑:“他能来偷啥,你不会是看错了?他那是斜视!” 王小子眼睛有点斜视,一只眼在站岗、一只眼在放哨,不是贼眉鼠眼。 水萍瞪大眼睛:“眼睛还能斜的?” “有,以后你见多就不怪了。”顾沐云有点哭笑不得。 金针堂白天照常营业,来的依然是腰疼腿疼的大爷大叔。 喜欢“听书”的叶大娘终于新鲜劲过去,好几天没有再来。 因为失眠来治病,结果是调理脾胃的吴夫人每隔一天来一次。 顾沐云已经专门给女客在前堂另设有一张理疗床,用屏风跟其他人隔开。 这日,吴夫人像往常一样来到了金针堂,跟来的下人就在外面等着。 扎上针,吴夫人依然话多:“顾郎中,你就再跟我开几副药同用吧! 你看我现在吃饭香了,睡觉好了,这腰还细了一圈,要是吃药,肯定能消去浑身赘肉。” 之前吴夫人是因为胸口烦闷,夜晚常常失眠来求医的。 顾沐云说是因为脾阳不运造成的失眠,没想的只是调脾胃,她胸闷缓解,就连腰带都松了一丝。 这可把吴夫人高兴坏了,每次来扎针都要念叨给自己开药。 顾沐云想了想道:“既然吴夫人愿意服汤药,我就给你开上一副。” 第90章 白高兴 顾沐云重新给吴夫人查体诊脉,大家都是熟人了,这次查体也很配合。 患者,女,四十七岁,形体偏胖,两月前食少,腹胀,胃脘痞满不适,得食加剧,时吐清水,睡眠不好。 扎针艾灸后,现脘腹按之软,食纳正常,气短息促,舌质淡红,苔薄白,脉沉缓。 临床思路分析:患者体型偏胖,痰湿偏盛,时吐涎水,苔薄白,脉沉缓,为痰水内停之象。病机为脾阳不运,饮邪内阻。 年纪大了,阳气不足,水湿停留,只喝水都长肉。 治以蠲饮通阳,降逆消痞,方用《金匮》半夏麻黄汤加味。 开方半夏、麻黄、茯苓、白术、炮干姜、炙甘草、砂仁(成都中医学院学报1987) 此方并不为减肥,重在健脾利湿,这对吴夫人是治本之法。 顾沐云开过方,对吴夫人道:“这方子可以随便在哪个药房买药,先喝两剂,有效果再让药房做成蜜丸,以后早晚服用。” 药房虽然没有成品,但可以代客制药。 按规定开方是有另外费用的,现在开出此生第一方,顾沐云算是送福利,没有提诊费。 吴夫人接过处方签,笑眯眯道:“能吃蜜丸更好,还是家传手艺好,小郎中这样年轻就有好医术。” 她已经听到一些传言,说顾小郎中是个女子。 若换成刚开始,她必定会怀疑金针堂的医术,说不定就不来治病。 可已经看过几次,自己的身体有好转,她不再怀疑医术,看顾沐云的眼神也变了。 这姑娘不错,谁家娶回去就赚到,读书识字能挣钱。 一家子老小谁有个头疼脑热,不光有人伺候,还不用花钱买药。 只是,顾郎中尚在孝期,就是有什么想法也不能说。 顾沐云如今对这种话已经习以为常,随便应付了事。 等上午的患者全部离开,水萍和水荷姐妹一边收拾卫生,一边嘀嘀咕咕说昨天晚上的急诊。 水荷听得眼睛瞪圆,她还没有见过什么是高烧发热,但只听堂姐说那孩子眼睛半睁,浑身滚烫也吓得不轻:“苗苗上次受凉发烧,还是爹抱去医馆看的,回来还烧了两天,娘晚上觉都不敢睡,小姑就只刺手指?” “嗯,只刺手指。我把穴位记下来了,等把这里忙完,一会我教你。”水萍大方道。 小姑说过,姐妹俩要相互学习。 “嗯嗯,大姐,我来扫地!”水荷赶紧去拿扫帚。 后院里,顾沐云坐在阳光下,翠青正给她刚洗过的头发上油,再用篦子梳成发髻。 嘴里也在说前一晚王家小媳妇的事:“翠青,你说她会不会来治眼睛,只要她能让我治,我不收钱都可以。” 翠青有些迟疑:“小姐,你不收钱,人家会不会觉得你医术不好,或者是有什么想法?” 小陆子把自己之前的怀疑也告诉翠青。 翠青笑得不行,说小姐也是女的,怎么可能娶她。 可昨天王小媳妇半夜抱着孩子来金针堂,小姐又说要免费给人治病,她有些担心。 听到翠青的担心,顾沐云笑起来:“我已经去过王家裁缝店,她婆婆还见过我,你要相信这些大婶子的眼力好着呢,只要一个人往她面前一站,不说话她也能把别人的族谱给看出来。” 翠青噗嗤一笑,又嘟嘴抱怨:“小姐就是心善,为了这点事还巴巴去给人瞧。 不过我听水萍说过,王婆子是个破落户,做衣的手艺好,就是脾气不太好,要是真想差了,她那儿媳妇要遭罪。” 顾沐云把玩着一缕头发,喃喃道:“那也是个老实人,护不住自己,又护不住孩子。” 翠青没听清楚在说什么,低下头来问:“小姐,你说什么?” 顾沐云稍微大声道:“也不知道王家媳妇送孩子去医馆看病没有,那孩子需要好好养身体才行。” 翠青手中动作没停:“小姐已经给她说过了孩子需要吃药,肯定要去医馆看的。 自己的人还得自己疼,小姐你只是郎中,还是别替人家操心了。” 跟小姐经历苦难,又一路奔波,还开了医馆,小姐不哭哭啼啼,她这个丫鬟也大气得很。 顾沐云倒不是要替别人操心,只觉得那孩子小小人儿可怜,懵懵懂懂被无知父母带到这世上,什么都不知道就要承受不应该有的折磨。 下午,水荷几人又在背书习字时,花堂嫂带着水苗来了。 水苗一进院就打开自己的小兜兜,拿出一个用干荷叶包起来的鱼头,满院跑着开始找躲起来的大猫。 大猫天天神出鬼没的,就连自家人都找不到,水苗依然耐心十足,推开所有房间寻找。 花堂嫂则拉住顾沐云急声问:“四妹妹,你昨天晚上是不是给人看诊了?” 顾沐云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顾二伯走过来,笑着道:“老大媳妇,你都听到了?是不是有人说小四两针就能退烧。” 他对昨天晚上的急诊效果很满意,只是扎针刺血,就把那孩子给救过来了。 花堂嫂跺脚:“二叔,什么有人夸呀,是让人骂了。” 啊! 所有人顿时围过来。 水萍是个性子急的,立即追着自己娘问:“娘,你是不是听错了,昨天晚上那孩子都要开始翻白眼,小姑扎针放血才缓过来,怎么还有人骂。” 她正为自己的功德无量得意呢,怎么就听到被骂了。 顾沐云也道:“嫂子你把听到的话讲给一下,什么人骂我!” 花堂嫂一拍腿:“什么人,当然是你们医的那王家人。 我上午卖糖时走过王家铺子,听到那王裁缝在店门口跟人说话。 说郎中都是心肠歹毒的,跑到家里去下咒,好好的孩子非说要生病。 说她儿媳妇是傻的,放着好医馆不去,要送到这治小病小痛的地方来。 不光是把她孙子戳得血流,还收了她儿媳妇一百多文,连一把药都不给,是黑、黑店! 我一听戳得血流就想到你,你就爱把人戳几个洞,这就赶紧来问。 我说你怎么就遇到这人了,以后眼睛亮着点,别给她家的人治病。” 王裁缝就是王婶子,顾沐云的脸一下就垮下来,也不去想花嫂子对自己刺血的评价。 这个女人还真是恶毒,自己是在提醒她怎么照顾孩子,结果成了下咒。 第91章 委屈 顾二伯一听是王家人,顿时就急了,转身就往外面走:“昨天晚上好心好意救了孩子一条命,还被这婆子这样乱说,我要找她评理去。” 花堂嫂和水萍也紧跟着:“走,我们都去找她。” 三人吵吵嚷嚷就往外走,不料沉默在旁的顾沐云突然出声:“你们都站住,这事别去问。” 花堂嫂回头瞪着眼道:“这种事我们在理,凭啥不去说?” 顾沐云面上没有表情,只看向很是激动的水萍道:“水萍,你是第一次见到还不习惯,等以后见得到了,听得多了,才会觉得这只是小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水萍气恼道:“小姑,我们是好心提醒,她说是咒人,就连救命也成黑店,我肯定要找她理论。” 花堂嫂在旁边使劲点头:“是,这事没完!” 顾沐云笑了笑:“然后呢?人家又没有提名指姓是我金针堂,你们跟她大吵一架,吵赢了只当出一口气,吵输了更是憋屈。 可无论输赢,闹得风风雨雨金针堂都会落下一个不好的名声,王婆子还能搏一把同情,说自家孩子生病心急。” 花堂嫂张口结舌:“那我们就这样被人冤枉了只能忍着。” 顾沐云垂下眼帘,叹一声:“不忍着又能咋样。水萍,水荷,你们要知道,当郎中会经常遇到这种事。 一个人长的十根手指都是有长有短,更何况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想法就各不同了。 绝大多数的患者都能相互理解,可总有人第一想法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推卸责任。 郎中不能跟患者争论一番高低对错。 因为旁人只会说家有患者,难免心情不好,让郎中多包容。” 从理论上来说,面对医闹时,医生的确应保持冷静,避免情绪化反应。 了解医闹的背景和动机有助于更好地应对。 实际上,冷静的医生心也冷了,最后成为面对生死也无动于衷的工具人。 知道自己不能去跟患者争吵,水萍面露失望,眼泪都快出来了:“我真的忍不了!” 她还没有体会到第一次急救成功后的喜悦,马上就上了职业生涯中的第一课。 这就是从天上到地狱的感觉。 顾沐云抿了抿唇,这才是说说而已,跟挨刀相比算什么:“这种事以后还会有,很正常,你们习惯就好!” 王婆子这几句闲话在医闹里根本就不算事,顾沐云不会放在心上,以后对那家人远离就是,正好让水萍和水荷亲眼见一个教训。 有顾沐云的劝说,金针堂的人郁闷忍住了,顾二伯长吁短叹,他活了半辈子也是第一次这样憋屈难受。 花堂嫂可不是金针堂的人,更是忍不住的性子:“四妹妹你不好出面,这事就交给我,看我去把那婆子好好骂一回。” 说完,提着自己的糖筐子,急火火的跑了。 于是,第二天顾沐云果然听到消息,花堂嫂卖糖在王家店外“不小心”踩一脚泥,就堵门骂一下午,说王婆子随便拉屎拉尿污街,把那妇人气得半死。 这话是上学的乐水看见,特意来金针堂说的。 换了新学堂,山长李二公子为人古板,李家私塾对学童也管得很严。 前一阵顾家的内乱闹得满镇风雨,顾家孩子虐猫的事就连他都有听说。 李二公子还在学堂里提过,孩子无教养为父母之过,若此童是自己的学生,定要逐出学堂,通报全县学子,以后禁止参加科举。 于是出自顾家的顾乐水正好登门就撞在枪口上。 得到李二公子特殊管教,才进学堂第一天,顾乐水就被罚跪,下学后还来金针堂找到自己爷爷哭一场。 因为跟着东院虐猫,顾乐水已经挨几次打了,以后还要被夫子点名,日子着实不好过。 李家私塾不好待,顾沐云口中表示了一点同情,心里觉得非常好,这样管教出来的孩童至少不能败家了。 顾乐水上学后,找到理由就会来金针堂。 毕竟这里孩子多,自己的爷爷又在这,每次来还能吃点零食。 这次上学路上看见大伯母在街上骂人,立即就来金针堂报信。 顾沐云取出一块酥糖,对他奖励,随口道:“乐水,上课能听明白吗?” 乐水怯生生过来接糖:“夫子说的课都能听懂的。” 他不懂也要懂,天天被夫子盯着抽课。 顾沐云笑着道:“以后下学就来这里温书,我让翠青给你做好吃的。” 小陆子、水荷几人跟着自己学医,知识面太窄,单调又凌乱,时间长了就会失兴趣。 能跟着乐水从私塾学习诗词歌赋,收获会更多,而且乐水也有学伴。 乐水一听来金针堂温书,顿时连连后退:“小姑,我上学了!”说完,捏着糖果赶紧跑。 他喜欢金针堂的大房大院,也喜欢来这里吃东西,可挨过打,他心里对这个拿针扎人的小姑很是惧怕。 看着顾乐水狼狈逃跑,顾沐云还没有说什么,顾二伯在旁边笑道:“人还是需要多读书才好,乐水才上半个月学,说话做事都懂礼多了。” 有花堂嫂骂过街,王婆子没有再提金针堂的长短。 不过,王小媳妇接下来也没治疗近视眼。 顾沐云被人污蔑不生气,此时反而郁闷:自己不要钱都不治,看来这个病例要错过了。 每天的营业照样进行,三天后吴夫人又来一次,说已经喝完两剂药,胸闷的症状基本上消失,晚上睡得也稳。 顾沐云重新给她诊脉,看过舌苔:“身体的湿气的确少了,以后可以做蜜丸再吃一段时间。” 吴夫人笑着道:“顾郎中一个女儿家,年纪轻轻医术不错,恐怕在关口镇也是能排上号了。” 顾沐云诊脉的手一顿,抬眼看向吴夫人,认真道:“不敢骄傲,我的确是女子,自幼有父亲对我的传授医术。” 此时是在女客这边的屏风后,顾沐云对吴夫人说出自己身份神情自若,没什么好瞒的,让女患者清楚明白更好。 吴夫人见顾沐云不遮不掩,毫不慌张的一口承认,她反而有些尴尬,忙解释:“顾郎中是女子这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哦!”顾沐云提笔记录刚才的脉案。 吴夫人歪着头看顾沐云写的一手工整小楷,没话找话的点评:“这字不错。” 见顾沐云依然没在意,忍不住道:“说这话的人还是你们顾家的,之前我也只是疑过小郎中是女子,你怎么要骗人呢?” 第92章 身份曝光 气氛一紧! 听到吴夫人这话,顾沐云终于抬头,笑笑道:“当初我给你们看诊时,你们没问我是男是女,我也没说自己是男子啊! 况且夫人来看诊,看的是疾病,问的郎中,跟我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 若早知道我是女子,夫人讳疾忌医,现在就还该继续受苦了。” 吴夫人语塞,脸上的表情僵住。 顾沐云说的也是这么回事,她要是一来就问男问女,这失眠之症还得熬着。 吴夫人挤出一丝笑:“顾小郎中说得有理,病人看的是病,只要郎中能治好,自然不会计较啥的。” 患者自然不计较,她要的就是感谢。 只要当面说破顾郎中的身份,顾姑娘肯定要说些不得不这样做的苦衷。 自己再好言安慰劝解一番,说得亲近些,不仅以后能免费看诊,说不定还能替家里子侄说上一门亲。 可眼前这个“顾郎中”被破身份依然神情淡定从容,毫无惊慌之色,自己再说下去反而成了小人。 这本该是要惊天动地一番的事,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去了。 顾沐云给吴夫人扎完最后一根针:“夫人这段时间的睡眠好转,又在吃药,暂时不用扎针,剩下的几次治疗可以记下,也可以退钱。” 两人在对话,在旁边站着的水萍眼睛都睁大了。 刚才吴夫人说出小姑女儿身份,她没有什么反应,小姑早就不在意这些东西,甚至还专门去王裁缝那里走一圈。 可钱不同,怎么能退已经进兜的药钱,小姑还要花销呢。 水萍觉得不能退钱,吴夫人同样也不愿意退药钱。 虽然没有拉拢到人情,可现在身体舒服,还想着以后有不舒服就来扎几次,哪里好退钱,连忙道:“先记着吧,什么时候有空再来。” 等堂里几个患者看完病离开,水萍迫不及待就拉了顾沐云问话:“小姑,顾家会是谁在外面说,是大房的顾砚山还是三房?” 顾沐云摇头:“能是谁,无非就是那几个人。你还记得前些天五老太爷找过你爷爷吗?” 水萍点头:“是的,五房去找我爷,说西院以后要是听他的话……” 说到这,她恍然大悟:“小姑,爷没有答应,这是族长他们想用这个来压我们。” 东院内乱,三房五房就想用帮忙隐瞒女子身份来诱惑西院,还特意找到在街上卖糖的顾大伯说话。 顾大伯当天就给顾沐云说了,大家估计着会有什么事出来,最有可能就是对金针堂下手。 顾大伯把后果想得很严重,对顾沐云说,要是有人嫌弃郎中是女子不愿意看诊,金针堂开不了,以后就是关门,西院也能养活她。 顾二伯却很有信心:“小四儿做得好好的,凭啥开不了,谁跟郎中有仇就不得治病?” 他是亲眼看着患者好的,自然不相信。 反正四丫头也不会再隐瞒,谁说就说去。 金针堂开业两月,顾沐云算是在镇上站稳脚,她一身医士服,身份半公开,患者也没有特意询问。 原因是什么,自然是能瞧病,患者才不管郎中是谁。 之前顾沐云还遮遮掩掩的说话,现在东院还想要用这个来要挟,她就直接大方承认了。 下午闭馆,花堂嫂来了,一到就说街上有人在问自己:顾郎中是女的,金针堂来去都是男人,恐怕不是什么正经医馆。 “四妹妹,我们怎么办,就任由他们乱说?”花堂嫂有些气愤。 她虽然当场就骂回去了,可万一被不知道的人听到,肯定会误会四妹,况且西院的女孩子还要在这学医。 “不必理会。”顾沐云安抚道,“东院越乱,西院越要安定,只要我们稳住,那些放话想搅浑水的人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可是……”花堂嫂还是有些担忧。 “放心吧,大嫂。”顾沐云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若是有人因此不来就诊,那只能说明他们跟病痛有缘。我相信,真正需要治病的人,是不会在意我的性别身份的。” 这话还真没错,第二天患者该来的还是来了,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就连那个爱听书的叶大娘也来了,在金针堂里又坐了小半天,见顾沐云依然忙忙碌碌的给人扎针,她又溜溜达达走了。 另外还来了一个患者,是顾沐云没有想到的。 王家小媳妇也来了,带着那个特别“乖”的麟哥儿。 金针堂有其他患者,小媳妇就抱着孩子站在角落里等着,顾沐云没空过去询问,水萍和翠青也只淡淡的打了一声招呼。 好在有小陆子送了一个凳子去,于是王小媳妇就这样独自等到所有人离开。 见顾沐云已经空闲下来,这才低垂着头过来:“顾郎中,你可有空?” 水萍几人忙着收拾拔罐后的器具,顾沐云用湿巾擦擦手,这才坐下对王小媳妇道:“王家嫂子,你有什么事?” 顾沐云今天有点累,刚才她在给一个口腔溃疡的患者拔罐。 拔罐不累,就是给患者解释病症费了不少口舌。 这时候见王小媳妇过来,还是重新打起精神。 那天雨夜救了孩子高烧,惹来王裁缝的闲话,顾沐云就决定不跟这家有交集。 但开门做生意,顾客上门还是需要应酬的,哪怕不治也得做到礼貌客气。 顾沐云在问话,习惯性看向她怀里的小孩子。 时间过去几天,那天高烧昏迷的麟哥儿此时很正常,乖巧的啃手指,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顾沐云。 王小嫂子搂紧孩子,轻声道:“顾郎中,对不住了,上次请你给孩子退了烧,我婆婆见花了钱有些不高兴就说了几句话,我这就给你赔礼。” 顾沐云只笑笑道:“医馆也是做生意,你给我钱,我救你病。 就跟你家做衣服一样,只要活计用了心,至于客人是把衣服送人还是压箱底,那也是管不着的。” 王小嫂子嗫嚅着,红着脸道:“我知道你是生气了,是我对不起你的一片好心。” 顾沐云微微皱眉,被人冤枉虽然可气,但也不值得一直生气,她把话题拉回正路:“王小嫂子这次是有什么事?” 说着,目光就盯着王小嫂子的眼睛,开始思考怎么治疗。 既然孩子没事,那就是王小嫂子愿意治疗近视眼。 虽然又会惹来王婆子的闲话,可实在是近视眼病例太少,来都来了,她还是想试试。 第93章 近视按摩 见顾郎中对自己的道歉有些不耐烦,王小媳妇赶紧说出正事。 她的确是为治眼来的。 每天绣花做衣吃力,两眼酸胀难受,见光流泪还污了布料,为这事昨天又被婆婆打过。 “顾郎中,你说是怎么治眼,扎针要收钱不?是不是以后我眼睛就能看清楚?”王小媳妇很是腼腆的开口。 她记得顾小郎中说过要自己来,不用给钱,可婆婆之前闹过,她有些不敢确认了。 近视的病因很复杂,不是三两句能说明白的。 顾沐云看看依偎在王小媳妇身上的孩子道:“你若要治,自然是免费,只是你得先把孩子放到旁边,我再给你把把脉,问一下病情长短。” 王小媳妇点点头,摸着孩子温柔道:“麟哥儿,娘要看病,你在旁边玩一会好不好?” 麟哥儿像是没精神,腻在他娘的怀里不动。 顾沐云站起来,对小陆子喊道:“小陆子,来把麟哥儿带这边玩。” 小陆子这些天就是带孩子的,拿了一个竹哨子过来,麟哥儿盯着竹哨终于有一丝兴趣,站到旁边玩起来。 顾沐云拿过一把椅子,对王小媳妇道:“王嫂嫂,你先坐到这里来。” 王小媳妇害羞的坐到她面前。 顾沐云先是看她的眼,又看她的指甲。 王小媳妇是做针线活的绣娘,一双手自然打理得很好,但指甲上有不明显的竖条纹。 看过手,顾沐云又捏起一束头发仔细看了看,没有开岔没有脱发白发,光泽度不错。 顾沐云这番检查是有原因的。 近视眼的病位虽然在眼,取穴也多在眼睛周围的穴位,但真正的原因还在其他地方。 视力模糊者多为用眼过度,久坐的情况,久视伤肝,久坐伤肾,久思伤脾。 所以脑力劳动者的颈椎病、腰椎病、胃肠不好就是常见病了。 而肝开窍于目,其华在爪,意思是人体五脏的健康状况,可以通过面部五官和指甲表现出来。 眼睛是肝的窗口,肝有问题就会影响到眼睛的视力和视觉质量。 气血充足则双目明亮,如果肝血虚,眼睛可能会表现出干涩、疲劳,视物模糊等症状。 肝血充足,指甲就会显得光滑、有光泽、坚硬; 反之,如果肝脏功能不佳,肝血不足,指甲就可能出现变形、易断、失去光泽等问题。 久坐伤肾,肾开窍于耳,其华在发,腰疼耳鸣脱发白发则肾气亏虚。 顾沐云既然找到一个古代版的近视眼,自然是要细致分析。 只是她在专心致志的看手摸头发,没有发现王小媳妇的脸越来越红。 看过手,顾沐云示意王小媳妇侧坐,她要开始疏导背部的膀胱经。 在中医理念中,眼睛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全身气血运行途径的一个小点有问题了。 这个地方有问题,就需要从根源找原因,就好像某处缺水,是上游水库缺水,还是水渠不通,这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从脏腑学说上看,双目开窍于肝,治疗眼疾需要先治疗肝肾,这就是看水库是否充盈。 从经络学来看,足太阳膀胱经络起于两眼内角,在这里接纳从手太阳小肠过来的气血。 简单一点来说,眼睛就是两条经络的交汇处,就好像两条公路的交汇处。 只要两条路任意一处出现拥堵或者断流,这个路口就没有客流量,自然冷清衰败下来。 所以经常按摩颈椎、腰背的膀胱经穴位和手掌上的后溪穴,对视力有好处。 王小媳妇人年轻,身体不错,还没有严重的气血不足,那就是道路堵塞不通。 因为经常熬夜和坐着低头绣花,造成膀胱经和手太阳小肠经气血淤堵,双目失去濡养,所以视力模糊,酸涩难受。 现在顾沐云就要通过按摩疏通两条经络,让眼睛得到气血滋养,恢复视物的作用。 王小媳妇双手扶着椅背,露出背部两条膀胱经,顾沐云用手指从她的头部开始点按穴位:玉枕、天柱、肺腧、肝腧…… 然后又是双手上的后溪、阳谷、养老…… 一共四条经络的穴位疏通点按结束,接下来重点还需要刺激眼睛周围的穴位,也就是把已经开始流通的气血引到病患处。 治疗目病的第一穴睛明,目内眦角稍上方凹陷处。 此穴是手足太阳、足阳明、阴跷、阳跷五脉交会穴。 主治目赤肿痛、目眩、近视等目疾。 《针灸大成》里说:“主目远视不明,恶风流泪......小儿疳积,大人气眼冷泪。” 对于此穴,顾沐云没有用手指,而是用上刮痧板。 之前已经知道眼睛是两条经络的交汇处,也就是一个转折点。 无论是管道也好,还是道路也好,转弯处都是最容易出现堵塞的。 此穴深入眼框,并不在表面,所以小孩子手指无力,穴位不准,做眼保健操基本无用。 在眼眶上方边沿有一小小凹陷,在生理解剖学上,眶内上缘切迹也是神经血管进入眼框的通道,只需要找准点按轻刮,就有酸涨感。 挑选出角度,顾沐云用刮痧板的一角按压在睛明穴上,王小媳妇立即叫起来:“啊,好酸痛,好胀痛。” 她只感觉双眼如有热流涌动,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 每一次按压只持续两秒,点按数下,顾沐云就又移到其他穴位。 攒竹穴、四白、鱼腰、丝竹空,这些都是眼周的穴位。 引水归流,两条经络的气血源源不断的冲刷、润养着眼睛。 按顾廷柏的医书上讲,如果不先行疏通四条大的经络,调动全身气血运行,只在眼睛周边折腾,哪怕抽来一点气血也是杯水车薪,按摩完当时会有一点恢复,但持续不久。 全部按摩下来是半个时辰,顾沐云双手累得抽筋,一结束就直接瘫坐在旁边椅子上,她今天实在太累了。 水萍、水荷都在旁边候着,她们一边学习,一边做些辅助工作。 见小姑停下,赶紧端来茶水,又帮着王小媳妇整理按摩弄乱的衣服头发。 顾沐云端水喝一口,对正抬头四处张望的王小媳妇道:“你这时候眼睛有什么感觉?” 王小媳妇惊讶道:“我感觉眼睛凉凉的,看东西清楚了很多。” 在之前按摩时双眼发热,而此时却是丝丝凉意,比自己用桑叶熬水热敷还舒服。 顾沐云道:“气血恢复流注,明天早上你会看得更清楚一些……”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外面突然冲进一个人来。 堂里众人还没有看清楚情况,就听到一声女人的尖锐怒骂:“贱蹄子,大白天就披头散发跟人鬼混!” 第94章 天大的冤枉 这一声喊来得突然,顿时把金针堂中的几人都吓了一跳。 正在整理头发的王小媳妇浑身一哆嗦,一下就钻到顾沐云身后屏风。 顾沐云:“……没这样吓人吧!” 水萍和水荷赶紧过去,想把大门关上,就见王婆子猛的一把推开门扇,气冲冲进来了,惊得两个小姑娘闪到一边。 王婆子双手插腰,瞪着眼睛飞快把堂里扫视一圈,见这里除去顾沐云姑侄三个,没有见到王小媳妇,知道是躲在后面,顿时勃然大怒:“小贱人,你以为躲起来,老娘就打不到你了。” 说着就想闯进屏风后去拿人。 水萍冲过去拦:“有话好说,在这不许乱走。” 王婆子仗着身强体壮,一下就把水萍撞开,口中还骂骂咧咧:“你们这是想干啥,后面私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话音未落,一直沉默站着的顾沐云抬腿一踹,正中冲过来的王婆子腹部。 她这一脚并没有用力,但撞得王婆子“哎呀”一声,就连连后退,差点摔倒。 顾沐云顺势上前两步,将人推出门外:“我这里不欢迎你,站在外面说话。” 王婆子只感觉自己身子一晃,眼前一花,人怎么就站在门口,她顾不得腹部隐痛,指着顾沐云叫骂起来:“你这个骗钱的假郎中,之前骗了那蠢货一百多文,现在又想骗钱。” 顾沐云皱眉:“什么叫骗钱,我半夜替你孙子退烧,没有让孩子抽风中邪,你不感谢我,还口口声声说骗钱。 那钱是好骗的,你也骗一个试试。” 王婆子跳着脚,对着顾沐云咬牙切齿:“你就是骗钱,我听我家小子说了,你什么药也不用,只扎了几下就要了一百五十文,还要我们去别处花钱拿药治病,幸好没听你的,只在家喝了一些药饮子就好了。 你这个郎中年纪轻轻这心就这样黑啊,以后还不知道有多狠!” 那日花堂嫂堵在店门口骂了一场,王婆子气了几天还没有怄过。 没想到儿媳妇芳草居然还敢偷偷跑到金针堂来,这可让她火冒三丈,非要来大闹一场。 顾沐云的脸已经沉下来了,什么心黑,完全可以不找来就是,孩子得救了,现在才来嫌贵:“若是嫌贵,你以后就别来金针堂就是。” 王婆子见顾沐云只说以后别来,还以为吓到她了,立即气势汹汹道:“你把我儿媳妇交出来,还有那一百文。” “我凭什么交给你,那是我该得的诊金。”顾沐云双手抱胸,冷漠地看着她。 王婆子叉着腰,蛮不讲理道,“不给也行,你把我家儿媳妇还给我。” 顾沐云冷笑一声,“你家儿媳妇也是成年人了,她愿意来我这儿,我还能绑着她不让走不成?” “你……”王婆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小陆子带着满脸欢笑的麟哥儿从后院过来。 一见到孙子,王婆子又开始发癫:“乖孙,快过来!别被人害了。” 说着伸手拉过麟哥儿上下打量,好像真有人要害孩子一样。 顾沐云摇摇头,转身对着屏风后道:“王嫂子,你还是出来吧,要不然我就报官了!” 这叫什么事,越说越不像话了,王小媳妇这个当事人还是应该出来才对。 “报官?好啊,你去报啊!”王婆子有恃无恐地道,“我看你这破店还开不开得下去!” “娘,你别闹了!”王小嫂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一脸羞愧地看着婆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瞒着你来找顾大夫看病。那一百五十文钱是我自愿给的,你别怪人家。” 王婆子瞪大了眼睛,“你这死丫头,胳膊肘往外拐!” 芳草低下头:“娘,我知道你是想省钱。顾大夫确实治好了麟哥儿的病,也没有多收咱们的钱,我们该感谢才是。” 王婆子一见儿媳妇还帮着外人说话,不顾身边还有孩子,冲上来对着王小媳妇的脸就是一巴掌:“我供你吃供你喝,把你从小拉扯大,你就是这样孝顺我的?我打死你这个白眼狼。” 王小媳妇呜呜哭:“娘,我没敢不孝!” 顾沐云阴沉着脸一声暴喝:“住口,你们要吵回家吵去,别在我医馆吵架。 治病救人,看病给钱,天下都是这个道理。 若是嫌贵,以后别登我金针堂的门就是。” 她这个外人本来对这种家务事不好多管,可在自己的金针堂吵吵闹闹,简直就是在败自己的风水。 幸好患者早已经散完,就连顾二伯也已经去李家私塾接顾乐水下学了,否则还要闹得厉害。 听到顾沐云赶人,王婆子一把甩开儿媳妇,直接冲过来大声嚷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假扮男人骗钱,说,今天又骗我儿媳妇干啥了?” 顾沐云皱眉:“我跟王嫂子有什么事,用不着告诉你。” 今天治疗近视没有收钱,有王小媳妇同意,不用告诉别人。 可王婆子还没有说什么,王小媳妇一声惊呼:“什么……是假扮男人?顾郎中、顾郎中!” 她喊着,一下拉住顾沐云的胳膊,使劲想要看清楚眼前之人。 顾沐云拉住她,同样惊讶:“王嫂子,你不知道我是女子?” 王小媳妇都呆了,喃喃道:“你是女子?你在骗我,你是女子!” 小陆子、水萍和水荷都围过来,知道小姑被人误会,一个个想笑又不敢笑。 虽然绷着脸,但嘴角弯了又弯,使劲压都压不住。 顾沐云叹气:“小姐姐,你的眼睛该早些治,别又看错人。” 王婆子跳着脚骂:“小蹄子,你是不是心骚了,偷跑到这来勾搭男人。 我儿子死了还没有满三年,你就耐不住偷人。” 王小媳妇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就连麟哥儿在哭喊她都听不到。 顾沐云听王婆子骂得难听,伸手抓住她的膀子一捏:“闭嘴,你儿死一年了,小姐姐想替自己再找一个如意郎君有什么错。” 她早就知道,这个朝代不禁寡妇再嫁,而且王家是想把这个童养媳留下招婿的。 虽然王小媳妇认错自己,顾沐云还是觉得她的想法没错,至少有勇气自己追求新生活,只是运气不好,眼力不好,把自己当成男子。 王婆子被顾沐云捏得龇牙咧嘴:“她生是我王家的人,死是我王家的鬼,原本还想给招婿进门,可这是起了野心,还是等小弟长大,你就跟他圆房!” 轰隆! 天雷滚滚,炸晕金针堂里大大小小几个人。 顾沐云把王婆子猛的丢开,嫌弃道:“滚滚滚!你不是一个好东西,害人精!” 介入别人的因,就要承受别人的果,顾沐云无法对王家这些事作出评说。 她只感觉王小媳妇怎么这么倒霉,哪怕守孝三年后再招婿,总比嫁给那个比自己小七八岁,如今才十岁的孩子好。 王小媳妇显然也没有想到婆婆会有这想法,她呆呆看一眼顾沐云,捂脸转身奔出金针堂。 第95章 解除误会 “水萍,跟过去看着,别出什么事?”见王小媳妇跑开,顾沐云急道。 这时候顾二伯不在,年纪大的就只是水萍和翠青。 可翠青到街上买晚上的吃食没回来,她只能让水萍跟过去。 水萍答应一声,赶紧跟在王小媳妇后面。 小陆子拉起哇哇大哭的麟哥儿,随着也追过去了。 金针堂刚才还乱哄哄,此时只还留下三人,一下就安静下来。 王婆子被顾沐云甩跌在地上,还在骂骂咧咧:“你这个医馆就是骗人的玩意……” 顾沐云闭眼深吸一口气,蹲下来抬手捏住王婆子下颌骨。 手指向下拉住用力一扭,一侧下颌关节脱臼,王婆子张嘴呜呜着再说不出话。 此时没有其他人,没有监控也没有摄像头,更不怕投诉,顾沐云也不再装好性子。 大家都是人,当郎中只是卖艺,又不是卖身,需要低人一等处处忍气吞声。 顾沐云盯着王婆子冷冷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会骂人就很厉害,现在怎么不继续骂了?” 王婆子满眼愤怒,挣扎着想爬起来,可被顾沐云踩着踝关节,根本爬不起来。 顾沐云拍拍她的脸,轻声道:“你本来也是一个可怜的,一个人撑着裁缝店,还要应对婆家那一群人。 可你不同情守寡的儿媳妇,还处处欺负她来显自己威风。 欺负比你还可怜的人有什么本事,能护着儿媳妇,让她比你过得好才是本事。” 花堂嫂说过,王婆子一个人开店养大孩子,还需要拿钱回去养着婆家一大群人。 顾沐云怀疑,王婆子要把王小媳妇留在家里,甚至留给小儿子,那也是想在这个更可怜的女人身上找存在感。 王婆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嘴里含糊不清的嚷着什么,唾液顺着无法闭合的嘴角直流。 顾沐云不管她的抗议,也不管旁边惊呆的水荷继续道:“你别想报复我,虽然我顾家西院东院不合,但要欺负你还是绰绰有余,你那婆家人不会出来替你撑腰。 要是你敢胡说八道,你的店就别开了,定要三天骂你九场还不会落空闲。” 顾沐云也是入乡随俗,身处人情社会,别人看的就是家世背景,顾家虽然在闹内乱,还是可以用来吓唬人。 王婆子浑身颤抖,显然是气极不服,嘴里嘟囔得越厉害,唾液就流得越多,滴滴答答淋湿衣襟。 见她还不老实,顾沐云嫌弃的瞟她一眼,冷冷道:“你要是不怕天天掉下巴,我也不怕麻烦每天晚上来一趟,早上再给你接起。 大家都住在镇上,来回浪费不了多少时间,而且无伤无痕旁人什么都不知道。” 王婆子瞬间就不出声,只是抖得更厉害,看向顾沐云的眼神从愤怒转为惊恐。 双手合十连连告饶,口中努力吐出几个字:“呜敢了,呜敢了!” 她不怕顾家人来堵门骂架,可顾沐云说每天晚上卸下巴,早上再装上就开始怕。 见王婆子求饶,顾沐云道:“你老实听我说话,我就给你接上。” 王婆子使劲点头。 顾沐云就让水荷拿来一根布巾缠在自己拇指上,然后放进王婆子嘴里,捏住下颌骨重新接上。 关节合位,王婆子瞬间就能发声,她揉着酸痛的面颊恨恨道:“你骗钱的事就这样算了,我不来计较就是,以后不许再跟芳草来往。” 顾沐云气笑了:“你口口声声说我骗钱,我究竟骗了你家什么,你孙子病好是事实。” 王婆子语塞,转了话题道:“芳草给我说过,你说能治她眼睛,那就是骗人。 绣娘的眼睛要是坏了是治不好的,你们这些郎中说能治,可吃药花钱无用,就是骗钱。 芳草眼睛不好,辛苦挣点钱,你这个骗子还骗她,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王婆子越说越委屈,坐在金针堂的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顾沐云慢慢站起身来,她无话可说。 一直以来对近视眼的治疗都争议很大,效果也不尽相同,谁都有自己的道理,她此时无法对同是绣娘的王婆子解释。 而且王小媳妇误会自己是男子的事,更让顾沐云不知道怎么开口。 别人还能是“一见钟情”,王小媳妇是“雾里看花”,闹出这样的笑话,该有多难受。 顾沐云也不再骂王婆子,只提醒道:“你别在这哭,我再说一次没有骗芳草,就连这次治眼也是免费的。 你还是赶紧回家吧! 趁着没有其他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就别提了,要是再胡闹,休怪我把你刚才那句气话说出去。” 她觉得王婆子要让兄弟俩娶同一个童养媳的话是气头上,因为这种事传出去王婆子自己落不到好。 果然,王婆子呜呜几声,见顾沐云不再提这事,她胡乱抹几下就赶紧起身:“要是芳草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她放过狠话就一溜烟奔出金针堂去。 顾沐云跟到花墙外,站在那里看着王婆子消失在石梯边,一直等到水萍和小陆子回来。 金针堂里,水荷已经将几把打翻的椅子放好,地板也清扫过,看顾沐云三人回来,忙拿出一把陶壶道:“小姑,要洗手不?” 顾沐云有一个习惯,那就是随时要用流水洗手,金针堂里一直备着一个装水的壶,拎起来就能冲洗。 此时水荷见小姑神情恍惚,赶紧就要她洗手。 清凉的水淋过手心,顾沐云也从混沌思绪里清醒过来。 看着水萍、水荷、小陆子,还有买菜回来的翠青都一脸担心的望着自己,顾沐云笑了笑:“别担心,我没事,水萍,王嫂子那怎样了?” 水萍道:“我是跟到她家的,王嫂子抱了麟哥儿就没再哭,还问我你是不是真的女子,我说是真的小姑,她就不说话了。” 小陆子也道:“我们走时,她婆婆也回到家,店里还来了客人,那王嫂子在跟人谈生意。” 顾沐云点头,只要人平安到家,自己也就无事了。 没想到现代近视眼瞎喊人已经是常事,到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被人表白的乌龙,要是真闹大,自己上哪里说理去。 见顾沐云终于轻松,水荷在旁边沉默片刻,才问道:“小姑,今天给王家治眼,真的有作用吗?” 她还记得王婆子口口声声说小姑在骗钱,可王小媳妇说看东西清楚些,那就是有效果。 这个问题问得好,顾沐云也在思考中。 如果按摩效果不好,她还想用拔罐的方法继续治疗的。 可惜王小媳妇是不能再来,好好的实验断了。 第96章 原理 晚上顾二伯回到金针堂,听说王婆子来闹过,气得马上就要去找她理论,却被顾沐云叫住:“二伯,这事过去就算了,传出去婆媳俩以后难堪。” 王小媳妇爱慕错人的事说不得,自己这个郎中要卸患者家属下巴的事更说不得。 顾二伯气呼呼道:“王家也不是好人家,我看那个小媳妇以后难嫁一个好的,王家只想留她多挣钱,不会挑人品。” 这话顾沐云没有接,医生知道的隐私不少,职业道德第一条就是不能掺和任何私事,看病就看病,嘴巴要紧。 大家吃过晚饭,顾沐云喊了水萍和专门留下的水荷到自己房间,关上门,这才拿出藏起来的人体针灸模型。 对两个小姑娘来说,突然看见裸男身体,真是害羞至极,两个孩子连头都不敢抬。 顾沐云知道要想学医,要正常面对人体是最关键的一步,需要突破心里的羞耻感,尤其是在生理知识匮乏的时代。 今天王婆子骂人的那些脏话,以后还会遇到,不能把水萍和水荷养成什么都不懂的娇小姐。 可这种生理卫生课最是尴尬,当初顾沐云上课时一样脸红过,只是后来看多了,也就无所谓的。 借着今天要说近视眼,她就把这人体模型拿出来了,没有其他人在,也少了紧张。 果然,水萍和水荷听到小姑要说人的眼睛是怎么长,为什么有人看不清远处时,那份紧张和羞涩也就渐渐淡去,至少表面上不会再扭捏。 要说近视眼的病理,除去经络穴位,主要会说解剖。 那就是眼球形状和眼轴长短变化,这也是现代医学对近视病理的解读。 顾沐云对着人体模型让两人看过经络图。 有了人体模型教学很方便,可以清晰看到两条足太阳膀胱经和手太阳小肠经在眼眶交汇,顾沐云只需要简单讲解,两个徒弟就懂了润养和淤堵。 但在说人体解剖学时,就遇到麻烦。 水萍听到眼球就是用几根肌腱悬挂在眼眶里的圆球,大吃一惊:“小姑,要是那些线断了,我们的眼球会不会掉出来?” 顾沐云点头:“虽然你可以理解为线,其实很结实不会断,但会慢慢变短拉紧,把本来圆溜溜的眼珠子,拉成了椭圆形。” 说到这,顾沐云把早准备好的一团湿泥先搓出圆形,再捏成鸡蛋一样的椭圆。 水荷一直不怎么多说话,她认真听着,用手指细细摸着变形的“眼球”。 水萍皱着眉:“这些线怎么会变短变紧的?要治疗该怎么办?” 她刚才只听懂经络气血润养眼球,现在这什么肌肉变短,眼轴变长就不懂了。 顾沐云取了油灯,隔着湿泥球,用光影变化让两个小姑娘观察“眼球”形状对焦距和焦点影响。 这种非常简单的小实验让两人很是惊讶,顿时来了兴趣,反复几次对眼睛的成像原理也有了模糊概念。 水荷年纪小,想法简单,她不停摆弄着泥球和灯的位置:“如果变长的眼球不能重新搓成圆的,就只能重新放灯。” “嗯,那就是戴眼镜,用水晶磨成薄片放在鼻梁上,透过水晶片看字,府城里就有人这样用。”顾沐云解释。 据史料记载,最早关于眼镜的描述可以追溯到唐代的一些文献中,例如《太平广记》中就有关于“水银为镜、百病皆愈”等类似的记载。 这表明在唐代时期,中国已经知晓了透镜的基本原理,并开始尝试使用透镜来改善视力。 在宋代,眼镜的使用进一步得到了发展和普及。 据说北宋时期的程颢就曾使用凹透镜来进行眼科治疗。 水荷自顾自把玩泥球,水萍对眼镜不感兴趣,她盯着人体模型上的经络问道:“小姑,既然你说眼睛变长看东西就模糊,又没办法重新再变回圆形,那治疗……真的在骗钱吗?” 她想起白天王小媳妇说的话,按摩后看东西的确清楚一些,顿时又陷入迷茫。 有作用就不是骗钱,可眼睛又不能变回去,这算什么意思? 顾沐云笑了笑:“眼球变形是事实,但不能因为变形就没有治疗的价值。” “第一,不治疗,就会继续变形,好像缺失阳光和肥料的树木,枝条长成病态,如果马上补充营养改善环境,就能控制继续恶化。” 水萍连连点头,这话她能听懂,那就是按摩疏通经络,给眼睛补充气血,以后模糊就不会继续加重。 可是眼球已经变长,那怎么又能看清楚呢? 顾沐云继续道:“眼轴变长,不等于是坏的,不能用的,就好像你二爷爷的腰,你能看见弯曲,可依然可以撑起重量。” 水萍又使劲点头。 的确,二爷爷的腰上突出一块骨头,以前会疼会扭伤,现在不疼了,但脊骨的凸起依然存在。 顾沐云给水萍解释,用顾二伯的腰作比喻就非常适合。 顾二伯现在虽然腰不疼,能走能坐,但能清楚看见腰椎变形。 这在现代医院肯定需要动手术,恢复正常形态,数据在标准之内就算痊愈。 至于是不是满足日常生活,疼痛是否消失不在评估范围。 很多时候,因为人体的奇妙修复作用,功能病变和器质病变之间并没有一个固定标准。 外表标准健康的人可能在担挑上比不过驼背老人,在跑跳比不过经常锻炼的残疾人。 树木长出节瘤一样能健康成长,带病生存同样是生存。 眼轴变长和视力模糊自然也有一个和缓地带,不能一刀切的否定。 “所以,通过按摩和刺激穴位,可以改善眼部的血液循环和神经调节,从而缓解视疲劳和调节视力。虽然不能完全恢复眼球的形状,但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善视觉功能。”顾沐云耐心地解释道。 水萍已经完全听懂:“原来是这样,那治疗还是有意义的,就像二爷爷的腰,虽然变形了,但并不影响他的生活。” 顾沐云笑着点点头:“没错,而且随着你们对人体结构和病理的了解深入,会发现更多治疗的方法和可能性。学医就是一个不断探索的过程。” 水萍和水荷眼神中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她们下定决心,要跟着小姑好好学习医术。 第97章 公开 一场讲解并不能让水萍两人明白医学的玄妙,她们还需要更多时间去学习。 活到老,学到老,顾沐云现在同样在孜孜不倦的追求中。 王小媳妇离开金针堂之后,接下来几天就再没有来过。 大概顾沐云用家族和捏下巴的威胁有效,深知自己势单力薄的王婆子也悄无声息没有吵闹,这事看似就这样过去了。 顾沐云心里还是有些遗憾,要是能知道王小媳妇现在的情况就好了:不知道能否看清楚屋顶的脊兽了? 那日做治疗时,自己提前让她看了一些标志物,比如站在金针堂的门口看屋脊。 顾沐云每天都呆在金针堂,她还不知道,这几天王家婆媳没有出声,但关口镇的婆子间传起一个话题:金针堂的顾郎中是个女的! 以前金针堂都是男子来治病的为多,几个女患者也没有谁大肆宣传,可现在这话就在各家各户的屋檐下传开了。 “娘,你知道吗?大石梯那边的金针堂是女大夫,专门给人脱衣服扎针!” “脱衣服?哎呀,哪有女的给男人看病的,真不害臊。” “是啊是啊,女人的身子男人看不得,也不能看男人的身子啊,而且还脱关,啧啧啧!” “娘,有女大夫还不好吗?以后我们瞧病也方便?你们怎么能这样说。” “说了又怎样,难道我说的不对,她本来就是整天搅和在男人堆里的。” 街角上几个妇人交头接耳,个个眉飞色舞,把女郎中看诊,说得比码头百花楼的姑娘接客还严重。 西院里的花堂嫂也在大声说话:“娘,我说我们几个就该去街上走一圈,逮到谁就骂谁,看谁还乱嚼舌根。四妹做着正经手艺,谁有她们那些花花肠子多。” 大伯母卢氏整理着簸箕里的糖块,皱着眉道:“人家要说就由她说去,你要是满街嚷嚷更难听。” 她也听到那些闲话了,家里有长辈住在金针堂,这些话没人相信,话不伤人就是难听。 万一遇到外地不知道,还真把四丫头当成什么了。 旁边三堂嫂舒氏的心情不错,她正在收拾包裹,准备带着水苗回娘家去一趟。 娘家老爹过生,虽然不是大寿,自己这个女儿也要去孝敬。 这次回家有一套拿得出手的好衣服送给侄儿,在哥嫂面前很是长脸面,就连礼钱都能省下一些。 此时听到街上有人谈论小姑子,她急忙道:“伯母你别担心,我爹昨天送乐水回来时已说了,四妹昨天生意好着呢,来了好些个妇人,都是想看病的。” 她说的没错,此时金针堂里大部分患者已经离开,只还坐着几个妇人,正围着顾沐云叽叽喳喳。 不光是关口镇上没有女郎中,就连孝泉县也没有。 一件稀罕事有人说不好,自然也有人欢迎。 平时身体不好找医馆郎中看病,都是熬到受不了才去,不光是舍不得钱,有些妇人病也难以开口。 平时就爱来听书的叶大娘也在,她手舞足蹈的说着话:“顾姑娘还真是会唬人,我说长得俊秀可人的像个姑娘,可你这衣服一穿就让人不敢确信,谁见过这样年轻的女郎中。” 吴夫人抿嘴微笑:“是了,刚听别人说起时我也不相信的。” 她虽然是最早说破顾沐云的女子身份,可又像什么都没有说,现在镇上突然传起,她也来坐坐,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顾沐云微微一笑道:“我只想用医术来证明自己,倒是忽略了各位大娘婶子们的心情,我给大家赔个不是。” 吴夫人摆摆手:“这有什么关系,倒是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你少听。 你爹当年的事我们也知道一些,过去这样久了,大家都是儿女成人的,过去就过去了。” 顾沐云敛起笑容,外面的话从她是一个女子开始,已经说到当年顾廷柏“落水救人”那桩事,居然父女俩都成了品行不端。 这种话的出处直指东院。 顾沐云心里还有些疑惑,但她还没来得及搞清楚这些话到底是从哪一房出来的。 顾家内部的争斗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各房之间都存在着复杂的利益关系和矛盾。 现在西院好不容易从这场内耗中脱身出来,肯定会有一些人不甘心,想要把他们重新拉下水。 这其中的缘由和背后的黑手究竟是谁,只需要找到顾砚山一问就清楚。 只是此时顾沐云没空去想,她已经被叶大娘拉住:“顾姑娘,我那儿媳妇月事半个月还没有过,问就是零零碎碎的不干净,你帮我想个法子怎么才能止住血!” 顾沐云这两月没少教一些简易方法,所以叶大娘经常来坐着,之前只当听书一般有趣。 可现在知道顾沐云是女子,也没有说让儿媳妇来看诊开方拿药,只是让说一句话,就想省钱还省事。 顾沐云笑笑:“叶大娘,这种情况还是得本人来看过才知道,月事淋漓不净的原因很多……” “哎,你就随便说说吧!不用开药,反正又不是什么急病大病,要是没好我再让她来瞧病。”叶大娘满不在乎道。 她经常走家串户,知道那些女人病多,什么白浊不断,红水淋漓,拖着拖着就过去了。 顾沐云想了想道:“我先说一个法子你自己回家试,要是不行,一定要找郎中医治,否则会拖坏身体、耗空气血。” 叶大娘一挥手催促:“知道知道,你还是先说吧,要是没用我自会让她去看病的。” 其他人都纷纷围过来,听顾沐云说月事不净怎么办。 顾沐云道:“用艾火直接灸脚拇趾的指甲两侧,右侧隐白、左侧大敦!” “等会等会!”叶大娘急忙扒自己的鞋子,“你说脚什么地方?” 这些穴位名字太绕口,她记不住,赶紧记位置。 水萍、水荷还有翠青三人在旁边看得嘟嘴,对这些想偷师学艺的行为,她们很是不高兴。 可每次顾沐云都不以为意,还说医术浩如烟海,一个人听这一句话能学多少。 况且真正的治病还需要辩证准确,这种方法只是临时急救,最后解决病根问题需要医生开方拿药。 第98章 大敦、隐白 可以用于闭经崩漏,遗尿,小便不利等妇科及前阴病,配合隐白穴直接艾柱灸,主治功能性子宫出血  此时金针堂没有男人,叶大娘扒下鞋,露出一双瘦出青筋的脚。 吴夫人和其他几个妇人立即面露厌弃,掩住口鼻往后挪了挪。 顾沐云对水荷道:“你替大娘找出穴位。” 水荷依言上前,蹲身开始找穴。 看到周围人的反应,再看到水荷要摸自己的脚,叶大娘终于有些不好意思道:“小丫头别嫌脏,我昨天才洗过的,不臭。” 顾沐云平静道:“当郎中第一就是不怕脏,不嫌臭,否则学不成。” 针灸师还算好的,最多就是体臭汗臭脚臭。 遇到内科疾病,医生需要观痰色,看二便,闻患者口鼻之气,这些都是诊病的方法,不可懈怠。 哪怕到现代有仪器分析,一样会通过直接观察发现病情。 儿科医生更是天天都会遇到心急如焚,捧着一滩屎来的家长,面对这种情况还必须好好对待,因为孩子有病家长最是紧张。 水荷在叶大娘的大脚趾甲旁边找出大敦穴和隐白穴。 顾沐云道:“叶大娘,你回家去就用艾绒灸这两处,但要小心点别烧破皮,感觉疼就拿开,要是灸后第二天血量没有变化,还是需要上医馆看诊。” 艾灸隐白穴是中医治疗血崩的急救方法,如果没有艾绒,就是打火机、香烟一样有效。 曾经有一个病例是月经暴量,多于平时的几倍,人出现头晕症状,可手头无艾,就用点燃的香烟代替艾直接灸之,中午施灸,下午血量就得到控制。 听顾沐云说穴位,其他妇人又纷纷看过来。 崩漏是月经不调,其中“崩”是大出血,“漏”是指量少淋漓不断,迟迟不能干净。 现在叶大娘的儿媳妇经期过长,也能通过这种方法止血。 顾沐云让大家看清楚穴位所在,身为女子一生中最怕的就是月事崩漏,在这里没有肾上腺素等止血措施,又不能输血,用这种方法就能提高生存几率。 叶大娘又学了一招,喜滋滋道:“顾郎中,你这法子好,我回去就要教几个孙女,以后再不会亏了身子。” 吴夫人等默不作声,脑子里都在拼命记着,以后母女婆媳相传,不能再忘了。 顾沐云有些哭笑不得:“叶大娘,你也别把这法子当成万灵丹,若是其他问题引起的出血,只用这法子反而要误事。” 隐白、大敦穴分别属于脾经肝经,脾统血,肝藏血自然是妇科经期要穴。 可万一是胞宫有淤,甚至是流产的出血就不能用了。 叶大娘笑嘻嘻道:“顾郎中,我也是当过稳婆的人,这点事还有知道的,只有月事不正才能用,要是有产就用不得了。” 顾沐云放下心来,古人不是傻子,虽然生产有风险,但人口还是能从百万千万变成清末的四亿,民间卫生常识还是懂的。 尤其是这些当过稳婆的妇人,就是半个妇科医生。 几个人说话一阵,直到顾长水几人从码头收工,按照惯例又到金针堂来,这些妇人才各自散开。 顾长水一到后院,立即拉了水萍到旁边问:“有人来金针堂闹事吗?”他已经听到那些传言了。 水萍摇头:“小姑才不在意那些人的胡说,还说这下倒是好了,不用麻烦人传话了。” 刚开业时全靠顾二伯几人拉顾客宣传,那时候没有名声,怕别人知道女郎中不愿意来看诊。 现在两个月过去,小有名声,让人知道是女郎中也无所谓,正好拓展业务。 知道小姑没有影响,顾长水长出一口气,他正想说话,顾沐云已经走过来:“长水,你要是听到别人说我是女子,就大方承认下来,说不定我这里还能帮你挑一个称心如意的。” 说起相亲,顾长水脸一下就垮下来,屁股一扭转身就走:“我不相亲了!” 他的亲事黄了,白高兴一场。 其实也不算相亲,别人只是提了一句,可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顾家闹得厉害,只当西院也牵扯其中就否了。 顾长水娶媳妇的美梦才做一月多,连女方长得高矮胖瘦都没有看见,就被拒绝了。 见到顾长水垂头丧气,知道是无缘无故被人拒亲有些丢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多大的情伤,顾沐云抿唇一笑:“真是小孩子。” 顾沐云外表十六岁,实际上内心可是一个成年人,看待才十七岁的顾长水也就是一个高中生。 想当年自己那时还啥不懂,就是一个只知道解题的学牲。 现在的西院什么条件都没有,迟点娶亲也好,以后总能遇到好的。 不过东院这样混乱总不是回事,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搞事,自己还得找顾砚山问个清楚才行。 她才说要找顾砚山,顾砚山就主动找上门来了。 距离那日在西院挑明争族长之位已经过去半个月,顾沐云还是第一次见到顾砚山。 都说人活一口气,尤其是有了事业心,顾砚山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焕然一新,当然也是利欲熏心。 一见顾沐云,蓄起短须的顾砚山脸上笑成一朵花:“哎呀,四妹妹现在生意怎么样?二哥我都没有空过来看看。” 对这个欺软怕硬,欺负西院几十年的人,顾沐云冷脸:“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的那些话就是你传的,这时候还在装什么好人。” 顾砚山脸色一变,立即叫起屈来:“哎,这可是冤枉死人了,不是我说的。” “那会是谁说的?”顾沐云心里已经猜出几分,但依然咬住顾砚山不放。 顾砚山歪嘴嘿嘿一笑,压着声音道:“实话告诉你,是米氏说的,还说你勾引了米家公子。” “噗!”刚刚端起茶水喝进嘴的顾沐云一口就喷出来。 为了一只猫,自己扒了她儿子的衣服,那个米公子倒是讲理,在旁边也没有多作阻拦。 可米氏去西院被泼了泔水,这是结下仇了。 不过顾砚山的话不能全信,自己跟着他的话题去就被牵住了。 顾沐云咳嗽两声道:“米氏不是好的,你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东院没有一个好人。 说吧,你到我这里来是想干啥?” 顾砚山一愣,显然对顾沐云就这样轻飘飘放过米氏有些意外:“你、你不怕米氏乱说?” 顾沐云笑笑:“米氏说什么话,不都是你告诉我的吗? 常言道,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你不会巴巴跑来就为几句话的。” 顾砚山沉默片刻,终于道:“嗯那啥,就是想让你去蔡大官人家里看诊。” 第99章 送人情 出诊? 顾沐云想都不想就拒绝:“我不出诊,谁有病就到金针堂来!” “哎,这事你一定得答应!” 一见顾沐云拒绝,顾砚山急了,赶紧道:“蔡大官人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你应该听说过吧,他可是管着镇上商铺,你这里一样他说了算。” 顾沐云冷冷一笑:“怎么,就这样把我当人情送出去,能给你来换什么好处,说来我也听听。” 这种小把戏也拿出来耍,不如挑明,她也想知道自己身价几何! 顾砚山显然被顾沐云近乎妖孽的聪明给惊住了,他即便有这样的打算也是不敢承认的。 只能连连否认:“没有,你想错了,我也是为你好,多认识一个镇上的大户人家,你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些。” 顾沐云不想跟他云山雾罩的说话:“你不想说就算了,想来你已经跟李员外交恶,迫不及待想另寻一个靠山,就把我拿来交易,就连米氏那些话恐怕也是你编的。” 顾砚山完全被揭破心思,顿时脸色大变,站起身气冲冲道:“你别不知好歹,米氏说的那些话我可没有乱编,以后自会有人传来,到时候看你名声扫地,总会来求我。” 顾沐云也站起身,直视顾砚山,冷声道:“我再警告你一次,你们东院的事别牵扯到我,要是惹急了,我就废了你的腿!” 顾砚山恍然大悟,一下跌坐椅子上,指着顾沐云颤声道:“果然是你下手害我。” 他都不知道顾沐云是什么时候对自己下手的,不禁一阵后怕。 想起腿疼的那几天是寝食难安,顿时又感觉不舒服起来。 顾沐云不否认,直接道:“我自然有法子让你跛一次,就能跛两次,或者跛一辈子。 你想把我用来送人情,我就有法子让你变成送一个杀手去,反正后果是你承担,我只需要说是你指使的就行。” 人送过去,是什么后果顾砚山就管不住了。 顾沐云越说越兴奋,索性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多谢砚二哥提醒,以后我就这样干,你可得多担当一些了。” 顾砚山倒在椅子里,看着激动得脸色潮红的顾沐云,目光是又怕又恨。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祸上身,还放出一头恶狼:“疯子,你是疯子,我只是想跟人走近一点,可不是想结仇。你以后要干啥,我可跟你无关系!” 顾沐云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怎么能没关系呢?你现在不就是在教我做事嘛。” 说着她微微靠近顾砚山,轻声问道:“你现在想要杀掉谁告诉我吧,是不是那个可恶的蔡大官人?” “你看,在外人眼里我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别人对我根本没有防备之心。 只要我们兄妹俩联手合作,将来一定能够称霸整个关口镇!” 顾砚山惊恐的看着她:“……你别跟我说话,我不想听。” 他越听越害怕,站起来转身就跑,顾沐云哪里是一个弱女子,她疯了,自己只想图财不想害命,可不能跟她一个疯子粘上。 顾沐云假意喊几声:“砚二哥,你别急着走,我们两个还得商量出一个章程来,是用刀杀还是下药……以后我做什么事,都说是你教的。” 看着顾砚山仿佛受惊兔子一样跑远的身影,顾沐云露出一丝冷笑:真是又菜又爱玩,连想都不敢想! 顾砚山想算计自己,自己就要拉他做垫背的。 反正在镇上人都知道东院一直在欺压西院,要是西院闹出什么事也是东院逼的。 后院二门上,顾二伯,水萍翠青几人都挤在那里张望着,见到顾砚山离开,大家才一涌而出。 刚才顾砚山来时,说有要紧事单独跟顾沐云谈,就把这些人全部赶到后院去。 顾二伯几步走过来:“四丫头,那顾砚山想说什么?要你去哪里?” 他在后壁偷听了一阵,可前堂两人说话压着声音,他听得不太清楚,只知道是要顾沐云出诊。 顾沐云摇头:“二伯不用担心,我不会出诊的。 病不重自然会来金针堂,病重卧床不起的又该去其他医馆,我学艺不精不敢承担。” 小医馆也有小医馆的好处,治一些小病没有风险纠纷,更何况是顾砚山说的话,那就更需要防备。 “顾砚山说要我去给一个蔡大官人看诊,那是什么人,怎么没有听你们说过?” 顾沐云虽然不去,还是需要对镇上人有一个了解。 这个蔡大官人是何许人也,怎么没有听花堂嫂和二伯说过。 顾二伯一听蔡大官人,脸皮猛的紧绷起来,急声道:“那是镇上一个爷,平时帮关五爷打理码头街面,虽然跟我们这些普通人没有来往,可那些人不好惹,粘上就是麻烦。 该死的顾砚山,真是害人不浅,怎么去招惹那些人。” 顾二伯在码头扛活,自然清楚码头上那些规矩。 虽然道上的人跟普通劳工没有冲突,但去招惹终归是非。 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 顾沐云听明白了,这个蔡大官人算是一个混地皮的,也是码头帮派头目。 自己若拂了他的面子,堂哥们在码头的活计肯定会有影响。 还好还好,自己把狠话早早放在前面。 顾砚山要是还起心思要把自己送人情,自己就拉着他和整个东院一起陪葬。 顾二伯可没有这样大的心,他对顾沐云道:“今天晚上回西院吃饭去,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办,你堂哥他们知道的比我多。” 顾沐云想了想:“行,二伯,回去你的零花钱得收下。” 顾二伯摇头还想拒绝,顾沐云已经把几个重宝塞进他手中:“二伯,自己有点钱用着方便,不用跟三哥三嫂讨要。” 顾二伯迟疑一下收下,眼里都是欣慰:“四丫头,你真是懂事,比家里其他女儿都懂事。” 顾沐云知道二伯说的是另外两个堂姐,二伯的亲生女儿很少回娘家。 因为之前说好金针堂负担顾乐水的束修,三堂哥和顾二伯就当着西院所有人的面说不再要工钱。 但顾沐云换成零花钱,每月都会给两百。 二伯每天接送乐水到镇上学堂,有时候孙子缠着想买东西,免得两手空空,祖孙情也空空! 今天要回西院,顾沐云交代翠青也准备一些菜带上,自己一群人可不能光扛着嘴去吃饭,时间长了讨人厌。 第100章 逆风而行 顾沐云把蔡大官人的事拿回西院一说,顿时炸开了锅! 几个堂哥都是老实干苦力的,对这种事情没有应对方法,只有硬扛着。 大堂哥闷闷道:“你就是得罪人了,我们不偷懒耍滑一样能干活。” 他的意思顾沐云能听懂,不用怕得罪人,不想出诊就不出诊,不要上顾砚山的当,他们在外面反正都是闷头干活。 二堂哥和三堂哥没说话,只是重重点头。 顾大伯眉头紧锁:“这事可不能就这样,不出诊就是得罪人。 我们还是准备点礼物到关五爷面前走一走,让关五爷帮忙说几句好话,蔡大官人肯定会给关五爷这个面子。” 蔡大官人是关五爷手底下的人,只要帮忙说话,蔡大官人得听。 饭桌上,几个人各有说法,但中心思想没有变,就是去求人放过,这话还不好说。 人家只说出诊看病,可没有说其他,关键还是顾家自己人在中间带话,跳得高反而招事。 大伯母一脸愁容,想说却找不到话说。 她不明白顾砚山才跟西院走到一处,那日还帮忙跟三房吵架,现在怎么又来谋算四丫头。 二堂嫂一如既往的不出声,花堂嫂也是难得的沉默,不过嘴巴不停动着,显然是在嘟囔着什么。 三堂嫂舒氏忙着给自家两个孩子在桌上捞菜,她才从娘家回来,连着两顿饭没吃上,肚子早就饿了,都没有闲暇听家里事。 顾沐云跟顾长水在另外一边坐着,正细细打听那个蔡大官人。 “什么出卖做人情,什么送礼”这些话其实都是顾沐云推测出来的,顾砚山可没有承认,他只说是让出诊。 若真是仔细计较起来,那个蔡大官人啥事没有。 顾长水在码头上干了一年活,自然对码头上的人事听说过,尤其是蔡大官人是关五爷得力手下。 “蔡大官人叫蔡吉,叫他官人是因为读过几天书,天天念着想捐款谋一个官身。 听说现在的沈县令对捐官很是不喜欢,这事没成,别人还是喊蔡吉大官人,他也喜欢听。” 顾沐云点点头:这是没有官府背景。 “不过蔡大官人在码头上人缘很好,谁家有难处他都会帮一把。” 顾沐云再次点头:这是混江湖的大哥,仗义疏财。 经过顾长水的描述,一个年纪二十五六,初通文墨,长得普普通通,以顾长水的话说就是没有他长得好看,每天在码头和船帮中做事的男人就浮现眼前。 看到顾沐云在沉思,顾长水挠挠头:“小姑,你不会真的看上蔡大官人吧!他虽然在船帮当着管理,可、可现在每天都在百花楼捧那个叫小凤仙的青倌人。” 顾沐云回神瞪了顾长水一眼:“谁说我看上他了,一个跑青楼的能是什么好人,花柳病都可以让他从里到外的烂透。” 顾长水打了一个哆嗦:“真这样厉害?” 关口镇码头是一个特殊地段,或者是经济开发区,跟顾沐云所在的老镇街截然不同,寻常人一般不去。 那处面积虽然小,但有镇上最好的酒楼、青楼,客栈、酒肆,还有大赌场,顾客群都是船帮和一些船商货主,俨然就是销金窟。 现在听到顾长水在问青楼,顾沐云认真道:“你要是敢去,踏一只脚就砍一只脚,你爹娘不敢动手,我敢。” 年轻人对未知事物充满好奇很正常,但好奇心害死猫,会闯祸的。 顾长水吓得连连摆手:“小姑,我身上连进门的钱都没有,怎么敢去。 再说了,爷和爹要是知道我去那地方,不用你动手,他们就要把我按河里淹死。” “嗯,这样很好!” 顾沐云在西院吃过晚饭就离开了。 她来的意思只是防备堂哥们被人诓骗,并不是立即就嚷嚷着做点什么。 毕竟这话只是顾砚山一人说的,其他人并没有动静,于是说过也就把这事放在一边。 倒是听说花堂嫂跑到三房,想质问米氏为什么要败坏四妹名声,可连面都没有见到就被赶出来,人家根本就不承认有这事。 花堂嫂又气哄哄跑到金针堂来,对着顾沐云一通抱怨:“这话肯定是米氏说的。” 顾沐云抿唇一笑:“大嫂,东院说出来的话,一句也不能相信,这话就是来挑拨离间的,你还去找米氏,那就是中圈套了。” 花堂嫂傻眼,嘟囔道:“东院真是烦死人了,怪不得弟妹让我别管,我还以为是她嫌麻烦。” 二堂嫂一向不管闲事的,这就误会了,偏偏花堂嫂是个心里搁不住事的,非得去碰一鼻子灰才肯罢休。 不管那些话是东院谁说出来的,顾沐云现在的业务没有受影响,反而翻倍了。 而且蠢人自动过滤掉,来者都是对她医术有信心,少了很多废话和麻烦。 从叶大娘口中知道金针堂下午空闲,这些妇人们就主动选在下午看诊,避免上午跟那些男人见面。 这样好是好,只是辛苦了顾沐云,下午的休息时间没有了。 这些妇人也是腰腿疼,之前不方便脱衣露体给郎中扎针,有病疼只能忍着,实在受不住就喝药缓解一二。 现在知道能治冻肩的金针堂是女郎中,自然要来看诊。 一时间堂里叽叽喳喳都是话语声。 顾沐云问病扎针熟门熟路,处理患者很快,就是水萍、水荷和翠青三个助手忙得团团转。 她们三人要先问病情,找到可能需要扎针的穴位,协助患者宽衣解带,方便顾沐云的后期处理。 不过在处理到一个戴着头巾,不敢抬脸的患者时,遇到麻烦,那妇人不愿意取下头巾露出脸。 望闻问切是中医四诊,顾沐云先得观察患者面容:“对不起,你这个头巾得取下来,再说说哪里不舒服?” 那妇人没有说话,只把两只缠着红线的手,伸到顾沐云面前。 在她双手中指上系着两圈红线,因为系得过紧,红线已经扎进肉里。 这是……麦粒肿的民间治法,大家都懂。 麦粒肿又叫针眼、疖眼,厥眼。 按当地说法,这针眼会传人,只要跟患者对视就要染上。 于是见有人患这烂眼病,刚才还挤在一起的患者“哄”的散开,金针堂里的人都跑到外面去了。 就连水萍水荷三人也丢下患者,退得远远的。 顾沐云哭笑不得,麦粒肿不传染,这是以金黄色葡萄球菌为主的睑腺炎,保持清洁卫生,用一些抗生素眼膏就可以了,不会有大的病变。 只有红眼病才会通过触摸和飞沫传染,而且传染性很强。 为了不引起恐慌,顾沐云把那患者单独叫到旁边,这才掀开头巾。 一眼看去,不禁眉头一皱,果然不简单。 第101章 麦粒肿 患者二十多岁,姓张,叫牡丹,住在镇上。 此时两眼红肿,各长着一个麦粒肿,干痂层层叠叠和眼睛分泌物粘连,都快把眼缝糊住了,得抠开才能见人。 眼睛迎风流泪,避不敢见光。 麦粒肿是小毛病,发作的情况也多,没有人舍得花钱。 都是找一些小单方,小验方,熬水洗洗眼睛,熬几天化脓就好了,不用专门看病的。 平时人家都知道,用红线绑在中指上就能治疗麦粒肿。 这是民间常用的一个小法术,听起来很不靠谱,其实也是有医学道理的。 因为中指为手厥阴心包经,对应着五官、心、肝脏和血液循环系统。 常用的穴位分别是曲泽、内关、劳宫、中冲都有退热的作用。 曲泽为冠心病常用穴,可治疗中暑和小儿高热惊风。 内关是心血管疾病特效穴,针刺可以退热安神。 掌心的劳宫泄热开窍,为“鬼门十三穴”之一,主治癫狂。 而中指指尖的中冲更是治疗一切热病昏迷。 所以,用线系在中指关节上,刺激经络,就能达到泄火清热的作用。 但是这个妇人的双指已经被线勒出深深凹痕还没有好转,就需要服药。 顾沐云道:“你找郎中开药,或者找点药引子泡水喝就是,也要来扎针?” 妇人捏住打着补丁的衣服,有些羞愧的摇头:“我这已经病半年了,之前吃过药,平时也用盐水洗过,可好了又长,现在实在见不得人,家里就给五十文让去看病。 医馆的诊费就是五十文,还需要两百文药钱,我就想来你这里扎针,能不能治啊?” 妇人说完这话,就又卑微的低下头。 五十文只够诊费,没有药钱,金针堂不给药,她就想来试试。 顾沐云抿紧唇,她的诊费也是五十文,虽然没药钱,还是一样需要治疗费。 不过,这事她得考虑一下了。 在没有大量医生,没有大量药材供应市场的时代,看病贵,药更贵,因病致贫很常见。 所以解放后,全靠培养大量基层赤脚医生,教会民众认识草药,改善卫生习惯才满足基本医疗需求。 现在一个反复发作的麦粒肿,也会让人病得生不如死。 “好,你就给五十文吧!我给你治!”顾沐云决定少收钱,先治病。 麦粒肿在中医分为微红发痒的风热上行,红肿热痛的热毒上攻和脾虚湿热三种症型。 此时妇人反复发作,经久难消,食欲不振,大便干结,属于脾虚湿热之症。 热在心包经时,用线系中指有效,可现在热在小肠经,再系红线就没有效了。 本经所属腧穴能主治有关“液”方面所发生的病症:耳聋,眼睛昏黄,面颊肿,颈部、颔下、肩胛、上臂、前臂的外侧后边痛。 流泪的麦粒肿也在其中。 顾沐云在妇人双手小指末端的少泽穴上点刺出血,然后取了艾绒出来,捏成麦粒大小,放在患者的手侧后溪穴上,灸七柱。 “你回去后用清水洗眼,所有用过的布巾都需要暴晒,要是没有缓解你还来,我再给你治疗不另外收钱。” 其实应该不会再复发了,这样说只是让患者安心。 小指末端的少泽穴是小肠经的井穴,可以清心散热,治疗头面有热,比如说结膜炎,咽炎。 而本来治疗“腰痛,腰扭伤”的后溪穴,更是治疗一切热病,小肠经入耳到眼,治疗耳聋麦粒肿,急性结膜炎等,非常的对症。 妇人扎过针,刺过血,也不知道是治疗作用,还是顾沐云那句无效再来不收钱让她宽心。 此时只感觉原本头脑闷痛,此时变得清楚,就连眼睛都明亮了,赶紧对着顾沐云连连感谢:“好,顾郎中你真是好人!” 顾沐云摆摆手:“不用感谢,这事你别说出去,悄悄去吧!” 妇人不再多说了,戴好头巾,低头从那些躲得远远的女人中间走过,径直出了金针堂。 等她走后,顾沐云把五十文钱放进钱箱,这才招呼翠青过来收拾落地的艾灰和用过的三棱针,这些需要煮过消毒。 其他患者也才聚集过来,纷纷说着刚才那个烂眼。 “哎呀,听说这是看见脏东西才长针眼!” “啥,不是脏东西,是不该看的事……” “什么是不该看的事,该不是……嘻嘻!” “哎,刚才那人戴了头巾,也不知道是哪家媳妇,顾郎中,你刚才问过是哪家人吗?肯定也是镇上的。” 有妇人忍不住想要八卦,此时就问顾沐云。 顾沐云摇头:“我不认识,再说我问也是问病,不问是谁家人。” “哎呀,可惜了,还以为你会问她公婆丈夫是谁,我们也好去打听一二。” 顾沐云不再接话,只继续下一个患者。 在老百姓口中,长针眼是因为看了污秽龌龊之事,会被人嘲笑的。 要是刚才的妇人被人认出来,又是一场口舌是非。 顾沐云就是知道,她也不可能说出患者身份的。 一直到太阳西沉金针堂才恢复安静,这一天处理十个患者,可把她累着了。 “早些关门,今天烧些好菜来吃,大家都辛苦了!”顾沐云发话。 听到有吃,小陆子赶紧去关院门。 顾二伯拎着一包东西回来,他现在每天要送孙子上学,顺带会从西院带些大伯母准备好的酱菜,堂嫂弄的糖糕来金针堂吃。 顾沐云也会把二伯买到的鱼虾或者肉骨送一些回西院。 两边这样不远不近的走动着,倒是亲热。 现在已经进入九月,早晚见凉,太阳一落山就是凉嗖嗖的。 消失一天的大猫鬼鬼祟祟回来了,依然是一副贼兮兮的样子,见到人就探头探脑东躲西藏。 不过嘴里叼着一只老鼠,放在水萍住的房间门口就跑,好像谁又要抓它似的。 天渐渐黑下来,金针堂的后院已经点上油灯,吃过饭,顾二伯又要送水荷回去。 水荷是偶尔在金针堂过夜,她每天早上还得帮自家娘浆洗几盆衣服才能来。 刚开花墙的栅栏门,爷孙俩就被门口蹲着的黑影吓一跳:“谁啊?蹲在这干啥?” 那人显然也被突然开门的顾二伯吓到,赶紧站起来,怯生生道:“顾家伯伯,我是来找顾郎中的。” 第102章 顽强的小媳妇 来人是王小媳妇! 见到是她,顾二伯很是不欢迎,两次开诊都没有得到一句好,而且还有一次白治一文钱没有收。 遇到她就没有好事,还是少来往。 于是直接道:“顾郎中今天累了,已经歇下,你有事明天再来。” 说着就关上花墙门准备离开,王小媳妇急了,赶紧拦在前面:“顾家伯伯,我来找顾郎中真的有事。” “有事就跟我说,她真的歇下不见客!”顾二伯是个记仇的。 王小媳妇没办法,只好道:“我是想来告诉顾郎中,现在眼睛比以前好多了,能看清楚些,没有那么酸胀,在灯下做针线也不容易累。” 旁边水荷一听就嚷起来:“顾郎中给你说过,不能灯下做针线,不能坐着低头太久,你又这样折腾,眼睛是不想要了吗?可惜我师傅累了那么久给你治眼。” 她在学医,顾沐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牢牢记住的,近视眼不能灯下做细活,这样坏得很快。 王小媳妇苦笑一下:“小妹子,我得挣钱做活啊,光要眼睛有什么用。顾家伯伯,你就让我见一下顾郎中吧!” 水荷道:“我师傅已经睡了,这话我给你带进去!” 见顾二伯爷孙俩堵着门不让自己进,王小媳妇只好悻悻走了。 水荷见人走远,这才欣喜道:“小姑一直念着按摩有没有效,现在知道了,我这就告诉她去。” 顾二伯重新打开门:“对,快去告诉你小姑,我就在这等着。” 他怕王小媳妇去而复返,又把王婆子惹来骂人,直接就守在门口。 后院里,顾沐云正靠墙练“二指禅”,见到水荷突然又回来了,不禁有些奇怪:“水荷,你已经走了,怎么又回来,是有什么事?” 水荷乐滋滋道:“王芳草来了,说她眼睛不累了,感觉清楚些。 本来她说想见你,爷爷怕王婆子又追过来胡说八道,就没让她进来,现在人已经走了。” 听到自己按摩近视眼有效,顾沐云心里很高兴,虽然没能亲听听到也满足:“走了好,我真是怕了她家。” 这个王小媳妇真是一个奇人,看着软绵绵的,真正接触到才发现人很固执,脑子敢想,还有一股子韧性。 只是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是女子,她还半夜跑来干什么,明明白天有大把时间可以说。 虽然才天黑不久,但对没有夜生活的关口镇,已经是半夜,不适合一个单身女子走动,这个小媳妇还是丢下孩子来了! 水荷报信结束,这才跟着顾二伯去西院,一个时辰后,顾二伯打开院门回来。 顾沐云提着灯在院里等他:“二伯,你走得有点久!”回西院用不了一个时辰。 顾二伯关好花墙门,低声道:“我去王家裁缝店外面站了一会,听到里面又在骂人!” 那就是王小媳妇跑出来又挨骂了,幸好没有让她进来。 啧啧啧,这个小姐姐究竟想干啥? 她这个王家童养媳是没有人身自由的,难道还想我帮她摆脱王家? 顾沐云无声笑了笑:还真看得起我,这里可没有妇联,我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 要想改变命运,只想靠别人怎么行,还得靠自己,她要是再来,自己倒得仔细问一下。 顾沐云没有要助人为乐的精神,她只是这样想想。 没想到第二天,王小媳妇就真的又来了,当然这次选的白天。 她来的时间选得极好,正是忙完上午,顾沐云端碗吃饭的时候。 听到小陆子说王小媳妇来了,顾沐云和水萍、翠青对视一眼,无奈放下碗。 水萍一下跳起来:“小姑,我先去看看她要干啥,你还是吃饭。” 说着就急步去了前堂。 翠青给顾沐云盛一勺汤:“小姐,你忙一上午早就饿了,天天这样子怎么受得了。 夫人以前就说过老爷,病人看不完,你的身体也很重要。” 这些话都是罗氏说顾廷柏的,她是丫鬟在旁边自然听着学着,现在就这样说小姐也合适。 顾沐云笑着顺从端起碗:“好,我吃饭。” 她现在跟翠青水萍水荷在一起久了,感觉被照顾得四体不勤。 前堂,水萍盯着焦躁不安的王小媳妇:“我师傅在吃饭,你要等,要是等不及就去别家看诊。” 她是赶客! 王小媳妇像是认定顾沐云,委委屈屈道:“我只是看诊,你们怎么都防着我。” 水萍是个急性子,一听她这话,直接道:“谁防你了,我师傅还给你白看眼睛的,谁叫你有那样一个婆婆,不讲道理还骂人,我师傅才委屈呢!” 王小媳妇垂着头:“我也不想有这样的婆婆,可能怎么办,我五岁就到了王家,没爹娘,没兄弟姐妹,又不像你能有一个能干的小姑。” 水萍嘴巴张合几下:“你的事跟我们有什么相干的,哭也别来金针堂哭!” 两人还斗着嘴,顾沐云三两口吃过饭,还是走到前堂了。 一见到她,王小媳妇就两眼放光的迎过来:“顾……顾郎中!” 顾沐云绕开她坐到诊案边:“王嫂子,你有什么事?” 王小媳妇坐到诊案旁边患者的位置,眨着眼睛道:“小郎中,我的眼睛好多了!” 这事顾沐云已经听水荷说过,此时王小媳妇再说,她笑着道:“这是好事,你以后只要注意用眼,以后坏得也慢些。” 理论上,近视眼的损坏是不可逆。 跟其他疾病一样,哪怕经过按摩治疗已经好转,哪怕做过高超手术已经“恢复”健康,若是不改变用眼习惯,还是会继续病变的。 王小媳妇羞涩一笑:“多谢小郎中关心,我还能不能继续治疗,你说还可以拔罐什么的,我都可以试。” 顾沐云有些意外,她当然想有人当试验品。 虽然自己是女子,不怕人说勾引小寡妇,可王婆子太凶,万一又跟在后面骂在骗钱,自己就是卸了她下巴,也是白白受气:“你家里人同意你来治疗?别又闹什么误会就不好听。” 王小媳妇连连摇头:“我的事已经做完了,麟哥儿也不在身边,不会挨骂,你就给我治吧!我的眼睛好了,我感谢你一辈子!” 第103章 拔罐 顾沐云其实对王婆子也不是太在意,既然小姐姐都不怕骂,自己更不怕了。 “好,你去屏风后脱衣准备,我这就给你拔罐。” 说干就干,干就完了。 因为知道顾小郎中是女子,王小媳妇虽然感觉遗憾,此时倒是不拖泥带水,在水萍的帮助下很快就脱了身上衣服,露出光光的背脊趴在理疗床上。 近视眼拔罐需要采取闪罐,坐罐和走罐法。 顾沐云先是在王小媳妇的背部肝俞、肾俞两穴用走罐法疏通膀胱经,至局部出现暗紫色淤斑为止。 然后用坐罐法,取臂膈、足三里、三阴交三穴留罐十分钟左右。 最后用闪罐法,将光明穴反复吸拔十几次才结束。 王小媳妇这边刚刚做完治疗,就又有其他患者来了。 是叶大娘带着一个陌生的中年妇人。 王小媳妇穿好衣服,又恢复成畏畏缩缩的样子,当着叶大娘的面对顾沐云道:“我婆婆说她来给钱。”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顾沐云挑挑眉头:自己说过不收钱的,小姐姐这是在给自己婆婆挖坑?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叶大娘拉住:“小郎中,你快给我媳妇瞧瞧,你说的那烧脚的法子有用是有用。 可她这脸色不好,还是再吃点药吧!我们都是熟人,诊费就少收点。”趁着没有其他人在,她不由分说就塞过来三十文。 在别处看诊开方至少也得一百文,这是明晃晃占便宜来了。 看在叶大娘介绍来几个患者的份上,顾沐云苦笑,还是接受这人情。 叶大娘学过艾灸隐白穴的法子,还是带着她月事淋漓不净的儿媳妇来瞧病。 叶大娘的儿媳三十出头,问病,月事淋漓半月,时多时少,有时候还量大有崩症之像,并不是当时叶大娘说的只是久未干净。 在艾灸隐白大敦后第二天没再流血,但耗了气血,现在人身体疲乏,稍微一动就头晕。 顾沐云给她开了胶艾四物汤,这是出自《古今医鉴》卷十一的成方,具有养血调经,清热止血,主治血崩。 阿胶、艾叶、当归、川芎、白芍、熟地黄等药。 金针堂只开方,还需要叶大娘婆媳自己去药铺捡药。 顾沐云开完方子后,叶大娘的儿媳妇就拿着去街上找药房买药。 叶大娘却是不走,还坐着又和她开始闲聊,说的都是这两天来诊病的妇人。 叶大娘就像百事通,把自己知道的家长里短滔滔不绝说出来:“顾郎中,要是早知道你是女子,我也不跟人吵架了!” 顾沐云一边整理今天的医案,一边随意道:“谁跟你吵架?还是为我的事!” 叶大娘说得脖子上青筋暴起:“当然是镇上那些多嘴媳妇,说顾郎中你天天跟那些男人在一起。 我可是帮你说话了,治病救人不分男女,再说还有顾家二伯和其他堂哥堂嫂在,谁敢欺负你。” 说着,叶大娘又笑着道:“从金针堂开业第一天,我可都是看着的,哪里能让你被其他人乱说。” 顾沐云站起来,对叶大娘拱拱手:“多谢叶大娘仗义执言,以后大娘身上有什么不舒服,只管来金针堂扎上几针,这些事都只出在我手上。” 她不是真正的十六岁,而是一个工作过几年,懂得社会人情世故,自然知道叶大娘这样的人,能搞好关系就别得罪。 此时叶大娘把帮自己说过话的事滔滔不绝说出来,为的就是能讨得几分人情,能看病省钱。 叶大娘见顾沐云听明白自己意思,还说可以随时来扎针,顿时眉开眼笑:“好的,好的,顾姑娘可真是聪明伶俐,难怪小小年纪就有这好医术。” 顾沐云:“……!” 好吧,还是这些大娘才是老江湖,总能找到对她们有好处的事。 顾砚山来过一次,就再没有消息,顾沐云对街上的流言也没有再听,是米氏在说也好,是顾砚山的挑拨也好,她不在乎! 花堂嫂在卖米花糖时骂过几次人,就没有谁在她面前再提,这一场风波看似就这样过去。 让顾沐云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怯生生的王小媳妇是每天中午想办法溜来,平时形影不离的麟哥儿也不在身边。 王小媳妇不敢多停留,总是匆匆忙忙让顾沐云拔过罐,就赶紧回来。 但第三天,王婆子还是跟过来了,不过不敢进院,更不敢骂人,只能站在花墙外,探着头死死瞪着金针堂。 直到王小媳妇缩着脖子跑出去,她就跟在后面骂骂咧咧一路回去。 这场面看得水萍眉头紧锁:“这个婆婆太可怕了,王嫂子只是来拔罐,又没挖她家的祖坟,那脸怎么就黑得快滴水?” 王婆子把王小嫂子死死捏在手心,生怕一错眼就被人带走。 顾沐云想想那天王婆子说的话,什么要小姐姐嫁给那个王小子,就感觉心梗。 这已经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是一朵鲜花插在火炭上,连一点生机都没有留。 可越是这样,王小媳妇就越往金针堂跑。 一天最多来过三次,也不说话,只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默默坐一会再走,仿佛这里才有一个可以喘息的地方。 顾沐云也不管她,只等王小媳妇一走,金针堂里的顾家人就会感叹几句:“这小媳妇也是可怜的,她连一个能走动的地方都没有,就只有这里才能躲一会。” 虽然王婆子每次都会把她骂一顿,甚至还会挨打,可金针堂这里是最安全最清净的,王婆子不敢踏足。 王小媳妇和王婆子这样跑跑骂骂,很快就让经常来转一圈的叶大娘看出异样,问顾沐云:王家婆媳在干啥。 顾沐云摇头:“不知道,王芳草每次来不说话,我不知道王家在干嘛。” 叶大娘想知道的事,总会有渠道知道,她出去转一圈,就回来好心告诉顾沐云:“顾姑娘,你以后还是别给芳草治眼。” 顾沐云诧异:“王婆子说什么了?” 叶大娘撇嘴道:“王婆子说芳草是想嫁人,才借着治眼天天往你这里跑,哎,那话不好听,你也跟着受牵连。” 顾沐云无语:“王芳草可是认真在治眼,她都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话,哪里是想嫁人。” 叶大娘来了兴趣:“芳草不跟别人说话?” 说到王小媳妇,不用顾沐云说话,水萍、水荷甚至顾二伯和小陆子都要说一句:王家小媳妇真的就只在角落里坐一会就走。 这话别说王婆子不相信,就连叶大娘也不相信:“就只坐一会?” 问题是事实就是如此,这些婆子再不相信,顾沐云也只能这样说:王小媳妇就坐一会,爱信不信! 第104章 躲猫猫的猫 王小媳妇跟她婆婆就像在玩猫和老鼠,天天追追骂骂,很快十天过去。 这天中午,王小媳妇又来了,依然坐在前堂角落,手中拿着一个花绷在飞针走线。 顾沐云已经习惯她的存在,只要不给自己添乱就好。 来看诊的患者也有人知道王家事,免不了对角落多看几眼,说几句王婆子一个人守店辛苦,这个儿媳妇还出来闲坐的话。 下午时,终于看完一天患者,顾沐云活动一下胳膊,抬头看向角落。 今天王小媳妇待的时间最长,到现在还没有走,水萍和水荷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挤眉呶嘴的嘀咕,显然也有些不满。 顾沐云走过去道:“王嫂子,你这样久不回去,麟哥儿该挂念你了。” 这段时间王小媳妇每次来金针堂,没有带孩子,待的时间也不长。 但今天一坐就是一下午,顾沐云担心时间长了,万一出什么事自己还是要惹上麻烦。 虽然不惧怕王婆子,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想劝她只在治疗时来,其他时间别在金针堂呆着。 王小媳妇放下绣绷,脸上露出一丝难过:“麟哥儿现在白天被小叔子带出去玩,晚上也跟婆婆住一起。 娘要我每天在家不许出门,才答应让我看到孩子!” 顾沐云挑挑眉:这是想用孩子困住王芳草这个娘,而这个小媳妇还在挣扎反抗。 “你每天来我这里……”顾沐云还是有点不明白。 除去治眼和跟婆婆闹矛盾,王小媳妇躲在金针堂究竟有什么原因。 王小媳妇微微低头,声音像蚊子一样小:“我在感觉踏实!” 她之前以为顾沐云是个男子。 在去云霞寺的车里,顾小郎中的体贴温柔让她生出几分依恋心动,默默思念了好些天。 现在知道顾郎中是女的,心里虽然失望,但坐在金针堂里,她却是无比安心。 听到“踏实”二字,顾沐云抬头看向金针堂高高屋顶,心里叹了一口气。 此时那只被人虐过的大猫不知道躲在哪里,大概跟王小媳妇一样,觉得屋顶某处狭小角落才是最安心的地方。 王小媳妇是童养媳,没有娘家,没有其他亲戚姐妹,在关口镇没有一处容身之地。 她心里难受能来的就是金针堂,只有这里王婆子不敢骂人。 可王小媳妇不回去,这样迟早要惹得王婆子再来撒泼。 是把王小媳妇撵走,还是给她留一个安静角落? 顾沐云眉头紧锁,心里犹豫不决,要王小媳妇以后别来的话堵在喉咙里,迟迟无法出口。 就在这时,堂外有人急匆匆跑进来,却是小陆子。 现在下午多是女患者,需要宽衣的时候多,顾二伯和小陆子就不在金针堂。 要么在后院整理艾草,要么在卷艾条。 这时候小陆子跑来,定是什么事。 果然,小陆子一见顾沐云就道:“姐姐,顾砚山带人来了。” 顾沐云刚刚的犹豫挣扎瞬间消失,她一下打起精神:“小陆子,你去后院叫二伯过来。” 水萍和水荷放下扫帚站过来,一脸紧张:“小姑,他又来干什么?” 顾沐云淡定道:“别怕,你们一会别出声,要是有什么事就回西院叫人。” 水萍和水荷赶紧点头。 说话间,顾砚山和几人已经踏进金针堂。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额上勒着一根红绢带,也就是英雄巾。 身上是深灰对襟布褂,一条黑色束脚裤,身材高瘦,容貌普通,但走在矮壮的顾砚山旁边,还是显得有那么点子英武不凡。 顾沐云一见他这年纪,心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顾长水口中那个正天天捧小凤仙的蔡大官人。 此时,蔡大官人走在前面,顾砚山紧随其后,在二人后面还有两个随从,一来就守住了金针堂的花墙门口。 嘶!这还真是一群很有章法的帮派人。 顾沐云站在堂中,没有去看蔡大官人,只把目光冷冷看向顾砚山:这小子还来真的了,既然如此,那就让你我当个同伙! 顾砚山被顾沐云看得一个激灵,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自己要当大哥了…… 不对,是自己要当首犯,误会啊,误会! 他赶紧上前一步对蔡大官人道:“蔡大官人,这就是我家堂妹,医术……” 顾沐云上前拱手:“蔡大官人,我的医术一般,只能治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你是不是被顾砚山骗了,说我医术不错,很会诊病?” 顾砚山没料到顾沐云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直接就拒绝,顿时又气又急,两眼圆睁,冲着顾沐云就喊:“你什么都还不知道,别胡说。” 顾沐云态度恳切:“你肯定又在外面喝酒吹牛了,要我胡乱应付几下骗人。 砚二哥,你是我堂哥,一家人就不说见外的话,其他事我都可以帮你。 这治病救人的事可不能胡来,不行就是不行,我要是误了正事,那可是人命。” 蔡吉一进金针堂就看见穿着医士服的顾沐云,脑中正感叹顾砚山果然说得不错,眼前女子不仅年轻,长得清秀还精通医术,就被一句“喝酒吹牛”给拉回来了。 他转身看向顾砚山:“顾砚山,你在耍我?” 顾砚山此时浑身长嘴都说不清,赶紧解释:“不是不是。” 后院,顾二伯得了小陆子消息,满身草屑灰尘急匆匆赶出来,一眼看见蔡吉带人站在院里,顿时一惊,可事已至此,他忙上前拱手行礼:“蔡大官人!” 蔡吉回头,见是一个不认识的小老头,正想随意应一声,就见顾沐云道:“二伯,你看怎么办好,砚二哥又在外面胡说八道忽悠人了。 这次还哄骗到蔡大官人面前去,东院的那些族老可真是昏了头!” 顾二伯眨眨眼,嘴里喃喃:“是、是啊!这这事怎么能乱说呢!” 蔡大官人沉默不语,感觉脑子有点乱。 这老头是顾姑娘的二伯,他也说顾砚山是骗人的,还是看看再说。 顾二伯到底是上年纪的,又知道四丫头不是胡闹之人。 现在有人唱红脸就得有人唱白脸,他很快回神,引着蔡吉到长椅坐了,陪着笑脸道:“蔡大官人先请坐,我这侄儿、啊侄女从小行医是个谨慎惯了的,她不敢夸口,能做什么事就说什么事,半点不虚。所以说话做事有些直,有冒犯到了还请你多担待。” 第105章 对蔡吉的解释 有顾二伯给的台阶,蔡大官人也顺势而下,坐在堂中患者坐的长椅上。 金针堂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就松缓了。 翠青送来茶水,蔡吉这才说起自己前来的原因。 “顾老伯,我是听说金针堂的顾郎中擅长医术,而且她是女子,应该更懂妇人病,就想请她去给家母看诊。” 能在帮派里混上地位,蔡吉也不是只靠蛮横无理。 这求医问药之事需要态度诚恳,而且还是一个美女郎中,更不能鲁莽。 顾二伯苦笑:“蔡大官人误会了,我这侄女年纪小,还没来得及进尚医局行医,对妇科懂得不多。 现在只会一点扎针拔罐,就治治腰腿疼还行,恐怕担不起大任,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有之前在西院商量过,顾二伯此时不用考虑,直接就替顾沐云推脱这事。 蔡吉脸色渐渐不好看起来,但顾二伯说的没有错,人家年轻经验不足,总不能硬逼着给老母亲看病。 一股郁气堵在心里,但此时不好发作,只能随便找几句闲话:“顾老伯,你家这金针堂好像当初老许的石上居?” 顾二伯连连点头:“蔡大官人好记性,正是许东家的宅子。” 蔡吉站起身:“听说这宅子修得不错,我看看不妨事吧?” 他嘴里在问着不妨事,人已经往二门去。 顾二伯只能赶紧跟上:“自是不妨事,只是如今我几个侄女在后院住不方便外男进去,蔡大官人可以看看花园长廊。”说着带着蔡吉绕过二门,要从偏道去后面的园子。 身为船帮中人,这处宅子在建成贺房时蔡吉就来过,这时候要看房不过是托词,才过二门就说帮中事多,没有再回前堂,直接带着随从转身走了。 顾二伯送出花墙才回来。 前堂里,顾沐云跟顾砚山还在相互瞪着,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 顾砚山咬牙切齿道:“你真是要害死我?” 顾沐云冷笑:“我说过,你只要对我起一点坏心思,我就会加倍还给你。你要是真在帮我,我自然也会报答。” 顾砚山压着声音:“蔡吉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他年纪也不大,虽然娶过妻,但那人命薄已经去了。 你要是攀上这家,关口镇上你就站住脚,上只有一个婆婆,下无姑姐妯娌,家里就是你一人作主,还没有通房小妾烦心。 西院那群在码头扛活的哥哥们还能捡点轻松的事,我这个当族兄的也是害你?” 说得有理,可顾沐云不需要靠身体换所谓的安稳日子,西院那些堂哥也没有这样想。 顾沐云撇嘴:“你们大房就是这样用姑姑、姨姨、姐姐、妹妹换人脉资源的?” 顾砚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顾沐云:“是这样换又怎样,她们迟早要说人家嫁人的,能得了好人家,两大欢喜。” 顾沐云突然笑出声:“之前你们大房处心积虑陷害我爹,没有得到就毁去。 你们就没有想过要遭报应,你的姑姑表姨过得好与不好,也跟你毫不相干。 现在又算到我身上来,还想老戏再演吗?” 顾砚山腾的站起来:“我要真算你,还用说得这样明白?你若不答应,以后我不提就是,免得白费我一片好心。 不过我再提醒你一句,西院的房子没有房契,你们得小心点,以后恐怕要腾房。” 这是他翻查顾家家产得到的消息,西院东院的房契都在族长一人手中。 顾沐云不笑了:“此话当真?”她还是不相信顾砚山的话。 顾砚山轻嗤一声:“你让顾廷松,顾廷桦兄弟去问县衙查房契就知道了,别说我又想害人,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西院也不是一家。” 西院不是一家,除去顾廷松兄弟俩住的偏院,还有其他院子,也还有其他几户人。 这就是说要么没房契,要么房契有可能会落去其他户手中,早早查到早有准备。 这一点,顾砚山倒是说了一句对西院有用的实话,顾沐云索性再问清楚。 再说顾沐云和顾砚山在前堂吵架,水萍水荷姐妹俩从开始吵架就远远站着,精神紧张的盯着这一切,谁也没有察觉,什么时候王小媳妇所在的角落里已经空无一人。 大石梯上的树丛边,王小媳妇来回踱步,不停眯眼看向金针堂的方向,心里焦躁不安。 终于,几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出现,领头的那个体型正是她记住的。 那边三人边说话边往这边走,声音她也熟悉。 视力不好的这些年,王小媳妇看不清人脸,但对声音是最敏感,只要听过一次就能辨别出身份。 知道是那个顾姑娘口中的蔡大官人来了,王小媳妇果断站到路当中,将人拦住。 蔡吉此时心情很不好,家里母亲身体不好,他已经找了好几个郎中都不见效,只说老人身体亏虚,情志不佳,需要慢慢调养。 所以他是听到哪里有郎中医术好,就会请上门去看诊,可没想这次被顾砚山诓过来。 顾姑娘再是医术好,如此年轻又能好到哪里去,况且还只是扎针艾灸。 而且那女子对自己虽然有礼有节,但明显很不情愿,当着自己的面对顾砚山就翻脸吵架,这等犀利脾气也不是他所爱,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 就在蔡吉跟随从说,以后不管顾家东院西院,只要是姓顾,在关口镇营生都别客气时,突然一个女子冲过来,把三人吓一跳。 “这位小嫂子,你拦住哥几个是什么意思?” 蔡吉是见过风浪的人,见到有小妇人拦着自己顿觉有趣,说话也轻佻起来。 王芳草红着脸,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蔡吉:“蔡大官人,顾姑娘是个好人,她并不是有意为难你的。” 蔡吉挑眉,跟两个手下对视一眼,哈哈笑道:“小嫂子怎么说她是好人,见患者登门不治算什么好?” 王芳草赶紧否认:“不不,顾姑娘不是这样的,她对每个人都好,不光是治病,还要教别人回家怎么自己调养,不用花钱。顾姑娘能治才治,从来不会说假话。 她说自己不擅儿科,可我的孩子半夜高热登门求治,顾姑娘也治了,还怕我不放心,让我们自己去找杏林堂开方拿药。 现在顾姑娘说不擅妇科,肯定不是骗你,她应该是懂的,只是没有十全把握,不敢接诊。 而且顾家西院跟东院不合,你是东院那人介绍来的,她也会防备着你。” 王芳草说得又急又快。 这些话都是她在金针堂听到的,生怕蔡吉误会顾沐云真的医术不好,又怕蔡吉为拒绝出诊记恨在心,就连顾砚山跟顾沐云不合,担心这是一个圈套都直愣愣说出来了。 看着面前小妇人涨得通红的脸蛋,还有急于解释的话语,蔡吉呆立片刻,突然噗嗤笑出来:“小嫂子多虑了,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为这小事为难顾姑娘。 只是不知道小嫂子是顾家什么人,还为了顾姑娘来拦在下?” 第106章 做衣 蔡吉问王小媳妇是谁,是不是顾家人,王小媳妇退后一步,侧过脸,垂眸道:“我只是来金针堂看眼的,无意中遇到你们这事就说几句,若要真是顾家人就好了。” 顾家兄妹多,顾郎中身边有伯伯侄儿侄女护着,没人敢欺负,要是自己也是顾家人,肯定不会落到无依无靠的地步。 王小媳妇说完,连礼都没有行,转身踉跄下大石梯,往自家裁缝铺去了。 蔡吉站在石梯高处,目送王小媳妇的身影消失在街巷里,这才回头对身边随从道:“这世上还有专门拦在路上替别人说好话的?” 说完他都笑了,真是天真幼稚。 旁边随从道:“真是可怜这样水灵的小媳妇,也不知道是哪个短命鬼,看她鬓边还带着孝。” 另外一人闷声:“恐怕是看上蔡大官人,才来露面的。” 蔡吉挑挑眉,斥道:“怎么能说看上我的,万一只是来帮顾姑娘说话。你们这样说了,人家以后还怎么见人。” 有这一打岔,倒让他心情愉快起来。 刚才那小媳妇小脸红红,眼睛闪闪又羞又怯,还在努力想把话说得完整的样子还真是有趣。 “走,有好些天没有到老街这边来了,我们逛一圈再回去。”蔡吉整整额上红巾,带头迈步走下石阶。 两个随从紧跟在后,三人朝着王小媳妇离开的方向而去。 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街上没有行人,蔡吉三人溜溜达达转过两条小街,突然听到前方传来阵阵打骂声,还有一追一逃的两个人。 旁边懒懒散散站着几个人,想来这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就连开门看热闹的都没有几个。 王婆子骂着:“我今天要打死你一个小贱蹄子,养你十几年,我儿三年孝期没过,你就心野了,管不住了,天天的往金针堂跑。” 小妇人像是已经挨了打,跌坐地上,捂住胳膊求饶:“娘,我的眼睛不好,顾郎中能给我治,你为什么不愿意?” “治治治,谁知道你在治眼睛还是在勾搭男人,那个骗钱的假郎中说的话你也信,治了这些天也没见你眼睛好到哪去,明天你再敢出门我就打断你的腿!”王婆子厉声骂着,挥起手中的木棒又要打。 “大嫂子,你这是在干啥?闹得当街打儿媳妇!”一个悠悠男声突兀响起。 王婆子气急了,回头怒道:“我在管自家人,不要谁多嘴。” 今天这个小贱人在外面躲半天不回来,她又不敢去金针堂闹,早就气封了喉,此时一见回来也不管还在街面上就开始打骂。 蔡吉呵呵一笑:“大嫂子说得有理,是不该管闲事,可我想做几身衣服,总不是闲事了吧!”他抬头看看王家裁缝铺的招牌,直接就往店里去。 王婆子此时已经看清楚眼前三人是谁,顿时吓得把木棒一丢,笑着迎过来:“哎呀,原来是蔡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蔡吉瞟她一眼,也不废话:“你这做衣服怎么个价?” 王婆子赶紧打开已经落下一半的店门:“蔡爷得看布,看绣活才好说价格!” 街上,一个胖妇人上前扶起王小媳妇:“芳草,你天天到处跑,不在家干活,你娘心里不舒服少不得打骂几句,你当儿媳妇别跟她计较啊!” 王小媳妇低声道:“三伯母,我在医馆候着时,手中绣活也没有放下,没误过家里生意。” 那人像是听不到王芳草的话,“哎哎”两声道:“你娘说得对,你这能吃能动的,天天跑医馆干啥,被人说起不好听,听话,以后还是别去了。” 王小媳妇推开那人的手:“三伯母,你们只看见我能吃能喝能干活,我每天眼睛疼得流泪,你们又有谁知道,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瞎了,我还得去医馆。” 那妇人显然也被王芳草这倔强给激怒了,立即恶着声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喊我一声三伯母,我就是长辈,说了你就要听。 本来你是该去庙里吃斋守节的,还是你娘看着麟哥儿年幼,离不开母亲才没提,现在你乱跑给王家丧德丢脸,就是沉河都活该。” 她是邻居,也是看着王芳草从小长大的,知道王芳草是一个连姓啥都不知道的童养媳。 王家养大她就当养一条狗,没有让她出家守节都是因为还要人做衣挣钱。 听到要自己进庙沉河,王小媳妇一下就绷不住了,捂脸哭着冲进自家店里,跑进后面院子。 王婆子此时正替蔡吉选布,嘴里好话一串接一串:“蔡爷这气量高,穿什么都好!这靛青的稳重,这玄色也……也稳重。” 王家裁缝店小,能备出的布料自然也少,而且还不是什么高档货。 当初顾沐云是来做夹衣夹袄,穿在里面还不怎么挑剔,只要是棉布就行。 蔡吉要做衣服本来就只是一个借口,自然是什么都不合适:“算了,我是要做一件出门应酬的好衣,你这些都不行,什么时候有好料子再来吧!” 王婆子讪讪收起自己的布:“我这店小,蔡爷说的好料恐怕是没有。” 她清楚自己店小,备不起那些好料,这桩生意显然是做不成。 心里正郁闷,就见王芳草从店里跑过,差点把站在店中间试布的蔡吉撞到。 王婆子气得对王芳草狠狠瞪一眼,又赶紧跟蔡吉赔不是:“蔡爷,对不住,那丫头是个瞎子,老是看不清。” “瞎子还能做衣服?”蔡吉眉头一皱。 王婆子赶紧改口:“也不是瞎子,我们做针线的是辛苦,这丫头就老是偷懒说眼睛疼,还天天跑到那个金针堂去说治眼睛。 说是治眼其实就是在瞎胡闹,被人哄骗了去。 她做衣服很快的,我店里的绣活都是她做。” 王婆子还拿了一件绣好的衣服给蔡吉看:“你看,我店里做的衣服很多人喜欢。” 蔡吉看看上面细致绣花,点点头:“这手艺是不错,那我自己带了料子来做衣吧!” “哎呀,蔡爷放心,保证能给你做一套最好的来!” 王婆子只以为这笔生意做不成,没想的还能有这峰回路转的事,顿时乐得合不拢嘴。 蔡吉说了做衣就要走,王婆子连忙躬身将人送出店铺,这才喜滋滋回店关门。 那贱人是不能打骂,还得哄着熬夜,赶紧把家里今天收到的生意做出来。 第107章 哮喘 金针堂里,顾沐云跟顾砚山大吵一架。 在顾二伯口中得知蔡吉早就走了时,顾砚山急得跺脚,指着顾沐云道:“你可是惹祸了!再怎么你也得先应承下来,以后再慢慢说吧!” 他还想等蔡吉在后面转一圈,回到前堂再游说,没想到人家直接就从后面走了。 顾沐云双臂环胸一抱:“祸事是你带来的,这锅我不背。若是现在我为了面子应承下来,恐怕你们马上就要说定亲!” 她本来想说:这亲事既然这样好,怎么不把你家里的女子嫁过来。 可仔细一想,若有合适的人选,这事大房做得出,这话的杀伤力为零。 而且以东院大房的厚脸皮,自己只要为了面子退一步,那边就要打蛇随棍的跟上来,还不如一次就得罪狠些,让大房死了这条心。 顾二伯看着顾砚山,黑着脸道:“惹这些人,你们东院也落不到好。” 他对顾砚山没好脸色,哪怕已经帮过西院一次,依然化解不了心里仇恨。 顾砚山捶胸顿足一阵也没用,只能赶紧去找蔡大官人挽回,解释自己不是有意欺骗,要怪也只能怪自己那个堂妹没有说清楚,让自己误会了。 等顾砚山一走,金针堂落锁下栓,顾沐云立即就把西院房契的事告诉顾二伯:“二伯,这事是不是真的?你们在西院住了大半辈子,难道真没有房契?” 如果顾砚山不提醒,她根本就没有往这方面想过,谁会想到住了那么多代人的房子会不是自己的。 顾二伯眉头紧锁,点头道:“你这一说还真是这样的,西院一直没有房契,都在东院那边存着,就连你爷奶他们都没有提过房契。” 顾沐云顿时气结,这可真是的,要是东院那边又出点幺蛾子,西院这边又怎么办? 她在现代只知道修房买房都要房产证,不过想想那些产权不明的百年建筑也能理解,此时面对这嫡庶一大家的房产,还真没有头绪。 “二伯,你明天还是跟大伯和堂哥堂嫂们商量一下,西院没有房契,恐怕要被人拿捏。”顾沐云没招,还是让这些真正的顾家人拿主意了。 顾二伯答应下来,只等第二天天亮就回西院找大哥商量。 第二天一早,顾二伯来到西院接乐水,顺便就把房契的事说了。 众人听了他的话,皆是震惊不已。 “这可如何是好,没有房契,我们岂不是随时可能被赶出家门?”大伯母心急如焚地道。 “都是那大房搞的鬼,他们定然是想借机欺压我们。” 花堂嫂丢下刚准备好的糖浆,气得原地打转,她还准备给儿子长水娶媳妇呢。 一向沉稳的二堂嫂呆立在旁边,小姑子给自家多分一间房,要是被收回去就啥都没有了。 顾大伯蹲在檐边,一脸皱纹皱在一起,喃喃道:“不可能,东院不可能要收房子,西院几十个也是顾家人,总不能全部撵走,我这去找三房问清楚。” 顾二伯想起四丫头的话,赶紧阻拦:“哥,现在我们别去问,就这样先忍着,该干啥就干啥,族里再要钱一文也别给。 我们要买地,买山,自己有才是真的有,谁也抢不走。” 顾大伯叹气:“都是一家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逼西院?” 他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虽然在镇上卖糖,可没有算计过别人,就连房契也从来没有问过。 现在四丫头说东院要用这法子使坏,他多少还是不相信的,要是西院出去,顾家也败名声。 可房契不在手中,他心里也没有底。 顾二伯说的话就是顾沐云的意思,西院虽然没有房契,东院也不能随随便便把这一院的人撵出门去,到时候总有一个安置办法。 反正西院这边不能再投钱了,得自己买地,最好是买山,这样不光是有宅基,还有坟地,甚至还可以种上几畦菜。 顾二伯心动了,金针堂的后花园有空地,他就想过种点啥,但季节不好,就只种了几行小葱。 置业是刻在每个人骨子里的事,以后的西院偏房一样可以起大宅,子子孙孙繁衍下去又是一个顾家。 西院这里在规划未来,金针堂那边,顾沐云依然在给患者扎针。 这次来的是一个哮喘患者,知道金针堂这里治疗伤风咳嗽效果不错,他也想刮痧拔罐。 哮喘病也分实症、虚症。 此人哮喘七年,平时腰酸腿疼,一旦受凉就卧床不起,下肢冷,带着浮肿,脉沉细,舌质淡,属于肾阳虚弱,肾不纳气,治疗上需要温补肾阳,纳气定喘。 顾廷柏的医案里有详细讲解。 他把人比喻成一个整体,里面的废弃之物下从水沟、后门送出去,自然是五谷轮回的排泄物。 上则是开窗通风,通过痰液唾液外排。 而肾是人体水液气化的动力之源,如果肾阳虚,气化乏力,身体里的废水污液就会停滞不行,沉积在膀胱和肺里,于是尿多,痰多,下肢冷。 这时候刮痧拔罐,体内的卫气已经无力反抗了,再刺激也无效。 “大叔,你不适合拔罐,我先给你扎两针,缓解一下气紧痰多的事,你还是开方服药吧!” 顾沐云给患者分析了病理,再说出解决方案。 那人喉中痰鸣,点点头:“请师师为主,你看该怎么办就是!” 这个小郎中说话透彻,他也知道自己的情况,每次喝药能管一段时间,可稍微受凉就立即发病,又是气紧咳一通宵,甚至尿湿裤子。 顾沐云取出银针,在列缺、丰隆二穴各扎一针,并艾灸关元肾俞穴。 列缺穴在手腕处,主治咳嗽哮喘,而且还可以用于急性肠胃炎的治疗,也就是绞肠痧,对松缓平滑肌有明显效果。 只是因为此穴紧靠腕大动脉,在扎针时需要特别注意。 顾沐云用指切押手法进针,先一指拨开动脉血管,再将针尖沿指甲缓慢刺入,避免刺破大血管。 扎丰隆就简单了,这里是腿上肌肉丰盛之处没有危险,主治痰湿之症,可以用于痰多哮喘,也可以用于脾不运化的高脂血症和肥胖。 扎针之后,开方:肾气丸。 这是《金匮》里面的经方,功效温补肾阳、纳气定喘,可以治疗病根。 那人针过灸过,只感觉呼吸气紧的症状立即松解,人就精神很多。 再拿到处方,对金针堂很是满意,还说这下针好起来怎么比药还快。 顾沐云也不多解释,笑眯眯送他出门,叮嘱还需要服药,防止再受凉才能疗效持久。艾灸列缺治疗咳嗽,落枕取穴方法,两手虎口相交,食指尖所在位置 第108章 痛经 蔡大官人来过一次就再没有出现,顾砚山也没有再来,想来因为他自己的一厢情愿,还需要费心善后。 让顾沐云意外的是,王芳草也没有来了,原本天天要露面的人,突然不再出来,顾沐云还怪惦记的。 见翠青准备出门,忙把她叫住:“翠青,你去街上买菜时,去看看王婆子又在打骂人没?” 翠青嘟囔:“小姐,她不来就不来吧,你已经给她免费治疗四次,现在眼睛不痛不痒的已经好多了,只要以后她自己悠着点,别再熬夜做针线就没什么事,还让她来干嘛!” 顾沐云知道翠青这个管家婆对“免费”不满,四次至少两百文,都够家里一个月买肉钱。 “我只是有些担心罢了,她的眼睛不是几次能治好的,需要的是长期保健,保养。”顾沐云解释道。 只要王小媳妇天天做针线活,就必定好不了。 就好像现代时的学生一样,只要高强度的用眼,就避免不了疲劳度。 总的说来还是人体最耐用,以人用眼的程度,就是钛合金都磨坏了。 曾经网上有一个冷笑话:人类用着价格高昂的器官,挣着三千块钱的工资。 翠青无奈地点点头:“好吧,那奴婢这就出去看看。”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翠青提着菜篮回来了。 “怎么样?看到王芳草了吗?”顾沐云问。 翠青摇摇头:“小姐,我从王家经过,听隔壁的李婶说,王芳草又去庙里烧香了,不在店里。” 顾沐云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晃就是五天过去,这五天王小媳妇都没有再来,顾沐云也把她渐渐忘记了。 顾大伯在家里郁闷了几天,终于跟顾二伯商量,想两家合资在乡下置地,作两手准备。 在乡下买地需要熟人帮忙牵线搭桥,最好还是选一处熟悉的地方。 这事在西院三个媳妇中引起不小波澜。 花堂嫂和刘二嫂都是乡下姑娘嫁到镇上,要重新回乡下买地,都想买在自己娘家附近。 三堂嫂的娘家就在河边上,要买地是没有的,对这事有些不愿意。 另外的选择地还有三个堂姐出嫁的村子。 这些地方还算不错,尤其是大堂姐的婆家是里正,正适合做这些事情。 只是路程远了一些,赶路得一整天,所以为人媳、为人妻、为人母的堂姐们,除了年节和生辰,她们平时很少回来。 这事不急,得慢慢挑好了来,顾大伯准备到入冬走亲戚时,再细细打听合适的山林田产。 只不过说起总是唉声叹气,这种被除族的感觉很不好,尤其是他这种上了年纪的。 金针堂里,顾沐云遇到麻烦,她终于来了月事。 原本活蹦乱跳的人,此时无精打采躺在床上,翠青和水萍一趟一趟送来热水,热汤。 “唉,这些东西不管用了,翠青,你给我扎针!”顾沐云喝热水糖水都已经喝撑了,没想到前世已经远去的痛经会再次冒出来,还是选在第一次。 一听让自己扎针,翠青直推水萍:“还是水萍来吧,我还没有扎过。” 水萍一样没有扎过,顾沐云有些后悔,还是应该让这两人早些练习扎人,光是扎纸包没用,还得练胆子。 “算了,你们还是给我艾灸吧!”这没问题,水萍马上拿来艾绒。 顾沐云现在的症状是小腹痛,痛得也不剧烈,一直都是绵绵的,空空的感觉,用手捂着会感觉舒服点,不是淤血和寒气所致的痛得受不了,同时伴有量少,色淡,疲倦没精神等情况,这就是气血虚弱型痛经。 “水萍,你用艾条灸我的关元和三阴交!” 关元穴在下腹部,脐下三寸,也就是肚脐下四横指的位置。 此穴为封藏一身元气之处,故名“关元”。 元气是人体生命活动的基础,是肾气的一部分,肾气主水,主生殖。 关元穴又是位于下腹部的任脉之上,因任脉主胞宫,故本穴有益肾固本,调理冲任的作用,治疗泌尿和生殖系统疾病。 泌尿系统就是遗尿、尿频等症。 生殖系统可见月经不调,痛经带下,阳萎,男女不孕不育等症。 此穴配足三里施以灸法,可治疗虚劳,并延年益寿。 这些天,水萍都在给顾大伯,顾二伯保健灸,对找穴自然是轻车熟路。 随着艾灸的热量渗入关元穴,顾沐云小腹的绵绵隐痛也开始缓解。 把关元穴灸到潮红一片,就开始灸三阴交。 三阴交穴在小腿上,这也是一个泌尿生殖系统疾病的特效穴。 本穴是足太阴脾经,足少阴肾经,足厥阴肝经的交会之处,所以叫“三阴交”,可治疗肝脾肾三脏。 这三脏里,脾主运化水谷,为“气血生化之源”,不仅生血还要固摄血液防止出血,脾虚可导致血虚量少,闭经,也可能引起崩漏(功能性子宫出血)。 而且肝的作用是疏泄和推动血液运行,肝气不疏则月经不畅,甚至闭经。 肝还有藏血功能,为“女子经血之源”,肝血虚也会闭经。 肾主藏精,促进男女生殖功能,肾不藏精可导致遗精早泄。 脾肝肾的作用如此重要,所以只需要针灸或者按摩三经交汇的三阴交,就能达到对三脏的保健作用。 本来还有一个痛经的特效穴,就是三阴交穴上方的地机,顾沐云此时痛得不厉害,就不用再添加了。 于是在艾灸关元穴、三阴交穴之后,顾沐云的绵绵腹痛就停了。 翠青看着脸色淡白的小姐,心里担心:“小姐,来月事都会这样吗?” 旁边,水萍、水荷也是一脸戚戚,俩个小姑娘也吓到了。 在她们心里,会功夫,会医术的小姑也会有倒下的时候。 顾沐云这时候精神困乏,也没有心情给三个姑娘讲课,只把自己床头的一本医书拿出来:“这是《黄帝内经》,你们先自己看吧!” 《黄帝内经》总共记载了380余个病症,其中就有妇科和论女子生长发育的内容,还详细写明冲脉、任脉、督脉与女性生殖生理的关系。 之前水萍三人识字不多,都是听顾沐云的讲解,现在只能让她们自己想办法念书了。网图 第109章 包子 顾沐云这边月事还没有过,王小媳妇选在中午时又来了。 消失五天,她原本红扑扑的脸灰黄灰黄的,一副蔫蔫的样子,比顾沐云还没精神。 “王嫂子,你这是怎么了?”顾沐云示意她伸出手腕,习惯性的想诊脉。 王芳草没有把手放在脉枕上,只摸摸自己鬓边小白花:“不用摸脉,我这是饿的!” “饿?”顾沐云眨眨眼,没问她为什么不吃饭,只回头对翠青道:“家里还有饭吗?” 翠青抿唇,有些不开心的道:“有,是给二老爷留的。” 顾二伯今天去庙里帮小姐上香,还没有赶回来。 顾沐云对翠青讨好道:“好翠青,把你早上蒸的包子拿来给王嫂子吃。” 说到包子,翠青眼睛都快翻上天了,这是小姐今天吃的是少油少盐,连姜葱辛味都没有的素包,她专门做的。 可又不能反驳小姐,翠青只能愤愤去灶间,拿来两个没有过蒸的冷包子对王芳草道:“里面是豆角粉条,你要是吃不惯就不吃。” 王芳草是饿慌了,也不嫌是冷包子,忙道:“翠青妹妹说笑了,有包子就是好的,哪里敢嫌弃,再说我平时也都是吃素菜,一年多没有沾过荤腥,早就习惯了。” 说着拿着包子使劲往嘴里塞,顾沐云怕她噎着,把茶水递过来:“慢慢吃吧!喝点水。” 王小媳妇一口包子一口水,三两口就吃下来,再一口气把茶水喝光,这才擦擦嘴巴:“多谢顾郎中。” “不必客气。”顾沐云看着王小媳妇,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王嫂子,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王小媳妇头微微低垂,再抬起来脸上有一丝笑:“没什么,顾郎中已经不要钱给我治眼,这些天我没有感觉再疼过,眼睛不疼头也不疼,日子就能过下去的。” 她在答非所问,这话听起来很是洒脱,可细品全是无奈。 顾沐云想想她家里那些事,自己一个外人的确不好多问。 就现在这样,翠青已经抱怨多次了,说王小媳妇怎么说也是王家养大的,虽然王婆子那次要她嫁给王家小子很可怜,也不应该天天跑来金针堂。 翠青的想法很简单,她是顾家买来的奴婢,主家要她干啥就得干啥。 王小媳妇也是王家买来的,而且还从五岁养大,说是儿媳妇,其实跟奴婢差不多。 在才十三四岁的翠青心里,奴婢自然应该听主家的话,不能跑到别家赖着不走。 顾沐云知道翠青是一心为主的忠仆,年纪又小。 在见过主母罗氏为夫殉情后,她觉得夫妻之间就该这样,所以这些牵扯到家庭伦理道德的事,她并不能完全理解。 当然,顾沐云也不能完全理解,她是伟人推翻三座大山后成长起来的女性,如此现代的思想根本不能融入这养童养媳的社会。 此时若对王小媳妇说一句:赶紧的拍拍屁股走人,再找一个霸道总裁爱上守寡的我,那才是真正的找死。 当然顾沐云不会死,死的一定是王小媳妇。 此时能给王芳草提供的,只有一处安静的屋角和两个冷包子。 这次王小媳妇没有待多久,吃过包子就要走。 翠青嘟嘟囔囔又给她拿了一个包子:“你饿得厉害,只吃两个包子不够,就再吃一个吧!我说你以后别再这样来,万一你婆婆不高兴,又要来闹我家小姐,我们是开医馆,被人一口一个骗子的说还怎么给别人看病。” 王小媳妇拿着包子,嗫嚅着却说不出来,只能眼圈犯红的走了。 顾沐云没有出声,她能做的只有这些,旁人无法帮忙改命的。 这一走,王芳草又是几天没见人。 随着秋凉冬起,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每天待在金针堂给人扎针的顾沐云也渐渐把她忘了。 这一天,顾沐云忙完一上午,水萍和水荷正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听小姑说扎针。 水萍和翠青已经开始学着给人行针。 顾沐云指点刚才的失误:“水萍刚才在扎肺俞穴时,针需要斜刺,角度一定要放够,不能太深。 学针灸切记一句话:背薄如针,腹深如井,而且扎背时一定要斜刺,这样才不会出事。 如果你直刺下去,很容易就扎破里面的内脏,轻则大病,重则死人。” 发生针灸事故,一般多为气胸,原因就是扎背时过深造成的。 还有就是扎到脊髓,背部膀胱经取穴,正常情况都是在脊柱旁开两指到三指,那里有背部的两条肌肉,不会在脊柱上扎针,更不会在颈部随便下针。 “背薄如纸”这句话出自?《针灸大成》,原文中提到:“前面深似井,后面薄似饼”,意思是腹部的针刺深度可以像井一样深,而背部的针刺深度则应该像饼一样薄。? 水萍听到一但失误后果如此严重,顿时神情紧张认真听讲,不敢错听一个字。 水荷年纪小,还没有上手扎针,她同样也需要听,这种禁忌要深深刻在心里。 姑侄三个正在传道授业中,突然顾长水慌慌张张跑过来。 初冬的天气他跑得大汗淋漓,一见到顾沐云,大男人带着哭腔在喊:“小姑,快,快去码头救命!” 顾沐云腾的站起来:“救谁的命,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在耳房里的顾二伯闻声也出来了:“长水,什么事,你别慌,慢慢说!” 码头上干活的人多,要出事也有可能。 顾长水拉着顾沐云就要往外走:“是金水,金水被人烤了,快不行了!” “什么意思?金水,金水不是在酒楼里学厨吗,怎么就烤了?”顾沐云越听越急,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招呼水萍把自己的针包拿上。 顾长水哆哆嗦嗦道:“是酒楼的烤房,金水在里面放东西准备烘干,门被人从外面插上,幸好还没有生火,可就这样人已经热晕过去才知道。” 顾沐云心里顿时一紧,热射病是要死人的:“现在人在哪里?” 顾长水道:“酒楼当时就送去杏林堂,才到码头来喊的我们,现在二叔和我爹他们就在杏林堂守着,那里的郎中也在治了。” 杏林堂是关口镇最好的医馆,现在已经有人在抢救,希望还来得及…… 第110章 金水出事 此时的杏林堂气氛紧张,几个郎中进进出出的忙碌。 顾家人被关在门外,心里焦急连凳子都坐不稳,全部靠墙蹲着。 顾银水已经吓得哭起来,不停给自己的爹和大伯三叔说着酒楼的事。 “哥进厨房才一个月,大师傅说他是个苗子,在东家跟前夸了几次,没想的被人妒上了。 今天哥去烤房放烘饼,准备晚上起火,门被人从外面关上。 今天灶房到处找他,问一圈都说没有人,这才找到烤房去的。” 顾银水眼泪止不住的流,金水花钱进厨房学艺,他还在跑堂伺候人,于是金水每天都会偷藏一些餐头酒尾给他吃。 可今天到饭点还没见人,银水只当哥很忙,或者又出门去挑鱼了。 直到带徒的大师傅生气找到银水,问金水在哪里,这才知道出事。 顾一石问:“你东家知道不?” 银水点头:“东家也在找了,是灶上的小方子,他跟我哥不对付。” 顾二石气得捏紧拳头:“那人呢?我要弄死他!”说着就要往外去,却被顾一石拉住:“你留在这,我去看看。” 杏林堂的郎中已经说了,金水这次凶多吉少,要是真的不行,他这个亲爹还能送孩子最后一程。 虽然现在有三石跟着酒楼寻人,顾一石觉得自己还要先去找凶手,就是不知道长水把他小姑叫来没有。 对这个四堂妹,顾一石莫名抱有最后一丝希望。 半道上,顾沐云和水萍、水荷跟着顾长水往码头方向跑。 顾二伯已经回西院通知家里人,这话得好好说,别把一屋女眷吓到。 顾沐云回到关口镇已经四个月,她除经常在西院到金针堂的老街走动,还没有来过码头。 此时几人沿着街道一路向下狂跑,她们这行人的异常举动很快就吸引起街上人注意。 蔡吉站在一家木材店门口,皱眉看着顾家人匆忙奔跑,回头对身边的随从道:“狗财,镇上出什么事了?” 狗财摇头:“没听说,应该不是码头上的事。” 蔡吉点点头,拿出一个做工不错的妆盒在掌中摆弄着:“你说这个送给王小嫂子怎样?” 狗财赶紧看看周围,压低声音道:“大官人,你还真对那小寡妇上心了,小凤仙那里怎么办?” 蔡吉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表子无情,枉费我前些日子天天去捧场,只是出门半个月,小凤仙现在就忙着陪许船东,还用怎么办。 王小嫂子给我娘做的衣服很得老太太喜欢,昨天就连饭都多吃了一碗,我也该送点礼感谢一下。” 狗财不再多劝:“老太太又该添衣服了,要是打赏一个妆盒还是可以的。” 蔡吉挑了一下眉,笑骂一句:“就你机灵,这妆盒当然是老太太打发人的。” 回头又对木材铺子道:“妆盒记在我账上!” 说完把妆盒往狗财怀里一抛,晃晃悠悠往码头上去。 再说顾沐云几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到杏林堂门口却无法再走。 此时杏林堂外人挤人人挨人,都是镇上来看热闹的,挤得大门外水泄不通。 平时看看热闹也就罢了,现在看热闹,那可是一条命,急得顾长水连拉带拽:“你们都让开,让开,我们是顾家人。” 可他根本就推不动,那些人反而把他拦在外面,好奇问着:“里面是你家的?” “快说说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烧着呢?听说人都快熟了” 这些人本来死死的围在门口,大声议论着“烤人”此时见到有家人过来,恨不得问个底朝天。 眼见顾长水没办法打开路,顾沐云急了,她一步上前,二话不说,三下五除二就动手。 上劈太阳穴,下踢委中穴,捏肘击腰,打得那些人头昏眼花,腰酸腿疼。 随着一阵吱哇乱叫,人堆顿时乱了,东倒西歪七八个就露出杏林堂的大门。 顾沐云直接冲进杏林堂,一边往里走,一边大喊道:“这里可有医童?” 杏林堂比较大,而且人多复杂,此时乱跑反而误事。 外面的混乱已经引来一个十余岁的少年,一眼看见顾沐云身上的医士服顿时一愣:“请问你是哪里的郎中?” 顾沐云一指顾长水:“我是刚刚送来那个患者的家人,我是顾家的。” 医童看一眼顾长水,认出是之前来过的家属,忙引着四人往里走:“顾金水在里面救治。” 穿过一个天井就到了杏林堂的后房,这里很是安静。 不用再问,顾沐云已经看见最边上一间房关着门,大堂哥和二堂哥就守在门口。 “大堂哥,二堂哥,金水怎么样了?”顾沐云几步过来。 顾大石眉头紧锁,顾二石眼睛红红,这两个不喜欢多话的汉子,此时神情格外凝重。 顾大石道:“金水在里面,牟郎中他们已经治过,金水还没有醒,人也是滚烫滚烫的。” 顾沐云抬手就推开门,才开一条缝蓦然一股凉意袭来,里面的气温很冷。 她还想再进,门已经被人顶住:“出去,说了不许进来!” 顾一石赶紧道:“牟郎中,这是金水的小姑,她、她也懂医。我们不进来,求求你们,就让她进来看看吧!” 门打开宽缝,从里面走出一个面皮白净,五官端正,年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那人身穿的也是医士服,款式跟顾沐云身上一样,但颜色有着区别。 他先是把顾沐云上下看了一眼,才绷着脸道:“你就是故作玄虚,先以男子装扮行医,又换回女子身份的金针堂郎中?” 顾沐云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不善。 关口镇没有卫生局,自己开医馆也不需要上级审批。 不过时间长了,她还是从患者只言片语里听出一些杏林堂的事情。 最早关口镇牟家出了一个神医,然后家里收徒传子,好一番经营,如今是拥有五个坐堂郎中,医护十几人规模的医馆。 这在一个镇上已经是很大的医馆。 有意无意中,杏林堂在关口镇成了龙头老大,其他小医馆要在这里立足,先得来拜师,也就是拜码头。 可顾沐云来自现代,原身又是尚医局,顾家人也是码头搬货的粗人,不懂那些规矩,动作快,没有药柜、没有聘郎中坐堂,几天就搞起扎针的医馆。 也正因为金针堂只有扎针拔罐,对其他医馆没有影响,杏林堂也就没有理由过问。 就连顾沐云一会男一会女这样的事,都在低调中过去。 但此时这个金针堂的郎中来到面前,作为牟郎中最后的关门弟子,医馆最有天赋的郎中,人称“小华佗”的赵平就要问上一问了。 第111章 插手 赵平在质问,顾沐云没心思回答。 但此时身在同行的医馆,金水又得对方救治,尊重是非常重要的。 于是顾沐云先压下心里急躁,对眼前这个不知名的郎中拱拱手,沉声道:“这位师兄贵姓?” 赵平看她行礼,当着其他人的面也只能勉强回礼:“我姓赵!” 顾沐云点点头:“赵郎中,这些事情我以后自会跟各位解释,现在我是顾金水的小姑,请允许探视患者!” 赵平看看她身上的医士服,再看看紧跟在后的一众顾家人,这才开口:“里面不能有多的人嘈杂,只进一个,你们就别进来。” 说罢又对旁边穿着医女服的水萍道:“你还没有成亲也不能进,赶快去火房帮忙煎药。” 尚医局规定没有成亲的医女不进病室,但赵平没有对同样没有成亲的顾沐云说需要回避,因为她是医士。 顾沐云见答应自己进去,心里顿时一松,赶紧对一群顾家人摆摆手:“你们都在外面等着,水萍去煎药。” 到人家地盘得听话,让进才进,至于让水萍煎什么药她也不知道,总可以问其他人的。 顾长水几人见自己不能进,于是乖乖退回再等,只要小姑去了就行。 顾沐云跟着赵郎中走,才绕过门口屏风,入眼就是一张床,床上躺着浑身只剩一条裤衩的顾金水。 人是昏迷状态,手脚摊开,嘴边还有呕吐痕迹。 中暑、热射病的急救是马上转移到通风凉快的地方,让体温降下来,还需要大量补充水分。 杏林堂显然是有经验处理中暑患者的。 顾银水一边给自己哥哥喂水,抽空还要给自己擦眼泪。 这房里不允许爹和大伯他们进来,他一个人待着,看着昏迷不醒的哥哥,只感觉房里阴冷得厉害,心里慌成一团。 此时看见顾沐云进来,立即有了依靠,站起来声音哽咽的喊了一声:“小姑!” 浑然不觉这个小姑比他只大两岁。 顾沐云冲他点点头,几步来到床边,俯身看看金水的脸,又伸手摸摸皮肤,眉头顿时紧皱。 金水皮肤泛红,呼吸急促,显然这热没有退下去。 她一把抓住金水的手查看,十指上血痕斑斑。 除因为被困时抓门自救抠翻指甲留下的伤口,还有扎针刺血留下的血迹。 杏林堂不光是降温,还已经十宣放血了。 十宣放血跟自己给麟哥儿高烧退热的做法一样,是在十个指端点刺放血,作用是清热开窍醒神。 可以用于急救:热病,癫痫,小儿惊风,失眠,昏厥昏迷、休克、中暑、癔病、惊厥等。 可现在人还没有醒,热郁在内,时间越长,内脏受伤越严重,还需要继续马上抢救才行。 她抬头看向赵平:“请问赵郎中,贵馆接下来还怎样处理?” 赵平一直在旁边看着,见顾沐云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呆站着不动,而是马上检查患者情况,做得很有分寸,心里暗暗点头,是个内行。 可开口就问怎么治疗,没有半句感激称赞…… 要知道建有这间凉室可是杏林堂最大的骄傲。 很多危重的高热病人这样躺着,再喝药就降下来,就连割疮疗伤都少有烂肉发烧的,可眼前这个小针医半点不惊讶。 赵平微微有些不悦,沉声道:“你已经看到了,现在身处冷室,刺血泄热,家师又已经开方拿药,只要等药煎好饮下,再用药水擦洗身体,内服外用,自会醒来。” 顾沐云紧盯着他的眼睛:“万一没有醒呢?” 赵平脸色有些不好看了:“知道你是关乎家人,乱了心智,看现在这情况,你应该明白有些事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顾沐云抿唇,她当然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这就是急救医生的那句“我们已经尽力了!” 作为一个现代在理疗科从业的针灸师,接触的多是慢性病,还真没有这种抢救经验。 可现在她不能在旁边干等,等顾金水自己熬过生死关醒来。 也知道一个人的生死很多时候是天注定,尤其是在这种医疗情况下,况且热射病死亡率本来就高。 顾金水才十五岁,顾沐云是死过一次,知道死亡从来不给人留后悔机会。 只要有一丝可能,她都不愿意过现在这种生活。 “请允许我再救一次,这样等下去他活不了!”顾沐云决定自己下手。 赵平顿时沉下脸,顾沐云自告奋勇要救人的行为就是踢馆,赤裸裸要打杏林堂的脸。 顾沐云也知道自己是犯规了。 别说非常在意名声的古代,就是在现代的医院里,也不会允许一个外来的医生突然插手治疗。 哪怕家属也不可以,若是不信任医院,那就出院另寻高明。 不光是医学治疗方面,就是任何一项工作也是不喜欢别人来横插一手的。 其中万一有变数,功、过、是非分不清,会出现很多麻烦。 现在顾沐云管不了这些,同行的脸面重要,顾金水的命更重要,哪怕过后自己登门赔礼道歉也行。 好在顾沐云不仅是郎中,她还是患者家属,不管杏林堂答不答应,提要求也在情理之中。 赵平眉头紧锁:“想救人不是你随便一句话说了算,现在人已经比刚才好多,要是你再胡乱行事,病情严重了怎么办?” 顾沐云诚恳解释:“真的不能等,我先处理,后面的开方拿药还需要杏林堂帮忙,万一有什么事我承担。” 她知道这里面的风险太大,万一有问题自己要承担,这是必须的。 只希望自己施救,杏林堂还能再负责后面的治疗。 因为后续用药调理对她来说是短板。 关心则乱,医不自医,自己开方时必定束手束脚,思虑不全。 而且这是工伤,需要酒楼承担药费,自己带回金针堂怎么算,所以人还得留在杏林堂治疗。 “你出手治疗,后面还要我杏林堂开药?”赵平冷笑一声,顿时心生警惕:“看你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别以为自己会扎几个腰背疼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在这种事上来逞强。 我不妨给你明说,这种事十之八九难救,若你硬要出手就带回去,别留在杏林堂医治。” 顾金水是自己师傅牟郎中急救过的,此时师傅离开休息一下,安排他专门守在这里,一有惊厥再赶紧救治。 眼前这个小针馆的针师,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敢说再抢救一下,还说这样等着会死。 人人都知道此病几乎就是死路一条,但这个小针师一句话就成了杏林堂的责任。 对医闹讹钱一道,杏林堂是早就有经验的,此时赵平心里已经把顾沐云划拉到要胡闹那一拨。 第112章 生死契 顾沐云见杏林堂郎中误会自己,赶紧解释:“实在对不起,我不是说贵馆处理不好,只是觉得还可以用其他方法再补救,除去十宣,还有十二井穴,这些都是退热的急救穴,另外,我懂其他泄热针法……” 病床边,一直在照顾金水的银水听小姑说自家哥哥还得继续救,可杏林堂郎中的意思是不答应,心里就急了。 他在酒楼当小厮,虽然比不上哥哥金水能言善辩,但这察言观色的本事是有的。 在银水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小姑是自家人,杏林堂的郎中是外人,救命的事肯定得听小姑的。 见这两人正在争论商议,他立即悄悄出门告诉爹和大伯。 顾家兄弟一听金水就这样躺着硬熬,堂妹说还得治也不被允许,顾二石顿时急道:“那怎么行?我去求牟老郎中!赵郎中到底是年轻,这事都不敢答应。”话没说完就往杏林堂郎中们休息的茶室跑。 赵平在里面嫌弃顾沐云太年轻不能信任。 此时顾二石也嫌弃他年轻不能信任,立即去找在休息的牟老郎中,要老馆主来作主。 里间,顾沐云还在跟赵平细说,此事关乎人的性命,杏林堂的确应该慎重。 要是在现代医院,一打签字是少不了的。 顾沐云不是妄言,而是要用“透天凉”针法施治。 杏林堂已经使用过十宣刺血,表部火热已经泄出,但人还在昏迷不醒,那就是还有内热。 再靠寒凉和通风,从体表降温起的作用不大。 哪怕再加上寒凉清透的药物也显得慢了。 自己只要把停留在金水体内的热毒,从各处经脉大穴宣泄出来,人就能脱离危险。 针灸可补可泄,其中“透天凉”是凉泄的代表针法。 此针虽然出自明代的《针灸大成》,但后世医家包括近代、现代医家,在此基础上各有发挥,操作方法也不一致,可以说是百花齐放,不同流派。 透天凉主治风痰壅盛、中风、喉风、癫狂、疟疾单热及一切热证。 顾沐云也是专门拜访民间高人学过,毕竟现代针灸只是理疗科,并不是患者首选。 她给几个肝阳上亢型的高血压患者用过,效果不错。 听到顾沐云说自己在江荆府尚医局学过针法绝技,现在就想施展出来,赵平顿时怦然心动。 没有任何一个手艺人能抗拒新知识的诱惑。 更何况赵平从小师从牟老郎中,一直待在杏林堂。 年轻人还没有离开过关口镇,更没有接触过州府医局的人和事,就在关口镇上有点名气。 只是事关杏林堂的声誉和人命,他不能做主,还在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长得鹤发童颜的牟老郎中端着刚刚熬好的药水终于赶来了! 在他身后还有顾二石,牟老郎中已经知道顾家要自己亲自动手救人。 患者旁边不适合说话,银水和一个医童重新守着金水。 顾沐云、顾家兄弟和牟老郎中还有赵平进了一间茶室,这是要商量救人的事。 事情已经清楚,牟老郎中也长话短说:“你们要是自己救人,我也不阻拦,药水不用再服,让你们先扎针,但得签下这张契书。 现在病患尚有生机,你们接手以后,杏林堂就概不负责。” 一张写得墨迹淋漓的纸送到顾二石面前,要他在下方按下指印。 顾二石上有父母,下有兄长,他在家里一向不多管事。 今天老爹不在家,二叔也没有来,自己要在儿子生死契上按手印,他顿时手脚发颤看向顾沐云。 签不签?按不按?四堂妹有多少把握能救金水,万一杏林堂真的不管了怎么办,现在金水可还活着…… 见二堂哥如此犹豫,顾沐云接过契书,快速浏览后,毫不犹豫地在上面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牟老郎中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她如此果断。 顾沐云看着牟老郎中:“牟老,我相信自己的医术,若金水有个三长两短,我一人承担。” 说完又看向顾二石,语气沉重地说道:“二哥,金水的状况实在令人担忧,杏林堂的大夫们也尽了最大努力,但要想让他存活下来,可能性恐怕只有一半左右。” 这就是死亡的可能性最大了,她没有避讳牟老郎中和赵平,因为赵平已经承认活下来很难。 顾二石脸色苍白,心中虽仍有担心,还是咬咬牙,跟着按下了手印:“那就拜托堂妹了!” 顾沐云点点头:“二哥,我会全心救金水的,你放心吧!” 时间不等人,这边一签好,顾沐云就往急救室赶去。 赵平紧跟在后,可顾沐云走得太快,短短的几步路他差点跟不上。 顾沐云走了,生死契书也被杏林堂收走,顾二石有些恍惚。 茶室里,牟老郎中没有走,他静静坐着,在他面前那碗药水已经凉透。 顾二石突然就跪下了:“老郎中,还求你再帮一把!” 虽然顾沐云说会全力以赴,他也相信堂妹会救金水,可心里实在没有底。 堂妹年纪太小了,要是回来的是廷柏三叔,他就会相信的。 牟老郎中长叹一声:“起来吧,你就是不说,真到关键时刻我杏林堂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之前让你们签下生死契,也是要这些年轻人慎重,不能仗着有点医术就冲动行事,人命啊!可不是能逞强好胜的。 唉,可怜我们这些老头子,一把年纪还要这样担心受怕。” 人上了年纪就话多,牟老郎中絮絮叨叨说着自己带徒的难处。 顾家兄弟俩感激涕零:“他们年轻人还望你这样的老郎中提携。” 牟老郎中点头:“习得医术就落不了这劳苦命,你兄弟俩放心吧,要是你顾家郎中扎针有效果,我就帮忙接下调理。” 顾沐云已经给赵平说过,等人清醒后,还要在杏林堂调治。 牟老郎中答应开方调理,可没有说若扎针无效他会怎样,那时候显然是药石无医,杏林堂无责。 顾二石和顾大石见杏林堂还愿意出手,立即连连感谢:“多谢牟老郎中!” 凉室里,顾沐云开始给金水施针,用上“透天凉”的针法,从肺经开始一穴一穴的扎。 这跟平时的扎针不一样,需要将针轻轻地放在皮肤上,然后轻轻插入。 插入穴位后,进行轻插重提的操作,每次提插分别在深层(地部)、中层(人部)和浅层(天部)进行。 操作过程中,患者会感到一股凉气从针处流向身体其他部位,以达到帮助身体退热的作用。 第113章 救人 顾沐云扎针,赵平在旁边看着。 虽然签了生死契,杏林堂还是提出要在旁监看。 一方面是观看针法,也有对患者负责的意思,对这一说法顾沐没有意见,这是应该的。 至于观看针法,顾沐云就更没有意见了。 越是简单的事,想要学到精髓就越不简单,自己当初要学这绝技还费了不少心思。 赵平擅长的是药,对针了解不深,只会扎。 此时虽然看着顾沐云扎针跟平时有异,真正的技巧他却看不懂。 更不知道小小针尖所在的方寸之地,还需要分出天地人三部。 顾沐云平时是飞针入穴,此时却动作很慢,手中仿佛捏的不是三寸小针,而是牵拉着千钧重负,每一针都很是吃力。 才扎三穴,她的脸就红了,额角隐隐出汗。 而金水扎过针的手臂也从灼热转为温凉,旁边帮忙的银水露出惊喜,他不敢出声,只能死死咬着嘴唇忍着。 顾沐云知道针法有效果,她不敢疏忽,凝起心神继续下一处。 杏林堂外面,此时已经又乱起来。 顾二伯终于带着西院的大伯母、大堂嫂和金水亲娘几人赶来了。 同来的还有顾砚山和七八个雇工。 顾沐云几人是直接从金针堂跑过来的,虽然探病商议耽搁了几分钟时间,到现在开始扎针也还不到半个时辰。 花堂嫂扶着哭成泪人的婆婆,三堂嫂搀着听闻消息后脚手发软的二嫂,跌跌撞撞进了杏林堂。 一见到等在门口的顾二石兄弟俩,两边就七嘴八舌的问:“金水呢?现在人醒了没有?顾长水和他三叔怎么不在?谁这样干的?” 顾二石此时心乱如麻,再听到这一连串的问题,都不知道先回哪一句。 还是顾一石道:“人是小方子,长水和三弟已经跟着酒楼去找了,只是现在还没有回来。 四妹还在给金水扎针,等扎完就可以喝药。” 他没有提生死契,家里人已经乱了,还是等四妹出来再说。 一大家子哭哭喊喊拥向凉室,又被水萍水荷拦住。 这两个小姑娘到杏林堂后被抓去洗衣服,自是洗顾金水脱下来的。 此时才把衣服洗好,就看见家里人来了,赶紧过去让奶奶婶子们别哭。 “奶,二婶,这里是医馆,你们别吵着旁人,小姑在给二哥治疗。”水萍在医馆待几个月,这点规矩还是懂得。 几个女人赶紧收声,花堂嫂问自己女儿:“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样了,你倒是说几句啊!你小姑说事怎样了?” 顾二伯回西院就只说了金水出事,四妹子已经赶过来了。 要问治疗,这里说起来就话长,于是水萍带着几人到僻静处慢慢解释。 再说顾砚山站在医馆门口,没有去酒楼找人,反而挨个跟周围的熟人打听:“你们谁知道那小方子跑什么地方去了?只要抓到人,我顾家有礼相送!” “跑,想跑没门,敢欺到我顾家人头上,我顾家且能饶他。”顾砚山气势汹汹的吼着。 有人跟他认识,打趣道:“顾砚山,你顾家族长都不搭理这事,你一个东院小辈,怎么也替西院说话了?” 篱笆不牢有狗钻,家宅不和外人欺。 顾家东院一直瞧不起西院,就连码头上的人也能对西院的人踩上一脚,几个月前码头扛货的事还打过架呢。 这次金水出事,顾家族老没一个来,反而是这个跟西院结怨最深的顾砚山。 嘴巴里说是撑腰,肯定又要借机讥讽嘲笑一番。 顾砚山脸色一肃:“关口镇只有一个顾家,分着东院西院也是一家人。 至于是我来帮忙,那是因为三老太爷老了,走路不方便,五老太爷有事走不开,我这个长房嫡孙自然该出头来顶事,大家说对不对?” 众人哄笑:“是呢,顾家的长房嫡孙是该出头。” 这些闲人自然知道这一个多月,东院两房各自告状,就为族长一位争着。 现在西院出事,还是长房来出头,大气! 拢络到人气,显示出自己对族人的仁爱之心,顾砚山知道还需要最重要的一环,那就是抢在三老太爷他们到来之前,帮西院抓住罪魁祸首。 于是就跟顾二伯道:“二伯,我这就带人去镇上各处寻找,那小子就是变成一只耗子,我也要把他逮出来,我们两边可是一家的。” 酒楼那边早已经在寻人,还有顾三石、顾长水也在找,现在加上顾砚山带人把镇上捋过,那个小方子想躲想逃都难。 顾二伯点头:“多谢!” 这些年大房对西院做的恶事不少,但此时顾砚山要帮忙,他无法拒绝,只是这硬说东西院关系好的意图太明显,让顾二伯很是不适。 顾砚山的运气不错,才带着雇工出人群,就遇到蔡吉,他赶忙上前行礼:“蔡大官人!” 蔡吉看着他行色匆匆,再想想之前看见那个顾姑娘也在街上急奔,还有这满街的“烤人”,知道是顾家出事。 “鹤庆楼出事,是你家的人,人现在怎样了?” 顾砚山点头:“是顾郎中的亲侄儿,这时候还在救,蔡大官人,能不能请码头的兄弟在沿途村子查一下,那小子溜滑,跑了这大半天,恐怕已经出镇了。” 在顾二伯面前,顾砚山说得信心满满,要在这镇上抓人。 可金水被关半天,那人若是早有预谋,说不定已经跑出关口镇。 再加上现在眼看就要天黑,要是再耽搁一夜,就更难找了。 蔡吉瞥他一眼,一个多月前他去金针堂败兴而归。 后来听王家小嫂子说,顾姑娘是个面冷心热的实诚人,帮她很多忙,不会拒绝治病救人。 蔡吉也就让人去打听过,金针堂之前遇到过几个闲汉装病骗人。 其中就有李员外的四公子,现在还在乡下修祠堂,那也是顾砚山怂恿的,要不然李员外不会帮顾家族老说话。 难怪自己要请顾姑娘出诊,立即被拒绝了。 好在顾砚山在鹤庆楼摆了酒桌,又是赔礼道歉这节才过。 此时顾砚山说顾姑娘的侄儿出事,蔡吉抽抽嘴角道:“我帮忙找也可以,但不是看你的面子,是看顾姑娘是个善心的情分上。” 顾砚山挤出一丝苦笑:“我之前是错了,现在可不敢骗蔡大官人的。” 第114章 成功 有蔡吉出手从水路搜查,抓住人的可能性顿时大增。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天黑下来,月亮也一点一点升上半空,整整两个多时辰,顾沐云才扎完十二经。 此时金水浑身红赤消退,反而肌肤青白发冷,身上已经盖了两床被子,人迷迷糊糊醒了一半,还浑身颤抖着不停喃喃:“好冷、好冷!” 银水替他搓着手脚回暖,很是焦急:哥刚热过,这冷又是怎么回事? 顾沐云头发滴水,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湿透,脚下地板都润湿大片,就好像金水身上的热毒全部转移到她身上了一般。 最后一针终于结束,顾沐云收针身形不由一晃。 原本不能进来的水萍此时在身边,赶紧把她扶住:“小姑,喝水,正合适着!” 壶就摆在旁边,送进来的两大壶水都已经喝光了。 顾沐云两个时辰的扎针过程中,喝了整整两壶水,又全部流光。 顾沐云退后一步坐在凳子上,只感觉喉咙里像有火撩,赶紧接过水萍端着的碗大口灌下,一大碗微冷的水流过嗓子,终于那灼热感减轻了。 此时,一直都在观针的赵平又开始给金水诊脉。 虽然此时指下脉沉无力,是典型的虚症里症,他脸上反而露出轻松,点点头:“热毒已经全部清除,以后只需要慢慢温养就可以恢复正常。” 一碗水并不能让顾沐云的疲倦和燥热消散,但赵平这句“热毒消散”让她精神一振:“好,那还麻烦杏林堂开方!” “这是自然!真是难得一见的针法!”赵平见到这份神奇也是佩服不已。 真不愧是一针、二灸、三药各有所长。 药能治病,针能救急。 刚才顾金水被外热入体,耗尽体内津液,逼得自身的阳气外越。 虚阳外溢,神魂失守,已经有亡阴之症,这可是死症之一。 现在身体回凉,热毒消除,金水的性命算是捡回来一大半,只要后面调理得当,十天半月后就能活蹦乱跳。 亡阴症,表现为口渴、呼吸急促、神志不清等,属于危重症候。 也就是体内的津液大量消失,阴液不足。 人体讲究阴阳平衡,阴阳互根,互相依存,一旦阴竭,则阳无所附而散越,阴阳离诀性命不存。 这种情况常见于西医的体液代谢紊乱、中暑、休克等。 脏腑、肌肉、组织等失于阴液濡养、滋润,出现口渴的现象,一般伴随皮肤干瘪、口唇干燥、小便极少、眼眶深陷等表现。 阴阳失衡,无法对阳气进行制约,就可能肌肤热、汗咸而黏、呼吸急促等临床表现。 阳气浮越,心神失控,烦躁不安的表现,病情严重者甚至会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顾沐云通过施展“透天凉”手法,能机体阴气渐隆,凉感渐生,邪热得消,而起到泻实的作用,而大量热毒也通过银针外泄,她这几身汗只是被带了病气皮毛,扫到龙卷风尾巴。 顾沐云是把他身上的热毒泄得一丝不剩,甚至还多耗了一些。 现在金水体内阴阳俱虚,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空壳子,所以才畏寒怕冷。 现在看着很严重,但恢复起来会很快的。 一座被清空掏成毛坯房的建筑,总比维修墙倒屋毁,破破烂烂的废墟快。 况且金水才十五岁,更是生机勃勃的时候,只要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雨水就绿原。 很快,外面已经等得快崩溃的顾家人得到消息,金水没有生命危险了,就是还要好好治疗。 二堂嫂一晚上都没有哭闹,人就呆呆坐着,此时身体一软就昏过去了。 顾二石跑到门口,对着顾家祖坟方向“咚咚”磕头,心里念着:“谢祖宗保佑!谢三叔三婶保佑,以后四妹就是我亲妹子,金水就是他小姑的亲儿子。” 这话幸好没有说出来,要是顾沐云知道她这副才十六岁的身体,突然有一个十五岁的儿子还要吓一跳。 牟老郎中还没有休息,在得知针终于扎完了,也赶来病室。 他重新替金水诊脉,说的话也跟赵平一样。 现在金水性命无忧,但身体阴阳亏空,还需要药食调理,人就留在杏林堂接着治疗。 “真是见多才能识广,顾姑娘从小就在尚医局出入,耳濡目染就是这些绝技针法。”牟老郎中话里也是羡慕。 他一生行医,通过摸索实践,自然有自己的绝技秘术,可居于乡野,跟同行交流的机会难得。 而且每个人都会藏珍,这次若不是患者先来杏林堂,又是顾家自己的郎中,他们这些外人是不可能旁观到这样的针术。 顾沐云自然还得谦虚几句:“我年纪尚轻,虽然学过针法,但没有真正施展,心里没有底,若不是有牟老在旁坐镇,这针也不会这样顺利。” 她这话说得真情实意,牟老郎中果然听得心里熨帖,顿时哈哈大笑:“不骄不躁、后生可期啊! 赵平,你以后还得多多跟顾姑娘学着,别被人夸几句,就真把自己当小华佗。” 旁边的赵平熬了小半夜,看着患者病情稳定,心里正高兴,就被自己师傅不轻不重的点了一句,这才想起救人的不是自己,顿时收起喜悦之心。 顾家人都乐疯了,花堂嫂端着在杏林堂茶水间熬好的白粥:“你快吃点东西,光喝一肚子水怎么行。” 顾沐云此时不饿,水已经喝到想吐,她只想赶紧回去换衣服,汗湿的里衣冰凉凉的贴在身上,很是难受。 “大嫂,你跟二哥二嫂他们说一声,我先回去换衣服,等明天再来看金水。” 从扎针有效果开始,大家就心情松缓下来,不能所有人都守在这里。 大伯母年纪大了,家里还有乐水和三岁的水苗要照顾,三堂嫂早些时候已经跟水荷回西院。 二堂嫂二堂哥此时在给金水熬药喂饭,顾沐云也不想去耽搁时间。 花堂嫂推她走:“那你快去吧,让你二伯送回去好好歇着。” 顾沐云也不再客气,便匆匆回家,翠青和小陆子帮她换掉湿衣,又洗了个热水澡,这才觉得神清气爽。 然而,疲惫感如潮水般袭来,顾沐云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梦中,她仿佛又回到救治顾金水的时刻,汗珠滴落,针下如丝...... 第115章 名声 天亮刚时,关口镇码头附近的顺河街这边所有人知道一个消息,那就是昨天差点烤熟的酒楼学徒醒了。 “你听说没有,那小学徒在杏林堂醒了?” “哎呀,恭喜恭喜,牟老郎中的医术更高了,这可是我们关口镇的幸事啊!”那人说得开心,对着周围人拱手行礼开始相互恭喜。 旁人开始纠错:“听说不是牟老郎中救的,是顾家自己的郎中,好像还是女子。” 那人不信:“自己家有郎中,怎么可能还送到杏林堂来,你这就是胡说八道。” “哎,真的,顾家人还在杏林堂呢,顾家自己还有医馆,叫什么金针堂。” “金针堂……怎么没有在街上看到过?医馆开在哪条街?” 这下是闻迅赶来的马船工回答的:“就在大石梯上许家宅子,石上居,石上居你们总该记得吧!我还在那里扎过针。” 大家当然都记得石上居,于是几个闲人就将马船工围住,听他说自己肩膀疼,结果顾郎中用鼻屎大的艾柱烧手,只用两次肩膀就好了。 “啧啧啧,这顾家还真有郎中了!” 这些人在议论金针堂,杏林堂里面,牟老郎中坐在中堂慢慢品茶,脸色有些不好看。 昨天晚上他熬了半夜,此时这脸色分不清是困的还是气的,黑沉沉没有一丝笑意,就连两条长寿眉都耷拉下来了。 在他面前站着两个中年男子,是他两个大弟子,也是杏林堂的郎中。 而牟老郎中身后站着赵平,这偏宠是格外明显。 老郎中看着那两人,缓缓沉声道:“昨天晚上顾家把人从阎王殿拉回来,我亲口答应留下调理,你们若是为了那些言论将人送走,杏林堂的信誉就不要了!” 牟老郎中的大弟子姓严,叫严风舟,医术不是很出众,但擅长经营,医馆如今名利双收,很大一部分是他的功劳。 此时虽然师傅生气,他还是仗着自己深得师傅信任,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师傅,现在外面都说那小针医的医术比我们杏林堂强,要是还留人在这,我们费心费力调治病人,可好名声全被顾家得了,她这是踩着我们杏林堂的脸往上走啊!” 牟老郎中把手中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搁,看着自己大弟子语气沉重道:“你可知道杏林堂是如何走到今天的? 想来你也应该知道,当年我从师五年出师,在关口镇开了一家小医馆。 没有师傅在旁边指点,得自己一点点摸索着来,会有多少疑难杂症,多少纠纷挫折。 遇到有问题只能自己彻夜翻找医书,寻找应对之法,几十年中遍访各处郎中草医,只望能多窥得一丝医理绝技。” “可你们呢?从医二十年,把心思都放在经营之道上,鼠目寸光,只盯着那点蝇头小利,忘了自己的本份。 现在难得的病案送到眼前,那可是尚医局的秘术,能一天天看着患者调方拿药,诊脉问体,这是花多少银子都学不来的东西,你们还想往外推,愚不可及!” 两个郎中被师傅骂得灰头土脸,也知道师傅从一个普通郎中兴建起杏林堂,成为关口镇周边几十里最大的医馆,每天都是在学习之中,也痛恨不求上进之人。 此时两人不敢再顶嘴,赶紧跪下:“师傅,徒弟错了!” 牟老郎中摆摆手:“算了,你们也是为了医馆名声着想,人到中年,拥有的多了,所谋就多,这也怪不得你们。” “至于你们担心顾家那女子会踩杏林堂,大可不必这样想。 因为人的记忆都短,只要时间一长,世人只知道是杏林堂救治危重,谁又记得当时施救的真正郎中是谁。” 杏林堂能有今日,自然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牟老郎中年轻时就经常邀请其他郎中来这里云游坐馆,等自己的弟子开始坐堂才没有邀人了。 大部分患者不记得来过什么郎中,只知道是在杏林堂看病。 师傅说的道理他们都懂,只是很久没有人踩过杏林堂有些不习惯。 大弟子严风舟目光落在赵平身上,说到底还得自己强才行:“小师弟聪慧,又有师傅天天带在身边悉心调教,将来必定能够成为我们杏林堂的门柱子。” 小师弟越是有名,杏林堂能挣的钱就更多,他这个主事自然是开心的。 此时他看赵平的眼神都跟看招财猫似的。 说起赵平,牟老郎中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昨天你师弟在旁边看着那个顾姑娘扎针,虽然没有学全,也窥得一二,等他琢磨出来再教你们。” 两个大弟子立即对赵平拱手:“师弟,师兄们可就望你传授几招了。” 杏林堂里兄友弟恭,其乐融融,金针堂的顾沐云还在床上躺着。 她本来想起床,可才一抬头就头晕眼花,好像身体被抽空,而且寒热往来,浑身难受。 没想到用上心神意念的行针后劲这样大。 翠青一直守在旁边,见顾沐云醒了忙道:“二老爷刚才回来过,说金水喝了药没事,让你放心歇着。 小姐,你昨天晚上回去睡得很不踏实,又出了一身汗,看你脸色很不好,今天就别再去了,有什么事我会让小陆子去医馆打听着 。” 顾沐云听到顾二伯回来过,还说金水没有再严重,心里稍松,但还有让小陆子去杏林堂探视,有任何消息都赶紧回报。 金针堂今日没有开业,大家都知道顾家出事自然可以理解,此时满镇谈论的就是抓“小方子”。 只是时间过去一夜,小方子像是插了翅膀一样飞不见,顾长水、顾砚山几人把镇子里外翻了底朝天,一夜没睡,也是精疲力尽。 临近中午时,有船工终于发现对方行踪。 在离镇二十里,一处隐蔽河岔的一户鱼棚里抓到人,已经带回鹤庆酒楼。 消息是小陆子传回来的,顾沐云一听就立即出门:“翠青,我这就去酒楼。” 她休息一上午,已经好很多,现在听到终于抓住凶手,一定要亲眼看看是何种人,才能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鹤庆楼的柴房里,小方子五花大绑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 顾长水一脚踹在他脸上,恶声道:“你想得一个痛快,那就把为什么害金水说清楚。” 小方子其实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只是身形瘦小,看不出年纪,此时眼睛肿得睁不开就更看不出了。 他被踹得满地打滚,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哭喊道:“谁叫他抢了我的位置,那是我的位置。 东家早就答应过,只要我好好干,以后就让我进灶房学厨。 我已经在酒楼熬了十年,十年啊,每月连工钱都没有拿过,结果被他抢了,他该死,该死!” 第116章 急救自缢 顾沐云赶到杏林堂,先去看过金水。 现在换了一个房间,虽然还是奄奄一息没有精神,但已经有跟人对话的意愿了。 顾沐云摸摸金水的额头,又搭腕诊脉,都在预料的恢复之中。 金水看见小姑到了,努力想开口说话,可声音低微根本没有吐息。 顾沐云制止:“你就这样静静养着,别说话,也别动。” 金水的脏腑受损,需要静养,吃的米油药膳都是杏林堂提供,这里有医护比自家还方便。 叮嘱银水照顾好哥哥,顾沐云出了病房,迎面就看见等在外面的赵平,忙行礼感谢:“多谢赵郎中的关照。” 银水说了,这个赵郎中昨天很晚才走,今天一早就来查脉,关心细致入微。 赵平看看顾沐云,又撇开脸,略微迟疑还是回礼:“应当的,顾……顾郎中不用这样客气。” 昨天顾沐云穿的是尚医局医士服,今天自己的医馆不开门,自然穿一套寻常男装。 昨天急救匆忙,赵平全部心思都在医术上,没有多留意顾沐云的容貌, 此时再见,知道眼前这个俊俏少年是个姑娘,他就感觉别扭起来。 不过,来关口镇几个月,顾沐云已经习惯周围人面对自己时的别扭,大大方方接话:“赵郎中,金水每天排尿量还得记录。” 说到医术治疗,赵平就自然了:“已经吩咐看护人用尿壶后要倒出来查看,防止尿血,尿不畅。” 作为最大的医馆,杏林堂有病房,遇到不方便移动的患者也会留下住几天。 照顾最好,费用最高,这也是杏林堂的生财有道,护理经验自然丰富。 他对顾沐云没有问药,直接问尿很是好奇。 一般人问病都是能不能吃下东西,而不是排出多少。 当然顾郎中不是一般人,他不能这样问:“顾姑娘擅长针,也懂药?” 顾沐云道:“学过药,只会一些基本经方,在这方面还望赵郎中多指点。” “哈哈,只要顾姑娘看得起。”赵平笑着道。 虽然刚刚被师傅警告过不能骄傲,但他从小就经常受到夸赞,所以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很自然地就答应下来。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后院走,牟老郎中现在很少接诊,平时就在后院歇着,只有重症才露面。 顾沐云心里着急,她本来打算看过金水就去酒楼问一下那凶手的情况,可现在牟老百忙里抽空要见自己,她走不成。 于是,赵平把顾沐云带到后院就离开了,他是杏林堂有名的郎中,每天患者很多的。 牟老郎中亲切接待了顾沐云同时也开始细细询问。 从她在江荆府尚医局跟着父亲学医,到现在独自开医馆,还问到家庭情况。 说户口问卷调查不合适,也就老者前辈对晚辈的关怀。 顾沐云也把自己匆忙开医馆,没有及时来拜访牟老郎中的原因说了:“那时候刚回到关口镇,带孝在身,吃住都给伯父伯母带来麻烦,顾不得伤心悲痛,只得赁房开馆谋生。” 牟老郎中点点头,他也是从年轻过来的,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情都听过看过。 尤其顾沐云父母双亡回来投亲,顾家东西两院又是那般光景,想想都难为她一个孤女了。 这边正聊天,在外接诊的赵平突然冲进来,跟着他一起的还有顾长水和顾三石。 忙活这一天一夜,顾长水和顾三石衣裳不整,头发散乱,满脸都是焦急之色。 “快救人,小方子上吊了!” 顾沐云腾的站起来,小方子是要送县衙的,怎么才抓回来就上吊了? 难道是顾家和酒楼下手太狠,把人打死了? 顾沐云清楚这个朝代还算法政严明,对刑案管得紧。 当然这些法律只在普通百姓头上,刑不上大夫,对制定规则的高门显贵无效。 就如同害得顾廷柏“染病”的那场瘟疫是不能提的。 现在虽然小方子杀人在先,迟早都是一死,但死在顾家人手中和死在秋后问斩可是两回事情。 要是死在酒楼,这小方子杀人还没有实判,私设公堂逼死人就成了事实,顾家不仅得不到赔偿,还得贴一副棺材。 赵平给牟老郎中说一声,此时有医童提着医箱过来,牟老郎中沉声吩咐:“不要慌,你过去一切按照规矩行事。” 赵平点头:“师傅放心,弟子定不会损了杏林堂的名头。” 他看一眼旁边的顾沐云,心里顿时起了争强之意。 昨天顾沐云用针救回一个危重患者,他今天也要从阎王殿拉一个回来。 几人一出杏林堂就开始狂奔。 顾沐云跟着往鹤庆酒楼跑,一边跑,一边问顾长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顾长水此时有些慌,他就把自己看见小方子时忍不住动手打了人,也问出一些东西说了一遍。 “这么说来,小方子要害金水的原因,是酒楼骗他白干十年,迁怒于人了?”顾沐云喘着气道。 她昨天扎针的后劲还没有完全过,这时候跑几步就累,但比起顾长水和赵平还是不慢。 顾长水苦着脸:“这可怎么办?要是死了……” “死了也是酒楼逼死的,他是畏罪自尽,跟你无关。”顾沐云随口道。 鹤庆酒楼就在码头旁边的顺河街上。 这街是特区,几家酒楼青楼赌坊挨在一起,供码头上的客商使用,关口镇上的闲人一般消费不起。 顺河街不长,此时出了人命,已经是人头攒动,除去镇上看热闹,还有不少酒楼青楼里的客商在围观。 其中鹤庆酒楼的大门开着,顾砚山和蔡吉带着人把守,不许人进出。 一见到匆忙过来的赵平和顾沐云,顾砚山赶紧道:“快,人在二门上,还没有松绳子。” 顾沐云一听,心都凉了半截,人挂这样久没取绳子,没救了啊! 赵平却道:“正好!” 酒楼里有人引路,直接去二门。 所谓二门,其实就是酒楼前堂跟后厨之间的过道,这里有一道楼梯。 小方子就在这里的栏杆上吊的,可能他至死都不忘后厨。 人不是顾沐云想象中悬空挂着,已经垫了脚蹬,但没有松绳子,脸色紫胀,看上去情况不妙。 赵平见人挂着,立即对顾砚山道:“你安排两个人抱住他身体,慢慢放绳子。” 马上就有人抱住小方子,并且开始松绳,而不是一刀割断。 人放下来后,绳子已经解开。 但有医馆的人坐在地上,挽了小方子的发髻在手中,脚蹬双肩,一直紧紧拉着,把“尸体”拉得笔直。 赵平抓住小方子的双臂舒展开,又快速在胸部交合数下,然后又是上下按压。 除去没有口对口呼吸,所有操作跟现代的急救术基本一样。 此时,顾沐云记起张仲景的《金匮要略》中关于急救上吊自缢之法。 这是中国,也是世界上最早记载的人工呼吸法。 “徐徐抱解,不得戳绳,上下安被卧之。一人以脚踏其两肩,手少挽其发,常弦弦勿纵之,一人以手按据其胸上,数动之;一人摩捊臂胫,屈伸之。若已僵,但渐渐屈伸之,并按其腹。如此一炊顷,气从口出,呼吸眼开,而犹引按莫置,亦勿苦劳之……\" 第117章 活 赵平做胸外按压,杏林堂的医徒准备鸡血和药粉。 顾沐云也没有闲看,在赵平的安排下给小方子揉按手脚四肢,她的手上功夫自然又不同一般人。 几个人全部围着好一通忙碌…… 最后,小方子救过来了,虽然连半条命都不到,至少还在喘气。 因为喉部气管被绳子勒伤,无法说话喝水,当然也没人给他治疗。 为了避免再出问题,万一人死在这里,顾长水和顾三石顾不上休息立即套车送往县衙。 同行的还有顾砚山。 只要到孝泉县衙,自有县政府办公室秘书股长,也就是柬房柬书的顾檀亦接手。 按以前的习惯,东院应该不会出头帮忙的,反而还有可能要说些嘲讽话。 但这次顾砚山说,欺负西院就是欺负顾家,这事他来办。 顾砚山是一个真小人,面对有利之事,他是可以搁下往日恩怨的。 而到现在为止,顾家真正的族长,还没有来露面。 顾沐云本也不期望这些老家伙会帮西院出头,但也低估了这些人的冷漠。 如果需要选,她愿意选一头老虎做对手。 就像顾砚山这种,大家知道他是坏人,有什么危险就摆在面上。 而不是像蛇一样,阴阴柔柔,躲在各种规则之后使坏的族老。 越是惊险刺激的事,就传得越快,从小方子被按压吐出第一口气,外面就知道了。 等到顾砚山和顾一石他们将小方子送走,整个镇上就已经传遍。 鹤庆楼所在的顺河街上,每个人都在说杏林堂真是了不得,昨天救一个烤熟的,今天又救活一个没气的。 赵平带着医徒在一片恭祝声中左右拱手致谢。 顾沐云无心应酬,只带着水萍闷头走路,她心里还琢磨着酒楼的事。 金水被害,小方子自尽,自始至终酒楼的东家都没有露面,在外支应的是只有掌柜。 原本关得好好的人,怎么就跑出来,还在人多眼杂的二门上吊的,这让顾沐云很想不通。 旁边,赵平不停瞟着顾沐云,今天能救活小方子,实在是让他扬眉吐气了。 昨天晚上顾沐云扎针救活金水,对这些“小华佗”还是有些刺激的,只是顾姑娘神情太过严肃,让他也高兴不起来。 很快,赵平的小动作就被顾沐云发现了。 对这个认识还不到一天的医生,顾沐云还是有几分好感,尤其是刚才的急救看得出来,这人心性很稳。 她忍不住问道:“赵郎中,你看小方子的伤痕是自缢,还是被人打晕套上去的?” 赵平一惊,忙摇头:“我们郎中只管治病救人,不管这些闲事。” 他话一说完就觉得失言了,顾沐云也是郎中,当然懂看伤痕。 他这就是不想管顾家事。 顾沐云看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交浅言深是大忌,自己不该对一个刚认识的人说这种话。 顾沐云也是爱看那些“经常杀人的朋友”的视频,判起案来一流。 人只要死了,不是自杀就是他杀,不是男的就是女的,不是为赌气就是为赌钱。 小方子脖子上勒痕的确是自缢,绳子向上的方向不一样。 只是对他自杀的动机搞不清楚。 这个小方子跟金水无冤无仇,只因为被酒楼欺骗十年,就找一个无辜发泄,嫁祸酒楼。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不敢反抗伤害,于是找比自己更弱的人欺负。 而金水若死了,酒楼背上人命,定要花一大笔银子赔偿。 所以鹤庆楼对小方子恨之入骨,故意放人自尽,免得自己压榨员工的事暴露出来。 顾沐云想得很邪恶,鹤庆楼就是一个养蛊的,让底下的人自相残杀。 只是现在金水虚弱不堪,还不能开口说话,有些事情自己以后慢慢问。 穿过顺河街回到杏林堂,这里有二堂嫂和银水在,顾沐云准备再看看金水就回自己的金堂去。 可才一踏进杏林堂,就看见银水绷着脸站在病室外。 顾沐云有些诧异:“银水,你在外面站着干啥?” 救活小方子的事早就有人报给杏林堂,难道这小子对这害人精没死不高兴,所以背着哥哥在外面生闷气。 她上前正想解释,银水红着眼睛道:“人来了!” 什么人来了? 顾沐云看他一眼,知道这孩子像他父母,是个腼腆不多话的,也不多问直接推开病室门。 此时金水床边站着好几个人。 有很久不见的李员外,有二堂哥二堂嫂,这两人黑着脸,拳头都捏紧了。 背对着门这边还有三人,除五房的五老太爷,有一个穿着锦衣,顾沐云不认识。 三老太爷正絮叨说话:“人没伤没痛的,养几天就好,这种事还是不闹大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给东家留一个面子,就当是你自己不小心,以后你兄弟俩也好在酒楼做事。 东家说了,该给你的汤药费一分不少,这事我觉得行……” 他话还没有说完,二堂嫂已经声嘶力竭哭道:“我儿受苦,我不愿意。” 门口,顾沐云已经气炸。 之前东院卡着顾廷柏夫妻安葬,对她开医馆指手画脚她虽然生气,并没有碰触她的灵魂,闹过气过也就没事了。 但这次真的让她破防! 可能医生最是能体会这种感觉,自己拼了半条命才救回来,结果被践踏,那真是恨不得一刀子捅过去。 还什么叫人没伤没痛,金水现在危重期还没有过,就开始言语威胁。 顾砚山是真小人,这群老怪物是伪君子,说着礼义廉耻在这放屁。 心里这样想,顾沐云就这样说了。 “放屁,金水是内伤,你一个眼睛瞎的玩意别在这胡说,全部出去、滚出去!” 她这一声可以说是石破天惊,屋里所有人都看过来。 顾沐云怒视着屋内众人,眼中仿佛燃烧着火焰。 李员外等人面色尴尬,他们没想到顾沐云会如此激动,当面就喊滚。 “顾姑娘,你别生气。我们这也是商量……”李员外试图劝解。 “商量?”顾沐云冷笑。 “李员外,我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知道什么轻什么重,如果只损我的面子,我可以低头认错。 可现在是命,一条活生生的命,要是你老心疼我这个孤女双亲无靠,身边只有西院这些亲人,多少体谅一下我的愤怒。 金水命还没有真正活回来,就被拿去送人情,这是人做的事情吗?” 李员外显然是对三老太爷不认同,可又出于某些原因不得不来,此时有顾沐云一说,他就不再开口了。 第118章 撕 顾沐云走到床边,看着双目无神,蠕动嘴巴却一句话说不出来的金水。 “别急,金水,你别激动,我会处理好这事的。”当着金水的面,顾沐云镇定的搭腕摸脉,一点没有生气。 这时候床边是镇上员外,族长族老,还有酒楼东家,这些都是金水眼里的大人物,平时每一句话别人都得乖乖听。 旁边的五老太爷被顾沐云那句“瞎眼玩意”差点气得厥过去,跳出来指着顾沐云道:“你这个不孝子孙!” 顾沐云看都不看,直接挥手,把他像撵鸭子一样往外赶:“滚滚滚!滚出去!” 人家连你的命都只当草一般轻贱,自己也没必要再给人留脸。 原本需要安静的病室瞬间就要乱,就在这时,牟老郎中急步进来大声道:“哎,李员外,顾族长,于老板,你们之前说好只是来探病,我才答应进来的。 对不住,病室需要安静,不宜喧哗,有话先出来再说吧!” 李员外一摆手,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就出了病室。 等所有人出门,跟着牟老郎中进去的赵平又给金水诊脉,吩咐重新回房的银水守在床边,汤药要少量多饮慢慢喝入。 房门已经关严实,顾沐云守在门口,冷冷看着眼前这些人:“你们不用去逼那个还不算活过来的孩子,有话就说吧,当着外人的面说。” 现在他们是在杏林堂,直接临街,所有候诊的患者家属,还有街上那些赶车拉骡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可比顾沐云的金针堂热闹得多。 一些原本在看诊的病人,看见牟老郎中丢下患者急匆匆往后面病室赶,他们的耳朵就全部竖起来了。 有人好奇心重,甚至直接跟到病室门口,正好看见顾沐云在“撵鸭子”。 被人连轰带撵赶出来,几个人顿时丢了老脸,李员外和于老板尴尬走在一边。 五老太爷嘴里骂骂咧咧:“孽障,真是家门不幸,生出这样一个没有规矩的。” 顾沐云脚下一顿,恶狠狠看着他,大声道:“你们这些顾家的族老,还不如说顾家的蛀虫,身为长辈,只知道尸位素餐。 族中小辈被人暗害,需要抓凶手时,你们不露面,只有大房的砚二哥带人帮忙。 现在孩子才刚缓过来,还命悬一线生死难定时,你们就出来了。 还趁着我们西院的两个伯父不在,腆着脸到病床前替别人说情,要我们丢了命还忍气吞声别声张。 别人几天没洗过的臭脚丫子就这样香吗,让你们连脸不要,连晚辈的命也不要,舔得这样起劲,还要拉着家里人一起舔。” 顾沐云声音清脆,噼噼啪啪一通说,五老太爷直接懵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顾沐云一个没出嫁的女子,怎么敢当众说这样粗鲁的话,她以后还想不想嫁人? 而且还是骂自己的族老,如此大逆不道的子孙,就是拉回祠堂打死都是可以。 还没等懵逼的顾家族老回过神来,周围已经响起哄笑。 哈哈哈哈! 啧啧啧! 四处都是惊讶嘲讽之声。 那些看病的患者初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时听到顾沐云的话,再见到几个老头脸色铁青,还有旁边鹤庆楼的东家也在,有聪明人立即就猜出原因来。 听说出事的是顾家西院的,这是鹤庆楼找了顾家族长来说和,想把事情简单捂过去。 没想到…… 也不知道是鹤庆楼东家太过托大,完全没有把顾家西院放在眼里,还是顾家族长没有威望,这事非但没有压住,反而是惹了麻烦,西院在当众掀桌子了。 三老太爷拄着拐杖走在最后,气得脸青面黑,指着顾沐云,恨声骂着:“你这个有家没教的东西,顾家事不由你一个女子多嘴。” 顾沐云弹了弹衣袖,轻哼一声:“什么是有家没教,你是在说你那些顾家人没教养,还是说我不是顾家人,无权过问顾家事?” 三老太爷捣得拐杖咚咚响,气咻咻道:“我顾家人知书达理,你娘没有入族谱不算顾家媳妇,你这个外人当然不是顾家人,也无权管顾家事。” 还在懵圈的五老太爷听到这一句更加懵圈,想要阻拦已经迟了:三哥这脾气上来,话赶话怎么就被这死丫头套上了呢,不是顾家人以后还怎么管教。 李员外原本已经跟着牟老郎中走出丈远,听到这句话也诧异回头:顾郎中母女都还没入族谱。 这顾家……哎,难怪百年兴衰要到头了。 顾家三老太爷这话让杏林堂里顿时炸开锅:昨天救命的女郎中原来还不是顾家人,这可又是一件稀罕事,比顾家争族长有趣多了。 若是在几个月前,少不得有人会对顾沐云的女子身份评论一番。 可现在不同了,一个能救命的郎中,谁家舍得往外赶呀,还不接回去好好照顾着! 围观群众里有对顾家事了解的,立即滔滔不绝起来,什么都不知道的就伸长脖子听。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看一场不花钱的戏。 从顾沐云回来后,顾家闹了几场都是在自家院里,肉炖烂了在锅里,别人是一点不知道详情,只知道东院西院不合。 现在可是在大众眼皮底下,顾家内讧是盖都盖不住,尤其是身为族长对西院的欺压,这可算是昭告天下了。 三老太爷发现自己被顾沐云诓出实话,恼羞成怒挥起拐杖就想打。 顾二石和二嫂立即挡在顾沐云面前:“三叔公,我四妹没错,这事我们已经交到官府,县令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要是县老爷说这事不该告官,我们也认了。” 三老太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训斥道:“她一个外人不懂事,你们,你们两个顾家祠堂出来的也不懂事,你们这是绝了两个孩子以后的路,做人留一线,做绝了酒楼怎么敢留。” 他把“顾家祠堂”咬得极重,有点气急败坏了,浑然不觉周围议论声更大。 又是老套路,那祠堂进去了能长生不老还是怎么的,以前倒是年年去,该供的全部供上,西院的人也没有得到半点好。 顾沐云今天趁着人多,又没有长辈管着,自己就是要彻底撕下这些族老的虚假面具。 只是再打顾家族老这两条落水狗已经没用,反而显得自己不敬老。 她转头看向旁边那个衣着光鲜的中年人:“于东家是吧?你就别在这让顾家逼我的侄儿了,鹤庆楼连出两条人命,你想压是压不住的。 现在小方子已经送去县衙,你劝金水无用,他一个孩子得听长辈的。” 顾沐云没有挑明,现在这个长辈就是我! 第119章 泼脏水 “你……你说小方子已经送去县衙,谁干的?” 于老板瞬间脸色大变,他叮嘱过人要拖住,拖死,不能送去县衙报官。 见于老板这神情,顾沐云眉头一跳。 酒楼那边的掌柜始终拖着不想送官,顾砚山是将人硬抢走的,要是迟一点,恐怕真就弄死了。 不过,这时候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有些话可以含糊点:“当然是顾家人干的。于老板,你没有想到吧!这两个族老明知道作不了主,还要带你来医馆胡闹,只是来拖住你的。” 于老板猛的回头,狠狠瞪一眼顾家二老,立即甩手冲出门去。 他私下找来顾家族长,就是想趁着顾大伯和顾二伯不在,顾沐云这个郎中又在酒楼救人之时,悄悄来平息此事。 只要顾金水答应是自己犯错就行,自己愿意多赔几两银子。 可现在不仅闹得人尽皆知,还是在医馆逼迫伤患被抓现场,自己被顾家耍了。 三老太爷和五老太爷也没有想到人已经送走,此时他们在于老板心里自然成了帮倒忙的,顿时呆在原地。 五老太爷此时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说话,只愣愣的看向顾沐云:“顾家谁送去的?” 顾沐云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当然是大房的顾砚山,对族人最是关怀的砚二爷啊!” “你,你……”三老太爷痛苦闭上眼睛,他对顾砚山最是了解,只要有扳倒自己的机会,那家伙就不会放过。 族田、族中财产,就要易主了! 旁边的五老太爷心里更慌,这些年族里几房关系乱如麻,他浑水摸鱼捞了不少好处,要是重新查账钱数对不上,自己那些事就露了。 他心里又气又急,满眼怨毒看向顾沐云,就是她带着灵牌回来,搅得顾家没了安宁。 就是她开什么医馆,给软塌塌的西院撑腰。 自己还真是小瞧了这丫头,早知道一开始就下手弄死。 环视众人一圈,五老太爷嘴角抽动,挤出一丝笑,大声道:“顾郎中真有好医术,比杏林堂还要高,以后我顾家得多跟你套套近乎。 年纪轻轻就有能活人性命的医术,以后在关口镇,你说第二,无人敢为第一,恐怕以后牟老郎中都要替你让座。” 杀人诛心。 五老太爷这挑拨离间的话真是恶毒至极,让刚刚有点名气的顾沐云直接压过关口镇所有医馆,而且还要挑斗杏林堂的位置,这就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啊! 每个郎中的医术各有所长,没有什么第一第二。 杏林堂能在关口镇排在前面,除有不错的医术,数量超过别家的郎中,也跟牟老郎中一生待人友善分不开。 现在五老太爷说要牟老郎中给顾沐云让座,这就是在直接在杏林堂郎中心里下刀子,金水还怎么治。 四周原本的嗡嗡声顿消,那些患者都看向牟老郎中,还有另外几个郎中。 这个女郎中的确出了名,就在杏林堂里出的,还踩了杏林堂一脚。 要知道,哪怕刚刚赵郎中已经在医术较量上成功地扳回了一局,但那也无法与杏林堂束手无策的病人,最终却被顾家自己给救回来相比! 五老太爷的一席话说完,原本生闷气的三老太爷瞬间来了精神。 他抬起头,先对老五满意的瞥了一眼,这才对顾沐云拉高声音,语重心长道:“你虽然不是你顾家人,但我还是要教导你一句。 之前你仗着爹是尚医局的郎中,就在顾家大放厥词,说什么要在关口镇出人头地。 一个人有上进心是好事,但不懂收敛太过招摇就是祸。” 这话说的可真漂亮! 若说五老太爷是把顾沐云推上风口浪尖,这个族长就是再推一把,直接摔下万丈悬崖。 四周嗡嗡声再起,还越来越大,隐隐有话语飘过来:“有两个族老都这样说,恐怕是真的!” “唉,这人还真是看不出来,原本以为顾郎中在顾家不受待见是因为出自自西院。 可现在看来,这年纪小,野心不小,又不懂敬重长辈,家里长辈不喜欢也是难免的了。” 顾沐云皱起眉头,环顾四周。 这里都是杏林堂的患者,他们自然相信杏林堂的郎中。 听过顾家族老的话,看向顾沐云的眼中都透露出不满和质疑,仿佛在说:你真是这样的人? 顾二石急了,他不善言辞,可心里最明白,东院族老是要害四堂妹,也是要害金水。 他扑通一声就跪下:“五老太爷,三老太爷,求求你们,别再冤枉堂妹,给我们留一条活路吧!” “你呀,你真是个老实人,孩子要紧,我帮你跟牟老郎中求个情,再怎么也先给孩子看病。”五老太爷假惺惺还想当好人。 自始至终,顾沐云都没有出声,两个老怪物表演完了,也该自己上场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转身走向一边。 此时,牟老郎中和李员外没有走远,两人一直都是两丈之外的角落站着,一边说着话,一边注意着这边动静。 听到顾家族老说出这些话,李员外微微摇头:“以前的顾家虽然是有长短,也没有今日这般放下颜面的跟小辈计较,唉,顾姑娘也太心急了些。” 顾沐云不礼貌是大家都看见的。 牟老郎中叹息一声:“那孩子也是性情中人,辛辛苦苦救回来的一条命被他人践踏,任何郎中都受不了,况且还是她亲侄儿。” 李员外一怔:“老郎中这是有些惜才?” 牟老郎中却道:“见多生死,有些感悟而已。” 他一辈子行医,什么风波都见过。 只是这为顾家家事,他身为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不愿掺和。 不过很快他就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顾沐云直接走到牟老郎中面前,撩衣单腿跪下,抱拳行礼:“牟老,小女子顾沐云仰慕你老医术高明,医德高尚,想要拜师求学,请收下弟子!” 哗! 满堂人全部站起来,盯着顾沐云的一举一动。 包括牟老郎中的大徒弟严郎中和站在病室门口的赵平,此时每个人都一脸震惊。 顾沐云要拜师! 若是两天前她跑来杏林堂说要拜师,都不用牟老郎中说话,其他徒弟就会将人打出去。 可现在不同了,她不是普通郎中,是懂金针绝技的郎中。 这也不是拜师,是要壮大杏林堂的声誉。 负责杏林堂经营的严风舟此时眼睛都亮了。 几个时辰前他还担心顾沐云要踩着杏林堂上位,现在……嘿嘿,小师妹! 第120章 拜师 杏林堂今天有点乱,经历过之前顾家二老闹得不愉快,此时就是欢声笑语。 在满堂恭喜声中,牟老郎中笑容满面扶起顾沐云:“顾姑娘本来就师出医局,擅长针技,可以独挡一面,现在能看得起老夫的薄艺,是老夫荣幸。” 牟老郎中没有直接答应当师傅。 不过他很满意顾沐云当众拜师的行为,这是给了杏林堂最大体面。 牟老郎中看得明白的,顾沐云当众拜师,求艺是假,求庇护是真。 杏林堂虽然只是小小医馆,可在关口镇上也是能管人生死的。 这里是小镇,比不得县城里医馆众多。 本来应该三更死,杏林堂能帮忙拖到五更,至少说完几句遗言再走,没有人会轻易得罪。 只是顾姑娘并不是池中物,以后必定要回尚医局的。 一旦拜自己一个乡下郎中当师傅,若是后悔,以后也脱不了关系。 况且没有其他长辈在场,自己这时候答应就是趁人之危。 拜师一事,还是等顾姑娘冷静下来再说。 此时还在求顾家族老放过的顾二石,自动被牟老郎中忽略不计。 顾沐云也没有提他们。 这种场面西院的人撑不起来,还是不为难二堂哥和二堂嫂了。 旁边李员外呵呵笑道:“顾姑娘的医术不凡,杏林堂本来人才济济,牟老郎中要是再添一个得意弟子,就是满堂神医了,我今日也算沾了喜气,以后定能无病无痛。” 这席话让杏林堂其他郎中都笑起来,他们都是牟老郎中名下弟子。 除去大弟子严风舟、二弟子胡连山和小徒弟赵平,还有两个同样为带艺投师。 现在李员外夸杏林堂人才济济,满堂神医,虽然是假话,也是与有荣焉。 严风舟快步走过来,对着顾沐云道:“顾姑娘年纪最小,又是最晚入门,你医术再好也只能当小师妹了,以后得听我们几个师兄的话。” 杏林堂其他郎中纷纷过来,都是一脸笑容。 牟老郎中哈哈笑道:“就你嘴贫,别吓到人。他叫严风舟,你叫他大师兄就是。” 顾沐云对着严风舟行礼:“大师兄!” 接下来又是二师兄胡连山,一直介绍到五师兄赵平。 顾沐云行礼,道:“以后还望赵师兄多多关照!” 赵平此时脸有点红,回礼:“不敢当,不敢当!” 严风舟在旁边偷乐,小师弟是遇到对手了。 昨天今天两人就各出奇迹,以后同门竞技,杏林堂定能名声大噪。 说实话,这拜师一事太过草率,就这样站在医馆当中,当着一群患者三言两语就定了。 又有些张扬,开口就是擅长神针,造福一方,满堂神医,谁会这样夸自己医馆。 可没有人觉得不对,现在连救两人的病例还摆着呢,正是关口镇炙手可热的谈资。 这边拜师热闹,那一边却是冷场。 冷也只冷了一部分,看到顾沐云拜师牟老郎中,顾家两个族老像是被冰冻住了一般僵在原地,脸青面黑说不出话来。 顾沐云当众拜师,事实胜于雄辩,不用解释,就把两人之前挑拨离间说的那些话全部都变成笑话。 一张老脸被讥讽的目光戳成筛子,不过脸皮够厚,还是无伤的。 趁着没有人出言嘲笑,顾家二老浑浑噩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游荡出杏林堂的。 三老太爷没有说话,最是聪明伶俐的五老太爷也没有说话,两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感觉这日子怎么过得乱七八糟。 直到遇到街上不知情的人打一声招呼:“顾族长,你怎么走路了?” 三老太爷才记起自己是坐于老板的马车过来的。 现在于老板气冲冲走了,还得先去酒楼解释清楚。 于是两人又转身一步一步往顺河街走。 再说医馆里,顾二石已经起身退开,夫妻俩守在病房门口不敢挪开半步,眼睛却盯着顾沐云这边。 顾二石激动得一个劲搓手,口中喃喃:“以后不怕金水没人治了!” 二堂嫂敲了他一下:“都好!” 她想说杏林堂药好,四妹的针也好。 病房门打开了一条缝,银水探出头来:“小姑真的拜师了?” 顾二石赶紧道:“跟你哥说,他以后有师祖师伯们管,别担心。” 小姑姑的师傅就是师祖,小姑姑的师兄们就是师伯,这关系是跑不了的。 银水缩头就去床边报信,让强提一口气在担心的哥哥好好休息养伤。 果然,金水一听小姑居然拜进杏林堂,他立即就放松的昏睡过去。 杏林堂的患者还等着,拜师这事不能耽搁别人时间。 牟老郎中只简单说了一句等有空再庆祝,就让几个弟子各自看诊,不误正事。 顾沐云也没有在杏林堂待多久,她也是有自己医馆的人,不能长时间跟师学习。 先是拜托几位师兄关照好金水,然后就跟牟老郎中告假,约好每天下午时过来学习。 牟老郎中笑着答应,却道:“学医是长久之事,不用急于一时,你只用每十天休馆时来坐坐就好。” 这是最好的方法,顾沐云开馆学习两不误。 顾沐云感谢过,就又匆匆忙忙回自己的医馆。 此时杏林堂救人的事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顾家有个女郎中更是话题热度最高。 有人是见过顾沐云,此时一出现在街头,很快被人认出来。 但她穿着男装,初时不敢喊,等人走过才指着顾沐云的背影对旁人道:“看,刚才过去那个就是会金针术的顾家郎中!”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我看看去!” “真的是女郎中?怎么穿男装?” “我再过去看清楚点!” 一路上,顾沐云的心情愉悦,想着如何将在杏林堂学到医术,再运用到自己的病人身上,仿佛没有觉察到自己身后跟着的一群人。 水萍紧跟在顾沐云身边,一边走,一边不停往后瞟着,她被这些尾随的吓到了。 在杏林堂时,水萍就一直在,只是她一个小辈,在外面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哪怕听到三老太爷他们胡乱污蔑小姑也无可奈何,急得干掉眼泪,直到看见两个老太爷蔫蔫的溜出医馆,她可开心极了。 这时候一颗心还跳得欢实,只等回到金针堂,马上给翠青和小陆子说这事。 可这一路上看小姑的人太多,见小姑还在想学习的事,水萍拉拉她的衣袖,低声道:“小姑,他们都在看你!” 顾沐云抬头四下看去,发现周边店铺和行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看自己,而身后的街道上,更是黑压压跟着男女老少几十号人,还对着自己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顾沐云自觉是一个脸皮厚的,可一想到自己屁股后这样一群人看着,她顿时感觉都不知道怎么抬脚走路。 “水萍,我们还是跑吧,我要回去上茅房!” 再走下去,恐怕还要走成同手同脚,那又是一个话题。 水萍点点头,于是在众人注视下,姑侄二人撒丫子就跑。 “哎,顾郎中怎么在跑了?” “恐怕是有什么急诊吧,我们也去看看!” 一群人跟着跑,前面顾沐云快哭了,你们在追什么呀。 第121章 跑啥 关口镇是一个河边山镇,从顺河街到金针堂,也是从山脚到小山腰。 因为地势所限,街道蜿蜒曲折,两侧店铺和居民住宅混杂,人口密集。 顾沐云她们在前面跑,后面的人也越跟越多,大家都不知道在跑啥,反正跟着走就是。 跑过两条街,眼看情况不对,顾沐云赶紧停下来,呼着粗气问水萍:“他们都是疯了吧,跟着我干嘛?” 水萍也摇头:不知道啊! 不行,这一群人再跟着就到金针堂了,顾沐云停下来,后面的人也停下来,你看我我看你,站着都不说话。 她忍不住,回身对着一个妇人迎过去:“这位嫂子,你们是有什么事吗?” 那妇人跑得快,已经快到顾沐云跟前了,当然是第一个问她。 可妇人眨巴眼睛,一脸茫然道:“我没什么事,刚刚看他们在跑,应该是前面出什么事了。” 说着还使劲往顾沐云的前面望去,好像前面还有什么稀罕事在等自己。 顾沐云嘴角抽了抽,看来这个是刚入伙的,连一点原因都不知道就跟风跑。 没办法,她又问其他人,一个个都憨笑摇头,不知道跑啥! 终于有人挤过来,喘气不停道:“顾、顾郎中,哎呀,累死我了,顾郎中,你是又要看急诊,要用针治病?” 顾沐云无奈摇头:“我今天休息,没有看诊,这是要回去换衣服。” 她没说要上茅房,好在这大半天里又是帮忙抢救小方子,又是在杏林堂跟顾家二老吵架,还拜师,一身衣服早就皱皱巴巴,说要换衣服很正常。 那人顿时傻眼:“你就只是换衣服?” 顾沐云哭笑不得:“还能是怎样?” 其他人也气喘吁吁过来:“顾姑娘,你跑什么呀?” 顾沐云已经彻底无语,直接道:“我还想问你们呢,你们跟在后面想干什么。 那么多人跟在我后面指指点点,是个人也怕,我自然要跑了!” “什么?”那些跑过来的人顿时面面相觑,是自己一群人把顾郎中给吓跑了! 此时一大群人围过来,把小街都堵住。 外面的人拼命往里挤,还连声问:“真出事了,什么事?什么事?” 里面的人往外挤,也是哭笑不得:“什么事都没有,是你们把人吓跑了!” “什么叫吓跑了?” “你们跑什么?” “谁先跑的?谁带的头?” “我是看你们在跑,才跟过来看看的!” “谁想到顾郎中一个姑娘家,会在街上乱跑的。” “她是把自己当男子了吧!好像有急诊这样跑也没啥……” 这动静有些大,一些人还在往上面的街跑,传言也已经变成“上街杀人了!” 此时蔡大官人正好在靠下面的小茶街上看自己店铺,就看见一群人从面前跑过,说的还是什么杀人放火,顿时就警觉起来。 关口镇没有官员,但有船帮码头,民事纠纷有李员外,这打架斗殴地面之事,就是码头在管着。 所以蔡吉抓小方子帮顾家,也是他的分内事。 此时又见生事,蔡吉立即带着几个船帮随从赶过去,要看看究竟发生什么。 才追出两条街,就看见前面乌泱泱一堆人,中间好像围着什么。 蔡大官人喝开人群就看到顾沐云和水萍站在中间。 他上前问道:“顾郎中,怎么是你们,刚才发生何事了,为什么这样慌?” 顾沐云也很无奈,这乌龙事得说一遍又一遍,没办法,她又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蔡吉听后也无奈地摇头。 这女人的事就是太麻烦,胆子也太小了,光天化日的谁敢在关口镇抢人。 不过想想顾家才发生的事,他转身对人群挥手:“各位乡亲,今日之事是个误会。顾郎中是一个女子,你们如此追在屁股后面跑,难免会吓到她,以后莫要如此莫名其妙的了。” 哎呀,这事弄得…… 满街吵吵嚷嚷,众人相互指责着各自散开。 蔡吉看着顾沐云,对她一身打扮上下打量道:“顾郎中,刚才听说你已经拜师牟老郎中,那可是在关口镇也是有靠山的人。 人家要看看也正常,你这一惊一乍的反而生事,以后还怎么给人看病。” 顾沐云点点头:“多谢蔡大官人提醒,以后我是得大方些,多在镇上跑几趟,免得引起民众恐慌。” 蔡吉“嗤”一声:“还多跑几趟……你这个郎中的当街一跑,就已经够吓人了!” 顾沐云也不跟他胡扯了,行了礼:“多谢蔡大官人帮忙抓到小方子,等事情了结,我堂哥再登门好好感谢。” 这一天来顾家几人忙着救人的救人,送官的送官,还没有空去购置礼物感谢蔡吉。 蔡吉又是挑眉一笑:“顾郎中不用这样客气,惩恶扬善本就是我们这些江湖人该做的。要是以后寻你看病时,能便宜些就好。” 现在顾沐云可不是寻常小针医,他也客气起来。 两人又寒暄几句就各自走了。 顾沐云走在回金针堂的路上,忍不住长吁短叹,自己清静的日子恐怕是到头了。 她回到关口镇几个月,很少出门,就是不想有太多熟人。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太熟悉了,那就是生活在显微镜下面,想想都难受! 水萍不知道顾沐云怎么突然愁眉苦脸,还在安慰:“小姑,只要镇上的人都认识你,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见怪了。” 顾沐云蔫蔫道:“你觉得以后我们还能这样跑吗?” 水萍想了想,摇头:“好像是不能,做郎中得稳重!” “这不就是了,我们得稳重!”顾沐云跟水萍一边说,一边努力挤出笑容,跟周围看过来的人点头打招呼。 回到金针堂,翠青早早就等在院边,现在家里添置的东西多了,还有那些银钱,她要替小姐守好门。 见到顾沐云回来,翠青吩咐小陆子赶快去灶房把自己熬好的鱼粥热上,她自己又拿出干净衣服让顾沐云换,口中还像老妈子一样碎碎念着:“小姐,大老爷二老爷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西院一个能当家管事的都没有,尽要小姐去忙,才两天人都累瘦了。 顾沐云扯扯衣袖:“大伯他们最快也得明天晚上才能到家。” 顾大伯不在家,他早几天就去一天路程外的青木村女儿家,询问购地的事。 安葬之地不是能随便买,除主家愿意卖地之外,还得请风水先生根据家里子孙的八字推算,挑选荫庇后代的阴地。 因为这个过程耗时不少,他就赶在刚入冬就去,跟当里正的亲家商量买地的事。 所以现在家里出事,顾二伯在确定金水清醒后,也在今天早上赶去青木村,准备把人喊回来。 “嗯,就怕县衙那边再出事,要是那坏人死了怎么办?” 翠青跟小大人一样,事事操心。 第122章 变化 对小方子那边会不会出岔子,这一点顾沐云还真的不担心。 顾砚山想挤下三老太爷,会尽心办事,给他自己拉名声。 况且自己现在拜师杏林堂,顾砚山更会知道怎么做。 只是……顾沐云微微蹙眉,她说拜师多少有些匆忙,甚至是在利用杏林堂。 所以牟老郎中虽然没有当面拒绝,但也没有明确承认,这事还得举行拜师仪式才算数的。 这拜师仪式还得另挑日期,请人来操办。 不急不急,顾沐云安慰自己,饭得一口一口的吃,事情一件一件的办,金水这里更加重要。 休息一夜,第二天顾沐云先是趁着天刚蒙蒙亮就去杏林堂看过金水。 郎中们都还没有来上班,只有学徒杂工开了偏门,见到顾沐云忙让她进来。 金水情况稳定,虽然还不能开口说话,但神智清醒一点,还喝了几口清粥。 杏林堂的药水一直都是按时供应上的,每半个时辰就要喝几汤勺。 通夜照顾哥哥的银水困极了,顾沐云到时还蜷缩在椅子上睡觉。 二堂嫂心疼孩子自然留下陪着,此时一见顾沐云,立即拉着她的手紧握不放。 顾沐云看着她红肿的眼睛道:“二嫂,你放宽心,金水现在的病情稳住了,只要好生调养着,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二堂嫂使劲点头,她心慌,这些话杏林堂的郎中也说过,但现在听堂妹再说一次,她就踏实了。 顾沐云在这停留了一会就要回去,她也要运营自己的医馆,等下午再来看望。 二堂嫂准备送她出杏林堂,才出病房就碰上急匆匆来的赵平。 看见顾沐云也在,赵平诧异:“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也才刚来一会,赵师兄,昨天晚上把你耽搁迟了!” 顾沐云已经听二堂嫂说了,昨天赵郎中在医馆守到半夜才走的,现在早早就又来了,还真是认真负责的好医生。 听到叫自己师兄,赵平笑了笑:“你都叫我师兄,自然是要多用心些。哦,你把人已经看过了吧,情况怎样?” 说着话,顾沐云跟在赵平后面重新回到病室,仿佛是早上查房。 二堂嫂跟在后面,听小姑子跟赵郎中说话,什么阴阳,什么护理,每个字她都能听懂,可连起来就什么都听不明白了。 顾沐云这一天很忙。 她从杏林堂回来,刚开门就来了不少患者。 两天前神针救人就传出名声,昨天拜师,还在镇上被人撵了满街,更是闹得沸沸扬扬。 现在金针堂开门,一下拥来二三十个患者,简直把金针堂给挤爆了,满耳都是人声,就连转身都困难。 这边才喊着:“顾郎中,你给扎两下,这几天我头昏眼花的不对劲。” 那边又在说:“你那头风痛都是老毛病了,就别在这凑热闹。顾郎中,我膀子痛,人家说你医膀子痛最厉害的。” 还有人抢先就坐到诊桌边:“顾郎中,你先给我诊脉,看看我有什么病。” 若不是见这些人都很认真,有些人的手脚已经畸形的确是有病痛,顾沐云就要怀疑是故意来捣乱的。 可金针堂太小,比不得杏林堂有五个郎中,还有好几个医徒杂工帮忙。 现在顾二伯不在,顾沐云身边就是一群孩子,其实在别人眼里,她也是孩子。 一来就是二三十个患者,顾沐云一天不停也是扎不完的。 而且大家都是兴头上,绝大多数都是跟风来的。 越是这样越要慎重,不能为了数量不要质量,没疗效反而折了自己的招牌。 顾沐云对着大家陪笑解释:“各位街坊邻里,感谢你们对我医术的信任,感谢你们来捧场,我一定尽心尽力,认真负责给大家解决问题。 只是我一个人长了两手,要想给每个人都治疗时间不够,不如大家另外选个合适的日子来,不用全部在这里等。” “哎呀,顾郎中说得有理,只是我这疼得厉害不能等,你们就让我先看病吧!”有人滑溜先抢了前面。 堂里一下就乱了,顾沐云只得一个个赔礼道歉才劝过,大家答应排一个先后顺序。 顾沐云先挑出三个病情严重的第一天治疗,让翠青给大家排号,其他慢性病往后延。 她定下每天放号八个人,足够一上午忙碌,其他时间还得留给自己学习。 金针堂能看的患者少,也免得引起其他医馆的不满。 八个人太少,患者要求再加号,不过顾沐云不再妥协,又有翠青和水萍好言好语相劝,所有名字还是用水牌记上。 光是这一上午来的患者就排到四天之后,遇到等不得的患者自己改去其他医馆。 忙到下午,还没有等顾沐云好好吃饭,顾长水突然回来了。 头发衣服都是乱糟糟的,好在看起来精神不错。 “长水,吃过东西没有,县衙那边报案怎么说?杏林堂去过没有?”顾沐云一见他就赶紧问。 从关口镇到孝泉县赶车只用一个多时辰。 现在时间过去一天多,小方子那边肯定已经有了后续。 顾长水声音带着轻松道:“我已经在杏林堂看过金水了,这时候是奶奶和三婶在陪他。小姑,你真的要拜牟老郎中为师?” 顾沐云点头道:“当然,这还有假吗,当着那么多人说的,你若是没回来,我就该去杏林堂学习了。” 听到事实果真如此,顾长水一下笑起来:“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顾沐云有些着急:“我问县衙那边什么情况,你还没有说呢!” 顾长水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看看四周,见水萍水荷她们都不在旁边,这才压低声音道:“小方子还没有送到县衙就死了!” 顾沐云微微一怔,她知道小方子活不久,没想的还没有到县衙,这对后续有麻烦吗? 顾长水接着道:“顾砚山半道没停,只用草席盖了脸,还是照样送去县城。 我们先找了顾檀亦,他让我们带着尸首报案,写了案子,然后被送到城外义庄放着。 再由县衙去通知小方子家那边的里正来认尸,免得我们去找小方子赔钱遇到他家闹事。” 第一次遇到人命官司,又是第一次跟县衙打交道,顾长水把事情说得条理清晰,一点也没有顾沐云刚回来时看见的毛躁和冲动。 这反差有点大,引得顾沐云都多看他几眼:“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顾长水挠挠头:“是顾砚山和大房的四爷爷顾檀亦说话,我在旁边听的。” 顾沐云不得不承认,环境造就人才。 在码头上天天扛包,顾长水找不到能学习的东西,现在他跟着顾砚山跑一趟县衙,说话都流利了。 第123章 再扎针 顾长水没有在金针堂留多长时间,他又去李员外家了。 有些话是在县衙当吏的顾檀亦要带给李员外的,没有书信,而是口信。 就只是几句简单的问候话,还特的让顾长水回来跑一趟。 顾沐云觉得,哪里是这样简单的事,好像是要把他故意支开,但顾三石还留在县里。 时间已经过去一天多,杏林堂的事县城里全部知道,不光是自己拜师,顾家二老被自己赶出门他们更是清楚。 顾砚山得信后,对顾长水的态度更是亲近几分,就连一些私密话也没有再防着。 啧!还真是为利不择手段的聪明人,这大概是在示好李员外了吧。 顾长水刚走,顾沐云正准备再去看看金水,王小媳妇突然来了,这次她已经半个月没有登门。 一见到顾沐云,她就笑眯眯道:“顾郎中,这时候有空吗?” 顾沐云想说没空,但人家已经来了,还是得先处理:“小嫂子有事?我这时候是要去杏林堂,说来没空。” 王小媳妇轻“啊”一声,却走进来,取出一个荷包道:“顾郎中,这是一百文钱。我前些日子手紧欠下诊费,今天来给了。” 这让顾沐云意外了,她说过给王小媳妇治眼是免费的,当然不收钱:“你的眼睛没有治好,我说过不收钱。” 王小媳妇急了,把钱袋塞给旁边的翠青道:“我眼睛现在不痛不流眼泪,看东西也比以前清楚些,虽然比不上你们的好眼,已经算不错了。 那时候我晚上眼睛涨痛得厉害时,就连头都是晕的。” 顾沐云有些担心:“你婆婆要是知道你拿钱来,又要骂你的。” 王小媳妇摇头:“这钱是蔡大娘给的,我婆婆不知道。再说了,治病哪能不给钱,神仙都会怪罪的。” 蔡大娘就是蔡大官人的母亲,听翠青说在王家裁缝店定了几套绣活,前段时间王小媳妇就是在忙那事才没来。 顾沐云微笑:“行吧,这钱我收下,今天就再给你扎几针,不用很长时间。” 王小媳妇一喜:“好,那就又能舒服一段时间了。” 她做针线绣花的活计放不下,对眼睛的损害就一直在持续,每次治疗就相当于在保养。 顾沐云给她讲清楚治疗原理后,王小媳妇也能理解了。 她说只要有空就来保养眼睛,就好像她做衣服用的针和剪子,只用不磨是不行的,随时都得蹭点油才锋利。 前几次给王芳草治眼都是用比较保守稳妥的方法:按摩、拔罐。 这一次,顾沐云要用针。 以前王芳草很怕,总觉得在眼睛里用针太吓人了,而且她对年纪小小的顾郎中还是有些不信任的。 但这次顾沐云用针救活金水,有这神针技能的光环在,王芳草立即接受用针。 主穴:睛明、鱼腰、瞳子髎、合谷。 睛明穴位于眼角,扎针需要用手指先拨开眼球,另外一只手贴着指甲盖往内针刺。 刺入不能超过0.8寸,避免损伤到视神经血管。 针灸睛明穴有一定的风险性,顾沐云非常谨慎,看得水萍几人大气都不敢出。 而在扎背部穴位时,又让几人瞪大眼睛,因为这是她们没有见过的。 配穴:第二胸椎棘突左右旁开一寸,向下平刺一寸。风市穴上一寸,直刺一寸。 这是医书上没有的穴位,顾沐云也是从各种资料中查得的老中医验方。 第三组穴是承泣,风池,足光明,用平补平泻法。 取针后,王芳草立即看向四周,她已经习惯做完治疗就检测一下自己的眼睛,这一次视力果然又有提升。 “顾郎中,原来你家养了猫呀?”王芳草指着屋顶鬼鬼祟祟的大猫惊喜道。 她的声音太大,大猫瞟一眼下面院里的几人,身子一矮就不见了。 有效果就好,顾沐云心情愉快,对还在东看西看的王芳草道:“这针十天扎一次,你以后有空就来吧!” 王芳草眉开眼笑:“我之前给蔡大哥说你人好医术也好,他还不相信,现在他信,还说以后我眼睛要是好了,他给你一个礼包。” 院里鸦雀无声,顾沐云看着她,低声道:“小嫂子,你是不是说错话了,这礼包该你给才对。” 王芳草脸瞬间通红,又转成煞白,支支吾吾道:“我说错了,是我给诊金,现在得先欠着。”说完,捂着脸头也不回的跑了。 顾沐云叹息一声,回头看向水萍水荷,还有翠青道:“当郎中第一要嘴紧,眼里只有病人,心里只有病情,其他于己无关的事不能问也不能说。” 水萍听得还有些愣,被顾沐云一提醒,赶紧点头:“知道了!” 水荷年纪小,完全没有听懂,反正不说就是。 翠青是要上街买菜的,每天经过王家裁缝店门口,该听的不该听的都知道。 此时意味深长的看了顾沐云一眼,准备等到晚上再给小姐说那些碎嘴子话。 本来想早些去杏林堂,可有顾长水和王芳草一来一去还是耽搁时间了,眼看天色将晚,顾沐云急匆匆往杏林堂赶。 此时杏林堂里的患者已经没几人了,杂工在清扫地板。 顾沐云先是去看金水。 在旁边照顾的人已经又换了,是大伯母和花堂嫂在。 看着受苦的孙子,大伯母眼睛都哭肿了。 顾沐云还没有进病房门就被她拉住:“四丫头,你给伯母说句实话,金水以后身体能好起来不?那个死老头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回来,早不出门,晚不出门,偏偏出事他就出门,又不赶紧的回来。” 花堂嫂在旁边插着腰,直着嗓子道:“娘,你今天已经把杏林堂的郎中问了一遍。 人家说过,金水是捡回一条命,得花时间好好养,以后能好起来,你偏不相信,现在又问四妹。 再说了,爹又不知道金水会出事,要怪也是怪酒楼的人,怎么能怪自家人呢!” 大伯母瞪她:“要你多嘴,我问问自家人总没有错,金水以后还要兴一家人的,要是落下病根怎么办,必须问清楚。 还有你爹,他就是一个棉花性子,等回来看我不怪他一身包。” 顾沐云知道伯母是被吓到了,就连出门的伯父也怨上了。 家属最想听到的就是“一定能好,必须好,马上就可以起来扛大包”,可话不能乱说啊,她只能宽慰伯母:“别急,让我先看看金水再说。” 时间已经过去一天,病情是有变化的,她还需要再检查一下。 大伯母赶紧让她进去,顺口说道:“给金水开方的赵郎中来看过几次,可他啥话都不说。 我多问几句就板着脸,这人的脾气怎么回事,看起来不好相处。” 第124章 白家 顾沐云没有看见赵平和牟老郎中,杏林堂说是出诊在外。 这对师徒经常下乡走医,顺带找一些药草。 金水的情况稳定,这是一个好现象。 顾长水傍晚时又回县城那里,他还是有自己的想法。 大房要做什么事自己要盯着,跟着多看多听多想,总能学到东西。 从金水受伤到现在过去三天,顾大伯和顾二伯在晚上提前赶回来了。 同来的有大女婿白文盛,还有大堂姐的公公,青木村的白里正。 顾沐云是第二天早上去杏林堂才知道的。 白里正瘦瘦高高跟大伯一般年纪,话多嘴有些碎,是一个颇为精明的老头。 白姐夫是四十左右的老童生,开了私塾教孩童启蒙,职业所在,长着一张严肃脸,就连坐站也板正得像教科书。 虽然已经听到顾二伯说了当时的凶险,可顾大伯一见到病床上的孙子还是老泪纵横,现在命算是捡回来,还要受苦养着。 白里正没有对金水的病情多说什么,只问酒楼那边打算怎么赔,既然凶手已经死了,该赔钱还是一分不能少。 他只在杏林堂站了站,就拉着顾二伯去找李员外,一刻也没有等的意思:“我说亲家,你们就是太老实。 以前受欺负说不好跟东院翻脸,现在四侄女回来不光是争气,还把族老的脸都下了,你们就得好好的闹一场,谁的面子也不给。 还有那顾砚山算什么东西,他的话你们也敢相信,还想来当你们的主,我说你们就是没有吃够苦头。 这事要是由他们去谈,你们该得的银子又得落到东院口袋,金水的苦就白受。” 白里正经历的事多,说起来头头是道,立即就把索要赔偿金的事揽过去,不要东院的人插手。 顾沐云觉得今时不同往日,顾砚山现在跟以前不一样,虽然随时需要防着些,但还是可以利用一下。 “白大伯,顾砚山想要当族长,他现在想拉拢我们西院,县衙那边也有人帮衬……” 顾沐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白里正打断:“你太年轻,不懂什么是人心险恶。 顾砚山什么时候成好人?他欺压西院二十年,会在这时候突然变好谁能相信,那也是图你们这笔钱装出来的。 那蛇要咬人就一辈子都要咬人,狗要吃屎是一辈子都要吃屎,人心险恶,改不了。” 白里正对顾沐云的话摇头否认。 顾沐云皱眉解释:“顾砚山现在……” “四堂妹,什么时候都要讲究一个长幼尊卑有序,家里有长辈就要听长辈的话。”白家大姐夫在旁边插话了。 这个姐夫从一开始就是沉默,此时却说话了。 顾沐云看一眼旁边的大伯二伯,显然他们对这个女婿很喜欢,也很尊敬,这时候完全是洗耳恭听的样子。 白姐夫继续道:“我听说你的医术不错,在关口镇上有点名气,怀一若是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但你也不能骄傲自满,忘了规矩。” “规矩”他二字说得很重。 顾沐云面露惊讶,“怀一”是顾廷柏的字,白家姐夫怎么会这样称呼? 按辈分,两人应该是小叔和侄女婿关系。 听到白家女婿对顾沐云还有继续教训的意思,顾二伯赶紧对一边的二堂嫂使了眼色:“老二媳妇,你跟四丫头去码头买几斤活鱼回来,多熬些给金水喝。” 二堂嫂拉了顾沐云:“走!” 顾沐云没有出声,跟着二堂嫂出了杏林堂的大门,转到街角才道:“二嫂,这是什么情况,以前没有听大伯他们说过亲家,怎么白里正一来,就这样由外人来决定了?” 二堂嫂是个惜字如金的人,此时她抿唇憋出几句话:“白家是你爹相中,白文盛跟你爹是同窗,说他家的家风好,就把秀云姐嫁过去了。” 顾沐云一边听,一边在脑中把这些人际关系飞快的捋一遍。 这里的原因还是得怪顾廷柏为老来得子,辈分虽然是小叔,可跟侄儿顾一石相同年纪。 秀云这个大堂姐,比三叔小三岁。 顾廷柏在孝泉县学堂上学时,认识白文盛后,就把自己的大侄女顾秀云嫁给同窗,平白高出一头。 所以,现在白文盛看见顾沐云,既是同窗子侄,又是妻家姨妹…… 哈哈,一塌糊涂,自己这哪里是来了姐夫,这是来了一个活爹啊! 顾沐云无语,她在这个大姐夫身上看到长辈的“尊严”,以后恐怕要管天管地。 见小姑子脸色不好,二堂嫂难得的多说了几句话:“白家最讲礼法规矩,不会乱来的。” 就这一个礼法规矩,顾沐云感觉自己头顶的天都黑了。 不过既然是西院的选择,也符合社会法则,那就随便。 二堂嫂要去码头买鱼,顾沐云自然不跟她去浪费自己的时间。 金水身边有一大堆人在忙活,杏林堂的郎中也是认真负责,里外的所有事情都不差自己去操心多事。 她直接回了自己的金针堂,准备等金水这边的伤好后,就抽时间跟伯父们商量拜师仪式,这样自己也就能每隔几天就来学习一次了。 这一天忙到下午,顾沐云才又去杏林堂。 这次白家父子不在这里,听留守照顾的大伯母说,白里正和白家姐夫先找了李员外、于东家商量赔偿金,这时候回顾家东院,又要找族长理论。 “四丫头,你这个白姐夫虽然没有考上秀才,可在县城读书时除去认识你爹,跟李员外家那个李二公子也是好友。 这次他能来帮忙,鹤庆楼肯定不能亏了金水。”大伯母对这个女婿很满意,说起来也是满脸欣慰。 小叔子当年提这亲事时就说过,白文盛虽然性子呆板了些,但说一不二,娶妻定不会辜负秀云。 现在看来的确如此,大女儿嫁过去十几年,两口子鲜有吵架,女婿更没有寻花问柳。 唯一不好的就是白家太讲规矩,女儿只有过年时才能带着孩子回娘家住一天。 顾沐云听到大伯母夸白家,忍不住问道:“既然白姐夫这样有交际,前些年怎么能看着东院欺负人呢?他也应该出头主持公道才是。” 白文盛跟李二公子是同窗,又知道西院的困境,怎么能坐视不管,袖手旁观? 大伯母苦笑一下:“我刚才就说了,白家什么都好,就是讲规矩。 你姐夫说,顾家东院西院,对外都有一家,一家一事,他一个外人不方便多说。” 顾沐云抿唇,这个白姐夫很讲原则。 第125章 赔偿 接下两天,顾沐云都没有再遇到白姐夫父子,也没有遇到赵平。 但听轮流看顾金水的二堂嫂几人说,赵郎中这段时间每天早晚都要回家去,正好跟顾沐云错开了。 在杏林堂,顾沐云遇到过牟老郎中,鹤发童颜的老郎中看到顾沐云就笑眯眯的:“顾丫头,这几天忙吧,不怕别人又在后面追你了?” 那日满街撵人的事他已经知道了,还在杏林堂里引起一阵笑声,他也没料到自己即将收的女徒弟会这样欢乐。 顾沐云大方承认:“师傅,他们也是听说我拜师才追的,这是师傅你的名声。” 牟老郎中哈哈大笑:“你可真会给师傅脸上贴金,罢了罢了,喊这一声师傅,总要教你点什么才行,来,你跟我去书房吧!” 几日前牟老郎中就询问过顾沐云的家庭情况和一些基本的医学知识,那时候就发现她系统学习过医理,基础知识扎实。 不愧是尚医局出来的,正宗的科班出身,比他这个乡野郎中更强,到底是年轻人,缺就缺在实践上。 现在看来,不仅在针灸的识别和应用颇有天赋,更是知情识趣,懂得感恩。 牟老郎中决定传授一些自己琢磨的东西。 在书房里,牟老郎中递给顾沐云一本薄薄的手抄书:“这是老夫整理的一些方剂,你是尚医局出身,自然跟寻常拜师不同。 今天你把这些东西带回去仔细看,等你什么时候看出其中道理,并能说出来缘由,我再收你入门。” 入门还有考试,并不是拜师就成。 师傅有多种,有挂名的,有答疑解惑的,有传授衣钵的,还有给钱就教点做生意的。 牟老郎中几十年里教的徒弟也不少,真正能坐堂看诊的就眼前几个。 现在牟老郎中给的考题,就是衡量一个人的天赋和学习能力。 顾沐云接过只有七八张纸的小册子,认真道:“师傅,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她知道自己的缺点在哪里,背药方医理都没有问题,缺就缺在一个实践上。 说白了,医学练的就是一个经验值,当然还需要灵动而周密的思维。 同一个药方用在不同时间不同的人身上,效果完全不同。 用同一把刀,有人能把萝卜雕出花来,有人只能切猪草。 金水已经在杏林堂住了五天,等他稍微能半躺再搬回西院,方便让家人照顾。 此时,酒楼那边的处理也有了结果。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爹不疼娘不爱的顾家西院有了人气,一下就来两个帮手,还都是有实力的。 面对一纸小方子“临死”前按下手印的供纸,鹤庆楼于老板矢口否认:“这纯粹是污蔑,小方子本来就是一个乡下养不活的穷小子,是我做善事养他十年,他贪心不足做了恶,现在已经以命抵命,又跟我酒楼何干。” 小方子是乡下投靠上来的穷亲戚,只需要三五两银子就可以打发回去。 若是金水这边自己要赔,那就让小方子家用那三五两银子赔好了,反正小方子已死,自己是不肯再多掏钱的。 顾砚山抖着手中供纸,笑得阴恻恻的:“于老板,以前我对东家你客客气气,那是为大家乐嗬。 现在我顾家人在你这差点丢命,不管是谁下的手,背后都是你这个东家在指使。 你别忘了,小方子这口供里还有几句话没有写上,你想不想听?” 于老板脸色微变,还故作镇定道:“不想听这些胡言乱语。” 他说着冷冷看向顾砚山:“你跟顾家西院一向不合,现在这样勤快,心里企图别以为旁人不知道。” 顾砚山点头也不解释,收回供纸,懒洋洋道:“那我就把这纸交给金针堂的顾郎中,让她去县衙告状,等沈县令差人来给于老板上了枷锁,你就知道我东院有什么企图了。” 于老板心里一凛。 那个女郎中敢当众在杏林堂就给两个族老下不了台,虽然说起的确是族老理亏,但这般不留余地,说明顾家族长势弱已经成了事实。 现在顾家在县衙有人,要是铁了心要帮西院,若是小方子真的说出酒楼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自己要想不在牢里走一圈,破费出血是免不了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阴沉着脸答应赔偿。 顾砚山只出了一张纸就让鹤庆楼服软,但关于赔偿金,双方就硬谈了两天。 因为白家也参与了,除去顾大伯顾二伯,还有李员外。 关门密谈,最后鹤庆楼东家答应付给金水一百两银子,这是关口镇历史上的最高金额赔偿。 不过金水和银水兄弟俩也失业了,鹤庆楼是不可能再待的,其他酒楼也不能待。 鹤庆楼谈金钱,顾沐云这里也有人来谈事。 她正忙时,顾长水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穿着青色吏服,留着一脸胡须,宽腰叠肚的男子。 两人一到的金针堂,几个还等候着准备扎针的患者喊着“顾四老爷”赶紧过来行礼,也不扎针了,说家里有事,推到第二天再来,很快,原本忙碌的金针堂就空闲下来。 对这样的情景,那男子习以为常,直接在椅子上大马金刀的坐着,对顾沐云上下打量:“你就是廷柏的女儿,可知道我是谁?” 顾沐云看一眼旁边焦急的顾长水,还有捏着衣角,愁眉苦脸的水萍水荷。 再想想刚才那些患者喊的“顾四老爷”,她已经知道来人身份,端正站着,拱手道:“民女顾沐云拜见顾官爷。” 见顾沐云如此对自己行礼,顾檀亦眉头一皱:“虽然不知道廷柏教过你什么,但身为顾家人,连伯父都不知道喊吗?” 顾沐云神情肃然:“顾官爷,我虽然是顾廷柏之女,但未入顾家族谱,也没有得顾家族长认可,所以这声伯父万不能喊。” 顾檀亦的脸色变得难看,他没想到顾沐云会这么说。 他沉下声音说道:“不管怎么说,你身上流着顾家的血,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顾沐云依然不卑不亢地回答:“我承认我身上有顾家的血脉,但这并不意味着顾家可以把我随便搓圆揉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就不明白了,东院一个个就跟有精神分裂症一样,一边说大家都是顾家人,可一边用棍打,使脚踢,就这种方式,是狗都要跑。 顾长水见状,生怕顾沐云不知道内情闹僵,赶紧提醒道:“小姑,四爷是回来问族中房契的。” 然而,顾沐云却打断了他的话:“长水,房契是你们顾家家事,这房我又带不走,跟我无关。” 第126章 平衡器 看着面前倔强的女子,顾檀亦仿佛又看见顾廷柏对自己破口大骂,然后离家的决绝。 这些年虽然东院对外说的都是顾廷柏行为不端,但镇上知情人并不这样想,无非是西院无人能立,别人不多言而已。 顾檀亦没有再提顾家,因为他知道顾沐云会恨自己,也会恨顾家东院的大房。 时间已经过去这样久,不再是年轻气盛,又听到顾廷柏夫妻已经去世的消息。 人死一切都散了,况且当年他跟顾廷柏本没有天大仇怨,只是同族兄弟之间那些争强好胜的面子事。 再加上官场摸爬滚打半辈子,顾檀亦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困在区区秀才功名不能自拔的青年。 见过真正的你死我活,才觉得年轻时要塌天的小计较根本就不值一提,结果闹到赶走族弟,还搭上家里姐妹婚姻,真是得不偿失。 不过他还是庆幸顾廷柏没有留在孝泉县继续科考。 只要西院起势,东院西院一辈子都会比来比去,没有消停日子。 所以,他不后悔当年把顾廷柏撵走,只是如今顾廷柏死了,他的女儿回来了,还带着怨恨心回来。 顾檀亦盯着顾沐云,顾沐云同样盯着他,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听到消息急匆匆回来的顾二伯才到门口,顾长水就迎上去,两人嘀嘀咕咕说话。 这边,片刻后顾檀亦才开口:“你爹娘过世的确很悲哀,我也难受之极,但人死不能复生,你既然回来替廷柏守孝,就踏实待着吧,只是以后有什么打算,可以对我提。” 顾沐云摇头:“我爹教我医术就是要自强自立,对顾家没有什么要求,只要别再来找我麻烦就是。” 顾檀亦脸色沉下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把顾沐云又深深看一眼就起身,对旁边的顾二伯连看都没有看一眼,直接出了花墙。 外面等着的小厮长随见他出来,赶紧跟着走了。 顾二伯虽然没有跟顾檀亦说话,还是跟在后面送出一段路才回来,立即找到正跟顾长水说话的顾沐云。 “四丫头,顾檀亦跟你说了什么,他要是为难你,我们都不会答应的。”顾二伯道。 顾沐云清清嗓子:“二伯,顾檀亦是个聪明人,他现在为难我做什么。 以前他跟我爹之间还有名利之争,现在我只是一个孤女,顾檀亦要表示他的仁厚宽容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心胸狭窄的来欺压,现在的内斗对他没好处。” 以前的西院就是一团烂泥,有顾砚山这个的小人打打闹闹就是了。 现在顾沐云不是随便能欺压的,三老太爷和五老太爷两人已经试过了,要用族里规矩来压,闹开只会丢顾家的脸。 想用其他方面也不行,顾沐云不靠别人吃喝,谁也拿捏不到。 原本保持诡异平衡的顾家,只是多了她这个不守规矩的女子,开始发生变化。 顾沐云就像秤杆上新添的准星,让顾家人不得不重新调整各人的位置,重新衡量别人的实力。 顾檀亦已经看出苗头,更不会犯族里两个族老的错误。 而且顾长水之前已经跟她说了,顾檀亦这次回来是为房契。 其实是要把顾砚山当族长的事直接挑明,也要各房表态。 族长不是随便可以换人,这需要各房各人配合,直接提出房契地契只是一个突破口。 顾家的所有祖宅的房契、地契都在族长三老太爷手中。 不光是东院西院的房契,还包括几个祖传店铺的契书被其他几房捏着,账目也没有公布过。 以前,顾檀亦为了避嫌,或者说跟西院顾廷柏的争斗,他落了把柄必须放弃族长之位,对这些店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族长在西院金水处理这事上德行有亏,完全被顾沐云当众击垮,这几天都躲在家里生病。 顾檀亦对打落水狗是最顺手,有顾沐云在前冲了一波,他自然会跳出来再踩上一脚。 在金水送回西院的前一天,顾檀亦就去了西院,跟顾大伯顾二伯,还有顾一石兄弟商谈接下来的事。 条件很简单,他想办法把房契交还各房,但要各房扶持顾砚山当族长。 现在沈县令即将三年任满,顾檀亦是举人无法任县令,但他还是可以再升一级,至少在新县令到来之前代县令一职,真正成为孝泉县有实权的人物。 无论如何,身后必须有一个好名声又团结的家族,不用担心族里长辈随时扯后腿,破坏他的计划。 家族里人虽然多,但只有自己的亲侄儿顾砚山才让他信任。 不过,现在多了一个顾沐云,这也是他需要考虑的变数。 如果顾沐云只是养在家里的普通女子,他只需要拿些银两,说几句好话,拿出几匹布料就可以压住。 可现在顾沐云是关口镇上少见的女郎中,又拜师杏林堂,整天在街上来回走动。 小地方没新鲜事,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引得满镇风雨,“抚”比“压”更能给自己带来好处。 顾檀亦跟西院的人谈过之后,当晚顾沐云就见到两张苦巴巴的脸。 顾大伯和顾二伯专门到金针堂,避开水萍翠青等人,有事相告。 见这两人如此严肃,把顾沐云都弄得紧张:“大伯,二伯,又出什么事,顾檀亦是不是对西院提条件了?” 她担心顾檀亦对自己没有反应,而是对西院施压。 顾大伯心情复杂,他对顾沐云道:“顾檀亦只说要顾砚山当族长。” 顾沐云点头,这是早就知道的,就是不知道房契怎么说了。 她虽然口中说不关心,但那一大家子要有栖身之所,不可能真的白白离族出去。 顾二伯道:“顾檀亦说会把房契分到各户,不光是我们,西院其他户都是一样的。只要有了房契,大家就可以把老宅拆开重新修建。” 他说得有些激动,被顾大伯瞪一眼才讪讪收敛。 顾大伯道:“四丫头,以后……以后要是我们跟大房的人走得近,你会不会觉得你爹受的冤枉……唉!”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三弟的仇怨一直都在,东院对西院的欺压没有忘。 可是为了后代子孙有一个安定的房屋,现在不得不摒弃前嫌要跟大房走到一起,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对顾沐云开口。 听到是这个顾虑,顾沐云心里反而放松下来。 大伯二伯能主动说明心里所想,这何尝不是尊重。 顾沐云也是讲道理的人,不能为了十几年前的怨恨让西院几代人都过得艰难,甚至影响到顾长水他们的婚姻。 最好的报复是日子过得比仇人好,而不是躲在暗处咬牙切齿。 况且自己只在关口镇守三年就会离开,而大伯他们还会世世代代在这里传下去的,他们需要一个良好的社会环境。 “大伯,二伯,仇怨不是记在脸上的,而是记在心里,我们必须比东院有出息,才能直起腰说话,现在那潮湿拥挤的老房子的确该拆了。” 顾沐云没有继续说下去,西院的房子早已经送给二堂哥,跟自己无关,大伯他们可以作主。 第127章 突然陌生的亲戚 顾檀亦开出的条件里不只是给各房分房契,还答应把顾廷柏夫妻记录入族谱。 当然,这需要在顾砚山当族长后,顾沐云亲自去祠堂请告才行。 顾大伯道:“四丫头,长水想去县城里……” 也不知道大孙子怎么就想去县城了,还说一辈子在关口镇没出息,只能被人欺负。 大房那边的人虽然在县里,顾大伯不敢相信会帮西院,他正发愁时,还是白文盛说人就该出门走走,到时候找李二公子在县城给长水谋一个活计。 李二公子跟白文盛两人脾气秉性相似,还是有点情义在。 这几天除去跟鹤庆楼谈赔偿,白文盛都在李家私塾待着,没有去西院吃住。 顾大伯从来没有想过,很“守规矩”的女婿会说这样的话。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自从三弟离开关口镇之后,这还是女婿第一次主动对顾家表示关心。 这么多年来,两亲家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 虽然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但却总是有着一层隔阂,让他们无法真正亲近起来。 好在女儿每年回来该带的礼节没有缺少过,顾家也只当白女婿是守规矩的人,不掺和别人家事。 只有这次自己到白家去,说三弟夫妻去世,四丫头回来开起医馆能挣钱,要买山地。 白里正很是意外,反复问了好些事,说他保证能找到旺家旺人的好阴地。 再听到金水被害,白女婿立即就跟着来主持公道。 如今,听到女婿还要帮忙的话,顾大伯心中很不是滋味,他也想不明白:真是太难得了,为什么白文盛以前不这样做? 顾沐云对顾长水要去县城表示支持,她虽然不对人家的生活指指点点,但既然大伯到自己跟前来说,也是有缘由的。 之前家里一直都想过年后就让长水跟着自己学医,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 “我觉得这是个好事。”顾沐云笑道:“能出去见见世面也好,家里总要有人能撑场子。” 她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知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只要能提升自己,哪怕跟着仇人学习都行。 西院的人不少,可之前金水受伤,连一个真正能拿主意的都没有。 更别说若不是自己在杏林堂救活金水,撵走两个胳膊外撇的族老,顾砚山愿意带着尸体去县衙,白家父子赶来据理力争,恐怕西院连赔偿金也拿不到。 顾大伯面有羞愧,他原本还有些担心顾沐云会不高兴,现在看来是要孙子出去磨炼一下。 顾二伯也是尴尬笑笑,兄弟俩养的三个儿子都只能扛苦力,就没一个脑子好用。 这次事情若不四丫头在关键时刻顶住,一家子就只有干嚎的份了。 西院这边有了自己的规划,东院的纠纷也正式拉开。 各房人陆续回来开始清算账目,顾大伯也跟着喊出自己的要求,以前……呵呵,没人听西院说什么。 白里正他们要回去了,临走之前在金针堂吃的送行饭。 因为金水那边还没有好,这饭也吃得简单,只叫了两个伯父和大伯母,还有顾长水来。 很守规矩的白姐夫食不言,吃饭时默默无语。 白里正却是话声不断:“四姑娘,你真还要买墓地?” 顾大伯也看向顾沐云:“四丫头,你要添置田产傍身就买好田吧!顾砚山答应你爹娘葬在祖坟,不用买墓地了。” 顾檀亦说顾家人就应该葬在祖坟,不能孤家寡人飘落在外。 顾沐云放下筷子,认真道:“还是麻烦白大伯帮忙把两样都看着,除去田地,墓地也是必须先买的,我爹娘在外过了一辈子,就想有自己能当家做主的地方,我不想他们去世葬进祖坟还三天两天被长辈教训。” 不能葬祖坟,顾沐云不想自己以后还被顾家祠堂拿捏。 “噗嗤!”同桌的顾长水差点笑喷出来,被白文盛一眼看过来又赶紧低头。 大伯母皱着眉头:“买地得花不少钱,你还是多存着傍身。” 白里正喝了酒,脸红红的:“亲家母,我觉得你家四姑娘这话说得对,顾家东院以前可不是善茬,现在什么话都说得好,难保十年二十年后还这样好。 四姑娘现在还能开着医馆挣钱,那些地就是当嫁妆都使得。” 之前他说东院的人是狗改不了吃屎,结果顾砚山还是帮上大忙,从鹤庆楼拿到一大笔钱,让他说错了话很是丢脸。 现在顾沐云也不相信东院,顿时让白里正另眼相看。 顾家西院除了顾廷柏,终于还是有眼明心亮的后辈,做事不能老犯同样错误,被人拿捏了一次又一次。 顾大伯见亲家也这样说,顿时哑口,只能任由顾沐云决定。 他就是想管也管不了,因为是顾沐云自己出银子,不让西院插手。 饭过喝茶,白文盛这才开始对顾沐云的教育,不过比起初见面时的“不能骄傲自满,要守规矩”,现在的话就中听多了。 “虽说你现在能靠着医馆赚钱,但毕竟是女子,将来总是要嫁人的,能不出诊就别出诊,就在医馆给人看病,哪怕不挣钱也少了是非。 你爹不在了,我这个当姐夫的,总要替他操点心。”白文盛语重心长地说道。 守规矩的白姐夫能说这话让顾沐云感到意外,完全不是想象中的大道理。 顾沐云微笑着回应道:“谢谢大姐夫的关心,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无法救治需要出诊的危重患者,一般是不出诊的。” 之前也有人请出诊,都被顾沐云拒了。 出诊就需要走家串户,进别人卧房,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去不合适。 虽然她不怕人说三道四,但人言可畏,何必惹麻烦上身,而且需要出诊的重病,她也不愿意去冒险。 白文盛点点头,他在关口镇待几天,见顾沐云除了在医馆给人看诊,不闲走闲坐,很是守规矩,就连李员外也称赞大方聪慧,他对这个侄女兼姨妹就越发满意了。 白文盛喝了口茶,接着说:“你若是有什么麻烦事,可以来找我,我在城里也认识些人,能帮的一定帮。” 顾大伯和大伯母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婿,只感觉突然陌生得可怕,顿时满脸惊讶。 白姐夫走了,顾家东院乱了,顾沐云没有去关心这些事,她现在得抓紧时间看牟老郎中给的那几页小册子。 第128章 药方 有句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顾沐云没有出现在顾家争夺战里,可她就是无处不在。 就好像她用的针,扎下去时无形无影,但整个人都通畅了。 这一切的背后都需要自己有实力,她的实力就在医术上。 牟老郎中给顾沐云的小册子是一个方子和几个病案。 处方很常见,是《金匮》里的桂枝芍药知母汤,药物为桂枝、芍药、甘草、麻黄、生姜、白术、知母,防风、附子。 主治风寒湿痹阻经络筋骨,以风湿偏重,并兼郁热或阴虚的历节、痹症。 这是每个学医者都要背诵的内容,顾沐云如今已经熟读《金匮》,对这方剂也烂熟于心。 在顾廷柏的医书里对这方作了很多注解,都是他的心得体会。 在金匮要略里的原文是:诸肢节疼痛,身体魁赢,脚肿如脱,头眩短气,温温欲吐,桂枝芍药知母汤主之。 患者多处关节疼痛,肿大,游走不定,关节受寒进重,但局部又会有灼热感,甚至可伴有身体瘦弱,发热,咽干,头晕、手足心热等。 看着复杂,如果换成现代病名就好理解了:风湿性关节炎,腰腿痛,梨状肌综合征,膝关节滑膜炎,膝关节积液,坐骨神经痛,腰椎间盘突出,肩关节周围炎,关节型银屑病,骨质增生,颈椎病等等。 这一堆病在《金匮》里看似只有一个方,但在临证时,根据病机症状,以及疾病的不同随机化裁。 眼下,牟老郎中给顾沐云几个不同病案,但用药就只有一个处方,均为桂芍药知母汤加减。 一病案是患者年老气虚,腰腿酸疼,时有发热,随劳累和天气变冷加剧,严重时不能起卧翻身,用力咳嗽,喷嚏时疼痛加剧,反复发作。 环跳穴、风市穴,阳关、阳陵泉、悬钟穴有压疼,躺卧时无法抬腿。 顾沐云看过,知道这是典型的坐骨神经痛。 特点为疼痛沿坐骨神经痛通路及其分布区域,也就是从腰到小腿外侧出现阵发性,或者持续性肌肉疼痛,酸胀麻木为主。 患者男性六十岁,病因复杂,寒热并存,虚实夹杂,导致病情反复,顽固难愈。 而桂枝芍药知母汤寒热并用,攻补兼施能多方兼顾,只需要变换每味药的剂量,就跟坐骨神经痛的复杂病情相符,故为首选。 以主方加透骨草、细辛、牛膝、独活、鸡血藤,其中取仲景麻黄附子细辛汤之意,增加温经散寒止痛的作用。 【时珍国医国药,2005,16(9)】 第二个病例为膝关节红肿热痛,屈伸不利,并且膝盖骨如飘木浮于水上……膝关节炎,关节积液。 用药也是桂枝芍药知母汤,但红肿明显加石膏、生地、木通效果极佳。 【四川中医,2000,18(12)】 第三个病例是肩关节炎,肩膀疼痛,遇寒增加,得热则舒,桂枝芍药知母汤中的生姜换成干姜,加羌活细辛。 因患者疼痛剧烈时痛如针刺,而且日轻夜重,为有淤血停滞,加丹参、没药。 【河北中医杂志,2002,24(9)】 几天里,药方看过无数遍,药性也看过无数遍,顾沐云陷入沉思,把其中的药理医理反复揣摩。 牟老郎中虽然看似只用桂枝芍药知母汤,但每一个方剂里不仅添加药物,而且用药的剂量不同。 一个处方稍加添减就能对应不同的病症,再将其中剂量变化,那就是千变万化。 就好像队伍在将帅的一声号令之下,前锋变后卫,一字长蛇阵化成八卦阵。 这里面的变化,只要学医的人用心琢磨就能懂,顾沐云觉得牟老郎中要是真的想考验自己,不会用这样容易琢磨出来的东西,说不定还有更深的一层。 会是什么呢? 接下来百思不得其解,眼见夜深,顾沐云把那几页纸放在枕边,准备天亮去看金水时。 若是遇到牟老郎中就把自己的思考说出来,或许牟老郎中就真的只想考药方。 顾沐云这样安慰自己,可合上眼,始终感觉自己像是忽略了什么东西,它一遍遍在眼前,脑海里滑不溜手的窜过。 在恍恍惚惚里,顾沐云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顾沐云又去杏林堂看望金水。 在杏林堂调养了几天,金水缓过劲来,虽然还没有力气,但终于可以开口说话。 再见到顾沐云,金水开口就是:“小姑,我也想学医!” 他从阎王殿里走一圈,心里终于想明白了,还是得学手艺才行,酒楼大厨做不成,就跟小姑学治病。 他除第一天昏昏沉沉什么都不知道,但随着清醒时间越来越多,他也听到不少话。 自己这命是小姑救回来的,顾家族老还逼上门来要想息事宁人,若不是小姑拜师杏林堂,西院又被拿捏住了。 以前他想着学厨,只要认真学上两年,自己就可以在镇上风风光光的开一个酒楼,别人见面得喊一声顾东家,让西院也能长脸撑面子。 现在他想学医,可以管人生死,别人更加尊重。 对金水这想法,顾沐云有些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人总是得一步步找到自己认知,向最熟悉的高点前行。 “好,等你伤好,我就教你学医!” 旁边,一直照顾金水的二堂嫂没有说话,只点点头,她也认同儿子的选择。 这一次,顾沐云还是没有遇到赵平,心里不由嘀咕起,说是金水的主治医生,可一连几天都不见人,连病情都没法沟通。 看过金水,出门就碰上急匆匆过来的严风舟。 一见到顾沐云,严风舟脸就笑出几道深深褶子,表情有些夸张道:“哎呀,可算是遇到神针小师妹了。” “师兄,你今天怎么来得这样早?”顾沐云看看天。 冬季天亮得迟,现在天还是还是雾蒙蒙的。 之前杏林堂的医徒杂工都说过,郎中们都是辰时正才来,也就是上午八点。 严风舟脱下自己的长衣,顺手交给迎过来的杂工,然后对顾沐云道:“这两天师傅师弟都忙,小师妹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是一样的。” 他打理杏林堂多年,为人处世一道在徒弟中最好的。 这几天顾家闹得厉害,他自然也是知道的,现在这个小师妹来了自然也该问一声。 顾沐云突然灵机一动道:“大师兄,师傅他老人家最擅长用什么药?” 严风舟想都没有想就答道:“当然是乌药和附子!” 顾沐云心里豁然开朗,一下就抓住琢磨几天的那一点疑问。 牟老郎中给的小册子上乌药、附子的剂量有些超纲了,在现代属于要被请去喝茶的程度。 第129章 火神派 发现牟老郎中重用附子,顾沐云心里瞬间思绪翻涌。 附子,重用附子!难道这是火神派? 在学院系统学中医,自然要对中医历史进行详细了解,而且在外面也跟民间医生学过,更清楚中医内部复杂。 中医历史悠久,派系林立,什么经方、局方派,河间派等等非常复杂。 现代根据治法,把这些门派分为八派,也得到大多数人认可。 一是伤寒派,两千年前河南和湖北比现在冷得多,疾病以寒为主。 活跃在此地的张仲景以温药治疗了当时很多寒性疾病,提出“用药当以温药和之”的重要理论,着作为《伤寒杂病论》,(古名为《金匮玉函经》),后世分成《伤寒论》和《金匮要略》。 第二是脾胃派,也称为补土派,祖师李东垣以为脾胃为后天之本,万病皆因脾虚。 第三为滋阴派,祖师朱丹溪以为“阴常不足阳常有余”,确立“滋阴降火”的治疗法则。 第四派为寒凉派,祖师刘完素根据《内经》理论,重视针灸,擅长使用穴位,形成以清热泻火为基础的针灸学术。 第五派为张景岳主导的温补派,他的理念是“阴常不足、阳本无余”,认为人的阳气很宝贵,不能轻易用寒凉药损伤真阳,以温补为主,极力推崇八味丸,也就是金匮肾气丸。 第六派是温病派,以叶天士为代表,着有《温病条辨》,《瘟疫论》用药多为寒凉清灵为特点,比如菊花、桑叶、金银花连翘薄荷等,少用麻黄、附子、大黄等猛药。 这些门派在一种病上就有不同治法,就比如说在“阳”了高热时,一部分人选择用寒凉的清温胶囊退烧,一部分人选择用伤寒派的温热药发汗……取舍自选。 第七个门派就是火神派,其实也脱胎于伤寒派,主张补阳为主,所以该流派又叫温阳派或者扶阳派。 代表人物为郑钦安,现在山西的李可老先生也属于这一派。该派的特点就是用大量附子、干姜、肉桂和麻黄。 第八派就是攻邪派,该派用黄帝内经里的吐法,下法、汗法治病,对怪病重病有奇效,就是过程痛苦。 顾沐云学习针灸,自然对传统医学有了研究, 现代对火神派的用药一直争议很大,因为主药附子、乌药在现代药典里属于剧毒,用量极度控制,最多十克,牟老郎中的用量已经是以两起步。 其实用火神派来划分牟老郎中是不正确的,因为伤寒派从两千年前就一直用附子。 而火神派真正的创始人是清末伤寒派郑寿全,字钦安,原籍安徽,祖宦游来川,随家居于四川邛崃固驿镇,24岁在成都坐诊。 他医术上乘,临证善用姜、桂、附等大辛大热之药,量大而准,治愈很多大症重症,被人称为“郑火神”,名誉云、贵、川数省。 有一个病例为证:清光绪年间,成都知府之妻患吐血病一年,医药无效,成都府所属16个州县纷纷举荐名医来为夫人治病,都认为是血热妄行,或是阴虚火旺,结果越治越坏。 后经人举荐郑钦安,见夫人面色苍白,夏天还铺着皮毡,盖丝棉大被,十分怕冷,舌质淡红苔白腻。 郑钦安处方:制附子四两,炮干姜四两,炙甘草二两。如此大热之药且量大超常,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但夫人喝药后自觉周身凉爽,胸口舒畅,吐血止住,还吃了两碗稀饭,渐入坦途。 郑钦安所传弟子众多,入室弟子卢铸之四代为医,至今为止在成都已经传承两百年。 除直传卢氏家族之外,还有其他火神传人,比如重庆“火神菩萨”补晓岚,贵州李师彦,重庆龚志贤,成都戴云波,无锡张剑秋,郫县范中林等等,都是当代名医,传承火神派衣钵,以擅长用附子而着称。 蜀地产附子,而这些在传统医学里鼎鼎大名的人物,均为出身西南地区的名医,让顾沐云仰慕已久。 可现在的附子已经出问题了,李可老先生就说过,现在经方的药物剂量仅为原方的十分之一,悬殊太大,剂量过轻,不堪大任。 附子在火神派里如同一国之君,但“卢火神第三代传人”已经在减少附子的运用,因为现在的附子质量在下降,药效在下降,副作用在增加。 此时突然看见真正的火神派,顾沐云怦然心动,神思恍惚。 她在这里头脑风暴,旁边严风舟皱眉盯着:这个小师妹有什么毛病吗?虽然师傅的药方很是精妙绝伦,自己跟几个师弟都要琢磨很久才能想通,但也没这样夸张。 不过仔细想想又理解了,顾姑娘是尚医局出来的。 医局治疗病种虽然全面,但每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开得都是四平八稳,看到这种猛药疾方一时接受不了很正常。 况且顾师妹擅长的是针灸,看不懂药方就更正常了。 学院派和师承派的相互看不起无处不在。 “哈哈,顾师妹,你别急着看师傅的药方,没个三年五载你也看不懂,还不如帮我扎两个病人去,那患者已经喝两剂药,你只需要上手就可以痊愈,别人都会夸一句好。” 严风舟雁过拔毛,不放顾沐云轻易离开。 顾沐云又不是傻子,听出这是喝两剂药还不见好,就想扎针试试,好坏都不会出错。 想想严风雨刚才给自己的提示,顾沐云也投桃报李,帮他扎一次针:“好,那就献丑请严师兄指点一下。” 一见到患者,顾沐云才知道果然没有轻松活计给自己留着。 患者是一个由家人陪伴的二十多岁女性,身体消瘦,沉默寡言,看病案为尿频尿急,口苦口干。 其他地方治疗用过清热利尿的方剂,到杏林堂后严风舟又用过温补肾阳,收涩固尿的药方。 用药病情虽有好转,但依然白天频频去茅房,小便清长,晚上稍微入眠就遗尿打湿床铺,已经持续两月,人熬得苦不堪言。 辩证为肾阳不足,不能温养水液上蒸,所以口干舌燥。 膀胱功能失调,不能制约尿液,而为遗尿。 严风舟用药是对症的,但这种病用针灸效果会更好。 不过这针别人还不好施,也亏得顾沐云是女郎中,患者才答应脱裤子。 因为所针的穴位在小腹下端的毛际处。 患者躺在单独的病室里宽衣解带。 顾沐云取穴关元、曲骨,气海,以45度角向下斜刺1寸,使针感放射至尿道下端,然后再艾灸曲骨、归来,三阴交、命门。 针灸结束,等到患者再次有尿意去茅房,就发现每一刻钟去一趟茅房的次数变成两刻钟才有尿意,稍微等待也没有马上就尿裤子的感觉。 “哎呀,顾郎中,明天还能请你再扎针吗?”患者家人欢喜道,多扎几针,只要能睡上一时辰的囫囵觉就好了。 顾沐云看向严风舟,这可不能随便答应:自己是挖患者走?还是在杏林堂兼职?‘’曲‘’,隐秘也,‘’骨‘,肾主水也,此穴意指阴湿水气,治疗小便淋沥,遗尿,遗精,月经不调,痛经’ 第130章 面了 见患者起效而且还要求再行针,严风舟在旁边及时插话:“顾师妹,明天师傅肯定就回来了,你顺便帮我再扎一次!” 医馆少了人,牟老郎中和赵平一直忙忙碌碌,就连来坐诊也是来去匆匆,顾沐云连着几天都没有遇到。 既然如此,顾沐云想了想,对患者道:“好,明天早上我这个时候再给你扎针。” 患者并不知道顾沐云不是杏林堂的郎中,但见她答应,很是欢喜的离开。 患者走了,顾沐云也准备走,今天扎针耽搁时间,自己的医馆还有患者等着,得赶紧回去。 可她还没有开口说话,外面杂工用木托盘端着一个药罐进了诊室:“严郎中,你看药煎好没有?” 煎药需要郎中检查? 这有什么讲究,顾沐云不走,顺势又坐下。 此时药罐里药汁翻滚,热气蒸腾,诊室里顿时充满浓浓药味。 严风舟拿过杂工准备在旁边的药勺,先翻了一下罐中药渣,从里面挑出一片黑糊糊的药材。 顾沐云凑过来,见严风舟把那片药材用勺子压碎观察一下,说了一句:“面了!” 杂工笑着点头:“时间熬够的,这药也好!” 一直笑容满面的严风舟此时神情严肃起来,他将带着药渣和药水的勺子放到自己嘴里,眯眼细细品过,点点头,把勺子放在托盘里,对杂工道:“可以送过去,先喝一小碗。” 顾沐云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着,等杂工端着托盘离开,这才问道:“严师兄,病人的药都要尝过?” 严风舟重新恢复笑容:“顾师妹知道刚才那是什么药吗?” 顾沐云想了想:“色黑,状如土豆,而且严师兄还说了一句‘面了’,应该是附片?” 严风舟点点头,却不多讲:“这些是我杏林堂的秘方,还是等你明天来了,让师傅跟你说。” 他硬咬着不松口,非得顾沐云明天再来扎针。 其实不用他说,顾沐云也是要来的,一是自己需要找到牟老郎中汇报学习情况,另外金水也需要出院了,回西院也好调养身体。 这一天顾沐云回金针堂又是小跑,她耽搁时间太久,眼看着已经小半天过去,自己的患者恐怕是等急了。 于是,关口镇的这一段街上,又看见一个急匆匆赶路的人。 好在没有人再跟在后面追,沿街商贩们只在旁边笑道:“顾郎中今天又在跑啥?我们可没有再撵你了!” 顾沐云尴尬笑着回应:“在杏林堂有事耽搁了。” 还没有到金针堂,顾沐云已经闻到浓浓的艾灸味。 等进入花墙,艾草味就更浓,堂中人声传来:“顾郎中今天怎么还没有回来?”这是患者已经等着急了。 “别急别急,吴夫人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还没有见到人,顾沐云就听出是谁,赶紧接话,人也出现在堂中。 堂里,胖胖的吴夫人正一脸不悦,等看见顾沐云才笑起来:“我还以为你去拜师,以后就不再开医馆,只在杏林堂坐诊了!” 水荷见小姑回来,赶紧拿来早准备好的医士服,顾沐云一边穿,一边对吴夫人道:“吴夫人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她又看向旁边,此时堂里有两人做艾灸,是前一天扎过针的患者。 翠青和水萍已经学习几个月,扎针的事不敢做,但艾灸做得熟练,此时灸的也是自己安排过的穴位,顾沐云这才放心。 现在进了冬天,不少人的寒湿之症严重,顾沐云扎一次针之后,就会要求做几次艾灸以稳固疗效,少扎针,做这样的保健灸价格又很便宜,患者都能接受。 吴夫人见她跟自己说话,眼睛还在看旁边,又有些不悦:“顾郎中现在有点名气,这对我们也开始敷衍了事,我没什么事,只是来找你说几句话。” 之前吴夫人是因为痰湿昏沉出现的睡眠不好,顾沐云给她扎针又疏导情志,已经得了好睡。 从医术上得到信服,她对顾沐云的女子身份也接受良好,还对外帮忙说过话,难免觉得顾姑娘该对自己更好才是。 此时见顾沐云没有第一时间热络接待,心里顿时不舒服。 顾沐云陪笑解释:“吴夫人见谅,待我先去看看她们灸得怎样,这才有空跟夫人细说。” 吴夫人见她这样说,挥挥手道:“行,你先忙去吧,我再等一会也无妨。”话虽然这样说,语气却是不好。 顾沐云也无暇顾忌她的感受,只让小陆子送茶来,然后自去处理其他病人。 吴夫人耐着性子等着,等着顾沐云把其他患者忙完,这才过来说话:“吴夫人,让你久等了,你有什么事?” 吴夫人等这样久,脸色很不好看,不过她是上门求医,性子还是压得住的:“顾姑娘,我是来叫你出诊的。” 顾沐云微微皱眉:“吴夫人,不知道是家里什么人患病,若是方便,还是让人来医馆吧,你看我这用针用艾,弄得烟气撩绕灰尘乱飘的,要是在家里不好散味。” 在艾灸除去味道浓烈的烟,还有烧过乱飘的艾灰,时间长了就连屋子都会熏黄。 此时水萍和水荷姐妹们就在扫地擦灰。 吴夫人用手绢捂着鼻子,摇头道:“就是人不方便来医馆才让你出诊的,我可是很看好你的,小小年纪就能开医馆,没少在外面帮你说好话,这点小事你得应承下。” 顾沐云为难,她之前就拒绝过出诊,还是道:“吴夫人还是先说说什么情况,我也好知道自己能不能治,不能误了夫人的事。” 吴夫人把手绢一甩,胖脸也沉下来:“顾姑娘这是半点情面都不给我了?” 她出门时对家里说了,自己一定能让顾姑娘上门诊病,现在顾沐云推脱,顿时就感觉面子搁不住。 顾沐云坐直身子,敛起笑认真道:“吴夫人,治病不能儿戏,夫人来看诊多次,什么时候见我妄言过。 能不能治疗,先得问清楚病情,若是疑难杂症,我也好提前去请教师傅。” 有师傅就是好,不管怎样,先拎出来做挡箭牌再说。 第131章 出诊 顾沐云不愿意出诊,吴夫人非要她去,不过此时听到“师傅”二字,吴夫人像是才想起牟老郎中。 她迟疑一下,还是把患者的情况说了。 “那是我屋里的一个小妾,生下孩子已经两月,能吃能喝,可就是天天喊腰疼腿疼,躺着不动要死要活的,我就说让你去瞧瞧。” 是妻妾啊……后宅里的话可不好说。 顾沐云一见这种事,就想起吴夫人那难缠的失眠。 她看看旁边的水萍和水荷,让她俩回后院,这才问道:“贵府姨娘多大年纪,以前可有生过,是否忌了生冷,这些日子是否有分房睡?我不懂产科,你可有找稳婆检查过胎衣完整?” 顾沐云没有在产科实习过,对产后护理一窍不通,但这些基本的信息还是得问一问,若是跟生孩子有关联,自己就别去冒险了。 吴夫人面露诧异,把她又细细看过才道:“你还说自己不懂产科,就这几句话,没当一年稳婆都问不出来。” 她都有些怀疑顾沐云给别人接过生。 顾沐云憋气:稳婆就这水平,难怪生孩子的风险大,这些不都是常识性问题吗? 可见吴夫人那双怀疑的眼神也不像骗人,她只能解释道:“在医局时我的年纪还不够进产房,只看过医书,另外听其他医女说过几句。” 吴夫人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话没有再隐瞒:“我家有奴婢照顾孩子,老爷也没有让那小妾伺候,生产时还算顺利,稳婆是叶大娘,你若是不信可以找她问过。 叶大娘来看过,说是没事。” 吴夫人说着说着有些来气了:“哪个女人生孩子不腰腿痛上几天,就她非说要瘫了起不来。 那贱人就是被养出毛病来的,生下两个孩子还这样娇情。” 若不是为了吴家颜面,吴夫人就随便找一个郎中开方,犯不着来找顾沐云这个女子出诊,能不能治是一回事,只要走一趟就行。 话说到这份上,顾沐云也答应去瞧瞧,只是不能立即去:“夫人见谅,我虽然是郎中不用避讳什么,但未成亲,出行需要告知长辈,等我叫上伯父,下午一起去贵府瞧病。” 看病出诊要带伯父,吴夫人气了一个倒仰却无话可说:“好,下午我让下人来接你们过去。” 顾沐云虽然拒绝出诊,但同在一个镇上,总有这种那种推脱不过的原因,还是得走一趟。 她早就想好了,自己出诊就带着一大群人跟着,总不能再生事端。 吴夫人走后,顾沐云立即派小陆子去西院找顾二伯。 这几天顾家跟唱戏一样,各房都回来你方唱罢我登场,顾二伯也天天守在东院旁听着,生怕落下西院的好处。 小陆子去西院很快就回来了,同来的不是顾二伯,而是花堂嫂。 花堂嫂换了一身周正干净的衣服,头发也梳得光滑顺溜,笑嘻嘻道:“二叔说他一个男人不方便跟你去人家后院,娘就叫我来了,四妹子,去哪家看诊,我有没有跑路钱?” 顾沐云笑着回她:“钱没有,要是主家大方能赏一碗甜水,你就帮我喝了吧!” 花堂嫂听到自己没钱也不气馁:“糖水就糖水吧,我也去看看眼界,看看那些大户人家是几处院子几间房。” 她的娘家在乡下是普通农家,顾家虽然对外也算大户,可内里一包糠,西院更是跟乡下差不多。 也就石上居这里让她眼红了好久,还说西院要是能修,也修一个这样子的,等儿子长水以后有出息了,自己也能当一个有头有脸的老太太。 现在去吴家,她就抱着学样去的。 这次出诊,顾沐云带了翠青和花堂嫂。 之所以不带水萍,是因为她是小姑娘。 虽然翠青和自己也是小姑娘,但翠青跟自己是主仆。 说实话,若真遇到事,翠青可以替自己死,毕竟主死仆也活不成。 花堂嫂见自己女儿没去,还有些高兴:“水萍,你还小,那些脏事不看更好,有空把你小姑的鞋刷了,别整天闲坐吃闲饭。” 一句话把水萍眼泪都说出来了:“娘,小姑都没有说我吃闲饭,就你天天说。” 吴家下人来金针堂接人,再带着她们去吴家宅子。 吴家也在镇上,隔着几条街巷,拐弯抹角走过几百米就到了。 花堂嫂自然知道吴家的位置,只是没有进过门。 从巷子深处的偏门进去,里面就是贴着院墙的廊道。 顾沐云跟着那下人走在前面,花堂嫂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嘴里喃喃:“哎呀,人多的院子得这样修,房间多还不占地,就是这天井太小,对面屋打个屁都能听到。” 翠青背着顾沐云的小针包走在旁边,捂着嘴偷笑。 吴夫人没有出来,那下人直接把顾沐云三人带到廊道尽头小妾的房间外,自己就走了。 房门外有一个老妈子在等着。 一见到顾沐云来,那老妈子就迎过来:“你们哪位是顾郎中?” 她的目光越过穿着医士服的顾沐云,自然落在年纪最大的花堂嫂身上。 顾沐云无奈举起手:“我是郎中。” “你,这个小丫头能行吗?”老妈子大概一直在后宅没出什么过门,连现在舆论最盛的顾小郎中都不知道。 她的确也不知道,因为一直都在房里伺候自己坐月的主子。 顾沐云也不跟她计较,直接道:“我是你家夫人请来诊病的,你先让我看看病人吧!” 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是夫人请来的,那老妈子脸色顿时就不怎么好了,板着脸打开门:“那就请吧!” 屋里布置得很是奢靡,病人也年轻,也就二十岁左右,一点看不出来是两个孩子的娘。 此时人就躺在床上,虽然看着病殃殃的,可面色红润如同娇花照水,说话细声细气:“顾姑娘,不知道你是在哪里学的医,行医几年了?” 顾沐云听出她心有怀疑,坦荡回答:“从小在医局长大,接触医书跟我年纪差不多,你现在哪里不舒服,能下床来走动吗?” 小妾柔着声音道:“就是无法走动,刚生下小公子还好好的,第六天我抱着孩子在屋里走动,可突然就腰酸,两条腿沉得抬不起来。 之前只当是月子里着了寒,就拿家里的方子吃过几剂药,可养了这一个多月都没见好。” 顾沐云没有诊脉,先让她宽了里衣和亵裤,露出腰臀部趴下。 才一入眼,顾沐云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第132章 腰眼穴、美人窝 小妾的腰臀没有外伤,无明显压痛,活动没有受限,显然她在吴夫人面前卖惨,说自己要瘫在床上是故意夸张。 但是骶后部有菱形窝,而且大小失常,这的确是有病。 有人在腰和屁股之间位置有两个大大的凹陷,配上优美腰线,人称“美人窝”,又叫“圣涡”。 西医上被称为“麦凯斯菱”,因中文译名的出入,又被称为“米氏菱形”。 男女都有可能出现,但主要用于在妇产科中,可以判断女性骨盆的大小和位置,对女性产道的大小提供间接指示。 产妇临盆时,骶骨后凸,菱形窝明显,在产程里跟产检开十指一样有参考意义。 美人窝看着漂亮,可在医学上并不是好现象。 大概是应证那句“红颜多薄命”,在民间中医里有一个说法,有“腰窝”的人多为肾气虚。 西医也会诊出腰椎病,颈椎病,盆骨疾病。 因为此处在中医里为经外奇穴“腰眼穴”,腰眼为肾气所在,此处塌陷下去,自然是肾气不足,有妇科、生殖方面或者腰椎疾病。 吴家小妾长着美人窝不算什么,但她的旋涡大小不对称,这就意味着她的一侧腰肌或是骶髂关节有损伤了。 换句话说,她这也是月子病,是产后休息不当,过早的持久站立和端坐,致使产妇妊娠时松驰的骶髂关节韧带不能恢复造成劳损。 此病缠绵难愈,只有再次生产后适当休息,推迟端坐和行走时间,才是治疗此症的较好办法。 顾沐云心里暗暗揣摩,吴家小妾房里有下人伺候,怎么会劳损? 若是普通人顾沐云就直接问了,可在吴家这话不能直说,她想了想问道:“小夫人在月子里时经常会累着吗?” 小妾还没有说话,旁边老妈子已经先开口:“顾郎中这是什么话,我家郭姨娘是娇贵人,平时抱一下孩子,其他时候都是我们这些下人在伺候,哪里能累着。” 听到这老妈子言语不对,旁边安静等着的花堂嫂不乐意了:“你这老婆子急什么,你主子还没说话,你就先说,又不是肉骨头,要这样着急忙慌的抢。人家郎中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一把年纪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屋里一下就静了,那老妈子顿时气得脸黑,直拿眼瞅顾沐云,想要她出声训斥。 可顾沐云不出声,就当没听到花堂嫂在怼人,依然等着小妾回话。 吴家小妾脸皮薄忍不住开口道:“我不累,每天只需要到夫人跟前伺候茶饭,其他时间都可以回房歇着。” 顾沐云抿唇没有再问,显然当妾室这碗饭不好端啊。 在男人面前再是得宠,也过不了原配夫人这一关。 要立规矩,要伺候茶饭,必定得站在饭桌前。 别人吃着她看着,别人坐着她站着,一顿饭从开始到结束,半个时辰总是要的,一天至少站一两个时辰,难怪会出现劳损。 花堂嫂却是好奇:“你说的伺候茶饭是什么意思?” 老妈子终于逮到机会了,对花堂嫂嘲讽道:“我还以为你是个有眼力见的,怎么也抢你家郎中的话头,没规矩。 你年纪也不小了,连伺候茶饭都不知道,老婆子就教你懂得什么是大户规矩。 我家姨娘是最懂事的,还没有出月就每天在夫人吃饭时,站在旁边递水递汤,一天没有懈怠过。” 说完就洋洋得意的看着花堂嫂。 花堂嫂努努嘴,嘀咕一句:“一身血气都没有干净,站在旁边夫人这饭还吃得下呀。” 顾沐云赶紧截住她的话,再说下去就是挑拨是非:“既然小夫人不累,我就先给你推拿一下,若不能缓解再开方喝药。” 吴家小妾允了,她在月子里就喝苦药,早就怕了,若是推拿能松解些就好。 顾沐云让她躺在床上,先是用手指由轻到重点按冲门穴,这里是大腿根,也是肌肉端点。 然后用俯卧位点按环跳、阳关、委中等穴。 等上下气血疏通,顾沐云把双手拇指放在小妾背两侧竖脊肌外缘垂直方向对着脊中弹拨,反复数次,让紧绷的筋骨松软。 最后抓住小妾双膝做屈膝屈髋运动,以及大幅度的旋转摇动,把一个娇滴滴的美人都快掰成折叠屏手机了。 花堂嫂、老妈子没有再斗嘴,都瞪大眼睛看着顾沐云把小夫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像揉面团一样搓捏。 一炷香过去推拿结束,顾沐云气喘吁吁,那个小妾虽然感觉浑身疼痛,但莫名的舒服。 顾沐云道:“小夫人下床来走动一下,看是否感觉有变化了?” 老妈子过来搀扶小妾下床,嘴里还不相信:“哪里有这样快的,又不是神仙。” 花堂嫂怼回去:“今天你就还真看见神仙了,我这四妹可是牟老郎中都夸过的神针。” 吴家小妾虽然起身,心里还是有些胆怯,她先是试探着颤巍巍走几步,才发现原本沉重的双腿变得轻松,赶紧大步走一圈,这才对着顾沐云道:“小郎中果然有本事,我这腰腿都舒服多了。” 顾沐云道:“只需要再推拿几次,小夫人的腰疼病就能好。” 吴家小妾点头道:“那你明天再来给我推拿一次。” 顾沐云却摇头:“小夫人既然能走,还是请来我的医馆,除去推拿,你还需要扎针艾灸。” 说到这,顾沐云看看四周的精美摆件笑道:“要是艾烟熏坏了小夫人这丝绣摆屏,我可赔不起。” 吴家小妾看着自己的丝绣也觉得心疼,这可是自己求老爷许久才得到的,而且要是把屋里熏香冲了,老爷肯定不高兴,以后也少进自己房里。 她想了想才道:“那就等我回过夫人再说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出门去,还得请示过夫人才能决定。 顾沐云的出诊结束,这次挣到四百文,三百文是诊金,一百文打赏。 老妈子送三人出门,一脸的肉痛,那四百文可是姨娘的贴己钱,老爷虽然大方,可也只给一两月银。 旁边花堂嫂看得满眼羡慕,小姑子这钱挣得实在是轻松,把人一顿搓揉,四百文就到手了。 自己有的是力气,能挣钱也想天天搓人。 回去自己一定要叫水萍不能偷懒,只要好好学会,以后就有用不完的钱。 想到钱,花堂嫂对吴家就有些鄙夷,还是有钱人家呢,连一碗糖水都舍不得。 小姑子说过自己没跑腿钱,还盼能喝一碗糖水,没想到吴家这样抠门。 自己只顾着跟那个老妈子斗嘴,都忘了讨要。 不过她没有白跑,刚出吴家,顾沐云就在街边肉摊买了一条肉:“大嫂,这肉便宜,你带回去炒一个菜,让大伯堂哥他们喝些酒吧!” 花堂嫂毫不犹豫就接下:“这肉不错,只需要添些青菜,还可以给你二伯家端一碗。” 第133章 八卦 等花堂嫂拎着肉走了,顾沐云跟翠青也顺着老街往金针堂回。 翠青一路嘀嘀咕咕:“小姐,以后你出诊带上我和水萍就是,不用花钱另外买肉。” 这丫头管着顾沐云的钱,一分一厘都数得清,眼见小姐挣得多,可花销也大,买地买山都需要银子,她平时买东西都会算计许久,就想省钱。 这时候看到白白花出几十文,顿时就心疼了。 顾沐云小声道:“这肉可没有白花,今天要是没花堂嫂在,我们还得多受气。 你看那婆子的嘴脸,也不知道吴夫人将她放在郭姨娘身边是好还是坏。” 翠青撇嘴:“这可不好说,我看她一点不顾忌郭姨娘的脸面。” 顾沐云道:“我看也是。”两人已经相处大半年,平时就爱蛐蛐一些家长里短。 这次出诊专门喊花堂嫂是有些多余担心,但顾沐云觉得幸好有她在,要不然自己还得跟那些下人斗心思,想想都累,以后还是多带花堂嫂出来。 此时临近傍晚,街上人少,很多店铺已经关门打烊,主仆两人一路说着悄悄话。 走到王家裁缝铺外,顾沐云想到翠青给自己说的王家事,忍不住抬眼看去,正好跟裁缝铺里几个正聚一堆的妇人对了一个眼。 王婆子整理着手中布尺,也看到顾沐云,脸上说八卦的兴奋瞬间僵在脸上。 其中一个妇人正说得激动,没有发现经过的顾沐云,一句话被街上主仆听得真切。 “顾家现在可真笑死人了,那些七老八爷的谁也不认,拍桌子打巴掌吵得翻天!” 有旁边妇人发现顾沐云在门前,赶紧拉拉那个说话的妇人,还指了一下街上。 几个人齐齐看过来,顾沐云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的继续走,顾家是顾家,自己是自己,闹翻天都没关系。 王婆子见顾沐云没搭理自己这些人,想想顾家这通乱,这个卸人下巴的恶女子没办法再用家族耍威风,她也大了胆,立即粗着嗓子故意大声道:“顾家能有什么好人,老不像老,小不像小,上梁不正下梁歪,当爹不学好,当女的穿得稀奇古怪也是喜欢钻别人后宅,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丑事。” 顾沐云突然转身,冷冷盯着她。 王婆子大概也没有想到,顾沐云刚才的确是从别人后宅出来。 顾廷柏被东院诬陷的事镇上人都知道,顾沐云开医馆后更被人重新提起。 此时见王婆子的话被顾郎中听到,一起嚼舌根的那三个妇人立即慌了,四下散开就想走。 顾沐云上前几步堵住门口,对着那几个尴尬女人道:“你们一定要记住今天说的话,因为我的记性很好,会一直记得的。” 其中一个妇人赔着笑:“哎,顾郎中,我们、我们只是说东院在盘店的事,没有提西院。” “对,我们没有说西院!”另外一个妇人上前补充。 顾沐云盯着王婆子,一字一句道:“我只记你们四个人在胡说八道,不管说了什么。” 说完转身就走,没有再听人解释。 几个妇人顿时垂头丧气,暗自后悔背后说话被人抓住。 王婆子不服气,还跟其他人鼓劲:“我们说的都是实话,谁叫她爹干出那些见不到人的事。” 有个妇人只感觉自己被连累,对惹祸的王婆子气道:“王嫂子,本来我们没说啥,就你非要说她爹那事,这不是在害我们吗?她现在跟杏林堂走得近的,以后我们家找郎中肯定要求人了。” 王婆子不以为意:“这镇上又不是只有她懂扎针,别的郎中一样可以看病。” 这能是一回事? 几个妇人刚才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多郁闷,只能蔫蔫回家。 王婆子黑着脸,对顾沐云走过的方向啐了一口,她对这个假男人真是快恨死。 自从芳草去过金针堂看眼就勾野了心,稍微看不住,那贱人就往外跑,现在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王婆子越想越气,回头对店里喊:“小二子,你把麟哥儿带回老家去住几天,我不喊你,你就别回来!” 芳草不听话,就别想看见孩子。 王家二子擦着鼻涕从里面出来,不悦道:“又要我带麟哥回去,老宅那边又冷又不好玩,麟哥要哭。” 王婆子瞪他:“院里不好玩,你就带他出门玩,反正不许回来。陪麟哥小心点,再偷着去看戏,我打死你。” 王家二子嘟嘟囔囔:“真是烦死了!” 要一个才十岁的大孩子带两岁多的小孩子,还真是耐不住这个心。 另一边,顾沐云大步走着,翠青小跑跟在旁边,气得小脸通红:“小姐,那王婆子真是越来越讨厌,真不该给她家治病。” 顾沐云无所谓道:“我们不给她家治病,她就会喜欢我们?想讨厌一个人,随便就能找到理由。” 别人不提顾廷柏,就王婆子提,还激动得不行,就像顾廷柏冒犯的是她一样。 自己治不治眼,她都会嚼舌根,顾沐云觉得这已经不是自己的原因了。 晚上顾二伯回到金针堂,问起下午出诊的事,他已经听花堂嫂回去说在吴家小妾看诊,被老妈子冷待。 顾沐云笑着道:“没事的,这才多大点事,只要我做好自己的本份就行。” 她倒关心起顾家这一天又是什么情况。 顾二伯说反正翻几十年里的老话,再加上各处都是糊涂账,要想弄清楚还不知道何年何月。 还有一件事也吵得厉害,那就是房契要分到各家,还得到县衙交一大笔税,这钱谁给,各家的房契又得怎么分都是事。 顾二伯虽然口中说着麻烦,脸上却没有太多焦急,这样一闹很好,至少今年修缮房子的钱不用给了,那可是五两银子。 只要房契一下来,西院就会全部重建,终于可以住新房了。 因为跟严风舟约好还要帮忙扎针,第二日顾沐云一早又去了杏林堂。 照例先看金水,这一次看见他已经坐起来了,顾沐云很是开心,看样子今天就能回家。 金水和陪他的银水都很开心,能回家就是能好,这一趟死里逃生让兄弟俩吓够了。 要扎针的遗尿患者头天晚上就来了,因为需要在医馆喝药,当晚就住在杏林堂。 严风舟笑嘻嘻道:“顾师妹,你再扎一次,我这里就能换方子。” 昨天早上扎针,又喝一天药,晚上患者只起夜三次,换一个缓和方子就可以带药回去自己煎,不用在杏林堂服药。 患者见到顾沐云立即感谢:“顾郎中,还得再麻烦你。” 第134章 通过考验 再次给那女患者扎针,这次已经熟悉流程,配合好,扎得顺利多了。 等到治疗结束,门外等着的严风舟就告诉顾沐云,牟老郎中来了。 再见到精神矍铄的老先生,顾沐云恭恭敬敬拿出自己看过小册子作的笔记,想请师傅指点。 牟老郎中摆摆手,笑呵呵道:“先不说这个,你帮严风舟扎针我已经知道,你的针术的确不错。” 他已经看过那女患者,大弟子严风舟用药过于小心,药效缓慢。 若是没有顾沐云的施针,要想达到现在的效果至少还要服药五天以上。 这对患者来说不仅多花药费,多受病痛折磨,也不能展示杏林堂的独特医术。 牟老郎中对顾沐云的针术很满意,他对旁边木格屏风喊道:“赵平,你过来一下!” 他喊过之后,屏风后有了动静,几天没见的杏林堂新秀拿着墨迹未干的纸过来,显然他的诊桌在隔壁。 赵平还是跟之前一样,先是对顾沐云笑了笑,喊了一声:“顾师妹。” 然后走到牟老郎中身边,把手中处方放到桌上:“师傅,这是誊写的食疗方子和药方。” 牟老郎中点点头,示意他在旁边等着,转头对顾沐云道:“你可去看过你那侄儿?” 顾沐云道:“刚来就看过,他恢复得很好,就是想回家。” 牟老郎中眼睛看着那几张纸,嘴里却道:“他的情况是可以回去了,诊费鹤庆楼会给医馆结算,你的诊金我这边也会付的,你准备收多少,要是太贵可不行的?” 听出老郎中虽然在跟自己开玩笑,可话里有话,说的还是靠自己扎针救命。 顾沐云也装出生气的样子:“师傅说话打趣人,那是我侄儿,怎么能算钱。 再说,若不是这几天有赵师兄的悉心照顾,金水就是活过来也要终身受损,更不能恢复这样快,还不留病根,要感谢也该感谢杏林堂。” 牟老郎中哈哈大笑,旁边赵平也露出笑容。 他这几天虽然另外有事,可每天还是该来还是来了,半点没有松懈过。 牟老郎中把几页纸对顾沐云推过来:“你虽是郎中,恐怕家里人对大病初愈的人怎么吃不懂。 赵平给你家里人写的药膳,顾金水回去后就照着这上面的做,别急着大补荤腥,先用菜蔬瘦肉调养,若能找些羊乳牛乳每天服用最好。” 顾沐云大喜,自己是吃食不讲究的,对这种调补方还真了解不多,若是赵平不提药膳,只开药,自己也不好讨要药膳方。 都说三分治七分养,后期照顾更重要。 她赶紧起身双手接给膳方,又对赵平弯腰行了一个大礼:“多谢赵师兄想得周全!” 赵平条件反射的双手扶住顾沐云:“不用多礼,这本是份内之事。” 顾沐云现在除去医士服就是男装,这样穿行各处也不是特别引人注意。 刚才赵平一时忘了她是女子,双手握着纤细手腕才反应过来,慌忙松手退开。 气氛有些尴尬,顾沐云自不在意这些,可也不知道怎么化解,只能尴尬笑道:“那就以后让金水来谢赵师兄了。”这次她只抱拳行礼。 “以后都是同门,不必如此客气。”赵平摆了摆手,也朝顾沐云抱了抱拳。 “你们两个小家伙,还真是有礼有节。” 牟老郎中看着二人,眼中满是笑意,“不过,都是自家人,以后这样的礼数就免了吧。” “是,师父。”赵平道。 “是,师傅。”顾沐云也道。 牟老郎中微微皱眉,抬手摸着自己的胡子,岔开话题道:“顾姑娘,你看了那几个病案有什么感悟?” 顾沐云认真起来,把自己对火神派中医的了解大概说了一下,其中重点说到附子为君的用药。 所谓火神派这个名词是后世总结出来的,当时之人并不知道,顾沐云说出来就很超前了。 牟老郎中摸着自己的长须道:“火神……火神,这话倒也是形象。 疾之患不离三阳三阴,三阳重通宣,三阴重补阳。 病在阳者,扶阳抑阴,病在阴者,用阳化阴。 附子性烈,如何辨阴阳是重中之重,看来尚医局对附子也有研究。” 牟老郎中看向顾沐云的眼神越发赞赏:“不知你可曾试过这附子入药?” 一般郎中畏惧附子、干姜,不亚于畏惧砒霜,万不敢入药,眼前这个小姑娘还能说出“火神派”,显然是知道附子功效。 顾沐云如实回答道:“我虽了解火神派中医,但未曾亲自尝试过附子入药。” 牟老郎中点了点头,微笑着说:“无妨,日后有的是机会。不过,附子药性刚猛,使用时需谨慎斟酌。若能掌握其特性并运用得当,便能成为治病救人的利器。” 赵平在一旁插嘴道:“师父,不如让顾师妹在我们药堂实习一段时间,也好让她有更多实践的机会。” 牟老郎中思考片刻后,欣然同意:“如此甚好。沐云,你赵师兄现在也正用附子入药,你的针术出众,你们刚好能相互学习。” 他之前虽然答应顾沐云拜师,也说过可以来学习,但说的是“荣幸,每十天去杏林堂坐坐”,这就是客气的说法,教不教真东西就难说。 此时再说一次学习,还是跟着入药看方,意义就不一样了,这是通过考验。 顾沐云听后,心中一喜,连忙应道:“多谢师傅和赵师兄,我定然不辜负你们的期望!” 她跟牟老郎中和赵平说话时,银水已经回去通知家人。 很快顾二石和顾大伯,二堂嫂他们就来了,扎起软椅,三四人把金水抬回西院。 这一路上,又引得满街人围观。 除了镇上的居民,更多的还有各乡各村赶集的村民,他们并不知道十天前发生在鹤庆楼的事。 此时听到不仅活烤全人,还有人上吊,顿时议论纷纷。 “当时听说这孩子已经不行了,是金针堂郎中跟杏林堂硬生生从阎王殿拉回来。” “还有那个上吊的小方子也活了。还好死在县衙牢里,鹤庆楼没有沾上人命,要不然我都不敢去吃饭。” 这也是鹤庆楼想要金水承认是自己失误的原因,要是知道酒楼内乱差点死人,客人都得吓跑了。 有人关心酒楼,也有人关心救命郎中。 “听说金针堂郎中就是顾家女儿!” “哎呀,真有女郎中?” “当然,要不是早知道顾郎中医术不错,我都不相信她是女的。” 更多的人上前来跟顾家人询问情况,说些关心安慰的话,顾大伯几人不得不慢下脚步回应。 第135章 出院 这一路走得很慢,等终于回到西院,短短的几里路走了一个时辰。 看到金水脱落危险终于回家,西院的人都是欢欢喜喜。 就连顾砚山都闻讯赶过来了,还说了几句场面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金水这小子以后肯定有出息!” 因为他这次对西院的确帮了大忙,顾大伯等人也放下仇怨客气了几分:“多谢顾二爷帮忙。” 顾砚山摆出大度模样:“大家都是顾家人,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以后有事只管来找我。” 转头他又找到顾沐云:“四堂妹什么时候摆酒拜师?你可要记得叫我一声,喝一杯酒,随一份礼是一定要的。” 满街都在说顾家郎中,这可是露脸的时候,不能错过。 伸手不打笑脸人,当着满院的人顾沐云只能先应下:“等定下日子再说吧!” 金水这边的事暂时告一段落,她就想好好办一场拜师宴。 熟人社会就有熟人社会的规矩,以后有杏林堂罩着,自己在关口镇上没人会随便得罪。 打发走围观众人,金水也重新歇下,顾沐云把赵平写的药膳拿出来念给二嫂几人听:“以后金水的吃食给他精心点做,早养好了,不留病根。” “好好,这事大家都上心些,姜葱辛辣的都别给他放。”顾大伯叮嘱家里人。 花堂嫂接过那几页纸翻来覆去的看,她不识字,不影响好奇心:“四妹子,这杏林堂的郎中还给人开菜单?” 顾沐云:“……不是菜单,你想把这当菜单也行,好好收着,以后你儿媳妇做坐月时还能用上。” 说到儿媳妇,花堂嫂一下就乐了:“长水说亲还早,他得干点事才娶。” 她现在不急着娶儿媳妇,儿子的前途要紧,说不定还能在县城里找一个家世好的姑娘。 因为顾长水在几天前跟着顾檀亦走了。 虽然白姐夫说要帮忙找人谋点活计,顾檀亦却说沈县令的书房缺一个传话杂工,顾长水年轻腿脚快,又认得几个字,磨炼几年,以后再做正经差事。 对这事,顾大伯提前跟顾沐云商量过,毕竟顾檀亦对西院曾经并不友好,怕带长水出去是想害他。 顾沐云对顾家东院的人不了解,但对人的本性还是知道一二。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仇人,二者之间的转换只看筹码和利益有多大。 白姐夫只是一个连秀才都没有考中的童生,能认识的人也就是当年同窗。 若是真有那本事,早就帮顾家几个孩子找了出路,何必等到现在。 顾檀亦却是老官油子,这是在县衙塞自己的耳目。 西院的人跟他不算贴心,但会听话,这样不远不近的关系正好,他不怕顾长水跟自己反水,也不会被人套出话去。 顾檀亦现在想要顾家家产,又想在县衙里得到实惠,团结西院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没有在家族内部再立敌人的必要,更何况是顾长水这样,对他没有一丝威胁的小辈。 至于自己……顾沐云明白示弱无用,自己越弱越被人看不起来,越被人随便践踏。 只有自己这个“女儿”强大,顾廷柏的冤情才有翻转之日。 现在自己已经有名,东院的顾砚山他们不会犯傻了。 金水平安回来,最高兴的还是二堂哥和二堂嫂两口子。 鹤庆楼的赔偿银子已经拿到了,儿子也能养好,以后的日子有盼头。 把金水这边处理好,顾沐云才回自己的医馆,这一天她又耽误半天。 好在已经提前通知患者自己上午有事,若不能推迟的就下午来。 以后再不用心挂两头,要每天早早跑去杏林堂看金水,她的医馆也能恢复正常了。 下午来了五个患者,只是这一天直到下午关门,都没有看到吴家小妾来推拿。 想起昨天出诊时郭姨娘说过,她需要夫人准许才能出门,于是翠青又在顾沐云耳边嘀咕:“小姐,会不会是吴夫人要磋磨妾室,不要她看病了?” 在这枯燥无味的时代久了,除去看书,顾沐云唯一的乐趣就是跟翠青蛐蛐。 翠青不是水萍水荷,自己说啥都没有带坏小辈的担忧。 听到翠青说正房磋磨妾室,顾沐云道:“吴夫人之前失眠,也跟这小妾有关,她们是相互磋磨。” 翠青瞪大眼睛:“郭姨娘怎么能磋磨吴夫人?她再得宠都只是奴婢,活着要伺候老爷夫人,以后死了棺材也不能从正门出去的。” 她是真正的奴婢,自然看吴家小妾就是另外一个角度,当奴当妾都是一样伺候主子。 顾沐云戳了她的额头:“你以后要嫁人就好好挑一个清白家的,别去想当妾的事,你没看见郭姨娘到现在,连看病的权利都没有吗?哪怕生了吴家公子,生死依然在别人手上。” 提起出嫁,翠青眼红了,若顾廷柏没有出事,此时顾沐云已经出嫁,而她作为陪嫁丫鬟,也随小姐到夫家。 “小姐,老爷夫人不在了,你的婚事怎么办?”翠青担忧道。 她都看出来了,西院的几个伯父和堂哥对小姐虽然好,但实在能力有限。 要是让他们帮忙找女婿,也找不到什么出色的郎君,更配不上小姐。 顾沐云摆摆手:“别想那么多,我还有三年孝期……” 翠青提醒道:“是两年零四个月,小姐,你也是十七岁的人了。” 顾沐云的生日在腊月,本来不到十七岁就能出嫁,可守孝三年结束二十岁,在这个时代就是老姑娘了。 时间一晃而过,回到关口已经半年过去。 顾沐云没听翠青说孝期还有二年,只感叹道:“十七岁,真年轻啊!” 翠青没有听出异样,还兴致勃勃给顾沐云说其他八卦:“小姐,王婆子又把芳草关起来,说以后不许出门,恐怕不能再来治眼了。” 这是昨天晚上的事,也就是顾沐云出诊后。 顾沐云已经对王家没兴趣,芳草的眼睛只要自己爱护着,别再不顾死活的用,就不会再继续恶化。 她想不明白王家明明是婆媳俩相依为命,王婆子怎么还折腾个没完。 知道儿媳渐渐长大,以前是几岁的小姑娘,需要依靠她生活。 现在的芳草成了裁缝店的主力,王婆子还当小孩子那般管束,想牢牢抓在手里。 这一天吴家小妾没来,第二天也没有来。 顾沐云没有在意那小妾是已经恢复正常不需要推拿,还是没有得到夫人允许,她有事要做。 要去杏林堂当旁听生,先得行拜师酒,这对顾沐云来说是大事! 第136章 拜师酒宴 先是跟牟老郎中定日子摆酒席,大师兄严风舟帮忙操持,定酒楼,发请帖请其他宾客。 自己的医馆现在多了一个神针师妹,能怎么宣传就要怎么宣传。 顾二伯和顾大伯去请李员外和镇上几个有头脸的乡绅。 杏林堂的郎中全到,还有镇上几个郎中也来了。 不管有没有请帖,他们说要来凑热闹,看牟老郎中收徒弟。 这些都是杏林堂的人脉,严风舟自然答应。 码头上的关五爷、蔡吉不请自来,船帮的人凑上一桌。 顾砚山之前说要来观礼,顾沐云还是通知一声,只以为他就来应酬一下,没想到会带着媳妇尤氏来了。 顾沐云不得不上前喊一声:“尤二嫂!” 尤氏上前握住顾沐云的手,亲热得仿佛亲姐妹,连声夸着“妹妹真有本事!” 两院隔着旧事,尤氏其实没有跟顾沐云接触过,她只远远的看过一次,这个才回来就搅得东院翻天的堂姑子。 半年时间,她从自己男人那里听到的话是一次一次的变。 顾砚山一直对西院瞧不起,包括顾沐云刚回来的时候,只要能找到机会,总要对西院踩上几脚才舒服,话里自然是鄙视。 可后来,顾砚山在顾沐云面前连连吃瘪,再说起就是憎恨和郁闷。 直到被五老太爷指使,要“帮”族妹在李员外那里道歉。 结果道歉没成,直接让暴怒的李员外撵出去,顾砚山才终于明白,自己和这个族妹都被三老太爷和五老太爷耍了。 那几天,尤氏耳朵里全都是顾砚山对三房五房的骂声,还有对这个族妹的忌惮。 尤氏看着顾沐云,心里很是感激,这个族妹在西院那一句“族长换人”,算是撕开了东院的烂疮。 原本天天泡在酒铺半死不活的顾砚山立即有了精神,开始争夺族长之位。 现在……县衙里的四叔作主要让自己男人当族长了。 尤氏的亲热来得太突然,让顾沐云难以接受。 两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要寒暄只有几句,再多说就不知下文。 好在花堂嫂和舒三嫂帮了顾沐云的忙。 花堂嫂接过尤氏的话,哈哈笑道:“那是当然的,四妹妹可厉害了,我看她给别人看病,敲敲打打就好了。” 舒氏拉着小女儿水苗,讥讽道:“我这妹子要是没本事,早被你家二爷寻着方打死吃了!” 尤氏尴尬,可又无话可说,之前顾砚山的确暗算过。 另一边,牟老郎中和李员外等人也在闲聊。 李员外道:“牟郎中,这次你可捡到宝了,顾姑娘本来聪慧,又擅长针术,你可要把自己压棺材板的东西都要拿出来,别误了人家时光。” 牟老郎中笑得开心:“李员外你就别取笑了,沐云能拜我为师是杏林堂的荣幸,她那针灸技法也是绝技。” 那天顾沐云当众要拜师,李员外也在旁边看着的,哪里是为医术,明明是顾家人逼她这样做的。 不过如此自己还真遇到宝了,顾沐云能一眼看出自己的擅长,这就是天赋。 而且,一个本来就有针技的郎中能拜师,这本身就是一种值得炫耀的事。 在所有来宾里,有一个顾沐云没有想到的人。 石上居的主人,船商许东家。 那房子对他来说是一个避之不及的地方,直到顾沐云开了医馆,他也没有去看过。 此时却坐在牟老郎中身边,听着别人对自己租客的夸赞,也是满脸笑容。 难怪自己这半年顺风顺水,恐怕还是那里开医馆积德行善,自己也得了好处。 顾沐云按照规矩,当众对牟老郎中行了拜师礼,又跟杏林堂几个郎中一一见礼,这就算正式当了入门弟子。 西院的人看到这场面也是激动不已,只叹可惜顾廷柏夫妻去世太早。 这事又在镇上被人谈论了一番,没有人对这位女郎中表示出丝毫的怀疑或质疑。 实在是顾沐云先用医术得了名气,旁人也无法再对她身份说三道四。 在严风舟这个大师兄的介绍下,顾沐云带着水萍、水荷,跟其他医馆的郎中行礼,顾家郎中也算是跟行内人见过面。 这一场拜师宴热热闹闹,谁知宴席还没结束就出事了。 当时酒楼里来观礼的郎中们都酒意上头,正聚在一起谈说自己遇到的奇怪病例。 突然有几个医馆的人过来叫自家郎中回去:“有孩子落水,要救命。” 郎中们都坐在一起,这一喊顿时面面相觑:“怎么每个医馆都喊,人怎么样了?” 来人支支吾吾也说不清楚,只是说:“王家那个裁缝婆子沿街喊着,要郎中去救命!” 几个站起来的郎中又坐下来,笑着道:“有病送医馆,这样喊着算怎么回事。” 大冬天落水的孩子,人也没有送自己的医馆,这种事肯定凶多吉少,郎中们是不会再上前去讨事。 不过也坐不住了,纷纷对牟老郎中和顾沐云告辞。 就在这时,杏林堂的杂工急忙跑来,对牟老郎中和严风舟道:“医馆送来一个落水的孩子!” 牟老郎中站起来,严肃道:“情况怎么样?” 那杂工迟疑一下道:“在水里泡一上午,现在捞上来早已经硬了!留职的肖郎中说人没气没救了,但王家人又哭又闹不走,非要……” 他说到这就看向顾沐云和赵平:“王家说赵郎中连死人都能救活,非要再救一次!” 牟老郎中垂眸想了一下,对赵平道:“我们回去看过再说吧!能救就救,不能救也是尽人事听天命。” 于是,牟老郎中带着杏林堂的医生回去。 而此时赴宴的人也全部聚过来,一听杏林堂又要救人,立即跟在后面。 出酒楼,顾沐云对旁边的赵平:“赵师兄,这样的情况胜算不大,你准备怎么救?” 医生不能起死回生,人都硬了还怎么救。 赵平没说话,牟老郎中已经道:“尽心就是,家人心疼难受,救一下要好受些。” 牟老郎中心里有数,知道没希望,只安慰一下家属! 顾沐云突然想起王婆子头天说的那些话,要王小二带孩子回老宅,不许回店里,一颗心顿时直往下沉。 这落水孩子莫不是被带走的麟哥儿,若真是这样,王芳草就惨了! 很快,顾沐云就看见摆在杏林堂外的竹躺椅。 虽然用一床被子盖住,但依然能看见躺椅下方缓缓渗下来的水滴,已经将地面汪湿一大片。 第137章 溺亡 此时杏林堂早已经围得人山人海,有不少是跟着王家追过来的看客。 牟老郎中一到,围观者立即哗啦啦全部让开,只留下当街嚎啕大哭的王家婆媳,还有呆呆站在一边的王二子。 旁边还有七八个陌生人,里面有男有女,也是神情惶惶。 顾沐云心里一紧,看来淹水的果然是麟哥儿。 那七八个都是王家人,一见到牟老郎中就围过来。 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直接跪到牟老郎中面前:“老神仙,快救命啊,这可是王家幺房的独苗苗,怎么就落水了。” 牟老郎中赶紧扶起他:“老哥别急,你快起来好好说什么情况。” 那男人站起来,对着后面的人道:“快把人送医馆。” 王家人立即就要把那裹被竹椅往医馆里抬。 刚才他们也想送的,但被杏林堂的杂工医童拦了,肖郎中已经确认过无救不让进门,只能停在门口。 牟老郎中对这种事显然很有经验,他喊住王家人:“你们别把人抬来抬去的耽搁时间,救人就在这。” 他往后一招手,赵平上前,不等王家人反应过来,伸手就掀开被子。 随着被角打开,一张素白毫无生气的孩童脸立即露出来。 在这一瞬间,周围那些看客立即响起一片惊呼:“啊!死人!”“死孩子!” 此时,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认出来了。 这哪里是活人,就是一个早已经没气,而且已经僵硬的死尸。 严风舟早就进了医馆拿出一个木箱,几个杂工也端出炭盆放在门口。 牟老郎中眉头紧锁,他从严风舟的木箱里取出一根鸟羽,放在那死孩子鼻下。 见绒毛纹丝不动,牟老郎中又伸手摸过孩子的胸口腋下,没有一丝生机,这才摇头道:“王老哥,你们还把人带回去吧!” 王家老头脸色苍白,急道:“还是救一下吧!你们……总不能就这样丢下不管。” 严风舟叹息一声:“王老伯,医生医生,医的是生人,你这个……哎,已经不是生人,我们没办法弄啊!” 王芳草哭得眼泪长流,扑过来抓住赵平:“赵郎中,赵郎中,你能把那上吊的人救活,一定可以救麟哥儿,他还没满三岁,救救他。” 赵平被她拉得几个趔趄,还得安慰道:“王嫂子节哀!” 小方子上吊被发现得早,而且马上垫好脚踏没有继续受力,胸膛里还一直憋着一口气,眼前这个孩子是真真实实死了,什么方法都不管用。 周围人都叹息,孩子是真的没救了。 王芳草见赵平不救,她转头瞪向低垂着头的王二子,哭喊道:“你为什么把麟哥一个人丢下,自己跑去看戏,是你害死了他!” 王二子虽然心里害怕,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出错,脖子一梗就道:“是他自己去玩水,我又管不着。” 他嘴巴不承认,心里还是害怕,眼睛都不敢看向自己嫂子。 王家老宅离镇不远,就在后面上山,只需要小半个时辰就能走到。 麟哥儿在老宅待不住,不停的喊要找娘,他就把麟哥儿关在空院里,说给他买糖,自己偷偷溜回镇上看戏。 老宅的其他族人只当是被小叔带着回镇上了,没有人管。 王二子只想待一会就回去,没想到看入迷不想走。 那边麟哥儿从院里钻出来,肯定是想跑回镇上找娘,就独自下山,也不知怎么拐去半道的水塘里。 等到王二子过午回去找不到孩子,这才知道孩子出事,大家忙到处找。 先在山塘边找到一只鞋,再捞塘里就捞到僵硬的尸体,只是不甘心还想救一救。 旁边王婆子也在流泪,可看见芳草吼自己的小儿子,立即开始护短:“带孩子本来是你这个当娘的事,小二子帮你做事,你还怪起他来,白眼狼。” 王芳草气得指着王婆子哭喊:“是你硬把孩子抱走的,说要是我做不完活就不能见麟哥儿,是你硬把我娘俩拆开。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说着她就不管不顾冲过去要打王二子,却被王家其他人按住:“那是你婆婆和小叔子,你再怎么都不能打人。” 王婆子虽然在护短,可见到儿媳妇这样伤心,她再想到孙子淹死,还是忍不住给了王二子一巴掌:“我要你好好带孩子,你为什么贪玩好耍……” 王二子不留神,被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正好露出站在牟老郎中旁边的顾沐云。 王二子见到顾沐云,眼睛顿时红了,他跑过来一下跪在面前,磕头喊道:“顾郎中,快扎针,上次麟哥儿烧晕过去你一扎就醒了,这次也扎针,快扎针!” 旁边王芳草和王婆子马上想起顾沐云也能救命,孩子喝不了药还可以扎针,立即全部冲向顾沐云。 “顾姑娘,快扎针,你一定能救活的,你会神针,你家那个烧死都能救活,麟哥儿也可以。” 金水被人烤了,传来传去,从烤半熟变成全熟,从杏林堂的牟老郎中一服灵药吃了就清醒,变成顾姑娘手拿金针一扎就好了。 传谣不负责,后果有好也有坏,现在就要顾沐云把这淹死的也扎活。 已经有肖郎中和牟老郎中确认死亡,赵平同样没有抢救方法。 顾沐云更没有办法,她摇头叹息,找不到合适的话解释,只能说一句:“节哀!” 见顾沐云也不出手,王婆子顿时绝望暴怒,指着这边骂道:“你们当郎中的都是黑心肠,一个个的见死不救。 姓顾的贱人,是你在害我王家,我跟你拼了!”说着对着顾沐云一头撞来。 如果芳草没有野心,像以前一样老实听话,不乱出门,自己就不会让孙子回老宅,不回老宅就不会淹水,所有根源都在顾沐云给芳草看眼睛算起。 王婆子这一想,丧孙之痛全怪在顾沐云身上,立即要找她拼命。 哗啦,围观者都瞠目结舌,不知道王婆子怎么会把这事怪到人家顾郎中身上,顿时议论纷纷:“这王婆子是疯了吗?她抱走孩子淹死,现在怪了儿媳妇又怪郎中,就是不怪自家风水不好。” “是啊,还有王家男人都短寿,啧啧啧,这个孩子迟早也是走得早的,现在死了也少受罪。” 此时大家都站在一起,王婆子才冲到顾沐云面前,就被赵平一把抓住胳膊拖开:“你这个人怎么不讲道理,这事能怪旁人吗?” 顾沐云心里还在替王家难过,可见这王婆子好赖不分居然怪自己,同情心一下就消去大半,余下的只为王芳草那个可怜母亲。 牟老郎中也摇头:“沐云,别跟家人计较,你先回去吧!” 第138章 刺血 此时顾大伯他们也挤过来了,立即把顾沐云拉走。 花堂嫂不敢看死孩子,捂着半边脸把王芳草婆媳推开:“你那个已经那样了,神仙来了都救不活。” 顾砚山和尤氏也在旁边。 顾砚山不明白顾沐云怎么跟这淹死人沾上边,不过这可关系到顾家声誉,不能乱说。 他立即找到王家其他人:“你家要是敢胡乱说话,我跟你没完。” 王家也是一大家人,只不过一大家人跟一大家族还是有区别。 王家是关口镇后面山上的农户,堂的、旁的加起来有三四十人,每户都种田种地。 最有本事的还是王婆子夫家这一房,在镇上开着裁缝店,平时没少拿钱补贴其他人。 哪怕幺房的成年男人都短寿,王婆子婆媳挣的钱一样得拿回去。 现在王婆子家出事,他们自然要出头。 不过顾砚山这一句话,就把那些还没有冒出来的心思掐没了。 顾家再乱也不是王家人能动的,更何况此时顾沐云完全被一群人护住。 李员外、码头船帮的关五爷和蔡吉等人也在旁边围观。 这场不是闹剧的闹剧很快结束,王家人把竹椅抬走,哭得死去活来的王芳草挣扎不得,让人夹在中间也被拖走。 麟哥儿死了,王家裁缝店也关门歇业,一连几天没有动静。 翠青每天都会回来告诉顾沐云:“小姐,今天王家又没开门,你说王芳草会不会又被关起来?” 顾沐云誊抄着牟老郎中的医案,心不在焉道:“她已经没有束缚,该怎么过自己清楚。” 王芳草不傻,若说以前她是懵懵懂懂的小姑娘,王家怎么安排就怎么活。 现在她已经十八岁,是一个成人应该有自己的思想。 麟哥儿死了王家会伤心一阵,但最难过的还是芳草,只是唯一能绊住芳草的没有了,还不知道王婆子拿她怎么处置。 童养媳,没有其他家人,王家再是苛责,其他人也没有办法帮忙。 顾沐云还记得王婆子恨自己,就因为自己给芳草撑腰了。 这一切的祸端就落在自己身上,她现在对王芳草的情况连问也不能问。 誊好医案已经是下午,顾沐云收拾好书袋:“翠青,我又要去杏林堂,外面冷,你跟小陆子就留家里吧!” 翠青摇头:“小姐,现在街上人少,你还是带上小陆子,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有个人传话。” 说着,就一溜烟去叫小陆子。 顾沐云轻笑:翠青越来越有管家婆的样子,把一个家里事安排得周到。 小陆子很快就过来,他正在练乐水带回来的字帖。 这段时间乐水从书院回来,总是会先到石上居来找小陆子一起温书。 他把学堂教的知识讲给水荷和小陆子听,炫耀一下,也顺便在小姑这里蹭一些零食。 这三个孩子一个八九岁,一个七岁,再加上九岁多的水荷,几个月里相处倒也融洽。 时间进入腊月,天气越来越冷,关口镇临着河边,从早到晚都是雾蒙蒙的不见阳光。 顾沐云的患者也开始少了,倒不是她医术不行,因为扎针需要脱衣服,在没有暖气的空旷房间里脱光光,恐怕旧病未好,还得再添新病,很多人都等天气暖和点再来。 趁着这个机会,顾沐云把大部分时间泡在杏林堂,水萍和水荷下午回西院。 临着过年,她们要帮着家里准备年货,还要洗刷所有被子帐子。 翠青要守家,顾二伯要做灸条,顾沐云出门就只带小陆子。 冬天的街上冷清清的,店铺中午就关门,偶尔遇到人对顾沐云打招呼也是匆匆忙忙。 顾沐云踏进杏林堂时,严风舟正笑容满面陪着一个老者出来,后面还跟着蔡吉,旁边还有七八个随从簇拥着。 一见到顾沐云,严风舟立即招手:“顾师妹来得正好,五爷喝酒了有些不舒服,你帮忙扎几针!” 这个老头顾沐云认识,自己的拜师宴他还来过,是船帮老大,负责码头带治安的关五爷。 此时面色潮红,一身酒气,正被蔡吉扶着,手中还拎着药包。 顾沐云道:“醒酒汤?药?” 中药里能解酒的也很多,怎么要扎针? 而且大家都知道酒后不针不灸是常识,严风舟不能明知故问的。 严风舟道:“已经喝过解酒汤药,关五爷有事急着回去,没时间歇着,还是你扎针解酒更快。” 蔡吉一脸狐疑:“严郎中,你刚才怎么不扎?赵郎中他们也在怎么不扎?” 严风舟拱拱手笑着道:“术业有专攻,在针灸一道上,顾师妹比我们更强。” 在关五爷面前,严风舟说了实话。 学医都会经络腧穴,杏林堂的郎中同样会针灸,但懂和擅长是两码事,中间的区别就是小河沟跟大海一样。 有人是一针见效,有人是草船借箭。 顾沐云也不再推脱,直接对关五爷道:“关五爷请随我来。” 蔡吉扶着关五爷回到严风舟的诊室,顾沐云取出自己随身带的针包道:“关五爷,我要给你刺血,有点疼。” 关五爷呵呵一笑:“刀头舔血过来的人,还怕你这小小的银针,来吧!” 患者同意,那就可以治疗了,顾沐云让关五爷坐下,要在耳尖刺血。 耳尖取穴很简单,将耳廓向前对折,其上端最高处就是。 这里位置特别,却是小肠手太阳之脉、三焦手少阳之脉、胆足少阳之脉、胃足阳明之脉、大肠手阳明之脉和膀胱足太阳之脉等多条经络的循行路线。 治疗的功效也很多,可以清热息风,解痉止痛,平肝明目,用于眼睛和喉咙肿痛。 另外还能降血压,镇痛,解酒。 关五爷年纪大了,酒后面色潮红,头晕,如果有血压计肯定要先测一测血压。 用耳尖放血就可以降压,一般十几分钟就能见效。 顾沐云捏着关五爷的耳尖,先向上提拉十几下,再用三棱针在双侧放血。 一通操作后,放血结束,关五爷面上的红晕消减,头晕也轻了很多,他不用人扶站起来,笑道:“的确不错!” 严风舟也笑:“关五爷,那些药可要记得喝,别想这时候舒服就又偷懒。” 蔡吉在旁边道:“严郎中放心,我会帮老爷子记着的。” 在外人眼中,他是威风凛凛的蔡大官人。 在关五爷面前,他又是一个忠诚且得力的手下,此时就连五爷的药包都拎在自己手中。 人才松快一点,关五爷立即就走,也不要人搀扶了。 蔡吉跟在后面,却突然回身,凑到顾沐云身边低声道:“芳草现在怎样了?” 第139章 制药 顾沐云挑了一下眉头,直接回道:“我不知道!” 蔡吉瞪她一眼,本来还想说什么,可见关五爷已经出门开始下台阶,他不敢停留拔腿就走,匆忙丢下一句:“亏得芳草还替你说好话,你也不关心一下她。” 顾沐云愣了:这关我什么事,谁要她说好话了,还有你俩啥关系跟我说啥! 从上次王芳草说治眼蔡吉要来给红包,就觉察出这两人关系不寻常。 顾沐云不是封建人,能猜到蔡吉和芳草的关系。 男无妻,女无夫,这两人多半是王八看绿豆,好上了。 人在什么时候都是矛盾体。 思想是封建的,行为是开放的,嘴里越是天天规矩,私下却是浪荡不羁。 小红娘翻墙头,牛郎偷衣服,原本都是该判刑的事,可转化转化就是爱情。 蔡吉已经追着关五爷几人走了,顾沐云只能看着旁边一脸好奇的严风舟苦笑一下:“这人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严风舟虽然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关系,但也不用问就能猜出来。 况且他跟蔡吉熟悉,那人以前喜欢去百花楼可不是秘密,不过这些时日就很少去了。 严风舟嘿嘿一笑:“是跟你无关,走吧,师父和赵师弟在制药。 师父说过,你要学附子疗法,首先就要会制药。” 顾沐云来杏林堂已经扎过几次针,她没有避人,还把一些关键东西讲给牟老郎中听了。 比如上次救治金水使用的针法,就教了赵平,以后他能用这针法治疗疮痈肿痛。 现在牟老郎中也把一些用药的经验传授给她。 杏林堂的药方不算神秘,很多经方也在用附子。 辩证也不神秘,只要郎中的基础知识扎实,能辨准阴阳虚实。 熬药,制药才是关键,制不好,救命药变毒药。 杏林堂会有留诊病房,并不是现代医院的做法,只因为重病患者的药是医馆煎,不让患者带回去。 杏林堂所有要用的附子,每年采收后,都是牟老郎中亲手带着徒弟完成。 之前那半个月赵平他们时常见不到人,其实就在后面处理药材。 除去制药有严格要求,煎药同样有一套规定,所以每一剂药熬好后,先由开方郎中尝过,确认药物合格再给患者服用。 上次顾沐云就见过严风舟拿着勺子说“面了”,那就是在尝药。 杏林堂后面有专门的制药坊,这里也是外人不允许进入的。 小陆子被留在前堂,严风舟带着顾沐云穿过几条夹道,走进一道不起眼的低矮小门。 里面是一个异常宽敞的小院,后面临着一条水道直通江边。 牟老郎中和赵平,还有两个郎中穿着短打衣衫、扎着裤腿。 有人在切、有人在打水,还有一口大锅在煮东西,每个人都忙忙碌碌,无暇顾及其他。 见到顾沐云和严风舟到来,牟老郎中没有停下手中活计,只丢给顾沐云一把抄网:“你去把胆巴里的附子捞出来!那活简单。” 严风舟需要打理外面医馆,不方便在这里久留,他把顾沐云带过来,只转了一圈就离开了。 附子主产区在四川和陕西,收获期在夏秋时。 新鲜附子从土里挖出来就需要马上处理,因为在常温下只能保持一天时间就会变质。 马上浸泡在胆巴,也就是盐卤水中,最长能保存一年,还能加工出各种不同的药材。 顾沐云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种药材加工,拿着抄网不知道怎么下手,顿时感觉手足无措。 赵平走过来道:“顾师妹,你还是先跟着我做,别乱走动,这些药材也不能随便碰触。” 因为浸泡药材,地面上到处都是黑色的水渍,气味也不好闻,顾沐云还真的不敢走动。 听到赵平愿意带自己,立即松了一口气:“多谢赵师兄。” 赵平一边打捞附子,一边给顾沐云讲附子的每种分类和由来。 附子是每年夏秋采收,挖出圆形块茎后,将瘦小的块茎留种直接埋在挖完的土里,第二年又可以收获新附子。 一种植物,但根据不同部位又是不同的药材,当年埋下的小附子为母根,叫乌头。 旁生的小块根才叫“附子”,意思是附生在旁边的孩子。 若是原种旁边没有长出附子,只是原种长大,就像独头蒜无瓣,就叫“天雄”。 根据不同加工又分盐附子,黑顺片,白附片,熟附片等多个品种,分别用于不同病症。 顾沐云之前对附子入药是知道的,除去知道黑黢黢如同牛屎坨一样的盐附子,就是炖汤炖肉时爱放的半透明附片,但对制药一知半解。 现在听赵平说起才知道有这么多讲究,立即来了兴趣。 顾沐云见赵平将附子从锅里捞起来,放到另一个装满清水的大木盆中。 再用刀轻轻削去外皮,切成两瓣,动作熟练而利落。 “赵师兄干活真麻利!”顾沐云由衷地赞叹道。 赵平笑了笑,说:“这没什么,多练练就行了。你要是感兴趣,可以试试。” 顾沐云有些心动,但还是有点犹豫,这些都是要入药的,一旦出错……自己得先吃。 赵平见状,鼓励道:“别怕,我会教你的。” 他把正削皮的附子拿出来道:“这是在做淡附片,先要把卤水里泡过的盐附子用清水反复换水浸泡,直到没有盐分。” 赵平一边说,一边指着院里那些大小水缸水桶解释:“泡到没有盐分,再跟甘草黑豆混合加水煮透。” 说着,在顾沐云惊讶的目光中,把切开的附子放在嘴边尝了一下继续道:“第一次煮需要煮到切开口尝稍有麻辣感为度。然后这样切开,再换水煮一个时辰,取出晾干,反复闷润几次,直到切开成半透明为止,再晒干备用。” 顾沐云都听傻了,这一套程序下来不得要十天半个月。 她颤着声音道:“之前你说附片有二十种,这只是其中之一的淡附片做法?” 赵平道:“的确是其中一个,这个最简单,只需要煮。 还有需要炒的炮附片,有需要用红花生姜等浸、烘、晒的黄附片。需要用糖染色,带菊花纹的卦片……” 顾沐云站在成堆的附片里,听着赵平念附片经,只感觉脑袋晕晕:难怪用附子能成一个门派,要想熟练掌握各种附子的用法,真的要穷尽一生的时间和精力。 第140章 买人(1) 顾沐云算是一头栽进附片里了。 牟老郎中很大方,只要问就回答,根本就不担心教会顾沐云这个徒弟,要饿死他这个师傅。 原因只有一个,顾沐云要想掌握每一种附片的制法,用量,分出上等、下等品,没有十年功力也要八年时间。 掌握制法后才能对附子的毒性了如指掌,自己下药时不担心会毒着人,剂量也能用到半斤,甚至可以炖汤炖肉。 一连两天,顾沐云都是在杏林堂的制药间干到暮色降临才走。 原本在医馆等她的小陆子也有收获,跟杏林堂一个小药童认识上交了朋友,让顾沐云为他高兴。 自从家遭厄运,小陆子就一直情绪低落。 这半年过去,他在金针堂除跟乐水等顾家人接触,平时就独自坐着发呆,今天少见的露出笑容。 两人走在回家路上,顾沐云一边询问药童的情况,一边逗小陆子开心:“以后你再跟我去杏林堂,可以在药房帮明心煎药。” 小陆子点头:“明心听到我在学扎针,很羡慕,说他只能平时勤快点,要是哪个郎中能看上就好了。” 杏林堂的药童不是水萍他们那样从不识字开始,想学医,得自己想办法。 不仅要自己会识字,还要勤快懂事,要是被哪个郎中看上,觉得有天赋收在身边,才有机会学医。 若是不能学医,等到十五岁留着当杂工药工也行,每月能拿五百文工钱。 顾沐云想起杏林堂的七八个药童杂工,每年恐怕都要淘汰几个。 能有学技的机会很难,所以小方子在鹤庆楼干十年白工,金水也是花钱入的灶房学厨,结果闹出人命。 回到金针堂,顾二伯和翠青已经烧好饭菜,正翘首以盼。 见两人回来,赶紧端热水洗手。 顾沐云用香胰子把手细细洗过,再挖了一坨护手的油脂敷上。 这几天在杏林堂制药,虽然靠着炉火大锅不冷,但自己的手可遭了罪,时不时要接触到卤水,若不护理好,用不了几次就要脱层皮。 这对扎针时的手感,还有推拿会有妨碍的。 吃过饭,天已经全黑下来,夜风呜呜的刮着,还夹带着细细雨丝。 水萍这些天下午就回西院,晚上也住在家里。 少一个人,本来每天叽叽喳喳的石上居,突然就清静起来。 这份安静就连那只大猫都不习惯,它被寒风从屋顶逼下来,缩在院角专门给它准备的稻草筐里,可耳朵转动,时不时往大门方向瞧。 正房里点着油灯,顾沐云和翠青围着炭盆,两人旁边放着针包。 这些银针不是一次性的,需要经常磨针。 翠青用麂子皮包着针尖细细打磨。 顾沐云也在磨针,她磨的是三棱针,这针的棱角非常锋利,其实就是一个三刃带尖的刀具,需要用特殊磨石。 旁边,小陆子在背书,在杏林堂待一下午,他每天都需要在顾沐云跟前背医书,此时算是交作业。 顾沐云手中没停,耳朵却是听着,时不时把错的地方提醒一下。 书背完了,针也磨好,顾沐云把重新锋利的针放回针包。 就在准备让小陆子回房睡觉时,顾二伯顶着毛毛细雨进了后院,大声喊着:“四儿,小四儿!” 顾沐云打开门,见顾二伯披着衣服就来了,忙问:“二伯,是有人看诊?” 她的急诊只有一个,还是王芳草带着麟哥儿发烧来的。 想起麟哥儿,顾沐云才担心起王芳草。 蔡吉说得对,自己是一点没关心过别人。 顾二伯指着前堂,压低声音道:“是东院的顾砚山来了!” “他来干什么?”顾沐云心里疑惑,还是往前面去。 院角里睡觉的大猫看见人过来,跟看见鬼一样呼的就跑不见了。 前堂里,顾砚山提着灯笼正等得焦急万分。 顾沐云一见他就乐了:“披着蓑衣带着斗笠,这是要下田干活?” 顾砚山取下蓑衣:“别瞎说话,跟我去买人。” 顾沐云诧异:“买谁?谁卖人?” 顾砚山也不跟她磨时间,直接道:“王家要把那个小媳妇卖了,怕被人说道,偷摸着这时候往县里送。走,你跟我去一趟。” 顾沐云往后一退:“你把话说清楚,为什么要我跟你去一趟?” 老虎不吃肉的原因只有不饿,并不是突然要行善。 顾砚山现在是做了几件好事,也不能把他想成好人。 自己闷头跟着他往黑夜里跑,发生什么事谁说得清。 顾二伯也道:“对,你要买人自己去,怕鬼就多带几个人上,我们不掺和。” 顾砚山一拍手:“不是我要买人,是蔡大官人要买。” 顾沐云就更奇怪了:“他要买人?只要说一声,王家还不赶紧送上门去,用得着这样鬼鬼祟祟、偷鸡摸狗半夜动手?” 顾二伯跟着附和:“对,蔡大官人自己买去,用不着晚上让小四儿跑路,你就是在撒谎骗人。” 见顾沐云一惊一乍就是不跟自己走,顾砚山没办法,只能说实话:“蔡吉刚才送的信来,说他让人在王家盯着,发现王家带着王芳草去县城,还打听牙行,就让我帮忙把人买下。” 顾沐云盯着他不出声,要顾砚山继续说完。 顾砚山继续道:“王芳草跟蔡吉好上了,蔡吉要我悄悄把人买下送到村里去。” 无名无分? 顾沐云睁大眼睛,心里真是说不出什么感觉,可想到王芳草真留在王家,后果也不见得好。 王婆子曾经说过要她以后嫁给王二子,两人差着七岁。 这在童养媳中很常见,新娘十八岁,丈夫在尿床。 可王芳草是嫂子,这种事王家做不出就得卖人。 再说,蔡吉完全可以自己买就是,在关口镇上谁也不能说什么。 顾砚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再次解释:“蔡吉说,到乡下找个没人认识的村里住些时间,给王芳草换一个名,安一个家。 他们这样的人,家室都是藏着的,不会随便说出来。” 顾沐云懂了,蔡吉是混江湖的,担心祸及家人,总会狡兔三窟。 难怪对自己没兴趣,他要的是乖巧温顺的女人,自己既不乖,还不能藏。 顾二伯也反应过来:“老母在身边是尽孝,把女人养在暗处是留后。” 顾沐云还有疑问:“蔡吉想偷着生娃成家可以理解,可为什么要我跟着去买人?不去!” 第141章 买人(2) 见顾沐云还不愿意跑这一趟,顾砚山着急了:“姑奶奶,你用脑子想想,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要买人容易,这黑更半夜的,王芳草会跟我走?还有孤男寡女的,蔡吉以后又会不会怀疑我?” 顾沐云呲笑一声:“这就是你人品不好的后果。” 雨下着下着就停了,顾沐云换上带皮的靴子,再揣好针包,跟着顾砚山出门,同行的还有顾二伯。 如果顾二伯不去,她就不去,不会管王芳草是死是活,顾砚山只能答应。 蔡吉的人赶着马车就等在路口,一见到顾家人到,立即塞过来一个包裹:“马车是镇上车行的,回来再还。 你们把人买好别回镇上,直接送往县城外的南村第三个院子。” 顾砚山接过包裹,跳上马车就对顾沐云叔侄道:“上车,我们这就去赶人。” 顾沐云撇撇嘴:搞得这样神秘兮兮的,自己好好一个医生不做,成了冬夜里的人贩子,这到哪里说理去。 心里抱怨归抱怨,顾沐云还是跟顾砚山和顾二伯上马车,对着县城方向奔去。 关口镇到县城马车只需要一个时辰,只是地面湿滑,黑夜难行,车不敢走得太快。 好在王家是步行更不能走快,只用小半个时辰,顾沐云就看见前面打着灯笼,推推搡搡的四五人。 后方来了马车,王家人赶紧避到路边,一脸警惕的盯着马车。 王家人紧张是正常的。 从关口镇到县城白天人还稍微多一点,晚上少有人走。 尤其是冬夜飘雨,都缩在屋里不出门,更难有人出现。 马车慢慢悠悠从王家人身边经过,眼看走出一个车身,王家人正欲放心,却见赶车人一挥鞭,马头停下直接拦在路上。 马车拦路,王婆子几人顿时慌成一团,晚上走夜路就怕遇到鬼,这活鬼更吓人。 王家一个男人拿出刀,虚张声势的喊着:“你想干啥?” 顾砚山掀开自己的斗笠,对那人压着声音道:“王达,连我也不认识?还敢对我动刀动枪,你是想死了!” 握刀男人听到喊出自己的身份,顿时一愣。 他靠上几步想看清来人的面容,可顾砚山背对着车厢边挂的灯笼,无月无星,根本就看不清。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顾砚山拢了一下身上的蓑衣,直接道:“你别管我是什么人,你们现在去县城干啥,现在还能进城?” 王达此时已经认出顾砚山,心里更慌。 顾家是他惹不起的,而且后面的车厢里还有人影晃动,王达没有一丝反抗心,立即收起刀支支吾吾:“我们、我们进城看病。” 孝泉县附近没有盗匪强人,晚上只要说进城看病,再给兵士塞几个钱就可以走。 顾砚山在跟王家人说话,顾沐云坐在车厢暗处,早把夹在人群里的芳草看得清楚。 此时芳草鼻青脸肿,绑了两手,头发散乱着,身上是一件不合身的旧袄,也不知道谁不要穿在她身上的。 在她的身边除去王婆子,还有一个年轻妇人,两人紧紧抓住芳草胳膊,生怕她跑了。 啧!这年轻妇人年纪也不大,还真是一坏一窝。 顾沐云没有出声,前面顾砚山已经说到卖人的事:“你们不是求医,是去卖人。说吧,怎么卖,多少银子?” 被一句话揭了谎,王达还在假装镇定道:“这女人是天煞孤星命,克夫克子,我们送她去庙里上香赎罪。” “简直就是放屁!”冬天冷,顾沐云坐在车里冻得手脚冰凉,再听到这恶毒的话实在忍不住,一撩车帘钻出车厢,对着王家骂了一句:“一大家子吸血,还嫌人家脚臭。” 灯笼的光线朦胧,但她的脸一出现,王婆子顿时激动起来:“你来干什么,我家事跟你没关系!” 她激动,王芳草更激动,使劲挣扎想要摆开旁边妇人的束缚。 自从麟哥儿死后,她哭喊几天,此时浑身疲倦,嗓子早就哑了,只能徒劳的张合嘴巴,根本不能出声。 顾沐云没搭理激动的婆媳,指着芳草道:“你们看看她的脸,这像是去庙里上香的样子?当我们三岁小孩呢!” 王达有些急了:“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们家的事关你什么事!” 他还是这句老话,可能实在是想不到会有人来拦路。 心虚,就连斥责的话都是这样苍白无力。 顾砚山对顾沐云摆摆手:“四妹,不得无礼。” 难得在顾沐云面前摆架子,他是神气十足。 顾二伯从车厢里出来,拉了顾沐云一下:“这事你一个姑娘家别管,有人解决。” 顾沐云对顾砚山翻了一个白眼,重新回到车厢里。 当着第三个人的面,她没有对王芳草表现出同情和亲近。 这次露面只为让王芳草别怕,不掺和买人。 顾二伯同样不掺和,跟在顾沐云后面回车厢也不出来了。 顾砚山看向王达:“我也不管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人我要了,你们卖谁都是卖,报个价吧。” 话摊开了说,王达有些犹豫:“这……顾爷,我们都是一个镇上的,这卖人的话说起来不好听。” 顾砚山冷笑,这脸皮比自己还厚。 真如了顾沐云那丫头说的话,吸血还怕脚臭,明明要卖人还怕被人知道。 他不再听王家怎么辩解,直接从怀里掏出钱袋扔给王达:“这里有碎银十两,人我带走了。” 王婆子一声尖叫:“不行,这贱人不能卖给顾家。” 顾砚山沉下脸:“不卖顾家?你就不怕我回镇上,说你家把儿媳妇卖到窑子去。” 王婆子脸一白,支吾着还想狡辩。 王达抓住银子,估摸了一下重量,咬咬牙:“行吧,顾爷,人您带走。不过您可得小心,这丫头邪门的很,我们一家可被她害惨了。” 王婆子还想拦:“王达,当初我花一两银子买下芳草,把她从四五岁养到现在,吃的穿的哪样不要钱,现在正是能干活生娃的年纪,至少我要十五两才卖。” 顾砚山冷笑:“一个破了身生过娃的妇人,还想当没出嫁的姑娘卖,做梦! 王达,你爱卖不卖,不卖就把钱还来。” 第142章 安置 按辈分,王达是王婆子的侄儿,可一直以来,王达都是王家主事的,王婆子一家挣的钱,他也用。 此时能见钱,哪里管是卖顾家,要是送进县城牙行,说不定扣了佣金牙钱,自己还拿不到十两。 想到这,立即把银袋塞进怀里,对顾砚山谄媚道:“顾二爷,你把人带走吧!” 顾砚山没有下车,只用鞭子指着王芳草:“你过来,你现在是顾二爷的人了!” 卖了,自己被卖了。 芳草抬头,眼神空洞,旁边王婆子已经松手,还嫌弃的推搡了一把,可她像是腿软走不动。 其实她知道自己的下场,不是被沉塘,就是要被卖掉。 对王家,芳草没有舍不得,只是想到麟哥儿死前还在找娘,她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自己不该总想着跟蔡大官人在一起,不该偷着空往外跑,只老老实实待在店里那间小屋做针线,麟哥儿就不会被送回王家关进老宅。 若是半个时辰前,还在想怎么自尽,可此时已经看到顾郎中,她死去的心又活过来。 见芳草迟迟不动,顾沐云撩开帘子,冷着脸道:“你们绑了她几天,拿了银子就该把人送上车。” 此时她很同情芳草,可对人好就有软肋。 蔡吉都知道把芳草找别处养起来,自己没理由把柔软处露给外人看。 王婆子还想顶嘴,顾沐云伸出手,像是握住什么东西在空中一拧,冷声道:“是不是要拧断胳膊才肯动。” 王婆子只感觉脸一阵麻痛,被硬生生卸落下巴的经历重新回到脑里。 她对芳草狠狠一推:“滚,以后别再祸害我家了。” 顾沐云和顾二伯立即抓住芳草的胳膊,将人提上车。 借着灯光,顾砚山拿出蔡吉早就准备好的卖身契和红油印泥,让王婆子和王达上前按指印。 灯影晃晃,王家也看不清卖身契写的买主是谁,反正自己拿钱就是。 王达按过手印,扯扯王婆子道:“顾二爷,你们以后能不能别说是晚上买的人?” 这是怕自己半夜三更卖弟媳妇被人嘲笑。 顾砚山没搭理他,一挥马鞭,马车直奔县城去,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后面,王家几人愣愣站着,被车轮抛了一身稀泥。 片刻后,王达才道:“好了,灾星卖了,婶子,你得管住嘴,别把这事说出去。” 王婆子原本心里堵着一口气,只恨不得把芳草千刀万剐。 可此时人卖了,她突然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忍不住哇的哭出来。 芳草才几岁就养在自己身边,每天随打随骂,呼来喝去,再到跟病殃殃的大儿子圆房生下麟哥,她从来就没想过芳草会离开王家。 可大儿子死了,芳草也长开了,十八岁水灵灵的小妇人越看越勾人,她这个婆婆的全部心思就在怎么管束芳草身上。 可越管芳草越往外跑,终于惹出祸事来。 王婆子越哭越伤心,比自己男人、儿子、孙子死时还难受。 芳草一走,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能端茶倒水伺候自己了。 马车里,芳草也在哭。 顾砚山跟她说了,钱是蔡大官人给的,她的落脚处也是蔡大官人布置的,但是嫁还是纳没有说。 顾沐云始终没有多说话。 倒是顾二伯出言安慰芳草:“那王家半夜送你去城里,说是牙行,还不知道会送到什么地方。蔡大官人能把你安置好,没人知道,总比落在关口镇被人说道好。 况且你那婆婆不是好惹的,以后指不定要找你麻烦,这样走得干净。” 王婆子已经不是芳草婆婆,可顾二伯习惯这样说,要是芳草还留在关口镇,别人一样会在背后这样说。 去县城的路不远,马车很快就转了方向。 在一片狗叫声里,顾砚山的马车终于停住,他对后面车厢道:“到了,下车吧!” 顾沐云扶着芳草下车,抬眼看见的就是一座普通院子。 院门挂了锁,顾砚山取出蔡吉给的钥匙把门打开。 等四人把屋里油灯点亮,每间房走一圈才看出院子全貌。 五间房再加上柴房茅厕,能满足一家人使用。 这里应该是蔡吉经常落脚的地方,厨房里备用清水柴禾,还有一些简单的盐油。 卧室里也摆着床铺被褥,没人收拾,落着一层灰。 顾二伯现在没空闲坐,大家赶路都冷,他先进灶房烧些热水。 顾砚山也找借口说去给马喂水,走出去了。 蔡吉的卧室里,没有其他人在,顾沐云才对软着身子的芳草道:“你解开衣服,我看看有没有伤。” 芳草脸上红肿,肯定是挨了打骂。 芳草解开衣服,露出肩膀上一大块淤青。 她想说话,可嘴巴开合沙哑得不成样,还是没有一点声音。 顾沐云皱眉骂了一句:“那些人真不是东西。芳草,你先靠墙站着,脚后跟要挨着墙。” 芳草不解顾沐云要干什么,但是对她来说,顾沐云就是救命的,立即依言靠墙站立。 顾沐云找到芳草脚踝处的照海穴,用手指点按在穴位上,又道:“你说话,不管说什么,只要能说出来就行!” 穴位的刺激传来,芳草嘴巴动了动,嘶嘶出声。 声音一出,她的眼泪就止不住的流出来,而且声音渐渐变大,虽然还是暗哑,但已经隐约能辨出说的什么:“顾……姑……娘,顾、妹妹!” 按揉照海穴对失音有效果,虽然不能完全解决咽喉问题,但能缓解干燥疼痛,暂时吐几个字。 见芳草终于能说几句话,顾沐云收手:“等会你多喝热水,天亮慢慢就好起来。以后你嗓子不舒服可以经常按这里。” 芳草流着泪点头:“王家……不能回了……这是、什么、地方?” 顾沐云想起蔡吉的安排:“这就是蔡大官人的房子,他要把你安置在这里,你怎么想?” 提起蔡吉,芳草渐渐收住哭泣,还一阵沉默。 顾沐云只当她不想说,也无心再问,正准备去灶房帮二伯烧水,芳草才沙哑着说了两字:“跟他!” 天亮后,马车留在院里,顾沐云跟着顾二伯去城里,准备帮芳草买几套衣服,还有菜肉粮油。 南村就在县城边,进城两里路。 顾沐云帮芳草买了一套简单冬衣,更多的是布料和棉货。 芳草自己就是裁缝,让她做衣服也好打发时间安静下来。 另外开方抓药回来,让芳草煎了治疗喉咙,别留下病根以后哑了嗓。 芳草到这里也认了命,再没哭哭啼啼,中午就开始给大家做饭。 等下午顾沐云要走时,她已经很平静的送人到门口:“顾、姑娘、以后常来!” 第143章 礼物 关口镇上死一孩子,消失一个芳草,就好像街角死一只狗,丢了一只流浪猫。 除王家裁缝店迟迟没有开门引得几个客人不满,没有影响其他人的生活。 顾沐云依然在下午去杏林堂学制附子。 后面的药坊里,淡附片煮完就需要取出来。 她表现得跟平时一样,用大漏勺捞着药片,但赵平还是看出不同:“顾师妹,你身体不舒服?” 顾沐云睁大眼睛,疑惑道:“我很好啊!” 赵平放下切片的刀,伸出手:“让我给你把把脉,肯定有哪里不对,看你眼圈有点青,是受凉还是肠胃不好?” 赵郎中的眼睛有毒,明显看出顾沐云有病。 小孩子眼圈发青是感冒受凉拉肚子,成人也会有病。 顾沐云尬笑:“不用,就是前一天睡晚了些,有点受凉。” 卖芳草那晚,顾沐云坐在马车里有些受凉。 医不自医,郎中也不喜欢吃药扎针,她没有管,只想熬一熬过去就好。 赵平没收手,依然这样伸着:“顾师妹!”一副不诊脉不罢休的样子。 跟赵平认识快一个月,顾沐云对他脾气还是有些了解:做事认真负责,为人处世不算圆滑,只是年少有为,难免自傲。 对他才二十一岁的年纪来说,这点自傲也应该的。 毕竟从小就被夸成“小华佗”,又有师父偏爱,师兄宠爱,换成谁都早飞上天了。 顾沐云笑笑,扯开衣袖,把手腕递过去。 赵平敛起气息,认真把脉,诊完左手诊右手,交换几次,就连神情都严肃起来。 顾沐云见他这样严肃,不由跟着紧张:不会是还有自己不知道的病? 许久赵平才道:“顾师妹体质寒重,给人针灸时接触病气又多,还是需要调理一下才好!” 顾沐云笑道:“平时有练功,还要艾灸。” 赵平点点头:“你现在受寒也不能熬,万病从表起,病无小病,今天带一服药回去喝过再睡觉。” 这药是逃不了,必须喝。 下午顾沐云就拎了药包回去,赵平开的方,明心抓的药。 小陆子话多起来:“姐姐,麻黄就一棵,怎么根和茎的药效不同?” 他不懂就问。 顾沐云意外的看着他:“你知道麻黄解表发汗,宣肺平喘的作用吗?” 小陆子摇头,他现在只背经络、病理,还没有开始背药学。 顾沐云道:“麻黄就是一棵植物,入药要把根和茎分开。因为根是收汗固表,茎是发汗解表,两个作用完全相反。” 小陆子惊讶道:“难怪明心今天在剪麻黄,他们收到药材就先把根清理下来。” 药铺里的麻黄都是细细的茎,全部由药师清理过。 要是郎中开麻黄,默认是发汗的麻黄茎,只有处方上有特殊标注,才会给麻黄根。 见小陆子对药材感兴趣,顾沐云也有了好心情:“当归也是一样,归身是补血,归尾是活血,用错了对患者不好。” 两人如同亲姐弟一样边走边聊。 时间很快距离年节只有十天,芳草那边没有动静,顾沐云也开始收拾石上居,准备过节。 她早就准备好给西院过年的礼物,还有西院各房孩子的压岁钱,她这个小姑都得给。 杏林堂牟老郎中以及一众师兄得送礼,就连李员外那边也有准备。 过节就是过劫,银钱哗啦啦的往外流。 就在顾沐云准备过节时,顾砚山带着尤氏来了:“四妹,你要给四叔送年礼,我可以帮忙带去。” 顾砚山口中的四叔就是顾檀亦。 顾沐云冷眼看他:“顾四老爷收礼还要你登门催要?” 顾家族长的事已经有了定数,准备在大家回家祭祖时由顾檀亦亲自宣布。 顾沐云没想到族长还没当上,顾砚山就来催收,自己可没想过给东院送礼。 见顾沐云误会,顾砚山道:“这不是四叔的意思,只是我担心你要送礼,买不合适白费钱,准备让你尤二嫂说几句。” 旁边尤氏笑着道:“四妹,县里那些铺子我都熟悉,想买好一点的不怕被骗。” 顾沐云只感觉心烦,东院的人怎么就跟狗皮膏药一样,关系稍微好点就黏上来。 她直接道:“多谢关心,我没想给东院任何人送礼,现在不送,以后也不送,二位请!”很快顾砚山夫妻被送出来。 顾砚山一脸无所谓:“四妹不懂这些人情往来,四叔要是问起,我跟他解释。” 尤氏羞得面红耳赤:“你之前去西院就说送礼的事,这跟以前的三老太爷他们有什么区别,丢人现眼。” 顾砚山却恼了:“能一样?三老太爷他们借着修房要钱是收进自己腰包。 我这是为西院的人好,送礼是他们得人情,要是不提醒一下,四叔那边怎么交代。” “都是一家子货色,你也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尤氏气得直接走了。 这边刚打发走顾砚山,顾沐云就接到白姐夫他们送的信。 信中说坟地已经看好,要她抽时间去看看,若是中意,坟地就可以定下来。 这事顾沐云立即上心了,赶紧到西院跟伯父伯母们商量。 趁着还有几天过节,早早去早早回,把那边定下来,回头不耽搁自己去各家拜年。 听到四丫头要去白家,大伯母丢下自己的事也要同去:“秀云家里忙,每年只回来住一晚又要急匆匆的走。 今年换我去看她,在白家多住几天,娘俩好好说几句话,还要看看你静云姐和丽云姐过得好不好。” 这是白姐夫走时说过的,请丈母娘今年去自家过年,多住几天,不用秀云来回奔波。 大伯母只生了一个女儿秀云,她嫁给白文盛后,挑着好人家把两个堂妹也嫁过去了。 姐妹三人住一村互有照应。 以前姐妹三人一同回娘家,但二伯母死后,那两个堂姐就很少回来了。 大伯母和大伯父要去,顾沐云就没有带翠青,因为自己要是带着婢女出门,白姐夫会不高兴。 长水在县衙,金水身体刚恢复过来不宜走动,银水要在家帮忙做生意。 顾沐云就带了水荷和乐水。 两个堂姐不回来,三堂哥和三嫂也走不开,二伯又要帮忙看守金针堂,这姐弟俩现在大了,去看望自己的姑姑也是应该的。 青木村距离关口镇一天时间,早上出发,中午还得在路上打尖才能到。 大伯母难得出门,顾大伯雇了车,还带上给白家送的礼。 水荷和乐水穿着新衣服,拎着送两个姑姑的礼包,于是五人高高兴兴坐车走亲戚。 第144章 青木村白家 大堂姐嫁到白家是顾廷柏选的,自然有一定道理。 青木村是一个大村,人口上千,不仅有一个小小的集市,还有各种店铺。 白家在青木村是一个大姓,白里正在村里很有威望。 不光是田地多雇人干活,自家又开着私塾。 另外秀云堂姐是管家大媳妇,还把娘家做米花糖的手艺带过来,开了杂货铺子,所以她平时没时间回娘家。 冬天黑得快,顾沐云一行人到青木村时,小街上已经挂起灯笼。 白家门口此时还有人进出,得知顾家来了五人,往里一传,白家立即就喧闹起来。 这是一座大家族的院子,大堂姐秀云一路哭着奔到大门口,边跑边喊:“娘,娘!” 一见到大伯母,母女立即抱头痛哭。 白家其他人也过来迎接,乌泱泱一大群,也是十几二十口人。 除去白里正和大姐夫,其他人顾沐云不认识,只能跟在大伯母旁边跟人傻笑。 好在有水荷和乐水一起,大小三个人都是懵懵的,让叫啥就是啥。 喊了一圈谁谁谁,终于吃上饭,再到房间休息,门一关,顾沐云绷了几个时辰的背就驼了。 她把衣服随便一丢就直挺挺倒在床上,跟她一起睡的水荷捡起衣服挂好,又从桌上倒好一碗水:“小姑,你喝水!” 在金针堂待几个月,水荷知道顾沐云的习惯,睡前要喝几口水。 顾沐云脸扑在被子里,摆摆手,闷声道:“不用,这里不是自己家,喝水晚上去茅房麻烦。” 水荷乖巧放下碗,坐在旁边。 她不累,但初到陌生人家里吃饭,还有那么多陌生人,这可跟在金针堂时不同,她心里紧张害怕。 顾沐云翻身坐起,看着眼前还不到十岁的小姑娘道:“水荷,你还记得你的姑姑吗?” 大姐秀云是老大的女儿,自己是老三的女儿,只有二姐静云和三姐丽云才是水荷的亲姑姑。 水荷点点头:“记得一些,二姑姑眉间有一颗痣。三姑姑头发很多,在头上盘着很大的发髻,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她其实也记不住了,两个姑姑已经四年没有回过西院,那时候她也只有五岁多,还是听花伯娘和水萍姐说的。 顾沐云没有再问,掀开被子对水荷道:“别想了睡觉吧,明天应该就可以见到你姑姑。” 今天顾家人是在大堂姐这里吃住的,白里正很客气,白姐夫也很随和。 白家兄弟几个,大堂姐是嫂子,那些妯娌都很欢喜,反正其乐融融、宾至如归。 但直到顾沐云睡觉,同在一村的二姐三姐都没有过来。 大姐秀云帮忙解释过:“你二姐和二姐夫出门做生意,不在家。 你三姐婆婆身体不好,晚上走不开,等明天再来。” 一夜过去,早上大姐秀云来敲门:“四妹,水荷,你们醒了吗?前堂已经开饭了!” 白家没有分家,兄弟四个再加上各家孩子,二十多口人都要一起吃饭。 顾沐云扒开被子看看才蒙蒙亮的窗户,眯起睡意未消的眼睛回了一声:“醒了,大姐,我这就出来!” 听到门口没有动静,顾沐云往被窝里又缩回去,推推身旁睡得正香的水荷:“水荷,你大姑喊吃饭了!” 水荷腾的一下就坐起来,闭着眼睛喃喃:“大姑!走亲戚!吃饭!” “噗嗤!”顾沐云顿时瞌睡都笑没了。 这丫头被昨天一屋陌生人吓蒙,晚上睡觉说梦话都是“走亲戚”。 白家吃饭讲究“食不言”,饭堂里只听到碗筷响。 跟着大家吃过早饭,白里正对顾家人道:“本来应该让你们歇几天,只是临着年节,趁着这几天放晴山路好走,我们这就先去看山林,回来再跟亲家好好喝酒。” “顾姑娘,这事该我们长辈的操心,但你是主家,还是看过才行。” 这事在关口镇已经说好的,顾沐云要自己来决定,白里正就不用再弯弯绕绕的客气。 顾大伯点头道:“亲家公想得周到,四丫头专门来看的,不合适再另选一处。” 换成普通姑娘,这事顾大伯说了算,可顾沐云自从回到关口镇就事事做主,挑选坟地的事更是她说了算。 于是,白里正带上看风水的大师,还有顾大伯、顾沐云出发去事先看好的几处山林。 等顾沐云一走,白家里外顿时热闹起来。 白文盛兄弟多,妯娌多,女孩子也多,七八个女人拿着针线活,陪顾家亲家母闲话家常。 里正夫人年纪跟大伯母相仿,瘦削脸,戴着黑色绒面暖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此时拉着大伯母卢氏的手亲热道:“我说亲家母,秀云嫁来我家已经二十年你还是第一次来,秀云少了孝敬你们的时间,这次一定要住到年后再走。” 大伯母笑容满面:“秀云性子毛躁,这些年让你这个婆婆费心了,能看到她和和美美过日子,我死了都能合眼。” 谁知大伯母的话才落,里正夫人立即变脸道:“亲家母,你也是上年纪的人,年节下说什么死不死的,当着小辈说话要谨言慎行。” 里正夫人平时就不许家人说生死,年底更是忌讳。 本来顾沐云此时来看山林她就心里膈应,但丈夫和大儿没有异议,她自然也不多说。 可听到一把年纪的亲家口不择言,立即就翻脸了。 大伯母在顾家西院是婆婆,说话没有太多讲究,更何况大媳妇花氏更是口无遮拦,想说啥就说啥习惯了。 此时被里正夫人一说,顿时羞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我、我不是那意思。” 旁边秀云神情尴尬,赶紧宽慰两个娘:“母亲,我娘是高兴,一时口误。” 有顾家母女道歉,里正夫人渐渐回了脸色,三人重新开始聊天。 另一边,几个媳妇带着白家姑娘们在问水荷和乐水:“你小姑多大年纪?可说了人家?” 被一圈人围着,水荷紧张得捏手指:“我不知道小姑多少岁,也不知道有没有定亲!” 那媳妇不相信:“你们是一家的人,天天在一起都不知道?” 水荷摇头:“我年纪小,家里说姑娘家不能多嘴多舌议人是非,更不能打听别人的隐私。” 那媳妇一噎,讪笑:“真是一个老实孩子!” 此时水荷的确老实巴交的样子,几句话小脸就涨红了。 第145章 找姑姑 另外一个媳妇不甘心,看一眼旁边正跟婆婆在一起说话的大嫂秀云,转头又笑着问水荷:“你小姑为啥不穿裙装,要穿男人的衣服?” 此话一出,女孩子们都捂嘴偷笑。 顾沐云在关口镇穿男装,现在出门也这样穿,只是她身上的男装衣角处绣着花。 对这句话水荷更不知该怎么回,愣愣不能开口。 小姑回来第一天就这样的,在水荷看来很正常,根本就不叫事。 因为小姑说过,衣服只是遮体避寒之用,最终看重的只有人。 而且在金针堂,没有哪个病患说小姑穿的衣服不对。 水荷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乐水有些不高兴了! 他在李家私塾上几个月学,已经懂得规矩,但此时不仅要正襟危坐,还被人刨根问底,从小娇养长大的他就忍不住了。 而且娘还悄悄跟自己说过,一定要跟小姑亲,这样以后不仅有学费,还有好衣服和糖果子,小姑的钱就是自己的。 小孩子就记得这些,见姐姐水荷被人问得回答不出,乐水接话道:“你们这些女人整天不学无术,只知道说衣服衣服,肤浅!姐姐,我们出去玩!”说完拉着水荷就往外走。 “肤浅”是什么意思他也不完全懂,反正李二公子就经常这样训斥那些攀比吃喝玩乐,又背不出书的学生。 水荷巴不得走,立即跟着弟弟起身出了客堂。 被一个小孩子教训,白家几个媳妇顿时坐不住。 反正顾秀云就在旁边,她的侄儿侄女她自己管,于是带着各自的孩子回房去,谁也没有在意跑开的顾家姐弟。 而另外一边,里正夫人也在问大伯母:“亲家母,顾姑娘是女郎中,怎么出门不作姑娘打扮,没有戴钗环首饰不说,还穿了一身男人衣衫?” 相比起一脸茫然、不知如何作答的水荷,大伯母明显要轻松很多,而且还有些暗暗得意。 只是她刚刚说错话被亲家挑理,现在就谨慎开口,以免再说错:“我家四丫头命苦,父母遇难,她要守孝三年。 说以前在医局就经常这样穿,而且那些衣服还是我三弟妹亲手做的,她时时刻刻都要感念父母恩情,说过三年男装不换。” 而且四丫头还凭着一手好医术拜师杏林堂,到现在镇上再没人能说三道四。 谁家姑娘能这样做,就自家四丫头能,还堂堂正正。 这话的确是顾沐云在西院说过的,此时大伯母就把祭奠双亲的话直接抬出来,她在关口镇也说。 果然,对这个说法里正夫人无处挑剔,只叹息一声:“是个有孝心的好姑娘!” 她忌讳说生死,把这话就撇开不提,重新说起顾家西院去县衙当差的顾长水。 “这孩子不错,只要好好做几年,要是得了县令看重,再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婚事,以后你家也就可以对东院直起腰杆了。” 顾家东院对西院欺压已久,白家自然是知道的。 当初白文盛跟顾廷柏同窗共读,期间亲眼看见过东院的无礼。 秀云也是欢喜得很:“长水有出息了,我以前就说他踏实,比金水银水兄弟俩本份,以后肯定能撑事。 娘,这差事是怎么找到了?白夫子还说等他什么时候有空,再寻人打听。” 顾秀云虽然成亲二十年,但白文盛跟自己三叔是同窗,她喊不出相公,一直叫自己丈夫“白夫子”。 大伯母不好说顾长水那差事就是东院找的,只能胡乱道:“是你四妹认得一个县城里的病人,给帮忙谋到的。” 顾秀云心有余悸道:“我听公爹和白夫子说过,四妹医术好,金水的事还幸亏有她在,要不然……” “咳咳!”里正夫人在咳嗽,顾秀云赶紧停嘴。 再说乐水、水荷姐弟出了客堂,才走两道门就在白家大院迷了路。 两人昨天晚上才到,还没有在白家逛过,此时迷路也不怕,只管见路就走,见院门就过,三转五转还是让两人找到一个通往外面的侧门。 不知道这道门是干什么用的,此时半掩着没有人管。 水荷看着外面陌生的道路有些担心:“乐水,我们出去了,要是找不到二姑三姑怎么办?” 刚才两个人跑出客堂,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找小姑姑,可小姑出门办事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这时候看见门,乐水就想找另外两个姑姑。 乐水不耐烦:“你想跟她们说话就回去吧,反正我要去找亲姑姑。 爷爷说过二姑家门口有一棵大杏树,三姑家门口是一口大井,我们寻着道多找就是,就一个村怕什么。”说着就跑出白家小门。 他是娇惯长大的,又在东院跟着那几个孩子混过,虽然被打一顿送进学堂已经变乖,但这傻莽傻莽的劲头没变,这时候就要独自偷跑出白家去找人。 水荷见管不住自己弟弟,他要走也只能跟上,姐弟俩就这样跑出白家。 等到客堂里的秀云三人说了一阵话,发现旁边媳妇和孩子们都不见了,也只当是哪个妯娌带着去玩,就没有多想。 青木村是一片平坝。 跟关口镇依山而建,错落有致的街道不同,这里各家房子整整齐齐的排着。 各家大门看起来也几乎一模一样,对两个孩子来说特别新奇。 此时正是上午,各家都在买卖东西准备年货,小街上人来人往。 乐水和水荷混在中间,瞅着各家门口找杏树和水井,一路远走。 距离青木村十里的低矮山上,顾沐云、顾大伯,白里正和两个雇农在林里穿行。 在几人前面,一个穿着黄红法衣的风水先生手中罗盘转动,口中念念有词。 顾大伯在后面跟顾沐云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这里前面宽阔,后有靠山,还有河流经过,是一处好风水。” 他担心顾沐云不懂,细细解释。 按民间说法,“山主人丁水主财”,有山有水的坟地才能够让家族后代子孙兴旺,家财万贯,丁财两旺。 虽然老三夫妻就只有顾沐云这一个女儿,该旺子孙的坟地还是要选。 顾沐云对这种事不懂,但顾大伯说好,她也就说好。 而且这里的景色的确不错,站在山岗望过去,入眼就是一片平坝,后面丘陵也是山势饱满圆润。 “大伯,这里不错,就定下来吧!”顾沐云欣然同意买下这片山林。 这里距离关口镇不算远,最主要的还是白文盛说,他以后会帮忙看护顾廷柏夫妻墓地,以全同窗之谊。 还有三个堂姐在,每年的香蜡纸钱不会少了。 第146章 出事 这边还在山上看山林,白家大院已经炸了窝。 顾家来走亲戚的两个孩子不见了! 刚才大家煮了糖水喝,才发现很久没有看见水荷和乐水。 顾秀云神色着急,对着一个弟媳就喊:“你们刚才把人丢下不管叫什么事,别人是来当客的,有你们这样当主人的吗?” 她是家里大嫂,丈夫公爹是最爱提规矩的人,她平时尽量对弟妹们和善,此时却再忍不住了。 那弟媳就是跟水荷问话的,自知理亏,但还是不满嘟囔:“那是你娘家的人,你自己都不看管,怎么怪得到我们身上。 再说了大门关着,说不定就藏起来想吓人。” 顾秀云有气不能发,回头想想也是,门关着两个孩子走不了,院里还是细细找一遍再说。 白家大院人多房舍多,里外连着四个院子,再加上犄角旮旯处,想藏人很容易。 顾秀云和大伯母两人一边喊着名字一边道:“水荷,乐水,你们姑姑来了,小姑也回来了,快出来。” 找一圈还没人,越喊越心慌,这俩孩子不会真的出门去了吧,人生地不熟的往哪走。 人找不到,白家妇人全部站在前堂里,里正夫人皱着脸满是怒意。 大伯母已经腿软,着急着往外走:“我去找老头子和四丫头,这可是天塌了!” 听到大伯母要出去找顾家人,里正夫人忙道:“亲家,你别着急,我们先自己找,两个孩子只要不出青木村就出不了事。 村里还有静云和丽云家,说不定俩孩子已经去了。” 她不着急,白家是里正,管着青木村和周围村子百户人家,只要孩子们在外面一说里正家,没人敢得罪。 况且两个亲姑姑还在村里,跑过去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这样说出去实在丢里正家的脸,让里正夫人很是不高兴。 大伯母慌忙摇头:“两个孩子从来没有去过姑姑家,他们怎么找家去,不行,我得去找人。” 顾秀云不可能让自家娘到村里瞎问,赶紧道:“娘,你在家等着,我去妹妹家看一下就是。” 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吩咐白家孩子:“白娟,白亮,你们去街上看看,水荷姐姐他们是不是出门玩了。” 家里大点的孩子不是在上学,就是在做工,留下的都不满十岁。 顾秀云自己三个孩子都在学堂,此时不在家。 里正夫人一听要小孙子孙女满街跑,肯定会传得到处都知道,立即道:“小孩子懂什么,让他们在家把各处屋角房间再找一下,还是我到街上去找人问。” 最后白家一阵闹腾,分成几路各自找人。 家里还得再找,里正夫人跟大伯母挨着打开每个房间看。 顾秀云直奔两个堂妹家,问孩子是不是过来了。 白家两个媳妇带着一群孩子上了街,来回溜达的找人。 顾秀云那边回来得最快,她脸色苍白,汗水湿了头发。 二妹家只有她婆婆和家里孩子在,夫妻俩跟大儿没有回来。 三妹在伺候她病病歪歪,一步不能离身的婆婆,根本没有见到孩子。 本来丽云昨天得到消息就一直想去大姐家看看,可她婆婆那里缺不了人,连三个女儿也不能离开,要等下午相公回来才有空。 此时听到两个孩子不见了,丽云急得想马上帮忙找。 却又被她婆婆叫住,说自己要拉屎…… 在街上找人的白家人也回来了,同样没有看见。 可是眼看已经中午还没有找到人,而公爹和四妹他们就要回来了。 人命关天,顾秀云再也不怕会顶撞婆婆,直接去学堂告诉白文盛。 白文盛一听出了这样大的事,立即叫三个弟弟马上带上人,守了村里几个路口,要开始一家一家的搜。 这番动静可就大了,里正家的孩子也有人敢拐? 每家都把门打开,生怕惹来麻烦。 很快,顾沐云几人就得到消息,立即往村子赶。 青木村搜家的行动进行到一半,有一户人家紧闭,怎么敲也不开。 此时白里正和顾沐云已经到了。 一听关门不开,白里正气得脸都扭曲了:“砸、敲门、翻墙、把这两个王八抓出来。” 这户人家是父子两个光棍,经常下沟摸鱼抓虾换钱,村里喊他老王八和小王八。 白里正一句话,几个青壮立即踩着肩膀翻上墙头,院门打开,一群人拥进屋子。 紧接着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过去,大家分散开四处寻找。 很快有人在柴房里喊:“在这,找到了!” 众人冲进去一看,两个孩子绑着手脚,嘴里塞着布条,被人用乱草盖住。 乱草上又堆了一些破席烂衣,若不是有人听到下面簌簌响还发现不了。 大王八和小王八两人已经被人打倒在地,头上流着血,趴在地上哼哼唧唧。 白里正上前给了那两人一人一巴掌,骂道:“你们这两个畜生!竟敢绑架我家的人!” 那两人吓得连连求饶:“里正爷,我们不知道是你家的娃,这几天手中紧,只是想换点钱花。” 水荷和乐水被人抱出来,顾沐云赶紧查看他们的伤势。 好在除水荷额角有擦伤外,乐水没有大碍。 顾大伯冲过去也对两个光棍踢几脚:“送官,这事一定要送官!” 白里正恨不得掐死那两个混蛋,自己这个里正的脸都被丢光了:“亲家,你就是不说,我也要送县衙。” 几个人上前把两个王八绑了就往外面带,“大王八”一只衣袖上满是血,不停大声喊着痛,可没人理他。 顾沐云牵着水荷姐弟往回走。 顾秀云和大伯母,还有好些人都等在大门边。 大伯母一见到水荷就又气又急道:“你怎么能带着弟弟偷跑,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水荷低着头不说话,小身子还在抖。 顾沐云绷着脸,摆摆手:“大伯母,我们先回去吧,别责备水荷。” 旁边乐水扬着下巴,对顾秀云旁边的白家人狠狠瞪一眼:“谁叫她们欺负人……” “闭嘴,没你说话的时候。”顾沐云呵斥,乐水立即缩了脖子不说话。 旁边一个大娘握着手对天作揖:“可算是没出事!” 大家乱糟糟的没空再多说话,赶紧回到白家大院。 此时一屋子的人全部聚着,白里正坐在上首。 他接过儿媳妇送来的茶不喝,重重放在桌上,黑着脸道:“知道人不在,为啥不早些告诉我们,若不是还有点聪明去私塾喊人,今天就闯祸了。” 第147章 孩子不懂事 差点出事,里正夫人也是又惊又怕,但听到里正责备儿媳妇不早些喊人,立即帮忙解释:“我们也是满院找人,谁知道大门关得好好的,两个孩子会从收潲水的小门跑出去。” 白家另外几个媳妇也叫屈:“我们找了,又不能像大嫂那样可以去私塾找人,就找得迟些。” 大伯母虽然心里还后怕着,但见孩子已经回来了,而且是自己偷跑出去的,不能怪白家。 要是闹得白家不和睦,最后受苦的是自己女儿秀云,忙道:“亲家公,这事不怪其他人,还是孩子淘气乱跑了。” 房间里,顾沐云让水荷换了脏衣服,这才道:“水荷,你在家里就最老实,肯定不会随便跑出去,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能给我说吗?” 水荷抹了一下眼睛,就把吃过早饭后,白家那些婶子说的话一句不漏的全部说了,从顾沐云是否定亲,说到为什么穿男人衣服。 “乐水不想听她们说话,要到院里跑,我们找不到路,又看见那里有门,乐水就说要去找二姑三姑,我拉不住他只得一起出门去。” “从白家出来后,我们俩就开始找大杏树和水井,转了几个弯,就看见一户人家院里有大杏树,乐水说那就是二姑家。” 水荷说到这,咽了咽口水才继续说。 俩人当时敲开门问是不是顾家二姑。 里面的人说是,但二姑不在家,上街买糖了,让他们进去看小螃蟹小鱼。 乐水喜滋滋去看螃蟹,水荷站在院里,始终觉得不对劲,二姑家太脏。 她虽然已经记不得二姑的样子,但花伯母说过,二姑家磨豆腐过得好。 有大房子大院子,有比自己大三岁的大表哥和十二岁的二表哥,还有跟乐水一样大的表妹。 刚才那个男人说他是大表哥,可二姑家的大表哥还不到十五岁,没这样老。 水荷迟迟不进屋,突然听到屋里乐水在尖叫,她一慌没有进屋,反而赶紧往外跑。 “那个坏人就来抓我,我在他的手肘弯刺了一下,然后想转身跑,结果绊一跤被抓住了。” 顾沐云听得迷糊:“你用什么刺了一下?” 水荷比划了一下:“一根小竹签子,我在家练习弹针的。” 她看顾沐云平时用弹针很是羡慕,没有银针练习,平时就削了细竹签,放在身边练指力。 这次被人抓住,水荷就拿出来,直接刺在那坏人的手肘。 因为小姑说那里骨缝处有麻穴,一旦碰上手臂就发麻没有力气。 可是水荷力气小,又隔着冬装,只把那坏人刺流血,虽然没有发麻,但松了手。 可惜没能救出乐水,她很惭愧。 顾沐云听得心惊胆战,摸摸水荷的脑袋:“不错,你已经很厉害了。” 自己把套路拳教了几个孩子,水荷也跟着会比划几下。 一力降十会,小孩子怎么能打过成人。 水荷那点拳脚连皮都伤不了,竹针扎人作用又不大,若当时是钢针就能成功了。 有小姑安慰,水荷终于镇定下来,两人刚换过衣服,顾秀云和大伯母就敲门过来了。 这两人还没有开口,顾沐云就道:“水荷刚才已经说,是乐水误会那些玩笑话,才跑出去找二姑三姑。” 水荷乐水差点被拐,这事太严重了,要是追责,恐怕要得罪白家。 好在处理及时,没有酿成大祸。 而且这次也是乐水莽撞,白家妯娌说话不好听他就乱跑,还自己傻乎乎送上门去差点被拐,谁都不好怨上。 见顾沐云不怪白家,顾秀云一颗心落了地,她听白夫子和公爹说过,自己这个堂妹是个能干有主见的,生怕堂妹会闹起来白家难堪。 大伯母道:“刚才乐水也说是他跑出去的,不怪水荷。” 顾沐云笑了笑,摸着水荷的衣服道:“人没事就好,可惜出门穿的新衣服、新鞋都弄破了,现在只能穿旧的!” 顾秀云当着白家大嫂,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赶紧道:“家里有给各房准备的过年新衣服,就先让水荷和乐水穿。” 顾沐云不是有意想为难大堂姐,只对白家那几个妯娌背后谈论自己很恼火,自己作一作让她们别太过分了。 几人重新回到前堂,顾沐云先给大家道歉,说自己的侄儿侄女调皮让大家受惊吓了。 白里正和白文盛都在,见话说到这份上,呵呵一笑:“只要孩子没有出事就好。” 其他人也纷纷道:“没事没事。” 多嘴惹祸的那个媳妇神情讪讪,这是顾家不计较了。 不计较就是好亲戚,就连里正夫人也笑道:“孩子是想自己姑姑,可惜静云,丽云没空来。” 静云不在家,丽云……白家人没有提。 乐水最后没有等到两个姑姑来。 白家要把那父子俩送去县衙,顾大伯也跟着回去,还要把乐水带走:“这孩子太淘,别留下生事!” 他是怕了,要是乐水和水荷出什么事,三石两口子得闹死。 而且那两个出嫁女不露面,大伯心里也不舒服,不要乐水去姑姑家讨厌。 于是顾大伯带着乐水,跟白家人押着王八父子俩回去孝泉县。 顾沐云和大伯母,还有水荷没有走,她们要留下再待两天。 大伯母还想跟女儿聚聚,顾沐云的那片山林买卖手契也带去县衙过户,得等拿回来跟卖家银契两清。 而且她也想知道两个堂姐什么时候能见上。 就同一个村,满村人人都知道里正家出事,孩子眼巴巴想自己的姑姑差点被拐,当姑姑的都没有出现,难道来问一声很难吗? 看大姐秀云话里的意思,二姐是没回来,三姐是不方便。 既然大伯母是长辈不好登门去看小辈,那自己前去拜访应该没问题吧! 当天下午,顾沐云收拾好礼品,带着换上新衣服的水荷,跟大堂姐秀云直奔二堂姐家。 这一次没有再走错,其实两家隔得不远,绕过十几户人家,走出几百米就到二堂姐家。 门口果然有一棵杏树,不过是剩下的半段树桩,这树被砍了。 水荷说:“我们走过这里!” 二堂姐顾静云家磨豆腐卖豆干,夫家姓黄,夫妻俩勤快吃苦,家景也不错,修了亮瓦大屋。 这几天夫妻俩真的不在家,趁着众人都在置办年货,夫妻俩带着十三岁的大儿子,拿豆干去其他集市售卖,再要换些豆子回来。 家里只有婆母黄大娘和十二岁的二儿子黄顺,七岁小女儿黄晴儿。 顾沐云刚到门口,就看见一个老婆婆正端着一篮子鸡蛋往外走,旁边跟着两个半大孩子。 第148章 二姐黄家 另一边,黄大娘正要出门,见顾秀云陪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白净少年过来,她忙停住:“秀云,静云还没有回来,我给亲家送些鸡蛋。” 大堂姐顾秀云拉过顾沐云道:“黄大娘,这是我们小妹,顾家四姑娘。” 在找到水荷他们时,黄大娘已经看见过顾沐云,只是没挤上前去说话,忙道:“这就是你爹来说的,开医馆那个女郎中?” 顾秀云点头:“正是她!” “哎呀,我昨天晚上就该来的,这……家里没人,又泡着豆子走不开,这不,这时候才有空送一篮鸡蛋。” 黄大娘把手中的鸡蛋篮子端到顾沐云面前,让她看里面真的都是鸡蛋。 顾沐云也已经认出这个大娘就是中午在旁边对天作揖那个,拱手行了礼:“大娘客气了!”然后又叫水荷跪下行礼。 黄大娘夸张的一丢篮子,把水荷拉起来:“哎呀,真是个俊丫头,快别行礼,别把一身衣服弄脏了。” 说着又回头,对旁边两个正局促得搓手扭脚的孩子道:“顺儿,晴儿,你们也快来见小姨。” 几人在门边乱一阵,互相见过礼才终于重新进屋。 黄大娘先跟顾沐云说当晚是没人手走不开,不能来迎客。 又说水荷和乐水出事时,她本想到白家来,又想到恐怕顾家人没空。 反正话里话外,都是赔礼道歉自己没能早早去看望。 顾沐云其实觉得黄大娘没有跟去白家很聪明。 这种有可能白家跟顾家撕脸的家事,她一个外人最好别听。 秀云把顾沐云送到,闲话几句就回去了,那边还有一家人,也不能丢下自家的娘一个人。 于是,顾沐云就在二堂姐家坐下,大人在说话,两个孩子围着水荷问话。 顾沐云偷偷听了几句,那两孩子问的都是学针难不难?还说等过完年也想回西院看外公舅舅舅妈等等。 比起白家那些人隐隐的骄傲,黄家的孩子就热情多了,毕竟这边才是真正的表亲。 水荷此时应对也自然多了,有说有笑三个孩子相处融洽。 顾沐云跟黄大娘也说话,问黄家做豆腐,磨豆腐。 黄大娘的话匣子打开,对自家很满意,当着顾沐云的面,不停夸儿媳妇静云勤快能干:“你们顾家姑娘都是贤惠能干的,家里家外打理得周到。” 顾沐云笑笑:“我二姐是最贤惠的。” 当晚,顾沐云就在二堂姐家吃的晚饭,烧的各种豆腐和豆子,一桌豆腐宴有荤有素。 黄大娘做饭的手艺不错,这顿饭吃得顾沐云胃口大开。 水荷也是不停筷子,黄顺、黄晴儿在旁边嘻嘻笑,三人比着谁吃豆子最快。 对孙子孙女的闹腾,黄大娘只在旁边嗔怒的骂了一句:“你们有没有点耳性,才教了桌上有客别说话。” 顾沐云笑:“大娘别急,我平时也喜欢这些孩子们热闹点。” 在金针堂只有顾二伯年纪最大,一屋都是孩子,每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吃饭的时候更是,经常水萍和翠青在厨房为怎么做菜好吃吵,在饭桌上也要争哪道菜咸,哪道菜少放油。 听到顾沐云说孩子,黄大娘放下筷子把她又细细看一下,笑着道:“四姑娘自己还是孩子呢!看你不上脂粉,不着首饰,看起来年纪小小,真想不到是郎中。” 在二堂姐家吃过饭,大堂姐秀云又来接姑侄回去。 水荷不想走,她要跟黄晴儿住一屋,两个小姑娘现在正亲热得紧,约好晚上一个被窝睡觉。 顾沐云也随她,实在是白家人多规矩大,自己都有些不适应,水荷更是吃饭都不敢抬头。 在回白家的路上,顾沐云说了第二天要去看三堂姐。 顾秀云道:“刚才你在黄家,你三姐已经过来坐了坐,时间短,就没有喊你回去。” 顾沐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的婆婆病得很重,只能躺在床上?” 大堂姐吞吞吐吐:“是要人伺候着。” 顾沐云脸沉下来,只是现在夜黑,秀云没有看见,继续说:“从丽云生下老三,她婆婆就病了,这些年不见好,还越来越重,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你来了不如帮忙看看,她这病怎么回事?” 顾沐云嘴角上扬,无声笑了笑:“好,时间紧,我也准备明天早上就去看。” 从黄大娘那里,她已经知道三堂姐的情况。 三堂姐嫁的人家也是白家,是大姐夫远房堂弟,叫白礼年。 这人相貌长得好,上过族学,言谈举止很是漂亮。 当时三姐夫是到里正家办事,只一眼,在白家做客的三堂姐就将他看上了,也不怕三姐夫家很穷,一心要嫁。 大姐二姐都劝,说家穷不要紧,只要勤快日子总能过起来,就是白礼年那个寡妇娘性子不好,当他家媳妇以后少不得要受委屈。 可三堂姐被白礼年迷住,白礼年说绝不会辜负她,两情相悦、难分难解。 白姐夫也觉得自家这个堂弟聪明能干,以后会有出头之日。 婆媳之间的事他觉得不大,孝敬父母本来就是应该的,就答应了这门婚事。 的确如白姐夫所想,白礼年成亲后跟里正家结成姻亲。 凭着有这层关系,自己又能写会算,帮忙打理农田、土地和山林,家里过得不错。 黄大娘说到前面那些事,还是高高兴兴,但接下来的话就沉重了:“你三姐成亲十年,刚开始生下大女儿,她婆婆就很是不喜,白礼年没说什么,还帮忙劝说几句。 可从三年前生下老三,她婆婆就气倒在床上病了一场,找郎中来看过,好好坏坏不见起色,只说心病还得慢慢开解。” “你大姐去那家,本来想宽慰几句,却被那白婆子骂出来,说她故意把堂妹嫁过来断自己香火。 里正夫人厌恶这个刻薄的弟媳妇,也不许秀云再搭理他家。” 二堂姐和三堂姐是亲姐妹,黄大娘跟白婆子也是姻亲,可两家早就闹得不见面,而且时间已经好几年了。 因为刚成亲时小夫妻吵架,二姐去给妹妹撑腰,把白礼年骂一顿,结果招来白婆子追到黄家门口来骂人,说没安好心来挑唆夫妻。 最让黄大娘生气的是,最后丽云跟白礼年和好,也怪亲姐姐不该插手,这一下姐妹俩也生疏了。 这番话把顾沐云听得一阵无语,决定要去看看那个传说中的恋爱脑。 第149章 三姐白家 第二日,顾沐云要去看望三堂姐。 临出门时,顾秀云忧心忡忡:“四妹,你去坐坐就是,别多说话。” 顾沐云点头:“知道的,我就看看三姐。” 自己来了青木村,对这个三姐不见面说不过去。 大伯母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担忧:“那年你二伯母就为这事烦心,我们都担心会遇到不讲理的人。可是丽云却说三女婿……”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继续说道:“她说是个好人,不会让她受委屈。”说完又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到底是年轻了,现在才开始吃苦。 顾秀云还是有些担心,四妹是个还没有说亲的姑娘,那白婆子嘴毒,万一说得不好听,四妹恐怕受不了。 她想了想道:“要不,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吧!” 顾沐云摇头:“不用了,你是堂姐,也是嫂子,要是那白婆子真不讲理闹起来,以后两家不好相处。 我就一个外人,说了闹了转身就走,不妨碍我半分。” 顾沐云还真来了兴趣,真有这样厉害的人? 那王婆子就是一个浑人,被自己卸了下巴也知道闭嘴,她就不信有人长了钛合金下巴。 在大伯母的担心焦虑中,顾沐云独自一个人找上三堂姐家,连路都不要人带。 三堂姐家门口外的确有一口水井,上午井台边围着好几个村民在打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井边河边都是八卦好地方。 说是打水,还不如说是聚会。 排队等水的人站成一堆,抱着扁担一动不动。 若不是走近能看见嘴皮在不停上下翻飞,真还当成木桩子。 而打水的人在井里摇着桶索听得发愣,那桶在井里也是倒腾半天打不满。 可当顾沐云一出现在院门口,这些原本如同泥塑木雕人一下就活了,齐刷刷看过来。 时间过去一天多,里正家来了客人的事全村都知道,尤其是姐弟差点被拐,说着说着话题就引申到两个孩子是找姑姑。 姑姑是谁,村里人同样都知道。 黄家二姑是不在家,这三姑可是一直都在的,都没去接孩子过来。 现在来的是四姑,还不穿裙装。 新鲜事、新鲜人,哪怕青木村是大村,村里事本来就多,也架不住这刚出炉的火爆,尤其是当事人就在面前。 顾沐云不用回头都知道自己是焦点热点。 白家三姐夫会专营,挣到钱也全部拿回来,不光把院墙修整得崭新,就连两扇门都是刷上厚漆,亮堂堂很是气派。 顾沐云一手提着礼盒,一手敲响门环,还不忘回头往井台边看一眼,看得那些正往这边偷看的一个激灵,赶紧假装打水避开。 可等顾沐云回头再敲门时,这些人像是得到什么暗示,一个个脚下轻挪,就往门边移动了。 院门很快打开,开门的是一个瘦瘦的小女孩,身上穿着干净的粗布旧袄,七八岁的样子,一双眼睛水灵灵的。 她看着顾沐云呆立着,顾沐云以为这女孩不认识自己会害怕的,于是开口问道:“你娘是顾丽云吗?” 那小女孩点点头,使劲把门推开,对着顾沐云说了一声:“小姨,我知道你是小姨!” 她说完,回头就往屋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喊:“娘,我小姨来了,小姨来了!”声音里满是欢喜。 被晾在门边的顾沐云挑了挑眉毛,没有等三姐出来就直接进了院子,随手把院门虚掩着,没关实留下一道缝。 三姐家院子收拾得很干净,地上铺的青石一尘不染。 顾沐云才走到院子当中,从屋里冲出一个女人来。 三十左右年纪,身穿青蓝衣裙,一头乌鸦鸦的头发盘成髻。 容貌跟顾二伯不像,大概是像已经去世的二伯母,虽然不是很漂亮,但眉眼弯弯很是温柔的感觉。 那女人快步走到顾沐云面前,先是愣愣看着她,喊了一声:“四妹!”眼泪唰的一下就流出来。 说实话,顾沐云对随时流泪很不感冒,她觉得情感表达方式有多种方式,虽然最直接最真切就是热泪盈眶,但也误事。 比如像此时,顾丽云拉着自己呜呜哭,顾沐云分不清她是高兴的激动还是伤心的后悔。 三堂姐还抱着顾沐云在哭,从屋里跑出三个女孩,高矮一排,之前开门的小姑娘牵着两个妹妹,咬着唇,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院门口,那些看热闹的人聚拢过来。 顾沐云听到后面的动静,拍拍三堂姐的肩膀:“三姐,我们进屋再说吧!” 三堂姐没有留意其他,收起哭,扯下掖在腰带的帕子擦擦脸道:“四妹,只有你来看我,我还以为你们都不认我了。” 顾沐云微微一笑:“三姐,二伯和三哥他们都惦记着你,只是不方便走不开。” 顾丽云又要哭了,还是忍住,牵着顾沐云往屋里去。 三姐家的房子面积比二姐家小,但用的材料好,而且有人专门打扫,比磨豆腐的黄家更干净。 等坐下,开门的小姑娘机灵端出果盘茶水,顾沐云顺势把自己提着的礼盒交给她。 那两个妹妹也穿得干干净净,只远远盯着来的陌生人不靠近。 到现在三堂姐还是紧紧拉着她,好像是怕人跑了一样。 顾沐云微微蹙起眉头,神情严肃地直接说道:“乐水昨天已经回去了,他原本是想来找你的。” 她没有煽情,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还是说乐水和水荷吧! 听到这句话,三堂姐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哽咽着说:“我……我听伯母和大姐说了,还好没有出事。”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要是乐水出事就惨了,那可是三哥家唯一的儿子。 说起乐水和水荷,三堂姐喊过自己的三个女儿:“小昭、小盼,小迎,来见小姨。” 三个小姑娘齐齐站过来行礼,顾沐云取出秀云姐匆忙准备的礼物,一一放在各人手里。 那是碎银打的绿豆大平安扣,豆子上刻有吉祥字,用红丝线串着。 白家亲戚多,孩子多,这些都是提前准备好打发孩子的小玩意。 钱不多,还好看上台面,顾沐云也学到了一招。 开门的那个姑娘是小昭儿八岁,老二小盼儿六岁,小迎儿四岁,见到银豆子很喜欢,三张小脸笑得红彤彤的。 招、盼、迎…… 这三个名字听得顾沐云嘴角直抽。 见要送礼物,三姐还想要推辞,顾沐云道:“我这个姨难得来一次,应该的!” 姐妹才说这几句话,里屋突然传出咚咚声音,是木棒在重重捣地。 顾丽云像是得到什么信号,嗖的站起直奔后面去。 而刚才还笑嘻嘻的三姐妹一下没了笑容,捏着银豆子不知所措。 顾沐云把自己坐的堂屋看了一圈,这才拉过四岁的小迎,温和道:“告诉小姨里面是谁?” 第150章 以身入局 小迎趴到顾沐云耳边,小声说了一句:“里面敲地的是我奶奶,别去!” 听到这奶声奶气,顾沐云抿唇一乐:“哦!” 隔间里,白婆子躺在床上,手中是一根小孩子手腕粗的木棍,正使劲敲打着地面。 顾丽云小跑着到跟前:“娘,你是要喝水还是要小解?” 话还没有说完,一棒就打过来,好在多年已经有经验,都不用多想,顾丽云一扭腰,棒子就落在旁边的地上,发出“嗵”的一声响。 顾丽云面不改色,赶紧从床下拿出一个便盆。 白婆子抬起屁股,便盆塞进被窝…… 等她再哼唧一声,顾丽云又赶紧把便盆取出来,再从放在稻草窠子里的暖壶倒出热水,给婆婆净身。 伺候好了,白婆子才慢悠悠开口:“你把什么人带进来了?礼年这时候不在家,你要关好门户,别招惹是非。” 顾丽云赔着笑脸:“是我娘家堂妹来看我,坐一会就回去。” 白婆子坐起来,拍着床沿大声道:“你的堂妹,什么时候有堂妹?以前说你是家里最小,合计又是说话骗人。” 顾丽云慌忙道:“娘,小声些,是我三叔家的女儿,现在才回来的,没骗你。” 白婆子依然大着嗓子:“既然是你堂妹,怎么不进来给我见礼?有长辈不管,你顾家就是这样教你的,你顾家破落户也就这样的家教。” 这婆子躺在床上也怕寂寞,把自己的卧室直接安在堂屋的里间。 只隔一道门,外面什么都听得清,使唤人也方便。 于是不用人喊,在外间的顾沐云牵着小迎,掀开门帘就进来了,笑吟吟道:“老太太说得好,正因为我顾家是破落户,我三姐才嫁进你这个破家。 这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般配,死了都要埋一起才好。” 顾丽云被堂妹这句话给弄懵了。 两个姐姐一开口就是要自己和离,只有这个堂妹说要般配,还要永远在一起。 意思是好的,只是这话不怎么好听。 白婆子大概是被孝顺的顾丽云伺候得太舒服,还没有被人这样顶过,她高声道:“谁,谁在说话?过来。” 顾沐云没有靠近,用手掩着鼻子淡淡道:“我,顾家人说的,你实在太臭,要熏死人就不过来了。” 她闻着臭味! 白婆子只听到声音,见不到人到跟前,也不怕摔倒,立即撑起身子探头看。 迎着门口的光亮,她只看见一个“男子”站在那里,看不清面容。 怎么是个男人进来了? 躺在床上的白婆子顿时尖叫起来:“救命啊,快来人啊,有土匪啊,有贼人啊!” 听着白婆子中气十足的喊叫,再看看她灵活的身姿,顾沐云忍不住笑起来:“老太太,你是不是天天躺床上被梦魇着了,谁在大白天来抢你一个老婆子,土匪又不缺娘需要孝敬。” 说着她还一把拉开门帘,让更多的阳光透进来。 白婆子在阴暗的屋里待久了,骤然见到这明亮的阳光,顿感双目刺痛,一下栽进被窝大声呻吟起来:“哎呀,我腰疼!哎呦,我头痛!哎呦!我心口难受要死了!” 顾丽云脸上羞红,她本来对婆婆这样的喊叫习惯了,可今天被第一次登门的堂妹看见,顿时手足无措。 此时她不能对惹祸堂妹说什么,只能连声哄着婆婆:“娘、娘你先躺下,我这就把镇痛的药膏子兑了来。” 白婆子挥着手边的木棒:“滚开你恶毒心肠,是不是找人来害我!” 顾丽云又灵活躲开,还是好言去安慰。 看这婆媳情深……顾沐云挑眉,没有上前,重新退回堂屋。 此时大门已经被人推开一条缝,一群挑水的人正在探头探脑,可没有人进来。 看着三堂姐急匆匆伺候婆婆,无暇跟自己说话。 顾沐云索性取出板凳,带着三姐妹到院里坐下:“来,我们在这晒太阳,多晒晒以后才能长得高!” 有冬天的太阳晒在身上暖和,心情也会好几分。 小昭担忧的看着屋里娘亲忙来忙去,旁边大妹妹一脸愁容,就连四岁的小女孩也皱起眉头。 顾沐云笑着跟三人道:“小昭,你娘平时在家干什么?” 小昭很意外。 村里两个姨每次来家里都会哭着骂娘活该,娘也哭,然后爹和奶奶就不高兴,会发脾气再把娘骂一顿。 可这个小姨不骂,还笑着说话,三人也依偎过来。 院门口嗡嗡议论声越来越大,就连坐在院里的顾沐云都听清楚几句。 “哎,我听说这个顾家妹子是一个郎中,就连里正都说过好几次,有本事!” “是耶,昨天上午里正去买山林,这个顾姑娘就跟着一道去的,也是能做主的人。” “你们说,这可是顾家妹子,有客上门连茶水都没有,还撵到外面坐,礼年媳妇就这样对娘家人?” “哪里是礼年媳妇不管,你刚才没听到老婆子在骂人。这是把客人骂出来的。” “哎呀,白家黄家都是姐姐,当姐姐的管不住,里正和白夫子更不好管家事,她就谁的脸都不给了。” “我说还是礼年媳妇不争气,一连生三个姑娘,撑不起腰,要是有一个儿子,老婆子都会对她好些。” “屁话!看不顺眼就是不顺眼,生啥都一样,你看礼湘大嫂生的儿子,一样被他婆婆嫌弃。” 这话是扯到村里其他人家去了。 听着外面的议论声,顾沐云嘴角噙笑,自己要的就是这些话。 顾丽云在家里被欺负,丢脸的是顾家姑娘,连带秀云姐和静云姐在村里也活成笑话。 大姐夫和里正碍着同是白家人,又在帮自己做事不好管。 或许对他们来说,不觉得有多大的问题。 顾丽云在家相夫教子,孝顺婆婆是美德,还该夸奖。 最主要还是三堂姐本人站不住,别人也不好帮。 之前自己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来都来了,闲着也是闲着,自然要找点乐子。 只是大姐二姐这些年都没能扶起来的软蛋,自己就别在她身上浪费时间,说几句话跟挠痒痒一样,根本入不了心,反而得罪人。 既然三堂姐不以苦为苦,反以苦为乐,那自己就以人为饵,以身入局受点委屈。 让大姐夫二姐夫他们没办法装不知道,大姐二姐也能理直气壮的插手。 第151章 三姐夫白礼年 屋里,白婆子的骂声还是长长悠悠,顾丽云一如既往的小心伺候,顾沐云听得厌烦,直接挪到墙根下,在村民眼皮子底下当起小可怜。 她就不相信,白礼年还能躲多久。 这也是顾沐云要来走一趟的原因。 顾家来做客,三堂姐是伺候婆婆走不开,白礼年不伺候婆婆一样没有露面。 这可是把顾家人的脸往地下踩了。 自己无所谓,大伯母、大伯的颜面怎么办?以后大姐二姐怎么办? 自己已经在青木村买了山林,以后还需要姐夫们看顾,要是有矛盾又怎么办? 有脓包就早引脓,有疮就早割疮,要是山林有隐患,自己转手卖掉还来得及。 顾沐云在院里坐着还不到半个时辰,当院外围观的人不减反增时,白礼年终于出现了。 他是被白里正用棒子抽回来的:“现在全村人都看见了,你的小姨妹被你娘骂到院里坐着。 你不觉得丢脸,我白家丢脸,再不回去把你娘劝住,我就让你别想在青木村抬头。” 所以,他这才屁颠颠的跑回来。 此时顾沐云已经在院里喝上茶了,小昭烧的,三堂姐还在给白婆子捏腿。 晒着太阳,身边围着三个小姑娘叽叽喳喳也不难受。 小昭摸着顾沐云身上穿的衣服,又摸她的针包,稀罕得不行。 那一把亮晶晶针让孩子们简直大开眼界。 “小姨,你会扎针会治病,能不能帮我奶奶治一治?”叫小盼的老二低声道。 顾沐云笑眯眯:“可以啊,只要你爹娘愿意给你奶奶治病,我就能扎针。” 在白家,因为里正夫人在年节上忌讳病痛,所以没有说治病的事。 其实这也正常,就是现代人也有这讲究,只要能捱一阵,大过年时也不愿意进医院。 说的是“腊月忌尾,正月忌头”是不见医生的。 此时小孩子不知道啊,还很高兴道:“我这就告诉娘去。” 小盼也不怕奶奶会随时打人,兴冲冲跑进屋。 院外,白礼年回来了,远远就看见自家门口站满人,还有好事者攀着门边,大咧咧往里看。 “你们这是干什么?”白礼年脸都黑了,想要呵斥却又忍住,眼前这些人里面不少都是白家族人。 有人挑了水回家,但还有不少人笑嘻嘻打趣他:“白掌事,你家小姨子来了,连屋子都进不了,还在蹲墙根呢!” 白礼年脸上挤出笑:“你们胡说八道,怎么会让姨妹蹲……” 院门推开了,入眼就是坐在门边墙角处的大小三人。 顾沐云早就听到声音,但她一直没动。 白礼年推门进院,小昭和小迎姐妹两个立即站起,老老实实喊了一声爹。 顾沐云也站起来,仔细打量这个把三堂姐迷住的男人。 大堂姐和黄大娘都说白礼年长得好,自然是出众的。 但在见过无数美男帅哥的顾沐云眼里,也就是没有发福的普通人。 要说夸,可能就是长了一张冷白皮,在普遍黑皮肤的农家村镇里比较打眼。 顾沐云一眼看过,喊了一声:“三姐夫!” 白礼年也看见顾沐云,他知道顾家来了一个姨妹,听说懂医。 买山林花的二十两银子还是自己经办的。 跟顾家结亲十年,他最初还跟着媳妇回过娘家,后来接了差事就再没有去过,他不想跟顾家有走动。 没想到现在不仅要买山林,还来了一个懂医的姨妹,只是这姨妹怎么看人冷飕飕的…… 但这感觉只是一瞬,白礼年只以为自己错觉,因为顾沐云已经笑吟吟喊着“三姐夫”。 白礼年恢复笑容:“四姨妹怎么不进屋坐,你三姐一天在家啥不做,也不知道待客,你别跟她计较。” 三姐一天在家什么都不做?从自己来到现在,三堂姐围着老婆子忙着还没有出来呢。 看来这男人不光会说茶话,还挺能pua人的。 顾沐云还没有回话,就听到屋里传来一声高叫:“小死货,你就想我死,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下一刻,小盼慌慌张张跑出来,一脸惊恐。 她差点又被打了,还是娘拉了一把才躲过。 顾沐云看一眼白礼年,笑笑道:“你家还真热闹啊!” 然后走过去牵着小盼,又回头喊小昭和小迎,直接走往门口大声道:“当面打孩子骂人,撵客也不用这样吧!我在贵家待不住,还是回大姐家吃饭。” 白礼年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顾沐云会这么做,当面就走,想到院外那一群人还等着看自己的笑话,一时间有些慌乱。 “哎,四姨妹,你别走,都是误会,我娘有病在身脾气不好,你别介意。”白礼年连忙解释道。 顾沐云笑了笑,说道:“没关系,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过,我还是有一句话要告知,老太太有病就需要好好治,你家不能让她就这样躺着养。 这种打骂是有癫狂之症,这症严重了还会‘脱衣怒骂,翻墙而走,不避亲疏。简单来说,就是要成疯子,会脱光衣服满村乱走。” 像是应证她的话,白婆子在屋里摔盆打碗,骂声、咚咚声传到外面还清晰可闻。 院门早被人打开,听到顾沐云的话,外面有人嚷起来:“白礼年,你不是说你娘只是身体不好卧床不起,怎么是疯子?以后祸害村里怎么办,我可听说了,疯子要杀人放火的。” 白礼年连忙解释:“不是,我娘没疯,她只是脾气不好。” 顾沐云惊讶道:“三姐夫,大家都说你是孝子,你可别误了老太太的病。 我虽然年纪小行医时间短,但自幼跟着父亲在医局走动也有十年,见过犯病杀了全家的……”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接过去:“这话当真?” 说话的是白里正。 白里正和白文盛来了,还有秀云姐和大伯母。 实在是顾沐云走亲戚蹲墙根这事像长脚了一样,转眼就传遍村里。 自己在家夸了又夸的姨妹被人撵得不能进门,让白里正和白文盛脸上很不好看。 此时听到白婆子要疯,他就更不高兴了,不满的瞪了白礼年一眼。 第152章 不疯也得疯 顾沐云道:“可能三姐夫也不知道老太太病情严重。 大家若不信,先让我进去一次,你们就在外面听着。 如果真有病,会不避亲疏见人就骂,那就赶紧治。 要是装病,见到外人病好,还会客客气气就好办了,我是外人,试一下就知道了。” 顾沐云这番话听得院门口所有人面面相觑,刚才说疯病,现在又说装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白婆子这些年谁的面子都不顾,把儿媳妇的堂姐亲姐都得罪了,还真有点疯的意思。 以前村里人只认为白婆子是故意磋磨儿媳妇,现在越想越觉得是疯病。 白礼年有些急,他是听明白了,怎么着自己的娘都有问题。 疯了不行,装病更不行,立即抬腿就想往屋里走:“我看看去!” 顾沐云哪里能让他坏自己的安排,赶紧拦住:“要看病就要出其不意,你露面就不灵了。” 白里正沉下脸:“四姑娘是来看姐姐的,没道理撇在门外,让她进去。” 这是要顾沐云这个外人先去探病,看白婆子是真疯还是假疯! 于是顾沐云在众人复杂目光中走进屋里。 白礼年脸色是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他回来已经说了这么多话,顾丽云都没有出来。 他清楚,刚才娘骂了孩子,此时肯定要对丽云闹一通才泄气。 要是让姨妹看见…… 他脚下站不住,回头问跑出来的小盼:“你娘在干啥?” 三个孩子已经被顾秀云拉到一边,见白礼年还问,立即没好气道:“她除了伺候婆婆,还能干啥。” 对这个大姨姐兼本家嫂子,白礼年是很客气的。 他不客气也不行,白家父子还在旁边看着,只能压着焦急道:“大姐,丽云在家不缺吃、不缺喝,她只伺候老人孩子,其他一样没让做过,我更没有在外面沾花惹草,你怎么就始终不满意。” 顾秀云不满意,这婚事从一开始就不满意,但三妹自己愿意成亲,二叔二婶也同意,她这个堂姐自然不好管。 若是三妹过得好,她也就认了。 可昨天看到三妹人憔悴得不行,恐怕那老婆子是要把她往死里折磨,好让白礼年重新娶一个回来生儿子。 三妹到现在还心甘情愿,二叔也对这个女儿死心,静云亲姐不管,她这个堂姐更没有理由强行管堂妹家事。 此时被妹夫质问就没有底气,只能哼一声不出声了。 秀云心里焦急,可看向旁边母亲,却见娘捏着手指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屋里白婆子又在喊:“出去,抢人了,杀人了,救命啊!” 还有噼噼啪啪的打斗声,听得众人一愣。 白礼年拔腿就冲进去,其他人全部跟着拥上。 门帘早已经被顾沐云扯开,不用进里间就能看到情况。 此时顾沐云就站门里两步位置,面对床,双手背负着没有说话。 而床上,白婆子挥舞着木棒,想要驱赶顾沐云,打得床沿邦邦作响。 旁边桌上的碗碟摔了一地,就连尿盆也打翻了,臭气熏天。 因为角度问题,此时门口的人只能看见那根挥舞着的棒子。 还有因为害怕婆婆摔下床,跪地死死抱住白婆子的顾丽云。 白婆子早就被顾沐云激怒了, 这个莫名其妙的顾家人居然跑来说自己家儿子跟顾丽云般配,一辈子都要在一起。 在她眼里,连儿子都生不出来的儿媳妇就该休了。 还有今天的顾丽云像是哑巴一样,自己再掐再打都不出声,更不愿意喊外面那个“顾家人”来赔礼道歉。 可此时这人不仅又大摇大摆进来,还恶狠狠瞪着自己,让她更是怒火中烧,木棒子舞得越发起劲,完全没有留意自己门口出现很多人。 等白礼年到床边,她立即大声嚷着:“顾丽云找了野男人要杀我,快撵出去,撵出去。” 白礼年使劲摇她:“娘,那是顾家小妹,是我的姨妹。” 白婆子红着眼:“你的好媳妇找个野男人进屋,还要给我吃药,就想害死我,他们想害我。” 顾沐云一句话没说,还看向站在门外的白里正几人,严肃道:“这是已经病入膏肓,疯到极点出现幻觉,再不救治就要杀人放火,脱衣上街了。” 大伯母此时已经僵在原地,手脚发抖。 她只知道白婆子瘫在床上要人伺候,可此时见到那挥舞着的木棒,哪里还能相信这是一个三年不下床的病人。 大伯母指着那木棒,回头就颤着声音问白里正:“亲家公,我顾家女儿嫁到白家,就天天用这棒子打的?” 白里正是白家不假,可又不是一家人,更不知道婆婆在床上躺着还用木棒子教训儿媳妇。 哪怕他能言善辩,见多识广这时候也被问得回不起话来。 旁边白文盛更是眉头紧皱,他读了一肚子书,要写文章自然可以花团锦簇,可要处理这家长里短还真是难。 再说自己的妻子顾秀云也从来没这样跟母亲闹过。 见这父子俩不出声,大伯母把脸转向顾秀云:“你是不是也瞒着我,白家是不是也这样虐待你? 水荷姐弟突然走丢,莫不是有人故意的? 你别瞒着,你还有娘,没有人能欺负你。 这日子过不了还可以和离,犯不上为名声把人命也搭进去,我们这就回顾家。” 说着,大伯母拉了顾秀云就走,嚷嚷着要回娘家不过了。 她这几句话可把白里正和白文盛给急着了。 现在还在说顾丽云的婆婆是不是疯子,这边还没有定论,怎么就又疯一个? 顾沐云站在屋里也傻了眼,自己一把火还没把三堂姐的家点着,怎么把隔壁大姐夫的床帐子给燎着了。 她哪里知道,当娘的看见女儿这样遭罪,不疯也得疯! 大伯母拉着顾秀云往外走,白文盛赶紧过去躬腰作揖解释,秀云从嫁到青木村,没有这样受过虐待。 大伯母不信他:“你去问白礼年,他会不会承认自己家虐待儿媳妇? 哪怕被我们亲眼看见虐待,他也不会承认的,只会说媳妇的不好。” 白文盛叹气,他再是满腹经纶,此时也说不过护女的大伯母,只能看向惹出事端,还在旁边看戏的小姨妹兼侄女:“说吧,这摊子该怎么收拾?” 顾沐云认真道:“有病治病,无病防病!” 第153章 越打越亲热 床沿边,顾丽云跟白婆子像怨偶般抱在一起。 白齐氏咬牙切齿道:“你找人来是想害我家?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儿一心一意对你,你还要绝我家的后!” 顾丽云想要挣脱婆婆,使劲推着她:“不是,娘,我也是一心一意为白家好。” 两人还在纠缠不休,颇有生生死死割舍不得的感觉。 白礼年站在原地没有上前,因为地上一摊子尿水,他的脚实在踩不下去。 这场面…… 白里正转身回到外间堂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沉声喝道:“白齐氏住手!” 这一声吼让白婆子吓一跳,她猛的抬头,立即看到房间里木然站着的儿子,还有从门口纷乱晃动的影子。 还有其他人在家里? 白婆子一下冷静下来,丢开儿媳妇立即躺回床上,重新进入病病歪歪的瘫痪状态。 顾丽云又小心翼翼上前伺候。 看见这一幕的人神情都变了,但没有人上前去安慰喊痛的白婆子,也没有人管顾丽云。 因为之前顾沐云在院里就说过,如果真有病,会不避亲疏、见人就骂,人越多越狂。 要是装病,见到外人就安安静静的不再疯,只瘫在床上。 白齐氏现在就安静的瘫了! 白礼年陷入两难境地,他得选择自己的娘是真疯、还是装病。 刚才大姨姐被顾家娘拉走,大哥文盛就没有好脸色。 白里正在外面的客堂坐着,那脸色更是阴得能滴出水来。 白礼年家院子已经被好事者挤满了,还有几个村老已经赶来跟里正坐在一起。 白齐氏虐待儿媳被当众抓住,而且目击证人还很多,就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白里正也不会听任何人的辩解,不管是疯还是傻,白家都要给顾家一个交代。 虽然此时顾家人只有一个小姨子在。 因为亲家母已经在白家大院闹开了,要把大儿媳妇带走,家里闹成一团麻。 白里正气不打一处来,自家过得好好的,儿媳妇突然要和离,说是怕虐待,这让自己这个当公爹的里正从何说起。 白家人聚在一起处理事情,顾沐云跟三堂姐在房里换衣服。 顾丽云跟白齐氏拉扯那一阵,身上沾上污秽,让人不敢接近。 堂姐家的“招弟三童女”已经被大伯母带走,姐妹俩正好好打开窗户说话。 顾沐云背靠木柜上,双手环抱,懒洋洋问顾丽云:“三姐,这种情况多久了?” 顾丽云正梳着头发,闻言忙道:“你姐夫对我还是好的,只有婆婆不喜欢小昭她们。” 顾沐云笑了笑:“知道,我说过你们两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辈子都要在一起才好。” 顾丽云狐疑的盯着顾沐云,她不知道这个素未谋面的堂妹要说什么。 顾沐云摆摆手:“你别紧张,我不会劝你和离。 不管你婆婆如何嫌弃小昭她们,至少三姐夫把你们母女三个养活的,你这个亲娘也没有饿着冻着孩子。 要是让你们和离,你把孩子丢给后娘,孩子可怜。 让你带孩子走,以你的本事挣不到钱,孩子跟着你一样可怜。 所以,你们这对父母得锁死,永远不能分开。” 顾丽云都听蒙了,不过也放下心里的戒备,激动得热泪盈眶:小妹到底是府城长大的,读书识字跟两个姐姐不同。 姐姐只知道骂自己傻,而小妹她懂我。 白礼年说过,不管其他人说什么话,两人都要在一起。 哪怕婆婆也不喜欢自己这个儿媳妇。 只要自己小心伺候婆婆,婆婆总有回心转意的一天。 激动的她忍不住就把自己的爱情从两个人的眉眼传情,到两家抗争,再到结成伴侣一五一十告诉顾沐云。 “小妹,你还没许亲,不知道成亲后有人关心的好。 在顾家虽然有爹娘和兄弟姐妹,可都比不上你三姐夫说话贴心。” 顾沐云挑挑眉,没出声。 顾丽云显然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继续道:“哪怕家里再反对我也要嫁给你姐夫,他发誓说永不负我。于是,我绝食不吃饭五天……你二伯和二伯母才终于答应。” 顾沐云冷笑一声:“拼死拼活嫁过来就为受委屈?” 说起自己受委屈,顾丽云脸上没有苦意,反而浮起一丝羞涩:“只要夫妻和睦,受点委屈不算什么,我白天伺候婆婆辛苦,晚上你姐夫会给我跪下道歉。 说婆婆怎么打我的,他要赔偿,让我用鞭子打他,打得越重越好! 因为婆婆病着无法打理家事,家里的银钱也全部由我存着,我那小匣子里都是私房钱。” 顾沐云瞠目结舌,这两口子门道还多呢,难怪三堂姐虽然面上疲倦,但不见瘦弱不堪,更是毫无怨言。 世上的幸福哪有标准答案,两人结婚并不是两家联姻。 因为顾家最开始不答应这门婚事,让白婆子生起不满,同样也不答应娶亲。 可两边反对的压力让这对夫妻生起叛逆心理,还非在一起。 大姐、二姐的劝说成了催化剂,白婆子的虐待是增稠剂。 在众多压力指责下,夫妻俩关起门来好得蜜里调油,一口气生下三个女儿。 白婆子的病是装的,顾丽云的苦有多半是演的,白礼年甘之如饴,大家倒是误会两人了。 只是这些事太过另类,规规矩矩的大姐听不明白,勤快的二姐也不能理解,顾沐云这个被洗过脑的能听懂。 人家这是把一村人都耍了! 不过这样说也不对,毕竟顾丽云是自讨苦吃,大姐二姐要干涉也是自讨苦吃。 顾沐云还真没有要拆散两人的意思。 在三姐家这小半天她算是看明白了,哪里是顾丽云恋爱脑,这一家子都是。 狗护食的东西别抢,在别人眼中是一坨翔,在狗眼里是美味佳肴。 再说了,人家两厢情愿,何必当这个恶人。 白礼年天天忙外面,顾丽云跟白婆子在家纠缠。 婆媳关系好着呢,越打越精神,越打越亲热。 若是白婆子真打,顾丽云受不了那一棒,这些年早被打死了。 而白婆子装瘫,顾丽云也是知道的,心甘情愿去伺候。 人类世界千奇百怪,总有不一样的碳基生物。 唉,只可怜了三个小姑娘,要在这打打闹闹的家里生活。 还有大堂姐和二堂姐,跟所有人一样,成了古代言情虐剧里反派配角。 第154章 处罚 白齐氏的卧室里,该躺床上的依然躺着,便盆丢在地上依然在地上。 其他白家妇人看不过意,帮忙简单收拾一下。 不过,她们收拾的动作慢得跟蜗牛一样。 没有人跟白婆子说话,倒是对床边放的木棒看了又看,瞧了又瞧。 几人在低头转身时,眉来眼去,眉飞色舞,不用言语已经想好下一场聚会的主题。 客堂里,白礼年跪在冰凉的地上。 有里正和村老在,村民们聚在院里静静听着,没有吵闹,只看处罚结果。 时间紧任务重,祠堂就不用去了,白里正和村老当场轮流对他进行训诫。 第一是赶紧给老娘白齐氏治病。 白里正对族里出这样一个不孝之子痛心疾首:“以前每次问起,你都说你娘已经好转,每天能吃能睡。 没想到疯得这样厉害还隐瞒着,是不是要等到我青木村出一个不着衣衫,遍街乱走的疯子,你才承认病情?” 至于顾家孩子因为找姑姑差点被拐,顾丽云为了这个疯子都没空帮忙找寻的事,白里正没有再提。 小孩子乱跑跟自家疏忽也有关系,而且还是二儿媳妇口无遮拦惹出事端。 对里正的指责,白礼年低垂着头无言以对。 怎么解释? 不承认疯,就得承认装病磋磨儿媳。 娘究竟是病还是疯,他也说不清,刚开始是病,后来就不好说了。 可老娘不是头晕就是腰疼,就连屎尿都要用便盆。 知道老娘这是心里有气憋着无处发,只要能得一天清静,白礼年也就随她,就是苦了丽云。 一个长着山羊胡的村老叹息开口:“都说百年修得好姻缘,你跟顾家联姻本来是好事,好不容易才娶来顾家女,不好好待人家,还任由病中的老娘折腾。 说起来,你也年满三十,上有老母,下有妻儿,该当家做主的人。 可你听听,外面说起你白礼年,前面夸一句是个能人,后面都会接一句不懂事。 若不是你大姨姐帮忙,你能有今天的出路,新人娶进门,媒人丢过墙,你们对你大姨姐可有好脸?每年给你岳家送过节礼没有?” 顾家三姐妹嫁到一个村,彼此关系怎样,大家都知道的。 虽然每个人都在说这个老三的不对,但连带着老大老二也被嘲笑。 白礼年清楚自己的婚事顾家不答应,还是堂哥白文盛帮忙定下。 只是平时堂哥不提家事,也少回顾家。 他就搁到一边,此时被村中长辈翻出来说,顿时满面羞红。 话绕到自家,同坐的白文盛知道再说下来,自己也跟着没脸。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小姨妹是一名郎中,你娘的病情就让她好好瞧过。 该治疗就要及时治疗,不要再隐瞒病情了,否则会延误病重。” 白文盛顿了顿,继续说道:“讳疾忌医总是要酿成大祸的,这事我给四妹说,今天就治疗。” 他如同当年答应婚事一样,再次作主,不给白礼年任何推脱的借口。 很快,顾沐云就被叫到客堂,白里正询问这“疯”病的治疗。 顾沐云一听要自己给白婆子治病,心里虽然还疑惑这样快就出决定,也早有准备,这病还只有自己才能“治”好。 她故作思考回答道:“情志失调最明显的表现就是闷闷不乐和疯疯癫癫,老太太这打人骂人、不避亲疏,狂躁易怒的症状确实属于狂症,需要好好治疗。 不过,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治好她,心病还须心药医,老太太要是自己想不开,神仙难治。”说完,她看向白家人,想听听他们的反应。 顾沐云要看白家反应,白里正几人却舒了一口气。 白家当婆婆的装疯虐待儿媳妇,若是传出去,白家全族都要沦为笑柄。 相比之下疯了更好,而且由顾家人来经手治疗,无论痊愈,白里正都可以面对顾家的兴师问罪。 白里正点头道:“你是郎中,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你三姐夫只会感谢你的。” 说着,转头看向白礼年:“只要在年前治好就行,还能好好过年,你也可以在正月去关口镇给岳家拜年。” 这是要顾沐云一次性解决问题,还要白礼年自己去关口镇领罪认罚。 他话说得轻巧,白家其他人也齐齐看向白礼年:“是啊,年前治好,我们各家亲戚来往好走动。” 说实话,这两天的事有些多,而且对青木村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拐孩子,装疯卖傻虐待儿媳妇,哪一条说出去都要让青木村的名誉扫地,别人恐怕连赶集都不敢来了。 王八父子已经送去县衙,现在只剩疯子还躺床上,早治早好。 里屋,白婆子不敢闹腾,正躺在床上装瘫,外面的所有对话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村里人说的是自己不该虐待儿媳妇。 刚才她被抓个正着,做贼心虚不敢声张。 此时里间帮忙收拾的村里妇人嫌臭已经走了,只留白婆子孤零零躺着没人搭理,趁着这个空,她脑子也渐渐缓过劲来。 自己凭什么怕,是顾丽云硬要赖着自己儿子嫁到白家,而且还没能生出一个带把的,是顾家理亏。 至于什么小孩子来找姑姑差点走丢,对她一个终年拘住室内的人来说,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心里这样想,胆气就足了,连哼唧声也渐渐大起来。 自己反正已经是病人,瘫了,要人伺候。 你们就是找了郎中来又能把我怎样,我不喝药还能灌? 可下一秒她就哼不出来了,白婆子听到白文盛要顾沐云给自己治病。 啥意思,要那个顾家小妹给自己治病? 那样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本事治病。 自己要是真让她治,岂不是任她摆布,要被毒死。 不行,不行,已经有一个顾丽云天天折磨,再来一个肯定会死的,自己不能让顾家人害死。 十年前就是白文盛做主把顾丽云嫁过来,现在又要顾家妹子看病,这是要把自己家搞得家破人亡才罢休了。 白婆子越想越愤怒,忍不住就去抓床边的木棒。 不知道刚才是谁收拾东西时动了木棒,没在平时顾丽云放得最顺手的地方,白婆子随手这样一抓就落了空。 第155章 误诊 白婆子探身去抓木棒时,一把抓空。 她躺得久了,“久卧伤气”稍微一动就头昏眼花,越发显得病重。 此时手中落空,身子一歪就栽下床来。 又不知道是刚才哪个好心人,大概是想着方便白齐氏自取尿盆,顺手就放在床脚。 位置不偏不倚非常合适,白齐氏这一跌,脑袋正好插进自己的尿盆。 外面大家还在说话,白礼年听到要顾沐云治病也是暗暗叫苦。 这个今天才见面的小姨妹明显不是个善类,娘若是落在她手中,肯定要吃苦头。 就在白礼年还想找法子拖到年后再治时,就听到里间传来“轰隆”一声响,似乎有重物落地。 紧接着是尖叫,还有稀里哗啦的大响。 白礼年瞬间站起冲进屋,客堂所有人也都站到门口去。 往里一瞧……白里正几人立即退回来。 屋里,因为常年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为方便儿媳妇伺候自己,白齐氏没有穿下裤。 此时这样倒在地上,白花花的大腿直晃眼,吓得白里正和几个村老的老腿都利索了,瞬间闪现到院里。 白里正随手点了刚才帮忙收拾东西的几个妇人:“你们几个去把人再收拾一下。” 刚才几个妇人该看的已经看过,此时还要去伺候疯子,就有些不痛快了。 几步路的距离走不动,你推我我推你,挨挨挤挤半天人还在院里。 顾丽云此时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听到里间在尖叫,条件反射的就进去。 抬眼看见倒在地上的婆婆,还有已经被扯垮下来的帐幔子。 光着屁股倒在地上,外面还有一屋子人,白齐氏此时就像脱了壳的蜗牛,赤条条露在外面,又惊又吓又急,想要赶紧回到被窝里。 可拉塌了床帐,整个床都被厚帐幔遮天蔽日般罩住。 她只能双手乱撩,想要从帐缝中钻进去,浑然不觉外面露出的两条大腿乱蹬,一点瘫痪的痕迹都没有。 先进来的白礼年此时也顾忌不了什么,慌忙上前把白齐氏抱上床。 紧跟过来的顾丽云重新用被子把婆婆盖好,还像以前一样温柔宽慰:“娘,我一会给你兑药膏子喝!” 白齐氏双目紧闭,没有刚才的活力,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白礼年脸都青了,刚才他看见自家娘光着屁股往床里爬还不觉得什么,这时候才感觉自己有些站不住。 他每天回来时,见到的都是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娘,不是刚才那个活蹦乱跳,自己差点抱不住的娘。 娘是真疯,也是装病,治,必须治了。 夫妻俩手忙脚乱在忙,顾沐云又是双手环抱着站在旁边看,半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等白齐氏重新躺好,顾沐云才上前道:“老太太放心,我一定能给你治好的。” 她不说还好,话才出,白齐氏像是被针扎到一样,倏地睁开眼睛,恶狠狠盯着她:“我不吃药,你是想害我!” “不用吃药!”顾沐云面无表情,她本来想笑一笑缓和一下医患关系,可身处这样混乱环境,实在笑不出来。 顾沐云要治疯病,满院的人都等着看热闹,其中有一人不乐意了。 青木村有上千人,除几个草药郎中给村民卖些药外,还有一个医馆,坐堂郎中是本地人,姓罗。 罗郎中四十多岁,祖传医馆,是青木村里离不开的人。 平时白齐氏的病就是他诊的,瘫痪也是他定的。 之前顾沐云说白婆子是疯了,而不是瘫,这显然跟罗郎中的诊断不符。 此时一听这个外来的女子要治病,还完全否定自己的说法,罗郎中立即走了出来。 “请问你是什么人?没有诊脉没有问诊,凭什么判断白齐氏是疯?”罗郎中情绪有点激动。 顾沐云不认识他。 旁边白文盛上前给姨妹解围,也是提醒罗郎中:“罗郎中,我姨妹也是一个郎中,不仅自己医术了得,还拜了关口镇的杏林堂牟老郎中为师。” 罗郎中板着脸道:“我不管她是谁的徒弟,无凭无据就想行医,是想拿人命当儿戏。” 关口镇离青木村路途不近,杏林堂再有名,那也跟自己无关,在自己地盘上撒野就是不行。 顾沐云出门作客,没穿尚医局的制服,看起来就是一个有些奇奇怪怪的女子。 此时遇到同行质问,她没有丝毫意外,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只是院里人多口杂,不适合当众讨论病情,于是抬手行了一礼:“还请罗郎中移步到客堂说话。” 见顾沐云要自己去单独说话,罗郎中越发笃定顾沐云小小年纪,懂点医术恐怕也是沽名钓誉,只为能谋一门好亲事。 他头一扬:“既然是说病,那就在这说好了,让大家都听听,你是怎么编排的。” 怎么编排? 顾沐云都乐了,自己亲眼所见,顾丽云亲口所述还有错,白齐氏就是在装病。 自己只说疯了,实际上是在给大家面子,毕竟疯病可以误诊,装病却不允许。 医生是最不能有容错率的行业,其实错误偏偏最高。 有报道,国际上通用门诊的误诊率在30%是合格的,遇上肿瘤误诊率在40%,如果器官疾病误诊率是50%。 像白齐氏这样没瘫装病,婆媳俩不说实话,罗郎中被骗也正常。 但是自己若是说出来,罗郎中的名誉扫地,也会让三姐和姐夫难堪。 看着倔强的罗郎中,顾沐云想了想道:“可能是罗郎中治疗有效果,之前的瘫病已经好了大半。但现在情绪激动,有些魔怔,需要调和肝气,否则还要瘫。” 好话一句三冬暖,听到顾沐云承认自己没有错诊,罗郎中心里的不舒服立即消散不少。 但论资排辈,顾沐云这样的小丫头还是没有出诊看病的资格。 罗郎中鼻子里哼一声:“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已经把白齐氏治疗得差不多,这功劳平白落在你头上。” 顾沐云还没有治,他已经开始抢功。 顾沐云不想跟他争辩这些,反正自己在青木村又不开诊所,别人要说医术好坏都无所谓,于是笑笑道:“那就多谢罗郎中成全了。”说着就进了里屋。 屋里,白齐氏又慌又怕,伸手想掐伺候自己的顾丽云,口中喊道:“我不吃药,你们是想毒死我。” 顾丽云被掐惯了,手腕一翻就把她甩开,继续面不改色的整理床铺。 顾沐云走到愁眉苦脸的白礼年身边,很是随意道:“三姐夫,既然老太太不想喝药,那就直接扎针吧!” 第156章 催吐 不想吃药很好办,这还真就撞在顾沐云的手中。 只是针包才取出来,看到顾沐云故意亮出来的一排粗细长短各不相同的银针,白齐氏只感觉看到杀猪匠的那排刀具。 她就真的发疯了,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响彻青木村:“杀人啦!” 顾沐云也不惯着她,趁着白齐氏拼命往被窝里躲之际,下针如插秧,很快就在双手的合谷……双脚的太冲扎上针。 人的反应都一样,只要一丝理智尚在,被针一扎就会僵住。 此时白齐氏手、脚、胳膊腿都是针,她躺在床上,手脚大张不敢动弹,只剩嘴巴不停的呼嚎:“啊,麻呀!疼呀!” 顾沐云已经爬上床,骑在白齐氏身上,在胸腹处的穴位不停运针行针。 这画面实在是不好看,并不是顾沐云想欺负白齐氏,实在是这床很宽。 而且四分之三是围栏,跟一个小房子似的,人躺在里侧不方便扎针。 算了,还是承认吧,顾沐云就是故意的。 因为不蹲在床里侧,就得趴在白婆子身上,总有亲密接触。 相比之下,为了扎针准确,顾沐云还是觉得骑着更好,至少白婆子不乱动。 行为上虽然有些冒犯,但在治疗上顾沐云没有丝毫的玩笑,因为白婆子是真的有病,说话气短喉中有痰声。 一个人如果心情郁闷,就会导致肝气郁结,而肝主疏泄,如果肝气不舒,则容易产生郁火。 同时,心情不好也可能影响脾胃的运化功能,造成痰湿内生。 因此,心情郁结不仅会引发肝火,还会导致痰湿等问题。 由于痰湿内阻,清阳不升,浊阴不降,清气不能上升于头目,浊气不能下降于胃肠,进而出现头疼、身体疼痛肠胃不适等不适症状。 白婆子躺床上,天天喝糖水吃油腻厚味滋补,更是生痰。 顾沐云扎针给白婆子疏导肝经郁气,就是不知道被人骑着扎,疗效是否有加成。 此时门口已经被人挤满,都在对着里面指指点点、嘀嘀咕咕。 谁也没有看见过郎中骑在人身上扎的,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可想想白齐氏对顾丽云的磋磨,娘家人不故意折腾一下,这气也消不下。 这一点大家倒是想到一处了,就连白礼年也被顾丽云拉着衣袖扯到旁边,没有干涉。 罗郎中已经傻眼了,他看着顾沐云这种行为,忍不住指责道:“哪个师傅教你这样给人看病的,简直不像话。” 顾沐云手中不停,在白齐氏的呼救声中道:“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罗郎中,你是老前辈,看的应该是我下针位置对不对,而不要像一个外行人只看我用什么姿势扎。” 罗郎中指着顾沐云:“你、你……” 说一个“你”就再说不下去了。 因为正如顾沐云说的那样,村民们可以对着顾沐云的行为嘻嘻哈哈指手画脚,但罗郎中不能。 作为一个内行,能看出顾沐云下针是有真本事的,稳准狠,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一刻钟后起针,顾沐云这才离开白婆子的身子翻身下床。 白婆子刚才大喊大叫一阵,现在针取了,她却眼睛直愣愣的,呆着一动不动。 白礼年担心自己娘是不是出问题,赶紧过来查看,可白齐氏看他一眼突然探头,一口酸水就吐了出来。 白礼年躲闪不及,被他娘的喷射物装了一个满怀满兜。 哇!哇!哇! 带着涎水的食物和着胃酸喷了一地,一股酸腐之气充斥全屋。 哗! 门口看热闹的人全跑了,一个不剩。 就连堂屋里的村老和白里正都顶不住,重新退回院里。 看着四处奔逃的人群,山羊胡子村老不禁怀疑道:“难道这个白齐氏每天吃的是屎?” 这口水吐出来之后,白齐氏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身体软绵绵地瘫倒下来。 原本潮红的脸变得苍白,双眼紧闭。 “娘!你这是怎么了?”白礼年不顾浑身挂着的秽物,赶紧去摸白齐氏的脸。 顾丽云呆立旁边,就快哭出来了。 顾沐云这次没能跑出屋,幸好床后一处角落,让她躲开正面攻击,可这臭是躲不过去了,只能一口气憋着。 听到白礼年在喊,她才慢悠悠走过来摸白婆子的脉相,片刻后安慰道:“三姐夫别着急,只需要再喝些药,年三十就可以下地吃团圆饭了!” 白礼年半信半疑,看着自己娘紧闭的眼他还是问道:“可是,我娘怎么不说话?” 顾沐云捏着鼻子往外走,一边瓮声瓮气道:“你没闻到这屋里臭得没法说话吗,还在问。” 白礼年这才惊觉自己浑身都是呕吐物,喉头一痒,哇的也吐了…… 这一下屋里更臭了,躺在床上的白婆子直接两眼一翻,恨不得晕过去。 这样一闹腾,原本满满一院子的人此时早跑空了,只有白里正和罗郎中几个还在坚守。 院门口,大伯母、秀云和黄大娘三人站在一起,皱眉看着院里。 小昭三个已经送到黄家,跟水荷,黄晴儿她们表姐妹在一起。 心里挂念着四丫头,忍不住还是等在大门口听里面动静。 大伯母道:“丽云那丫头真是喝了迷魂汤,自己作践自己。” 她刚才回白家大院去闹一场,实在是没法了。 以前大家都来劝过老三,可谁的话都不听,弄得无人管。 大伯母在镇上卖米花糖一辈子,还是有些聪明在身。 她心疼那个蠢的,再怎么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顾家姑娘,不能眼睁睁看到那大棒子往身上打。 知道自己拿顾丽云没办法,只好逼白家出来管事,闹一闹给秀云撑腰,顺带把两个孩子在白家走丢的气也出了。 面对顾家人,黄大娘不好说什么。 为了顾丽云,她和儿媳妇静云都被白婆子骂过几次,实在是怄死了心。 两年前两家断了来往,这时候她都不愿意再踏进白婆子家。 屋里,顾丽云顾不得臭,赶紧搬来草木灰打扫。 顾沐云走到外面对白里正道:“今天的治疗就这样了,扎过针,又吐过,等亲家老太太好好歇一天,明天才能见分晓。” 既然人没事,明天再看结果,白里正几个一句话不说立即走人。 顾沐云跟三堂姐打过招呼,没有留下吃饭也走了。 漂亮的小院一下清静下来,只留下三个各有剧本,此时却无话可说的人。 第157章 二姐顾静云 离开三姐家,顾沐云当晚又在黄家吃的饭,因为二堂姐顾静云下午回来了。 还是那个普通院里,但多了男女主人,又添了小昭三姐妹和水荷,陡然就热闹起来。 满院都是跑来跑去的孩子,满院都是笑声。 黄姐夫是个黑红脸堂汉子,跟堂哥顾一石他们一样不爱说话。 唯一区别就在这个姐夫很会做饭,见到顾沐云只嘿嘿一笑,就钻进厨房不出来了。 二堂姐长得瘦瘦小小,眉心一颗朱砂痣,说话跟西院的花堂嫂一样,快人快语。 她拉了顾沐云进房间,关上门道:“我们姐妹难得见一次,别管闲事,还是好好说阵子话。 你回西院过得好吗?有没有受东院的气?有没有房间住?我这些年很少回去,娘不在了,再看到那个院子心里难受。” 顾沐云觉得二堂姐的确爽快,自己还是跟她第一次见面,她就说这样深刻,容易起歧义的话。 不过既然二堂姐要问,她也照实说了:“我只在西院住了五天,就赁了一座院子开医馆,二伯跟我住在医馆的。” 听到父亲跟着堂妹住外面,顾静云抬头望着房顶,沉默不语,很快就有眼泪扑簌落下。 但她没抬手去擦,只默默坐了一阵。 片刻后,顾静云才哽咽道:“你父母不在,好不容易回到顾家,却只在西院住五天就另寻出路。” “西院里还有三叔一间房,你也是住得的。” 顾沐云无声笑了笑:“那房我已经给了二哥,他有两个儿子。” 顾静云转过脸,满眼惊讶:“你傻呀,你在顾家只有一间房,给了人,你以后啥都得不到。” 金水出事之前,她已经听大伯说三叔家的堂妹回来了,还开医馆,生意不错。 没想的这个堂妹真单纯,会把属于自己的那份房产送人。 娘家那个二堂嫂别看不爱说话,可是一个最聪明的,这是把小堂妹给骗了。 顾沐云摇头:“我能养活自己,那间房对我不重要。二姐,你跟三姐是怎么回事?” 她不想继续说自己的事,还是眼下青木村的三个姐妹不睦很严重。 自己在这待几天还可以帮忙化解,毕竟三姐家的异常行为,只有自己能理解。 一提到亲妹,顾静云就沉下脸,低头抠着自己手掌中推车磨豆腐留下的老茧:“她是疯了,一句好话都听不进去,我看她以后还得死在那家。” 看得出来,虽然这两年姐妹不来往了,但心里还是挂着对方,只为赌着一口气。 顾沐云笑道:“三堂姐是白礼年的媳妇,死在那家里才正常。 二姐,你以后别为三姐担心,她不是傻子,再说我给那个老太太治过病,只要病好,三姐就会有好转的。” 三妹已经那样了,顾静云没有什么期盼,老婆子以前没病时,三妹就不听话。 顾静云对自己亲妹子不放心里,倒是对四妹治病有兴趣:“你真的给老婆子治病了?那婆子可恶得很,天天磋磨你三姐,你得给她开特别苦的药,苦死她。” 顾沐云摇头:“没吃药,是扎针。” “扎针灸?扎针好啊!用点力气,用大针,多扎几个窟窿眼。” 看二堂姐激动兴奋,顾沐云就把自己骑着白婆子扎针,把她扎吐的事说了。 二堂姐拍着手哈哈笑:“对,就应该这样做,我就见不得丽云那软绵绵随便被人欺负的样子。 你才是顾家的女儿,你才是我亲妹子。” 顾沐云的行为让二堂姐心情愉快,仿佛憋闷这些年的气全都消了。 从这时开始顾静云脸上笑容就没有散,就连饭都要多吃一碗,还不停给顾沐云夹菜。 看得旁边二姐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跟着嘿嘿笑个不停。 饭桌上,气氛融洽热闹。 菜是二姐夫做的,虽然还是以豆腐为主,豆子为辅,但多了一道肉食,也是异常丰盛。 大伯母和大姐秀云也来了,同来的还有大姐家的一个孩子。 顾秀云最大是男孩,在附近镇上学堂念书准备考秀才,要等到最后一天才放下书本回家过年。 老二是女儿十三岁,跟黄家老大一样年纪,已经跟白家姑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定亲。 听说白姑姑夫家的家境不错,比白家和顾家都好,人脉也广,能相亲的人家自然是好的。 老二从小就在白姑姑家住着,很少回来,算是寄养给人家了。 老三是女儿跟水荷大,那天在白家大院跟水荷不亲近,更不喜欢小昭她们。 这时候水荷几个女孩子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只有她扭扭捏捏、浑身不自在的坐着,对顾沐云这个小姨也爱搭不理的不亲热。 黄家的老大跟他爹一样不爱说话,顾沐云问啥答啥,就是一张脸红到耳根子。 这顿饭除去白老三别扭之外,大家都其乐融融。 饭吃完,孩子们勤快的收拾走碗筷,顾秀云才终于问起白婆子的病来。 “四妹,你这样给白齐氏治病,她会不会出事?万一怪到你三姐身上,还不知道怎么磋磨法子。”大姐就是大姐,总会顾全大局一些,现在就担心顾沐云泄了愤一走了之,最后顾丽云受罪。 顾沐云笑道:“现在天已经黑了,三姐那边还没有报丧的消息,那就是人还好着。 只要熬过这一晚,以后的日子就顺了,你别担心。” 这一晚白婆子还得吐两次,三姐一家人是得受些苦,但苦过就是甜,也是对两人坚贞爱情的一次考验。 大伯母忧心忡忡:“那三丫头从小就是死倔脾气,这样熬着怎么熬到老。” 顾沐云已经跟大家说了,三姐和三姐夫好着呢,不是大家想的那样苦。 可大伯母不相信,还说谁家夫妻会这样,那是顾丽云怕人担心故意说的谎。 顾沐云也不再解释,这事还真说不清,反正大家以后再看就是。 她现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买的山林。 到青木村见过三个姐夫,顾沐云发现白家人表面说规矩,其实最会趋利避害,也是最现实的,白家的几个孩子也是一样。 自己好,大家还是亲戚,若自己以后离开关口镇,很难说还会尽心尽力。 三姐夫连自己事都处理不好,这种亲戚事就不考虑了。 只有二姐夫憨厚,三个孩子也踏实,如果把帮忙照看山林的事托付给他,自己没有后顾之忧。 第158章 又来了 二姐夫也知道小姨妹买山林,只是这事有白家操办,他没有过问。 此时听顾沐云说要自己帮忙照看,只惊讶了一下就答应下来:“这事不麻烦,那以后我跟老大老二常上去看着,别让人家在林子里放牛羊,啃了嫩树尖。” 顾沐云道:“你们以后也可以去山林捡拾柴禾,煮豆腐费柴。” 黄大娘笑得开心:“有一片林子,以后柴能省不少钱。” 黄家磨豆腐需要煮豆浆,平时得闲自己捡柴,主要还是靠买别人家的稻壳,烧那东西得准备拉风箱和吹火筒,一不小心就吹得满脸黑灰。 旁边大堂姐没有出声,白家有山林稻田,柴禾不少,她不需要柴,让黄家照看更好。 这边交代清楚,白礼年就来喊小昭姐妹回去,除去黄姐夫,其他人没搭理他。 顾沐云顺便问一下,说白婆子没事,只是没有吃饭。 第二天,顾沐云还在白家大院吃早饭,白礼年就又来了,要请顾沐云再去看病。 “昨天我娘没有吃饭,晚上还上过几次茅房,她说心里憋闷好些,就是这吐……她吐得难受。” 白礼年没有夸张,白婆子是真的吐得难受。 顾沐云到三姐家时,白婆子不是躺床上,而是坐在垫有软被的椅子里。 虽然人还是斜靠着的,总算是个正形,不再躺被窝。 旁边,小昭、小盼姐妹俩在给她捏腿,顾丽云在后面捏肩,就像一群小蚂蚁在伺候老母虫。 顾沐云一到,白齐氏立即打起精神,极力想表现出稳重:“顾郎中,你可来了!” 顾沐云微微一笑,看来自己那些针扎得有用,老太太连病都不愿意装了。 既然老太太和气,自己也可以和气,于是她也淡定道:“老太太,昨天晚上睡得可好,没有再憋闷了吧!” 痰饮之症治疗方法有很多,其中下法也是一种,效果好,就是人受罪。 顾沐云用针让白婆子吐出郁结,胸中憋闷就会减轻,可催吐太过,眼睛都肿了。 顾沐云的问候话让白齐氏瞬间破功,她脸上神情一变,恶狠狠看向顾沐云,一副想吃人又怕扎嘴的样子,咬着牙道:“四姑娘好本事,我老婆子的病好了一大半,现在我还要找你治。” “可以啊!”顾沐云手摸向自己的针包。 这针随便扎,无成本,钝了回去再磨针就是。 看见顾沐云去拿针,白齐氏就是一个哆嗦,她厉声道:“你给我治,我不扎针,不吃药。” 说着还挣扎起来,弄得椅子摇晃不已,顾丽云赶紧扶住白婆子安慰:“娘,你别着急,要是心里不舒服,我再给你兑些药膏子喝!” “滚,你只用糖水来忽悠我,你妹妹又用针扎,你们顾家都是黑心肝就想害死我!”白婆子对着顾丽云破口大骂,伸手又去掐。 这次白婆子是坐着的,顾丽云没能躲过,顿时被掐得一声惨叫。 白礼年赶紧将顾丽云护住,对白婆子道:“娘,你要掐就掐我吧!别掐丽云。” 白婆子骂骂咧咧,伸手又去掐顾丽云,白礼年再护。 刚才还在捏腿的两个小女孩吓得战战兢兢。 顾沐云眨眨眼,就当什么都没有看见,不参与夫妻俩的情趣彩排中。 她把小昭小盼拉到一边:“你们带妹妹去二姨家,水荷表姐还在那里。” 小昭看一眼正扭在一起的奶奶和爹娘不敢走。 顾沐云推着她出门:“快去,这有我在。” 有小姨在,小昭带着两个妹妹一溜烟就跑了。 孩子们走了,顾沐云找了一把椅子坐着,等着眼前这部家庭伦理剧演完。 说实话,在没有各种娱乐活动的时代,这样的下饭神剧她看得津津有味,而且还是真人版话剧。 好一阵,白婆子掐累了,喘着粗气停手,那边夫妻俩才松开,真是人间自有真情在。 看完剧,顾沐云轻松的拍拍手,等大家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才道:“你们商量好没有,怎么治?” 白礼年道:“四妹,我母亲昨天吐得狠,胸口都疼了,你还是别扎针,能不能想点其他法子?” 顾沐云严肃道:“你的意思是不扎针、不吃药、还想治病,是疯病又犯了吗?” 白婆子撇嘴:“你也就是那点折腾人的本事,我要罗郎中来给我看。” 要入口的东西,她不相信顾沐云,肯定会毒死自己给姐姐报仇。 这事简单,因为顾沐云昨天惊世骇俗的治法在青木村传得沸沸扬扬。 今天白礼年去白家大院找她时,其他人已经看见,此时就候在院外的水井边,一双双耳早就支棱起来,等着听新鲜事。 顾沐云走过去把大门一开,一群人喊着:“顾郎中,我来看我家婶娘!” “顾家小姨妹早,我找我堂弟!”嬉笑着全部蹭进院来。 一看见坐着的白齐氏,顿时人人惊呼:“哎呀,顾郎中果然是厉害,躺床上大半年的人楞是扎坐起来了!” “神医!果然是神医!” 这些都是昨天来看热闹的,想到自己昨天光屁股满地爬,白婆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又想晕。 可是一晕说不定又要被骑着扎针,白齐氏又不敢晕,只能手抚着胸口呻吟:“顾四丫头,你要想给我治病,不许用针,不许熬药水。” 院里众人顿时哗然,这白婆子还真的是刁难人,郎中一不针二不药,难道用手掐。 顾沐云当然可以用推拿的方法,但这也太便宜白婆子了。 况且一想到昨天白婆子吐的满身都是,再下手摸,顾沐云还有些膈应。 但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自己当然要给百婆子治,她立即答道:“不用针不用苦药汤,一样可以给你治病。” 此时,罗郎中也赶过来了,昨天顾沐云扎针太过放荡不羁,他看得很不愉快。 但此时白婆子从瘫痪变成直愣愣坐着,把他也看得直愣愣的,心里顿时生起佩服之心:难道这不羁针法是什么绝技不成,要骑在人身上扎?自己得好好学习。 再听到白婆子说不许扎针不喝药,他就更有兴趣了,马上站出来道:“顾四姑娘,真有法子不吃苦药汤子治病?” 顾沐云点头:“当然可以,其实罗郎中你也是懂的。” 她要用的方法是个郎中就懂,只是有人会想不起来。 果然,罗郎中一脸茫然:“我懂?我怎么不知道呢!” 第159章 伏龙肝、灶心土 在顾沐云的指挥下,院里两个看热闹的人帮忙取药。 药,就在白婆子的灶房里。 那两个帮忙的人端开砂锅,然后就用锄头敲了灶面,接下来一阵稀里哗啦,半边灶台就被拆了。 顾丽云看着被打得稀烂的灶洞瞠目结舌,她想拦住堂妹,可根本拦不住。 白婆子已经又快晕了,这个顾沐云真是来拆家的。 白礼年急道:“四妹,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砸我家灶台?” 他话里已经带上怒火。 再胡闹也要有个度,自己昨天看在大哥大嫂的面子上已经忍了。 现在马上就是大过年,还遇到“倒灶”这种晦气事,这是要自己明年也不顺吗? 顾沐云不搭理他,只盯着挥舞锄头刨土的罗郎中。 等灶洞一块被烧得黑糊糊的土块露出来,赶紧道:“就是那个!” 罗郎中满脸都是锅烟灰,捧着那团土顿时失望之极:“你要的就是伏龙肝?” 顾沐云笑嘻嘻:“对呀,就是要用伏龙肝。” 此时所有人都围过来,对着罗郎中七嘴八舌的问:“这药能治什么病?” 刚才顾沐云要挖灶,大家还以为是在故意气白婆子的,这时候罗郎中说出药名,才相信是真的找药。 罗郎中虽然是普通郎中,但最基本的常用中药三百多味是会背的,其中就有灶心土。 伏龙肝,又叫灶心土。 在烧木柴或杂草的土灶里,灶心黄土被百草常年烧烤成为中药,有烟熏气,味辛性温,可归脾、胃经,温中和胃、降逆止呕。 主要治疗脾胃虚寒、胃气不降所致呕吐等症状,可以和干姜、半夏、白术等一起服用,能缓解妊娠呕吐; 白婆子之前痰饮储留,胃中寒重,虽然吐了不少,但没有解决根本问题。 《名医别录》之中就有记载,灶心之土入药能“止吐血,解咳逆,消痈肿毒气”;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之中则说到灶心土入药可“解心痛狂癫,主诸疮”; 《本草便读》里面则记载灶心土“其功专于脾胃,有扶阳退阴、散结除邪之意”。 倪海厦也曾说过:“现在能修补胃壁的损伤,把胃修补好的,就是一个灶心土。” 灶心土使用方法也简便,只需要用布包住土块,然后水煎,服用澄清药水就可以了。 白婆子怕喝苦药水,这水就不苦。 而且药出自家,就在眼皮底下采取熬制,还不用担心被下毒。 罗郎中是忘了用这味药,此时捧着灶心土哭笑不得,只能跟周围村民解释:“这药可以止呕。” 哦! 众人心领神会,白婆子被顾家姨妹扎得吐,现在又挖了灶止吐。 神医,神医,治病救人的同时,还不忘折腾人,郎中真是惹不起。 顾沐云见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自己,也觉得无奈:想什么呢,我是在治病救人。 罗郎中都说了,这就是止吐用的。 白礼年面对自家一片狼藉的厨房无话可说。 顾丽云也对自己这个喜怒无常的堂妹感觉害怕,说整人就整人,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说实话,顾沐云并没有要整顾丽云的意思。 那个还剩一半的灶台可以作证,只要安排得当,足够煮一家人的年夜饭。 而且,灶心土还有治疗精神病的作用。 胃是情绪器官,气郁化火,痰火扰心,吃不好则睡不好,睡不好则精神差, 当一个人情绪不好,往往也会影响到脾胃的功能,精神分裂患者脾胃都差。 不过灶心黄土需要使用至少30年的黄土,而且还得是那种烧得发红发紫的黄土,普通几年的无效。 白家这灶台打得好,看上去至少三十年,顾沐云准备给白婆子用一些,剩下的自己带走,牟老郎中肯定喜欢,因为跟附子搭配又是理中散寒的好药。 灶台已经挖了,药也熬了,白婆子瞪着顾沐云牙关紧咬:自己说了不喝药水! 顾沐云也回盯着她:“你要是不喝,我就用扎针的方式让你张嘴。” 白婆子还是不开口,这是要把死犟进行到底。 顾沐云回头看向白礼年:“三姐夫,要是这碗药水被糟蹋,我还得再挖一个灶洞,你们年夜饭就得用石头垫锅煮。” 从昨天到今天,白礼年已经被自家娘磋磨够了。 以前他只需要哄哄老婆就天下太平,可现在要哄老娘,才感觉千难万难。 “娘,儿子求你喝,你以前装病喝糖水就不说了,现在得喝药! 这药没毒,是罗郎中亲自挖出来,儿子亲手熬好端来的,你要是不喝,我就得再倒一个灶,一家人连饭都没得吃。” 白礼年的耐烦心已经快用尽,语气和脸色渐渐不好起来。 若不是满院有外人在,这装病装疯的事还得从头算。 白婆子默默端起碗,如果是儿媳妇伺候,她少不得还要作一下。 此时被儿子逼着,被村人盯着,她再也作不起来了。 伏龙肝喝下去,就没有再吐。 人群散去,这处院子再次成为村里话题热点。 “你们知道吗?白齐氏的老灶被挖了。” “哎,这可是霉运啊!” 在民俗里,背时倒灶是倒霉到了极点的意思,非常不好。 村民这样议论,白婆子和白礼年自然也会这样想。 面对挖自家灶台的顾沐云,那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也找不到理由发泄。 顾沐云知道他们心里不顺,自己既然已经戳破锅,这事就得揽住,小昭姐妹三个的事还没有解决呢。 “三姐,三姐夫,你们是不是想生儿子?”顾沐云对顾丽云和白礼年道,故意没有理白婆子。 一听儿子,三人瞬间就来了精神,当然想啊,做梦都想。 白婆子此时也不恨这个手毒心狠的恶人,连声问:“要孙子要孙子,你拿点药,帮你三姐生一个儿子!” 顾沐云摇头:“我是郎中,不是神仙,更不能送子!” 白婆子满脸的希冀消失,恨声道:“你就想你三姐断后?” 顾丽云和白礼年也满眼失望。 顾沐云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为生儿子已经疯癫的三人,慢慢道:“你们也是活了几十年的人,怎么就不明白‘种下梧桐树自有凤凰来’这个道理。” 这话白婆子和顾丽云不懂,白礼年是上过学堂的,自然懂。 但他不明白顾沐云此时说这话的意思:“你要说就说明白,这跟我生儿子有什么关系?”网图  图为灶心土。 第160章 晕厥 顾沐云也不再绕弯子,直接道:“你们一家人吵吵嚷嚷,对三个女儿也是打打骂骂。 这样不和睦的一家,送子娘娘就是到了门边,也会被你家的恶气冲走。 就好像你们去店里吃饭,老板一家人正忙着干仗装病演戏,店里一团乱,你还能坐下吃饭吗? 财进和气门,人也一样,你们天天吵,从哪里来孩子?” 白婆子大概从来没有这样想过,神情顿时恍惚,还在嘴硬:“我们不吵架时,为什么也生女儿?” 顾沐云冷笑一声:“既然儿子是宝贝疙瘩,送子娘娘肯定先让姐姐们来探路,看你家是不是心疼孩子的人。你们不心疼孩子,自然不送。” “不会,不会,我们对孩子好,没有冻着饿着!”白礼年解释。 顾沐云白他一眼:“谎话可以骗自己,骗不了神仙,你不是真心喜欢三个姐姐。什么时候你们把三个姐姐当宝,就有儿子上门。” 白婆子眼神发直,颓然瘫在椅子里。 她对顾沐云的话虽然并不全信,但做贼心虚,还是要往这方面想。 她对三个孙女一直不喜,这是硬生生赶走孙子。 顾沐云说得一本正经,心里却在打鼓,这些神神叨叨的话是她编的。 给这些人宣传生男生女一样养不现实。 宣传生男孩是染色体,需要男人负责更不现实。 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自己这一个没成亲的姑娘来说也不合适。 人家尚医局不要未婚姑娘进产科是符合时代原因的。 科学不行就神学,总有一款适合你。 若不这样解决,白婆子依然不喜欢小昭姐妹,依然会逼着顾丽云生儿子,依然作天作地的闹腾。 虽然在这个时代有一个儿子很重要,但顾沐云不想涉及别人因果。 她不会插手顾丽云生孩子的事,一切顺天意吧! 以后不管顾丽云是否会再生儿子,只要这一家能给三个女儿足够关心和爱,小昭姐妹能健康长大就够了。 顾沐云的一席话,说得三人神情复杂。 他们不懂生儿知识,但懂饭馆生意。 自己家闹得连亲戚都不来往,过路神仙恐怕更不愿意停脚。 白礼年看着白婆子,蔫蔫的道:“娘,你以前做的鞋袜好,以后多教小昭她们吧! 丽云,吃食上也顾着孩子,养得周正,别让人说我们对孩子不好。” 他口中的别人,多半是说神仙,顾沐云这样想着。 做给神仙看也好,做给外人看也好,至少小昭姐妹能不挨骂了。 顾沐云笑眯眯道:“三姐夫,你识字知道识字的好,也送小昭她们去族学念几天书吧! 以后你有什么事,孩子们能看账本能写契,你忙时还可以打个下手。” 白礼年想都没有想就要拒绝,却听顾沐云继续道:“你看我读书识字,能扎针能看病,能给父母购置山林安排身后事,还能解决家庭矛盾。” 她这话一出口,白婆子的脸色就变了:家庭矛盾说的就是自己。 这个恶人得了欺头还当面大咧咧说出来,真是恶毒,谁家娶了她当儿媳妇都要倒霉。 白礼年的脸色也变了,说实话,他心动了,手掌下意识的捏紧衣摆。 他的年纪虽然才三十岁,可膝下没有儿子,心里总是空落落没有根底。 时不时想着万一命里无儿,自己死后无人安葬怎么办。 旁人话里话外也是这个意思。 可看看眼前这个小姨妹,他看到一丝不同。 小姨妹给父母买的那片山林他知道,风水极佳。 一个姑娘照样办到了,凭的是什么,就凭她的脑袋。 人家有本事,敢当着里正村老的面,当着自己这个儿子的面,骑到老娘身上扎针,自己还一句不敢说。 敢腊月底跑到自己家来挖灶,害得自家连年夜饭都做不成,村里人不拦还帮忙挖。 这个姨妹比一个小舅子还厉害。 想想这些年老娘装病,自己装傻,日子过得真是笑话一场! 白礼年越想越难受,想笑可笑不出来,嘴角弯了又弯,整个表情比哭还难看。 他只感觉胸中憋闷得难受,握拳使劲捶打心口,大口喘气,眼前一黑,人就软软的往地上躺。 顾丽云在旁边都被吓住,扶他一把连声叫着:“礼年,你怎么了?” 顾沐云见白礼年的脸色陡然苍白,人也滑到地上,赶紧取出针包,在白礼年的手臂内关、曲泽等穴位上扎针。 手肘弯里的曲泽穴是手厥阴心包经,临床用于治疗冠心病心绞痛,艾灸针灸都能起到即时效果,使胸闷疼痛感消失或者减轻。 内关穴更是心血管疾病的特效穴,用于心脏神经官能症、心梗,心率失常等,有良性双向调整心率的作用,心动过缓过速都可以用。 没想到白礼年心脏不好,会直接气死,好在顾沐云就在旁边。 扎针及时,几针下去,白礼年缓过脸色,人也恢复几分力气,就是嘴巴张合着说不出话。 顾丽云坐在地上,抱着白礼年放声大哭。 白婆子这次吓傻了,她眼睁睁看着儿子脸和嘴唇失了血色,倒在地上,再被人救活。 等到白礼年缓过来,白婆子才从呆愣中回神。 她扑通一声翻出椅子,连爬带滚到了白礼年身边。 一把将儿子的头揽入怀里哭喊着:“儿啊!儿啊!你别吓娘,娘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娘以后不折腾你们了,再不折腾,你快跟娘说句话。” 很快,小昭姐妹三个被喊回来。 大姐大姐夫,二姐二姐夫还有大伯母、白家大院的,黄家的孩子都来了,满满挤了一屋。 此时白礼年已经被扶上床,他对大姐夫白文盛道:“大哥,等过完年,让小昭小盼两个去你学堂念几年书,识几个字。 老三小迎还小,才四岁,以后大些再去。” 白文盛点点头:“你总算是想明白了!” 白家大院的女儿都是识字的,不求文韬武略,至少要能懂管家理事,婚嫁上也能往高处挑。 白文盛愿意娶顾秀云,并不单纯因为是同窗顾廷柏牵媒,而是因为大堂姐识字。 顾秀云跟小叔顾廷柏年纪相差不大,女孩子又黏人。 每天顾廷柏上学,就教她认字,就连静云也会写自己的名字,现在做生意买豆子记账没有问题。 至于水萍几个女孩子不认字的原因,那时候顾廷柏已经离开关口镇,东院也欺压得狠,连顾长水在族学都呆不住。 现在白礼年要送小昭姐妹读书,白文盛自然是赞成的。 只是三姨妹家的灶被四姨妹挖塌。 眼看就要过年,要重新打灶还得找人看期,怎么都不合适,当大姐夫的得说几句。 白文盛道:“今年过节就去大院吧,我们三家也有好些年没有聚了。”网图 第161章 防人之心 在青木村待的第四天,顾长水跟随押送王八父子去县衙的白家人来了。 他是送山林文书的,还带来一辆车和车夫,顺带接祖母和小姑回去。 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 才短短一个多月不见,穿着一身簇新县衙差役服装的顾长水意气风发,精神抖擞,整个人像换了一副模样,让顾沐云差点认不出来。 那身制服自带辟邪功能。 走在路上,一脸严肃,长脚长手,拥有扛活练出来魁梧身材的顾长水更是威风凛凛,让旁人自动远离一丈远。 在白家大院,顾长水受到热情欢迎。 里正夫人瘦脸笑出一朵花,对顾长水嘘寒问暖,就连白家二儿说“王八”父子的处理都不听。 在白家大院应酬一番,顾长水才找到机会说要看另外两个姑姑。 他到青木村的次数少,这次来除接祖母和小姑,还要看看小姑买的山林,认一认路,以后有什么事他也好跑腿来办。 因为顾长水是有差事在身的人,能来接人还是用送文书的外事借口,所以在青木村没有多停留。 除去看山林,然后在二姑三姑院外露个脸,就带上小姑三人走了。 顾沐云一行要走,顾秀云,顾静云和顾丽云三姐妹带着孩子来送行。 顾丽云道:“四妹,等几天我和你三姐夫就来拜年。” 顾沐云摆手拒绝:“天寒地冻的,三姐夫要是身体不好,你们还是别来。” 白礼年突发心脏病,虽然顾沐云用扎针救过来,留了药方,还是多歇歇,不要冒着寒风赶路又刺激到心血管。 顾丽云没有坚持,白礼年那一下晕厥着实吓人,婆婆已经不躺床了,一直撑着板凳守在儿子身边不敢离开。 她也怕,万一白礼年死了,自己就要带着婆婆和三个女儿守寡,光是想想都感觉活不下去。 不能回家,就让大伯母带了五百文回西院,交给如今当家的顾三石夫妻。 大伯母也细细交代一番,让顾丽云以后多听姐姐们的话,照顾好孩子,别折腾自己。 顾丽云没有再顶嘴,点头应下。 二堂姐顾静云直接说没办法回来,因为她还要做生意,小本生意不敢停,大年初一家里也要卖豆腐。 但悄悄塞给顾沐云三两银子,让她转给顾二伯,二两放在身上做贴己钱,另外一两银子请顾沐云帮忙添置成鞋袜新衣。 这些年没有回家,拿钱老爹也用不上。 上次金水出事顾二伯到过青木村,因为是喊人来去匆匆,父女俩没能见到面。 顾沐云说二伯跟着自己过,冬衣自然早就办好的。 不过这三两银子要收,二堂姐不能回家,二伯身边多拿点钱也是好的。 大堂姐那里没有什么话说,因为大伯父和大伯母都在白家大院来过,母女俩早就说过私房话,钱也早给了。 等走在路上,面对自家人,顾长水一改在青木村那严肃脸,笑嘻嘻又是一个憨小哥。 “奶奶、小姑,沈县令把那两人判了劳役,已经送去矿场。” 顾沐云诧异:“这么快,不需要审一下关几天就送去服刑了?” 这工作效率也太高了吧,从送去县衙到现在也才四天。 因为时间短,在青木村大家忙着联系关系,顾沐云都没问顾长水县衙的事。 顾长水就把县衙那边的情况细细说一次。 原来王八父子差点拐卖水荷和乐水,青木村就把人送到县衙。 偏偏负责刑事案件的正是顾四老爷顾檀亦,一问是人拐子,还是拐自家人,案情简单,立即上报给县令要罚去矿上服苦役。 沈县令一直秉承“术之知奸,以刑止刑”,也觉得罪犯养在县衙大牢费粮,城里抓到什么小偷小摸的都送到矿上挖矿。 “术之知奸,以刑止刑”是什么意思? 顾沐云重复了一次,她突然发现自己听不懂顾长水的话。 顾长水有些得意:“这是我跟着沈县令学的,就是用一定的策略或政策来辨析忠奸,以刑止刑 ,用刑罚遏止刑罚,从重量刑,使百姓畏惧而不敢犯法,以收到不用刑的效果。” 他在县令书房做杂役,无意中听到沈县令在说这句话,使劲背几天才记下,还去问过四老爷弄懂意思。 顾沐云坐在颠簸的车厢里摇摇晃晃,听到顾长水说完,觉得有些不对劲,反问道:“你把沈县令说的话告诉四老爷,问他是什么意思?” 顾长水点头:“是啊!四老爷说有什么不懂就问他。” 顾沐云摇摇头:“你既然在县令书房当杂役,以后县令的话别学,写的东西别看,更别什么都给四老爷说,听不懂就自己找书看。” 顾长水一脸茫然:“四老爷说年轻人需要多学多看。” “四老爷没让你话多。”顾沐云道。 旁边,晕车的大伯母和水荷靠在一起正睡觉,顾沐云看看前面的车夫,压低声音道:“你在县衙要学会闭嘴,哪怕知道也要说不知道,就是傻点都不用怕,千万别装聪明。 东院的四老爷把你放在沈县令身边,就是想知道县令的一举一动。 你想想,要是沈县令知道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你传出去,他对你会怎样? 顾长水皱着眉头,小姑的话让他背上一寒。 他不是傻的,只是以前在码头扛苦力头脑简单,顾檀亦把他带进县衙后难免轻狂,没有想这么多。 这可比不得街坊邻居的翻事弄非,虽然几句话不打紧,但沈县令肯定会讨厌自己。 顾沐云继续道:“万一四老爷跟沈县令有矛盾,你就是两方都怀疑的人。 万一沈县令这种老头子心思深沉,要对顾檀亦打压,你又是一个把柄。” 顾沐云说得很严重。 这就是她能想到的那些官场争斗,总有杂役小厮当替死鬼。 这话把顾长水吓得一愣一愣的:四老爷要把自己当替死鬼? 顾沐云也不敢把他吓狠了,顾家西院才刚刚有点起色,要是又回去扛活,西院很快就回到原样。 顾沐云想了想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反正不要对顾檀亦全相信,他说的话得多想想。 不光是他,其他人的话也要多想,三思而后行。” 顾檀亦是不是好心另说,至少顾长水在县衙那种地方当差,对每个人都要有戒备之心才对。 第162章 释然 顾长水冷静下来点点头,脑中开始思考问题。 小姑提醒得好,在县衙自己的确得认真小心。 自己是杂役,可这身衙差衣服是四老爷找来的,说是在外能撑面子。 四老爷这样说有道理,穿上这身衣服,在青木村那些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样。 但是这是假的。 沈县令为人做事有些认真,要是知道自己冒充衙差在外行走,肯定会不喜,看来回去就跟县令坦白。 想明白这点,顾长水脸上又浮起笑容:“小姑,你的话我记下了,但还是有不对的地方。” 顾沐云认真道:“什么地方不对?” 顾长水大笑:“沈县令不是老头子,他是进士,才上任两年。” 顾沐云这才想起,自己能赁到石上居,还是托了沈县令那句“清泉石上流”的福。 傍晚时分回到关口镇,顾长水没有回家,把顾沐云三人放在镇街就走了,他要赶回去复命。 现在距离年关只有三天,县衙要在腊月三十封印,有事放假回来再说。 回到金针堂,顾二伯、翠青和小陆子立即开始问人拐子的事。 顾沐云自然简单说了,其实顾大伯带着乐水回来,已经把全过程讲过。 等兴奋的翠青走开,顾沐云才取了三两银子交给顾二伯。 “二伯,这是静云姐给你的,要你放在自己身上。她有生意不能回来尽孝,你若是想她就去青木村。” 顾二伯捏着银子皱眉:“她磨豆腐挣钱也不容易,三两银子太多了。” 他没有问三堂姐丽云。 顾沐云想了想,还是把自己在三姐家发生的事全部说了,末了才道:“三姐本来准备回来的,姐夫身体不好,她没能脱身,等以后有机会再回来。” 顾二伯刚开始听到白婆子装病,顿时气得坐立不安,咬着牙道:“丽云那个蠢的自己要嫁去,活该被磋磨,我就当没有生那个女儿。” 等顾沐云说自己扎针治好白婆子的“瘫病”和“疯病”,现在白家家庭和睦后,顾二伯忍不住仰头长吁短叹:“她娘死得冤啊!咽气时都放不下三丫头,简直就是被那死心眼气死的。” 顾沐云聪明的没搭话。 顾二伯唉声叹气一阵才又道:“各人的命自己选,只要她自己好就是,只可怜了小昭三个丫头,好在以后能上学堂,读过书就比她娘要聪明,别再犯蠢。” 说这话已经没刚才那般压抑,显然心里还是释然了。 他在金针堂已经快半年时间,见过顾沐云的所作所为,深信读书学技好。 第二天,顾沐云就忙起来了,她没有回西院去。 在青木村被耽误几天,她需要赶在年前给各处送年礼。 顾二伯这些天也没闲着,顾沐云的患者有人送礼到金针堂,他和翠青要赶紧买东西回礼。 现在顾沐云回来了,就去杏林堂那边先走一趟。 除去年礼,要把从青木村拿回来的灶心土送给师父。 还有两天过年,杏林堂还没有歇业的意思,此时陆陆续续依然有患者登门。 大师兄严风舟也还在医馆忙碌,一见到顾沐云,连忙道:“小师妹你可回来了,赵师弟去看过一次顾金水,问起你,顾家人都说你去亲戚家有事,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确定。” 顾沐云微笑:“我是去买山林了。” 严风舟睁大眼睛:“怎么没听你说过?唉,瞧我这脑子,师妹你才拜师,没把我们当回事也正常。” 顾沐云有些尴尬了,去买山林的事的确没有跟医馆的师兄们说过,因为她觉得这是自己的私事。 拜师牟老郎中学医是学技术,时间也短,自己的家事说出来有些公私不分,顾沐云不习惯。 可严风舟是经营杏林堂几十年,对谁都热情亲热,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见顾沐云尴尬,立即嘿嘿笑道:“小师妹是不习惯吧!以后有事可得把我们放在心上,说一说,说不定能帮你筹谋一二。” 不得不说,严风舟这个大师兄很称职,几句话把顾沐云说得既内疚又心暖,可下一刻又苦笑出来。 严风舟一本正经道:“师父已经回家跟师母过年,没有要事不会来医馆。 既然小师妹来都来了,就帮我扎一个患者,忙完我再带你去师父家。” 这是逮着机会就要薅羊毛,顾沐云不知道牟老郎中的家,这送礼还真得严风舟带路,只能乖乖听话当起长工来。 “行,我这就扎针。大师兄,我找到三十年的灶心土……”顾沐云把自己带的东西拿出来。 严风舟接过掂了掂,又打开用手捻下一撮土,闻了闻里面的烟火味:“这几十年的伏龙肝不好找,前几天才收到一个,师父让好生收着配药,你这是哪里来的?” 虽然这个时代家家烧柴,但几十年的老灶还是不好找。 好用的老灶不能挖,不好烧的灶又用不到几十年,能收购到全凭运气。 顾沐云也不瞒他,就把自己在青木村给白婆子看病的事,掐头去尾说了。 严风舟听得哈哈大笑:“看不出来小师妹还真促狭,平时见你都是做事板正,稳稳重重的,惹到事也这般刁钻。” 顾沐云不想说太多容易漏嘴,只笑着道:“大师兄说要扎针,那就快点吧,扎完我就好去师父家。” 严风舟不急:“急什么,再等一会,我们去师父家正好赶上吃饭,又能蹭一顿师娘的手艺。” 顾沐云心里大喊救命:怎么要吃饭,要见师娘? 当时她当众要拜师牟老郎中是形势所迫,没有想到其他。 后来大半个月多是医术交流,对家庭情况也没有谈过。 或者是牟老郎中已经了解顾沐云,但顾沐云对牟老郎中的家庭了解不多。 现在突然说要去牟老郎中家里吃饭,还要见家人,顾沐云顿时慌了。 在现代也拜过几天老师,都是交学费的,这种纯正的师徒关系还没有过。 走到什么地方就唱什么地方的歌,顾沐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行,那我们还是先去看看患者吧!” 既然要去师父家吃饭,顾沐云就让跟自己过来的小陆子回去送信,不让翠青空等,顺带让顾二伯赶紧再备一个礼送来。 需要顾沐云帮忙扎针是三师兄接诊的面瘫患者。 已经吃过两帖药,这几天三师兄也在扎针,但效果不明显,眼看就是过年,患者心急,正打算换方子。 第163章 面瘫 顾沐云到时,三师兄已经给患者脸上扎上针。 患者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性,半张脸扭曲着皱在一起,另外半边光滑得一根皱纹都没有。 在歪斜扭曲那一侧脸扎着几根针,分别是地仓、颊车、颧髎、太阳、阳白以及翳风等穴位。 面瘫的针灸治疗是扎健侧,不是扎患侧。 在普通人眼里,歪掉的那边是病侧。 其实不然,那边恰恰是健康脸,所以需要针扎此处。 顾沐云才出现在诊室门口,三师兄就神情不对起来,但看一眼后面跟着的严风舟,神情又恢复正常。 严风舟进来看着患者,笑眯眯道:“钟大嫂,今天感觉怎么样?” 那妇人扎着针,一侧嘴角流着涎水,呜呜几个词听不清。 陪着一起来的年轻人着急道:“扎过两次,又喝了药,可我娘还是无法合眼,还流口水。 严郎中,能不能请牟老郎中来给我娘治?” 杏林堂只有一个老郎中,不可能所有患者都让他来治疗。 而且牟老郎中的擅长也不是扎针。 严风舟依然笑眯眯,道歉道:“哎呀,我师父今天有事,不在医馆。 你这病已经拖了半月才来,病耗久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急不得。 别忘了,你娘这病就是急来的。” 钟大娘的病还真是急出来的。 半个月前丢一只准备过年祭祖的大公鸡,她急得骂了一天一夜,活生生气歪半张脸。 在别处治疗过,眼见要过年才到杏林堂,心里自然想快些好。 无奈现在已经是腊月二十八,患者减少,郎中们也都回家过年。 那年轻人也知道这情况,眉头皱得更紧了。 严风舟对母子宽慰几句,回头压低声音问接诊的三师兄:“现在情况怎样?怎么还没有效果?” 他对患者可以说慢慢来,不急,但对医馆郎中肯定不会和颜悦色,想的是能赶紧好。 接诊的三师兄一脸的苦大仇深:“她这病已经拖成这样,我能有什么办法。治了两次,现在眼睛能闭上,就是流口水没止住。 换到别处,恐怕眼睛还得睁眼睡觉。” 严风舟点头:“这病刚开始还好治,拖得越久越难,你也尽力了。” 有这句话,三师兄的脸色明显好转。 可严风舟下一句才出口,三师兄的脸就黑下来。 严风舟道:“让顾师妹来扎一下,你在旁看着,也好学点经验。” 他这话是好意,但听在三师兄耳中就不对味了。 三师兄姓肖,三十岁左右,上次麟哥儿溺水时就是他在杏林堂值班,没有参加顾沐云的拜师宴。 跟顾沐云一样,肖师兄也是带艺投师。 只不过他是学艺不精,开过医馆重新上门拜师。 顾沐云出身尚医局,先是救治顾金水的一套针法惊艳全场,然后被顾家族老逼迫才当众投师。 虽然同为徒弟,但两者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明显不同了。 牟老郎中对顾沐云是欣赏中带着客气,赵平是互为学习。 严风舟是最圆滑世故,有用的都是自己人。 他对顾沐云热情洋溢,若不是两者口呼师兄师妹,单看年纪和表现,还以为是父女。 此时严风舟要肖郎中向顾沐云这个小丫头学习,这话怎么听怎么刺耳。 还没等肖郎中开口,顾沐云笑着道:“大师兄这玩笑开大了,三师兄这针扎得很全面,该有的穴位都有,我也是这样下针,哪里能教人。” 肖郎中板着脸:“大师兄说让你动手,你就直接点,别在这磨磨唧唧的,难道还要人求你。 患者还等着赶紧好,说不定你一针下去,人家过年时就可以吃团年饭了。” 他显然没有把顾沐云的谦虚当回事,话里带着赌气的意思。 顾沐云挑挑眉,自己入了杏林堂拜师,说白了就为一些社会影响和牟老郎中的附子用法。 前段时间也一直在后面的药间里学制附子,除去严风舟和赵平,跟这些师兄没有多少接触。 这个肖郎中一脸的不服,倒让顾沐云生起竞争之心。 她点头:“既然肖郎中为了患者愿意让手,那我就不再推辞,托大一次了。” 严风舟笑道:“都是为患者好,早好早回家过年。” 此时患者母子也隐隐听到三人对话,好像是两个杏林堂的郎中要一个年轻人扎针,顿时紧张道:“严郎中,肖郎中,你们要教徒弟,别拿我娘试手啊!” 肖郎中似笑非笑:“不用紧张,这是我们杏林堂的小师妹,针法一绝,让她下针,你娘的病肯定立即就能见好。” “啊!小师妹?那就请郎中赶快下针吧!” 钟大娘的儿子惊讶的看着顾沐云,他还以为是严郎中的儿子。 此时他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也不管肖郎中说的是不是真话,就请顾沐云治疗。 顾沐云这是被肖郎中架起了,要扎针也是有规矩的。 顾沐云下针少有过五的,白婆子那次除外,因为是实症来得猛。 现在钟大娘患病过半月,过了急性期还不见好,在现代就要考虑补充神经营养素。 最主要是,肖郎中已经把能扎的穴位都扎上了,顾沐云不可能拔了重新扎。 就在她思考之际,肖郎中上前习惯性的捻转银针,也就是针灸里的行针。 针行气至,钟大娘面上肌肉抽动,顿时呜呜直叫。 顾沐云却眼睛一眯。 在《灵枢.九针十二原》中说:“针之要,气至而有效,效之性,若风之吹云。” 气至的感觉是肌肉抽动并有麻、热、胀,所达之处能修复病损。 但是,少而精的选穴,并使每次气至病所是取得良效的关键。 在顾廷柏留下的笔记里,对这个面瘫还有一行特别注解。 顾沐云想到这里,立即上前阻止肖郎中继续行针,笑着道:“三师兄,让我来吧!” 面瘫行针,不能捻转,而是需要用雀啄术。 针刺入穴得气时,术者将针体上下小幅度的提插,使针尖像麻雀啄米般的点刺行针。 轻刺慢点为补,重刺快点为泻。 这样既能促进得气感传导,又能避免面部神经损伤,不失为一种安全、有效的行针手法。 钟大娘病程过半月,需要的是补充营养,顾沐云以补法行针,这样恢复起来就快些。 见到顾沐云的动作,肖郎中脸色渐渐憋红。 轻补重泻,还有这雀啄手法,他也懂,可就是没有想到啊! 医术不是做数学题,不需要大力讲解,更多的是别人细微之处点拨。 这也是同样的穴位,同样扎针,为什么扎出来的效果不一样的原因。 第164章 家宴 钟大娘的面瘫是肖郎中扎的,顾沐云只是行针。 虽然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但肖郎中有了治疗思路,以后钟大娘的病会好得很快。 就在杏林堂扎针这一会,顾二伯已经提着礼盒来了。 家里有准备给李员外的礼物,都是现成的,只需要倒腾倒腾就准备好了。 只是交礼盒时,顾二伯拉着顾沐云到旁边吩咐:“之前我以为你要正月去拜年,现在提前去了,就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牟老郎中现在的妻子是填房,大家都叫她二夫人,牟老郎中的原配死得早,感情也好,正房这个位置就一直留着,你别叫错了。” 顾沐云有点茫然,这事自己还真没有听说过。 再说了,反正自己都是叫师娘,管什么原配还是填房。 不过既然二伯专门提醒,自己就多留心这方面的事:“好,知道了!” 扎针结束,严风舟就要带顾沐云去师父家。 本来顾沐云以为是自己跟严风舟去蹭饭,不料杏林堂所有郎中都要去。 严风舟哈哈大笑:“昨天下午我去金针堂打听过,说你还没有回来,就没有提杏林堂师兄弟家宴的事。 没想的今天你就自己来了,来了正好,也省了我跑一趟。 走吧,把你给师父的礼盒带上吧。 灶心土就别带了,这样难找的东西直接放在杏林堂,别拿来拿去受潮。” 其实严风舟早把灶心土放好,这时候肯定不会再拿出来。 杏林堂家宴自然设在牟老郎中的家里。 牟老郎中的家不在关口镇上,而是在河对岸叫荷风村里。 平时无论是歇在医馆,还是回家都方便。 从关口渡码头乘船过河,再撑一里水路就到了。 杏林堂的郎中一部分已经提前去师父家。 严风舟和肖郎中是最后一批过去,现在还加上顾沐云。 既然是杏林堂家宴,她也就没有带翠青和小陆子。 关口渡码头不大,平时只能停靠三艘船。 现在码头的货船返乡的返乡,停靠的停靠,码头已经没有顾家那群上下货的力工,显得空旷冷清,只有河风呼呼刮着。 几艘小船靠在码头上,招揽过河的乘客。 严风舟他们早是熟人,才下码头就有船家打招呼:“严郎中,肖郎中,你们这是要去荷风村赴家宴?” 转眼又看见两人后面的顾沐云,立即道:“哎呀,对不住,没看见今年多了顾郎中。” 顾沐云这个女郎中如今在关口镇算是有点名声,就连河边撑船的都认识。 顾沐云点头:“有劳船家了!” 船家嘿嘿笑:“不劳不劳,顾郎中往中间走走,坐稳就开船了!” 太阳隐在云后,冬天的河面薄雾飘荡,小船行在其中颇有些诗情画意。 第一次坐这种打鱼船,顾沐云有些紧张,双手紧紧抓住船舷,眼睛盯着水面。 自己虽会游泳,但冬日河水寒冷,万一掉进水里也不好受。 “不用这么紧张。”严风舟注意到她的不安,轻声安慰道,“这船我坐了无数次,从没出过事。” 肖郎中此时已经没有医馆里的窘态。 尤其是看见顾沐云紧张,他心情愉快,也笑着说:“是啊,顾师妹,放松些,就快到了。” 听了他们的话,顾沐云稍微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没过多久,船便抵达了对岸。 三人上岸后,向牟老郎中家走去。 一路上,顾沐云心中仍有些忐忑,毕竟是第一次参加杏林堂的家宴,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形。 牟老郎中的家在村里,房舍宽敞,花木茂盛,此时已经是人影晃动,欢声笑语。 赵平和胡二师兄候在大门边招呼客人,顾沐云等人一到,几人往里走。 赵平今天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衣服的颜色和款式都很适合。 还刮掉胡子,露出了干净整洁的面容,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清爽,跟平时的沉闷截然不同,让顾沐云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赵平正对着河边方向东张西望,抬眼看见顾沐云,他眼睛一亮立即过来:“顾师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沐云还没有出声,肖郎中突然从后面窜到两人中间:“顾师妹今天回来的,还帮我扎完针才走,赵师弟想不想知道扎的什么针?” 赵平是个学术狂,一听扎针立即就问:“三师兄是遇到什么怪病了?” “不是怪病,是难病……”赵平的注意力被肖郎中引走,两人谈得起劲,顾沐云只能在旁边站着。 严风舟过来道:“小师妹,我带你见师父,他老人家就在外院会客。” 顾沐云笑起来:“多谢严师兄。” 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暗暗叫苦:还有什么人啊?自己的礼根本就没有准备。 其实她多想了,穿过前院,顾沐云就看见正跟人谈笑风生的牟老郎中。 一看见这个小徒弟,牟老郎中哈哈笑着招手:“沐云回来得正好,还说你要错过今天的家宴,来,我给你引荐这些师叔师伯。” 牟老郎中身边是几个穿着粗布长服的老者,一个个华发长须,仙风道骨。 顾沐云此时还抱着礼盒,严风舟对旁边一个伺候茶水的小孩招手:“这是顾郎中送给二夫人的礼盒,你先送进去。” 这小孩是从杏林堂过来帮忙的小学徒。 等交出手中盒子,顾沐云就跟着严风舟开始一个一个的行礼问好。 这些老者都是牟老郎中结交的朋友,也是医中圣手,今天特意过来团圆聚会。 听到牟老郎中突然收一个擅长针术的女徒弟,很是好奇。 而且这个徒弟还出自尚医局,就更好奇了。 难得见到尚医局会在外面拜野医为师,大家定要见一下。 顾沐云不怵这些老前辈的询问,只怵各种内宅交际应酬,立即跟老郎中们礼貌应答。 看着女弟子在众人面前彬彬有礼,落落大方,牟老郎中抚须微笑。 院里,几张大桌已经开始上凉菜。 灶间,一身锦缎棉裙的二夫人忙得团团转,指点着几个厨子温酒炖汤。 刚才接礼盒的小学徒过来:“二夫人,这是顾郎中送的礼盒。” 二夫人比牟老郎中小十几岁,现在也才三十多岁年纪,操持今天的家宴格外费心。 此时她眼睛一刻不离的盯着灶房,对来回话的小学徒随意挥挥手:“送偏院让大姑奶奶收着。” 小学徒答应一声就去了。 第165章 方春阳 小学徒拿着礼盒去偏院,这里有两个女子正在收拢各种礼物。 虽说是杏林堂的家宴,但客人不少,只不过每人送的礼物都不贵重,甚至有些奇怪。 都是枝枝叶叶、花花草草,石头瓦块等,看似小孩过家家的玩物。 就连包装也随意得很,布袋装着,草绳拴着,门边还有人扛来一捆树枝。 规规矩矩送的礼盒也有五六个。 两个收拾东西的女人对那些树叶草根却格外小心,取来木盒分类装好。 小学徒走到其中一个三十年纪已婚妇人身边:“大姑奶奶,这是顾郎中送来的礼盒。” 妇人随意接过,回头对旁边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道:“春阳,今天辛苦你了,本来是作客,还累你跟我来做这些活。” 方春阳放下正整理的一个瓦罐,里面不知道谁送的黏糊糊药材,害羞一笑:“嫂子说什么外家话,倒是我来给嫂子添麻烦。” 妇人看着面前姑娘,微微一笑:“不麻烦不麻烦!以后这种事情就该你来做了。” 她是牟老郎中的大女儿,叫牟巧玲。 前几个月端午节牟巧玲回过娘家。 听继母二夫人无意提起医馆赵平还没有婚配,就动了心思。 这是姑娘是自己夫家的远房表妹,家里有田有地,又很得父母兄长宠爱,家里娇惯了些,在亲事上左右挑剔着总不合适。 眼看翻过年节就奔十八岁还没有定亲,方家终于急了。 因为跟自家走动得勤,表姨妈话里话外都说要挑一个郎中当女婿,家境不拘,只要人踏实。 反正自家会准备良田山林做嫁妆,够女儿吃喝。 女婿当郎中挣的钱,能养活他自己和父母就行。 赵平家底单薄,兄弟众多,从十三岁在杏林堂来拜师就被牟老郎中看好收成徒弟,人踏实,对杏林堂忠心,基本上当成半个儿子在养。 于是这次杏林堂的家宴,牟巧玲丢下自家的事,忙着就把方春阳带来了。 方春阳自然也知道是什么意思,羞答答帮忙做事,这时候更被表嫂看得红了脸。 她在刚进院时,就已经看见一个门外迎客的年轻郎中,表嫂说那人就是赵平。 方春阳一眼就看中了。 不为其他,单就赵平容貌不丑,人也精神就让她心动,只是还没能跟赵郎中说上一句话。 见方春阳害羞,牟巧玲也不再逗她,随手把刚接下的礼盒递给她:“这里面也查一下,若是不能放置的要赶紧处理。” 方春阳接过礼盒打开,撇了撇嘴:“这是什么呀,就只有一些糕点。还是镇上买的,都不去县城置办。” 牟巧玲探头一看,的确只是一些糕点。 虽然是关口镇能买到最好的,但今天已经收到好几盒,她皱眉道:“刚才那个小学徒说了是谁送的?我忘了!” 方春阳想了想:“好像姓顾。” 牟巧玲摇头:“不认识,应该不是杏林堂的郎中,你就随便找一个盒子装了,送给外面的车夫吃。” 顾沐云才拜师一个来月,牟巧玲在婆家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 杏林堂在关口镇上的医馆最大,每逢过节时,其他小医馆的郎中送些礼品来常见得很,牟巧玲从小就吃腻了。 方春阳答应一声,把那盒糕点放在地上,自己带来的长工有口福了。 外院暖厅,顾沐云跟牟老郎中等人谈笑风生。 赵平、严风舟和肖郎中几个围坐一起旁听。 说是谈论,其实大多时候是这些人在听,顾沐云在说。 论在关口镇上的生活经验和处理过的疑难杂症,顾沐云比不上几位老郎中,就连严风舟和肖郎中赵平也不如。 但论起知识面,接受过知识大爆炸的她要认第二,就无人敢说第一。 从幼儿园的十万个为什么开始,至少二十年苦读,天文地理勉强算得上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就是说社会阅历,顾沐云也不怕。 看过数不清的正剧、野剧和土狗短剧,她现在强得可怕。 在牟老郎中他们心里,不光是佩服顾沐云的头脑聪明,还佩服尚医局的教学。 话说着说着,又从各种八卦闲聊说回医术。 一个老头摸着胡须感叹:“听说尚医局的医案医书堆了几座院子,没想到还是这样的全面。 我们这些人若有生之年能听到大医讲学,就死而无憾了。” 尚医局从社会招生培训郎中,至少需要秀才功名才有资格报名。 顾沐云这种医家子女,算是拼爹成功走了捷径,才能从小在医局里混。 现在顾沐云不光是针灸理论清楚,经络腧穴学烂熟于心,更让几人羡慕的是还知晓人体解剖。 对这一点,顾沐云不用解释,因为尚医局有解剖资料的医书。 顾廷柏那里就有一张人体解剖图。 绘图虽然粗浅,只有五脏器官和一些骨骼框架,但也是不可多得的。 被顾廷柏放在一本书里夹着,已经放得墨迹都淡了。 有这张纸,也让顾沐云对这个时代医术发展的程度有一个了解,至少不会在这些郎中们面前说些神经、心室心房什么太过超前的词语。 在老郎中里面,有一个郎中是疮科的,他皱眉道:“顾姑娘,你刚才说割疮不出血这很好办,只要刀快手快就行,可还是难逃术后高热,尚医局会怎么办?” 他给人割恶疮,当时好好的,可几天后人就发烧,药物救治也会死十之一二。 顾沐云知道疮科为外科的一部分,而且恶疮死亡率也高。 历史上好几个名人就死于背痈,在现代就是急性化脓性感染,不算什么大病。 割肉容易,只要胆大就行,但得消毒啊,这可是关键。 顾沐云没说细菌感染,只说尚医局是把所有刀具蒸煮过,就连要接触伤口的布料都会蒸。 她没有说煮,因为水煮温度是100度,而普通水蒸气的温度能达到320度,加压就是500多度,对消毒杀菌很有效果。 牟老郎中他们听得津津有味,平时大家割疮都只用清水洗一下刀具,能煮已经是很讲究的了。 遇到游方郎中,在田间地头用袖子擦擦也是行的。 现在听到连布料也要隔水用大瓮蒸,自然大开眼界,纷纷说这趟来得值,回去就试一下。 就在一群人说得热闹时,牟老郎中的女儿牟巧玲走过来:“爹、叔伯们,马上开席,请大家上座了。” 第166章 怎么回事 家宴开席,众人纷纷起身,欢笑声中牟老郎中领着大家向客堂去。 顾沐云是晚辈,故意落下几步走在后面。 赵平靠过来:“顾师妹,你刚才说的那解剖图可让我一观?不是临摹,只看一眼。” 他对各种治法很感兴趣,还在杏林堂自己设有冷房,给高热不退的病人使用,当初金水就靠那间冷房控制体温。 对医学上顾沐云不藏私,这解剖图虽然珍贵,仅是在关口镇这样的小地方难寻。 府城里的尚医局有资料备放,但要医局内部人员可以查阅,为了使用方便顾廷柏就描了一个小图放在家里。 只可惜本来尚医局的解剖图就不够细致标准,顾廷柏的图更是走样,胆囊位置都跑到腋下去了。 对寻常人来说,这种东西跟那人体经络模型一样诡异,看见得吓到受不了,他都是放在医书夹层中。 现在赵平想看,自己可以照样子描一个送给杏林堂,这样牟老郎中也可以给所有徒弟看。 “嗯,行,只是家父遗物不方便给外人看,等过些时间,我抽空描一幅给你。”顾沐云点头答应。 赵平一下笑起来,转眼又有些结巴:“多谢师妹,哦,对、对了,我前些天给你准备了一个……” 就在这时,跟在两人身后肖郎中突然拉了一把赵平:“哎呀,你们还在磨磨蹭蹭的干啥,快走快走,没看牟大小姐正等着呢!” 此时牟老郎中他们已经走进屋里,严风舟跑前跑后帮忙端椅子,挪凳子。 只有赵平和顾沐云因为说话落在门外,被肖郎中一催,不得不停下聊天,继续往屋里走。 牟巧玲正给几个老郎中倒着茶酒,回头就看见赵平跟一个陌生少年走在一起,旁边还有肖永福。 她笑吟吟过来:“小平儿,今天怎么不跟在你师父身边。” 赵平是牟老郎中的爱徒,以前随时跟在身边。 面对热情的牟大小姐,赵平有些别扭道:“师父要跟老友聊天,我留着不方便。” 牟巧玲点头:“你一向是最贴心懂事的。” 她又瞥了肖郎中一眼:“你今天又是顶值?” 肖永福是带艺拜师,刚入杏林堂时,悄悄对还没有出嫁的牟大小姐表过情,示过爱。 可牟大小姐已经定亲,哪里看得起瘦瘦小小的肖永福。 有这个原因在,两人关系有点微妙,不过无人知晓。 在曾经的“心上人”面前,肖郎中很是严肃,点头道:“反正我家远,不用回去过年,就顶了二师兄的值。” 他家不在关口镇,以前医术差医死过人,被人打断一条腿。 现在除每年送些银钱回去给父母养老,基本上跟老家那边不来往。 好在跟着牟老郎中后医术大有长进,在关口镇口碑好,再加上勤快,什么时候他都是留下守医馆的,在杏林堂人缘不错。 牟巧玲又看向顾沐云,笑着问道:“这位是?” 这位自己没见过,太过面生,今天怎么有陌生人来家里? 赵平赶忙介绍道:“这是新来的师妹,顾沐云。” 牟巧玲闻言,面露惊愕,牟老郎中不喜欢把医馆的事告诉家人,她不知道自己爹又招了徒弟,还是一个女子。 顾沐云上前道:“大小姐好!” 肖永福嘴角上扬,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大小姐,师父很喜欢这个小师妹,你不会是还没有听说过吧?” 牟巧玲尴尬,还是赞道:“好名字,听起来就像个大家闺秀。”然后热情地邀请顾沐云入座。 因为是家宴,大家同坐一处,只是男女分桌。 牟巧玲引着顾沐云去的就是女桌,顾沐云也没有多想,正要过去,却被牟老郎中喊住:“沐云,你过来跟我们一起坐。”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 跟牟老郎中几人坐一起,当陪客的除去二夫人这个主家,只有严风舟和赵平。 这两人一个是打理杏林堂的大师兄,一个是最是宝贝的小徒弟,现在要增加一个顾沐云。 牟巧玲惊得张大嘴,她清楚自己的爹,牟老郎中对外人和蔼可亲,在家里却很严厉。 他不喜欢家人问东问西,医馆的事更不会多说。 哪怕继母二夫人跟杏林堂只隔着一条江,到镇上赶集也不会去医馆走一步。 可现在要这个新徒弟同桌,一个女子穿着男装就算了,还去跟男桌挤,这不是怠慢客人了吗? 二夫人已经在牟老郎中旁边坐下,她知道自己丈夫的脾气,于是把自己旁边的凳子挪开,微笑道:“顾姑娘,这边来坐。” 牟巧玲却忍不住出声道:“爹,今日家宴已经摆好座,你那里不方便再加人,就让这个姑娘跟我们一起吧!” 牟老郎中笑道:“哪里有不方便,这不是还有空位吗?沐云过来!” 顾沐云也不矫情,跟二夫人见过礼,就大方在二夫人的下首位置坐了,在她旁边就是赵平。 宴席正式开始,气氛融洽和睦。 二夫人是个沉默少语的,也不说话,只微笑着给牟老郎中布菜。 女客那一桌,牟巧玲跟二夫人亲生的几个孩子坐在一起,同父异母的姐妹,却是笑容满面,尽显大姐格局。 同桌的还有方春阳,此时她的眼睛不停瞟向主桌,目光都落在赵平身上。 方春阳看到赵平对顾沐坐在一起,那边两人虽然并没有言语交际,她的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可旁边牟姐姐不停找她说话,方春阳不得不挤出笑容应酬。 牟巧玲注意到了方春阳的举动,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顾沐云和赵平,嘴角微微扬起。 就在这时,主桌那边有了动静。 二夫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牟老郎中突然回头道:“巧玲,你去把刚才沐云送的糕点拿来。” 牟巧玲一脸茫然:“爹,什么糕点?” 今天高兴,牟老郎中笑容满面:“就是沐云送的香酥饼和米花糖,听说那米花糖还是沐云家自己做的,拿来跟大家尝尝。” 牟巧玲摇头:“今天我整理东西,没有收到小师妹的米花糖。” 牟老郎中看向旁边的二夫人:“是你收到礼盒子了?” 二夫人放下筷子:“老爷,今天我顾着厨房,是请大姑奶奶帮忙整理礼品。” 牟巧玲也在努力回想自己收到的礼盒。 她猛然想到那个小学徒送的礼盒,说的就是顾郎中。 她脸色一变,想起自己让方春阳把那些糕点送给车夫。 她赶紧看向方春阳,就见表妹脸色苍白,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第167章 白丁香 把客人送的礼物送给下人吃,这种事牟巧玲万万不敢说出来,尤其是此时此刻。 好在送的礼物多,那就随便拿一个先应付过去。 她勉强镇定下来:“是,爹,我这就去拿。” 方春阳跟着站起来:“我也过去找找。” 两人到了偏院,已经顾不上去找车夫。 因为刚才那盒糕点送出去就已经进了肚,这时候是找不回来的,而且桌上宾客还等着,两人也不敢出去找人。 只能凭着记忆挑了一个相似的礼盒,再放入一些糕点。 初到别人家就闯祸,方春阳有些紧张:“表嫂,这样能忽悠过去吗?” 牟巧玲此时已经没有笑容,阴沉着脸道:“都是糕点,谁也发现不了。 这是二夫人故意给我们安排的事,收拾礼物听起来好,可你看看我们摸的是什么,那些树枝树皮就算了,旁边还有一罐屎和干蛇。 她自己守着厨房,还得一个贤惠大气的名声。” 牟巧玲在翻找着礼盒,一边抱怨着。 旁边方春阳脸色很不好,换成平时,她肯定要问这个二夫人的情况。 现在没心情管,因为突然想吐,突然就觉得赵平不那么香了。 牟巧玲抱怨几句看看方春阳,赶紧解释:“你别担心,赵师弟是郎中,只给人诊脉开方,不摸这些,以后你也不用打理药材。 你没见我继母连医馆都不去,只管每月用银子,这可是谁都比不上的福气。” 两人说着话把替代品准备好,马上就拎到席上。 牟巧玲笑着道:“爹,这就是顾郎中带来的礼,你说过都是自家人不收贵礼。 这糕点啊,我看就是照你口味送的,顾郎中真是有心了。” 说着,她还对旁边的顾沐云笑了笑。 手上没停,立即把礼盒几块用糯纸包好的点心,拆开来分给牟老郎中和另外几个老郎中。 牟老郎中哈哈笑着,对自己那些老朋友道:“大家都尝尝,我这个小徒弟就是细心,虽然才拜师不久,可这礼数一点不少。” 他话里都是炫耀。 同桌的老郎中们纷纷感叹:“牟老这是捡到宝了,顾姑娘学术优秀,对你也是尊敬的。” 尚医局出来的高材生,能对一个民间野医这样尊崇,就好像某医科大学货真价实的博士生拜师,同桌都感觉面上有光。 满桌又是一阵唏嘘欢笑。 顾沐云面上陪着笑,心里却是莫名其妙:这礼物出错,不是自己送的。 这糕点也是酥饼,不过是桃酥,明显是县城里才能买的精细点心。 不是顾沐云让顾二伯准备的红豆酥,也没有米花糖。 她正想开口,却见同桌的严风舟正冲自己微微摇头,又把话咽下去。 过来的路上,严风舟还帮忙拎过自己那份礼盒。 郎中的眼力是很好的,记忆力也不错,显然严风舟也看出不对,只是这种场合不能说出来。 她不由看向牟大小姐,看来是自己那些礼物太差,上不得台面,被这大小姐换了。 大家都在说笑中,无人留意到另一桌的肖郎中脸色古怪,死死看着分到他面前的桃酥。 严风舟安抚住顾沐云,又笑着道:“大小姐忙了一上午,还能记住谁家送的礼,真是好记性。 只是顾师妹好礼放在杏林堂,没有带过来。” 众人好奇:“你是打理医馆几十年的人,是什么好礼还要夸一下?” 严风舟道:“是至少三十年的伏龙肝,份量不少。” “哎呀,灶心土好找,但这个年份的不好找!”一个老郎中在旁边插话,他也是擅长用附子入药,人称“胡附子”。 “是,得碰巧人家修房建屋才能得到。”牟老郎中满意点头。 又对严风舟道:“可有放好了,别让人看见当废物丢出去。” 严风舟笑着道:“师父放心,我拿着就放进药罐里,不会出错。可惜我一天到晚待在医馆,都没好东西送师父。” 他还做出苦恼状,又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牟巧玲听到顾沐云早就送了药材,脸上神情复杂,她还以为就只有那一盒拿不出手的糕点。 趁着严风舟在说笑,她忙打趣道:“严师兄管着医馆,哪里有空出去寻药。 还是叔伯们送的好,尤其是张伯伯送来的那个,可把侄女吓到了。” 桌上一个老者闻言嘿嘿笑:“铃儿别怕,那是金钱白花蛇,不好寻,今年我得了三盘,这才舍得给你爹送一盘。” 牟老郎中欢喜:“这是难得的好物!” 顾沐云不懂药,赵平在旁边给她解释:“金钱白花蛇为银环蛇幼体,长大就不能叫白花蛇。” 张老郎中又得意道:“除去金钱白花蛇,我还带来一罐白丁香。 这个就更难了,整整一年我就耗在树下,啧啧啧,喂饱蚊子啰!” 赵平听到白丁香,眼睛里顿时有了光彩,对那老者道:“张老,你捡的白丁香可是麻雀粪?” 张老点头:“是,而且我只捡立着的,不能要躺着的。 白丁香磨粉中加上纯蜂蜜,用冷水调成粘稠,匀称的敷在面上,时久可以消除妇人面上褐斑。” 赵平点头:“白丁香、皂角、绿豆、白茯苓、白附子、白芍、白及、白牵牛、白蒺藜、白僵蚕,把这几种中草药材一起碾成细粉,搅拌均匀。 妇人每天用此粉清理面部,能够盈润皮肤,去风消痒,去黑斑,美白去粉刺。” 听赵平说出一个洁面方子,那老郎中更乐了:“上月我制成玉面粉,卖了黄员外夫人五十两银子。 牟老头,杏林堂也可以做这生意,比苦哈哈看诊来钱。”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吃吃喝喝,纷纷说着趣事喜事。 郎中们谈得最多的话也就是这些:怎么看难病、怎么挣大钱。 顾沐云听着,不明白的地方赵平会给她解释几句。 同桌的二夫人也是微笑听着,悄悄把牟老郎中的酒杯换成茶。 旁边女桌上,牟巧玲跟方春阳耳语着:“你听听,这些郎中不光是能挣钱 ,还能做些药粉什么的,让你再不怕老、怕丑。 哎,你看我那继母,快四十岁的人了,脸上还是那样白净,连一丝皱纹都没有。” 说到这里,牟巧玲心里忍不住有些不满起来,要是自己的兄长在家,定会接手杏林堂,自己想要什么药粉都有。 一想到离家十几年没有回来的大哥,牟巧玲便叹了口气。 方春阳赶紧安慰她道:“你也别恼,要是我真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弄来。” 第168章 合香珠 之前听到那些蛇和屎,方春阳心里已经消了跟赵平相亲的心思。 可此时听到这些方子能美容养颜,还能挣钱,她心里顿时就火热起来。 表嫂说得对,自己又不需要亲自打理药材,只需要待在家里管好家事就行。 还有那银子。 一份玉面粉就能卖五十两银子。 爹娘再是心疼自己,一年能给的零花钱也不到十两,花得多了,家里嫂子还会不高兴。 要是成家后,自己就有几个五十两银子能用。 方春阳越想越开心,看向赵平的眼神也炙热起来。 只是她一个姑娘家,再是心动,也只能偷偷瞟一眼,除去牟巧玲能看见,其他人都没有在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宾客喝了一个时辰才尽欢而散。 眼看天色不早,顾沐云向牟老郎中告辞返回关口镇。 严风舟找来的渡船已经早早等在河边,赵平代主家送他们顾沐云和肖郎中三人去船栈边。 路上,顾沐云问道:“赵师兄,刚刚你们说的那些方子真的有效?” 她也对那些美颜什么的感兴趣。 赵平笑道:“自然有效,不过这些方子大多是治标不治本。若要真正的美容养颜,还需内调外养。” “顾师妹,你要经常扎针沾染病气,我给你做了合香珠,平时戴在手上防身。” 赵平没有什么花梢话,直接从他自己手腕上取下一个暗褐手串递过来。 “这是用二十种药粉合的,能驱虫避秽,芳香醒神,就当节礼了。 合香珠不能沾水,要是不小心弄湿,只需要阴干就可以。” 其实顾沐云早就看见他戴着手串。 想着现代玩串的人多了去,什么珠子都可以盘,还以为赵平也是,没想的这就是合香珠。 赵平继续解释:“合香珠是用药粉做的,不能随便乱用,这串是我专门给你配的。 晚上睡觉需要取下来放远点,不然影响睡眠。” 顾沐云把玩药串,笑道:“只听说有鹅梨帐中香,没想到还有手上戴的。” 合香珠是冷凝香,在现代属于非遗,顾沐云只听过,不懂药也没有自己玩过。 赵平很严肃认真:“如果你要安眠,就另外再配药合香。” 顾沐云摆手:“不用不用,这个就挺好了,要合香很费事吧!” 赵平道:“不费事,张老在给人配玉面粉,其实我也一直都有帮人合香,给你做手串只是顺便的。” 原来这样,挺好、挺好! 顾沐云很满意,她怕欠着一大笔人情不好还。 这样顺手又顺心的礼物就很喜欢了。 两人边走边聊,严风舟和肖郎中又在喊:“顾师妹快上船了!” 回去的船上,严风舟和肖郎中都看见了她戴的合香珠。 严风舟笑嘻嘻道:“合香是赵师弟最爱做的,堂里熟客每年都要等他配一串。 可我们每次跟师弟讨要,他总说喝药更好,不给配。” 合香珠也是杏林堂的一项收入,因为价高是贵人玩的东西,并不宣传。 肖郎中从顾沐云上船就不说话,那眼神比中午扎过面瘫针,离开杏林堂去牟老郎中家时还冷。 此时听到合香珠,立即冷冷道:“顾师妹还真是会拉拢人心,才入杏林堂一个多月就拿到赵师弟的合香珠,还有第一次见的牟大小姐也帮你说话。” 顾沐云皱起眉头:“肖师兄这是什么意思,牟大小姐何时帮我说话?” 肖永福却扭身站到船头,因为一里水路到了。 跳下船,肖永福就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只留严风舟和顾沐云还在码头上站着。 顾沐云见码头空旷无人,这才问道:“严师兄,刚才肖师兄说牟大小姐帮我是什么意思?还有我的糕点……” 此话一出,顾沐云就全部明白了:“难道牟大小姐换的糕点就是肖师兄送的?” 严风舟也知道桌上吃的糕点不是顾沐云的,当时人多不方便说就没提,现在看肖师弟的表现,显然是误会了。 他点头道:“恐怕那糕点是肖永福的。 他这个人……以前受过坎坷,有时候会想岔钻牛角尖。 我会跟他说清这事跟你无关的。” 顾沐云心里明白了,以后得离那个肖郎中远些。 帮忙扎几针没啥,得不到感谢也没啥,回报的都不重要。 自己可不能再当柴薪,要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等回到杏林堂,顾沐云就看见二伯等在门外。 原来白天时间短,他见眼暮色降临顾沐云还没有回来,就到杏林堂来找人。 “二伯,我们回去吧!”顾沐云笑着道。 来自亲人的关心很快冲淡那丝不愉快。 顾二伯道:“今天东院在祠堂商议族长的事还没有完,你要去看看不?” 顾沐云从青木村回来,还没有回过西院,不知道今天是顾家重新确定族长的日子。 顾家有新族长才好主持年底祭祖。 这次顾砚山能成功,其实也不是他有本事,还是顾檀亦回来给原本耍烂的顾砚山撑腰。 吵吵嚷嚷几个月,在腊月这一天终于说是要宣布了。 对东院选族长的事,顾沐云没有兴趣。 自己买了山林,等翻过年开春,就要请白里正帮忙挑选日子修墓地,最后再下葬,过程要大半年时间。 所以,顾家祠堂顾沐云是不再进的,她也不愿意再牵扯不清。 但西院的大伯二伯要去,因为到时候新族长会给每家分房发房契。 分房契是一个香饽饽,也是一个烫手山芋。 东院各家大院小院的,够顾砚山头疼一阵的,也为此迟迟不能分发。 好在西院这边的房契简单,各家各户都是分得清楚,只是房顶还相连着,不能轻易拆开。 大家商量一下何时同时拆,就可以考虑修新房子。 从杏林堂回到石上居,还有一个惊喜等着顾沐云。 才进院,翠青就神秘兮兮道:“小姐,王芳草给你带礼物来了!” 这还真让顾沐云意外了,礼物是蔡吉让人送到金针堂的。 时间过去一个月,王芳草的痕迹已经在关口镇上抹干净。 只有王家以前的邻居还记得,时不时对重新开门的王婆子嘲笑一番,好像忘了当初帮忙为难小媳妇的人不是她。 芳草的礼物是做得非常精细的绣鞋,顾沐云捧在手心里左看右看爱不释手:鞋帮是莲花并蒂,鞋面是双蝶恋花。 这哪里是踩地走路的鞋,简直就是工艺品! 哎,这个芳草是故意气人的吧。 自己一身男装,脚下穿着绣鞋成何体统,简直要笑掉大牙了。 第169章 喜乐过年 荷风村,客人已经全部离开,牟老郎中回房换满是酒气的衣衫,二夫人殷勤伺候着。 没有外人,一直和气的老郎中这时候很不高兴。 他看着二夫人:“巧玲是怎么回事,怎么是她在管着礼盒?巧雁十三岁,也该管家理事,你这个当娘的得教。” 二夫人温柔替他整理衣领:“老爷说的是,我自是知道的,大姑奶奶难得回来一趟该当贵客。 只是我忙着灶间菜色,巧雁年纪还小,就请大姑奶奶帮忙了。” 牟老郎中沉着脸:“今日那糕点应该不是沐云送的。” 二夫人微微挑眉:“老爷是怎么知道的?顾姑娘也没有提说错了。” 牟老郎中叹息一声:“顾沐云虽然是我徒弟,但时日尚短,不可能知道我的喜好,更何况糕点这些我素来少吃。 肖永福感念我当初的收留之恩,每次都会买县城里章家桃酥,因为我夸过一次,他就次次只买这家的。” 二夫人满脸吃惊,她只知道自己丈夫不喜欢零食糕点。 每次徒弟送的礼都是家里孩子吃了,没想到会把这些小事情都记得清楚。 牟老郎中稍微沉默又道:“你去偏院找沐云送的礼盒,拿过来我尝尝。” 二夫人答应一声,毫不迟疑立即就去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牟巧玲在外面喊:“爹,爹你歇着了吗?我有事找你。” 牟老郎中打开门,就看见自己的大女儿站在门口。 女儿这次回来带着一个姑娘,说是婆家亲戚想过来看病。 在普通人家里,团圆饭上找人看病是有些奇怪,顾沐云到青木村,人家都忌讳年底见郎中。 但换成在医生成堆的地方就不奇怪了。 自己家里随便找一个人就能看,牟老郎中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牟巧玲先是闲聊几句话,然后拐弯抹角就说要给自己的表妹找夫婿,想请父亲帮忙从医馆选一个合适的。 她说了方春阳的来意,但没有说选中的对方是谁。 世俗里,未婚姑娘家主动谈及亲事就算失礼,要是再指名道姓出来,那就是行为不检了。 牟老郎中眉头皱起,明白这个“亲戚姑娘”来看病是假,相亲是真。 自己的医馆只有肖永福和赵平未婚,这两人年纪也老大不小了。 肖永福是三十出头年纪,之前不顺,娶过亲也和离了。 到现在还孤家寡人,媒婆没少选了合适婚配的女人撮合,可都没让他看中意。 赵平是一心只专研医术,不想男女之情,倒让牟老郎中揪着心。 既然要说亲,牟老郎中也就随意道:“肖永福和赵平都还单着。” 牟巧玲笑道:“肖永福哪里配得上表妹,当然是小平儿。” 牟老郎中收起笑,看女儿一眼才悠悠道:“赵平家里还有父母兄嫂,我这个师父不能为他婚事作主。” “爹,小平儿是你徒弟,这些年也是日日待在你身边当儿子,他的婚事只要你说话,肯定会听的。”牟巧玲急道。 牟老郎中依然不松口:“我不能作主。” 见父亲不答应帮忙,牟巧玲还劝:“爹,方春阳是我夫家表姨的女儿,跟我家关系不错,如果她能嫁得好,我婆婆对我也会亲近一些。” 牟老郎中眉头皱得更紧:“你夫家若是亏待你,我自会找上门去,赵平的婚姻不能拿来换你在家好不好过。” 牟巧玲终于变了脸色,红着眼道:“你能把对外人的好,哪怕多放一点在家里,娘也不会因为生病自己去寻药吃,结果误食毒品,大哥也不会伤心难过,在外一直不回来。” 牟老郎中闭上眼,嘴角疯狂抽动,强忍着怒火:“你大哥再恨我,你也不能插手医馆,我心里自有安排。” 牟巧玲也怒,从娘误食药物起,父亲就不许自己摸药材,更是不让家人靠近医馆。 若心里真是对娘有愧疚,那就应该早早把医馆交到大哥名下。 而不是又娶一房妻子,还生几个孩子。 屋里父女正剑拔弩张,二夫人提着三个礼盒站在门口,温温柔柔道:“老爷,偏院的礼盒全部拿过来了。” 见到二夫人,牟巧玲立即起身告辞:“爹,家里等着女儿回去,这就回去了。” 牟老郎中点点头,没有留:“嗯,你回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 大年三十,西院团年饭。 金水已经可以起床活动,顾长水也从县衙回来了。 院里那些晾衣服的绳子全部解下,乱糟糟的晾衣杆也收起来。 贴对联,挂桃符,三家人聚在院里的阳光下吃团圆饭,很是其乐融融的场景。 大家边吃边聊,说的都是来年修房子和顾长水在县衙当差的事。 憧憬新的一年里能修房立业,真是好事连连。 腊月二十九,东院的房契还没有分清楚,但西院包括其他几户的房契都已经拿到了。 因为这边人少简单,能分的房子也是当年妾室的一处大院。 花堂嫂笑得哈哈声震天响:“我们先修房,等长水在县衙待两年有出息了,就打几套好家具娶媳妇。” 二哥二嫂虽然不爱说话,也能看得出脸上喜意。 金水死里逃生,还换来一百两银子,虽然打点了李员外他们用去十两人情,剩下的钱还是够好好修房。 两口子已经商量过了,这次是四妹救了金水。 虽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修了新房必须给四妹备一间。 那也是三叔留下的,四妹随时可以回来住。 一片欢腾气氛里,只有三堂嫂神情淡淡。 水萍拉了顾沐云到旁边嘀嘀咕咕:“小姑,这次乐水差点被人拐了,回来三叔就把乐水打了一顿,怪他乱跑惹事。 三婶哭了好几次,说要是水荷和乐水出事,她就一把火烧了西院,大家都不活了。” 因为这次两个孩子跑丢时,顾沐云是在看山林,不在家中。 所以三嫂没有对她做什么脸色,但对大伯母就满是怨气。 尤其是对嫁在白家的大姑姐顾秀云,隐隐带着恨。 毕竟两个孩子是在大姑眼皮底下跑出门的。 而且乐水回来还说了,是白家那些媳妇问些不该说的话,把孩子问烦才跑的。 水萍道:“三婶说大姑一大家子都看不住人,那就是故意没把顾家放在眼里。” 除去大姑姐,还有二姑和三姑也让舒氏不满。 乐水和水荷是去找姑姑,才差点出大事,结果这两人到现在不管不问。 顾丽云明明在家都不找侄儿侄女,只送五百文钱就打发了。 第170章 有大猫陪伴的除夕夜 顾沐云听着水萍所言,心中也很无奈。 她深知三嫂对三个姑姐都有埋怨,但这种家里事不好评判谁对谁错。 两个堂姐几年不回来走动,恐怕其中的矛盾不是简单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是这姑嫂之间。 再想想顾丽云是没脑子,三嫂舒氏是不高兴…… 水萍说完就完,顾沐云装成什么都不知道,只问金水的身体情况。 其实赵平在几天前来过西院查看金水病情,也说恢复得不错。 死里逃生养了一个月,金水人瘦了一大圈,穿着衣服都是空瓤子。 顾沐云给金水把了脉,脉象比之前平稳许多,基本上已经痊愈。 比起出事之前,原本就很会察言观色的金水现在越发灵性,也愈发懂事。 毕竟死过一次,还在病房里见到逼上门的族亲,他现在说出的话就成熟了。 “小姑,我要学医,当郎中不光是救一条命,也是救一个家庭,是几条命。” 这个题目太大,顾沐云明白事实如此、也不敢这样承认。 想得到的越多,失去的就越多,自己凡人一个,承受不起这样的重担。 金水从病危中恢复能说话时,第一句就想学医。 顾沐云也不好打击他的信心,于是道:“这样也好,你跟水萍、水荷一起学习,顾家以后也可以像杏林堂一样开一个大医馆。” 顾长水在旁边听得笑嘻嘻,拍着金水的肩膀:“好小子,有骨气!不过光有骨气还不够,还得有本事。 你们要好好跟小姑学,以后不想在关口镇开医馆,就去县城里开,城里人多。” 他在县衙混一个多月,连官腔都出来了。 水萍和水荷在一旁连连点头,一想能像杏林堂那样开大医馆,姐妹俩就激动得面色绯红。 顾沐云在西院吃过团圆饭,晚上就回到石上居。 大伯母大伯父他们不放人,说过年就该团团圆圆,平时要住在石上居也就罢了,这一天要待在一起才好。 家家团圆,顾沐云却想要一个独处的空间:“父母的牌位尚未入土为安,我不能独享这团圆之乐。” 自己和小陆子都有孝在身,跟人世间的热闹无缘! 她这样说,西院的伯父伯母也无法再劝,只能让顾沐云孤零零回到金针堂。 顾二伯原本还想跟着过来,顾沐云拒绝了。 二伯需要跟家人团聚,他的家人就是三堂哥和三堂嫂。 顾沐云回到金针堂,翠青和小陆子也一道走的。 晚上除夕夜焰火四起,万家灯火时,石上居异常冷清。 顾沐云在卧室的小桌摆好素菜,还备下六碗酒。 翠青和小陆子站在一旁,都是面面相觑,对小姐要六碗酒不明白。 顾沐云也不解释,让翠青和小陆子自去过节,灶房里还有菜。 她独坐着,端起一碗酒放在自己唇边慢慢饮下。 酒入喉,愁上心,她又想爸妈和姐姐了。 现在人圆月不圆,也不知道家里的饭桌上,是不是也摆了自己的一双筷子。 一杯敬爸,一杯是妈,还有姐姐、姐夫、小侄儿…… 这酒虽然度数低,可六碗下肚,顾沐已经满面通红,浑身燥热,但头脑却是异常清醒,忍不住开门透风凉快一下。 门一开,外面直愣愣站着的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吓她一跳。 仔细一看,却是翠青和小陆子捧着碗在哭。 翠青流着眼泪:“小姐别喝酒了,老爷和夫人肯定也牵挂你的。” 小陆子哭得抽抽噎噎,一句话不说,他也想自己家人。 虽然家人的坟墓葬进祖坟,每次也有焚纸,可看见姐姐独自饮酒,他忍不住哭。 顾沐云心一暖,自己今天情绪不稳失态了。 自己在这个世界其实很幸运,西院的家人们虽然不是侯门大户,但对自己挺好的。 还有杏林堂的师父和几位师兄,也是关心照顾。 翠青和小陆子更是视自己为依靠。 被人依靠是负担也是动力,顾沐云扶住两人的肩膀:“好,不喝了,我们过年吧!” 入夜,除夕夜虽然没有挂红放鞭炮,三人还是围着火盆坐到半夜。 跟他们一起坐的还有大猫。 这几天水萍晚上没有留宿在石上居,大猫快成野猫了。 若不是偶尔看见屋顶一晃而过的影子,还以为已经跑丢。 可今天晚上,大猫史无前例的出现了,还跟人一样靠在火盆边烤火。 毛茸茸的小动物总能给人带来快乐,三人都在逗着爱臭脸的猫猫。 很快,原本社恐的大猫就怒了,用猫猫拳跟小陆子打起来。 直到把小陆子打开,这才轻轻一跃,跳到顾沐云的腿上。 顾沐云简直受宠若惊,笑着抚摸着大猫的毛发,接受猫主子的赏赐。 时间慢慢过去,四处突然响起爆竹声,新年的第一声响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被声音吓到的大猫“嗖”的转头就钻进屋里不见。 顾沐云和翠青、小陆子相视一笑,在这个特殊的夜晚,虽然身处异乡,但却感受到家的温暖。 正月初一,顾沐云早早就去了西院给伯父和伯母拜年,然后得了一个压岁钱。 大伯母笑道:“你虽然是小姑,但也是孩子,这压岁是少不了的。” 顾沐云欣然接受,又留在西院吃过饭。 下午,她和顾长水带着银水、翠青、小陆子、水萍、水荷等西院全部孩子。 顿时乌泱泱一大群人,前呼后拥陪同金水上街透气。 因为从生病开始,金水已经一个月没有离开院子。 关口镇街上很热闹,仿佛十里八乡的人都来了,把窄窄的山镇挤得密不透风。 只是从西院走到金针堂,一群人就差点挤出汗来。 等站在自家院里,顾沐云还心有余悸:“关口镇每年都这样挤吗?” 街上去不了,大家索性就留在石上居,这里宽敞够跑。 乐水已经跟小陆子混得烂熟,两人蹲在墙脚打石子。 顾长水和金水兄弟俩绕着石上居的房子看,说的都是自家怎么修。 从拿到房契后,顾大伯就已经说了,要修房三家拆开修。 说三家,自然是大堂哥和二堂哥要分家。 顾大伯说了:“儿大分家,树大分丫,孙子都是要娶媳妇的人了,早分免得闹矛盾。” 这话两个堂哥都愿意,实在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金水用命换来的钱,肯定不能拿出来给大家修房。 第171章 乌头汤 初三,顾长水在初二就回县衙当差。 顾沐云带着金水去杏林堂跟大家拜过一次年,就开始自己的开店兼学习生活。 跟过去的一年不同,身边多一个金水打杂,顾沐云就把小陆子送进私塾念书。 小陆子年纪还小,虽然在别家正是当小厮学徒用,但顾沐云觉得先读两年书再学医也不迟。 金针堂还是上午营业,下午休息。 春节是走亲访友沟通感情的时候,也是消息闭塞之地交流信息的重要途径。 谁还没有在过节时,坐在人堆里传八卦的时候。 这一年里各家的大小事都是谈资,从鸡生几个蛋说到谁家附近又死了几个人。 码头上鹤庆楼年前伙计“失手”差点烤死人和畏罪悬梁更是传得满天飞。 这两人当时差不多都死了,但都被救过来。 虽然自尽的那伙计最后死在县衙大牢,也算救活过的。 死人就不提了,金水可是已经活蹦乱跳,只要他一出现在街头立即引起围观。 有金水这个活招牌打广告,再经过各家亲戚的口口相传,金针堂顾沐云这个女郎中顿时名声大噪。 还没有到正月初五,慕名而来的患者突然增加,上午名额看完下午还得加班。 “顾郎中,我胳膊疼,抬不起手。以前摔断过,现在遇到冬天就难受,听说你扎针厉害,快给我扎上……” 一个五十左右的男子摸着自己的胳膊述说病情。 此人姓黄,是来探亲访友的,听到金针堂的郎中不错就来了。 自己这是老毛病,一冷就会疼,每次都得折腾很久。 顾沐云道:“黄大伯,你这是肝肾不足,除了扎针,还得喝药汤。” 黄大伯摇头:“我这就是摔坏了留的病根,你照着活血化瘀的外伤治就是。 年轻人,我这伤的时间比你年纪都大,你开口就肝肾不足,肯定又是想卖些鹿茸虎骨给我。” 他说完,一脸“我就知道你们这些郎中想卖药”的表情,以前自己一说有伤,就有人卖药酒。 顾沐云笑笑:“黄大伯,真正要算起来,曾经外伤为病因,身体肝肾不足,外感风寒湿邪为病根。 你想想,若一口缸在新时有裂缝,但不漏水能正常用。 再遇破损时,最先出现问题的会是什么地方?” 黄大伯不假思索道:“当然是最初那道裂缝。 年轻人,所以我说我胳膊疼是外伤引起的,没错吧!” 顾沐云却道:“我说若没有后面的搬抬挪动,那道裂缝就一直不会漏水,也对吧!” 黄大伯迟疑了,有时缸子虽然有裂缝,但一样可以盛水盛粮。 如果搬抬再破,听起来的确跟后面有关系,不能单有裂缝。 他觉得有理又有些不对,越想越糊涂,直接道:“你说的话有几分道理,那得怎么治,是不是要开补药?” 顾沐云笑起来:“虽然肝肾不足,也不能吃补药,驱外邪才是关键。” 黄大伯眯起眼:“你先扎针吧,扎完再说!” 说到底,他还是不怎么相信如此年轻一个女郎中的。 传出去的名声再好,还得露一手真本事才能让人信服。 顾沐云也不再跟他多说,先扎针。 患者小臂冷疼明显,这次扎的是火针。 火针,顾名思义是将针尖烧红后迅速刺入穴,通过借火助阳,以热引热而起作用。 取穴为“阿是”穴,通俗来讲就是哪里按着痛就扎哪里。 而火针听着很吓人,其实只要掌握好技巧,也就一点点吓人了。 见小姑要展示又一种针法,金针堂的所有学徒都聚过来看扎火针。 顾沐云先将针烧红,根据治疗需要,火针烧灼的程度有3种,白亮、通红和微红。 针刺较深者烧至白亮,速进疾出,否则不易刺入也不容易拔出,而且患者剧痛。 至于能痛到什么程度,这就看施针郎中平时的基本功有多好了。 全程拼的就是手速。 眨眼间就能扎完,患者也不会感觉疼痛。 如果较浅点刺,可烧到通红,疾速进出,轻浅点刺。 如果病在浅表,则将针烧到微红,在表皮部位轻而稍慢地烙熨。 顾沐云平时就会飞针,此时只见手指灵巧翻飞,一根根烧得白亮的银针就快速起落。 黄大伯不知道是被吓到还是痛的,他额角冒起豆大汗珠,整个人都燥热起来。 扎完针后,黄大伯捏捏手臂,虽然还有一丝痛,但热呼呼的。 再动手臂,明显比之前轻松。 黄大伯点头:“顾郎中这针术的确好。” 水萍接过针具去消毒处理,顾沐云坐回诊桌边,笑着道:“黄大伯,还要开药汤吗?” 此时黄大伯已经心服口服,不管开方的医术如何,就这扎针的功夫就很难遇到,立即笑着道:“是我见识少了,请顾郎中开方吧!” 顾沐云给他开了乌头汤:制川乌、黄芪、麻黄、葛根、干姜、细辛和鸡血藤。 药方交给金水,他一会要带患者去杏林堂。 顾沐云这里只开方不卖药,这药需要去杏林堂抓,也要在杏林堂熬制。 因为药里有乌头附子之类,第一次煎都得郎中把关。 而且这药方还能让牟老郎中他们检验一下,不会出问题。 有人在后面承担责任,顾沐云开方就大胆轻松了。 开完药方,顾沐云又对患者道:“这药渣煎完不用丢,添水,再加上用布包好的马钱子煎,这药水热敷肩膀疼处,每天敷两次。” 马钱子是伤科止痛的要药,但有大毒,内服需要谨慎,外敷效果不错。 这就跟单纯吃镇痛药不一样。 乌头汤散寒除湿,通阳蠲痹,使风寒湿邪微微汗出而解,又不至于耗散阳气。 以该方药渣加马钱子煎水热敷患处,意在钻筋透骨,活络搜风,散寒除湿,疗效满意。 患者听顾沐云说完病和药,早已经是满心欢喜:“都说传闻不可信,顾郎中这样年轻就是医术不凡,以后定能成一代名医。” 顾沐云笑笑:“你跟着我的徒弟,先去杏林堂抓药,按医嘱服用。” 黄老伯交上诊金,然后千恩万谢的离开。 顾沐云接着又看下一个患者。 再说杏林堂中,赵平从金水手中接过方剂,又大概问过患者病情,点头道:“让人抓药吧!你小姑学习真有天赋,这方开得严谨又别出心裁。” 看过药方,赵平忍不住抬头望一眼门外:听说金针堂现在人气旺,也不知道今天顾师妹能不能来,我好问这药方的事。 第172章 煎药 名声就是累赘,顾沐云连着忙了几天都没有空去杏林堂。 她白天要忙着看诊,晚上也忙。 在牟老郎中家时,顾沐云答应送杏林堂一幅人体内脏解剖图,这是尚医局就有的资料,虽然很难得,还并不稀罕。 但在赵平送自己一串合香珠后,顾沐云决定认真画一幅最严谨的人体骨骼解剖图,礼尚往来单独送给赵平。 话说出来很轻松,要画两幅解剖图的任务就非常艰巨了。 人体解剖对医生来说是最基本的知识,深深刻画在脑子里,清晰无比,但要从脑子里复制出来就有难度。 顾沐云和原身都不是丹青高手。 从大年开始的每天晚上,顾沐云都在油灯下绘图。 又废一张,滴墨了! 这张比例不对! 顾沐云皱着脸,把报废的图纸放到一边。 翠青在旁边拨高灯芯,让光更亮些。 又低头看着那些缺手少臂的人体,捂着怦怦乱跳的心道:“小姐,这些都是从刑场画下来的吗?” 只有刑场上才会把人砍得这样零碎。 原本垂头丧气的顾沐云一下乐了:“这是人体解剖图,就是看人的心肝脾肺肾是怎么长的。” “这样啊!” 翠青壮着胆子重新看过来,喃喃道:“这就跟描花样子差不多吧!” 顾沐云脑子里灵光一闪,对翠青道:“明天帮我买一些描花样的绢纸。” 因为想着图片要存放,顾沐云用的是白麻纸绘画,这纸光滑结实,就是一错就无法再改。 而描花样子的纸就是特殊制成的,薄如蝉翼,盖在需要描的物品上,能清晰看到下面的图案。 因为绘图不能有一丝出错,自己可以盖在已经画好的图片上,然后一边描一边改。 最后再把成品裱在厚纸上就可以了。 问题解决,顾沐云心中大定,只需要再过两天就可以绘出来。 结果,没等她画好,傍晚时赵平自己就寻上门来了,手中提着一袋药。 “顾师妹,我看你今天开了四张药方,里面的附子有些用量太小。 你应该还不清楚附子药效,不敢用。” 此时正是春寒绵绵之时,又是过节难得的油水充足,不光是风湿疼痛多,就连各种内科病症都冒出来了。 尤其是各种受凉。 金针堂治疗伤风受凉的名气是早就有的,现在那些人也经常来。 要是单纯的伤风发热,就在大椎穴刺血、拔罐再艾灸,十分钟就是一个,水萍他们就能完成。 价格也低,从十文到二十文,大家都能接受。 只有在开药方上,顾沐云这个主治医生还在摸索中,每张用上桂附的药都会先送去杏林堂。 现在赵平还亲自上门指点来了。 以前赵平向顾沐云讲解过每一种附片的药性和用途。 天雄、盐附、白附、黑附…… 这些药材虽然出自一种植物,但经过不同炮制,用法用量和用途各有不同。 附子有毒,为了用药准确,也为了掌握患者反馈,赵平要顾沐云亲自尝药。 “顾师妹,师父说要想玩好附子,都要亲自煎,亲自喝,如果自己都不敢服用,患者更不敢。你还没有经验,今天我看着你们熬一次。” 这事情……顾沐云有点感动了! 她的确还没有喝过,只要掌握熬药,以后金针堂也能帮患者煎药。 翠青、顾二伯、金水都围过来,看赵平怎么煎附子。 没有经验的医生使用附子,需要从小剂量着手,慢慢体会并逐渐增加对附子的认识,才能摸索出自己认为适合病家的剂量。 每个医家经验不同,剂量大小差异也大,而且应对的方法也多种多样。 如沸水泡服,煎剂散剂,与药同煎煮等。 不管附子如何应用,都涉及到去毒性的问题,这对医家非常重要。 此时与其说赵平在教顾沐云煎附子,还不如说是让她体验附子中毒的人体反应和急救方法。 把赵平拿来的药材放进罐里,一碗药水很快就摆在面前。 赵平用小勺舀半勺,对顾沐云道:“你先尝一下。” 顾沐云接过勺子抿了一小口,舌尖麻,还有一点咸味:“有麻味!你们都尝尝。” 水萍几人纷纷尝了一口,果然是酥麻的感觉。 麻舌就是有毒。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再喝,就会浑身发麻发酥,头晕呕吐。 那就继续煎,一直煎到没有麻味再和其他药同煎,这是最保守最安全的方法。” 赵平继续道:“若是不小心误服没熟的附子,可以用甘草和绿豆汤解毒。” 顾二伯赶紧道:“家里还有绿豆,这就熬上。” 他看见四丫头和几个孩子都在喝毒药,心都拎到嗓子眼了。 赵平道:“不用,只是尝味的这点毒不伤人,如果多服,出现眩晕呕吐才需要解毒。” 等大家都尝过药,此时天已经全黑还下着小雨,赵平没有在金针堂留饭就急忙忙走了。 顾二伯将赵平送到大石梯下,回来说了几次杏林堂这个赵郎中不错,只是以前接触少,还不知道是这样踏实尽心。 晚上,顾沐云又点灯熬油,把最后一点绘图完成,准备明天下午就把解剖图给杏林堂送去,那张骨骼图就单独交给赵平。 第二天,又是忙碌的一天,终于在黄昏时分看完最后一个病人,赶紧回后院收拾好图片就往杏林堂去。 衣服刚换好,金水就到后院来:“小姑,顾砚山来了。” 从金水出事帮忙,再到买下芳草,顾砚山对西院已经表现出善意,尤其是这次他当上族长后,先把西院的房契拿出来。 其实,西院的房契一直都是单独立户放在一旁边,三老太爷等人故意拿捏着不交出来。 顾砚山当上族长,为讨一个好开头,也是为了感谢顾沐云这个顶撞三老太爷,给他机会的刺头堂妹,就先把西院的房契拿出来了。 这人现在正是风头上,无事不会来金针堂。 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找自己,顾沐云放好解剖图,先去见顾砚山。 金针堂前厅里,水荷几人还在扫地。 半个月没见,顾砚山胖了一圈,浑身上下也是宽衣长袍,一副稳重打扮。 只是他此时焦躁不安的走动着,连顾二伯在旁边递茶都不接,只连声催促:“四妹在干嘛,喊她赶紧出来。” 顾沐云一出来,顾砚山就道:“你二嫂肚子疼得厉害,你去瞧瞧。” 第173章 东院瞧病 瞧瞧就瞧瞧,顾沐云现在也不担心东院再有什么陷阱,甚至还有点跃跃欲试,想看给自己下什么美男计。 她还想看看现在的东院成什么样了,毕竟还只是去接大猫时走过一段。 因为是给尤二嫂看诊,顾沐云就带着水萍和水荷一道过去。 顾砚山见她只拿一个针包和几支艾条,忙道:“你不带些药?” 顾沐云一摊手:“你明知道我这里没药,要不就另请高明。” 顾砚山对顾沐云没办法:“就你去吧,你尤二嫂是拉肚子,等不得了,用艾灸也行。” 几人一路急行前去顾家东院。 顾砚山住的院子跟三房隔着几条巷,东绕西绕到了门口,顾沐云先看见的是一片浅浅的水塘。 正月里柳叶还没有吐芽,只有带着绿色的嫩枝在暮色中晃荡。 顾沐云走过水塘,突然停脚看着水道:“这水塘淹不死人。” 水萍和水荷不知道爷爷辈的恩怨情仇,只觉得小姑这句话莫名其妙。 水萍道:“这水才膝盖深,只能淹死鸡,怎么可能淹死狗。” 水荷接话:“我觉得连狗也淹不死。” 跟在旁边的顾砚山自然清楚这水塘发生了什么,听到顾沐云的话,脸色顿时不好,但此时求医心急只能催促:“快走吧!” 顾沐云不再多说,抬脚进院。 顾砚山的父母平时住孝泉县,很少回关口镇,现在过年祭祖,再加上儿子夺下族长位,夫妻俩回来了。 不过顾砚山没有去主院,只带着顾沐云进自己住的院子。 顾沐云有些遗憾,当初一手策划陷害顾廷柏的大房老太太已经死了,她很想见一见那个落水姑姑和表姨。 或者顾砚山的父母也行,这些人都参与其中。 进入尤氏住的院里,顾沐云就看见一个七八岁,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在檐下教训下人:“你们这些懒东西,我娘的身体要是有什么不好,我就扒了你们的皮。” 被她训斥的都是十岁左右的男孩女孩。 这就是大房嫡女的威风吧。 此时被训斥的那些下人也是水萍水荷那样,是顾家偏房旁支家的孩子,在主院做些事挣点小钱补贴家用。 看见自己爹带人来,那小姑娘立即过来:“爹,郎中来了吗?” 顾砚山示意她行礼:“潇潇,这是西院的四姑。” 那小姑娘疑惑的看一眼顾沐云,又看看水萍和水荷:“爹,你是不是叫错人了,西院都是下人,她们也会看病?” 这姑娘从小就被奶奶带去县城里养,早就是眼高于顶了。 顾砚山瞪她一眼:“明天就跟祖父祖母回县里,别留在关口。” 那小姑娘脖子一拧:“爹,奶奶说了,你现在是族长,我就是顾家大小姐,我不回县里。” 顾沐云瞟了小姑娘一眼,又是被长辈教坏了的。 不过她没有兴趣搭理这种娇千金,只对顾砚山道:“族长,还瞧不瞧病?不瞧我就回去了。” 顾砚山也没空管被宠坏的女儿,一撩门帘子:“当然要瞧病。” 水萍和水荷往旁边站了站,顾沐云直接进了房。 此时尤氏正被人扶着从净房过来,精神萎靡,捂着肚子呻吟着:“倒水来,口渴得厉害。” 抬眼看见进来的顾沐云,如同看见救星,立即来了精神,丢开旁边扶着的人迎过来:“四妹,快,快救我!” 顾沐云上前两步扶住她:“二嫂别急,先坐下来再说。” 尤氏此时满脸红赤是真病了。 真病和假病在有经验的人眼里很容易看出来的。 真病人看见医生,再萎靡也会打起精神,忍住痛苦以回答医生的话。 而像青木村白婆子那样的,见到郎中反而大声呻吟,一动不动,以为自己这样做就“病”得很真。 尤氏坐下,旁边小丫鬟倒了水来,她都顾不得跟顾沐云说话,先大口喝下,不解渴,叫着还喝。 顾砚山让旁边小丫鬟再倒,被顾沐云拦住:“不能喝了,像你这样的喝法,还得中毒。” 尤氏和顾砚山都吃了一惊:“水有毒?” 那个潇潇被顾砚山训过,板着脸跟进来了,一听顾沐云说“水有毒”,立即道:“奶奶说过,西院的人都坏,你骗人,我要告诉四爷爷抓你坐大牢去。” 四爷爷就是县衙的顾檀亦,这些东院的人真是一如既往的让人生厌。 顾沐云脸沉下来,她可不是母爱泛滥的人,尤其是对这种不讨喜的小孩子。 谁犯错都要受罚,别以为自己是孩子就可以用年纪说事。 “砚二哥,二嫂,你俩都是很讲理的,怎么生一个不懂礼数,不懂规矩的孩子。 都说这子不教父之过,我看这孩子犯的错,只要传出去,够砚二哥跪十天祠堂,你现在是族长更是该加倍才行。” 顾砚山脸都红了,给气红的,潇潇之前不行礼就已经出错,这时候更丢脸。 他回手对着多嘴的顾潇潇就是一巴掌,吼道:“出去!” 这姑娘是他的独女,哪里舍得打,手举得高高的,落下来却是轻轻的。 一巴掌拍在裹着冬衣的胳膊上,也只把顾潇潇打得晃一下。 但这举动显然是伤了小姑娘的颜面,哇的一声哭着冲出门去。 刚才顾潇潇挨打,顾沐云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等小姑娘跑出去,她才直接站起来:“砚二哥,你这样打孩子,一会老太太该来责罚我了。 这院子跟我犯冲留不得,关口镇的郎中多的是,你们还另外找人来给尤二嫂看吧!” 顾沐云说完,对水萍、水荷使了一个眼色,三人转身就走。 顾砚山拦住:“你来都来了,还是帮忙看病。” 他也有些烦,知道顾沐云一直都桀骜不驯。 如果镇上有其他像顾沐云这样医术好的女郎中,自己哪里会这样低声下气求人。 尤氏此时痛得厉害,更不想自己的病再传第三人,连声道:“四妹,是孩子不懂事,该被教训,这不怪你。” 顾沐云觉得有顾潇潇出去哭,大房正院的女人应该快来了。 于是重新坐到尤氏面前:“算了,我是长辈,也不跟孩子计较。” 她这番表现真是够矫情,把水萍水荷都看愣了。 “二嫂,你把手伸出来我诊脉……” 顾沐云镇定诊脉,看舌苔,再查体,询问病情。 因为顾砚山当族长,跟镇上县里那些各家应酬,尤氏也得跟着作陪。 酒肉油腻,心情焦虑,尤氏上火了,准确来说是“热结旁流”。 舌苔焦黄而唇干,身热不退,大便闭结八天,从今天起拉肚子,但排出来的全是清水,小便量少而灼热,腹中鼓胀有硬结,脉洪数。 “二嫂,你这是热入胃肠了,问题不大,我先给你扎针,然后再开方。” 她这边还没有开始治疗,顾砚山就匆匆忙忙出去,很快外面有了吵闹声。 顾沐云没有管外面的事,先让尤氏俯卧,给她推拿小腿肚中间的承山穴。 然后针支沟,照海、天枢、大肠俞穴以通便。 这边针还没有取下,屋外那股喧哗已经越加近了…… 第174章 热结旁流 房门被人推开,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妻气冲冲进来了。 此时尤氏还躺床上在扎针,公公婆婆突然进来,慌得她乱动。 顾沐云一把抓了被子替她盖好,这才转身看向跟进来的顾砚山,严肃道:“你家是怎么回事?小孩子口无遮拦,老一辈肆无忌惮,儿媳妇的卧房公爹可以随便进,连儿媳妇正躺床上都不顾,还真是奇怪啊!” 她话一落,顾砚山的爹原本气冲冲要来找害潇潇挨打的西院骗子,现在看到在床上瑟瑟发抖的儿媳妇,才反应过来这是儿子的卧室,一张脸顿时涨红忙退出去。 婆婆顾钱氏却是不走,盯着顾沐云道:“你就是顾廷柏的女儿。” 顾沐云没搭理她,只盯着顾砚山:“针还扎着就开始打郎中,你还要不要你媳妇活?想另外再娶一个就明说,明天我就帮你去镇上拉媒。” 顾砚山也是急了,尤氏还扎着针,现在闹起来谁都得不到好:“四妹,我娘……” “我看病得一个一个来,你娘有病也得在外面候着。”顾沐云打断他的话。 顾钱氏气得牙齿咬紧:“你不过是个郎中,有什么可以猖狂的。” 顾沐云冷冷看着她:“郎中比秀才好,不怕人拿捏。” 顾钱氏用颤抖的手指着顾沐云:“牙尖嘴利的小贱人!” 顾沐云始终冷冷盯着她:“心思歹毒的老贱人,故意在儿媳妇看诊时来挑衅郎中,想害儿媳。” 顾钱氏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顾砚山已经上前拉着自家娘出门:“娘,你有话等会再说,现在淑珍看病要紧。” 说话间,已经把顾钱氏半扶半拉的带出房间。 床上,尤氏紧闭着眼睛,她娘家在镇上,五个哥哥各有生计。 虽都是一些普通人,但也有自己的人脉,在顾砚山当族长这事上出力不少。 只可惜自己膝下只有一女,现在还没有动静,她也是心里焦躁,这些年没少吃药。 平时公婆只是说说孩子的事,这次顾砚山刚当族长,公婆就开始提纳妾,她这胃肠火气,倒有多半是这样来的。 顾钱氏被拉出房间后,顾沐云专心为尤氏治疗。 扎过针,再开方,热蕴阳明,需要清腑泻热,方为大承气汤。 顾沐云一边开方,一边跟尤氏说这些药剂需要怎么熬怎么喝:“里面的大黄需要后下,不能久熬,玄明粉兑药水冲服,不用熬。” 安顿好爹娘,顾砚山已经回房,头一句就听到“大黄”,立即就皱眉。 他不懂医,但听人说吃大黄泻肚子还是知道的。 淑珍本来就拉肚子,现在更是开始拉水,怎么还能继续泻? 他此时正心烦意乱,这样想就这样问:“你二嫂今天拉了好几次,人都虚脱了,还吃大黄会不会出人命?” 如果顾砚山跟自己掰扯家长里短,顾沐云肯定会毫不客气的顶回去。 但说医学就会心平气和,病家有疑惑很正常,说出来解释清楚就是。 “二嫂现在拉肚子跟平时的水谷不化不同,现在是燥便结于肠道,本来应该跟便渣混合的臭水无处安放,就从肠道和硬便之间的缝隙流走。 也就是你看见的拉肚子成水样,而且喝多少水拉多少便,没有尿液。” 顾沐云既给顾砚山和尤氏讲,也说给水萍水荷听。 医学就是一个实验科学,纸上谈兵无用,全凭接触多。 顾砚山也不知道懂了还是没懂,胡乱点头:“行,你下药吧!赶紧捡药来喝。” 顾沐云挥笔写下方子,然后交给顾砚山,让他先去杏林堂捡药,自己也准备离开了。 尤氏拿出一串钱:“知道四妹出诊费要四百文,就辛苦你跑这一趟。” 当初吴夫人家小妾给的推拿费和出诊费还有赏钱,就是四百文。 现在尤氏跟外人一样比,挺好的。 尤氏大方,顾沐云也不客气,收下钱随口道:“二嫂,你身子热重,内有淤血,每月来月事可有腰痛腹痛,经血还好?” 不料只是寻常一句,尤氏的眼眶瞬间变红:“四妹,你应该是诊出来了,我月事是黑色,时来时走没有定时,喝了药就好些,你扎针可有法子?” 淤得这样严重? 顾沐云本来还想多说,看看此时痛苦的尤氏,只道:“自是有法子,等二嫂这里病好,你再来金针堂找我,或者寻个空时来你这里也行,好好的诊治一下。” 尤氏点头:“好,药捡来我就喝! 四妹,你不如在这等一会,等你二哥从正院回来就送你。” 顾沐云笑笑:“不用了,东院西院正院都是一家,难道在自己家走动还怕出事,要人送?” 尤氏自然也知道当年事,被噎了一下迟疑道:“四妹,我公婆年纪大了,你能不能宽容一二?” 公婆刚才吃瘪走了,这时候说不定会找补回来。 以这个堂妹的性子不会受委屈,就担心把那两个老人气出毛病。 毕竟这事也是自己女儿惹出来的。 顾沐云没有回头:“年纪小的需要宽容,年纪大的需要宽容,我这个不大不小的孤女更需要宽容。 尤二嫂,你已经躺床上了,还是多想一下自己吧。 再说,你只是一个隔着几房的堂嫂子,还管不到我这个同族堂妹。” 离开医患关系,顾沐云就是顾家人,既然是宅斗就别提宽容大度,谁心软面嫩谁输。 尤氏只能眼睁睁看着姑侄三人离开无话可说。 她是患者求医,四妹是郎中,看诊无错。 现在自己是堂嫂,要人家宽容忍让,人家不答应也无可奈何。 走出尤氏住的院子,水萍拉了拉水荷,低声道:“一会要是有人生事,你就赶紧走小道去家里喊人。” 现在天已经快黑,西院的人都在家,只要水荷一喊就来了,不怕大房这些人欺负。 顾沐云走在前面,能听到身后两个姑娘的说话,不由嘴角上扬。 这两个人跟自己混久了,以后也不是弱者。 从顾砚山夫妻俩的院子出来,只需要穿过一条通道就可以出院门。 顾沐云走得左顾右盼……四周静悄悄的,没有预料之中的破口大骂,就连顾砚山和他的女儿都没有出现,有点奇怪。 不过这样也好,吵吵闹闹也是不是顾沐云喜欢的。 如果是想给自己下套,更不能吵闹。 水萍和水荷也觉得奇怪,因为连那些婢女都看不见,忍不住低声问:“小姑,这里的人呢?” 顾沐云微微一笑:“这应该就是清场避嫌。” 说话间,三人已经从半掩的院门出去,外面就是各房院墙之间的公用道路。 前方有人影晃动,是一个年轻男人正急匆匆往这边来。 第175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自己刚出院门,对面就过来一个年轻男人,这机会还掐得准时。 顾沐云索性刻意慢下脚步,想看看对方究竟会有什么步骤。 她这边慢下来,对方却是疾走,很快就出现在丈远。 水萍认出对方,低声惊讶道:“是三房的米凌峰,怎么是他?” 米凌峰? 顾沐云没有想起这个人,但这个姓氏却是记忆深刻。 三房孩子虐猫时,是有一个米公子出来处理,那两个小坏蛋还喊的舅舅。 就这一想,米凌峰就到了跟前。 上一次见面是中元节,那时候顾沐云正是怒气冲冲的时候,对这人也没有细看,此时虽然暮色沉沉,反而看得清楚了。 这人长得细眉细眼,虽然不算俊俏,也能夸一句秀气,难道这就是给自己安排的美男计? “顾姑娘,别来无恙。”米凌峰拱手一礼,微笑着看向顾沐云。 顾沐云回了一礼,“原来是米公子,确实好久不见。”她语气平淡,眼睛却瞟向四周,也包括刚才走出来的门。 “前次中元节之事,在下一直想找个机会当面向姑娘赔礼道歉。今日便前来叨扰一番。”米凌峰笑容满面。 “既然已经过去,现在不提也罢!”顾沐云依然很平静。 米凌峰却一脸郑重地说道:“对于姑娘来说或许只是小事一桩,但对于我米家而言,却避免了隐患。所以,这份恩情米某铭记在心。” “米公子言重了,只要令姐不怨恨我就是。” 顾沐云微微皱眉,她最不喜欢这种场面话,再说人家要养出什么样的孩子,跟自己无关。 “是我姐爱子心切对西院失礼了,不知姑娘可否赏脸,让米某请姑娘吃顿饭,以表歉意?”米凌峰看出顾沐云的不喜,赶忙转移话题。 这人脸皮真够厚,顾沐云直接拒绝:“米公子,吃饭就不必了,你家的人别再找麻烦就是!” 听到顾沐云的话,米凌峰露出一丝诧异:“顾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刚才你带口信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顾沐云退后两步,转身快跑,跳起一脚踹在自己刚刚离开的院门上。 只听“砰”的一声,门扇弹开,后面就传来一声惨叫,有人翻滚坠地。 那门却没有打开,反而是还想快速合拢,顾沐云又是飞起一脚踹在门扇上,那门咔嚓掉落一半。 这一次,门后的人忙不迭闪开,立即露出身形来。 倒地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而站在旁边躲过第二次攻击的正是顾钱氏。 那小厮被门磕了头,此时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 顾钱氏脸色苍白,也被刚才那两脚吓得不轻。 她万万没有想到,顾沐云会突然回头,还踹开门。 顾沐云没有开口说话,只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将人按在墙上,抬起膝盖,对着顾钱氏的肚子猛的一顶,正中心窝。 这些动作一气呵成,顾钱氏立即蜷缩成团,连叫都叫不出来。 等惊呆的米凌峰赶过来,只看见顾家大房的老太太靠在墙上张嘴喘气,好像是跑累了一样。 而他也被水萍和水荷拦在门口:“你不许过来。” 两个小姑娘刚才还不明白小姑突然回去踢门干什么,现在明白了,忙拦住米凌峰,免得过来拉拉扯扯。 顾沐云看着米凌峰冷笑一声:“你听到的口信应该就是这人传的,她诓你过来见我,然后躲在门后抓奸。” 米凌峰面色瞬间惨白,语无伦次道:“不会吧!你们这应该是一家人……” 水萍插嘴:“谁跟她们是一家人。” 她看着门后的两个人也是气急了,这就是故意在后面偷听的。 顾沐云又是一声冷笑:“米公子,你是不是准备考秀才?” 米凌峰再次点头:“今年四月即将参加府试。” 顾沐云有些同情的看着米凌峰:“这就对了,看来你的学业不错。 这个女人已经不是第一次用这招,只要我跟你有了不好传言,不是毁你就是毁我。” 她说着手中带劲,把疼得蜷缩的顾钱氏拎起来:“你好好看一下吧,这就是一条毒蛇。” 事情发生得太快,顾钱氏捂着肚子又惊又痛,这时候才终于缓过一口气,高声尖叫:“打死人啊,救命啊!” 米凌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连连摆手:“顾姑娘,这里恐怕是有什么误会。” 旁边,头上碰出一条大口子的小厮趔趄爬起,急忙跑向后面。 “水荷,抓住他!”顾沐云大喊一声。 水荷立即追过去。 虽然那小厮比她高,可此时头上流血,又撞得头昏眼花,被水荷背后一推,再脚下一绊就跌在地上起不来了。 “米公子,如果你不信,不妨跟我去正院,找新族长对证,找到是谁给你带的话。”顾沐云扯了顾钱氏往正院走。 顾钱氏的尖叫声惊动主院的人,顾砚山和他的父亲顾廷耀从院里出来,一见此景立即惊呼:“快松手,这是在干什么?” 顾沐云松手,顾钱氏跌在地上。 米凌峰也镇定下来,对顾砚山道:“大房有人带信给我,说顾姑娘要跟我见面。 现在顾姑娘说并无此事,而这位太太在门后偷听被抓住,请顾族长给我一个说法。” 顾砚山傻眼,他没有想到新年第一件纠纷就是自己母亲,还是这样明显的陷害,一时间无法开口。 顾廷耀看着自己的夫人,脸色十分难看。 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对顾廷柏,乃至顾沐云都心有厌恶,但没想到她会做出如此丢人现眼之事。 事情肯定不能就这样承认。 顾廷耀转头看向米凌峰,语气严肃道:“米公子,这件我还得查一下,可能是传话的人找错了,不过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说罢,他狠狠地瞪了顾钱氏一眼。 顾钱氏见状,边哭边说道:“老爷,我真的是被冤枉的啊……” 顾沐云冷笑一声:“刚才你在门后站着干什么。 你千万别说自己发热,要站在门后吹风凉快的。 我可是亲眼目睹,你躲在门后偷听我和米公子说话。” 顾廷耀心中已然明了,真是恨铁不成钢。 他知道这是自己媳妇被顾沐云给气到,就想用这最简单最有效的法子。 一句话把顾沐云和米凌峰套在一起。 再把这事传给三房知道,最疼弟弟的米氏一定会跟西院大闹一场。 第176章 重蹈覆辙 顾钱氏此时胸口被一膝盖杵得闷疼,连大声说话都不成,指着顾沐云气若游丝道:“她打长辈,她打我!” 她本来打算的是自己抓住顾沐云跟男人私会,就可以拿住把柄,可现在把柄易主了。 顾沐云面不改色:“谁看见我打你了?有伤吗?我是郎中可以给你验!” 顾廷耀和顾砚山都看向顾钱氏,见她除去衣领稍微凌乱些,鬓发都没有松散。 若说有伤,还就只有地上那个小厮见血了,额头一条口,还肿起一个大包,那也是让门撞的。 米凌峰很是见机,说了一句公道话:“我可以作证,顾姑娘没有打人,只用脚踹门碰到小厮!” 他问心无愧,甚至可以用自己的人格担保,的确没有看见顾姑娘打人,连头发都没有碰一下。 人证物证对己都无利,此时担心顾钱氏越说越错,顾廷耀喝道:“够了!还不嫌丢人吗!回房去!” 顾钱氏还想再说,顾砚山已经上来扶她,压着声音道:“娘,你把我留在院里,又把这里看门的孩子支去捡药就是做这事? 娘,你也不想一下,儿子我当族长一个月不到,你要我怎么做才好。” 顾钱氏呻吟出声,已经无话可说。 随后,顾砚山转身对米凌峰说道:“米公子,今日之事是我们不对,还望不要声张出去,这对我们两家的名声都不好。” 米凌峰不是顾家人,只来顾家看姐姐做客人的。 如今府试在即,不能出事被人诟病。 有顾砚山这个族长认错,必须得退一步。 只是被人愚弄,他心里满是羞恼无处安放:“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再提,顾族长如今是顾家领头人,别重蹈覆辙,还是要管好家人,免得以后落人把柄。” 说着米凌峰又转身对着顾沐云拱手,声音放缓道:“顾姑娘,今日之事多亏你发现得早,米某感激不尽。” 顾沐云回礼:“还是米公子心明眼亮,没有被蒙蔽。” 米凌峰没有再跟顾砚山父子告辞,转身就走。 这事自己不方便追究,但一定要告诉姐姐、姐夫。 顾廷耀和顾砚山看着米凌峰离去的背影,脸像被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重蹈覆辙”这就是在说顾砚山顶替三老太爷,当上族长的事。 米凌峰的姐夫是三老太爷嫡亲孙子。 顾砚山给三老太爷罗列罪行,其中一条便是指责那个姐夫挪用族中的资金,在外放印子钱谋取私利。 三老太爷对此事管束不力、纵容姑息,导致族产受到严重损失,族人利益受损,族长之位才易主。 如今这话落在顾砚山身上,就是纵母污人清白,拉到县衙都可以打板子。 对米凌峰的话,顾砚山无法反驳,知道今天算是把米凌峰得罪,以后肯定会有后手。 自己娘这一手其实没有错。 不过,从三房夺过族长之位,就已经撕破脸。 米凌峰是三房米氏的弟弟,他以后若是科举有出路,自会给三房姐姐姐夫撑腰。 为绝后患,能现在毁他就最好。 只是……唉,娘用错了人,不该用顾沐云这个浑身长刺的女人。 顾砚山早已经把这事看清楚了,把顾沐云送去拉拢人就是送给自己挖坑。 要是找个人污她清白就是给自己磨刀,就像现在这样,割得自己鲜血淋漓。 东院多的是小姑娘,随便挑一个就是。 米凌峰走了,顾沐云没有走,她就这样看着院里三人。 心里清楚,二十年前那一场戏应该也是这样演的。 就是这样简单而粗暴的陷阱。 背后有人写剧本,几个女人登台闹一场,就把西院唯一的希望给坑了。 这样的事对东院大房这边有好处吗? 没有好处,可就是想这样做。 好像别人养的鱼长得好,就是想毒死心里才舒服,损人不利己也愿意。 顾沐云知道蠢人行径不可预测,与其处处防着,还不如抢先丢饵钓鱼,把这塘子能淹死狗的臭水翻起来。 顾钱氏果然中招。 毕竟曾经成功过有的是经验,自己一个未婚小女子可以轻松拿捏。 只不过这次想作证的人被自己当场打了,米凌峰也承认带话有错,诬陷不成立。 顾钱氏捂着胸,低垂着头已经不解释,她知道自己是栽了,不过还是不甘心。 二十年前那次掰倒刚考上秀才的顾廷柏,是死去婆婆一手办成。 因为有聪明的小姑子和听话的表妹冲在前面,自己只跟着指责几句,西院的人就无法脱身。 最后是不能回关口镇。 要是今天不被顾沐云激怒,自己多找几个人来作证,肯定能把顾沐云像她爹一样从关口镇撵出去。 顾砚山看着顾沐云,苦着脸,放缓声音,带着讨好的笑道:“四妹!我们还是先进屋坐下来说话吧!” 顾沐云不是米凌峰,需要碍着亲戚关系和名声,最后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个丫头有着前仇旧恨,肯定要闹一场,自己才当族长就弄出这种事,还是软和着来。 可顾沐云不愿意这样轻易罢休的,立即退后几步摆手:“哎!这时候别跟我套近乎,先说一下接下来是文斗还是武斗?” “什么文斗?什么武斗?你别太过分,想想你家的其他人。” 米凌峰一走,顾廷耀觉得自己又行了,对着顾沐云声音都大起来。 一个刚有点名声的小郎中,就是在镇上认识几个人又怎样,为了顾家西院那些人,她就得乖乖听话。 顾沐云瞟了顾廷耀一眼:“不知道文斗还是武斗,我就耐心给你解释。” “文斗,就是你们跟我吵一架,然后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 武斗就是我跟你们打一架,生死由命,你们三人换我一个,我要替我爹讨公道。 至于顾家其他人,说来你别不信,我不怕的。 半年前我没有回顾家,大家就活得好好的,如果我不在,他们一样会活得好好的,你想用旁人是拿不住我的。” 以前那个三老太爷还能拿顾廷柏夫妻的丧葬卡自己,现在山林已经买了,抛弃顾家祠堂,顾沐云就没有软肋。 听到这些生冷不忌的话,顾廷耀脸色都变了,眼里带着恐惧喃喃道:“你是疯子,疯子!” 顾沐云扬起脸,一步步对着三人逼近,声音冷冷:“你知道我是疯子还来招惹,知道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孤女还来惹,是不是欺人习惯了,见到铁疙瘩也想捏一把。” 第177章 转机 顾沐云口口声声说自己孤女不怕死,但她并不是孤军奋战。 此时水萍正一步一步跟在她旁边。 水萍在金针堂已经小半年,她不是小孩子,知道小姑所说的并不是真的。 她更清楚家里能修房,哥哥能去县衙当差,虽然表面都是顾砚山给的,但如果小姑没有回来,自己和水荷依然在东院当婢女,哥哥也还在码头扛麻袋。 就好像家里人说的那样,不知道怎么回事,西院的一切都变了,做什么事都顺。 金水活了,就连青木村的三个姑姑姑父,都变得亲热起来。 自己一定要陪着小姑。 顾砚山眉头都拧成疙瘩,顾廷耀咬着牙:“我不信,你年纪轻轻会不怕死。” 顾钱氏捂着肚子,使劲扯丈夫的衣服直往后退:“这个贱人是疯子,她动手打人,她敢杀人。” 面前哪里是一个女子,简直是一个比老虎还可怕的猛兽。 谁见过姑娘家会跳起来踢门,还把门扇踢掉了。 顾钱氏心里着急,刚才为了陷害顾沐云,她把这边的婢女下人全部遣开,一个都没有留,匆忙间连个帮手都没有。 要是顾沐云再跳起来踢一脚,谁也受不住。 顾沐云看着面前外强中干的三人,冷哼一声:“我如果怕死,你就能放过我? 既然你们要毁我清白,就是逼我死,我死你们一家也要死!” 说着,她伸手摸向自己腰间的鹿皮小囊,那里面有锋利的三棱针,一样能戳死人。 顾砚山见过她的那些东西,慌忙拦在中间:“四妹,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承认是我们不对,可你脾气也太急了,别提什么文斗武斗,还没出正月别死啊死的!” “不死,那就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名誉损失费!”顾沐云手放在针囊上不松开。 顾砚山虽然把这句话听得不完全清楚,但还是明白里面提到“钱”,立即道:“四妹,我们认错,米凌峰也知道是误会,你的名誉无损就算了吧!” “这事不能算,我出门看病被人算计,以后还怎么行医?我有心理阴影,赔钱!”顾沐云丝毫不慌。 水萍见小姑不怕,她也不怕了,退到门边去张望。 水荷早从顾砚山父子出来就悄悄离开,已经回西院报信,娘她们马上就要到。 正如水萍所想,花堂嫂跟顾大伯、大伯母还有三个堂哥此时已经喊着跑着赶来了。 东院大房居然又用同样的方法在害四妹,一次又一次,他们是怎么敢的? 不管敢不敢,人家就这样做了。 一行人气喘吁吁跑到大房,看见顾沐云和水萍站在院里。 周围没有旁人,只有顾砚山一家,就连尤氏都佝偻着腰,硬从床上爬起来。 最先到的是腿脚快的银水和二堂哥,紧接着是顾大伯和大堂哥三堂哥。 花堂嫂扶着大伯母跑得跌跌撞撞,还是跟在后面。 人才到门口,顾大伯就对着顾廷耀道:“顾廷耀,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同样的事不能再发生。 三弟已经被逼出去尸骨无存,现在还来第二次要斩草除根,真是欺人太甚。 大伯母也跟在后面喊:“你们大房的,还是拿刀把我们这些人全部杀了干净。” 西院的大队人马到了! 老地方,老套路,还是当年那些人,还是当年那些话。 唯一区别在这次占着理咄咄逼人的是西院,不是当初的大房。 情形急转直下,大伯母和花堂嫂一来就追着顾钱氏掐,都不用多问,因为水荷回去把话都说完了。 顾大伯和三个堂哥围住顾砚山父子推推搡搡。 尤氏生着病,不敢使力,只急得团团转。 西院的大动静再瞒不住人,立即引得东院其他房的人注意,一路跟过来才发现是跟新族长打起来了。 哎呀,西院才从新族长手里拿到房契,两边关系眼见在好转,怎么又闹起来。 此时顾砚山的人也来了,三拨人混在一起拉扯。 顾钱氏此时狼狈不堪,她在婆媳俩的扑打中被狠掐了几把。 不过还是比不上顾沐云顶的那一下。 就这一追打,顾钱氏的胸口又开始隐痛,心里也是后悔不迭,真不该招惹顾沐云。 看着过来的顾家人越来越多,顾砚山仰天长叹:自己这个族长连屁股还没有坐热,就遇到这样的荒唐事。 五老太爷凑过来,皮笑肉不笑道:“族长,你这是闹什么呢?身为族长可要顾全大局,顾家颜面要紧。” 顾砚山还是太嫩,只要找到理由,马上就可以把这个愣头青搞下来。 顾砚山沉着脸:“这事跟你五老太爷没关系。” 顾沐云此时正跟西院的人聚在一起,低声说着话:“大伯,伯母,你们别急,我们不能把顾砚山打死,这次放过他。” 花堂嫂听得蒙圈:“四妹,我们占着理,要把你爹以前的亏找回来,怎么能放过他?” 旁边,三个堂哥同样没有反应过来。 大堂哥有些焦虑:“四妹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趁着人多,三叔的事,你的事都得算账。” 顾沐云解释:“这些仇自然要报,但不是现在,就冲顾砚山当族长,我们得到的好处比三老太爷当族长多,就要保他。” 自己还要在关口镇开医馆,之前口口声声说以命换命,其实不可能真把顾钱氏杀了,所以要赔偿。 可现在五老太爷闻着味过来,还要逼顾砚山,顾沐云立即改变想法。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若论心毒,五老太爷他们才更狠,通过金水这事就可以看出来。 自己用眼前机会帮顾砚山脱身,既要赔偿,还要顾砚山欠自己一个人情。 顾沐云的话西院的人同意,的确,三老太爷他们比顾砚山毒。 但要保,怎么保? 此时顾砚山已经被五老太爷带的人围住,声声都是在指责跟族人打架的事。 毕竟三老太爷之前都是阴招,没有这样跟人打起来。 顾砚山已经急出汗来,面对这些老狐狸,他还是太年轻了。 都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三老太爷是在顾家熬了几十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虽然很多人恨他,但也有帮忙说话的,比如说现在的五老太爷蹦跶得最欢。 顾砚山想服众还需要时间。 第178章 交易达成 两害相权取其轻,不怕人明算计,就怕私虱子咬人还不好挠。 顾家人里比较之下,有隔阂才有距离感,顾砚山是最容易防备和看清底细的那一个。 现在顾砚山的地位不稳,顾沐云决定帮顾砚山脱身。 前有顾廷柏的事,若是换成一年前,有这机会西院的人巴不得跟着五老太爷把大房踩一脚。 但现在顾沐云说帮,那就只能帮,具体怎么操作还得看四丫头的。 顾沐云看一眼急得躬腰蹲在地上的尤氏,走过去跟她轻声道:“二嫂,这事你们想怎么办?” 尤氏抬头看顾沐云,满脸痛苦:“没有办法,自作自受!” 婆婆算计在前,她作为儿媳妇如今是半点补救的办法都没有,实在是捅破天了。 如果米氏再带人来闹,事一大,丈夫好不容易才当上的族长就得还回去,名誉扫地丢人现眼不说,一家人恐怕还要从此被撵出顾家,无法在关口镇立足。 惹出事来的顾钱氏这时候已经不在现场,她被婢女送回房间。 顾沐云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说起来这事因我起,要想解砚二哥的危机,还得我出面才行。” 尤氏眼里生起希冀,这事的确只有顾沐云能解,但人家凭什么受了委屈还帮忙说好话,难道承认跟米凌峰有关系? “四妹,你真不记仇要帮你二哥?”尤氏不确定的问。 顾沐云摇头:“我记仇,而且是两笔仇。” 她比划了两根手指“但你们可以用钱赎罪,我还可以说根本没有这回事。” 没有这回事? 尤氏看一眼正围住公爹顾廷耀吵吵的人,那些是西院的,他们也愿意? 但好像别无他法,现在先保住丈夫族长之位再说。 况且两代仇怨总得化解,只能破财免灾了。 “好,四妹,要是你能帮我解了这个急,我马上赔你五十两银子。” 尤氏下了血本,先把自己的私房钱拿出来过难关,以后再找公婆丈夫讨要。 顾沐云还是伸着两个指头:“一百两。” 一百两银子一条命,尤氏不亏,顾廷柏当初就该赔偿的。 尤氏咬牙:“那你以后不能再提这事。” “行!我能做到,只要银子到位,小狗才反悔。我也相信你知道轻重缓急,不会诓骗人。” 顾沐云毫不迟疑就答应下来。 只要尤氏还想找自己看诊,就不会赖账,这笔交易能成。 两人一阵耳语,很快,尤氏捂住肚子走过去,拉住正被五老太爷逼得青筋暴起的顾砚山道:“我肚子疼,快送我回屋去。” 此时她想上茅房了,之前被顾沐云推拿扎针,心里急躁过去,这时候才感觉自己便意翻涌,实在是忍不住了,顿时脸上汗水滚滚。 顾砚山正急得上火,见媳妇要上茅房,怕她当场拉肚子更丢脸。 跺跺脚,顾不上五老太爷等人纠缠,一边骂一边将尤氏拉到自己背上就跑,旁边婢女小姑娘也跟着走了。 院里站着三四十号人,顾砚山跑了,两拨人四目相对谁也不让谁。 顾砚山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只是一进院子,他就先冲顾沐云点了一下头,脸色不太好看,毕竟要拿一百两银子出去,大出血啊,谁的脸色都不好看。 不过少了顾沐云这个后患,顾砚山的战斗力又重新上来了。 在五老太爷再一次故意提问西院来干啥时,换成刚才一定要含糊其辞的不敢答,此时他大大咧咧道:“西院大伯是来接四堂妹的,他们人多点。 我还想问,你们跟着来是想做什么?” 顾砚山此时立即反咬一口,把五老太爷问得一愣:“接人?他们只是接人?” 顾沐云过去拉开顾大伯几人,示意可以走了。 已经有顾沐云安排,大伯母自然不愿意让四丫头跟男人扯在一起,立即道:“对,我们来接人。一家人都是来接孩子的,不许给他们大房的看病。” 五老太爷哪里肯信:“你们以前也这样闹过……” 顾沐云已经带着西院的人往外走:“天已经黑了,五老太爷想在大房吃饭就请便,我们先回去了。” 说走就走,水萍水荷跟在顾沐云身边,花堂嫂又扶着大伯母,银水护着自己爷爷,三个堂哥断后,立即撤离战场。 西院的人就这样像洪水一样声势浩大的来,又毫不犹豫的走。 顿时,五老太爷一群人像沙滩上的鱼似的摆在外面,跟顾砚山那边的人再一次四目相对。 顾沐云一行回到西院,这才把经过又说了一次。 虽然之前水荷已经说过,此时再听,大伯母还是气得够呛:“顾钱氏就是傻子,以前她婆婆叫赶啥就是啥,现在还来招惹。 四丫头,大房那边说的银钱能认账不?” 对大房愿意赔一百两银子,西院是相当满意,也深感怀疑。 大房能不能兑现承诺,要是后面赖账怎么办? 若话是顾钱氏和顾廷耀说的,顾沐云肯定不相信,但尤氏答应的,这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只要顾砚山还想要孩子,尤氏就不会冒险得罪自己。 那一边,三房的米氏也急,她的弟弟突然要走,连夜要走,拦都拦不住。 问过家里人才知道,大房那边有人来过,但不知道说了什么。 “凌峰,你是不是在大房那边出什么事?”米氏一脸严肃,娘家对这个弟弟学业盯得紧,只有到自己这里来才能闲下几天。 眼看没两月就是府试,不可能让他晚上赶路。 米凌峰走不成,心里又不舒服,在自家姐姐房里也不讲究了,懒洋洋靠在椅子上道:“没什么事,反正你家老太爷没了族长位,现在你不方便出门,就跟姐夫去城里住几天,也能跟浩明聚聚。” 自己被顾家大房诓骗的话他着实说不出来。 听着外面的闹腾更是心慌,他担心那事肯定会在顾家传开,不如把姐姐骗出去瞒着。 从虐猫那事,大外甥顾浩明在关口镇被群嘲,顾家待不住,已经去县城上学。 米氏听得起疑,但见弟弟不愿意多说的样子,也只能含糊道:“你先回学堂,过两日我再去看浩明。” 她准备等弟弟走后,自己再去细细打听,这事一定要弄清楚。 第179章 学习解剖图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金针堂的门口就有人影晃动。 看着米凌峰离开的背影,顾沐云心中松了口气。 “此人倒是懂些礼数。”水萍在一旁说道。 “嗯......希望他以后不要再来了。”顾沐云转身往后院去,脸上隐隐有些不悦。 米凌峰昨天还算是个果断利落的,可今天早上跑来金针堂辞行就黏糊了,如果被人盯上又是麻烦。 自己虽然不怕麻烦,但无中生有的事总会搅坏心情的。 好在人已经走了,不用再见面,自己还可以拿到一百两银子。 白天又是一天看诊,傍晚时才终于结束。 顾沐云伸了伸懒腰,决定从明天开始,每天还是只瞧十个病患,自己一忙就是一天,天天这样耗不起。 顾二伯瞅着她这样也操心:“四丫头,你得出门走走,杏林堂那边有好些天没有去过,还拜着师呢,总得学点东西。” 顾沐云也这样想的,自己拜师,还是多学点知识。 而且经常出入牟老郎中的医馆,才能显得师严徒尊,兄友弟恭。 赵平那里的解剖图还没有给呢! 可她还没有走,赵平又来了,提的还是药包:“顾师妹,附片有多种,你今天尝盐附子。” 金针堂所有人都傻眼,怎么还要喝药,附子药品二十种,得尝二十天。 顾沐云笑着婉拒:“赵师兄,我已经知道附子没熬熟是什么味了,就不用一样一样的尝吧!” 赵平认真道:“你以前学针时,可有在自己身上练针?” 这是当然的,针灸师第一个扎的不是自己,就是家人,还有同学。 顾沐云有些骄傲道:“我都是自己给自己扎针。” 赵平道:“郎中用药也要亲尝,尤其是一些特殊的药。金水几个是学徒,他们更需要掌握好药剂火候。” 学徒都是从识药,煎药,处理药材开始。 这话顾沐云必须承认的,好吧,继续尝药。 之前赵平已经指点煎过一次附片,这次就不用他亲自守着了,药材交给水萍,几人去煎药。 顾沐云拿出解剖图给赵平看。 小方桌上摆着两张图,顾沐云一点一点给赵平讲人体器官的位置。 在中医里,\"心为君主之官,生之本,五脏六腑之大主\",主血脉主藏神,开窍于舌,跟小肠相表里,说的都是功能,是一个完整的系统,是肉眼看不见的。 而西医里就是一个真正的器官,心室心房,血液的循环路径。 这对赵平来说,简直就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看过猪心,里面的确是几个洞,但这些洞是怎么用的不知道。 此时听顾沐云说起血从心到肺,再流遍全身,真是闻所未闻。 “顾师妹,尚医局里的医书可有记载这些东西?”赵平觉得自己知道的医术实在太少了。 顾沐云也不知道尚医局是否有这样详细全面的解剖课,但不妨碍她撒谎:“可能是有的,但这些不方便说,我也是听我爹口述,没有见到详细文集。” 赵平沉默了。 要想知道血液走向,就需要打开活人的躯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连头发都不能随意修剪。 若将活人开膛破肚的事传到民众耳中,仿如恶魔行径。 哪怕尚医局就是有资料,也会秘密保存,绝不外漏。 看着这些图画,赵平如获至宝,对着里面的心肝肺问个不停。 器官的功能和中医理论完全不一样,解释起来又是另外一套系统。 赵平听得似懂非懂,顾沐云也不嫌麻烦,每一处都详细说。 时间慢慢过去,顾二伯给两人送来热茶就站在不远处,看顾沐云和赵平有说有笑。 看到顾沐云说到激动处,还站起来不停比划,他嘴角就不由露出笑容。 看了片刻,顾二伯退回灶房,对还在熬药的翠青和金水道:“今天晚上多做一个人的饭,赵郎中要留下。” “赵郎中要留下?”金水惊讶道。 顾二伯点点头:“你小姑也会留的。” 跟四丫头生活半年,顾二伯知道这丫头表面看着有些生份,实际上最是热心。 赵郎中治疗金水,她就教人针法,那可是能救命的针。 虽然四丫头说是尚医局教的,可关口镇的郎中不懂啊。 现在又给赵平讲什么心肝脾肺肾的。 顾二伯脑子里浮想联翩,赵平二十出头年纪,尚未成亲,要是……跟四丫头还是般配的。 唉,四丫头还在守孝,这些话还是不提了! 另一边,一场生理解剖课听得赵平如痴如醉,他对于人的身体构造有了全新的认知。 其实,赵平是见过解剖图的。 在杏林堂家宴上,有一个老郎中年轻时曾经在山里掘墓,他就从那个老郎中那里见到简易绘图,但远没有顾沐云这份详细,更没有听过那些奇异的运动。 为什么一部分血是暗黑色,一部分是鲜红的,是因为里面带氧气。 氧气又是什么?是天地精微灵气。 赵平意识到自己对人体和医学一无所知,还有需要努力学习。 自己是不是也该进尚医局学习? 可是尚医局不是随便能进的。 当晚,赵平没有走,留下和金针堂众人一同用晚膳。 席间,金水和水荷不停问中药,话题不知不觉间就转向附子的用法,又是一番叽叽喳喳。 这一次赵平拿来的药材是完整的盐附。 《伤寒论》中说过附子“破八片”,久煎。 附子毒性极强,稍有不慎便会致人死命,而具体情况,就需要郎中自己去揣摸。 赵平这是拿毒药来让大家摸索,消除心里的畏惧。 今天的石上居很热闹。 金针堂除了顾二伯,其他都是年轻人。 水萍、翠青都是伶俐人,金水是在酒楼当过伙计的,有他在场面就不会冷场。 就连最小的小陆子也能说几句学堂的事。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等结束后已经是月华明亮,吃饱喝足,心情愉快的赵平才起身告辞。 离去时,他已经约好第二天还来,听顾沐云给他讲解剖。 这一次,顾沐云让他别带药材,天天带药严师兄该算钱了,就带病案来就行。 顾沐云也很满意,这样挺好,自己给赵平讲解剖,赵平讲方剂,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第180章 血海穴 第三天,尤氏来金针堂看病,她先是把钱袋递上。 “四妹,你说了只要给钱,以前的事就不再提。”尤氏有些不放心,这可是一百两,万一西院不承认怎么办? 顾沐云拿过钱袋掂了掂,挑眉道:“尤二嫂,西院都是老实人,他们没想多事。本来你家不主动招惹,这钱也不用花的。” 尤氏叹气:“钱花了,若能清净还好,就怕这事还有得闹。” 公婆已经在昨天早上就回城了,那晚西院走后,五老太爷又在大房这边吵了一通才悻悻离开。 可三房的米氏又来查问,虽然自家人什么都没有说,看这话瞒不了多久,米氏肯定还会来闹。 顾沐云只管自己,不管别人:“尤二嫂,只要你让砚二哥说到做到,我们就各家过各家的日子,不给砚二哥添麻烦。 如果砚二哥心有不服,他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人生下来就有胸背正反两面,我这个郎中同样可以当救人,也可以害人,就看你们怎么做人。” 她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就连害人都直接摆出来了。 尤氏心里虽然惊骇,却有一丝安定,就好像顾沐云想的那般,一个人坏得明明白白反而不可怕了。 只要能买个太平就好,尤氏不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提起自己的病:“四妹,我昨天去四次茅房,现在肚子不拉了,腹痛也好了,现在能不能给我调经?” 那天晚上在扎针推穴后,尤氏排了一次,再喝过药,顿时肚里通畅,连跑了几趟茅房,人就舒畅了。 但想到顾沐云说能调经促孕,她这边病才刚好,就来金针堂送银子也问病。 顾沐云替她诊脉,内热已消,积便已除,但脉涩沉。 同为女性,尤氏对病情描述很轻松,顾沐云也问得细致,还躺下触按小腹,腹腔有隐痛。 尤氏的毛病多,每月经期不调,要么推迟闭经,要么经行紫黑小血块和污液,腹痛腰冷。 现在痛经、闭经、盆腔炎都有,想要孩子难于登天,难怪她吃药不少效果不大。 顾沐云道:“你这是寒邪客于胞宫,气受寒则滞,血受寒则凝,气滞血凝则痛经,严重时闭经。” 尤氏神情未动,她已经吃过数不清的药水,自然是听其他郎中这样说过,药方也这样开。 杏林堂也是吃过数回,服药时腹冷会缓解,但停药后最多两月就又回到原样。 现在这个堂妹说同样的话,她也很平静:“四妹,你诊出来跟其他一样,就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顾沐云道:“你这需要服药和扎针,每月经后第三天就来,持续三个月。” “行!”尤氏准备用三个月来试试。 顾沐云也有心帮尤氏怀上孩子,最好是再生一个男孩。 她本来无意牵连到这些事情中,就连顾丽云那里都没有管,但尤氏这里她有这个念头了。 实在是当晚那个指着自己说“西院都是下人”的小姑娘太可恶,顾沐云想让她感受一下人心险恶,等有一个弟弟了,还会不会这样受宠嚣张。 顾沐云是个要记仇的,就连小姑娘也不放过。 方剂是现有的经方《乌头汤》,正如牟老郎中说的,方不在多,只要辩证准,一个处方稍微加减就能玩出花来。 制川乌、麻黄、黄芪、白芍、炙甘草、蜂蜜、艾茎,吩咐尤氏煎药时先将制川乌浸泡烈火煎开,再文火续煎一柱香的时间,再加水和其他药同煎。 尤氏在杏林堂服过药,用的也有附子,对这煎法明白。 顾沐云最拿手的当然还是扎针,现在尤氏经期混乱,也不再等经后三天,直接就开始治疗。 第一次治疗的主穴:中极、三阴交 配穴:血海、足三里、关元 这些穴位多在肚腹大腿等隐私之处。 就在现代想发中极、关元穴位图片,都会被平台限定为淫秽低俗。 换到关口镇,郎中就更无法针灸了。 但顾沐云是一个女性,尤氏就没有顾忌了,她解开小衣,露出小腹和大腿。 这些选穴平平无奇,关键又在用针之上。 针刺小腹处的关元、中极时,针感下达阴部,针小腿处的三阴交,针感要上越膝盖。 如果针膝盖附近的血海和小腿处三阴交时,两侧同时捻转,针感能达小腹部,效果更好。 尤氏还是第一次这样扎针,顿时感觉信心满满:“四妹,要是真能帮我怀上孩子,我一定要好好谢你。” 顾沐云提醒:“二嫂,谢就不必许诺,你记得每次来扎针要付钱就是。” 尤氏一下就急了:“我才给你一百两银子,你现在又提钱。” 顾沐云笑笑:“提钱才亲热,说感情不好处。”那一百两是封口费,跟诊费无关。 尤氏无奈:“你就盯着钱,我也提醒你一句,小心三房的米氏,她在东院打听着什么,说不定会来找你。” 顾沐云皱眉,自己还真是厌烦这些事。 下午,赵平又来金针堂,同来的还有牟老郎中,他从赵平这里听到解剖图已经画好。 顾沐云有些尴尬,本来打算这图绘好就送去杏林堂,可赵平来后就讲开了,没送医馆去。 牟老郎中拿着解剖图不松手:“沐云,你这一手可了不得,要是在去年家宴被你那些叔伯们知道,肯定得抢起来。哈哈,这可就是我杏林堂的镇店之宝了。” 顾沐云见牟老郎中不见怪,笑着道:“师父,这图还得再改改,有些细节我还要再琢磨琢磨。” 牟老郎中连忙道:“不用改了,就这么好,你再改老夫都舍不得给别人看了。” 赵平在一旁解释:“师父,师妹昨天说这图确实还有些瑕疵。” 昨天晚上顾沐云给赵平讲解时,被赵平问得有时候答不上,才发现自己画的地方有缺。 毕竟手绘解剖图不是必修课,针灸师也不是手术室医生,对这些基础知识能了解就行。 一张解剖图也就千疮百孔,细节处过不了关,还得慢慢修改。 牟老郎中笑道:“你呀,就是太较真了。不过这样也好,咱们学医的就得有这份严谨。” 这一次,对着解剖图听课的成了两人。 师徒三人又讨论了一会儿,最终决定等顾沐云将图画重新完成后,再在杏林堂内部使用,看看效果如何。血海穴,属足太阴脾经。为妇人调经要穴。月经不调、痛经、闭经等妇科病;瘾疹、湿疹、丹毒等血热性皮外科 第181章 米氏找羞 第二日,尤二嫂又来扎针,刚结束还没有走,屏风后顾沐云也还在收针,突然院外传来人声喧闹。 有顾二伯在呵斥:“你在胡说什么?谁跟你米家有关系,走走走,这里不要你来。” 同时又有女人声音在气急败坏尖叫:“顾沐云呢?出来。” 还有等待看诊的患者议论起来:“这是哪里来的妇人,怎么这样不懂礼节?” “看这年纪不大,莫不是顾郎中家人?” “不对,顾郎中的二伯还在这,肯定不是,这就是来闹事的。” 屏风后的顾沐云放下针具,眉头顿时皱起:米家!米凌峰那事还是把米氏引来了,还这样大吵大闹。 不过在她之前,尤氏先一步走出金针堂,对着正大吵大闹的米氏呵斥:“老七家的,你在这闹什么?” “我找顾沐云,她行为不端……”米氏扯着嗓子大喊,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婆子。 “住嘴!”尤氏怒声打断,“这是顾家的事,回去说。” 米氏气势汹汹:“别以为你是大房的,就想干啥就干啥,我弟弟……” “住嘴!”米氏的话再次被尤氏打断。 可惜顾砚山现在的地位不稳,她这个族长夫人更没威信,连续两次都不能拦住米氏的吵闹,气得一张脸通红。 此时,顾沐云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冷静看着米氏。 米氏大概二十四五岁,长得珠圆玉润,相貌也是中上之姿,只是现在生气怒气冲冲,有损她的容貌。 顾沐云想到米氏几个月前到西院闹,结果被二堂嫂泼了一身泔水,就知道这个女人是个胸大无脑型,跟她争吵实在无趣。 于是压着烦躁道:“米嫂子,你不要听一些风言风语,拿一些根本没有的事给自己找麻烦。” “风言风语?”米氏咧嘴瞪眼,不知道她听到些什么,看起来很是气愤。 顾沐云神情淡淡地看着她,“你若是不怕我,就跟我到后院去。” 米氏脖子一扬:“去就去,我还就真的不怕你。” 顾沐云不再多话,只对周围患者拱拱手:“麻烦大家多担待,我有家事要耽搁一下,若是哪位等不得,就请明天再来。” 等在堂上的患者有两三个,倒是不急,也想看看顾郎中这里什么事,只说让顾郎中先去处理家事。 顾二伯已经打开二门,顾沐云对米氏一摆手:“米嫂子请吧!” 在金水,水萍等人恨恨的目光中,米氏抬着下巴大步进了二门,顾沐云随步在后,尤氏踌躇一下,也跟在后面进了二门。 到了后宅,米氏两眼放光的看着院子,口中啧啧:“你一个人住这样的大院子,还真是花得起。” 跟在米氏旁边的婆子低声道:“少奶奶,这是赁的房。” 米氏哼一声,没有回话。 顾沐云没有请米氏坐,也没有茶,反正来者不是客,没必要礼貌。 于是站在院里直接道:“米少奶奶,你也看见我很忙,无暇跟你说些无聊的事。 我只有一句话要告诉你,我跟谁都没有关系,跟你家的更没有关系。” 米氏瞪着眼睛:“我可是问过了,大前天就是你带信,让我弟弟凌峰跟你见面。” 顾沐云像看傻子一样,有些惋惜的看着她:“我带信了吗?谁看见的?你应该把那人带来,而不是跑到我这里来闹事。 本来谁都不知道有这事,你这一嚷嚷,大家都知道米凌峰跟我有关系,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米氏鼻子里哼一声:“你别管是谁来说的,反正我来闹也只有一句话,你休想攀上我弟弟,你不配。” 她并不傻,这是故意要来搞顾沐云的,谁叫西院现在跟顾砚山走得近。 顾沐云笑起来:“你放心,哪怕你弟弟好成一朵花都入不了我的眼,就别说配不配。 谁都是自家的好,在我伯父伯母眼里,米凌峰一样配不上我。 你真为你弟弟好,就把人看紧些,最好脖子上套根绳子。” 顾沐云的这几句话可把米氏气到了:“你说什么,你居然说我弟弟配不上你,你有什么本事,我弟弟是要考学的。” 顾沐云摆摆手,开始往外赶人:“他以后就是尚公主都跟我无关,现在我话已经说明白了,你们走吧,以后别再拿些没影的事来烦人。” 米氏还没有完全听明白上段话的意思,就已经从下一句提取到关键词:“你说定,以后不许再跟我弟弟来往,说话也不行。” 顾沐云翻了一个白眼:“你弟弟没你想象的吃香,至少不是我喜欢的男人,我也不是见一个男人就要嫁。” 米氏成亲多年,此时也被顾沐云大胆的话惊住,一个未婚姑娘怎么好意思把嫁人的话说出口。 她指着顾沐云道:“我马上就写信回去,把你这句话写在纸上。” 顾沐云都气笑了:“我不妨实话告诉你,米凌峰还真的来找过我,是来替你道歉的。 你现在这一写,他肯定还会来找我道歉,还专门从学堂出来道歉。 以后你一闹,你弟弟就道歉,你这就是非要我们走一起啊。 我又不喜欢他。 一看见他就想起你的蠢,想起你儿子的狠,就手痒想打人。 你说,你何苦要来为难我呢。” 米氏凌乱了,又气又羞又是急。 旁边婆子想帮腔说话,但被尤氏死死盯着,她也低头不语。 尤氏上前来:“你对大房当族长不满,就让三老太爷出面来说,这样真的太丢脸了。” 虽然真正做坏事的人是自己婆婆,尤氏还是说得理直气壮。 因为公婆第二天一早就走了,惹出这样大的麻烦灰溜溜走,看样子不会随便再回关口镇,她乐得自在。 米氏心里也气,自家老太爷丢了族长位就躺床上,现在连门都不出,怎么替自己出气。 不过,从顾沐云这里知道不会跟自己弟弟纠缠,她心里一块大石头也算落地。 可脸也羞得厉害,在她心里,弟弟可是最出挑的,原来还会被人看不上。 于是,她心里落寞,又在金水他们几个恨恨眼神中走了。 尤氏也跟着告辞离开,看样子回到顾家还有得吵一场。 金水堂这里没有人多问话,顾沐云继续看诊结束就早早关门歇业,她还有什么的事做。 两天后,修改过的解剖图终于送到杏林堂,这次是一张大图。 当晚,杏林堂关上门也不再营业,全部郎中都聚在一起听解剖图课,其中包括金针堂的一众小徒弟们,就连下学后的小陆子也在。 顾沐云是有意让金水他们跟杏林堂的郎中接触。 顾家的家底子她清楚,顾长水在县衙说起来好听,那是对外人而言,比如说青木村的。 但在顾家不行,因为是靠顾檀亦提携去的,就是人家附属。 在关口镇真正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自己。 要是自己两年后离开,一切人脉就会重新回到原地。 但到那时金水十七岁,水萍十五岁,两人只要依靠杏林堂的帮助,也能撑起西院了。 杏林堂的大厅里,严风舟看着这些内脏图啧啧称奇。 第182章 学习 把人体解剖图用大纸画出来,实际上很是惊悚,就好像翠青说的那样,是在刑场画的。 杏林堂的郎中个个都是成人,还见过病态伤情也有些受不了,都有些不敢直视。 尤其是肖郎中更是脸色苍白,混在人堆里不出头。 他看到顾沐云用红色描出来的血管,眼皮直抽抽。 严风舟到底是医馆经营者,除去医学知识,他还看到的是这图的价值,立即道:“师父,以后这图就放在杏林堂,若是有人想学,得等每年聚会上才能观摩一次。” 这是一个可以提升杏林堂名声的机会,不藏私,也不能让人白学了去。 牟老郎中抹着胡须点头,却道:“这图是你顾师妹从尚医局学出来的,我们能学也是你师妹不藏私。 这样吧,下月在金针堂举行一次同行交流,以后就存放在杏林堂保存。若他人想看,就到杏林堂来看。” 说完,他就看向顾沐云:“沐云,你觉得怎样?” 第一次展示是在金针堂,以后再存在杏林堂,这对顾沐云来说当然是好事。 得了名声还少了麻烦,也不用跟其他郎中应酬。 不等严风舟问自己,顾沐云立即道:“多谢师父体恤,只是什么时候在金针堂展示,还麻烦严师兄来安排。” 严风舟一下就乐了,他自然喜欢划策这种事:“好说好说,这事得好好筹划一下。” 不光是关口镇上的几家医馆,还有各处名医小馆。 比如家宴上来的那些老郎中,都是有本事但又喜欢闲云野鹤之人。 什么人能来,什么人不能来,都得细细斟酌一番。 这边在谈展示会,画前,赵平已经在跟其他郎中讲图中内容,他提前听顾沐云讲过,这时候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旁边,金水还跟着补充,因为他也在听小姑的讲解。 若说医理,金水刚接触自然是什么都不懂。 可在生理解剖课上,大家都是初学。 郎中们一直学的都是中医,很难把中医里肝主疏泄、藏血和主筋的理论,跟西医解剖里的肝脏是人体的一个消化腺、肝解毒的作用区分开。 这是两套不同理论,他们拗不过来很正常。 金水如同一张白纸,反而比别人懂得多了,入门也快,混在这些郎中堆里丝毫不慌。 杏林堂原本有五个郎中,除去大徒弟严风舟,二徒弟胡连山和赵平是从小入门之外,还有两个是带艺投师。 其中一个中年人姓杨,满脸络腮胡,擅长外科,也就是疡科。 此时看着这些血管肌肉和内脏是眼珠子都转不动了,拉着金水问个不停:“你说这血是从心流出,只要扎住伤口靠心的方向,就能控制血出?” 金水点头:“是的,我小姑说,心就是水龙,可以把人身体内的血水通过细细的血管压到远端,也就是手指脚指尖,还能喷出来。” 水龙,是镇上常备的救火水管,把竹筒放在特制的木桶里,接上铜制龙头,通过踩水加压,可以将水喷上两丈高的屋顶灭火。 杨郎中想到自己有时候遇到受伤的人,时而有血线喷溅,时而血液浸淌,的确是这样的。 他不禁暗叹,尚医局的医术果然高明,难怪传言可以替人开头颅,刮骨疗伤。 自己所在这些小地方难窥奥妙,今天可是大开眼界了。 他拍拍金水的肩膀:“小子,想跟我学疡科吗?” 疡科除去金刃刀伤,跌打损伤,还包括疮疡、瘿、瘤、岩、皮肤等,还有肠痈痔漏,也是一大门派。 金水有些惊讶,忙道:“小子刚跟小姑学医,还什么都不懂,怕太过愚钝,学不好这见血见肉的技术。” 杨郎中哈哈一笑:“能学能学,只要胆子大就学得会,再说你还看得懂这个,以后学起来就更容易了。” 说着,他手往解剖图上一指,笑着道:“这可是无价的好物,你小姑可真舍得。” 正如金水说的那样,疡科是见血见肉的事,但有这见血见肉的图,再割起来就不是闷头使劲了。 金水没有贸然答应,他才刚学解剖图,虽然对这些血肉之事感兴趣,但还得告诉小姑和家人,再作决定。 就在所有人都在围着解剖图议论纷纷时,人群里肖郎中却是神情恍惚。 他先是把图看了许久,最后目光落在赵平和顾沐云身上,满眼苦涩。 这两人从年前救治金水到现在,真是越来越出名气,而且顾师妹的生意也好,真是羡慕死他了。 哎,虽然自己也有些名声,可靠的是在杏林堂勤勤恳恳没日没夜看诊熬出来的。 在杏林堂,上有懂经营的严风舟,有踏实忠厚的胡师兄,自己再怎么努力也越不过这两人。 越不过他也认了,就连天赋好的赵师弟他也认了。 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一个顾师妹,也比自己在杏林堂受欢迎。 肖永福以前医术不高,能投师牟老郎中本来已经心满意足。 每天跟老黄牛一样常驻医馆,有吃有喝,时不时还能去码头的百花楼消遣一夜。 可这人就是没法比,越比就越是觉得不满,自己已经三十而立之年还是籍籍无名,眼前的顾师妹不满二十,却能有机会学到高深医术,还不就是因为父亲是尚医局医官。 真是投了一个好胎! 肖郎中正暗自神伤时,就听严风舟带着顾沐云过来:“大家都知道这机会难得,顾师妹愿意把这宝图拿出来让我们学习,我们就多学点。” 二师兄胡连山是一个不多言语的人,只默默看着那张图,听到大师兄的话点头表示同意。 杨郎中声音最响:“这是一定要好好学的,孝泉县连一个尚医局都没有,每年的教习名额也分不到县里,想学都没有门路。 就是顾师妹得讲仔细点,老杨我年纪大了,听不懂。” 顾沐云笑笑:“杨师兄经验丰富,手下割了无数烂疮,我只要一提,你必定知道。 我现在只懂一些医理,还没有真正给人治疗过,到时候还望杨师兄多多指点。” 杨郎中哈哈笑:“这是当然,只要顾师妹能看得上我这点手艺,随便学去。” 他以前就是疡科刀匠,为学更多内科知识,也是为了生计入的杏林堂。 就在众人欢笑时,一个声音突然道:“杨师弟是疡医自然需要,可我们开方诊脉就是,学这个有什么用?” 第183章 作用 众人欢笑停下,顾沐云看向发话的肖永福,认真道:“若说解剖图对医术是否有用,我能答的是没用,但此图能开拓人的思想和视野。” 牟老郎中在旁边摸着胡须,微微点头。 严风舟为人圆滑,笑着道:“顾师妹说的是,我们一生行医,救命无数,若不是看这图,我还认为脾土于五脏位居中,没想到会挂在肝的下面,跟一个小口袋似的。” 众人又笑起来,纷纷点头,虽然对自己医术无用,但也是一种难得的见识。 一阵纷乱之后,顾沐云也开始认真跟大家讲课,没有高深莫测,只有一些最基本的生理解剖。 不管有用没用,反正人人听得稀奇。 而杨郎中这样的外科医生最喜欢,最后几乎成了他的专场,想到什么问什么。 顾沐云一直说到戌时末,基本上把各个器官的功能解释清楚。 对新人来说,这些知识都是特别吸引人的。 杏林堂安排了四个小学徒在旁边伺候茶水,他们不许插话,可以旁听,这也是每个师傅能给的福利。 几个小学徒此时最感兴趣,看向金水、水萍等顾家人更是羡慕。 严风舟一直等到顾沐云说完才道:“今天已经很晚,顾师妹辛苦了。” 顾沐云这才恍然发现,还真是太晚,而牟老郎中还在旁边坐着,也没有去休息。 她赶紧道:“说得太久,还真是晚。” 杏林堂等人可听爽了,说等什么时候再听一次,不过今晚实在太迟,以后还是大家去金针堂学习。 这次顾家虽然好几个人在,可都是一群孩子,牟老郎中让赵平和严风舟送人。 正月底的晚上还很冷,风一刮就钻脖子。 原本小陆子明天还要进学堂,这时候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被风一吹就精神了。 赵平和严风舟分别提着灯笼,一前一后把顾家人送到金针堂才回去。 牟老郎中说其他郎中学习的事,严风舟是放在心上的。 于是选了二月一个好天气,在关口镇发出医术群英会,挑出十个关系好的郎中到金针堂看图。 文人雅士有诗会茶会,郎中们也有自己的聚会。 这事稀奇,听说讲学的是一个尚医局出来的女郎中,年纪轻轻,博学多才,一手针术也是出类拔萃。 外来十个郎中,再加上杏林堂的人,至少二十个。 聚会选在下午,方便各家医馆安排时间。 虽然有严风舟做筹办,但顾沐云这个主家也需要准备果盘茶点,还要准备一顿饭,只有翠青和水荷、水萍肯定做不了。 顾沐云请花堂嫂和二堂嫂来帮忙上灶。 花堂嫂一听是这样长脸的事,立即就答应下来:“哎呀,我还没有一次看见这样多的郎中,四妹子,他们真的是来听你讲那啥学的?” 顾沐云点头:“是呢,还要麻烦你和二嫂帮我做一顿饭。” 花堂嫂眉开眼笑:“没事,啥帮不帮的,我还正巴不得去看热闹呢!” 二堂嫂自然是答应的,现在金水在金针堂学医,儿子的事就是她的事。 等顾砚山从尤氏口中得到消息,马上就来了,一见到顾沐云就兴冲冲的问:“四妹,你要办大医会?” 有点夸张,什么是大医会,说起来吓人,顾沐云摇头:“只是一些熟人聚一聚,不是大医会。” 顾砚山不信:“这可是大事,你没经验,我来给你准备,人多烤火烧茶都需要炭,我让人送一百斤来……” 顾沐云打断他的话:“我不给钱!” 有炭烤火当然舒服,顾沐云的医馆也有炭,只是不多。 现在顾砚山要送一百斤来,自己得问清楚是送还是卖。 顾砚山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指着顾沐云痛心道:“你这就是小家子气了不是,你是我顾家人,要办大事,自然是顾家公中出。” 难怪这样大方。 以前还是在酒肆喝酒,一碟茴香豆都需要存的酒鬼,变成开口送百斤炭的族长,原因都是顾家公中出,那里面有油水。 既然顾砚山要用公账,这个便宜自然是要占了。 顾砚山见顾沐云收下炭,顺势道:“有炭火还不够,还要肉菜,酒水!” 顾沐云不说话了,只盯着他。 顾砚山嘿嘿一笑,好像已经忘了那天晚上顾沐云看诊时差点杀人,还有交出来一百两银子。 见顾沐云盯着自己,顾砚山才道:“放心这些东西也是公中出。” “为什么这样大方了?”这可不是一百斤炭,用不了几十文钱,酒水加肉,至少几百文。 顾砚山一摊手:“米氏天天来找我闹腾,花点钱心里舒服。” 米氏来金针堂闹过,被顾沐云那一句“不喜欢你弟弟,回家拴绳去”给伤到了。 但也不敢再找金针堂的麻烦,怕自己闹过,弟弟真的来道歉,反而让顾沐云找理由赖上。 可这憋屈找不到发泄,她就去找顾砚山,或者说她是替三老太爷撒气。 现在顾砚山也恼了,可米氏是弟媳,他这个族长不能翻脸,花花钱让自己乐呵一下也是好的。 况且,金针堂开聚会时,自己这个顾家族长也会到场的,长脸啊! 顾沐云嘴角微微抽搐,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过,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可以让自己看看顾家公中的财力到底有多少。 “好,那就麻烦族长了。”顾沐云笑着说道。 顾砚山满意地点点头,“你放心吧,这些事情包在我身上。对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举办聚会?” “就这两天吧。”顾沐云想了想说道。 “到时候我也会来参加的,我会邀请一些朋友过来。”顾砚山点点头,说完便离开了。 顾沐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暗自发笑,这次的聚会,一定会很有趣。 又有些愁,顾砚山说要带些朋友来,显然是想蹭这场聚会给自己撑面子。 就是不知道那些郎中会怎么想,若看见顾砚山邀些“不三不四”的人会不会觉得被冒犯,还是得找严风舟仔细商量一下。 这事不敢推迟,顾沐云当天就去找了严风舟,当她把顾家新族长的安排说了,严风舟呵呵一笑:“有人送菜多好,听就听,他们什么都听不懂的。” 第184章 圈子 既然严风舟对这件事情无所谓,顾沐云也就答应下来了。 反正有人赞助,自己也不用再掏银子。 没想到李员外也知道了这事,让管家过来金针堂问话:“顾姑娘,我家员外问,你这里要办会,碗盘桌椅够不够?要不要厨娘过来帮忙?” 这事……顾沐云还真没有想到,她之前只想准备茶水点心,自己再熬点粥,和小菜就行了,所以花堂嫂和二堂嫂就可以做下来。 现在顾砚山要送酒菜,还要带人,自家下厨显然不够,顾沐云已经在琢磨,是不是花钱在酒楼请一个灶头,就连顾二伯也这样想了。 现在李员外要赞助厨娘,顾沐云自然收下:“那就多劳老伯费心了,到时恭候李员外能来指点一二。” 李府管家笑道:“好,我家老爷到时准到。” 说好到时会送来桌椅碗筷和厨娘,李管家这才完成任务回去。 到此时,顾沐云觉得这事好像没有这样简单了,旁边顾二伯也蹙起眉:“你们郎中聚会,李员外来凑热闹,镇上其他人会不会也来?” 关口镇不算大,距离县城也不算远,除去李员外几个读书人时不时在镇上筹办诗会茶会,难得有一个上档次的聚会。 现在镇上郎中们要聚一个“赏图”杏林会,李员外自然要来凑一个雅趣,至于赏的什么图他就不管了。 现在添一个李员外还不算,顾沐云担心的是镇上还有其他“雅”人,也跑来凑热闹,到时候看到自己那些图会不会吐出来。 顾沐云的担心没有多余,果然又有几户人家派了下人来询问:这个聚会差什么东西? 金针堂就只有一个小姑娘女郎中,跟自己家也没有什么交际,原本就这样不用管,可李员外已经得了邀请,自己不去就是不合群了。 他们也不好直接过来,学了李员外的样子,就来问差什么。 顾沐云这里什么都差,也可以说什么都不差。 她也不想占别人便宜,可还没有等找出理由拒绝,那些下人就自己找到缺点。 “顾郎中,你这里有聚会,还差几盆花,我家这几天迎春开得正好,到时候送来凑个景儿。” 有人送迎春花,就有人搬来桃李,定在二月初五的聚会还没有到,石上居的院里就鲜花娇艳,廊下绿萝满枝。 要来参加赏图宴的人数也从最初二十人,增加到五十,而且还有继续增加的可能,就跟约好来赶大集似的。 顾沐云慌了,这是要干嘛,自己只是让大家看一下人体解剖图,可不是要开公判大会。 你们这些无聊人要看解剖图,就不怕半夜尿床! 顾沐云需要找人商量,只可惜遇到这种事,大伯和二伯连个主意都没办法出。 人都是活着自己的圈子,这些人都是镇上有头有脸,他们平时见到拱手作揖都不够,更不可能踏足做客。 不行,得跟严风舟商量一下,怎么才能将人推走。 可顾沐云这边还空去杏林堂,严风舟就又拿着一张名单来了:“顾师妹,码头关五爷他们也要来参加!” 这一次顾沐云是真的炸了:“这是要干啥,他们想干啥,是要拿我当说书的逗乐了吗?” 严风舟也无奈,指着满院的花草道:“他们要来不好推脱,反正你这院宽,就摆两处,赏花的赏花,观画的观画,互不干扰。” 石上居的房东当初修房子时,就是为宴客所设。 所以前面厅堂三间相通,门扇四开,里面可以摆上五张桌席,花墙院子也甚是宽绰,就是来一百人都可以设座位。 相比之下,后院就偏小,只是简单能住十余口人。 这也是顾沐云一眼看中这处院子,可以用来开医馆的原因。 现在要办会,来七八十人还真的不会局促。 顾沐云不是愁这个:“严师兄,你也知道那图是啥意思,要是让人看了,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万一说我们这些郎中心狠手辣,活挖心肝怎么办?” 那图已经多次修改,又有红色,绿色、白色画了血管,胆囊肋骨、大小肠等,没一点定力的看见得当场吓死。 这一点严风舟还真的不在乎:“你放心,到时候能看图的只有郎中,那些来赴会的都只为一乐,他们连靠近都不会愿意的。” 反正就这样吧,顾沐云也准备摆烂,那些人要找虐就来。 二月初五很快到了。 本来打算只用半天,人多,只能安排成一天。 从过年就开始,金针堂忙一个多月,总算可以休一天假了。 一大早顾沐云还在吃饭,顾砚山和尤氏就来了,不光是带来两筐子菜和几只活鸡活鱼肉,还有炭柴粮油。 顾砚山一本正经道:“今天人多,我留下招呼客人,灶上有你尤二嫂打理,你自己忙去。” 都说梁山兄弟越打越亲热,顾沐云没想到自己对东院态度越恶劣,东院这些人反而平易近人,送钱送礼现在还送人。 这两口子成了自来熟,直接替顾沐云当起主家安排起来。 两口子这行为把同桌吃饭的顾二伯都看愣了。 他还以为顾家只是送一些东西来就是,没想到顾砚山还亲自去大石梯下迎宾:“砚二爷,这些事情就不用你亲自操劳了。” 面对顾二伯,顾砚山就不那么客气了,他没礼数的拍拍顾二伯肩膀:“二伯,这可是顾家体面,还是我这个族长来做,你就帮四妹打理后宅吧。” 很快,李员外家的厨娘和花堂嫂,二堂嫂大伯母几人来了,灶房里杀鸡杀鱼顿时热闹起来。 李员外家还送来摆席的桌椅板凳,就放在提前收拾出来的前厅里,也包括院里。 顾大伯、二伯带着金水他们搬桌搭凳,转眼之间,原本冷清的医馆就变成农家乐。 农家乐是指各方人马齐聚后,那场面真是乌泱泱的。 李员外领的是镇上几个秀才,顾砚山带着镇上一些大户人家的老爷公子。 关五爷带着很久不见的蔡吉和几个船帮人也来了。 等顾沐云看着牟老郎中也带着一群郎中进院,真是人都傻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群相互行礼问好,其乐融融。 第185章 聚会 “赏”画会自然得看画,顾沐云把那张解剖图摆在前堂供人观赏。 胆大的进去看一圈出来神情不变,还能摆谈几句。 胆小的进去就飞快跑出来,吐的吐,呕的呕,死活不再进屋。 于是,赏画的赏画,赏花的赏花,自然分成两群人。 等到饭菜上桌就更是分明,船帮关五爷几人照样吃菜喝酒,李员外等人就只饮清茶。 牟老郎中笑着道:“李员外,苏秀才,齐公子,你们看过绘画可有感悟?“ 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话一出,桌上几人顿时神情各异,纷纷放下筷子。 “这幅画作确实精妙,将人的五脏六腑绘得如此清晰,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苏秀才赞叹道。 “不过,也太真实了些,看得我有些毛骨悚然。”李员外附和着,脸上露出一丝怯意。 牟老郎中见状,笑了笑说:“各位不必害怕,这只是一幅尚医局作的内腑图罢了。不过,从中也能看出沐云医术之高超啊。”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听到牟老郎中在夸奖自己,顾沐云走过来客气道:“感谢各位来捧场,这幅画是尚医局秘籍,本来只供学医者观摩,不能外传,还望各位不要多言。” “理当如此,各位不要再提了。”齐公子连连点头。 桌上众人相互看一眼,脸上顿时轻松下来,最好是永远都不要提起,太吓人了。 大家又闲聊起来,话题逐渐转移到了其他方面。 满院的花,喝着的茶,百花楼新出的曲,每一样都比刚刚的画有趣。 跟李员外他们一桌不同,严风舟笑嘻嘻对几个郎中道:“我师妹带来的图,大家看了感觉怎么样?” 一个郎中放下酒杯,抚须笑道:“只能用一个妙字来形容!” “是啊!是啊!吾辈可是开了眼界。 哎,尚医局不知道还有多少好东西藏着,要是能窥得一二,也是一大收获。” 同桌的其他郎中纷纷感叹。 顾沐云开医馆他们都是知道的。 关口镇就巴掌大的地方,哪家开店一阵风就刮遍各家,这里没有秘密。 只是顾沐云年纪太小,虽然是尚医局出来的,也不过是开了一个小针堂。 在一般人眼里,扎针刮痧都是些小技,又在偏僻之处,谁也没有在意。 过去两月才发现这个小针医是女的,稍微有点舆论也很低调。 可几月里这个女郎中一次又一次暴露在公众面前,运用针术救活将死之人,现在又拿出一张医中秘图。 一次次巩固自己的地位和名声,让这些郎中都起了羡慕和戒备之心。 尤其是过年后金针堂的患者巨多,已经引起一些议论。 同一条街上,卖面粉的见不得卖石灰的,同行都是冤家。 好在严风舟说之前先是让大家观摩,等一会还能听到讲解,这让这些郎中多少有些平衡。 今天这顿饭是顾家赞助,顾砚山最是繁忙,就像花蝴蝶一样周旋在各个桌旁,哈哈笑着应酬:“是,顾郎中是顾家人,是我堂妹。” “好好好,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啊,不是,还望大家都安康。”顾砚山乐得嘴巴都瓢了。 他当上族长,依靠的是四叔顾檀亦,如今他一样用房契拿捏着东院的人,只把西院分开,获得不少支持。 但地位不稳,顾砚山也需要尽快有自己的人脉。 因为年纪和身份问题,哪怕是族长,像李员外这样的人对顾砚山也是高高在上的态度。 一朝天子一朝臣,谁都不愿意一直当孙子。 顾砚山当上族长后,大小是个有头有脸的,再放下身段讨好李员外,他也不愿意。 但有顾沐云这个搭子就不同了。 堂妹是同辈人,通过堂妹认识的人也摆不起架子。 此时他这个堂哥满脸笑容的跟人搭讪,自然而又荣耀。 别人对他也是客客气气,见面就喊一声“顾族长”。 转了一大圈,顾砚山脸都笑抽了,又来到关五爷的桌上,这些都是船帮江湖人,看那图后劲不算大,但也最好奇和佩服。 他们一路打打杀杀,遇到受伤的时候多,只是没见剥得这样惨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还是郎中手最狠,简直就是把人凌迟。 看来顾姑娘学的也是这种凌迟刀法,太恐怖了。 顾沐云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印象,已经往刽子手方向去。 此时,正为当主家忙得团团转的她被肖永福挡住去路。 “顾师妹今天可真风光啊。” 顾沐云抿一下耳边碎发:“这是师父给我的差事。”对肖永福这人,她说话很是警惕。 肖永福皱眉:“可惜赵师弟不在,有他帮忙,你还能得点闲。” 顾沐云随意道:“赵师兄有事没空来,严师兄已经告诉我了。” 赵平不在,自己的确要累些,至少在讲解解剖图上不能偷闲。 肖永福看一眼顾沐云手腕上的合香珠,面露惊讶道:“怎么,赵师弟临走之前没有亲自来告诉你? 听说是赵师弟家带信来,说他母亲身体不好,他这个郎中儿子回家探望。” 顾沐云微微睁大眼睛,依然平静摇头:“没有告诉,既然是母亲身体不好,赵师兄是应该回家看看。” 肖永福这时没有再阴阳怪气,只叹一声道:“赵师弟跟你关系这样好,又遇这样的盛事,哪怕回家也该来金针堂,或者找一个小药童递消息吧,怎么能让顾师妹失望呢。” 这一句,顾沐云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她听出肖永福话里的意思,那就是赵平应该对自己有点特殊待遇才对。 其实,说自己跟赵平关系亲密也谈不上。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最多,但除去谈医术就没有谈过家常。 赵平母亲生病,的确不用专门来告诉自己。 要说关系不好也不对,自己到关口镇,接触到的年轻男子里唯赵平才有共同语言,而且赵平还送了合香珠。 可对郎中们来说,送点药粉药丸很平常,就跟厨娘们相互送菜一样,不会往簪子,手镯之类的定情物去想。 因为郎中送药基本上都不为情,只为病。 顾沐云没这样想,看来肖永福这样想了。 她淡淡一笑:“三师兄,我对每个师兄一视同仁,赵师兄没有告诉我,自然有他的道理。” 肖永福挤出几根抬头纹,呵呵笑起来:“玩笑,玩笑,我们几个师兄弟开玩笑习惯了,想到什么说什么,顾师妹不要见怪。” 第186章 中医外科 金针堂的赏画宴匆忙就结束了,菜品不多,剩下的却不少,有好几桌的荤菜都没有动过。 吃过酒宴重头戏才开始,那图就这样放着,不解说里面是什么,没几人能看懂。 在众目睽睽之下,顾沐云拿着一根临时削出来的竹片当教具。 图纸已经用木板挂起来,顾沐云站在旁边,准备开始讲解。 有了之前的教训,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了,镇上郎中们靠得最近,围在图画周围。 第二层是关五爷他们,蔡吉旁边跟着顾砚山,两人关系不错。 李员外那些雅人就坐在堂中喝茶,不看图,能听到声音就行,表示“我曾经来过”。 郎中们的表现也不尽相同,有人只侧目而视,沉默着旁听。 有人就表情丰富了,言语隐晦中是自己曾经解过尸。 民间有传,学道者是夜居废弃的墓穴中背卦文经书,学医者要半夜解尸。 不过这种事都不往外传,也无人愿意承认。 这时候顾沐云拿出详细的解剖图,还真的是开了先例。 有过几次讲解,现在人虽然多,顾沐云也不慌,只把内脏位置和功能细细说了。 关五爷几人目光绿嗖嗖的,只在那图画的心、肝、脾位置转悠。 因为顾沐云说了,这些地方受伤基本无救。 只需要一次重击就会让脾脏破裂而死,外表无伤。 啧啧,这不就是内家高手才能做到的事吗? 而面积最大的肚腹,肠子断了还能接上,接上还能活。 内容浅显,一个时辰就讲完,有人幽幽道:“开腹接肠,这些医术恐怕尚医局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莫非顾姑娘就会?” 所有人立即看向顾沐云,就好像她可以接肠。 顾沐云道:“大家实在高看我了,我就只会说,不会做的。 各位看过这图,以后再遇患者内伤,就能推测出什么地方出血,你们治疗可以有更明确的目标。” 镇上几个外科郎中连连点头,他们看得有些贪婪,眼睛都恨不得落在纸上:“这就一目了然,若是能收藏一幅就好了。” 此图难得,他们还是没有说出要一张,或者买一张的话。 严风舟已经在酒桌上说了,以后图画会放在杏林堂,谁要想学习观摹,就请到杏林堂去,杏林堂欢迎大家一起研习医技。 这就是妥妥的拿捏。 如果图在金针堂,那些郎中说不定还能想办法“借走”,丢失毁坏都是有可能的,毕竟顾沐云一个小姑娘,拿他们也没有办法。 图落在杏林堂,那就没其他办法了,只能弯腰相求。 顾沐云觉得这样也好,这图她能画一幅,就能画第二幅。 以后的图不用再公开,水萍金水等顾家人可以留着自用。 现在把风头放在杏林堂,自己就少了麻烦。 有这图后,牟老郎中说过会研究疡科,杏林堂的杨师兄更要开其他手术。 于是顾沐云把一些基本消毒措施也说了。 其实中国古代的外科手术很早就有,比如华佗有麻沸散,可以破腹开颅。 从古至今的阉猪、阉鸡技术非常成熟,就可以知道古人的医术不差。 在南朝历史学家裴骃着《史记集解》就有一条剖腹产记录:公元224年,当时的皇帝是魏文帝曹丕,汝南人屈雍的妻子产子时,“从右胳下水腹上出”,这就是“剖腹产”。 据说,产妇剖腹产后,“平和自若,数月创合,母子无恙。” 剖腹产早就有的,只是限于医术参差不齐,医德更是没有规范。 如果此例一开,对社会地位低下,有生育风险的产妇来说,并无好处。 因为很多家庭会在危险时直接选择弃母保子,所以这手术没有真正用过。 好医术是有的,但只为权贵服务。 像关口镇这样的乡下土郎中,一辈子连解剖图都没有见过,只会接骨割疮。 顾沐云不是外科手术室医生,知道的都是基础知识。 一场别开生面的赏图会就在各种议论中结束。 顾砚山站在院门口一批一批送着客,笑容满面,热情洋溢,比酒楼的伙计还要周道:“各位慢走!” 他实在是太高兴了,忙一天还丝毫不累。 解剖图的出现,在关口镇没有引起风波,李员外等人是绝口不提此事,只有郎中们时不时去杏林堂走一圈。 关口镇的医疗同行史无前例的亲密起来。 赵平返家五天就回到关口镇。 不知道是因为已经开过赏图会,现在解剖图就留在杏林堂,还是听到什么传言。 赵平没有再来过金针堂,一切回到原来的样子。 顾沐云照例诊病开方,药方送到杏林堂,由牟老郎中或者二师兄胡连山、赵平看过再让患者抓药煎服。 没几天,青木村白姐夫那边送来消息,说是已经过完正月,山林的墓园可以修建了。 顾沐云在青木村买的山林,是为顾廷柏夫妻修墓地用的。 虽然顾砚山现在当了族长,也松口说可以入祖坟安葬,但顾沐云不想再把软肋暴露于人前。 以前还担心银钱不够,只想在正月后动工简单整理一下平地。 现在有顾家大房赔的一百两银子,修墓安葬都够了,这也是顾家大房亏欠顾廷柏的。 顾沐云既然要给顾廷柏夫妻单独起坟山,就要把整个墓地都修建起来,比不得用黄土掩埋那样随便。 不仅需要有大片坟地,还需要有石雕和石栏和一些建筑。 修墓是大事,为了防止意外,需要本家人在旁看着,顾沐云想让顾二伯过去待一段时间。 正好过完正月,西院也要筹备拆房重建的事。 在拆房之前还需要腾房搬家。 石上居这里有多的房间,大堂哥他们又需要在西院搭窝棚,剩下的都是女人孩子,天还不热,大家挤挤能住。 这样一来石上居的人多,不用顾二伯守家。 顾二伯去青木村不只是修建坟茔,还有其他事。 自己走时虽然把白婆子和白礼年都教训过,但还是担心她们是否兑现承诺,会善待小昭姐妹三人。 顾沐云可不能相信顾丽云那个恋爱脑,万一脑子一热又开始演戏。 有顾二伯这个外公在,小姑娘们也有靠山。 “二伯,静云姐和丽云姐没有空回来,你去青木村待一月,既可以守了工地,也能跟堂姐们聚聚。” 顾二伯也想女儿和外孙了,这些年来往得少,他还是惦记着。 尤其是这次水荷回来,把三姑家的打打闹闹都说了,顾二伯独自坐着抽了许久的闷烟。 第187章 反差 顾沐云把自己的想法跟大伯二伯说过,两个伯父都同意。 顾大伯道:“你爹娘有你这个女儿,就是下黄泉也可以瞑目了。” 人老了就希望有一个好墓,感觉才踏实,原本顾沐云之前说不入顾家族坟,大伯还是有些担心的。 现在看见顾沐云能花百多两银子给老三夫妻起坟,他非常满意,再不提入族坟的话。 顾二伯也道:“该怎么修我知道,不会让人做了手脚坏风水。” 转眼,顾家西院就陷入忙碌中。 两个伯父各有事做,二伯去修墓,大伯父就修房。 先还得搬家,此时大家才感觉出四妹租赁大宅院的好来。 三个堂哥歇下码头活计,回来搬家具。 顾沐云也把金针堂后院的几间空房打扫出来。 花堂嫂背着大包被褥衣服来了,看着专门给自家准备的空房,笑哈哈道:“这可真是好了,我们家有你这里可以住。 隔壁那两家现在还在找房,舍不得花钱,只要两间凑合着住。” 修房就要花钱,她很高兴自家能跟堂妹住到房,又能省一笔开支。 顾沐云问道:“那几户人也要拆房,他们愿意?” 二堂嫂搬东西过来,难得的开口接话:“愿意,早修早好!太窄。” 西院是一套宅子,分正院偏院两处,几户人家有一堵墙壁共用,还有屋檐瓦沟相连,要修房就得一齐拆。 各家都苦这老房太窄,当初老祖宗为了格局好看,将各处院子留得宽松,大门边还专门留有花阶。 现在各家分过,这些边边角角的院子就是浪费,各家都搭建成屋子,早看不出当初的模样。 “这样就好,大家一起修,也分得过干净利索。”顾沐云也很满意这样的结果。 顾砚山这个族长当得不错,至少西院算是脱离苦海了。 说起顾砚山,顾沐云就想起赏图会上的场景。 顾砚山为了出够风头,是哪里都想显示出存在感,听讲图时也积极站到前面。 可他是太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在顾沐云讲解到肚腹,说一个人的小肠长度一般为两丈左右时,他当场就吐了。 顾砚山一吐,又有人跟着吐。 幸好坐在后面的李员外几人只听不看。 不过光是听的也受不了,一个个全部早早离场,不然还得吐几个。 现在顾砚山看到顾沐云就脸色发青,简直像看到活阎王。 谁曾想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表情平静说血啊,肉啊,骨头,脑髓的,反差太大,听着就吓人。 好在顾沐云也提前说了,她这些都只是在尚医局听的,没有实际操作过,这才把自己从屠夫中摘出来。 其他人看她的眼神也不再是畏惧。 顾沐云不是神医,也不是顶尖女军医,她就一个普通的针灸推拿科医生。 虽然也想到了古代,一把手术刀能叱咤风云,但事实就是如此,人命不能儿戏。 动手术不是随便就能拿刀就行,开肠破肚是一关,感染也是一关,甚至后者比前者还危险。 虽然中医里也有消炎止痛的药汤,但顾沐云没有用过,也没有过多了解,不敢跟酒精消毒无菌操作等系列相提并论。 中医能做剖腹产,能做开颅手术时,西方的医生还是理发师代劳。 还在一把刀子放血,甚至把自己的总统都放死。 为了吸引顾客来放血治病,理发师会将用于擦拭血迹的纱布缠绕在柱子上,并挂在店门口,形成了最初的三色柱——红白相间的形象,这也是现代理发店门口那三色转筒的由来。 中医用中药,开始讲究“君臣佐使”配方治病时,西方一样在用草药煮汁治病,不过他们叫巫术,然后把这些人当成邪教一把火烧死。 几千年来,中医一直保护着老百姓的性命,在缺吃少穿,灾害频出的年代,依然能让血脉代代传承下来。 只是现代医学依靠科技在进步,而中医因为打压依然停在原地,这也是中医一直被诟病的地方。 话又说回来,顾砚山对顾沐云有些惧怕,但花堂嫂她们不怕。 因为那天虽然花堂嫂她们也在金针堂,但并不知道前堂说了什么,只知道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还听四妹讲学。 至于画画什么的,金水和水荷、水萍口风也极紧,什么都不说。 有三个堂嫂住进来,那些空房全部装满,金针堂一下就热闹起来。 三家人不再分灶,每天厨房里人挤人,翠青和水萍直接被赶出来:“你们两个忙其他的去。” 金水每天早上都要跟着顾沐云练一趟拳,然后就是捣艾草,这是雷打不动的活计。 小陆子虽然上学了,每天还是要负责扫院子。 花堂嫂和二堂嫂搬来,三嫂舒氏也一样要搬来,大家白天回西院拆房子,晚上才回来住。 每个人都有固定的事,闲散的就只有乐水和水苗。 两个孩子早就想住到石上居来,每天开心不已。 乐水一放学就往家跑,能跟小陆子一起写字玩耍。 平时他都是跟西院别家几个孩子一起玩,可总觉得不舒服。 因为那几个孩子再大些,就要去东院当下人伙计,只有他在念书。 水苗也整日坐在二门上,兴致勃勃看哥哥姐姐们给人扎针烧艾,忙来忙去。 这一天,顾沐云正指点水萍给一个风火牙疼的人刺血。 患者牙龈肿痛,脸肿起来半边,手捧着下巴直哼哼。 “在商阳穴点刺,注意下手稳,控制力度,只出血一两滴就可以了。”顾沐云耐心教导。 现在一些简单的小病,水萍已经能上手了。 她虽然年纪小,但有一股子不怕输的冲劲,比翠青更适合行医。 有顾沐云的鼓励,水萍先是找到患者手指上商阳穴,然后用三棱针稳稳点刺。 豆大紫红的血珠刚冒出来,顾沐云还没有说话,突然,许久不见的叶大娘从院外慌慌张张进来:“顾姑娘,顾郎中,快帮忙救命。” 顾沐云皱眉,叶大娘是镇上稳婆,找自己去救命,莫不是遇到难产? 她现在虽然小有名气,但是一个未婚姑娘,不进产房,所以除去替人调经,镇上稳婆都不找她助产。 现在突然来找,肯定情况不妙了。 第188章 不懂生 顾沐云不接生,她不懂产科,也不打算接触这些东西。 因为站在产房门口,一脚踏生一脚踏死,不仅说产妇,也包括医生。 产妇的生产过程中出现的事是无法避免,有时候产房门的所见所闻,对医生的心理才真是十万暴击。 至于顾沐云在产科门口被砍得升天只是小概率的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再忽略不计,她自己还是要记的。 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时代的原因,那挥舞的刀是一天都不会忘。 可女郎中实在太少,顾沐云只来得及跟金水和留在院里的三嫂舒氏说了一句,就被叶大娘硬拖着走了。 她不是独自一人,后面跟着水萍和翠青,一人抱着煮针的小炉子,一人提着有艾草包的篮子。 叶大娘碎碎念着:“顾姑娘,我知道你们没成亲,本来不该来看这些污糟事,可人命关天,能救就救吧!” 顾沐云眉头紧锁:“叶大娘你是老稳婆了,应该知道有事要找那些有经验的郎中和大婶子,我能帮上的忙很少。” 叶大娘道:“你去看看再说吧! 那个牛家小儿媳妇刚开始又喊又叫的,现在不叫,可孩子憋在肚子里不出来,再拖下去就麻烦了。” 几人脚步匆匆,从街上经过时,瞬间就引起众人目光。 “哎,叶稳婆拉顾郎中去干啥?” “你啥呀?没听到说牛家儿媳妇在生孩子吗?”有知情人士转告。 旁边听到的人一惊:“已经两天了,怎么还在生,这肚子里是怀了几个?” “能几个?就那瘦瘦巴巴的样子,能生出来都是好的,没见现在还生不出来吗?” “唉,这牛家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煞,牛冬前面那个女人难产,连肚里的孩子都没生下来,现在又是一个。” “肯定是祖坟没有埋好。”牛家之前死的那个儿媳妇事闹得很大,娘家来人砸了牛家,拿了一笔钱才走。 这事大家都知道,现在儿媳妇生孩子就众人皆知了。 顾沐云被叶大娘拉得脚不停,很快穿过街巷,绕过几处房舍,走上一条石板路,越走越远,最后到了一处高大的院墙外。 这一走至少两里地,虽然叶大娘是熟人,但这里环境陌生,也没有患者家属出来。 顾沐云站住脚,对水萍和翠青使了个眼色,让两人跟紧自己。 水萍已经在大房经历过米凌峰那事,此时格外紧张,眼睛不停看着四周,暗悔没有让小姑再带上二哥金水。 浑然不觉一个郎中出诊,带一群人合不合适。 翠青也紧张,手紧紧捏着篮子,里面有她放的一把小刀,本来是用来切艾条的。 叶大娘叩门,院门打开,后面出来一个跟叶大娘年纪差不多的妇人。 “叶妹子,你还真把顾郎中带来了?”那妇人一看见到顾沐云,焦躁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叶大娘回道:“唐大姐,现在那媳妇怎样?”她不急着进门,先问清楚情况。 一说情况,那妇人就没了笑容,连连摇头:“那小媳妇怕疼,盆骨不开,还没有动静,恐怕是不行了。” 这道院门是偏院,开门就是一排房,大概是堆放柴草和放杂物的地方,院子很是凌乱。 不过也有整理过。 此时一间房门开着,檐下一个七八岁小姑娘在用小炉烧水,院角里烧着一堆香灰。 “小英,有热水了吗?”唐大娘来开了门又急匆匆回房,随口问道。 烧水的小姑娘正被烟熏得流泪,一边吹着火,一边道:“就快有了,有了!” 可那火小烟大,锅里没反应,这热水悬! 叶大娘进了那间开着门的屋,这应该是专门准备的产房。 顾沐云在门口停住,屋子很简陋,里面只摆着一张床,四壁简单抹过泥,地上铺着新鲜的黄土,这是方便吸附羊水后再倒出去的,此时已经湿了一摊。 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听到有人到她也没有动,更没有呼痛,只发出低低呻吟:“水!” 唐大娘急步走到床前道:“牛冬家的,你现在不能多喝水,得孩子落地再喝,一会血水多了关不住。” 叶大娘伸手去摸产妇肚子,着急道:“这不温不火的,要是羊水流干怎么办。” 这一路上顾沐云已经听叶大娘说了病情。 牛家是富裕人家,之前的小儿媳妇就是难产死的,这次新娶的小媳妇又要生孩子,就专门腾了一个房间来安置。 没想到这个儿媳妇身子骨小,又惧痛,见红两天还生不下来,肚里羊水都快干了。 那个唐大娘也是稳婆,用过热敷和催产的药,还按摩过肚子一样没有作用,现在两个稳婆都没了办法。 顾沐云看看产妇,年纪十七八岁,跟自己差不多。 虽然面容有些憔悴,但生命体征正常,现在的问题就是宫缩无力。 她皱眉看看四周:“怎么没有家人在?让她丈夫过来。” 唐大娘道:“这种事情男人怎么能来,顾郎中只管让孩子生下来。” 顾沐云摇头:“肯定要先跟家人说清楚病情况,万一以后有什么意外……” 唐大娘拉了顾沐云到院门外,低声道:“你不管用什么法子,先让孩子生下来,牛家那边我自会去说。” 顾沐云没动:“既然家里人不出面,那我就走了,唐大娘还是另外找郎中吧。” 不是她不愿意帮忙,也不是不愿意相信人,实在是太过蹊跷。 哪里有家里女人生孩子,郎中都来了,一家子连面都不露的。 顾沐云才提要走,水萍和翠青立即站在她身后,说走就要走。 唐大娘见留不住,不得不说了实话:“牛家人说了,他们找人算过,牛冬这一胎保不住。 他们就不管了,给我和叶妹子两人一些钱,只等生下来埋死胎。” 顾沐云脸色一沉:“刚才肚子里还有胎动,家里就不要了。” 唐大娘压低声音道:“要是保小,就顾不了大的,会下猛药。” 顾沐云这次是真的黑脸了,下猛药打胎,现在……那就是两条命。 不用药只留大,这么说来牛家还是好的了? 唐大娘继续道:“所以我说你有什么法子只管使,不能用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娘就能再生。” 第189章 催产 顾沐云虽然听唐大娘解释过,依然要见一见牛家人再说。 很快,牛家的当家人就来了,没有进院,就站在门口。 来人不是产妇的丈夫,而是公爹牛大户。 没想到顾沐云居然见过,这人前几天赏图会还跟着李员外来参加了。 此时牛老爷一见稳婆请来了顾郎中,就想到之前在金针堂看过的那血淋淋图画,顿时脸色难看。 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有劳顾姑娘来这一趟,我家这情况是不成了,那孩子保不住,不出大事就好。” 顾沐云也不追问为什么保不住,只道:“万一孩子还活着,你们也不养。” 牛大户连连摆手:“当然不是,孩子是我牛家的,我们自然要养,只怕大人出什么意外,我家赔不起。” 前面死一个儿媳妇,娘家来闹一场,家里肉痛赔了钱。 没想又遇到这种事,他只好不要孩子先保大人,也是保钱。 反正大儿牛夏已经给自己生有两个孙子,小儿子牛冬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以后让侄儿养老就是。 顾沐云脑中飞快转着,她把自己从叶大娘那里听到的信息和牛老爷的话结合起来,找到关键词。 牛老爷有两个儿子,其中大儿子又有两个儿子……但小儿子死两任妻,无子……牛家在关口镇有一座山林,售卖木材,家资颇丰,这里面会不会有问题? 不过,顾沐云摇摇头,自己这个郎中跟这些事情无关。 她又想到刚才看见的产妇。 那少妇平静得有些木呆呆的,好像已经接受自己难产,孩子即将死在腹中的事实,甚至连话都不说。 既然牛老爷已经放话只救大人,不用管孩子,顾沐云也松了一口气。 她最怕听到一句“保小不保大”,那就真的要出人命了。 现在时间紧,顾沐云也不用顾忌太多,她转身进屋。 刚才唐大娘跟叶大娘都在门后偷听,见顾沐云过来,赶紧跟上悄声问:“顾郎中,我们怎么做?那孩子还活着呢,真是天怜见的。” 比起顾沐云,两个稳婆显然更明白一些事。 她们言下之意也想留孩子一命,哪怕抱给人家养也行。 现在的问题是产妇好像有什么顾虑,怕痛,不配合稳婆,没有主动生产的意思。 顾沐云不管以后会出现什么情况,现在是两条命,必须夺回来。 毕竟得先有命在,才有后悔的机会。 她连劝的话都不说,生怕扯到人家家事去再起波澜,直接就是催产。 说实话,顾沐云没有用银针催产的经验,在现代就连想都没有想过。 除去特殊情况,基本上每一个产妇都会在医院得到最好的照顾,哪怕遇到难产还有手术。 好在顾廷柏的医书里,也有一些产科案例,顾沐云看过就记下了。 再结合以前对穴位的认识,正配合用上。 第一取穴手上的合谷。 合谷用于月经不调,闭经,滞产等女性疾病的治疗。 女性的月经孕产疾病多与气血运行失常,特别是气滞血瘀有关。 而合谷穴有行气活血的作用,可调经,活血,催产。 配合太冲可以“开四关”行气通调全身气机。 若与三阴交配合应用,能增强子宫收缩力,缩短产程,所以孕妇禁用。 现在牛家小儿媳妇滞产,刚开始合谷行针,产妇双手马上乱动。 水萍和翠青此时留在屋外在帮忙烧水。 “叶大娘,按住她的手!”顾沐云喊一声,叶大娘捏住产妇的手,不让她乱动,嘴里还不忘又碎碎念道:“你别怕,每个女人都要这样过来的,你只要放开心,不会出事。” 顾沐云扎完手上合谷,抽针扎产妇脚脖子上方的三阴交穴,再行针。 针感一到,气至小腹,宫缩起,产妇顿时叫出声:“啊!我要死了,我也要死了!” 她双脚又想动,被下面的唐大娘一把抓住,唐大娘见宫缩起,顿时惊喜道:“成了,只要肚子痛就要生。 牛冬家的,你可别乱说死不死的。趁着有郎中在,你快快生,生下来就没事。” 此时腹痛起,产妇也无力挣扎了,两个稳婆松开手,赶紧去摸腹定胎位:“好着呢,牛冬家的,你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你可别折腾孩子了。” 那小媳妇眼泪汪汪,哑着嗓子道:“别人都说牛冬克妻克子,我和孩子肯定要死的。” 唐大娘急了:“谁在胡说八道,我唐大娘手中还没有死过人,你这胎相好,只要使劲就能生。” 顾沐云捏着针,见催产有效,赶紧换穴,她只想刺激宫缩,不是要产妇痛。 下一针就是外关。 以外关配合谷,可以提高痛阈,有镇痛的作用。 顾沐云迅速将针刺入外关穴,并运用适当的手法行针。 随着针气延展,产妇的疼痛明显减轻,表情也舒缓开。 叶大娘和唐大娘鼓励产妇:“再加把劲,孩子就快出来了!” 顾沐云退出产房,她能做的就这些,剩下的只有看天意。 没一会,叶大娘要热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这时,院外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杏花,杏花!” 随着喊声冲进来一个年轻人,二十岁年纪,一身粗布短衣,二月天气里满头满脸的汗水,一双眼睛也是红的。 他一进院就看见站在屋外的顾沐云和水萍、翠青三人,像是被吓一跳,立即闭嘴,还退后看了看外墙才狐疑道:“你们是谁?我没走错吧!” 这人不太聪明! 叶大娘闻声出来,一见来人就道:“牛冬,你可算是回来了。” 牛冬探头张望:“杏花还好不?” 屋里传来女人哭声:“牛冬,我不想死!” 丈夫的回归给了女人力气,终于,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啼哭声,孩子顺利降生。 蹲在产房门口的牛冬一下跳起来,激动道:“生了!生了!” 他想进去却被叶大娘推出来:“先别进,我们收拾好了你再来。” 牛冬却等不及,直接进了房。 顾沐云松了口气,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可以走了。 水萍和翠青分外激动。 水萍低声道:“小姑,那个杏花刚才为什么不想生?” 顾沐云摆摆手,这生孩子的事哪里是自己不想生就不生的,这里面肯定是有蹊跷,不问不说。 她想走,外面却呼啦啦进来五六个人,都是听到孩子哭声来的。 牛老爷走在最前面,他满脸欢喜此时不像有假:“多谢顾郎中,多谢顾郎中!” 第190章 牛家 “多谢顾郎中!”牛老爷笑出一脸褶子。 顾沐云神情很淡,回了一句:“这是份内之事,不用谢,只要把诊费给我就行。” 牛老爷讪笑:“这是自然,还请顾郎中进堂里喝茶。” 顾沐云不会牵扯到别人私事,救命之前没有喝茶,这时候就更不用了。 就在她准备拒绝时,一个男人冒出来,二十多岁,穿着绸缎,半截浓眉单眼皮,双眼溜溜的很是精明。 他对顾沐云上下打量一番,露出刻意的笑容:“顾郎中……原来是个姑娘,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顾姑娘刚才辛苦了,一定要喝茶再走。” 说着,他就对旁边一个小婢女道:“带顾姑娘去正房待茶。” 此时,跟着牛老爷过来的两个妇人也去了产房,很快叶大娘和唐大娘就被赶出来站在门口。 顾沐云没有搭理这个男人,只看向牛老爷:“若牛老爷这时候不方便付诊费,以后再送来金针堂也行,告辞!” 她不担心牛家赖自己的钱,也没有心情在这看牛家的事,金针堂还有患者等着呢。 牛家有人在后面喊着什么,顾沐云始终没有回头,快步离开牛家大院。 到晚上,顾沐云的医馆已经关门歇业,就连花堂嫂她们都从西院回来,叶大娘和唐大娘两人却登了门。 顾沐云没有引去后宅,就在前堂诊室见她们。 叶大娘面露难色从怀中掏出一小串铜钱递过来:“顾郎中,这是你的诊费,请收下。” 站在一旁的翠青赶忙伸手接过那串钱,仔细一数,脸上立刻露出不满之色,嘟囔着说道:“怎么才两百文呀?咱们家小姐平时出诊最少也是四百文呢!” 要知道自家小姐很少外出诊治病人,每次出诊别人都是给四百文。 然而这一次,小姐听说有人难产需要帮忙扎针催产,本来未婚姑娘可以不去的,但小姐还是去了。 谁能想到自己三人忙活半天,最后却只拿到两百文,甚至连个红包都没有,这也实在是太抠门了。 叶大娘听了翠青的抱怨,只能无奈地苦笑一声,解释道:“翠青姑娘,真不好意思,您可别嫌这钱少。实不相瞒,这两百文还是我和唐大娘凑的。” 顾沐云一听这话,顿时满脸疑惑:“什么?竟然是你们两个人凑出来的钱?这么说来,牛家连出诊费都不出吗?” 回想起今日所见的那个牛家,顾沐云心中真是好奇。 当时看到的那个产妇的丈夫身着粗布衣裳,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干苦活累活的。 但那个邀请自己进屋喝茶的男子看起来倒像是家中的公子哥儿,倘若他们两人真是兄弟,这差别未免也太大了些。 一提到钱这个敏感话题,两个稳婆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气,这下子更是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叶大娘一屁股坐到顾沐云面前的椅子上,拍着手道:“哎呀,顾姑娘,你还不知道,那牛家啊……” 当稳婆的最不缺的就是八卦,叶大娘在说,唐大娘旁边补充。 这边还没有开讲,花堂嫂和三嫂舒氏来了,她们也知道牛家生孩子的事。 有了听众,叶大娘更是说得兴起:“牛冬第一个媳妇是牛老爷好友家的女儿,脾气烈,跟嫂子关系不好,哎!也不是不好,反正我看见几次在街上吵架。” 花堂嫂听得点头:“我还记得那媳妇,长得好看,就是嘴厉害,在街上就把牛家大嫂子骂了一顿,唉!这样泼辣的一个人,怎么就在生孩子时没扛过来。” 舒氏抱着打瞌睡的小女儿,声音轻柔道:“生孩子的时候泼辣没用,人不着急不会死。” 顾沐云出诊时,她是知道的。 可等人回来才知道是去牛家顿时吓一跳,说那家死了一个媳妇,现在又难产,别出事怪到小姑子头上,还好生下来了。 唐大娘也是稳婆,但这些年已经收手不接活了,可今天被牛家喊了去,也是怕死人。 这时候听到大家在说牛家之前死的那个儿媳妇,她才道:“那媳妇是死于横生,没提前知道,要是烧艾还有救的。” 稳婆如果提前发现胎位不正,会在小脚趾的至阴穴烧艾灸。 叶大娘脸色不太好,因为那胎就是她接生,虽然谁都不能保证胎胎顺利,但心里总是不舒服的。 听到唐大娘说横生,她立即道:“对的,那媳妇是自己横生,这可怪不得我。 只是现在这个杏花一开始动胎气,就说什么要死,把我给气得够呛。” 顾沐云一直默默坐着,此时听到叶大娘说产妇不停说自己要死,不禁问道:“她怎么会这样说,难道是有人一直在给她这样说的。” 叶大娘露出一个怪异表情,挤挤眼:“还不是牛家人自己作的。 牛家有山林,一直得有人看守着防火防盗。 老二牛冬常年都在林场待着,就连娶了媳妇都难得回来住几天。 之前那个媳妇快生孩子送了信,可偏偏遇到暴雨冲垮路,半个月都没能出山。 要不然那媳妇也不会着急上火,生孩子时难产死了。 这个杏花是牛冬自己在山里看上的姑娘,本来打算成亲后带走,两口子去山林守场。 可家里说新媳妇该伺候公婆,有喜后更走不了。” 说到这,叶大娘吞了一下唾沫,压低声音道:“听那个杏花说,家里是嫂子在管家,从怀孕后,前五个月要她天天躺床上养胎,后两个月不出门,饭菜都是送进房里吃,说是要好好养着。 吃得好,睡得多,人捂得又白又嫩,就是少了走动,腿无力,连走路都发飘。” 听到这,金针堂里这些生过孩子的女人还有什么不明白,顿时咋舌:这哪里是养胎,这就是在养猪吧,生产时能顺利才有鬼。 顾沐云眉头紧锁,哪里都少不了窝里横,大家庭有大家庭的难,小家庭有小家庭的苦。 话已经说完了,唐大娘还不忘感谢一下顾沐云,因为请郎中是叶大娘的主意。 牛家已经放弃那孩子了,只等生下死胎就丢去沟里让野狗吃。 牛家没说请郎中,两个稳婆是悄悄干的,又从接生银里抠两百文,总算没有白费钱。 那孩子活下来了。 第191章 婚姻观 之前顾沐云还以为牛冬是个智力有问题的,其实并非如此。 只是得到消息急匆匆赶回来,一进门看见院里站着几个陌生人,焦急之际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听叶大娘说,牛冬媳妇不在家里坐月。 牛冬跟家里大嫂和母亲吵了一架后,当时就让人绑了担架,要把母子俩带去他住的山上。 那里有房有粮有菜还能打猎,又离岳父母家不远,他要自己照顾。 牛家自然不答应,还在家扯皮呢! 顾沐云觉得,牛冬要带走媳妇是对的。 虽然进山也有进山的难,比如说生病什么的就很麻烦,但能过得舒心一点,若是再留在那些深宅里,就快关傻了! 对这情景,几个女人唏嘘感叹一阵才散。 顾沐云没有收叶大娘的两百文,她们当稳婆也不容易,两人在牛家耗了两天才拿到三百文。 郎中出诊是单独费用,没有跟稳婆混在一起拿钱的道理。 自己走时对牛老爷也说过诊费,要他们有空再送来,想也不会真的不给。 当然,若是牛老爷要赖账,自己就托人带话讨钱。 顾沐云还没有给人留面子的习惯。 她的所料不差,第二天一早,牛家就来人了。 站在金针堂门口的是牛冬,他来送诊费。 一见到顾沐云,牛冬就跪下磕头,感谢她昨天救了自己媳妇的命,现在母子都很好。 他这举动把顾沐云吓到了,大家都是年轻人,实在是尴尬,就连上前扶都不好下手。 还是住在金针堂的顾大伯忙把人扶起来,让他不要这样客气,郎中治病救人是应该的。 牛家的事大家都不好说什么,顾沐云收下诊费,叮嘱了一些产后护理知识,牛冬都答应下来。 他要在家待三天,三天后就带着母子一起走,这三天也是为找人分家才留的。 转眼三天过去,叶大娘还专门来传递消息,牛家闹分家了。 父母都还活着,这家自然是分不成,但牛冬还是带人走了。 他不怕自己守山林辛苦,但妻子在家过得连命都不保,那就没必要再顾颜面。 牛冬小夫妻不要大院房子,只要一小片山林,住在里面开荒种地不再回镇上。 牛冬的娘和大嫂满街的叫屈,说把弟媳妇当贵人一样供着还不满意,现在挑唆兄弟分家,不是好的。 牛家老二前面死一个媳妇,现在这个差点又死,早就是话题。 说风水的,说虐待的,反正街上说啥的都有。 顾沐云每天都能从花堂嫂那里听一耳朵。 这天晚上全家十几口人都在吃饭,花堂嫂又把听到的话拿出来,说得兴高采烈:“四妹,街上那些人都说了,要不是叶婆子来找你去扎针,恐怕是生不出来,得一尸两命,都说以后再有什么事还得请你去。” 她可是知道的,牛冬给的诊费是五百文。 小姑子走这一趟够自家男人在码头扛半月的麻袋,真是眼馋死她了。 说着花堂嫂又叹息:“可惜你现在还是姑娘,这没成亲走哪里不方便,赶紧找个人嫁了吧!” 她话一落,大伯母就瞪过来:“你说什么浑话,四丫头的亲事谁也不许胡说。 我给你们几个先说在前头,以后谁再给说我些不着调的事,我就啐她一脸。” 这话是有原因的,顾沐云回关口镇开金针堂已经大半年,她虽然说要守孝,不谈婚事,可早就有人惦记上了。 刚开始还只是心里想着,可从过年后,金针堂的名气响亮,生意兴隆,就有人耐不住性子跑到顾家西院去探口风。 伯父伯母都以四丫头要守孝为由拒绝,可架不住人多嘴杂,花堂嫂几个人也被缠上,听得多了,这话不经脑子就出来了。 花堂嫂被婆婆当面训斥,心里不服:“娘,我又不是傻的,只是自家人我才这样说的。 四妹现在是有孝在身,至少也是三年孝期守完,现在肯定不会嫁人。 只是说,要是有合适的不妨先看着,有几年时间,我们也能评出一个好坏来。” 她这话说得没错,桌上所有人都看向顾沐云。 要说婚事的确可以早早相看着,等出孝期就是十九岁,年纪再拖就大了。 大伯母放下筷子欲言又止,顾沐云笑了笑,看着屋里的大伯、堂哥堂嫂们道:“我的婚事必须孝期等结束再提,现在说就是在欺瞒。 大伯、伯母,你们也不想我成为对父母口是心非的不孝之人吧!” 顾大伯点头:“这事的确应该这样,四丫头是个最孝顺的,心里自有成算,你们以后别在外面随便说话,让人抓了把柄。” 他也开始敲打家里人,这一个来月,实在是来探口风的人多了,万一家里人说话不小心被人套了话,四丫头这里可不是容易过的。 当面把话说清楚最好,顾沐云见每个人都听明白了,这才对水萍道:“水萍,水荷,你们也要好好学医,以后才有自己作主婚姻的能力。” 她这样说,花堂嫂和舒氏就坐不住了。 花堂嫂道:“哎呀,四妹,水萍要是有你这本事,我睡着都得笑醒,肯定依她,就怕啥没有学习,就学了你这硬骨头。” 从回到关口镇,顾沐云就与众不同,无论什么事情都是自己说了算。 赁房开馆,西院的人能做的都是帮忙,而不是作主,主次分得清清楚楚。 顾沐云抿唇,嘴角微弯露出笑容:“大嫂说得对,有硬骨头是好事,就怕没本事还假傲气,那就是坏事,水萍、水荷你们两个可听到了?” 她这是祸水东引。 在座都是长辈,水萍和水荷姐妹站起来满脸通红:“我们记住小姑的话,要认真学医。” 这婚嫁的话题就这样过去。 顾沐云在这个时代已经快一年,对封建制度下的婚姻越看越心淡。 要一个现代女性折了脊梁骨才能做妻子。 遇上稍微出色点的男人,还有可能要跟其他女人抢食,她根本接受不了。 好在有职业有钱,能养活自己,嫁人不是必选项,顾家也无法强迫自己,以后的日子还能过下去。 第二天,西院的老房子终于开始拆顶,顾沐云抽出下午空闲时准备去现场看看。 毕竟那里是顾廷柏从小长大的地方,自己看过,也算顾廷柏看过。 第192章 曾经的西院 顾家西院拆了,几乎是迫不及待拆的。 顾沐云带着金水、水萍几人过来帮忙时,顾大伯他们忙碌几天,已经将屋顶瓦片堆放好,只等以后再放到新房上。 看着曾经熟悉的院子变成一片废墟,顾沐云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顾廷柏小时候还在这里玩耍,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金水和水萍走进院中,与各自的爹娘打了个招呼后便开始帮忙清理杂物。 顾沐云也想帮忙,却被旁边舒氏叫住:“四妹不用做这些,我们做就是,别磨糙了你的手。” 说着还从一堆废墟里找来凳子,取下自己的围裙擦干净让她坐。 三堂嫂现在住在金针堂,家里两个孩子基本上也都是顾沐云在帮忙抚养。 她对顾沐云这个小姑子是越来越客气,像端茶倒水递凳子这样的事做得心甘情愿。 大家都在干活,顾沐云不能自己坐着不动,她就帮着捡一些木头烂窗。 每一个人都欢欢喜喜,顾大伯看着房子语气复杂:“这房子拆了也好。以后咱们家一定会越来越兴旺的。” 此时拆开的院子空荡了,吸引来院外一圈人在看热闹,言语更是议论纷纷。 年纪大的少不得要说败家玩意,三穷三富不到老,有两个银子就放不住,不知道攒着以后用,要把还能住的的房子拆了。 年轻的自然是羡慕,拆了旧房能建新房,也能娶新媳妇,反正什么话都有。 人群后面,三老太爷拄着拐杖默默站着,眼睛看着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院子,一张老脸是阴沉沉。 一个被压了几十年的庶房开始修房造屋,欣欣向荣,他这个老族长却没脸见人。 目光在西院那些人身上溜了一圈,最后落在最里面正拿一根木块磕磕绊绊的年轻人身上。 一个女子…… 他想起老五说的话:就是这个天煞孤星的顾沐云回来,顾家就再无宁日。 心里正想着,身边突然有人低声道:“三哥,西院那死丫头现在越来越猖狂,你就这样不管?” 三老太爷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老五。 这人现在才冒出来,看来也是憋不住了。 在正月时,孙儿媳妇米氏的弟弟来走亲戚,让大房的人利用,老五就带着人在大房院里闹事。 结果被西院摆了一道,说人家只是来接人的,当场就下不了台。 又被顾砚山那个畜生阴阳怪气挖苦一番,这个老五也在屋里躲一个月,现在才出来露面。 听到那句“不管”,三老太爷的心里就像刀搅一样,自己一个已经啥也不是的老头,怎么管。 以前就用祖坟孝道去压也压不住,杏林堂当着外人的面要打顾家族老的脸。 那女子已经在外置办坟地,这就是要分族,现在还能有什么招。 这口气堵在心里,他已经吃不下睡不着了。 不过老五一向心思重,说不定有什么主意。 三老太爷回过身,看着十几天不见就瘦了一圈的老五,叹气一声道:“年轻人总有年轻的想法,老五,你也别管了。” 五老太爷阴沉着脸:“大房那个顾砚山现在跟西院打得火热,他是不是忘了婉玲和燕红。” 三老太爷一愣,好半天才想起来说的是谁。 二十年前,顾廷柏从水里救起的小族妹叫顾婉玲,而那个扑进水里的表姐叫钱燕红。 钱家女子故意落水,就是要嫁给已经考上秀才的顾廷柏,只可惜顾廷柏情愿放弃科举投了医局,也不愿意娶她。 而现在……三老太爷浑浊的老眼渐渐亮起来。 听说这两个人出嫁后婚事并不顺。 如今虽然夫家财源不错,可家里小妾庶子一堆。 还在自己这个族长面前哭过几次,求族里去撑腰主事,都被自己以家事推了。 现在既然亲侄儿当了族长,肯定能帮姑姑讨回公道。 想到这里,三老太爷却不点破,只拄着拐杖踏上石桥往东院走,口中随意道:“大房当族长,总是有法子帮自己人的。” 五老太爷听出话中意思意,咬着牙道:“后天城里有孝泉庙会,我去看看热闹。” 两个人就这样悄悄出现在人群后,又悄悄走了。 这一天,顾沐云在西院待到天色微黑,才跟着大伯母和花堂嫂几人一起回去,听大家计划以后几间房几处院,也算难得的松快。 可才回金针堂,顾沐云就笑不出来了,留在家里的翠青迎过来:“小姐,赵郎中来了,在后院看你做的病案呢!” 顾沐云眉头一皱,因为家里人都知道她的规矩,不会乱翻乱拿。 她下午走时,习惯性把每天写的病案放在小客堂的桌上,没想很长时间没有来过的赵平今天会来,而且还看那写医案。 其实,那些医案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昨天去牛家催产,看到牛家纷杂,又听到叶大娘和唐大娘的八卦琐事,她就带着怨气的多写了几笔,现在让赵平看见不好。 快步进入二门,却见赵平站在院里,正看放学回来的小陆子乐水两人描字,没有翻看自己的医案。 “赵师兄!”顾沐云喊了一声。 赵平听到声音回头。 平时举止很是严谨的顾沐云身上虽然依旧穿着男装,但因为在西院干活扎了衣袖,衣摆也扎在腰上,整个人显得利落干练。 人如青竹,澄澈干净。 而脸上浅淡的笑容却如春日暖阳,温暖而柔和,让人心生好感。 赵平心里突突乱跳,赶紧把目光挪开回道:“顾师妹,师傅后日要进城赴会,问你是否同去?” “什么会?”顾沐云一边接过翠青递过来的帕子擦手,有些疑惑道。 赵平镇定心神:“师父在城里有些朋友,在集会上大家开义诊给一些贫民开方,每年两次。 到时候沈县令也可能要来,你若抽得出空就跟我们一起去。” 顾沐云一听义诊,顿时来了精神:“是有多少郎中一起开方吗?杏林堂去几个?” 赵平道:“师父要带我和三师兄,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有空,需要去城里待两天,所以让我来问你一下。” 这是牟老郎中特意带自己拓展人脉的聚会,顾沐云当然要参加了,而且是感激不尽。 上次关口镇的赏图会完全被李员外他们搞乱,只是简单说了一点解剖知识,根本不是真正的医术交流会,这次一定不能错过。 也好去看看顾长水现在怎么样了,县城虽然不远,可顾沐云还没有去看过他。 “当然要去,还请赵师兄给师父说一声,别把我忘了。” 赵平面上露出笑容:“知道了,后天一早我来接你。” 第193章 庙会义诊 孝泉县这个名字的由来颇具传奇色彩。 相传在百年前的某年,当地遭遇了一场严重旱灾,禾苗干枯,百姓们生活苦不堪言。 有一个孝顺至极之人,眼见母亲因缺水而身体日渐虚弱,心急如焚。 于是他独自一人跪地向着烈日虔诚祈祷,祈求上天能降下甘霖,以解母亲和乡亲们的燃眉之急。 此人的孝心感动天地,就在他跪地祈祷奄奄一息时,原本干涸的地面突然冒出一股泉水,清澈透明,甘甜可口。 众人闻之纷纷赶来取水,靠着这股清泉度过旱灾。 从此以后,人们为了纪念这位孝子以及上天的恩赐,将此地命名为孝泉县,并立下庙宇。 每逢这一天,孝泉县都会举办集会来祭拜那神奇的孝泉。 届时,县城集市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一些郎中也会自发在城墙根开设义诊,免费为民众看病诊治、施药救人,以彰显医者仁心和孝道之义。 赵平来告诉顾沐云,也是担心她刚到关口镇,不知道这些事情。 说定顾沐云要去参加义诊,赵平没有再留,在一众顾家人有些火热的目光中狼狈逃跑了。 等人一走,花堂嫂就拉着二堂嫂说悄悄话:“四妹子跟这个郎中走得近。” 二堂嫂不多话,此时也忍不住道:“还行。” 得到弟媳肯定,花堂嫂立即来了精神:“我听金水说过,赵郎中这人脾气好,四妹是个硬骨头臭脾气,要是赵郎中对她……” “在说什么话,快做饭去!” 大伯母见大儿媳妇又开始话多,赶紧拦住。 四丫头说过不提婚事,要是这些话被听到,肯定要黑脸。 花堂嫂看一眼跟着进来的舒氏,撅着嘴就去洗手做饭。 送走赵平后,顾沐云回来就看自己的医案,果然被人动过。 她翻开自己写的牛家医案,看着里面的那句“婆媳妯娌不睦埋下祸根,日常琐事杀人无形”,思忖片刻提笔抹掉,改成“孕期护理不当”。 医生写病案,不能带入主观臆断,只能写直接原因。 牛家遇到两次儿媳难产,原因各有不同,说是人为不准确,说巧合也太巧,各占一半,她这个当郎中的不扯那些家事。 因为参加义诊是两天,虽然从县城到关口镇坐马车只要一个多时辰的路,但顾沐云不打算来回奔波,准备在县城随便住一晚。 她走后金针堂就要歇业两天,这次依然要带水萍和翠青。 花堂嫂急忙收拾一些衣服和吃食要带给儿子。 现在已经春暖,冬装穿不住的,家里那些炸得酥脆的鱼干也要带上,儿子爱吃。 如果四妹不怕麻烦,她还想把家里的米花糖多带些,要是那个县令大人也喜欢,还可以分几个! 杏林堂的马车按照约定时间来接人,看到是一辆油棚小车,顾沐云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出门就是三人,还有一大包零食和用具,马车差不多满了。 还好已经有其他准备,顾沐云道:“张大哥,麻烦你到码头大车店,我在那里定车。” 车夫却道:“牟老郎中专门给你们拨的这小车,严郎中他们另外有马车。” 原来严风舟也要去。 “行!”顾沐云也不矫情,直接上车,水萍和翠青跟着坐在她旁边。 很快杏林堂的马车就过来跟她们汇合,两车一道往县城去。 不到两个时辰的工夫大家就到县城,此时城门口已经排起长队,杏林堂的马车跟着人流缓缓驶入县城。 进城后存了马车,牟老郎中带着大家来不及稍作休憩,便马不停蹄地直奔目的地而去。 他们此次前来,不仅是为了参加一年一度的庙会义诊活动,更是要与其他地方赶来的同行们交流切磋一番。 此时,热闹的庙会已然拉开帷幕,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欢笑声此起彼伏。 按照往年惯例,县衙早已贴心地在空地搭起一排整齐棚子,专门供各地前来参与义诊的大夫们使用。 棚子外人也不少,有坐有站,拄拐拿杖,都是病患。 城里的郎中已经开始工作,每个郎中面前都围着几个病人。 牟老郎中踏入这片棚子,便与几个相熟的老朋友打招呼。 “牟东方,今年你们可是迟了,我还以为你是不敢再来。”一个白胖老者笑呵呵道,可话语都是挑衅。 牟老郎中却平平淡淡:“于潜,你们圣手堂今年又来了几个新手?” “哼!” 胖老者鼻子里哼一声,“新人不上手诊病怎么能学会,你太呆板。 难怪一辈子也就教出五个徒弟,哪里能跟我徒子徒孙众多相比。” 牟老郎中不跟他客气,直接掀了面子:“那也不能把刚背药经的学徒拉来凑数。” 于老郎中黑了脸:“谁说都是背药经的学徒。” 顾沐云此时就在牟老郎中身后,侧头听赵平给自己低声解释情况:“那边是城里的圣手堂,医馆很大,以前也是义诊跟师父有点过节,现在见面总要顶几句,我们跟圣手堂算不上亲近。” 顾沐云点头表示知道了,这也是中医发展缓慢的原因,门派林立,各有各的擅长,相互看不起,经验更不相通。 这边两人窃窃私语,旁边的肖永福提着一大包纸笔,瞥到这两人说悄悄话,关系也好像越来越亲密,顿时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牟老郎中才跟那个于胖子掰扯几句,严风舟已经在官府小吏那找到空位,喊大家过去。 于是牟老郎中不再跟圣手堂的人多说,带着自己的徒弟到另外一处尚无人占用的空桌。 一人一座,杏林堂的几个郎中从行囊中取出脉枕摆放桌上,然后正襟危坐,静候着患者的到来。 顾沐云也找了一个空座,跟在她后面的翠青赶紧学着严风舟和赵平的样子,从自己提着的篮子里取出针盒艾草摆好,又取出墨盒,滴水研开化成墨汁。 跟其他人不同的是,顾沐云的旁边还摆了一个小火炉,上面放着小陶罐。 水萍取出水罐和炭块,开始烧水…… 此时等候在外的患者陆续进来,他们平时舍不得看诊,都等着这一天。 肖郎中刚坐稳,侧头就看见顾水萍正升火烧水,不由呲牙:“小师妹,你这出门在外,不仅带婢女还烧茶。 啧啧啧,别人要是不看你摆了艾灸条,还以为是哪家大家闺秀在外踏青呢。 你看,一个找你看病的人都没有。” 这时候患者们已经在各个郎中桌前排起长队。 牟老郎中面前最多,只有顾沐云面前还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第194章 告状 都说“老郎中少裁缝”,她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无论相貌还是年纪都是学徒。 别的学徒全都跟师父坐一起,等师父看完病,口述药名,学徒再书写处方。 就顾沐云这里是独坐一桌,还带两个婢女,哪怕桌上摆着针包艾条艾柱,别人也不相信她。 没有患者看病就尴尬了。 顾沐云皱眉瞪着肖郎中。 知道顾沐云在生自己的气,肖郎中咧嘴一乐,笑得开心。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在关口镇靠着熟人拉生意,所以能把医馆开起,平时有着人捧场。 现在出门来,谁都不认识,才知道坐冷板凳的厉害。 冷板凳,哪个年轻郎中都得经历过,自己当年…… 肖永福赶紧收回思绪,自己以前医馆开倒闭了,连腿都折了一次,真是往日不堪回首。 最好顾沐云这两天就这样坐过,只能眼巴巴看别人诊病。 这边肖永福还在浮想联翩,只听顾沐云对坐右边的牟老郎中道:“师父,你是来踏青的吗?” 她声音不大不小,不光是杏林堂的几个人听到,就连前面的患者也能听到。 牟老郎中此时已经在给人搭腕诊脉,听到顾沐云说自己在踏青,有些意外道:“你说啥?” 坐在左边的肖永福心里一紧,这丫头要告状,他忙哈哈笑道:“没啥,小师妹在开玩笑呢!” 说着就对顾沐云瞪眼,不许再提。 顾沐云却不理他,对牟老郎中一脸认真道:“三师兄看见我的侄女在烧水煮针,他就说我是带婢女踏青玩来了,我看严师兄在给师父你磨墨倒茶,是不是也是踏青。” 这一次牟老郎中听清楚了。 真是很久没有见过弟子之间这种打打闹闹的事,牟老郎中不禁莞尔一笑。 可现在是义诊,面前都是病患,比不得平时在杏林堂里,于是笑着提醒道:“永福,你已经是而立之年,怎么还欺负师妹,莫要再这样吓唬她。” 这话是当着严风舟和赵平说的。 徒弟要做的事很多。 严风舟是徒弟,只要名份一定,不管活到八十岁,给师父倒茶研墨都是分内之事。 而顾水萍不仅是徒弟,还是侄女,别说烧水,就是铺床叠被,洗衣做饭都是应该的。 肖郎中说顾沐云带婢女烧水是踏青,就是故意找事。 肖永福被牟老郎中提醒,顿时讪笑,脸红到脖子根。 明面上低头诊脉,却悄悄在隐蔽处对着顾沐云比了一个拳头,威胁她不许再说。 于是下一秒就听到顾沐云道:“师父,三师兄在对我比拳头,他想打我。” ……场面有些静! 这一次牟老郎中没有再说笑,只是淡淡瞟了肖郎中一眼,然后问诊开方。 严风舟还在牟老郎中身边站着磨墨,看着肖师弟咧嘴笑,就是笑得有些做作。 赵平也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如同牟老郎中一样开始认真问病,没有再往这边多看一眼。 肖郎中的脸憋成猪肝色,就连他面前的患者都有些看出来了:“大夫,你没事吧?要不要我等一会再来。” “没事,我这就给你诊脉……” “大夫,你已经摸了一会脉了!” “哎,是看舌苔,来张嘴吐舌……说啊……” 徒弟们之间的“玩笑”过去,所有郎中都在诊病,顾沐云这边还是空空荡荡。 她刚才跟师兄斗嘴,为一句话还向师父告状,病患全部都听到了。 有人嫌弃她年纪小,但也有人听到顾沐云的声音眼前一亮:啊,原来那边是个女郎中,难怪带着婢女。 人群里立即有妇人过来询问:“小郎中,你能不能看妇人病?” 顾沐云微笑点头:“自然可以。” 那妇人听了很高兴,赶忙坐下:“哎呦,可算是遇到有女大夫了,我这病啊是这样的,唉,真不好开口。” 顾沐云耐心安慰:“病不忌医,你有什么不舒服都要说出来。” 那妇人显然是病得太久,也不想再排队等其他郎中,索性来试试。 “小郎中,我这个病是身子不干净……” 妇人絮絮叨叨,把自己的病情说了。 她是带下量多色黄,有秽臭气,还痒得厉害,每天连门都不敢出,也不好意思去医馆找郎中。 顾沐云一边听她叙述病情,再对舌脉仔细查看了一番。 见舌红苔黄,脉滑数,心中已有定论,这是湿热带下病,是妇科常见病,治疗当以清热解毒,除湿止带。 她一边写药方,一边向妇人解释病因及注意事项,妇人听得连连点头。 开完药方又道:“除了内服,你还需要外用药,在药店买矾石丸。” 矾石丸,取矾石三分(烧),杏仁一分,研末炼蜜成枣核大。 在《金匮要略》原文里讲:妇人经水闭不利,脏坚癖不止,中有干血,下白物,矾石丸主之。 换成现代病名盆腔炎,宫颈糜烂,小腹坠痛。 这药丸是外用的,顾沐云又把用法说了:“这药需要用纱布包好放锅里蒸一柱香的时间,放凉再塞进你下体处。” 妇人一听就摆手:“那多麻烦,这药丸不光是先让药店制过,用时还得又蒸又塞的,能不能有简单一点的法子。” 顾沐云笑笑,重新开方:矾石,杏仁,蛇床子,地夫子苦参水煎,每天冲洗。 这一次,妇人满意了,拿过两张处方,对着顾沐云连连弯腰鞠躬:“多谢小郎中,多谢小郎中。” 这郎中好,虽然年轻,但望闻问切一样不差,还好说话,连药也能换。 有了先例,周围原本观望的人见状,也过来请小郎中看病。 顾沐云一一诊脉开方。 遇到女性患者,查体扎针需要解开衣服时,翠青和水萍就取出一匹边缘缝着四根竹片的绸布,两人双手分别捏着两根竹片,再相互一搭,扯起小小围幔。 顾沐云在里面非常方便治疗操作。 这是顾沐云想到义诊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女性肯定会有不方便的,就连夜准备了简易帐幔。 果然,有这一设备,简直就是女患者最欢喜的。 毕竟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露胳膊露腿,实在有些尴尬,尤其是年轻些的姑娘。 瞬间,她的桌子前就排起了长队。 旁边肖永福看到这一幕,心里顿时不是滋味了。 自己行医十几年,还不如一个小姑娘受欢迎,这义诊可不能被顾沐云比下去。 第195章 比试 此时各个郎中都忙着治病,顾沐云给一个腰痛的患者扎完针,用过的针简单擦拭又赶紧丢进沸水中。 那男人活动着自己的腰,感受着已经松缓的疼痛。 又不解的看着桌上小炉和手忙脚乱煮针的水萍,笑道:“小郎中讲究,针用过一次还要煮。 不过这针扎得是真好,明天我再来,还要麻烦小郎中再治一次!” 他这夸赞是真心实意的,刚才疼得厉害的腰,此时明显好些。 明天一定赶早再来扎一次,这就能省几百文钱了。 顾沐云微笑着点点头,然后转向下一位病人。 问过病情,水萍将已经煮过的针递给她,顾沐云熟练地取穴、施针。 一切都规规矩矩进行着,不过牟老郎中在忙里偷闲,随时关注顾沐云这边的情况。 他虽然是师父,可除去徒弟赵平教顾沐云制药,另外就是指点过几次医案处方,还没有真正见过顾沐云给人瞧病。 此时看这个便宜收来的小徒弟诊病准确,行针利索果决,举手投足有大家风范,牟老郎中心里颇为满意。 可再看看旁边给人问诊像吵架,写方几乎趴在桌上的肖永福,不由暗暗摇头:这天赋真得分人啊! 这次来参加义诊的郎中有二三十个,有成队的,有单独的,各坐一处。 跟杏林堂坐在一排的,正是刚见面就杠上的圣手堂。 果然跟牟老郎中说的那样,那边人多,阵势大,可放眼望去,除于老郎中和一个中年郎中是师父,其他都是未出师的学徒在单独看诊。 为什么说都是学徒呢,一个是年轻,二是看神情。 心里没有底,面对患者就慌慌张张东张西望,抓耳挠腮。 圣手堂想让学徒练手自是好事,但患者肯定不愿意。 若有真正的郎中在旁把关还行,现在简直就是拿自己儿戏。 本来义诊不给诊金也不敢要求太高,但架不住杏林堂这边都是正经郎中。 尤其是这边还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郎中。 慢慢的人都往杏林堂这边来,惹得那边几个学徒开始拉人。 同行是冤家,况且现在这种抢名气的时候。 严风舟对肖永福使了眼色:“肖师弟,他们那边都是学徒看诊,有些不对。” 肖永福知道师父跟那边有过节,自己之前让顾沐云摆了一道,肯定让师父心里不高兴了,正想在师父面前有所表现挽回地位。 他瞅着机会站起来,对等候多时的患者大声道:“各位乡亲,我关口镇杏林堂行医多年,今日来给大家免费义诊啦。 有牟火神坐诊,药到病除,还有擅长神针的顾师妹,可别错过机会。” 他本来就是开过医馆的,对这些事最上道。 虽然这样当面拉人不算体面,可效果是真的不错。 一些原本在圣手堂那里排队的人听到这话,纷纷转头看向杏林堂。 肖永福的话音落下,人群中就传来一阵骚动。 “牟火神?莫非是去年义诊治好一个差点瘫痪病人的牟神医?” “居然是他,我早就听说过他的大名,没想到今天有幸能让他看病!” “快,我们赶紧去杏林堂那边排队!” 众人纷纷涌向杏林堂,原本安静等待的人群瞬间就乱起来 几个徒弟赶紧拦人:“我们这边也是一样的看诊,你们跑什么。” 可那些患者绕着走:“我们找牟火神去。” 那些学徒东拦西拦也拦不住,转眼就走了一大半。 好在于老郎中跟前的病人没有走。 可等开过处方患者离开,于潜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转头狠狠地瞪了那些学徒一眼,心中暗骂他们不争气。 可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但他自有法子。 于老郎中招手叫来一个机灵点儿的学徒,低声嘱咐道:“你去城南山庄,请龙十三明天过来一趟。 记住了,就说是我这里有人患了怪病,需要他帮忙诊治。” 那学徒点点头,匆忙离去。 于老郎中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 圣手堂跟杏林堂分处在两地,原本应该井水不犯河水才是。 可每年的义诊两堂总会相遇,一次两次过去,牟老郎中和于潜就生了嫌隙,每次义诊上总有摩擦,双方互不相让。 去年牟老郎中开药,一天就让一个卧床畏冷的患者起了身,顿时夺得风头。 这一次于潜早有准备,要给杏林堂送一个大礼。 一上午的看诊很快过去,杏林堂众人早上是赶路过来的,又看诊一上午已经疲累,需要停诊休息。 此刻,旁边圣手堂的众人已然离去,就连等候的患者也所剩无几。 就在这时,几位与牟老郎中相熟的郎中好友过来了,邀请牟老郎中、严风舟等一众人去饭庄小聚,要尽地主之谊。 顾沐云本应一同前往参加,可她却向牟老郎中告假:“师父,实在抱歉,不能与您和诸位前辈一同前去了。 我想着趁这个时候去探望一下侄儿顾长水。 他在县衙当差,事务繁忙,平日里都不方便回家。 今天家中给他捎来了一些衣物,还望师父应允。” 牟老郎中还没有答应,来邀人的郎中立即不同意:“顾姑娘,你给关口镇的同行赏鉴过的图,我还想在席上了解一下,现在你要不去就可惜了!” 牟老郎中知道顾沐云是真的要去找侄儿,马车里还有一大包东西呢。 更主要的还是吃饭时说那些心肝肠肚很不妥,实在坏人胃口。 那天在金针堂的聚会上,当时吐出来的人,比吃进去的人还多。 他可不想在这时让大家闹出笑话,赶紧帮忙解释:“马师兄,我们还要在城里待两天,先让我这小徒弟去忙自己的事,明天义诊结束,我们再细谈不迟。” 那老郎中也只好作罢:“行,那就明天再聊。” 严风舟见状道:“今天庙会城里人多,顾师妹要去县衙找人,不如我送你们过去。” 赵平道:“还是我去吧,大师兄要陪师父。” 见严风舟和赵平抢着送人,肖永福在旁边紧闭着嘴一言不发,心里嘀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呵!大师兄和小师弟都有算计。 顾沐云婉拒了两人的好意:“多谢严师兄和赵师兄,反正已经不远,我让张大哥带路就是。” 杏林堂的车夫张大哥还在等着,可以让他带路走一趟。 第196章 小聚 顾沐云是直接去的县衙找顾长水,虽然在庙会上有县衙的官差巡街,但她没有去胡乱打听。 衙门里上百号人,谁也认不得谁,而且顾长水只是一个小小临时工,顾沐云不想给他招事。 在衙门口,顾沐云这才跟门房上的差大哥问顾长水,说家人带了衣物。 门差向里面递了消息,又请顾沐云在旁边一条斑驳木条凳坐:“你是关口镇的,跟顾长水和顾柬书是什么关系?” 顾柬书就是顾檀亦,顾沐云对水萍使了一个眼色。 水萍脆生生道:“大哥,我是顾长水的亲妹子,你说的顾柬书是谁,我不认识,顾家没有叫柬书的。” 见这乡下小姑娘是顾长水的家人,又说不认识自家族爷,显然是会错名字,门差哈哈笑着摇头,也不多说解释,只让三人在外面等。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水萍急得团团转。 小姑跟自己和翠青三人都饿着肚子,再等下去一会就又该开诊了。 就在水萍焦急等待时,身穿半旧内役服饰的顾长水从县衙内快走了出来,一眼看到顾沐云等人,脸上顿时露出欣喜急忙上前:“小姑” 顾沐云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着顾长水,伸手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这才像话,就是又瘦了些。” 上次顾长水到青木村时,故意穿了一套别人的新衣装样子,虽然是顾檀亦授意这样做,但也是冒名顶替,落人话柄。 顾长水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在县衙当差,忙些累些也是正常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里边去。”说着,他就想领着顾沐云等人进县衙他住的地方。 顾沐云摆手:“你住的是大通铺,我们不方便进去,你把这些衣服放好,我看前面有饭庄,就去那边吃些东西,有话边吃边聊。” 顾长水又挠头:“哎,瞧我这脑袋,行,我也还没有吃餐,你们等我去安排一下。” 县令书房里是两个人值守,他要离开先得跟人交代。 顾长水把东西带走,很快跟顾沐云几人汇合去了饭铺。 才坐下,顾长水就迫不及待的问:“小姑,家里都还好吧?你们怎么这时候来了?” 水萍抢先道:“哥,家里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老房已经拆了,爹和二叔爷爷他们正准备买木料修房。” 顾长水是正月初三就离开家的,这两三个月没有回过。 此时听到老屋已经拆了,愣了愣。 他虽然没有回家,偶尔还是会遇到镇上的人,所以家里情况也知道。 只不过拆房子时自己不在,想那也是从小生活的地方,多少有些难受。 顾长水放下筷子,从腰间扯下一个钱袋,从里面倒出一些碎银和铜钱:“这里有一两五钱银子,是这两个月的月俸,还请小姑下午带回去买点砖瓦。” 顾沐云示意水萍收下,顾长水在县衙当杂役每月有八百文,但县衙管吃管住还管穿,八百文就能全落在兜里,他也舍不得用,把全部钱都拿出来修房。 杂役的月钱都由县衙和县令承担,不是朝廷拨款。 说来,沈县令算得上是个好老板,不克扣员工。 顾长水接着又问:“小姑,水萍,你们来县里干啥?就只送衣服?” 小姑开着医馆,走哪里都不方便,肯定不会随便送东西。 顾沐云笑道:“除了给你送些换洗衣物,我们主要还是来参加孝泉义诊的。” 顾长水瞬间就激动起来:“小姑,你来义诊,是在孝泉庙那边吗?我只听说每年都有大医馆来坐诊,没想的你也来了。” 水萍有些得意:“小姑今天上午一到就是病人等着看,下午我也要给人扎针。” 看过上午圣手堂那边都是学徒练手,顾沐云准备下午让水萍和翠青也下场。 以前在关口镇,这两人都只是做艾灸和一些辅助工作,现在要两个人对一些简单病症开始治疗。 顾长水听到自家妹妹也要诊病,也很欢喜,搓着手道:“下午我去跟沈县令告假,来庙会看你们诊病。” 哎呀,自家也能在县里给人义诊,多荣耀啊! 顾沐云微皱眉头:“庙会义诊,你这个书房走动的人都不知道,县令也不去庙会看看?” 她这话说得顾长水像是“上书房”走动似的。 还有县里有大规模活动,县委一班子不都应该到场视察露个脸什么的吗? 孝泉庙会虽然是民众年年都有的自发活动,但义诊可是一项得名声的好事,怎么也该来拉拉横幅。 顾长水叹息一声:“下面的事有人做,沈县令平时就爱在书房读书,只有开堂审案才露面,还每天压着我们几个写字,还要练大字小字。”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愁眉苦脸,满是痛苦之色。 自己在县令的书房当杂役四个月,读过的书比四年还多,以后都可以写文章参加科举了。 顾沐云听得稀罕,这个县令是教书先生还是父母官,怎么不管县里事务,只躲在书房教杂役读书? 不过此地就是县衙门口的饭铺里,口眼眼混杂,说不定有人认识顾长水,不方便多说话。 而且下午还有一个半时辰的义诊,不能拖延时间。 顾沐云取出十枚大钱放桌上,直接道:“我晚上不回关口镇,你找一个靠谱的客栈定一个房间。” 虽然她也能定客栈,但有顾长水这个县衙中人去办,会有更多优待和好处,也更安全。 顾长水听到要自己定房,顿时看着桌上的铜钱苦笑:“小姑,你是故意的吧!刚才怎么不说,水萍,把碎银给我。” 他问水萍讨要刚刚才拿出来的银子。 顾长水的钱已经全部给了水萍,要拿回家买砖瓦木料,现在身上就只剩五文钱。 刚才要是小姑早说要定房间,自己的钱袋就会留下部分银子,不会这样尴尬。 顾沐云当然是有意的,她把大钱推给顾长水:“别用水萍那里的钱。丁是丁、卯是卯,各是各的账,这钱我自己来,等你以后比我有出息再吃你的。” 她现在这副身体比顾长水还小一岁,可话说得老气横秋,把水萍和翠青都逗乐了。 顾长水也乐了,只能捡起几枚大钱:“好,我把房定好,晚上我带你们去游街。” 既然小姑三人晚上不回去,他下差就能带着三人在城里游玩。 第197章 小儿麻痹症 吃过饭,顾长水把顾沐云三人送到庙会医棚,再跟先到的牟老郎中问过好,就急匆匆回县衙当职去了。 下午的义诊活动继续进行。 有着上午的经验,再开始就简单了。 患者又在前面排队等着,一个个诊脉看病,人数比上午不减反增。 顾沐云一边自己看诊,一边指点水萍翠青两人给人施针。 看起来跟都是一样的,可也有不同。 中午那个马郎中也来了,在杏林堂的旁边补桌。 肖郎中跟赵平换了位置,没有坐回顾沐云旁边,不仅沉默不语,就连看向顾沐云的眼神都有些不自然,躲闪着不敢直视。 牟老郎中还和颜悦色,可伺候一旁的严风舟却绷着脸。 顾沐云想问赵平中午时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肖郎中一副挨过训斥的样子。 可见赵平同样严肃,周围又有患者围着,顾沐云只好作罢。 就在这时,从圣手堂那边传来喧哗,排队治病的人群里,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妇人牵着孩子,正被圣手堂的学徒推出来:“我说你这病就别来治,你也不想想这就是从胎里带来的病,没法治。” 母女俩被推得踉踉跄跄,尤其是那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脚下不稳一下跌倒,妇人赶紧将她抱起,已经是眼泪汪汪。 “不是胎里带来的病,一岁时孩子还好好的能走路,求求你了,让我们见见于大夫吧。” 那学徒却是不允:“我说刘大嫂子,你今天就是免费开了方,抓药总要钱吧!一开就是十副,你还拿得出来钱吗?” 顾沐云看过去,那母女二人衣衫粗布麻衣打着补丁,的确不是有钱抓药的。 但什么情况需要一抓就是十副,顾沐云目光落在刚刚站起来的小女孩腿上。 却见那女孩子脚尖翻转成马蹄,走路足跟不落地,左腿屈伸无力,站立不稳。 顾沐云心里叹息,这是非常典型的小儿麻痹症后遗症,驰缓性瘫痪,服药的确是效果不佳。 现在圣手堂说十副药都是少了,哪怕自己的针灸推拿比较好,同样效果不明显。 就在她感叹时,圣手堂有人喊了一声:“哎,关口镇的,你们会扎针,就把这马蹄足治好……怎么不应声。” 顾沐云回头看去,见圣手堂的人挑衅的看着自己。 事发突然,这种明晃晃的麻烦顾沐云不能接。 况且还有师父师兄们在,自己更不能冒头,于是顾沐云装作没听到。 见顾沐云不出声,那学徒撇撇嘴又道:“刘嫂子,你还是到旁边那个老郎中去吧,他是牟火神,你过去,一副药就能治好,保证能让你孩子跑跳起来。” 因为上午肖永福的话,这是故意给牟老郎中和顾沐云找麻烦来了。 听到自家弟子的挑唆,正看病的于老郎中微微一笑,并不阻拦。 这个妇人他认识,已经在自己的医堂治了几次。 这妇人姓刘,是城里人,因为孩子生病,婆家说是胎里有毒,将母子扫地出门。 刘氏就带着孩子回娘家,靠替人洗衣做饭收拾屋子挣两个钱,全部投到医馆。 娘家也不富裕,更不可能眼睁睁见她把钱丢到无底洞,去治一个残废孩子,正准备把孩子送去乞丐窝,再给她另寻一个夫家嫁了。 刘氏也有些魔怔,死活丢不下孩子,说谁愿意给孩子治病她就嫁谁。 这种小儿痿症可不是好治的,更不可能几次有效。 自己准备的人是明天到,现在有病人先给杏林堂添堵也行。 病急乱投医,那个嫂子听到神医神针,哪怕还辨真假,于是牵着女儿一瘸一拐的过来,人还没有到先给牟老郎中跪下:“求神医救救孩子。” 术业有专攻,每个医生都有自己擅长的某些疾病。 牟老郎中叫火神,擅长用附子治疗寒湿痿症。 虽然小儿麻痹症属于此类,但这病也最难治。 因多是由于风寒湿邪,以及疫毒之气相继侵蚀而发病,最初表现伤风感冒发烧的症状,很容易被误诊,后期就病入骨髓,药石难愈。 牟老郎中眉头紧锁,现在于潜的圣手堂将人推过来,就是要自己同样不敢接,承认学术不精。 除非当面撒谎,说自己能治,那就要落入于潜的圈套。 顾沐云见牟老郎中沉默不语,旁边三个师兄也不说话,显然是不能接,也不敢接。 来参加义诊的人群里议论声嗡嗡不断,大家都知道这病不能治,但每个人心里总有一丝希望。 希望看见绝处逢生,希望看见绝症得治,希望看见不同的结局。 要是杏林堂敢治,说不定自己的疾病也能好。 有人开始催促:“既然叫神医,那就肯定能治,你们就接了吧,舍些药就当做个善事。” “对,好人做到底,总不能顶着做好事的名头来看病,真正有病有难又不帮忙。” 这是搞道德绑架了。 眼见起哄架秧子的人越来越多,而妇人跪在面前不走,圣手堂的人还在煽风点火。 这事不能再拖,越拖对牟老郎中的名声就越不利,先得把人弄走,能不能治另说。 顾沐云想了想道:“师父,这例病让我来治吧!” 她打算主动把这例病患揽下来,哪怕以后在孝泉落一个庸医的名声也无妨。 牟老郎中微眯着眼摇头:“沐云,事不能这样办,明知难治还主动去揽。 若这点小风小浪都经不起,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的重病不治怎么办,难道别人求一求,跪一跪就留下?” 顾沐云想牺牲自己成全大家,牟老郎中不答应,却听有人道:“顾姑娘有善心是好事,但孩子太小受不得针药摧残,这病唯有点穴之法能治,顾姑娘懂吗?” 说话的正是坐在杏林堂这边,中午还给大家尽地主之谊的马郎中。 刚才他一直在给人看诊,此时见牟老郎中遇到一个不敢接的难治杂症,这才开口。 牟老郎中眼前一亮,这个老朋友交友甚广,所学甚杂,对什么都感兴趣。 就连中午吃饭时,还提起来沐云存放在杏林堂的解剖图,说等义诊结束就去关口镇观摩学习两天。 此时他开口,说不定有什么惊喜。 “马兄有什么好方法?”牟老郎中道。 马郎中点头呵呵一笑:“当然有办法,不过,先得借你的徒儿一用。” 他说着就看向顾沐云:“你擅长针术,此法你可以学。” 第198章 点穴疗法 马大夫是个急性子。 他前一句话才问顾沐云懂不懂点穴疗法。 后一句迫不及待地就要教,都不问顾沐云是否要学。 这事还有什么学不学,当然是要学的。 听到这话,顾沐云心中自然是欢喜不已,能有机会跟随马大夫这样经验丰富的前辈学习医术,那简直就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然而此时此刻,牟老郎中这位师父尚且在场呢,她可不敢如此轻率地应承下来。 于是,顾沐云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牟老郎中,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一些示意。 见顾沐云征求自己的意见,牟老郎中不紧不慢地轻抚着自己的胡须,微笑着说道:“既然你都已经唤他作师伯了,那么他传授给你些许手艺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嘛。” 顾沐云大喜:“多谢师父!” 马大夫却道:“教你点穴可不是白教的,你得把那解剖图详细说给我听。就从人究竟有多少根骨头开始。” 这要求……实在太低了! 顾沐云立即点头。 见她答应,马大夫招手让妇人把孩子抱到自己身边来,笑着对众人道:“此为痿症,内经痿论中说,治痿者独取阳明,阳明者五脏六腑之海,主润宗筋,宗筋主束骨而利机关也。冲脉者,经脉之海也……” 他洋洋洒洒一篇《黄帝内经》背出来,听不懂的云山雾罩,能听懂的频频点头。 顾沐云自然能听懂,马郎中说的是五脏靠阳明(胃)吸收水谷精气来滋养筋骨,如果脾胃受损,阳明虚,宗筋失养而不能约束骨关屈伸。 所以痿症患者的治疗从阳明胃经开始。 原理大家都知道,至于怎么治就是技巧了,不会公开讲解的。 见杏林堂真有人接下这疑难病,人群里顿时骚动起来。 有人对着圣手堂喊:“于郎中,人家还真的能治。” 圣手堂学徒哑然,于潜的脸色也是青红交加,暗恨不已。 不管有效无效,自己这边都是送脸给人打了。 马大夫和顾沐云没有管别人怎么想。 先让妇人把孩子带到后面专门给郎中们准备的小榻上。 这里没有闲杂人,水萍和翠青还扯起帷幔。 “沐云,你来摸一下!”马大夫之前有些嘻嘻哈哈,此时已经严肃起来,他让顾沐云摸患儿的患肢。 摸,顾沐云理解去查体,这本是医生治疗的规范要求。 患肢比健肢短了三寸,直径小一半,大腿、臀部萎缩大半。 看着顾沐云又是量又是比,马大夫点头又摇头,语重心长道:“尚医局出来的人原来这样死板。 明明已经成一根枯枝,你量来量去也就那样,需要的是扒开树皮,看枯到什么程度,你需要的是摸温度。” 顾沐云反应过来,知道是需要恢复气血流畅,忙用手背量了量患肢温度,触手冰凉。 “马师父,是冰的。” 妇人使劲点头:“对,环儿这腿凉,冷疼。” 马大夫没有再诊脉查体,只挽了衣袖:“凉了,我们就让它热起来。 堵了,我们就让它流起来,要治病就是这样简单。” 一听“简单”,妇人又激动得要下跪:“求大夫救救孩子,我给你立长生牌。” 马大夫摆摆手:“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前一句“简单”,后一句“不简单”,顿时让妇人懵了:这究竟是能治,还是不能治啊? 对能不能治,马大夫没有给夫妇人解释。 之前的那个“简单”本也不是给她说的,而是给顾沐云这个徒弟讲的。 话不多说,马大夫用食指与拇指夹住中指末节及第二节,亮出中指末端,对顾沐云道:“这是一指点穴法!” 说着变换指法,食指、中指、拇指并拢,露出三指末端:“三指点穴法。” 最后五指并拢,成勾手状,用五指末端,不用说,这是五指点穴。 展示完指法,马大夫就一指点击在患肢足阳明胃经的穴位上。 循经逐穴,对着整条经络的每穴一一点去。 顾沐云认真看着,她平时按摩使用按、揉、击等常规手法,就是“点”也不是这种,果然民间有高人。 敲打点穴接触面小,渗透力强,强而有力的点击可使神经、肌肉引起兴奋,患肢营养改善。 所闭的穴道受到震动,气机通畅,气血流通,起到调和阴阳,疏通经络,通利关节的作用。 不过要求也很高,医者要有指功,一份功夫一份疗效,还要精通穴位经络。 小女孩大概已经习惯各种治疗,起初还能安静躺着,但随着马大夫指落,她开始挣扎,并嘤嘤哭起来:“娘,环儿疼!” 那妇人心疼女儿,此时却是死死按住她:“环儿忍着,别哭,不容易有人给你治,以后你就能走路了。” 马大夫的动作很快,手起手落认穴精准,患肢所有穴点完,也才两盏茶时间。 环儿痛得抽抽噎噎,皮下已经泛了红色。 马大夫收手,对顾沐云道:“你来试一下,记住,运起心法,气入丹田。” 顾沐云惊讶道:“马师父知道心法?” 马大夫微微一笑:“只观你扎针手法,就看出是练过几天。” 显然会点穴疗法的马大夫也练内家心法,一眼看出顾沐云有功力,这才要主动教她,其他人学了恐怕效果也不会多好。 在马大夫的指点下,顾沐云宁神降气,气沉丹田。 沉肩,垂肘,悬腕,以腰带肩,以肩带上臂,以上臂带前臂,运气于手掌中心劳宫穴。 意、气、力同注指端,再控制力道,有弹性,有节奏的点击穴道。 足太阳膀胱经、督脉,指掐井穴,点击趾平,足三里,阳陵泉,风市,伏兔……腰阳关,胸椎腰椎的华佗夹脊,每穴点击二十次。 初时小姑娘疼痛难忍,哭哭啼啼,等顾沐云敲到最后,她已经睡了。 马大夫见此,满意道:“尚医局教学虽然呆板,但这基本功扎实,非一般人能比。” 科班出身有科班出身的不足,行事过于拘谨,比不上江湖郎中的胆大妄为。 但优点也很明显,那就是基础知识肯定最强,只要融会贯通,事半功倍。 顾沐云收功,再次探手摸向患儿的病腿,虽然入手依然冰凉,但比之前好些。 环儿娘也摸自己女儿的腿,面露惊喜:“真的有温度。” 水萍和翠青一直牵着帷幔,早已经手臂酸痛,可见顾沐云又学得一门医术,两人乐得满脸通红。 就在这时,外面原本等着看诊的患者突然骚动起来,有人在喊:“县令来了!” 第199章 不想见 县令大人大驾光临,众人闻风而动。 无论是正受着病痛折磨的病患,还是忙碌不停的郎中们,皆纷纷跪地相迎。 刹那间,赞扬与歌颂之词如潮水般涌起,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然而人群之后,马大夫和顾沐云却未动。 顾沐云心中暗想:自己向来自由自在惯了,若只是拜拜牌位、向德高望重的长者行跪拜之礼倒也无妨,如今要对一个年纪轻轻的县令下跪行礼,着实无法接受。 而那素来闲散不羁、如同闲云野鹤一般的马大夫,则更是对这种繁文缛节不屑一顾。 于是乎,二人仿若心有灵犀一般,继续专注地进行着手中的治疗工作,甚至还十分默契地转过身去,不再看向那边喧闹场景。 只有水萍和翠青踮脚张望。 马大夫给顾沐云讲解:“郎中只是第一步,病家还需要自己绷脚拉筋,把缩起来的筋骨拉开。 这也是想要效果的关键之处,否则走三步退两步,尽做无用功。” 可这时候小女孩已经睡着,只能先教会环儿的母亲刘氏,回家之后再让孩子学。 患者需要医疗练功,包括直压腿,左右弓步压腿,扶物蹲起,仰卧足背伸,坐位伸膝等动作,每天要练一个时辰。 马大夫道:“只要医治得当,再配合练功,孩子可以恢复行走。” 刘氏听罢欣喜若狂,又想跪下磕头,却被顾沐云拦住:“嫂子,这需要长期治疗,等我们走了,你应该怎么办?” 刘氏顿时傻眼,是啊,这只是义诊,明天郎中们就要离开。 马大夫虽然是孝泉县人,可在外游医,并不坐馆。 城里其他人非但不能治,而且治疗费用也不低。 单看这一次,两个郎中轮流敲捏就需要半个时辰,要是换成钱至少要两百文,每天都要敲一次,自己根本供养不起。 想到这,她顿时双膝一软,肩膀都垮下去了。 帐帷里是喜忧参半,外面同样苦乐不同。 在县衙众人的陪同下,孝泉县令沈知秋开始视察县里庙会暨义诊活动。 体察民情,与民同乐本该是每个县尊都要做的,但沈县令好像不喜此事。 他只在庙会走了走,接受民众行礼问好,然后到医棚这边。 看到医患都下跪,沈县令忙拉起牟老郎中、于潜等人道:“几位上工请起,不用多礼!” “上工”是对医术精良,医德高尚的医生称呼,这是沈县令对牟老郎中几人的夸奖之词,听得所有人笑容满面。 于潜连忙抢先一步回话道:“多谢县尊大人您如此夸赞!我们既然已经学习了医术,自当济世救人,现在我圣手堂出医工二十人,免费义诊回报乡邻。” 沈县令点头,又是一番夸赞。 顾檀亦跟在沈县令旁边,仔细打量跪地的郎中,不由眉头一皱,他没有在人群里看见顾沐云的影子。 难道是顾长水在撒谎,顾沐云没跟着杏林堂来参加义诊? 沈知秋这个县令带着书生气,不爱兴师动众,说随便出行就是扰民,自己好不容易才说动来到庙会。 顾檀亦虽然想让顾家攀上高枝,但不会把顾沐云放入算计中。 因为砚山说过,顾沐云是一个刺头,千万别去招惹,会给自己添麻烦。 但若只介绍两人认识,能不着痕迹在县令大人面前展现出顾家后辈的风采和才能,无疑会给自己的仕途带来莫大的益处。 可在这节骨眼上,偏偏找不到顾沐云。 顾檀亦想找杏林堂的郎中问一下,沈县令却被圣手堂的人带走,他只能赶紧跟上。 在稍远处的人群里,顾家五老太爷正跪在地上头也不抬。 而在他旁边三十多岁,穿着体面的妇人却高昂着头,生怕看不到自己想找的人。 “五叔,你说西院那丫头也在这里,怎么我没有看见?”顾婉玲道。 她虽然没有回关口镇,但早知道西院顾廷柏的女儿回来了,还在关口镇开医馆。 正月里嫂子钱氏回城说被西院的人打了,可没伤没病没处说理,捂着胸口疼了半月。 五老太爷埋着头低声道:“你再找找,你那四哥都来了,肯定是想给县令牵线,送上床去。” 顾婉玲气恼:“四哥那是糊涂,讨好县令也不能送顾家西院的姑娘。 之前送一个顾长水进县衙,现在又想把顾沐云送过去,这不就是生生给自己添堵了。” 五老太爷低声道:“是的,你跟西院的事,那丫头还记着呢,在大房门口就骂了一句当年怎么不把狗淹死。 事情虽然过了,就怕她事后翻老账。 你家里……唉,你可得考虑两个儿子的婚事。” 这话顾沐云是跟水萍她们说过,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五老太爷给问出来了,还编排着说给顾婉玲听。 顾婉玲脸色涨红,顾沐云说“淹死的狗”应该就是自己。 她当年故意落水骗得顾廷柏下水来救,这才引出表姐燕红受辱逼婚之事,现在顾廷柏死在外面,他的女儿回来旧事重提,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五叔,我该怎么办?”顾婉玲心里有些慌,当年之事在关口镇传得沸沸扬扬。 夫家知道后说自己心术不正,为此这些年夫妻感情一直冷淡。 哪怕已经生有两子,家里还是纳了一房小妾,丈夫几年不回自己房中歇过。 眼下正是家里子女说亲时,要是旧事再起,传到亲家耳中坏了婚事,夫家肯定更是厌恶。 毕竟以前那事就是五叔出的主意,需要就得他来收场。 五老太爷听到顾婉玲向自己讨主意,心里一乐,可还是埋着头道:“现在你那侄儿在当族长,想要替你压住这事也容易。 砚山现在对我们像仇敌,却跟西院好得很,就连房契都给了。 只要他出面,西院肯定不会再找你麻烦,就看他是不是真心向着你这个姑姑。” 他几句话把顾婉玲给说动了,现在家里侄儿当族长,又有四哥在县衙,只要拿捏住顾长水和顾沐云,西院的人就重新老实听话。 现在顾长水可是靠四哥才有差事,肯定不敢多说,只有顾沐云…… 第200章 蛔虫病 随着沈县令的离开,此时刚才还跪着的人群站起来。 乱糟糟一堆重新排队看诊,混在其中的顾婉玲和五老太爷顿时被挤得东倒西歪,踉踉跄跄挤出来落在最后。 顾婉玲看一眼已经淹没在人群中的郎中们,哼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当郎中又拜师,若是医死人,还得偿命。” 话音落,她自己都吓一跳,死人的事情不敢做,但败坏顾沐云的医术,传一些不好的话还是容易的。 顾婉玲定了定神,心中已有计较。 她对五老太爷道:“五叔,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咱们先回去吧,明天再来。” 沈县令没有在医棚留多久,只简单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一切恢复正常。 等外面平静下来,顾沐云和马大夫才出来。 后面跟着水萍和翠青,刘氏抱着环儿,脸上是既喜又忧。 喜的是女儿有治,忧的是需要至少三个月的治疗。 自己不光是负担不起诊费,更不能天天奔波去关口镇。 不过以后的事她也没有办法,只希望明天能再带孩子治一次。 见沈县令走了,顾沐云一行人才出来,牟老郎中有些诧异:“沐云,刚才你们怎么不出来见见沈县令,他为人低调,很是和气的。” 两边只隔着两丈远和一道布,马郎中和顾沐云不可能听不到。 马大夫哈哈一笑:“牟老弟,你又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最厌烦跟这些官府之人打交道。” 顾沐云则微笑道:“师父,县令来时里面小孩子正是治疗关键,不方便走动,沈县令应该不会责罚吧!” 牟老郎中摇头,好好一个懂事徒儿跟着马大夫学坏了! 哪里有县令来了还腾不出手的,换成其他人,就是爬也会爬过来。 不过县令已经走了,再多说也无用。 “这倒是不用担心,当时人多,沈县令也看不到你们。” 他想把自己杏林堂的优秀弟子传扬出去,但顾沐云是姑娘家,若本人不愿意,他也不能勉强。 真是白白便宜了圣手堂,于潜在沈县令面前可是露脸不少,把他那些只会背药经的学徒是夸了又夸。 马大夫不喜这里人多纷杂,跟顾沐云约好几天后到关口镇,到时候给自己讲图就离开义诊现场。 沈县令的事很快过去,患者还等着看诊,无暇顾及其他。 于潜满面红光,今天能在县令面前说上话,以后又得多了夸口。 之前因为圣手堂无法治疗刘氏那个痿症的孩子,弄得颜面无光。 但有这荣耀,这阴霾已经荡然无存了。 他看向顾沐云:“这位姑娘是牟东方的徒弟?没想到年纪轻轻,胆量不小。 年轻人敢想敢做是好事,我不妨教你一句话……” “不用,你的话教你自己的学徒就好。”于潜的话还没有说完,牟老郎中就顶回去。 于潜又被噎了一下,拂袖愤愤回了圣手堂那边。 另一边,赵平对顾沐云笑着道:“马郎中一手点穴疗法最厉害,平时他都是徒手治病,顾师妹能入他眼真是运气好。” 顾沐云也感觉自己运气不错,这种事可遇不可求,马大夫这种民间游方郎中都有自己的特殊技能。 等这次义诊回去,一定要记录下来慢慢琢磨。 突然,人群里传来一阵喧闹声,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扶着一位面色苍白的少年直接冲到杏林堂跟前。 “大夫,快救救我家少爷!”那小厮焦急地喊道。 牟老郎中立刻上前查看,只见少年抱着肚子蜷缩蹲在地,忙道:“快把他扶到躺椅上。” 可那少年此时连椅子都坐不住,直呼肚子疼,几乎就要满地打滚,小厮抱不住又拉不起,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们这些当小厮的都是奴仆,要是公子出事,肯定要被主家打死。 “这是蛔虫症,先服药安蛔!”牟老郎中见少年面上有明显白色虫斑,忙对赵平道。 赵平取出一枚药丸,以白水化开就要灌服。 可那人疼得厉害,完全无法配合喝水。 这边闹得厉害,人群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圣手堂的于潜突然过来,大声道:“这人是怎么了,看着好像是中毒,你这是什么药,怎么随便就给人服用?” 之前顾沐云一直在旁边看牟老郎中和赵平急救。 蛔虫钻胆的疼痛剧烈,但还不至于死人,治疗也是用酸味的药物安抚蛔虫,等蛔虫退出胆道痛止后,再用使君子等驱虫。 此时见于潜过来说中毒,察觉出这家伙要生事,直接道:“于老郎中可有什么更好的救治法子?可别忘记之前你们治不了的小儿痿症。” 顾沐云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才压下去的烦恼瞬间又涌上心头。 于潜黑着脸:“我自然有法子。” 顾沐云立即跟上一句:“用效果来证明,别只会说大话。” 于潜冷哼一声,他虽然在县令面前得了夸赞,但自知医术上落了下风。 哪怕安排人在明天来给杏林堂找麻烦,还是想亲自扳回一局,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拿针来,这事简单!”于潜能带几十个学徒,真正的医术和独门绝技自然有几手。 他一句话,圣手堂弟子立即送来银针,把牟老郎中和赵平挤到后面,一副生怕别人学到技术。 于潜来到患者身边,急取胆俞、外丘穴,施用泻法,随着针体的捻转提插,痛势渐缓,但还是辗转不安。 赵平见此情况,上前把安蛔药水给那少年服下。 片刻之后,疼痛消失,少年站起来了。 除去因为之前太过疼痛而显得疲惫,看上去再无大碍。 小厮见自家公子没病,顿时对施针的于潜和施药的赵平感激涕零:“两位郎中,我家是城西周家,等小人回报老爷,定要对二位酬谢。” 他是跟公子出门玩耍,没想公子贪吃一碗凉糕,没一会就腹痛难忍,连路都走不得。 幸好这庙会上有义诊的医棚,里面还有一群郎中。 于潜看向牟老郎中,面露得意:“这只是区区小事,随手就可以处理,不用周老爷特意来谢。” 刚才这一手可是自己数十年里的经验,之前丢的脸又重新捡回来了。 牟老郎中在旁边淡笑一声:“我徒弟的药也很便宜,不用周老爷特意来谢。” 周公子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个郎中,拱拱手:“要谢的,要谢的,我这就回家去请我爹。” 第201章 解心结 逛夜市 忙碌中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太阳西斜,一天的义诊结束,患者散开,商量着明天要早些来。 没看上的要早些排队,看过的还想复诊。 顾沐云看完最后一个病人,伸了个懒腰。 水萍和翠青开始收拾东西,肖郎中却来到近前,期期艾艾地开口:“顾师妹,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顾沐云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肖师兄但说无妨。” 肖郎中深吸口气,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上午我那些话不该说的,还望你能原谅一二。” 这话有些突然,顾沐云也不是随便能原谅人的。 况且,对自己比拳头的事还没有说明白呢! “肖师兄,我也有话想问你,从我拜师,应该没有得罪过你吧! 可师兄为什么跟我屡次三番的开玩笑,而且这些玩笑还一点都不好笑。 你比划拳头应该不是想逗我乐,是真的要揍一顿。”顾沐云也想把事说清楚。 大家都是郎中,知道生病的原因为喜、怒、忧、思、悲、恐、惊,不好的情绪憋在身体里就是内邪。 肖永福来道歉,并不是心甘情愿,只是被逼无奈。 话既然被顾沐云揭破也豁出去了,他直接道:“我本来对顾师妹你没有恶意,可在过家宴时,大家都夸你贴心,拿出来的却是我买的桃酥。 这事严师兄说你也不知道,但你为什么不给师父解释?当时没有,过后也没有,明明知道还享受师父的偏心。” 顾沐云睁大眼睛:“拿错东西的是大小姐,说这话的也是大小姐,我当时怎么跟师父解释。” 肖郎中烦躁的一摆手:“行,这事就算你没有错,那过后呢?过后你怎么不说?” 顾沐云心里火起,一个男人怎样这样小肚鸡肠,明明错不在自己,还为一盒桃酥忌恨在心。 不过,解决这些口角问题跟治病一样,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 不找到真正的原因,今天说桃酥,明天就可以争糖丸,甚至可能是走路的姿势不对,总有能挑剔的地方。 “肖师兄,你是在嫉妒我!”顾沐云平静道。 肖郎中脸色猛的涨红,皱着眉道:“你有什么好嫉妒的,我没有。” 顾沐云只轻轻一笑。 对这个人,自己算是看明白了,小心眼,无大才,总的来说还是自卑在作祟。 在杏林堂的几个郎中里,肖永福半道投师,而且还是出了医疗事故,妻离子散走投无路来的。 比不上严风舟的经营有道,没有二师兄胡连山的踏实待人。也没同样带艺投师的杨郎中会疡科独挡一面,更不是赵平的天赋,他全凭着勤奋吃苦站住脚。 本来日子过得太平,他也找到心理平衡的位置,可偏偏出来一个自己,更年轻,更有天赋,这可把他刺激得不轻。 见顾沐云在笑,肖永福越发着怒:“你别得意得太早了……” 顾沐云敛笑肃然道:“肖师兄,我父母双亡,在关口镇虽然有亲戚,但却自立门户,一个女子要走到这一步该有多难。 正因为我不叫苦,不喊难,严师兄和师父他们才偏爱了些。 想肖师兄堂堂男子汉,也是开过医馆的,应该更能理解才是。 另外我还说一句,我在关口镇只守孝三年,以后会离开这里,肖师兄不用担心我会抢了你的风头。” 肖郎中张口结舌,他这时候才想起来,顾师妹只是一个回乡守孝的孤女,以后会离开关口镇。 自己这般比较,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难怪中午师父说了一句话:你也是吃过苦的人,才好过一点就见不得别人好,连一个师妹都容不得。 顾沐云说完那些话转身就走,她没管肖永福在想什么,既然主动过来道歉,那就是师父已经干涉了,以后必须收敛。 能不能想通是肖永福自己的事。 水萍和翠青紧紧跟在顾沐云身后,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但在经过肖郎中身边时,一人翻了一个白眼。 此时,牟老郎中几人已经准备回镇,他们晚上要回去。 见顾沐云跟肖永福说完话过来,牟老郎中道:“沐云,我中午已经训斥过你肖师兄,以后他若再对你没大没小,口出无状,你就告诉师父。” 顾沐云笑着道:“能有师父这般庇护,沐云感觉安心。” 她虽然不惧肖永福的蛇蛇鼠鼠,但能听到有人关心爱护,心里自然感激。 顾沐云之前就说好不回镇,牟老郎中、严风舟、赵平,还有蔫蔫的肖永福就坐车走了。 等他们走后,顾沐云正要往县衙那边去找顾长水,就见他匆忙跑过来。 “小姑,我来得有些晚了。” “不晚!”顾沐云微笑,累了一天,她也想散散心。 水萍迎过去:“哥,我想去观江楼。”她在城里已经听到这个名字了。 顾长水拒绝:“观江楼的东西贵,我们去夜市,那地方热闹,还有不少好吃的。” 他说得口水都快出来了。 小炉子存在孝泉庙里,四人沿着街巷一边闲走,一边闲话,是难得的轻松。 孝泉县比较富裕,太平时期晚上没有设宵禁,夜市摆摊热气腾腾,人声鼎沸。 水萍是第一次逛夜市,见啥都想吃,见啥都想看。 翠青虽然在府城里生活过,但到关口镇后也再没有逛过夜市,顾沐云更是难得的逛街,四人见到稀罕的就买,边走边吃,很快吃饱,最后站在一处卖花瓶瓷罐的摊位前不动了。 顾沐云想买瓷瓶放笔。 这个顾长水有经验,他在县令书房待几个月,见过那套笔墨纸砚,此时立即兴致勃勃开始选。 不料只是放笔的瓷器就有不少种类,笔筒、笔盒、笔山、笔架、笔洗……形状各异,还有各种花色。 几人都不会挑,只看得眼花缭乱。 就在顾沐云对一个绘有梅枝的笔筒爱不释手时,旁边正跟她比划高矮的顾长水突然站起来:“县……” 来人对他摆摆手:“不要声张。” 顾沐云回头,就见身后站着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袍的男子。 灯影晃动,看不真切,只能辨出来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说话的口音也不像本地人。 这人身边还站着顾檀亦,不难猜出来人身份。 顾沐云放下瓷瓶,拱手行礼:“民女见过二位老爷!” 第202章 书呆子沈知秋 来人正是孝泉县令沈知秋,他也是来逛夜市的。 这话当然只能听听。 顾沐云行过礼就站到一边,沈知秋二十四五的年纪,浓眉大眼厚嘴唇,相貌普通但官气养人,举手投足间自带非同常人的气质。 他看看瓷器摊位,又看看水萍抱着的笔筒,笑着道:“顾姑娘是要选笔筒?” 今天听顾柬书说庙会上的义诊人数众多,很受百姓欢迎,其中顾家也有人在其中,还是顾长水的小姑姑。 沈知秋有了兴趣,结果没有见到人,没想到会在夜市上遇到。 顾沐云点头:“平时用笔的时间多,想要一只方便拿用的笔筒。” 沈知秋对着这些瓷器打量,摇头:“这些都是粗瓷劣陶,摆不上台面。” 他书房里都是正经好品,这些东西看不上。 听沈知秋这样说,摊主可就不乐意了,生怕哪里来的二杠子要搅黄自己的生意:“这位公子看仔细了,我这是官窑的上品。”还拿了一个瓷瓶出来看。 沈知秋只瞟了一眼道:“若是官窑,下面应有印拓,你这些印拓轮廓模糊不清,是赝品。” 摊主更气了,他不认识玩变装微服出游的县令:“我说你这位公子是怎么说话的,我这些瓷器都是从府城送来的,官窑所出。你不识货就别乱说话,信不信我告到监市那里去。” 他平时在各个镇摆摊做生意,听人说县城有夜市就来了,只是才来一个月,能认的人不多,生意不好心情也不好,哪怕顾檀亦和沈知秋气度不凡,还是吵起来。 顾檀亦黑了脸,低喝道:“闭嘴,别人不知道你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我还能不知,刘二收了你多少银子才允许这么多瓷器进来。” 摊主吓得愣住,他们卖这些假官窑要过明路,肯定先要买通监市的小吏,此时被人一语道破,才知道碰到内行。 顾檀亦不是来掀别人饭桌子的,见把摊主唬住,直接道:“把你那些好货拿出来。” 摊主傻眼,只能唉声求饶:“老爷饶命,我们做小生意,哪里用得起真窑,都是卖几文钱糊口的。” 顾檀亦转头对顾沐云道:“既然这里没有官窑瓷器,还是别买了。” 顾沐云笑了笑:“无论官窑还是民窑,都只是用器,只要能合手就行,我不讲究这些。” 对她来说,什么窑的出品不重要,只要瓷胚细腻,没有瑕疵,器型周正就行。 毕竟以前都是从拼习习过来的,看得就是一个性价比。 沈知秋开口:“瓷器各有不同,撇开品相,还有壁瓶、鸡冠壶、花浇、梨壶、背壶、日月罐、观音尊、牛头尊、萝卜尊、太白尊、苹果尊、鱼篓,顾姑娘要挑选……” 顾沐云用充满敬意的目光看着他:“沈公子真是博学多才!” 沈知秋微微一笑:“从小就喜欢这些。” 从小喜欢瓷器,家庭背景不会差了。 顾沐云是从小玩积木,原身也是从小学医,跟玩瓷器长大的沈知秋不是一个阶层。 换句话说,门不当户不对。 虽然这摊位上没有什么好货,但顾沐云还是挑了一支笔架和一个笔盒,然后就跟沈县令告别离开。 回到顾长水帮忙定的客栈,等店伙计离开,房里只有顾家自己人,顾沐云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她盯着顾长水:“沈县令到庙会,还有夜市,可是你故意说了来的?” 沈县令下午去义诊现场,顾沐云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夜市偶遇,就太“偶”了。 而且还有顾檀亦跟在旁边。 顾沐云虽然不觉得自己是花容月貌,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出门必遇公子王孙,但被顾家人当人情送出去的可能性也存在。 有这想法可能是好的,但被人算计的感觉非常不好。 尤其是自己非常信任的家人。 顾长水在夜市上时就不出声,这时候忙解释:“小姑,我没给县尊说过你,只是中午跟其他人提了一句‘我小姑出义诊’,应该是传到四老爷耳中了。” 顾沐云心里一动,她来义诊,顾家东院的人一样知道,话出谁口都有可能。 旁边水萍急了,她对着顾长水就捶一拳:“哥,你要说实话,东院那些都不是好人,你别得一点好处就把我们卖了。” 跟着顾沐云半年时间,听了不少拿姐妹换利益的事,她对这个也是警惕着。 虽然自家哥哥不会害自己,但就怕被别人诓骗还不知道。 这话一出,顾长水肯定不承认,他瞪着眼睛,红着脸委屈道:“我哪里拿你们换好处,那是人做的事吗?” 水萍也红着脸瞪回去:“谁知道你的,你在县衙里当差,啥没有学到,就学到攀高枝。” 顾长水气得快跳起来:“我在县衙当差就是攀高枝,那我这就辞掉差事回去扛麻袋,你满意放心好了吧。” 水萍眼泪汪汪:“我什么时候要你去码头扛活了。” 兄妹俩顿时就要吵起来,顾沐云让大家冷静:“长水,这事大家得说出来,别闷在心里。确定不是你说的?” 顾长水愤怒:“我敢对天发誓,肯定没有说过。” “没说过就好。水萍,如果真的有好姻缘,你哥让你认识也是对的,最主要的还是自己要知道怎么选。” 不是说有人牵线就一定是坏事,女孩子不好在外走动,能遇到合适的未婚男子更少,拓展人脉的渠道还是靠亲戚家人介绍,当然最后的决定权还在女孩自己。 现在顾沐云自己也是未婚姑娘,既然有这机会,不妨就给两个小姑娘见一下怎么挑夫婿。 在世俗里,小姑娘羞于谈论婚事,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可顾沐云却要大大方方说出自己喜欢的,自己合适的。 她已经跟沈知秋见过面,清楚两人之间有鸿沟,再进一步的可能性不大,但问一问也无所谓。 旁边,顾长水听到小姑说怎么选婚事,一下来了精神。 他也是这样想的。 要是真遇到有出色的男子,肯定会想到家里妹妹们,当然现在还有一个小姑。 此时四个人都是未婚,有顾沐云这个长辈牵头,开始八卦。 “小姑,沈县令未成亲。” 顾沐云点头:“他多少年纪?家庭怎么样?没有成亲可有妾室?现在身边是何人伺候?平时性格怎样?喜欢什么?” 第203章 内情 这些事情顾长水都清楚,立即道:“沈县令今年二十五岁,出自河东沈氏大家,平时要喝酒。 没有妻妾,但有婚约,听长随大哥说是有事误了婚期,现在身边只有一个丫鬟伺候。”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下来:“听说那丫鬟是从小就在县令房里伺候的。” 顾沐云抿唇笑了笑,水萍眼里没有了光芒。 翠青在旁边整理小姐的衣服,听到这话惊道:“这不就是王小嫂子吗?” 是啊,这是另外一个王芳草。 说是奴婢,其实就是从小陪同长大的童养媳,当然又叫通房丫鬟。 顾长水也觉得不妥,那个婢女他见过,天冷时来书房给沈县令送过热红茶。 虽然是丫鬟,但对他们几个杂役的态度像主母…… 这一次,四个人像是朋友,谈论了很久,从各方面考虑婚姻的价值,虽然说得磕磕碰碰。 顾沐云还是把沈知秋的情况,当成范例分析给大家听。 沈知秋出身高门大户,不仅有婚约,身边还有一个相伴十五年的婢女,这正妻和青梅竹马相遇,必定有纷争,反正不是顾家这样的姑娘能玩得转。 而且还出身大家族,不说其他,就顾家这样提不上台面的家族,东西两院几代人就遍地鸡毛,要是再有名门望族的规矩,真是人怎么死都不知道。 据顾长水讲,沈知秋的脾气秉性执拗,有些书生意气,初入官场经验不足,县里政务被几个像顾檀亦这样的老吏压制,索性躲清闲,经常在书房读书习字。 只等三年太平官做下来,就会另调一处,那地方有岳家准备过。 这话当然也是长随大哥说的。 等沈知秋一走,县衙必定人事浮动。 现在书房里除去顾檀亦安插的顾长水,还有其他人塞进去的杂役,互相盯梢。 顾长水道:“有小姑上次提醒,现在我啥事不说,四爷爷要问,我就捡大家都知道的说几句,每天只做沈县令吩咐的事,沈县令也经常单独抽我功课。” 说到这,顾长水就挠头,被县令盯着背书,他真是感觉比在码头扛麻袋还累。 顾沐云啧啧: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还有一个同样是铁打的,那就是书吏,也斗得最凶。 现在谁都没有再提沈县令的事,沈县令有婚约,那就没有下文。 第二天一早,顾沐云简单吃过饭就直接去了庙会。 不用早上赶路,今天她到义诊医棚就来得早些,杏林堂的人还没有到。 把寄放庙里的小炉拿出来,水萍刚生上火,一个男子就站到水萍身边。 那人年纪十五六岁,面皮白净,羞涩腼腆,先是对水萍施了一礼,然后才道:“不才圣手堂弟子张周,昨天见师妹用小炉煮针,想请教一下是何用途?” 顾沐云的针具一直都用沸水煮着。 现在用的针具不是一次性,在这消毒不严的时代,虽然自然界的病菌相对少,可一套针你用罢马上我用,就怕交叉感染。 这样煮一下,就能减少很大一部分风险。 听到有人喊自己“师妹”,水萍脸红了红,转身跑到顾沐云身边:“师父,这人想学消毒。” 顾沐云早已经看见这一切。 人家礼貌请教,顾沐云也不藏私,把煮针的道理详细说了。 说实话一套针就这样大家用,她看着心里发慌,逢人就说蒸煮。 在她的劝说下,杏林堂的杨师兄现在给人割疮,使用的刀子都要蒸煮才用。 张周好像是想听仔细些,距离顾沐云和水萍很近,一双桃花眼眨呀眨的:“顾郎中,听说你以前是在尚医局学的医术?” “嗯,是尚医局学的。”顾沐云坦荡回道。 此时,圣手堂那边传来几声怪笑,是学徒们都来了。 有人高声道:“大家都来看,张周想娶媳妇!” “师父来了,张周你还不快回来,小心挨罚。” 张周的脸更红了,赶忙对顾沐云点点头:“多谢顾郎中。” 然后一溜烟跑回自己所在的医棚。 水萍微微低着头,依然专注面前那小小的炉子。 若是放在从前,当有陌生人主动与自己搭讪时,她或许会感到一阵羞恼,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 又或许会像那些话本子里描写的一样,对眼前之人一见钟情,心中泛起丝丝涟漪。 然而,经历了昨晚大家聊天,此刻面对他人的搭讪,她的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关于婚事,经过昨晚的交流已经有了较为清晰的轮廓,至少不为这些突如其来的搭讪带来波动。 顾沐云看着张周离去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此人懂礼数,就是心急了些。 随着病患开始聚集,顾沐云也忙碌起来,今天杏林堂只有她一个人在。 人群里,顾婉玲混在中间,眼睛死死盯着顾沐云。 现在杏林堂只有这丫头一人在,自己只要过去闹上一场,顾沐云就只能哭着收拾东西走。 不过,她还是迟疑了。 当年陷害顾廷柏时自己十二岁,母亲和姨妈说什么就怎么做,于是掉在水里当诱饵。 到现在她还是想不通顾廷柏为什么不答应那门婚事。 娶谁不都是生儿育女,况且还是本家亲戚。 只要顾廷柏答应娶表姐燕红,这就是一门好婚事。 自己不会被夫家说心术不正,而是成人之美。 燕红表姐也不会远嫁,这几十年只回来过一次。 她心里有怨,昨天被五老太爷挑拨得怒火中烧,经过一晚上考虑,她还是觉出不对劲来。 侄儿砚山虽然当了族长,可正月那次娘家嫂子要收拾西院和三房,找了米氏的弟弟当冤大头。 只要大家几句话,就可以让顾沐云洗脱不了私会男子的污名。 要坏一个姑娘的名声,总比坏男子的容易,可是当天砚山和尤氏没有撑腰,反而不让再生事。 就连嫂子说顾沐云打人,也无人相信,害得她躺床上疼了几天。 而且昨天四哥又引了沈县令来,说不定有什么打算…… 要是自己坏了他的事,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就在顾婉玲犹豫时,顾沐云已经开始接诊了。 这时候其他郎中还没有来,圣手堂那边只有几个学徒在,外面等着的病患立即骚动起来。 第204章 耍流氓 虽然郎中们都还没有到,可早来的患者想要快些看诊。 此时腿瘸的不瘸了,腰疼的不疼了,一个个扒拉着别人往前挤,把顾沐云面前的诊桌都快推翻。 翠青和水萍不得不将人拦住大喊道:“别急,一个一个的排好队,都能看上。” 人群暂时安定下来,开始排队。 有人见杏林堂只有一个女郎中在,有些不满道:“杏林堂还要不要名声,怎么摆了医棚没郎中,这些郎中都喜欢做些沽名钓誉的事。” 人堆里稀稀拉拉有人回应:“唉,我这腿疼着都走到了,这些郎中比我还迟。” 顾婉玲心里一动,跟在人群后就嚷起来:“这些郎中就是来骗名声,我们病病殃殃的人都在这等着,他们居然还能吃饭睡觉。” 这话立即引来一阵起哄:“是啊,既然要开义诊,那就得认真做事,这忽悠人算什么意思,我们都是病人。” “我们要看病,找郎中来!” 旁边明明有圣手堂的学徒在,可患者一个也不去,就盯着顾沐云这边叫喊。 顾沐云正在给人诊脉,听到这话顿时眉头一皱,抬头看向外面,都是陌生脸,可满脸都是理所应当。 此时水萍站在外面,也听到那句“郎中不该吃饭睡觉”,立即就看向说话的人。 瞟一眼感觉那妇人有些眼熟,正想多看,那人已经低头往外走,留下的只有一个背影。 “你站住别走,有病就自己找郎中看病,谁都该吃饭,又没有收你的钱。” 水萍踮脚对着那人喊,可隔着一堆人,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跑了。 这一番闹腾又把刚刚安顿好的秩序打破。 有人跟水萍争辩起来:“你这个小丫头说的什么话?你先说义诊的不要钱,现在就拿捏起人来了。” 水萍气得脸红,她不是软性子,平时在关口镇也没有受过这窝囊气。 更没见过一文不付还有理的,她立即吼回去:“旁边还有其他医馆,你等不得就找其他郎中去,谁让你等了。” 这话就像在油锅里浇了一瓢水,立即有七八个人反驳:“都说医者父母心,你们只动动手指头,动动嘴巴的事,连药都没有给一包就想要钱?” “这些郎中都一样,眼睛盯着钱眼里,不顾别人死活。” “就是,就是,唉,要不是我家里钱紧,哪里愿意来这等。 我直接让这些郎中到家里去瞧病,把我还得伺候好……” “嘿嘿,我说你应该是看上这些女郎中了吧!喊到家里去,你往床上一躺,肯定伺候得舒舒服服。” “嘻嘻嘻,纳一个回去当小妾,白天能挣钱,晚上能暖被。” 话越说越下流,甚至有人故意往水萍和翠青身边挨。 杏林堂的其他郎中不在,这三个小丫头简直就是香香软软的小笼包,那还不随便调戏。 “哎,昨天我就看上这个郎中,不如问问是谁家的。跟我回家去吃香喝辣,不比这抛头露面的辛苦。” 水萍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话,气得浑身发抖。 她瞪大了眼睛怒斥道:“你们这群无耻之徒,再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客气!” 然而,她的警告并没有奏效,反而引来了更多的嘲笑声和调戏声。 此时,翠青赶紧拉了拉水萍的衣角,低声说道:“水萍,别跟他们说话,小姐会收拾他们的。” 此时,顾沐云已经停下诊病,站起身冷冷盯着那几个胡说八道的人。 她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在她冷冷的目光中,所有人安静下来。 顾沐云盯着说要纳自己的那个男人,淡淡开口:“你们要想看诊,就按昨天的规矩来,什么时候排好什么时候看诊。 还有刚才说话的人,我已经记下了,这里不伺候,你们走吧,别来找我看诊。” 可惜现在是众目睽睽,不方便动手,换到别处,顾沐云定要施展自己的“不羁针法”让这些人好好享受一下被人伺候的快乐。 这边的胡闹早已经引起旁边圣手堂弟子注意。 他们想不注意也难,于老郎中还没有来,到的都是一群学徒。 所有患者都站到杏林堂这边,愿意让他们看诊的寥寥无几。 这可是丢脸得很,早就恨得牙痒痒的。 刚才那个张周想过来帮忙,却被人拉住警告道:“张周,师父说过的话你忘了?别招惹那些人。” 杏林堂是关口镇的医馆,圣手堂可是城里的。 学徒们已经认出说话的几人是城里的闲汉,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他们。 现在杏林堂这三个姑娘被他们盯上了,圣手堂可惹不起那些地头蛇。 此时那个地头蛇被顾沐云看得恼火,脖子一梗就站到顾沐云跟前。 一脸坏笑手也不老实,直接对着顾沐云的腰撩过来:“小郎中,我吴爷这人的脾气不好,你说不伺候可不行……” 可下一秒,那吴爷“啊”的一声就跪倒在地,顾沐云双手架住那人作怪的胳膊反绞在背上,下方一脚踏住他的小腿,气势汹汹道:“想要我伺候,你先得断一条手。” 人群一下散开,都一脸惊恐的看着顾沐云。 刚才还是温温和和的女郎中,怎么一转眼就变成女屠夫。 这架胳膊踏腿的样子,比地头蛇还混。 顾沐云也是气炸了,刚才她还想忍一忍,没有大事大非都算了,自己是郎中不跟患者计较。 可这种耍流氓就一刻也不能忍。 长了根小棒子就了不起,那就让你也体验一下被人“强”的感觉。 耍流氓谁不会。 小勺掏耳朵一定很爽了,反正都是破一层膜。 地头蛇疼得哇哇叫,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才伸胳膊,这小郎中就蹦起来打人了。 此时半个身子又疼又麻,跪在地上完全使不起力。 几个同伙围上前来就想拉架,可刚上来又立即退开,每个人都是满脸惶恐。 顾沐云已经松开绞着的胳膊,但一把三刃小针刀就抵在吴爷耳孔里。 这刀所在的位置不是咽喉不是脑袋,而是耳洞。 只有一支香粗细的小针刀插进去半截,耳垂有丝丝血线滴落。 顾沐云的声音依然沉稳:“吴爷,你要是想尝尝被刺穿脑髓是什么滋味,就只管让你的兄弟们上来,看是你的人快,还是我的手快!” 吴爷只感觉耳朵里好像有蛇在蠕动,刺啦刺啦,冰凉而又尖锐。 而且还有一丝钻心的疼痛,更让人毛骨悚然,背脊发麻。 谁都知道,掏耳朵的时候不能动,更何况还是一支针刀在耳朵里面。 他汗水瞬间冒出,只能颤着声音道:“别、别动,快拿开,快拿开!” 顾沐云满脸戾气:“我是郎中,你不是吵着有病要治吗,我这就给你治!” 整个医棚都沸腾了,全都围拢过来看女郎中“治”人。 第205章 跌跟头 跟着吴爷的那几人也不知道怎么办,他们打架时都是棍棒刀剑,见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种强行掏耳朵的招式还没见过。 就在这时,人群后有人在喊:“快,官爷,这边有人闹事!” 却是隔壁圣手堂的张周跑出去喊人来了。 两个巡街的官差一眼看见这场面,立即抽出腰刀喝道:“赶快放开!” 嘴巴在喊,可他们不知道该先救谁。 更想不通吴爷怎么让郎中按着掏耳朵,难道这种掏法有什么说法吗? 有官兵在,这架就打不起来了,互殴双方全部请进衙门。 此时还不是上衙的时候,但一通升堂鼓把所有人催出来。 其中也包括从后衙匆匆赶来的沈县令。 昨天晚上才在夜市见过的沈公子,此时换上官服。 在公堂的旁边,顾檀亦拿着笔在做记录。 “升堂!” 随着惊堂木拍下,沈县令端坐堂上:“下跪者何人,为何当街斗殴?” 吴爷赶紧回话:“回大人,草民吴乔,身子不适在庙会义诊,可杏林堂的这个女郎中故意拖延时间不看诊,非要大家排队,草民抱怨几句,她就动手打人。” 沈县令转身头看向顾沐云:“顾郎中,可是这样的?” 顾沐云抬手指指外面:“此时还不到上衙时间,其他郎中都未到,只有民女到需要提前准备一下,这位壮士不满义诊活动,不仅口出秽言,还动手动脚当众非礼。” 沈知秋点点头,又问吴爷:“这事可属实?” 吴爷自然不认,他侧脸让沈县令看自己淌血的耳朵:“不敢不敢,县令老爷,你看草民的耳朵差点被割下来,哪个敢调戏她。” 说完这话,他还感觉耳朵里有东西在捅,可真是痛啊! 沈知秋看看吴乔的耳朵,再看看面无表情秀气文静的顾沐云,心里不由一颤,赶紧定下心神:“郎中是怎么割你的耳朵的,你原原本本说一次,本官自会让人去查访,若有谎言定从严处罚。” “这……”吴爷一时语塞,他所做之事是大家都看见的,就是想撒谎都难。 此时,有衙役上前道:“回老爷,今天义诊的几个郎中已经来了,愿意保顾郎中。” 杏林堂的人进城了,一听顾沐云出事,赶紧就来县衙保人。 来的是赵平和肖永福两人,一进公堂两人就跪下,先说顾沐云是杏林堂郎中,医术精湛为人热情,医患关系一直和睦。 这次发生的事,必定是有人故意找事才激怒于她,杏林堂愿意用声誉保证,顾沐云不是恶意伤人。 这事早就有了定论,吴爷是榜上有名的街头混混,做出欺男霸女之事不是第一次,只不过被人“强”还是第一遭。 案件明了,处理结果就是走流程。 沈知秋当堂判决,让吴爷赔偿顾沐云二两银子,并罚他徭役半个月。 事情解决后,赵平和肖永福接了顾沐云出大堂。 大堂外,顾长水和水萍翠青都等着。 水萍和翠青两个小姑娘眼睛都哭肿了。 两人还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也幸好昨天晚上才跟沈县令见过面,不然还会被吓得更惨。 顾沐云同样没有过堂经验,在现代她可是五好公民,除在路上被交警敬过几次礼,连派出所都没有去过。 现在好了,不仅进县衙公堂,还得跪在地上。 一见她出来,顾长水就道:“小姑,你没事吧?” 顾沐云沉着脸:“有事,这事还没完。水萍,你说看见谁在起哄带头?” 水萍迟疑一下道:“我感觉像是大房的姑奶,就是当初落水的顾婉玲,可我只看到背影,没有看清脸。” 顾沐云气道:“没看清楚也是她,长水,你就这样告诉顾檀亦,这事我给顾婉玲记下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最好别犯到我手中。” 赵平在交接取保手续,肖永福站在不远处等着,他见顾家几人说话不敢过来,只一双眼睛不停瞟顾沐云。 现在肖永福才知道这个顾师妹有多厉害,把耳道里的深浅拿捏得恰到好处。 刚才赵平和他已经检查过吴爷的伤情。 虽然吴爷感觉到疼痛剧烈,耳道里也划了好几道口子,但耳膜还在。 那个吴爷已经吓惨,他生怕自己被生剜成聋子,不停问赵平是不是自己的耳朵眼已经捅烂了。 赵平告诉他,养养就好,万一被捅穿,只要自己不说,别人发现不了。 现在发现能听到声音,耳朵没聋,这些伤只需要三天就可以痊愈,甚至连药都不用上,吴爷才放下心来。 只不停抱怨自己倒霉,怎么就去招惹到一个女杀手。 至于报复的话没有说,或者是不敢说出来。 因为县衙柬书柬房的顾檀亦已经当面说了,顾郎中是他的亲侄女。 吴爷傻眼,他这一跟头是跌得实实在在的,做梦也没有想到小郎中还有这层关系在,自己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耗得差不多,出了衙门,顾沐云还要去继续义诊。 见到她出现,那些等着的病患呼的全跑到圣手堂和其他几个郎中面前,都满是畏惧不敢过来看病。 今天牟老郎中、严风舟两人留在关口镇没有再来。 只有赵平和肖郎中在,那两人依然忙忙碌碌,顾沐云这边倒是清闲。 但昨天复诊的依然找她,“顾郎中,我这腰疼好多了,你能不能再帮我看看?” 客气、礼貌每个患者的态度都是极佳。 顾沐云很平静,公事公办,认真看诊,其他话不再有,一副冷脸洗内裤的感觉。 马大夫看过的小儿麻痹症来复诊。 这一次是顾沐云施治循经逐穴的点穴疗法,小丫头再一次疼得哭,但腿脚又回温了。 母亲刘氏感激道:“顾郎中,以后找你再治,一个月一次还能好吗?” 为了孩子,她要拼命做工挣钱,想办法每月去关口镇治疗一次,再辛苦也不怕,只要孩子能自己拄拐走路就行。 顾沐云摇头:“一月一次太少,至少三到五天一次,孩子越大治疗的时间就越长。” 刘氏眼睛瞬间就浸出泪水,这是孩子治疗的唯一机会,可没钱怎么办? 如果住到关口镇,就是顾郎中只收一半的诊费,母女俩吃住还需要钱。 顾沐云见到刘氏绝望,想起严师兄昨天还在说杏林堂想雇一个浆洗婆子。 这个刘氏就正合适,带着孩子在医馆打工,顺带又能给孩子治病。 自己抽空跟赵平和肖永福说说。 第206章 呼吸性碱中毒 早上的事闹起来时,稍微迟一点到的于潜正好错过。 等他到时,顾沐云和掏耳朵的吴爷一伙人已经全部送到县衙,庙会这边是议论纷纷。 于潜听弟子们七嘴八舌说完全部事情,眉头顿时拧成疙瘩,有这一场闹,杏林堂应该是没办法义诊,自己安排的人不用来了,还能省钱。 可没等他去退掉约定,杏林堂的郎中们已经从县衙回来了。 眼看患者又是分成几群各走各的,于潜脸红了又黑,黑了又红,没有取消下单。 一切都惯例进行。 杏林堂的赵平和肖郎中忙忙碌碌,等待的人嘟嘟囔囔。 突然,几个男人抬着软椅冲进来,软椅上躺着一个女人。 几个男人把软椅直接送到杏林堂的赵平和肖永福面前。 领头之人额角刺青,对着赵平急道:“你们杏林堂是谁主医?我这媳妇犯病,快救治。” 赵平赶紧过去诊病。 病妇面色苍白,浑身大汗,大口大口喘气,跟昨天那个蛔虫症少年很是相似。 不同的是,那少年身体蜷缩,手捂腹部,面容痛苦。 这病妇却是呼吸急促,手足抽搐,双眼紧闭,像是头晕。 赵平诊脉问诊,那妇人牙关紧闭,一言不发。 刺青男人代为回答:“没有受凉发烧,没有吃坏肚子,现在是心慌气短,手足发麻。” 赵平表情严肃,认真诊着脉,脉数气急。 年轻妇人不配合张嘴,舌苔看不到,只能看见手指痉挛成鸡爪,病得不轻。 赵平瞬间额头冒汗,今天师父不在,这病蹊跷他心里没底。 现在症状是抽搐,属肝属血,风动痉挛,只能见症治症,平肝熄风,安神镇定。 他赶紧拿笔开方:“我这先给你开一方剂,你去抓药煎服。” 围观人群嘤嘤嗡嗡议论着。 刺青男人拿到药方追问道:“哎,你这个郎中开了药方,还没说到底能不能治? 要是我抓药回来没作用,我媳妇的病重了怎么办?你要担保病好。” 赵平皱眉:“辨症无错,你先煎药急服,一剂喝完定能松解。” 刺青男人不去拿药,只一味纠缠着问:“你连我女人是什么病都没说就敢开方,错了你赔多少银子?” 赵平认真道:“你先抓药,我这里给你施针。” 他本来想让顾沐云来扎针,可顾师妹才从衙门回来,心绪不宁。 而且这病人也不是和善的,还是自己扎针稳妥。 可就在赵平刚拿出针时,一个老妇人突然从人群里出来,扑到年轻妇人身上大声尖叫:“儿媳妇啊,你这是怎么了,郎中快治啊!你们快治啊!” 她声音尖锐,简直要刺痛耳膜,随着她的叫声,年轻妇人呼吸更加急促,整个人都痉挛起来。 刺青男人紧紧抓住年轻妇人,反手一把推向赵平,大喊着:“快,人要死了,你们、你们究竟能不能治?给一个实话。” 他嘴上喊着要治病,却把郎中推开。 赵平正准备在年轻妇人合谷穴扎针,以解痉挛,被那男人突兀一推,银针落地,人也一个趔趄跌在地上,顿时狼狈不堪。 周围人一阵唏嘘哄笑,有人在肆意起哄:“庸医,庸医。” 肖永福跟赵平相处几年,知道这个师弟比自己强,他就没有上前去逞强。 可师弟治病却被人推开,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他是自己开过医馆的,明白自己杏林堂是被人盯上了,恐怕顾沐云遇到的事就是被人陷害。 赵平那边闹腾得厉害,顾沐云此时也在看诊,挪不开身。 她遇到一个能听清楚话,又听不清楚话的患者,一个老太太。 顾沐云问:“这段时间你吃东西是什么感觉?大小便怎样?” 湿重者口淡而腻,肝火旺者口苦而干,问诊很重要。 老太太很激动:“郎中,我相信你!” 顾沐云继续问:“你告诉我这几天胃口如何,我好给你诊病。” 老太太继续道:“郎中,你问吧。” 顾沐云深吸一口气:“你的腿肿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老太太:“我在我们村里找郎中看过,他的医术不好,我喝了药还肿。” 顾沐云:“你以前的药方可有带来?” 老太太:“人家给我说用热水泡脚,我就天天泡。” 顾沐云:“……”她要抓狂了! 还好有肖永福来救她:“顾师妹,快去帮赵平,你有什么办法,赵师弟遇到讹人的了。” 顾师妹要是被惹急就再拉人“掏耳朵”,反正县衙里有人,还能得银子。 顾沐云腾的站起身,快步向赵平那边赶去。 此时圣手堂弟子都围过去看热闹,只有于潜故作镇定的坐着,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可惜牟东方没有来。 张周踮脚也在看热闹,见那妇人病情严重,男人和老妇又在胡搅蛮缠,心生焦急,赶紧走到于潜身边:“师父,杏林堂有人讹钱……”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师父凌厉目光看得闭嘴。 “别胡说八道!”于潜呵斥。 他等着杏林堂那三个年轻人来求自己。 龙十三这套自己已经摸得清楚,只要几针下去就能缓解,跟常人无异。 他正浮想联翩,顾沐云已经到了软椅妇人旁边。 见那妇人蜷缩成团,整个身体都在抽搐,老妇人和刺青男人围着赵平大喊大叫着,胡搅蛮缠。 年轻妇人呼吸急促,嘴唇青紫,眼神都直了。 顾沐云眉头一皱,赶紧伸手把脉,默默读秒。 正常人的呼吸一分钟只有十到二十不等,妇人呼吸超过二十四次。 身体抽搐但腹部柔软,不是急腹症。 过度换气症候群,呼吸性碱中毒! 此病易发于女性,情绪激动和痛哭时出现胸闷气短,呼吸急促,越是心急就越会大口呼吸,进而出现面麻,头昏,手指痉挛,身体抽搐发软等症状。 顾沐云回头,一眼看见水萍正拿着记录病案用的大张白纸,她抽出一张,捏成漏斗状,立即罩在年轻妇人口鼻上。 旁边老妇人大喊着扑过来道:“你在干啥,你要捂死她?” 顾沐云没动,只道:“拦住他们。” 翠青和水萍把老妇人拉住:“老太太别急,我家郎中在给你儿媳妇治病。” 老太太拼命挣扎:“我不要你们这些女的救。” 第207章 最简单的治疗 另一边,刺青男人见势不对想过来阻拦,也被赵平和肖郎中拉住。 哪里有郎中治病救人还被阻拦的,肖永福早就怀疑这人在使坏。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也红了眼,嚷嚷着叫送官。 无论什么时候,好人都比坏人多,好人也能得好报。 早上才闹过的话头还没有过,顾郎中到现在还板着脸就又出事。 见现在要报官,马上有真心想治病的热心人上前帮忙。 大家一拥而上,把刺青男人和老妇人拘住不能再跑。 另一边还在救人。 顾沐云在年轻妇人耳边轻声道:“慢慢呼吸,一、二、三……” 在她安慰下,年轻妇人的呼吸频率跟着变慢,抽搐痉挛的身体渐渐安静下来,很快睁开眼睛。 围观者顿时哗然一片:“哎呀,这个女郎中真厉害,她连针都不用。” “是啊,是啊,居然用纸做成鸭嘴就把人捂醒了!” 每个人都惊得合不拢嘴。 坐在不远处的于潜脸色陡变,几下将手中的纸捏成团,重重丢在地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于潜一走,其他旁观的其他几个郎中和学徒们全部都聚过来。 大家吵吵嚷嚷,一些在问病:刚才病得那样重,怎么突然就好了? 也有人凑在一起说,以前他们医馆就遇到过这种情况。 因为说不出病名,不敢下药,刺青男人就说拖延了病情,为了名声,医馆只能拿几百文钱赔偿了事。 钱不多,这事也不方便外说,所以同城里互相都不知道。 现在大家凑在一起,才恍然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那一个。 送官送官! 没有谁是傻子,所有曾经被讹的郎中都激动起来,将刺青男人和老妇人,连同软椅上已经恢复正常的年轻妇人一起送去县衙。 那几人抬椅的男子也被找到,却是城南专门替人抬轿的汉子,只知道刺青男人的媳妇经常生病,他们没有牵扯其中。 于是,刚刚回到后衙休息的沈知秋又被升堂鼓催出来。 急急忙忙穿好官服,见到又是熟悉的顾沐云,眉头顿时一皱。 这个顾姑娘到县城义诊才两天,就把他一个月的升堂业绩包揽一半。 人是带到县衙了,可刺青男人和老妇人连连喊冤:“我媳妇有病,他们一群酒囊饭袋不会治,怎么能怪我讹人,这次顾郎中治好了,总不算我讹她。” 话由人说,病好就是不讹人,没治好就赔钱,好一个无本生意。 早上那一场审案太匆忙,知道的人不算多,这次可就不同,转眼城里被讹过的医馆都来了,苦主站满公堂。 沈县令今天算是查到一个大案,惊堂木差点拍烂才让满堂郎中闭嘴。 既然要说假病讹钱,自然要辨一下病理。 满堂二三十个医馆东家和郎中,全部一脸希冀的看向顾沐云。 他们觉得被骗,还停留在心里怀疑嘴巴说的阶段,没有证据。 刺青男人说自己阻拦治疗的原因,是怕郎中错治,好像没有毛病。 只见顾沐云走向软椅上的年轻妇人,号脉之后,又查看了她眼白和舌头,确诊道:“此乃厥阴肝经之症,肝气郁结导致的晕厥,非大病。” “要想知道发病原因,只需要找到他家里,询问周围邻居是否有打骂……” 说到这,顾沐云留意到年轻妇人嘴角上扬,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她话突然一转:“还有故意大口呼吸一阵。” 她话一说完,众郎中见状,纷纷交头接耳,似是在讨论这病是否如此。 那年轻妇人眼睛一闭,又成病殃殃模样。 顾沐云附到她耳边轻声道:“你这样故意找病,那感觉应该不好受吧。 别以为缓过来就没事,只要再折腾几次,你那一口气就真的回不来了,到时候讹来的银钱只能烧给你用。” 年轻妇人脸色一变,紧抿嘴唇依然不说话。 顾沐云也不再理她,直接对公堂上的众人道:“她这病是真的,看起来很严重,但只要前期处理得当,恢复很快。 比如说夫妻吵架,妻子又气又急,越哭越伤心,最后就感觉四肢冰凉,手脚发麻,人快死的表现。” 随着顾沐云的讲解,堂中众人都连连点头。 他们都是见过这种病症,所谓的快气死了,四肢抽搐看着吓人,只要对症下药还是能缓解。 顾沐云接着道:“治疗时不用扎针灌药,可以用纸叠成袋状罩住口鼻,再引导慢慢呼吸。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双手合拢,像捧水一样覆盖在患者面上,或者直接用衣袖覆盖住口鼻。” “哎呀,原来如此!”有人摇头叹息,他就被讹了一两银子。 其他人也长吁短叹,心里又感觉窃喜。 这也是一个治病法门,只要用得好,神医之名立现。 刺青男人脸色铁青,这时候他想辩解却说不出话来。 这是他早就耍的把戏,这年轻妇人气性小,又爱哭爱叫,只要稍微激动就要“倒抽气”。 于是这一套法子讹钱几乎百试百灵。 这一次快到街口时,他让年轻妇人躲在僻静处使劲又叫又哭,故意折腾一阵,果然就发病了。 没想到被顾郎中一张纸就按住,想抽气都抽不起来。 只要几十个郎中都判定年轻妇人无病,他就是有一百张嘴都无用。 沈知秋听得津津有味,他虽然不喜欢升堂判案,但这种不大不小的案件还是不错。 只要是送上门的政绩,不用动脑不用动腿,哪怕咸鱼一条也会喜欢。 于是县令老爷一句话没有问,案情就明了。 等顾沐云说完,沈知秋当堂宣布:“此案已明,这刺青男人和老妇的确是借病讹诈众位郎中。来人,将二人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公堂上响起一片欢呼声,众郎中对顾沐云感激不已,对沈县令明镜高悬满口称赞。 县城里这件借病行骗之事也瞬间传开。 这场义诊草草结束,顾沐云跟着赵平肖永福一起准备回家。 比起前一天默默进城,这走时有十几家医馆郎中相送,声势浩大。 大家聚在城门口告别,说以后有空一定要去关口镇金针堂拜访。 好一番应酬才要走,不料顾檀亦早就等在旁边茶楼,顾沐云只能下车说话。 刚才那番医道中人的热络顾檀亦已经看见,此时脸色晦暗不明,看来有所思量。 果然顾檀亦开口就道:“四丫头,你说今天早上的医闹是你小姑所为?” 顾沐云很认真道:“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现在她对顾檀亦的态度是不顶撞也不附和,这个大神不动,先打周围小鬼。 冤枉话谁都会说,尤其是对说谎害人的顾婉玲。 没看见也是看见,若不想承认,那你就自证清白呀! 第208章 屁股决定脑袋 顾沐云一脸严肃,顾檀亦更是严肃,两人大眼瞪小眼,就这样等对方先出下文。 顾沐云等得住,顾檀亦显然心里没底,眼神渐渐飘忽。 他转过头,叹气一声:“你小姑她错了!” 顾沐云冷哼一声:“哼,我没这种坏事做尽的小姑,你别拿她来侮辱人。” 顾檀亦默然,他也无法替小妹辩解,尤其是面对现在风头正盛的顾沐云。 孝泉县的义诊年年都有,还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热闹过。 女郎中一天内两上公堂,又是掏人耳朵,又是抓骗子,恐怕要成县城数年话题。 而女郎中是自己的侄女,也是自己炫耀的资本。 顾檀亦想到这里,脸上不由露出笑容。 相比起把自己侄女送去县令房里当小妾的下作手段,顾檀亦更满意自家侄女是名气正旺的女神医。 以后在县衙同僚面前,提起女神医自己的腰也直,气也壮。 看刚才侄女跟城里郎中关系也好,以后自家跟郎中们的关系自然不同。 只是……唉! 顾檀亦清了清嗓子:“不管怎么说,顾婉玲都是你小姑。一家人,没有隔夜仇,你就原谅她吧。” 顾沐云猛地站起来,怒声道:“我最讨厌说什么原谅,这话只有受害者才有资格说,你们是嫌犯,嫌犯有资格说原谅自己吗?嫌犯唯一能做的就是赔偿和赎罪。 你还说什么一家人,你们以前是一家人合起伙来欺负我爹,现在又盯着欺负我。 从正月找外男坏我名声,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煽动民众,哪一条是长辈能做的,还想让我原谅,门都没有!” 说完,顾沐云转身摔门而出。 顾檀亦脸色陡变,呆坐着却无奈摇头。 他知道这次小妹真的把顾沐云惹生气了,或者说嫂子正月时就得罪了人。 透过窗口,看着顾沐云坐的马车辘辘离开,顾檀亦也站起身直接出门,他这就要去找小妹。 胡闹也该有个限度,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几十岁还看不清现实。 顾家不是圈养在关口镇的羊群,为了几根干草斗得头破血流。 至于西院这边,他决定等过段时间,等顾沐云消气了再去找她好好谈谈。 毕竟,东西两院还是一个祖宗。 很多时候屁股决定脑袋,站在不同位置,目光能看到的就不同。 以前五老太爷和三老太爷只想在顾家内部煽风点火排除异己,打击家人。 现在顾檀亦就想团结顾家,给他撑起场面。 像顾沐云这样有社会影响力的得力子弟,多多益善。 顾沐云没有顾檀亦想的那么长远,在回关口镇的路上,她跟赵平提起环儿母女的事。 “那小女孩的腿需要至少三个月的治疗,不管是诊费还是治疗的方便,刘嫂子都无法做到。” “前几天听严师兄说杏林堂需要一个浆洗妇,不知道刘嫂子合适不?” 赵平点头:“严师兄是说过。” 肖永福现在很老实,尤其是在顾沐云面前。 昨天被顾师妹说中心事,自己就是在嫉妒她,揭破了就好像没了遮羞布,他感觉无地自容。 同坐一辆车,肖永福避无可避,还是强装成无所谓。 此时听到提及刘氏母女,他心中一动,突然插话道:“那女人多大年纪啊?咱们医馆里要找的浆洗妇可不能年纪太大哟! 这不,最近新添了两间病室,顾师妹又说那些床上用品啥的得每天换洗才行呢。 而且还要经过烫煮消毒处理,这活儿可不少呀,万一找来个年纪大点儿的,身体吃不消,到时候嫌累不愿意干了咋办?” 肖永福的话有些多,甚至有点谄媚。 赵平点头:“严师兄是说过要雇人,马上就是夏天,医馆要洗的东西也多,就怕人家嫌累。” 顾沐云微微一笑,轻声回应:“我之前跟那位嫂子提过这些要求,人家二话不说,直说再苦再累都愿意做。 不过我让她回去仔细考虑一下,从县城到镇上来总不是那么方便,等过几天来关口镇治病的时候再给我们最终答复。” 赵平听完这番话,觉得这样安排挺妥当的,于是转头看向顾沐云,温和道:“如此甚好,那就先等着那位嫂子的消息吧。若是她真能应下这份差事,顾师妹又算帮到她的大忙了。” 他现在跟顾沐云说话,再没有第一次在金水治疗时的傲气。 越是接触得多,越是感觉这个师妹懂得多。 尤其是这次他遇到刺青男人的故意使坏,若不是顾师妹巧妙破局,自己恐怕也要跟城里那些医馆郎中一样被讹。 顾沐云没觉得自己是有帮大忙:“能不能帮还得看刘嫂子自己,她需要付出的更多。” 自己帮人,也是留一个病患。 金针堂每月给环儿治病,几百文钱的诊费是要收的。 回到金针堂,大开眼界的水萍立即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对顾家西院的人滔滔不绝说了。 她跟说评书似的,听得花堂嫂和大伯母几人合不上嘴。 花堂嫂大声道:“那个吴爷怎么那样坏,他会不会跑到关口镇来?来了也不怕,我跟他拼命。” 二堂嫂点点头:“四妹以后还是别去县城,有坏人。” 三堂嫂舒氏在忙着给小陆子和乐水洗衣服,放下搓衣板道:“不怕,长水在县令身边,沈县令是自己人。 现在三石他们也都在家,还有我娘家兄弟要来,那些人敢来关口镇,直接抓去县衙管他们赔银子。” 顾沐云把人打一顿,县令还判了二两银子,这可是赚到了。 要是那一群人敢再来找四妹麻烦,自己一定冲上去打几棒,也要赔偿。 大伯母却是神情复杂,放下正缝补的鞋子,对坐在旁边抽烟的大伯道:“大房那个,怎么就这样歹毒,当年明明是她们胡说撵走老三,现在还对四丫头使坏。” 她连顾婉玲的名字都不想提了。 大伯搓着因为修房干活满是茧子的手,皱着脸道:“就看顾砚山会不会做人,我看天快黑时,他进城去了,好像是有急事,恐怕是他爹娘叫他去的。” 大伯母又叹气:“钱氏也不是个拎得清的。”她又想起正月里顾钱氏的作恶。 “你说,这究竟是什么人总跟我们西院过意不去。” 第209章 问罪 金针堂里顾家西院人还在情绪激动议论纷纷,孝泉县顾檀亦却很是气恼。 下午时顾沐云摔门而走,顾檀亦就回城先到了妹妹顾婉玲家。 此时顾婉玲正灶房跟厨娘准备一家人的晚饭。 妹夫许承义看见四舅哥登门,忙叫灶房添菜温酒,又让几个孩子上前跟舅舅见礼。 等孩子们离开,顾檀亦板着脸:“婉玲今天可有事?” 许承义不明所以:“婉玲一直在家,没什么事呀。” 顾檀亦盯着他,冷笑一声:“你什么时候对婉玲也这样关心,知道她一直在家了。” 妹夫纳妾,跟妹妹关系冷淡这是兄妹几个都知道的。 许承义的笑脸也收起来:“四哥有事请直言,是不是婉玲又说了什么话。” 许家在孝泉县不是普通人家,比关口镇顾家还要强上几分。 以前这个四舅哥在县衙只是刀笔吏,自己纳妾也不多言。 现在这个沈县令上任,才当上柬房柬书,就来自家指手画脚了。 此时找上门来,恐怕又是顾氏跟小妾温娘争风吃醋,回娘家跟几个舅哥哭诉,四舅哥找上门来要讨说法。 顾檀亦今天不是来找妹夫讨论“雨露均沾”的问题,只想问问是不是这两日跟妹妹又吵架了。 至于妹妹去庙会败坏自己侄女的事,更不能说,他丢不起这个脸。 这时候面对什么都不知道的妹夫,只道:“我今天早上去衙门时看见婉玲在街上像是在生气,所以才来问你。 不是我这个当哥的多话,你跟婉玲也是几十年的夫妻。 现在儿女成人,近几年就面临着婚嫁之事,你俩吵吵闹闹不像一家人,若是传出去,谁家女儿敢遇这样的公婆。” 许承义自觉理亏,顿时小了声音:“温氏进门已经十五年,孩子也生下两个,婉玲身为正妻还是容她不得,随时都会欺辱打骂,我自然要帮着说几句。” 顾檀亦心里烦恼:“你若是多陪陪婉玲,她又怎么会心生不满。” 许承义眉头紧锁,没再辩驳,若早知道顾家以前的事,自己不会娶顾婉玲,现在要自己跟一个心术不正的女人同床共枕,难。 不过他如今也不是莽撞人,不会跟顾檀亦顶撞,于是说了软话:“是,承义记住了。” 说话间,顾婉玲终于从灶房抽身过来。 兄妹见面,顾不得废话,顾檀亦把顾婉玲单独叫到隔壁房间,直接道:“婉玲,你今天可有上街?” 顾婉玲已经知道吴爷几人被送去县衙,提心吊胆了一天。 不过到晚上自己还平安无事,她也不再放在心上。 哪怕四哥来问,她不假思索否认:“我没去街上。” 顾檀亦眉头一皱:“我在庙会上看见你了。” 他也使诈。 顾婉玲一听到四哥说在庙会上看到了她,心中猛地一惊没了笑脸。 她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眼神躲闪,仍然不愿意轻易承认这件事情,强装镇定地说道:“我……我只是去那里随便看了一下而已,很快就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顾婉玲的目光不敢与四哥对视,而是偏着头左顾右盼。 顾檀亦对自己小妹是了解的,听她这样说,就明白庙会上真的有她煽风点火,顿时怒道:“你这又是何必,事情过去几十年,本来那时你是年幼无知,还能解释清楚,现在又招惹是非。” 顾婉玲不服:“四哥,你该知道我们那样做是为谁,要是你早些考上举人,我们又何必去算计西院的三哥。” 顾檀亦的科举之路不算顺利,十年间屡考不中。 若不是怕西院顾廷柏压过他,大房几个女人也不会拿燕红表姐的清白去布局。 顾檀亦的脸黑了,这对他来说是最疼处,立即盯着自作聪明的小妹怒道:“你真是蠢得无可救药,愚不可及。” 顾婉玲一下也翻脸:“你们都说我不对,我为了顾家,为了许家掏心掏肺,你们不领情就算了,还骂我蠢。 真要是这样,为什么三嫂正月做的事,你不去骂她,你就只欺我一个。” 她实在是太委屈了,以前为了这些事,丈夫对自己冷冷淡淡,偏宠温氏。 现在自己只是说了一句话,四哥就找上门来,三嫂算计顾沐云却一声不吭。 顾檀亦真是无语至极,他压下声音道:“你可知道,正月里西院不再提你三嫂那事,是砚山赔出一百两银子才算平歇。” 顾婉玲听赔一百两银子,顿时吓一跳:“那事都没有成,西院的人也敢收?” 她已经听三嫂诉苦过说过那事。 若是米氏那废物弟弟真把西院丫头睡了还好,可连顾沐云的手都没有摸到,三嫂还被打了,回来躺半月。 现在听到三哥是赔出百两银子才放平,内心顿时焦急起来,自己一两银子也不能拿。 顾檀亦还没有开口说话,两人所在的房间突然被人推开,妹夫许承义一脸寒霜的站在门口,他对兄妹俩看一眼,压住怒火道:“顾婉玲,你又给家里惹麻烦了!” 此时有四哥在,顾婉玲也不怕许承义敢对自己无礼,扬脸道:“我惹什么麻烦了,就是说了一句实话。 有那么多人要看病,他们当郎中说是义诊挣好名声,还拖拖拉拉不负责。” 许承义之前守着生意,不知道义诊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四舅哥的特意找来,还背着自己说话显然不是小事。 无论大事还是小事,对他这个商人来说都是凭空而来的祸。 只是顾檀亦在,他这个商人能忍住,鼻子里哼一声,转身出门,他要先去找人打听义诊时发生了什么。 见丈夫不敢多说就走了,顾婉玲瞬间就得意起来,对顾檀亦道:“四哥,你既然现在觉得自己对不起西院的人,那就把那丫头送到沈县令房里当妾,哪怕随便找一个同僚也行,能伺候官老爷算抬举她了。” 顾婉玲说得眉飞色舞。 顾檀亦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的小妹。 心里只感叹,同是顾家女儿,这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样大呢。 砚山已经说过,顾沐云的婚事别插手,除非想结下死仇。 随便把人送去当小妾,他都不敢这样想,顾婉玲怎么就敢想,难怪妹夫每每提起家事就要生气。 顾檀亦压下心里烦躁,耐着性子教自己的妹妹:“顾沐云就是一头狼崽子,既然一开始没有打压住,现在唯一的法子是哄着养熟点,让她不再咬人。 你顾婉玲把她送去当妾,送给县令,送给同僚不是抬举,那是落井下石、放虎归山。 不仅你四哥丢了脸面,她以后还必定要报复我。” 顾婉玲有些茫然,她不懂伺候官老爷有什么不好,只要讨好男人,就连正妻都敢顶撞。 难道非得穿着难看的男装,混在男人堆里抛头露面才满意。 不过既然顾沐云自贱不能当妾,西院其他几个女儿也可以呀,那就当赔偿了。 第210章 心法秘籍 顾婉玲的想法只是想法,顾檀亦警告道:“你要想好好过日子,就别再对娘家事插手,更别对西院再起心思。 砚山才刚刚当上族长,三房五房心里不服,一心想把族田捏在手中,往年的账本到现在还没有算清,他们巴不得大房再跟西院翻脸。 如今西院在关口镇也有些人脉,再起仇怨,就是让砚山难为。 还有你家里。 你要是再惹麻烦,承义跟你关系越发疏远,岂不是成全了温氏,这点道理你是一点不懂。 你们夫妻一吵就是十年,你的孩子他们该怎么想。” 顾檀亦耐心教这个为自己曾经犯下错误的妹妹。 想到自家儿女,想想到刚才怒气冲冲的丈夫,顾婉玲沉默了。 不过在顾檀亦要出门时才道:“我本来也不知道西院顾沐云要义诊,是五房的人告诉我的,还说……要砚山替我出口气。” 顾檀亦猛然停脚,回身用手指着顾婉玲道:“你真是要气死我了!连谁是外人、谁是仇人都不知道,砚山有你这个小姑真是冤孽!” 说完,一拂袖,连饭都没有吃就走了。 见四哥发怒,顾婉玲心里忐忑,自己好像是真的闯祸。 不行,还是去三嫂家问问,正月时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五老太爷为什么要害自己。 ………… 义诊结束回到关口镇,顾沐云就忙起来。 除去医馆每天的患者,还有就是马大夫按约定来了。 对这个教自己点穴疗法的师傅,顾沐云很尊重。 翠青年纪小,做些小菜还行,要做酒宴就差点,顾沐云请花堂嫂回来做了一桌酒菜,又邀来牟老郎中和严风舟、赵平在金针堂吃了一顿。 马大夫喝得醉醺醺,对牟老郎中夸口:“牟老弟,你这个徒弟懂事又大气,天赋聪明。” 牟老郎中哈哈笑:“既然你都这样说了,不如把你的点穴功夫多教些,难道还想带到棺木里去。” 马大夫会用点穴疗法,自然会一身武艺,他也看出顾沐云练过基础心法。 可这种事不能轻易教。 武术是杀人技,要想学,天赋心性缺一不可,还有待观察。 马大夫打了个酒嗝,笑着说道:“这点穴手艺可是我家祖传的,不过我看沐云这孩子确实是个学医的料。但是这武功嘛,还是要看他的悟性和努力程度。” 牟老郎中点点头,表示赞同。他知道马大夫对于传授武艺一向谨慎,不会轻易收徒。 不过两人对义诊时顾沐云两次处理很满意。 郎中就得这样,心有慈念,手有乾坤。 该硬气就得硬气,下手不留情。 该仁慈就仁慈,义诊施药尽心尽力不马虎。 马大夫是来看解剖图的,现在大图在杏林堂,他就在杏林堂住下。 顾沐云每天结束自己这边的坐诊就去给他讲课,从人有多少骨头说到几条神经。 马大夫听得入迷。 以前顾沐云绘图时也给赵平讲过,但没有现在细致,于是赵平也跟着一起听。 马大夫对神经特别感兴趣:“这是肉里长着的?” 顾沐云点头:“大的神经肉眼就能看见。” 赵平在旁边沉思:“神经可以看得见,你怎么没有说经络。经络应该也可以看见的吧?” 顾沐云摇头:“经络是看不见的。” 马大夫和赵平都惊讶了,扎针施灸推拿按摩,说的都是经络,怎么能看不见呢? 顾沐云道:“因为经络就是人体气血运行的通道,所以我们扎针说的都是气至,说的都是感觉。 而这气只存在活人身体,要是解剖开,那气就散了,自然看不见。” 马大夫听得连连点头,意味深长道:“点穴疗法不仅让气血激荡,还可以阻拦气血运行,这解剖图值得深究。” 马大夫来的第三天,刘嫂子也带着环儿来了关口镇,她愿意在杏林堂当浆洗妇,直到女儿的病好转再走。 她可来得太是时候了,于是马大夫一边学解剖,一边给环儿治疗,也教顾沐云更多的点穴疗法。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十天过去。 这段时间里,顾沐云把解剖图又画了一套送给马大夫,包括内脏、骨骼、肌肉图。 虽然她手绘图无法跟现代印刷相比,细节处不行,但该有的大部分有,让马大夫他们大开眼界,收藏起来当传家宝使用。 这天,顾沐云像往常一样刚忙完自己的医馆,正想往杏林堂来。 马大夫却先来了。 在金针堂后院,马大夫拿出一本泛黄的册子说:“这是我早年无意寻来的点穴秘籍,多年没有遇到合适的传人,今天我就把它交给你。” 顾沐云现在已经不再懵懵懂懂无知,一见这泛黄的册子,立即双膝跪下:“马师父!” 其实马大夫已经教过自己心法,但交给自己这种仪式感的册子是认可和信任。 马大夫伸手将顾沐云扶起:“我虽然教你功夫,你也教会我不少东西,我们算忘年之交,亦师亦友,不用这样客气。” 他现在已经年过半百,常年游走各地,一边行医,一边猎奇。 人体解剖图他以前看过,但精细处完全无法跟顾姑娘的图相比,现在他也要拿点真东西出来了。 顾沐云却道:“我能拿出来的只是一些皮毛知识,并无大用,马师父教我的却是绝技。” 马大夫脸上露出欣慰笑容:“你要记住,点穴功夫太过厉害,不能随意使用,你要练习必须要有医德。 另外这里面的心法也要认真修炼,你之前那套心法不全,修炼过久有伤身心,好在你才入门,现在改变还来得及。” 顾沐云感激接过秘籍,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自己以前的心法有缺陷,虽然第一页没有写“修炼此功,必先自宫”,但也差不多,在情感问题有碍。 所以顾廷柏不愿意把心法传给原身,自己也不好传给水萍她们。 不婚不育虽然是自己的选择,但说得再多,也是心法缺陷有后遗症。 现在有更好的版本,给顾家孩子修炼再无后患,只这一条,西院的路就可以走得更远了。 马大夫把心法手册交给顾沐云,就准备离开关口镇。 他下月又要去周边县府当游医。 “沐云,你在孝泉县里的亲戚,是不是还给你使绊子?”临走前,马大夫问道。 第211章 许承义道歉 顾沐云不愿意这些琐事牵扯到旁人,尤其是刚刚才拜师,赶紧道:“这些都是小事,马师父不用放在心里,许家已经说过不会再生事,我也不担心他反悔。” 马大夫点点头:“许家那小子在城里当东家,既然能当着你的面说会管住家人,那就得守信,要是敢出尔反尔……” 他呵呵两声,接着道:“我这个游医没什么本事,但这种欺凌晚辈的事还是可以处理一下。” 顾沐云笑起来,马大夫是侠医,性情中人,这是牟老郎中说的原话。 几天前,在顾砚山的陪同下,一个叫许承义,自称是顾婉玲丈夫的人带着礼物到金针堂,要替顾婉玲赔礼道歉。 这人很聪明,没有说他是小姑父,只说是许家人。 当然,顾沐云也不会认姑父,只是这样一来,倒是和气了。 许承义心里也是苦。 在义诊结束的当天,他听到顾檀亦跟顾婉玲谈话,知道家里人闯祸。 他就赶紧找人打听义诊时发生了什么事,谁知才一提,立即听到不少话,句句不离顾郎中,也是义诊时唯一的女郎中。 什么有人在义诊时挑拨是非,惹得那个混混吴爷胡说八道,于是女郎中“拎着”吴爷上公堂。 为什么说“拎”,当然是捏着耳朵。 还有顾郎中用一张纸治好妇人抽搐,抓住讹钱的龙十三。 弄得半城医馆郎中上公堂,于是沈县令一天两次开堂审案,跟这个顾郎中都快成熟人了。 这些话听得许承义心跳加速,别人没有说明挑拨是非之人是谁,他却是知道的,否则四舅哥不会找上门来。 还有那半城医馆都在感谢顾姑娘,都说同行是冤家,偏偏顾姑娘不招人恨。 许承义越听脸越黑,许家虽然是杂货铺,但医馆药房用的笔墨,还有包药的桑纸也是一笔生意。 孝泉县的医馆大小十几家,郎中几十个,说起大家都彼此熟稔。 其中有家医馆,更是跟许承义多年相交。 一旦让众人知道是顾家的小姑在给自己侄女添乱,那还有什么脸面见人,恐怕出门都得走下水沟。 知道详情的许承义暴跳如雷,现在四舅哥都要跟西院打好关系,把西院的孩子送进县衙,就自己那个蠢妇还不知道错处。 他回家忍不住又跟顾婉玲大吵一架。 商户人家有一个讲究就是和气生财,顾婉玲惹下的麻烦他还得来收拾烂摊,也拉个人情,所以许承义急忙来关口镇。 当着顾沐云的面,许承义先是放下姑父身份搞好气氛,这才解释义诊时顾婉玲误会。 说当时顾婉玲是没有认出自家人,情绪激动了些,所以才惹麻烦,并不是故意为难顾沐云。 希望顾沐云能谅解小姑,以后两家多走动。 不愧是生意人,许承义把话说得乖巧,一席话就想把东西两院的结解开。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许承义态度极好,一般人还真不好应付。 但顾沐云没有受礼,也没有答应原谅顾婉玲,只说了一句:“都是小事已经过去,以后不提,我也不放在心上。 那些无知者跟街边小狗差不多,有点动静都会跟着跑一阵叫几声,没人会跟狗计较对错。 至于道歉,她该在我爹灵前跪地磕头道歉,我这个女儿无法替父作主,许大官人更不能作主。” 顾婉玲的挑衅在顾沐云这里如同狗叫,身为丈夫的许承义当场就下不了台,脸憋成猪肝色。 还有道歉这话,顾沐云要顾婉玲去灵前请罪,要不然就这样大家别提,反正不会随便敷衍了事。 她一个女儿不能作主,连姑父都不好自称的许承义就更是说不上话了。 许承义尴尬,好在有顾砚山在旁边和稀泥扯些闲话。 冤有头债有主,顾沐云也不愿意无故得罪许承义。 她就说这事跟许大官人无关,是顾家不团结惹笑话,许承义这才捡回颜面离开。 马大夫在关口镇待十天,通过杏林堂的人,已经知道顾家西院和东院的纠纷,更知道义诊时发生的事。 他对顾婉玲的行为是很不满,所以才问是不是要收拾许家一下,但见顾沐云不想再去搅和屎盆子,也就此作罢。 ……………… 西院的房子已经在一点一点兴建中,金水死里逃生一场,身体亏虚得厉害,还需要休养着干不了重活,一直在金针堂做事。 他突然跟顾沐云商量,想收购艾草。 端午前后正是一年中艾草的最好采收季节。 做艾条这事,以前顾长水就提过,因为当时错过季节,艾草也无处安放就不了了之。 现在金水重新提起,他还说到弟弟银水。 因为当初庆鹤酒楼赔偿一百两银子,就说过金水银水不能在关口镇其他酒楼上工。 现在金水在学医,顾长水去了县衙,银水却在家待着。 虽然修房也是正事大事,却不是长久的职业。 “小姑,我想今年就收药材,正好等明年新房修建好,艾草也存放满一年,可以做一些简单的艾灸,以后一年一年的存,三年后银水做艾条。” 金水对顾沐云说出自己的规划,他和水萍、水荷开医馆,以后就让弟弟银水筹备药材。 顾沐云觉得可行,不过还是问了一句:“你给你爷奶父母说过没有?” 金水笑道:“我做的是正事,只要小姑你觉得好,爹娘他们肯定不会反对的,再说银钱也够。” “我那有一百两银子,我想先花钱买草药,房子修好就这样用,不置办家具。” 金水把他的安排仔细说了。 西院以前是被东院卡脖子,不仅不许拆建,还每年要花几两银子翻新,所以房屋拥挤,实际上也存有十几两银子修房。 现在金水有酒楼赔偿的一百两银子,修房的钱就越发宽松,就连置办家具的银子都有。 但金水想把钱抽出去买草药,为以后的生活做准备。 他想得这样周全,顾沐云自然是支持的,一些细节处还需要问:“你爹和爷现在要修房,没人手帮忙收药材怎么办?” 金水道:“我想让白姑父他们帮忙收,趁着二爷爷也在青木村,收好就屯在村里。还有我舅舅他们也可以帮忙收。” 完全没有问题,青木村有三个姑父,这点小忙可以帮。 到了晚上西院的人收工回来,顾沐云就跟大伯父和几个堂哥说了这事。 第212章 选择 西院几家人现在很忙,而且是分成几处各忙各的。 西院修房的自然修房,在顾沐云的支持下,金水的想法得到同意。 于是写了一封信托人送去青木村。 收艾草是很简单的事情,大家都认识艾草,知道好坏。 青木村本来就是一个小街子,周围全是村子,白里正要收草药也容易。 没几天,青木村那边就带来回信。 白姐夫说,这事白礼年接下了,收下的药也在他家放着。 顾沐云觉得这是情理之中,有顾二伯这个岳父在,白礼年自然要勤快点,表现得好一些弥补以前的过错。 山林墓园也进展顺利,一切都往好里建。 顾沐云心里嘀咕:一百两银子修坟头,能不好吗? 不过这钱得花,东院大房赔偿金本来就应该给顾廷柏夫妻修坟。 白姐夫回信中还特意提了一句,小昭姐妹都已经进学堂,过得很好。 从年前回到关口镇,顾沐云就惦记这些事情。 自己扒了三姐夫家的灶台,治好李婆子瘫痪,很好奇后续是怎样的。 只可惜白家一点消息都不透,现在顾二伯写信也不提一句,都快把自己钓成翘嘴了。 要不是自己脱不了身,一定要亲自再去一次青木村,看三堂姐夫妻又在演什么情景剧。 现在看来,应该是过得好了,至少姐妹三个能进学堂,家里也无法苛责。 顾沐云这段时间真的无法脱身,从马师傅来过后,又是许承义来,孝泉县的郎中陆陆续续也来了。 他们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风声,都跑来杏林堂看解剖图。 还有几人是因为义诊时刺青男人讹病来的,顾沐云那法子简单有效,他们想交流经验。 这一个多月来,杏林堂几乎隔上三五天就有一次茶话晚会,七八个郎中坐在一起高谈阔论。 重头戏当然还是解剖图,顾沐云这个主事人少不得要讲一遍又一遍,很是热闹。 等到散场,赵平就再送她和翠青回金针堂。 现在两人已经很熟悉了,平时总要说几句,可今天却有些沉默。 夜风微凉,小街空荡,赵平和顾沐云顺着街道拾阶而上。 一路无话,直到走到医馆门口,赵平才开口:“顾师妹,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顾沐云疑惑地看向他:“但说无妨。” 赵平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顾师妹,你每日在此辛苦授课,我着实感激。 只是,你一个女子,终日与男子为伴,怕是会引来不少风言风语。虽说清者自清,但人言可畏,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 顾沐云听了,微微一笑,“赵师兄多虑了。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别人说闲话。 而且,我相信真正了解我的人,自然不会听信那些谣言。” 赵平点点头:“我自然是相信师妹,只是、只是……” 他好像有话说不出来,焦躁不安。 此时已经走到金针堂外,顾沐云对翠青示意,让她先回去。 翠青对赵平皱皱鼻子,抱着一件夹衣转身跑进院门,立即跟在前堂搓艾柱的水萍水荷还有金水几人嘀嘀咕咕。 等翠青走了,顾沐云才道:“赵师兄,你是听到什么不好的话了?” 赵平面色涨红,双手慌乱地连连摆动着,口中急切解释道:“不不不,顾师妹,我的意思并不是现在已经有人这么说,而是担心日后可能会有闲言碎语传出来。 所以……所以我想着,如果能够娶你为妻,那便不会再有任何人敢胡乱嚼舌根!” 听到这话,顾沐云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愕地望着赵平,完全没有预料到他竟会如此直白地表达出这般心意来。 一时间,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而赵平看到顾沐云沉默不语,心中不由得一阵慌乱,生怕自己刚刚的唐突之举惹得师妹不悦。 于是他连忙又开口补充道:“顾师妹,请相信我,我说这些绝非一时冲动。 虽然此事确实有些突然,但我心却是千真万确,而且我知道你有心于医道,以后一直会开医馆行医看诊。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阻拦,我心甘情愿与你一同钻研医理。 倘若你今天应允,明天一早,我就请师傅亲自向你家提亲!” 顾沐云明白自己与杏林堂关系密切,特别是最近这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和赵平待在一起,自然会让人多想。 尽管严风舟等人没有明言,但从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她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意味。 肖永福则更是直接,时不时地暗示说反正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 大伯母这些西院的人都住在金针堂,全部见到赵平在这里来来去去。 虽然嘴巴不说,可表情眼神跟严风舟他们一样,花堂嫂甚至还说漏过嘴,夸赵平医术好人也和气。 顾沐云历经两世,却还是头一次遭遇如此直白的表白和提亲之事。 即便她一直认为自己心如止水、堪比灭绝师太,此时此刻也不禁感到一阵羞涩,脸颊瞬间泛起红晕。 她低头回避赵平的目光,手却下意识抚摸腕上的合香珠,心里快速思虑该怎么办。 赵平是一个好人,甚至是所有人都觉得非常好的结婚对象,可顾沐云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尤其是以这种理由求婚:只为担心别人说是非! 而且对于婚姻,顾沐云更没有信心。 在现代时,世人眼里严重毛病是打游戏、熬夜睡懒觉加吃外卖,属于不可原谅。 而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出轨劈腿的夫妻关系是轻微家庭矛盾,熬熬就过去了。 况且如今所处的婚嫁环境比现代还不如,青楼妾室小三都是合法的,离婚是特别难的。 可事有两面,人生路上找一个聊的来的,莫过于人生最大的幸事。 一辈子不长不短,若是有个伴,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都值得人一辈子去回味。 这事不好回答。 顾沐云思考很久,赵平一直默默等着。 最后顾沐云稳住心神才抬头,认真道:“赵师兄,说实话我对你也有好感,但一直当同门师兄。 而且我现在守孝不谈婚事,以后的事更难说定,我给不了答案,赵师兄还是另寻良配吧!” 顾沐云感觉自己说得像一个绿茶。 可赵平听着却心中一喜,连忙道:“婚姻之事,事关重大,师妹要守孝,我会等你。 我们多相处一段时间,以后再做决定不迟。” 说完,也不等顾沐云怎么回答,他转身蹦跳着跑了。 顾沐云有些傻眼,这是哪跟哪,自己好像没答应吧。 第213章 腰臀冷痛症 原本打算考虑一下,可才第二天顾沐云就后悔了。 自己虽然对赵平没有厌恶感,但也没有心动,同事同学,直接谈婚嫁实在不行,得说明白不能耽误别人。 只是赵平说了这话之后就出门去了,不在杏林堂,说是去药农那里检查药材生长情况,得半月才回来。 她又担心花堂嫂等看出端倪,很是苦恼。 于是顾沐云也没有再去杏林堂,每天研究牟老郎中送自己的医案,还有马师父送的点穴功夫,这也需要心思每日练习。 没让顾沐云揪心多久,顾二伯回来了,她也抛开这事不想。 因为要收艾草,又挂心家里,哪怕送了书信,顾二伯还是特意回来了一趟。 顾沐云了解到坟园还需要一个月就完工,到那时西院的地基也打得差不多,正好修主体结构。 顾二伯笑着道:“现在你二姐夫和三姐夫在帮忙收艾草,他们倒是细心。 你二姐夫踏实,他去其他地方卖豆腐顺带收草,有些人用艾草换豆腐也答应,他的生意也跟着好些。” 这倒是意外收获,顾沐云也很惊讶:“二姐夫忙得过来吗?二姐也得去。” 顾二伯摇头:“不用,你二姐就在家磨豆子,有她家老大跟着做事。” 他在青木村待了一个月,算是第一次真正看见两个女儿的生活。 二女儿以前每天忙得团团转,在家做豆腐,还得跟着出门卖豆腐,现在孩子大些,她总算能在家。 三女儿……一想起三女儿的婆婆白婆子,顾二伯就微微皱眉。 自己刚去第一天,那女人就在自己面前抱怨四丫头故意折腾人,打她的脸,还挖了自家锅灶。 但从村里其他人口中,顾二伯听到的是顾姑娘是神医,才来两天就治好白婆子瘫病,就连吵吵闹闹的一家人都和气起来。 女儿能过得好,以前的事也就过去了。 顾二伯真是特别开心:“四丫头,青木村的人还说什么时候你再去,他们要找你看病。” 顾沐云轻笑,看来自己的医术还真不错,上医治未病,更是感情导师。 说起感情,顾沐云就有些烦躁了,心里有事说不得。 顾二伯刚离开,石上居的东家许船商在老仆陪同下来了。 他是来收房租的。 转眼之间,顾沐云回关口镇租房就快满一年。 许船东是个微胖老者,之前顾沐云拜师牟老郎中时见过,此时算是第二次见面。 顾沐云请他上座,然后就拿出第二年的租金。 许船东让老仆收下租金,笑着道:“顾姑娘,老夫很满意你租房,打理得非常好。” 他已经仔细地查看了石上居的房子和院子,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与一年前那冷冷清清、门可罗雀的景象截然不同,如今这里简直就像是换了一座宅子。 走进院内,只见每一间房间里都住有人,从里到外都弥漫着浓浓的人气。 看到这样的场景,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这一年来的生意会如此顺风顺水,事事如意。 “运气啊运气,我做船运这一行,可不就得靠着运气嘛!”他喃喃自语道。 眼前这旺盛的人气,不正是最好的压舱之物吗? 有它存在,就算想要不顺心都很难呐! 想到此处,许船东的脸上情不自禁地带上笑容,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哈哈笑着道:“顾姑娘,你还帮我调理一下身体,老夫是房东,也是病患。” 顾沐云没有多说,直接请许船东坐下。 先为其把脉,入手眉头就是一皱,舌淡苔薄白,脉沉细。 她如今修炼过心法,对气息脉络越发敏感:“许老爷这身体……寒湿很重啊!” 许船东点头:“老夫是船上讨生之人,年轻时风来雨去都在水里,寒湿自是重的,每年都在你师父那里吃上几贴汤药才好。” 这也是职业病了。 顾沐云继续诊病,许船东对自己身体的情况也不瞒着:“说来我这毛病也不大,也不怕你顾郎中笑话,我其他没有病,就是腰和屁股冷,冷得像坐在水里,每年你师父用药就要好一些,可第二年冬天又冷。” 许船东说起来自己的老毛病也是叹息。 牟老郎中的药喝过就松缓,但第二年又照旧。 用牟老郎中的话说,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阳气不足,这才寒湿重。 顾沐云听得耳熟,突然想起自己在现代曾经听过的一个病例,还在中医间讨论过。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搬运工,因为时常一身汗出,衣服穿干。 腰部感受寒湿,也是腰臀部冷痛,裤带以下,裤裆以上部位随时凉嗖嗖的,好像无物覆盖。 腰部沉重,每次上厕所都要双手按住腰臀部才能起身。 夜里躺床上,腰臀部如卧冰,必须用热水袋或者电热毯烘烤才行。 西医诊断为臀上皮神经炎,用封闭治疗后,时休时作,最后是做臀上皮神经切断术处理的。 其实就是许船东这样的情况,寒湿为病因。 通俗一点,就是天上没有太阳,地上就要结冰,切断神经只是掩耳盗铃。 顾沐云道:“许老爷,我师父的治疗法子是对症的,你这是寒湿过重,平时可以多做艾灸,再喝我师父的药。” 许船东点头:“我平时有做艾灸,我病了这些年,只有牟郎中的药才能治。 现在你是他徒弟,医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不定会有奇效。” 这是想让顾沐云给他扎针开药。 顾沐云点头:“那就试试。”换成以前她不敢开方,现在她已经心里有底。 《金匮要略》所言:“身劳汗出,衣里冷湿,久久得之。” 方用甘姜苓术汤加味:炙甘草、炮姜、茯苓、白术、熟附子川断 (资料来源,徐永红.甘姜苓术汤的临床运用心得.江西中医药’2001,32) 等顾沐云开出药方,许船东笑纳入怀才道:“有劳姑娘了。这一年石上居变化甚大,还感谢姑娘广纳善源缘。” 说罢,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顾沐云:“这是石上居后面那块空地的地契,老夫送给姑娘。” 顾沐云惊讶道:“这如何使得?” 许船东摆摆手:“我在镇上也无其他产业,留着无用。 那块地虽不大,却也能再建几间房。姑娘若是不嫌麻烦,尽管拿去用便是。” 石上居是主居不能送人,但后面一块不值钱的荒地还是可以送人的。 顾沐云感激不已,连声道谢,许船东哈哈大笑,起身离去。 待他走后,顾沐云看着手中的地契,心中感叹。 许船东还真是大方,自己交房租十二两,这地契也应该值十两,这宅子算是免费住了。 第214章 江荆来人 当天,大伯母他们就知道了许船东送地契的事。 大家都很是意外又是惊喜。 大伯父看着地契笑道:“这地在山腰坳处,只要修整一下,能修三间大房,旁边还能有厢房。” 西院现在修房,大伯父自然就想到修房安家。 大伯母点头:“四丫头以后是得修一个院子。” 她也认同,老三夫妻不在了,以后四丫头就在关口镇定下来,这里有家人。 有地契,顾沐云顿时有了精神,她没有想在这修房安家。 看看旁边坐着的三个堂嫂,顾沐云对金水道:“你把药草收好,等明年需要捣绒,就在那片地上盖一个工坊,也免得在院里弄得灰尘四扬的。” 金水惊讶道:“小姑,那地是你的。” 顾沐云当着大家的面道:“我把地皮租给你,你每年给租金。” 金水却摇头:“如果盖房子捣绒,就不能是租金,得给小姑分成才是。” 他在酒楼一心想的都是挣钱,听那些船商喝酒时谈什么入股分成,也有跟着问过,生意怎么安排心里有数。 顾沐云自然不勉强,分成和租金都一样,金水有这个心就行。 二堂嫂不出声,只重重点了一下头。 四妹已经给了金水兄弟俩一间房,不能再要其他东西。 就在大家筹划着以后生活时,突然顾长水赶夜路回来了。 他现在跟着县令是难得回来的,大家一阵欢喜,问东问西。 在知道还没有吃饭,花堂嫂赶紧去厨房。 顾长水应付过大家后,好不容易才抽出身,悄悄告诉顾沐云:“小姑,江荆府那边有人在打听三爷爷。” 顾沐云一惊,忙问道:“是什么人在打听,你又是从哪里来的消息?” 顾长水摇了摇头:“这话是顾檀亦四老爷说的,他让我回来说一声,问三爷爷是否还有其他事。 那边只听说好像是江荆府的权贵之人,但具体身份却不得而知。” 顾沐云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难道是瘟疫之事引来了麻烦? 想起顾廷柏送来的书信,里面说那瘟疫起时有贵人出现,要自己赶紧避祸回乡。 信里是这样说,但也没有写明具体是什么贵人:“你三爷爷他们是尚医局派遣走的,一直没有再回来过,没有留什么话。” 顾长水皱皱眉头道:“小姑,还有小陆子,他是从弥鹿镇出来的。” 小陆子是顾廷柏救治的孤儿,西院的人都知道。 这一次,顾沐云严肃起来:“沈县令那里可有什么话?” 相比起顾檀亦,顾沐云还想问沈知秋的反应,这是一个外人,他会说真话。 顾长水道:“沈县令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三爷爷的事。 但我在他书房里看见一份公文,是江津府来的。” 这一下,顾沐云心里也没有底了。 沈知秋是一个不愿意多操心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有什么大事,他不会多动,但有公文就不好说。 想起刚才顾长水小陆子,顾沐云敢肯定,从小陆子把信交给自己,也只有自己一人看过,没有再落入第三人之手。 不行,自己还是得去见见顾檀亦,问清楚究竟是什么人在打听,这事对自己是好是坏。 另外江津府那边尚医局的几个叔伯,也没有送信过来。 “长水,明天一早,我跟你回县里走一趟。” 顾长水点头:“好的,我今天晚上去西院看看,晚上就跟爹他们挤窝棚。” 他心里惦记着西院的房子。 现在西院还是乱七八糟的工地,他爹顾一石几人在那里搭窝棚住,他索性去住一夜。 于是,顾沐云告诉金水、水萍自己要进城,什么时候回来不确定。 反正自己走后,医馆只做刮痧、拔罐和艾灸,金水兄妹俩能做下来。 见顾沐云突然要进城,大伯母和伯父问是什么事,顾沐云没有隐瞒,向他们说明可能是在查瘟疫之事,现在开始追责了。 一听是这个,两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三弟夫妻平白搭上两条命,现在还要追查。 大伯母抹着眼泪嘱咐顾沐云万事小心,跟人好好说明白,别起争执,活命要紧。 顾大伯忧心忡忡:“要是真的要牵连到你,我去跪下求大房顾檀亦帮忙都愿意,你可是老三的独苗,不能再出事。” 顾沐云安慰二老:“大伯,伯母,我知道分寸,爹娘的事能查清楚也好,不能让爹死得不明不白。” 话虽然这样说,顾沐云还是先看看,这问责事小,她更怕被人灭口。 第二天清晨,顾沐云和顾长水早早起床,动身前往县城。 这一次她没有带翠青,要是真有什么意外,翠青一个小婢女在身边反而碍事,只把牟老郎中送的一套针带在身上。 一路上,顾沐云这才对顾长水说了弥鹿镇可能发生的事,推测可能是什么贵人。 在县令书房待半年,听的见的多了,顾长水已经不是码头扛麻袋的小子。 他听到可能有“贵人”,顿时严肃起来:“小姑,三爷爷他们的死会不会……”他不敢说。 顾沐云点头:“是的,所以我回来一是扶灵返乡,也是避祸。” 顾长水沉着脸,两人悄悄把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以及如何应对商量了一遍,决定等抵达县衙,先去找沈知秋了解情况。 有顾长水在县衙当差,又有自己一天两上公堂的履历,顾沐云很快就见到沈知秋。 只不过不是在办公室,而是在沈县令的后衙廊亭。 没有穿官服的沈知秋又如同那晚夜市所见的普通模样,晃眼间泯然于众人。 只不过今天他身边有一个二十六七左右,相貌平平,但染了丹蔻的婢女在倒茶。 私下见面不用行跪拜大礼,顾沐云依然拱手作揖。 沈知秋微微皱眉:“不用多礼!” 说完直接在椅子上坐了,没有给顾沐云看座的意思。 旁边婢女把茶盏放在几上,顾沐云自然是没有的。 沈知秋端茶呷了一口,淡然道:“顾姑娘今日是何事,不会又有案子要审吧?” 顾沐云站在下方,诚恳道:“民女此次前来,是有事麻烦县尊!” 沈知秋放下茶盏,示意那婢女拿来一个方凳给顾沐云:“你有何事就说吧!” 顾沐云先是谢座,这才道:“不瞒县尊,昨天顾长水告诉我,说江荆府有人在询问民女亡父的情况,所以特意来问一下是否是真。” 听到“江荆府”三字,沈知秋的眸子微微一凝,面上却不动声色,依然是一副憨然模样。 第215章 朝廷风波 沈知秋听着顾沐云的要求,手无意识摩挲着茶盖,淡定道:“是顾柬书说的吧!他在打理江荆府公文。 既然递了消息给你,自然是有这事,他没有给你说是为什么?” 顾沐云腰背一下挺直,紧张道:“没有,只说了有人在查询。” 沈知秋放开茶盖,随意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尚医局在查一年前那场瘟疫,你父是当时的郎中,所以才这样一问,也是看家眷过得是否好。” 顾沐云不会相信这样简单,但见沈知秋不愿意多说,只能道:“如此,民女便放心了。” 沈知秋端起茶杯,轻轻吹去表面的热气,小抿了一口:“不过,此事虽无大碍,但若有人借此生事,恐怕也会有些麻烦。你父亲可有什么书信留下?” “父亲去弥鹿镇时走得匆忙,没有留下书信。”顾沐云道。 沈知秋点了点头:“嗯,若是有什么麻烦处,可来寻我。” “多谢。”顾沐云再次道谢后,便转身离去。” 顾沐云离开后,沈知秋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色,心中若有所思。 他虽然只上任两年,但一年前的那场瘟疫之事也是知道的。 当时死了几十人,最蹊跷的还是尚医局郎中却在此时死了四个。 如今尚医局重新调查此事,想必其中定有隐情。 而且…… 沈知秋想起公文里提到了的平崇伯,顿时眉头紧锁。 一年之前,那场瘟疫来得突然,而其发作之地,恰恰就是太子府门人从外地办完事务返回京城的必经要道。 就在那一天,太子的人马风尘仆仆地抵达了弥鹿镇。 然而谁都没有料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正在等待着他们。 当地毫无征兆地爆发了凶猛的瘟疫,跟太子的人住一家客栈的住客里,竟然有两名相继染病身亡。 当地官府当机立断,下令封锁全镇,禁止任何人进出。 太子的人已经出镇也被拦回去,度日如年地苦苦等待。 足足过去两个月,疫情终于得到了控制,他们才踏上返京的路途。 可就在他们被困的这段时间里,京城早已风云变幻、暗流汹涌。 突然一份太子贩卖私盐的证据被人呈递到了皇上眼前。 尚未能分辨出事情的真伪,甚至连太子呈上的辩书都未曾聆听。 龙颜大怒,皇上当即下达旨意,夺了太子协助处理政务以及参与朝中议事的权力,并禁足东宫。 与此同时,皇上任命三皇子暂时代理朝政之事。 朝堂之上的权谋斗争犹如惊涛骇浪,哪怕只是泛起一丝细微的波澜,对于那些普通百姓而言,都可能意味着灭顶之灾,瞬间被拍成齑粉,灰飞烟灭。 如今,太子派遣手下前来调查此事,究竟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沈知秋想到准岳父送来的信,要自己韬光养晦,先在僻静小县待几年,等风头过去再升迁或平迁。 可现在自己辖下的顾沐云却被尚医局调查。 好好一个医术精湛的郎中,真希望她能够在这场风波中安然无恙,切莫被牵连其中,遭受无妄之灾。 刚才一直默默站立旁边的婢女开口:“公子,你怎么没说过顾郎中是一个姑娘?” 沈知秋收起心思,有些诧异道:“我没有说过吗?上次义诊时就是她让你公子我两次上堂,一碗银耳羹还分两次才喝完。” 婢女噗嗤笑起来,坐在刚才端给顾沐云的方凳子:“原来是她呀!” 一天两次升堂,喜欢清静的公子很是气恼,碎碎念着:搅事精。 她以为那个郎中是个脾气暴躁的,遇上不顺心就上堂,没想到是个女郎中。 “公子,这个女郎中是什么事?看她好像有点着急。” “哼,我看没什么着急的!” 两人像老夫老妻一样,相对坐着喝茶聊天。 再说顾沐云刚出后衙,就看见甬道口不远处的顾檀亦,没有看见顾长水。 在路上,顾沐云跟顾长水已经谈过,这时候也不需要他在,关键还得看顾檀亦知道些什么。 因为这人脸色很不好。 顾沐云微微迟疑一下,举步走过去,喊了一声:“四伯!” 这是她回到关口镇后,第一次喊伯父。 顾檀亦面色阴沉:“你现在终于肯喊我伯父了。” 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气。 顾沐云轻笑起来:“四伯,你说我不找你,应该去找谁?当年,可是你们逼走我爹去当郎中的。” 她也开始耍赖,如果真是有大事,顾檀亦才是最害怕的。 这个时代只要牵扯贵人,动不动就是牵连九族。 西院都是一些苦力劳工,什么时候都是凭体力吃饭,就是倾家荡产,风波影响不大。 顾檀亦就不同了,他这个顾家风头最大的官员,首当其冲就要倒霉。 还有东院那些店铺和顾家在书院念书的孩子也要受牵连。 反正现在大家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果然,顾檀亦脸更黑了:“是我让他去弥鹿镇的吗?” 顾沐云依然满脸笑容:“是你们逼走我爹去当郎中的。” “放屁,是他自己去当郎中的。” 顾檀亦已经不管自己这个伯父的脸面尊严了,对着小辈也说脏话。 顾沐云收起笑,直直盯着顾檀亦,一字不改道:“是你们逼走我爹当郎中的。 我已经见过沈县令,县令也知道这事,要是我被人抓走,我什么都不说,就说你们东院也在其中。” 这话说得不仅是春秋,就连战国都出来了。 “你这个混账东西!是要让整个顾家都折在里面不成?”顾檀亦扬手欲打。 顾沐云脸一仰:“你帮我就是帮顾家,你害我就是害顾家。” 顾檀亦怒不可遏,可现在身处县衙中,他也无法对顾沐云做什么。 若是打了她,以后真胡说八道,自己顾家几房人就填坑了。 顾檀亦发现跟顾沐云这样的流氓斗气没有用,还是赶快解决问题为重。 他抚着胸口,仰天喘息几下才道:“你跟我来,把你爹的事说清楚。” 说完转身朝衙门外走去。 顾沐云抿抿唇,跟流氓讲拳脚,跟假君子耍流氓果然有作用。 她见顾檀亦已经走远,赶忙跟上。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走进县衙对面茶楼。 显然顾檀亦是这里的老顾客,伙计一路引到清静处。 进了包间,顾檀亦示意顾沐云坐下,随后一脸严肃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爹究竟是怎么突然去世的,你别再说感染瘟疫。 尚医局那公文我已经看过,虽然说你爹是失职染病,可最后死亡时间不对……”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两人都懂。 第216章 隐患 顾廷柏不是死在最初感染,而是死在后面大部分患者的痊愈期。 几个郎中全部死亡很不合常理。 肯定是几个当郎中的知道得太多,被人灭口了。 顾檀亦现在跟自己是同盟,没有再隐藏的必要。 顾沐云深吸一口气,将发生在江荆府的事情经过告诉了他。 从尚医局最初的说失职要罪及家人,惊吓到母亲罗氏寻了死路,自己被退婚。 其中,顾廷柏的意思她隐晦提了一句:“爹让人带口信回来,让我远走避祸。” 她没有提书信,那信已经烧了,就当没有发生。 顾檀亦听完,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后说道:“此事恐怕不简单,我已经找人问过,那段时间有太子门人被困弥鹿镇,你爹要你回乡来,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既然没有提具体情况,你也一定要当什么都不知道,随便怎么问,你都要这样说。” 他的声音严厉起来,要顾沐云知道说话的严重性。 京城,贵人,太子门人,突然爆发的瘟疫,无法病愈的郎中…… 顾沐云只感觉自己头顶冒烟,不用顾檀亦问,她就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说。 这种事躲还来不及,根本不能踩。 顾檀亦久在官场,能想的事比顾沐云多。 虽然他也不知道京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他就不怕。 再听顾沐云说没有书信留下,他心里就更有数了。 不管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反正现在太子依然是太子,太子背后的皇后和敬国公府依然在,太子地位依然稳固。 其实,京城距离孝泉县千里之外,朝廷上有什么事更不能传到这边来。 伯侄二人能做的只有这样分析,反正这事对顾沐云不算太坏。 只是滔天巨浪中,无论好坏,像他们这样的小蝼蚁掺和其中,轻轻一搓就没了。 顾檀亦想到好处,心情大好,甚至大胆猜测:太子一向以贤立名,若觉得当时郎中被牵连很是无辜,要赔偿一二…… 顾沐云没感觉到高兴,说了一句:“太子跟其他皇子的争斗害死我爹,尚医局是逼死我娘,这种事他们愿意承认?四伯,若是你,你愿意承认错误吗?” 她还想说,原身也是尚医局逼死的,这也是一条人命。 顾檀亦嘴巴动了动,二十年前冤枉顾廷柏的事自己没有承认,眼前这个丫头还记恨在心。 要太子和江荆府尚医局认错……难! 一想到这,顾檀亦就彻底笑不出来了。 “知道了这些,你准备怎么办?” 顾檀亦不再提朝廷的事,他一个县衙柬书连七品芝麻官都不是,更不能揣测那些神仙打架。 顾沐云沉默了,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不明真相时还能猜测,自己给自己打气鼓劲,指天划地咒骂一番,心里难受。 现在真相大白,知道是自己无法企及的人和事,那就更难受了。 面对太子,自己除了得一些银子,完全不能替死者做什么。 说不定还得跪地,痛哭流涕的感谢贵人恩赐。 这钱不拿难受,拿了更难受。 此时她不禁想到现代家人,在自己死后,也只能用道德去谴责罪犯,用法律处罚罪犯,再拿或多或少的一笔钱。 可爸妈最需要的不是这样,而是想要自己重新站到他们面前,重新吃上团圆饭。 不过,现在还不是伤感难受的时候。 尚医局跟太子的关系究竟是怎样不清楚。 尚医局为什么落井下石,把顾廷柏等人灭口也很关键。 顾檀亦说回正事:“太子可能不会把你怎样,现在需要担心的是尚医局会来找你。” 顾沐云心中升起一丝戾气,顿时又是怨气冲天。 要是尚医局要为难自己,那就用命换。 不过当着顾檀亦的面,她只说了一句:“他们只管来找。” 顾檀亦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站起来道:“算了,我先找人再打听一下,你老实在关口镇待着,别乱跑。” 顾檀亦走了,顾沐云默默喝了一杯茶,这才慢悠悠出了茶楼。 门口,顾长水急匆匆跑过来:“小姑,你要去哪里?四老爷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有人打听可能对我们来说不是坏事,你四老爷说他去找人询问情况。你怎么出来了?”顾沐云挤出一个微笑,轻松道。 顾长水担心道:“小姑,今天我陪你回去吧!沈县令给我休假,让我待几天再去上差。” 他已经听顾檀亦说了可能要发生的事,若真是受太子门下牵连,那个尚医局可能要找事。 自己把小姑送回去,关口镇有顾家人在,总能护着。 顾沐云抬头看向天空,打整好心情:“你不当差也好,你陪我买些东西。” 沈知秋是个好老板,现在还能照顾下属心情。 顾沐云想通了,该咋就咋吧,反正自己就孤家寡人一个,能做的就这些了。 要是过得不痛快,自己就学了马师父当游医去,一路走走看看也不错。 顾沐云还真要买东西,现在又是夏天,她想给大家添置夏装。 两人一同来到集市,逛了几家店铺后,收获颇丰。 大伯母她们是舍不得买成衣的,顾沐云给家里每个人都挑选了布料。 她还特意要给顾长水选新鞋。 现在西院在修房,花堂嫂每天忙忙碌碌,洗衣服做饭,都没有空做鞋,顾长水在县衙又不能穿得太差。 鞋店里,顾长水在里面试鞋。 顾沐云站在门口,看着街上走来走去的人流发呆,突然身边有人出声:“是顾姑……顾郎中吗?” 顾沐云转头。 在她身后站着一个穿着月白衫子的书生,旁边还跟着一个小厮。 见真的是顾沐云,米凌峰又惊又喜,上前行礼道:“顾姑娘怎么有空进城?” 顾沐云回了礼:“米公子好,我是有点小事进城。” 米凌峰四下张望,见顾沐云身边没有其他人,忙道:“顾姑娘是一人来的吗,事办得怎样了,可要我帮忙?” 顾沐云笑笑:“事情已经办好,不麻烦米公子费心。” 米氏很讨厌,大房的顾钱氏也很讨厌,可米凌峰很礼貌。 正月时他同样被人利用,临走时还专门到金针堂道歉辞行。 既然顾沐云说事情已经办好,米凌峰没有再追问,而是眉眼带笑道:“眼看就该是午食,前方有一家斋菜馆的素烧鹅做得极好,平时我跟同窗经常去吃,今日请顾姑娘也去尝尝。” 他记得顾沐云是在守孝,饭食吃素斋。 第217章 斋菜 米凌峰刚说出邀请顾沐云去吃斋菜,顾长水抱着买好的新鞋突然冲出来,将两人隔开大声道:“你要干嘛?” 他看见有男人在纠缠小姑。 米凌峰没有提防,吓了一跳,连退几步,把旁边小厮撞得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米凌峰看着护住顾沐云,容貌陌生的顾长水喃喃道:“你们……你们两个?” 顾长水拧着眉,斜着眼道:“米公子,你找我小姑说什么?” 小姑? 米凌峰恍然大悟:“你是顾家西院的子侄?” 他到顾家东院的时间虽然多,但跟顾长水没有接触过。 再加上顾长水在县衙半年,被沈知秋拘着念书学礼,不再瑟缩胆怯,他一时间还没有跟姐姐口中的西院粗人联系起来。 “我只是想邀请顾姑娘去吃斋菜。”米凌峰稳住身子,赶忙解释道。 顾长水闻言,上下打量了一番米凌峰,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没听说小姑跟这个米凌峰有瓜葛,再说谁稀罕那口斋菜。 顾长水道:“我小姑她还有事要忙,改天再约。”说完,就看向顾沐云,征求她的意见。 顾沐云点头,表示认同顾长水的意思,此刻的她实在提不起半分兴致去品尝斋菜。 尤其是跟米凌峰同餐,万一被护弟的米氏知道,还不知道会气愤成什么样,说不得又要冲到金针堂来闹一场。 米凌峰眼见姑侄二人要离开,顿时慌了神儿。 只见他一个箭步冲到两人面前,伸出双手拦住去路:“二位请留步!在下有话要说,请务必听我一言。 此次我参加府试顺利通过,心中欢喜,本打算前往关口镇探望家姐,并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于她。 没想竟会在此处偶遇顾姑娘。 实不相瞒,我对顾姑娘绝无半点恶意,反而是心有敬佩,还望顾姑娘莫要嫌弃。”说着拱手深深一揖。 这是考上秀才,想要庆祝,寓意本是好的,但不合适。 顾沐云没有上前,反而退后一步,断然拒绝:“米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们确实有事在身,不便久留。” 米凌峰见顾沐云执意要走,心知无法强求,只得满眼失望的让开道路:“那好吧,希望日后还有缘与顾姑娘相聚。” 顾长水走出一段距离,这才对顾沐云低声道:“这个米凌峰看起来好可怜,我们这样拒绝是不是太失礼?” “现在可怜了他,以后谁来可怜我,赶紧走吧,别跟这个米凌峰多说了。” 顾沐云轻声催促道,她心里烦躁,步伐不由加快了些。 前段时间赵平突然表白,让她没有准备,回答得不够清楚烦恼到现在。 现在米凌峰邀请吃斋,若不够心硬,以后又是一桩烦心事。 就冲着有米氏这个姐姐,自己跟米凌峰就没有以后。 不过两次见面,顾沐云已经让米凌峰魂牵梦绕。 这几个月米凌峰参加完府试,终于考得秀才功名,就赶紧到关口镇来,想再见佳人一面。 没想到在这里见面却失之交臂。 在那家小小的鞋店门口,米凌峰静静地伫立着,目光随着那两个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而去。 心里暗道:顾姑娘秀外慧中,聪明伶俐,我定要寻一个恰当的时机向她表达情意。 顾沐云跟顾长水带着买好的布料,没有急着回关口镇。 顾沐云还惦记着顾檀亦那边有什么消息,而且这些布料也需要人来做。 “长水,你跟我出城去一个地方。” 说起做衣,顾沐云就想到王芳草,半年没有见面了,还是过年时收到王芳草送的一双鞋。 顾长水并不知道船帮的蔡吉买下王芳草,还偷偷安置在城外的村里,这时听到很是吃惊:“蔡大官人经常在城里,我还以为他是为帮里事。” 两人出城很快就进村,寻到那日来过的小院。 顾沐云敲门,好一阵才院门开,出来一个大婶子问找谁。 顾沐云说要找王妹子,大婶子却说这里没有王妹子,只有一个蔡娘子,她是雇来伺候娘子的保娘。 见到顾沐云,王芳草欢喜得不行,让伺候自己的婶子赶紧做饭。 她却拉着顾沐云哭哭笑笑。 王芳草有孕了! “顾郎中,你可得帮我诊脉,看是男是女。” 顾沐云诊过却不说:“是男是女都是你的,生下来就知道了。” 王芳草身体健康,现在怀孕也能吃能喝。 见顾沐云不说男女,她抬手摸着肚子,神情恍惚:“麟哥儿还活着时就想要弟弟。” 顾沐云心中微酸,安慰道:“麟哥儿若在天有灵,定会保佑你平安顺遂的。” 王芳草听了这话,眼中含泪点头。 有蔡吉雇人做饭洗衣伺候着,王芳草闲着无聊,心里惦记着麟哥,只想再生下孩子。 麟哥儿溺水死了,她哭得死去活来,好在有蔡吉好言好语安慰着,她也很快接受现实,又怀孕在身。 现在王芳草有孕,顾沐云不想再麻烦她做衣服。 王芳草却抱着那些布料不松手:“顾郎中,你就让我做吧! 我现在正闷得慌,眼睛不痛不涨,看东西清楚,孩子的衣服鞋我已经做好,现在正闲得慌。” 她天天不出门,只能做衣服。 王芳草是专业人士又快又好,一般人自然不能跟她比。 到村里住两个月,就把蔡吉的衣服从里到外换几套,现在连孩子的衣服也做了。 顾沐云没办法,只能依从她:“好吧,那你别赶时间,什么时候都可以做,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至于王家裁缝店,王芳草没有提,顾沐云也没有提。 有蔡吉在镇上,该发生的事自然会发生。 那个店铺断断续续了一个多月,到过年时关门就再没有开过。 王芳草走后,王婆子还拦住顾沐云闹过一次,但之后就疯疯癫癫的没有再出现。 那店铺现在已经换成漆器铺子,翠青看见蔡吉身边的人在里面出入过。 如今东家是王芳草还是蔡吉就不得而知。 屋里人正说着话,院外有了马蹄声,却是蔡吉匆匆赶来。 原来他今日得了空闲,本想给王芳草一个惊喜,没成想碰上顾沐云和顾长水来了。 他顾不上问王芳草身体怎样,就先对顾沐云道:“顾郎中,义诊时你遇上那个吴爷我认识。 以后要是再遇到这种事,顾郎中只管报出我蔡吉的名字,要是敢不给我面子,蔡某自会去找他说道说道。” 义诊时的事他也听说了。 顾沐云笑道:“好,说不定就要麻烦蔡大官人费心。” “好说好说,顾郎中对我夫妻有恩,喊我蔡大官人太生份,还是叫蔡大哥吧! 我不是在关口镇,就是在这里,你以后有事只管来这两处找我就是。”蔡吉拍着胸脯保证。 顾沐云那句话还真不是客气。 麻烦即将来临,有蔡吉这些人帮忙挺好,以后黑白两道都能有消息。 “蔡大哥,麻烦你找人打听着,万一有江荆府尚医局过来的人就告诉我一声。” “好!”蔡吉答应下来,他也不问尚医局找顾姑娘要干啥。 第218章 再拒 在王芳草这里吃过饭,本来芳草要留她住下,但顾沐云还是住回城里。 第二天清晨,顾沐云和顾长水又开始逛街。 两人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着,但其实心中早有盘算。 他们一路溜达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那几家曾在关口镇学习解剖图的医馆门前。 这几家医馆虽然不出名,还是被龙十三假病团伙讹过,一提起就气得不行。 当顾沐云和顾长水踏入医馆时,里面的郎中看到顾沐云,立刻露出欣喜之色。 “哎呀呀,顾姑娘,您怎么有空来这儿啊?快进来坐!” “文大夫,现在可好啊?”顾沐云笑盈盈行礼。 “好好,顾姑娘客气了。”文郎中哈哈笑。 趁着聊天的间隙,顾沐云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了自己关心的事情:“文郎中,我此次前来还有一事相托。若是你们日后遇到任何关于我的消息,还望能派人传个信儿告知于我。” 文郎中先是一愣,随即便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笑着安慰道:“顾姑娘莫要担忧,那个假病讹钱的龙十三已被送去矿场做苦役啦,没有一年时间他休想出来。而且我们也都一直留意着呢,只要他一出矿场,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姑娘。” 见文郎中误会自己是担心龙十三报复,顾沐云微微一笑:“除了他,就怕城里还有其他人会问,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有人打听,都望给我这个侄儿说一声。” 她把顾长水介绍给文郎中认识。 知道顾长水是县令书房上差,文郎中越发客气,答应有什么事一定报到县衙。 顾沐云见文郎中明白,于是又寒暄几句,这才与顾长水起身告辞离去。 一上午走了七八家医馆,每处都说了同样的话。 走完最后一家,顾沐云揉着笑得发酸的脸,轻松道:“这下我放心了,尚医局不翻脸就好,要是翻脸,至少孝泉县的医生都会知道内情,也能洗去你三爷爷的冤屈,朝廷对郎中过河拆桥的恶事就捂不上了,” 自己无权无势,就是一个普通人,唯一能做的只有民意,也让其他郎中对尚医局有戒备,好早早避祸。 旁边顾长水道:“小姑,其实我觉得四老爷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这种事没有上面的指派,尚医局也不会闹大,最多就是吩咐不能传出去。” 顾沐云也清楚这一点,太子皇子的争斗跟庶民无关,恐怕只是这样提一下就忘了。 但是……谁知道真正会发生什么。 上面一个屁,下面跑断气,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人随时都可以出现,反正有备无患。 两人说着话回县衙,没料到街边有人盯着。 顾婉玲阴着脸,对旁边同样阴着脸的妇人道:“三嫂,你看西院的人得意劲!” 此时顾沐云正跟顾长水走过街角,两人说得神采飞扬。 顾钱氏正月被顾沐云一膝盖顶在心窝上,痛了半个月,尤其是知道儿子赔偿百两银子,更是怄得躺床上起不来。 她现在看见顾沐云是又恨又怕,咬牙切齿:“那贱人心狠手辣,不是好人。” 顾婉玲压着声音道:“三嫂,我们就这样看着她猖狂?” 她心里憋着气,义诊时自己就说了一句话,没吵没闹不痛不痒的,就连吴爷也不是自己指使,结果惹得四哥追到家里指责,还被丈夫好一顿骂。 当时不敢说什么,可随着时间过去,她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自己什么都没做,凭什么受这冤枉。 不料话说完,顾钱氏皱眉摇头道:“你忘记你四哥说的话了吗?要我们别再跟西院的人闹,还是消停点。 再说昨天砚山还进城来过,要我回关口镇老宅,没空管别人。” 顾婉玲随口道:“你正月才受了气,那尤氏也不是听话的,回去干啥,别管她。” 顾钱氏嘴巴动了动,转身道:“我不想看香料了,回去吧。” 她不想告诉小姑子,砚山来说,尤氏喝半年药,现在有孕,要自己带孙女回去帮忙照看着。 若说现在谁最讨厌顾沐云,当然是她,不仅挨打还赔钱,还被老四一顿数落。 可现在儿媳妇有孕,要是再出事,恐怕砚山第一个就饶不了自己。 顾婉玲看着三嫂匆匆离开的背影,心中满是疑惑,但她也没多想,只当顾钱氏还是惧怕四哥的警告。 顾婉玲独自站在街头,目光又落在远处顾沐云的身上。 她心想,即便不能明着对付她,暗地使些绊子也是可以的。 可要怎么办,她一个天天跟妾室斗气的人还真不知道,再想想丈夫说过的话,只能悻悻回家。 顾沐云在县城里待到下午,这才雇车回了关口镇。 顾大伯他们也担心了一天多,见顾沐云回来,赶紧询问:“四丫头,大房那边怎么说,他们能去帮忙问清楚吗?” 顾沐云道:“没事的,我见过沈县令,沈县令说只是简单询问,没什么要紧的。再说有长水在书房里当差,有什么公文他都能看见。” 听到这句话,两个老人放下心来。 大伯母道:“这就对了,让长水有音讯就赶紧送信来。” 这话不用说都知道,顾长水说过有消息就带信,让小姑别再着急。 事情能做的就这些了,顾沐云也安心等待后续情况。 没想第二日一早金针堂才开门,赵平就来了。 “顾师妹,你去城里把事办好了吗?”赵平问。 顾沐云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进城办事?” 赵平沉默片刻才道:“我昨天回来就来金针堂,见你不在,翠青说你进城办事。 顾师妹,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能为你做什么?” 这话可真是问到关键,顾沐云正想把话解释清楚,赶忙说道:“赵师兄,我只会针灸,不善药剂,我现在的学识全靠你平日热心指点和师父不藏私的教诲。 正因如此,我对二位心存感激与好感,只是……这份好感尚不足以支撑起婚姻。” 说到此处,顾沐云稍稍停顿了一下,带着无奈与忧虑道:“再说,眼下我自身还是麻烦不断,实在没有心思去谈论什么婚事。 所以,还望赵师兄您能够体谅我的难处,不要怪罪于我。 相信以您的人品和才学,定能觅得一位更为合适的佳偶良缘。” 此时的赵平,纵然平素只醉心医术,此时听到顾沐云婉言拒绝的话语,还是明白其中含义。 这是觉得自己仗着教过药方就来提婚。 刹那间,他只觉得脸上一阵滚烫,原本就不太善于言辞的嘴巴此刻更是变得笨拙起来,只是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顾……顾师妹……我是心悦你学识渊博,不是逼你成亲,若你觉得现在不合适,我愿意等到你同意的那一天。” 第219章 等待 婚嫁之事已经给赵平说清楚,最后还得赵平自己慢慢接受。 有一点,顾沐云对赵平还是心生感谢的。 那就是赵平没有擅自给牟老郎中和顾家人说过此事。 现在看来,以这两边的态度,恐怕只要说出来,牟老郎中和大伯母立即就要答应下来,到时候自己才真正面临逼婚。 当然自己不会老实接受,正好马上就走。 撇开旁事,顾沐云开始一边看诊,一边耐心等待县衙那边的消息。 第一天,顾长水写信回来,说孝泉县已经回复江荆府公文,说查到治下有顾氏之女回乡投亲。 这是顾檀亦亲笔写的回文,对方是询问,自己就回答,看江荆府那边有什么意思。 第二日,第三日……每天都有一书信回来,说还没有江荆府消息。 顾砚山也来问过几次,还说只要没有大事,顾家能护她周全,让顾沐云不用担心。 这话说得跟没说一样,若是小事,以顾沐云现在的情况不用人护。 要是大事,顾家这样的破铜烂铁,想护还自身难保。 不过有这句话,也算是顾砚山有一点顾家族长的心胸,没有落井下石。 “四妹,你看你嫂子有孕起不了床,你去看看她吧!”顾砚山表达出自己的关心,立即就提要求。 从正月开始调经促孕,到现在端午之后,尤氏有孕了,可这一胎来之不易,胎相也不好。 从一开始就吐,浑身不舒服,躺床上不敢动,也让顾沐云去看过。 但她推辞了。 现在东西两院关系微妙,顾沐云不想纠缠太深,东院里人情复杂,万一尤氏有点波折,自己就要当替罪羊,被人一锅端。 于是她借口说自己不懂产科,没有管尤氏安胎,而是让顾砚山找了其他擅长孕产的郎中调理。 这时候又要自己去看什么? 顾沐云看着顾砚山:“我只懂妇科,不懂孕产,你让我去看什么。” 对顾沐云这种说词,顾砚山根本就不相信,哪有什么妇科产科之分。 那些郎中什么病都能治,就四丫头这里讲究多,明明医术好,非得这不治那不治。 “你是不是还在记恨以前的事,那是上一代人,跟我们没关系,我顾二哥还没有得罪过你吧!” 顾沐云沉默。 她不得不承认一个人的没脸没皮没下限程度。 顾砚山好像已经把自己刚回来时,在祠堂里就开始的挑衅和为难全忘,现在居然大咧咧的说没得罪。 见顾沐云不说话,顾砚山嘿嘿两声,改口承认道:“我知道以前得罪过你,可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看在你二嫂无辜的份上,就宽宏大量饶过二哥吧!” 顾沐云抬头,很认真道:“砚族长,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跟东院的八字不合,每次去都得出事。 现在你娘回来了,三老太爷和五老太爷对我是恨之入骨。 我要是来大院,万一有人看不舒服想对付我,尤嫂子肚里的孩子就是最好的把柄,随便折腾一下陷害我,你舍得?” 顾砚山不出声了,这是非常有可能的。 现在娘回来了,小姑也跟着回来了。 两人虽然没有再跟西院起冲突,但话里时不时总会抱怨几句。 而且三老太太和五老太太也过来走动过,大家还需要应酬。 要是顾沐云遇上指不定就生出事,他立即道:“行,你说谁的医术好,推荐一下吧!” 关口镇的郎中就这几个,顾砚山都是知道的,但他还是想让顾沐云推荐,也是想卖她一个人情。 只要自己不出手就行,顾沐云道:“杏林堂的赵郎中,你可以让他诊治。” 赵平的妇产科方剂也不错,这还是一次聊天中严风舟说出来的。 赵平不喜俗事,就喜欢钻研医术,他十年里跟着牟老郎中结交很多朋友,各方面的病都会治,算是全科医生。 顾沐云让他去给尤氏看胎,顺带可以给尤氏调理身体。 顾砚山原本以为顾沐云会说牟老郎中,没想却是赵平。 他略一考虑就答应了,赵郎中是后起之秀,医术比牟老郎中也不差很多,最主要的是有牟老郎中这个师父在。 既然是顾师妹推荐,赵平答应去顾家看诊。 他虽然被拒绝婚事,但每次顾沐云去杏林堂,他一样客气礼貌,让顾沐云很是感激,最初的烦恼也变得内疚。 时间又过去半月,孝泉县那边没有更多变故,顾长水的书信换成两天一次。 此时天气已经炎热起来,顾二伯也从青木村回来了,同来的还有白姐夫的书信。 青木村的墓园暂时修好地下部分,只等入土为安,再修上面。 既然现在尚医局有后续,那就等一个结果,再给顾廷柏夫妻举办葬礼。 于是大家就这样一边提着心等着,一边继续修建西院房子。 一切都是人工,修建速度很慢,大伯父带着几个堂哥吃住都在工地上,只希望年底能把十几间房子的三个分院建好。 清晨,顾沐云穿着薄衫,只用四根手指撑地练着指力,汗水滴滴答答顺着头发滴下来。 跟她一起练功的水萍、水荷也是汗水长流。 花堂嫂和二堂嫂在做早饭,时不时就跑到后院来看看,又嘀嘀咕咕回到厨房。 花堂嫂道:“唉,练功真是苦啊!看四妹水萍水荷都瘦了。 做粥时多放些米,再煎几个饼子,家里剩下的糖也多放些。” 现在没办法做生意,做米花糖的原料还剩了不少。 二堂嫂道:“多做些,还有金水他们。” 金水带着小陆子和乐水在外面跑山,这三人每天一早要从金针堂跑上后山的山顶,再跑下来,然后各人读书开店该干嘛干嘛。 大伯母和三堂嫂在井边洗一大家人的衣服,两人也在嘀嘀咕咕。 三堂嫂舒氏问:“伯母,四妹这几天怎么没去杏林堂,那个赵郎中也没来了?前段时间每天都是来来去去的。” 大伯母微微皱眉:“前些天是县里的郎中来看那啥图,四丫头才去的。 再说现在四丫头心里搁着事,她就没去那茶会。” 舒氏用捣衣棒捶着衣服,轻声道:“我看那个赵郎中对四妹是有意的。 伯母,你还是提点一下四妹,要是看得上就订下来,免得别人说闲话,也免得好好一场姻缘错过了。 我听到上街和下街的媒婆都在帮他挑媳妇。” 大伯母一脸警觉:“不是说赵郎中吧?杏林堂那个肖郎中才是天天都在相亲。” 赵郎中是不错,可现在不是说亲的时候,至少也得等段时间。 第220章 来了 江荆府的那封公文就好像是水潭里投下的石子,惊起蛙声一片,激起层层涟漪,但随着时间过去又慢慢平静下来。 转眼一个月过去,顾沐云都几乎快忘记这件事时,一日中午,顾长水骑着一匹马突然回来。 马是县衙里的官马,他顶着夏日炎炎,跑得一人一马汗水淋漓。 一到金针堂,顾不上凉快,顾长水就告诉顾沐云:“江荆府来人了,那些人身份不明,但其中有尚医局的人。 沈县令说,要你找几个熟悉的乡绅族老名士到医馆做客,他马上就要带人来关口镇。 小姑,沈县令的意思是让你别慌,先找人来,到时候尚医局想说什么,无论好坏也有个人帮忙周旋。” 顾沐云一听人要来了,心里一紧,但有沈县令安排也踏实下来。 换成其他人,要想找几个有份量的人撑腰有难度,但换成自己就不难了。 只要说有事相请,李员外和牟老郎中他们都可以来。 沈县令虽然之前不怎么搭理此事,但在这关键时刻让顾长水先回来报信,还说怎么安排,真是有心了。 顾沐云扬声喊金水去东院找顾砚山,又让水萍去西院告诉大伯和堂哥们,让他们回来凑个人气。 金水和水萍安排好,顾沐云准备亲自去李员外家和杏林堂。 事到这才发现有点不对,她忙问还呼呼扇风的顾长水:“你四爷爷怎么说?” 顾檀亦是县衙中人,应该比顾长水还清楚得多,应该他来安排传话才对。 毕竟书房杂役是后衙,跟公厅里的书吏不同,可怎么没有听到他的意思。 顾长水抹一把汗,摇头:“沈县令是回书房告诉我的,我一直没见到四爷爷,他好像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 我等不得他,就先回来了。” 顾沐云微微皱眉,点头道:“你先回来是对的,这江荆府来者不善,尚医局的名头压下来,孝泉县令怕是难以抵挡,还是多找一些人来好应付。” 她没有提太子门人,沈县令能提前透气过来,已经很不错了。 话说到这,几个人分头行动,顾沐云跟顾长水去了李员外家。 好在李员外还在家,他正睡午觉,一听沈县令要来,慌忙整理仪容,又让下人去学堂找自己的山长儿子,一起接县令。 “哎呀,沈县令有两年没踏足关口镇,今天怎么要来了,而且还要到金针堂?” 自从沈知秋给石上居取过名后,两年里来关口镇少之又少,每次只在码头匆匆而过,这次怎么会来。 不过想到顾长水现在县衙做事,必定不是谎言。 通知过李员外,顾沐云又直奔杏林堂,现在正是午正,患者少大家都歇着。 顾沐云进去,就见到坐在前堂正拿着医书细读的赵平。 “赵师兄,师父可在?” 赵平闻声抬头,见是顾沐云,微微一怔:“师妹找师父何事,师父此时正在后间休息。” 他被顾沐云拒绝后多少有些尴尬,这段时间两人见面次数少了。 此时见顾沐云突然过来,忍不住心里慌乱。 顾沐云道:“我有事要师父帮忙,” 赵平放下医书站起身来说:“师妹稍等,我去唤醒师父。” 不多时,牟老郎中从后院走了出来:“沐云啊,这么急匆匆的,所为何事?” 此时顾沐云也不再隐瞒,把自己父亲在防瘟疫时死亡,以及江荆府尚医局来人调查,和沈县令让找几个名绅帮忙周旋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牟老郎中听后眉头紧锁,捋着胡须沉吟道:“你父亲这事儿棘手,不过咱们杏林堂不能坐视不管。” 他虽然身在乡镇,但对这种事还是能理解的,郎中掺和到纠纷里,很容易就替别人背了黑锅。 “师父,所以我想请你出面邀请几位前辈一同应对此事。”顾沐云恳切地说道。 牟老郎中点点头:“这是自然,医界荣辱我定当尽力,你先等我片刻。” 说着,他又急匆匆回了后院。 旁边赵平早已经瞪大眼睛,等到师父离开,他才道:“顾师妹,原来你父亲是这样亡故的。” 顾沐云无言,只默默点了一下头。 赵平叹息一声:“顾叔叔尽忠职守却无辜受累,你受苦了!” 顾沐云抿唇,此时可不是抒发感情的时候:“赵师兄,尚医局的人应该是来不许我说话的,这事你也别说出去了。” 赵平点头,深深看顾沐云一眼:“我明白。” 牟老郎中的信很短,只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出来,把信交给留在杏林堂,让严风舟来了立即送去孝泉县。 然后三人到金针堂,此时顾家那些修房的人都回来了,正焦虑不安的等待着。 一见到牟老郎中,顾大伯立即要行大礼:“牟老郎中,我家四丫头命苦,她父母都不在,还要招来这样大的灾,只能求你这个师父能帮忙说几句话。” 牟老郎中忙拉住他:“沐云是我徒弟,肯定会管这事。” 顾沐云看得眼热,其实这些人在皇族面前分文不值,自己找人撑腰扎场子就跟菜鸡互暖差不多。 牟老郎中知道跟那些贵人没有道理可讲,他还是来了。 大家刚坐定,翠青送来茶水,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原来是李员外父子和顾长水,还有镇上几个乡绅都到了。 众人见礼,然后就相互打听道:“沈县令难得来关口镇,不知道是为什么事?” 召集众人的是顾长水,大家问的自然是他。 顾长水沉稳道:“沈县令说让我邀大家来,具体是什么还不知道,只知道州府有公文先到。” 李员外几人听到州府公文,越发摸不清头脑,但还有耐心等待。 顾砚山是稍迟到的,他神情不安,一到金针堂就拉着顾沐云到旁边低语:“四叔被拘在县衙了。” 顾檀亦被拘了,来的是什么人? 顾沐云也紧张起来。 这一等就等到太阳西斜,从最开始的激动聊天到不安,再到大家默不作声,终于有了反应。 蔡吉的人在院外晃动,悄悄告诉顾沐云:有很多衙卒往关口镇来,要是有啥事,他们就护着快跑。 跑……怎么跑,顾沐云看着一屋人苦笑,沈县令这是在闹哪样。 很快,街上传来一阵嘈杂声,顾沐云和顾长水对视一眼,一同向外走去。 只见一群兵卒和衙役簇拥着几人正朝着金针堂走来。 为首之人是沈县令,身穿着常服。 而在他旁边那人衣服华丽,面色冷峻,眼神犀利,浑身贵气。 顾沐云心里一沉:这是真正的贵公子。 两人虽然年纪相当,可外型上有天壤之别。 那浑然天成的傲然,把沈知秋本来还有几分的官威给秒得一丝不剩。 第221章 询问 跟在沈知秋和那位贵公子后面的,是两个身穿尚医局服饰的中年医官,此时一脸严肃。 这一行人刚到院门口,李员外和牟老郎中就带着众人跪地相迎。 二十多人跪满院子,沈知秋微微挑眉,嘴角上扬。 他说让顾家找点人来,只当有一两个,可没想到顾沐云短时间里会找这么多人来。 不过人来都来了,当然是越多越好,自己也省了开口说话。 行过礼,沈知秋让人全部起身,再让牟老郎中和顾沐云等人跟两个尚医局医官单独见礼。 这两人一个姓孙,一个姓潘,都是尚医局里的执事,平时负责各处医官考核的。 说完一圈人,沈知秋有意无意间没有介绍旁边那贵人。 众人回到早就清空的金针堂,各自落座。 沈知秋跟李员外等人闲话了几句镇上事务,李员外他们惴惴不安的应和着,时不时瞟向旁边的陌生人。 这气氛有点不对啊。 他们之前不明白沈县令突然来关口镇的原因,而且还是在金针堂这里。 现在看到尚医局的人来,多少有点明白,这是冲着顾郎中来的。 只是他们这些闲人坐在这里不合适吧! 没有沈县令的话,又不能贸然离开,于是几个人像是屁股下生了痔疮,只感觉坐不稳当。 闲话时间一长,李员外几人还能熬下去,姓孙那个医官坐不住了。 他望一眼贵公子,直接对顾沐云开口:“你就是顾医官的女儿?” 堂上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就她一个,而且刚才还见过礼。 顾沐云微微欠身行礼:“正是民女。” 孙医官严肃道:“一年前那场瘟疫,你父奉命于危难前去救灾,以身殉职,按理当嘉奖,不过……事已查明,是他失职才让疫病蔓延数月之久。 本来去年就处理这事,但你不在江荆,只能延缓到现在。” 话说完,孙医官就住嘴,斜睨着顾沐云,像是在等着她跪下领罪。 金针堂里所有人都站起来,神情紧张,这是追责来了。 顾大伯和顾二伯扑通跪下:“我三弟冤枉,他肯定想治好病人。” 顾沐云垂眸,面无表情跪下请罪:“我父亲救人不成染疫而亡,有失朝廷的重托,有失黎民的期望,所以落得今天这下场是他活该,不该奖,该受罚。” 众人一愣,顾姑娘是疯了,求情还来不及,怎么能往自己父亲身上泼脏水,一定是说气话。 李员外赶紧道:“顾廷柏从小长在镇上,大家都知道他品行端正,断不会做出有违天和之事,这里面应该是有误会。” 顾砚山的额头冒汗,咬了咬牙道:“顾医官是顾家人,顾家是忠善之家,草民以身家担保,不会……” 顾沐云诧异看向顾砚山,这人难得说一句好话,看来顾檀亦被拘,他也知道不对劲,必须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少逞强,有自己一个人承担责任,不用把顾家全部牵扯其中。 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尚医局还想让顾廷柏来背黑锅,真是过分。 而且顾沐云不相信只是一个失职,会到现在还要追责,人已死,完全可以背上黑锅就此打住,或者抓自己去县衙问话。 但现在不仅旧事重提,甚至让尚医局的人亲自到关口镇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来。 追什么,就自己一个遗孤,还能带回去赔偿损失不成。 说白了,这就是演给别人看的,大概观众只有一个,就是那个身份不明的贵公子。 顾沐云心里有数:你既然想演,那就演够。 她直接打断顾砚山的话,对着孙医官道:“我父亲是失职不假,可尚医局明知我父亲医术不精还派去疫区,更是管理失职。 这就是你们拿疫区百姓的人命当儿戏,有意纵容疫情扩散,这错又该谁承担。” 嘶! 李员外等人倒吸一口凉气,顾沐云是要跟尚医局当场翻脸,而且还不管亡父的清誉。 尚医局的失职,可比顾廷柏一个小小郎中失职严重得多,明知医术不好还派去,那就是故意要感染者死。 换句话说,尚医局是想让太子的人死。 顾沐云面对的孙医官把话说完,眼角余光却留意着沈县令和贵公子。 此时虽然满堂皆惊,但沈知秋眉头微蹙,那贵公子神情未动,反而是走到房角处,打量已经挪到角落里的火罐炭炉和检查台等。 毕竟金针堂是真正的医馆,要临时收拾出容纳几十人的空间,那些医疗器械只能暂时收拢起来。 见顾沐云说疫情扩散是尚医局有意为之,孙医官大怒:“你一个小女子懂什么管理,休要胡言乱语,你有这样的父亲应该感觉耻辱才是。” 顾沐云没有继续争辩,只压住激动和气愤,红了眼眶道:“孙医官想怎么处置?那一场瘟疫已经害得我父母双亡,难道尚医局还要拿民女的性命去祭天吗? 孙医官口口声声失职有错,但我父明知疫情凶险依然前去,哪怕医术不精死在疫区,也不曾想过私下逃离,从何处说他失职。 虽然说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尚医局需要应对各处瘟疫灾害,总是冒着风险,以身殉职时有发生。 我父亲身是尚医局的人,死为尚医局的鬼。 上不愧对朝廷栽培,下不愧对百姓信任,更没有玷污尚医局的门楣,在我心里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虽败犹荣。” 话罢,金针堂落针可闻…… 牟老郎中的脸上泛起潮红,显然被听到的话语深深触动,赞叹道:“都说虎父无犬子啊!这顾家当真是一门英烈! 顾医官能在生死关头舍生取义,其高风亮节令人钦佩,而如今顾姑娘亦是巾帼不让须眉,实乃难得之才啊!” 说到此处,牟老郎中不禁连连点头,眼中满是赞赏之意。 他虽然是民间郎中,但年年义诊,遇到天灾瘟疫也要施针治病,没有朝廷培养,一样不愧老百姓的信任。 李员外等人却紧闭嘴巴,他们现在反应过来了,自己哪里是陪沈县令聊天,就是来陪杀场的,顿时一个个噤若寒蝉,纷纷告辞离开。 沈县令显然也低估了顾沐云的实力,一人说得有理有据,让尚医局无法反驳。 于是他让牟老郎中和赵平也出去。 金针堂上只有顾家人,死一般安静,能清晰听到堂外大伯母和花堂嫂几人的啜泣之声。 孙医官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巴张合着却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那个隐形人一样的贵公子开口道:“顾姑娘,请您放心!官府向来都是公正严明的,绝不会轻易冤枉一个好人。关于顾医官的事情,自然会真相大白。” 有他一说话,另一个姓潘的医官赶紧道:“是的,尚医局这就来调查,有功自会嘉奖。 顾姑娘,我想问一句,你父亲在弥鹿镇时,可有什么书信,或者口信给你? 哈哈,你别紧张,只是随便一问,有就有,没有就说没有,无关紧要。” 来了,这才是尚医局此行目的。 顾沐云没有看贵公子,只盯着潘医官,神情认真的吐出两个字:“没有!” 第222章 抄家 萧明尘的心情不怎么好,身为敬国公府的二房长子,他跟太子虽然不是血脉表亲,也是从小以表兄相称。 敬国公府两房关系亲密,可以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事要秘密出行,自然落在他身上。 去年太子表哥门下办事回京被瘟疫困住,行箱失盗,幸好丢的只是假账本,真账本另外放置没有出错。 但太子表哥在殿上还是被弹劾,迫于无奈,皇上只能将之禁足东宫。 等两月后真账本送进京才解了困境,虽然知道是三皇子指使人干的,可无凭无据,就连江荆府尚医局也矢口否认。 现在只能重新追查死去的三个医官,毕竟当时就是这三人在负责瘟疫之事。 只要有家书或者遗言透露只言片语,太子表哥就能把三皇子背后势力直接清除干净。 可前面查过的两家虽然写有家书,但其中的信息太少。 顾廷柏是三人的队正,所以就带人突然出现在关口镇,希望能得到多的证据。 让他没有想到的,一个普通医馆聚着好几个乡绅,秘密行动变成全镇皆知。 而且只是简单的一个问话,在眼前这个女子不吵不闹直接承认失职,就把尚医局两个医官给难住,还得自己开口解围。 如今大家都知道顾廷柏之死是“以身殉职”,尚医局再不能斥责半分,只能怀柔以待。 萧明尘道:“听说你父亲曾经收养了一个义子?” 顾沐云知道小陆子的身份瞒不住,也没有瞒过,所以顾檀亦被拘,就会把这些事情全部说出来。 不过这不重要,自己之前说的话能解释:“小陆子不是我父亲收的义子,他不认识我父亲。 小陆子的家人全部死在疫区,只能跟着人流到江荆府城乞食讨生,我和他都为瘟疫所害,同病相怜才结成姐弟。” 问吧,没毛病。 旁边潘医官接过话头,温和道:“顾姑娘就这样收下义弟,没有谁给你说什么?” 这是还不甘心,想挖出有人指使。 顾沐云脸上的哀痛是真情实感,声音也激动起来:“请问这位公子和潘医官。 我父亲突然遭遇不测,母亲追随而去,独留下我一个人。 不过是见小陆子也遭遇横祸,同样孤苦无依就留下作伴。 难道官府不允许收留从瘟疫逃生的孤儿吗? 还有,我父亲的死真就毫无价值? 不仅没有得到表彰,连死后记在名下的义子都要被人猜忌。” 她真的想把那句说出来:你们几个皇子爱折腾就折腾自己好了,哪怕把人脑子打成狗脑子都可以,别把无辜的人拉下水送命。 顾沐云这样激动,也是有原因的。 口说无凭,别人不会轻易相信,现在那些官兵在搜家。 就在她跟人对话时,金针堂后院被查抄了,是沈知秋和孙医官在监督。 顾家全部人都站在院里,每个人都泪流满面,但面对衙卒和官兵什么话都不能说,只能看着每间房子被人打开翻找。 尤其是顾沐云住的房间,更是重点查找之处,哪怕是女儿家的闺房,床底箱角全部不放过。 还有那些医书,孙医官把顾廷柏的手稿仔细翻看,生怕错过蛛丝马迹。 看着顾沐云气得面红耳赤,潘医官温声安慰着:“顾姑娘别生气,只要事情清楚,自然能还你父亲一个清白。 官府该给的嘉奖会给,不会让顾郎中含冤受屈。” 没想到这个潘医官长得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可性子却是个温柔细心的。 此时对着顾沐云细细碎碎说着话,既是安抚情绪,又在旁敲侧击的问事。 “你这医馆开多久了?平时都是什么病人?什么时候开始学医,可是你父亲传授医术? 你擅长针灸?咦,以前怎么没听你父亲说过针术。” 潘医官在问,这里没有旁人,顾沐云只能一一回答。 虽然聊的都是家常琐事,可顾沐云感觉比刚才应对孙医官还难。 另一边,萧明尘坐在椅子上,悠闲把玩一枚玉佩。 既然顾沐云这里问不出话,就先找什么书信。 随着时间过去,金针堂外原本只是人声隐隐,渐渐嘈杂起来。 之前,金针堂顾郎中有县令来访的消息在镇上传开,就引得人群聚集,大家兴高采烈的谈论着,都说顾郎中肯定要得奖赏。 可没一会,李员外和牟老郎中几人就面色苍白的退出来。 熟人围上去开始打听消息,李员外很是气愤道:“是外地的医局来找事。” 牟老郎中也把顾廷柏赈灾染病身亡,如今成了无功有过,还被江荆府尚医局追查的事也说了。 这话顿时就在关口镇炸开锅。 不管顾廷柏曾经跟大家有多少交情,他都是关口镇上的人,一提起来很多人都认识。 若说顾廷柏是为非作歹,现在官府追凶,邻里自然不敢多说话, 但现在是为治病救人而死,还被外人追到老家来,就有些缺德。 况且金针堂的顾郎中医术好,还不知道是不是要被抓走。 于是,关口渡全镇人往金针堂跑,满街人头攒动,人声喧哗。 此时已近黄昏之时,四下街巷人声呼喝,听得人热血沸腾。 守护在大石梯的官差一见这场面顿时紧张起来,提刀大声呵斥,想要驱散人群。 这些老百姓当然不会跟官府作对,他们绝大多数都只单纯来看热闹,说几句无用的“公道话”,被官兵驱赶,立即退开。 但人如潮水,这边赶了那边来,把几个官兵急出一身汗,只能退守在大石梯上,赶紧往金针堂报信。 这些百姓越聚越多,虽然无恶意,还是不能再待了,万一被人煽动就是乱斗。 此时金针堂里的搜查也到了尾声,自然一无所获,没有见到顾廷柏的书信。 沈知秋回到堂上,对萧明尘摇摇头:“萧公子,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我们还是快回县城吧!” 知道现在外面人群聚集,恐生旁事。 虽然随行有官兵护卫,萧明尘也不敢久留。 他站起来对沈知秋道:“顾医官心系百姓,以身殉职,当嘉奖以为榜样,发放抚恤金白银二百两,其女……”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负责抄家的孙医官从后院匆匆出来。 一边走一边激动喊着:“萧公子,快看这个!” 在他手中拿着几张纸。 沈知秋眉头一跳。 萧明尘也猛的站住脚:这是找到书信了? 顾沐云和潘医官已经停下聊天,齐齐看向孙医官手中的纸张。 顾沐云一眼看过,心里顿时一跳:糟糕,怎么这东西给忘了。 第223章 再现解剖图 顾沐云的紧张其实只有一瞬,很快就平静下来。 顾廷柏的书信早在江荆府就烧毁,那些心法担心被人拿去偷练也是放在最隐蔽处。 上次许房东来时见这里人多手杂,就把一处暗格告诉自己,方便放银票地契,当时还吓一跳,没想的天天待的地方还有秘密空间。 孙医官拿着的图自然是解剖图。 因为之前的大图送给杏林堂,顾沐云就又画了几张小图,让水萍、水荷、金水她们随时观摩。 这些图里面除去内脏和骨骼图,还有血管神经解剖图。 顾沐云本来是学校毕业的,生理解剖课为基础学科,必须背记。 虽然不能把现代医学教科书百分之百复制,但人体大的神经和动静脉血管位置肯定能标识出来。 闲着无聊时,她还绘了眼球的解剖简易画,尚未完成,纸上只有半片眼珠子。 这些图不稀罕,杏林堂就有自己画的第一张大图。 还有几个医馆找严风舟花钱临摹过,严师兄还给自己分了十两银子。 只是这些图比尚医局的精细完善,难免要费一番口舌解释。 孙医官是尚医局的人,自然看过各种医学资料,他刚才也看见顾廷柏的那张拓本画,不足为怪。 但这几张骨骼图就让他惊讶了,比起尚医局的图更为精细。 还有这红绿两色,遍布人身的网子不知道是什么。 让他惊讶的还有眼珠,这是什么新图,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潘医官也看清楚那几张图,顿时面露惊喜:“这图是哪里来的?好图、好画,拿给我再看看。” 他迫不及待就想仔细推敲。 孙医官心里火热,对于郎中来说,这可是无价之宝,比什么书信都重要。 虽然靠它不能攀附权贵爬上高位,但能在医界立于巅峰之地。 不用多想,他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受万人敬仰膜拜。 这图一定要扣下,孙医官瞟一眼神情未动的顾沐云,咬咬牙,对萧明尘道:“萧公子,这可是尚医局的秘宝,一定是顾廷柏偷盗出来的,必须细查。” 顾沐云眉头一皱,这个狗东西拿了图不算,还想陷害自己。 她立即道:“孙医官,上面是新墨,你看仔细再说,究竟是你尚医局的,还是尚医局没有的。” 孙医官刚才太激动,没留意纸张的墨汁还是新痕,而顾廷柏可是死亡一年半了,顿时语塞,可手死死捏着解剖图不松。 在场没有蠢人。 旁边沈知秋虽然面不改色,但心里已经开始鄙夷。 他长在大院中,对人情世故是从小耳濡目染,此时自是听懂两人话中意思。 刚才孙医官搜查顾家,那封至关重要的书信没有找到,却发现了主人家中珍藏的秘方。 此时竟然打起了这些宝贝的主意,想据为己有,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要知道,眼下正值多事之秋,稍有不慎便会惹来杀身之祸。 明知太子已经在清算后账,可他们倒好,还在想着自己的私欲。 尚医局有这样毫无眼力见儿的家伙,真不知道该说他们是愚蠢至极还是胆大包天。 萧明尘也听出有异,转眼看向孙医官,冷哼一声。 可此时护卫的兵士已经再次来催:“公子,我们必须马上走。” 沈知秋也道:“萧公子,千金之躯坐不垂堂,关口镇虽是民风淳朴,但人多事杂,不宜再留。” 萧明尘虽然是高门显贵,但此行是微服私访,并没有带大队兵丁护卫。 本来想的是随自己暗中询问,没想一下就闹开,还在这里聚了这些人。 要是在关口镇惹出麻烦,最终还是太子背锅。 萧明尘明白这时不宜声张,于是不再管那是什么图,立即往外走:“走,先回县衙再说。” 他也没有再提顾沐云这边的安排。 前有“殉职”,后又直接抄查,结果什么都没有找到,他此行已经理亏,再留下去恐怕就要被人指责了。 一听要走,孙医官垂头立即把那几张纸塞进自己的衣袖中,跟紧萧公子出了金针堂。 而这时,大石梯下的衙役们呼喝驱散围观民众,手中铁链,腰刀叮叮当当撞击着:“全部散了,散了,不许围观,违者大刑伺候!” 顾长水是县令书房的杂役,此时自然冲在前面,对着大家鞠躬作揖,大声喊着:“多谢大爷大娘,叔伯婶子的关心,请大家让一步让一步。” 有人问道:“顾长水,他们是不是来抓你小姑的?” 顾长水回道:“我小姑好好的没有作奸犯科,怎么会抓她,没事的。” 众人点头:“对啊!我的针还没有扎完呢。” “顾郎中是个女的,莫不是县令大人家里女眷要看诊,所以把医馆都围上了!” “你别瞎说,我看见来的好几个都是男的,没女眷,就是要看诊,也是去县里看才对。” “是的,你看见都是些什么人啊?” 人声纷乱,七嘴八舌说的笑的,乱成一团。 就在沈知秋和萧明尘出现在大石梯上时,李员外和码头的关五爷几人也恰恰出现了,对着人群开始疏散:“有沈县令这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在,没什么事情好看的,散了,都散了。” 又赶紧到沈知秋跟前鞍前马后伺候着,一直将人远远送出关口镇。 金针堂里,顾家人在收拾被翻乱的东西。 刚才大家都被如狼似虎的官兵吓得动都不敢动,此时才缓过劲来,赶紧去看自己的东西有没有丢。 翠青冲着顾沐云微不可察的点点头,她管着的银票都还在。 顾沐云一颗石头落地,最担心的事已经过去了。 大伯和二伯来到顾沐云身边,唉声叹气,面露愁苦道:“四丫头,常言是说得好,民不跟官斗,这事我们认了,你别去找他们。” 他们怕了,怕带着官兵上门的尚医局,怕这些气势汹汹的朝廷官员。 今天沈县令虽然没有责罚,可也没有帮忙说句话。 而那尚医局的人开口就是失职有罪,一副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的样子。 认了,也忍了,忍得一时气,能得百年安。 三弟已经是死不瞑目,要是四丫头再有一个三长两短,以后死了怎么去见弟弟弟媳。 顾沐云知道大伯二伯的意思,民不跟官斗,胳膊拧不过大腿,事情能过就过。 可她现在心里还没有平静,只能勉强道:“我知道不再生事,若别人要挑事,还是不得不防。” 正说着话,赵平噔噔噔跑来了。 第224章 来历和误会 赵平和牟老郎中被沈知秋赶走后,一直就等在大石梯下面,人群聚集,他也混在其中。 此时见那群不速之客离开,赶紧就到金针堂来。 “顾师妹,这、这是怎么回事?师父和严师兄一会就过来。”赵平看着满院的狼狈,忙道。 顾沐云摇摇头:“不用担心,他们是来打听一些事情,可把我画的解剖图偷抢走了,恐怕以后会找麻烦。” 解剖图被孙医官抢走的消息,顾沐云要在第一时间传播开。 一听解剖图被拿,赵平蒙了,因为顾师妹以前就说过,那些图是尚医局的秘籍。 既然是秘籍,顾郎中一定是偷拿出来的。 难道这次抄查的原因就是这个。 赵平是真的有些着急,这些图不光是关口镇,就连孝泉城里的郎中也来学习过,大家都懂了不少医术。 现在尚医局追查源头,师妹一人有麻烦。 就这一空档,牟老郎中和严风舟也来了。 此时后院在收拾屋,于是几人回到空空的前堂,赵平直接把孙医官拿走解剖图的事说出来:“师父,尚医局把秘图拿走,还说师妹是偷窃尚医局的东西,我们、我们不能不管。” “当然要管!”牟老郎中沉着脸道,他相信绘画的确出自尚医局。 牟老郎中虽然只是民间草医,但活了大半辈子,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那些有着五脏和骨头的图还好解释,但有血管、神经的精细绘本肯定不能出自一人之手。 是必须解剖很多人方能汇齐的知识,除非天天杀人…… 唯一能做到的只有尚医局,他们能找到死囚犯。 牟老郎中看向顾沐云,目光中带着询问:“沐云,你如实告诉为师,这图到底是如何得来?” 顾沐云深吸一口气,说道:“师父,实不相瞒,这的确是我爹传下来的。 他曾偶然结识一位游走四方的侠客懂得解人,言谈后再结合尚医局的绘图,觉得有助于提升医术,便仔细研习并传过我。 因为那侠客身份不能言说,所以这图就不能在尚医局公开,还是我回关口镇才拿出来示人。 只是担心师父你们不接受,不得已就冒用尚医局的名声。” 这是顾沐云仓促之间想到的方法,那些图需要一个合理的出处。 不能是尚医局的,看孙医官那贪婪样就知道尚医局没有。 顾廷柏已亡,查无对症,就说是他传给自己的。 众人听闻皆是一愣。 严风舟皱眉道:“这事还真是复杂了,师妹,你可别再瞒我们了?” 他担心顾沐云把尚医局的秘图传开,会被判成重罪,现在说谎话会害了自己。 牟老郎中摆摆手:“我信沐云所说。朝廷也不敢随便解尸,只有那些江湖人才有这胆子。 孙医官定也是知晓这图的珍贵之处,才想借此污蔑沐云,从而独占成果。” “师父,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赵平问道,他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万一尚医局非说是偷窃怎么办,顾叔父已经死了,不能出面证明师妹的清白。 牟老郎中沉思片刻后说:“此事不难,我们先收集证据证明这些图早已在民间流传,原本是顾廷柏绘制,沐云只是传给我们。 我之前让风舟送去城里的信上,就是让他们知晓此事,不会让人乱套话去。” 从顾沐云下午到杏林堂说有尚医局的人来,牟老郎中就敏锐感觉到那图会出幺蛾子。 正如大家背地谈论的话,那样精细的图恐怕来历不简单,但顾沐云说出自尚医局,他们也是相信的。 现在尚医局的医官抢图,那就说明在尚医局也是秘密。 顾沐云听到牟老郎中相信自己,而且已经安排好城里医馆统一口径,比自己之前让人送信还周到,心里顿生感激:“谢谢师父。” 牟老郎中又摆摆手:“你我师徒一场也是因果,不用说谢。 不过沐云你要小心,尽量不要再单独外出,以防尚医局暗中使坏。 要是尚医局再传你,一定要跟大家商议过再定。” 顾沐云点点头,心中虽有担忧,但此刻心里已经大定。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为官者的民声很重要。 下午关口镇民众聚众“瞧热闹”就吓走那贵公子。 若关口镇和孝泉县的医馆都聚集起来,孙医官就是拿尚医局的名头也压不住。 牟老郎中刚走,紧接着李员外等人就来金针堂询问了究竟是为什么事。 他们在堂上就听得糊里糊涂,沈县令一行人走时的脸色也不好,莫不是顾廷柏真捅出什么塌天大祸。 这一次顾沐云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就把解剖图的“来历”和那些医官想污蔑抢夺说了。 李员外捏着手中骨扇,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会有贵人急匆匆来这小镇上,原来……呵呵,真是人心不古,这是见到怀一去逝就想要夺人宝物。 顾四丫头,你别怕,只要我们行得端坐得正,就不惧那些牛鬼蛇神。 关口镇虽然小,小也有小的章法,休想胡来。 明天我一早就进城去打听消息。” 那宝贝解剖图他看过,关口镇还开过一次“赏图会”。 哪怕真是尚医局的秘图,顾姑娘不藏私造福桑梓,跟同行共享,比追上门来的尚医局大气多了。 李员外的误会也代表着其他乡绅的想法。 关口镇上看过图的人多了,大家都是这样想的。 这一夜,就在关口镇的议论声里,在顾家人惶恐不安中度过。 第二天,孝泉城里很快有了流言,说的都是尚医局借搜查之名妄图抢夺他人之物,此举太过卑鄙。 而在县内客栈,孙医官和潘医官也在焦头烂额。 昨天晚上回到县城已经很晚,结果两人没有合眼,看了一夜的解剖图。 既惊叹于其中的精细,又为看不懂里面内容苦恼。 脏腑各部很是清楚,但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是什么? 还没等两人琢磨出头绪,就被萧明尘叫过去。 看着面沉如水的萧公子,两人兴奋一夜的脑袋终于冷静下来。 他们出门来不是为了那几张图,而是要找到瘟疫内幕。 萧明尘眼中带着杀意:“孙医官,这次办事不利,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他替太子办事,能对尚医局客气到现在,已经用完耐心。 哪怕没有那些证据,事情明了,尚医局脱不了嫌疑。 第225章 诬陷和对质(1) 孙医官和潘医官终于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萧明尘面前,连连叩首求情:“萧公子,我们二人已经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怠慢,那三人的事真不清楚。” 萧明尘冷哼一声:“江荆府最早说顾廷柏三人渎职的是谁?” 从江荆府出来自己一路忍隐不发,这些人就当自己是软柿子,还敷衍了事。 孙医官摇头道:“不知道,是街上先流传起来的。” “街上传的,看来孙医官还需要本公子提醒一下。” 萧明尘坐回椅子,对身边护卫道:“给孙医官醒醒神。” 旁边站着的护卫提起马鞭正欲上前,潘医官猛的站起厉声道:“萧公子,你虽然是敬国公府公子,但身无官职,无权对尚医局的医官施刑。” 尚医局既然是拿朝廷俸禄,自然是有编制的官员,品阶不高,御医四五品,他们这样的州府医局只有八九品,但也是食皇粮。 萧明尘显然对潘医官印象不错,见他替孙医官说话,挥手拦住护卫行刑:“潘医官说得有理,但你们莫要以为本公子拿你们没法子。 今日必定会给这事拿出一个答案,哼,就算本公子今天不动你们,太子也不会轻饶。” 两位医官听后脸色煞白,再次跪了下来。 孙医官忙不迭说道:“萧公子,我们虽不知此事根源,但昨天在关口镇还是找到一点线索。” 萧明尘眉头微挑,漫不经心道:“说吧,什么线索,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最好别耍花样,这是给你们的最后机会。” 潘医官脸色愈发苍白,他心里清楚,这种事哪里是他们这样的小医官知道的。 太子让萧明尘出来走一圈,无非就是想打草惊蛇,引蛇出洞……或者是故意找事。 他不敢乱说。 说不定自己只是别人的诱饵,稍有不慎,小命不保。 那边孙医官已经开口:“萧公子,顾廷柏他们三人是怎么回事,我们这些小人物真的不清楚。 不过昨天找到那些人体图,让我想起一件事情。 尚医局的秘图怎么会出现在顾廷柏之女手中,莫不是顾廷柏从尚医局偷图?” 萧明尘听到这话,眼神一凛:“秘图?就是昨天你找到的那几张纸,这跟顾廷柏三人之死有何关系?” 孙医官赶忙解释道:“此秘图乃是尚医局传承之物,上面记载着许多失传的医术和人体脉络奥秘,向来保管严密。如今却出现在顾家女儿之手,实在可疑。” 潘医官这时也壮起胆子补充道:“萧公子,也许顾家女儿只是被利用的棋子。但不管怎样,这秘图很蹊跷。” 萧明尘沉思片刻:“你们把图拿出来我看看。” 孙医官赶紧把几张解剖图递到萧明尘面前。 萧明尘一眼看去,顿时屏住呼吸,这是啥东西:花花绿绿,骨头……还有心肝肚肠。 他忍不住胃里翻腾,赶紧放开:“这就是秘图?” “是,这可是尚医局不外传的图。” “既然不外传,你们两个是怎么知道,还一眼认出?”萧明尘把图放在自己手边。 潘医官语塞,姓孙的还在嘴硬:“这图只能尚医局有,又莫名出现在那小小针堂,其中肯定有原因的。” 萧明尘心里也有些怀疑,他带来的两个医官并不是普通郎中,在尚医局有一定官职,能看到的秘密自然多些。 既然这图有问题,说不定会带来什么惊喜。 “好,你们下去吧,本公子自有安排。” 两名医官如获大赦,连滚带爬地离开。 萧明尘转身对护卫吩咐:“去关口镇调查一下顾廷柏之女平时跟什么人接触。” 护卫领命而去,不过他才到门边就回来了,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衙差。 “萧公子,沈县令请公子过衙,有人状告公子带人非法入室,偷盗财物。” 什么,萧明尘惊呆:“有人告本公子偷东西?” 衙差恭敬道:“是。” 萧明尘都气笑了:“何人这样大胆,本公子何时……是昨天查的那家针堂?” 他记起自己昨天下午才查的顾家医馆。 衙差谄媚点头:“正是顾郎中,状纸上写了萧公子你……的人偷了秘图。” ……气氛有点尴尬,萧明尘握拳又重新松开,冷声对护卫道:“把那两个人带上,我们去县衙。” 告状之人正是顾沐云。 当她又一次敲响鸣冤鼓时,后衙的沈县令又在喝银耳汤,好在这一次刚好喝完。 听到衙役来报是顾沐云告状,沈知秋两眼一闭,叹气道:“第三次上堂,真是搅事精。 她到底知不知道啊!那面鼓可不是能随随便便就敲响,想要告状,那得先规规矩矩地递上状纸才成。 而且本官还得仔细查看这案件是否属实、证据是否充分等等一系列问题之后,才能做出相应的判断和裁决,都像她这样岂不是乱套。 一旁的婢女手脚麻利地替他换上官服,轻声说道:“公子,奴婢前几日去药铺给您抓药的时候,偶然间听到有人说顾姑娘,听说她甚是大气豪爽,在关口镇还有讲学。” 沈知秋面无表情:“顾书柬还被拘着,也该提一句。” 萧明尘一行人到孝泉县,第一件事就带了顾檀亦问话,因为早已经查明是顾廷柏的族兄。 虽然人没有下大牢,但被禁足家里。 通过顾长水,沈知秋对顾家东院两院之事已经清楚,他最清楚内宅那些事。 要说檀亦跟顾廷柏啥关系,恐怕就是死对头,不可能有私交。 等萧明尘带着孙医官和潘医官到时,顾沐云已经在堂上等着了,同时还有牟老郎中和李员外等好几个人。 状告萧明尘,这是昨天晚上李员外想好,今天一早告诉牟老郎中和顾沐云的。 既然是萧公子的带来的人偷走秘图,就不能让贼人轻易离开,关口镇的人更不能被随便抹黑。 牟老郎中也觉得此事要越快越好,顾沐云同样觉得是需要快,不仅讨回图,还得把那什么公子说的两百两抚恤银拿到。 于是几人立即进城,就连状纸都是在路上写的。 顾沐云现在对告状的事已经熟悉,当着沈知秋的面一套流程走完,话就说到那图上。 沈知秋对萧明尘道:“萧公子,昨天搜查书信是本官职责所在,但孙医官擅自拿走私人物品,应该归还。” 萧明尘眉头一皱:“沈县令,那图是罪证,恐怕不能归还,而本公子还想问顾郎中,此图从何得到,还需要从实招来。” 第226章 诬陷和对质(2) 萧明尘要问解剖图来历,沈知秋直接把诉状递给他,让他自己看,一点不需要背着顾沐云。 事关萧公子,现在虽然是升堂,但不对外公示,此时只有几个当事人,就连衙役都候在外面。 于是大家只在二堂问话,气氛轻松随意,就连诉状都让被告当场看。 顾沐云等人没有反对,诉状内容简单,里面只写着解剖图的来历,并且讨还。 萧明尘看过后,就把状纸还给沈知秋,然后转身看向孙医官:“孙医官,你说那解剖图原本是尚医局秘图?” 孙医官点头:“的确是,肯定被顾廷柏偷出来的。” 萧明尘又问顾沐云:“你又怎么证明是你之物?” 他这个被告越俎代庖,把沈知秋的主审权都抢了。 顾沐云看向作壁上观的沈知秋:“县尊,被告可以问吗?” 她不清楚这个萧公子的身份,只看他跟沈知秋并坐,知道是高门世家。 沈知秋点头:“旦信无妨。” 能信就好,李员外和牟老郎中对视一眼,也点点头。 顾沐云道:“那孙医官能看懂图吗?你可是尚医局的人,一定没问题,因为我们孝泉县的郎中都会看的。” 孙医官和潘医官顿时一窘,两人熬了一晚没有看懂。 孙医官不服,自己没有看懂,孝泉县的郎中都会看?而且他们能看懂又跟图是尚医局有什么关系? “顾姑娘,这图谁能看懂,也不能说不是偷尚医局的。” 见这人还在强辩,顾沐云不想浪费时间,直接道:“沈县尊,民女找了人证明,这图就是民间所有,跟尚医局无关。” 沈知秋同意:“带人来。” 证人已经来了,是顾长水和赵平带来的。 孝泉县的文郎中和其他几个郎中立即进堂。 顾沐云之前给几人嘱托过有尚医局消息通知一下,可萧明尘和尚医局来得快,几人没有得到消息,别人已经到了关口镇。 现在顾姑娘再次请帮忙,几人二话不说就来了。 不仅来了,还带来几幅画,都是他们从杏林堂临摹的。 不过文郎中还交出一张图让顾沐云意外。 这图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收藏的,残缺不全,年代久远,依然能看出是解剖。 换成以前,他们肯定把这些图当成传家宝,收藏严实,可现在有了顾沐云给的新图,全图,完整的解剖图,以前的老图就可以放弃了。 不过此时拿出来,正好验证民间也有解剖图,并不是尚医局一家独有,至于精细度就是另外一回事,反正有。 衙役抬来一张长桌,几张图全部摆放在上面,包括萧明尘从孙医官那里掏出来的解剖图。 所有图一亮相,萧明尘的脸色变了。 人家不仅有各种图,甚至连图片的老古董都拿出来。 不能再说民医无知,只要有心,用几图印证着,重新绘制也是有可能的。 孙医官看着几张内容丰富又精致的图,顿时额角冒汗。 他趴在图上巡视半天,像是发现宝贝越看越心热,忍不住大声嚷道:“萧公子,沈县令,你们看顾廷柏不仅偷图,还把尚医局秘图交给乡野郎中泄露秘图。” 顾沐云冷眼旁观,见孙医官如同困兽犹斗,简直就是胡言乱语。 此时也不想再为来源多废话了,直接道:“民女刚才说过,这些图出自民间,大家都识得,孙医官既然说是尚医局秘图,那就解读一下吧!” 李员外在旁边点头:“对,自家里的东西,肯定认得。” 医官肯定该认得,就连自己这个闲人都认得,不仅知道心肝长什么地方,还知道小肠大肠有多长。 孙医官心慌起来,什么都可以忽悠几句,可这一图他真的解说不了,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得不说。 于是佯装镇定,指着图中心脏位置道:“此物为心也,君主之官,生之本,五脏六腑之大主。” 手挪位置,再指向下一个处:“肠,位于中焦,有受盛、化物和泌别清浊之功。” 李员外忍不住道:“还请医官说一下,这小肠和大肠怎么区分?” 孙医官毫不犹豫道:“小肠之火与命门之火……” 李员外不懂,拱手打断他的话:“你在图上指出来就是,不会是不知道吧?” 孙医官顿时脸涨得通红,大声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文郎中等人开始窃窃私语,看向孙医官的眼神充满怀疑。 这就是尚医局的医官?还说秘图是尚医局的。 虽然孙医官说的都对,但现在需要说的是真正的肉身五脏六腑,他怎么讲起这些基础。 郎中学医之处就是背功用,人人皆知,不需要讲解。 孙医官这样说,那就是对图一无所知。 牟老郎中送信来说要大家别跟尚医局的人多话,顾姑娘也叮嘱过有尚医局的赶紧传信。 还以为是三头六臂的厉害人物,结果就这样一个忽悠人。 萧明尘见状,心中暗恼孙医官的鲁莽,却也不好当场发作。 他清咳一声,然后缓缓开口:“或许……孙医官一时看走了眼,误会成是尚医局的图,关于这件事情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对于这个结论也并不是十分确定,但又想要尽量为当前的局面找到一个合理的说辞。 顾沐云认真道:“萧公子莫要偏袒。事关人清誉,之前就污蔑我父是失职,现在又是偷盗,分明是欲加之罪。” 这时,一直沉默的沈县令开口了:“本县令觉得顾姑娘所言有理。 既无证据证明顾姑娘手中的图来自尚医局,而孙医官又无法辨认出所谓的秘图,这事应该是看错了。 萧公子,顾医官的抚恤银该发,这制图之功也该嘉奖。” 众人都看出沈县令想息事宁人,纷纷称是。 顾廷柏不仅有赈灾之功,还有制图之功,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这可是一件好事。 萧明尘双眼微眯,看了顾沐云一眼道:“这是自然,本公子不会言而无信,既然来查此事,那就能给个交代。 抚恤银二百两立即发放,不过这图需要带走,只要尚医局验证确凿,自有表功。” 顾沐云没有异议,只要不被人诬陷成偷盗就好。 她想把这些现代医学知识尽可能的传播开,让医学发展有更宽的视野,而不是藏着掖着让明珠蒙尘。 可萧明尘的话题一转,却从解剖图说到顾沐云身上。 “顾姑娘年纪轻轻能开医馆,想来医术不凡了?” 第227章 考核 既然萧明尘问医馆,这话顾沐云得好好答。 好在昨日在关口镇时,潘医官跟顾沐云聊天,就透露了不少信息。 尚医局虽然是朝廷公办,但不是那啥局,不会管民间郎中的行医资格证。 所以顾沐云只要能得当地民众信任,能得当地同行认同,就不算违规,此时面对尚医局她也不用怕。 不过民间医馆始终被尚医局轻视,此时提起医术,旁边孙医官立即面露不屑了。 顾沐云将这些心思暗暗藏起,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道:“回公子,民女所开医馆虽不大,却也是尽心尽力救治每一位病人。” 孙医官冷哼一声:“小小民间医馆,能有何高深医术,莫不是只会些土方子罢了。” 顾沐云微微一笑:“孙医官此言差矣,民女是从小跟着父亲学医,现在又跟着牟老郎中学习,钻研诸多古方,融合创新,在关口镇也算不负乡邻众望。” 此时在堂上的人中,大部分都是郎中,自然对顾沐云的话是同意的。 文郎中立即应和:“是的,顾姑娘不仅学尚医局诊疗,懂一手针术,现在更是开方了得。” 他还说起顾沐云在孝泉庙会义诊时,徒手救下一个呼吸困难的妇人。 这是沈知秋都知道的,他点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潘医官听了不禁微微动容,这种小技巧很好,回去就记在医案里。 旁边,萧明尘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看来你倒是有些本事。” 孙医官很是不服,刚才那解剖图让他丢脸,现在终于抓住把柄。 他立即拱手对沈知秋和萧明尘道:“沈县令、萧公子,顾姑娘是顾廷柏的女儿,若以顾医官之名开医馆,就是情理之中。 但是顾姑娘当主治就必须经过考核才行,否则我这个医官马上报你一个假冒欺骗之罪。” 顾沐云在关口镇开医馆,最初用的是尚医局郎中之名,民不报官不究,没人管。 顾廷柏若还活着,身为医官的子女,有人担保,顾沐云甚至直接就能进尚医局当医女。 但现在顾廷柏已死,顾沐云要进尚医局就难了。 哪怕不进尚医局,但以尚医局的郎中为名开医馆,也需要考过才算,本来是无人提,孙医官就提了。 萧明尘沉思片刻:“顾姑娘可敢试?” 顾沐云点头:“当然可以查验,也不辱了我父亲和师父牟老郎中的教导有方。” 医女考核,也需要笔试和面试。 笔试就不用了,随便背上一段药经和内经就行。 这事就让潘医官出题,顾沐云也是背过的,自然是对答如流,轻松过关。 面试就需要真正的患者。 很快,文郎中就去自己医馆带患者,孙医官防止作假还亲自跟着去。 县衙化身医馆,立即退堂,沈知秋安排众人去偏厅等候。 牟老郎中不担心顾沐云的医术,只安慰道:“你别紧张,只管当成义诊时便可。” 赵平行医几年,还没有经历过医考,毕竟对面是两个医官。 他看向顾沐云的眼神紧张中带着佩服。 随着两个患者来到县衙,医考正式开始。 考虑到顾沐云是姑娘,其中一位患者就是女性,是产后三月的乳母。 因为乳管堵塞,现在乳房红肿、疼痛、乳汁排出不畅,人也烦躁不安,被诊断为乳痈。 一见是这病,顾沐云心里大定。 乳痈就是急性化脓性感染,常见于产后哺乳期的妇女,其发生多与乳汁排空不畅、肝郁气滞、胃热壅滞等因素有关。 换句话说,就是生气郁闷或者吃得太多油腻引起的。 轻则疼痛剧烈,重则形成脓肿,伴有全身发热、寒战等症状。 乳痈的治疗以排空乳汁、消除感染为主,包括局部热敷、按摩以促进乳汁排出,如果严重就需要切开引脓,上消炎药。 现在这个患者双乳硬结,灼热,痛得不敢坐卧。 孙医官笑着道:“我体谅到顾姑娘是女郎中,年纪轻轻要想开方也难,这妇科一道该有专长,乳痈又是小病,只需要徒手推开乳管,不算苛责你。” 这是医女的职责范围,的确不算苛责,但不能开药,需要徒手推开,就是需要立竿见影出效果。 顾沐云笑了笑:“多谢孙医官指点。” 对于懂点穴疗法的她来说,这事不难。 偏厅里放了一架竹屏风将治疗室隔出来。 顾沐云先让患者躺在竹凉床上,然后对横骨、气冲、冲门穴,用拇指以重按缓放的方式点按。 虽然乳痈病位在胸,但治疗取穴却在下腹处。 乳汁为血之化,水谷精微在上为乳,在下为经水,治疗时上病下治,引流下行。 比如冲门穴是足太阴脾经、足厥阴肝经的交会穴,有调中益气、温经活血之功。 同此一穴,只要手法不同,有升降不同功效。 病之上冲者,如冲疝、子冲,泻本穴以降之,病之下陷者,补本穴以升之。 顾沐云给患者在下腹处的三穴缓缓点按十分钟,引气下行,等到下肢有热流放散至足心收手。 然后患者坐起,在肩膀上的肩井穴以按拨手法,持续五分钟。 患者之前一直感觉痛苦,此时惊讶道:“明明顾郎中在点按肩膀那里,怎么我胸口感觉凉丝丝的。” 顾沐云笑道:“只要气血通畅,乳汁流出就立即不痛了。” 之前的医理是引流下行以去病根,此时是直接针对病灶。 肩井穴主治乳腺疾病,有理气散结,活血化瘀的功能,是治疗急性乳腺炎,乳腺纤维囊肿等乳腺病变的特效穴之一。 而且还治疗难产和功能性子宫出血。 再根据患者前些日子跟家人吵过架,为肝郁化火所致。 顾沐云配穴三阴交,太冲,行间,大敦。 因为还有胁满乳痛配内关,间使,手法用按,掐,捏,揉随证补泻。 不到半个时辰,妇人乳汁汩汩而出,陪同来的家属赶紧拿布巾垫在胸前,布巾转眼湿透。 妇人面露羞涩微笑:“已经大减,不痛了。” 这是治疗有方,见效了。 此时大家就等在偏厅里,妇人声音传到屏风外,牟老郎中捋须,这才端起半温的茶水抿了一口。 李员外呵呵一笑:“顾姑娘的医术是好的。” 赵平和不停打听消息的顾长水也齐齐放下心来。 孙医官板着脸:“这才是第一个患者,还需要再试第二个病患。” 第二个患者可不是这样容易。 那是一个外地来探亲的中年人,一直体虚,畏寒怕冷易着风寒,在当地诊为阳虚。 到孝泉城后知道此地郎中会用附子,就找一家医馆开方拿药。 不料几副药之后,现在畏寒、腰膝冷痛的症状没有减多少,却又是鼻子出血,满口起泡,目赤喉干,一派上火症状,让他苦不堪言,直说遇到庸医。 现在顾沐云需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辩证:是寒是热?是虚是实? 第228章 瞑眩反应 第二个患者一出,牟老郎中呼的站起来,神情紧张道:“这种疑难之症寻常郎中也难遇几次,用来考效一个年轻人,你是有意为难了。” 孙医官露出得意之色,倏地又板起脸,对牟老郎中高声道:“考核医术当然不分难易,病人可不管你是年轻郎中还是老郎中,只要当了郎中就要会看诊。 你也是道中老人,该知道人命关天,就是要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见见疑难杂症。 否则只懂一点头疼脑热的病,读两本医书就敢开医馆,把人命当儿戏,谁还敢找郎中了。” 牟老郎中默然,这话他也无法反驳,的确如此。 中医学习,难就难在分阴阳虚实之上。 不过对有经验的郎中来说,这分阴阳还是容易的,最怕的是虚实夹杂,真寒假热,真热假寒。 稍有不慎就会火上浇油,雪上加霜,让病情加重,最终到无法挽回的局面。 此时顾沐云按着惯例诊脉看舌问诊,患者畏寒舌胖大苔白腻,脉沉细,的确是寒症,宜扶阳为主,驱逐阴邪。 但患者无故牙疼,夜里发热,咽喉肿痛又是热症,顾沐云顿时为难起来。 这是真寒假热证,但热从何来,患者是服下扶阳汤药,方症相符,自己开方也会用附子。 堂里气氛又紧张起来,牟老郎中下意识摸着茶盏不出声。 赵平此时面色愈发紧张,他担心顾师妹开方时短,遇到这复杂的病症出错。 想到这,他走到患者跟前道:“可否让我也诊诊脉?” 患者知道自己的病情复杂,多一个郎中诊断更好,虽然这个郎中也年轻。 脉相入手,赵平眉头蹙得更紧,他也没有见过这种情况。 不过杏林堂以扶阳为长,他所见病症自然比顾沐云多。 赵平斟酌再三,抬眼看向还在沉思的顾沐云,试探着低声道:“难道是瞑眩反应?” 他声音不大,但足以让顾沐云听到。 顾沐云脑中陡然清明,如果出现病症舌脉不相符,还有一种特殊情况,那就是药物反应。 瞑眩反应指的是在服用中药或接受中医治疗过程中,患者可能会出现的一种短暂性、非持续性的不适反应。 通常被视为身体在调整、修复过程中的自然现象,也被认为是药物起效或治疗有效的标志之一。 反应的表现也各不相同,有浑身不舒服,有失眠的,反正就是以前曾经犯过的病重新出现了。 有些患者服辛温药剂一两次就有流鼻血的,有口干咽痛的,有口腔溃疡的,病者以及家属多认为上火了,返病了,立即停药不敢再服,殊不知这才是治疗起效的表象。 是否上火,不能只看病人的外在,只需要一条就能辨明,那就是患者感觉口干却不想喝水,或者只喝热水不喝凉水,这就跟真正的酷热口渴是完全相反的。 顾沐云继续问患者:“你口干可想喝凉水?二便如何?” 患者摇头:“口干就喜欢喝热粥,滚烫的最好。哦,我拉肚子,这几天拉得厉害。” 现在正是夏季,世人都喜欢冷饮,就是一碗粥也要用井水镇过才吃。 但患者口服热药又想喝热粥,这就是药物反应了。 不仅不能停药,还需要加大附子的剂量继续服用。 顾沐云心里顿时有数,又把患者的舌苔看过一次,笃定道:“你之前的药没有错,还需要继续服用。” 那患者瞪大眼睛,满脸的不相信,对喊自己来的孙医官道:“孙医官你瞧瞧,这叫什么话,明明我这嘴巴肿得张不开,她还要我继续喝,这小郎中是不是拿我戏耍着玩的。” 孙医官不解答,只看着顾沐云似笑非笑道:“患者不信你,该怎么办?” 跟患者如何沟通,又是业医者除用药治病外的又一种功夫,而且还颇为重要。 过了这个关,才是进入大医的门坎。 理解医理、病理,能增加患者服药的信心。 顾沐云对患者道:“你这上火是假的。 药物剂量太小时,药力还没有透到里层,就好像在用石片打水漂。 小石片丢出去,会在水面会击起多处水花,而大石头咚的一声就沉到水底。 这就是轻量附子有时候会上火,而大剂量附子火反而下去了的道理。” 此话一出,孙医官原本带着轻视嬉笑的脸严肃起来,旁边潘医官微微点头。 牟老郎中重新端茶饮了一口。 文郎中没有走,还在这里看热闹,赶紧讨要一张纸笔记下来。 李员外侧身问赵平:“赵郎中,顾姑娘这话听起来好像有道理,是不是这样的?” 赵平压住心里激动,点头:“是这样的。” 患者还不怎么相信:“嘴巴起泡你可以说是打的什么水花,那我拉肚子又是怎么回事?” 顾沐云道:“这也是药力效果。 其实每个人吃附子的反应都不一样。 人是一个小天地,所有病态变化也是自然界中有的。 体内寒重者,犹如大地上有冰雪覆盖。 用热性的阳药,就好像太阳使冰雪消融,地气上升为云。 水汽源源不断向上汇集成云,然后变成雷阵雨(腹胀,头晕目眩,恶心欲吐,痰多,口涎增多等) 如果上空还有其他的云层,两相交接就会有电闪雷鸣(矢气频频,腹中雷鸣等),最后就是雨的降临(腹泻)。 等到雨后的天空湛蓝(神清目明)空气清新(身轻,口中有津液上承)。 体内寒气越重,这反应也越大,甚至几年前,几十年前的旧病复发。” 潘医官忍不住喝彩:“学医靠的就是悟性,顾姑娘是把扶阳一脉读透了。” 他也是喜欢用扶阳药,听到顾沐云的理解,顿时感觉为同门中人。 见那患者还有些不相信,知道已经不是医理上的问题,而是心理问题了。 患者看病喜欢找上年纪的,相信老郎中经验丰富。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神仙坐堂,未开方患者先信三分,未吃药病已经好一半。 潘医官直接对患者道:“这药就是这样吃的。 你想想填臭水沟吧,填沟前是不是得先把沟里臭泥挖出来,然后再填上新土。 这期间是不是更臭更脏,只要熬过这一段时间,把臭沟填好就干干净净的。” 不知道这话是不是更好理解,还是他这个尚医局医官的话更有权威,那患者立即喜笑颜开:“明白了,明白了,我这就回去继续喝药,不换郎中,多谢医官,多谢!” 他对屋里几个医官团团作揖,偏偏忽略过顾沐云和赵平。 没办法,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说的就是青年男女,人家不信。 第229章 招募诱惑 不管那患者怎么想,反正顾沐云的考核满分通过。 一个乳痈患者当场见效,一个是病理通解。 孙医官再是挑剔,当着几个郎中的面他也说不出错处,只能悻悻道:“你以后出错,休要提从尚医局学出来的。” 顾沐云这边结束,人也开始散了。 大家折腾大半天,就连中途的饭食都只简单吃了一点,也该结束了。 这边一有结果,很快就有人告诉在其他地方等候消息的沈知秋和萧明尘。 大家最后到二堂做案件完结,毕竟这事的起因还是顾沐云敲鼓告状开始的。 跟上午升堂相比,人少了很多,文郎中等几个证人没有出现。 除去牟老郎中和赵平,李员外,这次多了一个顾檀亦。 他被放出来了,看来关在家里这日子也不好过。 担惊受怕一天多,脸色灰败,两个眼袋浮攮着,都快砸脚背了。 站在堂上连给顾沐云一个眼神都没有。 这无妄之灾还是顾沐云带来的,他算是跟着倒霉了。 当着众人的面,萧明尘说过的二百两银子,此时已经备在托盘里,让顾长水端着站在一边。 沈知秋道:“本官已经查明,尚医局顾廷柏以身殉职属实,今官府发放二百两抚恤银。” 顾沐云跪下谢恩。 正如她之前想的那样,这银子不好拿。 在封建制度中,顾廷柏夫妻的亡故没有人为此道歉,更没有人说谁是凶手,只换来二百两银子,自己还需要谢恩。 银子有顾长水端着,倒是省了她再去接拿一番。 沈知秋继续道:“顾廷柏所制的人体解剖图上交朝廷官办尚医局,有功当代,其女可入尚医局以为嘉奖。 顾沐云,你愿意入尚医局吗?” 顾沐云摇头,一个顾廷柏死得不清不白,现在又想拉自己入伙。 算了算了,自己闲云野鹤的多自在, 真要嘉奖直接给银子就行,她对入尚医局不感兴趣,直接拒绝道:“民女才疏学浅,不适合尚医局。” 之前有孙医官的为难挤兑,现在顾沐云不想入尚医局也是情理之中。 沈知秋点点头,也不再劝说,转头对萧明尘道:“萧公子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萧明尘表现得很是谦和,沉声道:“顾姑娘既然不愿意去尚医局,可愿意到京中任府医?平时只需要替家人请平安脉就是。” 此话一出,堂中气氛陡然凝住了。 旁边牟老郎中和赵平满脸的惊讶,大家只知道眼前这个说着官话的公子来自他地,没想的是京城。 顾沐云若是去京城,显然不会再回关口镇了,说不定……牟老郎中看了萧明尘一眼,眉头微蹙,抬手抚须。 赵平有些焦躁,双手在袖中紧紧交握,但什么都不能说。 顾长水端着银子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顾檀亦则激动起来,要是顾沐云能到京城当府医,关口镇顾家可就光宗耀祖了。 他忍不住开口:“四姑娘,萧公子这番诚意相邀,你可以考虑一下。” 禀着顾沐云从来就不听话的教训,顾檀亦没敢直接替她答应下来,只敢好言相劝。 萧明尘放松的抬了抬肩,他没有表明身份,但“入京城”“当府医”,这两个词连在一起,世人都知道不是普通人家。 顾沐云笑了笑:“多谢萧公子抬爱,我技艺浅薄,还需要跟着师父学习,无法胜任府医一职。” 原来这位贵公子是京城人,果然是高门显贵的公子哥。 再次被拒绝,萧明尘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他对牟老郎中和顾檀亦等人挥挥手:“你们都下去,本公子要跟顾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顾檀亦起步想走,可见牟老郎中和顾长水没有动,赶紧停住,。 顾长水看向顾沐云:“小姑,京城太远了,你一个人……你若要去,我和我爹送你。” 小姑若是想去京城,身边只有翠青一个丫鬟不安全。 顾沐云摇头,示意他出去:“你去给我雇车,一会我们回家时好带银子。” 顾长水脸上神情一松,端着银子赶紧走了。 沈知秋没有说什么话起身离开,牟老郎中和赵平,李员外也退出偏厅。 此时大家都在门外,顾沐云倒是不怕萧公子要做什么,只淡定道:“萧公子有何吩咐?” 偏厅没有其他人,萧明尘愈发和气:“实不相瞒,我是敬国公府公子,见姑娘医术不错,又是寄人篱下。 现在府里缺一个女郎中,顾姑娘若是愿意任府医,住在府里,每月月俸五十两。” 说实话,这工资不错。 虽然顾沐云现在每月有十几两银子也算高收入,但要家里开支,负担房租和乐水、小陆子的学费,还有二伯水萍几人的零用钱。 能存下来的不多,翠青每天都在精打细算的过日子。 但自己还是不感兴趣,当府医说得好听是聘请,入了高门其实就是别人的奴婢,遇上主子甩脸子、使性子只要受着。 要是看到不该看的事,听到不该听的话,怎么死都不知道。 顾沐云想了想道:“在贵府任府医,需要跪在地上看诊吗?” 萧明尘一愣:“偶尔会有这种情况,不过在我跟前,姑娘可以随意。” 在敬国公府来去的都是高官显贵,太子和皇子也偶尔会登门,就连跟府里的夫人小姐结交之人身份都不低,府医当然需要行礼下跪。 但自己看好顾姑娘,可以不用多礼。 有这份偏袒,他以为顾沐云会激动答应下来。 不料顾沐云退后一步:“请原谅,我还是不愿意去。” 萧明尘沉声道:“顾姑娘不想替父之死查明真相?只要你入我府,本公子必定帮你找出凶手,让顾郎中沉冤昭雪,帮你报仇。” 这话一出,顾沐云原本平静的脸色变了,她看着萧明尘,冷笑一声:“萧公子要我替父查明真相就不必了。 这没什么好查的,弥鹿镇无论活着的人,还是死了的人都知道谁是凶手,其中也包括你我。” “至于要帮我报仇的话就更是笑话。 这就好比两人打架,我父亲一个路人无辜牵连受害,明眼人都知道,这两个打架的都是凶手,可其中一个说要帮我报仇,这是要把我强行卷入那生死之斗里。 萧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既然这人不表明身份,顾沐云也无需顾忌。 萧明尘严肃起来,走到顾沐云身边:“顾姑娘实在是天资聪明。 事虽如此,但我并没有害顾郎中,真正的凶手只有一个。 顾姑娘,你可愿意去京城……” 话说到这,他瞟一眼敞开一半的厅门,低头在顾沐云耳边道:“姑娘正是青春年华,在那样的小医馆当郎中真是委屈你!” 听到这暧昧之词,顾沐云背脊瞬间生起一层鸡皮疙瘩,太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