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机少女,请充电》 第1页 [现代情感] 《待机少女,请充电》作者:油奈【完结】 简介: 26岁的富二代夏彤拥有很可能是世界上最无用的超能力: 当她看向镜中的自己时,她能看到漂浮在她头顶的对话框——【当前电量:65%】 64%……63%……62%。 是的,她能直观地看到自己下降的精力,但也仅此而已。 夏彤始终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要赐给自己这般荒诞无聊的废柴能力,直到她在烟燻火燎的烧烤摊前遇到了方晨,一个与自己拥有相同能力的白净少年,她才仿佛找到些许线索。 可是,方晨头顶显示的电量,似乎永远都是100%…… 傲娇女总裁和直男助理,沖沖沖! 第1章 我来了 因为加赫的老总忽然变卦,夏彤不得不把国内的工作都停了。她和助理王小曼包了架私人飞机,一周的时间,先后飞了科威特、汉堡、德班、休斯顿、多伦多,一个关键人物一个关键人物的见,一场会议一场会议的谈,总算是把快要吹了的项目稳了下来。 出国前她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无论多忙,每天至少要保持三个小时以上的睡眠。然而坚持了没两天她就不得不放弃,忙是一方面,更主要的问题是满世界乱飞,被时差搞得混乱的时间线让她没能力界定「一天」这个概念,她几次去问助理王小曼这样的问题: 「现在是昨天,还是明天?」 可能是缺觉引起内分泌失调,也可能单纯是收拾烂摊子搞了一肚子的气,回程的路上,脾气本来就不好的夏彤始终阴沉着张脸,仿佛一拧眉,就要挤出一道闪电,把目视内的一切毁个干净。 公司派了司机来接两人,从机场往回走的时候,助理王小曼小心翼翼地对夏彤说:「夏总,机场离公司还远,您先睡会儿吧。」 夏彤没有应声,却也默默地闭上眼睛。王小曼又轻声对前排开车的司机说:「师傅,夏总这一周都没休息好,您尽量把车开得稳一些。」 司机嘿嘿一笑:「放心吧,我都听说啦,夏总这一趟跑了好几个国家,折腾坏了,我特意开 s450 出来的,这车最稳了,我就是想让咱夏总在回去的路上……」他话音未落,车子「咯噔」地跳了一下。 「减速带……」司机红了脸,没敢去看夏总,而是透过后视镜瞄了王小曼一眼,一个眼神的功夫,汽车又「咯噔咯噔咯噔」,跳了三下。 「连……连续减速带。」 四个减速带一过,夏彤拧在一起的眉毛就再也没有舒展过。下飞机时她的脸还可以归类为「多云转晴」,到公司楼下时就已经是「哈利波特唿唤闪电风暴」。 在公司中素有「飞天魔女」之称的夏总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下车,径直进了公司大楼。 司机预感到自己惹上了大事儿,咬着嘴唇对王小曼说:「机场那条路太直了,好多小年轻晚上在那儿飙车。就是为了防他们,最近忽然修了很多减速带,真不怨我。」 急着去追夏总的王小曼也只能飞快地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说: 「没关系的,师傅,我听说开滴滴也挺挣钱的。」 进大堂刷卡,坐电梯上楼,穿过办公区直奔 coo(营运长)办公室,一路上遇到的门卫、保洁、员工、部门老总足有二十几号人,人人都向夏总躬身问好,夏彤一个也没理,就紧蹙着眉毛,目视前方,大步流星地朝自己的办公室走。 到了办公室外,夏彤一指门口王小曼的工位,示意她回去坐好,随后便独自推门进屋。 将近两百平米的办公室配了两扇两百多斤的木门,沉重的木门在夏彤身后缓缓关合,把普通员工的世界隔绝在外。 屋外的王小曼嘆了口气:「真是伴君如伴虎。」 屋内的夏彤一个踉跄,「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吐了。 「呕……颠……呕……颠死我了。」 聚到嗓子眼开会的五脏六腑隔了老半天才决定各回各家,夏彤抹了一下嘴角,一脸幽怨地看向办公室另端的卫生间。 琢磨了一会儿要不要提议把卫生间改到门口后,她在办公桌前挡的暗色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的头顶上漂浮着这样的对话框: 【当前电量:7%】 夏彤没觉得惊讶,事实上,很早很早以前,她就得到了这样的能力:当她看向镜中时,她能够看到自己当前的「电量」。 7%。 6%。 5%…… 所剩不多的电量还在保持着下降的趋势,看来这的确是磨人的一周。 虽然心理医生坚持,夏彤在镜子中看到的对话框、以及对话框中的数字全都是她基于自己当下身心状态所做出的想像,然而夏彤却有充足的证据来证明,这并不是百无聊赖的白日梦,而是自我觉醒的一种「超能力」。 ——一丁点儿用处都没有的超能力。 夏彤有时也会想,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会希望得到什么样的超能力。 上天入地,双眼放射镭射这样的能力实在太过中二,至于点石成金、拔一根汗毛变出十几亿现金,她又不缺钱,想来想去,也就只有… 「我希望自己永远不会疲倦。」 或者,考虑到当下的情况。 「不会吐。」 办公室的大门忽然向两侧分开,王小曼捧着厚厚一摞文件出现在门口,而此时,背对门口的夏彤还撅着屁股、双膝着地,保持向那一滩呕吐物「顶礼膜拜」的姿势。 第2页 时间有了一瞬的凝固。 两人都充分地利用了这段凝固的时间—— 夏彤想到了十三种灭口的方法,而王小曼也在缜密的思考后,做出唯一合理的选择。 她沉默地倒退出去。 大门重新关闭。红了脸的夏彤看向镜面里的反光。 【当前电量:3%】 2% 1% 0% 头顶的电灯在这一瞬间熄灭,电脑的显示器关闭,机箱里的风扇停转,中央空调、冰箱、咖啡机齐声发出断线的悲鸣。 发生在夏彤办公室内的断电同样发生在办公室外,发生这栋大楼、这个街区外,发生在大半座城市中。 信号灯变黑,led 屏变黑。 等待冰激凌机吐出冰激凌的小孩、打了八千多字还没存档的作者、马上就要推高地的玩家,他们的脸也变黑。 是的,这就是——夏彤用来证明她在镜子中看到的「对话框」源于超能力而不是白日梦——的证据: 当她头顶显示的电量归零时,城市也会随之发生大面积的停电。 大约三四秒后,隐藏在这座城市各个角落的、因为时常停电而准备的备用发动机开始运转,信号灯亮起,led 屏亮起,等待冰激凌机吐出冰激凌的小孩的脸,视这家店有没有备用发电机而决定要不要亮起。 至于马上就要推高地的玩家和打了八千多字还没存档的作者,夏彤希望他们仍旧相信生活的美好。 「看来要休息一下了。」 夏彤一脸木然地站起身,她按下座机的对讲,唿唤助理王小曼的英文名: 「jolin,你让保洁阿姨进来一下。」 随后她便推开办公室一侧的隐藏门,进入后面的休息室。 在睡觉之前,她会照例在隔音很好的休息室中,对着空气痛骂一小段,这一小段的主旨内容是: 一个毫无用处的超能力,居然还有脸带个副作用。 ————分割线———— 虽然晚了几……额,几十天,但我带着新故事回来了! 周一到周五,我日更!周六和周日,我摸鱼! 读者大人们可以先添加书架,慢慢养肥! 拜谢! 第2章 最佳员工 再醒已是晚上 10 点,夏彤伸了个懒腰,推开休息室的大门。 办公室的地面已经收拾干净,屋内重新喷上淡淡的香水。这让夏彤想起上次参加酒会时,老哥夏宇带来的女伴——那个女孩只是轻轻地嗅了一下夏彤的肩膀,就说: 「是古驰的『鍊金士花园』,虎之眼,我也很喜欢这款香水。」 她自信的样子,仿佛是具有某种超能力。 当时的夏彤回答:「香水是化妆老师挑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 其实仔细想想,能够嗅出是哪款香水,也是个挺拉风的能力。 夏彤看向穿衣镜,她的头顶显示着: 【当前电量:22%】 「至少比我的能力有用多了。」 她狠狠地闻了闻空气中的气味,片刻后嘀咕道:「嗯。是香水。」 办公室外几乎是全黑的,这一层的员工都已下班,只有靠门的工位还亮着,助理王小曼还没走,正趴在工位上,打着不算礼貌的唿噜。 ——夏彤没走,身为助理的王小曼就不能下班,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好在夏彤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她知道这一周折腾下来,王小曼也是累得不行。虽然那些真正劳心劳力的会面、谈判都是夏彤亲力亲为,但身为助理的王小曼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像是给夏彤准备一日三餐以及当天的服装,和对方的秘书敲定会面的时间、地点,与航空局沟通行程,定酒店收集资料,打听对方的喜好,选择一些投其所好的礼物,在会面之前帮助夏彤做要点摘要,会面时做会议记录,会面结束后与夏彤一起做復盘,与公司各部门沟通,确定谈判结果的落实——像是这些份内的工作,王小曼完成得也都算出色。 虽然公司上上下下两百多个员工,全都在背地里将营运长夏彤称作为「飞天魔女」,但夏彤从不认为自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她知道王小曼是真的累了,没日没夜地折腾了一周,身为营运长的自己好歹有个休息室、有张床可以「恢復电量」,王小曼却只能在自己睡觉时,干巴巴地坐在工位上,静等她起床。 如果不是夏彤醒得还算早,晚上 10 点就醒了,就比如说她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王小曼也就只能在工位上苦等一夜。 一想到这里,夏彤忽然有了恻隐之心,她那没什么大用的超能力只能让她看到自己的当前电量,所以很多时候她都忽略了,跟在自己身边的王小曼,同样不是铁人。 她深吸口气,决定不去追究王小曼在工位上睡觉的事情,甚至都不准备立刻叫醒她。 「就让你再睡 30 秒吧。」仁慈的夏彤这样想着。 墙上挂钟滴滴答答地走着,说起来,王小曼在自己手下已经干了快一年半了,虽然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成就,但比起之前那几个呆不满两个月就跑路的小屁孩,也算做得不错。 其实夏彤也知道,自己有一些严苛,甚至是不近人情。但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想来王小曼早已发现,在自己冰冷、严酷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一颗温柔的心。这也就是为什么,王小曼一直选择留在自己身边。 第3页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就是真心换真心吗?」 挂钟上的秒针转了 1/3 圈,夏彤温柔地笑笑:「已经 20 秒了,20 秒也可以了,不少了。」 她往前凑了几步,想要将王小曼叫醒,余光却瞥到王小曼的桌上放着两份列印好的文件,黑字加粗的题目分外显眼: 「辞职书」 夏彤怔了片刻,抄起桌上的文件。辞职书的落款是王小曼,一共两份,看起来一份是初稿,另一份则是修改后的终稿。 放在最上面的一份是终稿,夏彤简单读了一遍,这一份写得还算得体,又是感谢公司为她提供了优秀的平台,让她开阔了眼界,又是感谢直系领导夏彤对她委以重任,让她度过了充实的一年半,之后又感谢前辈、同事在工作中给与她无私的帮助。洋洋洒洒地夸了小一千字,最后才画风一转,说因为个人的一些事务,虽然对公司和同事们百般不舍,她也不得不忍痛辞去助理工作,希望公司能够谅解,领导能够批准。 至于放在后面的那份初稿,王小曼写得比较简洁,但也不失生动——「辞职信」的这三个加粗的黑体字下面,是这样的一段话: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啊啊啊啊啊老娘我他么不干了!!!」 夏彤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抽搐几下。 趴在桌上睡觉的王小曼仿佛感受到了什么,自然而然地从昏睡中醒来,她揉着被压麻的脸,缓慢地直起身子。 「夏总……」发现夏彤站在自己的面前后,王小曼的脸瞬时就红了,「对不起对不起,您看我,就在桌上睡着了。您手里拿的是什么?加赫那面传来的文件吗?需要我……啊……」 王小曼的背忽然绷紧,显然是看清夏彤手里拿的东西——那是她写的辞职书,不仅有克制礼貌的终稿,还有简洁生动的初稿。 「夏总,我……您听我解释……」 夏彤信手撕掉手中的辞职书: 「我不同意你辞职。」 王小曼愣了一下:「您,您看过后面那份辞职书了么?」 夏彤说:「看了。」 王小曼说:「不是,是比较短的那份……」 夏彤说:「两份我都看了。」 王小曼皱了皱眉:「既然都看了。不是应该让我赶快滚蛋吗?」 夏彤摇头:「你的个人意见,我已经收到了。我们之间是单纯的僱佣关系,你只需做好你的本职工作,你对我观感是好是坏,并不重要。至于辞职的事情,我只能说,为了培养你,公司倾斜了很多资源,不可能由着你的性子,想走就走。」 「资源?」王小曼扬了扬眉,「公司向我倾斜了什么资源?」 夏彤说:「你自己不清楚?」 「不清楚。」王小曼停了片刻,仿佛是利用这短暂的停顿积蓄出些许勇气,「哦,我知道是什么资源了。我可以和你一起满世界飞,出入各种酒会,可以接触合作公司各层领导的私人档案。我还可以随时出入你的房子,可以跟着你的化妆师学习化妆技巧。对啦,还有,怎么能忘了这个呢?我还可以拿着公费去做造型,是吧?」 夏彤说:「你好像在讽刺我。「 王小曼说:「我怎么敢呢?只是,您真的认为,这些就是公司向我倾斜的资源吗?跟着您满世界飞,是因为你需要有人给你定酒店,找餐厅。出入酒会,是因为你脸盲,需要人帮你分辨迎面走过来打招唿的人是哪一家的领导。随时出入你的房子,是因为你家的猫认生,宠物医生上门时,不能只有物业的小哥陪着。」 夏彤说:「这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 王晓曼说:「对,是工作的一部分。趁着你倒时差,我去看餐厅的环境,去尝他家的菜品,趁着你睡觉时,我拿着各老总的资料做选词填空,锻鍊条件反射,这都是我的工作。但穿越整个城市,去因为装 x 而不送外卖的面包店买面包,休息日坐着高铁去海边,拿手机给你直播海浪,这也是我的工作吗?还有,你想要换造型,又拿不定主意,就因为做造型的老师说我和你的脸型相似,我就要去充当人体小白鼠,这也是我的工作吗?」王小曼忽然带上了哭腔,「一个月的时间,我烫了八次头!」 夏彤说:「如果你不愿意做这些事情,你可以拒绝的。」 王小曼苦笑一下:「哦,所以是我的错了?明知道这些工作不合理,还不知道拒绝。」 夏彤没有应声,王小曼又说:「嗯,是,是我的错了。」她抬起眼,看向夏彤,「夏总,一年 365 天,我全年无休,人家抱怨『996』,我是呢,都快成了『007』,但我最无法忍受,却不是这些,你知道,我最在意的是什么吗?」 「是你这张冷冰冰的脸。」她咬了咬嘴唇,「哪怕只有一次,一次就好。像那些虚伪的资本家一样,带着笑脸,说『王小曼你做得很好』。真的,我很傻的,只要您在我熬夜加班,第二天早上六点仍旧出现在你门口时,在我连续一周,每天只睡两小时的情况下,在我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去完成你那些奇葩的需求时,只要您说一次,虚情假意地说一次。『王小曼,你做的很好。』一次也好。」 夏彤摇了摇头:「这种夸奖有任何意义吗?」 王小曼揉了揉发麻的脸,不愿再进行这样的对话,「对,是我傻了,不过是您给我钱,我给您干活。」 第4页 夏彤说:「的确是这样。」 王小曼干笑了两下,她蹲下身去,把被夏彤撕碎的辞职书拢成一团,「夏总,明天我会重新列印一份辞职书,如果你还是不同意的话,我会申请劳动仲裁。」 夏彤说:「如果你执意这么做的话,公司的法务部门也会做出合理的应对。」 王小曼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没有抬头,只从嘴角挤出一句平静的话: 「夏总,您真的是个很恶劣的人。」 在夏彤愣神的功夫里,王小曼扔掉被撕碎的辞职书,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被留在原地夏彤手足无措地站了好大一会儿,确定王小曼是真的走了,不会返回后,她给王小曼拨去了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通。 夏彤说:「jolin,给我叫辆车,我要回家。」 电话对侧的王小曼一言不发,直到夏彤又说:「喂喂,是断线了吗?」她才发出一声歇斯底里地吼叫: 「叫个屁!你自己走回去吧!」 ………… 夏彤记得自己的家在公司的东面。 她之所以听从王小曼的意见,其实也是迫不得已。夏彤的帐户有私人会计进行管理,每个月底会计都会合帐,并给出消费报告,所以她可以放心大胆地把自己的信用卡和银行卡交给王小曼使用。 简单地说,夏彤所有的日常消费,都是由王小曼来付,而她自己,既没开通手机支付,手上也没一丁点儿的现金。 好在——「我家应该离公司不远。」 「应该不远……」 出了公司的大门,夏彤踩着高跟鞋、沿着人行道一路向东。往日的记忆和敏锐的第六感为她指引着前行的方向,于是,在她开始担心剩余的体力究竟够不够支撑她走到目的地之前,她就已经愉快地迷了路。 ——刚才还是熟悉的高楼大厦,没过多一会儿就变成了一排排低矮的门市房,车水马龙的宽广道路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只有电动车才能敏捷穿行的小径。 压马路的大娘扭着腰,每走一步就狠狠抽一下自己的肩膀;胡乱跑着的小孩像是生吞了一只善于吵架的鸭子,「嘎嘎嘎」地叫着;喝多了的大叔推开周围的同伴,蹲在树坑前认真地撒尿,光着的屁股比头顶的路灯还亮。 而在路边烟燻火燎的烧烤摊外,在劣质无烟煤烧燃出的迷雾之中,她听到年轻男人充满磁性的声音:「咳、咳、靠!咳咳……老闆!你家的碳是白骨精变的吗,哪儿来这么厚重的妖气?」 ——她循声望去,在街边的简易桌前,在从烟雾中站起的男生的头顶,她看到这样熟悉且陌生的对话框: 【当前电量:100%】 她皱了皱眉,停住了脚步。 第3章 返程 离开车流穿梭的主路,转入小巷后,四周变得昏暗且热闹。 穿着背心,用蒲扇一下下拍向肚皮的大爷、坐在街边用筷子开啤酒瓶的男人、翻着垃圾桶,还被野猫呲牙的野狗。 低矮破旧的房子投下高大的阴影,轰隆作响的抽油烟机,把油烟喷向冒着怪异气味的下水道上方。 夏彤不会说,自己是高贵的集团营运长,从没见过这样的地方。但每一次相见,她都隔着车窗的玻璃,藏在价值上百或者几十万的铁皮后,体贴的司机甚至会把车的「空气内循环」打开,不让两个世界有任何的交集。 这是很久很久以来,夏彤第一次走到他们中间。可她却感到一种熟悉的气息。 熟悉,且危险。 街边的小孩弯着腰学着「火影跑」,在大人的呵斥声中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反反覆覆地穿过马路。 那些碎片一样的记忆也在夏彤的眼前往復穿行:瘦弱的男孩死死地拽着她的手,拖着她拼命地向前奔跑。 「姐姐,快,跑,我们得跑。」 高高低低的荒草在他们的奔跑中来回摇摆,像是遵循着某种命令,它们亮出尖端的刺,扎着她的脚踝,膝盖。 「姐姐,别停,我们得跑,得跑。」 现实和回忆在这个瞬间相互交融,夏彤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十几岁时的那次奔跑一次延续到此刻。 「跑,不能停。」 那个年轻男人的喊声把夏彤从幻想里拖出。 「咳、咳、靠!咳咳……老闆!你家的碳是白骨精变的吗,哪儿来这么厚重的妖气?」 回过神来的夏彤循声望去,随后下意识地张大了双眼。 那个年轻男人的头顶,漂浮着与自己相似的对话框。 【当前电量:100%】 「猴长老,别扇了,收了神通吧!」那男生站起身来,握住街边烧烤师傅的手。鼓火的扇子停了,腾起的白烟弱了,夏彤才看清那男生的脸。 23、4 岁的样子, 白白净净, 高高的鼻樑,恰到好处的脸颊弧线,和浓得像是刚刚画好的眉。 有一瞬间,夏彤都忘了,自己是被他头顶漂浮的对话框所吸引。 在烧烤师父嘀咕「这孙子又卖我劣质煤,你管谁叫猴长老」的过程中,夏彤直勾勾地盯着男生的脸,哪怕那男生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也朝她望来后,她还是直勾勾地,肆意地看着。 男生歪了歪头:「你,你好……」 夏彤的脸后知后觉地一红,她也没说话,把头一低,就快步逃离。 第5页 男生耸了耸肩,回到自己的座位,同桌啃着烤鸡头的中年男人问他:「你明早是不是有面试?今晚要不要多喝点儿?找找状态。」 男生撇了撇嘴,说你个损货又在这儿憋坏,话音未落,厚重的白烟又团团围了过来。 中年男人把鸡头往桌上一摔,朝烧烤师傅喊:「别扇了!你换份碳不行吗,认识你多少年了,怎么最近这么抠?鸡头也越来越小了!」 「那鸡脑袋长得小也怨我吗?」烧烤师傅嘆了口气,百般不舍地「收了神通」,白烟四下散开,视线重归清晰后,夏彤仿佛是瞬间移动般出现在几人面前。 ——她站在桌前,直勾勾地盯着那清秀男生。 「呃……」男生问,「怎么了,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夏彤摇头,片刻后又点头:「对了,你、你能帮我打个车吗?」 ………… 夏彤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灵感,信口一提,便解决了自己的回家问题。 放下鸡头的中年男人一个劲儿地给那男生使眼色,让他别管夏彤。男生却只是说: 「就当是给明天的面试攒攒人品。」 他拿手机叫了辆计程车,隔了几分钟后,车来了,停到烧烤摊前,司机探出头,喊: 「老闆,你点的这是什么碳啊?我这雾灯都不好使了。说你呢!别扇了!撞死人算你的吗?」 夏彤在后座乖巧地坐好,男生去关车门时,她忽然伸手一挡。 「你不上来吗?」 男生一愣:「我为什么要上去?」 中年男人把筷子一撂,迈着「吾乃上将潘凤」的步伐走来: 「姑娘,别玩了,你穿得板板整整地,往我们这钻,这也不配套啊,仙人跳也得因地制宜,你这身衣服,得去商务区搞这个。」 夏彤没明白他的意思。中年男人又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别在这儿演了,你是不是蒋拐子他们的人呀?我跟你说,拐子跟我们都是一块儿长起来的,你就别跟我这儿瞎胡闹了。你要不信,我现在给他打电话。」 夏彤说:「不好意思,我就是很少自己坐车。」 这时计程车司机一扬眉,扭过头来问:「什么仙人跳啊,这姑娘不会跳我吧?」 中年男人没理他,司机又说:「小伙子,要不你上来吧,我害怕。」 中年男人拿眼瞪他:「你害哪门子怕啊,哪儿有你的事儿啊,别跟这儿起闹!」 司机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大晚上的,太危险了。你你你你下车,我不拉了。」 中年男气得红了脸:「你开夜班的还嫌天晚?天早你出来吗?你说你这鬍子比姑娘腿都粗,你危险什么啊?」 司机说:「你这话说的,人家团伙作案,我鬍子粗有什么用啊,我还能拽下来两根当金箍棒吗?不行你让那个烧烤师傅过来陪我,我看他施得一手好法,有危险了让他放点菸,掩护我俩撤退。」 烧烤师傅一瞪眼:「你俩说事儿别带上我!这是碳不好,不是我的问题!」 几个老爷们站在路中间你一言我一嘴地贫了起来,一旁的男生听得太阳穴发紧,他偶然一低头,发现夏彤还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他无奈地笑笑,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没事,也不远,我送送她。」 司机说了一声:「得嘞。」也不管在仍在窗外聒噪的中年男人,一脚油门沖了出去。 一路上,夏彤都在往那男生的头顶看,【当前电量:100%】的对话框明晃晃地亮着,她睁眼闭眼,反反覆覆了十几次,确认真的不是幻觉后,她敲敲副驾驶的头枕。 「你好。」 男生回过头来,说:「哦,您好。」 夏彤说:「你看我,能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她自然是想问男生能不能看到同样漂浮在自己头顶的对话框,男生却只是歪了歪头,问她:「什么奇怪的东西?」 夏彤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于是说:「别看这儿,往上看。」 开车的司机会错了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那男生也红了脸:「我看的是脸。」说着却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夏彤的胸口。 夏彤说:「往上看,再往上。」 司机嘿嘿一笑:「小伙子。你这不对了哈,非礼勿视知不知道?你好好的,人家姑娘都告诉别乱看了。」 夏彤见他不像是能看到自己头顶对话框的样子,于是又问他:「你的体力很好吗?」 男生勐地一下被口水呛到,拼命地咳嗽起来。 夏彤却是浑然不觉:「你有过精疲力尽、像是身体被掏空的那种时候吗?」 开车的司机抿住嘴唇憋笑,男生则是彻底地红了脸。 夏彤仍不放弃,又试探性地问他:「你会感到自己的体力越来越差吗?」「体力很差很差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彻底想歪的男生轻咳了两声,说我们还是不要讨论我的体力了。 夏彤心想,这小男生的头顶明明飘着显示电量的对话框,怎么会听不懂我的意思呢?她有些不甘心地解释: 「我刚才给你的暗示,你都听懂了吗?」 开车的司机朝男生使了一个贱兮兮的眼色:「说话呀,我都听懂了!给你机会呢!」 男生摊了摊手:「这也太像仙人跳了……」 第6页 计程车很快就到了目的地,男生礼貌地跟着夏彤下了车,时间已快到凌晨,门岗前的保安还直挺挺地站着军姿。男生看了看四周,正想着这个地段,房子应该很贵时,夏彤忽然把自己的爱马仕手包塞到了他的怀中。 「包是我助理买的,价钱我不知道,不过应该还好。」 男生有些懵懵的:「什么意思?需要我赞美一下这个包?」 夏彤说:「不,这个包给你,抵打车费。」 男生说:「没……没这个必要吧。打车费也没多少钱。」 「我不习惯欠别人的东西。」夏彤说。 男生说:「你可以加我微信,回头髮红包给我……」 夏彤皱了皱眉:「不,我不随便加别人微信。」她想了想,说,「要不,你跟我上楼吧。」 男生眯着眼看她:「你真的不是仙人跳吗?」 夏彤说她不明白什么是仙人跳:「走吧,跟我上楼。」她伸手去拉那男生,男生红着脸跳开,退出两大步后,才遥遥地说:「别别别,女侠,咱们萍水相逢,不至于。」 夏彤又说:「你如果觉得今晚不合适,那你明天再来找我。」她翻了翻手包,也没发现自己的名片,就说,「明天吧,你来金城集团找我,我……」 那男生眯着眼看她:「这是从哪个烂俗综艺节目里学来桥段吗?」 夏彤问他什么桥段。 男生说:「秘密面试的桥段, 就是那种踢倒垃圾桶,看谁会去收拾垃圾的隐藏面试。你刚才不是说金城集团吗?我投了简歷的,今早刚接到电话,约我明早去金城总部面试。」 「是么,这么巧。」夏彤笑了一下:「那刚好,你叫什么?」 男生说:「方晨。」 夏彤说:「防尘?」 男生说:「方正的方,早晨的晨。」 夏彤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好的,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方晨,我要定你了。」 方晨再往后退出半步:「你平时,平时一直都是这样聊天吗?」 夏彤心中有了定数,也就不再急于一时,她朝方晨点了点头,说了句「明天见」,便扭头朝门岗走去。 一头雾水的方晨愣了愣神,也转身上了计程车,刚一坐上副驾驶,就见司机师傅朝他「嘿嘿嘿」地笑。 「回来啦?回来也好,今天幸亏你陪我,要不这种生龙活虎的小姑娘,我都不敢拉。」 方晨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说:「行了,你带上我,不就是想拉个回头活儿吗?」 司机嘿嘿一笑:「哎呀,这闹的,还让你给揭穿了。您也别介意,主要她这地儿是新区,别看房子贵,人少,我这大晚上过来一趟,还得空车回去。反正姑娘长得也挺好看的,你陪着来一趟也不亏。」 「是挺好看。」这叫方晨的男生皱了皱眉,「就是不太正常的样子。」 ………… 门口的保安朝走来的夏彤敬了个礼:「您好,您去几号楼?」 往日里,夏彤都是坐着公司的车回来,直接走地下车库入户。第一次走地上的正门,她还有些不太习惯。 夏彤说:「我是 36 楼的平层。」 保安说:「嗯嗯,是的,您是几号楼的 36 楼?」 夏彤皱了皱眉,重复道:「我是 36 楼的平层……」 保安说:「对,我听清啦,每栋楼的 36 层都是平层,您是几号楼。」 夏彤:「……」 第4章 面试 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半,从床上爬起的王小曼才终于把手机开机,二三十条的未读信息接连跳出,大多是问她知不知道昨晚夏彤给人力资源的徐总打去电话,问公司司机的手机号——听说是到了小区门口,却找不到自己的家了。 王小曼稍微想了一下,就知道夏彤应该是不记得自己的房子是在哪栋楼了。想到夏彤站在门岗,惨兮兮地给徐总打电话的模样,王小曼一时有些后悔。 「昨晚不该把她丢在公司的。」 解气是真的解气,但这么一搞,再想和平离职,恐怕就难了。 于是,虽然早上七点半,王小曼就到了公司附近,却一直在 7 天超市里磨蹭到快九点,才压着线,不情不愿地上了楼。 打完卡后,她硬着头皮敲门,进了夏彤的办公室,准备迎接一场血雨腥风。 然而抱着双臂的夏彤只是朝她点点头,问她:「jolin,今天是不是有新员工面试?」 王小曼被这个问题搞得措手不及,连忙说自己不清楚,这就去问问。 夏彤「嗯」了一声,随后又说:「对了,你辞职的事,我同意了。」 ………… 从办公室出来,王小曼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四周的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实。 夏彤刚刚在白纸上签了个字,递给王小曼,让她直接把辞职书列印在上面。 「之后就都按正常的流程走吧,你自己提交,自己走系统,需要我签字就来找我,都弄完了,30 天后你自动离职。这 30 天的时间,你好好交接工作,争取让新助理快速的上手。」 大概是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且顺利,王小曼甚至忘记去问,新助理是谁,什么时候入职。 她拿着夏彤签过名的白纸,想了一会儿如果自己在上面写上「今夏彤向王小曼借款 2 亿人民币,约定一年内还清,月利率 12%」,到底有没有可能就此发上一笔横财,之后才记起还要给人力去打个电话。 第7页 「等等,不会是提前找好我的替代者了吧。」 ………… 快到 10 点的时候,夏彤从办公室出来,在王小曼的陪同下,去了 17 楼的会议室。公司一年一度的大型招聘正在这里进行。 按照惯例,在笔试之前,人力资源的专员会给前来进行「一面」的 200 多名候选人做公司宣讲。 说起来这还是夏彤的主意,虽然这二百多名面试者,最后只有 10 几个人能被录取,但那些落选者,以后也很可能会在同业的公司内任职,所以这种招聘,也是一次在行业内宣传自己的好机会。 夏彤和王小曼进入会议室时,人力资源的专员正在台上讲着 ppt。 「开灯。」夏彤说。 会议室的灯一开,坐在下面的一众面试者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晃得眯起了眼。夏彤走到第一排前面,目光从左到右,从前到后地巡视了几个来回,最后定格到坐在第二排的方晨脸上。 「这个。」夏彤手指方晨,回过头对讲台上的人力专员说,「录取他。」 人力专员有些发懵地问:「哪个?」 夏彤说:「就这个。」 人力专员问:「是长得挺好看的这个吗?」 王小曼一个眼神瞪了过去,心想当着 200 多个面试者,你就这么说话吗? 夏彤点了点头:「对,第二排第三个,长得还不错的这个。」 她扔下这句话,也不管一众譁然的面试者,转过身,大大方方地走了。 王小曼连忙跟上,出门前她瞥了一眼墙上正在播放的 ppt,上面写着: 我们的公司文化——公平公正,拒绝裙带关系 「真棒。」王小曼嘀咕了一句。 ………… 因为夏彤的一句话,方晨连笔试都没有参加,就被人力资源的老总叫到了办公室。 人力的老总姓徐,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方晨落座后,她笑眯眯地推过来一份合同,随后便开始旁敲侧击地询问夏彤与方晨的关系。 「我听小孙说,夏总进了屋,当着二三百个求职者的面,直接钦点了你。」 接过合同书的方晨点了点头,说:「对,差一点儿就被一起面试的人活撕了。」 「你和夏总认识?」 方晨停顿了一下,随后自然地岔开了话题:「我面试的职位是运营呀。是不小心拿错合同了么?这上面写的是助理岗。」 徐总说:「小孙给夏总打了电话,夏总说,是助理。公司营运长的助理。」 方晨面露难色:「我还是倾向于运营的工作。」 徐总说:「运营第一年的起薪是 5500。」 方晨说:「对,5500 也算符合我的心理价位。助理的话,我看这个合同上写着,起薪是 2500。虽然这是我离开校园、刚刚走入社会的第一份工作,薪水并不是很重要,但 2500 的价格……哦,我少看了一个零。」 屋里静了下来,方晨拿起笔,「唰唰唰」地签了字:「我明天来上班?」 徐总微笑:「不问问工作内容就签了?」 方晨摇头:「忽然感觉,并没有这个必要。」 徐总笑着起身,送他出门,到门口时,又故作不经意地说:「对了,你和夏总相熟的事,出了这个屋,可别跟别人提起,咱们公司看着大,但风言风语传起来,很快就人尽皆知。」 方晨摇头:「您误会了,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夏彤。」他耸了耸肩,「我也很意外。」 徐总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说话。 一出办公室的大门,外面就是一静,工位上的员工探头探脑,朝着方晨看来。方晨心想,至少刚才那句话,徐总没有说错。 「这风言风语传起来,可真是快。」 他把合同收进包里,走到中厅去坐电梯,转过前方的拐角,刚好就遇上迎面走来的夏彤。 踩着高跟鞋的夏彤,还是要比身材高大的方晨矮上几厘米。她双手抱胸,扬起头看了一眼飘在方晨头顶的对话框。 【当前电量:100%】 「怎么一直是 100%。」 方晨歪了歪头:「啊?」 夏彤哼了一声,问他:「明天来上班?」 方晨点头:「是的,呃……」 站在一旁的王小曼提醒他:「是夏总。」 方晨说:「哦哦,夏总。是的,我明天一早就来报导。」 夏彤冷冰冰地「嗯」了一声,踩着高跟鞋,趾高气昂地走了。 看着夏彤苗条的背影,方晨忽然笑了一下,他想起昨晚在烧烤摊前,在啃完第二根鸡翅后,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忽然就抬起了头。 炉子里飘出的白烟阻挡了他的视线,所以他没在第一时间看到,那个穿了一身黑色小西装,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朝自己走来的女人。 ——最先从厚重的白烟里透出、并落入方晨眼中的,只有那个漂浮在女人头顶的、方方正正的对话框。 【当前电量:12%】 在心脏如战鼓一般疯狂跳动的同时,他的头脑里生出与此刻的夏彤,类似的想法。 「怎么才 12%?」 「滴」的一声提示音后,电梯门打开,方晨回过神来,上电梯前,他看向夏彤离开的方向。 「大姐姐,好久不见呀。」 第5章 第一天 早上五点,王小曼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她在半梦半醒中画好妆,换好衣服,拿手机叫了辆计程车。 第8页 上了计程车她就睡起了回笼觉,到达目的地后,司机师傅把她叫醒,她付了钱,开门下车,凉风一吹,这才彻底地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站在夏总小区的大门外。 「靠……我不是已经提辞职了么,早上应该不用来了吧……」 她在门口站了片刻,想着来都来了,蹭个早饭吃吧,便跟门岗的保安打了招唿,进了小区。 到夏彤家的时候,阿姨刚刚做好早饭,她拿起片煎面包,三口两口吃完,便去化妆室见夏彤。 化妆师正在给夏彤上妆,往常的这个时候,坐在镜子前的夏彤都是半梦半醒,任凭化妆师折腾,有时她甚至会直接躺在床上,一边睡觉,一边让化妆师体会入殓师的工作日常。 可今天的夏彤却像是打了鸡血,一双眼睛圆熘熘地睁着,左瞧瞧右看看,还不忘指挥化妆师:「我觉得这个妆看起来还是不够强势,眉弓再化得高一些,眉形也要更细。眼影换成紫红色的会不会好一些?恩,再把眼尾晕染得长一点。」 化妆师一掐腰:「夏总,您要的是女强人的感觉,这就差不多啦,眼尾再弄长,就成女海盗了。」 看这架势,今天似乎是有很重要的事情,王小曼拿出手机去翻日程,上午有两个电话会议,下午则是一个新项目的评估会,不能说都不重要吧,但似乎也没特别到需要夏彤如此重视的程度。 夏彤从镜子里看到王小曼来了,转过头问她:「我这个妆,能震住新来的助理吗?」 王小曼一愣:「啊?」 夏彤又问了一遍,王小曼连忙说:「可以啊,怎么化都能震住的。」 夏彤似乎是不太满意这个回答,她摇了摇头,又对化妆师说: 「还是长一点吧,女海盗也行,更有威慑力。」 王小曼一时有些困惑,虽然昨天,在夏彤跑到会议室「钦点男助理」后,公司内就传起了流言:说新来的男助理方晨是夏彤的众多「面首」之一,因为其美好的年纪、出众的相貌,以及还算不错的谈吐、学歷,而在一众男人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受夏彤喜爱的首席男宠。新近上位,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两人不能忍受一分一秒的分离,于是夏彤就利用自己的权力,破格录取方晨,将其收在自己的裙翼之下,贴身使用。 但这传言听到王小曼耳里,就觉得要多荒诞有多荒诞,她跟了夏彤一年半的时间,这一年半里,别说找男宠了,除非是工作上的需要,否则夏彤从不跟别人说半句闲话,她永远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不打听私事,不关心其他人的生活,给王小曼的感觉就像是……就像是讨厌人类这个物种一样。 「今天我的行程都有什么?」夏彤忽然开口问她。 王小曼回过神来:「哦,对,我刚才看了……上午有两个电话会议,一个是媒体运营那面,要换代言人,有几个选项,需要向您做一个简报。另一个是百大贡献女性的颁奖会,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大早上颁奖,反正是需要您和现场做一个实时连线,是有提词器的。然后下午两点还有一个项目会,这个案子您之前审过一回了,基本已经确定要上了,审得应该会很快。」 夏彤点了点头:「嗯,都推了吧。我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 王小曼一愣:「啊,什么事?」 「刚才不是说眉弓高一点吗?」夏彤瞪了一眼化妆师,随后又看向王小曼,「对了,jolin,你也帮我参谋一下。」 王小曼说:「眉弓吗?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呀。」 「不是眉弓。」夏彤转过身来,一脸认真地看向王小曼:「你说,怎么样才能榨干一个男人?」 王小曼:「啊?啊?」 ………… 方晨是被「咚咚咚」的砸门声叫醒的。 昨晚回到家后,对街的沈哥来问他面试的结果,得知他被录取后,硬是把他拉了出去,要给他庆功。 庆功的地方还是孙老闆的烧烤店。方晨说明天是第一天上班,今晚不能喝酒,但最后还没禁住劝,被灌到失去知觉。 当然,并不是沈哥一个人灌的——老君街这片儿,是少有的还没拆迁的老城区,街坊邻居都是几十年的熟人,关系好得很,虽然方晨算是个外来户,但他是被土生土长的「老君人」沈哥看着长大的,也就约等于是被老君街的所有人,看着长大的。 于是昨晚这庆功酒,越喝人越多。方晨也就从「我就喝一杯」到「那我少喝点」再到「哥,姐,我真不行了,明天我第一天上班」,继而是—— 「差不多了,各位老爷小姐,咱收队吧。」「什么叫没喝多少啊?我都快喝傻了。」「说好了啊,这就是最后一杯啦。」 然后是——「干!」「行,谁他么都别走!」「来呗,能怎么的?」 从床上爬起的方晨看了一眼表,才七点,倒是不至于迟到。 他利用这还算充裕的时间,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叫你喝!」然后才对着被砸得发颤的房门喊:「别敲了,门没锁!」 沈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进来,问他:「你不上班么?」 方晨也没理他,爬起来洗漱,刷了两遍牙,还是一嘴的酒味,气得他从厕所探出头来,朝坐在床上的沈哥骂:「面试前拉着我喝,面试后还拉着我喝,你就不想让我好!」 第9页 「不喝就能好啦?」沈哥摇头晃脑,「没有酒精的,乏味的人生,不要也罢。」 隔了一会儿,吹好头髮的方晨光着膀子从厕所出来。 沈哥瞥了他一眼,随后从嘴角挤出一声羡慕嫉妒恨的「啧」:「年轻是他么真好啊,昨晚霍霍成那样都没事儿,稍微一收拾,还是祸水。」 方晨没接沈哥的话茬儿,他皱着眉,举起右手的手背给沈哥看——突出的掌指关节全都破了皮,还有深色的淤青: 「我这手是怎么回事,昨晚跟谁打架了吗?」 沈哥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忽然说:「我去,好像还真打了……我记得快喝完的时候,你忽然站起来,跑到隔壁桌给了个人一脚。」 喝断片儿的方晨全无印象:「真的假的?」 沈哥揪了揪鼻子:「我也记不清了……我去,我记起来了!对,是打了。你开了第一脚,然后对面那桌的男的骂骂咧咧的还了手,咱们就一起上了。那人好像还跑了,然后咱们追出去……」他忽然一拍大腿,笑了起来,「对对对,咱俩先追出去了,然后胖子往外跑,让门框一绊,就摔那儿了,一大坨肉啊,往门口一趴,后面的人全都给绊倒了。」 方晨说:「因为什么打架啊?」 沈哥用力想了一下,然后说:「好像是因为一女的。」他一脸坏笑地看向方晨,「多情种子啊。」 方晨低声骂了一句什么,随后便抄起床上的枕头朝沈哥扔去:「都怨你!你个坑货!喝喝喝,惹出事儿来怎么办?」 沈哥「嘿嘿」一笑:「没事啊!真有事儿的话昨天晚上就把你抓进去了。」 方晨的余光瞥了一眼表,已经七点半了,他连忙去穿衬衫:「你大早上又过来干嘛?」 沈哥说:「你不是说,前天那个小姑娘就是你们领导吗?」 方晨一愣:「啊,我跟你说了?」 「对呀。」沈哥说,「我不是把人家误会成搞仙人跳的小姐了吗?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而且我也怕影响你仕途,就给你们领导准备了礼物。我给你拉到楼下了,你待会儿带到单位就行。」 他说着就站起身来,拉开窗帘让方晨向楼下看——院子前,一辆铁皮平板推车上停着路边,车上是一个大玻璃缸,里面装着满满一缸橙红色的液体。 「这是什么啊,你让我推个车上班吗?」 沈哥皱了皱眉:「推个车,是不太好看哈,要不你就抱去,40l 的酒,算上玻璃也就 100 多斤。你这大小伙子……」 方晨不可置信地看向沈哥:「我他么是鲁智深吗?抱个 100 斤的缸上班!不是,你那缸里装的什么啊?」 沈哥一脸骄傲:「虎骨酒!大补。」 「虎骨?」方晨愣了片刻,「真人不露相啊,怎么着,沈哥你是刚从景阳冈回来呗?」 沈哥抬腿踹了他一脚:「别贫了,我从老戴那儿买的虎骨,自己泡的。」 方晨说:「老戴?你还敢在老戴那儿买虎骨?他卖给孙老闆的无烟煤都是假的,你没看见的啊?还虎骨,怎么着,是国家法律管不到他,还是你俩是生死之交啊?你可别闹了,树根刷漆都算便宜你了,给你弄根塑料管子灌石灰,喝丢你三十年阳寿你都不知道!」 沈哥一脸的不乐意:「你个小兔崽子你懂什么?他拿过来的时候我都舔过了,是老虎味。」 「我他么……」槽点实在是太多,方晨一时不知是从哪儿开始吐起,他把西服往身上一披, 顺手把挡在面前的沈哥推开,「哥,我着急上班,晚上回来咱俩再掰扯。」 沈哥瞪大了眼:「什么晚上啊,你把酒抱去啊。」 「滚。」方晨认真地说。 ………… 路上堵了会儿车,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 8 点 40,差 20 分钟就要迟到,方晨下了车就开始飞奔,刷卡过了门禁,就看到一楼的电梯口,满满登登地堆了几十号人。 他在人群的外面等了一会儿,越等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扭过头就朝身边的人问:「请问……」 站在他旁边的是个女人,穿了件红色卫衣,大夏天的还带着帽子,方晨本以为她是个 20 多岁的中二少女,一扭头才发现是个 40 多岁的女人,脸上一片淤青。 女人和方晨的目光撞到一起,方晨还没说什么,她反倒惊讶地「啊」了一声。 退出半步后,她朝方晨点了点头,神色怪异。 方晨急着上班,也没太在意,就继续问她:「请问,这儿有楼梯吗?」 女人给他指了方向,方晨便从人群中挤出,爬着楼梯上了 18 楼。 18 层的楼,不到 10 分钟爬完,方晨的身体很好,但喝了半宿的酒,爬到最后,双腿还是有些发软。 出了楼道口,他一路小跑,到了夏彤的办公室外。坐在工位上的王小曼站起身来,她朝方晨点头,说:「夏总在等你,你直接进去吧。」 方晨说:「啊,好的好的,谢谢您。」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带着飞速跳动的心脏,敲门进了屋。 ——彼时的夏彤背对着门,站在办公桌后的落地窗前,阳光通过落地窗,在屋内画出一个巨大的方形光斑。夏彤就站在阳光下,她双手抱胸,一身利落的职业装外,随意地披了一件红色的小西服。 方晨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发干,他清了清嗓子:「夏总您好,我是新来的助理,方晨。」 第10页 夏彤冷冷地「嗯」了一声,随后转过身来。 在转身的同时,她的双手由胸前向后划了个弧,手背打在下垂的衣摆上,勐地一撩,「扑棱」一下,身上的西服如同披风般向两侧展开。 唯一的问题是,她甩手的力气有些过大,西服不仅向两侧打开,还向上飞去,脱离了她的肩膀。 「啪。」飞起的西服重重地落在地上,瘫作一团。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片刻。 夏彤的脸一红:「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捡起来……」 第6章 上升 因为新来的助理隔天就要来公司报导,夏彤整夜都没有睡好。 当然,让她兴奋的,并不是即将与方晨见面,而是这么多年来,她终于找到了关于自己能力的线索——一个似乎拥有与她相同能力的人。 醒来时她的电量是 70%,化完妆吃完饭,折腾到公司,就只剩 65%了。不过夏彤也不太在意这些,毕竟自她觉醒这一能力后,她的电量就从来没满过——睡不够的觉,忙不完的工作,暴君一般的董事长老爹,还有一个除了给公司惹麻烦,什么都不会的大哥。 说起这个大哥么…… 早上六点半,坐车去公司的路上,刷着手机的王小曼忽然开口:「夏总,有夏宇的新闻。」 夏彤懒懒地睁开眼:「什么新闻?」 王小曼把手机往夏彤的方向一举,歪着头的夏彤看到这样的新闻标题: 2020 新款库里南首撞,希望保险公司没事。 标题下面是两张动图,一张是飞速奔驰的库里南直直地撞上匝道口上的石墩,瞬间把「前脸」撞没。 另一张是车祸后,驾驶员打开车门,踉踉跄跄的下车,随即被脱了一半的裤子绊倒,摔了个狗吃屎,亮出两瓣雪白的屁股蛋。 夏彤几乎就要问出:「所以,你认识这辆车,还是认识这个屁股?」想了一下,觉得这种说法不太礼貌,于是改口说:「你怎么知道这个是夏宇?」 王小曼说:「是一个记者朋友发给我的,他们应该确认过身份。说是今早就会发这个新闻。」 夏彤点了点头,问:「酒驾吗?」 王小曼说:「朋友说不是。」 夏彤问:「不是酒驾的话,是怎么撞上……」她皱了皱眉,想到夏宇半脱的裤子,一时瞭然,「副驾驶的姑娘没系安全带。她怎么样了?救回来了吗?」 王小曼说:「没有姑娘。」 夏彤扬了扬眉:「男的?」 王小曼说:「不是,车上就只有夏宇自己。」 夏彤一脸困惑地看向王小曼:「那他的裤子……」 王小曼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两个人各自沉思了一会儿,王小曼慢悠悠地说:「可能……是自娱自乐吧。」 夏彤「哦」了一声,隔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吐槽:「喜欢风驰电掣的感觉吗?」 在夏彤到达公司之前,各部门渐次醒来的「八卦专员」又在各自的小群里给出一些些真真假假的信息,它们七拐八拐地传到王小曼的耳中。酒驾毒驾这种推论自然是有的,除此之外,还有「千里单骑追女友」,「千里单骑躲女友」,「千里单骑追男友」,「千里单骑躲男友」等等。 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大多都是信口开河。唯一有些可信度的是,夏宇的秘书在凌晨时分给公司的专职司机打去电话,询问该怎么给劳斯莱斯的总部寄礼物。 「夏总监对库里南的安全性非常满意。希望能够找到合适的途径,表达自己的感激。」 关于昨夜的车祸,夏彤的感受可以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撞了个半死的夏宇应该会休息很长时间,短时间内都不会再出来给自己惹祸。 忧的是,只有半死。 到公司时已经将近 7 点,距离正式开工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夏彤回到办公室,开始阅读新一期的《经济学人》,《参考消息》,以及处理半夜发来的邮件。 手头的事忙得七七八八,她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是 8 点 15 分,员工们应该已经陆陆续续地来了。 她莫名地有些紧张,心脏「砰砰砰」的跳了起来。 伸了个懒腰,做了一整套的热身动作后,夏彤觉得无事可做,于是便分别在随后的 8 点 20 分,8 点 40 分,8 点 45 分,8 点 48 分以及 8 点 50 分,通过座机冷静地与王小曼发生了以下的对话。 (早 8 点 20 分) 「新助理如果来了的话,让他直接到我的办公室。」 「好的,夏总。」 (早 8 点 40 分) 「你问一下人力,新助理是不是先去人力报导了?」 「夏总,我刚刚确认过了,是直接到您这儿报导。」 (早 8 点 45 分) 「新助理到了么?」 「没有。」 (早 8 点 48 分) 「jolin。」 「他还没到,等他到了我会第一时间让他进办公室的。」 (早 8 点 50 分) 「也没什么事。就是忽然想给你打个电话。」 「……好的,夏总。」 在和王小曼反覆沟通的间隙里,本着有备无患的严谨态度,夏彤决定对自己的「出场方式」做一个简单的规划。 在谷歌输入「不着痕迹却又十分酷炫的出场方式」的关键词后,她搜索到几条类似于「盘点游戏中那些出场方式非常酷炫,但是 10 秒后就死了的 boss」的文章,以及几个视频集锦。 第11页 文章的题目都不太吉利,于是她直接点开视频去看,大多数的出场都需要主人公手拿刀剑,狙击枪,火箭炮,或者是信手推开飞驰而来的汽车。 考虑到一时无法解决道具的问题,她只好沿着搜寻引擎提供的联想结果,一路胡乱点了下去。 在接近早上 8 点 52 分的时候,夏彤看到一张奇怪的动图: 场景似乎是在某个武术学校,脏兮兮的操场上,一群看起来五六岁的光头小孩穿着统一的蓝色校服,围成一圈。站在最中间的孩子在老师的帮助下,完成一个转体 360 的空翻。落地后,他双手向后一摆,如同抖开披风一般,撩起校服的下摆,随后双手抱胸,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夏彤被这孩子可爱的模样逗笑,反覆看了几遍后,她轻轻地蹙起眉头: 「这也未尝不可。」 于是,在方晨到达之前,夏彤站起身来,对着电脑,一遍遍地模仿动图上的动作。在进行到第五遍或者第六遍的时候,办公室的大门忽然发出「滴」的提示音——木门太沉,所以门上安装了电子助力。 接收到了木门的预警后,夏彤飞快地披好西服,一个箭步蹿到落地窗前,双手抱胸,朝窗外望去。 刺眼的朝阳透过窗户,直挺挺地怼着她的脸,竭尽全力地照着,在她的眼前晃出一片「迴光返照」似的白。 脚步声在她身后的几米外停下,隔了一会儿后,男生清了清嗓子,说: 「夏总您好,我是新来的助理,方晨。」 夏彤冷冷地「嗯」了一声,随后转过身去,被阳光晃到短暂失明的双眼还没恢復视力,她就摸着黑……摸着「白」,把刚刚练习了四次、或五次的出场动作连贯地施展了一遍。 在这之后,她的视力快速地恢復,并发现披在肩膀上的红色西服已然落在地上,软趴趴地摊开。 毕竟是见过无数大场面的精英富二代,夏彤并未因此感到任何慌张,而是冷静地叫方晨把衣服捡起来。 在方晨背对着她蹲下时,夏彤忽然兴奋起来。 呃,不要想歪。 在方晨背对她蹲下时,她看到漂浮在方晨头顶的对话框。 【当前电量:86%】 不是 100%。 在此之前,夏彤一直担心,如果方晨头顶的电量永远是 100%,是不是就意味着他的能力与自己存在着某种差别。 看到方晨头顶的电量只有 86%后,夏彤恢復了信心。 「既然能下降,那就好办了。」 接下来只需想办法让方晨精疲力尽,电量归零,如果城市因此发生停电,就说明他和自己拥有相同的能力。 这样的话,即使日后自己的能力暴露,也可以拉方晨出来当挡箭牌,甚至可以在那之前,直接把方晨送到某些邪恶科学家的手中,进行人体试验,探寻这一能力的潜在秘密。 在夏彤畅享自己的邪恶计划时,站起身来的方晨拍掉西服上的浮灰。犹豫片刻后,他走到夏彤的身边,轻轻地把西服披在了她的肩上。 夏彤勐地僵住,14 岁的那次事件后,她对陌生人产生了天然的牴触。除了化妆师和王小曼,她从不让任何人接近到自己三步以内,更别说是男人。 一股奇怪的磁场将夏彤牢牢包围,她说不清此刻的感受。比她高上半头的方晨就站在她的身边,她一仰头,就能看到方晨凸起的喉结。 在阳光下,空气中的浮尘静静飘飞,与方晨喉结上的,白而短的,淡淡的绒毛,泛着相同的光泽。 她似乎看到方晨的喉结耸动了下,似乎是默默地完成了一次吞咽。 夏彤晃了晃神,在感觉到不能唿吸之前,方晨已为她披好衣服,红着脸退到了几步外。 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拉开,那句本该在方晨接近时就说出的「注意保持社交距离」涌到夏彤的喉咙,发现自己来晚了,又有些不甘心地退下。 夏彤定了定神,发现站在几步外的方晨正不太自然地、有些害羞地看向自己。 在开口说出「你看我干吗」这样奇怪的话之前,夏彤发现方晨头顶的电量再次发生了变化。 于是她便没去追究方晨刚刚的「越界」,只是在心中窃喜,窃喜于方晨头顶的电量从 87%一路下降。 下降到 88%、下降到 89%,下降到 9…… 等等。 这是上升啊!!! ………… 在和夏彤见面后,冲刺上 18 楼所消耗的精力仿佛又自然而然地恢復,甚至满溢出去,方晨的心脏也因此疯狂地跳动起来。像是怕这心跳声过大,泄露了天机,他红着脸扭过头,顺带稍稍侧身。 隔了一会儿,心情逐渐平息后,他才装作不经意地转了回来,朝夏彤看去。 而此时,夏彤的脸上正挂着某种类似于「这茶里有毒」的表情。 「夏总,您怎么了?」方晨问。 夏彤没有应声,此刻她的眼中,只有一个漂浮在方晨头顶的对话框。 98%…… 99%…… 【当前电量:100%】 第7章 对比 夏彤盯着方晨看了足足 30 秒,才被迫接受了这一现实——他的电量又满了。 在夏彤十几年的「超能力生涯」中,唯一能让她恢復电量的方法,就只有睡觉。于是她根据自己的经验,作出了这样的推断: 第12页 新来的助理居然当着我的面,睁着眼睛睡了一觉。 这让夏彤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她正准备好好地报復一下,桌面上的座机忽然响了,按下接听键后,是王小曼的声音: 「夏总,董事长来了,说等一下要在 20 楼的会议室开会,让您也过去。」 ………… 夏彤到会议室时,办公室的郑总和法务部潘首席都已经到了,两个快 50 岁的男人,见到夏彤进来,起身恭恭敬敬地打了个招唿:「夏总。」 夏彤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在会议桌的一端坐下,她刚一落座,办公室的郑总就讪讪说:「有半年没见到董事长了,忽然有些紧张。」 夏彤点了点头,过了今年,她的父亲,金城集团的董事长夏军生就要满 66 岁了,虽然对于企业家来讲,66 岁算是正值壮年,但夏军生的身体一直不好。头几年,刚过六十岁,就念叨着要退二线,把公司交给夏宇。 不过夏宇实在是不成器,刚干了两年 coo,就帮公司顺利地亏损了几千万。 夏彤从沃顿商学院毕业那年,公司的几个股东逼宫夏军生不成,在董事会上大败。之后他们就与竞争对手里应外合,想要恶意收购金城,强行踢夏军生出局。 那一阵子,夏家风雨飘摇,最后是夏军生通过夏彤在商学院的同学,联繫到了 a 投行的高层,有了投行在併购中做「白衣骑士」,夏家这才得以绝地翻盘。 之后夏彤便接替了夏宇的位置,出任公司的 coo。 出身商学院的夏彤并没染上那些「资本永不眠」的毛病,接任 coo 之后,没去搞「来钱很快,挨揍也特狠」的金融投资,而是老老实实地听取公司元老的意见,扎扎实实做产品,搞服务。 于是,这四年以来,公司的业绩增长,虽然肯定是不如 a 股那些着名的「妖魔鬼怪」,但也是稳中有升。 财报健康,股价健康,夏军生也逐渐放了心,之前搁置的退二线计划,又提上了议程。 就像郑总刚刚说的,这半年来,夏军生都没怎么来过公司,至少没有这么一大早就到公司的时候。 然而郑总随后说的话,就纯粹是在「 装蒜 」了。 「也不知道董事长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 夏彤平静地看向他:「郑总不知道?」 郑总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也意识到这次的「白莲花」装得有些过了。毕竟公司的办公室,就相当于朝廷的东厂。你一个东厂的总管,村头儿王大爷昨晚跟哪个寡妇睡的,你说你不知道也就算了,但皇太子今晨长安街醉酒纵马, 村头儿王大爷都能听到消息,你还说你不知道? 两人说着话,夏军生推门走了进来,他穿一件博柏利的深蓝老头衫,下身是卡其色的宽松短裤,和一双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皮带凉鞋,看起来不像是个上市公司的老闆,反倒更接近于街边下棋的大爷。 然而夏军生往那儿一坐,重重地唿了口气,法务和办公室的老总便立刻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今天早上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 郑总和潘首席都点头。 夏彤看了郑总一眼,心想你刚刚还说不知道。 「夏彤呢?」夏军生问。 夏彤正了正身子:「我也知道。」 夏军生双手抱胸,把手肘搭在桌面上:「那就交给你们了。小郑你去联繫媒体,车可以报导,人不行。如果你处理不了,就让潘律师发律师函。」 两人点头称是,夏彤却没说话。 夏军生眯着眼问她:「夏彤,你看呢?」 夏彤说:「我看,这是夏宇的私事,不该由公司出面处理。」 夏军生问:「夏宇不是公司的监事吗?」 「是,但这句话,该在出事之前,用来问夏宇,而不是出了事,用来问公司。」夏彤看向夏军生,「他先要对公司负责,我们才能对他负责。」 夏军生勐敲桌子,粗重的声音像是闷雷般响起:「谁要对他负责!我们是要对股东负责!!!」 郑总和潘首席被这一声喊吓了个激灵。夏彤没有太大的反应,但脸色也有些发白。 父女两人冷着脸,都不再说话,屋内也就尴尬地沉默下去。 负责法务工作的潘首席倒是无所谓,但办公室的郑总就不一样了,调节气氛,熘须拍马,这是他的本职工作之一,于是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说: 「这个,夏总也是好意,她是站在营运长的角度,怕公司的商誉受到质疑,这样吧,我和潘首席先行动起来,媒体那边我现在……」 夏军生忽然开口:「夏彤,夏宇是个混蛋。你和他争什么?你要是想和他争,那你也别干了。」他直视夏彤,冷冰冰地问,「你还干吗?我问你话呢,还想不想干。」 夏彤点了点头。 夏军生却没罢休:「不会说话吗?你长嘴干什么用的?」 夏彤咬了咬牙,说:「干。」 ………… 从会议室出来,夏彤憋了一肚子的火,走起路来都比往常快了几分。她本来做了一系列的计划,准备一个上午的时间,就把方晨的电量耗尽,然后看看会发生什么。 可被老爸骂了一通后,她忽然就没了兴致。 「唉,夏宇出车祸,本来是件喜事的。」 夏彤本已决定,今天先放过方晨,等明天心情好些,再与他「决一死战」。 第13页 然而走到办公室门口,她忽然停下脚步。 方晨搬了个椅子,和王小曼挤在了同一个工位里。 两人看到夏彤回来,一起站起来,向她问好。夏彤「哼」了一声,也没答应,推开门,径直进了办公室。 坐在电脑前翻邮件的时候,她的眼前总是闪过刚刚看到的画面——小小的工位里,挤着方晨和王小曼两个人,一男一女。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助理的工位只有一个,可旧助理和新助理都在,自然是要挤在一起,而且平心而论,王小曼的工位挺大的……坐了两个人,其实也不算挤。 然而夏彤越想越觉不爽,这大概是因为她是个自恃身份的公司高管,不愿意让别人觉得自己买不起桌子,还让两个员工挤在一个工位里。 「嗯,就是这个原因。」 她深吸口气,想着:「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了。」随后按下座机的唿叫键,把方晨叫了进来。 「去,给我买杯咖啡。」夏彤说。 方晨点了点头,说:「好的,我去帮您倒杯咖啡。」 夏彤纠正:「我说买杯咖啡。」 方晨说:「我看休息间里有咖啡机。」 夏彤说:「我知道,我让你下楼给我买杯咖啡。一楼的会客厅旁有咖啡店。」她看了一眼表,「热美式。我时间很紧,二十分钟之内回来。否则开除。」 方晨说:「啊?开除?」 夏彤说:「19 分 58 秒,19 分 57 秒,19 分 56 秒。」 方晨一头雾水地跑了出去,工位上的王小曼问他急急忙忙的是要做什么,他也没来得及说。 屋内的夏彤稍微解了一些气,其实让方晨买咖啡,本来就是「耗尽方晨电力」大计划的第一步。 二十分钟的时间,上下楼折返一趟,其实并不算是无理的要求,然而此时也不过是早上十点一刻,因为错峰上班,所以几乎整个上午,电梯都是满负荷运行。下行还好,上行的电梯则能挤到让人心生绝望。 按照夏彤的推理,方晨坐电梯下到 1 楼的过程,用时不会超过 3 分钟,从堵在 1 楼电梯口的人群中挤出,到买完咖啡回来,则会消耗他 3 到 5 分钟的时间。 关键就在于,当方晨拿着咖啡返回大堂时,面对在电梯前排队的人群,他会立刻意识到,自己绝无可能在 15 分钟以内,乘电梯返回 18 楼。 于是他就不得不耗费体力去爬楼梯,15 分钟爬 18 层,几乎可以将其称之为极限运动,然后更妙的是,即使他在 20 分钟之内赶回,他也不能完成夏彤布置给她的任务——因为没有人能在拼命爬楼梯的同时,保证杯里的咖啡不洒。 于是,当方晨大汗淋漓地返回办公室时,自己将一脸嫌弃把咖啡丢入垃圾桶。 「买杯咖啡,洒了半杯,你能干什么?」 比起体力上的消耗,精神上的摧残更能让人飞快地流失电量。 「计划通」夏彤懒懒地靠在椅背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 十五分钟之后,方晨拿着咖啡回来,一滴未洒。 接过咖啡的夏彤神色僵硬:「你怎么上楼的?」 方晨说:「爬楼梯,等电梯的人太多了。」 夏彤说:「可你的咖啡没洒。」 方晨点头:「嗯嗯,咖啡店有封口机,我让店员把咖啡封到密封袋里,然后拿了个空杯。上楼后才把咖啡倒到杯里。」 夏彤愣了愣,嘀咕了一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后,她深吸口气,想着就这样吧,至少让你跑了 18 层的楼梯。她抬起头,正想去做下一步的计划,就看到注视着自己的方晨,他头顶的对话框再次发生了变化。 86%。 87%。 88%…… 偏偏在这时,站在自己面前的方晨忧心忡忡地说了一句:「夏总,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你还是要好好注意休息。」 夏彤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心脏的抽搐带动她全身的肌肉进行了一次收缩。 这就是为什么,她捏爆了手中的纸杯。 滚烫的咖啡溅了出来,夏彤惊叫一声,这喊声还未落地,她就感到有人紧紧地攥住她的手腕,勐地一扯,几乎把她拎了起来。 她被一股大力拖拽,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被方晨拖到了卫生间。 水龙头开到最大,喷出的水柱玩了命儿的沖洗她被烫伤的手。 ——溅起的水珠顺便给她洗了个脸。 「方晨。」 「怎么了?」 「放开我。」 话音未落,卫生间的灯忽然熄掉。 第8章 消息 像是以往一样,备用电机开始运转,解决了突如其来的停电问题。 电量归零的夏彤却没办法立刻去休息——上次停电后,她去休息室补觉,但那时她刚刚结束为期一周的国际旅行,疲惫得有理有据。 这次的情况就不太一样了,上午 11 点就开始蒙头大睡,实在是太过怪异,而且这两次停电的间隔时间实在太短,只要王小曼稍一多心,就很容易建立一种「一旦停电发生,夏总就会去睡觉」的逻辑联结。 虽然这种说法和「夏彤一旦精疲力尽,城市就会随之停电」还有一定距离,但夏彤也不敢轻易冒险。 保洁阿姨敲门进屋,收拾洒在桌上地上的咖啡。夏彤掐住随时都要塌下的眼皮,昏昏沉沉地想着:「烦死了,明明是要把方晨搞到没电的。」 第14页 ………… 在夏彤和眼皮做斗争的同时,王小曼拉着方晨去了对面的办公区,让他和业务总部的员工打个招唿,互相认识一下。 金城公司对外宣传时,说自己的主营业务是大型工程机械,然而实际上,集团的业务千奇百怪,从工程机械向外延伸,有功能材料,有医疗设备,还有工业工程模拟服务。头两年夏宇在公司当 coo 的时候,甚至搞过一段时间的连锁超市,反正只要主营业务不变,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大不了弄个子公司当壳子,远程操控。 其实很多大公司都是这样,商海里变幻莫测,要想不翻船,就要随时准备变更航道。当然,夏宇搞连锁超市纯粹是因为脑子不好,跟航道没什么太大关系。 作为营运长,夏彤负责掌控旗下十几个部门以及分公司的业务方向,但具体的业务管控,沟通交流,就需要她下辖的业务总部的员工来做。 「业务总部的这几个人,看起来平平无奇,就像是基层的员工一样,但实际上,他们的职级很高。虽然各部门的经理,分公司的老总,也都只是让他们手下的人来和业务总部沟通,但实际上,各部门想做什么业务,都需要业务总部来审核。我打个比方吧,就有一点儿像是皇上身边的御书房。」 业务总部办公区就在夏总办公室的对面,办公区用透明的玻璃围着,好大的一片区域,只有五个彼此独立的工位。王小曼和方晨过去时,人还不全,靠着窗户的工位是空着的,剩下的四人正弓着腰探着脖,或是噼里啪啦地打着键盘,或是死盯着面前的屏幕,滑鼠指指点点。 见到王小曼进来,靠外的三个人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王小曼客客气气地跟大家打了个招唿,说了句打扰了,坐在最里面的中年男人才草草地招了一下手。 「这位是新来的助理,方晨。」 王小曼向方晨一一介绍了屋内的几名员工,胖胖的张哥是 05 年左右回国的海归,负责的板块是工业工程模拟服务;长得最帅的小钱是清华的本硕,负责功能材料的板块,以及与科研单位的沟通;带着眼镜的卫姑娘跟王小曼同岁,是刚从分公司调来的业务骨干,除了环保耗材外,公司新开拓的业务也都由她来管理。 用卫姑娘自己的话来说: 「像是连锁超市。」 坐在最里面,看起来最有威严的袁主任是公司的元老,负责工程机械的主营业务。 方晨跟大家打了个招唿,本来是想着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结果刚说了一句「大家好」,小钱的电话就响了,是分公司的员工来询问业务申报的事情。 两个「无所事事」的助理也不好耽误大家的正常工作,于是便讪讪地退了出来。出门之前,方晨的目光在众人的桌面上扫视一周,大致地估计了一下他们的性格、家庭情况。 这时先一步出门的王小曼「呀」了一声,方晨循着声音回头,看到迎面走来的,是早上在电梯口见过的,那位穿着红色卫衣、脸上有淤青的女人。 「钟姐?您的脸是怎么啦?」王小曼问。 那被叫作钟姐的女人尴尬地笑了一下:「下楼的时候摔了。」她说完这话,神色古怪地看了方晨一眼,王小曼连忙说:「这是夏总的新助理,方晨。方晨,这位是钟姐,也是业务总部的骨干。」 方晨连忙说:「钟姐您好。」 钟姐点了下头,也没再多说什么,便急匆匆地走了。 从业务总部回来,王小曼便语重心长地嘱咐方晨,一定要尽快和他们搞好关系。 「你作为夏总的助理,很多时候,是要做夏总和业务总部之间的传声筒的,甚至是沟通的桥樑。在某种程度上,你直接代表夏总,可你的层级要比业务总部的人低很多很多,所以,如果相处的不好,他们都不用故意使坏,就只是不配合你,该给你的报告不按时给,你传达的事情他们就当没听见,这种事情发生个两次三次,夏总就会拿你是问。」 方晨点了点头,说自己一定上心。 王小曼又说:「其实你也不用过分紧张,大家人都挺好的,没什么架子,就只有袁主任比较严肃。」 方晨「哦」了一声,随后又问:「袁主任是 gay 吗?」 「啊!你胡说什么呢?」王小曼朝走廊的两侧看了看,确定周围无人后,一脸不悦地说,「小方,你可别胡说呀,袁主任都快五十了,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可都是很保守的,这要是让他听到,你就完蛋了。」她皱了皱眉,又说,「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呀,袁主任虽然没成家,但是有女朋友呀,你没看到他桌上的相框吗?」 方晨心想,我就是看到那张照片才问的,却也只是点头称是: 「嗯嗯,我瞎说的,小曼姐你别在意。」 ………… 可能是为了把「夏总是不是在办公室内睡觉」的想法扼杀在摇篮中。整个下午,每隔半个小时,夏彤就会顶着归零的电量和厚厚的黑眼圈走出办公室,到业务总部转一圈。 转是出来转了,可她转的时候却是眼神呆滞,步履蹒跚,如果不是能看到她头顶的电量,方晨都会以为夏彤这是刚被殭尸咬过。 在夏彤第三次绕着业务总部的玻璃外墙走了个来回后,从厕所回来的卫姑娘挪到王小曼的工位旁,问她: 「夏总怎么了?被殭尸咬了么?」 第15页 王小曼还没说话,方晨先站起来,和卫姑娘击了个掌。 ………… 第一天上班不算太忙,晚上 8 点,方晨便回到了家。洗漱完毕后,他拿出电磁炉,煮了一袋方便面。 回过身去拿筷子时,沈哥「砰」地一下推开了房门。 「你永远不锁门吗?」进了屋的沈哥问。 方晨看了沈哥一眼,又从柜子里多拿出一袋方便面。 沈哥说:「你做你的,我不吃。」他话没说完,肚子就「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拿着方便面的方晨无声地看向沈哥,两人对视片刻后,沈哥「嘿嘿」一笑: 「都拿出来了,反正是一锅,也给我煮一袋吧。」 方晨「呵呵」一笑,拆开方便面:「嫂子没给你做饭?」 沈哥说:「唉,我没让她做,心疼她。」 方晨说:「怎么,白天又去打麻将了?」 沈哥横了他一眼:「要不你算命去吧。狄仁杰吗你是?」 方晨说:「狄仁杰什么时候成算命的了?」 沈哥嘆了口气:「你说你嫂子也是,我也没输钱,今天还赢了二百呢,也不知道她生什么气。」 方晨说:「你不知道?」 沈哥点了点头:「是,我是不上班,可那是我不想上班吗?我爹留给我那栋房子一拆,5 大 2 小,赔了我 7 套房子。虽然地方偏点儿吧,但一个月收租也有 4 万多,将近 5 万,我这还怎么踏踏实实给别人打工呀。你不是也知道吗?以前我在面粉厂干的时候,年年都是最佳员工。还不是因为莫名其妙就给分了房子。是我不上进吗?是这个混蛋的世界夺走了我上进的理由。」 方晨皱了皱眉,把刚刚打开的方便面扔进了垃圾桶。 「哎,你这孩子,怎么还扔垃圾桶了呢,多浪费。」沈哥两步窜到垃圾桶旁,把拆了包装的方便面捡了出来,草草地吹了一下,就直接下到了锅里。 方晨一时僵住:「你就直接给我扔锅里了?」 沈哥「啧」了一声:「我不是吹了两下么?你这才当了一天白领,就跑我这儿装干净人了?」他一推方晨,「去去去,加两个鸡蛋,咱俩一人一个。别抠抠搜搜的,你哥来你家做客,你鸡蛋都不捨得放啊。」 方晨嘆了口气,打开冰箱去拿鸡蛋,还不忘回头问沈哥:「你又跑我家来干嘛了?」 沈哥说:「还能干嘛?就找你蹭个饭呗。」他不自然地揪了揪鼻子,发现方晨在看他后,低声骂了句街:「你这毛病得改改,一天天跟个佛爷似的,洞察人心。认识你的知道你是从小看别人脸色长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变态呢?」 「怎么就成变态了?」方晨「砰砰砰」地磕开了鸡蛋,「你有事儿就说事儿,别总吞吞吐吐的。你是小姑娘吗?」 沈哥咳嗽了一下:「也没什么事儿。就斜对面那个老雷,就是总穿花短裤的那个胖子,他儿子不是考到监狱当狱警去了么?」 方晨的动作停滞了一下,他皱了皱眉,才把另一个鸡蛋也磕开,下到面里。 「大黑山监狱。」方晨说。 「嗯。对,就是大黑山。那个,老雷跟我说……」沈哥抿了抿嘴,「你家,就你家那老头子。他要出狱了。 第9章 开心 顶着 65%的电力,夏彤开始了她崭新的一天。 「榨干」方晨的伟大计划仍旧没有成功,但公司的工作还是要干。探寻方晨身体的秘密固然重要,但也不能为了一个男人,就把所有的正事全都抛诸脑后。 于是一大清早,夏彤就告诉王小曼: 「下午的工作,不重要的就推了,重要的就提到上午,咱们争取把下午空出来。」 王小曼说:「好的,那空出来的下午是要做什么?」 夏彤「嘿嘿」一笑:「下午么,下午我要好好搞一搞方晨。」 于是整个上午,夏彤像是连轴转一样,坐在 18 楼的会议室里,一个报告接着一个报告地听,一个项目会接着一个项目会地审,还顺带见了两个下游的合作伙伴。 至于方晨和王小曼,则是全程一左一右地坐在她的身后。方晨接替了王小曼的工作,拿着桌上型电脑,记录会议内容,更新资料。而王小曼则是拄着腮帮子熘号儿,想着要不要在衣服里藏一只录音笔。 「要是能把夏总最近说的话全都录下来,应该能讹很多钱。」 ………… 高强度的工作填满整个上午,最后还溢出了一些,中午在会议室里草草解决了午饭,到下午两点,夏总才把今天最后一个项目会开完。 她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将屋内的几个项目经理放走。 回过头,身后的方晨正皱着眉,一脸困惑地盯着电脑上的 ppt。 他对公司的业务不甚熟悉,项目报告上的很多地方,都只能连蒙带猜,ppt 则更是雾里看花。 见到方晨被业务折磨的痛苦模样,夏彤不自觉地挑起了嘴角。 方晨像是感觉到什么,抬起头,和夏彤的目光撞到一起。 仿佛是故意要气夏彤似的,只是一个对视,方晨头顶的电量又「嗖嗖嗖」地涨了起来。 夏彤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气唿唿地走了。方晨也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看了一眼王小曼,就抱起笔记本,匆匆忙忙地跟上。 一旁的王小曼倒是好整以暇地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鬍子,心想这俩人的关系的确有些古怪。 第16页 ………… 让夏彤生气的,并不只有方晨头顶胡乱增长的电量,还有下午两点半左右,王小曼带来的消息: 「夏总,董事长要去医院探视夏总监。让您也一起去。」 金城集团两大干将(办公室徐总和法务部潘首席)出马后,夏宇车祸的事情果然没有引起任何舆情。 就像是昨日夏军生在 20 楼会议室里说的,车随便报导,人不行。于是报导这则新闻的媒体,不仅没在报导里提及库里南的驾驶者,也删掉了所有露屁股的照片。 这则新闻也就没有得到太多的关注,显然,不露屁股,并不能引起网友们的注意。 夏彤本以为夏宇车祸的事情已经翻篇儿,倒是没想到,还有探病这一「劫难」。 下午三点刚过,司机开着车,载着夏彤一行人到了名为崇康的私立医院。 司机把车驶入地下停车场,在靠近电梯的车位上,停的是老爷子那辆纯为情怀而买的红旗 h9。 王小曼说:「是董事长的车,他们已经到了。」 夏彤点了点头:「嗯,那咱们就再等一会儿吧。」 夏宇住在医院顶楼的 vip 病房,地下停车场里有专梯直达。 国内的私立医院大多都是这样,有个名望技术皆佳的院长充当门面,下面的医生则是良莠不齐,业务水平完全不如公立医院,但胜在服务好,私密性高。 像是夏宇这种没有生命危险的病,特别适合来私立医院治。 因为在楼下磨蹭了一会儿,夏彤一行人到病房时,夏军生已经准备离开。 夏彤一进屋,目光便在病房内扫视一周。宽敞的病房完全装成了豪华酒店的模样,华丽的地毯,实木桌柜,莫名其妙的水晶吊灯,对侧的大落地窗外则是毫无遮挡的海景。 屋内唯一让人觉得扫兴的,只有躺在病床的那位活了 35 年还没有一丁点儿人样的夏宇。他的头上包了一圈纱布,手上扎着吊瓶,脖子上挂着没吸的氧气罩,身上则是贴满了各色的电极,有几个应是监护仪的,但夏彤觉得正常的监护仪应该没有这么多电极。 往旁侧看去,立在床边的各色屏幕足有 8 个之多,也不知道都是干什么用的。 夏宇经歷的车祸并不严重,所以这看起来如同美国队长基因改造现场的架势,显然是过度医疗最好的写照。 夏彤朝床边挂着的尿袋看去:「还插了尿管?」 床上的夏宇「哼 」了一声,这时一个漂亮女人从卫生间里出来,她和夏彤打了个照面,笑盈盈地说:「彤彤姐,您也来了。」 夏彤见这女人有些眼熟,却一时无法分辨这眼熟是因为见过,还是因为女人顶了张流水生产的网红脸。 这时那女人又说:「我是露露呀,咱们在爱滋病防护的慈善酒会上见过。」 夏彤点了点头,心想:是那个能闻香水的女人。 上次见到这姑娘时,她穿了件 v 字领的淡黄小礼服,礼服是小礼服,v 字领则是大 v 字领,从锁骨下来,直接开到了肚脐眼。两个车灯明晃晃的,走起路来上下左右,来回摇曳。 今天的她则是穿了件紧身的圆领 t 恤,努力遮盖胸前那对「目光吸引器」,颇为刻意地朴素着,显然是为了搭配「照顾病号」的主题。 夏彤在心底冷笑了一下,一侧头,发现夏军生正面色不善地看向自己。 她这才想起还没跟夏军生打招唿:「爸。」 夏军生点了点头:「来了就好。」他也没多说什么,扔下一句:「我还有事。你们兄妹两个好好聊聊。」便和司机一起出了门。 夏军生前脚刚走,夏彤便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门口。 床上的夏宇看了一眼站在夏彤身后的方晨,嘿嘿一笑:「怎么?这么怕我,来看我还带个保镖?」 王小曼恭恭敬敬地说:「夏总监,这位是夏总的新助理。」 夏宇扬了扬眉:「新助理?」 夏彤嘆了口气:「帮我个忙,咱们谁都别说话,就安安静静地呆上十分钟。就十分钟,十分钟后我就可以走了,这样哪怕老爸日后查起监控,也说不出什么来。」 夏宇撇了撇嘴,坐起来摘掉身上的电极,拿下套在脖子上的氧气罩,扯掉手背上的输液针,最后一抬屁股,「刺啦」一下,扯掉导尿管。 夏彤瞳孔一紧,随后才发现导尿管并没插在夏宇身上,而是粘在床上。 夏宇挑了挑嘴角:「装得惨一点,省得被老爸凶。」 夏彤朝他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你。」 夏宇指了指头顶的纱布:「也有真的。」 他掐了一下「香水女」的屁股,随即便下了床。 「怎么样?我没死,是不是感觉很遗憾。」夏宇又说。 夏彤说:「不是说好了么,十分钟,我们都闭嘴。」 夏宇「嘿嘿」一笑:「你不用装啦,我特别明白你现在的感受。因为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你 12、3 岁的那回,还记得吗?」 夏彤冷眼看他:「你最好别提那事。」 夏宇说:「怎么啦?你准备让你的保安打我吗?哦,对啦,是助理。助理就不行了。」他抬起腿踹了一下香水女,「去,给我切个橙子,渴了。」随后又看向夏彤,「可能是 12 岁吧,你被绑架的那回,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开心,我真的就以为,再也不用见到你了。」 第17页 他笑嘻嘻地说着话,却发现站在夏彤身后的方晨正咬着牙,怒视着自己。 「孙子,你看什么呢?」夏宇挑衅地扬了扬下巴。 夏彤不愿与他多做纠缠,站起身来,对王小曼和方晨说:「我们走吧。」 夏宇说:「喂!我话还没说完呢!」 夏彤看了一眼怒视夏宇的方晨:「干什么呢,我说咱们走。」 方晨咬了一下嘴唇,这才挪开目光。他转过身,跟上夏彤,身后的夏宇却在这时高声骂了句街——他扯掉床头的输液瓶,勐地朝夏彤背后扔去。 「我让你走了吗?」 「呀!」王小曼尖叫了一声,下意识抬手遮住自己的头面。 输液瓶里的液体溅到王小曼的身上,可玻璃瓶碎开的声音却没如预期一般响起。 王小曼小心翼翼地放下举起的手,朝身边看去。 ——方晨挡在夏彤的身后,而那个被夏宇扔过来的输液瓶,他稳稳地接在手中。 「我擦。」夏宇愣了一下,「不是助理吗?」 握着输液瓶的方晨沉默地看向病床边的夏宇。 夏宇一时有些慌张,他往后退出一步: 「你,你干嘛?」 回过神来的夏彤喊了一声:「方晨!」 方晨却仿佛没听见,只是死死盯着夏宇:「你说你很开心,对吗?」 夏宇皱了皱眉:「什么开心?」 方晨说:「你说她被绑架时,你很开心。」 夏宇一时不敢回话,他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到底要干什么?」 方晨攥紧手中的输液瓶,刚要抬手,忽然感到手背上一凉。 他低下头,是夏彤握住了他的手。 「放下。」夏彤认真地说。 片刻的迟疑后,方晨把输液瓶稳稳地放在门边的鞋柜上。 「走吧。」夏彤扯了扯方晨的衣角。 第10章 变脸 从医院离开后,夏彤一行人直接回了公司。一路上,夏彤都没再说话,回到公司后,她直接把自己关到办公室内。 办公室外的方晨也感同身受地难过着,一脸的余怒未消。 王小曼推了推他,说:「行啦,别生气了,夏宇就是这样的人,犯不上跟他生气。」 方晨问:「夏宇为什么这么恨夏总?」 王小曼说:「他们这些豪门恩怨,还是有什么?估计也就是因为财产、地位呗。你想想,夏宇在公司干了两年,差一点把公司搞破产,换了咱们夏总后,几年的工夫公司就又回到了正轨。夏宇肯定恨夏总呀。」她耸了耸肩,「而且,董事长这不是有退二线的准备了么?听说最近很可能会把 ceo 的位子让出来,让夏总来做。夏宇生气,恐怕也是因为这个,这么大个集团,一点一点地让给自己的妹妹,他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对了……」 王小曼探着身子,朝对面的业务总部望了一眼,见无人朝这里看来,才压低了声音说:「夏总小时候被人绑架过的事,你可千万要保密。虽然公司很多人都知道,但这种事,可不能随随便便提起。」 方晨点头:「我知道。」 王小曼嘆了口气:「夏宇这人真的是,别人最在意什么,他就一定要提什么。其实绑架这事,对夏总的影响挺大的。我当夏总的助理也不到两年,但我之前在分公司工作的时候,就听说,夏总刚来公司时,对陌生人有种天然的恐惧。那时夏总的助理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要保证任何陌生人都不能走到夏总身边的三米以内。好多老员工都知道,夏总刚来时,性格特别古怪,哪怕是上项目会,也要求所有的项目经理、员工什么的,全坐到会议室的另一端。而且,开会一定要在 20 楼的大会议室开,你是不是还没去过 20 楼的会议室?那屋特别大,纵向得有十七八米,幸亏屋内有话筒,要不然开个会都得靠吼。」 方晨说:「夏总现在看起来很正常。」 「嗯,也不能一直那样呀,这两年夏总也做了不少心理谘询。不过……」王小曼歪了歪头,「我觉得她还是很讨厌人类,只不过是现在隐藏得比较深了。」 方晨说:「讨厌人类……这有些夸张了吧。」 王小曼笑了笑:「总之,夏宇实在不是个东西。」 方晨点头,他想起返程时,夏彤一言不发的样子,心里一阵难过,王小曼又说了句什么,他也没有听清,只是默默地朝紧闭的木门望去,想着在办公室内的夏彤,此刻在做些什么。 ………… 办公室内,夏彤的左手抖动着,旋转着,从远处一点一点朝眼前挪动。 「嗖——」夏彤一边配音,一边勐地伸出右手,抓住抖到眼前的左手。 她撇了撇嘴,觉得还是缺少了一点神韵,目光在屋内逡巡一周后,她踮起脚尖,把放在书架最顶端的保温杯拿了下来。 「嗯,这个差不多。」 她左手拿起保温杯,抖动、旋转,在她的配音「咻咻咻」中,保温杯从远至近,直朝她的面门飞来。 仿佛是方晨附体一般,夏彤腰腹用力, 勐地一拧身,右手顺势探出。 ——千钧一髮之际,她一把抓住「飞」到眼前的保温杯。 「嘿嘿。」 夏彤对着镜子,反覆练习了几遍,直到她在自己快速、流畅、风姿卓绝的动作中看到方晨的影子,她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保温杯。 第18页 夏彤眯起眼,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就红了脸。 她想起在晨光的笼罩中,方晨站在她的身后,轻轻为她披上了西服; 在正午阳光的笼罩中,方晨低着头,温柔地看向浅尝咖啡的自己; 在下午三点半的阳光的笼罩中,方晨「捨命伸手」,一把抓住飞来的输液瓶。 夏彤揉了揉发烫的脸,之前没太在意的「细节」又一一涌上她的脑海。 ——拿着西服的方晨站在她的身后,偷偷地闻了闻她的秀髮。 ——抱着咖啡杯爬楼梯的方晨,他明明已经精疲力尽,却在楼道中嘶吼着为自己加油鼓劲:「我不能放弃,这是她交给我的任务!」 ——面对砸来的输液瓶,方晨一跃而起,用他宽厚的肩背当做盾牌,即使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嘴角溢血,他都没有再挪动半步。在自己的惊讶目光中,方晨强忍着疼痛,温柔地说:「我的女神大人,你没事吧!」 夏彤无奈地摇了摇头: 「哎,短短的几天接触,他居然就如此迷恋上了我。」 「嘿嘿嘿」地笑了几声后,夏彤面无表情地走出办公室。她出门时,王小曼正在电脑前,给方晨讲解如何使用公司的 oa(office automation,办公自动化)系统。 两人盯着电脑屏幕,没在第一时间看到从办公室内走出的夏彤。 王小曼:「对,人力资源、办公室发的文件,还有公司的项目公示,都会直接群发,你在个人邮件这里都能看到,至于行业期刊,信息摘要,还有内部团队建设的报导,都会直接发到公共邮件区,说是公共邮件区,但其实也是单独嵌入每个员工各自的 oa 系统内,你可以不看,但要点成已读,因为主系统都有记录,你一直不点,办公室的那些人会来找你麻烦……」 夏彤面无表情地看向两人——挤在同一个工位内的方晨与王小曼,他们肩膀和肩膀之间,只有不到 5cm 的距离。 夏彤皱了皱眉,感到某种澎湃的情绪正飞速地从自己的身体中抽离。 迟疑片刻后,她从两人面前经过,直朝对侧的业务总部走去。 盯着电脑屏幕的方晨感到余光里有个人影走过,抬起头,才发现是夏彤出来了。 「夏总!」 夏彤头也没回,就随意地扬了扬手,算是打了招唿。她走到业务总部的办公区内,对朝自己看来的袁主任等人点头:「我没事,你们忙你们的。」 站在档案柜前的夏彤长舒口气,自言自语:「还是要按原计划来呀。」 短暂的停顿后,她把档案柜里的文件夹一个一个地抽出来,信手扔到地上。 业务总部的几人全都愣了,他们看着夏彤把整理好的档案打开,天女散花般地扔到地上,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夏彤「哗啦啦哗啦啦」地扔了好一会儿,一旁的卫姑娘忽然哭了出来: 「夏总……新泰的项目,真的不怨我们呀!」 夏彤一怔:「什么项目?」皱着眉想了片刻后,她说,「啊,新泰那个我知道,他们负债率都快到 160%了,哪怕是个搞房地产的也该倒了,还和他们做什么生意?」 哭错的卫姑娘尴尬地僵在原地,坐在她对面的小钱深吸口气,红着脸站起:「夏总,批给冯教授的资金没做二次核实,责任全都在我。」 夏彤看了他一眼:「哦,行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和冯教授合作这么多年了,知根知底。」 这时张哥又「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他还没开口,夏彤一摆手:「别胡猜了,你们最近干得不错。」她指着被她扔在地上的文件,「这些跟你们没关系哈。该工作工作。」 她说着一弯腰,抱起最底层的一捆档案,「哗啦」一下扔在地上。 「你们都别捡。」忙完这一切的夏彤转身出了业务总部,直朝王小曼的工位走去,走到一脸困惑的方晨面前后,她说: 「刚刚地震了。」 方晨:「啊?」 夏彤重复:「刚刚地震了。」 方晨皱着眉说:「……墙是玻璃的,我们都能看到的……」 「你看错了,是地震。」夏彤仍旧面无表情,「档案柜上的东西都掉下来了。『业务总』的员工都很忙,你去吧,把掉在地上的东西全捡起来,乱了的也要重新排好,都是很重要的文件。我会让王小曼检查,不要马虎。」 她转过头朝王小曼看去:「不许帮方晨捡。」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 办公室的大门一关,夏彤又陷入了深思。「地震大作战」也只是「耗尽方晨电力」大计划的其中一步。 不过根据之前的经验,这一作战很可能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整理好文件的方晨说不定一抬头,又自动回满了电量。 「单靠我现在掌握的情报量,恐怕还无法搞定方晨。」 夏彤沉吟了一会儿,在电脑桌面上新建了一个文档: 【方晨研究报告】 打开文档后,她在里面输入: 「似乎拥有自我恢復电量的能力。」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句话可写。 嘆了口气后,夏彤打开 oa 系统,把写好的【方晨研究报告】以邮件的形式发给了自己。随后就在桌面上将其删除。 因为自己的工作内容涉及太多的商业机密,她从不信任云端的存储方式,也不会把这种重要的文件大大方方留在自己的电脑中。 第19页 以邮件的形式发给自己,是最稳妥的保存方式。毕竟除了连电脑都不会开的老爸,夏彤的 oa 帐户拥有整个系统中最高的权限。 在这个闭合的系统中,夏彤就是至高无上的神明,没有人能查看她的邮箱, 窥视关于她的信息。 夏彤自信挑了挑嘴角,随后面色一僵。 「……点成群发了。」 第11章 解套 处在实习期的方晨既没有自己的工位、电脑,也还未拿到属于自己的 oa 员工码,所以他并不知道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的大名就已通过群发的邮件,响彻了整个公司。 虽然夏彤很快就撤回了邮件,但王小曼的手机还是遭到了「狂轰乱炸」,大半个公司的人都发来消息询问:「夏总是怎么了?」「夏总刚刚是要干嘛?」」恢復电量是什么意思?」 王小曼不知该如何回復,也就只好装作没有看到,可简讯一条接着一条地来,放在裤兜里的手机「嗡嗡嗡」地震个不停,震得王小曼都不由自主地跟着抖了起来。 坐在她身边的方晨问她:「小曼姐, 你手机是怎么了……」 王小曼干笑两声,正想着又来了一个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人力资源的徐总就打来了电话。 「我去接个电话。」王小曼拿着手机沖向走廊的另一端,接过电话后,人力的徐总开头就是一句: 「小曼,夏总是要我们帮她调查方助理吗?」 王小曼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她还没和夏彤见上面,口径都还没对好,自然是不能随意回答。她胡乱应付了几句,说很有可能是系统故障,便找了个理由,结束了通话。 再回到工位时,方晨已不见踪影,王小曼四处张望,没找到方晨,倒是看到业务总部的卫姑娘带着一脸八卦的笑容,踩着小碎步,一熘烟儿似的从「玻璃房」里跑出来,直奔自己而来。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什么情况?」卫姑娘激动得整张脸都在颤抖,而在这张颤抖着的脸的远方,在那座「玻璃房」里,业务总部的几人全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探着头,一脸期待地朝这面望。 王小曼把快贴上自己的卫姑娘向后推去:「你别闹了,我上哪儿知道啊,可能是系统故障吧。你这么兴奋干嘛?」 卫姑娘「嘿嘿」一笑:「别装啦,小曼你肯定知道些内幕。说,夏总和小方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之前可听说了,夏总亲自去招聘现场,点了小方来当助理。」 王小曼瞪了卫姑娘一眼:「你呀,长点心吧,不要什么都向外说。整个业务部就你最傻,闻到八卦的味儿就闭着眼睛往前沖,什么事儿都能问都能说吗?你也不想想,你们组里那几个老油条怎么不来问我呀?」 卫姑娘撅起了嘴:「不说就不说呗,你还凶我。」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方晨一脸困惑地走了回来。卫姑娘朝王小曼吐了吐舌头,低声说:「回头再向我汇报。」随后便沿着来路「飘」了回去。 王小曼问方晨去了哪里,方晨说刚刚水性笔坏了,弄了一手。 「我去洗手间清洗了一下。」 王小曼点了点头,告诉方晨以后要等自己回来再离开。 「助理的工位至少要留一个人,否则夏总有事时找不到人,会很麻烦。」 方晨点了点头,说自己知道了,片刻后又仰起头问:「小曼姐……」 王小曼问:「怎么了?」 方晨说:「为什么大家都怪怪的,我就去了一趟洗手间,一路上好多人又是朝我笑,又是过来拍我的肩膀。」 ………… 方晨还没完全接下助理的工作,夏彤每天的上下班,还是由王小曼来接送。虽然省去了送夏彤回家的时间,但他们陪着夏彤加班,一直陪到了晚上 9 点,所以等到方晨回家时,楼下的烧烤摊都已经开始热闹了起来。 一口肉没吃到,却带着一身羊肉味回家的方晨刚一上楼,就看到一个穿着大裤衩的男人站在黑乎乎的房门外,撅着屁股,拿着螺丝刀「嘎吱嘎吱」地拧着。 方晨还以为是家里遭了贼,上去就一脚。那男人「咚」的一声撞在门上,随即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头顶坏了半个月的声控灯都被这一声大喊给吓得「回了魂儿」,颤颤巍巍地亮了大半秒。 方晨用这大半秒的前半段看清倒在地上呻吟的「贼人」是沈哥,又用这大半秒的后半段做出了决定:跑! 三步两步地奔下了楼,确定沈哥没有追来后,他在楼前楼后绕了几圈,之后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重新上了楼。 这回再上楼时,房门是开着的,沈哥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从屋内溢出的灯光被他挡去了大半,他拿着长长的螺丝刀,背着光的脸阴森森的,像是庙里的怒目金刚。 方晨说:「哟,沈哥,您什么时候来的,这是干嘛呢,怎么还坐在门口了?」 沈哥说:「别他么在这儿装孙子。我看到是你踹的我了。」 方晨「嘿嘿」一笑,低着头从沈哥旁边挤过,刚迈过门槛,屁股上就狠狠挨了一脚。方晨一个前扑,倒在地上,随后咧着嘴扭着身子对沈哥说:「卧槽,你这踹得也太狠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沈哥一扬眉:「何时了,我踹完你结束了,你还想再给我一脚吗?还有,什么叫我踹得狠,你给我那一脚不是卯足了劲儿吗?一个大小伙子身体倍儿棒的,我都多大岁数了,你还往死里踹。」 第20页 方晨揉着屁股:「能怨我吗?你这大半夜在我门口拧什么呢?黑灯瞎火的,谁看都会以为是遭了贼。」 沈哥瞪了他一眼:「你锁过门吗你就遭贼。」他说着扔过来一把钥匙,「给你换的锁。」 接过钥匙的方晨愣了一下,他刚一皱眉,沈哥就说:「你要再敢在我这儿瞎分析,信不信我弄死你。」 方晨无奈地笑笑:「行,我不分析啦。」他伸出手,让沈哥把自己拉了起来。 「吃饭吧。」沈哥指了指桌上的饺子,「你嫂子做的。」 方晨歪了歪头:「我今天过生日吗?」 沈哥「哼」了一声:「你自己哪天生日,你不知道吗?书都白念了么你。」 方晨说:「对,我生日还有好几个月呢,这不是搞不清你为什么突然献殷勤吗?」 把衣服挂在门后,去洗手间洗了手,方晨坐在茶几旁拿出筷子,不过是刚挑起第一个饺子,他就忍不住说:「其实你俩不用担心我,我家老头子就是真找过来又能怎么样。」他撸起袖子,向沈哥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肱二头肌,「我现在可是很能打的。」 沈哥说:「我刚才是不是说,你要再分析,我就弄死你?」 方晨摇头:「从没听你说起过这样的话。」 沈哥瞪了他一眼,说:「你最近别去你二爸那儿了,万一你家老头子去你二爸那儿找你……」 方晨一扬眉,打断了沈哥:「他敢去找我二爸试试?」 沈哥扬起手,照着方晨的脑袋抽了一下:「横什么横?轮得着你来横吗?让你别去就别去!」他忽然嘆了口气,「当时我和你二爸都说,让你毕业就别回来了,躲远点儿。你就是不听话,非要回来,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方晨瞬时就红了脸:「这不是想离家近点儿吗,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还能出出力气……」他说着说着,忽然感到有些心虚,声音也随之小了下去。 ………… 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夏彤终于在第二天的凌晨,在化妆师给她上妆时,找到了解套的方法。 确切地说,是解套的方法它自己跳到了化妆桌上,并且一个「勐虎扫尾」,将放在桌上粉饼,眉笔,化妆包,全都扫到地面上,随后还挑衅似的,发出一声奶凶奶凶的「喵~」。 夏彤想起那句古话:「养猫千日,用猫一时。」 早上八点,夏彤到达办公室后,助理王小曼打开猫笼,拽出名为「富贵」的加菲猫。在这个时候,王小曼还不懂夏总为什么要把家里的猫带到办公室,她只是遵循着夏彤的指示,把富贵放在键盘上。 一脸困惑的富贵抬头看向同样一脸困惑的王小曼。 这时一旁的夏彤利落地按下手机快门。 闪光灯一晃,王小曼忽然开悟。 「不是吧……」 第12章 身份 崇康医院的顶楼病房,夏宇平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朋友圈,想着来看看谁又提了新车,谁又带着一帮姑娘度假,谁又去了哪里轰趴。倒不是说他有刷朋友圈的习惯,事实上,平时可玩的东西太多,他很少有时间摆弄手机,但如今待在医院,哪儿也去不了,他也只能和广大人民群众的一样,刷刷手机,看着别人的生活,过过眼瘾。 这么一刷才发现,那些常在一起胡闹的伙伴,在朋友圈表现得一个比一个人模狗样,夏宇没刷到什么的纸醉金迷,倒是刷出一堆商会座谈,宏观经济分析,慈善晚会,以及健身房打卡。 他越刷越觉好笑,刷着刷着,忽然看到夏彤在一个小时前发的朋友圈。 ——公司的办公室内,一只加菲猫伸着懒腰躺在键盘上。 图片配的文字是: 「成精的富贵,自己建文档,自己发邮件。」 夏宇皱了皱眉,心想夏彤这丫头片子又在作什么妖,他抬起膝盖,撞了撞在被窝里忙活的「香水小姐」江雪璐,问她:「唉,我不是让那谁去调查夏彤的男助理了么?他怎么还没给回信儿?」 江雪璐掀开盖在头顶的空调被:「您昨天下午才告诉常志恩,他们查人应该没有这么快吧?」 「啊,对啊,夏彤是昨天来的。」夏宇哀嚎了一声:「这里面太无聊了,度日如年的,我都搞不清时间了。」 江雪璐歪了歪头,枕在夏宇的大腿上:「宝贝你再坚持几天吧,才住了两天就出院,让董事长知道,该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夏宇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我爸对我哪里有什么好印象?」他抖了抖被江雪璐枕住的腿,「你继续。」 ………… 一个小时前,夏彤给趴在键盘上的富贵拍了张照,随后就利落地发了朋友圈,发完之后她还忧心忡忡地去问王小曼:「大家应该会相信吧?」 此时的王小曼已经隐约理解了她的意图,但这种设想实在太过荒诞,于是又多问了一句:「相信什么……」 夏彤把手机递给王小曼,让她去看自己刚刚发出的朋友圈。 王小曼接过手机一看,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僵直了半秒后,她抬起头问夏彤: 「夏总,这个朋友圈,是在解释昨天群发的邮件吗?」 夏彤说:「 对呀。 」 王小曼说:「所以……是富贵滚键盘,滚出了一个 word 文档,取了个名字,打了一行字,保存后,上传了附件,点了群发。」 第21页 夏彤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随后有些勉强地说:「再怎么样,这也算是一个解释。」她摇了摇头,不再纠结此事,让王小曼把富贵送回家。 「对了,然后你就下班吧。」夏彤说 王小曼一怔:「下班?现在才八点,都还没到上班的时间。」 「你不是 365 天无休吗?」 夏彤说,「为了感谢你一直以来的辛勤付出,我给你放一天假。」 见夏彤脸上洋溢着狡猾的笑容,王小曼隐约猜到她的意图:「夏总,那我的工作……」 夏彤点了点头:「都交给方晨吧。已经是第三天上班了,他该独当一面了。」 ………… 有了前几天挤电梯的惨痛经验,方晨今天特意早来一会儿,八点半他就到了公司,于是他刚好撞上拎着猫笼准备离开的王小曼,并得知了这一噩耗:王小曼今天休息。 也就是说,在入职的第三天,自己就要正式上岗了。 短暂的慌乱后,方晨深吸口气:「没事,还有半个小时呢。我还可以利用这半个小时,做一些准备的。」他看向王小曼,「小曼姐,我要做什么准备?」 王小曼没有回答,她放下猫笼,双手用力地握住方晨的肩膀,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加油。」 这反而让方晨更加心慌:「我怎么有种您在和我诀别的感觉。」 王小曼微微一笑,拎起了猫笼。方晨连忙说:「小曼姐,如果我有什么问题,可以给你打电话求助吧?」 王小曼怔了一下:「啊,你不说我还忘了。」她拿出自己工作用的手机,递给方晨。 方晨迷迷煳煳地接过手机,问她:「姐,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工作用的手机,客户都会通过这个手机联繫我。今天,你就是王小曼了。」王小曼笑了笑,「至于我私人的手机么,我今天不接任何电话。」 ………… 王小曼是个很称职的老师,方晨入职的前两天,一有空闲的时间,她就会向方晨讲解工作内容和注意事项,她说的每一句话,方晨都认真听了,并且铭记在心,于是,在临近九点的时候,方晨还有种模煳的错觉:自己已经做好一切准备。 然而自打分针与秒针在 0 点汇聚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向着方晨无法控制的方向狂奔而去。 很多看起来很简单的工作,一旦上手实操,就变得复杂无比,哪怕就是简简单单地把一份文件扫成电子版,他都要从头开始研究那台模样怪异的古董扫描仪到底该怎么操作。而那些真正意义上的助理工作,就更困难。 在王小曼离开夏彤的住处,站在街边思考该如何利用这难得的假期时,方晨刚把卫姑娘发来的项目书转手交给夏彤,并换回一顿臭骂: 「我每天不是只看一份项目书,『业务总』发过来一份你就给我一份,你是要把我的时间切成多碎?」 在王小曼好整以暇地坐在咖啡店里,幸灾乐祸地看隔壁的女孩拿着笔记本修改 ppt 时,方晨正因为错过夏彤的唿叫而挨训: 「不要强调理由。该送的材料你要送,但送完材料后你要向我汇报,告诉我你回来了,询问我有没有找过你,否则我每次唿叫,外面的工位上都没人,我知道你去做什么去了?在工作时间我都找不到你,我该怎么相信你能在休息时间做到 24 小时待命?」 而在王小曼跑到网红餐厅撸狗,跟摇着尾巴的秋田犬自拍时,方晨又因为忘记提醒夏彤早上十点有一个项目会,而被夏彤臭骂: 「就因为你的疏忽,风险部和业务部的员工在会议室里干巴巴地等了半个小时,这个责任你要怎么负?」 然而对于方晨来讲,夏彤的臭骂反而是这个上午比较轻松的部分。最难熬的是在本来该在十点开、却推迟到十点半的项目会上,夏彤在项目经理讲到一半时,忽然回过头,询问坐在自己身后的方晨: 「西河科技有几条生产线,硝苯地平的产能是多少?」 方晨被夏彤问了个措手不及,在回答「我也不清楚」后,夏彤冷冰冰地说:「现在查。」 「怎么查……」 夏彤扬了扬眉:「你是我的助理,还是我是你的助理?」 于是,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在一众人沉默的注视下,方晨拿着王小曼的笔记本电脑,一脸慌乱地,「咔哒咔哒」地点着滑鼠,把看起来跟医药行业有关的文件一个挨着一个地点开、浏览,希望能在某个报告中找到解救自己的答案。 在长达五分钟中,却像是一万年的死寂后,夏彤终于开口说: 「算了,我们继续。」 这兵荒马乱的一天下来,身强力壮的方晨也被折腾个半死,晚上 9 点,业务总部的员工陆续下了班,方晨拿着整理好的项目书进入夏彤的办公室,满脑袋想的都是:王小曼究竟是怎么撑了整整一年半。 而此时,接过项目书的夏彤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飘在方晨头顶的对话框: 【当前电量:15%】 她咬着嘴唇,不让内心的狂喜溢到自己脸上。 因为夏彤很有钱,所有她没办法说此刻心情就像是中了六合彩一样,想来想去,也只能这样形容: 几乎像是夏宇死了一样。 方晨说:「夏总,我现在给司机打电话,让他把车停到楼前?」 第22页 夏彤皱了皱眉,想着该如何把方晨仅剩的电量耗尽。 有了。 夏彤看向方晨:「可以,你给我的教练也打个电话吧。」她伸了伸懒腰,「时间还早,我们去打打拳。」 ………… 晚上 9 点,崇康医院的顶楼病房,夏宇握着手柄,一脸困惑地看向病床前的屏幕:「为什么都说这个好玩?那感嘆号是做什么用的?」 ——他买了台 ps5,并听从店家的建议,玩起了《塞班朋克 2077》。 正在吐槽 3d 的画面让他头晕时,「香水小姐」江雪璐接到了常志恩的电话。 「有消息了?……嗯,我和夏总在一起……对,你说吧……是……啊?真的吗?……哇,这个可厉害了……好的我知道啦……嗯嗯,放心吧,不会亏待你的。」 夏宇扔掉手柄,转过头看向放下电话的江雪璐。 「怎么了,这么兴奋?」 江雪璐说:「常志恩说,夏彤那个助理,就是方晨,他的爸爸是个罪犯,十几年前的绑架罪,判了 18 年,他在监狱里减了些刑,刚刚出狱。」 「我去,夏彤行啊,路子这么野?」夏宇兴奋地扬了扬眉,江雪璐却说:「还有更精彩的呢。」 夏宇说:「什么啊,他妈也是罪犯吗?」 江雪璐摇头:「不,还是他爸,宝贝你知道方晨的爸爸绑架的是谁吗?」 夏宇说:「谁呀,玉皇大帝吗?」 江雪璐说:「什么玉皇大帝呀,你又胡说。你猜一猜猜一猜,我提示你一下,是 14 年前的绑架案。」 「你总卖什么关子?我怎么会知道他爸……卧槽!」夏宇勐地张大了眼,「不是吧?你别逗我。「 江雪璐点了点头,一脸兴奋地说:「没想到吧,14 年前绑架夏彤的人,就是方晨的爸爸。」 ………… 公司的员工走得七七八八,方晨关掉了办公室的灯,拎着包,沿着高跟鞋的「哒哒」声,一路追到了电梯口。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入电梯,电梯门一关,夏彤莫名地感到有些心慌。 透过电梯门的反光,她看了一眼在身后站得笔直的方晨。夏彤忽然想到,在方晨入职之后,这好像是两人第一次独处。 第13章 你喜欢吃青椒吗 在电梯下行的几十秒中,夏彤的大脑飞速地运转。 这一整天的时间下来,在高负荷的工作和夏彤见缝插针的精神攻击的共同作用下,方晨的当前电量飞速下降,如今只剩一成。 胜利在望,就只差临门一脚。 带着方晨去打拳,就是夏彤准备的「绝杀技」。 很多人都无法想像,看起来有些娇弱的夏彤,其实是个自由搏击的高手。 大概是三、四年前吧,为了克服对陌生人的恐惧,她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开始学习基本的搏击术。 然而刚一上手,她就表现出极其可怕的天赋。 那时训练场的教练先是问了她三个问题。 第一个:「夏总,你看过拳击、自由搏击、或者空手道类的比赛吗?」 夏彤说:「没有。」 第二个:「夏总,你周围有朋友钻研过拳击、自由搏击,或者类似的技术吗。」 夏彤说:「我没有朋友。」 第三个:「夏总,那么就是说,除了我们这几个教练外,您肯定是没有其他途径去了解拳击、自由搏击这一类的运动啦?」 夏彤说:「是的,我没有其他的途径。」 回答完这三个问题后,教练勐地一拍手:「那我就知道该怎么教了。」 夏彤后来回想,在第一堂训练课后,教练说她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天才,其实也是因为,她所表现出的强大的学习能力。 作为一个对搏击技术全无了解的菜鸟,仅仅是两周的特训课后,她就在比试中 k.o 了拳场新来的小教练。虽然夏彤的特训课是全封闭的,没有其他的学员在场,但拳场的其他教练也都在旁围观。为了安慰被自己 k.o 的小教练,夏彤特意封了一个 5 万的红包。 之后夏彤的 k.o 之路便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每隔两三堂训练课,就会有一名新教练成为她的手下败将,什么张教练李教练孙教练吴教练,一个接着一个倒。夏彤越来越觉过意不去,封的红包也越来越大。去年六月,甚至连拳场的头牌,之前打过两场 ufc 的图教练也被夏彤一个飞膝 k.o。自此,她不仅制霸了「八角搏击训练工坊」,而且,用图教练的原话来说,她还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一个 k.o 职业男拳手的非职业女性。」 虽然教练们百般叮嘱,既然夏彤没有参加职业比赛的意愿,那么为了保护广大男性的自尊,她就千万不要在公开场合显露自己的搏击能力,最好私下里也不要提及。然而夏彤还是决定要带着方晨一起去训练场,倒不是为了显摆自己的实力,而是她决定——「我要在场上 k.o 方晨。」 是的,她将用「被女人击倒」的这一方式,彻底摧毁方晨的心态。 夏彤越想越觉兴奋,体内流淌的血液不可逆转地沸腾起来,促使电梯里的她下意识地对着前方的空气使出一个高踢。 身后的方晨一时愣住。 夏彤尴尬地将腿放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到达一楼后,电梯门徐徐打开,夏彤看到站在电梯外的男人,下意识地冷下了脸。 第23页 那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脸上已有了不少皱纹,但却并不显老,穿着得体的西服,梳着精心打理的油头。 「何助理。」夏彤说。 站在夏彤面前的,是夏军生的助理何良吉。 何良吉朝夏彤恭敬地点了点头:「夏总,董事长让您回家一趟,有些事情想和您谈谈。」 ………… 夏军生的助理开车接走了夏彤,没让方晨随行。 「结束后,我会送夏总回家的。」何助理是这样说的。 临分别前,夏彤满脸的不舍,上了车还频频回首,咬着嘴唇朝方晨望去。 方晨被夏彤弄得一阵脸红,他也想不明白夏彤怎么忽然就变了脸,白天还是一副与自己不共戴天的样子,这时候又忽然如同「骨肉分离」般,一步两回头,满脸幽怨。 方晨累了一天,也懒得多想,何助理的车消失在视线尽头后,他转过身,走到前面的车站坐公交车回家。 半路上他忽然想起王小曼的工作电话还在自己手上,就给王小曼的私人号码发了个信息,问她明天还放假吗? 说起来,王小曼的工作手机把他折腾得不轻。现在是晚上十点,手机已再无电话打入,可白天的时候,它几乎没有安静过哪怕一分钟,信息一条接着一条,电话一个接着一个。 採访预约、晚会预约、商务洽谈预约。 白天里,方晨忙着整理文件、工作、挨骂,好多事情都来不及细想,有人打电话来预约,他就把公司的名称、预约内容记下,填进夏总的行程表里。 现在想想,似乎是有些不对…… 之所以觉得不对,主要有两个依据: 一是某几个电话的通话对象,在方晨同意了他们的预约,并定下具体的时间后,电话对侧的人语声激动,几乎是要哭了出来。 二是,方晨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就把夏彤下个月的行程全都排满了…… 这时王小曼回復了简讯:我也不知道明天是上班还是休息。 方晨回覆:那手机要还给你吗? 王小曼说:也行,工作电话一整天不在身边,居然有些心慌,我还真是贱骨头。 方晨回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随后又补上:小曼姐你在哪里,我把手机给你送过去吧。 隔了片刻后,王小曼回覆:我……大概是在你家楼下…… ………… 从公交车上下来,走了没多远,他便看到穿着工装的王小曼在远处朝自己招手,方晨见她居然连衣服都没换,明明放了假,还穿着早上的工装,不仅稍微惊讶了一下。 「小曼姐,你的手机。」他小跑着过去,把手机递给王小曼,又问,「你怎么来这附近了。」 王小曼接过手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平时没有假期,总觉得自己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想做,可真的放了一天假,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想来想去,就想过来看看你。」她笑了笑,「看看一年半之前的自己,到底有多狼狈。」 方晨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一天的经歷,摇了摇头说:「我应该比你狼狈多了。」他指了指孙老闆的烧烤店,「还没吃饭吧,一起吃一点吧。」 两人穿过劣质的无烟煤造出的「仙境」,进了烧烤店。店面不大,也谈不上干净,旁边喝到半醉的大哥还踩着椅子,露着圆滚滚的、带有浓黑汗毛的肚皮。 见到方晨进来,大哥还跟他打招唿:「来了?你这小子,穿上衬衫还人模狗样的,你带的这姑娘是谁呀,弟妹吗?」 方晨瞪了他一眼:「别胡说,这是我同事。还有,哥你能不能把你肚皮盖上,一肚子植被,别放出来噁心人好不好?」 大哥嘿嘿一笑:「行啊,小方子还会训人了。」他把掀上去的半边汗衫扯下来,盖住肚皮,「你们这帮小年轻 ,看什么都噁心,事儿多。」 方晨帮王小曼拉出椅子,有些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小曼姐,周围都是这样的馆子,其实坐在外面会舒服些,但是最近孙老闆的煤太呛人,像是失了火似的。」 王小曼笑了笑,说给夏总当助理之前,自己也总来这样的馆子。她说着苦笑了一下:「当助理之前。呵,才干了一年半,却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两人随意地点了些烤串,老闆拿着菜单离开后,王小曼忽然问方晨:「方晨,你为什么要做助理呢?」 「那天你不也在场吗?」他学着夏彤的语气,「你,当我的助理。」方晨笑了一下,「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王小曼说:「可你也没有拒绝呀。」 方晨说:「在人力的时候,我是向徐总认真地拒绝过的,只不过……工资给的太多了。」 王小曼笑了笑,说:「你真的考虑好了吗?助理是一份很特别的工作。『夏总生没生气?』『这个项目夏总是怎么看的?』『夏总是不是还没吃饭?』『夏总愿不愿意早起赶飞机?』每天一醒,你满脑袋想的都是夏总夏总夏总,24 小时随叫随到,没有自己的时间,没有自己的空间,更没有自己的生活。」她朝屋外浓浓的白烟望去,似笑非笑地说,「干的时间长了,你都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 方晨说:「所以小曼姐才要辞职。」 王小曼不置可否,她看了方晨一眼,「不过我总觉得,你愿意给夏总当助理,似乎是有别的理由。」 第24页 方晨嘿嘿一笑:「对『打工人』来讲,除了钱多,还会有什么原因?」 王小曼没有应声,歪过头朝一侧看去,隔壁的小情侣,肩挨肩坐着,女孩一脸嫌弃地说:「你怎么每回都要烤青椒啊,多难吃啊。」 方晨顺着声音望去,也不自觉地笑了一下。他忽然记起,自己 7 岁还是 8 岁时,那时他和老爸还住在临街的半地下室内。白天老爸把他反锁在家里,而他会爬上柜子,把手脚伸出防盗窗外,想着如果能再饿得瘦一些,是不是就能从窗子里钻出。 那个时候,那位路过的,穿着红色皮鞋的姐姐,也说了类似的话。 「喂,你不喜欢吃青椒吗?」 第14章 红彤彤 方晨的童年,有一股霉味。 他和爸爸住在一栋破旧楼房的半地下室里,有露出地面的半截窗户,却只在正午才会有阳光射入,在墙面上投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光斑。 地面上的潮气每时每刻都在向地下室内渗,雨下得稍微大些,露出地面的半截窗子就会变成入水口。「哗啦哗啦」的雨水灌入时,爸爸会在水中骂人,骂累了,会打方晨,好像他要为雨水负责。 床褥总是潮的,盖在身上湿漉漉的凉。柜子也是潮的,柜体两侧都变了形,爬上绿的、黑的霉块。连方晨也是潮的,红红的癣,长在他的手上,背上,总也不会消失。 所以,穿着红色皮鞋的姐姐才会问他: 「你不喜欢吃青椒吗?」 那是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爸爸像往常一样出门打牌,把方晨锁在屋里。 他照例爬上柜子顶,将双手双脚伸出防盗窗。昨晚爸爸打牌赢了钱,给他带了炒饭。炒饭很香,方晨一个不留神,就吃掉了一大半。早上爸爸走后,他没忍住,把剩下的也吃了,虽然已经冷掉,仍旧很香。 到中午时他又饿了,这才开始埋怨自己,早上不该贪嘴。 他听爸爸说过,晒一天的太阳,就等于吃一颗鸡蛋,于是尽力把四肢向外伸,远处有车驶过时,地面会轻轻地震起来,像是在给他按摩,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房子是临街的,外面偶尔有人路过,看到脏兮兮的方晨,大多都会绕开,尽力躲得远些,那个穿红皮鞋的姐姐也是,方晨见过她好几次,有时两人的目光会撞到一起,一个懵懂,一个惊恐。 红皮鞋姐姐第一次开口对方晨说话的那天,是他们见过的第三次还是第四次,她穿着宽松的校服,背着书包,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才走过来,弯下腰问方晨: 「你不喜欢吃青椒吗?」 太久没与人说话,方晨没敢回答,甚至有些害怕,想要躲回屋内。 红皮鞋姐姐又说:「你看你的手,我爸说,缺少维生素,皮肤就会变坏。你要多吃青椒。」 方晨茫然地点了点头。 在那之后,红皮鞋姐姐每次路过,都会问方晨:「你吃青椒了吗?」每次方晨都是摇头。 某一天中午,她抱过来一个保温饭盒。保温饭盒打开,里面的菜已被吃得七七八八,只有最上面的一份青椒,全都剩下了。也不知是青椒炒肉,还是青椒炒蛋。 「你吃青椒吧。」红皮鞋姐姐说。 ………… 坐在王小曼对面的方晨忽然笑了。 王小曼问他:「你怎么了?」 方晨说:「没什么。」心里却还在想:也就是因为我那时候还年龄小,什么都不懂,居然还挺感激。明明是自己不喜欢吃,就都给我送来了。 不过很快,红皮鞋姐姐送来的,就不只是青椒了。 接触得久了,她逐渐发现方晨的窘迫,于是那天中午,她抱着保温饭盒去找方晨,饭盒里是满满的,一口没动过的饭菜。 原来是青椒炒肉。 方晨咽了咽口水,却也只拿起筷子,把里面的青椒都挑出来吃了。 红皮鞋姐姐说:「你怎么只吃青椒呀,这些都是给你吃的。我家阿姨做的饭我都吃腻啦,以后中午我准备自己买着吃。」 从那天开始,几乎每天中午, 红皮鞋姐姐都会带着满满的饭菜来找方晨。方晨吃饭时,她要么就蹲在一边自顾自地对着方晨说话,要么就捡起砖头、木棍,去赶那些笑话她又来「餵狗」的混孩子们。 方晨逐渐知道,红皮鞋姐姐在前面的小学里读书,五年级,有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她住在挺大的房子里,父母不在身边,喜欢的人是阿姨和乖乖的方晨,讨厌东西是青椒和她哥哥。 那时她总是问方晨,为什么只有你自己待在房子里?为什么你不喜欢说话?还有…… 「小不点儿,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先把青椒全部挑出来吃掉,才去吃别的东西呀?」 而方晨,直到两人认识了几个月后,他才敢问她第一个问题: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红皮鞋姐姐说:「我叫夏彤,夏天的夏。」她向前伸了伸胖胖的脚丫,亮出自己的红皮鞋,「红彤彤的彤!」 ………… 早上九点,夏彤到达公司后,又给王小曼放了一天假。 昨晚夏彤被老爸叫回了家,在独门独院的大别墅里,在那明明是地热供暖,还莫名其妙存在着的壁炉前,夏军生说:「彤彤,下个月的股东会,我决定把 ceo 的位子让出来。」 夏军生说得郑重,夏彤却也没怎么上心,毕竟这是早晚的事,老爹的身体不好,更何况,公司的董事长兼任 ceo,本身就很不专业。 第25页 所以夏彤也就只是随便应和两句,她最在意的事,仍旧只有那一个:她要榨干方晨。 昨天没做完的事,她决定今天好好补上。而且,一大清早,她就见到了让她无比振奋的情景——方晨头顶的当前电量,只有 85%。 虽然仍旧比夏彤的 67%高了很多很多,但前几日的方晨,可都还是那个「满电男孩」。 看来是昨天的一系列攻势起到了不错的效果。 「不过,方晨今天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对。」 整个上午,他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明明已经是上岗的第二天,工作效率却还不如第一天,甚至还犯了几个昨天明明都犯过的低级错误。 夏彤把方晨叫到办公室内,狠狠地骂了一顿,方晨的认错态度仍旧不错,可夏彤却发现,他在自己训话的中途,居然胆敢自顾自地走起了神。 这让夏彤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但她偏偏又拿方晨没辙,毕竟在答案揭晓前,她既不能开除方晨,也不能把方晨调去非洲。 方晨退出办公室之后,生着闷气的夏彤在屋里来回踱步——古有曹植七步成诗,今有夏彤七千步……七千步给自己走累了。 快到午休的时候,坐在电脑前处理邮件的夏彤忽然灵机一动: 「对呀,我怎么把这个忘了?扣他钱呀!」 正想着该扣多少钱才既能让方晨肉疼,又不至于让他一怒之下辞职时,方晨敲门进屋,问夏彤中午想吃些什么。 「正餐沙拉就可以,不要奶酪。」 方晨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夏彤忽然将他叫住。 那句「我要扣你钱」几乎已经冲到了嗓子眼,可当夏彤和他对视,见到他那一脸强撑起来的笑容后,她忽然莫名其妙地心疼起来。 「你整个上午情绪都不对。是怎么了?」 方晨仍旧礼貌地笑着,说:「没什么啊,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我下午注意。」 方晨不说实话,夏彤自然就不会知道,今天一早,当方晨离开家门时,他看到沈哥带了一众街坊邻居,气势汹汹地护在自己楼下。 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在马路对面,一个六十岁上下的男人,弓着腰,蹲在路灯下。 他头髮灰白,穿着旧旧的红色 t 恤,劳保裤,胶鞋,嘴里叼着抽了一半的烟,眼神浑浊而呆滞。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男人忽然抬头, 隔着人群,与方晨对视。 「爸。」方晨低声说。 ——我是分割线—— 这周耽误了点时间,更得不太规律,抱歉,周末我再补一章…… 第15章 食堂 早上七点半,被闹钟叫醒的方晨在床边干坐了好大一会儿,才稍稍清醒过来。 他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梦,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穿着红皮鞋的夏彤和捧着饭盒的午后,是方晨幼年时期发生过的最美好的事。直到今天,他都还能清晰地记起,蹲在身边的夏彤,歪着头看向自己的模样。 当然,他也能记起昨天在办公室、在会议室、在工位上、在走廊里,夏彤冷着脸骂自己时的模样。 方晨长嘆了口气:「还真是女大十八变……」 昨晚王小曼说了很多,从晚上十点多聊到凌晨,都是对夏彤的吐槽。刚开始说她不近人情,说到后面就变成了泯灭人性。 方晨知道,除了资本家的通病外,夏彤成为现在的样子,和那次绑架有很大的关系。所以他时常会感到内疚。 「如果没有遇见我,夏彤可能还是快乐的。」方晨皱了皱眉,想起那时候的小夏彤伸出脚,满脸骄傲地说: 「是红彤彤的彤!」 刷牙洗脸,换上西装,头顶的电量恢復到 100%,方晨对着镜子给自己鼓劲: 「虽然夏彤现在很讨人厌,但还是要坚持下去!」 他揣好钥匙和手机,从楼上下来。刚刚推开大门,就见到门外黑压压地堵了一大帮街坊邻居,全都背朝着门口站着。 方晨心想:「又发鸡蛋了?」 他顺手把门带上,关门声一响,众人一起回头。 方晨被他们看得有些心虚:「你们在这儿干嘛呢?」他看到沈哥就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就问站在身旁的胡叔:「胡叔,怎么了,老沈又带你们在这儿做什么法呢?」 胡叔摇了摇头,说:「没事,你去上班吧。」沈哥也隔着中间的人群朝方晨挥手,让他赶紧走人。 这时有人把头转过去,朝对街看了一眼,方晨的余光捕捉到这一动作,便也下意识地随他望去,这么一望,就看到了蹲在马路对面的方英勇。 他的父亲。 头髮灰白的方英勇,他穿着旧旧的红色 t 恤,劳保裤,胶鞋,看起来就像是一位不起眼的民工。 隔着人群与马路,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不知道是不是方晨的错觉,方英勇浑浊的眸子似乎突然一亮,露出股原始而肆意的狠厉来。 沈哥快步走了过来,扯着方晨的手臂把他往前推:「走。别在这儿待着,去上班,我们看着他。你放心。」 ………… 方英勇的忽然出现,让周遭的一切都变得不那么真实。方晨之前对沈哥说过,自己已经不怕方英勇了,毕竟他已经老了,快六十岁的人,身体的机能早就开始下降。 可真的见到方英勇,和他那带着动物本能的眼神一对视,方晨又不免有些打憷。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十几年前,带着酒气的方英勇推开房门,仅是一个眼神,方晨就知道,今晚又要挨上一顿毒打。 第26页 他记起那个午后,自己捧着夏彤递来的饭盒时,从暗处走出来的方英勇,也带着同样的眼神。 整个上午,方晨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多昨天已经犯过的错误,今天又原封不动地犯了一遍,惹得夏彤狠狠地骂了他一顿。 那些带着怒意的话,方晨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满脑袋想的,都是方英勇的忽然出现。 ——方英勇入狱后,方晨被开孤儿院的「二爸」收留,狱中的方英勇从未想办法联繫过他,他也就不知道方英勇减了刑,更想不到出狱后的方英勇这么快就找到了自己。 方晨忽然有些后悔来金城工作,他抬起头,沉默地看了夏彤一眼。 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滔滔不绝的夏彤飞快红了一下脸。 「嗯……行了,你,你下回注意吧,别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强撑着挨过整个上午,方晨给沈哥打去电话,问他没出什么事儿吧? 电话对侧的沈哥语声轻松:「能有什么事啊?这么多街坊邻居呢,还能让他给欺负了吗?」他顿了顿,又说,「老雷他儿子给派出所打了电话,民警过来警告了你家老头子几句,让他有什么事儿先打电话约一约,别冷不丁地就去你家门口堵,怪吓人的。」 方晨说:「方英勇也没有我的电话号。」 沈哥说:「对,你家老头子也是这么说的,然后民警就让方英勇把他的联繫方式留下了,说让你决定要不要见他。」 方晨老半天都没有说话,沈哥就说:「行了,你别多想了,晚上回来再聊,你好好上班。」 挂断电话的方晨愣了一会儿神,外卖的电话就打了进来,他帮夏彤取好了饭,送到夏彤的面前,便又自顾自地发起了呆。 夏彤见他没有要走的样子,扬了扬眉,问他:「你要看着我吃吗?」 回过神来的方晨这才离开办公室,去了楼上的食堂。 他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后面,打好了饭,就看到靠窗的连排桌后,带着帽子的钟姐朝他招手:「小方,小方!」 「业务总」的五个人占了八个位子的连排桌,方晨见到钟姐喊她,便走了过去。 钟姐的脸已消肿,但淤青还未褪去,她特意戴了帽子,明明是不想让别人注意到自己,却在闹哄哄的食堂里招手喊方晨过来,这让方晨有些意外。 他以为钟姐是有事情要与自己说,便坐到了她的对面,哪知钟姐也只是说:「小方, 以后中午你就过来,咱们一起吃饭。 夏总的助理也算是半个『业务总』的人。」 张哥,小钱,卫姑娘都跟着附和,唯独袁主任没有吭声。 方晨微笑着说好,跟大家一一打了招唿。随后小钱和张哥就继续聊起了中保研的碰撞试验,卫姑娘则问钟姐看没看爱奇艺昨晚新上的仙侠剧。方晨的心思也很快飘去了远处,拿着筷子左戳戳,右挑挑,却是一口饭也没吃。 坐在对角的袁主任斜了方晨一眼,忽然说:「你好像不怎么喜欢理人。」 他一开口,桌上的其他人都是一怔。 方晨顿了一下,才意识到袁主任是在说自己。钟姐在一旁打着圆场:「小方刚来,应该是害羞。相处的时间长了,也就好了。」 方晨见袁主任冷着张脸,也就顺着钟姐的话头说:「对,袁主任,我是有点紧张。」 袁主任低头吃饭,也不看方晨:「在座的都是你的前辈,你应该懂一些礼貌。」 气氛瞬间僵了下来,桌上的几人都不再说话。方晨自小便见惯了冷眼,也就平静地点了点头,说: 「嗯嗯,我会注意的。」 吵闹的食堂忽然静了下来,某一瞬间方晨还以为是自己这一桌的沉默忽然向外蔓延,传染了整间食堂。 他抬起头,看到穿着小西服,踩着高跟鞋的夏彤,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 ………… 方晨订的沙拉,夏彤草草地吃了两口,就随手丢入垃圾桶。倒不是方晨订的沙拉有问题,店是夏彤常吃的店,沙拉也是她喜欢的口味,只不过她一低头,碗里的鸡肉,鹌鹑蛋,小西红柿,就都变成了方晨的脸,还是那一副丢了魂儿的模样。这让她心烦意乱。 夏彤也想不通此刻的自己该做些什么,便鬼使神差地摆弄起了自己的办公椅,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调了好半天,却总也找不到舒服的姿势。她灵机一动,决定让方晨进来给她调椅子,却又意识到午休的时间,方晨应该是去食堂吃饭了。 「嗯……」 夏彤红着脸,拍拍一丁点儿飢饿感都没有的肚子,自言自语:「我刚才好像听到你叫了,对不对?对不对?」 她说着又转头看向办公桌边的垃圾桶:「哎呀,都已经扔啦,也不能捡起来吃呀,这可怎么办呀?你说说你说说,虽然不情愿,但看眼下的状况,我也只能去食堂吃个饭啦。」 说走就走,夏彤站起身来出了办公室,在走廊里拉过一名员工,问清食堂的位置后,她就坐电梯上了楼。 大概是因为从来也没去过公司食堂的原因,夏彤一进屋,所有人的就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了原地。 夏彤朝大家点了点头,硬着一众讶异的目光,走到食堂阿姨的面前。这时食堂老闆也闻讯赶来,在夏彤开口问到「是自助吗」时,双手高举,毕恭毕敬地「呈」上了托盘。 第27页 「您看中什么,让大姐给您盛。要是没有喜欢吃的,我让后厨给您现做。」 夏彤接过托盘,看了一眼在面前摆成一排的各色菜品,有虾有肉,有菜有水果,但是大锅饭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精巧,她也就没什么兴趣。 阿姨一脸谄媚地问夏彤想吃什么,夏彤便随意地指了几样。之后阿姨就一勺,两勺,三勺,四勺……七勺,八勺……永无休止地往夏彤拿着的托盘上垒。 刚开始,夏彤还一脸从容地单手拿着托盘,几勺满满的菜扣上来,她连忙用双手托住:「够了够了,够吃了。」 阿姨笑眯眯地说:「哎呀,夏总你看你多瘦呀,多吃点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九勺,十勺…… 手中的托盘越来越沉,夏彤弯着腰,双手颤抖,眼看着就要把托盘扣到地上,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托住了托盘的底。 夏彤侧过头,是方晨站到了身旁。 「夏总。」方晨皱了皱眉,「啊,好烫好烫……」 方晨红着脸,端着垒成一座山的饭菜,把夏彤领到了他们那桌。 袁主任站起身来,让出了最里面靠窗的「正位」,其余的人也随着袁主任向旁边挪动了一位。 夏总刚一坐下,便看到对侧立柱上贴着的宣传画: 响应光碟行动:厉行节俭,文明用餐。 她看了一眼面前垒得比自己脑袋还高的饭菜,有种遭到暗算的感觉。 「行啦,都吃饭吧。」夏彤朝大家摆了摆手,「石化」的众人这才恢復活动。 卫姑娘探着头问夏彤:「夏总,您今天怎么来食堂吃饭了呀?」 夏彤见坐在对角的方晨也朝自己看来,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然地说: 「忽然想换换口味。你们也吃呀,别拘束。」 她说着就拿起筷子,象徵性地夹起一只青虾。桌上的众人这才开始继续吃饭。 她用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方晨,见他晃了晃神,才拿起筷子。 他仍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夹了两块青椒放在嘴里,嚼了嚼,咽下。 又夹起两块青椒,嚼了嚼,咽下。 再夹一块…… 方晨连饭都没碰,先是把菜里的青椒一个一个挑出来,低着头,吃了个干净。 夏彤感到唿吸一滞。 她的耳边响起一句话,一句她很久很久以前说过的话: 「小不点儿,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先把全部的青椒挑出来吃掉,才去吃别的东西呀。」 第16章 你在搞什么 握着筷子的夏彤僵在原处。 她想起那个午后,暖和的阳光,车辆在不远的道路上来回穿行。她蹲在防盗窗的外面,看瘦弱的「小不点儿」坐在柜子上,低着头,把饭盒里的青椒一块接一块地挑出来、吃掉。 然后毫无预兆的,「小不点儿」抬起头,勐把手中的饭盒塞还给夏彤: 「姐姐,你快走!」 他露出惊恐的神色,隔着防盗窗,手在尽力往前伸,想要推开窗外的夏彤,可身体却下意识地向后倾斜,做随时逃开的准备。 夏彤回过头。 一个头髮油腻,眼眶凹陷的男人从暗处快步走出。夏彤认出了这人,最近几天,放学回家时,她总能见到男人跟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 「小不点儿」的慌乱让夏彤意识到了危险,她抱起饭盒,朝着远离男人的方向快步离开。正是午休的时候,她本该返回学校,却被男人逼迫着,朝家快走。偶尔回头,身后的男人始终亦步亦趋,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慌乱的夏彤沿着自己最熟悉的路线快步走开,踏入远离主路的小巷后,她勐然警觉 ,刚想要反身退出小巷,就听到巷子外的男人快步朝巷口奔来。 夏彤尖叫了一声,扔掉手中的饭盒,偏僻的小巷更加危险,她却已顾不上,只能慌不择路地一头扎入。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她感到头皮一痛,整个身子被人向后扯去。 有什么东西捂上了她的口鼻,是酒精一般的刺鼻气味。 ………… 同桌吃饭的几人,逐渐发现夏彤的失神,但也没人敢去问她是怎么了。 这时业务三部的李总端着杯咖啡走了过来,他拍了拍坐在夏彤对面的张哥,让他让出座位。 坐在对面的人换了,夏彤这才回过神来。 「我去,给您盛了这么多……」李总看着夏彤面前的托盘,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夏彤抬头看了他一脸,李总那张黑胖的脸上,立刻就堆出既谄媚又拘谨的笑:「夏总。您也来食堂吃饭了呀?」 夏彤问他:「有什么事儿吗?」 李总嘿嘿一说:「能有什么事儿啊?主要我就是这样的人,愿意找机会多和领导沟通沟通,我们这些小兵,看事情太片面了,还是要多和领导聊聊,开阔开阔眼界。」 夏彤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有什么事吗?」 「不是,真没什么事儿。」他忽然「啊」了一声,「哎呀,您看我,对对对,我还真有个事儿。他看了一眼斜对面的卫姑娘,「我前一段不是把新泰集团的那个业务提交了吗?我看小卫也没给我通过呀。」 一旁的卫姑娘连忙说:「李总,之前不是给您解释过了吗?新泰的负债率已经到 160%多了。风险太大。」 第28页 李总说:「你看你看,你就总拿负债率说事儿,新泰是咱们的下游,是咱们给他钱,又不是他给咱们钱,他们的负债率高点就高呗。」 夏彤说:「这个案子小卫给我看过了。新泰的负债率太高,有重大经营风险,rcp 的项目,我们金城也只是供应链的一环,我们是新泰的上游,但我们也有上游,如果新泰的产能出了问题,我们也有违约风险。」 李总的手在咖啡杯的外沿上划了一圈:「夏总,咱们也和新泰合作这么多年了,彼此都是知根知底。我就跟您说实话吧,新泰的老总之前找过我几回,他们最近在资金周转上,的确是有困难,但这年头儿,哪家公司能永远没有难处呢?现在银行都在搞紧缩,新泰的规模本身就不大,负债率还高,咱们要是再不给他的合同续期,银行肯定会有想法的。 「夏总,您也明白呀,咱都不说抽贷,就比如,去年的贷款是 1000 万, 到期了,再放款的时候给你缩成 800,他公司直接就完了,对吧?你还银行钱的时候是找小贷办的『过桥』,那都是按日利率算的,再放的时候少了 200,你拿什么还小贷?一个月半个月的,利滚利能给你滚出多少钱?」李总往前凑了凑,「人家公司也好几百口人,都指着他们吃饭呢。咱在这个时候,说不合作就不合作,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 「你说的都对。」夏总抬眼看向他:「但你是金城的李总,还是新泰的李总?」 夏彤一句话,就把李总怼成了哑巴,他一脸尴尬地喝了两口咖啡,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后,他找了个藉口,就悻悻然地走了。 看到李总出了食堂,卫姑娘才对夏彤说:「夏总,说的好!我就是不敢怼他,哪有这样的老总,就会替外人着想。」 夏彤没理卫姑娘,她瞥了方晨一眼,瞬间失去了胃口。站起身来,夏彤伸手去端沉甸甸的托盘,端是端起来,可手还是有些发抖。 方晨赶紧过来,帮她扶住。夏彤下意识地向后退出一步,松开端着托盘的手,和方晨拉开了距离。 方晨看向一口没动的饭菜,问她:「夏总,要……要加菜吗?」 夏彤脸色一僵,在心里破口大骂:我是猪吗?还加菜? 被瞪了一眼的方晨跟着夏彤来到盛菜阿姨的面前,阿姨亲切地问夏彤怎么了,夏彤说:「忽然不想吃了,倒回去吧。」 端着餐盘的方晨一脸惊讶地朝夏彤看去,盛饭的阿姨也是瞬间慌了神:「啊?」 食堂老闆凑过来,有些尴尬地问:「是饭菜不合夏总的口味吗?夏总您想吃什么,我让后厨去做。」 夏彤说:「不是饭菜的问题。就是不想吃了。」 老闆看了一眼垒成小山的饭菜,有些可惜地说:「嗯嗯,好的好的,那您给我吧,我给倒了去。」 夏彤有些不悦地看向老闆:「这些我都没动。不要浪费了,放回去吧。」 老闆:「……放回哪儿?」 夏彤指了指面前的盛菜区:「当然是哪里盛出来的,就放回哪里。」 老闆侧头看了一眼仍在后面排队,等待打饭的一众员工,一时有些发蒙。 夏彤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老闆尴尬一笑。权衡了一下利弊后,还是让阿姨照办:「大姐,你……你给盛回去吧……」 于是,在一众员工困惑的目光中,盛饭的阿姨一勺、两勺、三勺,把她无比熟悉的动作,当着众人的面,做了一次「倒放」。 夏彤对身后的方晨说:「你回去吃饭吧,不用管我。」 午饭过后,夏彤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内,她和屋外的方晨各怀心事,一直到晚上下班,两人都没再有什么交流。 临近下班时,夏彤把放假的王小曼叫了回来,让她送自己回家。方晨并未多想,夏彤和王小曼走后,他也就直接下了班。 到家时是晚上八点。 一路上,方晨都在担心,也不知道方英勇会不会去而復返。 到了家门口,他才发现一楼的门外多了把躺椅,沈哥正靠在躺椅上,闭着眼睛,听着手机外放的广播剧。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已经参悟了龙飞真经的第一百零八层!要知道,自打洪荒老人仙逝后,便没有任何一个修真者能达到此等境界,更何况,你还是个兽人!」 方晨的脸一红,心中刚刚冒尖儿的感动瞬时烟消云散,他踢了踢沈哥的躺椅: 「哥,你带个耳机不行吗?」 沈哥满不在意地伸了伸懒腰,手机的广播剧还在大声外放着: ——「站在一旁的爱莎亚德立刻红了脸,对于黑暗精灵来说,强大的实力是最好的催情……」 方晨瞪了他一眼:「快点儿的,给我关了!」 沈哥揉着睡眼,跟方晨上了楼。方晨换好衣服,洗好手,从厕所出来后,他问沈哥: 「你饿不饿?」 沈哥摇了摇头,说今天没打麻将,所以晚上有饭吃。 「你嫂子给炒了土豆片。我都懒得说她,这给她抠的呀,肉都不捨得放,也不知道在给谁攒钱。」 方晨笑了笑,说:「你不吃,那我就只煮一袋了。」他看到坐在床上的沈哥皱起了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就问他怎么了。 沈哥犹豫一下,才说:「下午见到老雷他儿子了,就是在黑山监狱上班的那个。我和他聊了几句。他说方英勇当年绑架的……是金城集团老闆的闺女。」 第29页 方晨抿了抿嘴,没有应声。 「金城集团……就是那天,我说她像仙人跳的那个小姑娘吧?」沈哥抬起头看他,「方晨,你到底在搞什么啊?」 第17章 恨 方晨没在第一时间回答沈哥的问题。 不知这算不算是一厢情愿,方晨总觉得,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不断把他与夏彤拉向一起。 虽然去金城面试,是他自己的主意,但在面试的前一晚,夏彤也的确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烟雾缭绕的烧烤摊前,出现在方晨面前。 而在这次的不期而遇之前,在方晨大三的那年,他也曾远远地见过夏彤。 ——作为金城集团的代表,夏彤在方晨的大学里接受了一次公开的会谈採访。除了留下「99%的努力,和 1%的我爸」的金句之外,在公开採访的当天,夏彤还要求,除了必要的工作人员外,现场的观众与她的距离不能小于十米,于是当天的山上礼堂,头三排的座位全部空掉。 会谈之后,更是爆出「心思单纯的同学找夏彤签名,从暗处飞出的助理将其按在地上」这样未经证实的传言。 至于方晨。在去主楼的教务处提交材料时,走在五楼迴廊上的他偶然低头,看到天井的对侧,楼下的开放式咖啡厅,一身黑衣的夏彤独自坐在沙发上,她的头顶漂浮着与自己相同的对话框。 【当前电量:22%】 她像是石雕般,在长久的沉默中一动不动。 几分钟后,助理模样的男人走过来,弓着身子对她说: 「夏总,叶教授已经在办公室里等了半个小时了。我刚刚和他聊了几句,是挺儒雅的一个人,您也不要太担心了。医生不是也说吗,多见见陌生人,也有好处。」 ………… 锅里的水已经沸腾,掀起大大小小的气泡。方晨把面下入锅中,才说:「其实,绑架案之前,我就见过她,那时我还很小,她也就是小学四五年级的样子,那时候她就像……就像我二爸,就像沈哥你一样……」 沈哥说:「怎么?她也喜欢看黄色小说?」 方晨停顿了一下,抄起一双筷子就朝沈哥扔去。 「是暗器!」沈哥拿手一挡,也没挡住,筷子扎在他的身上,又软趴趴地掉在地上,「你说你这孩子,聊天就聊天呗,怎么总喜欢动手?」 方晨说:「谁让你非要胡说?谁爱看黄色小说了?」他愣了一下,「等会儿,刚刚你在楼下外放的是黄色小说吗?」 沈哥捡起地上的筷子,朝方晨扔了回去:「我是傻子吗?再过来个警察给我抓走了!」他「啧」了一声,又问,「不是,你怎么话说一半呀?那姑娘是哪一点像我啊,有喉结吗?」 方晨低头捡筷子,沈哥连忙朝他大吼:「你别再扔了啊,烦不烦,还不让我说话了?」 方晨嘆了口气,把捡起的筷子放入水池:「夏彤小时候是个很热情,很有爱心的人。」 沈哥点头:「嗯,那的确是像我,我就很有爱心。」 方晨盯着裊裊腾起的水汽:「我总觉得,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我的责任。" 沈哥也没问「现在的样子」是什么样子,他只是用自己看透世间百态和读遍网络小说的双眼瞥了方晨一下,便得出结论: 「年轻人就是不一样,连『动了春心』这四个字,都能让你说得这么忧郁。」 方晨皱了皱眉,抄起水池里的筷子,朝沈哥扔去。 「我去!你这暗器还带水!」 ………… 新的一天再度开始,醒来后的方晨朝窗外看了看,才发现对街胡大爷把遛狗的路线都改了,一大早上就带着他那只小黑狗,在方晨楼下一圈一圈地「巡逻」。 方晨既感动又愧疚,出门的时候特意给胡大爷的小黑狗带了两根火腿肠。 「那天老沈想吃,我都没给他。」 上班的路上,方晨逐渐想通,出狱后的方英勇究竟会给自己带什么样的麻烦,的确是无法预知,但也不能把所有的精力都耗费在担心上。 「还是要打起精神,先把自己的工作做好。」 方晨到公司时,王小曼刚从夏彤的办公室里退出来,准备下班。平日里,王小曼都会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虽然大部分都是夏总的化妆师的功劳),这才放了两天的假,她整个人就懈怠下去,不仅没化妆,连头髮都乱糟糟地扎在一起,像是随时准备回家补觉。 见到方晨来了,王小曼压低声音对他说:「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接送夏总上下班呀?我这每天早上一趟晚上一趟的,都有种来幼儿园接送孩子的感觉。」她打了个哈欠,音量随之恢復到正常,「对了,你是惹到夏总了么,我感觉她的情绪不对。」 方晨嘆了口气,说自己这几天的工作干得手忙脚乱,夏总对自己有很大的意见。王小曼双眉一挑: 「那可不行呀,你得好好工作呀,要不然夏总该不放我走了。」 方晨一直都不知道王小曼要辞职的事情,愣了一下才问:「小曼姐你要去别的部门吗?」 王小曼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重要。你就记住一件事,如果你不能顺利转正,不仅会失去 25000 的工资,还会多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方晨说:「小曼姐,前天晚上你不是还说,要我好好考虑,该不该做助理吗?」 第30页 「我是这么说过,但是……」王小曼把手掌举到眉间,然后从上向下一划,让方晨仔细看看她当下的状态,「我已经不是前天的我了。」 方晨苦笑一下,随即想起一事:「对了小曼姐,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他打开电脑屏幕,想着给王小曼看看夏彤的行程预约单。哪知王小曼一看到开机界面,就莫名觉得反胃。 她拿手捂住电脑屏幕,像是怕有什么东西从电脑中跑出来一样:「别别别,别给我看。我有点困了,有什么事儿回头再说吧。」 她说着便迈着「四方步」离开,肆意而坦荡的背影,颇有些「仰天大笑出门去,你姐岂是打工人」的风范。 而办公室内,夏彤在桌面上,下意识地摩擦着指甲。 她仍能记得十四岁的那天,在郊外的平房内,两个男人的交谈声将她吵醒,迷药带来的副作用使得她的头疼得如同要裂开。隔了好大一会儿,她才听清那两个男人的对话。 「勇哥你怎么想的,还把你家这臭小子带来了?还嫌咱们不够可疑?」 「要不然呢?就把他扔在家里?来警察一问,不就什么都露馅了吗?」 夏彤迷迷煳煳地睁眼,那个每天都与自己隔着防盗窗交流的「小不点儿」,他正抽泣着,颤抖着蜷缩在房间的一角。 那个胖胖的男人看了一眼缩在墙角的「小不点儿」: 「勇哥你也真是能下手,自己的儿子都能打成这样。」 ——他的脸上,身上,遍布着淤青,甚至连眉骨都裂开了,汩汩地向外淌着血。 可这一次,夏彤并不觉得他可怜。 她恨他。 从回忆中抽离的夏彤拿起手机,给刚刚离开的王小曼打了个电话: 「jolin,你回来上班吧。」 对侧传来一个略显刻意的声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ailed is busy now。」 夏彤说:「你英文说的是『正在通话』。」 漫长的沉默后,对侧传来王小曼的声音: 「我不。」 第18章 照片 在夏彤的威逼利诱下,王小曼噘着嘴,耷拉着脑袋,回来上班。 ——她把头髮好好绑了一下,妆还是没化。 整个上午,王小曼的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股阴暗的「别惹老娘」的气息。在她旁边的方晨却是一副打了鸡血的模样,忙完这个忙完那个,一分钟也不歇。 午休结束后,卫姑娘趁着喝水的功夫来问王小曼:「方晨今天是怎么了?斗志昂扬的。」 王小曼刚一抬头,还没来及回答,卫姑娘忽然瞪着双眼向后退出一步:「你是谁?」 王小曼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嗯,我现在有两个仇人了。」 卫姑娘笑嘻嘻地道歉,说就是逗逗她。 「方晨到底怎么啦,今天这么积极?」 王小曼摇头,说:「不知道呀,我刚回来呀。」 卫姑娘靠在王小曼的工位上,朝正在「业务总」里忙碌的方晨望去: 「以前我特别不理解,办公室恋情有什么好的?天天在一个公司里相处,早上见晚上见,看上两天也就烦了。现在想想,你觉得烦,主要还是不够好看。你说是吧,小曼。你看看咱方助理,高鼻深目,宽肩长腿,西装往身上一穿,肩线,腰线,臀线,一条比一条好看。而且人还稳当,温柔,和你还有共同语言。就这样的,办公室的同事又怎么样,哪怕是敌国的特务……」 王小曼抬头看了一眼面带微笑的卫姑娘。方晨为什么这般的斗志昂扬,王小曼全无线索,但卫姑娘的春心荡漾,她倒是有点头绪。 当然,王小曼掌握的线索,主要还是关于卫姑娘刚刚说的那句「和你还有共同语言」。 上午十点半左右,方晨和卫姑娘在茶水间相遇,泡咖啡的时候,两人聊起了卫姑娘正在追的偶像男团「fire」。 一个直男,能和你开开心心地聊偶像男团,本来就是加分项。而且方晨最厉害的一点,就是当他把话题引导到卫姑娘感兴趣的领域后,就不再多说,开始认真地做一个聆听者,让打开话匣子的卫姑娘去主宰之后的对话。 这样,即使是在他不够熟悉的话题里,他也不会露怯。而且,满足对方的表达欲,才是拉近两人距离的最好办法。 于是,躲在茶水间外的王小曼,就听到卫姑娘在里面「嘚嘚嘚」地说个不停: 「他们都还是二十岁上下的小孩呀,有些事情是不会处理,甚至还有几个成员出现了一些私德问题,但组合总体上还是好的呀。其实人生在世,都是要经歷一些风风雨雨才能够成长,所以我也不是很着急,我知道,他们这么努力,一定会成功的、就像组合的口号一样:破晓而生,踏浪前行,少年无愧,巅峰相迎。」 ——事实上,一整个上午,方晨工作之余,都在做类似的事情,上楼送材料时,他和喜欢搞奇怪收藏的小钱聊了一路的球星卡,中午在食堂打饭时,又和女儿刚满两岁的张哥谈起了学区房。 他用的全是和卫姑娘聊天时的路数:把话题引导到对方感兴趣的领域,之后便让对方主宰两人的谈话。而且,整个过程中,方晨都表现得异常真诚,要不是王小曼刻意盯着他,对他进行分析,恐怕也不会发现,这个刚毕业小伙子,道行居然这么深。 第31页 当然,王小曼之所以整个上午什么都不干,就到处跟踪方晨,看他在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并不是因为她对方晨有什么越界的兴趣。而是今早被叫回公司后,夏彤在办公室内给她「传了道密旨」。 「我要你帮我监视方晨,看看他有什么异常。」 王小曼看向「冒着星星眼」的卫姑娘,心想如果这个任务交给小卫,估计得到的答案就是: 「异常的帅!」 仔细想想,现在的方晨,似乎还真是在遵循王小曼的嘱咐,努力和『业务总』的人处好关系,但王小曼却忽然有些嫉妒,毕竟在她刚开始做夏彤的助理时,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赢得「业务总」这几人的信任。 ——小钱和张哥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共识,两人对自己这个「美女助理」一向敬而远之;钟姐不爱说话,永远都是自扫门前雪;袁主任就更不用说了,不刁难你就算大发慈悲;只有卫姑娘热情活泼,然而当时卫姑娘也是刚转到「业务总」,本职工作做得稀烂,别说给王小曼帮助了,她自己都是天天挨骂,天天以泪洗面,还要王小曼去哄。 可方晨,来了才几天呀,就迷住了「颜狗」卫姑娘,和小钱张哥也处成了哥们儿,就连一向不怎么理人的钟姐,都对他莫名照顾。 还有夏总…… 王小曼皱了皱眉,想到夏彤一会儿自信满满地说「录取他!」,一会儿又愁眉苦脸地说「调查他!」的样子,心想这俩人之间肯定也有「姦情」。 「看来唯一的希望就是袁主任了。」王小曼下意识把内心的阴暗面说了出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卫姑娘扭过头问她:「什么袁主任?」 王小曼清了清嗓子,说:「没事没事,我是说,方晨和大家的关系处得都挺不错的。唯一难对付的,可能就是袁主任了。」 卫姑娘「啧」了一声:「你看,我正夸方助理帅呢。你怎么还岔开话题了?」 王小曼白了她一眼:「你个小丫头片子就别胡乱惦记了,方助理可不是给你准备的肉。」 卫姑娘一脸兴奋:「什么意思呀,有大人物看上他啦?」她坏笑一下,「是夏总吗?」 卫姑娘见王小曼瞪了她一眼,便也识趣的不再追问。她转过头朝方晨看去:「是呀,袁主任的确难搞,我来部门都一年多了,有时候看到袁主任那张脸,还会下意识的腿软。对啦,我有没有和你讲过,我那天做噩梦,有个长着蟑螂翅膀的大怪物追我,那怪物的脸和袁主任长得一模一样。」 两人正说着话,在「业务总」办公室内列印材料的方晨忽然回过头,他发现王小曼和卫姑娘正盯着自己看,愣了一下后,朝两人礼貌地笑了笑。 被抓了个现形的卫姑娘勐地转身,红着脸对王小曼说: 「完啦完啦。他是不是发现我们在看他啦?」 王小曼说:「本来可能没发现,你这么一跳,应该是发现了。」她歪了歪头,绕开卫姑娘的身体,朝前方看去,「嗯,他拿着文件走过来了。」 卫姑娘紧张地握拳乱挥:「完了完了,快快快,咱俩随便找个话题聊点什么。」 王小曼皱着眉:「他又听不到,你就装作在聊的样子就可以啦。」 然而这个时候,卫姑娘的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快说点什么啊,什么都行呀,啊啊啊啊……」她说着脸色一变,忽然开口,「五中全会上提出了『十四五』的目标,要统筹推进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生态文明建设的总体布局,协调推进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全面深化改革、全面依法治国、全面从严治党的战略布局,坚定不移贯彻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坚持稳中求进工作总基调,以推动高质量发展为主题,以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以改革创新为根本动力,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为根本目的……」 王小曼一时呆住,她万万没想到卫姑娘的「应激反应」居然是这个…… 「小卫……你在准备公务员考试吗?」 卫姑娘一怔:「啊,你怎么知道的呀?」 王小曼瞪着眼看她:「要不然呢?你背这个,还能是因为爱好吗?」 方晨走到近前,问她俩在做什么,王小曼说: 「卫姑娘在干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我应该是在接受政治教育。」 这时袁主任推开『业务总』的玻璃门,走了出来,他拿着一叠文件,带着那一贯阴沉的表情,走到方晨面前: 「方助理,我昨天给你的案子挺重要的,有些数据不太方便放在项目书中。夏总可能会有些疑问,你刚来,对项目的事情也不够了解,我给你准备了一份说明文件,你大致看一下,如果夏总问起,你就照着文件上答。虽然不是你份内的工作,但夏总问起时,你能答上,对你肯定是有好处的。你好好看看吧,我就先不打扰你了。」 袁主任犹豫一下,又伸出手,动作僵硬地拍了拍方晨的肩膀:「加油。」 方晨倒是没说什么,站在他后面的王小曼和卫姑娘却一起傻掉,两人目送着袁主任走回『业务总』的办公室,才一起转头,瞪着眼睛看向方晨。 方晨问:「怎么了……」 卫姑娘一扬眉:「怎么了?怎么啦?就……就……」她组织了一下语言,「袁主任为什么对你这么好,我们暂且放下。就这么说吧,本姑娘来这儿一年多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袁主任说这么长的一段话!」 第32页 王小曼也是哭笑不得:「小方同学,你到底给袁主任下什么药了,配方能不能给我一份?别,也不用给,你直接开个价吧。」 方晨笑了笑,说:「真没什么。你们可能误会袁主任了。他就是面冷心热。」 王小曼和卫姑娘一起摇头,异口同声: 」不,绝对不是。」 两个人死缠烂打,甚至拿与方晨绝交来威胁,但方晨始终没说。 他实在没办法告诉她们,午休的时候,自己在洗手间里遇到了袁主任。 他和袁主任并排解手时,袁主任忽然说:「你也不用试着讨好我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人。」 方晨愣了一下,袁主任又说:「虽然想和公司的人处好关系,并不是什么错误。 但你来做这件事事情,就让我觉得反胃。」他冷笑一下,「靠着一张好看的脸,就跳过笔试,直接进了公司。你要是识相,就该低调低调一段时间,别懂一点人情世故,就到处现眼。一个男的,当女老闆的助理。靠脸走捷径,不害臊吗?」 方晨倒是没生气,他无奈地笑笑,说:「好吧。」 两人在门口洗手时,方晨忽然说:「对了,袁主任,我没有别的意思哈,其实我挺理解的,我们这一代人比较开放,所以对这种事情,大多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您这个年龄,周围的人的确会比较刻板,所以您不公开地讲,我觉得也对。」 袁主任看了他一眼:「弯弯绕绕的,说什么呢?」 方晨说:「没什么,就是想提醒您一下,我知道您的本意是想掩人耳目。但您桌上摆的那张照片,的确应该换一张。」 袁主任的表情有些怪异:「什么照片?那是我妻子的照片,我为什么要换?」 「哪里是你妻子啊……」方晨扭过头看他,「所以你百度的时候,输入的关键词是什么呀?『温柔善良的妻子』吗?」 袁主任扬了扬声调:「你小子到底想说什么?」 「别喊别喊……」方晨朝他摆了摆手,「我觉得那张照片的气质有点怪,就偷偷拍下来,让朋友看了一眼。」他顿了顿,又说,「袁主任,你照片里面的那个姑娘,叫山岸逢花。」 ——「是日本人,拍 av 的。」 ………… 方晨不说,王小曼自然无法知道他和袁主任在男厕所的交锋。 就像方晨也无法知道,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在沉重的木门后,夏彤等了整天的那通电话,终于拨了过来。 「夏总,您让我查的事情,我查清楚了。方英勇的确是出狱了。」 「对,就是一周之前。」 ——分割线—— 这章快四千字了……所以写得有点久。 第19章 当前电量:0% 「姐姐,快,跑,我们得跑。」 他们踩着高低起伏的山路,向前。裸露的地表上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他们跑着,被脚底的碎石打乱步伐。 「姐姐,快,跑,我们得跑。」 放下电话的夏彤默默出神,没过多久,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方晨的声音从对讲里传出: 「夏总,三点的预约到了。西克科技的俞总已经到了 18 楼的会议室。」 夏彤回过神来,她没仔细去听清方晨说的话,只是茫然地站起身来。 出了办公室,方晨和王小曼一左一右,跟在夏彤的身后,朝会议室走去。 三个人各怀心事,方晨明显感到夏彤的状态不对,努力地去想自己做错了什么;王小曼时不时地朝方晨看去,暗自琢磨袁主任是怎么成了方晨的「小弟」。 至于夏彤——十几年前的绑架案,方晨的真实身份,刚刚出狱的方英勇,它们纠缠在一起,让她的心情无比烦乱。 哪怕进了会议室,三人仍是心不在焉。西克教育的俞总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发福男人,一见到夏总,又是发名片,又是拉关系,换回的却只是一句句敷衍的:「嗯。」「对。」「好。」「我知道了。」 实际上,俞总说了什么,夏彤一个字也没听。 略显尴尬的俞总让助理打开花里胡哨的 ppt,随即便口若悬河地讲了起来。从「行业现状」讲到「国际形势」,又从「国际形势」兜回到「行业未来」,天花乱坠地讲了一通,结果是要卖第三方服务——他们想要给金城的业务团队做「营销培训」。 俞总激昂慷慨,还不忘在演讲中塞上一两个精心准备的笑话。夏彤全程低头,面无表情。坐在她身后的王小曼和方晨,则是脸都绿了。王小曼还时不时地扭头看向方晨,惊恐的双眼中写满了:「这是怎么回事?」 哪怕是打了鸡血的俞总,也渐渐发觉屋内的气氛不对,他越讲越觉心虚,不自觉地就加快了翻页的速度。本来是准备讲上半个小时的 ppt,结果十五分钟就翻到了最后一页。 这时夏彤才终于抬头,朝 ppt 上看去,皱着眉看了十几秒后,她扭过头看向方晨,说出的话让屋内的气氛彻底凝固下来: 「他是谁,我为什么要见这种人?」 ………… 方晨一脸尴尬地将俞总请了出去,等电梯的时候,俞总忽然转过身,一把握住方晨的双手: 「兄弟,是哥哥对不起你啊。我联繫过你们集团的办公室好几次,想要合作,但下面那几个小员工,一直拒绝我,非说我们是刚成立的公司,资质不够。你这个电话我也打过了好几次,之前都是一个女孩接的,也是不停地拒绝我。」他狠命地拍着方晨的手,「但兄弟你就不同了,咱们两个素未谋面 一个电话,你就破例给我预约了夏总。哥哥这几天一直在想,你应该是看到了我们的潜力,才做出这样破格的决定。哥哥其实都想好了,事成之后,一定要好好谢谢你。但哥哥不争气呀,没能打动夏总,让你的脸上也挂不住了。」 第33页 ——「刚成立的公司,资质不够。」「素未谋面。」「破例预约。」「看到了我们的潜力。」「破格的决定。」 俞总每说一句话,都像照着方晨的胸口扎了一刀。方晨一想到自己什么都没问明白,就稀里煳涂给人预了约,恨不得跑回家去,把沈哥买的假冒虎骨酒一口喝干,然后原地爆炸。他这么想着,就感觉俞总往自己的手里塞了什么,低头一看,是印着「西克科技——俞大风」的名片。 「事儿虽没办成,但咱们这个交情是成了,以后咱们就以兄弟相称。弟弟你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哥哥能耐不大,但只要你要用得着我,上刀山下火海,什么都没问题。」他说着往前凑了凑,一脸诚恳地说: 「弟弟,你看,能不能再帮我联繫一下你们办公室的领导?」 ………… 方晨红着脸回到工位时,王小曼已经黑着脸,把夏总行程单上不靠谱的预约全都挑了出来。 于是,方晨暂停了所有的工作。整个下午,他给这些公司、机构,一个个地打去电话,道歉,取消预约。 王小曼见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也有些不忍。等到方晨把所有的电话全部打完,她拍了拍方晨的肩膀,说: 「我刚刚又看了一遍行程单,你给夏总预约的行程里,这些的公司,机构,他们的号码我手机里全都存了。你认为这些公司和我们有合作关系,也算是情有可原吧……而且,这些事情,我应该提前嘱咐你的。」 方晨摇头,说:「我应该提前和夏总确认一下的。忙起来就把这事忘了,还是我的问题。」他说着站起身来,去敲办公室的门,向夏彤道歉。 进了办公室,方晨深吸口气,还没来得及真情流露,夏彤便问他:「方晨。你为什么要来当我的助理?」 方晨歪了歪头:「不是您……钦点的我么?」 夏彤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你要一直这样装下去吗?小不点儿。」 方晨一时僵住。 …………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响着,竭力证明时间仍在前行。方晨皱着眉,始终不语,他设想过无数种相认的情景,却从没料到最后会是这样。 夏彤问他: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方晨停顿一下,最后仍是摇头,到这个时候,似乎说什么都显多余。 夏彤看了他一眼:「你爸出狱了。」 方晨有些意外于她的消息灵通,但也没有应声。 夏彤说:「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甚至在想,你该不会是跑回来,要和你那个绑匪爸爸里应外合,再绑我一回吧。」她笑了一下,「不过你们也不会那么笨,而且,他入狱后,你也不会再和他一起生活了。福利院,或者被人领养。很可能你已经和他断了联繫。所以,只是一个巧合吧。」 夏彤转动办公椅,不再面对方晨。那个时常出现的片段再次浮现在眼前——男孩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拉着她,拼命向前奔跑。 「小不点儿,我总能梦到你。」夏彤扯了扯嘴角,「在那间破房子里,你爸出去找公用电话亭打电话时,只有那个胖胖的男人守在门口。我总是能梦到你,梦到你从房间的角落里站起来,打昏他,你解开捆住我的绳子,然后拉着我,推着我,跑。 「有时是在漫山遍野的草地里跑,有时是在干巴巴的山沟里跑。你时不时地给我加油。『姐,跑,我们快跑。你就是这样给我鼓劲的。』」 夏彤看向方晨:「但那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方晨咬了咬嘴唇:「夏总……」 「小不点儿,你什么都没做。」 夏彤再次挪开目光,她盯着房间的一角:「小不点儿,我知道我的要求有点过分,你那时候那么小,还没我高,没我大。但是我总觉得,那个时候,你总该为我做些什么。我特别希望你做些什么。」 她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方晨,你走吧。我不恨你。我只是不想见到你。」 脸上的表情逐渐干枯,方晨没在第一时间离开,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在期待什么,也许是期待夏彤收回刚才的话,也许是期待着夏彤忽然扬起声音,来一场发泄般的臭骂。但这两样都没发生,夏彤甚至不再看他。 长久的僵持后,方晨暗暗嘆了口气。仿佛是害怕再对夏彤的生活做出任何打扰,他没再多说一句,轻轻地退出门去。 电脑的屏幕早已暗掉,风扇却仍旧发着恼人的噪音。夏彤看向液晶屏幕里的倒影——她的头顶显示着 12%的电量,似乎在预示这一天已近尾声。她想起自己忘了去问方晨,到底能不能看到她的头顶电量,到底是否和自己拥有同样的能力。 但她又忽然觉得,答案已没那么重要。 机箱里的风扇忽然停转,头顶的灯也「啪」地一声熄灭,夏彤有些困惑地朝窗外看去,路口的红绿灯、街角的 led 屏幕、对侧大楼一间间办公室,它们全都暗掉。小半座城市陷入沉默,而这时,夏彤的头顶对话框,还显示着: 【当前电量:12%】 她苦笑一下,明白自己心心念念的实验终于完成。她和方晨拥有相同的能力。 ps.裸更太痛苦了……好多内容真写起来,才发现自己还没完全想好。再加上这一整段比较难写,改来改去,导致更新不太稳定,郑重道歉…… 第34页 我会努力赶上进度的,这段写完就都是欢快的了,希望读者大人不要放弃我 t-t 第20章 开口 隔天方晨去公司提交了辞职信。『业务总』的几人还不知道他辞职,上楼时遇到卫姑娘,她还问方晨今天怎么穿得这么休闲。 方晨尴尬地笑笑,迴避了她的问题。挤上电梯后,方晨忽然有些担心,不知道待会儿和夏彤见了面,该说些什么。 然而实际上,他也并没有见到夏彤。 ——王小曼等在办公室外,面色平静地告诉他:「夏总不想见你,你把辞职信交给我就可以了。」 她的态度礼貌且疏远,似乎对方晨的辞职漠不关心。 可当方晨离开公司大楼,站在人行道前思考该何去何从时,王小曼发来一条信息: 你记不记得我说过,如果你不能顺利转正,你就会多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接下来的几天里,王小曼时不时地就会发来简讯,平静的词句里,蕴含着满满的愁怨。 周三的上午,方晨去帮秦姨换水龙头时,王小曼发来简讯: 现在是早上十点,夏总已经开了三个项目会了,如果按照这个速度开下去,我今晚很可能要写十五份会议记录。 周五的晚上,方晨去孙老闆的店里充当应急服务生时,王小曼发来简讯: 自从你走后,夏总已经连续加了五天的班,我之前还怕会议记录写不完,看来是我多虑。我有的是时间。 之后的周一中午,方晨开着沈哥的车送陶大爷补办银行卡时,王小曼发来简讯: 方晨,猜猜是谁整个周末一天都没有休息,然后今早七点又接到夏总的电话,说她今天想早一点儿到公司。 方晨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復王小曼,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是造成王小曼悲惨生活的罪魁祸首,但他还是被那句「你多了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所震慑,小心翼翼地敷衍着王小曼。 「夏总也不会天天都加班,心态放平和吧……」「做不完的工作就不要勉强,夏总会体谅你的。「加油!一定要注意身体!」类似的片汤话。 可能因为一心想着夏彤,方晨并没察觉到,自己的安慰完全没能消除王小曼对他的怨念。 方晨之所以会知道这点,是因为周二晚上九点,他帮苗姐去快递站取猫粮,抱着两大袋猫粮返程的路上,他遇到了前来寻找、或者是追杀自己的王小曼。 ——彼时的她站在巷口,瘦弱的身体挡住唯一的去路,她披散着长发,尖利的高跟鞋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响动。 头顶的路灯一下一下地闪着,照在王小曼的身上,亮,暗,亮,暗…… 方晨感到头皮发麻,他扭过头,对着巷子右侧的平房高喊: 「潘老头!你是不是又偷电了?你岁数大,警察不好罚你,你还真以为自己无敌了?又自己引电线!不怕电死吗!我潘姐上周回来怎么跟你说的?五毛钱一度的电你还偷!」 亮灯的平房内无人应声,隔了片刻,却有个老者的身影出现在窗口——他颤颤巍巍地拉掉电闸。「咔」的一声,平房的灯全部黑掉。然后再一声「咔」,屋内的灯光重新亮起时,巷口的路灯也不再闪烁。 方晨这才挠了挠鼻尖:「小曼姐,你来找我了呀。」 路灯已不再乱闪,笼罩在王小曼身上的恐怖气息却不见消解半分。有一瞬间方晨甚至觉得,出现在巷口的并不是王小曼的本体,而是她的怨气成了精,找上门来。 「小方,我其实是准备辞职的。夏总答应我,如果你能顺利接替我的岗位,就可以给我按照辞退来处理,而且会把我在分公司工作的时间也算到年限里,给我 n+1 的补偿。」 她抬起头,脸上的神情混合着不甘、绝望、悲痛、愤恨。 「小方。你、为什么、没有、坚持下来?」 方晨下意识地向后退出一步,几乎就要喊出「女侠饶命了」,王小曼却先他一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就想多要点儿钱,难道不行吗?好几万呢!眼看着钱就要到手了,你,你突然,突然……」 空荡的小巷一时被王小曼的哭声充满,方晨很确定,如果放任她哭下去,用不了多久,好事的街坊邻居就会出门来一探究竟。 「小曼姐,别哭了,你还没吃饭吧,走,我请你吃东西。」 王小曼看了一眼方晨拎着的猫粮。 方晨说:「咱们不吃这个,别慌……」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小巷。屋内的大爷也随即站起身来——「咔」的一声响,屋内的灯全部黑掉。然后又是「咔」的一声,屋子重新亮起,巷口的路灯也再度开始闪烁。 ………… 一碗牛肉面下肚,王小曼的理智重新上线,她红着脸,给方晨倒歉:「小方,不好意思,最近压力实在太大,无论如何,我也不该拿你撒气的。」 方晨点头:「我同意你的观点。」他见王小曼若有若无地看了自己一眼,后颈一凉,又立时改口,「我开玩笑呢,小曼姐你不要不好意思,随便说,就拿我当你的出气筒。」 王小曼说:「不闹了。我没那么恐怖的,你不用怕我。」她把手中的筷子放下,问他,「小方,你到底为什么要辞职呀。」 方晨笑着说:「夏总的助理为什么辞职。小曼姐,您是最不该问这句话的人。」 第35页 「你总是这样,不说实话。」王小曼挺了挺背,「小方呀,听姐一句话,不要辞职了。夏总人美心善,给你的工资还高,你上哪里找这样的工作呀。」 「人美心善……」方晨说,「姐,咱别撒这种谎好吗?昧着良心把人往火坑里推,不合适吧。」 王小曼说:「你真的觉得是火坑吗?」 方晨笑着说要不然呢。 王小曼摇了摇头,说:「我觉得,你不是这么想的。」她顿了顿,又问,「方晨,你和夏总到底是什么关系?」 方晨说:「哪有什么关系?都是他们瞎传的。」他见王小曼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知道自己很难骗得了她。他无奈地笑笑,「不是我想辞职的。」 王小曼问:「那是怎么回事?」 方晨心烦意乱地揉了揉额角,也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在我最难捱的日子里,是夏彤帮了我。如果没有她,我很可能撑不过那段时间。但当她也陷入困境时,需要人来帮她时,她没有看到我为她做任何努力。」方晨苦笑一下,「所以,她对我失望了。」 「夏总遇到过什么困难吗?」 方晨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并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 王小曼低头不语,似乎在思考夏彤什么时候遇到过麻烦。方晨却不准备继续在这儿干耗下去,他伸了个懒腰,说: 「姐,挺晚了。你明早还要上班,早点休息吧。我给你叫个车。」 王小曼抬头看他:「你刚刚说,夏总没有看到你为她挺身而出。」 「我是这么说的吗?」 王小曼说:「所以……是你没做,还是她没有看到?」 方晨皱紧了眉。他想起那天,在空落落的办公室内,夏彤盯着房间的一角: 「但是我总觉得,那个时候,你总该为我做些什么。我特别希望你做些什么。」 方晨嘆了口气。 他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第21章 匾 无论从哪个方面去想,那都是一次拙劣的绑架。 在做出绑架夏彤的决定后,方英勇又是跟踪,又是踩点,一副要在动手前做好要有万全准备的样子。然而那天,和追债的人打了一架后,他就乱了阵脚,煳里煳涂地动了手。 ——方英勇甚至都还未搞清夏彤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绑了夏彤后,他和同样负债纍纍的「陈胖子」搭上了伙。陈胖子住在郊区,自家玉米地里搭了个简易房,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和陈胖子碰面后,方英勇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该怎么联繫夏彤的父母,两人蹲在门口商量了大半天,眼见着天要黑了,方英勇把手里的烟屁股一丢,骑了陈胖子的自行车进了城,直接去夏彤家敲门。 方英勇离开一个多小时后,心神不宁的陈胖子煮了两根玉米给方晨和夏彤吃。 两个孩子谁也没吃——被绳子绑着的夏彤只顾着哭哭啼啼,蜷缩在墙角的方晨则是咬着牙一动不动。 陈胖子忽然灵光一闪:「卧槽,对啊……小丫头,你应该知道你家的电话吧?」 于是问题便从「怎么联繫夏彤的父母」,转换成「怎么联繫进了城的方英勇」。 显然,这个问题才是最无解的。 方英勇没有手机,进了城,就像离了弦的箭。当晚,方英勇从城里回来,告诉陈胖子,自己见了夏彤的父亲,定下了八十万的赎金。 「三天后交钱,报警就撕票。」 陈胖子问:「你蒙面了吗?」 方英勇说:「不需要。」 在陈胖子的简易房里大眼瞪小眼地呆了三天后,方英勇拎了个化肥袋,去了城里。 回来后,他分给陈胖子三十万。 两人蹲在地上,把成捆的钱拆了,一张一张地数。过瘾。 等到天黑,方英勇要走了陈胖子的拖拉机,准备出发。 陈胖子这时才反应过来:夏彤见过他们的长相。 「勇哥,这可不行啊,我这有房有地的,难道就拿着三十万跑路,再也不回家了吗?」 方英勇说:「没事。你不用走。」 他迷晕了拼命挣扎的夏彤,拆下绳子捆住方晨的手,然后朝门口努了努嘴: 「铁锹给我。」 陈胖子一怔。方英勇再重复: 「铁锹给我。」 他把方晨、夏彤、装着钱的化肥袋和铁锹一併扔到拖斗里,骑上拖拉机走了。 上车前,方晨问了一句:「我们去哪儿?」方英勇回了他狠狠一计耳光。 于是方晨便噤了声。 他们向西,朝着远离城市的方向驶去。一路上方晨不哭不闹,拖拉机开上颠簸的山路时,他忽然起身,朝方英勇扑去。 ——他死死咬住方英勇的脸颊。 方英勇的拳头一下一下地砸在方晨的脸上,飞溅的血水迷了他眼,呛入他的鼻子。但他始终没有松口。 瘦小的、懦弱的他,只有一次机会。 失控的拖拉机跌下土坡,化肥袋里的百元大钞飘了出来,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地。 ………… 「夏彤。你怎么看?」 22 楼的会议室内,穿着 polo 衫的夏军生扭过头,看向神情恍惚的夏彤。 临近下班的时候,王小曼接到电话,夏军生带着夏宇到了公司,要夏彤到 22 楼的会议室开会——月底的股东大会,夏彤即将升任 ceo,这已是公开的秘密。 第36页 这个时候, 夏军生来公司,显然是要与夏彤确认股东大会的议题。 只不过,夏彤的确没有想到,除了任命自己为 ceo 外,夏军生还有别的打算。 他推过来一份股东大会的议案: 《关于任命夏宇出任营运长(coo,chief operating officer)的决议》 夏军生说:「我准备让夏宇接你的位置,做 coo。」 夏彤说:「我不明白。」 夏军生说:「你的业绩很棒,但公司不少元老对你都有些不满,我听说你没和人任何沟通,就中止了与新泰集团的合作。」 夏彤早有准备,她从王小曼手中接过新泰集团的评估书:「新泰集团的事是这样的……」她正说着话,一页薄薄的 a4 纸从报告中掉了出来,落在桌上。 是方晨的辞职书。 夏彤皱了皱眉。直到现在,她都还没签字。 夏军生说:「是对是错暂且不论。你的资歷还不够,公司还不能成为你的一言堂。」他顿了顿,看向默默出神的夏彤,「夏彤,你怎么了?」 夏彤定了定心神:「所以,您准备让夏宇来给我下绊子。」 夏军生语气不满:「我为什么要找个人给你下绊子?夏彤,我们在说公事,你不要带着个人情绪来讲话。夏宇也在公司任过职,他虽然做过一些错误的决定,但对公司上上下下的业务也都很了解,而且,他要比你更善交际。除了他之外,还有别人更适合做你的搭档,充当你和公司各部门老总之间的润滑剂吗?」 夏彤点头:「有。」 夏军生问:「谁啊?」 夏彤说:「富贵。」 「富贵?」一旁的夏宇瞪圆了眼,「富贵是你家猫吧?我他么还不如一只猫吗?」 「当然不如。」夏彤看向夏宇,「拉完了屎,富贵不用别人,它自己就会埋。」 夏宇被呛了个哑口无言。 夏军生瞪了夏彤一眼:「行啦。你俩别在这吵嘴了。一见面就掐。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回去让老何起草决议通知。」他站起身来,「你们两兄妹,好好聊聊吧。以后在公司好好合作。」 「互补!」夏军生敲了敲桌子,「不要互掐。」他说着便和何助理一起离开,留下夏彤夏宇。 夏彤看向桌上的辞职书,默默出神。夏宇则是涨红着脸,琢磨着刚刚吃了的瘪该怎么找补回来。 王小曼往前凑了凑:「夏总,咱们回去吧。」 夏彤犹豫了片刻,拿出笔,在方晨的辞职书上签了字。盖上笔帽的时候,她的心口没来由的一痛。 一旁的夏宇终于想到了反击的话术:「对了,你那个绑匪助理怎么没来?」 夏彤皱着眉,一脸不悦地朝他看去。 夏宇「嘿嘿」一笑,知道自己打中了夏彤的软肋。 「没想到吧?我去查了那小子的底。」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对你哥我这种情报达人来讲,十几年前的案子又怎样,轻松调取。」 夏彤站起身来,似乎是不愿谈及这个话题,夏宇却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夏彤,怎么着,你还真把他当救命恩人了?他弄翻了车,就算救你啦?傻了吧,没有他,你会被绑架吗?还把他弄到身边当助理,报恩是么?我真的服了你,你这是犯了史达林格勒症,你知道吗? 夏彤扭过头看他:「你说什么?」 夏宇重复:「我说!你得了史达林格勒症。」 一旁的王小曼明明听得一头雾水,却还是没忍住去纠正他:「应该是……斯德哥尔摩症吧?」 夏宇歪着头看她:「有你插话的份儿吗?什么摩啊,我说史达林,俄罗斯首相,知不知道?斯大什么摩是谁?」 王小曼把眉毛拧成一团:「史达林也不是俄罗斯的, 俄罗斯也没有首相 ……」她顿了顿,「史达林格勒和史达林也不是一件事,而且,也没有史达林格勒这个病。」 夏彤伸出手,让忙于纠错的王小曼闭嘴:「夏宇,你说他弄翻了车?」 夏宇一脸困惑地看向夏彤:「对啊。等等……你在笑吗?……不是,有什么高兴的啊……我去,为什么我觉得你在发光?」 ………… 连着加了一周的班,这一天,王小曼又陪着夏彤在公司里挨到了后半夜。 最让她感到不忿的是,今晚的夏彤什么工作都没有,却还是不走,就在电脑前默默地扣了整晚的手。 快到凌晨两点的时候,办公室内的夏彤接到她一直在等的那通电话。 「夏总,案子的档案我给你发过去了啊,犯人的口供在第十二页。」 夏彤一脸紧张地打开邮箱,她弓着身子,死盯着屏幕,目光在文件上一行行地扫过,拧成一团的眉也逐渐展开。 大约十分钟后,办公室外,昏昏欲睡的王小曼被工位上的分机吵醒。 ——夏彤兴奋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 「jolin,我想给夏宇送块匾。」 ps. 一章解决!快不快? 第22章 烧烤 「当时你不是咬他了么?怎么不跟人家姑娘实话实说啊?」 沈哥拿着方晨的手机斗地主,还不忘抬头去问正在煮面的方晨。 ——因为打牌被抓,被赶出家门的沈哥已在方晨家里连着蹭了小半个月的饭。这两周以来,他在方晨耳边一遍一遍地、锲而不捨地问,终于把方晨和夏彤的事情,拼凑出了个大概。 第37页 方晨被沈哥的碎嘴子磨没了脾气,基本上已是问必答的状态,但这个问题,他还是想了好久,直到把煮好的面捞出了锅,他才说: 「总觉得,上嘴咬很丢人了,不够帅……」 沈哥朝方晨比了个大拇指:「对,一定保持要住这个矜持的心态。九阳神功的传承就靠你了。」他见方晨一脸迷茫,又问,「李连杰版的《倚天屠龙记》没看过吗?练九阳神功需要是童子身。」 方晨把煮好的面端到茶几上:「没看过。」 「那么经典你都没看过?你这大学都白念了啊。」趁着出牌的间隙,沈哥往茶几上飞快瞥了一眼,「挂面?你这是连方便面都吃不起了吗?」 「请小曼姐吃了两回饭,预算爆炸了。」方晨看了沈哥一眼,「不是,你还好意思嫌我穷?你一拆迁户,不带我大鱼大肉也就算了。还天天跑到我这儿来蹭饭,你不害臊吗?」 地主甩了一套「大飞机」走人,沈哥「气唿唿」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凑到茶几边坐好:「不是哥说你,你这过得也太寒酸了,要不然你去找你嫂子要点钱吧,咱俩五五分帐。」 方晨递给沈哥一双筷子:「其实公司发工资了,应该是一起走帐,我入职没满一个月,按二十天发的。」 「钱呢?」 方晨说:「转给我二爸了。」 「你转给他干嘛啊?多少人给他捐钱呀,用得着你吗?你一个失业的游民,总凑什么热闹?不怕把自己饿死吗?」 方晨说:「又不是都转给他了,我留的钱够吃饭。」 「够咱俩吃吗?」 「 滚。」方晨瞪了他一眼,「你再去打牌,以后我也不管你了。」 沈哥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也就没敢应声。他扒拉扒拉面条,嘀咕了一句:「行,这面里好歹还有个鸡蛋。你那碗有吗?没这么扣吧?不是就给我煮了吧?」 他说着就把筷子往方晨的碗里伸,方晨低声骂了句街:「你行不行啊?筷子别往我碗里进啊,恶不噁心?」 「这筷子我还没用呢,你人不大,事儿怎么这么多啊?」沈哥皱了皱眉:「不对啊,你这碗里怎么俩鸡蛋呀?」 两人吵吵闹闹地吃完了饭,刚好快递打来电话,是方晨定的水龙头到了。 「胡大爷他家水龙头坏了,我待会儿去给他换上。」 沈哥打了个饱嗝儿,还不忘骂骂咧咧地说:「老胡他有俩儿子呢,一个都指望不上吗,天天使唤你。」 「就换个水龙头,你总不至于让他儿子坐动车回来一趟吧?胡大爷可是天天带着他那小黑狗,楼前楼后地给我巡逻,不就是给他换个水龙头吗?还有不要脸的人天天在我家蹭饭呢,我也没说赶他走啊。」 沈哥一愣:「小兔崽子,你这怎么一天天的拐外抹角地骂我?」 收拾好碗筷,方晨拎起扳手出门,吃饱喝足的沈哥准备去看别人打牌,过过干瘾,也跟了出去。 两人出了楼道,沈哥就又拿手机外放起了小说。 ——「这个时候,曹劲的 10356 个亲生儿子同时伸出右手食指,血缘上的联繫使得他们获得了量子感应,他们的力量汇聚到曹劲的指尖,一个足以笼罩了东三省的巨大气团随即出现……」 走在前面的方晨默默加快速度,想要把沈哥甩开,沈哥却像是故意要和他作对一样,一脸坏笑地快步跟上。 「你别跟着我。」 「谁跟着你了?我这顺路。」 两人你追我赶,快到孙老闆的烧烤店时,方晨看到对街停着一辆 s450。他的心莫名一紧,往前走了几步,看清车牌号。 是夏彤的车。 ………… 给夏宇定的匾都做好了,夏彤才终于下定决心,去见方晨。 不过她对王小曼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一家烧烤店。」夏彤拼命思考那家「苍蝇店」的优点,「那家店……烟特别白。」 于是下了班,司机就带着两人去了夏彤口中的烧烤店。 汽车驶入老君街,王小曼便猜到了夏彤的目的地。方晨第一次请王小曼吃饭时,去的就是这一家店。不得不说,王小曼还挺理解夏彤的——除了烟白,真的是没有别的特色。 汽车停到孙老闆的店外,夏彤却不下车,就正襟危坐,斜着眼睛往车外看。 王小曼问她:「要给方晨打电话吗?我有他手机号。」 夏彤冷冰冰地说:「为什么给他打电话?是我自己想吃这家店的。」隔了一会儿,她忽然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似乎是有漏洞,赶紧打了个「补丁」,「哎呀,方晨他,刚好住在这附近吗?」 王小曼在心中「呵呵」了两声,也没理她。 说是要来吃烧烤的夏彤,到了地方,却始终都没下车。按照王小曼的想法,这一趟应该是要白来了,更麻烦的是,以夏彤的执着,恐怕以后每晚都会带着她到这儿来「守车待方」。 两人正在这儿胡思乱想着,就听到车外隐隐约约地传来一个冷冰冰的 ai 男声。 「柳天王哈哈大笑,一个小小的笼罩东三省的气团,就能吓得住本天王吗?你看我指尖的这个大傢伙,比俄罗斯都大!「 王小曼和夏彤不自觉地被这声音吸引,皱着眉朝车外看去,刚好就看到方晨拎着扳手,神色惊慌地朝这面走来。 第38页 这时开车的司机点了点头,颇为懂行地说: 「是《曹天王鲸吞天下》。」 夏彤并没听到司机说的话,她见方晨朝这面走来,红着脸,勐地推开车门,故作镇定地朝烧烤店走去。 方晨也发现了她,一时怔在原地。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沉默地对视起来。 不过也没沉默多久,几秒之后,沈哥和他的《曹天王鲸吞天下》就追了过来,在嘈杂的街道上,成为唯一的背景音乐。 「说是迟那是快,曹劲忽然大笑三声,『我等的就是你这个俄罗斯一样大的……』」 方晨扭头看向沈哥,冷冰冰的眼里写满了「不过就是十年刑期。」 沈哥乖巧地关掉了手机。 长街仿佛瞬间就静了下来,夏彤往前走了几步,她侧身对着方晨,高昂着头,看向烧烤店的牌匾:「我听说这家店很有名。」 沈哥「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什么名啊,老闆会作法吗?」 方晨瞪了他一眼,然后违心地说: 「嗯,好像是挺有名的。」 夏彤又说:「我特意过来尝尝。」 方晨说:「嗯,是啊。」 夏彤清咳一声,偷偷地深吸了口气:「一个人吃怪没意思的,你要陪我一起吃吗?」 方晨愣了愣神,他犹豫了一下,说出一句百分百合理,又百分百欠揍的话: 「我……我得去给胡叔换水龙头。」 第23章 关键时刻 夏彤的脸瞬时冷了下去。 话已出口,方晨这时再后悔,也已晚了,好在沈哥立刻过来给他解围。 「没事没事,我去给老胡换。」 于是方晨说出了第二句让他无比后悔的话。 「你会换吗?」 沈哥怔了一下,随即朝方晨比了个大拇指:「行,那你去呗。」语气中满满都是嘲讽。夏彤看了两人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径直走入了烧烤店。 方晨一下子慌了神:「哥,怎么办?」 沈哥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恋爱中的人就是不一样。你说你个小崽子,什么时候慌过神儿啊?」他拍了拍方晨的肩膀,「行啦,你先去给老胡换水龙头吧,有你哥呢,我帮你稳住她,你快点回来就行。」 方晨犹豫一下,随即便撒开腿朝老胡家狂奔,迎面的路人见他拎着扳手,一副要和谁拼命的样子,全都下意识地向两侧躲去。沈哥不禁有些担心:你慢点啊,别还没到老胡家,先让片警给抓走了。 方晨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沈哥也回过头,朝烧烤店内望去。 ——王小曼拿纸巾把塑料凳仔细地擦过一遍,夏彤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下。 沈哥咧了咧嘴:「装什么装。」他几乎想要转身离开,可一想到方晨刚刚那「清纯少男」的模样,也就一时心软: 「算了,就当做好事吧。」 他走到夏彤的对侧坐下:「他家鸡头烤得挺好吃的。」 夏彤说:「我不吃鸡头。」 沈哥点头,心想:好的,至少我努力过了。 正准备起身离开,就见夏彤皱着眉朝隔壁桌望去——几个老爷们踩着啤酒箱,喝得面红耳赤。沈哥这才意识到,闹闹哄哄的烧烤店内,充斥着呛人的烟气和醉汉的嬉笑怒骂,衣着光鲜的夏彤和这一切格格不入。 「就跟我去吃西餐差不多。」 一想到自己绝对不会为了媳妇独自去吃西餐,而夏彤却为方晨跑到了这儿,沈哥忽然又有些心软。 「唉,我吃亏就吃亏在这菩萨心肠上了。」 夏彤将菜单递给身边的王小曼,让她随便点些,随后就冷着张脸去问沈哥:「方晨是没钱了吗?」 「啊?」 沈哥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说方晨没钱吧,虽然是实话,但自己是要帮忙,而不是揭短。但不这么说呢,撒谎倒是在其次,关键是现在的年轻人玩得都挺开的,万一夏彤是想包养方晨,自己还说他有钱,岂不是错过了隐藏剧情? 这时夏彤又说:「他为什么要去给别人修水管呢?」 沈哥说:「就……帮忙呗。」 夏彤「哦」了一声:「方晨是个很热心的人。」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要是周末过来见他,就知道他多热心了。」沈哥见夏彤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忽然有些拿不准,不知在夏彤看来,「热心」到底是好是坏,于是他又补充:「方晨这孩子,跟普通人不太一样。」 夏彤回过神来,看向沈哥。 沈哥说:「方晨他爸入狱后,他就被送到了他外公家。他妈当时已经不在了,他外公一是年龄大了,二是本来就不认方英勇这个女婿,对方晨也没什么感情,带了他不到半年,就把他送到了他二爸家。」 夏彤说:「二爸?」 沈哥笑了一下:「就是个叫法儿,是我们以前的街坊,东山小学的一个语文老师,姓徐。之前在我们这一带挺有名的,收养了好多孩子,这帮孩子就都管徐老师叫『二爸』。被收养的孩子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孤儿,所以去不了福利院。徐老师刚开始,其实就是帮了他自己班上的一个小孩,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越收养越多,不是有种病叫什么『宠物囤积病』吗,我们都逗徐老师,说他这是『小孩儿囤积病』,但他这个病啊,是积大德的。」 第39页 夏彤说:「这个徐老师收养了方晨。」 沈哥点头:「对,徐老师给了他口饭吃,给了他个地方住。那时候徐老师还住在老君街,上下两层的小楼,方晨刚来的时候,他也就收养了六七个孩子。但年年都有人往他那儿送,后来就七八个,九十个,十三四个。一是房子装不下了,二也是住在这面,干什么都贵,他也负担不起,所以就带着孩子们搬到了郊区。方晨和另一个小男孩当时都在市区这边上学,我们就没让他们走。咱说句实话吧,就像『徐大圣人』那样,养十多个孩子,谁都受不了,一天别的不说,吃饭就一袋大米,零几年的时候,谁供得起啊?但你说就方晨他们俩,我们这么多街坊邻居,出点儿力,别的不说,至少饿不着他俩吧?」 沈哥笑笑:「方晨十一二岁的时候,就在这儿了,这都十年了。这条街上,谁家的饭他都吃过。所以这孩子,虽然嘴上从来也不说『我要报恩吶』,平时还兇巴巴的,但谁家有事,他都想管。」 夏彤「哦」了一声:「所以不是没钱了。」 沈哥皱了皱眉,感觉自己这一大圈儿是白讲了,最关键的问题还是不知该怎么回答。 要不要直接问她,有没有包养方晨的意愿呢…… 沈哥正在这儿胡思乱想,隔壁桌的醉汉老张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扑通」一下跪在夏彤的面前。 「姑娘!你别……别上当啊!老沈他不是你的亲爹啊!」 夏彤和王小曼吓了一跳,沈哥却是一脸镇定地拿脚去踹那醉汉的肩膀:「滚蛋!你以为都跟你似的,一喝多了就到处认爹啊?」 和他一桌吃饭的几个人连忙冲过来,把他架走,跟他们同桌喝酒的女人还给夏彤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这二货喝傻了。妹妹你们是方晨的朋友吧。」她朝王小曼笑笑,「我前几天好像见过你。」 王小曼感到后颈一凉,不用回头便知是夏彤的目光射了过来。 「您认错人了。」王小曼平静地说。 沈哥见这架势不对,连忙岔开话题:「夏……」 王小曼补充:「夏总。」 沈哥说:「夏总来找方晨,是有什么事儿吗?」 夏彤面色不改:「我是来尝这家烧烤店的。」 沈哥说:「哎,没事呀,你就说实话呗。」 夏彤仍是坚持:「我就是来吃这家烧烤店的。」 沈哥皱着眉看她,心想:这姑娘和方晨一对儿闷葫芦,这不是纯扯淡么?他嘆口气,得想个办法,让这两人变得洒脱点儿。想着想着,就听到隔壁桌、刚刚给他们行过大礼的老张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 「都有爹,就我没爹。」 沈哥忽然来了灵感,他挑了挑眉,扭头看向夏彤:「夏总,你喝酒吗?」 夏彤还没说话,一旁的王小曼接口道:「我们夏总不喝酒。」 沈哥「啧」了一声:「净扯,做生意的人,哪有不喝酒的啊?」 夏彤说:「我不想喝,很少有人敢劝。」 沈哥「嘿嘿」一笑:「没事,我胆儿大。」他走到柜檯后面,拿了几瓶啤酒回来,「喝点儿喝点儿,哪有吃烧烤不喝酒的?」 ………… 从胡叔家里出来。方晨浑身上下都已湿透——夏彤的忽然出现,彻底扰乱了他的心绪。弯着腰去拆水龙时,胡叔和他说了一句什么,那时的方晨心不在焉,一丁点儿都没有听到。 后来回想,胡叔当时说的应该是: 「你不先关水阀吗?」 于是,他不仅给胡叔换了水龙头,还顺带拖了地。 「湿身」的方晨想先回家换件衣服,经过烧烤店时,他本来是准备快速从门前跑过,不让夏彤看到自己,然而离着烧烤店还几米的距离,他就看到孙老闆连串儿都不烤了,就站在门口往里看,还「嘿嘿嘿」的傻乐。 方晨有种不祥的预感,便停下了脚步。 靠着门边的那一桌,夏彤和张哥面对面地坐着,两人明显是都喝多了,一人握着一个啤酒瓶。 张哥大着舌头、挥着手说:「不对不对,你听我说啊,你真是我爹。」 夏彤的口齿也没清楚到哪儿去:「不不不,你听我说!我是你爹。」 张哥又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是我爹!」 夏彤说:「你别胡说了,我真的是你爹!」 两个人来来回回地重复着以上的对话,而隔壁桌的沈哥,就磕着瓜子,翘着二郎腿,惬意地看着戏。 方晨拎着扳手,平静地走到沈哥面前。 沈哥一抬头,笑容立刻就僵了。他也顾不上去问方晨,你怎么和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连忙解释:「我就灌了她一瓶……真的,天地良心啊,谁知道一瓶就这样了?」 ………… 方晨把夏彤拉出烧烤店时,她还在红着脸嘀咕:「你干嘛呀,我还没跟他说明白呢!」 王小曼结完了帐,刚想要跟上,就被沈哥一把拉住:「姑娘,有点眼力见。」 她怔了一下,朝前方看去。 ——夏彤踉跄地走着,脚下一软,扑向了身边的方晨。 僵在原地的方晨,一脸的怒气,瞬时便烟消云散,夏彤的脸贴在他的胸口上,方晨的心脏玩了命地跳了起来。 夏彤抬起头,说:「好吵。」 第40页 方晨红着脸,整个身子都在烧:「嗯嗯,老君街就是这样,闹闹哄哄的。」 夏彤摇了摇头:「你的心跳好吵。」 方晨感觉唿吸一滞,他低头,偷看了夏彤一眼,看她迷离着的眼,红扑扑的面颊。这时夏彤又笑眯眯地抬起右手,搭在方晨的胸口。 「更吵了呢。」 ——沈哥,烧烤店老闆,屋内的吃饭街坊邻居,全都聚到了门店外,面带笑容看向两人。站在沈哥身边的王小曼却忽然冷哼了一声。 众人一脸不满地朝王小曼看去。 王小曼瞪了回去,低声说:「怎么啦?你们是看戏,我可是加班被撒狗粮。」 沈哥推了她一下:「都别说话了,到关键时刻了。」 于是众人重新朝前方望去。 ——夏彤的另一只手也搭在了方晨的胸上。 「方晨……」 她的双手微微用力,随后…… 吐了方晨一身。 第24章 车 早上五点,夏彤从床上醒来。 她迷迷煳煳地走入化妆间,在镜子前坐好。化妆师问她今天有没有什么特殊需求时,她在面前的梳妆镜中,看到漂浮在自己头顶的对话框: 【当前电量:85%】 怔忡片刻后,夏彤扭头去问正在身后收拾卫生的阿姨: 「刘姐,你昨晚上给我吃了什么吗……」 刘姐说:「您昨晚在外面吃的呀。」 也就是这个时候,无数的记忆碎片涌入她的脑海,像是沾了水的跳跳糖一般,「噼里啪啦噼里啪」地,在她的头脑中勐跳勐炸。 ——空旷寂寥的街心,烟雾缭绕的烧烤店,「嘭」地一声起开的啤酒瓶,以及…… 「柳天王哈哈大笑,一个笼罩东三省的气团,就能吓得住本天王吗?你看我指尖的这个大傢伙,比俄罗斯都大!「 夏彤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化妆师被她吓到,问她:「怎么啦夏总?」 夏彤皱了皱眉:「我…… 「我好像认了个儿子!」 ——发生在清晨五点的回忆,完美地错过了所有的重点。 ………… 当然,那些真正重要的部分,也不是彻底地沉没了。坐车往公司走的时候,夏彤下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的皮面。她也就逐渐想起,在春风沉醉的昨晚,她也曾这样抚摸过方晨的胸口。 想来他也是紧张的,流出的汗水甚至打湿了他身上的灰色 t 恤,显出隐藏其下的身材,他不算壮硕,却更谈不上瘦弱——是有恰好的坚实的轮廓,摸上去让人感到踏实,以及……流畅。 那时的她抬起另一只手,双手搭在方晨的胸口上,也把自己藏入他的怀中。 原来,即使是湿透的男孩,也是火热的。 他的体温,他的鼻息,与他的怀抱一起,包裹住瘦弱的夏彤。 她记起那一刻的感受——浑身上下的毛孔悉数炸开,贪婪地迎接着名为「方晨」的荷尔蒙,一条温润的河流随之于她的心底生出,沿着血管和肌理、缓缓流淌。 甚至有一些,稍稍地溢出她的身体。 她记起自己抬头,撞上方晨慌乱的目光,撞上他泛着光泽的棕色瞳孔,撞上他长长的、颤抖的睫毛。 夏彤感到口干舌燥,这段记忆到这里就已悄然截断,但随后发生的事情,她无比确定。 汽车驶入隧道,钢筋水泥的包裹让所有的秘密都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安全。 夏彤目视着前方,说出的话飘向身侧的王小曼: 「jolin,我吻了他,对么?」 王小曼:「啊?」 夏彤咬了咬嘴唇,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我吻了他,对吗?」 王小曼扭头看向夏彤,看她红着脸,带着少女的羞涩,带着大部分「现充」特有的、令人厌恶的得意。 以王小曼对夏彤的理解,自己接下来的回答将决定这一天、甚至是接下来的一整个月,夏彤对自己的态度。 于是她也就只能撇撇嘴,说: 「嗯……就姑且这么认为吧。」 ………… 整整一天,夏彤的电量都没低于过 80%。她的身体和精神同时达到了这二十几年的巅峰状态。 当然,在兴奋之余,她也感到稍许遗憾,自己居然忘记了整晚最关键的部分。 但有时候,这种缺失也未必全是坏事,毕竟,清晰的记忆同时也给你发散的思维设置不可逾越的边界。 于是,到达公司后,夏彤用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把手头的邮件全部处理完毕,随后便开始了她的「发散」。 在她所推演出的「记忆」中,方晨的四肢百骸向外延伸,融入了火热的夏天,而她蜷缩着,从方晨的指缝中蒸发,幻化成了春日。 这两个季节紧紧缠绕在一起,我的风,吹开笼罩在你身上的雾气,露出隆起的山脉,是刚毅且温柔的轮廓。而你的光,抚摸过我每一寸土地,让冬日留下的冷意,义无反顾地蒸发。 他们融合,交错,有时是春天缠住夏天,使他动弹不得,有时是夏天压住春天,让她无法熘走。 这火热与清凉的温度反覆交替,于是,在天与地的界限中,生出了一场骤雨。 ——润过我干裂了 26 年的田垄;漫过你十几年如一日,散发灼热气息的小丘。 第41页 在蓄满春雨夏水的湖面上,他们得以重生,在狂暴的雨雾之间,他们乘坐的小船起伏摇晃,向上,向下,向前,向后,一声沉闷的雷鸣后,他们随着溢出的湖水一起,沖向远方的大地。 然后,夏彤从泥土中站起,她甘愿成为沖向风车的唐吉坷德,握住不知何时开始挺立的,那杆火热且并不锋利的钢枪。 「夏总?夏总……」 不知何时走入办公室的王小曼轻轻地唤了她两声。 红着脸的夏彤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心脏正狂乱且有力地跳动着。 王小曼说:「夏总,小卫让我把这份合同给您送来,是新视野给咱们做的gg案,上次给您看过,这里面有一份您少签了个字。」 接过合同的夏彤下意识地笑了一下,她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想像,的确有些过于脱缰。虽然是王小曼打断了她,但其实,即使王小曼没有走入办公室,她也会停下这段毫无边际的遐想。 毕竟都已经想到钢枪了,再往下想,就有些危险了。 ——甚至会想到那柄钢枪已经沉寂了 22 年,火热的心跳雕琢它,使它生出粗犷的、坚实纹路,而化身为骑士的夏彤,她紧紧地握住它。并不急于拔起,而是沿着它的纹路、逆着它的纹路,反覆的…… 「夏总?夏总……」 「啊?怎么了?」夏彤一脸茫然。 王小曼皱着眉,看向红着脸、红着脖子、甚至红着手背的夏彤: 「夏总,您身体不舒服吗?」 夏彤下意识地说: 「没呀,我很舒服呀。」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干咳了两声,在打开的合同上,签了字。 这不太容易过审的想像,终于止歇。 然而,即使夏彤没再主动去推演,但这段「记忆」中,最诗意的那部分其实始终在她的潜意识里不停生长、延展。 这也就是为什么整个下午,夏彤都在不自觉地哼着蜡笔小新最喜欢的歌曲。 「大象,大象,你的鼻子怎么那么长~妈妈说,鼻子长,才叫漂亮~」 ps. 读者大人们元旦快乐!这章算是给新的一年献礼了! 第25章 回归 这几天来,夏彤一直在寻找合适的理由,来否决方晨的辞职申请。这其实是件挺微妙的事情,毕竟还是她让方晨提出的辞职。 出尔反尔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因为这时找方晨回来,总有种示弱的感觉。 而且,如果被方晨发现她示弱的原因,就更加丢脸了。 夏彤思来想去,想要找到合适的藉口……阿不……理由,可能还是要从王小曼这里下手。 于是,这几天夏彤抓住一切机会,对王小曼进行全方位的暗示,希望她能主动说出类似这样的话: 「哎呀,这两天的工作实在太忙啦,我一个人完全干不过来呀,这个时候,如果有个像方晨一样的帮手就好啦。」 或者是: 「夏总,再有几天我就要离职了,你要快点找到我的接任者呀,如果短时间不好找的话,我建议把方晨叫回来吧。」 这样的话,夏彤就可以冷着张脸,顺利成章地回答: 「好吧,既然你这样坚持,我就通融一次,你叫方晨回来吧。」 然而夏彤始终没有等来王小曼的话,当然,严格意义上来讲,也不能说是没等到,在夏宇送出他的「助攻」之前,在那些疯狂加班的日子里,王小曼既说过最近的工作量陡然变多,她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也说过如果这个时候让方晨辞职,可能来不及培养新助理。 夏彤已经忘了当时的自己是怎样回答的了,但考虑到自己平时的脾气以及当时的心情,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如今想来,王小曼对自己的旁敲侧击完全免疫,很可能是因为自己当时的回应太过难听。 这就是王小曼的问题了,即使当时的自己凶了她又怎样?时空环境不同了,她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 「jolin,最近工作怎么样呀?」 王小曼忙着整理月报时,夏彤背着手走出办公室,说话的样子像极了关心下属的中老年干部。 被工作搞得头昏脑涨的王小曼晃了一下神,才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夏彤。 「挺……挺好的呀。」 「jolin,你知道的,虽然我平时对你的确是严苛了一点,但我还是很珍视你的意见的。你有什么话,千万不要藏着掖着,放心大胆地对我讲。「 她把手搭在王小曼的肩膀上,用身体接触来拉近两人的距离,她看到王小曼逐渐慌乱的神情,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掌控了局势。 「你说吧,今天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于是王小曼说: 「夏总,你没有吻方晨。你吐了他一身。」 ——握枪的手收回,唐吉坷德的枪软了,土壤里的水分析出,倒退回湖面、天空。积雨的云层拆分成冷热两股空气,春风夏雨散了伙儿,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去,一个变回醉醺醺的夏彤彤,一个变回湿漉漉的方晨。 然后,「呕——哗啦哗啦哗啦。」 夏彤的记忆得以恢復。 ………… 夏彤逃回了办公室,短暂的慌乱后,她恢復了平日的镇定,打开电脑,开始查询让人失忆的方法。 ——在摒弃掉不太好操控力道的车祸,坠崖,以及似乎属于另外的平行宇宙的黑衣人记忆消除棒和绯红女巫的记忆修改术后,她锁定了看起来似乎还有些科学依据的「额前叶切除术」。 第42页 正在思考该怎么说服方晨忽略有可能自此成为植物人的副作用时,桌上的座机响了,电话另端的王小曼说:「方晨来了。」 夏彤愣了一下:「嗯?」 王小曼重复了一遍:「方晨来了。他说想找您谈谈,要让他进去吗?」 夏彤说:「可以……让他进来吧。」等到王小曼挂断了电话,她这才开始后悔,倒不是因为还没准备好「额前叶手术」所需的知识和工具,而是虽然她不知道方晨是来做什么的,但按理说,总该让他在外面等上一两个小时,搓一搓他的锐气,才能为日后的「pua」打下良好的基础。 不过等方晨推开办公室的门走进来,这想法便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 1、这小子又顶着 100%的电量跑到我这儿来炫耀。 2、明明是件廉价西服,穿在他身上居然这么好看。 「我咬了他。」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后,方晨忽然红着脸说。 夏彤又是一愣:「什么?」 「我说,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干。你被迷晕后,方英勇带着咱们出了城,我在路上……在路上咬了他……」方晨的脸上带着一种又尴尬又认真的神情,「我那时候还小,除了咬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夏彤拄着腮,一脸玩味地看向逐渐变得慌乱的方晨,看着看着,面前的方晨居然也忽而微笑起来。夏彤一愣,心想我还没说原谅你呢,你怎么就自顾自地开心起来啦?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扭过头去看黑掉的电脑屏幕,液晶屏幕映出她的脸,以及漂浮在她头顶的对话框。 【当前电量:67%】 68%,69%…… 为什么,开始上涨了…… 「所以,你看得到我头顶的电量,是吧?」 方晨点头。 夏彤又问:「那你为什么一直不承认呢?」 「也不能说一直不承认吧,最开始的时候,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和您相认,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时也想不好,该以什么样的状态来面对你,至于后来……」他挠了挠鼻尖,半开玩笑地说,「您也没有再问。」 夏彤冷笑一下,似乎是对他的回答是不太满意:「所以,你和我头顶上的这个电量,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晨红着脸,说自己也不清楚。 不知为何,夏彤觉得他又在隐藏些什么。 「方晨,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什么目的?」 夏彤说:「不要再提什么是我把你招到我的……我的部门的,来金城面试可是你自己的选择。」 方晨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你不快乐。」 夏彤说:「别开玩笑了,这算什么理由?」 方晨红着脸说:「虽然也不知道,就算我进了金城,又能做些什么,但我总觉得,自己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毕竟,如果你没有认识我,那一切也都不会发生。」 夏彤抬眼看他:「你觉得我是你的责任吗?」 方晨认真地与她对视:「不,不仅仅是责任。」他顿了顿,又说:「姐姐,我希望你能快乐。」 仿佛是触动了某个开关一样,夏彤感觉唿吸一滞,随后便又重新想起那些有的没的。她深吸口气,想着这个时候,如果自己直接说:「那我们就来快乐快乐吧!」是不是有些过于猥琐了? 她清咳一声,忍住胡说的冲动:「最近工作比较忙,jolin 和我提过很多次,她有些应付不来。」 方晨说:「哦,是啊。」 夏彤眉毛一挑:「你这个将信将疑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啊,没有呀,我没有不相信啊。」 夏彤瞪了他一眼:「你回来上班吧。别让 jolin 自己一个人在那儿瞎忙了。」 方晨连连点头,开心的样子溢于言表。夏彤心想:瞧你没出息的样子。随后又说:「可以了,你出去吧。上午休息一下,下午回来上班。」 方晨点头:「好的夏总,那我就先走了。」 她看着方晨转身,又忽然开口把他叫住:「方晨。」 「嗯?」 夏彤说:「方晨,我很不容易快乐的。」 方晨愣了一下神,随即似笑非笑地看她:「我觉得不会呀。」 电脑屏幕映出夏彤的影子。 【当前电量:72%】 73%,74%…… 夏彤撇了撇嘴,她始终讨厌自己的能力,今天仍旧讨厌,却是由于不同的原因。 「行了,出去吧。」她没好气地说. 第26章 聚餐 方晨回来上班的第二天,刚好是周五。 「业务总」的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今晚带着王小曼和方晨出去聚餐,庆祝方晨的回归。 虽然平时工作很忙,「业务总」仍旧保持着每月出去聚餐一次良好习惯。当然,之所以每月都聚,联络感情只是次要原因,首要原因是公司批了聚餐的预算,不花就白白浪费了。所以实际上,庆祝方晨的回归,在某种意义上来讲,也只是顺便。 然而,方晨的出席,还是让这次聚餐变得与以往不同。 第一个不同点是:平时下了班就回家、对集体活动深恶痛绝的袁主任,竟然忧心忡忡地表示,自己今晚也要参加。 袁主任说完这句话,办公室内一时鸦雀无声,众人缓了好大一会儿,才想起来礼貌又虚伪地表示:「太好啦太好啦,咱们『业务总』好久都没有聚齐过了。」 第43页 事实上,不是「好久都没有」,而是「从来都没有」。 事后张哥分析,有「顾家好男人」之称的袁主任终于也到了每个中年人必经的阶段了。 「就是明明下了班,却不想回家。哪怕开车回家,进了停车位,也要坐在车里抽根烟,玩一会儿手机,才能鼓起勇气上楼去面对妻子。就是这样的阶段。」 因为这段分析,对爱情和婚姻充满期望的卫姑娘,还和张哥生了好久的气。他们自然是都不知道,袁主任之所以要去,是怕方晨在聚会时泄密,拆穿袁主任给自己立的人设。 不过很快,他们对袁主任出席这事,也就失去了兴趣。 因为方晨的出席,还给晚上的聚餐带来了第二个不同点。 ——夏彤说:「哦,庆祝方晨回归?那我也去。」 ………… 下班后,夏彤叫住了王小曼,说聚餐之前自己有些私事要做,让方晨和「业务总」的人先去饭店点菜,她和王小曼稍后就到。 至于所谓的私事么。 王小曼给化妆老师打了电话,要她到夏彤家集合:「夏总她,需要换身衣服……」 司机师傅一路踩着超速的线,把她们送回了夏彤的家。回家的路上,夏彤就已通过手机向化妆师说明了自己的要求。于是进屋后,夏彤便直奔化妆间,让化妆师给她置办了起来。 王小曼有些口渴,便去厨房找了果汁喝,就耽误了这么一口水的功夫,再回到化妆间,夏彤就已经盘好了髮髻,换了一身紫色斜肩长裙,还配了一件玫瑰金的红宝石项鍊——冷不丁看去,像是春晚主持人似的。 夏彤拿起桌上的彩宝手镯往手上套时,化妆师转过头问王小曼:「对了,小曼,今天晚宴的主题是什么呀?我看看还需不需要搭些别的首饰。」 「主题?」 化妆师说:「对呀,有主题吗?」 「有。」王小曼看了一眼夏彤,「主题是火锅。」 ………… 在王小曼的强烈要求下,夏彤终于简化了她的髮型妆容,脱掉了她的主持装,改走休闲路线——她换了古驰的白色泡泡袖上衣,杜嘉班纳的浅蓝色直筒鱼尾裤。因为觉得这一身太过随便,最后她硬是搭了一枚 插umet 的宝石胸针,算是和王小曼各退一步。 去火锅店的路上,夏彤还有些不高兴,说自己平时穿的都是工作装,好不容易穿一次私服,还弄得这么简陋。 「我本来是想让大家大吃一惊的。」 夏彤说的是「大家」,但王小曼知道,她口中的「大家」,其实都是搭子,核心只有那一个人。 王小曼说:「您穿什么,方晨都会很喜欢的。」 她们到火锅店时,菜早已上齐,一众人正干巴巴地坐着,也不知道是等了多久。虽然张哥和小钱都说,路上堵了会儿车,他们其实也是刚到,但摆在桌上的蔬菜,上面的水珠都快干了,显然是无法支撑他们的论点。 夏彤招了招手,让大家开始动筷。 因为是庆祝方晨的回归,所以方晨的座位超过了袁主任,挨着夏彤。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紧挨着坐到一起,两人都有些尴尬。 夏彤红着张脸,始终不开口说话,「业务总」的员工都是后台搞行政的,虽然谈不上「社恐」,但也都不是「社交达人」,夏彤不说话,他们也不吭声,就低头吃饭。 方晨见夏彤只在最开始,往她的铜火锅里加了一次肉,之后就不再动筷,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他迷迷煳煳地拿起公用筷子,夹了几块肉,放进夏彤面前的锅里。 夏彤呆了一下,随即低声说了一句:「谢谢。」再抬头时,就发现一桌子的人都坏笑着朝她和方晨看来。 四……十几目相对,大家连忙挪开目光。王小曼见气氛实在尴尬,就说:「夏总,咱们好像是第一次和『业务总』的全体老师一起聚会呀。」 夏彤点头。王小曼又说:「夏总,既然是第一次,您要不要说两句?」 夏彤说:「也没什么可说的,就随便聊聊吧。」 大家连连点头,说对对对,随便聊聊就好,然后又一起看向夏彤,让她为「随便聊聊」找个话题。 夏彤皱了皱眉:「那……我们就聊聊下半年的工作计划吧……」 ………… 好好的聚餐,因为王小曼的建议,莫名其妙地就吃成了例会。大家轮流发言,表了一圈决心后,都不再说话。饭桌上重归寂静,王小曼意识到自己最好不要再胡乱起闹,便起身去了洗手间,顺便透一透气。 在水池边洗手时,卫姑娘走了进来,两人相视一笑后,卫姑娘忽然说:「小曼姐,你要离开咱们公司了吗?」 王小曼有些意外:「你听谁说的?」 卫姑娘歪了歪头:「还能是谁,是人力那边流出来消息呗。说是你已经提了离职,虽然夏总要求,暂时不要在系统内公示,但三十天一到,你就可以走了。」 王小曼「哦」了一声。卫姑娘又问:「小曼姐,你为什么不想干了呀?」 王小曼面无表情地朝她看去,卫姑娘笑了一下:「也对,理由实在太多啦。」她朝门外探了探头,确定外面没人后,又说,「其实我觉得夏总本性不坏。」 王小曼皱眉看她:「你夸夏总之前,为什么要看看周围有没有人?」 第44页 卫姑娘吐了吐舌头:「对呀,我又不是要说她坏话,有什么可心虚的。」她挽住王小曼的手,「姐,你走了,我都不知道该和谁去八卦了。对啦!方助理和夏总……」 王小曼把她的手拍掉:「别在这里聊八卦!」 「好吧,那晚上发微信聊,你可不能抵赖……」卫姑娘揉了揉被拍红的手,不情不愿地进了隔间。王小曼擦干了手,想到自己即将离职的事,嘆了口气,走出洗手间。 出了前方的过道,就见夏彤也朝洗手间走了过来。 「方晨没有夸我的衣服。」夏彤迎面就是一句。 王小曼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便和她擦肩而过。 夏彤被她冷淡的态度搞了个措手不及,愣了一下,才转过头朝王小曼看去。 这么一看,不仅看到王小曼冷漠的背影,还看到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大步朝方晨走去。 「好啊,我就说你大晚上的不回家,准是有事儿!合着你们俩早就认识,对吗?」那中年男人毫无预兆地大喊了一声。 坐在方晨斜对面的钟姐急急忙忙地站起,去拉那中年男人,却被一把推开。 彼时的方晨仍在心里反反覆覆地碎碎念着:我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夹菜啊,我是个傻子吗?她会不会觉得我轻浮啊?怎么王小曼去洗手间,她也跟着去了呀,是不是去吐槽我了啊,小曼姐会不会帮我说话呀,她不会也觉得我轻浮吧,我真的什么都没想啊,我就是看她一直都不吃东西……哎,这男的谁啊,怒气沖沖的,是奔着我来的吗?啊,是奔着钟姐来的,这人怎么推钟姐呢?哎,等会儿,怎么又奔我来了? 那中年人冲到方晨面前,勐地拽住他的衣领。方晨一脸茫然地站了起来:「你哪位?」 中年男人扭过头,朝身后的钟姐大喊大叫:「好啊钟小玉!那天晚上我问你认不认识他,你还跟我说不认识!弄了老半天是你的姘头是吗?」 钟姐红着脸,狠狠地跺脚:「范玉刚!你别胡闹!这是我同事!」 男人指着方晨的鼻子:「同事是吗?小崽子,就你牛 b 是吗?你那天不就是仗着人多吗?我看你今天还敢不敢动老子?」 方晨歪了歪头,因为给夏彤夹菜而歇业的大脑重新开始运作,他想到那天早上从洗手间出来,他看向手背上的淤青,去问沈哥: 「我这手是怎么回事,昨晚跟谁打架了吗?」 他看了看面前的男人,又看了看冲过来拉住男人的钟姐,终于想起那晚发生了什么。 ——他正和一帮街坊邻居喝着酒,隔壁桌的男人忽然把啤酒瓶往地上一摔,随后照着同桌女人的脸就是一拳,那女人被打得坐倒在地上,捂着脸,浑身颤抖,却咬着牙不敢哭出声来。 众人下意识地大声呵斥,那男人却像是接受到了欢唿声一样,反而更来劲了,骂着脏字站起身,又朝地上的女人踹去。彼时的方晨喝了个半醉,也没多想,拎起凳子就抡了上去。 ………… 被抓住衣领的方晨「哦」了一声,想起那晚被打的女人,原来就是钟姐。 怪不得第一天上班时,钟姐看自己的眼神就跟见了鬼似的,而这之后,钟姐对他的照顾,原来也是因为这事。 面前的男人指着方晨的鼻子骂骂咧咧,却始终不见动手,也不知是天性就怂,还是那晚被方晨揍得心有余悸。 至于方晨,他已经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也就按照以往的「实战经验」,握住男人的手,向着反关节的方向,用力一掰。 男人咧着嘴叫疼,顺势松开了方晨的衣领,方晨却没紧跟着动手,他看了钟姐一眼,一时有些犹豫。 这时一道浅蓝色的影子进入方晨的余光。 ——是夏彤沖了过来,她冷着张脸,抬起腿就是一个高扫。 蹬直的脚面,切在男人的下颌处。 那男人应声而倒。 方晨松开男人的手,任凭他瘫软下去,随后扭过头,一脸茫然地看向身侧的夏彤。 夏彤缓缓地把腿放下。 回过神来的她红了脸,红了耳根。 ——刚刚那一副酷酷的「打女」形象,瞬时崩解。 第27章 在乎 饭店老闆报了警,于是夏彤的这一脚,成功把众人送进了派出所。 值班的警察姓秦,和老君街喜欢认爹的老张是小学同学,与方晨也见过几面。录完口供,给钟姐老公开完验伤单后,秦警官把方晨拉到一边,对他说: 「小子,你怎么混的呀,老张没教过你吗?肚子,腿,腰,哪儿不能踹?非得照人家脸上招唿,有钱烧的啊?」 方晨一脸尴尬:「也不是我踹的……」 秦警官「啧」了一声:「这姑娘也挺狠,脚抬这么老高。真就只踢了他一脚呗?」 「对,都有监控的。」方晨顿了顿,又问,「就踢了一脚的话,是不是就可以算是正当防卫?」 秦警官说:「你问我有用吗?警察是执法的,怎么判是人家法官说了算。而且你们这个情况的确不太好说,毕竟人家就是揪了你的领子,还没动手打你呢。」他推了推方晨,「你们呀,跟那面好好沟通一下,尽量和解。别给自己找麻烦。」 方晨还没说话,身后又传来一阵含煳的叫骂声:「我……我 tm 告诉你们,这事儿没有 30 万,解决不了!」 第45页 秦警官一扬眉,指着钟姐的老公大声呵斥:「不是,你伤都没验就开始讹人了?你人还在派出所呢,当我面就敲人家竹槓呀,你再在我这儿胡闹,晚上就别去验伤了,就在我这儿蹲着吧,后面空着好几个屋呢。」 钟姐的老公恶狠狠地瞪了夏彤一眼,却也不再说话。 方晨让王小曼先送夏彤回家,他怕钟姐的老公还要朝她耍混,便想和小钱一起,陪钟姐两口子去验伤。钟姐却把他们劝下: 「你们就先别去了,我没事。和他过了这么多年了,我心里有数。你们跟着去,反而麻烦。」 几人也不好太过坚持,只说如果有事,让钟姐及时与他们联繫。 一行人就此散去。 当天的晚些时候,方晨收到钟姐发来的消息。 ——一张伤情鑑定书,一句话: 「定了轻伤。」 ………… 方晨心中烦躁,晚上也没怎么睡,第二天早早就到了公司。 他到公司时是早上 7 点,坐电梯上楼时,他忽然感到些许困惑,也不明白自己来得这么早,到底是为了什么。 下了电梯才发现,钟姐来得更早,这时已等在夏彤的办公室外。 「钟姐……」他和钟姐打了声招唿,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钟姐苦笑一下,也没有应声,只是朝他点了点头,便继续在站在办公室外等。 方晨有些于心不忍,叫了一声钟姐,让她坐在王小曼的工位上等。 钟姐摇头,说:「我不坐了。」隔了一会儿,又开口说,「小方,你很瞧不起钟姐吧?」 方晨呆了一下:「没有啊。」 钟姐嘆了口气,说:「怎么会没有呢。连我都瞧不起自己。你说,哪有这样的女人呀?被老公打了,哭两嗓子,然后抹抹眼泪,就当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和他过日子。」 方晨说:「也不能这么说,每个人的境遇都不一样。外人其实没有资格去评判的。」 「境遇……」钟姐笑了一下,「小方,你真的很会安慰人,谢谢你。」 方晨说:「不是安慰,我真的是这样想的。」 钟姐「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后,又再次开口:「小方,其实,我没有亲人了。」 方晨抬头看她,一时没有应声。钟姐又说: 「我妈妈四年去世了,之后我就没有亲人了。从小我就是单亲家庭,还没有兄弟姐妹。我们这代人,像我这种情况的,应该很少很少。」她抿了抿嘴,「我知道我很懦弱,一个家暴的男人,又有什么可留恋的?但我就是没有勇气离开他,总是想着,再怎么样,也是个男人吧,哪怕我俩几天都说不上一句话,但他终归是个喘气儿的活物。吃饭,走路,看电视,甚至是晚上在床上打唿噜,至少能弄出点声音来吧?再怎么说,也比面对一个空荡荡的屋子强。」 她说着说着,就伸手去擦脸上的泪:「你看我,多没出息呀。」 方晨说:「姐,我明白你的感觉。」方英勇被抓走后,他也有过一段举目无亲的日子。不同的是,他很快就遇到了「二爸」,遇到沈哥,遇到老君街的一众街坊。 钟姐说:「可能就是老天爷想惩罚我吧,让我摊上这么个男人。小方,其实我也挺坏的。你第一天来公司的时候,吓了我一跳,可你知道等我冷静下来,我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吗?」 方晨问:「是什么?」 钟姐说:「我想,我得想办法赶走你。」她苦笑一下,「你帮了我,可我却想着,你有可能把那晚发生的事情告诉公司的同事,这样大家就都知道了,都知道我是一个被家暴,还不愿离婚的女人。你说,我这算什么呀。像我这样的人,就活该沦落成这样。」 方晨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有那样一句话吗?圣人论迹不论心,不能用一个念头来评价一个人。哪怕你有那种想法,又怎么样呢?你又没有那么做。姐,你对我很好,我都记得。」 「你不用安慰我的。」 钟姐嘆了口气:「等这件事情结束,我也就该辞职了。」 方晨有些意外:「为什么啊?」 钟姐说:「还能为什么呀?出了这样的事情,那个混蛋还要讹钱,我怎么还有脸继续呆在『业务总』?」 两人正说着话,夏彤和王小曼一前一后,从走廊的对侧走了过来,看到站在门口的钟姐,夏彤不冷不热地问:「验完伤了?」 钟姐说:「验完了,是轻伤。」 夏彤点了点头,便要进屋。钟姐忽然把她叫住: 「夏总。」 夏彤扭过头看她:「怎么了?」 「真的对不起,我……」 夏彤摆了摆手,打断了她:「我知道,不用说了。」 方晨跟在夏彤和王小曼的身后进了办公室,门关后,夏彤对方晨说:「他昨天说 30 万,对吧?」 方晨点头。 夏彤说:「行,30 万,给他吧,直接和解吧。」 方晨呆了一下,随后说:「我去和他谈谈吧,不一定要给他这么多钱的。」 夏彤在办公桌后坐好,伸手打开了显示器:「不用谈,直接给钱就行。」她见方晨没有应声,又问,「怎么啦?」 方晨说:「我想先和他谈谈。」 夏彤说:「谈什么呀?」 方晨说:「最好能让他让步。如果给了他钱,钟姐在公司里也会很尴尬。」 第46页 夏彤说:「我不在乎。」 方晨说:「我知道 30 万对您来讲不算很多,但钟姐……」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不在乎的,不只是钱。」夏彤说,「我也不在乎钟姐的感受。」 第28章 原因 方晨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夏彤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你们还有别的事情吗?」 见两人都没有应声,夏彤摆了摆手,让他们出去。 从办公室出来,方晨皱着眉,脸色不大好看。王小曼也有些生气,但见了方晨的样子,反而有些释然。 「欢迎来到我们普通员工的世界。」 王小曼说。 ………… 临近股东会,夏彤的行程变得忙碌起来,在公司稍作休整,她、方晨、王小曼就去了位于金融区的资管公司,和对方的老总假模假样地洽谈了两个多小时后,一行人又去了临近的工厂。下午和两个重要的供应商约了场高尔夫球,一直打到晚饭时间,供应商也就顺势做了招待。 等到应酬结束,她们一行人坐车回到市区,已是晚上 10 点。 出于某种意义上的「没安好心」,夏彤「大发慈悲」,先让司机把王小曼送回了家。 「今晚你不用陪我了,让方晨送我回去就可以了。」 忙了一天,这个时候的王小曼早已成了「行尸走肉」,也顾不上自己的八卦心,便欢天喜地地走了。 她一下车,夏彤就让副驾驶的方晨坐到后面来。 「你来我旁边坐吧。我把副驾调到前面,伸伸腿。」 她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伸腿,不过,她的这款 s 级是双座版的,后排是两个独立座椅,说是坐在旁边,其实中间还隔着宽阔的扶手架。 ——像是隔着银河的牛郎织女,拉手接吻造小孩,一样都做不了。 夏彤心想,以后上下班,最好还是换一辆车。思考该换什么车时,一个突兀的画面挤入她的脑海:方晨骑着摩托车载着她,让她抱着他的腰,在清晨的道路上飞驰。两人一人一个头盔,她拿自己的头盔去磕方晨的头盔。 「我的手好凉。」 方晨回头朝她喊了句什么,声音费力地穿出方晨的头盔,被冷风一吹,就散了,一丁点儿都没剩下。于是夏彤也只好自己去寻求解决的办法。她把扶着方晨腰的双手向下挪去,伸入他衬衫的下摆,贴紧他的肌肤。 冰凉的手指让方晨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夏彤的手也就能更加容易地,数清他的每一块腹肌。 一、二、三、四、五……怎么少了一块呀? 她的手指轻轻地滑动,圈出那个缺失的轮廓,等着回过神来的方晨刻意且虚荣地收腹,红着耳根,证明他的「完美」,然后她的手,再恋恋不捨地离开,一路向上,寻找另一片隆起的边缘…… 夏彤下意识地吐了吐舌头,和方晨重逢的这小一个月,羞羞的事一样没做成,yy 的能力倒是有了显着的提升。 她偷偷地瞧了一眼身边的方晨,以为两人的目光会在半途相撞,溅起的火星将点燃空气中瀰漫的荷尔蒙,燃起一场大火。 然而方晨压根就没有朝这面看,他盯着窗外,一副如有所思的样子。 夏彤忽然意识到,在这个时刻,两人之间的距离,要比这扶手架要宽阔了太多。 ——这一整天的时间,她和方晨都没说上几句话,现在想来,并不是因为这一天有多忙,而是方晨在有意地迴避着自己。 至于原因,夏彤是知道的。 「还在想赔偿的事?」她忽然开口。 方晨回过神来,却没有应声。 那一厢情愿的暧昧气氛瞬时烟消云散,夏彤学着方晨刚刚的模样,扭头朝车窗外看去: 「方晨,我是公司的 coo,任何涉及我的负面消息,都有可能影响公司的股价,到那个时候,就不是几十万的问题了。所以对于我来讲,迅速把问题解决,是最优解。」 方晨点了点头,他知道夏彤说的没错,站在她的立场来看,花少量的钱去规避更大的风险,是最合理的选择。 至于对钟姐的影响,从来都不是她会考虑的因素。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是有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的。」 夏彤说:「但我同样觉得,没有横生枝节的必要。」 方晨不再说话,他没有表露任何的不满,相信到最后,他也会按照夏彤的要求,直接去找钟姐的老公商议赔偿的事宜。 ——遵循最优解,不做横生枝节的事情。 但那是因为,方晨知道,自己此刻的身份,是方助理。 夏彤不大喜欢这个理由。 「方晨,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呢?」 方晨愣了愣神:「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夏彤扯了扯嘴角:「我也是刚刚知道,我在 jolin 心中的样子——冷漠,从不为他人考虑,不关心别人的生活。没人性的资本家,大概就是那个样子。」 方晨摇了摇头:「不,你不是那样的。」 「问题就在这里。」夏彤转过头,认真地看向方晨,「方晨,我就是这个样子。」 夏彤苦笑一下:「我现在有些明白,你为什么会回来找我了。在你的脑海里,我一直都是那个隔着防盗窗,给你送饭的小姐姐。但很明显,现在的我,并不是那个样子,于是就你认为,是因为你,是因为方英勇,我才会成为现在的模样,冷漠,不近人情。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周围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把公司视为一切的父亲;很少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实际上却是每隔三个月一换的『董事长夫人』;以及那个我也搞不清是什么品种的哥哥。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成长起来的,一定需要一场绑架案,我才会成为现在的样子吗?如果……如果那个隔着防盗窗,给你送盒饭的小姐姐,本来就会逐渐消失呢?」 第47页 她挪开了目光,「方晨,那天你说我不快乐。对呀,这世界上真有快乐的人吗?我可能并不开心,但我也不觉得我现在的样子有什么不对。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你回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想改造我,那我只能说,并没有这个必要。如果,你是想要为童年的事情补过,行吧,那我建议,你可以直接肉偿。」 方晨扭过头,满脸惊讶地看向夏彤。 嘴比脑袋快的夏彤神色一僵,随后在心中咆哮。 「我——又——t——m——说——了——什——么——啊!」 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晨有些尴尬地问:「夏总,你说,可以直接什么……」 红着脸的夏彤沉默好大一会儿,才做作地捲起舌头:「哦,我忘了你不会说法语了。『rouchong~』,这是个法语单词。我之前在法国留过学,université psl,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给你看我的毕业证书。」 方晨说:「我相信你……不用看毕业证书。」 夏彤点了点头:「嗯,很明智的选择,毕竟我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嗯,是的。」方晨皱了皱眉,「所以,那个单词……是什么意思呀。」 「……」 夏彤不太自然地岔开话题:「似乎是快到家了。」 方晨看了一眼窗外,说:「嗯,上高架了,应该还有四十分钟的车程。」 夏彤点头:「嗯,四十分钟,很快了,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她的脸上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却在不停咆哮:别说了!别说啦!夏彤你给我闭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夏彤伸出手,滑动面前的多媒体屏幕,胡乱地点了一首歌。 随后,车内响起了《我的祖国》: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这堂皇的音乐,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但两人之间的气氛以足够怪异,似乎也不差这一首歌。 「……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 间奏响了一会儿,接入第二段副歌之前,夏彤忽然开口: 「关于你回来找我的原因……方晨,我说的对吗?」 方晨皱了皱眉,不知该如何作答。 额……下周我一定要努力多更些!至少五更!立贴为证,做不到就胖十斤! 第29章 董事会 通过张哥的关系,方晨得知钟姐的老公姓范,叫范玉刚,在机车厂的研究院工作,是个有编制的研究员,正式员工。 听到这个消息,方晨几乎是扼腕长嘆。 若是放在平时,方晨有的是办法来对付范玉刚这种人,都不用去求老君街的那些神奇街坊帮忙,研究院有章程,组织有纪律,随便弄出点动静,就足够把范玉刚收拾得服服帖帖。 可偏偏,方晨已经答应夏彤,不做横生枝节的事情。 不过,径直杀到机车厂的研究院,应该不算横生枝节,毕竟方晨仍是去客客气气地求和解,只是顺便在话里话外稍作暗示:如果你范玉刚还想在研究院好好干下去,咱们最好还是别结仇。 方晨开着公司的车,到了院区的大门口,之后给范玉刚打去电话,让他出来见面。 「门口开着双闪,本田,银灰色奥德赛。」 隔了十几分钟,肩膀打了固定的范玉刚从大门出来,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嚣张的气焰一点儿不剩,满脸的惊魂不定。 估计是见到方晨开了辆七座的 mpv,范玉刚特意扒着窗户,先往后面看了几眼。 方晨降下车窗:「别看了,车里就我自己,我还能跑带你公司门口绑架你吗?」他顿了顿,又说,「公司的车都出去了,就剩这一辆了。 」 范玉刚哼了一声,没去坐副驾驶,反而拉开中门,坐到中间那排的靠门处。 「你来这儿干什么?」范玉刚警惕地说。 方晨转过身子,瞧了一眼范玉刚肩上的固定带,一时觉得有些丧气。那晚夏彤一个高扫踢在范玉刚的下颌上,下颌骨只是轻微的骨裂,算上有些脑震盪的神经症状,勉强够得上轻微伤。更严重的一级轻伤,反而是附带伤害——被踢昏的范玉刚向后一仰,摔在地上,摔断了肩膀。 「亏我当时还拉了他一把。」方晨心想。 范玉刚见他没有应声,忽然扬了扬声调:「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儿工作的,是派出所告诉你的吗?他们这是泄露公民信息!」 方晨笑了一下,拿出自己的手机,在范玉刚面前晃了晃:「我没录音。」 范玉刚呆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方晨说:「别装了,你把你手机拿出来。」他见范玉刚没动,又说,「我是带着诚意来的,你要是没诚意,那咱们就去找你领导,一起谈。」 范玉刚瞪了他一眼:「你不用吓唬我。」他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把手机拿了出来——最上面通知栏红着,显示着「正在录音」。 方晨冷笑一下:「关了吧,咱俩都把手机放边上。」 两人把手机扔在扶手架上,方晨才说:「你在哪儿工作也不是什么机密,不需要派出所帮忙。你也不多心,我今天真的是来找你和解的。」他向范玉刚传达了夏彤的意思,又说,「如果你觉得没问题的话,我需要你签一个和解书和一个保密协议,签完我就给你转钱。」 第48页 他见范玉刚有些犹豫,便又故作轻松地说:「研究院这么好的工作,你还敢惹这么多事,也是个战士。」 范玉刚抬头看了方晨一眼,随后同意了和解。 在和解书和保密协议上签了字、画了押。方晨就给范玉转了钱。 「虽然和解书上没有这一项,但我和夏总都希望,从今以后,钟姐再也不用鼻青脸肿地上班。」 范玉刚有些不悦:「你这是威胁我吗?」 方晨迟疑了一下,随后点头:「对啊,要不然呢?」 范玉刚低声骂了句什么,拉开车门下了车。 方晨明白,狗改不了吃屎,范玉刚早晚还会动手。自己多这两句嘴,兴许管得了一时,但怎么也管不了一世。 他想着最近还是要和沈哥聊聊,毕竟他比自己多活了小三十年,说不定能有些奇奇怪怪的主意。 只不过,他还没来及去和沈哥谈,钟姐便交了辞职信。 ………… 钟姐拿着辞职信到办公室找夏彤时,夏彤正在看一份资产转让的报告,钟姐站在她面前说了好多有的没的,对公司的感谢,对夏彤的歉意。她说得认真,然而夏彤一句话也没听,满脑袋想得都是资产转让的事情。 钟姐退出办公室足有一个小时,夏彤才看完那份报告,也是在这时,她才发现桌上多了一封辞职信。 她倒没觉得惊讶,毕竟钟姐要辞职,并不是一件意外的事情。 钟姐的职位的确是不好替代,虽然还能强留她一个月,但一个月的时间,hr 就算能找到合适的替代者,恐怕也来不及走完入职的流程。更何况,入了职,还要用一段时间适应办公系统、工作环境,看来暂时只能把钟姐的工作分给同组的其他人了。 「说起来,最近还真是收了好多辞职信……」 夏彤看了眼电脑上的日期,想起王小曼马上也要呆够一个月了,不过王小曼这面倒是还好,方晨学得很快,已可以胜任助理的工作。时间一到,便可以让她走人了。 夏彤稍稍难过了一下,随后打开邮箱,继续工作。 ………… 钟姐提了辞职后,部门的气氛就有些怪异,业务总的几人下意识地躲着夏彤,不愿与她见面,即使在走廊或者电梯撞见,也个个是一副欲言又止的尴尬模样。 夏彤倒不是不太在意这些,只要业务总的几人能保质保量地完成工作就好,其余的,她都没什么所谓。 但也有让她烦心的事情——最近几天,方晨对她的态度又变了回去,重新变得职业且疏离,虽然不耽误他保质保量地完成工作,但这个,夏彤就很有所谓。 只不过,对于方晨的疏离,她既没有办法解决,也没有意愿去解决。毕竟,直到现在,方晨都还没向她解释,他「处心积虑」地回到夏彤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 钟姐提交辞职后的周五,董事会*如期召开。 (*修正一下:之前犯傻了,一直写是召开股东大会,其实应该是召开董事会……股东会是要在董事会后面开的,我待会儿去把前面的也改回来) 这一天刚好是王小曼在公司的最后一天,早上坐车去公司的路上,王小曼忽然对身边的夏彤说:「夏总,今天的工作结束,我就正式离职了。」 夏彤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你也不用等到晚上,上午的董事会开完,你就把工牌交了吧。走之前你告诉人力,就说我同意按裁员的流程,给你补偿。」 王小曼轻声说了句:「谢谢。」她停顿了一下,又说,「夏总,钟姐是个很好的员工,我希望您不要因为那天的事情……」 夏彤摆了摆头:「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 董事会如期召开,即将升任 ceo 的夏彤却没有一丝兴奋,夏军生早已把公司的业务全权託付给她,所以从 coo 到 ceo,只是个名称的变化。然而,升职是形式上,副作用却是实打实的——夏宇即将接替 coo 的位置,从今以后,两人就要一起工作了。 无论怎么看,都是亏大了。 各个投资方的董事会代表陆陆续续到了公司,上午十点半,董事会在 20 楼的会议室正式召开,夏军生难得地穿了西服,看起来终于有些成功企业家的样子。 站好最后一班岗的王小曼充当董事会的主持和书记员,宣读董事会流程和议案时,夏宇一脸雀跃,似乎是为重回公司而感到兴奋。 可夏彤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安。果然,等到王小曼宣读完第一个议案,既《关于任命夏彤出任公司执行长的决议》后,夏宇忽然站起来,笑嘻嘻地说: 「各位董事,不好意思啊,在投票之前,我想让大家看些东西。」 坐在主席位的夏军生有些不悦:「夏宇,你又搞什么么蛾子?」 夏宇嘿嘿一笑:「不是么蛾子,是很重要的事情。」 他走到王小曼身边,轻轻把她推开,随后从兜里掏出来一个 u 盘,插到连接投影仪的笔记本电脑上。 u 盘弹出,夏宇打开一张图片。 那是一张男人的照片,他穿着囚服,看起来六十岁上下,剃了光头,眼袋厚重,眼神浑浊。 在座的董事们大多都感到莫名其妙,不明白夏宇为什么要给他们看一张犯人的照片。 夏彤却是铁青着脸。 第49页 ——那是方英勇的照片。 第30章 交锋 「各位可能有所耳闻,在十几年前,我最亲爱的妹妹夏彤,她非常不幸地遭遇了一次绑架。照片上这位看起来非常兇狠的男人,他叫方英勇,就是绑架我妹妹的罪魁祸首。虽然我妹妹侥倖从他的魔爪中逃出,但这件事情,对我和我的家人,都造成了非常严重的伤害。后来呢,这位方英勇被抓,判二十年的刑期,他在狱中减了刑,半个月前,就出狱了。当然,这并不是我今天想说的重点。重点是,最近发生了一件让我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 夏宇站起身来,按动手中的蓝牙笔,打开了下一张照片,是方晨的入职照:「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小伙儿,叫作方晨,是刚才给大家看的那个犯人方英勇的儿子,但是呢,这位方晨,如今还有另一个身份……」 夏军生单手握拳,毫无预兆地狠敲桌面:「夏宇!」 夏宇吓了一个激灵,立时住了口。会议室的众多股东一起朝震怒的夏军生望去,显然是不明白髮生了什么。 夏军生却不急着说话,只是扭过头,平静地看向一侧的夏彤。 夏彤不言不语,她的脸上不见任何慌乱,却始终目视着前方,即没看夏军生,也没看夏宇。 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夏军生忽然嘆了口气:「我们休息 20 分钟。」 董事会刚刚开始,就休了会,在座的董事,不仅有与夏军生一起打天下的伙伴,也有各基金的投资代表,却没人表达任何异议。 公司的股东,法务部的潘首席站起身来,乐呵呵地招唿大家离开:「走走走,咱们都出去透透风,该喝茶的喝茶,该抽菸的抽菸。都休息了还在屋里坐着,平时开会还没开够啊,都他么有瘾是不是?」 混到这个位子上的,都是一帮人精,潘首席一开口,大家也就有说有笑地起身,跟着潘首席出了会议室,给夏军生一家腾出了地方。 王小曼也准备跟在众人后面离开,却被夏军生叫住:「小曼,你留下。」 「啊,好。」已经走到门口的王小曼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她不敢乱动,把门关好,就在门边老老实实地站住。 会议室的门关上,夏军生才再度开口:「夏宇,你什么意思?」 夏宇用力地清咳了两声,说起话来却还是没什么底气:「能有什么意思呀……就,就陈述事实呗。我也是为了公司好呀,那话怎么说来的?赤肝忠胆。」 夏军生扭头看向夏彤:「这个方晨,是你的助理吧?」 夏彤点头,说:「是。」 夏军生说:「他是方英勇的儿子。」 夏彤说:「是。」 夏军生嘆了口气:「就是那时,和你一起被送到医院的小男孩。」 夏彤仍是点头。 夏军生沉默了一会儿,才问:「说吧,为什么招他做你的助理?」 夏彤说:「作为公司的 coo,选择谁来当我助理,还需要向您汇报原因吗?」 站在电脑前的夏宇举起手:「爸,我知道原因,要不要我来讲?」 夏军生没有应声,算是默认。夏宇便又来了精神,他按动蓝牙笔,「嗒,嗒,嗒」,播放出一张又一张的照片:有夏彤居住的小区外,她与方晨一起从计程车下来,也有烧烤店前,喝醉的夏彤扑在方晨的身上,还有夏彤不小心在公司里群发的那一份邮件——《方晨调查档案》。 夏彤冷冷地看向夏宇:「你找人偷拍我?」 夏宇面色不改:「妹妹。别说的这么难听呀,我其实也是为了保护你,保护这个公司。你作为公司的 coo,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影响到公司的股价,我虽然不在公司任职,但我也是公司的董事之一啊,你不要把这看成是单纯的偷拍,实际上,这是我在用一种比较特殊的方式,为咱们公司做贡献。」 「关了它。」夏军生忽然开口。 夏宇听话地合上笔记本,投影屏进入睡眠模式,屋内也暗了下来。 夏军生不耐烦地揉了揉太阳穴,随后问:「夏彤,你和这个叫方晨小伙子,有什么关系吗?」 夏彤说:「他是我的助理。」 夏军生摇头:「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你,你们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吗?」 夏彤笑了一下:「就算是有,为什么是不正当的呢?」 夏军生勐地提高了音量:「我问你有没有!?」 夏彤冷着张脸:「断章取义的照片,说明不了什么。」 夏宇一扬眉毛:「怎么就断章取义了?我那照片照的多清楚啊,那钱都没白花。要不然我再给你们放一遍吧。」他说着就要去开电脑,却被夏军生阻止:「夏宇!我没让你说话。」 夏军生扭头看向站在门口的王小曼:「小曼,你天天跟着夏彤,我问你,夏彤和方晨,有不正当的关系吗?」 夏宇瞪大了眼睛:「爸,您问她有什么用啊,她是夏彤的助理,嘴里能有一句真话吗?您这不是开玩笑吗?咱认真地说,照片都在这儿……」 夏军生单手握拳,在桌面上重重一敲:「夏宇!我说我没让你说话,你听不明白吗?」 夏宇红着脸,一脸尴尬地扭过头,不再吭声。 「小曼。」夏军生平復下语气,「我在这儿,你放心大胆地讲。夏彤和方晨,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吗?」 第50页 王小曼抬起头,沉默地与夏彤对视。屋内一时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夏军生粗重的喘息声。 隔了不知道多久,王小曼看着夏彤的眼睛,平静地说: 「夏总和方晨,的确不像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 夏彤的神情,终于变得僵硬。 「jolin……」 夏宇双眼一亮,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你看你看,连夏彤的助理都这么说。爸,这就是我最担心的问题,集团的 coo,和绑匪的儿子谈恋爱,这不是精神有问题吗?这事要是传到网上,得产生多大的负面舆论,这要给公司的股价带来多大的影响啊?然后夏彤还在这个时候升任 ceo……」他见夏军生冷冷地瞪了过来,才意识到夏军生仍旧没让自己说话,「行行行,我不说了,不说了。反正我不说你们也懂。」 夏军生嘆了口气,他也不再让夏彤解释什么,只是对站在门边的王小曼说:「小曼,你去告诉徐主任,让人力把这个,把这个什么方晨辞了。」 夏彤勐地抬头:「我招的人,谁敢替我辞?」 夏军生再度大吼起来:「我是公司的董事长!我说辞退他!」他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暴起的青筋逐渐褪去,涨红的脸也慢慢恢復了正常的颜色,「夏彤,我给你两条路,一,辞退方晨,我们当什么都没发生。二,你留着方晨,ceo 的职位你是别想了,连你现在的位子,我都要重新评估。」 夏彤冷笑一声:「如果你愿意,就把公司交给那个傻子吧。」 夏军生再度提高了声量:「夏彤!你以为我不敢吗?」 看热闹看得眉飞色舞的夏宇忽然愣了一下:「不对,你俩等会儿……」 夏军生摆了摆手,不让夏宇说话:「夏彤,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辞不辞退方晨?」 夏彤冷笑了一下,她的目光扫过夏宇,扫过王小曼,最后落在夏军生的脸上。 「不辞。」她认真地说。 第31章 恶劣 在长久而沉默的对峙后,夏军生嘆了口气:「夏彤,如果你执意这样,我就没办法再像以往那样,完全信任你了。我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下你和夏宇的搭档方式。」 他沉吟片刻,又说:「夏彤,你继续做你的 coo 吧,ceo 的职位就先交给夏宇来做。」他止住一脸雀跃的夏宇,「你小子别高兴的太早,这不是正式的任命,董事会也不会对此进行讨论,就当作是试用期吧,你暂时不要插手公司的具体事务,现阶段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对夏彤的工作进行监督审核。有觉得不妥的地方,要及时和我沟通。」 夏宇皱了皱眉:「这算什么 ceo?充其量就是个监事啊。」 夏军生点头:「那好,那你就做监事吧。」 夏宇连忙摆手:「不不不,ceo,ceo,ceo 挺好的,我还是做 ceo 吧。」他扭过头一脸得色地看向夏彤,像是在彰显自己的胜利。 这时夏军生忽然问夏彤:「你觉得怎么样?」 「您这是在询问我的意见吗?」夏彤觉得无比荒诞,「我觉得不好,我认为还是应该由我来做 ceo,至于夏宇,他还是比较适合被绑在火箭上,送到月球。」 夏军生冷哼一声,不再搭理夏彤,她让王小曼删去了 ceo 以及 coo 的任职提案,之后就把等在外面的众多董事叫了回来。 董事会继续进行,最重要的两个提案却没了,对剩下的「资产售卖」以及「新业务授权」的提案进行表决后,夏军生便宣布散会。 按理说,董事会结束后,夏军生至少该与远道而来的投资方董事代表寒暄几句,留大家吃个午饭,但今天的情况却有些特殊,散会后夏军生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众人也就识相地默默离开。 会后,夏彤离开 20 楼,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回办公室的途中,王小曼始终亦步亦趋地跟在夏彤的身后,但对于在会议室内发生的事情,她没做任何解释。 回到办公室后,夏彤脱去西服,靠在办公椅上闭目养神,夏宇即将出任 ceo,成为自己的上司,她有充分的理由感到愤怒,但在愤怒之外,她真正反反覆覆地想着的,反而是在会议室里,王小曼说出「夏总和方晨的确不像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的时刻。 在那个时刻,王小曼注视着夏彤,平静又决绝。 「没关系,我们本来就不是朋友。」 夏彤用这样的想法宽慰着自己,却收效甚微,她有些困惑,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她从来就不抱持任何的希望,所以类似的事情本不该对她有任何的影响。她并不是第一次被这种平静且疏离的眼神望着,她也见过更激烈,甚至是充满憎恨的眼神。而王小曼也不能算是被她无比珍视着的人。毕竟她很可能从未珍视过任何人,但她还是反反覆覆的想着那个时刻,并被王小曼眼神所刺痛。 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夏彤本以为是王小曼收拾好了东西,来和自己告别,然而门开后,却是一脸阴沉的夏军生走了进来。 他走到酒柜前,拆了一瓶放在那里很久的威士忌。在鼻子边嗅了嗅后,他皱着眉放下:「夏彤,我对你很失望。」 夏彤停顿了一下,才说:「对不起,董事长,我不懂酒,都是让秘书随便买的。」 夏军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夏彤,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做公司的继承人来培养,我没想到你会做出这么荒谬的事情。」 第51页 夏彤继续着她的阴阳怪气:「我错了,我明天就报个班,好好学学品酒。」 「你不用在这儿贫嘴。」夏军生在一侧的沙发坐下,朝着办公室的大门看去,「刚刚在门口的工位,我见到方晨了。看起来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白净,长得好看。难得的是,看起来还很从容,像是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很少能有这种气质,更别说是没有父母陪伴的孤儿了。大多数像他这样的孩子,要不就是很自卑,要不就是有很大的戾气。我似乎是有点明白,你为什么喜欢他了。」 夏军生停顿了一下,又说:「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喜欢你?」 夏彤说:「因为我精明能干,好看善良。」 夏军生笑了笑,模样轻松,说出的话却紧巴巴的,不那么好听:「你是他跨越阶级的唯一机会。他是在利用你。」 夏彤明白他的意思,却没有急于反驳,只是问他:「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吧,十几年前的那个时候,你也是这么想的。」 夏军生问:「什么十几年前?」 夏彤说:「就是绑架案那年,我被救出来的时候呀。我记得从医院醒来后,我是问过你的。『那个小不点儿,那个男孩在哪儿?』」 夏军生说他不记得夏彤有问过。 夏彤说:「你当然不会记得啦,对于你来讲,那个男孩一丁点儿也不重要。但方英勇的口供,你后来一定看过吧。」 夏军生没有应声,算是默认。夏彤又说:「所以你一定知道,其实方晨救了我,但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这些。你没有想过,那个真相对于我到底意味着什么……」 夏军生说:「他不是在救你,他是在救自己。夏彤,我知道……」 「你还是不懂我的意思。」夏彤摇了摇头,恐怕连她自己,也是刚刚明白。 也许方晨是对的,她本来不必成为这样的人。 夏彤下了逐客令:「就到这里吧,我累了,不想再说了。」 夏军生走后不久,方晨敲门进屋,脸上带着少见的为难和犹豫。 「夏总……」 正在发呆的夏彤回过神来:「怎么了?」 「小曼姐收拾完东西离开了。我想我应该和你说一下。」 夏彤皱了皱眉:「好的,我知道了。」 ………… 方晨能够猜到,早上的董事会,一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王小曼一言不发地离开,夏彤则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量,整天都显得异常颓丧。 晚上下班后,方晨和司机一起送夏彤回家,王小曼已经辞职,从今天开始,送夏彤回家就是他的工作了。 夏彤之前问他为什么刻意与她重逢,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回答,于是在这近乎独处的环境里,他多少感到有些不适。 车内没有播放音乐,汽车平稳的路感加剧了空气中的微妙气氛。方晨开始思考是否该随便说些什么时,感到手上微微一凉。 ——是夏彤握住了他的手。 方晨有些意外地转过头,夏彤没有朝他望来,仍是盯着面前黑着的多媒体屏幕。 可能是因为夏彤的神情太过镇定,方晨没有感觉到此刻的肌肤相亲含有任何暧昧的意义。 他凝视夏彤,并在稍晚的时刻意识到,夏彤正通过黑着的屏幕,看向她头顶的电量。 【当前电量:12%】 「……好奇怪,为什么没有上升呢?」夏彤苦笑一下,「我现在真的想要打起精神来呢。」 【当前电量:11%】 方晨听到夏彤幽幽地嘆了口气。 「夏总,你不舒服吗?」他问。 夏彤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方晨,我真的是个很恶劣的人吗?」 第32章 答案 昨晚十点开始停电,到今早已经超过了十二个小时,虽然类似的「无缘无故」的断电,并不是头一次在这座城市里发生,但这次持续的时间实在过长,长到方晨今早醒来,微博都已挂上了相关的热搜。 十二小时的停电,即使是配有备用电机的商户,想来都是烦躁得不行,老君街的一众街坊更是把投诉电话打到了爆,电力局的客服态度很好,一个劲儿地致歉,但也没有实质性的解决方法,只是来来回回地说着同样的话: 「事故的原因我们仍在排查,给您带来不便,我们深感抱歉。」 早上九点,方晨终于按捺不住,决定去看看夏彤——昨晚他把夏彤送回了家,到达夏彤的公寓时,她的电量就已近似为零,那时的她脸色潮红,神情疲惫,看起来甚至像是发了烧。阿姨急急忙忙地把夏彤迎进了屋,还问方晨这是怎么了。 夏彤坚持说,睡一觉就会好了, 于是方晨就没给医生打电话,不过看现在的情况,要么是没睡好,要么就是睡了也没用。 因为是去探病,方晨特意去店里买了几碗粥,他不清楚夏彤的口味,于是南瓜粥,莲子粥,海鲜粥,皮蛋瘦肉粥,一样买了一份。 拎着粥挤着公交,到了夏彤的家,阿姨一开门,方晨才意识到买粥是多么多余的举动。 阿姨说:「你给夏总买了早餐?」 方晨尴尬地点头。 阿姨斜着眼看他:「你觉得夏总雇我,是为了什么?」她见方晨满脸尴尬,说不出话来,笑着接过他手里的粥,「行啦行啦,你也是好心,夏总在影音室,你往里面走,走到头儿往右拐,挨着主卧那屋就是。」 第52页 她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方晨,低声说:「夏总昨晚在影音室里躺了一夜,不吃不喝,也不睡觉,就在那儿看了一晚上的电影。」 方晨点了点头,换好拖鞋走入影音室。 影音室有几十平米,比方晨租住的房间还大了不少,头顶是暗色的星空顶,有微弱的亮光,墙上挂着幕布,正播放着不知名的电影。幕布两侧各有一个竖长的银色音响,对面则是实木的小几,和一前一后,一上一下的两排沙发。 夏彤就坐在最前面的沙发中间,头顶上的对话框,明晃晃地显示着:0%。 见到方晨进来,她懒懒地说了句:「你来干嘛?」 方晨说:「来看看你。」 「是因为停电吧?」夏彤扭过头,继续朝幕布上的电影看去,「我睡不着,让他们再坚持一下吧。」 她表现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同时却又往边上挪了挪,给方晨腾出了位置。她穿了一件薄睡衣,上面有小小的,绿色的图案。方晨走过去坐在她旁边,才看清那个绿色的图案是青椒。 「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夏彤问他。 方晨红了下脸,往夏彤的方向挪了挪。距离拉近后,方晨变得更加不自在,他僵硬地开启了话题,询问夏彤在看什么电影。 夏彤回答:「不知道,反正是在谈恋爱。」 两人的交流随即发生卡顿。 好在这时阿姨推着小餐车走了进来,餐车上摆了两个砂锅,两盘小炒,以及各类的餐具。 夏彤语气不悦:「说了多少遍了,我不饿。」 阿姨说:「这是小方给你买的早餐。」 方晨探头看了一眼,菜是清炒菜心和腰果虾仁,两个砂锅,一锅是鸡汤,另一锅是红豆薏米粥。没有一样是自己买的。 阿姨把饭菜摆上茶几,又给两人各自盛了一碗粥。夏彤冷眼看着,这回倒是不再拒绝。阿姨说:「小方,你也没吃饭呢吧,你和夏总一起吃。」她说着递给夏彤一根勺子,「夏总,你先吃一口,你不动筷,小方也不好意思吃。」 夏彤皱了皱眉,接过勺子。阿姨站在一旁,看着夏彤喝掉小半碗的粥,这才志得意满地离开。屋内重新剩下两人后,夏彤忽然开口:「今早躺在在这儿,我才忽然想到,突然的停电会有多讨人厌……有人会被困在电梯里,有人会损失重要的数据,可能还有一些科研机构,做了很久很久的实验,就因为一次停电,就前功尽弃,要重新开始。还有好多好多我想像不到的问题。」 方晨说:「这不是你的责任,你也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夏彤摇头:「不,我希望它们发生。」她苦笑一下,「我知道我的行为会产生不好的后果,可我偏偏想这么做。」 她把头靠在沙发的靠背上:「在乎别人的感受,最蠢了。」 方晨没有应声,夏彤又扭头看向他:「你不说些什么吗?」 方晨说:「心情很差的时候,更应该睡一觉了。」 夏彤说:「才不是因为心情差呢,我就是个自私的人,但自私没什么不好的,人本来就是自私的动物,刻意违背自己的天性,是不会幸福的。」 方晨说:「既然是这样的话,你在难过什么呢?」 夏彤愣了一下:「我哪里有难过了,我还不是因为你……」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方晨却读懂了她的意思——即使夏彤不愿承认,但儿时的那一次绑架,促使她形成了现在的性格。在她的记忆里,方晨没有为她挺身而出,于是她封存了内心中最善良的那部分,并在此之上,构建了她为人处世的所有准则。 如今她得知了真相,纠缠着她的心结得以解开,但同时,她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并因此意识到,自己恪守的一切准则,都构建在一个错误的前提上。 想来,她是害怕了。 哪怕这种转变是正确的,健康的,又能怎么样呢?彻底地否定自己,哪里会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于是方晨说:「别想了。」 夏彤皱着眉看他:「什么别想了?」 方晨笑:「什么都别想了。」他抬头看向播放着电影的幕布,「夏总,你知道电影最假的地方,是什么吗?」 夏彤问他:「是什么?」 方晨说:「是顿悟。我发现好多电影都有这样的情节,一个角色,因为别人的一段话,或者一顿臭骂,就突然觉醒,完成了内心的转变。」 夏彤说:「我可没有什么要转变的。」 方晨说:「嗯,我不是说你。我只是说,电影总会给人这样的错觉。好像改变是件很容易的事,好像只要找到了那句正确的话,你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你就会变成一个崭新的人。其实,哪有这么快呀,人的转变,都是一点一点发生的,是无数的细节积累到一起,重塑了你。而那个让你开始转变的时刻,很可能是在两三年、四五年前。所以没有必要急着去寻找答案,答案不在深夜的苦思冥想中,不在某一个时刻里。答案在每一天里。痛苦了,难过了,感觉自己要钻牛角尖时,就什么都不要想,吃个饭,洗个澡,睡一觉,只要你认真地生活,在你不经意之间,该发生的改变,就都会发生。 「把自己放心地交给时间。」方晨补充。 夏彤垂着眉眼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还说你不是来教育我的。」 第53页 方晨笑:「我真的不是。」 夏彤问:「那隔了这么多年,你回来找我,到底是因为什么?」 方晨还没来得及回答,电影的配乐声忽然响起,是汉斯季默那种又堂皇,又「哐哐」震耳朵的风格。 两人被这无法忽略的配乐声吸引,抬头朝幕布上看去。 男女主角从逼仄的隧道中走出,强光一晃而过,前方豁然开朗。镜头也随之拉远,深蓝色的天空下,是草色斑驳的山地,融雪而成的河川。猎鹰从天空飞过,俯视下方大群的羚羊。 震耳欲聋的配乐不知在何时悄然褪去,长达几十秒的长镜头让两人平静下来。 片刻后,均匀的唿吸声从身侧传来,方晨扭过头,看到夏彤靠在沙发上,已然沉沉睡着。 她的脸颊微微红着,在暗淡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诱人。 方晨晃了晃神,说出了他的答案: 「因为我喜欢你呀。」 睡着的夏彤自然是无法听见。但她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她歪了歪头,靠在方晨的肩膀上。 第33章 楼下 方晨一动不动,笔直地坐了两个多小时,给夏彤当靠枕。期间阿姨来过一次,看到当下的状态后,去隔壁屋取了一条毯子,双手一抖一搂,把方晨和夏彤围到了一起。 一同围住的,还有夏彤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气。 意乱情迷的方晨终于体会到,昔日唐僧的处境到底有多艰难。 其实方晨要更艰难一些,他不仅不会念金刚经,也没有一个浑身长毛的徒弟随时准备嘲笑自己。他的身边,就只有为他的坐怀不乱而以头抢地,喊着「有病得治」的人们。 ——对于方晨来讲,似乎找不到任何理由,阻止自己更近一步。 当然,除了道德和法律。 他红着脸,侧头偷看向夏彤。看她的眉眼,鼻尖。 「唿——唿——」 要是安静点儿就更好了。 两个多小时后,夏彤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方晨的肩膀已经湿透。 「我哭了吗?」 她下意识地擦了一下嘴,然后看向泛着水光的手背。 两人沉默下去。 ………… 城市恢復了供电,方晨坐公交车回家,在路上难得地刷起了手机。 超过十二个小时的停电,引起的讨论已经登上了热搜,工程师没能排查出断电的具体原因,这招来网友铺天盖地的谩骂,除此之外,有人在网上发布了来源不明的消息,说有关机构监测到了突发的电子脉冲,于是,各式各样的阴谋论也甚嚣尘上。 有人说是西方某国的电磁攻击,有人说是太阳黑子的突然爆发,还有人趁机抖机灵,发了一堆感嘆号,以此表示自己激动到语无伦次: 「回来了!回来了!奥特曼终于回来啦!」 方晨滑动手机,浏览信息的同时,时不时地就会熘个号,想着那时,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夏彤。 ——她垂下的髮丝随着唿吸轻轻晃动,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自己的脖颈,手背。身上淡淡的气味,像是刚刚洗过澡的婴儿。 方晨到家时,已是下午两点。 他进了屋,坐在床边,犹豫着要不要洗澡。 洗澡的话,就会洗掉夏彤的气味。不洗的话……就会像个变态。 他举棋不定,左右摇摆。直到等来了沈哥的电话。 「你在干嘛?」 方晨说:「在犹豫要不要做个变态。」 沈哥说:「人不变态枉少年。」 「别扯淡。」方晨问他打来电话是要做什么。 沈哥说:「你明天是不是要去你二爸那儿?」 方晨说:「是。」 「好,我和你一起去。」沈哥说,大商对面新开了一家大超市,开业酬宾,满 50 送鸡蛋,300 送橙子,500 送两桶油,1000 送免洗拖把,2000 送床蚕丝被。沈哥的媳妇一大早就去了那儿,为了凑金额,牛羊肉,米面油,买了一堆硬货。 沈哥用了很多比喻来形容他媳妇的英勇。比如一屋子的老头老太太,没有一个是你嫂子一合之将。又比如新闻上说美国各地的商场、超市、酒店甚至政府机构都在进行「零元购」,这就是你嫂子不在,要不然砖墙都给他们搂走了。 沈哥说了好多有的没的,最后才绕了回来,说你嫂子给你二爸匀了 20 斤牛肉,20 斤猪肉,明早我再去买点生菜金针菇酸菜,咱们去你二爸那儿,请那帮小崽子吃顿烤肉,改善改善生活。 「你二爸一天天都抠到家了,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带着孩子啃白菜。」 方晨一阵感动,沈哥嘴上不说,但心里总是惦记着二爸和他那些孩子。他感谢了沈哥几句,却招来沈哥的一阵埋怨,说他假模假样,沾染了白领的不良习惯。 挂断电话没多久,沈哥又打了回来。 「都是你打岔,我刚刚都忘嘱咐你了。」沈哥忽然扬起了声音,几乎是用尽全力地高唿: 「一定要变态啊少年人!」 方晨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起身洗澡。 十几分钟后,他从浴室出来,感觉自己亲手切断了与夏彤的所有联繫。正在默默后悔没有听沈哥的话时,扔在床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是夏彤打来了电话。 他下意识地飞扑到床上,用最快的速度接起电话。 第54页 「喂,夏总?」 「嗯。是我。」 方晨问她有什么事,夏彤说:「我睡不着。」 方晨笑了一下:「为了大家的公共利益,我觉得您还是应该努努力。」 对侧沉默了好大一会儿,久到方晨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正准备胡乱地道个歉,夏彤忽然说:「方晨,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方晨问她坚持什么。 夏彤说:「你救了我,可我却从你的生活中消失了。」 方晨笑:「也不能说是我救了你,我们更像是扯平了。」 夏彤说:「可然后呢,你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孤零零地从病床上醒来时,你想要见谁呢?」 方晨沉默了一下:「你知道的。」 夏彤说:「可我没有出现,我再也没有找过你,没有去看看你的近况,看你过的到底好不好。」 方晨说:「没关系的。你那时的状态也很差。」 夏彤说:「方晨,在那个时候,我是能改变你的生活的,你可以不用去孤儿院,可以不用寄人篱下,你可以……可以不孤单的。那个时候,我是唯一的希望吧。可我……」她说,「方晨,你为什么不恨我呢?」 方晨笑了笑,他从来都没有怨恨过夏彤,哪怕一分一毫。因为…… 「那个站在我窗外,问我喜不喜欢吃青椒的姐姐,是发生在我生活中,最美好的事物。」 夏彤不再应声。 方晨又说:「再说啦,我过得也不是很差的,刚开始的那段时间稍稍有些难熬,但我还是遇到了很多好人的。」他见夏彤还是不说话,于是又说,「你还没见过我二爸吧,他是个特别好的人,虽然他不怎么喜欢说话。对了,我明早要去看他和弟弟妹妹,你要和我一起去吗?我可以去接你,刚好顺路。」 他说完这话就有些后悔,心想哪有约女孩去福利院的,更何况,明早沈哥也要同行。 这时电话对侧的夏彤终于开了口,她说: 「我就在你楼下。」 「啊……」方晨飞快地跳下床,朝窗外看去。 那辆奔驰 s 就停在他的楼下。 「我可以上去坐坐吗?」夏彤问。 ………… 第二天一早,天亮了没多久,沈哥一脚踹开方晨的房门。 「别睡了!咱们早点走啊,路上……」 迎接他的,是两张即惊诧又羞愧的脸。 一张属于躺在床上的夏彤,一张属于在地上打地铺的方晨。 沈哥的神情也是变了又变——从惊讶到惊喜,再从惊喜到困惑: 「你俩为什么没睡在一起?」 第34章 似曾相识 沈哥开着他那辆破旧三系,送两人去方晨二爸的住处。 一路上,夏彤都在默默生着闷气。昨晚她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大晚上的,就让司机把自己送到了方晨的楼下。这种「送货上门」的行为实在有损她的高贵形象,就好像她特意赶来,要和方晨发生些什么似的。 更可气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概是感觉站在街上过于显眼,方晨很快就把夏彤迎上了楼。 在这个时候,夏彤还以为今晚的剧情将向着一种少儿不宜且皆大欢喜的方向飞速行进。 然而上了楼,在方晨那逼仄的出租房坐下后,剧情就忽然停止前行,两人一个坐在床头,一个坐在床尾,就像是旧社会里头次见面的羞涩小两口——谁都知道要发生什么,却谁也不好意思先开口。 夏彤轻咳一声,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出了暗示: 「我今晚准备睡在这里。」 方晨犹豫一下,说: 「好的,那我今晚打地铺。」 「……」 就是在这个时刻,夏彤在心里,暗自与方晨结下了仇。 不过这仇怨也没能持续太久,向前延伸的夜晚逐渐拉长了夏彤的「心怀鬼胎」,熄灯之后,她盖着方晨的被,蜷缩在方晨的床上,如同被方晨拥在怀中。 方晨的气息一寸寸地沁入她的肌肤,面红耳赤之余,夏彤再一次计上心来。 她偷偷地把脚丫伸出被窝,让冷风带走脚掌的热度。 几分钟后,她轻轻地说:「方晨,我脚冷。」 在她的设想中,方晨会慌乱地起身,或者双手握住她的脚丫,或者把她的脚心贴上他的肚皮。他的温度将经由贴合的皮肤传递给自己,继而,在沉默的夜色中,他们将听到彼此的心跳,并毫无意识地,逐渐跳动成同一个节拍。 于是,他们不得不相互融合,用身体的纠缠交融,获得灵魂的完美调和。 果然,在夏彤说出「我脚冷」之后,方晨毫不犹豫地起身,走到床边。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挤入,照出方晨的轮廓,也让方晨的影子落在夏彤身上。 沉沉的,压得夏彤不能唿吸。 安静的房间里,一声清脆的「啪」,忽然响起。 「这样就会好些了。」方晨这样说着,又离开了床边。 夏彤一时愣住。 什么就好些了?她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心中的那个声音从困惑转变为狂躁: 「什么就好些了?怎么了就好些了?你干什么了就好些了?」 直到一股暖意从床上升起,夏彤才终于瞭然。 ……哦,他开了电热毯。 第55页 ………… 汽车向东开了一个半小时,终于到了方晨二爸的住处。 二爸长租的房子位于新建的开发区。在一片林立的、没有人烟的高楼中间,周围是一片还未拆迁的老旧小楼,像是老君街的翻版,只不过位置偏远,周围的高楼人烟更为稀少。 沈哥把车停到公交站旁,打了个电话后,二爸便领着一众孩子从前方的巷子里快步走了出来。 三个女孩,五个或者六个男孩,年纪不一,小的看起来不过是八九岁,大的看起来像是已经上了高中,身高几乎快赶上方晨。 方晨向二爸做介绍,说夏彤是他的朋友,沈哥在一旁补充:「是女朋友。」 夏彤的脸红了一下,想着沈哥这么一说,这些半大的孩子肯定立刻就要起闹,朝自己叫起「嫂子」。然而她却没等来起闹声,大家的反应冷冰冰的,夏彤甚至感到了某种敌意。 方晨踹了沈哥一脚,让他别胡说,沈哥「嘿嘿」一笑,这事儿就算翻了篇。 巷子很窄,车不进去,孩子们便上车,把沈哥带来的肉、菜和几大包衣服搬了下来。二爸和沈哥空着手在前面领路。方晨拎了两袋大米,还刻意和夏彤保持同样的速度。 夏彤的气还没消,冷冷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电热毯男孩」,随即「哼」了一声。 整个上午,夏彤都保持着同样的态度,无论方晨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一「哼」了之。 走进破旧且狭窄的小院,面前是一栋墙皮掉了大半的二层小楼。方晨把拎着的大米放在门口,领着夏彤上了二楼。 到了客厅后,方晨问夏彤渴了么? 夏彤:「哼。」 方晨被沈哥叫去切肉,临走前让夏彤在客厅看看电视,稍等他一会儿。 夏彤:「哼哼。」 方晨切完肉回来,给夏彤端来一盘切好的苹果,还在上面浇了酸奶。 夏彤:「哼哼哼。」 方晨被一帮笑眯眯的孩子拉走,在一楼的小院里,他们热络地聊着什么。方晨头顶的对话框一下一下地闪着,好像 100%的电量已经不够表现他此刻的开心,随时都要突破上限。 夏彤:「哼哼哼哼哼哼哼!」 「他现在有多少电?」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夏彤没有多想,撇了撇嘴,说:「都快百分之一万了。」她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对,转过头,发现是方晨的二爸站在身后。 夏彤说:「你刚才问我什么?」 二爸说:「别担心,方晨什么都和我说的。」 夏彤仔细地打量他,他是个干瘦的中年人,带着眼镜,严肃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夏彤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唿他。 跟着方晨管他叫「二爸」,总觉得怪怪的。可跟着沈哥叫呢……进屋后,沈哥喊过他两次,一次是「哎」,一次是「哎,大傻狍子」。 似乎更不何时。 二爸朝楼下的小院:「这批小不点儿,都很喜欢方晨。」 夏彤心想:谁不喜欢方晨? 「但这些小不点儿好像不喜欢我。」 二爸说:「他们是怕你把方晨抢走。」 夏彤有些意外:「抢走?」 二爸说:「成了家,结了婚,见面的机会自然就少了。」 夏彤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甜意。她愣了下神,心想我有什么可甜的,我可还和方晨生着气呢。 二爸看向夏彤:「方晨小时候跟我说,他的头顶飘着一个对话框,显示着自己的电量,我还不信。」 夏彤心想这么空口无凭地说,正常人都不会相信。 二爸说:「其实方晨刚来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性格。他那时不太喜欢说话,甚至还有些阴郁。」 夏彤看向他:「阴郁?」 二爸点头:「对。阴郁,他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呆着,没精打采的,和谁都不大说话。」 夏彤一时有些心痛,又问:「那您是怎么让他开朗起来的?」 「我?」二爸笑着摇头,「不是我,他初三的时候吧,有一天,学校开了个大会,是本地一个老闆给学校捐了一笔钱。学校为了表示感谢,就让老闆过来给学生讲了次话。那天晚上,方晨从学校回来,忽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红着脸,和住在一起的其他孩子交朋友。他开始帮大家做家务,给低年级的孩子补课,反正就是对谁都特别好。后来我问他,为什么忽然转了性,他说,他有想要温暖的人。」 夏彤抬头看向二爸。 二爸说:「我问他,他想温暖谁,他没说。只是说,他再也不能丧里丧气的了。那时候他说,一个愁眉苦脸的人,是无法温暖别人的。」他笑了笑,「那个年纪的孩子,总是说这种傻乎乎的话。」 夏彤沉默片刻,忽然说:「给学校捐钱的老闆,是我爸。那天,我也在。」 二爸点了点头:「我猜也是。」 夏彤抿了抿嘴,她努力回忆那天的情景,却只能记起一个模煳的轮廓。刚刚刷了白漆的校舍,她坐在二楼的主席台上,无精打采。 操场上的学生列着整齐的队伍,她毫无兴致地看了一眼,或者,一眼也没看。 原来,方晨就在那里。 他看到了自己。 「我有想要温暖的人。」那时的他这样说。 第56页 沈哥端着茶水,懒洋洋地上了楼,看到二爸和夏彤站在一起,他愣了一下,问:「和我们大小姐聊什么呢?」 二爸也没理他,朝夏彤点了点头,就走了。沈哥凑过来,见到夏彤的神色有些不对,就说:「你别多心,方晨他就是有点害羞。没谈过恋爱。」他顿了顿,「他那方面肯定没问题。我保证。」 夏彤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方面。」 沈哥说:「就那些没羞没臊的方面呗。」 夏彤皱着眉看了沈哥一眼。 沈哥连忙补充:「真的,你放心吧。我从小看他长大的,他在那儿上黄网,我都抓到他多少回了……」他犹豫了一下,可能是觉得这么说有些不好,又改口说,「其实也没抓到几回……但他肯定是没问题。」 这时一个半大小子「蹬蹬蹬」地跑上了楼,见到沈哥就急匆匆地问:「我二爸呢?」 沈哥问他:「刚才还在,你怎么啦,急成这样?」 那半大小子说:「楼下来了一个叔叔,给方晨哥哥叫走了。」 夏彤朝楼下看,方晨果然已不在院子中。 沈哥说:「叫走就叫走呗。他多大的人了,你们还怕他被拐卖呀?」 那半大小子红着脸说:「那人看起来挺凶的。」 「凶?」沈哥犹豫一下,「那人多大岁数,长什么样?」 那半大小子说:「五六十岁吧,驮着背,脸上有疤。」 沈哥和夏彤对视了一下,两人的神情都变了。 「是方英勇。」他们同时想到。 ………… 方晨在院子里和弟弟妹妹聊天时,方英勇突然推开门走了进来。 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似乎都有些意外。 方英勇说:「你真的在这儿。」 方晨朝二楼看了一眼,夏彤和二爸正在窗边聊着什么,没朝院子这面看。 他轻轻拨开站在自己前面的弟弟,朝方英勇说:「我们出去聊。」 两人出了院子,在巷口站定。方晨问他:「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方英勇老了很多,脸上那股狠辣的气质也随着年龄增长变淡了许多。他挠了挠脖颈,咧着嘴说:「我也不知道。我……就觉得该见见你。」 方晨说:「你现在见到了。」 方英勇说:「是,我见到了。」他犹豫一下,忽然抬起手,想要去摸方晨的脸,却被方晨一脸厌恶地躲开。 方英勇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藏在皱纹里的狠劲忽然一起爆发了出来,他勐地伸手,用力握住方晨的后颈,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拽。 「你他么干吗!」方晨踉跄了半步,随即站稳,他抓住方英勇的手,用力去掰,一时竟没掰动。 方晨抬头,看到方英勇的咬着牙,眼底一瞬间就有了血丝,童年那些不好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心里一打憷,手上的劲儿也小了。 然而方英勇也在同时松了手。 方晨愣了下神,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他也没来及多想,就循着本能转身,同时伸出双手一捞。 ——他拦腰抱住了不知是从哪儿冲出来的夏彤。 「你别碰他!」 夏彤这样喊着,她被方晨抱着,悬到了半空,却仍是拼命地向前踢去——脚尖擦过方英勇的鼻头。 一直卡文……都不敢上豆阅……瘫。 总之抱歉…… 第35章 两次 二爸从屋内冲出来的时候,沈哥正和几个孩子靠在门边,看戏。 他嘀咕着:「这尼玛是个女侠啊!」话音未落,屁股上挨了二爸一脚。 「我去……你踹我干嘛?」 二爸瞪了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就朝方英勇的方向快步走去。沈哥揉了揉屁股,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彼时方晨刚把满脸怒气的夏彤放回地面。方英勇恢復了冷静,向后退出半步:「我……我就是想和你亲近亲近。」 方晨也没多说什么:「你走吧。」他看也不看方英勇。 在二爸和沈哥冲过来之前,方英勇沉着脸走了,离开前他多看了一眼夏彤,似乎是认出了她,又似乎是没有。 因为刚刚的这一段小插曲,孩子们对夏彤的态度明显有了改观,之前都不正眼瞧她,现在则是跟在她后面,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 夏彤却没意识到这些,刚刚的「悍勇」只是基于一时的愤怒,肾上腺素的作用褪去后,她开始微微地颤抖——即使是隔了这么多年,一想到方英勇那阴沉的眼神,她仍是心生恐惧。 方英勇走后,二爸拉了根电线,七八个孩子,四个大人,围在院中吃起了烤肉。 方晨坐在夏彤的身边,看到她惨白着脸,指尖微微颤抖,犹豫片刻后,她轻轻地握住夏彤的手。 夏彤红了脸,心情却也逐渐稳定下来。 坐在对面的沈哥看到两人的「互动」,「嘿嘿」一笑,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的二爸夹起一块肉片,塞到他的嘴里。 「呸——」沈哥把肉吐到地上,「大哥!这是生肉啊,你就直接往我嘴里塞?」 二爸瞪了他一眼:」生肉怎么了,我都想把烤红的篦子塞你嘴里。」 沈哥骂了句街,抄起筷子就要以牙还牙,一抬头,却发现七八个孩子全都停下了手中的事,仰着头,一脸怒意地死盯着他。 第57页 沈哥愣了一下:「你们这帮没良心的,谁给你们拿的肉?」 孩子们也不说话,仍死死地盯着沈哥。 沈哥服了软:「行吧,进了土匪窝一样。」他把夹起的肉放在炉子上,「我怂了,行了吧?」 二爸把沈哥吐在地上的肉捡起来,拿水沖了沖,重新放在烤炉上。 「这块给老沈吃。」 沈哥翻了个白眼,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吃完了午饭,沈哥去小屋补觉,二爸带着孩子们收拾碗筷,方晨要去帮忙,却被二爸狠狠地瞪了一眼。 「你长点心好不好?去陪小夏总。」 方晨红了下脸,还没来及犹豫,弟弟妹妹们也一起瞪了过来。 「知道了……别瞪了。」方晨说。 ………… 天台上堆了满满的杂物,掉了皮的桌椅在天台一角围出一小块休息的区域。 方晨上到天台时,夏彤正坐在木椅上,捧着二爸给她泡的热茶,默默出神。 见到方晨上来,她回过神来:「屋里有点闷。我上来透透气。」 方晨点点头,在夏彤的对侧坐下,语气里满是歉意:「对不起,又把你卷进来了。」 夏彤的反应有些慢,「哦」了一声后才摇头:「不是你的问题,又不是你让他来的。」 两人无言地坐了一会儿,捧着茶的夏彤忽然说: 「方晨。谢谢你想温暖我。」 方晨愣了下神,这才意识到二爸「出卖」了自己。他看到夏彤把茶杯轻轻地放在桌上,站起来走到自己的面前。 「方晨。」 方晨仰头看她:「嗯?」 「你别动。」 夏彤俯下身去,吻上方晨的唇。 ………… 这一日的早些时候,夏宇带着「香水姑娘」,去了夏彤家。 周五那天,夏军生和夏彤大吵了一架,随后将 ceo 的位置交给了夏宇。这五六年来,夏宇还是第一次扬眉吐气,压过夏彤一头。周五那天,夏彤离开公司后,夏宇越想越觉可惜,自己本该趁此机会,好好羞辱夏彤一番,但事出突然,他也没做准备,发挥得不尽人意。 于是那天晚上,他决定再去夏彤家一趟,以「兄妹间的正常走动」为由,再当面好好羞辱夏彤一回,不巧正赶上城市大范围的断电,行程也就随之延后。 延后并不是取消,周日一早,憋了两天的夏宇带上自己的女友「香水姑娘」,杀到夏彤的住处。 因为开了辆「傻大款」专用的乔治巴顿,门岗的管家对夏宇毕恭毕敬,报上夏彤的名字和住处后,连登记都不用,管家上了夏宇的车,领着他们进了地下车库,开到直通夏彤家的专用电梯旁。 按了可视对讲后,夏彤雇的阿姨接了电话。她说夏彤不在家,夏宇还不信,毕竟来之前他刚看了夏彤的行程,今天她没安排任何工作,以他对夏彤的了解,既然没有工作,夏彤就该宅在家里。 「她也没朋友啊。怎么,不想见我?」 隔着可视电话,阿姨赌咒发誓,说夏彤真没在家,却怎么也说服不了夏宇。阿姨也没什么办法,只好放夏宇上楼。 夏宇和香水姑娘在夏彤的家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圈,甚至不顾阿姨的阻拦,把衣柜、窗帘、床底下,能藏人的地方全都翻了个遍,最后还是不得不接受夏彤不在家的事实。 「她有朋友了吗?」夏宇愣了下神,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啊,是和那个姓方的小伙儿约会去了吗?」 阿姨两手一摊,说自己也不清楚。 香水姑娘忽然问:「这么早就不在家啦,昨晚出去过夜啦?」 阿姨连忙摆手:「没没没,怎么会呢,一大早刚出去的。」她见夏宇一脸的不信,连忙补充,「真的真的,夏总周五发烧了,在家里躺了整整两天,今天稍好了一些,就出去透透气。」 夏宇一脸失望,心想自己准备得如此周全,想要好好羞辱羞辱夏彤,台词写了背了,还特意练了半只舞,最后居然扑了个空。 香水姑娘问他:「要在这儿等等夏彤吗?」 夏宇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等什么啊?都出去约会了,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唉,我练了大半宿的毛利战舞,都特么白练了。」 夏宇来的时候兴致勃勃,走得时候整个人都蔫儿了,连车都不开了,往副驾驶上一窝,就闭起了眼。 香水姑娘见他心情不佳,也不敢多说什么,怕他嫌吵,连音乐都不敢放,就沉默地往回开。出了小区,上了主路,开出去十几分钟,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等红灯的时候,开车的香水姑娘偷偷看了夏宇一眼,发现夏宇正皱着眉看向自己,还吓了一跳。 「怎么啦夏总?」 夏宇抿了抿嘴:「夏彤家里那女的是不是说,夏彤发烧了?睡了两天?」 香水姑娘说:「是这么说的。怎么啦?」 夏宇的眉毛皱得更紧:「我忽然想起来,夏彤上大学那年,我们全家去比利时,赶上大停电,她也说她病了,睡了大半天。」他往上坐了坐,挺直了背,「对,还有那回我爸生日,夏彤从印尼回来,那天也是,城里停了电,夏彤说她难受,在我爸那老房子里睡了一下午。」 他揉了揉脸:「我去……好像还有一回,那是哪一年来的……」 第58页 红灯转绿,后面的车按了一下笛。香水姑娘踩下油门,同时对他说:「夏总,您别吓我,怎么说的跟灵异事件似的?」 夏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先别说话,让我静静。」 香水姑娘随之噤声,继续默默地向前开车。夏宇的头脑飞速地……也不能说是飞速吧,反正是久违地转动了起来,好多琐碎的片段被他努力地拼凑在一起。 ——断电的城市,声称自己病了的夏彤,还有她发在公司 oa 里的那份关于方晨的报告。 「可以自动回復电量。」 夏宇的大脑「嗡」地一响。仿佛是人迹罕至的神庙,一阵气浪冲过,杂草褪去,灰尘散开,露出它光洁的本色。 「我艹!」夏宇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 「夏彤是个机器人!」 ………… 沈哥补足了觉,便开车带着方晨和夏彤回了老君街。 因为之前的那个吻,夏彤和方晨都有些不自然。两人一路上几乎没什么交流,方晨只说了两句话,夏彤说了一句。 方晨说:「你渴吗?」 夏彤说:「不渴。在二爸家喝了很多水。」 方晨说:「那你想上厕所吗?」 夏彤:「……」 彼时正在开车的沈哥嘆了口气,心想方晨平时猴精猴精的,怎么一谈上恋爱,就成了这幅模样。 可能是因为这一路上都太过沉闷,车开出去没多久,夏彤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方晨倒是一路没睡,反反覆覆地想着在天台上,那个僵硬的,却也持续了十几秒的吻。 以及当两人的唇依依不捨地分开后,还在发蒙的自己所说的那句话。 那时的方晨说: 「谢谢。」 「……」 啊啊啊啊啊,有什么可客气的啊!你他么还挺懂礼貌!!! 面无表情的方晨在心底疯狂地咆哮着。 到老君街时,已近黄昏。沈哥把车停到楼前——「禁止停车」的标识牌下。 方晨下了车,才发现夏彤还在车里睡着。他看了沈哥一眼,随即绕到夏彤的那侧,轻轻地打开车门。 夏彤仍是没醒,她沉沉地睡着,睡梦中还轻轻地咬着嘴唇,方晨一时不忍把她叫醒,犹豫片刻后,他弯下腰,竟然准备把夏彤抱出车来。 方晨也搞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面对夏彤时,他总是很难找到平日的理智,而今天所发生的那个吻,就是他礼貌地表示了感谢的那个,更加扰乱了他的心绪。 于是他索性不再思考,不再去想为什么要抱夏彤,不去想抱出来该怎么办,是抱回楼上,还是就抱着,傻傻地站在夕阳里。 这些都不再重要,他只是不忍心在这个时刻吵醒夏彤。 左臂轻轻地环住她的背,右臂揽住她的腿弯。方晨还没来得及把夏彤抱起,夏彤就醒了,醒来的她怔怔地看向近在咫尺的方晨。 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交换着彼此的唿吸。 就像是刚刚所说的,方晨早已放弃了思考,在这个几近凝固的时刻,在两人沉默的对视中,他循着最浅薄也最深刻的本能,再一次,吻上了夏彤的唇。 第36章 正题 隔了好大一会儿,两人的唇才依依不捨地分开。知趣的沈哥早已逃离「作案现场」,留下未锁的旧车和「猥琐」的新人。 这一对新人,平日里一个坦荡,一个嚣张,可到了这时候,谁也没有更近一步的胆量,尴尬地对视了一会儿,方晨问夏彤需不需要给司机打电话,接她回家。 夏彤说可以。 然后方晨就给司机打了电话,然后两人就继续尴尬地眼对着眼。 二十分钟之后,司机开着车赶到,夏彤逃跑似地跳上车,她没让方晨送自己,甚至连句再见也没说,就让司机赶紧开车。 汽车驶出老君街,远离陈旧的小楼、修不好的柏油路,夏彤有种重返现实世界的感觉。关于老君街,关于二爸的福利院的一切都被远远抛在身后。 只不过,嘴唇上的那股麻,还无比清晰,似乎永远都不会褪去。 就像是吃完一锅味道正宗的跳水蛙。是即使擦了嘴漱了口,回家刷了牙,隔天早上仍不会消失的,隐隐约约的麻。 满足,也意犹未尽。 夏彤扭头看着车窗外,下意识地问:「jolin,你说……」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夏彤一眼。 夏彤没有回头,但也记起王小曼不在,有种怪异的感觉一闪而过,好在她没受什么影响,很快又重新陷入回想,并犯起了难。 中午那个吻,晚上那个吻,她不知该从哪一个开始重温。 汽车在高架桥上转了个弯,她的视野一下变得开阔。 夕阳早已落下,是和平时别无二致的夜晚。 她觉得今天的夜,特别的美。 ………… 隔天就是周一,时隔多年,夏彤再度有了顶头上司,并且这个顶头上司还是与她不共戴天的夏宇。 在某种意义上,此刻的她,沦落到与曾经的王小曼以及她现在的所有下属相似的境地里。 然而与那些在周一早上听到闹钟就希望自己从未出生的普通人不同,周一的夏彤,仍旧充满了动力。 这是时隔 13 到 14 个小时,再度与方晨重逢的周一。 她充满了力量,以及—— 第59页 【当前电量:90%】 稍显遗憾的是,昨天的那两个吻,并没让她和方晨陷入初尝禁果的疯狂。周一一整天,夏彤所期待的茶水间沙发、会议室长桌、天台角落、以及办公桌单向玻璃,它们应该被动触发的特殊情节,一个都没有触发。 两人的交流变得更为克制、稀薄。但夏彤也没有太过心急,就好像昨日的那两个吻让他们之间建立了某种无法割裂的联结。在那之后,方晨所表现出的疏远,夏彤不仅不担心,反而有些享受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她把方晨此刻的表现归类于小男生特有的矜持,并因此想出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该用来形容方晨的词来形容方晨——柔嫩。 她看着交代完工作,就红着脸离开的方晨,有种想把他攥到手心,攥出水来的冲动。 这一古怪的想法催生出了另一个古怪的行为:整个上午,手头的工作,夏彤一点儿都没做,她找来一条小毛巾,浸湿,拧干,浸湿,拧干。 就这么重复了整个上午,边拧边傻笑,有种莫名的乐趣。 她事后分析,要么是自己傻了,要么就是陷入热恋的人都是这幅模样——光滑的桌面,潮湿的小毛巾,甚至是温暖的主机箱,一切都莫名变得性感起来。 除此之外,整个上午,自己的顶头上司夏宇都没来找她嘚瑟。中午吃饭时,夏彤发现自己头顶的电量不降反升,从 90%升到了 92%,不得不说,夏宇也有一份功劳。 当然,如果没有一些糟心的事情发生,又怎么能叫作周一呢? 两点左右,方晨敲门进屋,告知夏彤,夏军生的秘书打来电话,说董事长来公司了,两点十分在 20 楼开会,让夏彤过去。 夏彤放下手中的毛巾,和方晨一起出了办公室。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门外的长廊,电梯门打开,刚好撞上上楼的夏军生,以及他的助理何良吉。 大概是因为周五刚刚吵过架,冷不丁地在电梯里撞上,夏军生的神情还有点不自然。他沉着脸看了看夏彤,又转头看向方晨,明明见过好几次了,还假模假样地问:「你就是方晨?」 方晨点头,应了声:「董事长好。」便跟在夏彤身后,上了电梯。 电梯里无人说话,夏彤故意要气夏军生,没和方晨保持一前一后的站位,她拉了一下方晨,特意让他和自己肩并肩地站到一排。 方晨以为是电梯的纵深不够,她怕自己挡到夏军生,便也没太多心。 透过电梯门上的镜面,夏彤看向身后的夏军生,她看不清夏军生的表情,便无从觉得解气,不过她很快就有了新的发现——她和方晨站在一起,怎么这么般配呀? 宽阔的肩膀,修长的腰身,比踩着高跟鞋的自己高上小半头的身高,夏彤满脑袋都是「天造地设」四个大字,唯一不那么和谐的地方,就是自己头顶的电量并不是 100%。 「我很快也会变成满电吧。」她在心里默默想着。 到了二十楼的会议室,夏军生对身边的助理何良吉说:「你在外面等我。」 何良吉点了点头,方晨也就随之停步,和他一起等在外面。 进入会议室时,夏宇早已在里面坐好。夏军生说是开会,其实却没说什么正事,工作的事情稍作吩咐,之后便一改之前的态度,面色平和地表扬起了夏彤。 「我知道,让夏宇出任 ceo,你心里肯定很不舒服。但我今天看你,也并没把这些负面情绪带到公司,带到工作里来,这很好,我很欣慰。那天,我让夏宇出任 ceo,的确,我是有赌气的成分,但这两天我仔细思考了一下,这样的安排吧,也未尝不可。夏彤你锋芒太盛,这样经营公司,早晚会出问题,和夏宇磨合磨合,对你也有好处。至于夏宇……「他斜眼看向夏宇,「你也要明白,这是事儿赶事儿,赶到这儿了,你白得了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究竟要不要把握,怎么把握,就要看你自己了。」 夏宇点头称是,夏彤也没多说什么,她心里清楚,夏军生面上表现得不偏不倚,可实际上,他到底有没有偏心,屋内的三人,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 之后夏军生又难得地聊了些家常,说谁谁谁的女儿在国外搞了几年收藏,回国又后弄了个古董公司,干了快两年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前两天忽然听说,不知道是被谁忽悠,花了小一千万收了个三星堆的文物。 「这书都他么读狗肚子里了,三星堆的文物,怎么想的啊?书不好好念,新闻联播不会看吗?三星堆的文物还能让你买到?要是假的也就是亏点钱,要是真的,牢底不得坐穿了啊。」 然后他又话锋一转,说你们大姑的新男友的前妻的二女儿最近想去英国留学,你们谁有朋友能给开封介绍信,她成绩不行,但亲爹挺有钱的,估计能捐个几百上千的大数。 夏彤听得心烦意乱,但上周刚惹了老爹,现在也不好站起来直接走人。奇怪的是,一向善于捧臭脚的夏宇也是心不在焉,有事儿没事儿就偷偷瞧上夏彤一眼,在夏军生聊到国外的文凭越来越没意义时,他还忽然皱起眉,鬼使神差地握住了夏彤的手。 夏彤被他搞得一愣,夏军生也是一脸困惑地看向夏宇。 「你干什么?」夏彤问他。 夏宇涨红了脸,却仍旧顶着两人的目光,掐着夏彤手背的皮肤往上揪了揪。 第60页 「真皮啊……」夏宇嘀咕。 夏彤手背一疼,勐地抽出手来。 「夏宇,你什么毛病?」她扬起了声调。 ………… 会议室对面的小屋,夏军生的助理何良吉和方晨面对面坐着。何良吉五十多岁的年纪,仍旧打扮得很是精神,梳着油头,穿合身的西服,带一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正装手錶。方晨用笔记本处理邮件时,他就摸着表扣,静静地打量方晨。 方晨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和他对视。何良吉礼貌地笑了一下,随后转过头,朝对面会议室紧闭的大门看去。 「是不是有那么句老话来的?宰相门房四品官。」何良吉笑了笑,「我跟着董事长小二十年了,时常就有种错觉,觉得我和董事长是绑在一起的。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指了指会议室的大门,「只有被门隔开的时候,我才会忽然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和董事长,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啊。说难听点,人家是人上人,咱们呀,就是人家养的狗。」 方晨皱着眉看向何良吉的侧脸,一时瞭然——他刚刚还在想,夏家三口在里面聊了什么,居然聊了这么久。 何良吉转过头来看他:「你最近有时间吗?抽个空,我请你喝点,咱们聊聊。」 方晨苦笑一下,费了这么大劲,原来门外才是正题。 年后开工,再也不浪了!明天还有! 第37章 寓言故事 下一个周六,方晨和夏军生的助理何良吉见了面。 说是助理和助理之间的闲聊,真正的意图却是不言则明,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何良吉特意将见面的地点定在了老君街——方晨的主场,想来是不想显得太过咄咄逼人,也让方晨放轻松。 方晨倒是没什么可紧张的,毕竟何良吉想说什么,想怎么说,他都能猜出个大概,他甚至觉得这次见面有些多余。沈哥也是这么想的,周四晚上他来方晨家蹭面,得知董事长的助理要请方晨吃饭时,他笑嘻嘻地说:「要不怎么说跟在领导屁股后面转的人,一个比一个精明呢,这么快就来巴结你这个明日之星了。」 方晨看了沈哥一眼:「董事长是夏彤的父亲。」 沈哥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随后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哦——」。他咂摸咂摸嘴,老大不乐意地说:「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的?『都是千年的狐狸精,谁让谁闻屁啊?』」 方晨愣了一会儿,才说:「我很确定没有这句『老话』。」 周六傍晚,何良吉和方晨在孙哥的烧烤店见了面。 一见面,何良吉伸出手握了握方晨的上臂,随后就有些惊讶地笑道:「还得是小伙子,这胳膊,邦邦硬。」他拉了凳子自己坐下,不端架子,也不谦不让,像个熟络的长辈,拿起菜单点菜,一边点一边说,就是这样的小馆子味道才最正。点完菜拿湿巾擦过手,和方晨对视了一下,他就笑眯眯地问:「你也知道我来做什么的,要不,咱们就直接进入主题?」 方晨笑了一下,不得不说,何良吉给人的感觉很舒服,亲切热络,又不拖泥带水,真没白瞎沈哥那句「千年老狐狸精」的评语。 「行,您讲。」 「哎呀,什么『您』呀『您』呀的。」他一摆手,「事先说好哈,我可不是来这儿说什么『我给你五百万,你赶紧离开董事长女儿』的。」 方晨说:「完了,暴富的梦想破灭了。」 「别贫嘴。」何良吉笑了笑,「说真的啊,不管你信不信,我来找你,还真不是什么带着董事长给我的任务来的,至少到现在为止,你俩的事儿,夏董还没说过什么。」 方晨的确没信,但也点了点头。 何良吉又说:「我不是要过来给你讲什么大道理啊,不是要以一个所谓的过来人的身份指手画脚,我真的就是看你这个小伙儿,又年轻又能干,怕你耽误了自己。」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唉,你说我,非要来当这个坏人。」他见方晨没有应声,又说,「你觉得,你和夏总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方晨说:「我还没想过。」 何良吉点了点头:「是啊,其实人都是这样,很多道理,都懂,但身处其间的时候,你就不会去想这些,要不怎么说当局者迷呢。」 方晨问:「您指的是什么道理?」 何良吉嘆了口气:「什么道理?难听的道理呗。」他把目光投向远处,「没得到一样东西的时候,想的都是他的优点,得到之后,盯着的,就都是他的缺点了。」他朝方晨点了点头,「当然,我说缺点,其实也不准确,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不同。你和夏总的不同。」 方晨没有应声,何良吉又说:「我从来没怀疑过夏总看人的眼光,你看,这么大个公司,夏总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谁敢说夏总不会看人?你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公司上上下下都认可。但夏总在感情上,的确还是个挺单纯的姑娘。」 何良吉说:「关键就是,这个单纯吧,真的就只是暂时的,谁能一直单纯呢?我说句不好听的,在她们那个圈子里,能干的,家世好的……你看我用的这个词,『家世』,都不是『家庭』,真的,有钱人家的孩子,养得一个比一个优秀,从商的从政的,个个顶着一大堆的光环。夏总周围是这样的圈子,可你呢,你就是夏总的助理,你硬要往她周围的圈子里挤,得多难。」 第61页 何良吉看向方晨:「我不是说我跑到这儿,卯足了劲,发了宏愿一定要拆散你们两个。我只是想说,你还是要早一点做好这个心理准备,不是说你们没有未来,只是这个未来,会很艰难。都说有情饮水饱,可那也就是撑个一两顿,日子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不是那么好过的。」 方晨沉默了一会儿,孙哥走过来上了一排羊肉串,等到孙哥走了,他才说:「谢谢您,我知道了。」 何良吉摆了摆手:「哎,什么谢谢啊,你心里可恨我了呢。」他嘆了口气,说,「恨也就恨了吧。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过来给你讲这些吗?说出来你都不信,我下定决心来找你,是因为我那小孙女瑶瑶。」 方晨笑了一下:「别别别,这话可不能乱讲。」 何良吉瞪了他一眼:「你这个臭贫的毛病得改啊。」他顿了顿,又说,「我也不怕你笑话,我儿子是特别的完蛋,挺大的人了,连个正经的工作都没有,但我家瑶瑶是真聪明,冷不丁的一两句话,你就觉得真的是,很多大人都想不通的事情,小孩那种天然的洞察……」他往前坐了坐,语气里满是真诚,「前两天她睡不着觉,让我给她念童话书,就白雪公主的故事,我一直给她讲完,最后一句是:『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然后瑶瑶问我,爷爷,后来呢?我说,这不是说了吗,后来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瑶瑶又问我,那再后来呢?」 何良吉笑了一下:「我当时脑袋真的就是『嗡』的一下子。对呀,再后来呢。」他挺了挺背,「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好多故事都是这样。什么叫完美的结局呀?就是把故事停在最美好的地方,后面就不讲了。」 点的菜陆续上齐,何良吉也把他今天想说的最后一句话说了: 「生活也是这样,把故事停到该停的地方,就可以了。」 这顿再无内容的饭,还是硬生生地吃了一个多小时,好在之后的气氛还算融洽,毕竟何良吉是个精于世故的人,方晨也是在沈哥身边耳濡目染,闲聊天基本算是专业特长。 吃完了饭,何良吉起身结帐,方晨也没做推辞。出了烧烤店的门,何良吉上了他那辆宝马 x3,汽车刚一启动,还未驶远,沈哥就像从天而降般,出现在方晨的身后。 「一助理都开 x3,我该换车了。」沈哥见方晨没理他,推了推他,「怎么了,后悔没选那一千万?」 方晨扭头看了沈哥一眼:「你小说看太多了,哪里有一千万的事儿?」 「没有么?不都是这么个流程吗?」 方晨说:「什么啊就流程。」 沈哥嘀咕了一句:「真没诚意。」又问他,「那你们都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给我讲了个寓言故事,说要把故事停在该停的地方。」方晨耸了耸肩,「感觉像是《读者文摘》上抄的,痕迹很重。」 「啧,老刊物了啊。这都什么路数啊?」 方晨顿了一下,才说:「就……《盗梦空间》那个路数吧。」 「什么空间?」 方晨说:「前几年的一个电影。在你脑海里种下一个念头,然后等着它发芽。」 沈哥琢磨了一会儿,才说:「靠,还是个搞农业的。」 两人看着何良吉的车朝远处开去,方晨忽然对沈哥说:「你知道何良吉最讨人厌的一点是什么吗?」 沈哥问:「谁?」 方晨指了指视线尽头的宝马车:「就他,夏董的助理。」 沈哥「哦」了一声,又问:「是什么啊?」 宝马车转了个弯,在视线中消失。 「最让人讨厌的是……」方晨苦笑一下,「他说的都对。」 第38章 晚会准备 在夏彤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她头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工作真没意思。 至于有意思的事情…… 「夏总,下个月的行程我做了初筛,行程单我给您发到邮箱里了,您看一下还有没有需要修改的。」 夏彤仰头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方晨。 「夏总?」 「啊……」 回过神来的夏彤摆出一张僵硬的扑克脸,虽然完全没听到方晨说了什么,但还是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好在方晨的邮件已经发了过来,等到他离开办公室,夏彤点点滑鼠,也就想通刚刚他来找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行程单……啊啊啊,不想上班,想谈恋爱。」 夏彤嘴里嘀咕着,还是打开了方晨发来的行程单,王小曼辞职也有一个多月了,方晨早已度过了「新手期」,工作做得得心应手,甚至有了些滴水不漏的意思。 所以夏彤打开行程单,完全是出于「这是方晨做的工作」这样的理由,草草地扫了几眼后,她关掉行程单,重新陷入「工作好没意思呀」的情绪中。 自那两个吻后,她和方晨的关系便停步不前。工作时方晨一本正经,晚上送她回家时居然也是一样。这可急坏了夏彤,倒不是着急自己和方晨的关系,就像之前所说的,夏彤认为那两个吻使得自己和方晨建立了某种连结,如今的方晨,就像是落入如来掌心的孙猴子——蹦跶不了两下了。 真正让夏彤感到着急的,反而那天在电梯里,她匆匆一瞥,看到满电的方晨,和一直无法达到满电的自己。 第62页 「一定是差了一些什么。」 答案倒是很好推断,还能差什么呀,差接吻之后的那些事情呗。 于是,基于「只有我也满电我们才算般配」的朴实情感,夏彤决定想个办法,把该做的事做了。当然了,做是要做,但整体流程还要保证是: 方晨主动提出,本公主当即拒绝,再三思索后,才勉为其难地同意。 为了帮助「害羞」的方晨迈出这勇敢的一步,夏彤在短短五个工作日内,就数次出手,先是有意无意地创造肢体接触: 以「你头髮上有头皮屑」为理由,摸方晨的头。 以「你的工作做得不错」为理由,摸方晨的头。 以「来来来,我们来比比身高」为理由,摸方晨的头。 之后又故意创造独处的机会: 以「明天有个很重要的会」为理由,留方晨加班。 以「夏宇当了公司的 ceo,不能让他乱来」为理由,留方晨加班。 以「我们今晚加个班吧」为理由,留方晨加班。 以上的手段都未达成目的,于是她干脆用了「大招」,周四的晚上,她给阿姨放了天假,又以阿姨有事离开,我自己一个人在家,不敢睡觉为理由,让方晨来她家里过夜。 面对犹豫的方晨,夏彤说: 「你别多想,以前王小曼也总来我这儿陪我。」 于是,方晨真就没多想,老老实实地在客卧睡了整晚。 当然,这一晚上,他也并不是什么都没做——他铲了猫砂,餵了富贵,收拾了屋子,还顺手把新到的音响给装上了,所以应该这么讲:除了夏彤,其他的,他都做了。 夏彤甚至开始思考: 「也不知道迷药有没有副作用。」 当然,她的办法并不只有以上这些。 ——夏宇当上 ceo 后的第一个周末,夏彤特意给方晨安排了双休,想着他能像上周那样,约自己去二爸家,到时候,自己就可以和二爸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希望他尽职尽责地发挥一个长辈的作用,为「迷途」的方晨指明前进的方向。 然而,方晨周末并没找她。电话不打,简讯没有,人间蒸发了两天两夜。(这个周末方晨与何良吉见了面。) 一想到这里,夏彤就恨得牙根痒痒,痒着痒着,她忽然想起刚刚方晨给自己发来的行程单。打开邮件,在被删除的行程里,她看到了这样的一条: 慈善晚会(工程制冷协会,自闭症儿童、诗歌朗诵、梵谷海岸) 夏彤一时没能想通,自闭儿童可要怎么朗诵诗歌,但这并不重要。她按下座机的通话键,门外的方晨接通电话后,她说:「方晨,我看下个月有一个慈善晚会,就是你删掉的那个,自闭症儿童那个,我决定参加。」 「哦哦,好的夏总。」 夏彤挂断电话,美滋滋地想:「这就是个约会了。」 ………… 隔天夏彤才搞明白,不是自闭儿童朗诵诗歌,而是给自闭症儿童朗诵诗歌。 朗诵诗歌的人都是与会的嘉宾,有些是主办方的员工,还有几个是相关部门的离退休领导。夏彤所经歷的慈善晚会基本都是这个路数,以慈善为名,以巴结领导为实。有的就是胡乱搞个活动,趁机给参会的离退休领导一笔数额不菲的「车马费」,联络联络感情,有的则是更加高级一些,投其所好,搞些深受领导喜爱的文艺活动,即发车马费,也满足离退休领导的精神需求。 给自闭症儿童朗诵诗歌,基本就属于后者。 主办方联络了感情,福利机构得到了捐款,仍有余威的离退休领导丰富了业余活动,看起来是个多赢的局面,实际上,却很难不让人觉得噁心。 这也就是为什么,夏彤很少参加这样的晚会。 「给自闭症儿童读诗,也不知道是哪个弱智想出来的活动……」 利用这样的活动来完成自己的计划,多少有些同流合污的意思,但夏彤也顾不上这些了。在化妆师的提醒下,夏彤想到,方晨应该没有合适的衣服。她对男生该穿什么样的礼服,该去哪里定制,全无经验,一时有些怀念王小曼,好在她的化妆师揽下了这一工作,推荐了一家定制西装的老店。 说是老店,地方却很新,店开在市中心封闭小区的顶楼大平层, 面积夏彤的家还大了一些,并且隔壁就是寸土寸金的金融区。 化妆师帮方晨和夏彤预了约,设计师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梳着油头,两鬓灰白,看起来就像是何良吉失散多年的兄弟。 「盗版何良吉」一边给方晨量尺寸,一边夸赞方晨,一会儿夸腰,一会儿夸腿,一会儿又说这位先生的头肩比简直完美。 方晨心里怎么想的,夏彤不知道,反正她心里是乐开了花,愈发觉得「盗版何良吉」懂行,于是不仅定制了一套礼服,还给方晨订了一套工作时穿的西装,又在店里给他挑了一块手錶。 表是爱彼的皇家橡树,基础款,她对手錶没什么研究,隐约听过这个牌子,化妆师说这表还行,她便没问价,不顾方晨的阻拦,给他买了下来。 「工作需要,你不要多想。」夏彤说。 表是买了,方晨却一直没带,甚至新西装做好了,他也仅是在店里试穿了一次,就脱了,之后每天上班时,还是穿着他那套老西装。 第63页 他总也不穿,夏彤甚至都有些怀疑,方晨是不是把表和衣服都拿去当了。 「唉,当了就当了吧……」 慈善晚会的当天,下班后,夏彤把化妆师叫到了公司。换上礼服西装的方晨比平时还要好看上几分,化妆师去给方晨修眉,刚一上手,方晨还没怎么样,她的脸倒是先红了,虽然手上的动作没听,但脸上的颜色还是隔了老半天才逐渐褪去。 化妆师给方晨简单地做了一下造型,之后夏彤便要方晨下楼,去车里等自己。 之所以要这么做,其实还是化妆师出的主意。 「女孩子化妆的时候,可不能让男人看到。就让他在楼下等,等你化完美美的妆,穿上美美的裙子,再从天而降出现在他面前,到时候,那种惊艷的视觉冲击感一出,绝对让他五体投地。」 方晨走后,化妆师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给夏彤做完了造型,之后就拿出为她精心准备的的「战袍」——一件定制的暗色鱼尾裙。 抹胸,紧身包臀。 化妆师说:「这裙子绝了,又提肤色,又显身材。」 她放下裙子,拿出为夏彤准备的臀垫。 「这样就更显身材啦。」 ………… 一切准备妥当,夏彤看向镜中的自己,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成了。」 离开办公室,往电梯口外走,也不知是冷气开得太狠,还是内心太过激动,裸在外面的肩膀,前胸,全都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每一枚立起的疙瘩都在摇头晃脑,喊着:「我真好看我真好看。」 走到电梯口的时候,电梯门忽然开了,穿着帽衫的钟姐从电梯里出来,两人的目光一撞,都是一愣。 「夏总。」钟姐感到意外,大概是因为夏彤这一身装扮。 夏彤感到意外,则是因为钟姐说她身体不适,请了一周的假,自己没想到居然会在下班后撞到她。 钟姐低下头,躲开夏彤的目光:「下周有个项目要上会,尽职报告是我做的,蒋主任发现有几个数据对不上,让我过来改一下。」 夏彤「哦」了一声,随后从她面前经过,和化妆师一起上了电梯。 电梯下行时,她想到钟姐的辞职信交了也快有一个月了,人力部一直没批,应该是还没找到替代钟姐的合适人选。 夏彤皱了皱眉,忽然觉得,刚刚看到钟姐时,她的脸上似乎又多了一块崭新的淤青。 「总之跟我无关。」夏彤心想。 第39章 全家总动员 夏彤本以为自己的「天仙下凡」,会让方晨惊得合不拢嘴,然而当她满怀热情地出现在方晨的面前时,方晨只是稍稍地迟疑了一下。 对于夏彤的着装,他没做任何评价。 夏彤一下子就来了火气,上了车便冷着张脸,一言不发。 二十分钟的车程后,她们来到位于城西的梵谷海岸酒店。下了车的夏彤决定先把「方晨没有夸我好看」这事放下,以后再说。 她压抑住内心的怒气,想着不要耽误晚上的「约会」,然而今晚让她生气的事情并不只有这一件。到了慈善酒会的现场,礼宾小姐将她和方晨领到第一排中间靠左的小圆桌后,她的心情更是坏到极点。 ——她看向放在小圆桌上的名牌。 「金城集团 coo——夏彤女士。」「方晨先生。」 「金城集团 ceo——夏宇先生。」「江雪璐女士。」 以及,夏彤扭头朝正对舞台的主位上看。 「金城集团董事长——夏军生先生。」 居然都要来…… 心心念念的二人约会,到了现场,变成了全家总动员。夏彤气唿唿地坐下,忍不住埋怨身边的方晨:「你怎么没跟我说过,他们都要来。」 方晨也有些意外:「我以为主办方只……对不起夏总,我应该事先核实一下的。」 夏彤嘆了口气,心想这个时候再纠结是谁的错误,的确没什么意义。她没有开「家庭会议」的心情,站起身来,准备趁夏宇他们没到,先行离开。 然而刚一起身,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就迎了上来,不由分说地握住夏彤的手。 「夏总,夏总,可算见到您了。」 夏彤见这男人有点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那男人递上名片,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大一段话,夏彤这才明白,眼前的男人姓胡,是新泰集团的老总,是这次慈善酒会的主办方之一。 夏彤「哦」了一声:「是负债率 160%的那个新泰,对吧。」 男人一脸尴尬:「对对,最近公司的确有点小困难,但我们已经开始着手解决了。」 新泰集团是夏彤他们下游的供应商之一,之前合作了很多年,最近因为负债率过高,被夏彤踢出了局。因为这事,市场部好几个经理都来找夏彤说过好话,却全被夏彤一一怼了回去。 她这才明白今天的全家总动员究竟是怎么回事——明面上是邀请他们出席慈善酒会,实际上则是想给重谈合同做做铺垫。 两人正说着话,夏宇搂着「香水姑娘」的腰走了进来。夏彤嘆了口气,心想这回自己是跑不了。新泰的胡总拉着夏宇,把刚才跟夏彤说的客套话又再重复了一遍。夏宇似乎是完全没听,只是一脸意外地看着夏彤:「你怎么来了?」 夏彤说:「你又为什么来?」 第64页 夏宇皱了皱眉,不解夏彤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因为请柬上写的是『酒』会啊。」他环顾四周,「这也不像酒会啊,怎么还有座呢?」 两人闷闷不乐地坐下,都为对方的出席感到败兴。新泰的老总则是笑嘻嘻地陪在末位,一副胜败在此一举的努力模样。 似乎是想缓和一下夏家兄妹的敌意,香水姑娘凑到夏彤的身边,闻了闻她的肩膀,笑着使出自己的绝技: 「夏总,哟,您今天喷的是……」 夏彤没好气地说:「闭嘴。」 到这个时候,新泰的胡总也发现夏家这对兄妹之间的敌对氛围,他听说夏宇升任了 ceo,本来准备了几句像是「兄妹齐心,公司飞腾」这样狗屁不通的吉祥话,这时也说不出口了。 一桌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后,夏军生的助理何良吉来了。见到两位小夏总都在,何良吉明显也有些意外。 「我爸呢?」夏宇问他。 何良吉说:「董事长临时有事,让我来替他出席。」他向胡总转达了夏军生的歉意,之后就让服务生给他加了把椅子,坐在方晨身边。 他落座时看了一眼方晨手上的那块「皇家橡树」,但也什么都没说。 坐在另侧的「香水姑娘」顺着何良吉的目光看向方晨的手腕,一下子就懂了。她可没有何良吉这种「看破不说破」的涵养,估计也是记恨夏彤刚刚的无理,她存心要让方晨在外人面前难堪,故意大声地说了出来:「哟,方助理,你这表是爱彼的皇家橡树呀,公价要是小几十万呢!」 方晨礼貌地笑笑,说自己也不是很懂。 香水姑娘「嘿嘿」一笑,又说:「真好呀,夏总是真捨得给你花钱,羡慕死我啦。」她见方晨不动神色,又把话说得更加露骨,「回头我得向你取取经,你说我一个女孩子,都还不如方助理懂得怎么让人花钱。」她朝对侧的胡总笑了一下,「胡总,你说是不是呀?」 夹在中间的胡总一脸尴尬,也不知该怎么回答,香水姑娘又挽住夏宇的手,故作娇嗔地说:「哥哥,你看看人家~」 夏宇一脸不解:「那也不是什么好表啊……」他见香水姑娘朝自己使了个眼色,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啊,你是想说方助理吃软饭是吗?」 香水姑娘没料到夏宇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一时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他的话茬。 这时夏宇又探起身子,看了一眼方晨的手腕。 「哎,这就是基础款,二三十万吧也就。其实还没我上回送你的那个镯子贵呢。」 香水姑娘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那也不错了,一般人也捨不得……」她偷偷瞧了一眼夏宇,见他完全没有配合自己的意思,也就只好悻悻作罢。 客人逐渐到齐,服务员给各桌上了点心和酒单,新泰的胡总拉着夏宇,热情洋溢地介绍酒店的特色红酒,夏彤则是直直地看着香水姑娘,看得她一阵心虚。显然是和她结了仇。 9 点一到,主持人宣布酒会开始,舞台上的大屏幕播放了一段领导参观自闭症儿童之家的宣传视频,之后聚光灯便打在了大厅第二排中央的圆桌上,三十多岁的看护老师带着六七个男孩围在圆桌边坐着,几个孩子神态各异,有摆弄桌上的碗碟的,有搓着桌布的,还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的,但似乎都对照过来的聚光灯毫无反应。 看护老师招招手,叫男孩门起立问好,喊了好几声,也只有挨在她右边的男孩跟着站了起来,其他几个孩子还是各玩各的。 夏宇嘀咕一句:「真没礼貌。」坐在他斜对面的方晨解释:「自闭症的孩子有很多都是这样,对人的声音,甚至是外界的声光都缺乏兴趣,容易陷入自己的世界。」 坐在他身边的胡总愣了一下:「啊,是这样吗?」 主持人见这几个孩子都不给面子,便笑呵呵地说了几句场面话,算是把这页掀了过去。 「对人声没有反应吗?」夏宇皱着眉问,「咱们今天这个活动是做什么来的?」 夏彤说:「给自闭儿童读诗。」 几人一起看向胡总。 第40章 满电 「春天日暖响碧雷,慈善爱心少过谁, 自闭症啊不可怕,念诗让你开心扉。 四方来宾齐聚首,十年笔耕生光辉。 希望你们病快好,建设祖国好腾飞!」 退休快两年的王局在台上抑扬顿挫地念着他的「老干部体」诗,时不时地还伸出手比划两下,一副诗仙附身,不幸得了脑血栓的模样。 坐在底下的夏彤尴尬得直用脚尖抠地,似乎是想抠出一个秦始皇陵,顺手把夏宇埋了。 仿佛是某种心灵感应一样,坐在身边的夏宇忽然开口说了话,虽然说的内容有点奇怪。 「你怎么不喝酒?」 夏彤愣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喝酒?」 夏宇说:「我好像也没见你吃过东西。」 夏彤皱了皱眉,心想着我为什么要让你看到我吃东西。还没来得及回答,右后方忽然传来男孩的喊声:「打!」 一屋子人全都循声望去,第二排中间那桌,有个自闭症的男孩使劲拍着桌子,一声声地喊着:「打!」「打!」 同桌的看护老师跑过去,安抚忽然大喊的男孩,却不见什么成效,那孩子一边大喊,一边用力地拍着桌面,上面的餐具被震得一跳一跳,倾倒的杯子滚下桌沿,砸在地上碎成了几半。 第65页 旁侧里跑出两个工作人员,试图帮助老师控制住喊叫的男孩,反倒把场面搅得更乱。 台上的王局保持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风度,在一片混乱中,仍旧从容地念着他的诗。下面的工作人员却在人们的注目中逐渐慌乱,甚至开始责怪起看护老师。 「怎么啦这是,你别让他喊了啊。」 「打——」 「你管管他啊,光揉他的背有什么用啊。」 「打打——」 念完诗的王局一脸不悦地下了台,那个乱叫的男孩也终于在看护老师的安抚下住了口,作为主办方之一的胡总站起来和主持人打着手势,示意他上去说两句话,缓和一下气氛。这时台下却再次乱了起来——「小闵呢?你们谁看到小闵了?」看护老师忽然喊了一声,随后掀开桌布,蹲下去查看,然后又站起来四处张望,似乎是有孩子趁着刚刚的忙乱跑了。 看护老师一下子就慌了神,甚至想要扔下一桌子的孩子,去找丢了的那一个,被工作人员拦住后,又让他们赶紧把酒厅的大灯开开,方便找孩子。 胡总站起来,示意工作人员不要开灯,让晚会继续,之后就向夏宇和夏彤致歉,说要去帮着找找丢掉的孩子,找到后再回来继续招待几人。 夏彤说:「去吧,我们不需要陪。」 胡总快步走了过去,方晨的注意力也彻底被他们吸引,他看着工作人员把酒厅的边边角角找了个遍,还是没找到跑丢的男孩。 「孩子是不是跑出去了?」方晨轻声地嘀咕了一句,随后便对身边的夏彤说,「夏总,我去帮他们找找。」 可能是太过心急,他没等夏彤的回答,便起身朝聚在一起的工作人员们快步走了过去。 香水姑娘小声说了一句:「装模作样。」被夏彤瞪了一眼后,便不再做声。 晚会继续,之后上场的是个地方商会的副会长,念诗的时候还配了现场的沙画作画,夏彤惦记着方晨,时不时地就往酒厅的门口看,却始终不见方晨回来。等到节目的间隙,她也站了起来,出了酒厅,起身去找方晨。 大堂的冷气开得极足,刚一出酒厅,她就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裸在外面的肩膀,胸口,全都起了鸡皮疙瘩,被衣料包裹的地方也没好过多少,浑身上下唯一暖和的地方,就只有被臀垫包裹的屁股。她嘀咕了一句:「想不到是这个作用。」之后就给方晨打了个电话。 电话无人接听,想来是调了静音。她实在不想回去听诗,四处张望了一下,便沿着走廊朝酒店的深处走去。想着碰碰运气,希望能撞上在酒店里找孩子的方晨。 她越往酒店的深处走,就越觉得酒店的名字应该叫「毕卡索海岸」,而不是梵谷海岸——整个酒店的布局就像是个抽象化的迷宫,四个独立的楼体,被六道空中走廊如同排列组合般地连接到一起。 她在楼里胡乱地走着,一阶楼梯没上,却一会儿在二楼,一会儿在四楼,一会儿又跑到了三楼,刚开始她还能看到在酒店里穿行、寻找孩子的工作人员,后来就好久都见不到人影。又走了一会儿,她甚至开始搞不清自己在究竟在哪儿,忍不住自嘲般地想着: 「别找孩子了,找找我吧。」 她胡思乱想着,转过前方的走廊,忽然看到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拿着一支马克笔在壁纸上乱写乱画——小半面墙都被他画上了古怪的涂鸦。 夏彤愣了半秒,感觉自己看到了慈善捐款的用武之地。 她嘆了口气:「你就是跑出来的那个孩子吧?」面前的男孩毫无反应,仍是继续在墙上涂涂抹抹,于是夏彤更加确定,站在她面前的就是走失的孩子,她走过去,握住男孩的腋下,想要把他拉离墙面,男孩瘦瘦软软的,像是没有筋骨一样,夏彤想着:「原来小孩子是这样的。」然后这个「没有筋骨」的男孩就举起手,照着夏彤的脸狠狠地打了下来。 「啪——」清脆而响亮,一点儿都不软。 夏彤「呀」了一声,她鼻头一酸,差一点儿就被这男孩给打哭了。这时走廊的拐角有脚步声传出,她感觉这脚步声有些熟悉,扭过头朝那边看去,果然,是方晨从拐角里走了出来。夏彤的鼻子又酸了一下,那句「他打我」,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方晨快步走了过来,先是看到了那一墙面的涂鸦,倒吸口凉气后,又看到夏彤的脸红了一大片。 「你的脸怎么了?」方晨问。 夏彤看了一眼背对自己的男孩,心想这种「你等着,我告诉我男朋友去」的行为实在有些丢人,便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方晨又问:「是撞到了吗?」眼神里满是心疼。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抱那男孩,男孩瘦瘦软软的,像是没有筋骨一样。 这时夏彤忽然意识到,刚刚应该说实话的。 「啪——」这个「没有筋骨」的男孩转过身,照着方晨的脸,狠狠地打了一下。 公平公正,雨露均沾。 被打懵的方晨转过头,两人各自顶着半张被打红的脸,默默对视,随后一起笑了出来。 ………… 鑑于男孩的武功实在太高,方晨和夏彤都没敢再去近身,方晨给何良吉打了电话,让他帮忙联繫工作人员来接走丢的孩子。放下电话后,就和夏彤肩并肩站着,看向男孩在墙上的涂鸦。 第66页 两人歪着头看了好大一会儿,还是没能分辨出男孩画的是什么。某个时刻方晨忽然开口:「没想到夏总您也会出来帮忙。」 夏彤问:「帮什么忙?」 方晨指了指面前的男孩:「帮忙找他。」 夏彤摇头:「我是出来找你的。」她这么说着,忽然发现方晨的左腕空着。 「你把那块表摘了?」夏彤问。 方晨的脸红了一下,随后拿出装在裤兜的手錶,重新带了上去:「从小就没戴过表,有些不习惯。」 夏彤点了点头,停顿了片刻后,她忽然说:「你不要在意那个女的说的话。」 方晨说:「好。」夏彤又说:「你不是吃……你不是她说的那样的。」她仰起头,看向方晨的眼,「你能看到的吧,我头顶的电量。」 方晨说:「能。87%。」 夏彤点了点头:「在你回来之前,我从来没有达到过这么高的电量。方晨,我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你明白吗?你不是那个女人说的那样,我愿意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你能让我开心。」 方晨晃了晃手腕上的表:「我让你开心,你给我买很好的东西。这完全附和吃软饭的定义。」他见夏彤蹙起了眉,连忙笑着说自己就是随口说说。 夏彤说:「方晨,你很在意这个吗?」 方晨摇头:「还好。」想了一下,又说:「可能,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强大吧。」 夏彤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方晨正在逐渐漂远,她觉得自己急需做些什么,思考片刻后,她红着脸说: 「方晨,让我的电量变成 100%吧。」 第41章 担心 「方晨,让我的电量变成 100%吧。」 夏彤说这句话的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做好准备。是心中那股隐隐约约的冲动促使她胡乱开了口,可当这句话落了地,砸出了声响,她又开始有些后悔。 毕竟按照她的理论,她距离满电,只差一次全副身心的交融,于是……就现在?就在这儿?让孩子看到不太好吧? 方晨忽然说:「好的。」 夏彤一愣:「啊?」 她不可抑制地慌乱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是身处伊甸园的夏娃,在亚当拿着苹果走来之前,就紧张地吞掉了好几根蘑菇——是那种七瓣的,五颜六色,看起来不该存在于自然界的。 然后那足以让人晃花眼的色彩就沿着食道、血液,进入了她的大脑,使她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失了真,打上一层古怪的滤镜。 工作人员接走了乱涂乱画的孩子。方晨随后给司机放了假,独自开车带夏彤去了临海的公园。他们从六十多岁的阿姨手中买下她全部的糖葫芦,站在街边发给每一个路过的孩子。在这之后,他们坐了俗气的摩天轮,懒惰的旋转木马,又在黑暗的海边听潮,等着闪烁灯光的游轮从海面里升起。 晚上十二点,夏彤披着方晨的西服,牵着方晨的手,爬上海边的小山。 在凉亭里俯瞰半月型的海湾时,她从怀里拿出热乎乎的铜锣烧,几口吃掉。「来源于蘑菇」的毒性终于褪去,那股晕晕乎乎的感觉消失无踪。像是终于从厚厚的云层中逃脱,她深吸口气,头脑重新变得清明。 「方晨,我们在干嘛呀?」 「在充电。」方晨说,「其实我们从来都不是封闭的个体。只要你用心感受,就能从美好的事物中获得力量。好吃的食物,好看的景色,可爱的宠物,朋友、甚至是陌生人的笑容。他们都能给你力量。」 夏彤「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海风沿着山壁吹了上来,吹乱了夏彤的头髮。她按住西服的下摆,等到海风停了,才轻轻地唤他的名字: 「方晨。」 「嗯?怎么啦。」 「你就是个傻子。」 ………… 按照方晨的说法,夏彤的电量始终没有达到 100%,是因为她没有用心地去观察、去感受美好的生活。 对于这一理论,夏彤给予了近似于人身攻击的评价。 不过,她倒是稍微理解了方晨平日里的行为逻辑,帮独居的大爷修水管,帮慌乱的老师找跑丢的孩子。 ——你这哪里是乐于助人呀,你是把所有人都当成你的充电宝了。 虽然夏彤心中百分百地认定,让她满电的唯一方式,就只能是完成灵与肉的交融,但本着科学求实的态度,她还是利用周末的时间,认真地按照方晨的说法试了试。 她打电话叫来了上过电视的大厨,给自己单独做了一顿日料。清淡的甲鱼汤,土佐醋鲍鱼,鱼子酱海胆豆腐,喉黑鱼汤碗,伊势龙虾配蛋黄酱,河豚拼盘,金桔鲑鱼子,蒸鳗鱼,和牛温泉蛋。 撑得难受。 吃过饭后她让阿姨抓来很少与自己亲近的「富贵」,坐在飘窗上,一边撸着它的毛髮,一边看向窗外的夜景。 好吃的食物,好看的景色,可爱的宠物。 ——分毫未动的电量。 实验证明:这都没用。 ………… 周一早上,毫无危机意识的司机师傅居然请了假,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缺席会让夏彤发现,如果没有司机,一早一晚,她都可以和方晨在密闭的车内独处。 好在夏彤仍旧忙于思考方晨的理论,至少周一的早上,在方晨开车送她上班的路上,她都还没有去思考,该找个什么理由辞掉司机。 第67页 等红灯的时候,她记起那日方晨还说过:「朋友、甚至是陌生人的笑容。」 「方晨。」 「嗯?」握着方向盘的方晨透过后视镜看向夏彤。 「来,给我笑一个。」 乏善可陈的周一再度开始,对工作失去兴趣的夏彤本已做好胡乱混过去的准备,却在临近下班的时候听说,夏宇决定重新把负债 160%的新泰集团纳入渠道。 得到这个消息后,夏彤独自去了 20 楼的另一端,她敲开 ceo 的办公室大门,也不说自己是为何而来,就把前两日用来评价方晨的话,原封不动地送给了办公桌后的夏宇。 「你就是个傻子。」 她转身离开,夏宇在身后喊着:「你骂我干嘛?」她理也不理。 心中残存的责任感使她无法放任夏宇的胡闹,回到办公室后,她让方晨找来新泰的材料,准备在上会的时候,有理有据地羞辱夏宇一次。 一忙起来,又习惯性地加起了班,回过神来时已是晚上 9 点,夏彤让方晨去地下停车场取车,自己把剩下的工作做个收尾。 方晨前脚刚走,她就发现印表机坏了,敲打了几下还是全无反应,于是她只好把文件发到公共邮箱,去对面的「业务总」列印。 业务总的员工全都下了班,好在办公室的门没锁,她走到卫姑娘的工位上,打开电脑,正准备让方晨给卫姑娘打个电话,询问开机密码时,带着兜帽的钟姐低着头走入了办公室。 她见到坐在卫姑娘工位上的夏彤,明显有些意外。 「夏总……」 「嗯。你来了。」 「嗯嗯。我来补个材料。您怎么……」 夏彤点了点下头,说:「我的印表机坏了。」 钟姐「啊」了一声:「那您用我的电脑吧。」她说着,走到工位上开了机。 屏幕的萤光照亮钟姐的脸,上面的淤青淡了些,但仍旧扎眼。 夏彤也没说什么,拿好列印的文件,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大门一关,她把文件扔在桌面,默默地出神。 「为什么总是让我撞上?」 「在别人身上耗费精力,是最没有意义的事。」 「我没有任何破例的理由。」 「这种事,也就只有方晨那样的人会管。」 在办公桌前站了一会儿后,她忽然想通了什么,随即给方晨打了个电话:「方晨,你把车停好,上来一趟。」 ………… 夏彤趴在办公室大门后,透过门缝向外看,大约五分钟后,方晨从电梯间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被亮着灯的「业务总」吸引,走过去和电脑前的钟姐说了几句话。 「成了。」夏彤嘀咕了一句,随后小跑回办公桌后坐好。 几分钟后,方晨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 「夏总,您叫我?」 坐在办公桌后的夏彤点了点头,她看到方晨的脸色有些怪异,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然得逞。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后,方晨说:「夏总?」 夏彤:「嗯?」 方晨说:「您叫我上来做什么?」 「……」 夏彤胡乱地扫了一眼办公桌,随后拿起放在桌上的钢笔,「我,我钢笔打不开了。」 方晨接过钢笔,信手拿下笔帽,不费吹灰之力。 「打开了……」方晨狐疑地看向夏彤。 夏彤红着脸接过钢笔,随后轻咳了两声。 「方晨,你看起来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她不自觉地露出诡计得逞般的笑容,「怎么啦,你在担心谁吗?」 第42章 官司 钟小玉决定离婚了。 和范玉刚结婚的第十四年,她终于下定决心,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她是在夏彤的办公室外做出这个决定的,是在她递交辞职信的当天。 那天她坐在夏彤的办公室内,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对公司的感谢,对夏彤的歉意。她说得认真,夏彤却是明显的心不在焉,只是胡乱地应付着。 从办公室出来后,对未来的恐惧,和夏彤在屋内的表现使得钟小玉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于是当晚她回到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范玉刚。 「我要和你离婚。」 范玉刚没有同意,他们争吵了整夜,打着石膏的范玉刚用他那只好手,掀了桌子,砸了七八个碗。火气消了后,又来苦苦哀求,向钟小玉道歉。 「我刚才有些冲动。」范玉刚说。 第二天一早,钟小玉向公司请了假,趁范玉刚上班的时候搬了出去。她拉黑了范玉刚的电话,又找了律师,去法院起诉离婚。 四十多年的人生里,她从来没有这么果断过,似乎是怕一旦停下来,就会失掉所有勇气。 不过,一鼓作气地忙完这些,她还是害怕了。好在范玉刚一直也没到公司来闹,她猜,该是范玉刚领那几十万的赔偿时,签过什么条约。 一周之后,法院立了案,快到半个月的时候,诉讼状送达给了范玉刚。 钟小玉想到起诉之前,律师问她有没有保存过家暴的证据,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律师说,如果没有家暴的证据,起诉离婚可能会有些困难。 她想了好久,在诉讼状送达给范玉刚的第二天,给他打了电话。 第68页 「我们见一面吧。」 见面的地点是他们小区外的咖啡馆,公共场所。说好是一对一的见面,范玉刚的姐姐,妈妈都来了。他们三个,对上早已没有亲人的钟小玉。范玉刚还没说几句话,他的妈妈就激动得红了脸,说范玉刚对这个家的贡献,说钟小玉不守妇道,说钟小玉害得范玉刚骨折。 店家来劝了几次,希望她们不要在店里吵闹,却被范玉刚的姐姐狠狠骂了一顿。钟小玉鼓足了勇气,说了范玉刚的姐姐几句,意料之中的,跋扈的范玉刚红了眼,举起手,狠狠地抽了过来。 然后报警,验伤,调监控,录口供。 隔天去见律师。 「我有家暴的证据了。」她说。 ………… 钟小玉请了假,主要是不想再向同事去解释,脸上为何又多了一块紫红色的淤青。反正也要辞职了,就当提前放假吧。 她在出租房里刷剧,吃外卖,看抖音,难得的自由。当然,也不是完全的自由,她的辞职还没有批下来,手上的项目都还没有交接出去,有时同事会朝她要些材料,她也就只好在所有人下班后去公司加班。 加班的期间,她遇到过夏总两回,每次都有些慌张,好在夏彤从不关心其他人的事情,看到她脸上的淤青,不做任何评价,不问任何问题。 以往,钟小玉很讨厌这样的夏彤,冷酷,高高在上,甚至不愿装出哪怕一点在意他人的样子。不过这时,她反倒觉得轻松。 毕竟,什么都不需要向她解释。 然后,她又遇到了方晨…… 她总觉得,方晨的身上有股奇怪的特质,像是一个温柔体贴的邻家弟弟,也像是能轻易把人看透的居委会大妈…… 「我决定要离婚了。」 在方晨开口询问她脸上的淤青之前,她抢先说道。 「是起诉离婚,证据我已经收集好了,案子也交上去了,下周就要开庭。」她说,「我决定了,开始新的生活。」 方晨愣了片刻,随后认认真真地说:「好。我相信这是对的选择。」 隔天她收到人力资源部的电话,让她上午来公司一趟。 钟小玉以为,是提的辞职批了下来。 出门时她还有些紧张,毕竟,离婚,辞职,她要同时面对这两个重大的变化。 进了会议室,等着她的,却不是人力资源的专员,而是法务部的大领导——潘首席。 她最开始还以为自己记错了会议室,给人力打了电话,得到的答覆却是:「没错,是夏总安排的,就是和潘首席见面。」 她扭头看向潘首席,潘首席一脸无辜。 「别看我呀,我也不知道夏总叫我来做什么……」 这时的钟小玉有些慌了,毕竟在辞职阶段看到公司的法务,本就不是什么好兆头。而此刻在她面前的,还是首席法务。 在屋内紧张地等了一会儿后,她们等来了夏总,以及跟在夏总身后的,一脸困惑,明显也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方晨。 在刚刚那段慌乱的等待里,钟小玉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做了诸多设想,但她果然还是没能猜到夏彤的意图。 夏彤说:「公司决定,帮你打离婚官司。」 「啊?」 ………… 下个周二,钟小玉和范玉刚的离婚官司,开庭。 一大早上,钟小玉草草地吃了口饭,便打车出门。 独自去往法院的路上,她再度紧张起来。 「从今天开始,我就彻底是孤身一人了。」 她努力去想一些开心的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于是便想起上周在会议室和夏总的那次见面。 「公司决定,帮你打离婚官司。」 钟小玉拒绝了这近似于胡闹的提议,一方面是因为她已经有律师了,的确没有这个需要,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潘首席。 ——那天潘首席近乎哀嚎地说:「夏总,我的专业是商法,民法我不懂啊!」 她想到那天的夏总,因为没帮上忙而一脸失望、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忽然发现高高在上的夏彤,居然也有可爱的一面。 到法院的时候,还不到 9 点半,比开庭的时间早到一个多小时。 计程车在法院门口停下,她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刚刚付了车费,还没来及下车,就看到范玉刚那一大家子人也到了,爸爸妈妈,姐姐姐夫,悉数到场,气势汹汹地堵在法院门口。 「他们在等我。」 钟小玉的手心沁出了汗,她没敢下车,给律师打了个电话,问她什么时候过来。 律师匆匆忙忙的,说自己在开会,十一点开庭,她不会迟到,随即便挂断了电话。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钟小玉一眼:「大妹子,到了。你下车吧。」 钟小玉一时没了主意,她知道, 范玉刚那一大家子见了自己,肯定会追上来撒泼耍赖,法院门口倒是有一个保安,但估计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大妹子,到了,你是怎么了?还有事吗?」 钟小玉慌张地闭起了眼。 她忽然想起弥留时的母亲,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担心,怜悯。 老天爷实在是不够公平,为什么范玉刚那样子的人,有一大家子给他撑腰,而自己…… 司机又喊了她两声,这时忽然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钟小玉这侧的车窗。 第69页 钟小玉睁开眼,站在车外的,居然是方晨。 「姐,怎么不下车呀?」他的声音隔着车窗传来。 钟小玉急急忙忙地下了车,才发现夏彤也在,她站在不远处,面色平静地盯着远处的范玉刚。 钟小玉说:「你们怎么来了呀。」她的目光和远处的范妈撞到一起, 范妈喊了一嗓子什么, 范家那一大家子人,便怒气沖沖地往这面走。 钟小玉拉着方晨的手,下意识地把他往计程车里推:「小方,你们走,别掺和我的事,他们都是不讲理的人,你别……」 方晨一步也没动,笑着朝她点头:「放心吧,吃不了亏,我们请了专业人士。」 站在不远处的夏彤朝路边的面包车打了一个手势,随后,沈哥从面包车里下来,他戴着一副六亲不认的墨镜,绕到面包车的另一侧,拉开了车门。 「来来来,下车下车!到地方了。」 ——六七个红光满面、身材敦实的大爷大娘从车里鱼贯而出,在沈哥和夏彤的带领下,他们迈着一碰就倒,倒了你肯定赔不起的步伐,大步走来,把钟小玉他们围在正中。 正往这面走的范家人见到一堆明显很有战斗力的大爷大妈,都有些发懵,脚下的步子也缓了下来。 钟小玉也是完全搞不清状况,她问身边的方晨: 「这些都是谁呀?」 方晨说:「这是沈哥,这是胡大爷,还有刘叔,孙婶,王姨……」 他还没介绍完,沈哥就瞪了他一眼:「净说点没用的,你讲重点!」 方晨笑了笑,他侧头看向身边的夏彤:「夏总,您来讲?」 夏彤「嗯」了一声,板着的脸隐隐有了笑意: 「他们……是娘家人。」 第43章 变化 夏彤的那句「娘家人」,让方晨头一次见到,什么叫做真正的「泪崩」——情绪崩溃的钟姐仰着头,近乎发泄般大哭起来。她一分钟没停,一直哭到开庭前的最后一刻,哭到沈哥偷偷对方晨说: 「你这同事肺活量真够可以的,活活一个河豚转世。」 ………… 方晨拿着大家的身份证去办了手续,一众人进到审判庭里旁听。因为是民事案件,选定的审判厅不大,双方家属一进去,就几乎把屋内坐满。法官见到双方气势汹汹的样子,还没开庭就觉头痛,刚一坐好,就特意强调了一遍庭审的纪律。 沈哥是个喜欢搭话的性格,上来就向法官保证,我们绝不随意插话。他这么一说,身边的胡大爷、刘叔、孙婶、王姨,他们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满脸都是「英雄无所用武」的抱憾模样。平时就爱舞文弄墨的胡大爷更是长嘆口气,低声甩出一句: 「唉,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啊。」 不过他们也没遗憾太久,双方的律师各自做完陈述,法官刚就家暴的证据问了第一个问题,范玉刚的妈妈就插上了话: 「那都是她提离婚之后发生的事啊!法官你说她多坏啊,就这么算计我儿子!」 她这么一张嘴,「老君街全明星们」的眼睛便一起亮了,大爷大妈们一起回头看向沈哥,热切的目光全在表达着同一个中心思想——教练,封印可以解除了吗? 沈哥沉吟半晌,随即点了点头,下达了指令: 「一个一个上。」 按照沈哥想法,对方的亲友团只来了四个,我们这面是七个,哪怕是极限一换一,最后还能剩下三个。 只能说,沈哥还是过于谨慎了。 我方首先出场的孙姨,战斗力实在太强,几句话就把范玉刚的妈妈怼得哑口无言,逼得范玉刚的老爸,姐姐姐夫,一起下了场。四对一,才勉勉强强地吵了个平手。 在他们吵架的途中,胡大爷始终死死地盯着沈哥,等待教练让他上场,然而法官很快就指挥法警,把吵闹的孙姨和范玉刚一家,一起轰出了庭,憋着劲儿的胡大爷也就一下子泄了气。他看着孙姨心满意足,趾高气昂的背影,怅然若失地嘆道: 「唉,虚负凌云……」 沈哥看了他一眼:「行了,别嘀咕了,翻来覆去就会这么一句。」 ………… 法官并没有当庭宣判结果,但看样子,钟姐提供的证据至少足够让两人把婚离了。 庭审结束后,几位自来熟的「娘家人」围着钟姐,一个劲儿地埋怨她提的要求太少:「就这么个混蛋玩意儿,你还给他留情面?什么财产一人一半啊,就该让他净身出户!」 「对啊,你得让他赔你钱,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要我说,都应该让他坐牢!打人难道不该坐牢吗?」 一众人在法警的催促下,吵吵闹闹地出了审判庭,离开法院大楼。在法院的门口,他们再度和范玉刚一家相遇,短暂的对视后,这一次,憋了一个多小时的胡大爷没等沈哥的号令,第一时间冲上去,指着范玉刚的鼻子开骂: 「你个混蛋玩意你算什么东西啊。就知道在家里横,一个大男人打一个姑娘,显得你厉害是吧?到了法庭一个屁都放不出来,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得拉爹妈出来出头。你爹妈也不是好东西,一家人都一个死味儿,有人生没人教!合起伙儿来欺负一个姑娘,现在不言语了,看别人人多就怕了是么?不就欺负别人家里没大人吗?现在家里大人都来了,你们倒是说话啊!」 第70页 范玉刚红着脸,拉着老爹老娘,灰熘熘地逃走了。被众人围在正中的钟姐再度被胡大爷的那一句「现在家里大人都来了」弄得大哭起来。孙姨紧紧地拉着她的手,一脸心疼地给她擦泪,还说:「姑娘你哭什么呀,离了是好事,大姐跟你说,现在可不比以前了,二婚的女人现在也是抢手货,姐给你找个好的,比之前那混蛋好一百倍。」 夏彤双手抱胸旁观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聒噪,她皱了皱眉,也没和大家打招唿,就转过身,朝停在路边的车走去。 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知道是方晨跟了过来,于是微微侧头,对他说: 「这次是特例,以后不要做这种事情了,浪费精力。」 方晨「哦」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这时钟姐也摆脱了人群,追了过来。 「夏总!」 夏彤回头看了一眼哭红双眼的钟姐,冷冰冰地说:「行了,这里没有我的事了,我就先走了。」她见钟姐一脸为难地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准备上车。 「夏总!」身后的钟姐又叫了她一声。 夏彤一脸不耐烦地回头,还没来得及问钟姐还有什么事,钟姐就用力地抱住了她。 「谢谢您。」钟姐带着哭腔,认真地说。 夏彤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她的目光扫过钟姐的肩膀,扫过不远处的方晨,最后落在半开的车门上。 车门映出她的倒影。 【当前电量:55%】 56% 57% 58%…… 夏彤心中一阵迷茫,随后轻轻推开了钟姐: 「好的,我知道了。」 不远处的方晨微笑地看着她。夏彤抬头的时候,撞上他的目光,一个奇怪的念头就此撞入夏彤的脑海。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 返程的路上,方晨一句话也没说。夏彤却觉得他的沉默带着某种令人讨厌的自得,但她找不到证据去证明,于是越想越气。 快到公司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的电量的确涨了一点,但这一上午,我消耗的更多。」 方晨透过后视镜看了夏彤一眼,说:「嗯,的确。」 夏彤又说:「就像以往一样,在乎他人的感受,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她轻咳了一下,「所以,帮钟姐的忙只是一时兴起,以后再也不会了。而且我这么做,主要还是因为你强烈的要求,事实上,来帮忙的人也都是你找的,其实和我没什么关系。」 方晨说:「也不能这么说。」 夏彤哼了一声:「事实就是这样,如果你以为今天的事情,会让我发生什么改变,你就大错特错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什么都不会变。」 方晨耸了耸肩,说:「好吧。」 拐过前方的路口,就到了金城集团的大厦,方晨把车开入地下停车场,在夏彤的专用车位上停好。 车子停稳的那一刻,夏彤没来由地想起钟姐的拥抱,一时有些晃神。 下车后的方晨绕到这一侧,为夏彤打开了车门。停车场的冷气灌进车内,让夏彤打了个激灵,她呆了一下,觉得有什么东西这一刻发生了改变, 具体是什么,她却说不清楚。 「夏总,怎么了?」方晨问她。 夏彤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什么。 她和方晨乘着电梯上楼。路过「业务总」的时候,夏彤下意识地朝里面看了一眼,随后停下脚步。 小钱抱着一大摞文件,站在印表机前一页页地翻看;卫姑娘夹着电话,和对侧的人激烈地争吵;赵哥面对电脑,抓着自己的头髮念念有词;袁主任正在浇花。 然而让夏彤停下脚步的,并不是他们忙碌的身影,而是漂浮在他们头顶的,熟悉的对话框: 【当前电量:32%】; 【当前电量:25%】; 【当前电量:27%】; 【当前电量:82%】。 夏彤呆立好大一会儿,等到屋内的几人都发现了不对,隔着玻璃幕墙朝她看来,直到站在她身旁的方晨轻声叫她的名字,她才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一定是我眼花了。」 在这一天的余下时候,夏彤也是这样,不动声色地安慰着自己。 来找夏彤开会的业务经理——【当前电量:72%】 地下停车场的保安—— 【当前电量:66%】 街角巡逻的警察——【当前电量:52%】 以及穿行在路上的路人们——【当前电量:72%】、【当前电量:35%】、【当前电量:29%】、【当前电量:57%】…… 晚上下班,方晨开车送夏彤回家。进了小区,乘坐地下停车场的专梯直达屋内,电梯门一开,夏彤看到「富贵」趴在玄关的正中,好整以暇地舔着爪子上的毛。 连富贵的头上都飘着这样的对话框。 【当前电量:100%】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无法再安慰自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后,夏彤给应该还未走远的方晨打去了电话。 「方晨……」 「喂,夏总,怎么了?」 「我……我说不太好。」 「什么说不太好?」 夏彤用力地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富贵的头顶仍旧漂浮着熟悉的对话框,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方晨。我要不就是已经疯了,要不马上会疯。」 第71页 第44章 衬衫 对于现在的生活,「香水姑娘」江雪璐其实是很满意的。 毕竟像她这样家境普通、学歷普通的女孩,能和夏宇这样的富二代在一起,几乎就是最好的就业选择了。 她仍记得第一次见到夏宇的时候。那时她二十一岁,从学校毕业,断断续续地干了几个月的车模、礼仪,在一场酒会中,担当礼仪小姐的她遇到了夏宇——他掐着红酒杯,左手搂着一个年轻的女孩,目光却大胆而露骨地看向自己。 那时的江雪璐正被无望的前途、巨额的信用卡帐单所折磨,于是在夏宇的女伴去洗手间时,她作出了一个足以让她丢掉工作的决定——她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径直走到夏宇的身旁。 她把夏宇喝了一半的红酒接了过来。她缓缓地抖动手腕,让红酒在杯底转出好看的斜度,随后凑过去轻轻一嗅,笑着说: 「是拉图的酒,浓郁雄壮,只是稍微少了一些细腻。」 她看着夏宇的眼,温柔地抿了一口酒,故意在杯沿留下淡红的唇印。 「的确是拉图,我说的没错。」江雪璐妩媚地一笑。 江雪璐当然不会说错,一方面是因为,她读专科时的专业就是红酒品鑑。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刚到现场就去吧檯看了一眼酒柜,今天的酒都是拉图的。 不过夏宇随后的回答,证明了这样一件事——江雪璐说得究竟有没有错,其实并不重要。 那时的夏宇是这样说: 「你胸好大啊。」 是的,这就是他们爱情故事的起始点。 红酒,大胸。 平心而论,夏宇对江雪璐,始终没什么尊重,但他愿意满足江雪璐物质上的一切需求。而且相对于江雪璐见过的其他富二代,夏宇单纯又冲动,容易操控。她没费什么力气,就摸索清该如何与夏宇相处。 于是,虽然夏宇身边的伴侣一个接一个地换,但正牌女友的位置,他始终留给江雪璐。 对她来讲,这就足够了。 当然,时不时地,江雪璐也会因为夏宇的单纯而感到尴尬。 就比如现在,她站在夏宇的身后,帮他挑出头顶的白髮,一根根地剪掉。而坐在办公桌后的夏宇,正拍着办公桌,朝沙发上的常志恩喊: 「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夏彤真的是个机器人!」 常志恩是夏宇僱佣的「私人助手」,专门为夏宇处理一些拿不到檯面上的事情。夏彤和方晨的儿时秘闻,就是常志恩挖出的证据。夏宇和常志恩的合作一直都很融洽,直到上周,夏宇把常志恩叫到家里,在搬出一大捆(十把)百元大钞后,他说: 「夏彤是个机器人,我需要你帮我找到证据。」 这十万块钱,可不好挣。 距离「拿十万块钱砸常志恩脸」纪念日,已经过去了十天,夏宇把十天没和自己联繫的常志恩叫到公司。在办公室内,常志恩硬着头皮拿出这十天来的成果:他偷拍整理的一系列照片。 ——夏彤在街边吃糖葫芦;夏彤在路灯下吃铜锣烧;夏彤在院子里和一帮孩子一起吃烤肉; 有些照片是这十天之内照的,有些照片则是以前的库存,但它们都指向了同一个常志恩不太敢直说的答案。 夏宇问:「你给我看这些照片是想干什么,吃播吗?有什么话你直说。」 常志恩扯了扯领口,尽量委婉地说:「我就是想说……夏彤她……」他看向板着张脸的夏宇,硬生生地转了口风,「夏彤她这机器人还挺能吃的……」 之后便是夏宇的破口大骂时间。 挨了一顿骂的常志恩在江雪璐地陪同下,垂头丧气地离开夏宇的办公室,在四下无人的走廊后,他扭过头问身侧的江雪璐: 「江小姐,夏彤她……你信吗?要不您帮我跟夏总说一说吧,夏总最听您的话了。」 江雪璐温柔地笑笑,没做任何回应。 「你挨你的骂,跟我有什么关系。」江雪璐这样想着。 两人走到电梯门口,刚好遇到方晨和卫姑娘。双方都对对方的组合感到困惑,礼貌地打了个招唿后,一起上了电梯。方晨和卫姑娘去地下停车场,江雪璐则按下一楼的按键。 方晨觉得常志恩有些眼生,就多看了他几眼,但也仅限于此,此刻的他还在烦恼另一件事。 ——「方晨,我要不就是已经疯了,要不马上会疯。」 昨天晚上,方晨把夏彤送回家,还没来及离开小区,就接到了夏彤的电话。 惊恐的夏彤说起话来左一句右一句,全无章法。 「我全部能看见了……」 「猫和你一样……」 「袁主任浇花电最多……」 方晨听了好大一会儿,才明白夏彤的意思。 「你说……你能看到所有人的电量?」 他感到不可置信,但听夏彤慌张的语气,显然不是在开玩笑。于是他调转了车头,返回夏彤的住处。两人在会客厅里,就夏彤新近觉醒的能力,认认真真地分析了一个多小时。 之后夏彤单方面地得出了结论。 「方晨,全怨你。」 夏彤的理论是这样的:她始终保持着不管他人闲事的优良作风,并因此安然度过了十几年的时间。然而,在她决定为钟姐出头,并收穫到钟姐感谢的当天,她就遭到了诅咒。 第72页 「诅咒?」 夏彤一脸怨恨地点头:「当然是诅咒,我不想管任何人的闲事,但我现在能看到所有人的电量,我能知道所有人当下的状态。总之,真相只有一个。」 「方晨,全怨你。」夏彤重复道。 素有急智的方晨没能在规定时间内——既第一时间找到为自己开脱的办法,于是被愤怒的夏彤轰出了门。 他没敢回家,在车里躺了整夜,思考夏彤为什么能看到别人的电量,以及该怎么让夏彤原谅自己。 他几乎用了整晚的时间,但这两个问题,他一个都没想明白。 第二天一早,他给夏彤打了电话,想着那两个问题虽然还没有答案,但我来接你上班了,你至少要和我见个面吧。 只要见面,就有机会让夏彤消气。 「我今天不去公司了。」夏彤说。 ………… 夏彤请假,方晨却不得不上班,他开车到了公司,挨个电话打过去道歉,把夏彤今日的行程全部取消,之后就干巴巴地坐在工位上,继续想那两个问题,直到哭丧着脸的卫姑娘来找他帮忙。 「方晨,你能送我去展会吗?我来不及了,手机一直叫不到车。」 ………… 电梯在一楼停下,江雪璐朝方晨点了下头,便和常志恩一起下了电梯。 方晨看徐徐关上的电梯门,忽然皱起了眉,他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常志恩的脸,但常志恩的背影,他竟然觉得有一点眼熟。 尤其是……尤其是常志恩穿在身上的那件灰衬衫——松松垮垮的样式,没有图案,没有纹理,甚至连那灰都是偏向暖色调的、是那种在人群中一眼望去,就会被大脑自动过滤掉的、毫不扎眼的颜色。 方晨的心里隐隐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一件衬衫,或者类似的穿着,他见过很多次——在老君街,在海边公园,在二爸的福利院外,在很多很多的地方。 第45章 墨菲 从地下停车场驶出后,方晨特意在公司周围多转了一圈, 却也没再见到常志恩的身影。 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见过常志恩,再加上卫姑娘急着去展会,他也只好暂时放下自己的好奇心,老老实实地向开发区驶去。 他们急着参加的,是两年一届的先进位造工业博览会。作为本地制造业的龙头企业,最近的几届展会,金城集团都不曾缺席。 对于很多小企业来讲,这样的工业展会是能让他们打响名头的好机会,但对金城集团这样有规模的企业来讲,工业展会的意义其实不算很大,毕竟他们在业内的声量足够大,不需要利用这样的平台来推广自己的产品。 实际上,竞争对手每天都在想方设法获取他们新产品的研发进程,真正的核心技术、市场营销战略,他们藏都来不及藏,更别说主动去展出。之所以每届都不落,只是因为展会是政府主办的,这个面子,你无论如何都不敢不给。 最近几年,金诚集团的参展产品,是他们和科研所联合开发的高精度六轴机械臂,以及可视化编程系统。当然,因为这并不是集团的主流产品,所谓的与科研所联合研发,其实就是只负责出钱,其他的什么都不管。 因此,在金诚集团这面,研发机械臂的部门并没有配备商务运营,只有两个连卫姑娘都不搞不清他们为什么会存在的技术专员。除了每个季度写个 ppt、向卫姑娘汇报一下研发进度之外,这两位专员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两年一次的博览会。 然而,就在这种情况下,有个专员还在展会开始的头一天晚上请了假。卫姑娘不得不亲自去救火。 开车的方晨问她:「一年就这么一件工作,还赶到这天请假,是家里有什么急事么?」 卫姑娘说:「倒的确是急事,不能不去的急事。」 「什么急事?」 她黑着脸回答:「家长会。」 ………… 两人在路上探讨了一下家长会——这个距他们还算遥远的话题,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之后,他们到达博览会的现场。金城集团所在的展区位于整个展会现场的正中央,包括金城集团在内,整个展区共有七家主做机械臂的公司,它们前前后后,把金城集团的展台包围在正中。 周围的几家公司,都是一副雄心勃勃的样子,led 屏又大又亮,展板恨不得每个方向各摆十个,各类的器械堆满展台,每个器械上都涂上一个二维码,工作人员也是来了一大堆。 只有金城集团的展区,一个展板,一个 led 屏,一个摆在展台上的机械臂。 还有一个和方晨差不多年龄的男孩,孤零零地守着。 卫姑娘向方晨介绍,面前的男孩就是两个技术专员之中的一位。 「小刘,没孩子的那位。」 没孩子的小刘见到卫姑娘,愁容尽消,他殷勤地端茶倒水,像是终于等来了主心骨。 「卫姐,你可来了,他们说周书记十二点之前就能到,你要不来,我可应付不了这个场面。」 卫姑娘瞪了他一眼:「产品是你们搞的,开展会的时候还要我来撑场,你们就这么做工作的?」 「吴哥不是请假了吗?我又刚来没几天。」 卫姑娘一脸不悦地说了小刘几句,之后又回过头对方晨说: 「方助理,你要是忙就先走吧,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第73页 「这么偏,不好打车吧。方晨问她,「你什么时候回公司?」 卫姑娘说:「周书记和一些领导会来露个面,让记者照几张照片,到时候可能会挑几个展台问问问题,我应付完他们,就可以回去了。」 方晨看了一眼手机,距离 12 点也就不到一个小时,夏彤请了假,他今天本来就没什么工作可做,便说自己在这里随便转转,等等卫姑娘,待会儿一块回去。 他随意逛了逛,各类先进工具机、模具,以及物流机器人,工业机器人,协作机器人,协作机器人,各式各样的机器人,一次性地看了个够。偶尔也能见到媒体的记者,或者潜在的客户到各展台去询问,但大多时候,几乎所有的展台都处于无人问津的状态,工作人员自顾自地忙着什么。 方晨一不小心,就把展区逛了个遍,一直逛到下午一点多,说是十二点会到的周书记仍旧没到。他走回金城的展台时,卫姑娘正涨红着脸,坐在椅子上抖腿。 他问卫姑娘怎么了,卫姑娘说是想上厕所: 「展馆的女厕堵了,贴了告示,让去对面的体育馆。」 方晨说:「那就去体育馆呗,很远吗?」 卫姑娘摇头:「远倒不远,我只是担心墨菲定律。」 方晨一时没反应过来:「跟墨菲定律有什么关系?」 卫姑娘说:「墨菲定律呀!就是说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就一定会发生。尤其是这种场合,墨菲定律特别准,只要我一离开展馆,周书记他们肯定就会从天而降,杀小刘个措手不及。」 一旁的小刘连连点头:「的确是这样,这都是血的教训。」 方晨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就拉过一个凳子,坐在卫姑娘的旁边。 结果坐了不到两分钟,卫姑娘就「蹭」地一下站起来: 「我快去快回!」 她不顾小刘的阻拦,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跑了。 卫姑娘离开没多久,方晨忽然发现她的通行证落在了桌上。于是他拿起通行证,问身旁的小刘:「没这个,能进得来吗?」 小刘的脸一下子就白了:「进不来。」 方晨被他紧张的样子逗笑:「你慌什么?我给她送去不就得了。」 然而他还没来及起身,就见到前方黑压压的,涌来了一大堆人。 时间是下午一点四十五分。 小刘倒吸口凉气:「完了,周书记来了。」 ………… 在媒体的簇拥下,周书记一行人缓慢地在各个展台「流窜」、和各公司的工作人员闲聊,或者让他们讲解展出的产品。 方晨给卫姑娘打了好几个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眼看着周书记一行人越走越近,连事不关己的方晨都感到有些紧张。 他低头看向面色惨白的小刘,见他唇齿翕动,念念有词,估计是在背解说词,紧张的心情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不过,方晨很快就发现是自己想多了,因为小刘在低声念叨的,是这样一句话: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啊……」 方晨无奈地笑笑,心想这么一会儿,你就把墨菲定律的事给忘了吗?他这么想着,余光就瞥到一大片黑影,于是他抬起头——周书记一行人,停在他们的展台前。 「金城集团。」周书记指着他们的展板,笑眯眯地说,「哎呀,这是咱们本地的企业呀。」 第46章 名片 就像是刚卖掉的股票一定会涨,没背的课文一定会考,不洗头的时候一定会遇到喜欢的人。当小刘低声喊出「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时,结局就已註定。 周书记和一众媒体都已经走到展台里面了,小刘还在低着头,希望血脉中沉睡二十几年的隐身术能在一刻觉醒,直到方晨踢了踢他的凳子,他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 周书记笑眯眯地问他:「你们展出的是什么呀?」 小刘说:「 六轴机械臂。」 周书记说:「我看这一片展区都是机械臂呀。」 小刘说:「对的,都是。」 周书记说:「但你每一家的机械臂,看起来都有一些细微的差别哈。」 小刘说:「对,都有差别。」 周书记皱着眉看了小刘一眼,随后认真地说:「这个不一样的点,主要是在哪儿呢?就仅仅是外表的这些工艺,大小的区别,还是内在的技术也有区别呢?」 小刘说:「内在外在都有。」 「……」 周书记尴尬地笑了两声:「这位小伙子不是很健谈呀。」 小刘点头:「嗯嗯,我不太健谈。」 周书记的脸色逐渐阴沉,明显被「挤牙膏」的小刘搞得有些下不来台。周围的记者马上就要憋不住笑了,周书记身旁一个下属模样的男人连忙笑着说: 「小伙子,你不用紧张,就随便聊聊,给周书记介绍一下你们的产品。」 一听到要介绍产品,小刘的冷汗立刻就流了下来。然而,短暂的慌乱后,他居然自发地平静下来,即没在心里咒骂说话的男人,也没去思考该怎么介绍产品。在应激反应的作用下,他开始抵抗现实,所有的思绪飘向一片遥远的,宁静而祥和的海岛。 蓝天白云,椰树阳光,温暖的沙滩上有寄居蟹缓慢地攀爬,小刘尽情地享受着这份宁静,直到在海浪拍岸的乐声中,混进了几声嘈杂的鸟鸣,他才迷茫地伸出手,想把那聒噪的绿毛鸟掐死。 第74页 然而,那聒噪着的,不是绿毛鸟,而是方晨。 ——在小刘神游物外的期间,方晨站起身来,接过话头,此刻的他正向……不对,上一刻的方晨正向周书记介绍着产品,至于这一刻的他…… 这一刻的方晨正扭过头,一脸困惑地看向小刘: 「你摸我脸干嘛……」 ………… 「我们和其他竞品最重要的区别就是,这是一款可以自由拼接的六轴机械臂,并且他使用了我们自主研发的柔性执行器,它将高性能伺服驱动器、伺服电机、高精度编码器、减速器高度集成在一体,最重要的是,它的体积仅为传统伺服系统的十分之一。 「并且,与其他的机械臂相比,我们的产品还具有低阻力扭力控制,重力补偿,抗冲击性,碰撞检测,阻抗控制,三环控制……」 ——在拍开小刘乱摸的手后,方晨泰然自若地继续他的讲解。 一旁的小刘目瞪口呆,在感激方晨为自己解围的同时,他的脑海里冒出了这样的问题: 1、总部的助理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2、他讲的这些都他么是啥?我们的产品没有这些功能啊! 不过小刘也没有傻到去「背刺」方晨,他带着一颗慌张的心和满脸虚伪的微笑,听着方晨胡扯,并赞许地点头。 讲解完毕后,方晨对小刘说:「小刘,你带着周书记进行了一下实操。」 在小刘的帮助下,周书记使用可视化系统,操控机械臂吸起了放在桌面上的扑克牌,现场随即响起热烈的掌声。 刚刚还黑着脸的周书记瞬间忘掉了之前的不悦,他拉着方晨的手,对着镜头高谈阔论,说什么制造业直接体现了一个国家的生产力水平,是产业链中的核心部门,尤其是高技术含量的制造业,是地方政府最重视,也最会大力支持的产业。 方晨也就着周书记的话头一脸郑重地表了表决心。双方你来我往地说了些场面话,之后周书记一行便乘性而归。 眼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从视线中消失,小刘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湿了。他看着一脸平静的方晨,终于忍不住发问: 「你刚刚说的功能,咱们都没有啊,你是通灵了吗?都在说什么啊?」 「哪儿就通灵啊。」方晨耸了耸肩,指向对侧的展台。 小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鸿焱科技」的展台旁,立着一个巨大的 led 屏,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他们的gg视频。 视频下方滚动着这样的字幕:「它集成了高性能伺服驱动器、伺服电机、高精度编码器、减速器等功能……」 方晨说:「我照着对面的视频念的。」 ………… 送走周书记一行没多久,卫姑娘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她听说周书记来了,急得给门口的保安塞了 200 块钱,才混了进来。 方晨本来想给小刘打个掩护,结果小刘自己就先招了,当着卫姑娘的面把方晨一顿勐夸,搞得方晨甚至有些害羞。 既然已经涉险过关,卫姑娘也就没再多凶小刘。她和小刘还有些事情要商量,方晨就先行离开,去停车场取车。 还没走到大门口,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过头,追上来的是个陌生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岁多岁,难得的没有谢顶,留着干净的寸头。 「您好。」那男人说。 「您好。」方晨点了下头,又问,「您哪位?」 男人说:「免贵姓陈,是鸿焱科技的华北区经理。」他顿了顿,笑着说,「你刚刚念的那个视频,就是我们公司的。」 方晨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陈经理笑着拍拍方晨的肩膀:「没事,我们不会追究你的法律责任的。」他说着递过来一张名片,「有换工作的想法吗?」 方晨接过他的名片:「换工作?」 陈经理说:「对,换工作,我们公司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方晨说:「念别人视频的人才吗?」 陈经理笑着摇头:「是有急智,能解决问题的人才。我们公司在努力开拓国外的一些新市场。新市场就是新问题,新法规。所以相对于传统意义上的技术人才,我们更愿意招一些像你这样,有胆量,不怯场,聪明,又敢于表达的人,而且,长得好看也是加分项。」 他见方晨有些犹豫,又说:「其实我对金城集团也有些了解,你们的主业是一些大型的工程机械,机械臂只是一个很小的分支。你被公司送来守展会,相信你的职位肯定不高,我们能给你更好的职位,更好的薪水。」他用力地握紧方晨的手,语气里满是自信,「你在金城,是什么职位?」 方晨说:「我是 coo 的助理……」 「哦。」陈经理手上的力道明显弱了一下,「那也挺好的呀。」 沉默片刻后,陈经理歪了歪头:「但你看,当助理也不是长久之计呀。」他说完这句话,自己先笑了,「行了,我也不跟你胡扯了。领导的助理的确是挺好的岗位,能接触公司的核心业务,升职的机会也多。但领导的心思吧,谁都说不准。如果干几年,就能过渡到其他的岗位,就很好,怕就怕领导用你用得很顺手,一用就是十几年,把你的上升期都耽误了。反正你先留着我的名片,上面也有我的微信号。你有换工作的想法,微信也好,电话也好,随时和我联繫,说真的,我挺看好你的。」 第75页 方晨礼貌地表示了感谢。陈经理见方晨的兴趣不大,也没多说什么,拍拍方晨的肩膀,就转身走了。 留在原地的方晨反而愣了好大一会儿,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名片,没来由地想起那天何良吉说过的话: 「你要永远做夏总的助理吗?」 「哼,种子。」他信手将陈经理的名片撕掉,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 方晨将车开到展厅的出口处,等着卫姑娘出来时,他的脑海里反覆闪现着同一串数字: 「1**66667111。」 ——是写在名片上,陈经理的电话。 「靠,这手机号也太好记了……」 方晨自言自语。 第47章 改变 在家里平躺了将近一周,夏彤总算接受了现实。 她帮助钟姐,因此违背了「不管闲事」的人生准则,于是,某个闲得牙疼的「电力之神」决定加码对她的诅咒。 这是夏彤能想像出的,最科学的理论了。 平心而论,夏彤并不想对此事平心而论,她想把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电力之神拽出来,然后派方晨去和祂单挑。但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拽,更不知道方晨打不打得过,于是她也只能安慰自己: 「能够看到别人的电量,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在某种程度上,这么想也没错,这新近觉醒的能力让她知道化妆师总是很困,猫很幸福,阿姨不用睡觉。 她知道袁主任上班「划水」,小钱总被报表折磨,卫姑娘靠着刷耽美剧「吊命」,而五大三粗的赵哥和自己一样,不动声色地惧怕着蜘蛛。 她一度觉得,能够用这种方式「窥视」他人,其实还算不错。 直到下个周一的例会,她带着抱了一大摞文件的方晨去开会,准备在新泰集团的案子上给夏宇致命一击时,她看到面目可憎的夏宇以及漂浮在他头顶的对话框: 【当前电量:100%】 她忽然觉得,猫和方晨,忽然没那么可爱了。 在发现夏宇是自己生活中第三个满电物种后,讶异和愤怒极大地削弱了夏彤的战斗力,这导致她在之后的例会中败下阵来,眼睁睁地看着与新泰集团的合作案通过了审核。 夏彤越想越气,回到办公室后,她当着方晨的面,气急败坏地狠敲桌面:「什么都行,但我决不能输给夏宇!」 方晨点头说:「新泰集团的案子,的确不能就这么放了。」 夏彤愣了一下:「啊,对,新泰的案子也不能输。」 方晨有些困惑:「为什么要说『也』呢?」 夏彤摇了摇头,没有应声,只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哼,我也要满电。 ………… 虽然在某些时候,夏彤的行为偶尔会有一点点、仅是一点点的天马行空,但她大体上还属于一个彻头彻尾的经验派,所以,虽然她极其不愿承认,钟姐的拥抱让她上涨了电量,但在这场关乎尊严的战斗中,她还是主动去选择了经过实践验证的方法。 于是,在下午三点半的时候,她大步走入「业务总」,先于袁主任一步拿起桌上的喷壶,对着窗台上的西红柿、仙人掌、向日葵以及各类多肉植物,进行无差别的灌溉。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牢牢吸引,停下手中的工作,在屋内只剩下喷壶「噗呲噗呲」的喷水声后,她微笑着回头,望向有些发懵的袁主任。 「怎么样,我是不是帮了你?」她认真地问道。 袁主任:「啊,对……谢、谢谢夏总。」 袁主任的感谢并未让夏彤的电量有丝毫的增长,夏彤分析,这是由于袁主任的感谢并非发自肺腑,太过流于表面。于是,总结了经验教训之后,她把卫姑娘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小卫,19 年你刚调到业务总,下面的营销经理把 80 万美元的反应釜,报价报成了 80 万人民币,你也没有核查出来。为了保证商誉,那批设备我们就以 80 万人民币的价格出了,刚刚能够覆盖成本,但那次我并有怪你,你还记得吧?」 卫姑娘脸色发白:「我、我记得……」 「还有,你上班的第二年,给教授他们结谘询费的时候,你算错了税额,后期我们发现了问题,只好重做合同,导致费用延结,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我和小曼带着你去给几位教授挨个道歉,但那个季度的考核,我还是让袁主任给了你 a 级。你还记得吧?」 卫姑娘嘴唇发青:「我记得,我记得……」 「然后是同一年吧,年中的时候我跟你说,让你和办公室一起做一批带公司 logo 的 t 恤,作为公司三十周年庆典的文化衫,结果你快到年末的时候才想起这事,大部分服装厂都已不接那么大量的订单了,你最后好说歹说,找了四个服装厂,分着做了,结果每一批的 t 恤都有色差,更过分的是,你下订单的时候,每个服装厂只做同一个大小的 t 恤,但庆典的时候,员工是按部门在观众席坐的,于是一眼望去,观众席上是一片五彩斑斓的红,导致我们想把现场的录像片段剪到公司的宣传片里,都剪不了了。但我也没多说什么,这件事,你还记得么?」 卫姑娘:「记得,记得……」 夏彤翻着旧帐,把卫姑娘来到「业务总」之后办砸的事情一个接一个地抖了出来,每讲完一段,她都会重申自己当时的宽容,在夏彤的眼中,自己此刻的形象,应该是散发着圣母光辉的绝世老闆,只不过卫姑娘听来听去,只听出了同一个主题: 第76页 记仇。 于是,非常遗憾的,夏彤得到了卫姑娘的感谢,但她的电量仍旧没有上涨,而卫姑娘出了夏彤的办公室后,便哭丧着脸,对工位上的方晨说: 「我……我可能要被开除了。」 十几分钟之后,经过深思熟虑的夏彤把方晨叫进了办公室。 「只有这个办法了。方晨,你去帮我找只蜘蛛来。」 方晨:「你又要干嘛……」 ………… 在方晨的规劝以及对蜘蛛的恐惧之下,夏彤放弃了「把蜘蛛藏在赵哥的抽屉里并在他尖叫时从天而降帮他赶走蜘蛛从而得到他发自内心的感激」的天才计划,但她并没有放弃和夏宇之间的,那场夏宇还不知情的决斗。 她开始观察周遭的人们,寻找让他们的电量上升的时刻。 13 号卫姑娘接到工资到帐的简讯;15 号赵哥带女儿加班,女儿给他泡了杯咖啡;16 号小钱买到了塞纳河的公演票;18 号一个陌生的男人来接袁主任下班。 夏彤仔细地考虑了一下,该怎么把这些情节平移到自己的身上,思来想去,她决定: 「好麻烦,还是睡了方晨吧。」 于是,周末的时候,她给阿姨放了一整天的假,并邀请方晨到家里看电影。 心事重重的方晨在沙发上坐下,刚好给了夏彤一个近乎完美的机会。 于是她走过去,枕着方晨的大腿躺下。 她感到方晨的身体瞬时僵直,然而在这个距离最终目标只剩半截大腿的时刻,夏彤却忽然走了神。 「方晨,昨天钟姐回来上班了。」 方晨愣了下神,说:「我知道的。」 「我一直没想过是这样的结果。」夏彤皱了皱眉:「我以为她会像以往的那些下属一样,交了辞职信,便不声不响地离开我的生活,再没有交集。我也还会像以前那样,不在乎她的心情,不关心她对我的感受,也再不会想起她。」她停顿了一会儿,才从沉思中抽离出来,「我变了,对吗?」 方晨低头看向夏彤,散落的头髮挡住她的脸,他轻轻地拨开: 「没有,你没变。那个从防盗窗外递来盒饭的女孩,从来都是这个样子。」 夏彤皱了皱眉,沉默良久后,她忽然开口: 「方晨,我想和王小曼见一面。」 第48章 勇气 离职的那天,王小曼做了夏宇的人证,「背刺」了自己的直系领导夏彤,但她仍旧拿到了离职补偿,n+1 的赔偿不仅减轻了她对夏彤的怨念,也让她在离职后不必急着去找新的工作。 在离职数月之后的周六,她接到方晨的电话,说夏彤想和她见上一面。至于见面的原因,方晨并没有说清。 「夏总就是想见见你,具体是有什么话要说,我也不清楚。但肯定不会为了追杀你。」 王小曼说:「嗯,我知道,否则也不会派你来联繫我。」 「你居然还真的认真分析了一下……」 王小曼说:「小心使得万年船。」 她倒不是真担心夏彤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她只是有些搞不清,在经歷了那么多事后,自己是否准备去见夏彤。 王小曼说:「我可以和她见面,但要挑一家很贵的餐厅。」 ………… 王小曼选了一家走正常途径,需要提前半年预定的私房菜。她给私房菜的老闆打去电话,熟练地背出夏彤 vip 卡的帐号密码。老闆挂断电话后,王小曼有一瞬间的失神,不仅是因为自己仍旧记得夏彤的卡,更是因为: 「其实应该让方晨去订位子的……」 这家需要提前半年预定的餐厅,是在市中心的一座独立小院,三层的欧式小楼,据说是民国时期某个外交人员的府邸,也不知道如何辗转,解放后被私人买下。 三层的小楼,只有两个包间,楼内收藏了各式各样的古董,光钟錶就有二三十种。进包房前,王小曼在走廊立着的中世纪铠甲前站了好久,想着要和夏彤见面了,也不知道需不需要搞件称手的兵刃。 「应该晚来一会儿,让夏彤也体会体会等我的感受。」 她正想着可以立即离开餐厅,装作迟到,让夏彤等上了一两个小时,可还没来及付诸行动,夏彤和方晨便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王小曼和夏彤一左一右,在距闪着寒光的铠甲相同的距离处站定,一脸肃杀地对彼此点头,不像是要吃饭,倒像是要决一死战。方晨连忙打了个茬,说自己从没来过这个餐厅,看起来还挺有特色。 三人随后进了包间,心里憋着股怨气的王小曼还特意压过夏彤半个身位,走在前面。 餐厅的商业模式是「老子做什么你吃什么」的 sm 风,所以并没有点菜的环节,茶艺师表演了一通茶艺,给众人斟完了茶,便退了出去。屋内剩下他们三人大眼瞪小眼,气氛已经烘托到不得不说话时,夏彤才说: 「小曼,我原谅你了。」 王小曼点了点头:「的确该搞件兵刃的。」 然后夏彤又说: 「我希望你也原谅我。」 空气就此陷入凝固。直到下午三点,楼内的二三十座陈年旧钟一起发出渗人的整点钟鸣,「咚、咚、咚」的响声震碎了凝结的空气,也震得屋内的人心里发慌。 钟声结束时,王小曼开了口: 「原谅你什么呢,365 天全年无休?还是你那张冷冰冰的脸?」 第77页 王小曼说:「谁都年轻过,我相信像我一样蠢过的人,也不止我一个。以为天天在一起的两人,哪怕是上下级的关系,也多多少少会处出一些感情,以为在工资之外,我们还有别的羁绊。就因为这种天真的想法,才愿意多付出一些精力,愿意吃那些苦,甚至愿意抹去自我,围着另外一个人转,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你的身上。」 王小曼说:「但你从没在乎过这些,你不在乎我是否生病,是否难过,不在乎我是否有合理的休息时间,你甚至不在乎我是否有自我。我、还有你所有的员工,对于你来讲都一样,只是你可以随时替换的工具。所以,你希望一件工具去原谅什么呢?」 王小曼说:「我不知道这一餐,你究竟有什么目的,但无论你是忽然开始内疚,想让我原谅你,还是说你想让我回去继续给你打工,你都不会得逞的,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要找一份新工作,能让我有时间谈恋爱,能和男朋友一起吃饭,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影的工作。」 夏彤点了点头,仿佛是知道已经改变不了王小曼的心意,余下的时间里,她一句话都再没说。 芥末生螺片、 姑苏香酥鱼、油泡明虾球、 西湖牛肉羹、脆皮鲜鲍鱼、牛肉扒瓜脯、清蒸小黄鱼,什么都无法打破他们的沉默,三个人一片沉寂中吃完了这顿价值不菲的晚餐,王小曼便独自打车回家。 方晨把车开到门口,夏彤上车后,他有些担心地看向夏彤。 然后夏彤说:「我们要给王小曼找一个男朋友。」 「啥?」 「你没听她说吗?她想要个男朋友。」 方晨说:「我觉得她不是这个意思。」 夏彤没做过多的解释,而是转换了话题:「方晨,你知道我们头顶的电量,实际上是什么意思吗?」 夏彤说:「以前我一直认为,这电量是指我的体力,但其实并不准确,就像你说的,好吃的东西,好看的景色,朋友的笑容,这些美好的东西都会让我们的电量得以增长。但仔细去想的话,如果是指体力,笑容会让体力增长,多少有些怪怪的。」 夏彤说:「我也是这几天才想通,大概是看到赵哥揉她女儿的头髮时,我才想通的。我能看到的电量,不是我们的体力,而是我们面对这个世界时的勇气。」 夏彤说:「美好的景色,朋友的笑容,我们爱的人,或者一场不管不顾的睡眠,是这些东西,给了我们去面对这个世界的勇气。」 她看到方晨正微笑地看向自己,于是红了一下脸:「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方晨说:「有时候会忽然忘了,你是个多么聪明的人。」 夏彤说:「你没理由忘的,我一直都很聪明的。」她顿了顿,又说,「相对的,也有一些东西会消耗我们的勇气,无聊的社交,做不完的工作,讨厌的人,或者是你一直无法忘不掉的、曾经做错的事。」 方晨问:「像是王小曼?」 夏彤说:「我怎么知道她有没有忘不掉的错事?……好了,你别这么看我,就算是吧,像是王小曼。」 夏彤说:「但我其实并不是想说王小曼。」 她扭头看向方晨,看向那个她一直迴避的问题,那个始终摆在她的面前,始终闪现在方晨头顶的对话框: 【当前电量:82%】 这是方晨的电量,在慈善晚会,在拥挤的庭审现场,在办公室,在夏彤的房间,在很多很多地方,很多很多时刻,是夏彤以为随时都会恢復到 100%、却始终没有恢復的电量。 「方晨,你那百分之十几的勇气,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而丢掉的呢?」 第49章 突袭 夏彤的问题,方晨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这悬在空中的问题使他忘记就在不久之前,夏彤还说过另外一件事。 「我们要给王小曼找一个男朋友。」 下个周末,夏彤提出要与王小曼再见一面。方晨硬着头皮去给王小曼打电话,王小曼问:「不是见过一面了吗?合着上次吃饭的时候夏总一句不说,不是因为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而是技能 cd 还在读条是吗?怎么着,她是用一周的时间准备稿子,然后跑到我这儿来找我一雪前耻吗?」 方晨说:「你就挑个饭店吧,多贵都行。」 免费的大餐终归是充满诱惑力,王小曼想着被怼上两句也没什么损失,便打开通讯录,回忆还有哪家餐厅贵得离谱。 周六中午,方晨把夏彤接到王小曼选定的餐厅,是一家据说已开了 20 年的德餐。他们到餐厅时,叫做陈盛的男人就等在门口,他穿了一件板正的衬衫,相貌普通,但身材不错,收拾得干干净净,看起来是个很自律的人。 夏彤向方晨介绍: 「这是陈盛。」 由于夏彤的介绍词过于单薄,方晨把陈盛当成了餐厅的老闆,并据此认定夏彤是这家店的常客。 他甚至因此对这家店充满了期待,毕竟夏彤连自己家猫的名字偶尔都会忘掉,如果她愿意记住店老闆的名字,就说明这家店一定有非比寻常的过人之处。 直到陈盛和他们一起进入饭店,穿过走廊,走进包间,并坐到了夏彤的旁边,方晨才忽然想起那天夏彤说的话: 「我们要给王小曼找一个男朋友。」 面前这位,应该就是「男朋友」本尊了。 第78页 方晨没在第一时间猜出陈盛的身份,其实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平日里,哪怕是找公司的同事,夏彤都会通过方晨去找,这一次夏彤却是直接把这项工作交给了小钱——和集团有合作关系的各个大学以及科研所,大多都是由小钱负责联络。接到夏彤的「懿旨」后,小钱在调出联繫人的名单,限定了 35 岁以下,副教授以上,以及未婚这三个条件,筛选出的「独苗」,就是陈盛了。 至于王小曼,她想通的更慢。 到了饭店后,夏彤旁敲侧击地给陈盛递着话茬儿,让他把自己的家庭状况,当下收入,职业前景清清楚楚地讲了一遍,忙着吃饭的王小曼毫无警觉,甚至当陈盛近乎于明牌地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时,王小曼还在回答:「易烊千玺那样的。」 最后还是难吃的甜品让她回过了神:「这甜品也太齁了,吃到这儿才证明这的确是德餐……」 她抬头时,目光和陈盛撞到一起,匆匆地躲开后,她又挪回目光,看向这个一进门就加了自己微信还被自己嘲笑说「你的名字颇有反骨」的陈盛。 片刻的沉默后,她说: 「这是个相亲局?」 夏彤说:「就是随便聊聊,你不要多心。」 王小曼看看夏彤,看看方晨,又看看陈盛随后坚定地说:「这就是相亲局。夏总,你到底要干嘛?」 夏彤说:「小曼,过去我对你过于严苛了,让工作侵占了你的私人生活……」 王小曼打断她:「所以你准备赔给我一个男朋友?」 夏彤没有说话,王小曼又说:「让我猜猜,你让方晨把所有合作单位的男青年拉了个名单,定下几个硬性条件,筛出了陈盛。都有什么条件?」她打量着有些慌张的陈盛,「35 岁以下,有房有车?」 毫不知情的方晨还在解释:「不是你说的这样。」 夏彤点头:「嗯,我是让小钱拉的名单。」 王小曼被她逗笑,笑过之后又看着她说:「夏总,你到底在期望什么呢?期望你送来的男人刚好是我喜欢的类型,我被恋爱沖昏了头脑,于是决定放下我们之前的所有过节?」 夏彤说:「我只是……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 服务员进来给所有人上了一道例汤,屋里的人暂时止住了口。王小曼的目光追随着服务员,看着他放下托盘,上菜,介绍汤的做法,直到他离开房间。 「你可以永远离开我的生活,为了我。」这时她说。 ………… 平放在碗上的叉子滑了下来,发出「哗啦唿啦」的响声,坐在一旁的陈盛紧紧皱眉,预感到王小曼即将站起,拂袖而去。 王小曼并没有,即使聊天已经聊崩到这种程度,她还是稳如泰山地吃完了这顿饭。喝掉最后一口汤后,她才擦了擦嘴,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了。 方晨去外面结帐,屋里只剩下陈盛和夏彤两人,夏彤忽然说: 「对不起,是我欠考虑了。」 陈盛连忙对面前的这位实验室最大「金主」说:「没事没事。」他努力去思考这事的积极面,想来想去,只挤出一句: 「饭还挺好吃的。」 实验室离他们吃饭的地方不远,陈盛就没让夏彤和方晨送他。 「我走路五分钟就到。」 「那好,改天再和陈教授聚聚,好好道道歉。」 「没事没事,真的没事。」 看着夏彤的奔驰 s 系在视线的尽头消失,陈盛又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正想着刚才说没事时,语气到底够不够真诚时,他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是王小曼发来了消息。 ………… 方晨把夏彤送回了家。他见夏彤的情绪有些低落,便问:「要不,我上去陪你坐一会儿?」 夏彤摇了摇头,独自上了楼。阿姨正在屋里用吸尘器吸地,见到夏彤进来,连忙关掉。屋内瞬间静下来,夏彤光着脚往里走,一向话多的阿姨见她冷着张脸,也没敢叫她穿鞋。 她拎起沙发上的抱枕,在飘窗上坐下。似乎连富贵都感受到气氛不对,远远地趴在客厅的另一侧,好奇地朝她探着脑袋。 夏彤在窗边安静地坐着,直到夜色深沉,阿姨过来叫了她两趟,让她去吃饭,第三次过来的时候,她对阿姨说:「阿姨,你给我叫辆车。」 上车后她给方晨打去电话:「小卫的电话是多少?」 方晨报了电话号:「你找小卫做什么,需要我帮你转达吗?」 夏彤挂断电话,又给卫姑娘打了过去:「小卫,你知道王小曼的住址吧?」 ………… 夏彤按照卫姑娘给定的地址,杀到了王小曼的公寓。 「咚咚咚」地砸了几分钟的房门,王小曼慌慌张张地开了门,她披了一件睡衣,头髮是湿漉漉的,像是刚刚洗过澡。她开门时是一脸怒气的,见到夏彤后又变得异常地惊慌。 夏彤推开王小曼,不顾她的阻拦大步走了进去。那是一间不大的单身公寓,一眼就能望到公寓的尽头。她没走太深,在未出玄关的吸油烟机旁回过身,对还傻站在门口的王小曼说: 「我会远离你的生活的,但我不希望是以这样的方式,我从来不认为帮你找个男朋友,就能解决我们之前的问题,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表达我的歉意。但我现在明白了,其实在最开始,在我第一次看到你的辞职书时,你就把方法告诉我了。」 第79页 她握住了王小曼的手:「小曼,你是我合作过的最好的员工,没能珍惜你,是我的问题。还有…… 「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做朋友,而我对你的态度一度让你觉得自己很蠢。我想说,你不蠢,你一直都是我的朋友,只是在那个时候,我还不明白。」 她认真地看着王小曼的眼睛,期待着王小曼的反应,然后王小曼说: 「啊,你刚才说什么?」 夏彤感到王小曼的手心潮潮的,像是沁出了大量的汗水。 「你在紧张什么?」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进门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什么,于是回过头,看向摆在公寓尽头的床。 ——陈盛躺在上面,紧紧地裹着被,一脸受了惊吓的样子,藏在被子下面的身体似乎是半裸的,也似乎是脱了个干净。 王小曼一把把夏彤扯回自己身边。 「你听我解释。」她红着脸说。 第50章 定位 从饭店离开后,王小曼给陈盛打了个电话。 她的本意是想和陈盛单独见个面,为自己刚刚的无礼表示一下歉意,结果到了酒吧,两杯鸡尾酒下肚,她又不可自已地吐槽起了夏彤。 实话实说,离开金城集团时,她拿了不少的赔偿,但这段时间,她过得却不算顺心。和几年未见的同学吃了几顿饭后,她就开始厌烦休假的生活,心慌意乱。 王小曼也投过几份简歷,因为 coo 助理的履歷,她的工作不算难找,但她没有管理项目的经验,拿到的 offer,都是一些人力、行政的岗位。考虑再三后,她一一拒绝,并因此产生了更大的怨念。 王小曼没向对夏彤提及自己找工作的经歷,她觉得这像是一种示弱,但在与陈盛的「二次约会」中,她却讲了这些,并从此处向外延伸,将约会变成了吐槽大会的专场。还是主咖不在现场,没法回嘴的那种。 她事后分析,自己的表达欲如此旺盛,很可能是因为陈盛的研究所是金城集团的合作伙伴,她抱有某种模煳的期望,希望自己的话可以通过陈盛传到他们研究所,再传到金城集团内部,传到夏彤的耳中,将其刺痛。 陈盛是个好脾气,且难得地摒弃了理工男的缺点,没在王小曼胡乱吐槽时,去给她分析案情,讲大道理,只是平静地听,贊同就点头,不贊同就默不作声,老老实实地当她的「情绪垃圾桶」。 王小曼越说越渴,越渴越喝,到最后还是陈盛阻止了她。 「可以了,已经七八杯了。」 对于「海量」的王小曼来讲,当下的状态,甚至还未到「微醺」。但当陈盛伸出手,拍拍服务员的后背,示意他「我们就喝到这里」时,王小曼的心却忽然多跳了一拍。 应该不是醉酒引起的心悸。 而是……好久都没有恋爱了呢。 于是,她把那句涌到嗓子眼的「没事,本姑娘特别能喝」生生咽了回去,乖巧地跟在陈盛后面,出了酒吧。 陈盛不放心「醉酒」的王小曼,于是打了出租,送王小曼回家。陈盛坐在副驾驶,王小曼坐在后排,两人各怀心事,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到了王小曼租住的公寓楼下,计程车都停稳了,王小曼才忽然意识到:「我们是不是没结帐啊?」 陈盛说:「我结了。」 王小曼坚持要与陈盛 aa,陈盛却始终摆手,说真的不用。她越想越觉羞愧,让陈盛听了一下午的牢骚不说,最后居然还让他结了帐,仿佛是出于某种补偿心理,她煳里煳涂地说: 「要不,上我家坐坐吧?」 陈盛的脸瞬时红了,虽然大概率是想到了一些龌龊的事情,但王小曼却莫名觉得,他的反应还挺可爱的。也正是这种可爱使得王小曼放下了戒心,以至于她短暂地忘记了,自己的家里究竟有多乱。 开门的一瞬,陈盛脸上的红便平移到了王小曼的脸上。堵在门口的鞋足有十几双,左一只右一只,像是「连连看」的头几关。沙发上堆满了衣物,茶几上是没洗的碗,忘扔的泡面盒。书,杂志,娃娃,扔得到处都是,床也没叠,被子是团成团的,枕头则是中间一个,下面一个。 两人在门口僵直了半秒后,王小曼硬撑着说:「你先坐。」陈盛一时没动——他不知道能坐哪儿。 似乎只有吊灯能坐。 王小曼红着脸,在沙发上辟出一小块空地,按着陈盛坐下后,就开始收拾茶几上的碗碟。陈盛起身帮她收拾,她连说不用,陈盛的手却不停,于是孤男寡女进了屋,连口水都没喝,先收拾了起了卫生。两人你争我抢,半个小时的时间,把王小曼的公寓收拾得焕然一新,也把两人弄了一脸一身的汗。 他们在沙发上默默地喘了一会儿粗气,王小曼忽然说:「我先洗个澡。」 陈盛扭头看她。 王小曼说完这句话,便意识到了其中的歧义,但话都说了,不洗又显得有些心虚,也就只好硬着头皮进了洗手间。 放热水的时候,她回忆刚刚发生的一切,感觉自己像是被夏彤附了身。但她又觉得也不完全一样,自己的一系列行为,其实都严格遵循着合理的逻辑:屋里乱,自然是要收拾,收拾卫生,自然是会出汗,出了汗,自然是要洗澡。 一切严丝合缝,没有丝毫的多余动作。她这么想着,沖了澡,给腋下、小腿、前臂做了脱毛,抹了沐浴露,又擦了香喷喷的身体乳。 第80页 一切都是合理的流程,完全没有其他的期待。 她裹着浴巾推开门,看向坐在沙发上的,乖巧的陈盛。 「你也洗洗吧。」她咽了口吐沫,平静地说。 ………… 周日的下午,和王小曼吃过了饭,方晨把夏彤送回家时,夏彤还是情绪低落的。方晨担心了整晚,可隔天早上来接她上班时,她却一扫颓废,头顶的电量直冲 90,一双眼睛也瞪得熘圆,像是头快乐的小鹿。 昨晚,夏彤撞破了王小曼的「姦情」,导致王小曼的气势瞬时矮了一大截,她扯东扯西地解释了一大通,试图证明一切都是意外。夏彤没去拆穿她的诡辩,只拍了拍王小曼的肩膀,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你喜欢就好。」 ——以此提醒王小曼,你欠了我一个人情。 ………… 临近季度末,本就忙碌的「业务总」进入了地狱模式。夏宇出任 ceo 的这两个月,夏彤就没干过什么正事,好在企业的惯性仍旧强大,虽然实际的利润率下降了一些,营业收入的环比增长也是负的,但只要事务所稍稍美化一下,同比数据还是能涨上个百分之 1、2。 当然,下个季度,压力就会相应变大。而且上个季度,夏宇和夏彤各自主管了一半,业绩不好,也说不好究竟是该怨谁。但下个季度,干好干坏,就全是夏宇的责任了。 为此,这段时间夏宇几乎天天都往「业务总」跑,就像是常凯申管「国军」一样,恨不得连设备装配的工人都自己亲自去雇。在夏宇事无巨细的谩骂与干扰下,「业务总」的几人几近崩溃,卫姑娘甚至在办公室内崩溃得大哭,旁若无人地喊着:「这他么还不如夏彤呢!」 夏彤本已抱定决心不闻不问,任凭夏宇越级管理,可眼看着「业务总」的几人每天都顶着不到 20%的电量来上班,最后还是没忍住,拿了方晨的车钥匙,去地下停车场把夏宇的车划了,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在夏宇和夏彤就「监控照得清清楚楚,就是你划的我车」和「那是一位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但并不是我本人的替天行道的英雄」这两个论点来回攻讦的期间内,『业务总』的这几人没黑没白,争分夺秒地忙了小半周,和下面的各个分公司、业务部门吵了无数的架,连哄带骗,总算是把下个季度的任务定了,找夏彤签好了字。 之后夏彤迅速承认:「对,就是我划了你的车。」赔钱了事。 ………… 忙完了这一阵子,方晨提议,让夏彤带着「业务总」出去聚餐,算是安慰一下他们受伤的心灵。夏彤本有些抗拒,但想着是方晨提议,也就勉强答应。 到了聚餐的当天,夏彤忽然让方晨把王小曼叫上。 「顺便问问她和陈盛怎么样啦?」 得知王小曼要来,整个「业务总」无声无息地炸了锅。夏宇进入公司后,王小曼在董事会上「背刺」夏彤的事迹逐渐传开。「业务总」的几人心照不宣,自此便不在夏彤面前提及王小曼的名字。而如今,夏彤忽然要把「不共戴天」的仇人叫到饭局,这里面实在透着股蹊跷。 「业务总」的几人聚到一块,仔仔细细地分析了此事,最后还是见多识广、深谙办公室政治的袁主任作出了推理。 「夏总这是要杀鸡给猴看。」 「什么鸡?」 「你们想,聚会的时候把前员工叫来,能有什么事情?肯定是小曼最近过得不顺,她把小曼找来,给咱们做一个警醒。告诉咱们,一旦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就是这样的下场。」 大家纷纷表示贊同,只有钟姐在一旁说:「应该不是这样吧……我猜夏总和小曼应该是和解了。」 四个人用一种近似于悲悯的眼神看向钟姐,随后便开始研讨,该怎么应付晚上的「鸿门宴」。 距离下班还剩两个多小时的时候,卫姑娘拿着一张列印好的纸来找方晨:「小方,你快帮我参谋一下。」 方晨正忙着处理文件,手上没停,只歪过头问她手里拿的是什么。 卫姑娘说:「王小曼的十大罪状。」 「什么东西?」 卫姑娘拍拍胸脯:「有四条都是我想的。」 ………… 虽然方晨一个劲儿地表示,根本就不是卫姑娘想的那样,但「业务总」的几人还是没信,他们做好了在席上交出投名状、现场来一出「割袍断义」的准备。毕竟工作真的挺难找的,想来小曼也能理解。 下班后,他们去了一家新开的和牛烤肉。 点餐的时候,王小曼还没到,一众人虽然心怀鬼胎,但表面上还是其乐融融,等到点完了菜,王小曼到场,气氛一下跌入了冰点。 夏彤很少参加这种场合,参加了也很少说话,方晨则是一直和王小曼有联繫,也没什么可问的,最后还是「职级越高,越瞎琢磨」的袁主任咬了咬牙,充当了这个恶人。 他问王小曼:「小曼,最近怎么样呀?」 王小曼还没来及回答,钟姐忽然涨红着脸说:「我离婚了。」 众人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事,但上次聚会时,范玉刚来闹事的情景大家都还歷歷在目,袁主任愣了一下,就说: 「早该离了,这是好事。」 钟姐又说:「离婚的时候,夏总想让潘首席来帮我打离婚官司,我拒绝了,因为那时我已经找好了律师,而且,我也不太好意思再麻烦夏总。但开庭的时候,夏总带来了很多……很多朋友来帮我壮声势,他们说,说他们是我的娘家人。」 第81页 同事们或多或少地知道钟姐的状况,都明白这句「娘家人」,对她来讲究竟意味着什么。席间一时无语,只有卫姑娘稀里煳涂地问了一句放在封建时代足以让她被「诛九族」的问题: 「哪个夏总?」 同事们用一种「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的眼神朝她看去,卫姑娘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补充: 「一定是我们的小夏总啦!」 王小曼进门时,本就有些惊讶,没想到钟姐居然还没被公司开除,听了这一席话后,她忽然明白了什么,看了一眼方晨后,又看向红着脸,神情不大自在的夏彤。 「夏总,我敬你一杯。」 夏彤拿起茶杯,和王小曼轻轻地碰了一下。到这个时候,其余的几人也似乎想通了什么。赵哥没头没尾地提了一句:「那天小方过来,告诉我咱们二十楼弄了一间儿童阅览室。」 夏彤喝了口水,没有应声,小钱也说:「上个月我妈过来看病,我跟夏总请完了假。第二天财务忽然给我打电话,问我妈的医保能不能异地使用,最后还给我做了二次报销。」 袁主任说:「那天我晚上下雨,夏总看到我和我……咳咳,没什么。」 卫姑娘也是一拍大腿:「对呀,前一段大夏总老是来咱们部门找茬,要不是夏总划了他的车,估计咱们现在还加班呢。」 夏彤的脸红得发烫,却感觉自己的电量「蹭蹭蹭」地上涨,侧过头去,果然发现方晨正一脸坏笑地看向自己。 「你看什么看。」她小声嘀咕。 王小曼说:「夏总还给我介绍了一个男朋友呢。是 6*5 所的。」 夏彤实在是不习惯被人当面表扬,她坐立不安,连连给方晨使着眼色,让他随便说点什么,岔开话题。方晨却装作不懂她的意思,拄着腮,听着他们聊天。 小钱忽然想到了什么:「啊,陈盛吗?那是给你介绍的呀。」 卫姑娘说:「帅么帅么,哪个实验室的,研究什么的呀?」 王小曼说:「我还真没记住,反正是电磁学那个大类的。」 小钱连忙举手:「我知道我知道,是搞电网安全的。我前一段还跟他聊过呢,他最近和地质大学合作,搞个电磁脉冲精准定位的项目。好像叫什么时差侧向,反正是一个数学性挺高的项目。」 卫姑娘说:「定位电磁脉冲?那有什么用呀?」 方晨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下意识地皱起了眉。这时小钱又说:「咱们不是总断电么,说是有电磁脉冲攻击—— 「他们一直在找那个产生脉冲的中心点。」 夏彤和方晨愣了一下神,随后一起朝小钱看去。 第51章 计划 除了方晨和夏彤,在场所有人,甚至连小钱自己,都不知道他无声无息地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般的消息,所以话题很快又重新回归,「业务总」的几人继续在话里话外暗示: 如今的夏彤可以算是雷锋精神的传承者。 夏彤却已是心神不宁,菜还没上齐,就站起身来说:「我走了,方晨你也跟我走吧。」 她连个藉口都没找,就留下一桌子目瞪口呆的员工——他们既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句话、也不知道这顿饭公司还给不给报销。 汽车驶出数个路口,坐在后排的夏彤忽然说: 「把陈盛灭口吧。」 方晨被她逗笑:「我还以为你是要买下他们的实验室呢。」 「都是国有资产,怎么买?」夏彤耍赖似地趴在前方的椅背上,「只能灭口了。」 「不要把自己的电量耗尽,不就没事了吗?」方晨正说着话,夏彤的肚子忽然「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她红着脸,说:「我没饿。」话音未落,方晨的肚子也叫了起来。 两人愣了一下神,随后一起笑出声来。方晨说:「要不我们去找点吃的吧。」 ………… 夏彤的肚子叫得热闹,嘴却不愿受一点委屈,沿着街边的门店一家一家地开过去,烧烤,川菜,烤肉,火锅,没有一家能让夏彤有进场的欲望,反而是在路过公园的正门,看到门口聚着的一众小贩时,她忽然来了兴致。 「我想吃棉花糖。」 于是,两人的晚饭从和牛烤肉变成了毫无营养、显然也没有饱腹作用的棉花糖。 买完了棉花糖,他们就进了公园,在河边的长椅上坐下,方晨的棉花糖是蓝的,夏彤则是粉的,颜色不同,味道却是一样,干巴巴的甜,吃到嘴里是一股廉价的感觉,却能让人心情变好。 夏彤很快就吃完了自己的棉花糖,之后就扭头朝身边的方晨看去。 方晨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把手中吃了一半的棉花糖递给夏彤。 夏彤嘿嘿一笑:「却之不恭。」随后伸手接过。 她拿着方晨的棉花糖,轻轻地咬了一口,目光则向河的对岸望去。遛弯的大爷,遛狗的男女,跳广场舞的大妈,他们享受着闲暇的时间,头顶的电力缓慢地增长。 「方晨,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方晨问她是什么感觉。 她说:「我说不太好,就像是,就像是世界流动了起来。」 方晨问:「以前是静止的吗?」 夏彤说:「可能吧。头几年,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加班,出差,虽然总是在做不同的事情,很难说每天都一样,但却总感觉世界是静止的,没什么变化。」 第82页 方晨说:「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世界不是一直在变化的吗?」 「对,世界的确并没有静止的。」 夏彤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又说,「我形容的不对,世界并没有静止,而是……而是整个世界都隔在一块毛玻璃之外,那个世界的人,物,我都看不清,也不愿意看,我就只是在毛玻璃的这一侧,忙着我自己的事。所以对于我来说,毛玻璃的另一侧,就永远都像是一块静止的,硬硬的石头。」 方晨说:「所以也并不是说,世界流动了起来。」 夏彤说:「嗯,不是。而是……」 方晨说:「而是那块毛玻璃没了,你重新有了感受这个世界的能力。」 「好像是这样。」夏彤想了一下,又问:「你刚刚说,我是『重新有了』。」 方晨说:「对呀,当然是『重新有了。』」 他说:「你之前不是问过我,我回来找你的目的是什么吗?」 夏彤说:「嗯,是什么?」 方晨说:「你还记得吧?我跟二爸说过,我有想去温暖的人。但我变成现在这个多管闲事的样子,其实还有别的原因。在整个学生时代,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想,那个在防盗窗外递来饭盒的姐姐,她会怎么做。」 夏彤说:「我才不多管闲事呢。」 「对,不是多管闲事。」方晨笑了一下,「而是愿意把自己的勇气分享给别人,愿意帮助那些经歷挫折甚至是痛苦的人面对这个世界。」 方晨说:「我总有这种感觉,那个递来饭盒的姐姐,她从没离开过我,从她出现在防盗窗外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为了我的一部分。我很少感到孤单,不仅是因为我有二爸,有沈哥,更是因为有她。那个十几岁的,讨厌青椒的小姐姐,她一直陪在我身边,陪我度过了整个学生时代。」 方晨说:「所以,如果非要说我有一个目的的话,应该是,那个成为了我一部分的你, 我想把她带回到你的面前……」 他看向夏彤:「我想让你再见见她。」 夏彤抿了抿嘴,她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在一刻,罩住世界的最后一层纱帘也悄然落下,空气更凉,青草的气味更重,夜黑得更加纯粹。 在不久的刚刚,她还在想,吃完了棉花糖,自己就要舔舔嘴,趁舌尖的甜味还未褪去,去吻身边的方晨。 但她现在却不想这么做了,似乎任何唐突的举动,都会破坏这一特殊的时刻,她只是努力地去看,去记住这一刻,记住吹过的风,流动的河水,漂浮的菱荇。 记住对岸坏掉的路灯,记住灌木丛中的,没穿衣服的男女。 她的心轻轻地动了一下。对了,还有最重要的部分。 她侧过头,偷偷看向身边的方晨。 意料之外的,方晨正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方晨把夏彤送回了家,之后就饿着肚子,返回老君街。 他心里有事,什么也没吃,躺在床上,看着手机通讯录发呆,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多月前,他偷偷存下的号码——鸿焱科技陈经理。 晚上十点一刻,沈哥像是心有灵犀一样,端着一盘饺子踹开方晨的房门。躺在床上的方晨只是没精打采地看了沈哥一眼,沈哥就察觉出了不对。 「臭小子,你怎么了?」 方晨从床上爬起:「你还说我像狄仁杰。」他从沈哥手中接过饺子,问他,「什么馅儿的?」 沈哥说:「饺子馅,别打岔,你到底怎么了?」 方晨拿出一双筷子,在水龙头下沖了沖,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被沈哥踹了一脚后,才答: 「没什么,就是……任务完成了。」 「什么任务?建国了?」 方晨瞪了他一眼:「建什么国啊,你这破嘴,早晚得被人抓走。」他夹起一个饺子,送进嘴里,「我做完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沈哥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方晨吃起了饺子。 「想跑了?」沈哥忽然问。 方晨咧了咧嘴:「嗯。」 ………… 差不多是相同的时候,夏彤躺在飘窗上,想着最近所发生的一切。 ——方晨在河边皱着眉的样子;那块他再也没戴过的手錶;还有他与自己,刻意保持的距离。 她坐起身来,叫过阿姨,让她去给王小曼打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她说: 「小曼,我想让你帮我联繫个人。」 第52章 从容 耽搁了小半个月,夏彤终于和二爸见上了面。 ——她没告诉方晨自己要与二爸见面,也没和沈哥说,不是忘记告诉,而是刻意隐瞒。 因为没有二爸的联繫方式,也没记住二爸家的地址,夏彤找到了王小曼,让她解决这个问题。 ——就像是过去那样。 「所以……你没有他的电话,也不知道他的住址,但你想让我帮你联繫到他。」 「对。」 「他叫什么呀,名字很特殊吗?可别是什么王林,张立,这种一搜一大堆的名字。」 「我没记住他叫什么。」 「所以……你就知道他叫『二爸』?」 「对。」 彼时的王小曼点了点头,心想:嗯,就像是过去那样。 她在心里把夏彤骂了个狗血淋头,但还是应下了这个差事。 第83页 「也就是看在钟姐的面子上。」她这样说服自己。 因为要瞒着方晨,王小曼没敢去老君街打听,而是根据夏彤提供的线索,找到了方晨以前就读的初中。超过五十岁以上的老师,她一个一个地去找,去问,好在「资助过很多学生的语文老师」这个条件还算独特。很快就有资歷深的老师想到「二爸」的这人,辗转打了几个电话,她就搞到了二爸家的大概位置。 于是,夏彤找了个工作日,支走方晨,和王小曼一起去了二爸的家。 她俩在郊区那幢破旧的二层小楼外,孤零零地等到晚上 7 点,才有方晨读小学的「弟弟妹妹」放学回来,给她们开了门。至于出外工作的二爸,他直到快九点才到家,见到坐在院子里的夏彤,似乎也没感到太过惊讶。 「你们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要是知道就早点回来了。」他把自行车停到院子的一角,拿挂在晾衣杆上的毛巾擦擦手上的汗,说,「退休了也闲不住,白天他们都去上课,我就出去给人干点杂活儿。你们没吃饭呢吧?飞飞回来了吧,他没给你们弄点饭吗?」 夏彤说:「小曼给孩子们定了肯德基,我俩吃了几个蛋挞。倒是弟弟妹妹们都不吃,说是要等你回来。」 二爸苦笑一下:「都凉了吧,这帮傻孩子,明明想吃还不好意思,还得等我回来给他们台阶下。」他和夏彤王小曼一起进了屋,七八个孩子「散落」在长桌附近,年纪小坐在桌子旁。眼巴巴地盯着满满一桌子的肯德基,年纪大一些的则是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写作业,收拾屋子,聊天,但都和长桌保持着不算太远的距离。 二爸走过去,揉了桌边男孩的头,说:「行了,都吃吧。你们几个臭小子下手慢点,别和姐姐妹妹们抢,一个个跟狼似的,一点人样儿都没有。飞飞你看着点,让妹妹先挑,那几个臭小子谁要是胡抢你就揍谁。」 二爸把挎包放在柜子上,对夏彤和王小曼说:「咱们上楼喝点茶吧,你们在这儿,他们也放不开。」 三人一起上了天台,二爸给她们沏好了茶,就招唿她们坐下。拉了几句家常后,夏彤忽然说:「我想资助你的福利院。」 二爸说:「我这儿可不是福利院。」 夏彤说:「嗯,福利院也好,自己的家也好,我只是觉得我应该为这里做点儿什么。」 二爸看向和她同来的王小曼:「但你不想让方晨知道。」 「嗯,会觉得怪怪的,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 二爸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她的感受,但他又说: 「我不要你的钱。」 夏彤有些意外:「为什么?」 二爸说:「你放心,不是因为方晨。只是因为我们现在也不是很缺钱。「 坐在一旁的王小曼茫然地朝四周看去,几乎把「住在这种地方还说自己不缺钱」写在了脸上。 二爸说:「我自己有退休金,身体也好,能干点零活,老沈他们也时不时地给我拿点钱。孩子们在我这儿过的,肯定不如那些有爹有妈的孩子,但吃穿也都够用,这就行了。让他们过得太舒服,也不一定是好事,苦一点才更知道努力。」 夏彤说:「如果经济上宽裕一点儿,你也可以多收留一些孩子。」 二爸连连摆手:「可打住吧,就这几个小崽子我都快管不住了,我才不多收呢。」他喝了口茶,「你们把我想像的太好了。我不是什么圣人,只不过是有不称职的父母把孩子扔给了我,我不管就没人管了。我现在就等着把这八个小崽子送到大学,然后我就退休了,以后就养花,再也不养孩子了。」 夏彤想了片刻,又说:「好,那我就拿些钱,成立个奖学金,方晨的弟弟妹妹,如果考上大学。可以用这个奖学金来付他们的学费。」 二爸说:「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 夏彤说:「没关系,我准备把奖学金交给小曼来管理。」 王小曼一愣:「交给谁?」 二爸想了一下,才说:「好吧,那我替他们谢谢您。」 「就这么定下来了?」王小曼看向夏彤,「奖学金是好事,但我可没答应管理啊。」 夏彤朝她点了下头,也不知是在表示「嗯,那不用你管了」,还是在表示「嗯,你别废话了」。 这时二爸又问夏彤:「你来找我,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嗯,还有别的事。」夏彤扭头看向王小曼,似乎是想让她迴避,王小曼连连摇头:「我不走,我人还在这儿呢,你就偷偷给我安排工作。这我要是走了,你不得把我给卖了啊。」 夏彤也没太过坚持,只是扭头看向桌上的茶壶,似乎是在积蓄开口的力量。 「方晨会离开我吗?」她忽然问。 二爸愣了一下:「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夏彤看向二爸:「不会吗?」 二爸犹豫了一会儿:「你们知道穷人家的孩子,和富人家的孩子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 夏彤说:「没钱。」 二爸愣了一下:「嗯……那第二大的区别呢?」 夏彤说:「不知道。」 「是从容。」二爸说,「就像是你们给孩子们带了吃的,对你们来讲,一顿肯德基根本不算什么,也花不了几个钱。其实方晨的弟弟妹妹们也明白这些,但他们还是没法心安理得地吃,很多孩子甚至会拒绝,会觉得这是种施捨,会损坏他们的尊严。但一个家庭条件好的孩子,他就不会这样想。就是一顿饭而已,很平常的一件事。」 第84页 夏彤说:「我不明白,那本来就是只是一顿饭。」 二爸说:「那我换个例子,就像是两个人一起出去玩,每人兜里都有一百万,买瓶水,吃个饭,打个车,哪怕都是其中的一个人来花钱,他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如果这两个人,一个人有一百万,另一个人一分钱都没有,买水,吃饭,打车,还是由这个有一百万的人来出钱,这个人仍旧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那个一分钱都没有的人,他就会觉得这一切都很沉重。他会想,也许他们不该同行,也许自己走下去,会更轻松。」 夏彤说:「为什么?如果花钱的人都不在乎,另一个人为什么会不舒服?」 二爸说:「因为不够从容啊。」 夏彤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方晨他,也是这样的人吗?」 「你既然来找我,就说明对于这个问题,你的心里是有答案的。」 第53章 台词 回程的路上,夏彤一下下地抠着车门上的塑料,默默地想着什么。 坐在一旁的王小曼很是担心,既担心计程车师傅忽然扭过头朝她们大吼:「别抠了,再抠给门都抠漏了!」也担心夏彤忽然灵光一闪,直接和方晨平分了财产,一劳永逸地解决了问题。 其实王小曼觉得,方晨的二爸弯弯绕绕地扯了一大堆,又是买饭,又是兜里有一百万的,都还不如直接去说: 「方晨没有吃软饭的心理素质。」 简单明了。 其实想想也是,二十几岁的男孩,正是要面子的时候,天天被人在背后戳着嵴梁骨,有谁能受得了这个。 「小曼。」夏彤忽然开口,「我该怎么办呢?」 王小曼贱兮兮地想着:「要不让方晨学画画吧,音乐也行,实在不行就去写小说,搞艺术搞文学的,不是有好多吃软饭的吗,我看一个个都挺心安理得的。」她抬起头,却发现注视着自己的夏彤,满脸的难过。 她一时沉默下去,最后还是躲开了她的目光: 「唉,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呀。」 ………… 夏彤显然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计程车开回市区后,她皱着眉说了一句:「不行!」随后就让司机师傅改变路线,去了老君街。 到了方晨的楼下,夏彤推开车门,带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势,大步流星地朝楼上走。 王小曼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她心想哪怕你是要去睡了方晨,这个热闹我也看定了。毕竟之前你也把我和陈盛堵在过床上,最多也就只能算是「一报还一报」。 然而令她感到遗憾的是,夏彤「咚咚咚」地砸开了方晨的房门,却没往衣衫不整的方晨身上飞扑,而是站在门外,一脸认真地说: 「方晨,你不是一分钱都没有。」 方晨说:「什么钱?」 夏彤说:「我认识的人都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嗯……夏宇和我爸可能不这么想,夏宇女友也要除外……但是『业务总』的员工都这么觉得。你会为那时和你还是陌生人的钟姐出头,被人刁难的时候你也不会生气,而是默默去想解决的办法。我见过你去帮人修水管,也见过你担心走丢的孩子……」 她愣了一下神,转过头对王小曼说:「对,我们还要给那个自闭症的福利院捐款。」 王小曼说:「行,你先说正事,别自己给自己打岔。」 夏彤说:「啊,对,我说到哪儿了?」 王小曼提醒她:「走丢的孩子。」 夏彤说:「对,我见过你担心走丢的孩子,而且你从没有自以为是地教育我,告诉我应该怎么对待他人,你只是默默地陪着我,给我帮助,让我自己去发现,去体会。你认真,善良,温柔,可靠,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男孩。而且,最重要的是,你身上有我。」 王小曼愣了一下,没明白这最后这句色眯眯的话是从何而来。 夏彤说:「我知道,跑到这里说一段话,就让你放弃你的心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也没想这么做,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可以自己走下去,但请不要离我太远。」 方晨被夏彤的一通抢白搞得有些意外,他缓了好大一会儿,才抿了抿嘴,说: 「谢谢你,夏总。」 夏彤红了脸,扭过头不去看他:「你不需要谢我,你本来就不是我的附属品。」她顿了一下,又说,「对了,你来公司应聘的时候,应聘的是什么职位?」 方晨说:「是市场部的岗位。」 夏彤说:「好,我去跟人力说,下周一你就去市场部上班。这样,就不会有人说你是吃……总之,你可以靠你自己的能力去发展了。你升职加薪也好,被开除也好,我都不会管你。」 方晨倒是挺喜欢这样的安排,既不用彻底地离开夏彤,也能保持一定的距离,只不过…… 「那谁来做你的助理呢?」 像是察觉到了某种危险,站在后面的王小曼忽然感觉自己的汗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夏彤似乎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皱着眉思考了片刻,忽然回过头,朝身后的王小曼看去。 王小曼心想:「我他么就知道。」 她深吸了口气,用尽全力朝夏彤大吼: 「我才不干呢!!!」 ………… 旁观了一场大戏,回到家的王小曼仍有些意犹未尽,她给正在加班的陈盛打了个电话,把他叫到自己的公寓,两人如饥似渴地度过了十五分钟左右的快乐时光。 第85页 干完「体力活」的陈盛去厕所飞快地洗了个澡,之后就打车回到实验室继续加班。 嗓子都干了的王小曼瘫在床上胡思乱想,在夏彤的激情告白后,她们一起从方晨家离开。 上了计程车后,夏彤立刻就换了一副模样,抓着自己的头髮,低声念叨了起来:「我为什么夸他啊,直接让他去市场部上班不就可以了吗?明明是他不可救药地爱着我,为什么搞成我很喜欢他的样子啊,我人设全崩了啊。」 王小曼躺在床上,想着夏彤用头一下一下撞着前座头枕的模样,不自觉地笑出声来,她逐渐意识到,夏彤不仅把「人设崩塌」的那面展现给了方晨,同样的,也展现给了自己。 也许,就真如夏彤那晚所说的一样,她早已把王小曼当成了亲密的朋友。 她从床上爬起,拨通了夏彤的电话。 「夏总,你真的很喜欢方晨吧?」 夏彤警惕地问她:「你要干嘛?」 王小曼说:「没什么,突然觉得,我也应该承担一点儿朋友的责任。」 她没再做其他的解释,挂断夏彤的电话后,又给方晨打了过去。 「方晨,你看过霸道总裁的小说吗?」 方晨说:「没看过……为什么今天所有人的开场白都这么奇怪……」 王小曼说:「哎呀,你个直男,『霸总』小说都没看过,没文化呀你这是。是这样的,大部分的霸总小说,都会出现这样一句台词……」她不自觉地笑了笑,「唉,没想到我是这个角色。」 方晨问:「什么角色?」 王小曼说:「就是说这句台词的角色呀。一般都是管家来说的。你别打岔呀,你快问我,是什么台词。」 方晨说:「什么台词?」 「哎呀,还有点羞耻。」王小曼坏笑一下,「你听好了呀,这句台词是——你是第一个能让少爷笑的女人。」 「方晨,你可要懂得珍惜呀。」 ps.(今天更了两章,难得的骄傲脸!) 第54章 业务三 大概是想重塑冷酷理性的总裁形象,自那晚的激情告白后,夏彤对方晨始终保持着一种爱答不理的态度,即使一周后方晨收拾东西,去业务二部报导,夏彤也只是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好好干。」 像是送孩子上大学的老父亲。 旁观这一切的王小曼即感心酸,又觉得很有喜感,心酸是刚刚决定要好好追一追这对 cp,结果他们就要开始异地恋(一个在 20 楼,一个在 15 楼)了,喜感则是因为夏总口是心非的模样让王小曼很想走过去勐揉她的小脸。 再加上周三那天去给夏彤送材料时……哦对了。 「我又回来上班了……」王小曼这样和「业务总」的同事们解释。 虽然那晚,王小曼义正言辞并且声音很大地拒绝了夏彤的 offer,但等她回到家,洗了澡睡了陈盛,整个人彻底松弛下来后,她又改变了主意。 一是她现在的履歷的确有些尴尬,想出去找一份能让自己心仪的工作,多少有些困难。 二是她感觉夏彤和方晨关系趋于稳定,虽然还有一两个小小的问题亟待解决,但按照她多年的「追更」经验,这对 cp 的恋爱故事差不多已行进到后四分之一了,想来再有个十三四章,也就大结局了。到这个阶段,还是应该距离观察,享受追 cp 的快感。 于是她给夏彤打了电话,表示看在你已有浪子回头的意愿的份上,本姑娘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 当然,王小曼的原话并不是这样说的,毕竟夏总的余威仍在,她也不敢太过嚣张。 她的原话是:「涨工资的话,我就回去上班。」 是的,考虑到这时的夏彤的确很需要自己,王小曼趁机逼着夏彤接受了很多「丧权辱国」的条款,除了每个月涨 10k 的工资外,她还要求每天加班的时长不超过 3 小时,每周不超过 15 小时,并且工作一年后,夏彤要让王小曼转岗,进入核心的业务部门。 「职级也不能变。」 王小曼的要求,夏彤一一答应。于是可以说,王小曼是带着异常愉悦的心情回归到自己的岗位的。然而意料之外的,「业务总」的同事们对她的「王者归来」却没表现出太大的喜悦。 按照她的设想,这些昔日的战友就算不是欣喜若狂,至少也该是欢唿雀跃,可实际上,他们脸上的笑容就只能用「勉力维持」来形容。 哪怕是和自己关系最好的卫姑娘也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句:「欢迎。」就一脸怅然地走了。 像是刚自由了两个半月,就要接大学生放假回家的老父亲。 王小曼本以为是自己涨工资的事情漏了馅儿,惹了众怒,还为此惶恐了好几天,但她很快就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最先引起她警觉的是则是刚回来上班的那个上午,小钱从「业务总」的办公室里出来,一边朝她的工位小跑,一边高唿:「你看到了么?哈登去篮网了!」和她的目光相撞后,小钱呆了一下,随即转过身,耷拉个脑袋离开。 然后是午餐时,在食堂窗口有说有笑地打完了饭,落座时却只有自己拿了餐具,业务组的四人沉默地看了王小曼一会儿,随后各自起身去拿筷子。 再加上临近下班时,她找卫姑娘去要上个月的上会报告汇总表时,卫姑娘嘟着嘴,有些幽怨地说:「哦,我忘弄了,最近都是方晨来整理的。」 第86页 类似的线索越来越多:钟姐会在办公室时忽然提起,也不知道方晨在业务二部干得怎么样了? 方晨回来送材料时,刘哥会拉着他询问,你说我该送班主任什么礼物呀? 以及……王小曼甚至撞到小钱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看着手机里他和方晨的合影发呆。 王小曼逐渐想通,自己工位上多出的粉红兔子靠垫,为什么看起来像是卫姑娘会买的款式;桌子上的那盆铜钱草,它怎么会和袁主任那一窗台盆栽使用着同款的花盆。还有那个刘哥珍藏了多年的从不轻易示人的秘籍:「600 种动态 ppt 表格模板」,究竟是因何出现在自己的电脑桌面上。 答案只有一个:在王小曼离开的这短短四五个月里,方晨和「业务总」的众人之间,已产生了不可磨灭的情愫。 「妖孽。」她咬牙切齿地想着。 这也就是为什么,周三那天她去夏总的办公室送材料,当瘫在沙发上的夏总问她:「你说方晨会不会不太适应业务三部的工作呀?」 王小曼坚定地回答:「呵呵,您多虑了。」 然而,虽然王小曼对方晨充满了信心,实际情况却没有那么乐观。 方晨在业务三部过得并不算顺心。 三部的李总是个黑胖的中年人。方晨转到业务三部上班之前,和他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对他的唯一印象,也就只是李总和负债 160%的新泰集团关系不错,算是新泰集团的第一说客,方晨刚到公司那阵,总见他一脸愁容地缠着卫姑娘,让她想办法给新泰集团的项目开绿灯,甚至还特意堵住很少光临食堂的夏彤,当面去给新泰说情。 夏宇出任 ceo 后,越过夏彤,把新泰重新纳入下游,自此,了却心愿的李总愁容尽消,整天乐呵呵的,一副没什么心机的样子。 不过,在业务条线摸爬滚打的,哪有什么没心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猴精猴精的,方晨到了业务三部已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李总还是没有给他安排任何实质性的工作,像是把他当成了夏彤安插在业务三部的间谍,处处防着他,不让他与客户有直接的接触,只让他去给「业务总」送送项目书,明明是把他当成了跑腿的实习生,还不忘给他戴起高帽: 「小方,你来的真是太及时了,我们三部就缺一个能和『业务总』沟通的员工,很多时候我们吃亏就吃亏在这儿了,好多活在业务总那一卡就是几个月,不是这个毛病,就是那个问题,死活就是不给过。你和业务总的关系很好,有你在中间斡旋,我们以后的工作肯定能顺利很多。」 方晨心里清楚得很,三部的业务总被卡,其实就是因为他们部门做事比较激进,只看利益,不顾风险,想尽办法煳弄「业务总」,哪怕项目上线后真出了问题,那也是业务总审批完了的,三部有责任,业务总也跑不了,大家一起担责受过。 李总说的这些话,方晨全都一笑而过,但现阶段,他也只能接受现实,老老实实地做着跑腿的工作。 周五一早,加了三天班的金哥把宝汇的项目书交给方晨,让他帮忙送去「业务总」。 「小方,你可得跟『业务总』好好说说,都让我改了三回了,就因为这个项目,我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觉,我猝不猝死倒是不要紧,关键再改就赶不上合同规定的死线了。」 方晨说:「知道了,我跟他们好好商量商量,金哥你也别太拼命,也得注意身体。猝死还不要紧?命不要紧什么要紧啊?」 金哥说:「为公司奉献要紧呗。」 方晨被金哥逗笑:「好觉悟。」 他拿起项目书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翻看,还没走到电梯口,就发现项目书的中间部分缺了十几页,估计是金哥最近加班加得太狠,人都有些恍惚了,中间缺了这么大一块,居然都没看出来。 他拿着报告书往回走,到了业务三部的门口,还没推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金哥的哀嚎: 「这小方也不是很行啊,还以为有他在,咱们的项目书煳弄煳弄就行了呢,这不还是一遍遍的返工吗?」 「那是人家小方的问题吗,你那破报告数据错了一大堆,谁能让你过?」 「我这不是以为小方在『业务总』该是横着走吗。夏总的心头好,谁敢退他的项目书啊。」 「那是你的项目书,不是让小方去送,就变成小方的项目书了。而且你真以为人家是那种不长心眼的小白脸啊,就傻乎乎的帮咱们这些小员工说话,担责任呀?你一天就净想美事。」 「不帮咱们说话,那李总还什么都不让他干,就送送报告,真就跑咱们组里养大爷来了?」 「你小点声,李总不在,你就在胡说。你懂什么呀?小方和夏总那样的关系,你还真以为他跑到咱这上班了?就是在咱们组过过水,呆个半年一年的就上去当领导了。你想想这样的人,李总能让他插手业务吗,走业务的时候,你们和客户有多少弯弯绕绕你心里没数啊?你让他都摸清楚搞明白了 ,等他当上领导,日子过不过了?」 「你看你这话说的,把自己摘得倒是挺干净,还『你们』和客户有多少弯弯绕绕?我可没有弯弯绕绕。」 站在门外的方晨暗自嘆了口气,来三部快有一个月的时间,从来没见同事在办公室里聊过天,原来不是他们不喜欢聊,而是因为办公室有外人在。 第87页 他在门口又等了两三分钟,才推门进屋,告诉金哥报告缺了一部分。 金哥一脸懊丧:「啊,搞迷煳了,列印的居然不是最新版。得,又让业务总的人看笑话了。」 方晨说:「没有,我到业务总的时候小钱在那打电话,没顾上我。等他的时候,我就自己翻了翻,发现有问题就回来了。」 金哥嘀咕着:「那就好,那就好。」重打了项目书,递给方晨。 方晨拿着项目书出了办公室,上电梯时,刚好撞见了夏彤和王小曼。他朝两人打了个招唿,走了进去。 电梯开始上行,夏彤盯着方晨头顶的电量,默默出神,快到 20 楼的时候,她忽然问: 「在三部过得怎么样?」 方晨迟疑了一下,随后回过头来: 「挺好的。」 第55章 充电 因为怕公司的人说闲话,王小曼回来上班后,夏彤便断绝了与方晨的一切往来,不仅是上班期间不再与他接触,连早晚上下班都不再要方晨接送。 这几乎是个三败俱伤的局面,夏彤和方晨变成不知道还有没有「鹊桥会」的牛郎织女,王小曼被迫则再度承担接送夏彤的责任。 「靠,『城下之盟』居然少提了这一条。」 唯一感到高兴的,大概就只有之前因感冒请假,随即被夏彤准了半年长假的司机师傅。 「我都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 不过夏彤的克制也没能保持太久,那天在电梯里撞见方晨后,她也就破了功,回到办公室后,她双手交握,保持一副沉思的模样,许久都不见动弹。 被叫入屋内的王小曼在一旁干巴巴地站了三四分钟,见她还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就说:「要不,我先走了?」 夏彤这才挤出一句幽怨的: 「他不快乐。」 王小曼点头:「谁上班快乐呀,那不是有病吗?」 夏彤瞪了她一眼:「我是说他在三部过得不好,你没有看到他头顶的……」 王小曼见她欲言又止,忙问:「头顶怎么了?脱髮了吗?」 夏彤说:「你才脱髮呢!」 王小曼见她一脸忧愁,嘆了口气说:「其实没必要搞这么复杂的,干什么要把方晨送到三部呀?有心结又怎么样?男的都是下半身动物,睡了他,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夏彤说:「你可别胡说。」她说完这句话,便红着脸不再吭声,似乎是陷入了某种遐想。 王小曼走到她面前,叫了她几声:「夏总,夏总?」 回过神来的夏彤抬眼看她:「你那根本就不叫解决,最多也只能暂时压下他的心结,他以后还是会想起来的。」 王小曼说:「那就再睡,一直睡。他想起一次睡他一回,睡到他服服帖帖。」 夏彤摇了摇头,明显是不准备採纳王小曼的虎狼之计,她皱着眉想了好大一会儿,最后决定再张罗「业务总」聚一次餐,并以此为藉口,叫方晨过来,趁机了解一下他的现状。 领了圣旨的王小曼去隔壁「业务总」通知大家晚上聚餐,再给方晨打去电话,说大家都挺想他的,刚好晚上「业务总」聚餐,问他要不要过来聊聊天。 方晨说:「我们部门晚上也聚。」 王小曼倒是没料到还有这种情况,挂了电话便回报夏彤,问她,咱们是和三部一起聚餐,还是改日啊? 夏彤想了一会儿,发现王小曼给出的这两个选择,没一个靠谱。「业务总」和三部,这两个部门从来都没一起聚过餐,要是为方晨开了这个先例,岂不是更显得自己和方晨关系不太一般,而且,难道要当着三部员工的面,问方晨在三部过得好不好吗? 至于改日再聚…… 「你都给方晨打过电话了,他不来你就把聚餐取消了,方晨不就知道是我想见他了吗?」 王小曼心想:「以我对方晨的了解,电话接通的那个瞬间,他就知道是你想见他了。」但她也没敢直说。 于是当晚,「业务总」的聚餐如期举行,夏彤也就黑着脸,在主位上一言不发地坐了整晚。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怨气笼罩了整个包间,众人隐约觉得那个曾令他们胆寒的「飞天女魔头」又上了夏彤的身。 用餐期间,王小曼还试图补救,偷偷地给方晨打去电话,问他三部是在哪里聚餐,聚餐什么时候结束,完事后能不能来这边坐坐。 结果三部聚餐的地点在城市的另一头,而且王小曼打去电话时,李总已带着金哥,和方晨拼起了酒,估计是要喝到深夜了。 「业务总」的几人闷头吃饭,算上上菜的时间,一个半小时内就解决了战斗,聚餐结束后,王小曼送夏彤回家,在车上她安慰夏彤: 「方晨那么机灵,受不到什么委屈的,夏总你不用太过担心。」 夏彤看着车窗外,始终没有回话,快到市中心的时候,她忽然开口,对司机说: 「去老君街。」 ………… 也不知是真的热情,还是没安好心,饭吃了没多大一会儿,李总就开始灌方晨喝酒,业务部的领导都是天天泡在酒场里的战将,李总本来想着,以他的酒量,灌倒方晨这样初出茅庐的小年轻,还不是轻而易举? 然而大半瓶白酒下肚,他发现方晨只是稍稍地红了脸颊,眼神一点都没发飘,这才意识到是遇到了劲敌,于是他又拉上了金哥,颇为下作地以二敌一。 第88页 方晨去厕所里抠着嗓子吐了两次,才把李总和金哥放倒,聚餐结束后,他给李总叫了代驾,按理说,他该陪着代驾一起,把李总送回家。但可能是冷风一吹,酒劲上来,方晨忽然有些倦了,觉得这些人情世故,都没什么意义。 至少在这一刻,他是对的,无论他做什么,李总、甚至整个金城集团的其他员工,他们对方晨的态度都不会有丝毫改变。 方晨见李总还有些意识,就没和他们同行。临走前醉醺醺的李总还拉着方晨的手夸他是可造之材。 「你说你,你说你都喝成这样了,愣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跟我们讲,我们,我们这都……」 方晨心想:「果然不是热情,是没安好心。」 ………… 汽车停在方晨家的楼下,王小曼和夏彤在车内静静地等。 「夏总,为什么不直接给方晨打电话呀?」 夏彤也不回答,只是看着马路对面方晨租住的公寓,默默发呆。她们一直等到凌晨,王小曼在「这究竟算不算加班」的思考中,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快到一点钟的时候,她感到身边的夏彤忽然挺直了腰,于是也跟着清醒过来。 马路的对面,一辆计程车缓缓停下,方晨从车内下来,人还是板板整整的,干净的寸头,宽阔而直挺的腰背。但他的衣着却显露出疲态——他拎着脱掉的西服,衬衫上面的扣子解开了三个,扯松的领带也懒洋洋的挂在脖子上,朝一侧斜去。 夏彤推开车门,马路对面的方晨也朝这面看来。刚刚还有些迷煳的王小曼立刻精神起来,意识到接下来该是重点情节了。 夏彤冷着脸朝方晨走,漂浮在他头顶的,是 76%的电量,比睡得迷迷煳煳的王小曼还要高一些,夏彤却不住地心疼。 方晨扯开松垮的领带,顺手塞到兜里,又整了整自己的衬衫,见到夏彤越走越近,他红着脸说:「我喝酒了,不好闻,你别过来。」 夏彤说:「闭嘴。」 她拽着方晨的衬衫,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入自己的怀里。 明明是个霸道帅气的动作,可方晨比她高了一大截,拉过来之后,反倒变成夏彤钻入了方晨的怀里。 她踮了踮脚,想要重新掌握主动,却只是从顶着方晨的锁骨,变成顶着他的下颌。 方晨问:「你怎么了?」 夏彤咬了咬嘴唇,却又刻意保持着毫无感情的语调: 「给你充充电。」 方晨呆了一下。 凌晨一点的街道,他们无声地拥在一起,方晨头顶的电量缓慢地上涨着,和夜晚的流淌保持着相同的速度。 也不知道隔了多久,方晨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夏彤的头顶。 夏彤心想: 「完蛋了,我今天没洗头。」 ………… 藏在车内的王小曼,把额头贴在车窗上,一脸姨母笑地朝对街的两人看,嘴里还嘀咕着「咒语」:「快上楼快上楼。」 也不知是想看戏,还是想下班。 夏彤和方晨还没上楼,王小曼的手机倒先响了,是卫姑娘打来的电话。 「哎呀,都几点了还给我打电话,你看你挑这个时候,耽误我追 cp。」 电话对侧的卫姑娘说:「你先按暂停呗,出大事了。」 「你不懂,我这里按不了暂停……你快说吧,什么事呀?」 卫姑娘说:「刚才我在浦发上班的朋友告诉我,新泰集团,就那个 160%,它们被银行抽贷了。」 -56-新泰 卫姑娘之所以会在凌晨一点给王小曼打电话,的确是出于幸灾乐祸——虽然她和新泰集团之间没有任何的私人恩怨,甚至,新泰集团的项目出了问题,她作为该项目的审批专员,也要多多少少担些责任。 但她还是很高兴,因为她足够讨厌夏宇。 于是,在凌晨一点接到卫姑娘的「报喜」电话的,不只有王小曼。钟姐,刘哥,小钱,甚至是蒋主任,一个都没有逃掉。 然而,即使后三位都是在睡梦中被卫姑娘吵醒的,但他们三个人的愤怒加在一起,都还没有醒着的王小曼一人强烈。 因为当王小曼放下电话时,夏彤已经走了回来,拉开车门上了车。 「这就完了?」王小曼问,「热吻呢?袭胸呢?他咬上你的耳垂,你舔过他的喉结呢?」 ………… 怀揣着「恨铁不成钢」的朴实情感,王小曼冷着张脸,把夏彤送回了家。夏彤上楼后,她坐在车里,满腔的抱憾无处宣洩…… 不对,是有地方可以宣洩的。 「哥,我去香榭水岸。」 凌晨两点,她砸开陈盛家的大门,睡眼惺忪的陈盛打开房门,连个招唿都没来及得打,就被王小曼按在了墙上。 迷迷煳煳的陈盛刚开始还象徵性地抗拒了几下,直到王小曼循着儿时在游戏厅里培养出的操作习惯,使了一套「上上下下,abab」,陈盛也就清醒过来,遵循了本心。 凌晨的困意,坚硬的地板,什么都无法阻止两人之间迸溅的激情。但陈盛还是会时不时地感到困惑,倒不是困惑王小曼为何会在凌晨两点出现在自己的门前——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他早已见识到工作繁忙的王小曼是如何高效地管理她的时间的,真正让他感到困惑的是: 今夜的王小曼,嘴里总是在反反覆覆地嘟囔着什么。 第89页 在她咬着陈盛的耳垂时,在她亲吻陈盛的喉结时,在她压在陈胜的身上时,在她抓紧陈盛的背嵴时。 陈盛仔细地听了好久,才在碰撞与喘息的间歇中,听清她嘴里的话: 「应该这样。」 「应该这样。」 「应该这样啊。」 就像是在给谁做教学似的。 ………… 第二天上午,王小曼,卫姑娘,夏彤,都是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一个哈欠接着另一个哈欠,甚至让人怀疑,这仨姑娘昨晚是不是在一起打牌来的。 快到中午的时候,王小曼才想起告诉夏彤,新泰集团被银行撤了贷,夏彤呆了一下,显然是没料到,和他们续签了三年总额几千万的合同后,新泰居然还是没能说服银行续贷。 「现在有几家撤贷了?」 「还没具体的消息,现在就知道浦发撤了,是小卫的朋友说的。」 夏宇显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当天下午,他急急忙忙地开了个会,夏彤,三部的李总,「业务总」的袁主任,以及负责审批新泰项目的专员卫姑娘,悉数到场。 新泰集团是金城的上游制造商,负责叶轮的制造和供应,若是他们因资金问题停产,整条供应链都会受到很大的冲击。到时候,集团的股价很可能会因此而遭到重挫。 之前夏宇力排众议,与新泰续约,这时出了事,终于知道着急了。在 22 楼的会议室,他指着三部的李总骂了将近十分钟,说他没有好好地做尽职调查,刚和新泰续了约,打了首期的款项,那面立刻就出了事。 夏宇当着夏彤的面说这些,无非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李总也是个上道的人,哪怕夏宇骂得难听,他仍是恭恭敬敬地承认错误,说自己考虑不周,的确要负很大的责任。 「什么叫很大的责任?都是你的责任!」夏宇纠正。 戏演完了,正事还是要做,夏宇让李总去一趟新泰集团,搞清他们的状况,还能不能从别的银行拿到贷款续命。 夏宇说:「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只能自己注资了。」 夏彤不动声色地看了夏宇一眼,蒋主任却没忍住:「我们还要收购新泰?」 夏宇看向蒋主任:「我们和『艾比克』的合同,交付日期是什么时候?」 蒋主任看向卫姑娘,卫姑娘说:「11 月底,还有不到四个月。」 夏宇又问蒋主任:「所以如果新泰出了问题,四个月的时间,你能找到替代的公司吗,那种一整条生产线都空着呢,什么活都没有,留足了产能,就等着跟您签合同,做模具,生产呢。这样的公司,我让你找,你找得到吗?」 蒋主任显然是没料到,平时浑浑噩噩的夏宇也有懂行的时候,他被怼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夏宇又说:「我刚刚说了,前提条件是,其他的方法都用过了,你以为我愿意收购他们吗?花大价钱把一个可有可无的乙方变成自己的子公司,负责他们的盈亏,我有病吗?」 屋内的几人都不再说话,夏宇心烦意乱,挥了挥手,说:「先到这儿吧,老李你把手头的工作都放下,先去联繫新泰。」随后就散了会。 从 22 楼的会议室出来,夏彤对身边的卫姑娘说:「我们刚跟新泰签了几千万的合同,浦发居然还抽贷,这里面恐怕还有别的事情。我猜李总去新泰,也问不出什么来。夏宇没什么脑子,但毕竟也管过几年公司,哪怕把头猪扔在那个位子上看几年合同,多少也能懂些业务,至少这次他说得倒没错,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就只能咬牙把新泰收了。 「小卫,你去和法务商量一下,注资的合同,就让他们先准备着,虽然注资也不是说注就注,新泰的负债恐怕很复杂,我想没个一年半载,是很难走完流程的,估计到时候还要想别的办法。」 卫姑娘撇了撇嘴:「让夏宇自己想去呗。」 夏彤神情严肃:「你我就不是公司的一员吗?」 卫姑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红着脸不再吭声。 李总从新泰回来之后,给夏宇和夏彤做了简告,说除了明面上的负债之外,新泰还偷偷做了些民间融资,具体是多少他们死活不说,但他们表示数额不大。 「数额不大」这四个字,夏彤不信,夏宇和李总恐怕也不信,但三人心照不宣,都没点破。 李总说,他准备陪着新泰的胡总跑跑银行:「我在几个地方银行也有些熟人,看看能不能帮胡总争取到贷款,渡过难关。」 夏彤很少交际,但也让王小曼联繫了几家和金城集团常有业务往来的银行。只不过都没起到什么作用。 接下来,足有一周的时间,夏彤再也没听到关于新泰集团的消息,让卫姑娘去问李总,得到的回答也只是:正在沟通。 直到下个周一,夏彤被叫到 22 楼开会,一推门,发现夏军生来了,冷着张脸,坐在夏宇旁边。 看这样子,该是有不好的消息。 「怎么?我们要收购新泰了吗?」她在夏军生的对面坐下,「我和财务聊过一回,咱们帐上还有一笔闲置的资金,可以先和新泰签个协议,帮他发几个月的工资,先让生产线动起来。注资的事要走很长的流程,我们可以慢慢谈。」 夏军生摇头: 「没什么可谈的了。」 第90页 夏彤皱起眉,看向一旁的夏宇。 夏宇说:「有小贷公司去法院告了新泰,他们申请了保全。新泰的资产都被查封了。包括生产线。」 第57章 敌人 新泰集团的生产线被封,短时间内无法重启,更麻烦的是,制造叶轮的模具也被查封了,在釐清负债之前,哪怕是金城集团想把模具买出来,找别的工厂生产,也是不可能了。 叶轮的生产出了问题,整条供应链都会受到影响,金城违约的风险,也越来越大。 虽说金城集团这么大的公司,不会因为一个项目的违约,就伤筋动骨,但股票的下跌,几乎已成定局,这一定会招致董事会的不满。 至少,现在董事长就很不满。 ——22 楼的会议室内,夏军生朝着夏宇,足足咆哮了 20 多分钟。他的中气本就极足,在四面墙壁的反弹下,喊声、骂声,更加得震耳欲聋。 被他臭骂的夏宇没做任何争辩,上任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哪怕是夏宇这样没谱的人,也知道这个时候,越是解释,夏军生骂得也就越狠。所以他只是咬着牙,涨红着脸,一句话不说,也不知心里在骂谁,在想些什么。 至于坐在他对面的夏彤,她什么都没想,只是盯着夏军生面前大号的茶杯,看杯里的茶水被夏军生的喊声震颤到左右摇晃。 直到夏军生拿起茶杯,「咚咚咚」地把那足有 600 毫升的普洱一饮而尽,仍在耳鸣的夏彤才意识到: 「好像是骂完了。」 真开心。 喊完骂完的夏军生,甚至都没问两人想要怎么解决眼下的麻烦,就站起身来摔门而去。 会议室内静了下来,夏彤耳朵仍在嗡嗡地响着,她揉着耳朵起身,正要离开时,坐在对面的夏宇忽然沉声说: 「这下你高兴了吧?」 夏彤说:「啊?你说什么?」 夏宇看了她一眼:「夏彤,你真的以为你能拿回 ceo 的位置吗?」 夏彤耸了耸肩:「应该差不多吧,毕竟我的对手很弱。」 夏宇说:「你以为你的对手是我吗?」 夏彤说:「要不然呢?」 夏宇说:「夏彤,别傻了,你的对手是老头子,是伟大的夏军生啊。你能不能拿回 ceo 的位置,从来就与我无关。」 夏彤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夏宇说:「我看过警局的档案,那晚方晨是怎么咬了方英勇,又是怎么救了你,档案里写的一清二楚,但夏军生从来没有告诉你这些,对吧?夏军生让你以为,那个小孩儿就是个对你不闻不问的怂货。你还记得吗?那天你在医院昏迷了一整天,醒来就问:『小不点儿在哪儿?小不点在哪儿?』夏军生是怎么跟你说的?」 夏彤说:「他说方晨早就醒了,但他没有来看我,直接和福利院的人走了。」 夏宇说:「对啊,然后你就信了,现在你见到方晨了,你问过他了吗?他为什么没来看你?」 夏彤摇头:「我没问过。是夏军生不让他见我吗?」 夏宇说:「猜错了吧?是方晨还没醒呀。一直到夏军生带着你出院,方晨都还在医院的床上躺着,睡着,谁知道是躺了三天还是五天?至少我们离开医院时,他还在昏迷。你知道最好玩的是什么吗?他和你住的是同一家医院,甚至是同一个楼层。我们离开的那天,你还经过了他的病房。你想想这个画面,是不是很有戏剧感?方晨就孤零零地躺在那个屋子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不对,他有一个朋友,只不过那个朋友恨他。」 夏彤沉着脸,没有说话。 这时夏宇又问:「你知道夏军生为什么要骗你吗?」 夏彤说:「他不想我见到方晨。」 夏宇说:「对,他不想你和一个绑架犯的孩子有任何的瓜葛,更不要说和他成为朋友。对吧?为什么要爱心泛滥,和一个下等人做朋友呢?那偏离了夏军生为你设计的道路。他希望你成为一个聪明的,理智的,甚至是冷酷的人,最好再是自私自利一点,没有道德感就更棒了。那才是一个完美的继承人,能够继承他这一堆值钱的破烂。 「所以他对你撒谎,他骗你,告诉你,你错啦,你的真心被人践踏啦,别傻乎乎的去做好人啦,理智起来,冷酷起来,做一个像现在的夏彤……不对,像一年前的夏彤那样的人。 「傻妹妹,你信不信?当年要不是警察当着医生的面说小方晨咬了他爸,救了你,夏军生才不会给方晨付医药费呢,他巴不得方晨死在医院里。我相信他现在就在后悔呢,后悔给了方晨一条命,让他有机会回来找你,和你厮混在一起。光是和绑架犯的孩子谈恋爱,就足够让他头疼了,更何况,你还变了,不是吗?」 夏宇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向夏彤:「你会为了帮『业务总』的那几个傻子出气,来划我的车,来费力气跟我吵架,你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啊?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员工的死活从来都跟你无关。 「你的这些改变,我能看到,夏军生也能,所以你明白了吗?你的对手不是我,是夏军生,是你自己。夏军生不会直说,但在方晨滚蛋之前,在你变回从前那个的夏彤之前,你永远也拿不回 ceo 的位置的。」 夏彤说:「为什么我觉得,你看起来比我还要生气。」 第91页 夏宇笑了笑:「可能吧。」 夏彤问他为什么。 夏宇说:「为什么?你想想,你好好想想,夏军生所设想的,那个优秀的、理智冷酷的继承人,本来是谁?」他笑着挑了挑眉,「有没有可能是他唯一的儿子,那个天赋异禀,高大帅气的长子?」 夏彤说:「但你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夏宇说:「废话,你好好看看我。」 夏彤说:「所以你恨夏军生,你并不恨我。」 夏宇又笑了:「我的傻妹妹呀,你不是很聪明的吗?你倒是好好动动脑子啊,我当然恨你啦!」 夏彤问:「为什么呢?」 夏宇摊开手,从自己的眉尖向下滑去:「请仔细端详一下你优秀的哥哥。如果没有你的存在,夏军生永远得不到他想要的继承人。你明白吗?和他的这场战争,我本来已经赢了。」 他拿起夏军生留下的杯子,沉默地把玩了好大一会儿。他忽然笑了: 「夏彤,你知道吗?前段时间我忽然觉得,你是个机器人。」 夏彤问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夏宇抬眼看她: 「因为你要真是个机器人,该多他么好呀。」 第58章 问题 夏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时,夏军生已在屋内等候多时。他坐在夏彤的位置上,挥了挥手,让正在端茶送水的王小曼离开。 门关后,夏军生说: 「我听说你一直反对与新泰续约。」 夏彤说:「160%的负债,出事只是时间问题。是的,我们本来是可以不用续约,只可惜有人给我安排了一个上司。」 夏军生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只是问她接下来要怎么处置眼下的情况。 夏彤说:「不知道。」 夏军生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夏宇惹出这样的事情,我也有责任,但你不要忘了,夏宇回来出任 ceo,究竟是因为什么。」 夏彤问:「因为什么?」 夏军生摇头:「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新泰的事情,我知道你有办法解决的。就把这次的麻烦看做是一个机会吧。」 夏彤想问什么机会,让夏宇滚蛋的机会吗?但她犹豫了一下,也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夏军生走后,夏彤把「业务总」的员工叫到会议室,商量该怎么处理眼下的麻烦。 业务总的几人心里都有些不爽,明明是夏宇搞出来的祸事,最后还要他们来收拾残局,但谁也不敢真的去提议:「咱们撂挑子不干吧,让夏宇自生自灭。」 其实就连夏彤也有类似的想法,但她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既不是怕夏军生的责怪,更不是想帮夏宇,甚至都不是出于对公司的责任感——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对公司负有什么责任,毕竟从一开始,就不是她主动要求从夏宇手中接过 coo 的职位的。 金城集团于她,就像是夏军生强塞给她的一套积木,逼着她去整理,拼接,整个过程不见得有多大的乐趣,但当她拼完时,一想到自己付出的努力,就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把它推倒,甚至是让它受到丝毫的损害。 「我们还是要想想办法。」 话是这么说,但眼下的情况实在不太乐观,两个多小时的会开下来,也没人想出什么锦囊妙计,夏彤只能让大家各自去联繫相熟的工厂,看看还有哪个工厂能给他们腾出相应的工期。 「即使能找到空置的生产线,重做模具到上线,最快要两个多月的时间,整个项目下来,恐怕要超期小半年。不过半年也比一年强,大家就快点动起来吧,抢回一天是一天。」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业务三部」的方晨也找到了李总。 「李总,新泰集团……」 李总正被这事搞得焦头烂额,一听到「新泰」这两个字,他就感觉太阳穴一紧:「又怎么了?」 方晨说:「我可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了。」 李总呆呆地看方晨,脸上不见任何喜色,隔了好大一会儿,他苦笑着摇头: 「得,我工作没了。」 ………… 「业务总」的几人加班到晚上八点,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忙着给相熟的工厂一个一个地打去电话,软磨硬泡地询问各个工厂的排期,却都是一无所获。 按照夏彤的性子,本该带着他们彻夜奋战,不解决问题绝不回家,可眼见着他们头顶的电量不断下降,几乎都已到了「宕机」的边缘——刘哥 30%,小钱 32%,钟姐 28%,卫姑娘 22%,袁主任 78%,夏彤最后还是心软了,八点一刻就把他们轰回了家。 虽然她也挺想把偷懒的袁主任留下,让他干个通宵的。 「算了,明天再说吧,都回去好好休息吧。」 在这之后,她和王小曼离开办公室,去往地下停车场。 从电梯出来,隔着停车场的玻璃幕墙,她就看到方晨等在门前,正稍显慌张地调整着自己的姿势——一会儿抱胸,一会儿双手插兜,两只脚也是一会儿并排,一会儿一前一后,似乎是想以最好(最帅)的状态和夏彤相见。 夏彤推门而出时,方晨的动作定格在了双脚叉开双手抱胸。是卖房子卖保险卖理财的男士专用 pose。 夏彤却只觉得他可爱,积蓄整天的疲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问方晨:「你在等我吗?」 方晨点头,说他已经听说了,新泰的生产线被查封了。他正说着话,就看到王小曼猫着腰,以一种「别看我我是隐形人」的姿态小步跑走,给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第92页 方晨呆了一下,夏彤摆了摆手,说:「别理她,你继续。」 方晨说:「嗯,我说到哪儿了?对,所有的物料,模具都被查封了,从零开始重新做的话,时间肯定来不及。」 夏彤说:「对呀,所以违约是避免不了。」 方晨说:「能避免的,不做模具就可以了。」 夏彤呆了一下,随后想通:「你是说,直接用精密加工。」 方晨说:「对,之前我和卫姑娘去博览会的时候,遇到了鸿焱的区域经理,他们公司是主做精密加工的,他帮我联繫了几个能做大型件的工厂,因为是工具机的精密加工,精度和强度都不必担心,虽然单件的成本很高,大概是模具铸造的 5 到 6 倍,但我们也就只是用来应急过渡,等新的模具做出来了,可以下生产线了,我们就可以不用它了。这样的话,单件成本的上涨也能控制。」 他忽然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虽然控制的并不是很好。我粗略地算了一下,上涨的成本和我们要付的违约金其实差不多,但这样做的话,对我们的商誉就不会有影响了。」 夏彤想了片刻,随后说:「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你已经联繫到工厂了吗?」 方晨说:「联繫到了,工厂在成都。如果决定要合作的话,我们还是要去实地看一下。」 夏彤「哦」了一声,又说:「其实你不应该越级和我谈的,你现在是三部的员工了,应该先和李总说。」 她见方晨苦笑一下,以为他会错了意。 「方晨,我只是替你担心,公司上下的员工都恨不得拿着放大镜来观察你的一举一动……」 方晨说:「我的确是先讲给李总的,不过看他的反应,他倒是更希望我没和他说过这些。」 夏彤问他为什么,方晨说:「他没明说,但我想了一下,李总现在的立场的确有些尴尬,新泰集团的项目,本来就是他一力促成的,如今出了事,连带也让夏宇遭了殃。下午的时候,公司上下就已经传遍,董事长冷藏了夏宇,让夏总你来解决新泰的问题,也就是说……」 这时夏彤也已想通:「也就是说,如果李总在这个时候和我一起把新泰的麻烦解决了,看起来就像是他和我一块儿给夏宇下了个套儿。」 方晨点头:「对,而且他手下的员工,也就是我,已经给他出了主意,他如果不出力的话,夏总您也不会放过他。所以李总觉得,我想出了这个主意,告诉了他,就意味着他该辞职走人了。」 夏彤无奈地摇摇头。她感到一阵疲倦,于是向后靠,懒懒地在玻璃窗下的石阶上坐下。 方晨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好无聊。」 夏彤烦躁地踢掉高跟鞋,就赤脚踩在脏兮兮的地面上。 方晨说:「地下脏。」 夏彤「嗯」了一下,两只赤着的脚丫向前伸,轻轻地踩在方晨的鞋面上。 方晨的脸红了,夏彤却没注意到,她歪着头朝停车场的另一侧看去:「方晨,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比我想像得要复杂多了。我以前都不是这样想的,可小曼,钟姐,袁主任,李总,甚至是没脑子的夏宇,他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问题,谁都无法轻松地面对这个世界。而且最麻烦的是,我们面临的很多问题,却不一定有解决的方法,就像是李总……」 她顿了顿,看向方晨的头顶,那里显示着再也没有满过的电量。 「就像是你。」 方晨强撑起笑意:「我怎么啦?」 夏彤说:「方晨,我不在乎夏军生的看法的,他无论怎么想,怎么做,都不重要。对于我来讲,你已经足够好了。所以我希望你也能这样觉得,觉得你已经足够好了。」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你能么?」 方晨皱了皱眉,始终没有回答。 加班后的员工零零散散地进入地下停车场,隔着窗户看到两人后,都掉头返回电梯,去另一侧的出口。停车场内也有一辆又一辆的车子走着可疑的路线,从两人附近驶过。 毫无疑问的,明天一早、甚至是今夜的晚些时候,流言蜚语就会传遍公司上下,但夏彤却忽然不怎么在乎了。 她勾起脚尖,在方晨的鞋面上划出可笑的声音,这让她的心情好了一些。 「方晨,我们能不能忘了这些问题,不用太久,忘几天就行。」 夏彤看向他:「方晨,我们一起去一趟成都吧。」 第59章 火炬 周六的早晨,常志恩接到了「香水姑娘」江雪璐的电话,要他到夏宇的家里见面。 作为夏宇的「特别助理」,最近很长一段时间,常志恩都不敢与夏宇见面,这主要还是因为夏宇交给他的任务,他一直都没有完成。 「我要你找到夏彤是机器人的证据。」 找个鬼啊…… 于是,接到江雪璐的电话后,常志恩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究竟是该临时拼凑些杂七杂八的内容,以此证明最近这段时间,自己仍在认真工作,还是该买张高铁票,从此亡命天涯。 出于私人侦探的职业操守以及对现代科技,尤其是大数据寻人的信任,他选择了前者。于是当天下午,他带着准备好的材料去了夏宇家——位于主城区的一处独门独院的四层小楼。意料之外的,夏宇没再提机器人的事情,只是告诉常志恩。 第93页 「我不会让夏军生如愿以偿的。」 一段时间没见,夏宇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往他的身上有种玩世不恭的松弛感,如今他给人的感觉却是紧绷的,阴鸷的。以至于常志恩都没敢第一时间去问,他说的不让夏军生如愿以偿究竟是指什么。 抱孙子吗? 最后还是江雪璐把新泰集团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他。实话实说,因为缺少了太多的细节,常志恩听得不甚明白,好在他还是能抓住重点: 「总之,你想让夏彤主动退出,辞掉 coo 的位子。」 夏宇点头:「想来想去,这是最合理的解决办法了,哪怕是把公司交给职业经理人来管也好。我不想看着夏彤接管公司。要不,就把夏彤和方晨的料发给媒体吧,花钱推一推,搞得热闹一点。」 常志恩还没应声,江雪璐就说:「这怎么行?夏彤也不是公众人物,媒体忽然对她的私生活感兴趣,一看就是有人授意。再加上夏总你之前就把夏彤和方晨的料给董事长看过,这时候出了舆情,摆明了就是咱们找的媒体。这样一来,不仅相当于和董事长撕破了脸皮,董事会的其他人也会对咱们不满。」 夏宇扭头地看向江雪璐,老半天都不说话。江雪璐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红着脸不再吭声。 夏宇这才长长地唿出一口气:「行吧,爆料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我找你来,主要也是因为夏彤和方晨要去成都见厂商了,如果顺利的话,新泰爆雷的麻烦,他们就能解决了。我很不爽,我不想他们成功。」 常志恩说:「您想把这项目搅黄吗?」 夏宇问:「你能做到吗?商业上的事,你也有办法吗?」 常志恩有些尴尬:「呃,这个的确是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 夏宇说:「项目成了就成了吧,毕竟也是我们自己家的公司,但我不希望这事是夏彤亲自谈成的。那么多员工,她为什么要自己来出这个风头?摆明就是在让我难堪。总之,我不想她去成都,谁去谈都可以,唯独不能是她,」 常志恩说:「这个好办,弄点泻药,她就上不了飞机了。」 夏宇摇头:「泻药太没意思了,像是小流氓的手段。我想更热闹一点,顺便也能给夏彤一个警告。」 常志恩问他想怎么办。夏宇说: 「剁手吧。剁掉方晨的一只手。」 常志恩的心勐地跳了一下。夏宇问他:「怎么了?做不到?」 常志恩摇头:「没事,能做到,就是稍微有点意外。」 夏宇说:「为什么意外?我不像能做这种事的人吗?」常志恩干笑两声,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时夏宇又想到了什么: 「对了,方英勇和方晨的关系应该很差吧?」 常志恩说:「对,方英勇出狱后,找过几次方晨,两人见了面,就跟仇人差不多。」 「我想到一个好玩的点子。」夏宇嘿嘿一笑,「方晨的手,就让方英勇去砍吧。」 ………… 「新泰集团的事,有了解决的办法,夏总和方晨将会在下周去成都,与厂商洽谈合作事项。」 这一消息经由「业务总」和业务三部传出,却在一天之内就传变了味儿,变成: 「新泰集团的问题有了解决的办法,于是夏总准备带着她的小鲜肉去成都旅游,庆祝庆祝。」 对此,方晨也只能略显无奈地一笑而过。 闲来无事的周六,方晨在床上躺到上午十点半,头脑里杂七杂八的念头快要把他撕裂,于是他决定做些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思来想去,他坐上公交车,去了二爸家。 到二爸家时是下午一点,屋里只有刚升初中的么妹,其余的几个孩子,要不就是在学校上自习,要不就是和二爸一样,出去打零工挣钱。 方晨没什么事做,看到厨房的地面、洗手池上长了厚厚的水锈,灶台附近也是油渍斑斑,就拿起铁刷球「唰唰唰」地忙活起来。 等到晚上二爸回来,方晨不仅把厨房、厕所的瓷砖、桌台全都刷出了本色,还顺带收拾了屋子,把弟弟妹妹的床单被罩都洗了换了,屋内屋外的玻璃,甚至是楼上的花盆也都擦了一遍。人来疯的小弟在焕然一新的房子里来来回回地跑,模样夸张喊着:「这还是我家吗,这还是我家吗?」喊到二爸拎着他的脖领子敲他的头: 「这不是你家了,你快出去吧,赶紧走。」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晚饭,收拾完碗碟后,二爸拿着茶壶和方晨上了天台。 捧着二爸给自己倒的茶水,方晨刚开口叫了一声:「爸」,二爸就翻了他一眼,一脸地不耐烦 「你俩是把我这当心理医生了,她聊完你来聊。」 方晨捂着脸一阵苦笑,二爸又说:「行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要不一下午的活儿都白干了。」 方晨说:「也没什么可说的,道理我也都懂。」 二爸说:「对,道理每个人都懂,但也没见哪个心理医生饿死。」 方晨笑了笑:「语文老师就是不一样,比沈哥呛人呛得还要狠。」 二爸也没理他,好整以暇给自己续了一杯茶,随后才问:「怎么了,怕别人说你吃软饭?」 方晨说:「多多少少有一点吧,但别人说什么,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在意。」 第94页 二爸问:「那你为什么还犹犹豫豫的。」 方晨说:「可能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吧,我一个 20 多岁的小伙子,没钱没权,什么都没有,又是个罪犯的儿子,和夏彤呆在一起,总有些心虚。」 二爸说:「你怕夏彤瞧不起你?」 「也不是。」方晨嘿嘿一笑,「我们大夏总,应该是谁都瞧不起的。」 二爸问:「那你是怎么回事?」 方晨说:「谁知道呢?我刚到金城的时候,其实没有这种感觉,我那时一门心思想着,要陪在夏彤的身边,要让她重新变回以前的样子,消弭掉那件事对她的影响。其余的,我都没有想,也都不重要。可真当我的目的达成了,我就……」 二爸问:「你就怎么样?」 方晨耸了耸肩:「我最近想了一个比喻,也还算贴切。我就像是一个走夜路的孩子,衣衫褴褛,饥寒交迫的,偶然间遇到一个巨大的火炬,那个火炬很亮,很温暖,照亮了大半个夜空。 「火炬她看我走得辛苦,就借给了我一小团火,这团火照亮我的路,也替我驱走了寒冷,我捧着这团火走呀走呀,走出了很远,遇到了很多人,见到了很多美好的风景。可有一天我回头时,突然发现那个照亮大半座夜空的火炬熄灭了,我就想,我要重新点燃她。 「于是我就踏上了返程的路,也不能说是克服了什么艰难险阻吧,但至少路还挺远的,但我心里始终有个明确的目标,所以我走得很开心,很坚定,我走到火炬的面前,重新点燃了她,那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我看到火炬重新燃烧起来,重新照亮大半座夜空。我凝视着她,觉得她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但我却没办法永远这样看下去,我会止不住想,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那我为什么还在这里呢?我要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在这团火炬身边呢?难道我要告诉每一个路过的人,我是点燃这座火炬的人,即使是用这座火炬借给我的一小团火?」 方晨皱了皱眉:「我是说,我有什么资格坦然地留在这里,和一团能照亮大半个夜空的火炬肩并肩的站着?」 ………… 对于方晨的疑问,二爸没有做出任何回答,由此可见,他果然不是一个合格的心理医生。 但方晨也没奢求太多,至少这大半天的时间,在做家务时、在被弟弟妹妹围绕时、在与二爸对谈时,他难得地平静着。 晚上九点,方晨离开二爸的家,去赶最后一趟公交,走出黑暗的巷口,他看到前方一整条的街,就只剩一盏路灯还亮着。 他想到自己那个关于火炬的比喻,也看到路灯下站着一个佝偻着背的男人。 他看清那人的脸,不禁愣了下神。 那是方英勇。 第60章 男人 周六的早上,方英勇窝在出租屋里打牌时,一个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男人推开出租屋的门。 出租屋的面积很小,两张木板搭就的单人床,加上一张打牌用的小方桌,几乎就占据了所有的空间,桌子四周又围坐了四个赤膊的男人,把仅剩的空隙也塞满。 所以那个男人只是推了门,没有进屋,其实连门都只推开了一半,它顶在老四的椅背上,再也没法前进半分。那个男人就从门缝里探出头,说: 「我找方英勇。」 自打方英勇出狱,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再听过别人喊过自己的名字,更别说有人来找他。他有些迷茫地起身,从门缝里挤出。在同样逼仄的走廊里,那叫常志恩的男人塞过来 1000 块钱。 「走,跟我去见个人。」 见一个人就有 1000 块钱拿,似乎是个很合算的生意。方英勇跟着他,上了一辆老款的凯美瑞,十几分钟的车程后,他们到了夏宇的别墅,一栋四层的独栋小楼,穿过宽阔的、种了花草还有假山的院子,在一楼的会客厅,那个白净的男人就窝在皮质的沙发里,看向沉默的方英勇。 「你就是方英勇?」 方英勇点了点头,听着这个被人称作「夏总」的男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 可能是这个世界变得太快,出了狱的方英勇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懂了,电视电脑手机空调就不必说了,连打麻将都可以「断么九」了。所以这段时间他总是迷迷煳煳的,什么都不懂,也就什么都懒得想。 直到坐在对面的夏宇说:「我要你帮我砍个人。」 他才终于清醒了一些。 「砍谁?」 「这就是最有意思的地方了,我要你去砍方晨。」 方英勇「哦」了一声,记起那个总和方晨混在一起的女孩,也姓夏。 「你这个『哦』,是表示同意吗?」 方英勇仔细地端详这个被人称作「夏总」的男人,想到十几年前,他拎着两个编织袋去夏军生家拿钱时,一个胖乎乎的男孩趴在楼梯上,贼眉鼠眼地往客厅里偷瞧。 「这是你的房子吗?」方英勇问。 夏宇说:「是啊,怎么样,装修得不错吧?」 方英勇点头,却不是想表示装修得不错。 ——谈的是这种事情,还偏要与亲自与他见面,明明就有个中间人,却把中间人用成了司机。而且,见面就见面吧,还非得把他叫到自己家里来见。 所以他点头,是想表示:果然是个傻 x。 第95页 「你是不好意思开价吗,也不是让你把他砍死,剁他一只手就可以,这样吧,我给你开个价,50 万怎么样?你之前绑架夏彤,是不是也就只要了 50 万?」 方英勇没有应声,他盯着脚下那块看起来很贵的地毯,想着这玩意应该很不好清洗吧? 「行不行,你倒是说句话呀?」 「呵——咳。」 他朝着很贵很难洗的地毯上吐了一口浓痰。带他来的男人高声问他在干嘛?他还是没答,就伸出脚,踩在那口浓痰上,蹍了蹍,一半蹍到自己的脚底,一半蹍进地毯里。 「回去的话,我该坐几路公交?」他问。 ………… 傻 x 倒是挺客气,没让方英勇赔地毯,也没让他坐公交。甚至连常志恩给他那 1000 块钱,他们都没再要回去。 把方英勇送回去后,常志恩在走廊里拉住准备进屋的方英勇,塞给他一张名片:「你好好想想,要是觉得 50 万少,也还能往高谈。」 方英勇没有痰了,也就只好点点头。 进了屋,牌局已经散了,收好的小方桌搭在暖气片上,地上是散落的瓜子皮和菸头。方英勇把名片往床头柜里一塞,同屋的许老四挠着肚皮,问他是去干什么了? 方英勇说:「让我砍个人,我没去。」 许老四问:「给你多少钱?」 方英勇说:「我桌上有 20 块钱来的,你们谁拿了?」 许老四哼哼唧唧,没说出个一二。方英勇觉得没什么意思,从许老四的衣服兜里翻出一根烟点了,又出了门。 在楼下抽了根烟,他就去了老君街,在方晨的楼下站了没多大一会儿,遛狗那个老头又跑了出来,站在街对面死死地盯着他。方英勇觉得好笑,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也不知道是在吓唬谁。 方晨没拉窗帘,屋里却总也没个人影,方英勇想了想,又坐公交,去了方晨他二爸那儿。 这回倒是见到了方晨——他攀上围墙,看那破旧的二层小楼里,暖黄暖黄的灯光亮着,方晨,他二爸,几个半大的孩子围在桌子边吃饭。 他看了一会儿,就从墙上跳下,出了巷子,回了公交站。来了三四辆公交,他都没上,就站在路灯下,看好多蚊子绕着灯光一圈一圈地飞。 也不知是飞了多少圈,方英勇感觉饿得难受时,方晨就来了,离着好几条街的距离,他停了一下,随后才走过来,板着那张好看的脸,问: 「你来干嘛?」 方英勇没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来干嘛,从出狱的那天起,他没有一天知道自己要干嘛,好多时候他都会想:回牢里得了,外面真是没什么意思。 这时他开始后悔,应该答应夏宇的,答应夏宇的话,这时他就知道自己是来干嘛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缺钱了吗?」 方英勇咧了咧嘴,这孩子还是年轻,就不怕给自己一次钱,自己就粘上他吗?他抬头看向方晨,想着这个好看的孩子就是自己与这个崭新的世界的唯一连结了,也不知道是该离他近些,还是该把他弄死。 这时公交车又来了,在站牌前停稳后,司机朝两人喊:「你们俩上不上?这是末班车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车,公交车上没有几个乘客,到处都是空位,两人却都没坐下,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向前方开去,方英勇对两步开外的方晨说: 「你遇到坏事了吗?」 「我遇到你了。」 方英勇摇头:「别的坏事。」 「没有,你为什么问这个。」 方英勇自然不会把和夏宇见面的事情告诉方晨,而且,他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其实也不是因为他刚刚见过夏宇。 他指着漂浮在方晨头顶的那个方格子,上面有这样的字样: 【当前电量:72%】 「上次见你的时候,是 100。」方英勇说。 第61章 断指 方晨没做任何解释,方英勇也就不再多管闲事。两人在末班车上无言地站了几十分钟,方英勇到站了,也没跟方晨告别,直接下了车。 回到出租屋时,已快到凌晨 12 点,许老四面朝墙壁躺着,连唿噜都没打,装睡装得很不敬业。 许老四是方英勇的狱友,让他入狱的罪是致人轻伤,罪名比方英勇要轻得多,进来得也比方英勇晚。两人前后脚出狱,在外面都没什么亲人朋友,也就搭伙住在了一起。许老四是个脑迴路挺奇特的人,所以方英勇也没去琢磨他为什么装睡。 然而第二天,方英勇就搞懂了。这天许老四消失了一整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带回一把一米多长的武士刀。 他向方英勇解释: 「我之前跟你说过吧?我一直都想要一把武士刀。」 看他说这话时僵硬的神态,方英勇也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许老四入狱前,练过几年武术,没事时总喜欢胡乱比划几下,他的确是和方英勇说过,想要一把武士刀,说他练习的武术流派需要一把好刀。但他穷得连内裤都买不起新的,更不可能有钱去买刀。 除非他拿了自己塞到床头柜里的名片,联繫了那个叫常志恩的男人。 买回刀的许老四兴奋地玩了一整晚,反反覆覆地重复拔刀收刀的动作。逼仄的房间里,刀锋出鞘的声音响了又停,停了又响。 第96页 方英勇就在这恼人的响声中睡了过去,不过许老四的兴奋也没持续太久,等到隔天醒来,他接了个电话,整个人就变得坐立不安。 「要动手了吗?」方英勇问他。 许老四仍旧支支吾吾地装傻。方英勇也没多说什么,他没去快递站上班,就看着许老四在屋里坐立不安地摸了一上午的刀鞘。中午方英勇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拎了两大盒土豆丝,四瓶白酒。 「喝点。」方英勇说。 许老四正需要这个。半瓶白酒下肚,惨白的脸有了血色,他的话匣子也打开了,先是给方英勇讲起自己的刀法流派,说是叫什么「斩人拔刀斋」,反正是那种听起来就让人感觉脑子不太好使的名字。 喝得再多些,许老四又回忆起了往事,从偷铁栅栏卖钱讲到被传销组织开除,最后又话锋一转,说这么多年来,只有方英勇把他当个正常人。 说着喝着,许老四就哭了起来,搂着方英勇的肩膀,动情地说: 「哥,对不起,我是真的需要这八万块钱。」 得,还他么让人给打了个折。 ………… 周末联繫了成都的工厂,周一下午,夏彤和方晨就要坐飞机出发。两位正主的情绪都还算稳定,王小曼却兴奋地两天两夜都没怎么睡觉。 她对比了太古里附近的酒店,特意挑了一个浴缸最大的行政套房,又给酒店的经理髮了一个大红包,让她在房间里准备了「免费」的红酒,特定的香薰,浴盐,又找了一副羞羞的挂画,替换了原来床头的山水。 屋内的音响要放舒缓的音乐,玫瑰花瓣要在床上铺出心形的图案,润滑油和安全套也一定要往最明显的地方摆。总之,就是要有那种「我就把话撂在这儿了,今天你们俩不做点什么,谁他么也甭想走」的气势。 鸡贼的方晨还提前给王小曼打了电话,说给自己定个标间就可以。听这意思,还企图和夏彤分房。 王小曼都懒得假模假样地安抚他,「呵呵」两声,就挂断了电话。 到了周一的下午,方晨到夏彤的办公室接她同行,王小曼把夏彤的行李交给方晨,随后就激动地红了眼眶。 「加油。」她认真地拥抱了夏彤。 王小曼的拥抱把气氛搞得更为尴尬,乘坐电梯下楼时,夏彤不得不认真地澄清:「我可没和王小曼密谋什么,你知道的,她总是这个样子。」 方晨说:「嗯,我知道,昨晚她还发给了我一份成都约会攻略,不是那种在网上随随便便找的,是那种下了大功夫的,时间路线地点,设计得清清楚楚,租了游艇、直升飞机,连头几天餐厅的位置她都已经订好了。这还不算,该几点出发,路上需要多久的时间,到了餐厅该点什么菜,配什么酒,甚至是小费要给多少,都写得清清楚楚,可以说是费了大心思。就差把咱俩一天的对话都设计好了。」 夏彤撇了撇嘴:「没见她工作的时候这么上心过。方晨,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这些不做就不做了,我们是去谈项目的。」 方晨没有应声,直到电梯门到达地下一层,他才忽然开口:「我想做。」 夏彤呆了一下。 方晨又说:「不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逛街,聊天,吃饭。在阳光下开开心心地走着。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夏彤没有说话,竭力保持着淡定,可实际上,她的心脏已「嘭嘭嘭」地跳了起来,像是二三十个老头的爆米花炉一起开了锅。 「这是你第一次说,我是你喜欢的人。」 打开的电梯门眼看又要关闭,方晨伸手挡了一下,红着脸让夏彤先走。 仿佛是特意要给他们创造机会似的,地下停车场的灯都熄着。玄关里透出来的灯光只够照出几米的距离,再远的地方就都看不清了。 「灯怎么都没亮?」方晨嘀咕了一句。 夏彤有些怕黑,却硬挺着没说,她看到身边的方晨打开手机的电筒,下意识地往他的身边凑了过去,两人的肩膀轻轻地撞了一下,这时前方忽然有人在暗处喊: 「方晨?」 夏彤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她看到一个蒙着脸的男人从黑暗中钻出,迎面冲过来的同时,那个男人扯落了包在长刀的黑布。 夏彤感到自己的上臂被握住,一股大力扯着她向后退出几步——她看到方晨挡在自己面前,看到男人勐地抽出了刀。 玄关透出来的灯光照在刀尖上,晃得夏彤眼前一迷。刀锋破空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也几乎是在同时,一道血光扬起。 一截断指落下。 ………… 夏彤的脑袋瞬时木掉,她顾不上危险,推开方晨的胳膊,冲过去拾起了那截断指。她的嗓子干得像是捲入了一团火,一个颤抖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她只是慌张地拿起那截带血的断指,拼命地往方晨的手上摁,仿佛这样,时间就能反转,刚才的那一切就不曾发生。她甚至来不及分辨断掉的是哪根手指,就沿着方晨的手,从左到右,一根一根地往上戳。 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 不是这只手。 她把方晨扯到自己的面前。 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 嗯?也不是这只。 夏彤心里一凛:是我的手断了。 第97页 她急忙把双手摊开。十根都在。 ——老头,地铁,手机。 这时一个低沉的男声飘了过来。 「别看了,是我的。」那个蒙着面的男人疼得弯了腰,「那什么……能还给我吗?」 第62章 枕头 蒙着面的许老四拾回自己的断指,转身跑回了黑暗里。 方晨叫来了保安,也报了警,闻讯而来的王小曼对着夏彤又抱又摸,像是生怕她少了什么零件,确定夏彤没事后,她才发现夏彤一直死死地攥着方晨的手,始终不愿放开。 「嘿嘿。」放下心来的王小曼在心中偷偷地笑着。 十几分钟之后,警察到场。安抚了两人后,他们做了简单的调查——停车场的监控是是在周末坏掉的,今天一早保安便上报公司,只不过维修人员还没来得及处理。至于停车场的灯,有员工说,一两个小时前还亮着,应该是被人临时关掉了。 「这个时机的确有点过于巧了。」 据警察所说,蒙面人的行为,其实是可以构成故意伤害的,即使是犯罪未遂,也只影响量刑,而不影响定罪。 「监控是没录到,但嫌疑人砍断了自己的手指,留在地上的血迹可以採取 dna,如果他有前科的话,我们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他。」 只不过,方晨和夏彤都没受伤,如果没有监控作为证据的话,其实很难认定蒙面人的犯罪行为的。 警官的原话是:「人我们肯定努力帮你们找到,但实际上,如果没有监控作为证据,人家就说自己是喝多了,跑到这儿自残,咱们也没什么好办法。」 因为方晨说,蒙面人冲过来时喊了他的名字,警察便询问他是否有仇人。他提到了方英勇,但也表示: 「我们也不能说是有仇,只是关系有些微妙。而且,如果是他的话,我是能认出来的。」 方晨想到了前天晚上——如果方英勇想伤害他的话,完全可以在那时动手。但那晚方英勇的忽然出现,和今天的事究竟有没有某种关联,方晨也不能确定。 「还有,方英勇应该也不会知道,我们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停车场。」 警察听懂了他的意思:「监控坏的时间的确有些蹊跷,但也不能就说,一定是你们公司内部的人做的。当然,所有的可能性我们都会考虑,只不过眼下最明确的线索还是嫌疑人的血迹,先等 dna 的结果出来吧。」 之后警察又简单地问了两人一些问题,例如当时的具体情形,以及蒙面人有什么体貌特徵。 方晨说了很多,蒙面人大概的身高,体重,穿什么样的衣服,甚至手里拿着那把刀是什么样的形制,他都回忆出了个大概。 与他相比,夏彤就像是不在现场一样,几乎没能想起任何细节,绞尽脑汁,最后也只想到: 「他的手指挺丑的,又短又粗。」 折腾了这一大通,去成都的飞机是赶不上了。夏彤也没有去成都的心情了。更何况,公出的行程比较固定,如果这事真和公司内部的人有关,去成都反而更加危险。 「小曼,把业务总的人叫上,我们开个会。」 她看到王小曼的脸上隐约带着股笑意,一时有些困惑,心想自己和王小曼不是早就已经和好了吗?这个时候她怎么还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哦,我还拉着方晨的手。」夏彤忽然意识到。 ………… 夏彤带着方晨和「业务总」的员工开了个会,最后决定让刘哥代替两人,去成都的工厂谈合作。 王小曼对这个结果很是不满,毕竟酒店也定了,鲜花也铺了,约会的攻略也熬夜做出来了,最后却没能成行,实在太过可惜。 但这个时候,还是俩人的安全更加重要,王小曼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一脸丧气地去给酒店打电话,准备取消订单。 夏彤正在和方晨讨论,夏宇和夏军生两人到底哪一个嫌疑更大,见到王小曼拿出手机往外走,便问她去做什么。 王小曼如实答了,夏彤就说:「都别退了,就按照你之前的布置,让刘哥带着嫂子去吧。」 王小曼呆了一下:「那个,还是退一部分吧,你可能还不清楚我都准备了什么……」 夏彤要给方晨配上两个保镖,方晨却说不用这么兴师动众: 「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咱们都已经报警了,应该不会再来了。」夏彤想了一会儿,也没坚持:「那晚上你就坐我们的车,我们送你回家。」 说是「我们」送你回家,但下了班,王小曼却找了个理由跑了,给夏彤和方晨创造了独处的空间。 然而,可能是她用来跑路的藉口实在有些怪异,导致一路上夏彤和方晨也没去聊些什么,只是各自默默地思考王小曼的话。 她说:「我就不跟你们走了,我怕死。」 到了老君街,夏彤坚持要把方晨送到楼上,到了楼上又说要把他送进屋,进了屋后又说要喝口水。 方晨无奈地接水烧水,她又默默地在方晨背后拿出手机。 「哒哒哒哒哒」按键音响了一会儿,随后是简讯发出的提示音。 方晨正在偷偷好奇,夏彤是在给谁发消息,随后就看到楼下的司机打着了火,开着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车没回头,方晨回了。他拎着水壶,看向坐在床上的夏彤。 第98页 夏彤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是跆拳道高手?」 方晨说:「你说过。」 「所以,我今晚就在这睡了。」夏彤说,「别怕,姐姐武功很高,姐姐保护你。」 ………… 其实夏彤并没有撒谎,她的确是想保护方晨,至于保护的过程中会不会发生其他的事情,只能说:夏彤对此保持着开放性的态度。 因为夏彤表示,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你家过夜,你就像上次一样打地铺呗,也因为夏彤抱着桌脚死活不走,方晨只好从柜子里拿出备用的床褥,给自己打了地铺。 夏彤阴沉着脸,一脸不高兴地看他忙东忙西。铺好被一的方晨有些尴尬:「我……我得洗个澡。」 夏彤说:「怎么,怕我偷看?」 方晨连说没有,拿起睡衣进了卫生间。 淋浴的声音隔着卫生间的门响起,仿佛是在夏彤的心里下了一场小雨,让她坐立不安。她的内心正忙着天人交战,房门忽然被推开,沈哥那破锣似的声音钻入屋内: 「方晨,你嫂子说……」 沈哥看到坐在床上的夏彤,愣了一下后,又看到铺在地上的床褥。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片刻,沈哥走过来蹲下,把地上的床褥卷啊卷,捲成一团,夹在腋下走了。 临走前他还朝夏彤握了握拳,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隔了一会儿,洗完澡的方晨从卫生间里出来,他穿着宽松的睡衣,擦干的头髮松松软软地蓬起着,见到坐在床上的夏彤直愣愣地看向自己,他有些害羞地躲开了目光——他的目光飘到地板上。 「我的被呢……」 ………… 凌晨十二点,方晨侧着身,小心翼翼地侧躺着。明明一米二的单人床,还和夏彤之间留出了一拳多的空隙。 平躺着的夏彤看向天花板,灯早就关了,屋里黑洞洞的,其实什么也看不清。 「方晨,你的枕头太软了。」 方晨扭过头:「那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夏彤就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平躺在床上。 她侧过身,枕在方晨的胸口上。 「好多了。」夏彤说。 第63章 处理 夏彤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记得枕上方晨的胸口后,方晨热得像是一团火。 她有些后悔没有睡在方晨的左侧,没办法去听他的心跳,确认他对自己的感觉。她唯一能够听到的,只有方晨小心翼翼的唿吸。像是缩在燃着炉火的木屋里,听远处的潮声。 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睡着的,提前设计好的很多情节,都因太快睡去没有来得及触发。 于是这些没有用武之处的情节钻到了夏彤的梦里,让她整夜都没能睡得踏实,所以,她虽然睡得还算早,但直到第二天早晨,临近七点的阳光照上她的脚丫,她才迷迷煳煳醒过来,并发现自己的口水已经浸透方晨的睡衣,留下一块巴掌大的水印…… 这时的夏彤还有些迷煳,在羞愧感的驱使下,她伸出舌头舔了舔,仿佛这样就能把方晨睡衣上的口水吸回来一样——睡衣干涩的触感让她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的脖子落枕了,却已顾不上这些,就歪着脑袋,轻手轻脚地坐了起来。 方晨还在睡着,这算是一个不错的消息,但他随时会醒,随时会发现那个受到所有人尊敬的、端庄大气的夏彤流了自己一胸口的口水。 夏彤绞尽脑汁思考了数十秒,最后决定脱掉方晨的睡衣。 「你睡觉时把睡衣脱了,睡衣掉到地上,沾了水。」大体是这样的逻辑。 虽然这并不能算是一个完美的说辞,但夏彤曾用「猫踩键盘」说服了全公司的人,这次应该也不会例外。 于是她就动了手,歪着落了枕的脖子去解方晨的睡衣。实话实说,夏彤真的就只是想掩盖的「犯罪现场」,绝对没有存着任何龌龊的想法,至少在解开第一个扣子的时候,她没有。 然后她解了第二个扣子。 白花花的皮肤晃了一下她的眼,就像是那个黑衣人的电影,强光一闪,她就失去了记忆,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 她深吸了口气,手指轻轻划过他两胸之间的那条分界线,继而勾起了第三个扣子。 歪着的脖子刚好让她的目光得以向内延展,若隐若现的腹肌正随着他的唿吸升起,沉没,升起,沉没。 而在这条分界线的延伸处,她看到被睡裤覆盖的,那个挺立的终点。 夏彤的唿吸一窒。她忽然想到很多地标性的建筑:艾菲尔铁塔,东方明珠,华盛顿纪念碑,大本钟,哈利法塔,麦家皇家钟楼酒店,卡尔纳克神庙方尖碑。 在她忙于週游世界时,方晨的闹钟响了,刺耳的响声像是一把尖刀扎在夏彤的后腰上,让她勐地打了一个激灵,「啪啪啪」,在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甩动的右手已经划开了剩余的三个扣子。 被勾起的睡衣向两侧摊开,对着夏彤敞开了胸怀。 醒来后的方晨迷茫地看向坐在身边的夏彤。而此时的夏彤,还歪着落枕的脖子。 ………… 「我对他说他做了噩梦,胸口都被汗浸湿了,我怕他着凉,所以才要去脱他的睡衣。」 ——歪着的脖子实在是影响工作,于是王小曼就把按摩的老师叫到了公司。 第99页 趴在按摩床上的夏彤刚开始还和王小曼假模假样地分析着,那个来找方晨麻烦的蒙面人到底是谁,或者说,到底是被谁派来的?然而聊了没有几分钟,话题就顺理成章地转移,转移到沈哥捲走的被褥,方晨火炉般的身体,夏彤流出的口水,以及……「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塔。」 王小曼笑了笑:「噩梦,亏你说的出口,挺成那样,还能算是噩梦吗?」 夏彤红着脸咳嗽了两声:「我还以为方晨总是坐怀不乱呢,其实也是一样的、一样的……」她想了想,最后挤出这样的描述:「一样的流氓。」 按摩老师「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人家怎么就流氓了?20 多岁的小伙子,早晨起来都这样,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呀,你们俩都不知道吗?」 夏彤侧头看向王小曼,王小曼耸了耸肩:「我没注意过。主要也是和我睡了一夜的男人,第二天早上不可能还有这个精力。」 三人在屋里又聊了些有的没的,王小曼这才离开夏彤的办公室。她刚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就看到夏军生的助理何良吉微笑着走了过来。 王小曼连忙起身,远远地与何良吉打了个招唿:「何助理,您来啦。」 何良吉亲切地拱了拱手,问她夏总在忙吗? 「是这样的,董事长早上来公司办了点事儿。本来是想跟夏总聊聊的,结果忙忘了。他就让我过来给夏总带句话。你看,我现在方便进屋吗?」 王小曼说:「夏总的确在忙,要不您稍等一会儿?」 何良吉有些为难:「大概要多久呀,主要是董事长还在等我。」 王小曼说:「这个……估计还要一会儿呢,要不您等一下?我让夏总出来。」 何良吉连连摆手:「别别别,哪有让夏总出来的道理?她要是忙就算了,小曼你帮我转达就好。」 王小曼点了点头,问他是要带什么话。 「这不,早上董事长来了,才知道昨天在地下停车场,有人要伤害方助理。」何良吉说,「董事长让我转告夏总,这事,董事长要亲自处理。」 ………… 「香水姑娘」死命地劝说夏宇,最近这段时间,暂时先不要和常志恩见面,夏宇当时同意了,却只忍了一晚,第二天下了班,就把常志恩叫到了自己的别墅。 进了屋,房门一关,夏宇就朝着常志恩咆哮了起来: 「你他么给我找的什么人啊?一点儿正事没干,先给自己来一刀,这他么练的什么武功?非得掉点血才能打出伤害呗,也行,但你他么倒是打伤害啊,把自己手指头剁了,然后就转身跑了,跟我这儿开玩笑呢?」 灰头土脸的常志恩一个劲儿地道歉:「我的确是欠考虑了,本以为他和方英勇是狱友……」 夏宇不等他说完,拿起桌上的洋酒朝他扔去,酒瓶擦着常志恩的肩膀飞过去砸在地上,「砰」地一声碎开。 「狱友怎么了?罗恩和伏地魔还是一个学校的呢,那他么是一回事儿吗?」 常志恩红着脸点头,说:「对对,他俩的确是一个学校的……」 夏宇指着常志恩的鼻子:「你,你去把定金给我要回来,什么事都没干,还准备拿我钱啊!」 常志恩说:「不是,夏总,他也不能说是什么都没干……」 夏宇一挑眉毛:「他干什么了?他不就把自己手指头砍了吗?我让他砍的吗?我是让他去给方晨表演杂技了是吗?」 他正在这儿喊着,门铃忽然响了,夏宇指着江雪璐喊:「谁按门铃呢?让他滚。」 江雪璐「啧」了一声:「你小点声,脾气怎么这么大呀。」随后就小跑着去了玄关,没过一会儿,她又急急忙忙地跑回来,说:「是董事长。董事长来了。」 夏宇说:「他来干什么?」 江雪璐也没应声,拉着常志恩,慌慌张张地让他上二楼躲着。 「你快上去,董事长让我开门,我不敢不开,他都进院子了。」 常志恩晾晾跄跄地往楼上跑,夏宇则是皱着眉头,连地上的碎玻璃都来不及收拾,一脸不情愿地和江雪璐出去迎接。他们还没走到玄关处,何良吉便推开门,将夏军生迎进了屋。 夏宇强撑出一副笑脸:「董事长,您怎么来了?」 夏军生也没理他,就冷着张脸往屋里走,见到客厅里碎了一地的酒瓶,他扭头对夏宇说: 「怎么?没伤到方晨,气不顺了?」 第64章 处置 一瞬间的慌张过后,夏宇恢復了正常。 「怎么会呢?我和方助理也没什么过节。酒瓶是璐璐不小心打碎的。小姑娘总是毛毛躁躁的。不让人省心。」 江雪璐连忙点头,说的确是自己不够小心。夏宇又说:「对了,也不能叫他方助理了,人家已经去了业务部了。」 夏军生看了江雪璐一眼,随后绕过碎裂的酒瓶,走入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你不用和我在这儿装模作样。你做了就做了,那姓方的小子是死是活,和我没有一分钱的关系。」 夏宇仍是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我都说了,真的不是我干的。」 江雪璐给两人倒了茶,便去收纳间拿了扫把,出来收拾地上的碎玻璃。何良吉一直没进客厅,就在玄关处的鱼缸前看鱼,他见江雪璐拿着扫把出来出来,就问:「这活儿还要你来干?」 第100页 江雪璐说:「夏总不喜欢屋里有外人,所以没雇管家,保洁一般都是早上来一次,晚上来一次。」 何良吉说:「那你也不用急着收拾。」 江雪璐说:「保洁晚上才来呢,就放着不管,再扎到脚。」 何良吉说:「再等十分钟吧,说不定有别的。」 江雪璐说:「别的什么?」 何良吉笑笑:「听我的,十分钟后一起收拾。」 江雪璐没懂他的意思,但见他一副笃定的样子,也就放下了扫把。 这时客厅内的夏军生忽然开口:「就到这里吧。」 夏宇问:「什么就到这里?」 夏军生说:「几个大股东们对你,本来是有很大的期望的。夏彤的性格太显锋芒,又是个女人,把公司全权交给她,我要承受很大的压力。所以,虽然让你来当 ceo,看起来像是我在和夏彤赌气。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我是真的还想给你一次机会。新泰的事,说它重要,的确是重要,说它不重要呢,也就没什么。但你为了和夏彤赌气,找人去动方晨,这就不对了。我不是在意方晨,而是这种『盘外招』风险太大,收益却几乎为零。你做出这种事来,太让我失望了。」 夏宇说:「我说了,我没找人去弄方晨。」 夏军生提高了声量:「放屁!到这个份上了,你还在这装吗?你说没弄就没弄,地下停车场灯是怎么关的?监控是怎么没的?怎么?你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了是吗?我告诉你,有人的环节就有漏洞,你找了一个人帮你做事,就多了一个能出卖你的证人!」 出乎意料的,这次夏宇并没被他的喊声吓住,他平静地看向夏军生:「所以呢?」 夏军生说:「你把去公司砍方晨的人交给我,我帮你处理。」 夏宇问:「然后呢?」 夏军生一挑眉毛:「什么所以,什么然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夏宇说:「然后我就从 ceo 的职位上滚下来,给夏彤让路,对不对。」他笑了一下,「夏军生,你就这么认输了?」 夏军生有些意外:「你疯了吗,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夏宇「嘿嘿」一笑:「对,你才不会认输呢,只不过是我这张牌,你已经用到头了。至于夏彤和方晨的事,你决定想别的办法了,对不对?」 夏军生铁青着脸:「夏宇,谁给你的胆子?」 「不好意思,青春期来得有点晚。」夏宇把背靠在沙发上:「ceo 的任免,需要董事会的同意,这不是你自己能做的决定。」 夏军生一脸困惑地看向他:「你吃错药了吧?」 夏宇说:「 陈述事实而已。」 夏军生说:「你是认真的吗?我可以申请召开临时董事会,只需提前半个月通知,只要我想让你滚蛋,就只是个流程的问题。」 夏宇说:「我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夏军生平静地看了夏宇一会儿,随后才说:「我劝你还是给自己留点体面,别把我对你最后的一点感情也浪费掉。」 「最后一点感情。」夏宇苦笑一下,「夏军生,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夏军生没有应声,夏宇又说:「这个公司,我也帮你守了三年。那三年的时间,我像个陀螺一样,每天转个不停,你有对我说过一句好话吗?你把我当成你的木偶,让我向东,向西,做对了的事,是因为你夏军生英明神武,做错了的就是我夏宇烂泥扶不上墙。每天我的耳边都是这样的话,『夏宇,你他么到底是在干什么?』『夏宇,这是我第一次跟你说这件事吗?』『夏宇,你就一点长进都没有吗?』你当着员工的面羞辱我,你当着夏彤的面羞辱我……」 夏军生打断他:「我不是来听你唧唧歪歪的。」 夏宇却不理他:「三年,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了一个『废物』的称号。然后你就像踢走一样垃圾,踢走了我,你再也没有正眼看过我,不需要了,对吧?夏宇不行了,你还有夏彤。一个完美的备用方案。」 夏军生说:「别把你的问题归结在我身上,我又给了你一次机会,你做了什么?」 夏宇说:「你管这叫机会吗?算了吧,你把我叫回来,只不过是你需要一个道具,来纠正夏彤。」 夏军生说:「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再说最后一次,把那个人交出来,要不你就等着警察来找你吧。」 夏宇摇了摇头:「我不是你的木偶了。」 夏军生勐拍桌面:「夏宇!」 夏宇立刻朝他喊了回去:「夏军生!」 两人的喊声灌满了空荡的房间,鱼缸前的何良吉面色如常,江雪璐却是脸色惨白,不明白髮生了什么。 夏军生冷笑一声:「好,出息了。」他站起身来,「我倒要看看,你准备怎么收场?」他说着就往外走,夏宇却从身后叫住了他。 「夏军生。」 夏军生回头:「你再叫一次我的名字试试。」 夏宇笑了一下:「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轻易地踢开我的。」 「好,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做。」 夏军生怒气沖沖地走了,何良吉朝身边一脸惶恐的江雪璐耸了耸肩,也跟了上去。 电动门温柔地合上,客厅内的夏宇却抄起桌上的茶杯,勐地朝玄关砸了过去。「嘭」的一声脆响,在碎裂的酒瓶边,茶杯也炸开。 第101页 「常志恩!滚出来!」夏宇高喊。 藏在楼上的常志恩小跑着下了楼,见到暴怒的夏宇,他甚至不敢走近,就站在对侧的沙发后面,小心翼翼地说:「夏总,我在呢。」 夏宇说:「去,找几个媒体,把夏彤和方晨的料发了。」 江雪璐小跑着过来:「夏总……」 夏宇朝她大喊:「你他么闭嘴!」 他咬了咬牙,声音缓和下来,「把料发了。我心里有数。」 夏宇靠在沙发背上,不知什么开始,他的眼底有了淡淡的血丝。 「来吧,我们看看到底谁是傻 x。」 ps. 今年不混拉力赛了,努力把待机少女写完写好!(为自己的懒散付出代价,瘫) 第65章 新闻 孙老闆的烧烤店被路过的计程车投诉,说是烟太大,容易造成交通事故。工商的人来了几趟,孙老闆就把炉子撤了,改用电炉。 没人在路边烤串了,热闹的程度却没减弱太多,尤其是这晚,7 点刚过,支在门口的几个单桌就全都坐满了,下了班的夏彤和方晨也被沈哥拉了过来,说是对门的王姐「五十大寿」,大家一起过来嘲笑她。 人都坐满了,王姐的男人才把王姐叫了出来。穿着睡衣睡裤的王姐下了楼,见到烧烤店外坐着的那一整排不怀好意的街坊邻居,气得拍着膝盖大骂:「你个王八蛋,我说不过生日不过生日,你还把这帮街坊全弄出来了,非得告诉全世界我 50 啦是不是?」 她男人则是「嘿嘿」直笑:「你说不过生日,也没说不办寿啊!」 一众街坊吵着闹着,把气哭了的王姐拉上了桌。夏彤偷偷对方晨说:「这可不好哄了。」结果几瓶啤酒下去,王姐便把生气这茬儿给忘了,拉着孙老闆问他老虎菜里要放多少糖。 方晨见夏彤的杯子空了,就进屋去给她拿可乐,站在冰箱边开瓶盖时,他看到坐在门外的夏彤被王姐「捕获」,一脸尴尬地和王姐聊起了天。 这时沈哥从他身后的厕所出来,提着裤子打着嗝,对他说:「以我对你的了解,昨晚你又是什么都没干。」 方晨说:「以我对你的了解,我的被是让你拿走的。」 喝得脸红的沈哥「哼」了一声,说:「你那点能耐都用来挤兑我了。」他从方晨的手中夺过可乐,「咕咚咕咚」地灌下去大半瓶,气泡顶着酒精往脑子里一冲,他就握着方陈的肩膀说:「人呀,年轻的时候都喜欢钻牛角尖,『我和她不是一类人』『我配不上她』,『我怕我们最后走不到一起』,这些话听起来都对,都没毛病,可生活这破玩意,不是你小时候做的数学题,一是一,二是二,生活就是稀里煳涂,蒙着头往前走,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碰出了办法。万一明天拆迁了呢?」 方晨一脸无奈:「我也没房可拆啊。」 沈哥说:「我就是打个比方。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你还总在这害怕什么?」 方晨耸了耸肩:「怕伤害到她呗。」 沈哥斜了他一眼:「你这是下定决定要跑路了呀?」 方晨也没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朝门外的夏彤看去,见到夏彤已被热情的王姐逼到桌子的一角,几乎缩成了团。他笑了一下,沈哥却瞪着他说「以后有你后悔的。」 虽然寿星王姐 10 点多就走了,但一众街坊还是喝到凌晨才散场,方晨先把夏彤送回自己的住处,又到烧烤店去捡喝到「断篇儿」的沈哥。 洗完澡的夏彤裹着睡衣等在床上,琢磨着今晚该如何更进一步,等了没一会儿,方晨从沈哥那里回来,却抱回了他的被褥。 夏彤立刻就沉下了脸,皱着眉看向方晨。 方晨有些尴尬地躲开了目光,他铺好地铺,就去洗手间洗漱,从洗手间出来时,夏彤皱着眉平躺在床上,像是已然生了气,方晨有些难过,但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只是默默地躺了下去。 这时床上的夏彤忽然开口:「王姐说,她丈夫年轻时特帅,又瘦又精神,虽然没什么钱,但她当时就是看上了他的那张脸,才嫁给了他。结果婚后的一二十年,她丈夫还是没什么钱,长相也垮了,老了胖了,就和大多数的中年人差不多。有时候她自己就会想,嫁给了这样的人,真是白瞎了自己。 「但王姐说,她只有自己呆着的时候会有这种想法,见到她丈夫时,就没有这种感觉了,看到他那胖乎乎的老脸,胖乎乎的肚子,反倒会觉得他挺可爱的,就像只光熘熘的小熊。可能也是因为她丈夫挺宠她的吧,王姐说,有时候上了一天班挺累的,就躺沙发上让他给自己按脚,把脚往他热乎乎的肚子上一搭,感觉整天的疲惫就都慢慢消失了。 「我想,那应该就是一个电量上升的时刻吧。王姐还说,可能日子过到最后就是这样的,他知道疼你,你开心的时候他能陪你开心,你难过的时候,他愿意把手里的事都放下,想尽办法逗你开心,这就够了。虽然有时候,也嫌弃他挣钱少,嫌弃他长得丑,但大多时候,还是会觉得,能遇上这么个人,能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也挺好得。」 夏彤抿了抿嘴,努力搜寻合适的话语,最后挤出来一句:「但你不能变胖。如果你不变胖的话,我也不会嫌弃你。」 方晨无奈地笑了笑,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两人一左一右,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下,一样地平躺,一样地看向头顶白花花的灯管。 第102页 这时夏彤又说:「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我们头顶上的电量其实是什么?」 方晨说:「记得,是我们面对这个世界的勇气。」 夏彤说:「对。我相信王姐的丈夫给了她很多勇气,她也一定给了她丈夫同样的东西。方晨,我说过吧,你也给了我很多勇气。」 方晨有些不好意思:「也没有很多吧。」 夏彤说:「但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你同样的东西。这让我很难过。」 方晨一时呆住。头顶的白炽灯「嘶嘶啦啦」的叫着,像是在给向前流动的时间标出轮廓。 「关灯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夏彤说。 ………… 第二天上午十点,方晨在电脑前处理邮件时,收到了王小曼的简讯: 「都回来了。」 方晨问她:「什么都回来了?」王小曼却一直没回復。中午在食堂吃饭时,王小曼端着餐盘过来,亲口做出了解释: 「夏总把卫姑娘全年的报告全看了一遍,挑出来 22 个标点符号的错误。在给卫姑娘挑错的间隙里,她指出我不该做美甲,不该穿深肉色的丝袜,不该忘记在十点半给她补充咖啡。方晨,你问我是什么回来了,我现在告诉你,是那个飞天女魔头回来了!」她抓住方晨的衣领狠命地摇他,「说!你个臭小子,你对夏总做了什么?」 周围吃饭的同事好奇地朝他们看去,王小曼这才松开了方晨。方晨自然不能说夏彤的异常,很可能是因为两人昨晚分床睡了,只能说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王小曼撇了撇嘴,满脸地不信:「反正我告诉你,今晚你得把她给我哄好,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哪怕是让你倒立唱『听惯了船公的号子』,你也得给我唱出让龙应台脸红的气势。要不然咱俩以后就是不共戴天之仇。」她说着嘆了口气,低头吃饭,顺便抽空刷起了手机,刷着刷着,王小曼的脸色忽然一白,她少见地骂了一句脏话,随后抬起头,直愣愣地看向方晨。 方晨被她看得心慌:「你怎么了?」 王小曼没回答,却又低声骂了一句街,随后饭也不吃了,扔下筷子就跑了。 方晨一头雾水,但想到王小曼平时也总是一惊一乍的,就没太多心。吃完了饭,他回到办公室,正在屋内午休的同事本来在低声聊着什么,见到方晨,就都噤了声。 这一个多月以来,类似的情况都没再发生过,方晨有了不好的预感,于是给消息最灵通的卫姑娘打了电话,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卫姑娘支支吾吾,没说出什么,就草草地挂断了电话。隔了一会儿,袁主任忽然给方晨发来了一条信息,是个网页连结。 方晨打开网页,仅是最上面的题目就让他血压飙升,他咬着牙把网页拖到了最后,片刻的沉默后,他起身出了屋,直奔 22 楼夏宇的办公室。 ceo 办公室外,被夏宇雇来当助理的江雪璐正在工位上研究,该找个什么角度拍照,才能在「又是努力工作的一天」的朋友圈中不动声色地露出自己新买的爱马仕。 她听到大门的响动,以为是夏宇出来了,一抬头,却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背影。那人拉开办公门,走了进去。 江雪璐还在回忆:「是有人预约了吗?」,咒骂和喊叫声便已隔着办公室的大门传了出来——沖入屋内的方晨把夏宇按在地上,照着他那张讨人厌的脸,一拳拳地砸了上去。 ——那条新闻的题目是: 《恋上绑匪之子,上市公司总裁竟是年度最强抖 m》 第66章 诡计 江雪璐急急忙忙地喊着:「保安!保安!」完全忘了 22 楼没有保安,只有电话。后来还是法务部的几个男同事沖了过来,拉开了方晨。 满脸是血的夏宇在地上躺了好大一会儿,也不知是昏了,还是单纯地没了力气。等到保安姗姗来迟,他才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 所有人都以为夏宇会大发雷霆,他却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方晨,冷着张脸走了。 ——就顶着肿起的右脸和开裂的眉骨。 在这之后,夏宇就像人间蒸发一样,简讯不回,电话不接,再也没在公司露过面。 在这一天的晚些时候,夏军生的助理何良吉来到了公司。 动手打人的方晨随后便被停职,夏彤也在差不多的时间离开公司,休了假。两人是一先一后地离开公司的,却没再见面。 「最近一段时间,你和夏总还是不要联繫了,对你对她,都是一种保护。」何良吉这样对方晨说。 停职后,方晨给王小曼打过几个电话,试图通过她去了解夏彤的现状。王小曼说,夏彤最近都没回家,听说是被叫到了董事长家去住。 「可能是为了躲媒体吧。」 那则新闻在网上热闹了一天半的时间,随后就逐渐消失,网友的「健忘」起了一定的作用,但夏军生肯定也为此付出了不少努力。 然而,还是有到处蹭热度的自媒体,始终不愿放弃,他们甚至跑到老君街来找方晨,虽然机敏的沈哥巧妙地化解了危机: 沈哥带着那位赶来的自媒体大哥去了胡大爷家,并让胡大爷从手机中翻出他和方晨的合影——在老君街,这算是独居老人的标配了。 沈哥拉着自媒体大哥说:「你看这照片,他爷俩搂得够结实吧?这回信了吧?你别看我这人能说会道,但我这人只说实话呀,这辈子我都没骗过人。而且这有什么可骗的,我骗你有好处吗?你给我房还是给我地呀?对吧,总之,这位就是方晨的亲爷爷,这事千真万确。」 第103页 「啊,网上不是说他是孤儿吗?没听说方晨还有爷爷呀。」 「要不怎么说你来对了呢,大新闻啊这是。」沈哥拍拍他的肩膀。 在「等待方晨回家」的时间里,胡大爷成功地让自媒体大哥拖了地,擦了窗户,还顺手通了厕所。等他忙活得差不多了,胡大爷才一拍大腿: 「呀,你看我,人老了就是不行了,我才想起来,我家方晨说今晚他不回来呀。要不你明天早上再来吧,顺便帮我买点菜。韭菜豆角茄子土豆,一样买点就成,肉冰箱里还有,你再管老闆要点香菜。」 自媒体大哥在胡大爷打了两天白工,直到第三天中午,他在菜市场遇到另一位正在给对门孙姨打白工的自媒体,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中了圈套。 对此,坐在街角「等活儿」的沈哥表示:「对呀,我就是骗你们了,怎么的?」 在胡大爷刘大爷孙姨泽妈忙于用自己和方晨的合照「收割」自媒体家政时,方晨却躲到了二爸家。 他这么一来,弟弟妹妹们都高兴得不行,天天围着方晨转。二爸则知道,方晨是心里有事,但他却也没急着问。 直到在这儿呆了快一周,方晨自己先忍不住了,吃过了晚饭,他端着茶水朝二爸使了个眼色:「上楼上坐会儿?」 二爸说:「我不去。」 方晨眯着眼看他,他才笑嘻嘻地说:「行吧,上楼上楼。」 到了楼上,方晨给二爸倒上了茶,把公司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讲给了他。 听完之后,二爸先问:「揍得爽吗?」 方晨一呆:「倒是挺出气的。」他停顿一下,又说:「还真是很早就想这么干了。」他回忆那时的场景,心情居然好了一些。 方晨说:「不过他没报警,也没闹,还挺出乎我的意料的。当时我就是忽然上了那股劲儿,也不管什么后果,就冲到他办公室把他打了,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如果他真的不依不饶,事情恐怕就更复杂了。」 「我看他是被你吓住了。」 方晨摇头:「感觉不像。他走的时候始终直视着我。完全不像是怕了,倒像是……」 「像什么?」 「像是不在乎,像是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二爸问他,夏宇他还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事? 方晨耸耸肩,说自己也不知道,所以才有些担心。 「你担心的就只有这些吗?」二爸忽然问。 方晨苦笑了一下:「的确还有别的。这一段时间,我总是在想,如果夏彤没遇到我,该多好。她不会被绑架,也不会在十几年后,还要经歷这样的事情。就安安稳稳做她的大小姐,做她的 ceo。如果没遇见我,她一定比现在快乐很多。」 二爸说:「你又想跑了?」 方晨说:「你怎么跟沈哥一样,天天拿这句话挤兑我。」 二爸说:「还不是因为你总想这些有的没的。已经发生的事,都不能改变了,你还胡乱希望什么?我还希望 20 年前没领养你大哥呢,我不领养他,后来也就不会有这么多没有良心的爸妈把孩子拼了命地往我这塞了。」他停顿了一下,「也就不会有个小屁孩都 22 岁了,还拎个茶壶跑房顶找我谈心。」 方晨说:「你要这么说可就太伤我们的心了。养我们是累,但过程中还是有点快乐吧?」 二爸说:「反正是没有拿着退休金天南海北地玩,天天上广场舞那儿勾引大娘快乐。」 方晨瞥了他一眼:「就你这样还当老师呢?天天惦记大娘。」 二爸笑着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后又说:「你们呢?你们不也一样嘛。」 方晨一呆:「谁跟你一样,我惦记大妈干什么?」 二爸「啧」了一声:「不是说这句。上一句,我养了你们,少了很多自由,但也收穫了一丁点点的快乐吧。那夏彤呢?她遇到你是倒了不少霉,但你就没有让她快乐的部位吗?」 方晨皱着眉看他。 二爸纠正:「让她快乐的部分……让她快乐的时候。怎么感觉哪个说法都怪怪的。」 方晨说:「明白了,沈哥是在你这儿学坏的。」 「嗯,对,是遗传。」二爸喝了口茶,「夏彤可从没说她后悔遇见你。」 方晨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说:「我希望是这样。」 楼下忽然叮叮咣咣地响了起来,然后便是哭声和叫声,似乎有人打起了架。 「这帮小崽子,就不让人省心。」二爸说:「刚好你在,你去管吧。」 方晨说:「我不去。」 这会轮到二爸眯着眼瞧他。方晨却是毫无反应。 「也差不多了吧。」他喃喃自语。 二爸问他:「什么差不多了?」 「夏军生该找我谈话了。」 二爸「哦」了一声,便继续喝茶。楼下的吵闹声始终没停,各怀心事的两人却只是无声地对坐着。 隔了不知道多久,二爸忽然开口: 「要不石头剪刀布吧,谁输了谁去。」 ………… 在这一天的早些时候,何良吉来到方晨的公寓外,他敲了一阵子门,却始终无人应声。 他站在街上,想着方晨去了哪里时,得到消息的沈哥一路小跑地冲到何良吉的面前。 「你……你……你……找……」 第104页 沈哥拄着膝盖「唿哧唿哧」地喘了老半天,终于喘匀了气。 「你找方晨吗?」 何良吉点头:「对,我找方晨。」 「太好了!」好几天没「拉到活儿」的沈哥压抑住内心的狂喜,尽量镇定地说: 「你知道吗?其实方晨还有个爷爷。」 第67章 失踪人口回归 第二天中午,何良吉找上了门。 院子的大门是开着的,方晨正在院子里晾衣服——平时弟弟妹妹都是自己洗校服,这会儿则是交给了他这个社会闲散人士来做。 西装革履的何良吉刚一下车,就觉得有些后悔:他意识到自己穿得太过小资,在周围环境的映衬下,甚至显出一种夸张的隆重感。 如今见到穿着宽松 t 恤的方晨,这种后悔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倒不是说他在意别人的目光,因为和环境不相容的穿着而不安,这大概是少男少女才有的心思,何良吉早已过了那个年纪。他只是在担心,接下来要和方晨说的事情,其实还挺冒犯人的,在这种时候,更不该在穿着上就显得「居高临下」。 好在他很快就用一句话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给一位老先生拖了一整天的地,才知道你的地址。」 方晨愣了一下:「是被一个姓沈的人给坑了吧?」 何良吉笑笑:「我没问,很可能是。」 方晨有些尴尬:「沈哥他就是那样,也不能说是爱开玩笑吧,大概就是单纯的一肚子坏水。实在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说起来,董事长那一家子也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算是我代他们受过了,谁叫我拿他们的工资呢?」何良吉拍拍方晨的肩膀,「找个地儿聊聊?」 方晨把剩下的衣服晾了,带着何良吉上了楼。泡好了茶,两人闲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闲事,何良吉才说: 「你们俩的事情见报后,公司股价反而涨了一波,你说荒不荒唐?唉,大概是平时宣传的不够,出了事儿股民才发现,还有咱们金城这么个公司,产品力很强,财报也算健康,以目前的股价来看,是被低估了。」 方晨哭笑不得:「所以这算是夏宇的功劳,还是我和夏彤的功劳?」 何良吉说:「反正不能算是夏宇的。董事长气他气得半死,要不是最近夏宇人间蒸发了,董事长都有可能把他拉来,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他喝了口茶,又说,「当然了,也不全是好事。股价涨是涨了,几个大股东却不见得有多开心,这不,前两天几个董事忽然发了文,要再开个临时董事会,讨论小夏总、也就是夏彤在公司的任职问题。」 方晨点了点头,知道何良吉这才说到了重点。 何良吉说:「唉,说是讨论肖夏总的任职问题,其实就是想让她辞职。毕竟股价有升就有落,下一次回落时,究竟会是技术性回调,还是砸盘,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公司能不能处理好这次的舆情。」他停顿了一下,「但董事长并不想向董事会让步,只不过,总要给董事们一个交代。」 方晨问:「我猜,我就是那个交代。」 何良吉不置可否:「半个月后的董事会,董事长希望你也能去参加。他希望你能在董事会上向各位董事说明,说你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在夏彤不知情的情况下,接近了她。」 何良吉说:「这种说法对你的确不太公平。但这么说。显然对小夏总更有利。」 方晨点头:「没关系的,其实这也不算撒谎。我来金城时,夏总的确还不知道我是谁。」他问何良吉,「就这些么?」 何良吉嘆了口气:「当然不只是这些。董事长希望你辞职,离开金城公司,也离开小夏总。」他停顿了一下,「也是时候了。」 ………… 何良吉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在他看来,方晨和夏彤的故事已走到了结局。虽说不是「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那样的完美收场,但在这里停下,至少可以避免它变得丑陋。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又何必硬要凑到一起。 方晨也说不清,自己与何良吉是否都抱持着同样的想法。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如果到最后,都是一样要选择离开,那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刻了。 毕竟现在走,姑且还可以算是让夏彤的损失降到最小,否则的话,就变成夏彤为他丢了自己的事业,然后他还偷偷摸摸地跑路了。 「如果就不走呢?」 他倒也想过,也许自己真的能放弃那可笑的自尊,竭尽全力地陪在夏彤的身边。可这样一来,又像是在逃避责任,把选择权扔给了夏彤——即使最后两人不能走到最后,他也可以坦然地说一句:「我尽力了。」 如此鸡贼。 「弄死我吧。」 方晨有些抓狂,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计算一道拥有无数变量的数学题,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才能得到那个正确的答案。 如果有正确答案的话。 他对何良吉说:「我要再考虑一下。」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他就有充足的时间来「折磨」自己了。 他想起沈哥对自己的评价:「长了颗七窍玲珑心,最后都用来算计自己了。」 唉,还他么算计不明白。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董事会的前一天,那晚他一夜没睡,第二天早晨五点,他从床上爬起,想去天台透一透气。 第105页 他踩着「嘎吱嘎吱响」的台阶,上了楼,像是心有灵犀一样,穿着睡衣的二爸已坐在了那把破旧的椅子上,泡好了茶。 「神算子吗?」方晨问他。 二爸说:「楼板不隔音,你从两点就开始在我隔壁唉声嘆气,谁他么睡得着?」 方晨坐了下来,问他:「有什么建议吗?」 二爸说:「得看你是什么问题啊?」 方晨嘆了口气,没什么开口的欲望。 二爸斜了他一眼:「而且从小到大,我给的建议,哪一个你听了?」 方晨努力地想了想:「喝牛奶的时候加盐,会更香一点。这一条。」 「对吧?我也是从电视上看到的,谁能想到加盐会比加糖更好喝,我和你弟弟妹妹们也都讲过,这几个小子都不信。」二爸忽然皱起了眉,「说起来,你上初中的时候,还有人给你们捐牛奶,这两年都没人捐了。世风日下。」 方晨说:「是因为学校的爱心午餐都有牛奶了吧。」 二爸撇了撇嘴:「谁知道呢?以前总有人捐,我还可以蹭着喝几盒。现在都在学校喝了,感觉就是在防我。」 方晨说:「你以前可从没喝过我们的牛奶。」 二爸说:「谁说的?我喝过不少的。你个小屁孩你记得什么?」 巷子外的街道上,凌晨的第一班公交车来了,低矮的院墙起不到任何隔音的作用,道路上翻起的碎石子「哗啦哗啦」,肠胃不好的排气管「噗嗤噗嗤」,把安静的氛围搅了个稀碎。 可凌乱的噪声反而让他们的心思安定了下来。 两人都觉得没有必要去纠正偏移的话题,甚至也没有必要继续聊下去了,他们坐在桌子的两边,慢吞吞地喝着茶,时不时地续续水。 直到时间来到了早上六点,方晨忽然开口:「到点了,我得走了。」 二爸说:「好。」 ………… 方晨下了楼,在衣柜里拿出了夏彤给他买的那套贵到离谱的西服,和那块贵到离谱的手錶——他没穿,也没戴,认真地抱在怀里,准备顺道送回公司。 大概是两天前,方晨回了一趟公寓,他当时是想着,有备无患,如今看来,他只是早已做好了决定。 ………… 上午十点半,方晨穿着自己的廉价西服,来到二十二楼的会议室,十几个董事围坐在会议桌的周围,夏军生的旁边还空着一个座位,是留给方晨的。 方晨在众人的目光下坐了过去,桌上放着这次董事会的提案书,他草草地翻了翻,一个字也没看见进去,心里只是反反覆覆地想着: 「就到这里了。」 见到人已到齐,夏军生清了清嗓子,说: 「夏彤和夏宇都有事,来不了了,但到场的董事也超过三分之二了,董事会正常开,不影响。他俩就算是弃权。小何,今天的书记员就由你来当。」他拿起桌上的提案书,轻轻地磕了磕桌面,「咱们也不用遮遮掩掩,你们为什么忽然提出要开董事会,大家心里都清楚。我今天也把夏彤的……的同事方晨叫来了,开会之前,就让他说明一下具体的情况。」 夏军生扭头看向方晨,示意该他开口了,这时会议室的门忽然开了,消失已久的夏宇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坐在夏军生的对面。 他见夏军生冷着张脸朝自己看,不仅没有露出一点慌张,反而是一脸轻松。 「怎么了?」他笑着问。 夏军生:「你还有脸来?」 夏宇说:「当然啊。」他把桌上的提案书拿了起来,「提案书都是我写的,我不来,不就白忙活了么?」 夏军生一愣:「什么叫你写的?」 夏宇说:「他们把提案书给你的时候,没告诉你吗?啊,对,是我没让他们告诉你。主要是想打你个措手不及。」他见夏军生仍是一脸意外,于是又说,「这怎么还听不明白了?是我拜託他们申请召开董事会。我们做了个局,这回懂了吧?」 夏宇撇了撇嘴:「要不你以为我消失的这段时间,是在做什么?去澳门赌博么。老何你是书记员吧,待会好好记哈,别漏了什么。」 「开始吧,等什么呢?」夏宇看向夏军生。 第68章 奥特曼 夏宇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上一次这么努力地去做一件事情,还是去东京买纯金的奥特曼手办时。 当时为什么要买手办,他都有些记不清了,大概就是在酒桌上和谁打了赌。反正他为此特意去了一趟福冈。他一句日语不会说,就连笔划带猜,和那个也不知道是什么社的社长吃了饭,泡了温泉,打了高尔夫球,最后还和他那一大家子人一起去庙里喝了种奇怪的酒。 在社长家里待了半个月,他不仅顺利地搞到了手办,甚至连一分钱都没出:社长主动把纯金的奥特曼送给了他。 当然,后来退婚的确是麻烦了一点——直到大半年后,头髮花白的社长带了一大堆礼物坐飞机来找他,他才在翻译的说明下搞清,原来自己在日本和人家订了婚。 「不对呀,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女儿不是带了个男朋友吗?」 翻译说:「对的,你是和社长订婚了。不是和他女儿。」 整个事件多少有些荒诞,但夏宇还是因此明白了两件事情: 一、只要自己下定决心,还是能够做成一些事情的。 第106页 二、怪不得在日本时,这老头儿总他么的摸我手。 于是,当夏宇决定给夏军生一点颜色看看时,他就抱着这样的信念——是下定决心就能做成事情的信念,不是老头摸我手的信念——去找了那几个大股东。 在金城还被称作金城工业有限公司时,公司的股份全由夏军生一人把持,2011 年,为求上市,夏军生决定去收购主做环乙酮的友商。因为自有资金不够,金城分别向两家私募以及一家资管公司出售了部分股份,用来融资。作为融资协议的一部分,董事会的席位被重新分配,那三个投资方分别在金城集团的董事会内得到了一、一、二,共四个席位。为了保证夏军生在公司内仍旧拥有主导权,他保留了五席董事会的席位,但依照合同的要求,在夏宇和夏彤成年后,有两席就自动分给了他俩。 夏宇不是一个数学天才,但十以内的加减法,他掌握得还是算纯熟——夏军生和夏彤手中只有四席董事会的席位,不足一半。 现在想来,那几个资方在注资时,就留好了后手。 于是,事情变得简单起来。夏宇拿出当年去日本找老头……找手办的劲头儿,一家一家地谈了过去。当然,整个过程要保持隐蔽,若是谈到一半被夏军生知道,那就麻烦了。这个时候,他的助手常志恩就派上了用场,虽然「中二剑客」的事,常志恩做得很是丢人,但打听老闆的行踪,安排私下的见面,还在他的常规业务范围之内。 于是,他分别在健身房、儿童马场「巧遇」了两家私募基金的老总。夏宇和这两位老总本来就有些私交,出任 coo 的那几年,他们没少在一起厮混,可事情远没夏宇想像得那样顺利。相比于那个会错意的日本社长,这两位老熟人明显是要难缠太多。 他们就像是事先说好了一样,无论夏宇说些什么,都只是笑眯眯地点头,态度模煳。夏宇尽了全力,把自己说得口干舌燥,从行业趋势聊到五行八卦,可这两位老总,一个说:「这种事情,我们还是要参考夏董的意见。」 另一个说:「我去,你看那女的,那卧推上的是 80 公斤吗?!」 私募的老总就已是这样的难搞定,资管公司就更加麻烦——他们和私募不同,规章制度相对严格,想让他们做出政策上的改变,必须要争取整个决策层的同意。 在私募老闆那儿碰壁后,夏宇都有些灰心了,他甚至都懒得去考虑该怎么瞒着夏军生,就直接和资管公司约了时间,径直杀了过去。 他想着资管公司的这帮高管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同意和自己见面,很可能也只是出于礼貌。大概率又是自己说得口干舌燥,人家听得心不在焉。 夏宇抱着「到此一游」的心态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意料之外的,除了资管公司的高管们,那两个私募基金的老总也在。 「你们俩怎么也来了?」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夏宇也意识到了答案。 还能因为什么,无非就是因为月底的董事会。 这帮人,面上个个云淡风轻,心里却都是满满的算计——明明都对夏军生和夏彤不满,却谁也不愿冒然地跳出来,之前夏宇单独与他们见面,两家的老总都怕被套了话,谁也不把话说死,都装出一副支持夏军生的样子。 可看现在这个架势,想来这两人刚和夏宇见过面,转头就聚到一起商量起了对策。 资管公司的人说了话:「前两天出席一个活动,周总和胡总也都在现场,我们聊了两句才知道,夏总您之前就找了他们探讨金城董事会的事情。刚好今天夏总过来开会,我们也就把两位老总叫过来,咱们一起聊聊,反正大家都是金城的股东,都愿意把集团的利益摆在第一位,只要是对集团有利的建议,我们都持开放性的态度。」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再明白不过,夏宇压抑住骂这帮货是「伪君子」的冲动,把那天讲给两位老总的话又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 ——从行业趋势聊到五行八卦。 「夏总,这个生辰八字上的优势咱们先放一放。每个算命先生算法都不太一样,一直没能形成一个统一的行业标准,我们也不好把这个作为参考……小夏总的负面新闻吧,的确是给我们造成了一些困扰,但如果真的像您说的,夏董还是希望夏彤能继续担任公司的 coo,那我们也会尽量尊重他的意见。毕竟对于金城集团这样体量的公司,没有充足的理由的话,我们也是不愿干涉你们的运营思路。」 再说到「没有充足的理由」的这几个字时,他特意加重了语气,之后他平静地看向夏宇,仿佛是在暗示什么。 人的一辈子,总会遇到一些特殊的时刻,也许你当时还未察觉,但你的潜意识却已发现了这个时刻所蕴藏的危险与机遇。 它知道这个时刻将决定你的一生、或者至少是接下去几年的境况,于是你的潜意识会在你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激发你的所有潜能,让你做出超越你当下能力的行为——也许是在间不容髮的瞬间躲过一辆飞驰而来的汽车,也许是在一天之内吃下 18 公斤凤梨,也许是在打牌时输掉泰坦尼克的船票。 又或者,是说出一句足以改变一切的话语。 夏宇说:「理由吗?我给你个理由,难道你们要把一个工程机械的集团,交给一个女人来负责么?」 第107页 会议室内瞬时安静下来。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简略地描述一下此刻会议室内的人员构成——5 女 3 男,包括夏宇。 以及,主持这场会议的资管公司的高管,也是女性。 所以……应该不是这个时刻。 屋内的几人礼貌地相视一笑,坐在正中的女高管说:「我们今天就到这吧,夏总的想法我们已经基本了解了。金城的董事会是在这周五对吧?那就到时候再谈。小刘,你送送夏总。」 被称作小刘的男人走过来架住了夏宇的胳膊,像是承接了保安的工作,而屋内其余的几人也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夏宇的脑子麻麻的,他想到和夏军生的争吵,想到自己在常志恩和江雪璐面前放出的狠话。 他甚至想到那个千里迢迢赶来见自己的日本老头——他穿着深棕色的西服,白了大半的头髮一丝不苟地梳着。 夏宇忽然说:「尊重。我尊重你们。」 女高管说:「是的,夏总很尊重我们女人的。我们也很尊重夏总您呀。」 夏宇摇头:「我是说,我和夏彤的区别。」他停顿了一下,「我尊重所有的股东。我愿意来到这里,听取你们的意见。夏彤就不会这么做。」 女高管说:「也不能这么说,小夏总也没有来见我们的理由呀。」 「那这个周五的董事会呢?」夏宇说,「你觉得夏彤会出席么,会为了她的负面新闻向股东们致歉吗?金城集团日后的 ceo,继续由一个不在乎股东想法的人来做,真的可以吗?」 夏宇说:「毕竟,你们已经有过一个夏军生了。」 ………… 金城集团,二十二楼的会议室。 方晨按照夏军生的要求,独自担下了所有的责任,他几乎是一字不差地背出了事先何良吉为他写的讲稿。 然而,这次董事会的两项决议:关于夏彤是否继续出任公司 coo;关于公司 ceo 的任命。 结果都是 5 比 3。 夏军生是那个孤零零的「3」。 在夏军生原定的计划里,夏彤会继续留任,而他则将重新取代夏宇,再度兼任公司的 ceo,渡过这段艰难的时段。 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夏彤离职,夏宇正式成为公司的 ceo。 董事会结束后,代表投资方的离名董事先行离场,面色铁青的夏军生甚至都没让何良吉送送他们,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夏宇: 「你觉得你赢了,是吗?」 夏宇没答,他有些恍神,在脑子里重温了那两次投票时,夏军生孤零零举手的场面后,他又忽然想起那个纯金的奥特曼——他始终没有把它还给那个日本老头。他当着老头的面,把那奥特曼砸了。 没砸坏,后来他又把它捐给了希望小学。 其实那次「悔婚」事件,还让夏宇想通了另外一件事:惹恼自己的人,总是要付出代价。 「对呀,我赢了。」 第69章 难过 夏宇站起身准备离开,却又被夏军生叫住。 「你给了他们什么条件?」夏军生说,「是股票回购吗?业务调整?还是拆掉工业模拟的部门?」 夏宇说:「您的想像力还是不够丰富啊?为什么一定是『or』而不是『and』呢?」 夏军生说:「夏宇,你要明白,这帮高管、投资人,他们只在乎眼前的利益。降低投入,推高股价,拆掉不赚钱的部门,他们就希望你把所有的利润都用来回购股票,把股价推得高高的,一分钱也不要往科研里扔,他们只想着自己的分红,但金城的发展、延续呢?两年三年,到时候他们自己都换公司了,你觉得他们真的会在乎金城的未来吗?」 夏宇笑了:「您觉得我在乎吗?」 夏军生勐地提高了声量:「你凭什么不在乎?这是咱们夏家的产业!」 「是你的产业。别总『咱们咱们』的,套什么近乎啊?」夏宇说,「你准备把公司交给我吗?甚至,你准备把它交给夏彤吗?你捨得么?我看到最后啊,你都能把公司给烧了,带到阴间继续当你的董事长。」 「你混蛋!」夏军生抄起桌上的茶杯朝夏宇扔了过去,茶杯擦着夏宇的肩膀飞过,撞在墙上碎开,茶水溅了满肩,夏宇却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他抹了一把肩膀,随后就笑嘻嘻地看向方晨:「你说我惨不惨?摊上个有暴力倾向的老爹。」他停了一下,又说,「不对,你爹也一样。我们算是同病相怜吧。」 夏军生态度忽然软了下来,他大口大口地喘匀了气:「夏宇,你真的以为会这么简单么?你和那几个董事结成了同盟,占据了董事会的多数,从此以后就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摆设了。」 夏宇耸了耸肩:「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今天我很高兴,这就足够了。」 夏军生说:「没这么简单的。夏宇,你知道我这一路走来,经歷过多少背叛吗。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跟着我走南闯北的下属,一起创业的朋友,我和他之前还是一个班的战友呢。但我都撑了过来。」 夏宇说:「这么多人都背叛过你,你还不好好反思一下呀?」 「你不要在这儿油嘴滑舌。」夏军生说:「你要好好想一想,真的要和我成为敌人吗?夏宇,你要明白,我随时都能毁掉你。」 夏宇说:「晚了,我早就把自己毁了。」他贱兮兮地表演了一个抖肩舞的动作,「在你毁掉我之前,我就把我自己毁了,这回没辙了吧。」 第108页 夏军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他重重地说了一个「好」字,随后就站起身来,一脸严肃地走了。 ………… 方晨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离开会议室,于是被迫旁观了一场「父子之战」,夏军生走后,得意洋洋的夏宇还对他说:「你现在明白了吧?我从来都不是针对你和夏彤。」 方晨说:「找打手也不算针对么?」 话虽这么说,但此刻的方晨的确是没有再把夏宇按在地上揍一顿的冲动了,虽然那也只是因为,他全部的心思都用来担心夏彤了。不过王小曼还是认为,方晨应该再动一次手的。 「不,动十次,动一百次。你和他同归于尽吧。」 ——董事会后,夏宇重新回到了公司 ceo 的位置上,他群发了邮件,向所有员工传达了这一「喜讯」,他甚至还给夏彤添加了特别提醒,虽然她不在公司,但等她回来,只要一打开系统,就能收到「你有一则消息需要立即查看」的通知。 「如果她还能回来的话。」 当然,如果夏宇只是给大家发了一份招人嫌的邮件,那王小曼也不会逼着方晨与他「同归于尽」。回到公司的第二天,夏宇就把王小曼叫到了他的办公室,考虑到公司现在已经没了 coo,王小曼这个 coo 助理也就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 夏宇给出的解决办法是调岗,调去做 ceo 也就是夏宇的助理。王小曼不是不明白,夏宇肯定是没安好心,但旺盛的好奇心还是让她下定决心同意转岗。 「我就是想看看,夏宇准备怎么折磨我。」 方晨说:「你是因为怕辞职太频繁,简歷不好看吧……」 王小曼说:「闭嘴。」 然而,王小曼的好奇心并没有得到满足,因为夏宇并不准备把夏彤的好闺蜜放在自己的身边监视自己,王小曼的职位的确是变成了 ceo 助理,她的工位也是在 ceo 办公室外,但 ceo 办公室外的工位上,还有江雪璐。 「我哪里是 ceo 的助理啊,我是 ceo 助理的助理,也就是江雪璐江大人的助理。我的工作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帮江大人取快递,帮江大人送快递,把江大人的包送回店里保养,给江大人订到公司后的清晨第一杯奶茶,给江大人订午饭后的第一杯奶茶,给江大人订晚饭后的第一杯奶茶,给江大人定下班前的收工奶茶。她他么一天喝四杯奶茶!她还不胖!!!方晨,你知道我现在靠着什么信念来支撑我的生活吗?」 方晨问:「什么信念?」 王小曼说:「等待体检的信念。我要亲眼看到江雪璐得糖尿病。」 虽然王小曼的怨念已经积累到「期待江雪璐被确诊也期待夏宇被同归于尽」的程度。但比起「业务总」的几人,她的境遇其实算是很好了。 夏宇回到公司后,既给王小曼转了岗,也把夏彤的办公室贴了封条。至于夏彤定下的政策,能取消的,他也全部取消。「亲子活动室」,「业务总」的车补,弹性工作制,一样不剩。夏宇竭尽全力地移除夏彤在公司内留下的一切痕迹。而「业务总」的这几个员工,刚好是夏彤留下的,最重要的「痕迹」。 在夏宇的授意下,合规部再次对「业务总」这几年的业务进行核查,几个月前,夏宇曾让合规部查过一次,只不过那时夏彤还在公司,他也不好太过分。 这会儿他完全没了顾忌,直接把业务三的李总转到了合规部,让他带着合规部一遍遍地找「业务总」的茬。 他们查得事无巨细,三四年的业务,还揪着一个细节一问就是几个小时。「业务总」的几人白天要处理业务,合规部就在晚上下班后拉着他们盘问,从晚上九点问到凌晨。一直问到卫姑娘崩溃地朝他们大哭: 「都是给别人打工的,你们至于这么来劲么?12 点不让下班,在这儿问问问,两三年前的业务,我上哪儿记得去?我手上堆了一堆业务没做,底下的业务部天天阴阳怪气,说我们业务总效率越来越差,我一天就睡三四个小时,就为了挣那点破钱,还要被你们这帮人盘查!你们是审间谍吗,要不要给我们上刑啊?在这虐待人,你们是有快感吗?到底是算怎么回事呀?把我们问崩溃了,问跳楼了,夏宇多给你们钱么?」 然后呢?哭过骂过,回家歇上三天,投一圈简歷,无人回应,继续回来接受「盘查」。 这些,都是王小曼讲给方晨的。在夏宇回到公司的半个月后,在集资给几近崩溃的卫姑娘买了王嘉尔的签名 t 恤(据说是演唱会上亲身穿过的)后,她拨通了方晨的电话: 「方晨,你什么时候见到夏总,一定要把这些告诉她。她不能输给夏宇啊,她要是输了,我们都得换工作。」 而方晨的问题是:他的确见不到夏彤。 在夏宇向媒体爆料后,夏彤就被何良吉带到了夏军生的住处,电话不接,简讯不回。说是要保护她远离媒体,实际上就是被关了禁闭。 方晨本以为开完董事会后,夏军生会让夏彤离开,其实夏军生的确这么准备的,毕竟按照他原来的计划,夏彤会继续出任公司的 coo。但现在计划全乱了,对于方晨来讲也是一样,他本来准备担下所有责任,再离开公司。但现在,要不是前天还发了工资,他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被开除。 犹豫再三后,他给何良吉打去了电话: 第109页 「何助理,我想见见小夏总。」 电话对侧的何良吉说:「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方晨说:「我答应在董事会上担下所有责任,然后离开。但那是为了让小夏总能继续留下公司里,但现在……现在状况变了。我没办法就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我想见见她。」 何良吉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小夏总真的没去找你?」 方晨说:「啊,您什么意思?小夏总不是在董事长家吗?」 何良吉说:「跑了。董事长刚才给我打了电话,说他到家时,小夏总已经跑了,说是还拿绳子把管家捆起来了,怕他报信儿……」 方晨说:「捆起来了么……」 何良吉说:「对啊。管家都 60 多了,以前当兵的,都气哭了。说在部队都没受过这种委屈……我们还以为小夏总去找你了呢。」 方晨说:「没有啊,我……」他正说着话,忽然听到沈哥在楼下扯着嗓子喊:「方晨!方晨!干嘛呢!你看谁来了?」 方晨顺着窗户朝楼下看,见到夏彤穿了件宽松的罩裙,拖着一个巨大的拉杆箱,站在路边。 电话对面的何良吉见方晨忽然不说话了,于是问:「到了么。」 方晨说:「到了。」 何良吉说:「行,替我带个好。」 方晨挂断电话,小跑着下了楼。将近两个月未见,夏彤似乎是瘦了些。方晨想像着这段时间夏彤所受的委屈,心里忽然一阵难过。两人隔着马路对视了片刻,方晨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他想着一向要强的夏彤一定是难过极了,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走到夏彤的面前时,他看到夏彤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呃,这看起来也不像难过啊。 「走呀,我们去成都呀!」夏彤说。 第70章 成都 方晨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就在一众街坊邻居的注目下,被夏彤拉上公交车, 去了机场。 去往机场的路上,两人没有什么交流,方晨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问,看到夏彤头顶徐徐上升的电量后,又觉得没什么担心的必要。 快到机场时,方晨忽然想起:「你还没联繫王小曼吧?那是谁给你订的机票?」 夏彤沉默了一会儿,说:「是你。」 方晨:「嗯?我怎么不记得我给你定过机票?是什么时候的事?」 夏彤说:「是等一会儿的事。」 方晨呆了一下:「哦……」 最近的一班飞机也要到晚上十点,有商务舱的则要再晚一个多小时。方晨定了晚上 11 点半的飞机,两人值完机后,就在空荡荡的休息室内吃了一个便饭。 夏彤的手机被夏军生收走,没在身边,于是方晨就陪着她盯着休息室内的大荧幕,看了四个多小时「猎豹实木地板」的gg,gg的内容是一只猎豹下蛋,蛋落地后,钻出一只小黄鸭,然后一个口音奇怪的外国人从屏幕的下方钻出,比着大拇指说: 「猎豹地板,真好鸭!」 单片循环。 大概是被「鸭子地板」洗脑洗得太狠,快上飞机的时候,方晨才想起:「酒店?」 夏彤点头:「对,也是你订。」 飞机落地时已是凌晨 2 点半,他们打车到酒店后,夏彤又因为方晨定了双床的行政房生了好大一会儿闷气。 哄好夏彤时天已快亮了,两人洗漱完毕,一觉就睡到了隔天中午。 像是为了找回些面子,夏彤说,机票和酒店是自己疏忽了,但旅游的计划她早就已经拟订完毕。 ——之前王小曼给两人设计过一次成都之行的旅游路线,方晨大略地看过几眼,感觉就像抄袭于小红书博主的那种凡尔赛「拼团」游记,大概就是:三千平米的大床上醒来,搞辆法拉利在春熙路上崩街,去被轮胎厂认证的餐厅吃私密的晚餐,再租架直升机俯瞰都江堰的夜色。类似种种。 虽然看起来又无聊又没品位,却的确符合夏总的消费水平。所以,当夏彤说她设计好了旅游的路线时,方晨还以为就只是在王小曼给出的方案上做一些简单的取捨。 然而夏彤的计划却完全是颠覆性的: 「我们去看熊猫。」 事后方晨想了一下,这倒的确是个合理的选择。夏彤的假期本该是私密的,应该是属于北欧悬崖上的木屋,太平洋上鲜有游客的小岛。像是普通人那样,去太古里春熙路玉林街宽窄巷子挤人潮,的确不像是她愿意去做的事情。 而能让她心甘情愿地融入人潮的,恐怕只有熊猫了。 毕竟在熊猫面前,众生平等。你很难有机会在私密的环境下接触熊猫,除非你是各国的政要、熊猫基地的工作人员、或者是 ckpink 的艺人。 当然,夏彤之所以选择去看熊猫,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她是真的很喜欢熊猫。 这体现在她刚一入园,就被卖熊猫帽子的纪念品小摊吸引,站在那里走不动路了。 方晨问她:「要买一顶吗?」 夏彤摇头:「不,谁要带这个。好傻的。」 她这么说着,却不见挪动脚步。方晨说:「要不,咱们俩都戴,一起傻。」 夏彤点头:「既然你这么想戴,我就陪你吧。」 两人带着熊猫帽子,从下午两点一直逛到闭园。园区内的熊猫是按照年龄阶段进行分区的,从保温箱中刚刚出生的双胞胎到站起来一人多高傲娇巨兽,应有尽有。 第110页 一开始,夏彤还能绷住,竭力维持着「冷面总裁」的高贵人设,逛了两个馆区后,他们遇上一队结伴而行的女初中生,夏彤被这帮「叽叽喳喳」的孩子所感染,很快就原形毕露,见到肉乎乎的熊猫爬树、拆墙、接吻,便和这队初中生一起「啊!」「呀!」「哇!」地感嘆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双方的发音都很标准,夏彤很快就成为了她们的一员,不仅交换了联繫方式(出卖了方晨的电话号),中途遇上卖纪念品的小摊,夏彤还给她们一人买了一顶熊猫帽。 虽然一进园区,夏彤和方晨就坐游览车到了山顶的「月亮产房」,之后走的都是下坡路,但整个下午,夏彤都处在极度亢奋的状态中,从熊猫基地离开时,她还是耗尽了几乎所有「电量」,上了计程车,便靠在方晨的肩膀上睡了。 不知是不是方晨的错觉,这座城市的慢节奏似乎早已融入了各行各业,连计程车似乎都比别的地方开得更稳更缓。稳得恍得让他得前方的路仿佛没有尽处,车可以一直开下去,夏彤可以一直靠在他的肩头。 方晨活动了一下手腕,一块模样可爱的卡通手錶戴在他的手上,确切的说,这是一块熊猫图案的卡通手錶,是离开园区前,夏彤在纪念商店里给方晨挑的,价格是 1500 元,扣除景区的纪念品加成,大概能值 80。 买这块表时,夏彤说:「我上次送你的表,你不是不喜欢吗?那你带这块吧。」 她说这话时,故意摆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可方晨却觉得,她好像真的挺喜欢这块卡通表的。 方晨也很喜欢。 「幸亏商店不卖熊猫西服。」 他这样想着,侧头看了一眼睡着的夏彤——她的嘴角抿着笑,不知梦到了什么。 ………… 计程车停到酒店楼下。 夏彤在车上睡了一大觉,下车时已经恢復了活力,她不想去吃酒店的自助餐,拉着方晨沿着街道向前走,说要找一家看起来不那么辣的餐厅。 方晨几次拿出手机去查位置,都被夏彤拒绝。 「那样就没有探险的感觉了。」 两人走呀走,离开高楼林立的主街,钻入了巷子,没看到像样的餐厅,倒是看到不少在街边打麻将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占据了大半的人行道,让并排走着的方晨和夏彤越挨越近,随身体摆动的手时不时地碰在一起。 碰着碰着,他就拉起了她的手。 默默走着的夏彤忽然开口: 「方晨,我们留在成都,我们不回去了,好吗?」 路边的小酒馆内时不时地流淌出舒缓的音乐,再被街边大爷大妈的洗牌声搅成碎片,这个夜晚仿佛混杂着某种独特的魔力,它使得夏彤问出了这样的问题,也使得方晨在犹豫后回答: 「好。」 ………… 在这个夜晚的同个时刻,在几千公里之外,王小曼和「业务总」的几人找了家「重庆火锅」聚餐。 火锅的汤底沸腾着,「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桌上的几人却都是没精打采,卫姑娘甚至红着眼,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一样。 王小曼看不过去,拍了拍手,说:「都干什么呀?一个个像是被开除了一样,都精神点!不就被合规针对了么,咱们又没犯错,怕什么!他们愿意问就让他们问。是,最近是挺痛苦,但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她搂着卫姑娘的肩膀给她打气,「再坚持坚持,放心吧!以我对夏彤的了解,她不会认输的,这个时候,说不定都已经想出搞掉夏宇的办法了!」 卫姑娘努力打起精神: 「嗯,一定是这样!」 第71章 问题 夏军生的别墅内。 桌上的紫檀香炉向外徐徐地冒着烟气,夏军生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 他刚从外面回来,就像夏宇之前做的那样,夏军生去见了公司的投资人,与夏宇不同的是,他带去了自己的提案:未来三年,公司将投入 40 亿人民币进行股票回购。 资管公司的高管礼貌而热情地接待了他,但也在话里话外暗示,夏宇也能做到同样的事情。 事实上,按照他们原来的计划,下一次股东大会,夏宇就会提出股票回购的方案,一个比三年 40 亿更大、更激进的方案。 但夏军生还是留下了自己的方案书,他在上面签了字,空出了日期。 夏军生把它交给了资管公司的女高管,在这个时候,她还不明白这次到访的意义。在夏军生离开后,她很可能会把这份方案书随意地扔在抽屉里,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把它遗忘。 但当她被迫放弃夏宇时,她就会明白,这个提案其实是夏军生送给他们的安慰奖。到时候,这份被她扔在抽屉里的计划书会提醒他们接受这一切。 「至少,你们不是一无所获。」 何良吉捧着刚刚打好的一大摞文件从书房里出来,他在沙发边无声地站了一会儿,等到夏军生从遐想中回过神来,睁开了眼,他才说: 「董事长,文件已经列印出来了。」 夏军生点头:「好,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何良吉说:「我准备把它交给『业务总』的袁主任。他是小夏总的手下,又是公司的老员工,由他来挖出夏宇的料,比较可信。」 夏军生说:「老袁么?那种老油子,能靠得住么?」 第111页 何良吉点头:「能。我们是很好的……很好的朋友。他的嘴,很紧。不会向外乱说。」 夏军生抬头看了他一眼:「好,那就这么办。等夏彤回来,让她出面来做这事。」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说,「算计自己的儿子。应该没有比我更差的父亲了吧?」 何良吉说:「公司的事情,只要我们自己不提起诉讼就好,也不至于有刑事责任。」 「对,我们不提诉讼,对夏宇也没什么影响,况且,我给过他机会了。」夏军生说,「说到底,这帮人在投资的时候就没安好心,还让我分董事会的席位,要不是我早留了这么一手,现在就麻烦了。对了,江……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的?」 何良吉说:「江雪璐。我已经给她转了钱,也给她订了今晚的机票,我会去送她,确定她离开我再回来。」 夏军生点了点头:「戏文里总是写,那些帝王将相的家里父子相残。真没想到,这些事儿最后还真是落到了我身上。」他嘆了口气,打开面前的香炉,续上了香饼,「你去忙吧,我自己静一会儿。」 ………… 夏彤把方晨做了。不是黑社会寻仇的那种「做」。 是不到 18 岁的青少年不应该懂,但实际上都懂,很多人还已懂了 8、9、10 年的那种「做」。 其实这句话应该表述成「夏彤和方晨做了」。但这样就抹灭了某人的主观能动性,剥离了独属于某人的成就感。 实话实说,这件事和夏彤的想像存在着一定的差距,倒不是时长和激烈程度的差距。而是发生的时机。 在她的想像中,这一切应该始于某个特殊的,将时间分割成截然不同的两段的时刻,像是一场大雨中的拥吻,像是他把她从飞驰的汽车前救下,至少该始于某些独特的对白,像是——「我们留在成都,好吗?」 「好。」 这就是一个不错的节点,他们应该在这时热血上涌,在忽然响起的背景音乐中,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融合在一起。 继而被警察抓走,安上「破坏公共安全」的罪名。这样的轰轰烈烈。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他们退掉酒店,租了向阳的房子,房子不大,是让方晨觉得舒服的价格。 他们去宜家挑一堆便宜得让夏彤咋舌的家具,在安装师傅来到之前,方晨去楼下买了电钻,熟练地安好,填满整座屋子。 他们打开窗子通风,在温暖的夜晚里,在没有电视机的屋子中,她和流过汗、刚刚洗完澡的方晨沉默地对视。 一切水到渠成,像是设计好的情节,像是没拉手剎的车。 夏彤站起来,把方晨按在胡桃木的餐桌上。他们买了很大的餐桌,可以用来吃饭,工作,做任何想做的事,就像现在。 餐桌「咯吱咯吱」地笑着,为找到存在的意义而快乐。窗户也「嘶嘶」地倒吸着凉气,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并决定多看一会儿。 在这个时刻,房间里的一切都在用他们独有的方式发着声音,只有夏彤和方晨是沉默的,她抓着他宽阔的背,他握着她纤细的脚踝——他们面对着面,却各自红着脸,挪开了目光。 他抿着嘴,她咬着唇。在这最该发声的时段里,他们竭力地抵抗着什么。仿佛在这场谁先到达终点的竞赛外,他们还有一场另外的比试: 谁先出声,谁是小狗。 这种沉默甚至在超出了「谁先到达终点」的竞赛,刺入了他们的生活。并不是说他们不再说话,而且对于横在他们面前的无法躲避的问题,他们避而不谈。 这个问题是:漂浮在他们头顶的对话框,其中的电量,始终没有充满。 这是所有恋人都没有遇到过的问题——他们没办法伪装。 哪怕他们都认为对彼此的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但他们头顶的电量:80%,85%,90%,哪怕是 99%,也在提醒他们:不该是这样。 他们不愿、也无法碰触那个核心的问题,于是他们只能逃避。白天他们离开房间,去装模作样地「寻找未来」,寻找留在成都,能够一起去做的事业。 开培训班,开不辣的饭店,开一家卖鸭子地板的家具店,他们心不在焉地提出无数的可能性,再心不在焉地否决。 晚上,他们回到房间,去找那张餐桌,奢望无数次的碰撞能够击碎所有的问题。希望在咬着牙咽下那最难压抑的一声喘息后,他们能看到彼此充满的电量。 但那始终没有发生。 他们似乎被迫接受摆在面前的现实:他们可以这样生活下去,只要能接受这永远存在的「裂痕」。 也许,必须要谈谈了。 「要不要试着出点声呢。」夏彤想。 第72章 回归 夏彤明白,没有人能永远顺风顺水,大多数人都要带着一点痛苦生活,但她还是在其他人身上见到过 100%的电量: 从幼儿园里跑出来的孩子,偷偷去网吧的中学生,下班后在公园弹吉他的小哥,街边天胡自摸的大娘。 甚至是搂着女孩的假和尚,走进洗脚城的中年大哥。 他们很可能无法始终保持满电的状态,生活总能寻找到适宜的方法来打压他们,学业,家庭,疾病,责任……法律,道德。但还是有那么一个个短暂的时刻,能让他们忘掉所有烦恼,全副身心地享受当下的生活。 第112页 夏彤对方晨的要求,也就只有这么多。她从未……至少最近这一段时间,她不再奢望方晨回到之前的状态,那个总是满电的少年已经是过去式了,她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但她希望在某些瞬间,方晨头顶的电量能够达到 100%,像是在拥挤的街道上,她拉住他的手,像是她躺在他的大腿上,看那个无聊的电影,像是在晚餐后他们默默地收拾餐桌,准备进行下一环节。 即使她也不懂,自己需要这样的时刻来证明什么。 周五的晚上,他们在屋里吃了晚餐,早上夏彤心血来潮,说自己想吃阿姨做的鱼了,于是方晨给阿姨打了电话,在阿姨的远程指导下,忙活了整整一下午。 鱼做得还算不错,虽然夏彤的本意是让阿姨坐飞机过来,但她也没多说什么,来到成都之后,她已习惯去做很多的让步:用宜家的廉价家具,住 70 多平米的小房子,昨天她甚至自己铺了床。很多时候夏彤都觉得自己几乎是一个圣人,脑袋上顶着光环,光环上面还有冒着金光的一排大字「为爱奉献」。 吃过晚饭,为了表达谢意,夏彤站起来把自己的碗刷了。只有她自己的碗,毕竟方晨只是做了条鱼,又不是什么救命之恩,她的谢意也只够洗一个碗。 她把水龙头开到最大,用力地沖了沖,没用洗洁精。之后她回过头,满脸期待地等着方晨来表扬她的勤劳,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发现方晨有些心不在焉。 ——他坐在餐桌前想着什么,夏彤在水槽边站了十几秒,他才回过神来,笑着说:「你居然刷了碗。」 夏彤问:「你怎么了?」 方晨说:「没什么呀。」被夏彤盯了一会儿,他才走说:「之前帮卫姑娘忙的时候,认识了一位鸿焱的中层,他下午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去他们那儿面试。」他说,「似乎是听说我被公司开除了。」 夏彤问:「你是怎么回復的?」 方晨停顿了一会儿,像是说出难以启齿的秘密一样:「我还没有回覆。」 两人沉默了下去。在夏彤的想像中,她用最后一点理智询问方晨,为什么他没有回覆。方晨沉默着没有应声,于是她勐地摔碎了刚刚洗好的碗,走过去抓住方晨的衣领,像是摇晃一瓶可乐一样拼命地摇晃着他,用歇斯底里的吼声揭露了那个真相: 你个浓眉大眼的居然也想要叛变了。 但她没有这么做,她把捧在手心里的碗小心翼翼地放入碗架。她在心底暗自感嘆了一下,表扬是没有了,这碗算是白洗了,随后看向餐桌旁的方晨:「我以为你会喜欢现在的生活。」 方晨说:「我喜欢呀。」 夏彤摇头:「如果你真的喜欢的话,你就不会犹豫。鸿焱的人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就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我喜欢现在的生活。」方晨停顿了一下:「我只是不知道这能持续多久。」 夏彤说:「至少可以持续到夏宇入土为安。」 方晨笑了一下:「好,等一下我就去给他们回电话。」 夏彤问:「给谁回电话?」 方晨故作轻松地说:「给鸿焱呀,我去回绝他们。」他站起来收拾餐桌,仿佛这段对话已经结束。夏彤却不愿轻易地放过他:「方晨,你究竟想要什么?」 方晨歪了歪头:「想要……你?」 夏彤说:「我就在这里。」 「对呀,我知道的。」他笑着说,「你没看我在收拾餐桌吗?」 夏彤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就在这里,如果你想要的是我,你为什么要逃呢?」 方晨没有应声,夏彤又说: 「方晨,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方晨低着头,把碗一个一个地摞在一起,蒸好的鱼还剩了一半,他拿保鲜膜封好,放入冰箱。 夏彤靠着水槽边,平静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把餐桌收拾妥当后,方晨似乎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字句:「我想能和你并肩站在一起。」 夏彤说:「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方晨说:「我不希望我永远都是那个呆在地下室,等着你来救我的孩子。」 夏彤呆了好大一会儿,才说:「那你准备怎么做呢。」 方晨说:「我不知道。」 ………… 这次并不激烈的对话消耗掉了他们所有的精力,于是今晚没有附加项目。 他们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洗过澡就早早地躺在床上。 一切都像是往常那样,他们钻入被窝,她抬起腿压在他的身上,他握着她的脚丫,给她取暖。 他的手要比往常热一些,像是在用温度来挽留她。夏彤一夜没睡,辗转变换着姿势,天快亮时,方晨再次握住了她的脚丫,两人却已有了相同的温度。 夏彤轻轻起身。方晨问她:「你醒啦?要去洗手间吗?」 夏彤说:「不去洗手间。」 她穿好衣服,胡乱地塞满了行李箱,躺在床上的方晨一直没有出声,不知道是又睡了,还是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早上七点一刻,夏彤到了机场。 决定留在成都后,方晨带着她办了手机卡,买了手机,那时她说自己不需要,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她在网站上搜到了金城的客服电话,报上身份后,联繫到了人力资源的专员,又从专员那里拿到了王小曼的电话号码。 第113页 绕了一大圈,终于让王小曼给自己定了机票。 电话那端的王小曼接电话时带上了哭腔,大概是在埋怨夏彤消失了这么长的时间。具体说的是什么,夏彤也没仔细去听。她开着免提,手机的桌面是她和方晨的合影,她一直盯着这张照片。 她不喜欢照相,即使来了成都,即使在陌生的城市,在标志性的景点,她也不愿留下任何影像。方晨几次要给她照相,都被她拒绝。但她还是偷偷地拍了一张与方晨的合影。 那是餐桌送到的第一个晚上,承担了大多体力劳动的方晨躺上床,还没关灯,就很快地睡着,夏彤羡慕了一会儿方晨长长的睫毛,随后靠着他的肩膀,拍下了这张照片。 那时她的心「砰砰砰」的跳着,觉得虽然什么都没露,但这也算床照了,好刺激。 如今看来,这张照片的确不够刺激,就像他们的成都之行一样,最后的结果和最初的想像,存在着不小的距离。 ………… 飞机起飞后,她换上空姐送来的拖鞋。舷窗外的成都越来越小看,让她意识到这段旅程终于结束。 那些被她短暂抛弃的现实也逐渐追上了她,她想起挂断电话前,王小曼说的话: 「我找到能搞掉夏宇的证据了!这些年,他一直在借公司的项目弄钱。」 夏彤不觉得兴奋,她伸了个懒腰。 成都离她越来越远。 第73章 活儿 「所以,是活儿不好呗? 王小曼拄着腮帮问坐在对面的夏彤,完全不介意她们的话题发生了偏移。 她是请假来接夏彤的。虽然夏宇没准假,但她请了——江雪璐好久不来公司,被夏宇拉去当助理的王小曼终于忙碌了起来,以至于去她找夏宇请假,夏宇拒绝得合情合理。 「不行,下午有项目要上会,业务二把材料发给你了吗?」 王小曼也没理他,出了办公室后,便打车去了机场。上周的这个时候,她就已经拿到了能将夏宇「置于死地」的证据,只是苦于无法联繫到夏彤。如今,失踪已久的夏彤既然现身,她也就没有等下去的必要。冒着着被辞退的风险翘班出来,在机场见到夏彤后,王小曼开口直奔主题: 「你和方晨去成都了呀?」 夏彤没理她,把行李箱递给王小曼后,她问:「你不是说你拿到能搞掉夏宇的证据了么?」 王小曼点头:「嗯,是有这么一回事。所以你和方晨去成都了呀?你给我讲讲呗。」 ………… 夏彤已不在公司任职,连个接送的司机都没有,两人从机场打车往回走,有计程车司机在场,王小曼还算收敛,可到了夏彤的小区,两人下了车,王小曼就立刻变身成了一个无情的提问机器,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问: 「你俩在成都待了多久呀?」 「一直住酒店么?」 「在成都都做什么了呀? 」「我之前给你们做的攻略用上了吗?」 「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吧?」 「成都和他都很大吗?」 夏彤皱着眉一句话不说,王小曼却像故意气她一样,越问越起劲,而且,若是光「起劲」也就算了,居然还越问越往下半身走。 下了电梯,王小曼终于问到了那个最关键的那个问题:「你怎么自己回来了?方晨呢?」 夏彤皱了皱眉,抢先一步穿过玄关,把她和行李一起关在了门外。 听到「房门已开启」的语音提示声,阿姨急急忙忙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小夏回来啦?你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呀,昨天方晨还问我怎么做鱼呢。」 夏彤「哼」了一声,沉着脸往屋里走,没走几步,就又听到「房门已开启」的语音提示声。是阿姨把「提问机器」放了进来。 ………… 站在酒柜上的「富贵」瞪着大眼,一脸疑惑朝沙发上的夏彤看,也不知道是在表达「你怎么回来了?」还是「你是哪位?」 阿姨把西瓜和桃子榨了汁,调成味道奇怪的饮料,夏彤「咕咚咕咚」地喝了干净,才终于回答了王小曼的问题。 她讲了自己从夏军生的房子里逃出,打车到方晨楼下,讲了和方晨一起,在机场的休息室里看了整晚的gg,讲了她给方晨买了熊猫模样的卡通手錶,讲了两人退掉酒店去租房,讲了那张来自宜家,总是「吱吱呀呀」地叫着的桌子。 她讲得十分认真,像是重新经歷了一遍那些珍贵的日子。唯独两人是为何分开,她却讲不清楚。 坐在她对面的王小曼拄着腮帮认认真真地听完,随后做出了自己的总结: 「所以,是活儿不好。」 本来还很伤感的气氛被王小曼一下句话捅散了。夏彤皱着眉看她:「什么活儿?」 王小曼坐正了身子:「别装傻,你说什么活儿?夏总,我跟你说,你还是太心急了,方晨这孩子看着是挺老成的,但他以前都没谈过恋爱呀,你是他第一个女朋友,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一上来就……就都腾云驾雾的,都需要一个练习。要有一个脱敏的过程的,你看他身体那么壮实,日后肯定是没问题的。 「我跟你说,你都不知道,陈盛和我第一次的时候,也是很快的,搞得气氛特别尴尬。要是换成一般的小女生,肯定就会觉得陈盛不行,很可能以后都不跟他来往了。但我不一样呀,我虽然也没谈过几次恋爱,但我一直都有关注这方面的科普,好多老师都说,男孩子第一次时,或者很长时间不做了,都是有很大的概率会『走火』的,当时我就安慰他,我说没事,你不要有心理压力,放轻松,我相信你可以的。你记得吧,那天晚上你还过来了呢……」 第114页 夏彤说:「停,你别胡说了。而且我和方晨……我们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样。」 王小曼点了点头,给她一个「我都懂」的眼神:「总之呀,我就是想说,陈盛后来就克服了,那天……」 夏彤感觉马上就要有画面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了,连忙再度叫停:「不说这些,说正事,说夏宇。」 王小曼一摆手:「夏宇那什么可说的呀,不重要。」她见夏彤恶狠狠的瞪向自己,一时有些心虚,「行行行,说夏宇……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拿到了夏宇银行的流水,他在地方行有个帐户。之前他在公司当 ceo 的那几年,帐户里时不时就会进钱,金额有大有小,但最低也是六位数的进帐。」 夏彤问:「是什么钱?」 王小曼:「就是贿赂呀。每个和咱们公司合作的乙方,他都会敲一笔钱,然后存在这个帐户里。估计那时候招标,也都是他让乙方自己找『託儿』。」 夏彤问:「是现金存款吗?」 王小曼说:「对,现金存款。最近合规部不是在查『业务总』以前的业务么?我找机会去合规部看了更早的资料,时间线也都对的上。基本上都是钱到夏宇的帐户后没几天,就开始招标,然后签合同。」 夏彤有些怀疑:「夏宇名下那么多财产,他还做这种事?」 王小曼耸了耸肩:「会有人嫌自己的钱多吗?」 夏彤说:「但存到自己的帐户里,也够蠢的了。而且,就算时间能对的上,可他都是现金存款,你怎么证明那些钱的来源呢?」 王小曼说:「最精彩的地方就在这里。他存钱的时候填了备註。」 夏彤说:「备註?」 王小曼点头:「嗯,我一开始也是这个反应。我拿到材料的时候,都以为材料是假的,是愚人节的玩笑或者什么的,不过我后来找朋友去查了夏宇在地方行的流水。现在管得很严,朋友也不敢给我纸质的文件,但他在后台查了,我拿到的材料确是真的。」 夏彤问:「不是,我没太明白,他填了什么备註?」 王小曼说:「胜泰 35 万。林翔 125 万。这种备註。」 夏彤一时呆住:「等会儿……你是说,他存每一笔钱时,都在备註里註明了是谁给他的钱?」 王小曼点头:「嗯,神奇吧。」 夏彤沉默下去,老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姨走过来给她们续满了饮料,「富贵」似乎也终于接受了夏彤还活着的现实,伸了个懒腰,扭着屁股走了。 沉默了好大一会儿的夏彤这时才回过神来。 「好吧,不愧是夏宇。」她说。 ………… 方晨灰熘熘地回到了老君街。 在成都的花销都是他来承担的,吃吃喝喝倒是没什么,去成都的商务舱机票,以及租房的费用就有些贵了。他在金城的工资足够高,但挣得钱大多打给了二爸,这一趟成都之行下来,不仅手上仅剩的钱花了个干净,还刷了不少信用卡。 但即使是这样,成都的房子,他还是没退,就扔在了那里。任凭那半年的租金一天天地消耗下去,仿佛还抱有某种不切实际的期望。 回到老君街的时候是晚上九点,穿着拖鞋的沈哥正在街边看别人打麻将。 两人隔着马路对视了一会儿,沈哥走过来搂住方晨的肩膀:「喝点儿?」 方晨笑了一下:「行。」 孙老闆的店仍旧是那么热闹,街坊们都知道方晨和夏彤一起去了成都,如今见到方晨自己回来,见到沈哥带着他到烧烤店喝酒,也就体贴地当作方晨没有离开过。 成都之行的内容,连沈哥都没问。 两人在门边的座位上坐下,沈哥自己去后面拖回了整箱啤酒,用桌沿儿「砰、砰、砰、砰、砰砰……」地连着开了六瓶啤酒。 方晨说:「你开这么多干嘛,要敬鬼神吗?我是走了多久,怎么还有新风俗了呢?」 沈哥「啧」了一声:「又贫。」 他把开好的酒放到方晨面前:「方晨,我跟你说,别往心里去,你还年轻。活儿不好很正常。」 方晨被沈哥的「转折」晃了一下。两人对视片刻,一起笑出声来。 「是啊,还得努力呀。」方晨笑着说。 孙老闆端着一盘毛豆急匆匆地走了出来,瞟到沈哥桌上摆满的啤酒,愣了一下神: 「老沈,你嘌呤又他么不高了?」 沈哥瞪了他一眼:「别他么废话。去,给咱小方晨烤俩腰子。」 「要没洗的那种!」沈哥补充。 第74章 面试 方晨给鸿焱科技的陈经理打了电话,约在周五面试。 从成都回来的第一晚,沈哥就从方晨的口中得知了这一消息。 「我要离开金城了。」 方晨说「离开金城」,但他知道,自己要离开的,很可能不止于此。 至于理由,方晨最开始还笑着说:「不上班不行了呀,没钱了。」等到桌上的菜,酒都快见了底,沈哥再问他为什么一定要离开金城时,他才说:「我总不能一直跟在夏彤的身后,靠夏彤生活。」 沈哥说:「你呀,就是爱瞎想,人家夏彤可能根本都不在乎。」 方晨没有应声,他知道沈哥说的对,夏彤从来都不会在乎这些。但他方晨在乎。 第115页 去鸿焱面试的当天,陈经理去天津的总部出差,两人早上通了一个电话,陈经理着急上飞机,在电话里匆匆忙忙地说了几句,大意是他的职位有了些变化,所以给方晨的工作岗位也和原计划的不一样了。 「小方,别多心啊,之前总公司的公文一直没下来,我也没办法提前跟你说,但你放心,我是升职了,给你的工作,待遇会更好,也更有发展前景,就是需要长时间的出差,具体的等我回来咱们再详谈。总之你先去面试。今天面试你的是我们分区的人力,还有副总,姓钱的一位美女。 「面试的岗位还是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个岗,但因为下个月或者最快下周,我的工作就会变动,我肯定也是要你跟我走,所以这个岗位就是一个过渡,先把你招到我们公司里,然后再让你跟着我一起换岗。所以面试也就是走过场,你只要不骂他们,他们肯定就会招你。当然,你骂他们,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会招你。」陈经理笑了两声,「不扯了,我这边飞机马上要飞了,空姐过来凶我两回了,我就不跟你说了,具体的情况你跟钱总沟通吧,等我这面忙完,晚上或者明早,我再给你打个电话。」 他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留下一头雾水的方晨。陈经理没说他的职位变动是变动到了哪里,方晨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是要跟着他去什么地方,工作的内容是什么。 于是当下的情况就变成方晨要去面试一个「盲盒岗位」,这使得整次面试带上了些许可疑的氛围。但他还是按照陈经理给他的地址,去了鸿焱科技在本市的分部。 就像是陈经理说的,面试还真的就只是走一个过场,hr 和那位姓钱的副总甚至都懒得伪装,收了方晨的简歷,随后拿了张表让方晨填了身高体重年龄身份证号家庭住址后,就说:「可以了。回头我们联繫你。」 他们的「爽快」并没消除方晨心中的疑问,反而使充斥其中的可疑气味变得更加浓重。方晨还搞不清陈经理的职位变动在他们分部里是人尽皆知的消息,还是暂时处于保密状态,也就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多问些信息。好在那位姓钱的副总忽然说了话:「对了,我们陈总跟你联繫过了吗?你的岗位之后会有变动。」 方晨连忙点头,说早上通了电话,但没来得及细说:「陈总说新的岗位需要出差,但没具体说。」 钱总说:「对,其实也不能叫出差,应该是要到国外常驻。」 方晨呆了一下:「常驻啊。是去哪里常驻呢?」 钱总说:「应该是在拉各斯。」 方晨问:「哪儿?」 钱总说:「拉各斯。」 方晨认真地看了钱总一会儿,确认她应该不是现编了个地名后,他再度问:「所以……拉各斯是在哪里。」 钱总犹豫了一下:「可能是在利比亚吧。」 方晨用自己贫乏的地理知识用力地想了一会儿,除了似乎是那个把「联合国五常」得罪了个遍的卡扎菲的家乡外,他再也想不到其它关于利比亚的事情。 从公司出来后,他压下「我的确有心理准备,离开金城,很可能就意味着要远离夏彤,但我的确没想到要离这么远」的念头,先是站在路边用手机查了半个多小时,试图去搞清利比亚的现状:政治,文化,饮食,以及最重要的,最近是不是有战乱。 查到最后,方晨终于搞清,拉各斯不在利比亚,在奈及利亚。 他一时竟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王小曼打来了电话。 「我给你发个定位,你快过来,我有急事要跟你说。」 王小曼也不等方晨回答,就挂断了电话。方晨猜测她要说的事情该是关于夏彤的,便打了车,去了定位的地方。 王小曼发的位置是在一家日料店的门口,方晨从计程车下来时,她正和她的男友陈盛站在街边。方晨和陈盛打了个招唿,就问王小曼找他来是有什么事? 王小曼还没来得及说话,又有另一辆计程车停在了路边。夏彤从计程车上下来,见到方晨也在,皱着眉看向王小曼: 「方晨为什么也在?」 王小曼嘿嘿一笑,帮夏彤把计程车的车费付了,也不做解释,就要拉着几人进日料店。明显是被骗来的夏彤冷着脸说:「我不进去,我还以为你是要和我说夏宇的事情呢,你给我叫辆车,我要回家。」 两人在门口来回拉扯了一会儿,夏彤有些生气,可还没来及发火。刚刚还笑眯眯的王小曼反而勐地甩开了她的手,现在街上大声喊了出来: 「好,你走吧!你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吗你就这样!我和陈盛订婚了!我想第一时间告诉你!这有错吗?对,有错!错就错在我把自己的老闆当成朋友!可我有什么办法啊?我天天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准备加班的路上,本来还算熟的朋友、同学全都慢慢远了!到最后,能说上话的人就只有我自己的老闆!我还美滋滋的,以为你真把我当朋友了!我就是傻!可我订婚了啊,我王小曼单了这么多年,终于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我想把我订婚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的朋友!我希望自己能得到朋友的祝福!这有错吗?你告诉我,有错吗!」 刚刚还满脸笑意的王小曼这时已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她的突然爆发把在包括陈盛在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夏彤呆呆地看了她几秒,忽然说:「好,我知道了,那我不走了,你让方晨走吧。」 第116页 这回轮到王小曼呆住了:「啊,对……方晨啊,方晨和陈盛是最好的……」她看了陈盛一眼,似乎是觉得这个论点不太能站得住脚,犹豫了一下后,又变回了笑脸,「哎哎哎,不说这个,我们进屋吃饭。」 大概是被王小曼刚刚的「影后附体」所震慑,这回夏彤也没多说什么,任凭王小曼把自己拉进了日料店。进是进来了,但夏彤却下定决心,不和方晨说话。饭桌上的气氛也因此显得异常尴尬,在王小曼宣布了「自己已和陈盛订婚」这个有些令人怀疑的消息后,四个人便闷声吃饭,陈盛试图承担活络气氛的任务,在饭桌上的沉默几近凝固时,他忽然开口,讲起自己学校里的「趣事」: 「对啦,小曼有没有跟你们说过呀?我前年收了个研究生,脑子特别活络的一个孩子,我给她的课题她不做,自己和地质那面的课题组搞了个『联动』,咱们这儿不是偶尔就会发生异常停电嘛,电网那面的说法是设备没有问题,是有因为有不明原因的电磁冲击,地质那面推测是和地磁异常以及雷雨天气有关,当然,这部分涉及的就不是我的专业知识了,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我那个学生吧,她用了两年多的时间搞了一个电磁脉冲核心位置的定位装置,现在每天就在实验室盯着监控,等着下次停电时,定位产生电磁脉冲的位置,搞清停电的具体原因,可这都等了小半年了,一直都不停电,她还有四个月毕业,现在慌得不行,天天缠着我说,这要是一直不停电,她可怎么毕业呀?你们都不知道,最近给她逼得呀,好好的一个科研工作者,都搞起了封建迷信。然后你说她搞吧,也不好好搞,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个『皮卡丘』的手办放在教研室,弄个香炉,天天在那拜皮卡丘,嘀咕:『快停电吧快停电吧』,我逗她说你拜仙儿,也弄个专业对口的神仙呀,但她一问我哪个神仙专业对口,我想了好几天,还真是没想到。」 平心而论,陈盛讲的这个事情倒还算有趣,但听在夏彤和方晨的耳朵里,却是怪怪的。 方晨抬头看了一眼夏彤,夏彤发现方晨在看他,皱着眉狠狠地瞪了回去。 王小曼见陈盛的笑话没起到任何作用,甚至让桌上的气氛越来越差,连忙向陈盛递了一个眼色,陈盛心领神会,忽然对身边的方晨说:「走啊,小方,我们一起去洗手间呀。」 方晨说:「啊?」 陈盛重复了一遍:「我们一起去洗手间吧!」 方晨被这个初中毕业后便再没听到过的邀请搞得有些意外,想了一下才明白应该是王小曼有话要与夏彤私下说。 「呃,好……好吧。」 他和陈盛一起去了洗手间,并排「放水」时,陈盛忽然清咳了两声:「那什么,其实你和夏彤的问题,小曼和我讲了。」 方晨说:「哦,是夏彤告诉小曼姐的?。」 陈盛说:「应该是吧,夏总看起来挺难亲近的,但她和王小曼的关系的确不错。」 方晨「哦」了一声。两人走到洗手池前洗手时,陈盛又说:「其实我和小曼也遇到过同样的问题。」 方晨歪了下头,他倒从没想到陈盛和王小曼之间也有身份上的差距:「你和小曼姐还好吧,应该没有这方面的问题。」 陈盛连连摇头:「不是的,你别看我挺壮实的,但我毕竟是个搞科研的,平时压力很大。」 方晨也没想通这和「壮实」有什么关系,只是顺着他的话说:「搞科研是忙了些,但小曼姐平时也忙。她应该能体谅。」 陈盛点头:「对,小曼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哎,不说我俩,估计你也猜到了,我和小曼其实没订婚,她忽然说和我订了婚,也把我吓了一跳,当然,我其实挺高兴的。不对,怎么又说我俩了?我是想说,这次我们找你们俩出来,其实是想把我们的经验传授给……也不能说是传授吧,就是告诉你俩一下,希望能对你们有些帮助。」 方晨暗暗地嘆了口气,心想我和夏彤之间的差距,可要比你和王小曼之间的差距大多了,而且,你和王小曼明明就很般配,哪里来的差距。 陈盛说:「你和夏彤的问题,其实真的很好解决的。」 方晨自然是不这么觉得,他忽然有些泄气:「我不觉得会有什么办法。」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别气馁呀。」陈盛搂住方晨的肩膀,用力地握了握。「你相信我,我真的有办法。」 方晨笑了一下:「是么,是什么办法呢?」 陈盛坚定地说:「你别不信,我自己亲身经歷,的确好用。这个办法就是:平板支撑!」 第75章 选择 直到晚餐结束,方晨都没搞懂所谓的「平板支撑」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没意识到,就「方晨和夏彤的成都之行草草收场」的原因,王小曼与沈哥隔空达成了某种共识。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从洗手间出来后,他接到了陈经理打来的电话。 于是,余下的时间里,他都有些心不在焉。 晚餐结束后,王小曼让方晨送夏彤回家,在方晨和陈盛去厕所探讨「平板之撑」的那段时间里,王小曼也给夏彤「上了一课」,除了如何帮助方晨「告别恐惧,树立信心」之外,王小曼还顺带讲了些男女朋友的相处之道,例如如何在众多目的中挑选出自己的首要目的,以放弃次要目的的方式,树立善良体贴的人设,并让男方产生愧疚感,以及如何在不经意间提出自己的主要诉求,利用男生的愧疚感达成目标。 第117页 总之是那种调转了视角,就可以做个 ppt,讲一讲「男孩子在外面该如何保护自己」内容。 王小曼的免费课程,夏彤自然是没听,但坐在一起吃的这顿饭,还是让她消了不少气,虽然这主要归功于,看见方晨的脸,她就止不住地想起那些肌肤相亲的日子。 于是,虽然她板着脸上了车,一副和方晨势不两立的样子,但她其实一直在期待着方晨向她道歉,说一些「离开你半个月,我茶不思饭不想,五脏剧焚随时准备跳楼」的傻傻的情话,那样她就会高抬贵手,原谅眼前这只「迷途羔羊」。 但她一直没等来方晨的道歉,一路上,方晨都沉默着,默默回想陈经理打来的那通电话。 「怎么样,小方,听说钱总告诉你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常驻了,你现在是什么想法,是不是感觉自己遇上诈骗集团了?我今天还跟钱总说呢,幸亏咱们没有台湾口音,要不然小方出了办公室的门,就得直接报警。 「哎呀,不和你扯淡了。咱们说正事儿哈。唉,都有点不好意思开口。是这样的,我呢,是搞技术出身的,在搞技术的人里,我算是能说的,但和那些还是搞市场的人相比,我们这类人还是有个很大的劣势,就是我们多少还要点脸,没那个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所以工作这个事,我就直接给你交实底儿了,咱们公司本来是没有非洲业务的,是去年年初,河北那面有个企业重组,他们在奈及利亚的一个在建项目就落到我们手里了,就是在做这个项目的过程中,我们和奈及利亚那边官方的一些……算是一些人物吧,建立了不错的关系。 「也就是因为这一层的关系,我们又陆陆续续的签下一些项目,随后决定去那边建一个分公司,当然,严格上来讲,并不能算是分公司,是我们和奈及利亚本地的企业一起办的合资公司,你肯定也知道,后发的国家都是这样,不能全资,要给本地留一些股份。扯远了,总之,我去到那面,是分公司的一把手。你看啊,如果是我那帮市场出身的同事,这时候就该告诉你,我到那边有无限的职权,你跟着我就吃香喝辣吧。但咱们实话实说,我是分公司一把手的意思就是,那面什么都没有,基本上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虽然我对分公司的前景是很看好的,但不得不说,这里面还是有一定的风险的。不过你跟着我,去拓展一个未知的市场,有风险,收益也一定比在国内大。虽然早就有很多公司去深耕非洲的市场了,我们都很难算作是第二批第三批去的企业,但那面仍旧是一片蓝海,但还是那一句话:战士就要到前线去,想立军功,咱得去枪林弹雨里面闯,对吧? 「小方啊,我不是一个愿意藏心眼的人,和你就有什么说什么了,咱们这个圈子其实不大,你和你们老闆的事情,真真假假的传闻,我其实听了不少。但我都没往心里去,因为我看过你的简歷,是吧,在学校期间,你的成绩一直在前 5%,该有的证不该有的证,你也都考了不少,再加上我也见过你本人,对吧,咱见过你在『工博会』上信口开河的样子。这里『信口开河』是褒义啊。 「有一说一,以你的能力,去当夏总的助理,本来就是够用的,不存在什么裙带关系,破格录取。说实话吧,反正我是认为,哪怕那些传闻是真的,你也不是占了便宜,而是被耽误了。 「所以一听说你离开金城,我第一时间就给你打了电话。我也不说那些「哎呀,我就是惜才,看不得一个好孩子被埋没」的场面话,我就是觉得,咱们互相需要。 「奈及利亚那面,是远,生活呀,各种基础设施呀,都不比国内。但有一点,工资可是要比在家里高很多很多,而且前景也好。就这么说吧,只要有这份儿钱,我还是能说服几个老部下和我一起去的非洲的,但除了他们之外,我还想要几个憋着一股劲儿,能打硬仗,想打硬仗的年轻人。所以,我真的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 ………… 计程车驶入小区的地下车库,方晨下了车,在陪伴夏彤等待电梯的间隙里,始终没等来道歉的夏彤忽然开口: 「方晨,吃饭的时候,你听到了吧,连陈盛的学生都要特意做一个装置来定位我。你看我多受欢迎。」 方晨说:「哦……嗯,对啊。」 夏彤抿了抿嘴:「你能跟这么受欢迎的我在一起,你高不高兴?」 方晨说:「高……高兴」 夏彤点了点头:「对,你高兴就好。方晨。我知道你有些困惑,觉得这么平凡的你可能配不上如此优秀的我,但我一直觉得你……你还不错,虽然和我相比还有一定差距,但我是愿意迁就你的,毕竟我也挺,挺喜欢……」 方晨忽然打断了她: 「夏总,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夏彤一时呆住:「去哪儿?」 方晨说:「鸿焱给了我新的 offer,我想试一试。」 夏彤说:「哦……鸿焱,是那个总吹自己的机械臂的公司吧?对,他们的分公司就在高新区,那其实也不算离开……」 方晨说:「不是本地的分公司。」 夏彤说:「总公司吗?他们的总公司是在哪儿,上海?北京?」 方晨说:「也不是总公司,是在国外。」 夏彤说:「哦,国外。」 两人沉默下去,液晶屏上的数字一闪一闪地变动着,没过多一会儿,冷淡的提醒音响起: 第118页 「电梯到达,b4 层。」 走上电梯的夏彤按住开门键,不让电梯门关闭。 「夏总……」 夏彤摇了摇头:「我听过很多解释了,我不想再听了。」 按住开门键上的手始终没松,她想着该说些什么,却始终想不到合适的字句,僵持了不知多久,她忽然觉得有些累了,挺直的背累了,按住电梯的手累了,绷紧的喉咙累了。心也累了。 于是她松开了手。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她终于想到了自己要说的话: 「可能,你还是不够喜欢我。」 ………… 凌晨一点,方晨回到老君街的住处。他下了计程车,刚推开一楼的铁门,就听到沈哥的唿噜声从楼上飘出,灌满了整座走廊。 他上楼,开灯,踹醒睡在自己床上的沈哥。 「怎么跑我这儿睡觉来了?」 被踹醒的沈哥一脸迷茫,等到方晨去洗手间洗完了脸,他才回过神来: 「对,我是来等你的。居然睡着了。那什么,你面试怎么样?」 方晨说:「挺好的,让我去奈及利亚。」 沈哥说:「去哪儿?」 方晨说:「去非洲。」 沈哥愣了一会儿:「我擦,我睡了多久?一个月?」 方晨说:「说什么呢,是让我去非洲,不是已经去过了。」 沈哥说:「哦。那什么,你不是早上去面试的吗?怎么才回来?」 方晨说:「面试结束,我又去见了夏彤。」 沈哥「哦」了一声,他盯着在屋内瞎忙的方晨看了一会儿,又问: 「你同意去非洲了。」 方晨点头:「对。」 沈哥说:「上次找你吃饭的那个,穿得花里胡哨的那个老头,他叫什么来着?」 方晨说:「何良吉。怎么了?」 沈哥说:「没什么,就是想说,看来是何良吉赢了。」 方晨走到床角坐下。 「哥,你总说什么身份的差距,夏彤肯定不会在乎这些。但,如果我在乎呢?」 沈哥说:「你不该在乎。自己捡了多么大的便宜,不知道吗?」 方晨说:「对,我不该,可我就是在乎。和夏彤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去看那些帐单,她送我的手錶,西服,甚至是一顿晚餐的价格。其实我觉得何良吉说得对,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裂痕,时间也能把它放大无数倍。更何况,我和夏彤之间的问题,远不止是一张张的帐单。我真的很怕,怕以后还会有无穷无尽的问题出现,怕这些问题把我们对彼此的好感一点点地消磨殆尽。」 沈哥说:「所以你准备怎么办?去非洲挖钻石,把自己挖成富一代?」 方晨说:「也不需要那样吧,我不是说要把自己干成『老君街』首富。对,我的确希望自己可以回给夏彤价格相当的礼物,可以随时随地带她去她喜欢的餐厅吃饭,但我和她之间……不,我的问题,并不仅仅在于我是个没钱的穷小子。 方晨说:「我记得小时候,二爸总是跟我们说,要好好学习,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不是要让我们挣多少钱,而是要为自己找到个支点。我刚回来的时候,一心想着让夏彤开心起来,我以为那就是我的支点,但其实我错了,那个支点并不属于我。 方晨说:「等到她开心起来,重新成为以前那个傻乎乎、却比所有人都要善良的小女孩时。我才发现,那个支点消失了。我忽然就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站在她的旁边。」 沈哥做出总结:「明白了,都赖你二爸。」 「对,都赖我二爸。」方晨笑了一下,「其实就是这样的,我决定离开她一段时间,只是希望能找到一个属于我自己、让我安身立命的支点,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坦坦荡荡地站在她的身边,可以让她坦然地把我介绍给她的朋友。不是作为一个附庸。」 沈哥撇了撇嘴:「那还有好多小姑娘就直接找有钱的小伙儿或者老头儿当支点呢。人家怎么就没你这么多屁话?」 方晨说:「那是她们错了。」 沈哥看了他一眼:「行吧。你就是想说,你获得支点的办法就是去非洲呗?」 「怎么什么事儿让你一说,都显得这么蠢?」方晨顿了顿,「听起来是有些傻,但我想试一试。」 沈哥说:「可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要离开多久?三年,五年,一个世纪?等你回来,可能很多东西都变了,可能你和夏彤就永远错过了。到时候你可别在我这儿哭。」 「怎么就他么一个世纪了?我是出去工作,又不是被做成了木乃伊。」方晨停顿好大一会儿,才说:「如果真的错过了,那就错过吧。比起呆在她身边,眼看着我们对彼此的好感被一点一点地消耗殆尽,比起那个惨澹的收场,这是我更愿意接受的结局。」 沈哥冷哼一声:「行吧,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滚蛋?」 「再等几天吧。」方晨说,「走之前,我想再帮她做一件事。」 第76章 果汁 对于夏宇来讲,最近的这一年实在是不太友好,烦心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最远可以追溯到新提的库里南完成了全国的「首撞」,他还被监控拍下了屁股。近一点则有他让常志恩找「社会闲散人员」去搞方晨,结果那傻子连方晨的毛都没摸着,还因为「献祭」了手指,三天两头就去找常志恩要医药费。 第119页 上个月常志恩还说,那傻小子声称要直接来夏宇的别墅找夏宇,当面要钱。 「靠,果然不该在自己家里和他见面的。」 好在这几个月他算是转了些运,成功架空了夏军生,取得了……至少是暂时性的胜利。 为了庆祝自己拿到公司的掌控权,也为了给这倒霉的一年「沖沖喜」,夏宇在自己的别墅里连着开了四五天的 party,因为是找夜场的「专业人士」弄的,所以认识的,不认识的姑娘来了不少。 每天下午夏宇顶着剧烈的头疼醒来时,身边躺的都是不同的姑娘。所以直到一周后,当他开始觉得每晚的音乐太吵、多贵的酒喝多了都上头、以及打碟的那几个女 dj 脸比胸都假,并决定回到以前的「平淡生活」后,他才意识到: 「江雪璐去哪儿了?」 她简讯不回,电话不接,公司不去。这样的状态又持续一周后,夏宇才终于确定:江雪璐失踪了。 以及,这应该是夏军生搞的鬼。 夏宇早有预感,夏军生一定会报復自己,但他始终想不通夏军生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报復他,这种状态反而加剧了他的紧张,在江雪璐失踪前,在夏宇从董事会里那里拿到公司的控制权的当天,他是这样对江雪璐形容他此刻的感觉的: 「就像脑袋上掉着一个屎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 江雪璐说:「一般不都是说,像是头顶悬剑么……」 然而当江雪璐失踪,当夏宇意识到屎盆已经在自己没注意的时候扣下时,他的感受却是:如释重负。 毕竟。 「难道我还会真的在乎一个女人吗?」 对,江雪璐会哄人,不吃醋,做事也有分寸。最重要的就是她只拿钱,从来都不惦记结婚的事,对夏宇来讲,江雪璐更像一个收费较贵的管家,不过她的「贵」也是物有所值,毕竟她能提供的服务要比管家多一些。然而管家就是管家,电视剧里天天都在演「冲冠一怒为红颜」,可你听过有谁「冲冠一怒为管家」吗? 蝙蝠侠不算,他不正常。 既然夏宇从未对江雪璐付出任何真心,那她的失踪也就无足轻重。不过夏宇还是让常志恩去报了警,主要是他想着,万一自己走运,发现夏军生找人伤害了江雪璐,最好是杀了,那他手上就又多了一张牌。 不过,他倒不认为夏军生真有这么傻,让江雪璐离自己而去,花点钱就可以了。 常志恩说,如果不是直系亲属去报案,一般情况下派出所都不会受理。毕竟他们也无法判断,江雪璐到底是不是故意躲着咱们。所以想找江雪璐,恐怕得动用一些关系。 而夏宇说:「我就只要个结果。你要怎么做是你的事,不需要告诉我过程。」 ………… 一周后,常志恩带回了他的「结果」,出乎夏宇的意料,这个结果是: 没有江雪璐这个人。 常志恩说:「江雪璐入职时,在公司里留过简歷,里面有她的身份证复印件,我拿着复印件去找了熟人,想看看她最近有没有坐高铁或者飞机,结果那面给我的回覆是,身份证是假的,号码和人名不符。 「我又去网上查了江雪璐的学歷,发现她的毕业证书也是假的。我去见了她大学招生办的主任,看了学校的材料,那一届的学生,没有叫江雪璐的人。我甚至翻了她们同年的毕业照,三四千人,一张脸一张脸地对比,也没找到。估计她根本就不是那个学校毕业的。」 夏宇说:「啊?」 常志恩又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夏宇才回过味来:「不是,你什么意思,她的身份都是假的?」 常志恩点头。 夏宇说:「开玩笑吧,她在我身边呆了这么多年,要钱我给钱,要东西我给东西。她有什么骗我的必要啊?」 常志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试探性地去问,江雪璐走时有没有带走什么东西。夏宇明白他的意思,当着他的面给自己的资管公司打了电话,询问自己的帐户最近是否有异动。理财师的回覆是没有,股票,基金,虚拟货币,各个帐户都没有异常的交易,名下的固定财产也没有发生转让。 两人想了好久,也没想通江雪璐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她处心积虑地、用一个虚假的身份与夏宇相处了数年,如果从一开始,她就是计划好了,要用四五年的时间来算计夏宇,那她走时至少该捲走一大笔钱。可她离开时却是悄无声息,房、车、钱,什么都没带走。 夏宇的确对自己很有自信,但也没自信到认为江雪璐大费周章,是跑来骗自己的色。不合常理的地方实在太多,若是按照夏宇平日里的性格,想不通也就不想了,但今时不如往日,他刚和夏军生撕破了脸,江雪璐就悄然离开,这很可能并不是巧合,他甚至开始觉得,也许江雪璐就是夏军生派来的「卧底」,这让他感到坐立不安。 悬在他头顶的屎盆,似乎终于变成一把剑,摇摇晃晃的,随时都要落下。 「不行,我们得找到那贱货。」 ………… 「四人约会」的第二天,王小曼接到方晨的电话,说要和她见上一面。 王小曼心中窃喜,想着该是方晨克服了「心魔」,和夏彤完成了生命大和谐,随后来找自己道谢。 她抱着「哎呀,我就愿意听这个」的喜悦心情和方晨约在下班后、公司对面的小酒馆见面,结果到了咖啡厅,方晨却说,自己是来帮忙的。 第120页 「帮什么?我和陈盛挺和谐的呀。」 「……我听夏总说,你们找到了能搬倒夏宇的证据。需要我帮着做些什么吗?」 王小曼一脸诧异地追问了方晨一大串的问题,这才搞清方晨和夏彤的分歧与自己和陈盛的并不相同,而方晨也终于想通,陈盛为什么要自己做平板支撑。 两人无言地对视了片刻,王小曼才说:「你刚才说,你要帮忙?」 从袁主任那里拿回来的材料,量是够了,但东拼西凑的,很是杂乱。 王小曼自然是不敢把材料放在公司,每晚下了班,她又累得半死不活,再加上她一直都在等着夏彤出来主持大局,所以她就也只是在一开始,趁着刚刚拿到证据时的那股兴奋劲,去找人验证了部分材料的真实性,之后就把它们往家里一放,始终都没好好整理。 看这个样子,指望「受了情伤」夏彤是很难了,方晨提出要帮忙,王小曼也就「顺水推舟就坡下驴」,把材料交给了他。 王小曼本以为方晨拿了材料,也就只是做一些简单的整理工作。结果方晨消失了一周,再出现时,不仅把无用的材料剔除了,还搞到了夏宇的银行流水,有公章的那种。 「我看了合规部的章程,如果有合理的证据,合规部是可以要求公司的员工主动出示银行的流水的,咱们就等于先帮合规部门把工作做了。」 方晨没说是他是怎么弄到的银行流水,想来是通过老君街那帮神奇的街坊,王小曼也不知道是该感慨城商行内控不严,还是该感慨本地人果然有种「视一切规则为无物」的气势,不过她转念一想,夏宇毕竟姓夏,他和公司的纠纷再怎么也不会搞到对薄公堂,也就不会有人去找银行的麻烦。 王小曼把方晨整理后的文件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她原先拿到的材料只有夏宇的少部分流水,方晨不仅搞到了全部的银行流水,还找卫姑娘要了公司的内部资料,把夏宇之前经手的项目全部挑了出来,按照时间一一做了对应,标出每笔进帐对应的是哪一个项目。 忙完这一切后,方晨还发现了另外一个规律,他把它写到了文件里:夏宇帐户里的每笔入帐,恰好都是当期项目合同总额的 12%。 「这夏宇真行,居然还设了公价……」 除此之外,方晨也把夏宇出任 ceo 时的其余违规内容做了梳理,删除了不重要的以及证据不足的条目。整理后的文件用夏军生常挂在嘴边的话来讲,就是「内容翔实,逻辑清晰,条理分明」,连王小曼都不得不感慨一句: 「方晨,你是有多恨夏宇?」 「就正常的恨吧,合情合理的程度。」 拿到方晨的报告后,王小曼把消失好几天的夏彤叫了出来,有上次的经验,这次夏彤特意在电话里问王小曼: 「这回你不会又叫了方晨吧?」 王小曼说:「放心吧,这次他不在。」 晚上 10 点,夏彤如约到了酒吧,发现方晨果然在场。 「你不是说他不在吗?」 王小曼答:「嗯,我撒谎了。」 「……」 「哎,夏总……你别走呀!」 王小曼拉住扭头就走的夏彤,把那一厚摞的文件塞到她怀里。 「说正事说正事,夏宇的罪证方晨都给整理好了,你快看看呀!别在拖下去了,你俩再在这儿演一阵子言情剧,卫姑娘她们就该被逼得跳楼了。」 夏彤阴着脸,把材料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看完后她没做任何评价,只是问方晨: 「你什么时候走?」 方晨说:「明天晚上。9 点半的晚班机。先去天津呆一段时间。」 王小曼吓了一跳:「什么飞机?你去天津做什么?」 夏彤点了点头,抱起材料,扔下一句:「把电子版也发我。」就转身出了门,连告别的机会都不给方晨。 王小曼这才意识到不对,她也顾不上去追夏彤,急急忙忙地从方晨口中问出了前因后果,随后她的大脑就被一个单纯的念头占满: 我去,还要去非洲?完了,我追的 cp 要凉了。 她试图说服方晨留在这里,却没想到合适的论点: 「别去天津了,天津多不好啊,到处是狮子……不对,到处是非洲。」 ………… 夏彤抱着厚厚的材料回了家,感觉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方晨要走很不真实,她亲自抱着一摞材料也很不真实。 这种不真实感掩盖了她的其余情感,在方晨盯着手机发呆,期待夏彤打来电话的之后的一整天里,夏彤保持着这一段时间以来的规矩作息: 晚上十一点,上床睡觉;早上五点半,起床,洗漱,开始健身;7 点吃早餐,看书读新闻;午餐前小睡一会儿,下午两点开始做瑜伽,下午五点…… 下午五点,下午五点她开始胡思乱想。 「9 点半的晚班机。」 昨晚方晨是这样说的。 夏彤盯着客厅里的落地钟,那是设计师在拍卖行拍下的,听说是某个大师的现代派作品,走的是先锋艺术的路子,钟錶的形状很难形容,七扭八拐的,是那种让你觉得「这形状居然能立住不倒,简直是个奇蹟」的造型。 造表的大师说,这座钟的灵感,来源于一个吊死的人。夏彤猜测,大师应该是想表达「时间能让人窒息」的理念。 第121页 落地钟在客厅里已经放了几年,夏彤却始终没看出来这造型究竟哪里像是一个吊死的人。但在这个时刻,她的确感受到了时间带给她的窒息感。那向上转动的秒针就像是绞盘一样,一圈一圈地转着,把勒住她喉咙的绳索越收越紧。 快到 6 点半的时候,夏彤终于无法坚持下去,她勐地站起身来,对端着果盘走过来的阿姨说: 「我要去机场,你让门卫给我叫辆车。」 阿姨又惊又喜:「去见方晨吗?」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红了下脸,连忙补充,「叫车,我去叫车。」 夏彤愣了一下,看来是王小曼提前和阿姨通了电话。她看着阿姨急匆匆地往玄关跑,心里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她也说不清这感觉是什么,就像阿姨时常给自己调的饮料,苹果、西瓜、芒果、猕猴桃,按照某种奇怪的比例,一股脑儿扔到榨汁机里。让你分不清彼此。 她看到扔在桌上的那一大摞文件。 她鬼使神差地抱了起来。 ………… 夏彤坐着摆渡车到了小区门口的计程车乘降处。计程车司机怕接错了人,礼貌地问她:「您去机场,对吧?」 夏彤问:「什么?」 司机说:「我说您去机场,对吧?」 夏彤愣了一会儿,直到司机又问了一遍,她才说: 「本来是,现在改主意了……去九州华府那边吧。」 司机点了点头,发动了车子。坐在后座的夏彤把怀里的那一大摞文件放在边上,随后拿出手机,联繫了公司人力部的张总: 「夏宇的电话是多少?」 晚上 6 点 45,确定计程车已经朝着背离机场的方向驶去后,她打通了夏宇的电话。 两人有很久没通过电话了,十年?甚至更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电话接通后,夏彤有一瞬间的恍惚。确定电话对侧的人不是方晨,而是夏宇后,夏彤才说:「你在家吗?」 「没在家,外面忙着呢。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号码的啊,你给我打电话干嘛啊?」 夏彤说:「好,那你回家吧,我要去你家见你。」 第77章 许老四 夏彤打来电话时,夏宇正在朋友的车场里喝茶——朋友搞来了一辆阿斯顿马丁的黑武士,新款,刚下船,叫夏宇过来试驾。 刚到车场的时候,夏宇还算是满心欢喜,可他的好心情并没能持续很久,一是海关那边出点问题,本来说的是下午 7 点车就能到,结果 7 点了,车还没出海关。二是坐在朋友的办公室里喝茶、百无聊赖地闲聊时,朋友问: 「总和你在一起那个姑娘呢?今天怎么没带她来?」 夏宇冷不丁被刺了一下,倒不是觉得江雪璐对自己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觉得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很是麻烦。 他喝了一口茶,没来由地想起和江雪璐在一起的那些时刻:像是江雪璐把他从床上拉起,像是给上学的孩子系红领巾一样,给睡眼惺忪的他打上领带;像是在无聊的例会中,江雪璐发了一连串的图片,问他喜欢哪一套制度。或者是在他俩「连结」又「断开」后,侧躺着的江雪璐枕着手臂问他:「你的酒窝怎么长到颧骨上了」的时候。 对,只是想起这些,单纯、凑巧的想起。就像夏宇一直对自己说的,他从没觉得江雪璐对有什么特殊意义。 「怎么还熘号了,那姑娘呢?」朋友又问了一遍。 夏宇发现自己很难简明扼要的回答这个问题,好在常志恩在这时打来电话,为他解了围。 「夏总,今天许老四又来找我了,对,就是那个把自己的手指头砍断了的那个……」 「说过多少遍了,让他滚!」 夏宇没听完常志恩的话,就满心烦躁地挂断了电话。坐在对面的朋友问他:「怎么了?让谁滚?」 夏宇说:「没事,一个傻子。」 朋友说:「哦。」 两人各自喝了一口茶水,然后朋友问: 「对了,总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姑娘呢?」 夏宇:「……」 ………… 在等到那辆黑武士之前,夏宇等到了夏彤的电话。夏彤冷冰冰的语调让他感到非常不爽,但他还是开车回了家,等着夏彤来见自己——自打夺回公司的控制权后,夏宇还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去羞辱夏彤。 于是,这种类似于「小人得志」的正面情感让他暂时忘记了江雪璐。 不对,他很少想起江雪璐。 夏宇懒得从隔壁的车库往回走,于是就把车停在前院的正中,同样的,他也懒得从客厅的沙发走到玄关的门防给夏彤开门,于是就敞开了房门,院门。 晚风唿唿地灌入夏宇的房子,他忽然觉得房子很空,于是开始回忆江雪璐在时,他们有没有让房门敞着,有没有让风唿唿地往里灌,有没有觉得房子很空。 夏宇很少回忆以前的事情,似乎正是因为很少这么做,所以逐渐丧失了这一能力。他什么也没想起来。 他在酒柜上抽出一瓶不知道是哪年,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葡萄酒。没找到开瓶器,也没找到杯子,这让他感觉有些烦躁,于是他把瓶口往桌台上勐地一磕。 酒瓶从颈部断开,红酒潵了一地,也撒了他一手。 夏宇看着手中的酒瓶,自言自语: 第122页 「对啊,我也没找到杯子。」 他拿着红酒瓶站在酒柜前发了一会儿呆,玄关处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发现进屋的不是夏彤,而是一个脏兮兮的男人。 夏宇愣了一下,想起这个男人叫许老四,一个去砍方晨,结果方晨没事,他自己丢了根手指头的许老四。他穿着一件破旧的棉布衫儿,发黄的领口被洗变了形,裤子也是松松垮垮的,走起步来像是鼓满了风的旧帆。夏宇一脸厌恶地朝地下看,「旧风帆」下面的泥鞋在地板上踩下一个又一个脏脚印。 「领导……」许老四停在玄关口,不敢再往里面走,「您在家呢啊。」 夏宇说:「你他么还有脸来?」 许老四红了脸:「领导,我给常哥打过几次电话,他都不理我,我实在是没辙了。」他说着举起自己缺了食指的左手,手上还包着纱布,和他的衣领他的裤子一样,这纱布也是脏兮兮的。 「领导,我是真缺钱,我知道,事儿没办成您生气,这应该,但我去医院也花了好多钱,还都是工友给我垫的,我现在走投无路了,您就当可怜可怜我,给我结点钱吧,再怎么说,我也是给您做事,好歹也算是工伤。」 夏宇说:「工伤,还挺会拽词儿。滚,有多远滚多远。我没钱给你。」 许老四「扑通」一下夏宇面前:「领导,您可怜可怜我,我给你跪下了!」 夏宇越看他越觉心烦,抄起酒柜上那半瓶酒勐地往地上一砸:「滚蛋!」溅起的酒水、碎玻璃打在许老四的身上、脸上,夏宇却理也不理,转过头往客厅走去。他走了没几步,身后的许老四忽然大喊了一声:「啊——」随后就红着眼睛朝他扑来,背对着许老四的夏宇听到喊声,下意识的转身,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就被许老四掐住脖子,按在了地上。 夏宇拼命挣扎,把许老四的脸抓出一道道的血痕,红了眼的许老四却死活都不撒手。 夏宇的心「砰砰砰」地跳着,每跳一下,他身上的肌肉就多绷紧一分。他没感到有多疼,只是眼前越来越白,越来越模煳。 这时许老四忽然撒开了手,夏宇勐吸了几口气,双手撑着地面,倒退着向后爬了几步,等到眼前的白光褪去,他才看到常志恩不知道从哪儿跑了出来,和许老四揉在了一起。 常志恩明显是练过,几个拧身就把许老四压在了地上。被压在身下的许老四瞪着眼,像是被割了气管野猪,发出怪异的气声,喘着喘着,他也逐渐冷静下来。 退到沙发边的夏宇却像是丢了魂一样,脑袋懵懵的,甚至还有些不理解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常志恩见许老四安静了下来,抬起头朝夏宇说了句什么,夏宇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什么?」 常志恩说:「夏总,我说,你没事吧?」 夏宇说:「啊,没,没事。」 ………… 夏彤坐着计程车到了夏宇的别墅外,路上,她逐渐想通了自己为何要来到这里。那是一个恶劣的、孩子气的念头: 她不希望今晚,只有自己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她已意识到自己的出现是有多么荒诞,可犹豫了片刻后,她还是下了车。这附近是以前的租界,大部分的建筑都保留着原样,街道窄且安静,虽然位置靠近市中心,却很少有车经过。除了带夏彤来到这里的计程车外,整条街上只有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停在路边,大概是因为它和周围的景物格格不入,夏彤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 院子的大门是打开的,夏彤抱着那一大摞文件,径直走了进去。她穿过前庭,进了屋子,越过玄关进了客厅,先是看到撒了一地红酒,碎玻璃,随后就看到趴在地上的许老四,和压在 许老四身上的常志恩,以及不远处,瘫坐在地上,面色惨白的夏宇。 夏彤皱了皱眉:「你们在干嘛?」 夏宇站起身来,煳里煳涂地说了一句:「没,没什么,闹着玩呢。」 夏彤朝夏宇看:「你脖子上怎么一大片红?」 夏宇说:「没红,哪里红了。你怎么……对,你给我打电话了,你找我干嘛?」 夏彤犹豫了一下,他越过地上的两人,抱着那一摞文件朝夏宇走去:「我有东西要给你看。」她往里走了几步,越走越觉得不对,于是又扭过头朝地上的两人看去。 这一次,她看到了许老四按在地上的右手——那只手被绷带紧紧地包着,缺了食指。 夏彤呆了一下,随即想起那天在地下停车场,从暗处里冲出的那个男人。 再抬头时,她发现夏宇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眼神怪异。 第78章 钱 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变了。夏彤察觉到了危险,往后退了半步,她一时也没想出该找什么藉口离开,但觉得不能呆在这里,便直接转过身,要往门外走。 「夏彤!」夏宇从后面叫她,她全当没有听到,这时常志恩却放开地上的许老四,站了起来。 「小夏总。」常志恩伸手来拦她,夏彤下意识地侧身,却还是被常志恩握住了上臂。 「放开!」夏彤勐地一拧身,却没能挣脱。抱在怀中的文件「哗啦」一下飞了出去,在空中纷纷扬扬地散开。 躺在地上的许老四这时也认出了她,犹豫片刻后,他也从地上爬起,朝夏彤快步走来。 第123页 跟在后面的夏宇也在同时加快步伐: 「夏彤,你先别走。」 夏彤的心勐烈地跳动起来,她意识到不能再拖,勐地抬脚,踹在常志恩小腹上,踹得常志恩闷哼一声,松开了手。 这时一股大力袭来,是许老四冲过来,抱住了夏彤的腰。 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夏彤练过不少防身术,这时却什么招数也想不起来,只是抬起肘胡乱地朝许老四砸过去,砸了几下,她感到压在身上的力量轻了一些,便慌忙想要站起,可刚一起身,又被许老四再次扑倒。 她和许老四在地上滚成一团,胡乱中撞上一个柜子,柜子上的东西「乒桌球乓」地砸了下来,她也顾不上疼,就拼了命地拿拳头去打许老四 ,拿手肘去砸许老四 ,许老四被她打得一下一下地倒吸着凉气,但手却始终没松,不让夏彤逃脱。 挣扎中她看到夏宇走了过来,从地上捡起一个红酒瓶。这时许老四的身体压了过来,压得她的脑袋朝一侧弯去。 夏彤没看到之后的事情,只是觉得后脑一痛,随后就失去了知觉。 ………… 握着红酒瓶的夏宇呆了好大一会儿,才意识自己刚刚敲晕了夏彤。 与夏宇想像中、以及电影里常见的情形不同,酒瓶没碎——装满酒的瓶子被他狠狠地抡在夏彤的后脑上,只是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看向瘫在地上的夏彤,忽然有些后怕,怕自己刚刚没有砸晕夏彤,让她跑了,也怕自己刚刚打死了她。 许老四捂着被打裂的眉骨,松开了夏彤,他往后退出了几步,血从指缝往外淌,「啪嗒啪嗒」滴了满地。 最后起来的,是捂着小腹的常志恩,他咧着嘴走到夏彤的身边,摸摸她脖颈上的静脉。 「还活着吗?」夏宇问。 「还活着。」 「哦,还活着。」 夏宇和常志恩对视了一下,谁都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退到一旁的许老四也没吱声,只是后知后觉地感到疼,「嘶嘶」地倒吸着凉气。 隔了一会儿,夏宇走过去握住夏彤的双肩。 「搭把手。」他对常志恩说。 ………… 两人刚把夏彤抬起,她的手机就响了,突兀的铃声吓得夏宇松了手,夏彤又「咚」地一下砸在地上。 被铃声吓到夏宇一脸怒气地翻出夏彤的手机,他涨红着脸,把手机砸了个稀碎,之后瘫在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倚着酒柜的许老四怯生生地开口:「夏总,我……」 「你他么给我闭嘴!」夏宇勐地了大吼一声,吓得许老四不敢再说话。他死死地盯着昏过去的夏彤,模样吓人,也不知过了多久,夏宇忽然说: 「她认出许老四了,对吗?」 他说话时没有看人,只是盯着光秃秃的地板,常志恩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说: 「夏总,她就算认出来,也没有证据的,空口白话的,哪怕她去和董事长说,您也可以直接否认……」 夏宇冷笑了一下:「所以我应该把她叫醒,告诉她我把她打晕,只是一个意外。然后客客气气地把她送走吗?」 常志恩没有应声,夏宇又重复了一遍:「她见到许老四的样子了。」这时他抬起头,看向一脸胆怯的许老四:「门外到处是监控,她出门报警,抓到这孙子,会很困难吗?老常,你看看这孙子的样子,警察问起来,他又能坚持多久?」 常志恩不敢让夏宇继续说下去,连忙打断他:「夏总,我们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夏宇扭头看向常志恩:「没有吗?」 常志恩的眼皮勐地一跳,他走过去抓住许老四的胳膊:「许老四,你不是要钱吗?我们给你钱,你去外地躲一段时间……」他回头对夏宇说,「夏总,我们让他去外地躲一段时间吧。」 夏宇冷不丁地笑了一下:「我本来已经赢了。」 「夏总……」 屋内安静了下来,隔了不知道多久,夏宇忽然开口:「老常,如果我输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是你的话,你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吗?」 常志恩没有说话,他往后退了两步,看样子是想离开这里。 「老常,你要是走了,这就更说不清了。」夏宇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在酒柜旁站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长长地舒了口气。 「老常,你可能还不明白我现在的状态。我这一辈子都在找一个机会,向夏军生证明,他看错了,既看错了我,也看错了夏彤。」他端着酒杯走到夏彤的面前,「对夏军生来讲,我只是一个失败品。他把所有的心血都扔在夏彤身上。扔在一个女孩身上。如果这些心血都白费了,他该有多伤心啊。」 他盯着夏彤看了一会儿:「老常,我一直都觉得,十几年前的那次绑架案,就该是这样的结局。」 他扭头对许老四说:「许老四,你欠了债,走投无路,就想绑架个有钱人。你挑上了我,趁我忘记关门,冲进来打昏了我。」 许老四没明白他的意思,夏宇却伸出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本来你是要把我绑走的,但老常来了,夏彤也来了。你埋伏在屋里,把他们两人打晕了,最后决定挑了一个女的带走。对吧,女的明显更方便一些。 「从我家离开后,你去给夏军生打电话,朝他要赎金,告诉他不要报警。夏军生去给你筹钱,因为能拿钱解决的事情,他没必要冒险,但他不知道,你根本不准备要他的钱,你只是在拖延时间,因为你早就从我这里拿够了钱。你开车带着夏彤往偏远的地方走,越走越远,等夏军生筹好了钱,等着你去联繫他时,你早就处理好了夏彤,埋在深山里,或者剁碎了餵猪。然后你就拿着我给你的钱离开,再也没人能找到你。」 第124页 屋内的气氛冷了下去。夏宇把杯里的酒一口干了,葡萄酒的红很快便渗入了他的眼底。 「许老四,我给了你足够的钱。 「你告诉我,对于你来讲,足够的钱,是多少钱。」 第79章 机场 机场的广播叫了方晨几次,说乘坐 gz8566 的乘客方晨,您的飞机即将起飞,请速到 14 号的登机口。 方晨却始终没往安检口走——到机场没多久,他就接到王小曼打来的电话。 「本姑娘接到线报,夏总去机场追你了。」 电话里的王小曼难掩兴奋,语气里充斥着一种「没买爆米花真是好遗憾呀」的朴素情感。方晨有些意外,但却觉得这样也好,在离开前总要把事情说清楚,至少要有个正式的告别。可临近飞机起飞,夏彤也没有出现,机场通知开始登机时,方晨才给夏彤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几声提示音就断了,之后就无法再打通。 他正在这里担心,王小曼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电话的王小曼表示自己等更新等得想找个东京电力公司的主官祭天,现在急需剧透。 「你和夏总是不是已经和好啦?你有没有痛哭流涕、翘掉班机并称自己永不离开,生死相随?」 方晨表示,班机似乎是要翘掉了,痛哭流涕倒是没有: 「我一直在安检外等,还没见到夏彤。」 王小曼有些意外:「夏总还没到吗?她都出来多久了啊,这就是坐牛车也该到了。」 方晨问王小曼是不是在谎报军情,想骗他错过班机。王小曼连说不是:「阿姨真的给我打了电话,说夏总出门了,还是她给夏总叫的计程车。」 两人猜测,夏彤很可能是在半途中改变主意,又折返了回去。没等到期待的剧情,王小曼心情低落,在电话里数落起了夏彤,说她一到关键时刻就闹小孩脾气,真是不让自己放心。 「还有你方晨,你也是,好端端的非要去非洲,异地恋有几个能修成正果呀。」快挂电话时她又想出一个不那么贴切的比喻,「就像是好不容易在直播间抢到打三折的精华液,所有人都羡慕你羡慕得要死,主播也夸你手速快,你却在最后一刻退款。」 挂断电话后,方晨又给夏彤家的阿姨打了电话,问她夏彤有没有回家。 阿姨说:「还没有,怎么,你还没见到小夏呀?是不是路上耽误了?」 方晨想着也许是路上堵车,也许是司机跑岔了路,甚至也可能是夏彤去错了航站楼,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继续等了下去。飞机是在九点一刻起飞的,方晨在机场等到将近十点,期间无数次看到夏彤走进航站楼的大门,却无一例外是自己看错了。 十点一过,他再次给阿姨打去电话,夏彤仍旧没有回家,他便让阿姨给夏总打个电话。 「时间有些晚了,我的确有点担心。」 阿姨说:「好,我给夏总打,你不用担心,这才十点,又是这么大的人了,能有什么事情?」 隔了一会儿,阿姨拨回电话,说她也没能打通夏彤的电话,这下子两人都有些紧张了,方晨让阿姨仔细回想,夏彤出门前有没有什么异样。阿姨说:「没有啊,就是板着张脸,她平时就这样呀。」 方晨让阿姨再仔细想想:「有什么奇怪的事情么,多小的细节都可以。」 「真没有呀,她说让我给她叫车,我就给她叫啦,她穿得挺休闲的,但毕竟不是去上班,也没什么奇怪的。对,她没化妆,平时都会把化妆师叫来给她补个妆再出门,但你看,这不是着急吗。啊,对了,她出门的时候没拿包,倒是抱了一小摞纸。」 「纸?是文件吗?」 「我没仔细看呀,阿姨岁数大了,眼都有点花了,也不知道是文件还是白纸。」 「是多大一摞?有多厚?100 多页?」 「差不多吧,哎呀,我也不知道 100 多页是多厚,感觉差不多。也就一两个指节那么厚。」 方晨皱了皱眉,想着很有可能是自己前两天交给夏彤的文件,于是他挂了电话,又给王小曼打了过去,问她夏宇的住址。 「啊?你觉得夏总去找夏宇了?不可能吧,有正事不干,去见夏宇做什么?」 方晨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说自己觉得有这种可能。 「她一直不接电话,我实在是不放心,你把地址给我吧,大不了就是白跑一趟,再加上被夏宇骂上两句。」 ………… 在计程车上,方晨止不住地胡思乱想,似乎自己刚离开机场,夏彤就到了,两人就此错过。离夏宇的住处只剩一个路口时,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忽然从前方的路口里拐出,面包车的车灯没开,车速也是极快,转弯时整个车身都朝一侧倾斜,差一点儿就要翻车。 它几乎是贴着计程车的车头擦了过去,吓得司机师傅勐踩剎车,坐在副驾驶的方晨勐地向前一倾,又被安全带拉回。等他和司机师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辆面包车早就疾驰而去,跑没了影儿。 「干你娘,赶着投胎!」司机师傅后知后觉地骂了句街,随后推开车门下车,望着面包车消失的方向,喷了一整套千字文版的三字经。方晨急着去找夏彤,把骂骂咧咧的司机叫了回来,司机人回来了,嘴却不停,一直骂到夏宇的家门口,方晨付钱下车,发现院门是敞开的,他按了两下门口的可视对讲,无人接听,想了想,便直接走了进去。 第125页 出乎他意料,别墅的房门也是开着的,里面的灯还亮着,他走了进去,先是看到玄关处打碎的酒瓶,洒了满地的红酒,以及散落一地的文件。再往里走一点,就看到躺在地上的夏宇和常志恩。 两人被人用绳子背对背地捆在一起,嘴上缠了一圈黑色的胶布,却没缠住,只粘在了下嘴唇上。方晨进屋时,夏宇正在小声嘀咕:「我他么就说这破 p 玩意粘不住嘴,你非说能粘住,这他么不是……」 夏宇看到方晨进来,一时愣住。两人对视了一下,夏宇才说:「呃,救……救命?」 方晨问:「夏彤呢?」 夏宇的脑子还是懵懵的,下意识地装傻:「谁?」方晨看了一看茶几上的车钥匙,没再去追问夏宇,抄起车钥匙沖了出去。 他上了夏宇停在院中的车,勐踩油门,朝着那辆面包车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他闯了不知道多少红灯,但路上早就没了那辆面包车的踪影。也不知道开出去多久,方晨终于接受了现实,意识到自己肯定是找不到那辆面包车后,他勐踩剎车,停在了路边。 坐在车里愣了一会儿神,他才折返回夏宇的别墅,像是不愿意相信发生了什么一样,他没感到任何怒意,只是心里空空的,嗓子也有些干。 夏宇和常志恩仍旧保持着背靠背的姿势,但和一开始不同,这时的夏宇显然是准备好了,他见到方晨回来,就说:「你来得太及时了,有人冲到我家要绑架我,都要把我带走了,结果夏彤过来了,他就绑走了夏彤,你看,应该是因为女的比较好控制。你听我说,咱们先不要报警,那人只是要钱,他说如果咱们报警,他就撕票。」 方晨冷冷地看他:「你们为什么不唿救?」 夏宇说:「啊?」 方晨问:「你们为什么不唿救?」 夏宇说:「我们的嘴不是被封上了吗?我是真的被绑架了,你看我的脖子,都被勒青了。」 方晨没急着给两人松绑,他把车钥匙扔在茶几上,随后在夏宇面前的沙发上坐下,他满是血丝的眼紧紧地盯着夏宇,似乎随时都会失去理智。 「夏宇,你他么到底在搞什么鬼?」 第80章 时间 方晨冷静下来,他没做过激的举动,也没有报警。帮夏宇和常志恩松绑后,他给何良吉打去电话,说明了现在的情况。 「重获自由」的夏宇一脸紧张。在方晨给何良吉打电话的时候,他站起身,在屋内来来回回地走着,后来又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迷迷煳煳地扯过桌旗裹在手上,去捡地上的碎玻璃。 方晨朝他吼了一声,让他别动任何东西。夏宇吓了一大跳,咧了咧嘴,似乎是想骂上一句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骂出来,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后,他又转而把地上散落的文件拾了起来。 等到方晨挂断电话,夏宇已拿起那一叠文件,一页一页地翻了大半。方晨说: 「我说了,别动任何东西。」 夏宇却皱着眉问他:「这份文件,你见过吗?」 方晨没有理他,夏宇又说:「这是你们搞的黑材料吧?我在出任 ceo 的时候收黑钱?亏你们能想出这种东西。每个项目收 13%,还一家一家的要钱。你们是觉得我有多傻?」 他没注意方晨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这就和琢磨皇帝是不是用金锄头耕地一样。我想搞钱的话,去开个皮包公司当乙方就可以了。每次招标带几个託儿来,拿上几个项目,工程类的不好作假,做服务,做谘询,做gg,干什么不可以?这些钱都可以能洗成合法的收入的。」 方晨问:「这个时候,这些东西重要吗?」 夏宇的脸一红:「对,不重要,夏彤都被绑架了。」他这样说着,手却不停,仍是一页一页地往下翻着,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一下一下地刺着方晨的头皮,夏宇还时不时地嘀咕:「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个帐户?」「这不是开玩笑么,帐户只进钱不花钱,我是在攒棺材本么?」 方晨没说什么,只是竭力地压抑着心中的怒气,等着夏军生和何良吉过来。 坐在对面的夏宇翻了一会儿文件,也终于安静下去,与此同时,他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僵硬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夏宇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从嘴里挤出那个名字: 「江雪璐。」 他说完这三个字后,便沉默下去,脸上的慌张逐渐消失,整个人瞬时变得阴沉。 隔了没一会儿,夏军生带着何良吉和另一个保镖模样的男人进了夏宇的别墅。他们一进屋,那个保镖模样的男人就收走了夏宇、常志恩以及方晨的手机,防止他们与外界联繫。 夏军生也没问方晨为什么会来夏宇家,只是说他没急着报警,这很好。 何良吉说:「我们过来的时候,董事长接到了绑匪打来电话,说是要 500 万的赎金。那人说话时慌慌张张的,不像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只要我们不刺激他,小夏总应该就能安全回来。所以,董事长也认为,暂时不要报警,是最好的选择。」 那个保镖模样的男人询问屋里是否安装了监控,夏宇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死死地盯着夏军生,却一言不发,一旁的常志恩见他什么也不说,连忙解释: 「本来是有监控的,但绑匪临走前,逼着我们把监控删掉,我们怕他伤害小夏总,也只好按他说的去做了。」 第126页 那人点了点头,又去问几人绑架的细节,夏宇仍不作声,常志恩则是把之前夏宇说给方晨的那套说辞又讲了一遍。对于他俩所说的话,方晨自然是诸多怀疑,但他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轮到他说话的时候,他也只是把自己见到的一切复述了一遍: 「我刚来时,应该是遇到了劫匪的车,是一辆很旧的面包车,没开车灯,车速很快,慌慌张张的,往东南方向走了。我当时不知道夏总出了事,所以没记住车牌,不过街上的监控应该都照下来了。还有,我进屋时,夏宇嘴上的胶布已经开了,但他没有唿救。」 夏宇没做任何辩解,常志恩则是高声说:「方晨,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军生伸出手,示意常志恩闭嘴,他转向夏宇,问他:「你不解释一下吗?」 夏宇抬头看了夏军生一眼,还是没有应声。 夏军生问:「你这是什么态度?」夏宇咧了咧嘴,歪过头不再理他。夏军生看样子是有些动怒,但他也没有急着发火。 「明早老何去取现金,在此之前,大家就不要走动,呆在一起吧。」夏军生说。 一众人干巴巴地在客厅围坐,只有那个保镖模样的男人自顾自地忙着,他先是打了几个电话,隔了半个小时后,他的微信响了,随后便拿了夏宇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工作。 方晨的位置刚好能看到笔记本的屏幕,那男人不知从哪儿搞来了街上的监控视频,开始一个摄像头一个摄像头地查看,他记下了面包车的车牌,发给了某人,又把面包车逃离的路径,以及最后出现的时间地点标出。 他时不时地就会接到一两个电话,天快亮的时候,他整理了手中的信息,当着众人的面,向夏军生报告。 「面包车的车主叫许阳光,辽城人,小学学歷,蹲过一年半监狱,是因为经济犯罪入狱的,看样子应该是拿了钱给人『顶包』,去当给人当公司法人了。我查了给您打电话的手机号,不是许阳光本人的,但路上的监控照出他了,开面包车的就是他本人。」 「我查了他的手机,是个虚拟号,能查到提供虚拟号的公司,但是这个公司是在境外註册的,想从他们那里拿到数据,恐怕会比较麻烦。他的面包车最后出现在监控里是凌晨一点半,在留河附近下了国道。路上的监控照了几次他的车,一直没照到您女儿,有可能是被放在后座了,比较奇怪的是,12 点半之后,面包车的副驾上就多了一个人,应该是在半路上车的。那人一直低着头,监控没照到脸,但头髮都白了,看穿着打扮,应该不是个年青人。」 男人把面包车消失后,可能的行驶路线全都标了出来,但也没找到他们可能落脚的地方。 「他们应该会找比较熟悉的地方躲藏,但我这面掌握的信息还不够多,不过,他们既然要拿赎金,就不会走的太远……」 夏军生点了点头,他说是不报警,但找来的人几乎和警察一样专业。坐在一旁的常志恩绷着一张脸,努力装出一副神色如常的样子,指尖却不自觉地一下一下地抠着裤线。反倒是平日里咋咋唿唿的夏宇,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仰着头盯着客厅里的座钟发呆,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那个保镖模样的男人把信息发给了某人后,便合上电脑,出去打了个电话。何良吉给夏军生泡了壶茶,体贴地问:「董事长,要不您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我在这里盯着。」 夏军生摆了摆手,转头对转夏宇说: 「夏宇,如果你要说什么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时候了。」 夏宇还是不理他,仍旧是呆呆地看座钟,夏军生问他是不是聋了,他也是毫无反应。直到时间来到凌晨四点,外面的天开始亮了,夏宇才忽然开口: 「江雪璐。」 夏军生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听到夏宇开口,他缓缓睁眼:「你说什么?」 「我说江雪璐。」夏宇说,「江雪璐她,她是你安排在我身边的眼线,对吧?」 第81章 逼供 「我一直以为,江雪璐是『被消失』了。但夏彤过来的时候,带了一份文件,我刚刚看了……你知道文件上说我做了什么吗?他们说我一家公司一家公司地去要回扣。就像是傻子一样。 「可是,他们费了挺大的力气,搞了那么厚的文件,总不至于连里面的证据都不去查证吧?那里面说我有一张专门用来收钱的银行卡,虽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张卡,但我想,我一定有。可这张卡是哪儿来的呢?我想来想去,是江雪璐拿着我的信息,办了那张卡。 「倒不是说只有江雪璐有这个机会,但她在这个时候跑了,这不就是不打自招么?她天天待在我身旁,公司在做什么项目,她一清二楚,用我的名义从乙方那儿收钱,对她来讲,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可你说,她人都跑了,为什么不把卡里的钱也捲走呢?对吧,她费了那么大的劲,用我的名义去贪钱,最后却不把钱拿走,那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夏宇看向夏军生: 「董事长,您说,是因为什么呢?」 这会轮到夏军生阴着张脸不吭声了。 夏宇笑了一下:「你知道么,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夏彤可能不记得了,那时候她还小,但我当时已经 20,或者 21 岁了。就是那年,你为了买下那谁的破公司,出去找投资。我记得签完合同那天,你把我和夏彤叫到一起,咱们一家人难得地聚在一起,吃了个饭。饭桌上,你告诉我俩,那几个投资人在注资合同里加上了一个条款,就是把你在董事会的投票权分成五份,你自己保留三份,给我一份,等夏彤成年了,也给她一份。你说,夏宇啊,你和夏彤早晚都要进入公司,为公司出力,所以这也是好事。但那晚,饭快吃完的时候,你忽然又嘀咕了一句,你还记得你说的是什么吗? 第127页 「你说,『居然想用我自己的孩子来对付我』。」 夏宇咧了咧嘴:「我还记得你说这句话时的眼神。我小时候很怕你的,所以那个眼神,我记了很久。甚至是上一次开董事会的时候,我看着你走进会议室,我就想起了你当时的眼神。就在刚刚,刚刚我也想起了那个眼神,因为我忽然记起,我遇到江雪璐的那个酒会,是你要我去的。那是老吴搞的酒会,是他换了个小三儿?还是和谁谈成了合作?我记不清了,但我记得,是你给我打的电话,你说让我替你出席,你还说,『夏宇,你不是喜欢混酒会吗?去吧,头一次你的爱好也能派上点用场。』」 夏宇说:「所以,江雪璐是你安排在我身边的人,对吧?你让她以我的名义偷偷要点小钱,然后留成证据。夏军生,你厉害啊,从一开始,你就给自己留了后手,随时能把我拉下来,收回在董事会的席位。」 夏军生摇了摇头,他拿起茶杯喝了口水,不紧不慢地说: 「没有你想得那么处心积虑,很多时候,也只是顺势而为。再说,如果你好好听话,就不会有这些麻烦。」 「哦,是我的错。」夏宇怒极反笑,「行吧,都是我的错,从我出生开始,我就没作对一件事。连我的亲爹来算计我,都是我的错。呵,说实话,能让你算计我,而且一算计就是好多年,我也是够荣幸了。」 夏宇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似乎是想要离开,却被何良吉伸手拦住。 夏军生说:「夏宇,我再问你一次。夏彤被绑架,是不是你搞的鬼?」 夏宇耸了耸肩:「您高看我了,我连身边的姑娘是我爸的眼线都不知道,我能搞什么鬼?」他推开何良吉,却没离开,而是走到茶几前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时站在一旁的方晨忽然问: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夏宇抬头看他:「嗯?」 方晨问:「我问你,为什么现在才说江雪璐的事,夏军生来了这么久,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何良吉皱眉看他:「方晨,不要直唿董事长的名字。」 方晨忽然变得激动,他冲过去,拽着夏宇的领子把他按在沙发上:「你为什么才说?你在等什么?」 他没等到夏宇的回答,就被冲上来的常志恩与何良吉合力架开。被推倒在沙发上的夏宇仍旧握着茶杯,杯里的茶水却已撒了他一身,他甩着被烫红的双手,朝着被架开的方晨说: 「我是个傻子,我反应慢,我才想明白,要你管我?」 「够了!」夏军生忽然喊了一声,震住了众人。方晨瞬时从常志恩的手中挣脱,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红着眼睛和常志恩对视了一下,随后便不顾众人的阻拦,转身朝房子的深处走去。 夏军生以为方晨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平復心情,便示意何良吉不要阻拦。眼看着方晨已经离开,夏军生深吸口气,对夏宇说: 「夏宇,如果你和夏彤被绑架有关,你最好立刻说出来。我们是一家人,只要你诚实,我什么都可以原谅你。」 夏宇抽出纸巾擦手,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我没什么可说的。」 两人正说着话,方晨握着把细长的厨刀折返回来,何良吉最先看到方晨,吓得喊了一句:「方晨!你干嘛?」沙发上的夏宇随后也吓得弹坐起来,他低声骂了句街,下意识地朝那个保镖模样的男人身后躲。 然而方晨只是看了夏宇一眼,便直奔常志恩而去,一刀扎在了他的大腿上。 第一刀没扎出多少血,于是方晨又补了一刀,这一次似乎是伤到了动脉,大汩大汩的鲜血玩了命地都往外蹿。方晨是故意去捅常志恩的,但真的看到血涌出来,他还是慌了神,大脑一片空白。 常志恩捂着手上的腿往后退,一脸惊恐地喊着什么。方晨呆了一下,才回过神,他捡起之前夏宇用来伪装绑架的绳子,追过去按住常志恩,紧紧地勒住他的大腿根,给他止血。 「你自己按住伤口,使劲按。」他对常志恩说。 常志恩满脸惊恐,一边拼命按住伤口,一边朝他大吼:「你他么疯了吗!你捅我干什么!c 你 m 的,这是不是动脉啊,你快报警,快叫救护车啊!」 方晨深吸了好几口气,身体才停止发抖 「十分钟。」他说。 常志恩喊:「什么十分钟?救护车十分钟到吗?」 方晨说:「不是……我说,你能活十分钟。」 常志恩吓得破了音,朝屋内的几人喊:「你们叫车啊,快叫救护车啊。」 「你看着我,你看着我。」方晨伸手把常志恩的脑袋掰向自己。 常志恩大喊:「你勒紧绳子啊,你别他么松手啊,我看你,我看着你呢!」 方晨咽了咽口水,努力冷静下来:「我一朋友,我叫他沈哥,他说,扎大腿,五六分钟才会休克,十分钟才会死。」 常志恩喊:「你有病吧,你疯了吧!」 「你别说话,你听我说。」方晨说,「我现在有点害怕,你别打断我,你听我说。沈哥总吹牛,所以我们不能信他,可能用不了五分钟。你先按住伤口,别喊了!你听我说,我不知道夏宇给了你多少钱,但你,但你……艹,我忘了我要说什么了。」 常志恩吓得大吼大叫:「你别忘啊,你到底要干嘛!你他么是傻 x 么!」 第128页 方晨揉了揉太阳穴:「对……你告诉我夏彤在哪儿,告诉我她在哪儿,我给你叫救护车。」 常志恩:「我不知道啊,绑匪把夏彤带到哪里,我怎么知道?」 夏宇勐地站起来,往方晨这面走,冷眼看戏的夏军生喊了一声:「按住夏宇,别让他过去!」 那个保镖模样的男人随即伸出手,拽住夏宇。夏宇想要挣扎,可他刚一用力,就被那人反扣着手,直接按在了地毯上。那边方晨又问: 「夏彤被绑架,到底和夏宇有没有关系?他为什么整晚都不说话,为什么现在忽然开口?」 常志恩死命摇头,大喊大叫地说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夏宇给了你多少钱!你命都不要了!」 「我他么真不知道!你弄死我我也不知道啊!」 方晨死死地盯着面色惨白的常志恩:「你真不说?」 常志恩说:「我真不知道!我们不认识绑匪,就是普通的绑架!」 方晨点了点头,他深吸口气,用了几秒钟的时间来下定决心,随后解开绑着常志恩大腿根的绳子。 他把绳子扔到一旁,站起来,向后退去。 鲜血再次涌出,从伤口、从常志恩的指间往外冒。常志恩一下子慌了神,他伸手去够绳子,却因为松开按住伤口的手,血一下飙出更多。 他又连忙收回手,去按伤口。 「救我啊,叫车啊!」他急得带上了哭腔。 退到两步外的方晨浑身颤抖,却也不再说话,只是一脸紧张地看着常志恩。 常志恩一边喊着救命,一边朝夏军生等人看去。 夏宇被那男人压在身下,拼命挣扎,而夏军生等人则是冷眼旁观,无动于衷。常志恩感到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头越来越晕,他看着退到一旁的方晨——他咬着牙,浑身颤抖,却像是下定了决心。 「是许老四把夏彤带走的!我不知道去哪儿了!夏宇给了许老四两百万,让他杀了夏彤! 被男人压在身下的夏宇「呜呜」地喊着,似乎是想阻止常志恩,常志恩却已顾不上这些。 「夏宇怕转帐有记录,就要用以太币做个『过桥』,从境外的公司倒几手,就没有痕迹了,夏宇已经把 200 万转给平台了,平台在境外,有时差,早上才结算,早上钱到许老四帐上,他就动手!我就知道这些,快过来给我止血,快叫救护车啊!」 方晨感觉后嵴一凉:「几点结算?钱几点结算!」 常志恩说:「快叫救护车!」 方晨喊:「早上几点结算!!!」 常志恩说:「四点!早上四点!」 方晨勐地转头,朝客厅的座钟望去。 时间是四点一刻。 这时夏军生的手机响了,突兀的铃声把屋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就连一贯冷静的夏军生也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他茫然地接通电话,对面「餵」了一声后,他才想起打开「免提」。 「餵。是夏总吗?」 ——是绑匪的号码,但说话的人却没有一点慌张。 夏军生说:「是,是我……夏彤还好吗?」 「嗯,还好。」 夏军生呆了一下,一时不知该不该相信,他抬头看向方晨,却见方晨僵着张脸,似乎是被什么吓到了。 电话里,那个男人继续说:「对了,您还记得我吗,咱们见过面的,虽然是十年前了…… 「我叫方英勇。还有印象吗?」 第82章 出手 当晚十二点半,方英勇正在床上睡觉,冲进屋来的许老四忽然打开了灯。刺眼的亮光将方英勇吵醒,他还没搞清发生了什么,许老四就「嘭」地一下跪在他的面前。 许老四浑身发抖,哭哭唧唧地说他娘病了,他急着回家,1000 多公里的路程,他需要有个人和他换着开车。 「勇哥,你陪我走一趟吧,我真的不知道除了你,我还能找谁了。」 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方英勇还迷迷煳煳,见到许老四哭得情真意切,他也就没多想。两人下楼上车,开出去不到两个路口,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方英勇忽然看了一眼后视镜,这才发现后座上躺了位姑娘,似乎是昏过去了,手脚都被人用绳子绑着。 这下方英勇彻底醒了,但他也没慌,只是沉着声去问:「后面是谁?」许老四一开始还不愿说,被方英勇问了好几遍,他才慌慌张张地,把在夏宇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方英勇。 他说自己在楼下想了老半天,这种事儿他自己实在干不来。 他说自己是蹲过监狱,但那是经济犯罪,和杀人不一样。他就没对人下过狠手,什么都不懂,也没这个胆量。 许老四说方英勇是干过大案子的人,有他压阵自己才能放心。 他见方英勇黑着张脸,连忙补充:「勇哥,我也不想这样。可咱们什么手艺都没有,监狱里干了这么多年工,出来时就攒下千八百块钱,十天半个月就花光了,只能靠卖苦力活着。」 他说勇哥,咱们都老大不小了,卖苦力还能卖得动几年;他说勇哥,我分您二十万,不用您动手,您就陪着我,告诉我该怎么干就行。 他说了好多好多,说这小半辈子活得真是没意思,说日子太苦,说这辈子从来就没人看得起自己。他甚至讲起了小时候的事,被药死的黄狗,抢他甘蔗的表哥,嘲笑他腿短鼻子短手指头短什么很都很短的姑娘。他的嘴一刻也闲不住,仿佛是怕闲下哪怕一秒,就不得不去面对即将发生的事情。 第129页 而方英勇,直到几个小时之后,直到他们沿着国道开出城区,他才再度开口: 「前面右拐,下国道。」 在泥土路上走了二十多分钟,远离了村庄,连零散的建筑也有好大一会儿都不曾出现,颠簸的路面让面包车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像是随时都要散了架,他们最后甚至离开了泥土路,直接开进了树林,开到一座巨大的土坑前。 许老四把车停下,和方英勇一起,抬起昏厥的夏彤。他们一路往土坑的底部走,走到一半时夏彤忽然醒了,她拼命挣扎,害得三人一起摔倒,狼狈地滚到土坑里。 被捆住手脚的夏彤朝前方爬了没几步,就方英勇按住。她挨了方英勇几拳,眼角被打得飈出了血,也逐渐脱力。身体上的疼痛让她暂时放弃了挣扎,颤着身子蜷缩成一团。 方英勇也累得够呛,他坐倒在地上,望着前方的夏彤默默出神,刚刚爬起的许老四红着脸,问了方英勇:「勇哥,你没事吧?」 方英勇也没应声。 被堵住嘴的夏彤「呜呜呜」地叫了一会儿,便安静了下去。 许老四却像是受不了这安静似的,围着夏彤一圈圈地走着,嘀咕着:「姑娘,我也是走投无路,你不要怪我。」 他说:「是夏宇想你死,你死后有怨报怨,认准了人,可别来找我。」 他把之前讲给方英勇的事又从头到尾地给夏彤讲了一边,将自己有多可怜,没人看得起自己,谁都说他没能耐,说他哪里都短。到最后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终于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夏彤却像被他刺激到了一样,再度挣扎起来——她的手脚是被绑着的,只能做有限的运动,于是她就反反覆覆地收腰、蹬腿、摆臂,就像是被扔到岸上的鱼,模样滑稽。 她动作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夸张,可全都是无用功,既没弄松绑住她的绳子,也没能挪出去多远。许老四吼了她两声,说:「你别动了!你瞎折腾什么?」最后骂了句:「傻子」,也就懒得管了。 天逐渐亮了起来,许老四看了眼手机,自顾自地嘀咕一句:「快到 4 点了。」 他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方英勇,随后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勇哥,我……我去车里取锹。」犹豫了一会儿后,他往土坑上面走。 夏彤仍在那里一下一下地做着无用功,方英勇沉着脸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那个数字变成 0%,他们就能找到你么?」 ………… 夏彤呆了一下,忽然更为用力地动了起来,方英勇也没阻拦她,只是带着股嘲讽的语气说: 「8%。你的时间不是很多了。」 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如果你和方晨一样,那个数字变成零就会停电,那你还是别折腾了,那么大的范围,就算是停了电,谁又能找得到你?」 没过多一会儿,许老四拎着把铁锹走了回来,他像是丢了魂一眼,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仿佛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钱到帐了。」许老四失魂落魄地说。 躺在地上的夏彤浑身一颤,随后竭力地向后爬去,许老四也顾不上去想,为什么之前夏彤只在原地来回折腾,现在却能朝远处爬了,他看着逐渐爬远的夏彤,一脸恍惚地问:「我……我怎么动手?」 方英勇斜了他一眼:「铁锹的刀面,脖子。」 许老四打了个激灵,他没有回头,却感到方英勇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压得他弓起了背,探出了脖子。许老四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走过去,抓住夏彤的头髮,把她提了起来。 举起铁锹迟迟不愿落下,胡乱挣扎的夏彤蹬起双脚,踹到许老四的小腹上,他惨叫了一声,松开抓住夏彤的手,然而夏彤只是撑着地往前蹭了几步,许老四就又捂着小腹重新站了起来。 他红着眼睛咬着牙,额头的青筋也爆了起来。 许老四重新握紧了铁锹,这一次,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出一丁点儿的犹豫。 这时方英勇走了上来,按住他的肩膀。 「我来吧。」方英勇说。 许老四呆了一下,聚到头顶的血气随之散了一些,他感到手上一空,是方英勇拿走了他手中的铁锹。 「我来吧。」方英勇又说了一遍。 在泛着白的晨光下,方英勇抡起铁锹,划出一个黑色的、带着铁锈的半弧。 第83章 定位 夏宇的别墅里。 握着电话的夏军生沉默了半秒,才说:「我记得。十多年前,你来过我家里。」 电话对侧的方英勇「嗯」了一声,却老半天不见说话。 夏军生搞不清他的路数,却还是冒险说道: 「我和我家夏宇聊过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基本掌握。小孩子不懂事,又把您卷进来了,真是过意不去。咱们也算是旧相识,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可能是时间比较仓促,夏宇说的这个所谓「计划」吧,其实有很大的漏洞,虽然经过了一手中介,把转钱的过程做干净了,但钱毕竟还是进了你们的银行帐户,这么大额的数字,你们想往外取现,还是麻烦。「 方英勇说:「我搞不懂这些。」 夏军生说:「对,其实我也是,什么银行啊,帐户啊,都是他们年轻人玩得顺手,咱们都这个岁数了,多多少少都有些落伍。勇哥,你应该比我大,我叫你一声勇哥,你不介意吧?」 第130页 方英勇没有应声,夏军生也就继续往下说:「勇哥,在咱们的观念里,还是现金拿着踏实。所以我想,咱们还是应该按老路子走,我这面准备了二百万的现金,你们把夏彤安然无恙的送回来,但这个可不是说绑架啊,赎金啊,并不是这么回事。 「今晚的事情,主要是我家夏宇惹的祸,是他们兄妹俩闹别扭,瞎胡闹。你们是被扯进来他们兄妹的矛盾的,既然家里的事,就不存在绑架的问题。所以这二百万,也就跟赎金无关。勇哥你说对吧?没有绑架,哪里来的赎金。至于你最后拿到的二百万,是我们夏家给你们的车马费。您呢,现在就拿手机录音,把我这段话录下来,咱们以后有个证据,我,金城集团董事长夏军生说,今晚没有绑架。我们绝不会事后再诬陷你们……」 他说得正起劲,方英勇忽然问: 「方晨在吗?「 夏军生说:「他在这儿……勇哥,你听我说最后说一句……「 方英勇打断了他:「让方晨接电话。」 接过电话的方晨顺着夏军生的话往下说,说夏宇已经承认,是他策划了整个事件,说只要夏彤安全回来就好,没有人会追究你们的责任。 对侧的方英勇始终沉默着,方晨问他:「你还在么?」 「在。方晨……」方英勇似乎是想说着什么,屋子里的几人屏住唿吸,等着他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方英勇忽然嗤笑了一声: 「夏彤还以为,你能找到她。」 电话随之挂断,手机的屏幕重新亮起灯光,把众人的眼睛刺得一痛,夏军生最先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夏彤以为你能找到他,他是什么意思?」 他明显是慌了神,平日里的那股子游刃有余消失不见,他拉住那个保镖模样的男人大吼大叫:「他是什么意思!他害了夏彤吗?」 男人转过头来问方晨:「他说你能找到她是什么意思?」 夏军生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上一次绑架!上一次找到夏彤的地方,方英勇一定是回了那里!潘桥镇南,就在潘桥镇南边!」他拉着那个保镖模样的男人,「报警,让最近的派出所出人。快,赶紧报警!」 男人有些犹豫:「潘桥镇的方向不对啊,他们出城的时候是向西走的……」 夏军生说:「他们肯定是绕了一圈!他们知道街上有监控,特意绕了一圈骗你的!」 男人拗不过夏军生的坚持,拿起手机报警。 一旁的方晨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冲到桌边,拿回自己被收走的手机,夏军生一脸警惕地朝他大吼:「方晨!你要干什么?」 方晨说:「王小曼。课题。」 夏军生说:「什么课题?你要给谁打电话?」 「陈盛的那个学生!」方晨说,「那个学生能找到夏彤!」 ………… 满是锈迹的铁锹扔在地上,躺在铁锹边的,是昏过去的许老四。 方英勇很确定,自己提起铁锹时,的确是朝着夏彤抡过去的,但不知是什么原因,铁锹在空中变了路线,稳稳地拍在许老四的后脑上。 好吧,也许方英勇明白是什么原因,他心里明白,只是说不清楚。 方英勇挂断了电话,躺在不远处的夏彤不再折腾了,她瞪着一双眼看向方英勇。惊讶和惊恐,也说不清是哪一样更多一些。 方英勇在许老四的口袋里翻出烟和打火机,他给自己点了支烟,不紧不慢地抽了两口后,他看向夏彤: 「话说,你看不到我头顶的数字吗?」「他指了指自己的头顶,我和你们一样的。不,是你们和我一样,是我先有的。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串数字,但方晨是遗传的我。」他咧了咧嘴,「小时候总觉得自己是个奇人,有一阵子特别流行气功大师,特异功能什么的,弄得我也觉得,自己能靠这个挣钱。结果除了我自己,谁也看不到我头顶的数字。唉,其实看到也没用,多个数字又能咋的。一直到方晨四五岁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数字变成零,会停电。不过那时都晚了,方晨他妈妈都跑得没影了。 「方晨小的时候,我特恨他,从他出生,我发现他头顶有数字时,我就特恨他。那时候也说不清为什么恨,反正就是不愿意见他,不愿意养他。」 「蹲大狱的时候,班房里有个男医生,是叫什么心理医生么?不对,是心理辅导,心理辅导说,我能看到的数字,是幻觉。 他摸了一下下颌:「我知道那不是幻觉,不过除了这个,人家还挺会分析的,人家说,我活得不好。然后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说是因为头顶的数字,才活得不好,所以我也不希望方晨活得好,如果他活得好,那我活得不好,就不是因为这串数字了。 「我最开始还觉得他说的是扯淡,但我后来就发现,可能真是这样。出狱的时候,我还挺高兴的,不是因为自由啊什么的,就是觉得,我能看见方晨了。他没爹没娘,没人管没人教,隔了这么多年,应该过得特别差吧,想到这个,我也不能说是高兴吧,至少……是踏实。」 方英勇笑了笑:「结果并没有,人家活得可好了呢。你说,是哪儿出问题了呢?」 他走过去,撕掉粘在夏彤脸上的胶布。他看着她吐出塞在嘴里的布团,看着她明明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下一下地干呕着。 第131页 方英勇问:「是因为你吗?」 方英勇用力地吸了两口烟,随后把还剩半截的香菸弹了出去,他看着菸头在空中翻滚,甩出火星,隐约希望它能点燃一场大火。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嘀咕了一句:「腻了。」走过去,一拳砸在夏彤的脸上。 飈出的鲜血像是被挥动的红布,然后第二拳,第三拳,第四拳。 8%,6%,4%,2%…… 数字归零。四周有一瞬间的安静,方英勇仿佛短暂地丧失了听力。 风重新吹起来的时候,方英勇再次拿出一根香菸,却没点。他直挺挺地站了一会儿,然后随意地选择了一个方向。 他向远处走去,离开了昏厥的夏彤。 第84章 决定 凌晨四点左右,陈盛赶到实验室,用学生制作的设备捕捉到了停电的讯号。 于是,警察靠着方晨给出的大致定位,找到了昏厥的夏彤、许老四。 至于方英勇,他是在当天中午被抓的。他扔掉了面包车,穿过树林走回国道,又沿着国道一路向南到达石桥子镇。他在镇子的大集上买了一根烤肠,一根冰棍,吃到一半的时候,赶来的民警抓住了他。 据何良吉说,警察审讯方英勇时,着重地询问了他前后矛盾的行为——问他为什么接受许老四的提议,又打昏了许老四,问他给方晨打电话是什么目的,问他为什么救了夏彤,又重伤了她。 方英勇的回答是: 「不知道。说不清楚。」 ………… 夏彤在 icu 里呆了两天,随后转入「普通」病房。 夏军生禁止方晨探病,理由是夏彤受伤和方晨有很大的关系。关于这一点,方晨也很难否认,毕竟打伤夏彤的是他的父亲。 虽然无法探病,但方晨还是向陈经理请了假,推迟了入职的时间,他在医院的一楼守了大半个月,虽然见到夏彤,但在医院来回出入的何良吉会时不时会给他「通通气」,告诉他:「医生说小夏总颅脑内的瘀血吸收得不错,留下后遗症的概率很小。」告诉他:「今天小夏总醒了两次,中间还问起了你。」告诉他:「医生说指脉氧已经稳定,明天就能撤掉唿吸机了。」告诉他:「小夏总已经可以吃流食了。今早醒来时她还开了个玩笑,说一段时间内都不用再考虑减肥的事情了。」 当然。除了这些外,何良吉也带来了其他的消息。像是许老四和方英勇已被检察院提起刑事公诉。而常志恩则与夏军生私下达成了协议,常志恩不去追究方晨给他的那一刀,夏军生则会让律师想办法证明,常志恩当晚主动提及了关键信息,中止犯罪,应该将其归类「中止犯」,而不是「从犯」或「共犯。」 至于夏宇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何良吉讳莫如深,只是说,董事长会让他受到适宜的惩罚。 「当然,一定是在法律规定的犯罪内。」何良吉补充。 一个月后,夏彤出院,夏军生把她接回自己的住处,在家庭医生的监护下,进行后续的康復治疗。直到这时,方晨还是没能见到夏彤,事实上,后来发生的事情,让他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和夏彤见完了最后一面。 夏彤出院后的第二天,何良吉带着律师来到老君街,听闻此事的沈哥如临大敌,在有限的时间内,沈哥为方晨找来了他能找到的,最接近于律师的人——租住在孙姐家、正在准备法考的小刘。 虽然小刘已经考了三年法考,且一科没过,但据孙姐的女儿说,罗翔在 b 站的视频,小刘全都看过好几遍。 「虽然我也不知道罗翔是谁。」沈哥说。 双方在孙老闆的烧烤店见面,何良吉的确是带了律师,看上去来者不善,然而见面的整个过程,律师都没有说话,他的出现,更像是在表达某种姿态。 何良吉说,小夏总恢復得很不错,现在已经可以下床自由走动。但医生还是建议,现阶段要保证小夏总的情绪处于稳定状态,近期不太方便与方晨见面。 何良吉说,除了小夏总的身体,舆论方面的因素,他们也要考虑。警方有规定,关于绑架案的细节是不能出现在报导中的,所以小夏总的事,暂时还没有被大肆报导。 「可商业竞争是没有下限的,暂时没有发生的事,不代表永远不会发生。说不定哪天就会有友商找媒体炒作,拿你和小夏总的事,制造舆论,打击金城的股价。」 何良吉适时地提起,他听说鸿焱一直在催方晨入职,去总部报导。 「小方。我觉得,你可以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方晨没有说话,一旁的律师忽然打开他的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轻轻地倒扣在桌上。 方晨问:「是律师函吗?」 何良吉压住那份文件,平静地说:「你暂时还不需要知道。小方,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希望你不用看到这份文件。」 在这次会面的结尾, 何良吉达成了他的目的——同意离开的方晨接过了何良吉递来的信封,里面是酒店的预订信息,和一张去往天津的机票,头等舱。 「就一个半小时的飞机,没必要弄个头等舱吧……」 「这么大的集团,偶尔也要装一装的。而且,偷偷告诉你……」何良吉说,「其实这是拿信用卡的里程数换的,没花钱。」 与何良吉带来的律师一样,看过罗翔视频的小刘在会面中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但在会面后,他自发地成为沈哥的「传声筒」,以及老君街的「小喇叭」——离开孙老闆的饭馆不过两个小时,「方晨即将离开」的消息,就传遍了老君街。 第132页 闻讯而来的沈哥踹开方晨的大门,质问方晨的脑袋是不是坏掉了。他堵在门口,气急败坏地喷了三四分钟,说方晨平时还算有个男人样,可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成天跟我吆五喝六的,结果搞了半天,居然就是个「窝里横」,出了这条街,就变成废物点心,人家都欺负到头上了,连个屁都不敢放。 喷来喷去,中心思想只有一个: 「凭什么夏军生让你滚你就滚啊!」 看来传递信息的「小喇叭」并不算称职,他漏掉整晚最重要的一句话。 ——何良吉说:「方晨,董事长心里有数,如果他趁着小夏总养伤,把你赶走了,回头小夏总问起来,家里还不得翻了天?小夏总现在可能不方便和你联繫,但十天半个月,等小夏总的身体好一些了,你们俩还能连个微信都不发么?我没必要骗你的,我刚才说,『我们』觉得你现在应该去鸿焱入职,离开一段时间,去忙你自己的事…… 「这个『我们』,也包括小夏总。」 第85章 送别 生气归生气,到了方晨离开的那天,沈哥还是带着老君街的一众街坊给方晨办了个「送别宴」。 飞机起飞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于是早上 9 点,沈哥就把方晨从家里拖了出来。昨晚忙活到后半夜两点的孙老闆顶着空洞的双眼起床烤串,和方晨相熟的街坊们也违背了周末睡懒觉的天性,大早上的,跑到烧烤店喝酒吃串。 街坊邻居们对夏彤的感情谈不上有多深(沈哥,以及认夏彤当爹的老刘除外),所以方晨离开老君街,对于大多数看着他长大的邻居来讲,就和孩子大学毕业去外地工作一样,心里虽有些不舍,但更多的都是祝福。 大家吃吃喝喝,玩玩闹闹,一开始,酒桌上的话题还全部围绕着方晨,讲他刚来的时候瘦瘦小小,讲他小时候帮别人写作业挣钱,也讲他拒绝女生的表白,害人家哭了几天几夜。聊着聊着,话题也就逐渐偏移,人们开始说起谁谁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公务员,谁谁谁家的孩子结婚两年就离了。热闹的酒桌上,只有沈哥不甘心地沉着脸,任由方晨怎么逗他,都是一副拆迁款没拿够的样子。 饭吃到一半,沈哥黑着脸起身,往后厨的方向走了,一开始,方晨还以为沈哥是去上洗手间了,也没多心。可等了老半天也不见他回来,方晨想着这也没喝多少呀,不至于这点酒就给沈哥喝吐了吧,他有些担心沈哥,便起身去洗手间找他。 路过后厨的时候,方晨下意识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忽然发现沈哥居然没去厕所,而是在后厨站着——他背对着大门的方向站着,在配餐桌上鼓捣着什么。 方晨好奇地走了过去,随即看沈哥打开手中的纸包,抖啊抖,把纸包里的白色粉末倒入一碗胡辣汤中。方晨一时呆住,他看着沈哥低着头,拿过双筷子在胡辣汤搅啊搅,把药末搅匀,这才皱着眉出声:「老沈,你他么在给我下药吗?」 沈哥被他吓了一跳,「啊」了一声,手中的筷子都掉了。路过的孙老闆斜了沈哥一眼,满脸嫌弃地说:「你个山炮,下点药都能让人抓住。」他拿胳膊肘顶了一下方晨,「你沈哥一大早上就跟我说,要给你下点泻儿药,让你坐不了飞机,我就说,你跑我家饭店下泻药,这不是砸我招牌吗?说他两句,他还跟我急眼,就没见过这么狗的人。」 沈哥把手中的纸包往案板上一摔:「狗什么狗,你们也是看着方晨长大的,一天天都装得跟方晨特亲,有大事儿了你们都不说话,你们都不管,那不就得我管吗?方晨你就是个怂货,人家让你走你就走啊,男生就得死皮赖脸,你敲他家门,翻他家墙啊,砸她家玻璃啊。不清不楚地你就走了,方晨我告诉你,你以后早晚得后悔!」 方晨无奈地嘆了口气:「哥,我和夏彤的事,我和你讲过很多遍了,我不想再讲了。」他搂住沈哥的肩膀,「哥,我在天津待上几天,可能就要直接出国了,下次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待会儿我去机场,你送送我吧?」 沈哥没有说话,眼睛却忽然红了。端着盘子的孙老闆踹了沈哥一脚:「去去去,在这儿犹豫你妹呢,让你送你就送。」 沈哥瞪了孙老闆一眼,随后直勾勾地盯住面前的胡辣汤,盯了一会儿后,他抽了下鼻子,忽然端起碗,「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碗。 「送不了,我拉肚子了。」沈哥说。 ………… 方晨本来还存着些侥倖心理,想着以他对沈哥的了解,沈哥买到的泻药是假冒伪劣产品,也是没准儿的事。结果一向不靠谱的沈哥这次却意外的「可靠」,喝下胡辣汤没多久,他就夹着腿,踩着「内八字」,一熘烟儿地逃回了家。 直到这顿饭吃完,沈哥也没再出现,一众街坊把方晨送上了计程车,孙老闆还说:「老沈就这样,脑袋有病似的,想一出是一出。等他明天反应过来,有他后悔的。」 方晨笑笑,也没说什么。他本来也没觉得沈哥没来送自己,算是什么大事,可去机场的路上,坐在计程车上的他忽然就些伤感,离开之前,他和二爸,以及弟弟妹妹简单地吃了个饭,但他和沈哥、和夏彤,却都没有一个正式的告别。 计程车在航站楼的下客区停下,方晨从后备箱里取出行李,一转头,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位有些眼熟的男人,那人穿着笔挺的西装,手拿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方晨随即想到,他是那天何良吉带来的律师。 第133页 那位律师也看见了方晨,他走到方晨的面前,礼貌地打了个招唿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方晨接过文件,那是一份长达三页的表单,里面列举了「本次会面」中禁止提及的关键词,包括但不限于:绑架、夏宇、方英勇、许老四、铁锹、伤口、面包车、菸头、国道、月亮、晚上、天线宝宝、伊藤美诚、桥本大辉…… 方晨问:「这是什么?」 律师说:「是心理医生提的要求。这是医生同意夏总和你见面的前提。」 ………… 律师带着方晨去了机场的茶室,夏彤披着一件西服,面朝落地窗、背对着大门站着,就像是方晨第一次去她办公室报导时的那样。 「你来了。」夏彤转过身来,顺势一撩西服的下摆,让西服像斗篷一样「帅气又中二」地展开。 这一次,西服并没飞出,腾起的下摆安安稳稳地落回,她仍有淤青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得意。 「方晨……」她正准备说着什么,就见方晨一脸笑容地走了过来,那股熟悉的气息随之扑来,仿佛是被点了穴道一样,夏彤僵在了原地,她看着方晨走到自己面前,不自然地躲开了他的目光:「你……你色咪咪的是要干嘛。」 方晨抬起手,犹豫一下后,他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髮。 夏彤一时呆住。 「放手……我又不是富贵!你揉我头干嘛!」 第86章 联结 好好的一个「酷炫」出场,被方晨的「揉头大法」搞得破了功,搞得夏彤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还是方晨先开了口,他指指夏彤的头顶,说: 「67%。不错。」 夏彤哼了一声:「其实还要更高一些的,都怪今早的麻薯面包太难吃了。」她斜了方晨一眼,「你是 82%。」 方晨点头:「我是因为没喝那碗胡辣汤。」 夏彤皱了下眉,意识到自己被方晨带偏了节奏,她也没问胡辣汤是什么梗,指了指面前的座位,让方晨坐下,随后就摆出一副冷脸去问他: 「你还真要走了啊?」 在夏彤的设想里,这是一句「陷阱式」的问句,在她问出这个问题后,方晨会一脸讶异地解释:「何良吉说,你也希望我离开。」 于是夏彤就可以顺势用出她的「必杀技」:「我让你走你就走呀!」从而在这段谈话中稳居上风。 然而方晨却说:「如果你想,我可以留下来。」 夏彤愣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还是……」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勐地一拍桌子:「哼!你现在说留,已经晚了!」她说着自己先笑了,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愤怒值」也瞬时归了零。 「不和你闹了。方晨,其实我想明白了。」她把披在肩上的西服拿下,「那天方英勇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我,你为什么没有变成和他一样?」 夏彤看向方晨:「方英勇说,你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没有父母的陪伴,他本以为你会堕落,会不学好,会变得和他一样。但他出狱后,却发现你……发现你很好。于是他问我,你没有变成像他那样的人。是因为我吗?」 夏彤的脸红了一下:「我最开始也认为方英勇说的对,就是因为我,毕竟我这么优秀,就像是熊熊燃烧的太阳,光芒万丈的,一不小心分给你一丈两丈,你也就够用了。」 夏彤说:「不过这一段时间,我又想了想。也许并不是因为我,至少不全是。你记不记得我上次说过,我们头顶的电量是什么?」 方晨说:「你说,是我们面对这个世界的勇气。」 夏彤说:「对呀,勇气。我能看到人们头顶的电量,看到她们获得『勇气』的时刻。我看到卫姑娘从偶像那里获得勇气,张哥从他的孩子那里获得勇气,蒋主任从他养的花那里获得勇气,还有钟姐,钟姐从……从那次庭审中获得勇气。所以我很自然地觉得,人们能从自己最爱的人,甚至是喜欢的事物里获得勇气。」 方晨说:「不是这样么?」 夏彤说:「是这样,但不全是。我看到卫姑娘刷剧,蒋主任养花,张哥去抱她的女儿,但这些,只是一部分,在我没看到的地方,一定是还有别的部分:像对着镜子给自己加油,像是独处的时候忽然大喊大叫,甚至是什么都不做,只是默默地咬牙,这些才是更主要的部分……」她皱了下眉,觉得自己似乎没能解释得很清楚,「方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方晨想了一下,才说:「你是要说,朋友,亲人,爱人,喜欢的事物,这些都能给我们勇气。但最能给我们勇气的,其实还是我们自己。」 夏彤点头:「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其他人,或者是那些外在的事物,他们能让你的电量提高——从 50%提高到 60%,或者从 60%提高到 70%。但这些只是额外的加成,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那个基础值,始终都需要、也只能由我们自己去创建。」 夏彤说:「我一直都觉得,我们之间最重要的羁绊、最能凸现我们对彼此的特殊意义的,是我们能给予彼此的『电量』,是我们能给对方带来的,面对这个世界的勇气。所以当你告诉我,你要离开我,去寻找你自己的勇气时,我就有……有一点点,就只是一点点的生气。 夏彤说:「但我现在想通了,我们毕竟是彼此独立的个体,我们总会遇到对方无法帮助我们解决的问题。所以,既然你真的需要离开我,独自去面对一切。那就离开吧,我在这里等着你,等你解决了你的前 50%,前 60%,等你能坦然地回到我身边,我再去给你剩下的勇气。再让你恢復成为那个让人讨厌的,总是顶着满满的电量,到处乱晃的男孩。」 第134页 方晨静静地听她说完,他没去肉麻地说些感谢的话,只是认真地说: 「我会尽快回来的。 夏彤说:「当然,你要快点回来,我可是很抢手的。而且……」身边的玻璃幕墙映出她的身影和头顶的电量,「你还欠我百分之三十三的电量呢。」 她向后靠了靠,带着股笑意看向方晨:「你要记得,你是逃不掉的。你想呀,小时候的那次绑架案,让我们失去了联繫,但我们不还是又见面了吗?你来金城面试,这不算,这是你主动找来的,但除此之外,这些年,我们还见过很多次,对吧。」 方晨点头:「上中学时,董事长带你来我学校演讲,大学时,我也在教学楼里也见过你。」 「还有那天晚上,我随便走走,就走到老君街,遇到了你。」夏彤说,「我相信,除了这些,我们一定还见过很多次,可能是擦肩而过,可能是我们恰好望向了不同的方向,但我们一定还遇见过彼此,你知道为什么吗?」 方晨问她为什么。 夏彤说:「因为我们早就『连接』到一起了。」 方晨呆了一下,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夏彤意识到他是想歪了,勐地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 「你想什么呢?我说的不是那个!我是说我记起那晚发生什么了!」夏彤红了一下脸,「不是在成都那晚!是小时候,十三年前!我被第一次方英勇被绑架那晚!我是说……我是说我记起来为什么我会和你有同样的能力了!」 「啊。」这回轮到方晨脸红了,他有些尴尬地挪开了目光:「也不一定因为那个吧……我觉得还是有点牵强……」 「牵强什么?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方晨挠了挠鼻尖:「好吧……唉,我那时候不是还小么,什么都不懂,又担心你……」 「我又没要怪你。」夏彤朝远处看去,停顿了片刻后,她忽然说:「方晨,虽然当时你很傻,但其实也挺浪漫的。」 方晨似乎并不同意她的观点:「浪……浪漫?」 「对呀。」夏彤说。「如果你仔细去想的话,还有一点浪漫的。在那一刻……」 她看向方晨:「我们的心跳,连接到了一起。」 ………… 十三年前,救护车在小路上疾驰。 「不行!女孩室颤了。血要供不上了,接电极,准备除颤……」 「充电完毕,准备除颤,闪开,准备除颤了。」 「放电除颤第一次。啊,靠!你们拉着点他啊!」 「是他自己去拉女孩手的!」 「他是孩子他懂什么!你们别他么光看热闹啊!除颤呢你看着点孩子啊!」 「男孩昏过去了么?老钱,你继续除颤!你别管那边!」 「孙姐,你看看有没有唿吸!看男孩!女孩还没救过来呢!别再把这男孩搭进去啊!」 第87章 尾声 「你去和小孙说,别加班了,让他回家睡觉。就剩 15%的电量了,还在这儿硬抗。合规部这几个老人儿也是,什么活都扔给小年轻干,一个个顶着六七十的电在这儿装忙装累。等这个季度末忙完了,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季度末的最后几天,又是彙算,又是沖业绩,大部分的部门都忙得像是打仗一样,按说到这个阶段,当老闆就最该好好「装死」,不去打扰手下的员工,可今天一大早,夏彤从合规部的门口路过,只是往里面瞧了几眼,便生了一肚子的气。 跟在她后面的小助理刚刚入职半年,虽然仍旧搞不明白夏总口中的「电量」到底是指什么,但却谨记上一任助理的忠告:好好听话,别胡猜乱问。 她把夏彤交代的事情一一记下,随后就发现她们已经走回办公室的门口。 「啊,对了夏总,人力部的王总刚才给我打电话了,她说有事找您,看您办公室门没关,就直接进屋等您了……」 夏彤嘀咕了一句:「没点儿规矩。」便推门进屋。人力部的「王总」王小曼正坐在沙发上,望着挂在墙上的半身像发呆——那是方晨的 1:1 等比例半身像。王小曼第一看到它的时候就说:「你俩一年半没见面,弄个『方晨』的手办来解你相思之苦,说不上合情合理吧,但也算情有可原,但是,方晨的脸上为什么画了个靶盘啊……」 王小曼看到夏彤进屋,指着挂了满脸飞镖的「方晨」说: 「挺好看的脸,都被你扎烂了,你是有多怨他啊。」 夏彤「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方晨走了快 4 年了,每个节日夏彤都会收到他送来的礼物,隔上小半年或者六七个月,方晨也会发来一份长长的,类似于「述职报告」的东西,讲自己这几月的生活,工作。但除此之外,两人的联繫不多,好几个月都发不上一两条信息,更别说视频、打电话。 在没有节日、也没有述职报告的月份里,确定方晨还活着的方法,似乎只有去查这个月方晨有没有给两人共同捐助的自闭症康復中心打钱。 两人的联繫逐渐减少,似乎是从方晨跳槽去友商位于布鲁塞尔的比利时事业部、担任大区经理后开始的。一方面是因为时差,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职级上升后,方晨的工作也变得很是忙碌。 不过夏彤并不这么想。 「在比利时工作怎么可能会很忙?」 作为一个不会故作矫情地去想「如果两个人之间没有信任,那还有什么在一起的必要呀」的新时代女性,夏彤曾让自己的上一任助理去向与方晨公司合作过的乙方打探「军情」。 第135页 不明就里的助理带回这样的消息: 「听他们说,方总的口碑在业内很好,不过命挺苦的,之前有过一个女儿,后来去世了。听说是因为这个,他和前妻离婚了,之后就一直单身。」 夏彤已经记不清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的感受究竟是什么了。如果非要让她去说,她猜测,应该和 2021 年东京奥运会看到桥本大辉拿金牌时,她的感受差不多。 好在助理接下去又说:「大家都挺心疼他的,听说方总一直带着一块卡通手錶,錶盘是个熊猫头,别人问他为什么你这么大的领导还带个卡通手錶呀,他也不说。后来大家才知道,方总出国前带自己的女儿去动物园看熊猫,在园区里给女儿买了一块熊猫手錶,她女儿特别喜欢,还说看到这块手錶就会想起自己的爸爸。于是他女儿去世后,方总就留下了这块手錶,天天带着,以此纪念自己的女儿。」 泪窝很浅的助理当着夏彤的面哭得稀里哗啦,夏彤则是神情复杂,隔了几天,王小曼来办公室找夏彤,推开门就一脸坏笑地说: 「夏总,我听说您去世啦?」 ………… 坐在沙发上的王小曼埋怨了夏彤两句,又说:「对了,华鼎为了拉融资,搞了个工业博览会,是在西欧的哪个城市来的?咱们也收到邀请函了,要不你就亲自带队去散散心吧,别天天在家憋着,拿方晨的画像出气。」 夏彤说:「我上个月不是才去了一趟科威特吗?」 王小曼嘀咕了一句:「中东和欧洲能比吗?再说了,出去谈业务和出去混展会,心理状态也不一样呀。」她发现夏彤皱着眉盯着自己,又问,「你为什么用这个眼神看我?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你是管人力的,为什么跑到我办公室聊展会的事?」夏彤停了一会儿,忽然说,「那个博览会在哪儿?」 王小曼躲开她的目光:「我是人力的副总,又不管这一块的业务,我怎么记得?」 夏彤说:「我待会儿去问助理,如果是在布鲁塞尔,你就辞职吧。」 王小曼「噌」地一下站起来:「在布鲁塞尔怎么了,我这不是想着,你万一能和方晨巧遇一下呢!」 夏彤也没再理她,挥了挥手让王小曼走人。倒不是说她不想见方晨,只不过,穿越大半个地球主动去与方晨「巧遇」,这实在不符合她高贵的身份。 忙活了一整天,快到 9 点时,夏彤终于离开公司,上车后,助理开始向夏彤汇报白天没来及处理的消息。 像是企业家杂志询问夏彤有没有时间接受专访,像是四方基金会最近想办个晚宴,询问夏彤可不可以到场,以及明显是另一个画风的: 「夏总,下午有个自称「沈哥」的人打来电话,说什么老君街要拆迁了,晚上在老……」助理翻着笔记本,「在孙老闆的烧烤店聚餐,他问您要不要去一趟,我确认了好几遍,他说没打错,就是找您……」 夏彤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随后就朝车窗外看,隔了一会儿,她突然嘆了口气,让司机调转方向,去老君街。 方晨离开后,夏彤时不时地会去和「二爸」见上一面,聊聊天,顺便给方晨的弟弟妹妹买上些礼物,但她已有快两年的时间没回老君街。 转过前方的路口,就看到本该是孙老闆烧烤店的地方,被一团浓烟覆盖,像是白骨精和黑熊精练习七十二变,练到肠胃不好。 小助理一脸紧张地问:「着火了么?这是着火了吗?」 夏彤摇头:「是碳不好。」 她让司机停车,之后就带着一脸惶恐的小助理走入浓烟,她感觉眼睛有点辣,于是眯起了眼。 眼前的一切变得狭窄迷离,走到烧烤店前的时候,夏彤一阵恍惚,仿佛忽然回到了五年前,在烟燻缭绕的街边,她看到那个熟悉的男孩背对着自己,头顶漂浮着让她感觉踏实的数字。 她愣了下神,随后意识到眼前的座位是空的,是她看错了。 「 来啦小夏!」沈哥从浓烟中蹿了出来,递过来两个口罩,「快、快把口罩带上。你俩也别挑,就凑合着用吧,防毒面具太贵了,咱吃个烧烤,不至于这么大成本。」 夏彤被他逗笑,几年未见,她却不觉得沈哥有一丁点儿的陌生。这让她忽然想到,再见到方晨时,应该也是同样的感觉吧。 沈哥对夏彤说:「你先坐,我发一圈口罩。」随后就骂骂咧咧地站起来,一边往烟雾里面走,一边骂骂咧咧地朝孙老闆喊:「你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一点长进都没有,就会贪便宜!这么大烟,待会儿把城管招来,谁也不用吃了!」 坐在身边的小助理明显是无法理解光鲜亮丽、光辉四射、光彩耀人、光华夺目、光宗耀祖、光棍一……光明磊落的夏总是怎么和这帮人扯上关系的,她坐在那里,时不时就往身边的夏彤那儿瞟上两眼。 夏彤自然是不会向她解释。可能是因为这两年都没来过老君街,明明周围都是见过几面,,甚至是一桌吃过饭的街坊,但却没人过来和夏彤叙旧。只有孙老闆抽空来了一趟,递过一张泛着油光的菜单,让夏彤看看想吃什么。 夏彤见菜单的版式和几年前不一样了,于是低着头,看看有没有新加的菜式。刚看了半页,忽然有个男人坐到了对面,她以为是沈哥回来了,就没抬头,一旁小助理却忽然倒吸口凉气,指着面前的男人,一惊一乍地喊着: 第136页 「是……是靶子先生!」 ………… 炉子里的炭逐渐吃透了火,烟也就少了,吃的东西都还没上,小助理就被夏彤赶回车上,算是白吸了老大一大阵子烟。 方晨忽然出现,打了夏彤一个措手不急,在心里酝酿多时的「万字檄文」忽然就成了「无字天书」,连个开头结尾都没有剩下。 于是,她就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大男孩,他和夏彤记忆里的样子有些不同,不是模样上的差别——他高高的鼻,凸起颧骨,稜角分明的下颌,这些都没有太多的变化,但他身上的青涩感却消失不见,变得更加自信、从容。 方晨开始找起话题,说他在布鲁塞尔的工作,生活,说他遇到的趣事,说他经歷的麻烦,说他为什么更愿意写长长的信,而不敢给夏彤打来电话。 然后他说,他已经调回国内的总部,虽然是在上海,但周末都可以飞回来,和夏彤见面。 他还说:「这一次,我不走了。」 可这些,夏彤都没仔细去听,她的脑海被翻涌上来的记忆片段所占据——地下室的霉味透出窗子,坐在柜子上的男孩探出手脚;热得像是团火的手划过她的背嵴,来自宜家的桌子吱呀作响; 散落一地的文件,挑出来的青椒,带着熊猫图案的手錶。声音,气味,视觉,触感,关于方晨的一切正一点一点地与面前的男人重合。而夏彤也终于发现,方晨已经好久都不再说话,他歪着头,一脸微笑地看着夏彤的头顶。 「你在看什么?」夏彤。 「没什么。」方晨这样说着,目光却没挪开。 【当前电量:92%】 【当前电量:93%】 夏彤呆了一下,随即意识方晨正在看的,是自己头顶缓缓上升的电量。 等等!你好几年都没好好联繫,我可还在生气呢! 【当前电量:94%】 「不许看,你把头转过去!」 「啊,为什么呀?」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说了不让你看,就不要看!」 【当前电量:95%】 方晨说:「不要,我就看。」 「哎呀,出去转了一圈还学会顶嘴了?我说了别看,再看我就生气了!」 【当前电量:96%】 「好啦,不看了不看了。你这么凶干嘛?」 【当前电量:97%】 「方晨!你不是说不看了么!」 「再看一眼!」 「一眼也不行!不能讨价还价!你把头扭过去!」 【当前电量:98%】 「嘿嘿。」 「方晨你笑什么!?」 【当前电量:99%】 「我没笑呀,谁笑了。」 「你笑了!都『嘿』出来了!还说没笑?」 夏彤慌慌张张地捂住头顶,却没有任何用处,漂浮她头顶的对话框闪了一下,第一次显示出了这样的数字: 【当前电量:100%】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