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稀罕做你的白月光》 第1页 [穿越重生] 《谁稀罕做你的白月光》作者:乘舟拾星【完结+番外】 文案: 季芊婷病的那日,府里进了新人 是个死了丈夫的新寡 所有人都不解,堂堂尚书大人为何将一个寡妇捧在手心里疼爱,给她一切荣宠,堪比正室 季芊婷起初也不解,直到看见那女子她才明白 夫君钟明齐多年来对她的好不过是因为她同那女子六分相似的眉眼 她一直都是别人的替身,如今他终得了多年渴盼的心爱之人,便不需要她了。 季芊婷病入膏肓,弥留之际向钟明齐求了一纸休书,从此碧落黄泉,一别两宽 后来季芊婷死了 死在孤独寒冷的冬月里 她看见从小动不动就弄哭她,想方设法欺负她的那个竹马林泊元从千里外归来,将她的灵柩带回府,亲手在灵位上刻了「亡妻季芊婷」 季芊婷才明白,林泊元是爱她的 只是当时她一心念着钟明齐,伤了他的心 梦醒回到及笄之年 林泊元将趴了小虫子的树杈子丢到季芊婷面前吓唬她 季芊婷既没有哭又没有叫,反而留意到他被树杈划伤的手指,低声问他:「疼不疼?」 林泊元顿时慌了,原本那些调皮气人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傻里傻气的回她:「不……不疼。」 季芊婷不说话,只看着他笑,林泊元听见心头的小鹿咣咣乱撞 林泊元觉得,季芊婷好像不大对劲 (架空,有私设,追妻火葬场追不回来) 内容标籤: 甜文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芊葶林泊元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原来你是这样的竹马 立意:女主学会了坚强勇敢,向自己理想的目标不断前进 第1章 鹅毛似的大雪伴着狼嚎唿啸的北风飘了半夜,晨起将停。冬日吝啬的日光总在风雪后才肯露头,天地一片白茫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亮堂。 放眼望去,目所及处皆是银装素裹,院中原本光秃秃的树杈也着了丝绒衣裳,偶有枝杈禁不住积雪的重量便跌了只雪球下来,砸在雪地里便堆成了个小坡。 夜里风雪肆虐,拍的窗棂咣咣作响,自季芊婷病后睡眠便越发轻浅,夜里有点动静便彻夜难眠,昨夜如此对她来说更是折磨,好歹天快亮时风雪停了,她才能渐渐睡去。 白日的睡眠本就不比夜里,日头一足,雪光透进屋里,倒比夜里燃灯还要光亮许多。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睡没睡着,迷迷煳煳听到有人在抽泣,似怕被她察觉,极力压抑着。 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眼皮沉沉抬起,双眼皮的褶皱因瘦弱而越发明显,她恍惚了一阵,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文竹!」 文竹闻声一怔,原本因偷偷哭泣而佝偻的身形一下子挺直,忙扯了袖口胡乱的擦拭了脸上的泪痕咧了嘴高声应了句:「诶!」 这声回应她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生怕露出破绽。 在门外稍稍缓了情绪这才低着头进了内阁,小步到了季芊婷的床榻边,弯了身柔声问:「姑娘您醒了,可是外面雪光太亮了睡不好?」 尽管文竹极力掩饰,可季芊婷还是轻而易举的听到她的鼻音,越是用力抬眼看她,她便越发闪躲。 季芊婷撑着胳膊起身,文竹忙去扶她坐起,又在背后塞了一个软垫,见她靠好,又生怕她瞧出来什么,便忙又道:「姑娘饿了吧,我熬了些粥,给姑娘端过来,吃完了好喝药。」 文竹撑着床沿起身,匆匆转身,没走出内阁便被季芊婷叫住。 「站住!」季芊婷目不转睛的盯着文竹的后脑。 文竹身形一顿,果真就直挺挺的站着。 「转过身来。」季芊婷见她这样反常,便觉着她心里有事瞒着自己。 文竹是她的陪嫁,自小便跟在她的身边,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稍稍有些异动便会被察觉,比如此时。 文竹慢腾腾的转身,头却依旧低压着,眉上的刘海恰到好处的遮盖住她的红眼。 想到方才的抽泣声,季芊婷明白,是文竹没错了。 「出什么事了?」她柔声问,声音还是好听的,却明显的中气不足,还有因常年汤药浸润的点点沙哑。 「没什么,」文竹勐摇头,却依旧不抬眼,而是抬手虚指了门外,「姑娘的粥好了,再不端便凉了!」 「抬起脸来!」不听她的託词,季芊婷直截了当的说。 文竹不动。 「抬起脸来!」季芊婷声音又抬高了一度,声调忽然拔高让她轻咳了两声。 她这一咳嗽,扯了文竹的忧心,文竹下意识的抬起脸来看她,这脸一抬,便让季芊婷看到了那一双红肿的眼,明显哭过。 「你哭过?」季芊婷微微朝前挺了身子,左右思忖,文竹是自己的陪嫁,在府里应该没有人敢欺负她,一时间想不出她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哭成这样。 文竹还想否认,「没有,没有,只是风沙迷了眼,一时不舒服。」 这拙劣的谎话破绽百出,纵然她病得再厉害也不至于傻到能让文竹这般煳弄了去,「雪下得这样大,哪里来的风沙,」季芊婷撑着胳膊坐直身子,「你说是不说,若不说,我便自己去问。」 第2页 说罢,作势要掀被子下地。 一条腿还未伸出来,便见文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膝盖朝前挪动两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咧嘴大哭,「姑娘别去……」 饶是文竹跟了她许多年,也没见她哭得这样伤心过,季芊婷心穆地揪起,眼中疑惑凝重。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可是大人出事了?」哪怕就在此刻,季芊婷第一反应依旧是她的夫君钟明齐。 文竹抬袖子胡乱擦了泪,勐摇头,提起钟明齐时候带了几分咬牙切齿,「大人好着呢,怎么会出事。」 「文竹,究竟是什么事,你若再不说,我便自己去问,偌大的钟府,总有人肯跟我说。」此刻季芊婷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焦灼又好奇。 事到如今,文竹已经清楚事情已经瞒不住了,与其让自家姑娘自己去问,不如自己咬牙说了,伤心也罢,难堪也好,只在自己院子里发散。 不至于让旁人看了笑话。 「今日我听前院的小达说,府里……」文竹抬眼瞧了季芊婷,终还是讲了,「府里进了个女子……」 很显然,季芊婷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或者可以说根本没有想到旁处,一双黛眉微微蹙着,尽是疑惑。 「那女子是大人半个月之前接进府的,安排在他书房旁的园子里住着,大人还刻意吩咐全府上下,不让您知晓,」既然说了,索性说个明白,文竹梗了脖子,目光瞟着书房方向,「这事还是小达偷偷讲与我听的。」 小达与文竹私下交好,所以小达的话是可信的。 季芊婷眼前充斥一片茫然,文竹的话一字一句她都听得清楚,怎么连在一起便听不懂了呢? 「你在说什么啊?」季芊婷此刻大脑一片空白,这件事她怎会信,她嫁给钟明齐五年,这五年来二人恩爱有加,他从不会看旁的女子一眼,此时听闻这些无疑觉得是天方夜谭一般。 「姑娘,您还不明白,大人接了个女子进府,大人要纳妾了!」文竹声调抬高,像一记闷锤,敲在季芊婷头顶,「小达还说,那女子还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大人待她看重,比您丝毫不差!」 「不会,」季芊婷想都不想便否认,「这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他不会有旁的女人!」 「夫人,有位姑娘求见。」 话音未落,便听帘外婢女禀报。 「是谁?」季芊婷对姑娘这个词十分不解,府里还有哪位能被人称为姑娘。 「奴婢也不认得。」 季芊婷和文竹对视一眼,虽未说明,却也明了彼此的心意。 「不,」文竹从地上爬起来,来到季芊婷跟前,「姑娘别见!」 思绪一顿,季芊婷还是想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目光飘向门口,用力捏了文竹的腕子浅声道:「得见。」 「让她进来。」 未等文竹阻拦,季芊婷便朝门外发了话,婢女不知内阁情景,想也未想便去迎客。 吴漫雪由贴身婢女掀了帘子,微抬手示意婢女止步,而后款款进了内阁,一眼便见到病榻之上的季芊婷。 二人对视,季芊婷看见吴漫雪的第一眼便觉一窒,这张脸,看着分外熟悉,似曾相识。好像在这瞬间,所有的事都通透了。 她着一身湖蓝锦绣大摆衣裙,上身着月牙色玲珑娟攒小袄,袄袖上嵌了一圈雪兔毛,发间的缠金线流珠步摇前后摆动,发出阵阵剔透的响声。 她梳的是妇人髻。 此时此刻,季芊婷缠绵病榻,病得不成样子,而对面的人精緻养目,二人对比鲜明。 下一刻,吴漫雪便微翘了嘴角恭恭敬敬的福身下去朝季芊婷请安,「漫雪见过夫人。」 「我在府里从未见过你。」季芊婷的音色这会儿有些苍白。 「漫雪是半月前才被大人接进府的,」吴漫雪眉目一抬,嘴上恭敬,眼里的挑衅和得意却藏不住,甚至可说,她没想藏,「虽然大人让我踏实住着,可是漫雪若不给夫人请安,于心不安。」 这会儿季芊婷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觉着浑身透寒,下意识的看向窗子,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原这寒是从她心底里窜出来的。 「你是哪家的女子,如何同他相识?」季芊婷坐直身子,想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可一病几年,早就将她磋磨的没了昔日的风华,怎么看都孱弱的厉害。 吴漫雪眉一抬,眼角随之上挑,「我与大人自幼便相识,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漫雪无福,当年未能嫁给大人。四年前丈夫因病去世,大人便派人接我来到京城,将我安排在城中一处别苑。」 文竹这会儿红着眼,见吴漫雪这般嘴脸,恨不得上去撕了她。 可腕子被季芊婷紧紧捏住,她动弹不得。 四年前……季芊婷默默想着,她与钟明齐成婚才五年,他却在外面养了这个女人四年,整整四年,她都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从他身上看不出一点破绽! 「既然如此,为何他不早将你接入府里?」季芊婷面上沉着冷静,还能心平气和的同她讲话,内里却觉着五脏六腑都在震颤,时而传来阵阵噁心感。 吴漫雪起手摸上自己小腹,脸上笑意更浓,答非所问,「我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在外住着,大人放心不下。」 话音一落,文竹脸上写满了惊讶,她别过头看季芊婷,只见季芊婷双目空洞,面上无波,可显见着整个人都在抖! 第3页 第2章 实在忍不住五脏六腑的翻涌,季芊婷一口暗红的血垂直吐出,身前的雪缎锦被晕染了一角,耳内轰鸣,嗡嗡作响,什么声音都听不真切,又觉着眼前眼花缭乱,看不真切,下一刻她便失去了意识。 身子从未如此轻松过,轻飘飘的,像踏在云彩里。 她像是做梦了,却又觉得一木一景十分真切。 梦里,她居然看到久而不见的那个人,那个从小总是捉弄她的林泊元回来了。 他红着眼,身形消瘦,同从前相比褪去了少年的稚气显得更加成熟稳重了,除了这些,她还看到了点别的,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季芊婷站到他的面前,他却视而不见,一双赤红眼直勾勾的朝上看去,额头青筋凸起,像要吃人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头顶上,是钟府的匾额。 梦境转圜,她感受到一阵凌乱,府里传来惊叫声,嘈杂声,可她什么都看不到。 林泊元再出来时,白衫之上染了大片血迹,见他步伐平稳,又不像受伤的样子,沾血的双手还捧了一只乌色的罈子在怀…… 嘴里念叨着什么,当他从季芊婷身边路过的时候她听清了。 林泊元说的是:芊婷,我带你离开这里。 季芊婷就这样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远,面容憔悴,身形落寞。 她不知是怎么再次来到林泊元身边,只听房门外有人哭,有人劝,他却充耳不闻,自顾自的将牌位立在自己房中,修长的手指一遍一遍的抚摸牌位上的名字。 季芊婷走上前去,只瞧了一眼便红了眼眶,双唇微抖,心口如同海浪拍岸,一阵一阵的激盪不停涌上来。 那牌位上写着:亡妻季芊婷。 字体熟悉,出自林泊元之手没错。 林泊元起初还算平静,最后终忍不住沉声暗泣,一遍一遍念叨:「芊婷……我的芊婷……」 一件从来不被证实的事情终于在季芊婷面前被掀开。 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滚烫。 林泊元对她用情如此,是她从前从未察觉的。 她恍惚记起,她嫁给钟明齐的前日,林泊元来找她,将一只玉镯送给她,说是新婚贺礼,再无其他。后来他便离了京城,杳无音信。 原来他是在躲,到底是因为自己伤透了心。 那时的自己,只以为他同旁人一样看轻自己,谁能想到,他藏着这件事,一藏便是这么多年。 心骤然一疼,梦境不长久,终于还是回了现实。 她缓缓睁开眼,依旧是熟悉的帘胧纱帐遮眼,病中不适依旧,那梦带给她的感受仍旧在,她下意识的去摸手腕上的镯子。 镯子触手生温,从得到那日便一直鬼使神差的戴在手上,不曾离身。 再想到林泊元,她的心仍旧剜着疼。 「芊婷你醒了!」钟明齐见她睁眼,眼中的欣喜和关切是演不出来的。 他的声音彻底将季芊婷扯入现实,她心底一阵恶寒,缓缓看向钟明齐。 他当是才归来,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下,面容俊郎温润,一双眸子永远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柔,在今日之前,季芊婷还以为,这般情愫,只是属于自己的。 季芊婷越是平静,钟明齐心里便越是发慌,他宁可她同自己哭,同自己闹。 此时季芊婷的嘴角还挂着一抹未擦净的残血,与她苍白的唇色成鲜明对比,钟明齐掏出帕子轻轻为她擦拭,一举一动皆是温柔缓动。 季芊婷坐起身,不知是不是吐了血了缘故,再醒来时候居然觉着身子轻松了许多,并未费力多少便起了身,还让钟明齐看了一愣。 「你就没什么话要同我说?」这样的事,按照常理来说,该是暴跳如雷,或是大声质问,可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为何事到临头,她反而平静的不像话。 钟明齐举着帕子的手还僵着,随她问起便知躲不过,细不可闻的一声嘆息后良久才冒出一句:「芊婷……对不起。」 这句话究竟几分真心,季芊婷叫不准。 到底是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落泪了,此言既出便是说明,那女子讲的都是真的。 一滴泪从眼眶滑落,滴在手心上,季芊婷手指攥着被角,哑声道:「旁人都说我有福气,在家时本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女,却得了个好夫婿。你步步高升,才不过五年时间便官居二品,又对我百般体贴……」 说着,她冷笑一声,嘲弄自己罢了,「我本以为,自己确实有福气,谁曾想,到头来,我的这点福气,还是沾了旁人的光。」 季芊婷转过脸,眼中红丝醒目,载着沉重的委屈痛楚,目光似剑,逼得钟明齐不敢直视,「你对我好,不过是因为我长得与她几分相似……」 就在吴漫雪出现的那一刻,她便什么都懂了,六分相似的眉眼,特别是笑起来时。 钟明齐依旧无话可辩驳,只内疚又无力的念着她的名字:「芊婷……你听我说……」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季芊婷抬手抹了泪,眉毛一提,质问道,「说你们的孩子吗?还是说你们二人如何情深?你演得一手好戏,我从前竟一点儿都瞧不出你的不对劲……」 「若不是她今日找上门来,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还是你已经觉着我时日不多,待我咽气时便将她扶正?」 第4页 「不管你信与否,这些年,我并非完全将你看做是替身,」钟明齐咬了牙,终于斟酌了解释,「我承认,当初在季府见你时,却有此心。可后来相处下来,我便清楚你们二人性情截然不同……她来京城投奔时,身无长物,我实在狠不下心弃之不顾……」 此言与吴漫雪所说略有出入,可翻来覆去结果都是一样的,是非对错季芊婷无心去追究,因为没有丝毫的必要。 季芊婷冷笑一声,「哦?大人心里原来有我一席之地,芊婷真是感激……」 话音才落,季芊婷闷咳了两声,钟明齐看在眼里,凑过来想要给她拍背,却被阻止,「不要碰我!我觉着噁心!」 钟明齐的手僵在半空,果然就不敢再动。 一双眼睛担忧的望着季芊婷,不知所措。 「孩子……」微微平缓了些,忽又想到什么,季芊婷才又言,「我病成这样,不会有孩子了,可我为什么病成这样,你又为何能顺利高升,你比谁都清楚……」 钟明齐垂了眼,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微闭了眼,而后睁开,「我不该负你。」 有些事即便不说,她也想得通,这二人情深至此,当初却没在一块,许是因为他出身寒门,娶不得吴漫雪。 季芊婷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落在手腕的玉镯上,指尖抚过镯身,又想起方才那似梦非梦的时刻,眼底一抹笑意浮出,「听说,人将死的时候,能看到未来,从前不晓得,今日方知是真的……」 那不是梦,就是她死后不久的将来,那个她从前喜欢过,却以为他讨厌自己的少年在她嫁人时负气离开,又在传出她死讯时候归来,手捧着她的骨灰罈…… 钟明齐听不懂她的话,却无端觉着心慌。 乱如麻。 「钟明齐,」这是季芊婷第一次唤他全名,这般陌生,「这辈子,我不曾对不住你,临了,我想跟你要样东西,你若还有半点儿良心,就痛快给我。」 「你别说这种话,你的病会好的,我已经派人四处寻访名医,总会好的……」 「给我写封休书!」季芊婷打断他的话。 这下子钟明齐彻底懵了,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想过要走这一步,第一反应便是不成。 他缓缓摇头,希望从她眼睛里看出些端倪,希望此刻她说的只是气话而已。 「就此咱们一别两宽……」话说得太久,她有些体力不支,慢咳了两声便仰倒下来。 这次钟明齐没有来扶,只沉浸在方才她讲的话里。 他只顾着拒绝,想都不想的拒绝。 「我不会放你走,不会!」钟明齐挺直身子,坚定强硬的同她讲道。 这回季芊婷彻底急了,握着拳头捶在床沿上,却是无力的,两行绝望的泪水从眼角滑过,打湿鬓角流落枕上,「我不欠你什么,我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我对你不是利用……」钟明齐双拳紧握,不知怎的才能让她相信,「我承认我爱她,可是我心里也有你……」 「滚!」自心肝脾肺传来的疼痛一浪接着一浪,她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才骂出这句话,随后喉咙血腥滚烫,一口暗黑色的血吐出,再便是钟明齐满目的慌乱,和撕心裂肺的吼声…… 天地静瑟,一切都归于尘土,她失去意识前,眼前走马观花似的晃过她从前和林泊元的点点滴滴,还有她看到的将来。 身体不觉着痛了,一点儿都不觉着,她知道自己终是离开了那病歪歪的身体。 她这一生过的苦,却在结尾处往她手心里塞了块糖,仅此一点,她也便不觉着苦了。 第3章 正值阳春四月末,树枝上的芽苞不过几日的工夫便又窜高了许多,单看不起眼,远远瞧着嫩绿的一团一团,分外养眼。 季芊婷浅慢的推门出来,久不曾出门,冷不丁露面,阳光虽柔和不刺目,还是将她晃得眯了眼。 适应了好一阵子才恢復如常,季芊婷仰头朝外看去,院中的桃花已落败得所剩无几,微风偶尔吹过飘过几瓣,正砸在她的眼眸上。 她轻轻眨眼,感到面上有花瓣滑过,下意识的抬手去接,两朵淡分色正落在她的掌心。 第三日了,这已是她回来的第三日了。 她也不知怎么回事,记得自己明明是死在冬日的病榻之上,转眼间便又重回了及笄之年。 这两日她一直病着,她知道是因为春末一场雨的缘故让自己着了凉,正是这几日的安静日子让她相信了自己真的回来了,不是梦。 因得什么? 她想,许是因为她的那短暂的一生实在是太苦了,老天怜悯,才得以让她重新活过一回。 手掌上抬凑向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气,那两片花瓣便随风而去。 一切都是新的,没有终日难以忍受的病痛,没有人整日处心积虑的藏着他的外室...... 前世被病痛折磨,她如今重回这轻盈健康的身子,何其幸运。 「姑娘,您今天怎么醒得这样早?」文竹从远处端着梨木托盘过来,见季芊婷在门口站着,笑着便加紧了步伐过来,行至跟前,将托盘稍抬举,「今日厨房做了姑娘爱吃的糖酥饼,我提前拿了,姑娘吃个够。」 季芊婷侧目瞧了文竹端着的盘子,里面整齐的码着这几块点心却让文竹格外开怀。自己是个不起眼的庶女,从来不被人重视,连几块好吃好看的点心也是要巧夺心思才拿得到的,每次若不是文竹紧紧的盯着,怕是没有人会给她留着。 第5页 「我风寒才好,吃不出味道,你吃了吧。」 说起风寒,文竹这才又瞧了季芊婷的脸色,不再似前两日的苍白,许是阳光下的缘故,看起来还有些红润,「姑娘躺了这两日,我倒是给姑娘买到了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季芊婷问着,随着文竹进了房间。 文竹将托盘搁在桌上,随即去了妆檯上,从抽屉中取了一只笔匣递到季芊婷面前,笑嘻嘻道:「姑娘不是一直都喜欢这支鹿毫笔吗,昨天早晨我起了个大早,跑去水汶斋买的。这是最后一支,总算抢到了。」 水汶阁的文房四宝乃京城一绝,尤其这鹿毫笔,是水汶阁老闆亲手制作,工艺精良,上手顺滑,极为好用。老闆又是个有趣独特之人,这笔每个月只做三支,先来先得,价格随当日心情定,价格公道合理,很是难得。 文竹口中的「抢」字,一点儿都不夸张。 她正因为给自家姑娘抢到这笔而兴奋,殊不知季芊婷正目光柔和感激的瞧着她。 这世上对她好的人不多,除了已经去了的娘亲,文竹便是一个,文竹是早年娘亲在大街上捡的,记得刚来时瘦的可怜,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却始终一心一意陪着她。 「辛苦你了,你总是想着我的,」季芊婷将鹿毫笔握在手里,低声喃喃,「吃过早饭咱们便去学堂吧。」 「姑娘身子才好就去?」文竹认真道,「要不要再多养两日?」 季芊婷想都不想的摇头,如今她看似与平常无异,可内里早就不是从前那个谨慎又窝囊的三姑娘,她现在很想见到那个人,那个将她的名字亲手刻在牌位上的人。 「不养了,」她一双葡萄似的黑瞳望向窗外,目光投在窗前的那株桃树上,「得去。」 . 她也说不清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步一步接近后院的季家学堂,脚下踏出的每一步都既轻盈又沉重。 不觉走到了復廊下,她远远瞧着学堂就在不远处,却不敢再往前踏过一步,她生怕看见林泊元会忍不住哭出来,若是当场失态,怕要惹出许多麻烦。 她顿住慢悠悠的步伐,背对復廊花窗,轻声对文竹说道:「时辰还早,你先将东西送进学堂里去,我多日不出门了,在这里稍稍待会儿便去。」 「好,」文竹应着,「那我先将东西给你摆放在桌案上。」 文竹说着,转身朝学堂方向行去。 季芊婷缓缓将目光收敛回来,细不可闻的低嘆一声。 没来时盼着来,真来了,自己又怂了。 怕见到他,又盼着能见到他。 犹记得,林泊元这人整日没个正形,身为恆誉侯次子,对他尤其偏爱,惯的他自小嚣张跋扈,老侯爷又深受皇帝器重,使得林泊元平日里在京城横着走。 那时候不懂,父亲只不过是区区四品,为何他愿意来到季府的学堂读书,现在全然明了。 想到此她不由得唇角翘起,心里生出丝丝的甜来。 余光见着有什么从耳后慢慢移过来,下意识扭头看去,见着是一只拇指甲大的黑壳虫子正趴在一枝小树杈上,季芊婷先是心里一紧,随后便明了这是谁的把戏,心惊也变成了心动。 她经歷过暗黑的人心和利用,这区区虫子又算得了什么。 见她明面上没什么反应,握着树杈另一端的人语气中透着点失望,「怎么不怕啊?」 闻他声线从復廊另一端的镂空花窗传来,季芊婷心口一阵波涛汹涌,惊涛骇浪般的拍打过来。 眼底明明蓄了泪,却在他发现之前被她强压制住了。 林泊元从復廊那头绕过来,这会儿朝阳正对着他的脸颊,顺带将他周身都照得如同蒙上了一层明纱。 他举着小树杈停在季芊婷面前,不甘心的将小树杈又在她面前晃晃,季芊婷仍旧波澜不惊,一双黑瞳只盯着他。 还别说,从前他总是逗她,结果最后每每见了自己便能逃则逃,能躲则躲,今日一反常态这样安静的瞧着,竟将他瞧得心里有些发虚。 「没劲,你都不怕!」林泊元随手将小树杈丢到远处,那小虫子也被甩的飞了。 正过脸来,林泊元微一挑眉,上下打量她,而后道:「听说前两日你着凉了,看样子没好利索,反应都迟钝了,见着虫子都不晓得怕了。」 他只顾着挖苦,季芊婷却顾着他手背上的伤,显然是被什么划了一道口子,不深不浅,透着血色,躺在他白皙苍骨的背上却十分显眼。 顺着她的目光寻到自己手上,忙故作轻松的甩了甩腕子,「今日晦气,折个枝子都能伤到。」 「疼不疼?」 季芊婷手伸过来,轻捏起他的两根手指,轻声问他,语气轻柔的如同春风拂面,仅仅这一句,便似能让万物復甦似的。 林泊元原本准备的那些逗她的话在手被拉起来的瞬间生生的吞了回去。 许是被噎到了,一时间却忘了回话。 恍惚了片刻,他才磕磕巴巴的回答:「不……不疼……」 季芊婷指间微凉,触感如同美玉,轻轻一动便让他慌了神,他隐约觉着,方才自己说话的样子有些傻。 不,是十分傻。 这丫头今日不按套路出牌,轻而易举的便将自己便成了个傻憨似的东西,除了说话结巴,还饶带着傻笑。 第6页 季芊婷将他的手松开时,他还保持着举着的姿态,忘了放下。 他见着季芊婷从怀中掏出帕子,仔细叠了两折,又小心的覆盖在自己手背上,将那伤口包住,还打了个漂亮的结。 他望着她的头顶,身子不觉心虚的朝后挺了挺,生怕她听到自己异常快速的心跳声。 「这样长的口子,你还是去前庭上些药吧。」 「好。」他想也没想乖乖答应,脑子有些不受控制。 方才她也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扯了他的手指头,这会儿反应过来季芊婷都不敢抬眼去瞧他,生怕瞧了便藏不住心事,可就在他应这一声后,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目光。 二人目光交汇,林泊元此时脸颊居然透着微红,目光闪烁拘谨。 眼神碰撞的瞬间,二人又不约而同的各自挪开。只听林泊元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做作的轻咳,虚指了前方,「前庭是吧……我去上药……」 说罢,他逃似的从季芊婷身边行过,二人肩角的衣料蹭在一起,发出好听的声响。 季芊婷嘴角不自觉扬起,回头瞧着他,只见他大步离去,丝毫没留意到走的方向不对。 眼睁睁的见着他拐过復廊便不见了,这才将目光收回来,目视前方,看着前方学堂露出的屋檐一角,季芊婷的笑意渐渐淡去,随之眼中换上一副寒漠。 季家学堂里还有个特别的人存在,那便是她从前的夫君了。 钟明齐的父亲与季父季文识于微时,后钟父早亡,撒手扔下孤儿寡妇,钟田氏身子不好,钟家一贫如洗。季文念钟明齐读书刻苦,又识礼数,便将他母子接到了京城,又安排了一处小院住下,钟明齐平日便在季府学堂读书,下了学又去市集上打些零工贴补家用。 当年的钟明齐的确是过得极苦的,这样苦的人,给了那时的季芊婷星点儿的甜,便让一直没被爱过的季芊婷沦陷了…… 第4章 揣着复杂的心情一步一步近了学堂,屋里有些嘈杂声,学究应当是还未到。季芊婷微一探耳,便听着堂中文竹带着哭腔讲话。 自己不受待见,唯一的侍女也常被府里两位姐姐挤兑欺负,季芊婷想也没想提裙进门,还未站定,便见着一片热闹光景。 文竹蹲在堂中最后的桌案旁掉眼泪,面前站着季芊婷的二姐季秋棠,脚下踏着绣鞋正用力碾着什么,面上是一副咬牙切齿的兇狠神色。随着她脚一动,文竹便颤动一分,门口季芊婷心一紧,忙上前去,见文竹正试图从季秋棠的脚下争夺什么,定睛一看,是那支鹿毫笔。此时在季秋棠的脚下,笔管已经裂开。 「文竹,你站起来!」季芊婷突然出现,惹得堂中众人侧目。 季秋棠慢吞吞的回过头来,用眼角睨着她,眼中厌恶的神色都懒得收敛,何其放肆。 季秋棠同她一样,也是妾室所生,不过与季芊婷不同的是,季秋棠恰到好处的遗传了她生母柳姨娘的势利眼,人前人后,拜高踩低,甚至从来不会遮掩。 在这府里,她同柳姨娘一样,拜的是当家主母和嫡女,踩的是季芊婷。 文竹见自家姑娘过来,也顾不得季秋棠脚下的笔,胡乱抹了把泪起身,委屈的低吟一声:「姑娘。」 「三妹来了。」未等季芊婷开口,一直坐在前侧看戏的季若怡站起身来,挡在她的面前。 面上虽是笑着,可眼中却是一片凉薄,学堂中除了季府三姐妹,还有外人,身为季府嫡女,她整日想的便是怎样博取一个好名声, 尤其擅长人前做戏。 沽名钓誉。 「几日不见,身子可都好了?」季若怡上下打量着她,看似关怀得体。 「托大姐的福,我今日身子已经好全了。」季芊婷微一垂眼皮,后抬起眼时目光转向文竹,「你这是怎么了,闹的哪一出?」 文竹原本平息的怨气在季芊婷问她时又涌了上来,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掉,那笔,她是真心疼。 自家姑娘还没上手,便被人硬踩坏了。 「你的笔不小心掉了,被二妹踩了,文竹这丫头心疼的便哭了,」季若怡抬手捏了捏季芊婷的腕子,「都是自家姐妹,想来二妹也不是有意的,三妹别放在心上。」 任谁看了季秋棠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都知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季秋棠何许人也,怎么会这样不小心,见着她脚下这会儿还不肯放松,当知是有意为之。 「大姐说的是,」季芊婷唇角微微勾起,慢慢行至文竹跟前,抬手拭了文竹脸上的泪,低声道,「别哭了,回去再说。」 文竹抿了嘴唇,自然知道委屈这东西就是要咽下去的,闹得大了,季秋棠无理辩三分,整个季府上下,无人会给姑娘做主,此时不忍,又能如何呢? 见这主僕二人一副不敢声张的模样,季秋棠见了便觉痛快,这会儿垂了眼皮瞧着脚下那鹿毫笔,越发得意起来。 这笔她钟意了许久都抢不到,谁知竟让季芊婷得到了,她怎会甘心,干脆让侍女故意将笔碰掉,再将它踩坏。即便小到一根针,只要她没有,季芊婷也不能有。 这么一闹,堂中安静,外人皆知季府二姑娘的脾性,却无人出来说句公道话。 这样的日子,从前季芊婷不知经歷了多少。 每一次都是默然坐下,将所有事都忍了下来。 第7页 这次也不例外。 不过旁人不知道的是,季芊婷内里已经换了,再不似从前。 见她不声不响,季秋棠这才心满意足,眼角依旧斜着她,嘴角含笑,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上。 才坐稳,便见一小厮进来,径直走到季若怡面前道:「姑娘,方才前院过来传话,说老学究来的路上的腰闪了,现已经倒在床上动弹不得,这几日便不来学堂了,大人说学堂几日放假,不必上课。」 「知道了,你下去吧。」季若怡微一抬手。 堂内众人听得一清二楚,季芊婷简单收拾了桌上物件,趁人不备,带着文竹从后门熘了。 出了门,这文竹才敢说实话,「姑娘,那笔分明就是二姑娘故意踩的,我见笔落地后便去捡,谁知她上来便死死的踩住……」 「我知道,」季芊婷点头,「她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笔我倒是不心疼,只是心疼你起早去抢了几日。」 「二姑娘一直都想要那笔,今日见您有了便眼红,大姑娘在那里眼见着偏又不管……」 「你明知道她们二人是一个路数,不过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罢了,你能指望她什么。」 「只盼着姑娘来日嫁得如意郎君,离了这没一丝亲情的季府,到那时候,便再也不必受这样的气了。」文竹说着还抽了下鼻子,脸上挂起一抹嚮往的笑容来,这便是眼下文竹最盼望的事了。 季芊婷没接话,从前她也是这样想的没错,后来呢,她自认为钟明齐是她的良人,谁知,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罢了。 「三姑娘!」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仅这一声,便像是若干枷锁,将她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觉着此时此刻自己身子都是僵硬的,直挺挺的立在原地,若非微风吹动了额发,还真同木桩无异。 与她成鲜明对比的,便是一旁灵动的文竹,文竹一见身后来人便笑开了花,这是替季芊婷开心。 文竹偷偷扯了季芊婷衣袖,低声道:「姑娘,是钟公子。」 她当然知道是钟明齐,他的声音,她怎么可能听不出呢。 愣了这么会儿,有所缓和,季芊婷缓缓转身,果然见着一身素白衣裳的钟明齐就站在她身后。 五年前的钟明齐,一介布衣,身上永远是一件洗的发白的素袍,脸上挂着温润的笑意,从他的脸上,永远看不到嗔怒,无论在何种境地,都能淡然处之。 此时此刻的季芊婷目无表情的看着他,眼中没有该有的星光闪烁。 这漠然疏冷的目光不由得让钟明齐心头一怔。 这目光似曾相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却让他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你有事?」 仅这一句,没有称唿,没有寒暄,人还是那个人,却又不似那个人。 钟明齐面上笑容一僵,随即从身上掏出一只笔匣递到季芊婷的面前,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方才我听说二姑娘弄坏了你的笔,这支是我前阵子新得的鹿毫,一直没捨得用,若三姑娘不嫌弃,便送给三姑娘。」 他便是这样的性子,会权衡利弊,不会得罪任何人,私下安抚。 前世也是这样收了他一支笔,点点滴滴的小事凑在一起,便让她恍惚的以为是真心。 「多谢钟公子,只是这东西,我不需要。」季芊婷没有看那笔一眼,眼神从始至终都是冷着的,连语气都透着冰凉。 还未等到钟明齐再开口,季芊婷便微微福身,带着文竹转身而去。 钟明齐一双手还端举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笑容渐渐散去,眉目微微收紧,恍惚了一阵他才后知后觉,之前她的眼神为何会看起来似曾相识,前世在她死前,也是这般冷漠疏离的望着自己,眼神中的恨意和不甘一模一样。 春风送暖,却吹得他嵴背发冷。 他大胆猜想,重新来过的,也许不只是他而已。 双手垂至身子两侧,钟明齐一手紧紧握住笔匣,当他某日醒来知道自己要从头来过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时候他全然不在意,因为他本以为可以重新开始,牵住季芊婷的手…… 到头来竟是造化弄人。 有人愁时自是有人欢喜,方才这一幕被林泊元看在眼里,他才上过药,到了学堂被告知学究病了,正想去找季芊婷,正巧看到这场面。 他忍不住扬声挖苦道:「怎么了钟明齐,像个霜打的茄子!」 钟明齐回过头来,见着林泊元正肩倚在廊柱下歪着头翘着脚,美滋滋的神情怎么也藏不住,他也没想藏。 此人平时吊儿郎当,最是一个混不吝,钟明齐素来看不起这种世家子,无非是仗着背景欺人罢了。 他无心也不屑同这样的人磨牙,本想离开,却无意中看到他手上绑的帕子。 上面的翠松绣案出自季芊婷之手,她的帕子香囊大多是翠松,因她喜欢。 见他目光呆滞,林泊元有意又晃了晃手,炫耀似的说道:「方才手伤了,季芊婷亲自给我包的,本来已经去了前庭上药,可觉着纱布包的不好看,还是这帕子更漂亮。」 别看林泊元平日里混的厉害,嘴里十句话有八句不中听,可有些东西只有心迹相似的人才瞧得出。 他喜欢季芊婷,这是钟明齐一早便知道的。 尽管他平日总找她的麻烦。 第8页 钟明齐目光从那帕子上收回,再看只觉得刺眼。 再不喜林泊元,他也先礼貌点头,而后才转身离开。 倒是林泊元,见钟明齐灰熘熘的背影越发得意。 举着手瞧着季芊婷的帕子,笑得又傻又痴。 第5章 日光洋洋洒洒的铺开,在季芊婷身上染了一层薄晕,她跌跌撞撞的回了属于自己的地方,一个破旧的小偏院,仿佛与季府上下格格不入,就同她的主人一样不起眼。 从学堂到偏院,路程不长不短,凉意从脚底到头顶百会,捎带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种动盪是从见到钟明齐开始的,一见了他,便想起从前的种种,歷歷在目。 「姑娘今日怎么了?」文竹跟在季芊婷身后,对她的反常表示不解。 平日里她同钟公子见了总是含情脉脉,即便不说话,只两两相望都觉欢喜。 可今日却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文竹朝上翻动眼皮,仔细回忆是不是自己这两日落下了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我没事……」季芊婷随口扔了一句便径直进房,木头一般坐在圆凳上双目直勾勾的望着前方出神。 见她如此,文竹反而不敢追问了,鸟悄的走到桌前,轻端了茶壶出去。 院中树上飞来几只小鸟,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季芊婷循声望去,忽又重回五年前。 父亲季文升看重钟明齐,觉着他前途无量,本意是想将季秋棠许给他,那时候他一介布衣,季秋棠和柳姨娘自是看不上,闹了一场。最后还是钟明齐顺水推舟同季文升表明了心思,说想要娶的是她季芊婷。 季芊婷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父亲得知这个消息时的表情神色,满眼的不可置信,仿佛在质问钟明齐:怎的就偏偏看中了这个丫头? 然,那时候的季文升眼里,即便是当时一贫如洗的钟明齐,她季芊婷也是配不上的。最后尽管不是很合意,季文升还是应下了这门亲,不管怎么说好歹有个人绑在了钟明齐的身上,若有飞黄腾达时那便赚了,若没有,一个庶女,也不算可惜。 想到此,季芊婷手指紧紧抠在桌角上,手指上的疼痛传来,就能分担了心里的痛似的。 旧时过往,同浮云在眼前千变万化,久久不散,她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不,她就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 文竹再进门时,瞧着季芊婷眼圈微红,才想开口问,便见着季芊婷转头的功夫神色又恢復如常,她再担心,千言万语堵在嘴边也只变成了一句低唤:「姑娘……」 季芊婷将情绪收敛,扯起一丝笑意,目光盯在她手中的瓷壶上,「我这会儿也有些渴了,给我倒杯茶来。」 浅黄色的茶汤伴着氤氲的雾气注入茶杯中,热气扑面。 . 桃花瓣随风而落,刮过林泊元的鼻尖儿,一阵轻痒,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踌躇许久,本想着去寻季芊婷,可没捉到她人影,这会儿若是去她院子找寻只怕不妥。 学究不来,上不了课,他哪里还有藉口来季府,一想到往后几天都见不到季芊婷,他脚步就越发沉重,怎么也不想动弹。 可赖在这学堂门口也不是回事儿…… 他就这么懒懒散散的倚在学堂前的栏杆处,手指轻抚过帕子上的翠松图案进退两难。 忽闻身后传来一声女子唿唤,那声音做作娇柔,虽未见来人已然让林泊元备感不适,他拧着眉回头,倒想看看这赖唧唧的声音是从什么东西身上传出来的,果然季秋棠像个魍魉一般立在身后抿着嘴沖自己笑,再加上她方才的动静,活脱脱像个索命的女鬼。 「你嚷嚷什么?」 林泊元那掩不住的嫌弃和不耐烦都挂在脸上,尽管这是在季府,他也丝毫不留情面。 若不是知道林泊元素来这个说话作风季秋棠便要觉着尴尬了,这会儿反倒用这个藉口安抚自己,他本就是这样的。 「林公子怎么还没走,今日学究病了公子不知道?」说着,季秋棠提步近了林泊元的身。 她从未对旁的男子这般殷勤客气过,除了林泊元。 林泊元丰神俊朗,家世不俗,父亲恆誉侯深受皇上重视,可以说,只要他这辈子不谋反,那便是永世的荣华富贵。 这样的人,才对她季秋棠的胃口。 「我知道。」他又随口丢了一句便不再看她,多一眼也不肯。 季秋棠在他面前,他更烦了,想见的见不到,不想见的杵在面前,当真无趣。 他腿一抬,从栏杆处跃下转身便要走,却被季秋棠挡在面前。 「方才我听前庭的人说,公子手受伤了,只简单给您做了包扎,」她将手中刻意拎过来的药箱举起,在他面前显了显,「我想着府里的奴婢手脚粗笨,怕给公子处理不好,我便亲自准备了药粉来,公子将手给我瞧瞧,我重新替您包一下!」 季秋棠殷勤的厉害,生怕他跑了似的,搁下药箱便来扯林泊元的袖子,手才触到便被林泊元甩开,「用不着,别跟我拉拉扯扯的。」 这下,季秋棠真就没脸了,方才扯住他衣袖的手还停在半空,她左右环顾,偶有丫鬟小厮从院中行过,朝这边看了一眼便匆匆离去,这会儿她才觉着臊得慌。 指尖儿抿了两下,手尴尬的垂在身体两侧,无意间瞥见林泊元手背上绑的那条帕子,太阳穴分明一跳。 第9页 这东西不光钟明齐认得,她也认得,这图样儿,这针角还有这配色,分明出自季芊婷之手。 瞬间,季秋棠双手又暗自在袖口下捏了拳。 这一番闹腾下来,让林泊元觉着越发的心烦,想见的没见到,不想见的在眼前阴魂不散,她的心思,他懂,这种硬贴上来的货色他见多了。 「晦气。」他低声嘟哝一句,黑着个脸便提步离开了。 料是季秋棠没想到他走的这样突然,下意识的便要叫他,才挪了两步便意识到叫也没用,于是梗了脖杵在原地。 这会儿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方帕子,目光转向偏院方向,目露凶光,嘴里恶狠狠的骂了句:「贱人!」 这茶还没喝上两杯,季芊婷便见着季秋棠黑着脸进了院子。 她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脸色不善,显然是心里有火,跑到这里找麻烦来了。 文竹见季秋棠这模样便有些不安的看向季芊婷,只见季芊婷不慌不忙只安坐在那里像没看见。 季秋棠少来这院子,不过每次来都免不了要嘲讽两句,这次也是一样,先是左右环顾两圈才又笑道:「你这院子多久没修缮了,每次来都破破烂烂的,竟像是下人住的地方。」 文竹堵在门口,恨得咬牙切齿却也不敢分辨什么,只能用力抠着门框发泄恨意。 「噢,对了,」季秋棠一双细眉一挑又道,「不受父亲重视的庶女,又会被谁看重,有个落脚的地儿就算不错了。」 季芊婷喝尽杯中最后一口茶,轻慢将茶杯搁下,款款起身来到门口。 一双眼睛没有情绪盯着季秋棠,细看嘴角又像存着笑…… 这神态倒让季秋棠有些惊,这么多年,季芊婷向来是旁人说什么都不还嘴,常态便是耸拉着眼皮躲在一旁像个木头,今日这样直视她还是第一次。 当真是胆肥了。 「我是庶女不假,」季芊婷轻笑起来,笑眼弯弯,内里存的,都是对季秋棠的不屑和轻蔑,「二姐你又是什么?」 当说不说,连季秋棠也不得不承认,季芊婷长相俏丽,肤色若雪,只站在那里便十分惹眼,身姿窈窕纤细,是怎么也盖不住的,这也是为什么季秋棠格外憎恶她的原因之一。 季秋棠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季芊婷今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这样同她讲话。 她气焰虽盛,也确实被噎了一下,某些地方两个人的确一样,都是庶女罢了。 「你该不会是以为,我也是庶女你便能同我平起平坐了?」季秋棠深吸了一口气,暗自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让她气昏了头,落了下风,「你可知,这庶女和庶女也是有区别的。」 「你在家中,过的连下人都不如,父亲不待见你,你自己都不知道?暗地里勾着钟明齐也就罢了,如今心眼长开了还想去勾搭林公子,林公子是什么身份,也是你这种人近得了身的,你把帕子塞进人家手里这招真是妙啊,你姨娘去的早,也不知你这狐媚手段是受谁的真传!」 季秋棠的话字字句句都像针一样扎人,她素来伶牙俐齿,说话刻薄难听,什么样的话都曾入过季芊婷的耳,如今不过是重来一次,她并不觉得是难题了。 这一番言辞下来,季秋棠没看到季芊婷脸上的一丝异动,她不怒反笑,平静走下石阶,近了她的跟前。 这她才明白,为何跑过来找茬,八成是在林泊元那里吃了瘪。 「你姨娘倒是还在,你不也只能站在这里对我发脾气,这样无能,不知是传了谁的?」季芊婷微歪了头,笑意阑珊,挑衅意味十足。 季秋棠倒是没想到她还敢还嘴,一时怒沖头顶,抬手便要打人,不成想手在半空中就被季芊婷扯住。 衣袖甩动间,一阵风动,季芊婷眉头一蹙,看向季秋棠的腋下。 第6章 仅这一眼,便好似触了季秋棠身上哪个闸,她没有再硬将巴掌甩下来,而是抽离了季芊婷的手,略有心虚的收回到了身侧。 气焰再没有方才那般嚣张。 二人之间有剎那间的静瑟,季芊婷目光直视,可季秋棠则有所躲闪。 「季芊婷,我奉劝你一句,在这个家里,有我说话的份儿,却没有你的。虽同为庶女,可你也是跟我比不了的,」季秋棠似是重新理了情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同平常没什么不同,「还有,你离林泊元远一些,免得哪日我不开心了,你会死的很惨。」 最后这一句,是她咬牙切齿讲出来的,季芊婷明白,她不是单纯的吓唬自己,以她的性子,是可以做出许多歹毒之事的。 虽如此警告,季芊婷依旧不卑不亢,双目没有情绪的望着她,这下,没有底的,反而成了季秋棠。 这一次,季秋棠没占到什么便宜,反而险些让自己露了马脚,最后离开时候,倒有些灰熘熘的意味。 季芊婷盯着她的背影神情没什么波动,心里却已经做好了盘算。 「文竹,」季芊婷转过身来,「明日是恆誉侯府老太太过寿,咱们也跟着去,见见世面。」 「姑娘改主意了?」文竹快步走下石阶。 季芊婷微点头,「得去。」 这种场合向来季秋棠和季若怡闹的欢,季若怡眼高于顶,盼着有朝一日嫁得京中数一数二的男子,而季秋棠则一门心思的放在林泊元身上。 第10页 从前季芊婷鲜露面于外,一是自己不喜欢,二是季秋棠母女怕被她抢了风头,总是有意无意拦着,久而久之,季文升也默许了季芊婷可不去。 . 还未到傍晚,街上人影稀疏,可卖杂嚼的摊位却热闹哄哄,层层叠叠的人群中,钟明齐正坐在炉火旁有一下没一下的拉着风匣子,这两日他都在这个摊位上帮工。 这活计已经五年不曾伸手,如今重新拾掇起来竟然一点儿都没生疏。 他不知道的是,不远处的胭脂铺前,季芊婷正冷眼瞧着他。 文竹顺着季芊婷的目光看去,一眼便瞧见了钟明齐,文竹抿嘴一笑,而后嘆道:「钟公子哪里都好,可惜出身寒门,不过他有老爷提点,想来日后前途光明。」 文竹话落,这次没有再听见自家姑娘对钟明齐的赞美之词,而见她径直进了胭脂铺。 这家铺子不同别处,货多是舶来品,有些货抢手,万一缺了,就要等上十天半月才能补上。 季芊婷提裙进门,掌柜见她面生,以为是新客,忙笑脸相迎。 不料季芊婷一进门便问:「掌柜,请问攥及粉可有?」 掌柜脸色一动,忙道:「有是有,不过只剩下一盒了,已经被客人订出去了,就等着来取了。」 「姑娘若是不急着用,便再等两天,我还要去进货,给姑娘带一盒回来。这攥及粉,味道古怪,所以能用的上的人极少,每个月也就是那么几个客人订……」 「是季府二姑娘吧……」季芊婷打断掌柜絮絮叨叨的话。 掌柜眼前一亮,只笑,却没敢应,这攥及粉是遮盖严重狐臭的粉面,一般用这东西的都怕人知道,所以掌柜嘴也不好张罗,可季秋棠的确是这的常客没错。 「我是她的妹妹,今日刻意过来问问掌柜的货到了没有,我家姐姐有些着急了。」季芊婷为了打消掌柜的疑虑,忙将银子掏出来放在柜上,这一小锭,说少不少,足有五两,「银子我都带来了,掌柜可将它给我,我给姐姐捎回去。」 「原来是季府的小姐,那真是太好了,本来这次的货就迟了几日,二姑娘定是着急了,既然姑娘来了,那真是太好了。」掌柜见了银子,也没多想,一边说着,一边将攥及粉取来,放到柜上,一手收了银子。 季芊婷亲自取了粉盒离开,文竹小步跟上,伸着脖子问:「姑娘,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要五两银子?你为什么还给二姑娘跑腿啊?」 季芊婷步伐匆匆却不解释,只道:「过两日再同你说,现在先回去。」季秋棠有严重的狐臭,长久以来都是靠这个东西遮盖,旁的都不管用,这攥及粉抹上去腋下便可管整日不出汗了,季秋棠整日就指着这东西「续命」,可这粉货路不稳,就是那掌柜也难保每次都能进到货,所以季秋棠偶尔会断上几日的用处,今日她抬手要打人,被自己闻到了隐约的异味儿,这便说明她的粉已经是青黄不接,不够用了。 天冷时候还勉强能用旁的粉压一压,春来夏近,动不动便一身汗,她季秋棠怎会不着急。 本来季芊婷与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姐妹也不知道,还是前世婚后季秋棠怀孕便不能乱用脂粉,这才暴露了,由此季芊婷才知这攥及粉,和她用的规律。 攥及花,是邻国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花,每年只有秋天才开,取下来经提纯才能用,产量不定,因此这粉也难得,攥及最怕金银花,若这粉中参了金银花粉,这攥及止汗的功效便不持久了…… 文竹眼见着季芊婷回府后将提前准备好的金银花粉参到这五两银子买得的粉中,两股粉颜色相近,稍一混合便看不出了。 「文竹,过来。」季芊婷朝文竹招了招手,而后在文竹耳畔低语两句,又将这粉塞入文竹手里。 . 夕阳快落山时,季秋棠身边的侍女红梅匆匆从前院儿归来,穿过迴廊水榭,直奔季秋棠的闺房。 「姑娘,攥及粉到了。」红梅似是怕人听见,将门关严实了才同她说道。 季秋棠眉毛一抬,忙咽下口中一口茶,朝红梅招手,「到啦?」 「是,」红梅将攥及粉从袖子里掏出来,稳稳的搁置在桌上,「是铺里的伙计给送来的。」 「送来的?」季秋棠素来敏感多疑,听闻这样说,便不由多问两句,「他家不是向来不送货?」 「说是掌柜要出去进货了,铺子里换了伙计,怕我过去取货不认得,再耽误了姑娘用。」 季秋棠闻之有理,虽觉着哪里不对,可还是将盒子打开检查了一遍,又凑在鼻子前小心闻了闻,却一无所获,「看起来好像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只是这家掌柜何时这样谨慎了。」 「姑娘是他家大主顾,他可不是得仔细些,这下好了,明日去恆誉侯府参宴,不怕没东西用了。」红梅说道。 说到此,不由得又扯出了季秋棠苦恼事,她钟嘆一声,将粉盒合上,平稳搁置桌上,「这两日没东西用,只用香粉勉强压了,可每隔一会儿便要补粉,当真是愁死我了。」 「好在还有这粉呢,姑娘别愁。」红梅一味宽慰,哪里能真正体会季秋棠此时的苦恼。 季秋棠也觉着旁人不能理解这样的痛苦,说的再多也是无用,好在粉已经及时补上,只等明日用了。 此时此刻,只要想到林泊元便能多少给她些安慰。 第11页 . 文竹绕到后门,给了一小伙子一两银子,又叮嘱了两句,便将他打发走了。 回来回话的时候,季芊婷正在描摹青松图样,季芊婷才抬眼,便听文竹说道:「人打发走了,我方才在暗处盯着,那人是按照姑娘您的话讲的,一句也不差,面对红梅的盘问也没露出马脚,还算机灵。」 季芊婷嘴角微微上扬,满意的点头,眼下觉着笔下的青松图案比之前更顺眼了些,「这就好。」 「姑娘里外赔了六两银子,这是图的什么?」凭文竹的脑子,无论怎么想也是想不透这季芊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季芊婷也不说透,只笑言:「明日你便知道了。」 最后一笔落下,描摹的恰到好处,天边最后一抹余晖也落下,季府上下起了灯,前世,恆誉侯府老太太的寿宴她不曾去过,而是满心欢喜的准备着要同钟明齐一起去的赏花会。 那时候她满脑子想的除了他没有旁人,丝毫不知,恆誉侯府里面有人多么盼着她能去。 哪怕见一面也好。 . 钟明齐劳累了一整日,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到了胡同里时,已是后半夜,胡同里一丝灯也无,他只能借着月光前行。月光打在他的背上,将他身影拉长,一脚不慎便踩到了旁人门前的泥坑里,污水顺着鞋沿将鞋袜湿了个透,他微一蹙眉,紧握了手里的三个铜板,这是他今日劳动所得。 凭着记忆推开旧时的家门,门没落锁,每推开一寸便咯吱作响,破败声音传出去好远,在静瑟的胡同里显得尤其刺耳。 他有一阵的恍惚,才不过脱离五年而已,怎的如今回来这般难以忍受呢? 甚至有些怀疑,这样艰难的日日夜夜曾经又是怎么挺过来的。 当初又是凭了谁才得以离开此处的,他自然也不会忘记,是季芊婷。 他踏入院中,鞋袜这会儿已经彻底湿透了,一阵阵酸臭味儿自脚底传来,让他觉着阵阵作呕。 第7章 「是齐儿回来了吗?」 漆黑的院中,一老妇摸索着门框从屋里出来,这妇人便是钟明齐的母亲王氏,王氏体弱,本就瘦小,被生活磋磨的比同龄人看起来更显老些,自打钟父去世,她整日以泪洗面,久而久之,眼睛也不大好。 母亲还陷在过去的悽苦日子里,这不由得让钟明齐心头像针扎一般难受。 顾不得脚下的污秽,忙上前去将她扶住,瞧了乌黑的正房一眼,有些嗔怪道:「您怎么不点灯?」 王氏摸上了钟明齐的胳膊这才安心许多,面上露了笑意,「我眼睛不好用,点了灯也没用。」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钟明齐明白,这是母亲为了省下些烛火,留给他读书用。 这样的措辞,他听过许多遍,心知肚明,即便劝了也无用,索性也就随她去了。 「饿了吧,娘给你煮了面,这会儿还热着。」 不提吃的还好,一提钟明齐的肚子里便打了鼓,从中午上工后便一直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飢肠辘辘的归家,当真觉着饿极了。 王氏见他回来才肯将蜡烛点上,烛火摇晃,桌上摆着一碗宽面,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挨着碗放的,是一碟王氏亲手腌的小咸菜。 钟明齐拿起筷子挑了两下,表面略干的宽面沾了面汤又莹润了起来。 随后,王氏听见钟明齐大口吸着面条的声音,这才满意的笑了。 「这两日,怎么不见三姑娘过来?」王氏问道。 钟明齐一口面噎在了喉咙里,嘴里干嚼着,怎么也咽不下去了,母亲这一问,便又挑起从前许多事。 从前季芊婷总是这泥泞巷子里的常客,对钟明齐母子格外照顾,时常送些衣料米面过来,也亏得她时常接济,这母子二人的日子总过得去。 尽管季芊婷在季府过得也不好,可她还是愿意时常过来探望。 王氏见钟明齐不做声,察觉出些不对来,眉头一拧刚要盘问,只听钟明齐终于将嗓子眼儿里的面咽了下去,「三姑娘这两日病了,前两天下了雨,她着凉了。」 他这般说,也不知道是在宽慰母亲,还是在宽慰自己。 王氏听了此事心里有些踏实又不安,踏实是因为她不来是因为病的缘故,不是因为钟明齐有旁的错处,不安是因为实在担心季芊婷的病。 「她现在如何了,身子可好些了?」王氏追问。 钟明齐仰头往嘴里扒拉着面,整个碗盖住他的脸面,似乎只有这样,他撒起谎来才有底气,「好些了,可是还是不适宜出门,最近可能都来不了了。」 「三姑娘体弱,这一场雨就病一场,」王氏轻嘆,「可惜咱们家也没什么能送的,我存了些鸡蛋,明日你去学堂,找个机会给她带过去,东西不贵,好歹是个心意。」 「去不成了,」钟明齐将碗搁下,「学究也病了,学堂这两日休了,鸡蛋就先别送了,好歹她也不缺那两个鸡蛋。」 从这儿,从他的语气,王氏终于察觉出不对来,「是不是你惹三姑娘不高兴了?」 钟明齐身形一晃,惹得烛火又是一阵摇动。 王氏眼睛虽然不好,可心没瞎,一拍大腿柔声训斥:「齐儿,咱们可是受了季府天大的恩惠,做人要知恩图报,凡事忍让,况且三姑娘的性子我清楚,最是懂事柔和,没有那些官家小姐的脾气,你可千万不能给她委屈受!」 第12页 「这么多年,若不是她时时帮衬,咱们家哪里有今日,三姑娘待你不薄,她不图你金也不图你银,只是看中了你这个人,你莫辜负了她,」王氏一顿,又言,「说句不该说的话,此生,若是你能娶了三姑娘进门,便是你的福气了,你莫要不识好歹!」 「是……」钟明齐也不知怎的,竟然有些哽咽,咬着牙应了这么一句。 若是能娶到季芊婷,的确是他的福气了。 当年他初入官场,无权无势却一心要做大事,亲自请命去剿江匪。 江匪盘踞江口两岸多年,在他们身上折了多少兵马都惨败而归,他看中了这个机会,殊死一搏,那时不顾一切随着他的,是季芊婷。 最后江匪暗夜偷袭,朝他们射毒箭,还是季芊婷不顾一切的为他挡了那么一箭,他才得以全身而退。 季芊婷中箭后,命虽然勉强保住,可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毒素未完全清除,最后一点儿一点的蔓延至全身…… 想到此,钟明齐嘴角抽搐,想到前世季芊婷死前歇斯底里的哭着问他:她变成如今这样,她不会有孩子都是因为谁! 因为他钟明齐。 都是因为他钟明齐! 「啪」地一声,竹筷子在他手中折断,这一声脆响将他从过去的思绪中拉扯回来。也惊了王氏。 王氏茫然的望着这边,不问不讲话。 母子之间,安静的默契。 王氏明白,儿子这是遇上事儿了。 . 晨起的微光从窗子缝隙射进来,季芊婷将窗子推开,落在窗前的小雀儿叽叽喳喳的扑腾飞开,房间里顿时亮堂许多。 季芊婷用力吸了口气,微风送入窗棂,将她垂在身后的长髮微微吹散。 她瞧着文竹端着水过来,二人相视一笑,她坐到妆檯前,任由文竹给她梳妆。 「姑娘今日心情不错?」文竹微微弯了身子,透过铜镜看着季芊婷的神色,黛眉微弯,眉目含笑,可不就是心情不错。 季芊婷不说话,只抿着嘴笑,今日得以见自己想见的人,可不就是得高兴一些。 文竹在妆匣里扒拉来扒拉去,也挑不出几个适合赴宴戴的首饰,颇有些恼火。 季芊婷抬手指了一对木槿花碎玉步摇,「别挑了,就这个便成。」 文竹将那拿在手里,仔细打量,也就是这首饰看的过眼,也不过是矮个子里拔将军罢了。 「同样是季府的小姐,姑娘这样素,再瞧瞧那两位,大姑娘是嫡女,穿的体面再正常不过,可二姑娘的银子也花得像流水一样,同大姑娘比着穿戴,凭什么?」 「这又不是一天两天,你抱怨什么,」季芊婷挑了一对透圆珠子耳 毠以诙股希肽遣揭∫菜惆闩洌八兴囊棠鍩ぷ牛棠锸鞘裁慈耍难鄱嗟耐湮岩话悖就纷由隙寄芄蜗吕炊接停源┳匀徊煌摇!? 「她整日的想着攀林家二公子,林家也是她攀得上的,」文竹的嘴不嘟囔两句是难受的,几乎每天都要讲上两句,「就怕哪日二公子中了邪,真的着了她的道,被她勾到手,那她们母女,可就得意了。」 「他不会。」季芊婷摆弄着手指轻飘飘的说道,笑眼弯弯,仿佛浮了谁的影子。 「姑娘说谁不会?二公子?」文竹问道。 季芊婷不答,从铜镜中打量自己,觉着可以了,便轻理了髮髻,「就这样吧,该出门了。」 文竹起身给她让了地方,上下打量季芊婷,这样素的妆,若不是有容貌撑着,恐怕也要逊色许多。 季芊婷的出现,让季府上下都略有吃惊,尤其是季秋棠。 她同柳姨娘对视一眼,母女连心,想的是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芊婷,你今日怎么也出来了?」季文升回过身去,上下打量自己的三女儿。 季芊婷抬眼,瞧着自己父亲,上次见他,季芊婷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偶然一见,竟觉着眼生许多,冷不防的同她讲话,竟然让她生出许多陌生感来。 「我想着,今日这样重要的场合,我若不去,恐父亲无法同旁人说,所以为了不让父亲为难,我便来了。」 季芊婷老实乖巧,季文升也不想难为她,带不带都是一样的,既然她愿意跟着,也就跟着就是了。 见着得了季文升的默许,季秋棠母女再次对视一眼,季秋棠心里犯起了嘀咕,平日去哪赴宴都不跟着,怎的今日去了恆誉侯府就偏偏跟着,再联想到林泊元手上绑的帕子,她很难不往旁处想。 「这小贱人今日是想同我一争高低!」季秋棠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即刻拦下她。 柳姨娘轻扯了她的衣袖,示意季秋棠淡定些,「你急什么,瞧她穿着打扮,哪一点比得上你,今日贵人这样多,哪里轮得到她同你争风头。那边那对母女还没说什么,你急什么!」 柳氏微抬下巴,朝前示意。 相比之下,当家主母刘氏要淡然的多,刘氏也算出身名门,自认为嫡庶尊卑分明,嫡女风范岂是区区庶女能争得去的,索性根本没将季芊婷放在眼里,更何况,她们母女的眼界不在林泊元身上。 季若怡上下打量季芊婷,一身白青的透纱细线装点衣裙,头上只别了一只步摇,毫无华贵之风却看起来清新一些,不过她觉着这对她造不成什么威胁。也就没搁在心上,反而举了团扇遮在唇边悄悄盯着季秋棠发笑,巴不得这两个人狗咬狗。 第13页 「时候不早了,快些上马车,一会儿别耽误了。」季文升哪里知道这些人此时此刻想的都是什么,干脆一甩袖子,最先上了马车。 第8章 这是季芊婷第一次入恆誉侯府的门,从前只乘马车在外街远远的瞧过两次,只在外瞧着已经是气派非凡,踏入内里才知别有洞天。 季府与之相比,竟像是寒屋陋舍一般。 季府的身份,远落不到上座,于是只得在园外围入席,还不到落席时候,季府的三位姑娘也只能立在一侧。 季芊婷寻了一处角落站定,此时丁香花才开,淡紫色的一团一簇将她细挑的身影包裹了一半,她整个人在花团中若隐若现。 林泊元身边的书童德宝匆匆从迴廊下行过,不经意间朝这边扫了一眼,随即眼珠子便定格在此,用力眨了眨眼,又仔细辨认才确认属实是季芊婷没错。 德宝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快步折返。 「公子!公子!公子!」德宝身行圆润,跑起来不算敏捷,试图越过门槛时不幸绊了一跤,连滚带爬的跌进屋里。 林泊元本是百无聊赖的支着一条腿坐在窗边上,被德宝这么一逗,笑出声来还不忘调侃,「这是怎么了?让狗追了?」 「不是狗,不是狗,」德宝笨拙的起身,指着门外道,「是三姑娘!」 德宝用词不善,惹得林泊元眉头一皱,随即德宝反应过来,甩着袖子纠正道:「是三姑娘来了,三姑娘!」 提起三姑娘,入林泊元心口的自然是季芊婷,可她的性子他也清楚,向来不喜参与这样的场合,在宴席上见她一次难于登天,即便德宝如此说了,林泊元一时间还是不大相信会是她。 「哪个三姑娘?」林泊元故作镇定,面上无波,可曲在窗边的腿已经不觉收了回来。 「还有哪个三姑娘,自然是季府的三姑娘!」德宝一拍大腿说道。 「季芊婷!」林泊元脱口而出,从窗台上一跃而下,难掩心头喜悦。 这对他来说,的确是个惊喜。 本想着几日去不得季府,谁成想柳暗花明。 「公子快去瞧瞧,姑娘这会儿在园子里呢!」 林泊元嘴角一勾,三步并作两步便跨了出去,一只脚才落了槛外地面又收了回来,稍整了衣衫这才匆匆奔园子去了。 穿过水榭復廊,果然见得丁香花团中躲着她那一抹身影。 也不知怎的,园中热闹喧嚣,他只一眼便寻到她的身影,即便藏在花团锦簇中,几乎要与那花影融为一体。 来到背后,他反而不急了,慢慢踱步过去,倚在廊柱边,双手抱臂,静静望着她,眉目微弯,眼带笑意。 季芊婷指尖轻轻抚过花瓣,时而鼻尖凑上去闻一闻花香,时而摘下两朵在手里摆弄。那股子悠闲自在与这嘈杂的人间格格不入。 画面绝美,他一时不忍打扰,可心动之觉让他忍不住行上前去。 「何方小贼敢折我家花枝!」林泊元大步行到季芊婷身后,趁其不备低语一声。 这一声虽不高,可出于突然,还是将季芊婷吓了个激灵,手上一抖,原本存在手里的花瓣尽数跌落在地。 季芊婷倒吸一口凉气,定了心神,转过身来,正见着林泊元正立在面前。 二人四目相对,季芊婷从他的黑瞳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轮廓。 一见了面,林泊元总是忍不住逗她,仿佛逗了她比捡了钱还要开心。 他负手而立,提眉瞧了地上的花瓣,轻笑道:「好你个季芊婷,还是个採花贼啊,跑到我家来折花枝?」 他胡言乱语也不是一日两日,季芊婷早就习惯了,可他一胡闹起来,一时间还真让季芊婷有些无言以对。 换作平常,季芊婷定是气红着脸不理他,能躲则躲,如今却也学了他没正形的模样将了一军,抬眉道:「折了又怎样,你平日在我家,树枝花草也没少折。」 「呦呵,厉害了,」料是没想到她今日竟然同自己扯了起来,林泊元竟然有些受宠若惊,心情大好,随即笑了起来,「我折你家花草是不假,那不还是为了吓唬你,上面虫子不让你瞧瞧可惜了。」 「说,你今天干什么来了?」 林泊元身子微弯,还有半句没敢扯出口,那半句是想问,是不是因为想他了,所以才会来赴宴。 这半句就堵在嘴边,生怕季芊婷给了他点儿阳光便灿烂的吐出。 纠结了半会儿,还是没敢开玩笑似的说出口,她脸小,生怕她生气。 「老夫人寿宴,我自是要来庆贺的。」季芊婷也有半句话折在了嗓子里没讲出。 他似乎没用心思听,目光移到别处,此时几个丫鬟端着点心流水似的绕过廊下,林泊元朝着一个招招手,从点心盘中取了一只好看的塞到季芊婷嘴里,「开席还有好一阵儿呢,你先垫垫肚子。」 季芊婷抬手去拿被他塞到嘴里的点心,二人一举一动都落在不远处假山亭后的恆誉侯夫人邓茹眼中。 邓茹立在阁楼高处,将眼下光景瞧得一清二楚,她瞧了好一阵儿,心生怪异,从前竟不知自己儿子也会同姑娘聊天说笑。 「你瞧,那是哪家姑娘?」邓茹指了季芊婷朝身后庆妈妈问。 「是季府的三姑娘。」庆妈妈稍一打眼,便知这是哪家姑娘,她在邓茹身边伺候这么多年,最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人。 第14页 京城中谁家的姑娘如何,她都略知一二。 「季府?」邓茹身子微侧,眼中有些新奇之色,「哪个季府?」 「是公子读书的那个季府,季文升季大人府上。」 「原是他家……」邓茹嘴里念叨,「可这个姑娘我怎么从来也没见过?」 「夫人有所不知,这三姑娘平日不常出门,也少参宴席,听闻她生母早亡,许是这样,性子才闷了些。」 庆妈妈话只说三分,点到为止,邓茹却听懂了,深宅大院,一个没有人可以依靠的庶女又有什么自由地位可言。 「我记得去年老夫人过寿季文升只带了他两个女儿,那二姑娘虽然样貌不差可品行却不太稳健,一双眼珠子过于灵活,恨不得长在泊元身上,」邓茹一顿,又遥打量了季芊婷两眼,「我瞧着泊元似乎同这三姑娘很是投契,只是不知这姑娘如何。」 「二公子虽然性子爱玩爱闹,却是个有分寸的,想来二公子看中的人,差不了的。」庆妈妈说道。 邓茹沉吟片刻,虽觉着庆妈妈说的有理,可还是想亲自去会会这位三姑娘。 邓茹款款而至后园,园中女眷自是拥过来打个照面,特别是柳姨娘,恨不得将季秋棠推到邓茹的面前。 刘氏见柳姨娘在侯府夫人邓茹面前跃跃欲试,自然是不想落于她之下,好歹是当家主母,在外怎么肯被她压上一头。 刘氏先行一步给邓茹请安,「见过夫人。」 柳姨娘是妾,这种身份邓茹是看不上眼的,可刘氏便不同了,正室身份也与她搭得上话。 「季夫人有礼了。」邓茹匆匆一扫,见着季芊婷安静的立在人后,也不往前凑,而林泊元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季府两位姑娘出落的越发水灵了,听说这次季府三位姑娘都来了,还有位三姑娘在哪里?」 刘氏微怔,回头寻了一会儿,才在人群中寻到季芊婷,亲自将她拉到邓茹面前,一副慈母派头,「这便是我家三姑娘芊婷。」 季芊婷从刘氏手中收回自己的手,恭恭敬敬的给邓茹请安。 邓茹见她一身素净,模样俊俏可人,目不斜视,倒是平白生出几分好感来。 揣着邓茹神色,柳姨娘母女对视一眼,脸色微变,季秋棠生怕季芊婷在邓茹面前露了脸,忙上前说道:「夫人,您之前说想要一只云绣的荷包,我回去特跑了京城的丝线铺子,买了云绣丝线,给您绣了一只,不知您喜不喜欢。」 邓茹见季秋棠献宝似的捧来荷包,只淡淡的扫了一眼,「有劳你了,绣工一流,我很喜欢。」 明显,她的喜欢只是敷衍罢了,当着众人面却也没拒绝,只给庆妈妈使了眼色,示意收下。 「我瞧着三姑娘身上的这只图案别致,能否借我瞧瞧?」 季芊婷抬眼,面对她突如其来的要求不卑不亢,平静无波,大方得体的将自己腰间的荷包取下递到邓茹面前,毫无谄媚之意。 邓茹将荷包接过,上面的翠松图案精緻清新,她记得前两日林泊元手上总摆弄着一方帕子,与这荷包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邓茹微挑唇,含笑看着季芊婷。 第9章 虽然这是邓茹第一次同季芊婷见面,她却很喜欢这个姑娘,同那个轻狂的二姑娘相比,确实要大方得体的多。 二姑娘讨好目的过于明显,这让邓茹觉着很不舒服。 「这样子别致,少有姑娘家喜欢翠松图案。」邓茹将荷包递还给季芊婷,她接过,重新别回身上。 「刘夫人当常带几位姑娘来府里转转才是,我没有女儿,就是这般羡慕旁人有女儿的。」 刘氏有些受宠若惊,一时间咬不准侯府夫人这话的意思。也只能笑脸应承下来总是没错。 「你们且先在院子里玩着,我先去看看老夫人。」邓茹託词道,目光淡淡扫向季芊婷。 众人应下,待邓茹走后,季秋棠眼角睨上季芊婷。 即便穿得这样素,也盖不住那清丽的气质。 方才邓茹明显对季芊婷青眼有加,她怎能不心生嫉妒。 . 邓茹回了后堂,正巧撞见林泊元换了衣裳出来,整个人看起来情绪不错。 想起方才林泊元同三姑娘说笑的样子,邓茹便忍不住的弯了嘴角,上下打量他后调侃道:「季府的三姑娘今日我第一次见,人安静,倒看着不错。」 邓茹没头没脑的这样说来,倒让林泊元有些心虚,林泊元故作镇定整理衣袖,眼神略飘,「母亲说什么呢?」 「怪不得你哪家的学堂都不去,偏偏愿意去季府的,母亲又常听说,你总是喜欢和季府三姑娘过不去,如今见了她,方知其中缘由,」邓茹一顿,「姑娘大方得体,倒和她姐姐们不同,只是你一味欺负她,怕是不合适。」 「我哪里欺负她,我若真想欺负谁,那人就甭想在京城待了。」林泊元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是美的,因为言辞之间分辨得出,母亲并不讨厌季芊婷。 「别装了,我看的出来,你对她有心思,你若愿意,便将她娶了,先做侧室,她父亲官居四品,她又只是庶出,做你的侧室,也不算委屈了她。」 「不成,」林泊元一听侧室便变了脸,「什么庶出不庶出的,在我这里根本不作数。我说真心在乎谁,绝不会让她做侧室。」 第15页 邓茹倒是没想到他态度这般坚决,本来方才的话只是试探,没想到他却当了真。 「想不到我儿居然有这份心思,」邓茹同庆妈妈相视一笑,「只是不知你是一厢情愿还是你们二人心意相通?今日也是好机会,不如我去替你问问她如何?」 「不要去问她!」林泊元一口否定,他觉得他现在就是一厢情愿,纵然他有意,可两个人之间横亘着一个钟明齐。 季芊婷时常躲着自己,可对钟明齐却不一样,对此,他是没自信的。 他虽然未得肯定,却也不敢贸然求证,生怕季芊婷的心上人是钟明齐。 那时候,便是一点儿盼望也没了。 「不要去问……」林泊元低嘆一声,「我的事,母亲不必管。」 . 待得林府开席,已是近了中午,太阳正盛,园子里支了遮光的纱帐,看台上请了戏班子唱戏,好不热闹。 季府三姐妹同京中闺阁女子同坐一席,季芊婷抬眼瞧了纱帐外的天色,薄纱将阳光挡在外面,可温热却是丝毫不减,眼见着季秋棠脸色微红,额头已然沁了细汗。 她的体质,向来出汗甚多。 这会子觉着身上异常,往日用了这个药是不出汗的,可今日不但觉着两侧腋下潮湿,好像出汗比平常更多了些。 她那股子不自在藏不住。 季芊婷冷眼瞧着她,知道是那粉末已经开始失效了。 不多时,席上已经有股子怪味儿渐渐散发出来。 「这什么味儿啊。」席间一女子最先受不了这味道,取了帕子挡在鼻子下抱怨起来。 「闻着好像狐臭……」有人低声接话。 「这么难闻,也不知盖一盖的……」 底下人窃窃私语,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这味道怪异难忍,闻起来觉着刺鼻噁心,像是煳了锅底的死老鼠,又煳又干臭。 众人面面相觑,开始四处寻这味道的来源。 季芊婷余光瞥见季秋棠这会儿已是坐立不安,双臂紧紧夹在身体两侧,一动也不敢乱动。 春末衣衫单薄,阵阵狐臭味儿从季秋棠身上传来,风一吹动,惹得众人蹙眉。 这味道传到隔壁桌,一几岁的娃娃四处乱闻,顺着臭味儿一路闻过来,最后在季秋棠身边停住,大声唿道:「姐姐你身上好臭啊!」 童言无忌,说的却是最真。 这一声童音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拉扯到季秋棠的身上,眼见着季秋棠的脸由红变白。 季秋棠的脸上挂不住,也顾不得失礼,起身朝外奔去,不知所踪。 由此,许多人都知,季府二姑娘身上有严重的狐臭 季秋棠在京中官家女子中人缘不算太好,因她势力拜高踩低,结仇不少,今日的事便成了个大热闹,让她在众人面前丢尽颜面。无疑也是给平日的对家送去了机会。 别说是外人,此刻她发觉,就连刘氏和季若怡也是讪讪的发笑。 季芊婷猜测,这件事不过两日便会传得沸沸扬扬。 她轻呷一口茶,心中顿时顺畅不少。 . 从恆誉侯府回来之后已是傍晚,天阴沉下来,不过多时便下起了??细雨雨丝成帘,在窗前遮成一条条细密的纱网,院中才萌发的嫩草被春雨滋润,显得越发的翠丽。 「过两日你来府里陪我聊聊天,我也同你学一学这翠松的绣法。」——这是季芊婷今日离开恆誉侯府前邓茹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记得清楚。 今日邓茹对她这般看重,是因为林泊元的缘故,她明白。 思绪飞远,一下子又被藤架下忽然出现的一抹身影拉回。 季文升黑着脸匆匆朝这边走来,身后小厮双腿紧倒替他撑着伞。 该来的总会来,长这么大,季文升来到这院子的次数有限,这会儿黑着脸过来,季芊婷也明白他是为了谁。 听见季文升进门的脚步声,季芊婷起身,淡淡的唤了声:「父亲。」 季文升心口憋着气,盯着面前的女儿轻咬了后槽牙,良久才开口,「今日的事,是你做的?」 季芊婷抬眼,并未搭话,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当然是为的她宝贝二女儿季秋棠。 季文升瞧着季芊婷那一脸无辜,有了片刻的迟疑,可今日这事闹的难看,他也不得不过来问个清楚。 「你柳姨娘已经去派人查过了,那脂粉铺的掌柜说你曾经去过。」 季文升负手而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季芊婷的神色变化。 「是我做的。」她出手的时候就没想否认,能查到她身上,是轻而易举的事,只要查看那粉,再去铺子里问掌柜即可。 她承认的这般痛快,是季文升万万没想到的。 季文升一时语塞,良久才不解的指着她鼻尖儿问:「当真是你做的?你为何如此害你二姐在众人面前出丑?」 他颤抖的指尖儿正杵在自己面前,让季芊婷觉着十分不适,她朝后退了一步,冷然道:「二姐……从小到大,她可有哪一日做出了姐姐当有的样子,她在众人面前欺我辱我,父亲不是也清楚吗。」 「就因为如此,你便这样对她!」料是季文升没想到平日里不声不响不哭不闹的季芊婷能在他面前如此淡然的讲出这番话,着实吃了一惊。 「我本不想理她,但那日,她出言不逊,辱我姨娘,这件事我不能忍。」季芊婷重声说道。 第16页 「看不出,你竟是这般歹毒,你可知今日她丢了多大的脸,你往后让她如何做人!」季芊婷越是平静,季文升便越是生气。 「我难道不是父亲的女儿吗?」季芊婷眼中蓄了一层薄雾,眼圈儿微红,望着自己面前的父亲突然觉着陌生。 记忆里的父亲很少同她讲话,明明知道自己在府里过的如何也不闻不问,只纵容着季秋棠欺负人。 如今又是如此,他的二女儿受了委屈便来质问。 「今日我做的,只是还击罢了,季秋棠多年来给我的委屈,我只报这一次,就当给她个教训。」 「你这畜生!」季文升也红了眼,想到自己女儿今日在外面丢了这样大的脸,一时冲动上头,口不择言。 此言一出,连季芊婷也愣住了,父女多年,当真是没什么亲情的,否则怎会如此骂她。 季文升为何如此,她清楚。 刘氏出身高些,季文升依靠她娘家才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在府里,刘氏说一不二。 二人成婚多年,因为她身体的原因只生了季若怡一女,后纳了柳姨娘,费尽千辛万苦也生了个女儿。刘氏为了堵旁人的嘴,便又让季文升纳了季芊婷的生母,当时夫妻二人约定,无论如何,都是纳的最后一妾。怀孕时季文升都将希望寄托在她生母身上,谁知多期待便有多失望,到头来还是个女儿。 季文升一心求子,最后全部希望都落空在这母女身上,他自然恨,捎带着不待见这母女。只养在府里不闻不问。 「多谢父亲夸奖,」季芊婷挺直身子,微扬了下巴,勉强压了心口的哽咽,「今日我这样反击,还是得谢谢你们步步紧逼。」 「你……」见她这样嘴硬,季文升抬手便要打,正巧文竹进来,扑跪在季文升面前,挡了季文升。 「老爷,求您放过姑娘吧,姑娘过的苦,也是实在气不过才这样……」 季文升一脚踹开脚下的文竹,巴掌便要再次扬过来,季芊婷瞪了眼,没有丝毫惧怕,反而冷笑道:「父亲心里有气,打就是,只是这一巴掌下去,父亲不后悔就好。」 季文升瞧着面前季芊婷冷意森森的笑,真就有所迟疑,巴掌举在半空,问道:「你什么意思?」 「父亲今日这巴掌只要冲我脸上扬下去,明日大理寺便会收到父亲藏在书房暗格中的帐册,」季芊婷声调抬高,「那帐册上面记的每一笔,都是流水的银子。」 闻言,季文升脸色一阵青白,下唇微微哆嗦,下意识地讲:「你说什么?」 前世季文升贪赃枉法被人告发,抄家时在书房一暗格中搜出一本帐册,都是他为官这么多年或入过出的流水铁证,最后还是官至尚书的钟明齐勉强保了他一条命。 也是那时候季芊婷才知道父亲这么多年居然贪了这么多银子。 重新来过,眼下那本帐册还安静的躺在他书房的暗格中。 「父亲帐册上记的每一笔我都清楚,我在季府几乎没有容身之地,若你们步步紧逼,大不了鱼死网破。」 「你是如何得知?」季文升的胳膊都已经僵住了也想不起放下,此时他百思不得其解,这样私密的东西,就连刘氏都不知道她又如何得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季芊婷淡淡道。 季文升微眯了眼,将胳膊放下,从前居然真是小看了这个小女儿。 「你不会告发我的,若是季府出了事,你也逃不了干系。」他试探道。 「父亲怕是忘了,本朝律,检举亲者不入刑。」季芊婷一顿,「我在这府里过的日子,还不如平常百姓家,即便季府出了事,倒霉的肯定不是我。」 她这样冷静,条理清楚,倒真让季文升刮目相看,观着她的神色,季文升忽然意识到,她并非是说说而已。 「芊婷,我可是你爹啊!」季文升眼下已经忘了自己今天过来是为了给季秋棠讨回公道,这会儿不但公道没讨来,还将自己给搭进去了。 「父亲还是回去吧,往后我只想安静的过日子,父亲若是有心,便去劝劝你的女儿们,离我远一些便是。」 这话,倒像是给季文升吃了颗定心丸,觉着这件事大有缓和的余地,只要安抚好她便是,一个丫头片子,能掀起什么风浪。季文升连连点头,脸色恢復如常。 「爹知道,你自小便懂事,同你两个任性的姐姐不同,」他轻嘆一口气,俨然一副慈父姿态,仿佛与先前黑着脸进门又要抬手打人的不是一个人,「从前是爹爹对你的关心不够,委屈你了……」 变脸之快,让文竹都侧目。 季文升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变脸的本事出神入化,他越是这样说,季芊婷便越是觉得心寒。 他这般对待自己,不是因为亲情,而是因为自己抓了他的把柄。 她苦笑一声,到底是半点儿亲情也感觉不到。 「季芊婷你给我滚出来!」柳姨娘如同疯妇一般闯进院子,高声叫嚷着,势要活撕了季芊婷一般。 季芊婷看向窗外,不慌不忙,目光转回到季文升脸上。 季文升一阵脸绿,未等季芊婷发话便去门口拦了柳姨娘。 「你闹什么!」季文升大声呵斥道。 「老爷!」柳姨娘一见季文升,变脸速度更是快,由先前的泼辣转化成了哭诉,一拍大腿眼泪便流了出来,哭的悽惨,「老爷,你要给咱们女儿做主啊,季芊婷这小蹄子可将咱们女儿害苦了,她在粉里参了药,害得咱们女儿这样惨,老爷定要狠狠地处罚她才是!」 第17页 柳姨娘边哭着,边像脱了骨一般朝季文升扑去,季文升现在哪里敢惹季芊婷,她这样过来闹,无疑是火上浇油。 「你整日就知道闹,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自己得了这毛病,不好好在府里待着,大热天的倒去赴宴,怪得了谁!」 季文升一席歪理惊了柳姨娘,也惊了屋里坐着的季芊婷。 她手指在茶盏上划圈儿,这会儿顿了下来。 柳姨娘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儿,眼睛一眨巴就落下两颗,怎么也想不通今日老爷居然不向着她们说话,反而斥责起来。 「老爷……」柳姨娘一时语塞,不可置信的望着季文升。 季文升双手微抬,「出去出去,往后少来这里闹,棠儿的病,找大夫好好医治,芊婷这里我会处理。」 「老爷,那蹄子害的咱们女儿这样惨,您就这样放过她!」柳姨娘指着窗里的季芊婷说道。 眼下季文升一个头两个大,生怕激怒了屋里的人,又呵道:「放肆,你一个做姨娘的,怎么这样说话,芊婷也算是你的女儿,你这样口不择言,像什么样子!」 「今日我将话搁在这里,谁若是再敢来找芊婷的麻烦,我便家法处置。」 季文升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的,柳姨娘分辨得出来,只是她怎么都想不通透,今日为何他这样护着季芊婷。 柳姨娘是聪明人,虽心里有气,也知道今日古怪,闹下去怕也占不到什么便宜,适当收敛,恶狠狠的盯着窗子里的姑娘,也不敢再出言不逊。 季芊婷只在屋里冷笑,这是第一次,父亲站在她面前护着她,原因却让她觉着可笑。 她怎么想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世间给与她的爱都是这般稀薄,处处都充斥着目的性。 院子重新归于宁静,这会儿连雨都停了,两行热泪终是滚落下来,滴在手上滚烫滚烫的。 若世上无人护她,便只有她护自己了。 . 柳姨娘自是不安分的,在季文升那里莫名其妙碰了钉子,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便跑到刘氏那里哭诉。 平日她在刘氏面前马首是瞻,做得一副僕人模样,刘氏见她机灵,这才没有为难过几次,不过这母女眼高于顶,素来内里也是看不起柳姨娘和季秋棠的。 从柳姨娘这里听了前因后果,这才知她方才碰了钉子,季若怡举着团扇将脸别过一旁强忍笑意,只听刘氏开口不咸不淡地说道:「想不到这三丫头竟然有这般心思,更想不到二丫头竟然有这毛病,还能不声不响的藏这么多年。」 「这三丫头也忒坏了些,害的我们秋棠在众人面前出丑,」柳姨娘嘤嘤哭的悽惨,帕子湿了一大片,「老爷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倒向着三丫头说话,我去了那丫头的院子,不但没讨到便宜,反而被老爷训斥了一番。」 「说到底,三丫头这样做也是情有可原,秋棠平日要尖儿,处处压着三丫头,前两日我听说还跑到她院子里闹了一场,骂的难听。不是我说你,今日三丫头做的虽过,可也算是情有可原。」刘氏眼下只等着看热闹,说的都是风凉话,听的人冷飕飕。 柳姨娘本意是跑来找刘氏做主,谁知她倒也没有这个意思,一时有些犯难,眼珠子一转,又道:「骂两句又如何,不疼不痒的,她若气,还嘴也就是了,姐妹之间打打闹闹再正常不过,她倒好,费尽心思让她姐姐这样出丑,往后秋棠可怎么见人。别说秋棠了,只怕大姑娘也会受此影响。」 「姨娘这话说的,这味道是二妹身上传出来的,与我何干。」季若怡转过头来,颇为不解。 「大姑娘,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事既已经出了,就难保旁人不会乱传,你们是姐妹,别人只怕也怀疑这毛病不止秋棠才有。」柳姨娘一抽鼻子,「远的不说,只说这太子殿下选妃在即,无论正妃侧妃,哪怕东宫里的一个侍妾首要的便是身子不能有异味儿,这可是人人皆知的,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难保大姑娘不会惹人怀疑。」 柳姨娘一番话,正中季若怡要害,她是一心想要进东宫的人。 季若怡眉头微蹙,觉着柳姨娘说话也有几分道理,虽说今日丢脸的是季秋棠,难保火不会烧到自己身上。 「这样说来,姨娘可有什么补救的办法。」旁的季若怡倒是不担心,可能是若真的牵连到自己她便坐不住了。 柳姨娘见她上钩,彻底不哭了,再抽一下鼻子低声道:「这也好办,为了堵旁人的嘴,总得有人将这件事担了,到时候将所有事都推倒到季芊婷身上便是,与其连大姑娘也被连累,不如只死她一个。」 「姨娘这是有主意了,不如说来听听。」 季若怡一抬眉,来了兴致。 柳姨娘一笑,凑到季若怡和刘氏跟前低语起来…… 第10章 自季文升那日来这院子闹了一场之后,府里好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季文升先是命人给季芊婷的院子修缮了一番,再又给她屋里添置了许多东西,一副慈父模样演的淋漓尽致。 季秋棠打那日出丑后几日不曾出门,柳姨娘见眼下在这里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倒是安静了许多天。 这小恩小惠落到旁人眼里只是好奇,想不透这样一个庶女怎的就突然被重视起来,可季芊婷心知肚明,父亲这样做,不过是为了自保。 第18页 这样的理由,更让人心寒。 . 钟明齐做了一整天的活计,待下午歇了工,从老闆那里结了半月的工钱,沉甸甸的都是铜板,塞进布袋子里叮噹响。 如今再得了这钱已没有当初的喜悦,许是因为见过大海,便不会觉着江河宽广了,一样的道理。 他掂量了手里的钱袋,一边往家里走,一边盘算着事情。 记得从前有一次,他约着季芊婷去赏花节,临行前却没去成,颇为遗憾,后来季芊婷还说过许多次,这次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这件事,就想圆了她一个愿。 归家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直奔季府方向,他身份特殊,所以去季府也不必刻意避嫌,再来季芊婷的院中,见着院中焕然一新,也觉着十分意外,若不是见着文竹在院中忙碌,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文竹姑娘。」他停在文竹身后低声轻唤。 文竹勐的直起腰来,见着是钟明齐,于是笑道:「钟公子你怎么来了?」 钟明齐朝季芊婷房门处扫了一眼,见门口空荡,只问:「三姑娘呢?」 「姑娘今日被老爷叫去说话,这会儿不在屋里,公子可有什么要紧事?」 「也没什么要紧事,」见不到人,钟明齐觉着有些遗憾,可也不好在这里等她回来,只好说道,「若是待会她回来,请文竹姑娘转告一声,过两日赏花节,我在城南石桥头等她。」 文竹从前只知道这两个人心意相通,今日看钟公子前来邀约,乐的文竹眯了眼,一脸的瞭然,「公子放心,我一定一字不落的转告给我家姑娘。」 闻言,钟明齐淡然一笑。 二人只顾说话,丝毫没有留意矮砖墙下听墙角的红梅。 自打上次季秋棠出事,就格外留意这里的一举一动,盯了好些天,眼下终于有东西可以交差。 红梅匆匆回了话,季秋棠好似得了什么天大的消息一般,一拍桌子站起,还不忘破口骂两句:「我就说这个季芊婷不是个安分的,勾着一个搭着一个,只怕林公子还不知她的嘴脸呢。前些天,恆誉侯夫人倒拿她当个人,今日就要约着人出去了。」 季秋棠眼珠子一转,慢慢坐下,转瞬间便有了主意,「红梅,你将这二人去赏花节的事儿想办法传到林公子耳朵里去。」 「姑娘放心,这事不难,」红梅一脸的信心满满,「我有个表弟,在杨树街的翰墨轩做工,他说林公子的书童德宝每隔几天便去那里置办些纸墨,他同德宝也算相熟,一来二去,怎么也传的过去。」 「就凭她,也想跟我争,她只配跟那个穷鬼钟明齐,」想到那日在众人面前出丑,季秋棠便恨的牙痒痒,「这死丫头算计我,我不小心着了她的道,迟早要连本带利的取回来。」 . 待季芊婷从季文升那里回来,钟明齐已经走了许久,一进门,文竹便之前钟明齐所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同季芊婷学了。 让文竹意外的是,季芊婷听闻,毫无所动,眉目微垂着,不知想些什么。 「姑娘不高兴?可是方才老爷又数落了姑娘?」文竹倒了一杯温茶,送到季芊婷面前。 「没,父亲方才让我过去,是说许久不曾回乡探望祖母,想让我替他回去一次,说是他最近公务繁忙,抽不得空。」祖母重男轻女,对于三个孙女没一个真正爱护,记忆里相处不多,感情也谈不上好与不好。 这次刻意安排她出去,想来也是怕她在京城里捅了篓子,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回去也好,我瞧着这两日府里风声鹤唳,处处透着股吓人的劲儿,之前二姑娘的事柳姨娘也未必肯就此罢休,指不定暗地里憋着什么坏呢。」 柳姨娘睚眦必报,府里人人皆知。 季芊婷轻笑一声,如今,她还怕什么呢,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罢了。 . 四月的天气雨水磅礴,昨日还是晴空万里,今日便大雨滂沱。 这一场雨下了个痛快,仿佛沖刷了许多污秽物,雨水过后,万里无云,天空如镜,园中花朵次第开放,今年的赏花节又赶在了好时节。 季芊婷今日虽起了个大早,却丝毫没有匆匆之色,妆点过后取了只瓷瓶过来,亲自去园中折了几束花草插上赏玩。 「姑娘,恆誉侯府的庆妈妈来了。」文竹面上有些惶恐,通报声音不大。 这让季芊婷也备感意外,庆妈妈是侯府夫人身边的人,怎的还亲自过来。 季芊婷将手中花枝放下,提步亲自去门口相迎。 不知是不是错觉,庆妈妈亲眼见了季芊婷倒是脸上挂着喜色。 「庆妈妈,您怎么来了?」季芊婷问。 「今日我家夫人得空,便遣我来请姑娘入府一趟,夫人上次见姑娘绣的翠松十分讨喜,便想着同姑娘探讨一二,不知姑娘可有空?」 说起翠松,季芊婷确实记着之前恆誉侯夫人的夸赞之词,当时只觉着是客套话,谁想她竟然真的上门相请,来的还是庆妈妈。 虽没有不去的道理,可季芊婷隐约又觉着不至于。 「既然夫人赏脸,芊婷恭敬不如从命。」季芊婷微微福身下去,便随着庆妈妈出了门。 一路上庆妈妈嘴也严,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也听不出什么。 . 恆誉侯府。 第19页 一路小心谨慎由庆妈妈相引来到正堂,见邓茹在堂前似是等候多时,一见着季芊婷便迎上来,季芊婷还未来得及问安,她便十分熟络的扯起季芊婷的手,温热的手掌搭在季芊婷微凉的指尖,让季芊婷心里一惊,预感到,这次让她过来,并非是为了绣花这么简单。 「这次让你来,实在有些唐突。」邓茹低声说道,神色竟然有些紧张,「若不是没了法子,我也不愿意折腾你这一趟。」 「夫人,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季芊婷小心翼翼的问。 邓茹低嘆一声,脸微朝外偏了下,「还不是我家那个不成器的老二,昨日不知发了什么疯,那么大的雨就杵在院子里看花,浑身淋了个湿透,夜里便烧了起来,都开始说胡话了,也不肯吃药,我瞧着竟像是赌气一般。」 「二公子……」季芊婷低喃一声,终是明白邓茹这样紧张是为了什么,林泊元是她们夫妻的心头肉,他这样折腾,自然受惊的是他们。 「我想着,他的驴脾气上来,兴许你能劝一劝。」 邓茹话一落,季芊婷立马红了脸,这话挑的太明了,连一旁的庆妈妈也抿嘴跟着笑。 「我怎么劝,他不肯吃药……我……」一时间,季芊婷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要你劝,他定然肯听。」邓茹一脸笃定,又紧握了季芊婷的手。 听到林泊元病得厉害,她不担心是不可能的,既然来了,就没有不去的道理,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 随着庆妈妈来到林泊元卧房门口,庆妈妈止步于此,将梨木托盘交给了季芊婷,轻声道:「有劳姑娘了。」 季芊婷双手将托盘接过,上面的白玉瓷碗中盛着暗色的药汁,温热的气息扑来,苦涩的药气四散。 推门进来,林泊元的卧房华丽大气,面积抵得上自己的两个大。 右手边是内阁,洞门挂着一排排碧色玲珑碎玉珠帘,窗子上的光投在上头,成了一抹渐变色,青翠好看。 透过帘子,隐约见着他侧身躺着,背朝外,身上裹着被子,微曲着身子。 她才往里走了两步,林泊元便哑着嗓子费力低吼了句:「出去,我都说了我不喝药!」 他这是拿季芊婷当了送药的小厮。 嗓音嘶哑的厉害,却也听的出有些怒意在里头,似乎真像邓茹所说,他在同人赌气一般。 季芊婷脚步微顿,而后掀开珠帘进了内阁,端着托盘在床前立的笔直,「嗓子都哑成这样了,还不喝药,是不是怕苦?」 季芊婷脆梨一般的声线如山涧清泉,绕在林泊元耳畔,原本半眯的眼突然睁大,高热在身本就反应迟钝些,这会儿倒觉着自己出了幻觉。 见他不动也不说话,季芊婷又近了一步,低声道:「林公子?」 这回他才觉着这不是幻觉,而真的是季芊婷。 他撑着胳膊起身,缓缓转过脸来,见着季芊婷真真切切的立在面前,一时又惊又喜,想开口说话,一股强烈的咳嗽袭来,倒堵了他的嘴。 季芊婷见他咳的厉害,忙将托盘放到矮几上,上前弯了身子,手在他背上轻轻拍打。 二人相近,季芊婷背后的长髮一缕散到了前面,扫在林泊元的手背上,一阵轻痒。 他感觉到自己背上一阵软拳,倒是幸福的厉害。 一阵咳嗽平復后,脸色由涨红又恢復了病态的苍白,微清了嗓子,这才吃力的问:「你怎么来了?」 「夫人让庆妈妈到府里去找我,到了这儿说你病了,不肯吃药。」季芊婷面不改色,探身将药碗端到手里,掌心探着碗外的温度,貌似适中。 林泊元忽想到什么,手成虚拳在唇边抵了一声咳,眼神略飘,试探的问道:「你今日怎么在府里?」 「我不在府里还能在哪儿,」季芊婷将药碗递到林泊元面前,「快喝了吧,这会儿应该不烫了。」 林泊元面对脸前的汤药无动于衷,面上紧紧绷着,心里强压住惬喜,「你怎么没去赏花节啊。」 「我为什么要去赏花节啊?」季芊婷将药碗又举了举,「快接着,喝药了。」 林泊元这才接过药碗,凑到唇边,扬头勐饮,褐色的药汁从嘴角流出,顺着下巴流到脖子,再到锁骨,寝衣宽松,衣襟松散,他仰着头,季芊婷这才发觉他心口露了大片皮肤,不禁脸色一红,将目光收回。 第11章 林泊元这会儿喝药倒是痛快,仰头的功夫便将那一碗喝了个干净。 季芊婷一手接过空碗,一手朝他递去干净的帕子,他老实接过,手中的帕子软绵甜香,同她方才髮丝上的是同一种味道。 他手里捏着帕子,丝软洁白,一丝杂质污垢也无,心里想着,若是这帕子用来擦残汁岂不可惜。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将帕子搁下,没捨得用。 「我听夫人说,你昨天跑出去淋雨,是你院子里开了什么花,都让你成这样了?」季芊婷将药碗搁下,扭身便朝窗外瞧,奈何隔了纱笼,也瞧不出个所以然。 林泊元双目微弯,盯着她玲珑的侧身,这会儿她头偏着,显出一段修长雪白的脖颈,她原本就白皙,这会儿光线透进来折在她身上,如同蒙了一层光。 他心不静。 心口有些灼热。 突如其来的轻咳了两声,强盖了他的心事,他低语一句,「美人花。」 第20页 「什么花?」季芊婷明显没有听清,回过身来瞧着他。 量是她这般认真的盯着,他也没胆子重复了。 昨日他听说,钟明齐约了季芊婷去赏花节,一时心里不是个滋味,竟像个傻子般挺在院中盯着才开的黄花出神。往日院子里栽种的名贵品种次第开放起来赏心悦目,昨日看着却如针在眼,刺的人生疼。 他竟恨不得将满城的花都连根拔起,让那赏花节怎么也开不成。 最后天下了大雨,他竟鬼使神差的淋了个痛快。 今日她来,便是惊喜了,咱下,他又改了主意,院子里的花不拔了,好像也没那么刺眼。 季芊婷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脸色又苍白,想着他病中定是休息不好,自己也不便在此打扰,只道:「既然药喝了,便好好休息,我去同夫人说一声,这两日好好喝药,别再让夫人担心了。」 见她欲起身,林泊元忙扯住她手腕,仰着脸问:「你这就走了?」 被他这么一抓,季芊婷先是一惊,而后目光顺着望下去,见着他苍白修长的指节正抓在自己腕子上,不禁脸色一红。 林泊元这才察觉出不妥来,手上力道渐渐松了。 「你还有事?」季芊婷将腕子收回,用另一只手握住,手底下还有他指间的温度。 「你还没告诉我,今日你怎么没去赏花节。」这件事,是他此时此刻最在意的事。 他就是为得这事儿才病了,若今日不问个清楚,这便成了心病了。 「不想去。」季芊婷幽幽道。 「不想去?」林泊元心里微动,来了精神,略坐正了身子,「是不想去赏花节,还是……不想和钟明齐去赏花节?」 「你怎么知道他邀我同去?」季芊婷侧目。 林泊元抬手抓了抓下巴,脑筋转的飞快,打了个马虎眼,「以他的性子,必邀你去,还用问吗!」 直到这儿会儿,季芊婷才后知后觉,隐约明白他为什么跑到院子里淋雨。 她心微微揪了起来,这般细微末节,若是她今日不来,根本就不知道,从前她同钟明齐「两情相悦」时,这病榻上的人还不知暗地里难受了多少回。 愧疚吗,当然是有些愧疚的。 季芊婷轻抿唇角,而后又重新坐了下来。 「我不想和他去了,」季芊婷一双美目忽迎上他的,坚定而纯粹,「以后都不想了。」 对面男人的眼中,再次浮现她的倒影,林泊元喉头微动,不知是病的燥热,还是从心底生出来滚烫。 他忽然在她面前生出许多胆量来,从前只听说酒壮熊人胆,这会儿病着也撑了胆,他眼也不眨地问:「若是同我去呢?你可愿意?」 料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季芊婷愣了片刻,勐地反应过来,脸便红的不成样子,忙将脸别了过来,眼观鼻鼻观心,也不说话。 见她这样,林泊元忽有些后悔,方才太过莽撞,口不择言,以为她不想回答,干脆脸也不要了,身子直接朝后仰躺下来,一只手腕搭在额头上,配上沙哑的呻.吟,故意拉长了腔调,「不行,不行,头还烫,晕的厉害……」 季芊婷余光瞄着他,明知他在装,反而被他这模样逗笑了,最后无法,便说道:「这两日你好好的养病,好好的吃药,要听郎中的话。」 一字一句从耳朵里进来,仍旧装模作样给自己挽尊,哼哼个没完。 「你若养不好,拖沓起来,赏花节就要过了,到时候想去也去不成了。」 季芊婷一本正紧说道。 病榻上的人闻言,哼哼立即止了,听出她话的意思,头勐然侧过来,眼睛都比之前清明了许多,「你说什么?」 季芊婷闭口不言,转而起身,「听不见就算了,我才不说第二次。」 「季芊婷!」见她要走,林泊元勐的坐起身来,毕竟还在病中发着热,起的急了一时有些头晕,「你得等我!」 季芊婷回眸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梨涡出来,「你还是先把病医好再说吧。」 长发随着身形摆动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看的林泊元眼花缭乱一时找不到北。 再眨眼的功夫,人便没了,只听庆妈妈在门口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她今日来这一趟,只同他说这几句话,便比什么良方都管用,他觉着自己此刻下地便能健步如飞。 抄起床上的金织软枕高高抛起,稳稳的抱在怀中在床上打了个滚,美的睁不开眼。 从林泊元房中出来,随着庆妈妈来到前堂,邓茹一直没离开,一见她回来,便又起身迎过来,见着一旁庆妈妈轻松的神色,便知那愣小子肯喝药了。 「如何,他可老实喝药了?」邓茹还是扯起季芊婷的手多问了一嘴。 「夫人放心,他将药喝了,这几日应该都会按时服药。」 闻言,邓茹和庆妈妈对视一眼,从庆妈妈眼中瞧出了一丝端倪,便知这两人方才已经谈好了。 「三姑娘,我还真要谢谢你。」邓茹手轻拍着季芊婷手背。 季芊婷有些心虚,一时间竟觉着接受她的谢意有些受之有愧,毕竟他是为了什么才病的,她清楚。 「夫人言重了,能帮到夫人和公子,是我的福气。」美人眼角微垂,思绪分了一半儿在方才。 「时候不早了,留下来用午膳吧,我正想和你好好说说话。」 第21页 「芊婷就不打扰了,父亲今早找我说话,让我这几日准备准备,过两日去看外乡的祖母,我还要赶着回去准备些给祖母带的东西。」她微一颔首,娓娓道来。 万事没有长辈重要,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都对比颇为看中,更何况是恆誉侯府,邓茹闻言也不好多留,一副瞭然神色道:「既然如此,我便派人送你回府,祖母的事最重要。待你从外乡回来,再请你来府里玩就是,只是不知你这一去要待多久?」 「少则个把月,多了也说不准,许久不见祖母,总要多陪陪她老人家才是。」 「也对。」邓茹嘴上是这样说,脸上确是遮不住的惋惜神色。 尽管不情愿,还是派人好好的将季芊婷送离了侯府。 直到季芊婷离开,邓茹庆妈妈主僕二人才讲体己话。 「奴婢瞧着夫人好像很喜欢三姑娘?」庆妈妈贴了过来,轻声问道。 邓茹细呷了一口茶,面上是遮不住的笑,「人倒是不错,我也看中了,可这家世略微逊色了些,着实可惜了。」 「奴婢也瞧着,三姑娘虽是庶女,却不必她两个姐姐差,娶妻娶贤,更何况公子钟意。」庆妈妈下巴微抬,脸朝了林泊元的院子方向。 邓茹将茶盏放下,细不可闻的低嘆了一声,「是啊,可不就是他钟意了,哪里能拗得过他,咱们家这个老二,整日的胡闹,果真同他大哥没一点相似,往后,不知这三姑娘能不能镇得住他。」 「公子调皮,本性却不坏,若是遇上大事,也是个镇定有主意的,」庆妈妈一顿,笑道,「往后成亲便更加好了。」 . 季芊婷被恆誉侯府的马车送回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传遍了季府上下,尤其惊了柳姨娘那边。 季芊婷已然想到,此时此刻,这件事被季秋棠知道了,对她是何种的咬牙切齿。 如今她不在意,往后,她谁都不会在意。 . 落日西垂,晚霞被染成秋色,一层一层将日暮遮住,季芊婷回房后亲自推开了朝西的窗,夕阳打在她脸上,抹上一层粉晕。 文竹踌躇着进门,瞧着季芊婷心情看似不错,犹豫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姑娘,您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什么?」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扭过头来瞧她,一边脸被霞光投了阴影。 略微思忖,她便懂了文竹的意思。 那个人,今日本是约了她,可她没去。 文竹瞧着,姑娘这个时辰了,应该是不会赴约了,想着姑娘定是有自己的主意,也不敢再多问。 . 赏花节的缘故,整个长街热闹非凡,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多有良男善女结伴而行,在钟明齐身边来来去去。 一整日了,他在桥头站了一整日了,也没有得见那抹日思夜想的身影。 即便从朝阳等到星辰,他也坚信她会来,仿佛在下一秒,她便能穿过层层人群来到他的面前,浅笑着同他说,她来迟了…… 最终,是他想错了,今日赏花节已散,直到街边的商贩都开始张罗着收摊,他才明白,今日季芊婷不会来了。 钟明齐撑着僵硬的膝盖坐到石阶上,一低眼便能看见湖中的花灯,顺着水流越飘越远。 这一刻,钟明齐的眼中,终于挂了一抹晦暗。 第12章 夏日越来越近,夜里偶有虫鸣,一声接着一声,倒也不扰人。 文竹进来见季芊婷已经梳洗完毕还没上床,而是四处翻着什么,便将花烛放下问:「姑娘寻什么呢?」 「文竹可见着我的帕子了?四处都找不见。」 季芊婷站直了身子,细细想着帕子可能在的角落。 「奴婢也没留意,不过姑娘别担心,奴婢帮您找,您先上床歇着吧。」 季芊婷一恍神,忽然想起来,今日去劝林泊元喝药,他喝完后那帕子就被自己送了出去,临了也没还。 美人嘴角勾起,脸色灿然,转而道:「罢了,找不到就不找了,一个帕子而已。」 文竹不以为然,嘴里依旧絮絮叨叨:「姑娘最近都丢了两个帕子了,旁的不说,可都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丢了岂不可惜!」 「明日再找吧,今日天黑了,」季芊婷推开了窗,坐到窗边矮榻上,将半干未干的长髮搭在身后,「反正这会儿我也睡不着,你去给我泡些茶来。」 文竹睨着她的神色,轻松安然,倒没有一丝负担似的,勉强张了几次嘴才拘谨问道:「姑娘今日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什么?」季芊婷转过脸,瞬间明了,神色一暗,面有不悦。 文竹一见便知她是记起了今日钟明齐之约而故意不赴,瞧她脸色不好也不敢再问,只道:「我去给姑娘泡茶。」 转身推了门出去。 晚风迎着月光吹进轩窗,吹动她耳畔的髮丝,扰得耳边一阵轻痒。 她忽然想起,那个叫吴漫雪的女子当初是何种姿态仰面站在她的面前,那胜利的气势将她整个人压的死死的,过去那病容残喘的自己是多么可怜可笑。 吴漫雪的自信是钟明齐给的,而自己看起来那般愚蠢,也是拜他所赐。 如今他做出这般模样,看起来深情温柔,不过是想骗她再去做一次踏脚石罢了。 想到此,不由得冷笑一声。 第22页 . 又隔了几日,老学究的腰伤终于缓和许多,季府的学堂又恢復如常。 只是季秋棠不肯再在外人面前露面。 今日出门便听下人议论,说快到了学究的生辰,季文升打算在府中亲自大摆宴席为老学究庆祝。 老学究是季文升的恩师,当初本就是因了师生情分才来季府讲学,季文升也是依附这样德高望重的老人用来结识官场中人,季文升用此做藉口博一个尊师重道的好名声季芊婷一点儿都不奇怪。 她的父亲就是这般,没有用处的人他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季芊婷!」 才踏入学堂的园子,便听有人在她身后唤她,她不用回头也知这人是谁,整日连名带姓的唤她的,除了林泊元便没了旁人。 季芊婷转身,和来人打了个照面,二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随后便见林泊元大步绕过花丛,站到她面前。 瞧着他气色不错,到底病了两日还是消瘦许多,「今日能来学堂,看来病是好了?」 她问。 林泊元眉毛一挑,脸凑的稍近了一些,沉声道:「都有人亲自去劝我吃药,我若再不好,岂不是不争气?」 「你看我这样,可能同你去赏花节了?」 季芊婷微微摆弄了手指,卷翘的睫毛随着眼皮垂下,语气中颇有遗憾的意味,「赏花节已经到了尾声,怕是再去,要等明年了。」 「今日下了课,咱们就去,赶个热闹也是不错的。」 「今日就去?」 「嗯,今日就去。」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远远瞧着,倒颇为登对。 钟明齐遥遥望着这边,见着季芊婷的笑颜,是他久不曾见的开怀。 他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了拳,现世的这种无奈感,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 再看,她同吴漫雪的眉眼相似又不似。 . 这日的课上下来,季芊婷没有瞧钟明齐一眼,好似在她眼里根本没有这个人,她学的认真,倒是林泊元目光时常朝她瞥过去,偶尔还会得意的朝自己这边看来。钟明齐实在找不到机会同她说上话,好不容易盼着下了学,又亲眼见着她同林泊元一起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钟公子。」文竹瞧着钟明齐神伤的背影,淡淡低唤了一声。 钟明齐目光从林泊元的马车上收回,微定了心绪,转头看着文竹,笑的僵硬,「文竹姑娘。」 「公子是不是那日等了我家姑娘许久?」 文竹眼里,钟明齐是比林泊元可靠许多的人,这两日姑娘显然同林泊元走的近,忽略了钟公子,她生怕自家姑娘一时煳涂,错过了良人。 原本那日钟明齐没有等到人,还暗地里处处寻藉口,想着许是她病了,许是她被别的事绊住了,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她不愿意来。 未开口,便听文竹道:「姑娘不是有意不去,是让事儿绊住了。」 闻言,钟明齐眼中生出一丝光亮来,等着文竹说下去。 文竹又道:「姑娘那日被恆誉侯夫人请了去,你也知道,恆誉侯府是什么身份,姑娘哪里敢不去,回来时时辰已经不早了,这才没有赴约,请钟公子见谅。」 原本钟明齐心头的那点儿侥倖微一思忖便又冷了下来,他即便是想欺骗自己也骗不了,只微一动脑便知。 若是前一刻,文竹这样说,他也许会信,可如今见了,便知道再也不能骗自己,她就是不想来,不想见他而已。 他苦笑一声,像是自嘲,世间终是没有那么便宜的事,什么都让他得,什么都让他有。 . 今日是赏花节最后一日,自是不比前几天热闹,可街上东西摆件物料还是没散,也有不少人涌来。 同林泊元出来,自是吃用都是最好的,林泊元带了她来到江边的飞鹤楼,这是京城中最好的馆子,即便是季芊婷也只是听过却未来过。 从最高一层望去,大半个城的花海都在眼底,江边风景一览无余,江岸上桃花密集开放,从东到西如铺了两张粉毯。 江上渔船渐渐飘远,风送来花香,扑在季芊婷脸上,她立在窗边瞧着眼下人来人往,轻笑道:「从前只听说从这里看风景好,如今来了才知果真如此,倒真是沾了你的光。」 林泊元悠闲的坐在一旁斟茶以为她在说笑,「你怎么会没来过这里,季大人可是这里的常客,连你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我还在此遇见过两次。」 季芊婷眉目一暗,轻笑一声,「女儿和女儿也不都是一样的。」 听出她话里有话,林泊元提了眉,「怎么你父亲待你不好吗?」 他心生疑惑,从前只知道她生母早亡,按照他的心绪想着这样的女儿父亲定会多加关怀才是。 这个问题季芊婷没有回答,林泊元从小是被恆侯夫妇捧在手心里的人,宠爱程度让人侧目,就连侯府世子也不如他受宠,这样的人怎么会理解自己的处境呢。 怕是说了他也不会明白。 见她欲言又止,林泊元也不好多问,起身来到她身边站定,他实际上是有许多话想同她说的,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他本来是想问清楚,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理钟明齐,怎么也问不出口。 他还是怕的。 悄悄盯了她半晌,侧面瞧着她睫毛弯弯在山根投下一道阴影,小巧玲珑的鼻子越发秀气,这会儿小小的脑袋瓜竟不知在想什么。 第23页 目光流动,停在她正搭在窗台的一双素手上。 手指纤白柔绵,像一方绸缎趴在窗前,手背微弯,显出几个小坑窝。 林泊元暗自捏了捏手指,在她身侧稍稍抬起,打算将自己的手覆盖上去,他想着,害羞的话讲不出口,便拉住她,这样她便能明白了。 「公子夫人,您二位的菜齐了!」上菜小二的破锣嗓子在身后响起,声量颇高,惊了窗前正看风景的人,也惊了林泊元,他才举起的手被吓的缩了一下,顺势摸上自己后脑,不悦的回过头来,回味到方才小二口中的说辞,瞬间脸色又缓和下来,侧头看向季芊婷,她全然无反应,方才小二的那一句,她显然没听到。 林泊元轻咳一声,招唿了小二下去,又言:「吃完了,咱们去江边游船,晚上还可以逛夜市。」 季芊婷想着,游船也就罢了,可夜市一圈儿逛下来还不知要到什么时辰,一时间有些犹豫,未等开口,便见着林泊元的书童进来,「公子,有人要见三姑娘。」 林泊元与季芊婷对视一眼,见着季芊婷眼中的茫然,才又问:「谁?」 书童道:「他说是季府的,有要事。」 「让他进来。」 未等季芊婷开口,林泊元便做主道。 书童引着那人进屋,第一眼季芊婷便将人认了出来,「阿宸?」 林泊元见着此人一身短打衣衫,季芊婷又与他相识,便没再言语。 「三姑娘。」阿宸一脸惊色,见着季芊婷便跪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季芊婷见他面有难色,想是他又遇上了什么麻烦,而且还不是小麻烦,否则怎么会找到这。 阿宸抿了抿嘴,嘴唇哆嗦着,一时之间竟不知从哪里说起,匆忙间说了句:「三姑娘快跑……」 …… 江水连天,波涛一盪接过一盪,江鸟排成排从飞鹤楼前飞过,远远瞧着竟像要穿云而去。 阿宸讲完所有后被书童又带了出去,这会儿屋里静瑟,针落可闻。 季芊婷的脸色苍白如纸,竟没有一丝血色,对面坐着的林泊元眉头紧紧拧成一个结,双手各自压在膝上握成了拳,眼中是化不开的愠色。 方才阿宸的话,他听的一清二楚,每个字都清楚。 「你往日在府里都是怎么过的?」林泊元抬眼瞧着她。 这会儿她安安静静的坐在对面,眼微微垂着,看不清情绪,细窄的肩膀轻抖着,她在怕! 他心口一震,仿佛有什么碎裂开来。 季芊婷的心久不能平復,双手指尖儿掐在一起,剧烈的疼痛才能让她清醒过来,她抬眼,眼神发木瞧向林泊元,两片粉唇张了又合,磕磕绊绊的才颤着音答非所问,「可不可以帮我一次?」 「怎么都行,」林泊元起身走到她面前又蹲下,仰脸迎着她的目光,「只要你开口。」 第13章 「只要你开口。」他这样讲。 只温柔的一声,却让季芊婷不觉双目微微撑大,随之鼻尖儿一酸,眼泪差点就掉下来。 她双手的指尖儿舒展,林泊元的肩头就在自己面前,此刻居然有种想要将头靠过去什么都不顾先痛哭一场的冲动。 最终还是忍住了。 身子微微前倾,唇覆在他耳畔细语两句,长发就在林泊元的鼻侧,香馨之气袭人,他心乱了一阵。 二人明明只是细碎的咬耳朵,可远远瞧着,竟像在温意轻拥,两个人的衣衫轻轻蹭在一起,人影相叠,美如山水墨画。 耳语一番,林泊元每个字都听的清楚,让人意外的是,竟没有片刻犹豫,脸色从先前的凝重到眼下的松快,「好,我记下了。」 他喉头微动,声音低沉如江水,就这么应下了,没让她费一丝力。 季芊婷有些诧异,挺直身子,身后的长髮还铺在身前,遮了一半儿的肩膀,「你答应了?」 林泊元长臂一展,双手各自搭在她坐的椅子两边,一脸轻松,「这有什么难,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只是你……」他话锋一转,目光又凝到她脸上,闪过一丝心疼,「你从前在家都是怎么过的日子啊,他们该不是一直这样欺负你吧?」 季芊婷未答,对此没什么好讲,说出来也是费唇舌罢了。 见她默然,便知自己猜测是真,从前只觉得她不声不响,再不济也是季府的三姑娘,竟想不到日子过得艰难,甚至连他们侯府里有头有脸的大丫鬟都不如。 这会儿他才悔了,从前对她多番找茬欺负,他只觉得有趣,于她而言则是雪上加霜了。 一时间他想抬手抽自己两个嘴巴都不解恨。 「季芊婷,你也太惨了吧!」林泊元气的笑出声来,长手覆盖了季芊婷的头顶,轻力揉了揉。 「我瞧着你在你们季府也没什么出路了,不如来侯府算了,旁的不说,起码我在没人敢欺负你。」这话听着像是玩笑,却也不全是玩笑。 不觉她也笑了,素手捏了耳垂,浅笑一声后也没答话。 林泊元起身,扯了椅子坐在她对面,身子微倾,一扬下巴道:「今日你还敢回府吗?」 「敢。」季芊婷定声道,「若害我,也不会在这两日,没什么怕的,我若不回去,才让她们起疑心。」 林泊元觉着话中有理,也不多做勉强,心里这会儿也替她做好了一个盘算,于是又问:「这次我若是帮成了你,你怎么谢我?」 第24页 这可将季芊婷给问住了,细想他林公子,从上到下已是不同寻常的富贵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她能拿什么谢? 季芊婷一时有些为难,转而半开玩笑的同他讲:「若是成了,我便请你来这飞鹤楼吃大席面。」 「嘁,」原本心底升起的期待被她这傻乎乎的一句破了防,千言万语化为一声轻笑,「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傻,不过季芊婷,这件事你得给我记着,就当欠下了。」 …… 这档子事儿一出,二人心知肚明,已经没什么心思玩下去了,最后天才擦了黑,便将季芊婷送回了季府。 林泊元骑马而归,匆匆回房,坐在窗前望着暗蓝色的天幕发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窗棂。 德宝归来,跑了一身的汗,甩着袖子进门便道:「公子,已经将三姑娘安然送进府了。」 林泊元的思绪和目光随着德宝的话同时收敛回来,转头问:「安然?」 德宝万分肯定,「是安然送回去了,我亲眼瞧着她入府的,错不了。」 正是入了季府他才不能安心。 林泊元微顿,轻抿了唇角,小指挠了挠眉心这才招唿德宝更近一步。 德宝弓身将耳朵贴过来林泊元才道:「安排几个身手利索的,去季府后院附近守着,万一听见有什么风吹草动,任何人任何事都不用顾忌,翻进府里护好季芊婷,必要的时候,将她强带出来也无妨。」 德宝一抬眼,见林泊元神色清明不像在说笑,也定了心,打算由他吩咐的去安排。旁人或许不知,可这样的事儿,自家公子做得出来。 德宝自小跟在林泊元身边,有些话旁人不敢问的,他却敢,经过今日这一场,他也着实好奇,于是斗胆问道:「公子,今日飞鹤楼那人是谁啊?」 林泊元眼睛一睨,顿了片刻,才道:「季府家丁。」 那个叫阿宸的一脸倒霉像,他只见一眼便记住了。 从他和季芊婷的谈话中得知,那阿宸是季府柳姨娘院子里的,无意中听见了柳姨娘和季秋棠要设计陷害季芊婷,因季芊婷曾经对他有恩,他才趁着季芊婷出府的时候跑出来报信。 季秋棠素日跋扈,林泊元从前总以为她无非是任性不讨喜,如今听了阿宸所言,方知这对母女堪称黄蜂尾上针。 她们的计策令人髮指,分明是奔着毁人一生去的,若此事成真,他都讲不准自己会为了季芊婷做出些什么事来。 林泊元觉着这会儿眼仁儿生疼,用力眨了眨,眼前依稀浮现出阿宸讲话时的情景来。 柳姨娘同季秋棠买通了季府的一个小厮,待府里给学究设寿宴时将她骗到府中一处,再由小厮毁了清白,到时自有人将此事闹大,那时小厮只要一口咬定二人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即可。 季芊婷在府里无依无靠,百口莫辩,她未来会如何,自然由旁人说了算,季文升这样的性子,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碍于颜面,也不得不顺水推舟就此成全。 小厮如此身份,娶得闺秀当然是等于天大的便宜,即便铤而走险他也愿意一试,指不定就成了季文升的上门女婿,就此一跃千里…… 桩桩件件,这计谋之歹毒深远,连林泊元都自嘆不如。 睁眼,眼前又浮现季芊婷苍白无一丝血色的脸和那颤抖的肩膀。 独身在狼窝虎穴她怎能不怕。 想到此,林泊元的心口不由钝痛起来,这也是为何,在她向自己求助的时候他这般痛快的答应,没有分毫犹豫的缘故。 林泊元起身,目光朝书案后悬于墙上的一把朱红剑鞘飞龙宝剑上投去,眨眼间,素日调皮无稽的少年气散的干净,转而眼中透着难得一见的杀意。 德宝见他身子挺的笔直,每每望向那宝剑时候皆是如此,明白公子心里存了事儿,不敢再多耽搁,无声无息退了出去。 …… 房内烛火摇曳,烛火苗随着季芊婷身姿摆动而跳跃,窗上投下她的侧影轮廓,宛如画中仙。 她立在盆架前仔细净手,水中掺了花瓣,细淡的香气传到鼻尖儿,她也无心细品。 她在这里洗了许久,水流声在这静瑟的夜里听得尤为清楚,深宅大院,有多安静,便有多可怕。 出了这院子,多少人等着她来日万劫不復,兜兜转转,能救她的人屈指可数。 「姑娘,阿宸的话可信吗?」文竹自打听说了这件事就险些哭的抽过去,这会儿平復了,眼睛已经肿的像个桃。 「有什么不能信的,如今也只能信其有了,」季芊婷直起身,取了干净的巾子擦手,「阿宸应该不会骗我。」 府里都知道柳姨娘刻薄,无人愿来她院子里做事,早年管事坑了才入府的阿宸进来,阿宸因为失手摔坏了柳姨娘一支钟爱的花瓶,挨了一顿打不说,还被剋扣了半年的月钱。后赶上阿宸的父亲去世,没钱下葬,向柳姨娘借银子她又不肯给,一个大小伙子被逼的只能缩在园子里抹眼泪,最后还是被季芊婷碰上了,给了他些银子,他这才能回去将父亲给葬了。 旁人不知,那时日季芊婷也过得难,平日里也不少被柳姨娘剋扣,那点儿到手的银子也是全部了。 府里无人知道这段过往,可阿宸也是念恩的人,季芊婷相信,即便他不来助自己也不会坑自己。 「姑娘打算如何应对?这样丧良心的事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才好,不能白白便宜了柳姨娘和二姑娘,不如去告诉老爷,反正老爷现在有把柄在姑娘手上,一定会向着姑娘的!」 第25页 文竹到底是单纯年轻,遇见事第一反应想的不是自救,而是求助。 季芊婷轻笑一声,眼中朦胧闪动,划过一丝深沉,「无凭无据,我们怎么告,即便我将今日所听到的都告诉父亲,父亲会相信吗,到头来,还要被柳姨娘和季秋棠反咬一口,反而害了阿宸。」 「那姑娘逃吧,逃过这两日,不让她们称心如意不就好了。」 「逃又能逃去哪里,她们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可见是有多恨我,没了这次还有下次,我这次躲得过,下次便保不齐了,」季芊婷抬手轻拢了额边碎发,眼中狡洁闪动片刻,「既然她们来,那我就要给她们些苦头吃才能一劳永逸。」 更何况…… 更何况她还记得今日林泊元的那句话,他说「怎么样都好,只要你开口」。 第14章 五月初九,柳絮飞时若冬日飘雪。 院中树木已从当日的幼芽展出了大叶,也照比之前天气热了许多。 季府上下一片热闹,今日是季文升为他的恩师过寿之日,朝中许多人看在学究面上前来赴宴,门庭若市,倒是让季文升长了许多脸面。 季芊婷知道今日有戏可看,但她却不是主角,于是衣着常服,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女为悦己者容,唯有林泊元不在乎她是什么模样,她更没有必要为了旁人做过多打扮。 柳姨娘院中平静难得,风浪来前,总是容易被一时的风平浪静迷了眼。 「姑娘,时辰差不多了。」文竹一脸菜色进来提醒,昨夜她几乎一夜没睡,是怕的。 季芊婷从妆檯前起身,面色平和,也一如往常,竟像是前方并没什么凶神恶煞迎接她一般。 行至跟前,瞧着文竹的脸色,不免有些担忧,季芊婷抬手轻搭了她肩膀柔声安慰,「别怕,不会有事。」 文竹欲言又止,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咬着牙将一肚子想法咽下去。 今日比季芊婷想的要热闹许多,她从院子里出来,仔细观望四周,府里每个人都看似忙碌,并无异样。 虽已近了傍晚,可日头依旧毒辣,季芊婷微眯了眼,看到蜿蜒假山上的凉亭内一修长身影着一身月牙白衫悠闲的喝茶,虽行坐无形,却也掩不住一身与众不同的贵气。 林泊元不知是有感,还是二人本就默契,百无聊赖的偏头一望,正好对上亭下佳人目光。 眼神交汇的剎那间又心意相通般的各自撤回。 这大半日撑过来,季芊婷水米未进,唇有些干,她轻舔了下稍作滋润,转而便隐到角落里去了。 不久,天就彻底黑下来,此时府里搭上的戏台热闹起来,院中灯火阑珊,许多人坐在席上看戏。 刘氏作为当家主母,自是忙着招唿各家夫人小姐,季若怡更是与世家小姐打成一片。 母女俩忙的不亦乐乎。 如此一来,便闲下了季秋棠和柳姨娘,在刘氏眼中,这二位自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更不会给她们往前凑的机会。 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柳姨娘观摩着眼前的一切。 季秋棠坐在席间,眼角睨着坐在角落中的季芊婷,暗暗发出一丝冷笑,随即给身侧红梅使了眼色,红梅会意,轻步走开。 须臾,季芊婷身侧一小丫鬟穿行而来,先是给季芊婷递了杯茶,而后又低声在她耳畔轻语两句。 季秋棠远远瞧着季芊婷缓缓点头,而后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眼神左右飘忽,打量了四周没人留意到她,便悄悄起身离席,朝后园方向行去…… 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目前为止没有半分差池,季秋棠举起帕子掩在唇边,这才强压了得逞的笑意。 她让红梅随便找了个丫鬟给季芊婷送了茶,顺便给她传了话,她自信,季芊婷一定会去,果不其然,她正朝着自己设的圈套一步一步走过去。 她怎能不觉畅快。 笑意尚未收敛,便觉面前有一阵阴影投下,正遮了她的面容,季秋棠收敛笑意警惕的抬眼看去,面前立着的,竟是林泊元。 一时间她又惊又喜,忙起身,软着声音唤了声:「林公子。」 林泊元似是喝了酒,眼神有些迷离的醉意,含笑看着她,目光有些难得的炙热,烤的她有些不好意思,林泊元盯了她一会儿,身子居然微弓了下来,凑得近了些,低声道:「你今日打扮的很美。」 二人距离相近,季秋棠闻到了他身上的酒香味儿,一时间她竟然也醉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同自己这般讲话,不知是不是醉了,不过,她很欢喜。 尚未找到合适的言辞搭话,便见着林泊元身子又朝前探了一寸,他的脸几乎正面迎上季秋棠的脸,眼看就要贴上,他转了方向,微偏过去,唇几乎贴在季秋棠的脸侧,用只有他二人才听得见的耳语道:「我有事同你说,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我在学堂等你。」 他讲出的每个字都一寸一寸撩着季秋棠的心,季秋棠这会儿只觉得脑子发胀,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林泊元便挺直了身子,再看向林泊元,只见他沖自己浅笑一下,而后转身离开,朝学堂方向而去。 一时间,季秋棠傻了眼,许是被他方才的笑意煳了心智,头晕目眩,快活的竟像是踩在云朵里,林泊元竟然这般大胆,这般同自己耳语,那感觉太美妙,十分不真实,回想方才他的一举一动,堪堪让自己红了脸。 第26页 「学堂……」季秋棠喃喃低语。 今日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可林泊元那边,她也不想怠慢,虽这会儿人还在这儿,可心已经随着林泊元飞了去,今日圈套设在后园的柴房中,与学堂间仅隔一花圃,思来想去,她觉得这正是天赐良机,待会儿事发,正好也让林泊元亲眼瞧瞧那季芊婷究竟是怎么个东西。 …… 柳姨娘细算了时辰,觉得恰当正好,于是挺了身子整理了仪容迎上正同刘氏讲话的夫人小姐们,满目热情。 刘氏见她过来自是不悦,脸色一沉,似是在问:你怎么还过来了。 众人皆是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见她一个妾室这般在眼前晃荡,自然也是不喜,不过也没讲什么,眼中鄙夷神色皆是不少,谁愿意与一个妾室过多接触,降低自己身份罢了。 柳姨娘心里明镜儿一样,可为了大计,即便心里骂街,脸上也不得不陪笑,献宝一样大声朝刘氏道:「夫人,方才我听下人说,后园的昙花已经开了,十分漂亮。」 刘氏闻言眉目一提,以为柳姨娘在胡扯,「昙花开了?这是什么时节,也没到昙花开的时候。」 「可不是嘛,许是今年热得早,所以昙花开的也早,今日也巧,既然赶上了,大家何不一同去瞧瞧!」柳姨娘眉飞色舞说的热闹。 「这若是旁的花也就罢了,偏偏是昙花,听说这昙花只在夜里开,我还当真没见过,今日若能见,也是巧了。」一位夫人在一旁讲道。 「听说昙花美而不艷,花开不久,正所谓昙花一现,我也想去瞧瞧。」 「我也想看看……」 果不其然,昙花一出,立即勾了许多人的兴致,皆想去见识一番。 刘氏见状,也不好推辞,只能顺着这些人的口风站起相邀,这下正中柳姨娘下怀。 一行人由柳姨娘的指引来到后园,也算浩荡,后园不比前院,冷清许多,才入了园子,便将前院的嘈杂隔绝了大半。 今日特殊,后园中心处正是花圃,廊下挂了许多灯笼,夜色中也将花圃处照的亮堂。 花圃占了后园部分面积,外圈皆是旁的花,唯有中心处栽种了昙花,这会儿花圃一圈围了众人,皆将心思放在中心的昙花上,柳姨娘目光细碎,时而朝柴房方向看去,柴房廊下无灯,远远瞧着也瞧不太清,正疑惑怎么柴房这边没动静,百思不得其解间忽然听见一声女子哼叫划破后园的夜空,哼叫声不大却因特殊而突出,一时间众人声音戛然而止,面面相觑。 正当大家寻这声音来源时,又是一阵娇.软哼叫传来,这下所有人都听清了,这声音让人面红耳赤。 柳姨娘细听,声音竟然不是从柴房传来的,而是出自对面的学堂,正疑惑间,刘氏指着学堂怒言:「来啊,给我看看是哪个不知廉耻的丫鬟小厮在此厮混!」 府里从前有过不规矩的丫鬟小厮被刘氏身边的安妈妈抓到过,此时此刻刘氏第一反应又是如此,眼下又不能当瞎子聋子,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可谓脸面丢尽,眼下已是气血翻涌。 安妈妈招唿了两个人提了灯朝前行去,一副要拿人的架势,柳姨娘站在刘氏身后强忍笑意,放眼望去,园中人头攒动,众目睽睽,正是她想要的阵势,她倒要瞧瞧,往后季芊婷要如何做人。 想到此,柳姨娘便觉痛快,这会儿已然是迫不及待。 安妈妈命人将门踹开,稍许黑着脸退了出来,行至刘氏跟前一时语塞,平日里安妈妈也是个伶俐无比的人,办事又利索,这会儿倒是难住了。 刘氏瞧她发愣,身上气的哆嗦,连声音中也是带着颤的,「人可拿住了!」 「回夫人……」安妈妈一抬眼,顿了下,「拿住了……」 「是哪个院子里的人?」刘氏又问。 「这……」安妈妈一脸为难,愣是不敢说,稍许又道,「是干杂活的小厮和丫鬟,都是新来府里的,没规矩!」 安妈妈哪里敢说她看见的场面,只能胡乱搪塞了。 话音才落,柳姨娘便上前一步,「这么没规矩的东西,敢在府里放肆,当押出来当众责罚,大好的日子却做出这种噁心事,既然他们不要脸了,也就不必给他们留脸面。」 「都是腌?东西,何必拉出来污各位贵人的眼,就让奴婢稍后自行处置了吧。」 在柳姨娘眼里,安妈妈是在极力袒护什么,她又怎么肯让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第15章 「今日这事儿实在难堪,若不将这两个不知羞耻的拉出来示众,往后怎么警示府中下人,旁人见做出这事没什么后果,若一一效仿岂不是乱套了。」 柳姨娘振振有词步步紧逼,安妈妈重重眨了眼,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刘氏虽跋扈,可到底不是治家之材,耳根子又软,自己少有坚定的主意,总是容易被人左右牵着鼻子走,这会儿柳姨娘絮叨个不停,她脑子本来就乱,心思也不觉就被她拐着去了。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倒让柳姨娘钻了空子。 柳姨娘清楚安妈妈的睿智,趁着刘氏这会儿煳涂,便张狂着做了主,示意了身后人冲过去抓人,安妈妈才想阻挠,便被柳姨娘的人拦住,今日柳姨娘这般大胆,纯是想「杀人」而红了眼。 一时间后园热闹的竟像是前院一般。 「母亲,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季芊婷从迴廊下拐出来,款款而至刘氏身旁,一脸懵懂瞧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切。 第27页 刘氏这会儿心乱如麻,被气的半死,见着季芊婷倒少有的和气,低声道:「别提了,你们几位姑娘家不要立在前面,免得脏了眼睛。」 季芊婷忽然出现将柳姨娘吓了一跳,她瞬间觉着连头髮都立了起来,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勐地侧过头来,仔细打量,此时此刻安然无恙衣衫整洁的立在刘氏身侧的果然是季芊婷。 「你……你……」这回换了柳姨娘身上颤抖,「你怎么在这儿?」 季芊婷浅笑着眨眨眼,依旧是一脸的乖顺模样,「方才来园子里和文竹捉萤火虫,忽然听见这里乱的很,便过来瞧瞧。」 那此时在屋子里的人是谁! 不是季芊婷又会是谁? 说话间,柳姨娘手底下的人已经将方才厮混的两个人叉了出来,学堂昏暗,根本看不清人脸,这会儿到了亮堂处,在众人看清面目之后,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二人眼下虽然衣衫不整,凌乱不堪,可不难看出男子身着短打布衫,是季府中小厮常见装束。而女子衣饰华丽褶皱,髮丝凌乱遮了大半张脸,裙带已经被人解开,长衫外袍搭在香肩上,整个人如同一滩泥瘫软在地上。 有见多识广的看出,这女子像是中了什么药,不过即便看出也不好多嘴,只默默看戏。 柳姨娘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觉瞄向季芊婷。 女子再哼一声,身后丫鬟将她强扶起来,夜风吹过,凌乱的髮丝被拂开,季秋棠的脸就这样露在众人眼前。 柳姨娘低唿一声,许是打击太大,一个白眼便朝后栽倒过去。 那小厮这会儿认出季秋棠同样惊诧不已,「二姑娘……怎么是……」 他未敢将话说完,生怕没了迴旋的余地,之前明明有人带话说从柴房换至学堂,学堂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见有人推门进来便被他缠住,他万万想不到居然是二姑娘! 一时间,后园的一场大戏比前院还要热闹。 季文升得了消息踉跄着飞奔而来,鞋都险些跑掉,撞见这一地乱七八糟怒髮冲冠,第一反应便是四处寻摸傢伙事,可这满院子寻去也找不到趁手的物件,最后弯身脱了鞋冲上去对那二人一顿勐抽,众人拦都拦不住。 季文升的脸色又青又紫,好歹是个读书人,这次他连读书人的脸面和矜持都顾不得了。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今日我就将你打死了算!」季文升心肝脾肺都气的颤动不停,声音嘶吼的几乎破音,说话间又是一鞋底子朝季秋棠拍过去。 季秋棠也不知道疼,晕晕乎乎的左右摇摆。 那小厮则拼命的磕头,俨然已经吓破了胆。 季芊婷冷眼瞧着,之前没什么,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怕,倘若她不是提前知晓,这会儿不人不鬼趴在那里受辱挨揍的便是自己了。 夏风吹在她身上,却颳起了身上的汗毛,她不愿在此多待,打算趁着人多悄然退出去,不想这一转身便撞上一人,熟悉的松香气传来,竟不知林泊元何时立于身后。 二人对视,林泊元既没开口又没让步,而是冷冷的瞧着前头那乱糟糟的一团,他此刻想的,便是方才季芊婷想的,一想到季芊婷今日离地狱深渊不过一步之遥心里的波涛便一浪接着一浪的朝心口袭来,料是平日精明机敏如他,也不敢想今日若是换做季芊婷,她会怎样,他又会怎样。 由此,林泊元抬手捏了季芊婷的腕子朝外走,此时园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前,无人留意这两个人牵扯着一前一后悄然离去。 二人拐过迴廊,寻了一处僻静处停下来,林泊元手中的腕子只细细的一圈儿,这会儿正抖得厉害。 他收敛了情绪摆出平日常见的笑脸逗她,「这就害怕了?」 季芊婷身吸一口气,暗自劝自己冷静下来,抬眸对上对面人的眼,怎么也笑不出来,干晾了半晌,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可比哭还要难看。 「这么一闹,明日便热闹了,今夜你们季府也别想安静了,前院已经开始送客,我亦不能久留。不过你放心,我安排了人在府外,与你的院子仅一墙之隔,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唤一声便会有人来帮你。」 没想到林泊元安排了这些,季芊婷微微有些诧异神色,这句话带给她的心安何止一星半点,感慨万千凝结在心最后也只能讲出一句,「多谢。」 「有什么好谢的,」林泊元再次露出他素日时常挂在脸上那抹没正形的笑,「就当从前欺负你的这次还了。」 二人谈话间,谁都没留意两个人还一直拉扯着,倒是自然。 「不过……」林泊元一顿,「今日我牺牲了美色才哄骗季秋棠,我的亏可吃大了,这事儿你得想法子补偿我。」 季芊婷被他的厚脸皮逗得几乎笑出声,最后还是点了头应下,「先记帐,秋后一同算帐便是。」 「那你可千万别忘了。」林泊元这会才发觉手里还攥着她的腕子,心里不好意思的同时还夹带了些许美滋滋,可总拉扯着也不是回事,便不留痕迹的松开,而后从怀里掏了个小纸包塞进季芊婷手中。 「这个你拿着。」他说。 「这是什么?」季芊婷捏了捏手中的纸包,里面不知包了什么饱满的物件。 「这是庆妈妈给我做的蜜饯,用十多种草药熬腌的,她知我时常失眠睡不好便制了这个,心神不宁时吃上两颗便踏实了。你可别小看这东西,就是皇城中的御医也做不出,这可是庆妈妈家里祖传的手艺。」 第28页 一听这不起眼的小包里装的东西这般名贵,忽觉手上沉甸甸的,竟不敢怠慢了。可季芊婷的重点放在他方才的那句话上,「你怎么时常失眠睡不好吗?」 「倒也不是,只偶尔……」这话他讲出来有些心虚,他失眠时,总在看见她同钟明齐在一块之后,可如今却很少了,几乎每夜都伴着美梦而眠。 当然,这种话他现在是不会同眼前人讲的。 …… 眼下整个季府里乱成一团,也就属她院子最清净,回到闺房后,像平日那样将轩窗推开,目光有意无意的向院墙扫去,她记得林泊元所说,已经安排了人在外护她,这下,她更觉着没什么好怕了。 将那小纸包打开,果然见若干焦黑的果干摊开铺散,样子丑的要命。 她拾起一颗放在嘴里,味道居然不苦,反而是甘草的味道浓重压了药香。 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两颗吃下去,心果然安定了不少。 她料想,今夜许是府里上下都无法入眠了,过了今夜,整个季府上下都会成为满京城的笑柄。 季芊婷目光飘向窗外,慢慢寻思着今日的桩桩件件…… 季秋棠假借钟明齐的名义让小丫鬟带话,说是在后园柴房等她,季芊婷便顺水推舟做了戏给她和柳姨娘看,自她从席上退出拐进后园,便匆匆寻了復廊拐角处的暗处躲藏起来,那拐角灯火不照月光不蒙,除非提前知晓,若不然根本发觉不了还藏了个人。 她一路抿着唇,躲到这里之后才将之前入口的那口茶汤吐出来,随即取出帕子擦了唇角残汁。 今日情况特殊,她一口茶都不敢乱喝,一口吃食都不敢胡乱乱入口。 而季秋棠不知道的是,她最后喝的茶中,已经被文竹做了手脚。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今日结果无论如何,都是她季秋棠和柳姨娘应得的。 文竹两步声匆匆快且重,打断了季芊婷的思绪,季芊婷知道她有话说,只望着她不问。 「姑娘,我方才去前院探了一下,宾客已经送走,老爷在前头审问二姑娘和那小厮,柳姨娘醒过来时直嚷嚷心口疼,老爷气急,也不许人请大夫。」文竹将她所探听的一切如数讲给季芊婷听。 季芊婷微微垂下眼睑,前面怎么乱她也想的到,出了这么大的事,季文升当然会迁怒柳姨娘教女无方。 「姑娘,接下来怎么办?」 「听消息便好,长夜漫漫,这件事轻易完不了。」 「三姑娘,老爷请您去他书房一趟!」 季芊婷话音才落,便听门外有人前来传话。 第16章 季文升的书房可谓是府中最为华丽阔绰之处,从小到大季芊婷来此的次数也数得过来,此时前来不禁觉得好似照比从前又加修了许多地方,隐约觉得同从前不大一样了。 由小厮引着入了书房,季文升正手握虚拳搭在额头上闭目养神,今天的事险些将他整个人击垮,白日接见宾客的时候还是一副意气风发的神色,好不风光,眼下狼狈无双。 「父亲。」季芊婷低唤一声。 季文升睁开眼,见她进来,于是坐直身子回了句:「芊婷你来了。」 见他脸上并没有对自己的愠怒之色,不禁猜测许是柳姨娘那边还没有在季文升面前说她什么。 「这么晚父亲叫我来有什么事?」季芊婷又问。 「你先坐下,」说话的间隙季文升无奈低嘆一声,指了一侧的梨木花团凳示意,「为父有事要同你商量。」 商量二字落到季芊婷耳朵里倒觉得新鲜,自己长这么大,他何曾同自己商量过事情。 待季芊婷安稳坐下,季文升才说道:「今天的事你也亲眼见了,事情闹的这样难堪,方才我与你母亲商量了一下,你母亲嫌柳姨娘和你二姐丢人现眼,气的直说要打死你二姐发卖了柳姨娘,你大姐倒是心善,却也出不了个主意,说来讲去,只说听你母亲的.....」 「芊婷,为父也是实在没法子,这会儿脑子又乱,着实想不出周全的法子,秋棠在煳涂,好歹也是季府的血脉,总不能真的将她打死了。」 季文升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季芊婷的神色面化,可无论怎么看,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想着今日审问柳姨娘时,她口口声声说是季芊婷陷害,眼下瞧着,倒是不像。 一时间他也有些拿不准了,试探不出,便成了商量,自打那日从她院子里出来,便知道这个丫头并非像平日所表现的那样乖顺,或许真能想出来个一二三也说不定。 「今天的事的确难办,也不怪母亲这样说,现在这件事想来已经通过宾客口耳相传成了京里最热闹的事,最好的法子便是母亲所言的那样,他日传出去,也能落个家教森严的名声,倒不至于太难看,」季芊婷一顿,看着季文升目光一点一点的暗下去,而后话峰一转又道,「不过父亲您也说了,二姐是季府的血脉,做出这样的事也是一时煳涂,柳姨娘又是您看重的人.....其实方才我便一直在房里想法子,倒真让我想了一个,不知父亲会不会同意。」 「说来听听!」季文升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 「二姐做出这样的事,往后怕是不好嫁人了,但凡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会应这门亲事,不如就让二姐嫁了那小厮吧,想来他们两个人也是真心,否则二姐怎么会冒这么大的险。这样一来,坏事变好事,不仅成全了二姐也堵了旁人的嘴。」 第29页 这样的法子让季文升听了更加绝望,他怒一拍桌子一口将此否决,「不成,方才我也问清楚了,那小厮只说是认错了人,以为是同他相好的丫鬟,没想到进屋的是秋棠,若让人二姐嫁给那小厮,她的性子宁死也不肯的,更何况以咱们季府的身份,又怎能招那样的人为婿。」 「此事好在及时被人发现,还没铸成大错,可你二姐衣衫不整全被人看到,难免旁人胡乱猜测,有口也难辩。」 话被套了个七八,季芊婷才轻点了头,作略思忖状,又言:「既然这样......那小厮便应该送他去见官,也好给二姐出口气,话又说回来,二姐的婚事往后便成了最大的难题了......不过难归难,我倒是又想到一个人。」 「说来听听!」季文升道。 「钟公子。」季芊婷直言。 「明齐......」季文升细品了这个名字,虽然心动却犹豫,「明齐怎么肯。」 「父亲不是一直都想将二姐许给钟公子,今天虽然大家看到了二姐,却不认识那小厮,若是事成,只对人说那人是钟公子不就好了,父亲看中钟公子,又不至于委屈了二姐,岂不是两全其美。」 在季文升心里,这倒真成了个不错的法子,他从椅子上站起,背着手在屋内踱了两圈儿,最后站定在桌案前,「这样的事,明齐只怕不会同意。」 「父亲照顾他这么多年,他也时常将报恩放在嘴边,若是父亲开口,他一定同意,况且这也是为了救二姐,总不能让二姐的一生被那小厮毁了。二姐既然没被那小厮得逞,也不算委屈了钟公子,往后成了一家人,父亲处处帮衬提拔他,就更名正言顺了。」 季芊婷的每一个字都正说在季文升心口,眼下季文升已经不想找任何反驳的理由,拧着眉深思了片刻,忽又想到什么,转过身来看向季芊婷,试探道:「可这样就委屈你了,为父看得出来,你和钟明齐十分要好。」 「父亲多虑了,钟公子待我同妹妹一样,我亦待他如兄长,更何况如今为了二姐的后半辈子,我又有什么不能舍的呢。」她起身,说的真诚,让人一时之间难辩真假。 良久她又淡然讲道:「父亲尽管去讲,他一定会同意的。」 季文升默默点头,此时顿觉欣慰不已,并没有发觉季芊婷话中深意。 ...... 次日季府大门紧闭,不许下人进出,学堂今日也没开,季芊婷无聊倚在栏杆处赏花,学堂不开,便不能见着林泊元,心里竟觉着少了些什么。 晨起听闻季文升在书房见了钟明齐,季芊婷想像不出钟明齐忽然要接手这个担子,会是什么反应。 「姑娘.....」文竹伸手轻扯了季芊婷的衣袖低低唤道。 季芊婷抬眼瞧她,见她正一脸惊色目至前方,于是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竟见着钟明齐黑着脸立在墙院的爬山虎下。 那是怎样的目光呢,一时间她竟也形容不出来,有愤怒有不甘,或许还带了些伤情...... 二人对视良久,钟明齐抬步从墙角阴影里走出来,立在刺目的光线下,季芊婷眼皮垂下,侧脸朝文竹吩咐:「你去前院给我取几本话本来,我一会儿要看。」 文竹知道二人这是有话要说,姑娘有意支开自己,也不多耽搁,悄声退了下去。 眼下这小院中只剩下了两个人。 他既不讲话也不动,像是一座石雕杵在那里。 还是季芊婷起了身,静立在廊下,语气生疏冷静,「你有事?」 他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要质问,可真的见了她,反而一时间不知从哪里说起,千言万语在她面前也只成了一句有气无力的言语,「这主意是你出的?」 他问。 很明显他指的是他和季秋棠的亲事,季芊婷也不否认,直言,「是我。」 「为什么?」钟明齐哑着嗓子问,「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季秋棠,你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你!」 眼下他的这句话让人听起来觉着噁心,惹得季芊婷眉头一皱,遮不住的厌恶,「你这话不觉着可笑吗?你喜欢谁现在真的重要吗,反正你需要的只是季府的女儿做一个踏脚石罢了,在你眼里,我和季秋棠有什么不同?」 「哦......」她一顿,轻笑起来,「相比之下,还是我同吴漫雪长得更像一些。」 她记得,她果然什么都记得,眼下她说的哪一句他皆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反驳,连解释都觉得苍白无力。 「你恨我......」钟明齐低头的瞬间用力藏了自己眼中的泪,「我想补偿,你却不肯了。」 季芊婷浅浅摇头,「我不需要你的补偿,也不稀罕,过去的路,我不会走第二次,往后你好自为之。」 他抬眼,眼中血丝明显。 他想说的太多,他想告诉她,前世在她死后,他的心是如何痛的,在他心里,吴漫雪早已成了过去,抛不开的是她季芊婷。 可这样的话,他知道即便他一一讲出来她也不会听不会信。 终究是回不来了。 「你心里的人究竟是谁?」钟明齐抬眼,望向她的杏目,渴望从里面找寻到自己的影子,哪怕星点,他都不会放弃。 「别管是谁,反正不会再是你。」她回答的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留连。 钟明齐目光怔怔,似良久才反应过来,最后只沉声道:「好......」 第30页 他颤着身忽而笑起来,丧着肩转身离去,身影颓废拖沓。 望着前路,日光打在石子路上,又铺在身上,周身却是寒的,那种茫茫无望的感觉,让他心慌无比,他就在这里,活生活的在这里,却什么都抓不住。 也不知是哭是笑,像个游魂,无根无归处,轻飘随意的盪在府中。 他重新回到季文升的书房中,见他復而归来,季文升一点也不觉意外。 「贤侄,你可想清楚了?」季文升微眯了眼,语气中多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钟明齐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头重重嗑在青砖地上,「伯父,明齐想好了,明齐愿意娶二小姐。」 季文升眼见难题即将迎刃而解,脸上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心口的一块重石落地,绕过书案亲自将钟明齐搀扶起来,「贤侄,我真的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了你,秋棠虽然是个庶女,可嫁妆皆照嫡女的规格来办,婚礼一定给你们办的风风光光。还有,我会尽快命人去置个新宅子,你和你母亲便不用挤在那个小巷子里了,待哪日你考□□名,我只稍加提拔,保证让你的才华有处可施。」 提到母亲,钟明齐眼皮一跳,如今他的确急于让母亲脱离苦海,尽管不愿娶季秋棠,一时间也没有旁的法子给母亲更好的生活。 可一想到季芊婷始终心有不甘,他双目垂下,在季文升面前暂掩了一切的锋芒,只在心里暗道:「来日方长。」 第17章 当柳姨娘听说季文升将季芊婷许给了钟明齐后脚步不稳,身子朝后一仰,险些又晕厥过去。 红梅及时扶住她,搀她到梨木椅上坐下,轻拍了她后背安抚,「姨娘你要撑住,现在能给二姑娘做主的,只有您了,若是您倒下了,二姑娘可就一点儿指望也没了。」 「我能有什么法子,我还能有什么法子!」柳姨娘一声高过一声,手掌怒拍了手低矮几,全然不顾形象,「这亲事是老爷定下的,哪里还有反驳的余地……」 柳姨娘越想越窝火,这会儿反正是在自己院子,不用顾忌什么规矩礼仪,显露了骨子里的无礼泼辣,勐地起身,手指门外,嘴唇因狂怒而缩成薄薄的两片,一口银牙几乎咬碎,破口大骂道:「那日没有弄死那该死的小贱人算她走运,如今害得我秋棠如此地步,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撕了她!我儿过不好,她也别想好过!」 柳姨娘娴熟的捋胳膊挽袖子,摆出一副要拼命架势便要往外沖,红梅见状不妙,忙从一侧将她抱住。 「姨娘三思,您这一去,不正是中了三姑娘的计了!」红梅将她抱了个严实,丝毫不敢松懈,「这件事上她本来就将自己摘了个干净,外人谁会想到这中间的弯绕,那日您同老爷讲这是三姑娘陷害,老爷不是也没放在心上?您可见老爷往日哪次护过三姑娘,可见即便老爷这般偏心二姑娘的人也没法将罪过硬加在三姑娘身上,您又何苦去闹!」 红梅素日话不多,可心机却不差,节骨眼上的一番话果然让毛躁的柳姨娘冷静下来。 她先是喘了几口粗气,后才渐渐平復,红梅见她身子松懈了下来,才敢将柳姨娘放开。 柳姨娘再恨,也不至于傻到此地无银三百两,略思忖,便觉得红梅说的不假,这次老爷含煳的态度,已经说明对她说的根本不信。眼下刘氏正巴不得看这边出错,更不会帮她,这件事又闹的极为难堪,竟成了个死局,若是真的不顾一切去闹,追查下去,结果未必会比现在更好。 真是恨啊! 柳姨娘整个人僵直坐迴圈椅中,白着脸色重重一拍大腿。 这哑巴亏吃的太彻底,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内阁珠帘晃动,珠翠碰撞在一起发出声响,柳姨娘侧头看去,季秋棠穿过珠帘从内阁晃荡出来,眼下的乌黑照比昨日没有星点儿缓解,好像还更加严重了,猜想她又是一夜未睡。 「红梅言之有理,姨娘不该冲动去闹。」未等柳姨娘开口,季秋棠便哑着嗓子开口。 经歷了这两天,她也想明白了。 柳姨娘瞧她神色不对,有些过于平静,音容相貌配上那苍白的脸色,尤其 }人。 「秋棠……」量是柳姨娘这样的人,见自己女儿成这样,也心疼不已,方才还怒气冲天,这会儿已经是泪珠纵横。 季秋棠目光淡淡飘向季芊婷院子所在的西侧,垂在长袖下的手紧握了拳,「从前是我们太小看她了,她这次赢的的确漂亮,抓住我的软肋给我致命一击,斩了我的退路。往后,京中权贵无人肯娶我,恆誉侯府更不可能,父亲不会让我嫁小厮,思来想去,嫁给钟明齐确实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语气平静,可眼底浓稠的恨和不甘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二姑娘,您不要这想,那天只不过是衣服扯破了而已……」 红梅此刻只想尽力安慰,却体会不到季秋棠那颗悬在崩溃边缘的心,季秋棠尖声打断她的话,「可若我说我还是清白的谁又会信!那晚上多少人看见我……看见我!」 她的声线尖锐刺耳,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抱着自己的头髮胡乱撕扯,边退边哭喊。 最后蹲在角落里,大滴大滴的泪珠子划过脸颊铺成泪河。 她哭出来柳姨娘反而放心了,眉头微松,还夹带了些许释然。就怕她哭不出憋出病来。 第31页 「姑娘,你要往好处想,这次三姑娘也并不是全身而退啊,老爷将您许给了钟明齐,那就是戳了三姑娘的肺管子,全府上下谁不知她同钟明齐要好!」 「钟明齐……」不说这件事还好,一说起来,季秋棠便气的脸色暴红,浑身颤动,疯了一般勐起身朝红梅扑过来,双手扯住红梅衣襟,瞪着青蓝的眼白,如同个要吃人的妖孽,「你当真觉得她同钟明齐要好!你可知这次帮她的是林泊元!」 这才是最让她崩溃的地方,若不是信了林泊元,若不是信了她当真喜欢钟明齐! 红梅被吓的发不出声音,哆嗦着上牙打下牙,一个字也不敢再吐。 到底是发完了疯,从红梅身上松懈下来,不知是在哭还是笑,跌跌撞撞折回内阁,一头栽倒在床榻上。 柳姨娘悄声跟过去,瞧着自己失魂落魄的女儿,心疼之余更恨,手间帕子几乎撕开,恶狠狠低吟:「季芊婷,我母女二人跟你没完!」 …… 京城这两日极为热闹,季府的事比戏文还要精彩,一时间京城上至王孙贵胄,下至市井百姓都拿此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事多经手,有人多加润色,季秋棠和钟明齐俨然成了一对传奇,连带着季若怡和季芊婷也添了彩。 毁誉参半,季芊婷倒是不在意,反而季若怡长久以来堆积的那点好名声被毁了许多。 林泊元藉口让府里绣娘来给季秋棠量身段缝制嫁衣才得以来季府一趟,一进了后园便见着一纤细身姿翘脚站在碧湖旁时不时朝湖中撒鱼食,眉目清丽神色悠闲,同现在剑拔弩张的季府格格不入。 他弯腰拾了一块鹅卵石,举在耳畔比量,若从这个角度投过去,正好能丢在季芊婷脚前的湖水里,水花能溅起老高。 掂量了两下,一想到这两日外面关于她和钟明齐的流言,泄气似的低笑了一声,捏紧手中石子,到底还是没忍丢出去。 「季芊婷!」他远远一声唤,脚步渐渐行近。 闻声季芊婷一挑眉,心下一喜,回身望去,迎上他的目光,不知是不是日头晃眼,还是自己眼花,他眼中的不痛快一闪而过。 待他近了,再寻便没了。 「你们季府上下都忙忙叨叨的,只有你在这里清闲。」他在她身侧站定,一来便惊了湖中锦鲤,鱼群掉头朝湖对岸游去。 「又不是我成亲,我忙什么,」季芊婷面容无波,将手中剩余鱼食都撒入湖中,抿了手指,「再说季府这么多人,也不缺我一个。」 「我听说这两天你病了?」林泊元上下打量,见她无恙,心下稍安。 这两天外面都在传,三姑娘苦恋钟明齐,而心上人娶的却是她的庶姐,于是三姑娘急火攻心病倒了。 这回看,谣言不实。他将手中的石子远远抛出去,才游远些的锦鲤群又被惊的四散。 「你又听说了什么?」季芊婷侧头瞧他,露出个坦荡皎洁的笑,知道他这样问,便是听见了外面的无稽之谈。 「外面这些人十分不要脸。」 「怎么讲?」 「竟然胡乱编排你和钟明齐。」林泊元有些不服气,为什么明明他也参与其中,旁人却不编排他。 不服气的事他没好意思讲出来,又问:「听说你过阵子要出门?」 季芊婷点头,「父亲之前让我探望祖母,祖母腿脚不好,来京不方便。」 「去多久?」 「不知道,待到祖母嫌弃为止。」她细声道。 「那不是很久都见不到你了?」林泊元侧过头,一脸憨真。 季芊婷同他对视,这句话中含义略多,她心口一跳,不觉看向他的眼中带了笑意。 林泊元在她面前怂的要命,一见她双眼便将准备摊开后话咽了下去,轻咳一声,「那这些日子我欺负谁去?」 「……」 第18章 季文升给钟明齐置的新宅就在京城东街,地处繁华,推开门拐弯步行便是街市,新宅中的家具僕人也皆是季府所出。 钟明齐从一介寒门学子,成了当今四品的乘龙快婿,即便他此生不得功名,也是锦衣玉食,后半辈子别无他忧了。 眼红嘴酸者说他搭上季府姑娘,吃得一手好软饭,旁人也有言语,讲他命好,入了高门。 总之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想听见的,也不是他能分辨得了的。 今日是入新宅的日子,可钟明齐的母亲王氏却怎么也不肯上钟明齐安排的轿子,只端坐在堂屋正中,多一步都不肯走。 轿夫几次请让无果,只好找来钟明齐劝说。 这两天钟明齐一直在新宅忙着,听闻此事便匆匆往家里赶。 候巷口的轿夫一见钟明齐就像是看到救星,忙走上前作揖道:「公子,您可来了,无论小的们如何劝说这老夫人就是不肯上轿......」 「我知道了,我进去劝劝,你们在这里等着。」钟明齐侧头看到巷中泥泞依旧,眉头不由得收紧,屏息便朝家门行去。 推开破败的木门,正视前方,母亲果然端坐在堂中,屋内光线昏暗,神色看不太清。 王氏眼睛不大好,但是钟明齐进前她便认出来了,王氏看着儿子欲言又止,想问的话没有问出口。 「母亲,新宅比这里宽敞不少,轿子就在巷口,我带您出去吧,。」钟明齐温声道。 第32页 「你尽管去住你的新宅,我老了,就守着这破屋哪里也不去。」王氏此言是有怒意夹杂在里的,钟明齐听得出。 「母亲这是怪我。」钟明齐声音低了些,随着肩也垂下。 王氏忍了会儿没讲话,最终悠长的嘆息一声才又道:「娘老了,眼睛也不好,可是心不盲,你今日倒同我说说,怎么要娶的竟是季府二姑娘,可是因为二姑娘更受重视一些,娶了她你能得更多好处?」 钟明齐垂下眼皮,这话他实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只咽咽道:「母亲,这件事我不知如何同您解释,但不至于像您说的那样,娶不得芊婷,也是我的一件憾事。」 「今日你非要同我说个所以然来,否则我哪都不去。」王氏见他分明有原因却不肯说,便要激他一下。 见母亲态度坚决,若是不讲实话她定不会走,于是无奈道:「前些日子季府二姑娘出了事,与一小厮后院相会被季夫人当场抓住,季大人怕影响二姑娘前程,便将我叫去,说让我认了那晚同二姑娘相会的人是我,只有这样才能保全二姑娘。」 这样的理由王氏听了震惊的半晌都讲不出话来,双目无神,直勾勾的朝前瞪了许久,稍缓和过来便掩面哭了起来,「竟是这样的,竟是这样的......虽说季府对咱们有恩,可是让你凭白吃了这样的亏也是难为你......」 前两天伤心透了,这两天钟明齐也稍稍平復了许多,只是母亲这样一哭,又将他的难过勾了起来。 「那二姑娘是什么人,若是真的娶回家里,当真是委屈你了......」王氏扯了钟明齐的衣袖,本以为是自家孩子眼中只有富贵,没想是有口难言,只能担下。 「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娶不得芊婷,娶谁都是一样的,只是母亲若不与我同去,我便没什么盼了。」 王氏抬眼,觉得今日闹这一场实属不应该,抬手用袖子拭了泪哽咽道:「我去,我随你去......」 钟明齐心下稍安,脸上划过一丝笑意,转过身去蹲在王氏脚边:「巷子路不好走,母亲眼睛不好,儿子背您出去吧。」 ...... 夏日灿阳高挂,季府上下一片喜气,丫鬟小厮从寅时起就开始忙叨,声音都传到了季芊婷的小院子。今日醒来便觉阳光刺目,穿了一身新衣裳,到了吉时,便来了前院,正赶上钟明齐来接亲,细长的红毯从正堂一路铺到正门口,院中站了许多人,都挤在红毯两侧,自动成了两行人墙,季芊婷站在廊下松树旁的阴影下,远远瞧着,也不凑前。自打林泊元一入了府便来寻她,知道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只在人群稍稍扫了两眼便跑到别处寻,果然在松树下寻到了她,正独自揪着松针玩的自在。 「人人都去前面看热闹,你怎么自己躲到这来了?」林泊元快步来到她身边,也挤了阴影站定。 「有什么好看的,我若是去了让柳姨娘瞧见,大喜的日子不是给她添堵吗。」 「季芊婷,你还欠我一个大席面,你可别忘了。」林泊元笑意提醒道。 「记得,不过明日我就要走了,来不及,等我从祖母那里回来就去找你,如何?」 「一言为定!」说到要走,林泊元是很不情愿的,若是许久见不到季芊婷,他便会觉得日子难过。 林泊元侧头看去,满目的喜色,平日这些他是从不上心的,可是不知为何他今日见了便会心动,不禁想着,若是哪日自己府上也是这满堂的红色,会是什么样子。 也想不出,季芊婷若是着一身红嫁衣会是什么模样。 她定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 想到此,他不禁勾起了唇角,也不知搭了脑中哪根神经轻唤道:「季芊婷......」 林泊元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定睛看着身侧的她,眉目此刻轻轻垂着,细嫩的手指掐着指尖儿的松针,安然淡远,小巧的鼻尖儿沁出细汗凭添可爱。 「嗯?」季芊婷抬眼对上他的,眼神清澈眼仁黑得发亮,鹅蛋脸形流畅,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寸,恰到正好。 她身量正到林泊元的嘴唇,这个角度看去,更是绝美,林泊元被闪了一瞬,喉节上下摆动,刚要讲出他想讲的话,只听不知哪个破锣嗓子在门前嚷:「新郎来接亲了!」 季芊婷闻声下意识朝前望去,眨眼的功夫林泊元又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真是晦气。」他在心里暗自骂那破锣嗓子坏事。 说话间一身吉服的钟明齐从马上下来,远远瞧着一身红行进院中,身形瘦高挺拔,面容淡漠,没有一丝喜色,旁人热闹拥挤,同他成了鲜明对比。 他一步一步慢行,每踏出一步心上便紧一分,尤记得前世,他也这样行过,只是那时他要娶的是季芊婷,而非今日的季秋棠,他也知道过了今日便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也讲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盲目盼着,希望还有以后。 他无意间目光朝右侧一少,人头缝隙中瞧见远处季芊婷立在松影中,一侧站的是林泊元。他脚步一顿,目光哀伤悠长,他悔了,连脚步也不觉停住了,不想再往前行半步。 季芊婷就这样冷眼瞧着他,瞳孔中一丝波动也无,前世婚嫁之日的场面好似近在眼前,那时的她觉着是那一生最欢喜的时光,谁知后来,有多开怀便有多悽惨。 她那一生的悲凉,正是从她嫁给钟明齐那天便註定的。 第33页 这一瞬的功夫,钟明齐内心挣扎,好似过了几月几年那样长,他手指暗掐了袖口上的金绣吉祥云纹,掂量着若是此刻脱去这一身喜服,过去扯了季芊婷离开,结果会如何? 只那一点念头在他看到季芊婷清冷带恨的目光后便一去不返,今日的季芊婷大抵不会同他离开。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若是他真不顾一切那样做了,季文升也不会轻饶了他,如此一来,往后的人生怕是便再没有任何一点指望了。 他恋恋不捨的将目光收回,目视前方,苦笑一声后再次抬起脚步。 第19章 在季秋棠嫁人后的第二日一早,季芊婷便收拾了行囊准备出发去祖母家。 季文升亲自将她送到门口,府内的残喜还未完全收拾干净,季芊婷回望府门,心中平静无波。 「芊婷,要带给祖母的东西可都带全了?」季文升问。 「是,昨天夜里文竹已经都仔细检查过了,父亲吩咐的一件都没落。」季芊婷微微点头应着。 「好,」季文升转而又朝马车旁规矩站定的四个小厮扬声吩咐道,「这一路上,你们要看顾好三姑娘,若是出了半点差池,仔细你们的皮!」 「是。」四人齐声应下。 「若是觉着祖母那里还算习惯,久住些也无妨,祖母年纪大了,又不肯来京中,你多陪陪她,为父也安心。」 季芊婷仰头望着季文升,这样语重心长的同她讲话真是难得,果然父亲的为人不敢多想,连对自己女儿也会这样演。 他急着将自己支开,无非是觉着自己在府中是个不安的,不知什么时候会闹出事来,毕竟这阵子府里风波不断,他又时常听着柳姨娘的耳旁风,嘴上虽然不说,但是心里总是对自己很忌惮。 他心里许是巴不得自己永远不要回京城,最好在祖母身边落地扎根才是。 「是,芊婷记下了,」她眨巴一下眼睛,眉目垂下,「父亲和母亲在京中也要多保重身体。」 这对父女间独特的生疏客套过后,季芊婷终是扭身上了马车,文竹将马车的帘子放下,车内光线昏暗,正遮了季芊婷脸上的光彩。 文竹见季芊婷脸色不算好,多心她是为了钟明齐昨日成亲的事,于是道:「姑娘,出去转几日也不错,就当散散心。」 「左不过是去祖母家,有什么好散的。」季芊婷冷着脸,心中确实有些苦恼,不知过阵子该如何整日面对那个对她没什么情分的老人。 还有就是心里没底这样不辞而别,林泊元会不会怪她。 …… 马车缓缓而行,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出了城门,不多时,林泊元也骑马出了城,在城门口勒了缰绳,坐在马背上遥望季芊婷的马车渐行渐远,德宝带着两个家丁也随后跟上,德宝远远瞧着他望的方向问道:「公子,已经出城了,还要跟吗?」 「跟着,」林泊元一扬下巴,「虽说有人护着,可她离家这么远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我要亲眼见着她进了她祖母家的门才行。」 德宝笑嘻嘻,一副看透的模样,「公子您明明对三姑娘这么上心,怎么不跟上去,反而偷偷随在后面?」 「你懂什么?」林泊元朝德宝飞了个白眼,让他光明正大的随在季芊婷左右,他哪里敢。 一想到许多天将见不到,他怎么也安坐不好,反正在家里也是闲人一个,不如就跟出来,若不然他总担心她在路上出点什么事。 说到底,就是不能一日看不着,那种抓心挠肝的思念感,他怕挺不住。 ...... 钟宅。 红梅推开妆檯前的轩窗,正见对面黄花树上一对莺儿欢跳着恰啼,这本是琴瑟和鸣的景,红梅看在眼里却不敢声张,才露出的笑意在转过身来之后便恢復如常。 她绕到季秋棠的身后,一手抄起檀木梳子,一手握着一绺长发轻慢的梳起来。 小心打量铜镜中季秋棠的脸色,腊黄的几乎和铜镜融为一色。 她昨晚一夜没睡,在新房的床榻上端坐到了天明,钟明齐昨晚喝得烂醉归来,一头扎进榻中便睡的不醒人事。透过铜镜朝后看去,只能隐约看到钟明齐还穿在脚上的喜靴。 季秋棠恶狠狠的翻了个白眼儿,到头来竟没想到,还是跟了这个男人。 她堂堂季府的二姑娘,居然跟了这个布衣。 这口气她实在是咽不下,即便走到这步田地,她也不想就这样被困住,想到季芊婷此时该如何得意,她心里便越发的恨,手中握的黛笔被一下子折断,「叭」地一声,在这安静的屋里格外响亮。 黛笔折了,弄了她满手的乌黑,随之断掉的黛笔从掌心滑落到地上,红梅一见,取了湿帕子蹲在她膝下帮她净手,「姑娘,无论如何现在已经嫁过来了,就是钟家的人了,今日新妇进门第一天,要给老夫人敬茶才是,若想旁的,往后再做也不迟。」 季秋棠失魂落魄的望着窗外,满目的花红柳绿她却一点兴致也无,任由红梅给她擦手,她只顾着冷笑起来,「钟家的人……钟家的人又怎样。」 她眼角睨着身后方向,带着十分的鄙夷神色,「他当我愿意做他钟家的人?敬茶......我这一嫁,带着他整个钟家飞黄腾达,按理来说,该是他们母子来向我敬茶才是。」 「姑娘.....」红梅虽然知道自家姑娘对这亲事是十分的不情愿,可今时不同往日,怎么说也是在钟府里,若是闹起来,吃亏的还是她们,于是便给她使了个眼神,又偷瞄了床榻上的钟明齐一眼。 第34页 实际上床榻上的人早就醒了,也可说是一夜未怎睡过,他喝得烂醉进门,只不过是不想碰季秋棠罢了,又不想同她多费唇舌,只能这样。 只是一大早便听了她这样没规矩的一番话,着实头疼,当初打定了同她只做一对表面夫妻,好生养在府里也罢了,可她素日猖狂惯了,看样子即便想要安宁也难。 实在躺不下去,干脆坐起身,衣料????的声音惊了红梅。 红梅向来是个场面十足的人,即便心里再瞧不上这个人,也会客客气气,礼貌周全,见他起身,便柔声问道:「姑爷醒了。想着昨日姑爷喝多了,酒难醒,就没敢惊动您,这会儿既然您起了,我这就找人伺候您更衣。」 钟明齐并未抬眼,也不应声,而是直接下地,朝门外走去,一只脚才踏出去便又收回,身影微顿了片刻,转身又折回屋里。 二人对视,针尖对麦芒,互相看不惯。 「不管怎么说,是在下替府上解了围,娶二姑娘进门,都是看在季伯父的面子上。姑娘不愿意嫁,我亦不愿意娶,从今往后,二姑娘住这里,我住在书房,你我相安无事,对你,对季府都好。」 自打钟明齐来到季府,还是第一次同季秋棠讲这么多,往常他儒雅斯文,从来不多言多语,这会儿说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夹枪带棒,此刻季秋棠听了,无疑就是火上浇油。 季秋棠一拍桌案起身,红袍长袖扫在妆檯,瓶瓶罐罐跌落在地上,脚边顿时一片狼藉,她抬手指着钟明齐的鼻尖儿破口骂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你也配同我讲这些?这么多年你得了我家多少好处自己心里没个算盘,反而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她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尖牙利齿的模样有八成柳姨娘的风范。 许是气急,忽然不怒反笑,在屋里悠悠踱步,晃荡在钟明齐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后鄙夷的目光朝他投射过来,「方才听你话里的意思,好像你成了我家的恩人,我是不是还要反过来谢谢你?你我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又何必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做派。旁人看不清也就罢了,你当我不知道,你为了这么点家业,为了你自己的前程抛了你的老相好,现在又说看在我爹的份上,占了便宜还卖乖,你倒是能耐!」 这一席话如同倒豆子一般喷的钟明齐张不开嘴,知道对面这位是最为尖酸刻薄之人,多说无益,也只能置之不理,怒一甩衣袖转身离开。 第20章 王氏第一次做婆婆,虽然这庄婚事是生拉硬凑在一起的,可她顾念季府恩情,想着不能失了礼数,于是一早便坐在正堂之上等着新妇。 眼睛虽然看不真切,也知道现在住的宅院要比之前那小巷子好千百倍,身上着的是绫罗绸缎,日子倒比钟明齐父亲在世时还要阔绰一些。 王氏长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抚过身上的缎子,缎面柔软光滑,手摸上去生怕给刮花了。 等了许久,钟明齐才进门,他没想到娘亲会在这里等候,见着她一脸期望的神色,心里一紧。 「娘,您怎么在这。」他问。 「今天新媳妇进门,当然要在这。」王氏见着只有他一人身影,从语气中听出他好像不大痛快,便猜到了七八,于是又道,「娘听说,二姑娘虽然是庶出,可季大人特别疼爱她,想来从来没吃过苦,如今到了咱们家,咱们也要好好养着,别委屈了人家。」 「她算哪门子新媳妇,」钟明齐想到方才季秋棠骂他的嘴脸,一个头两个大,「既然你我都知道怎么回事,娘就不要管她了,只顾自己便好,其他的,随她去。」 「这哪里成……」王氏低声道。 话还?绰涞兀闾腥嗽谠鹤永锼祷埃罢庹涌杀燃靖x瞬恢嗌伲飠u菀彩锹移甙嗽愕模值亩际鞘裁矗 ? 季秋棠脚步慢行,四处打量,觉着没一处顺眼。 红梅见着堂中钟明齐的脸色灰突突的,忙从中调和道:「现在宅子确实小了点儿,可往后便不一定了,姑爷前途无量。」 「他?」季秋棠冷笑一声,眼白飞到了天上去。 轻慢的进了正堂,见着王氏一脸尴尬的坐在正对面,人又瘦又小,因为这几年的操劳蹉跎显得比同龄人要老些,一身绸缎新衣裳穿在她身上应了那句「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方才的话王氏听得清楚。 季秋棠进了门二话不说便坐下,宅里新来的丫鬟不明内情,按照新媳妇进门的规矩端上了新茶,立在季秋棠面前。 季秋棠只扫了一眼,丝毫没有起身奉茶的意思。 「下去吧。」钟明齐朝丫鬟一摆手。 丫鬟退下后,王氏才反应过来,从身边摸了个精緻的匣子出来,柔声道:「二姑娘刚进门,若是哪里不方便的,吩咐就好,我们一定尽量满足。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就当见面礼。」 季秋棠也不答话,对王氏的话置若罔闻,只歪着头理着指甲,气氛一度尴尬饭冰点。 王氏的手还僵在半空,放也不是,举着也不是。 红梅瞧了自家姑娘一眼,踌躇了一会儿上前双手接过,微微福了福身,「谢过老夫人。」 来到季秋棠跟前,将匣子打开,弯身送到她眼前,季秋棠瞥了一眼,匣子里面躺着的是一只玉镯。她素手捏起,举在阳光下端详片刻,未来得及讲话便听王氏又道:「这还是当年我嫁到钟家时我婆婆传下来的,如今二姑娘进门,这个便交给二姑娘了。」 第35页 「呵。」又是一声冷笑,季秋棠将玉镯放回原位,「这种货色,我家下人才戴,你们家倒是当成传家的宝贝了。」 「这东西既然二姑娘不喜欢,那也没必要碍二姑娘的眼,」钟明齐憋了这么半天的气,实在忍无可忍,怒而起身,大步迈到季秋棠面前,勐地将匣子夺回,又塞到王氏手里,「娘,这你好好收着,这本就不该二姑娘的得的东西,你又何苦给她。」 「我……」王氏一时间慌了神,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本意是向季秋棠示好,没成想竟闹成了这样。 「我送您回房。」钟明齐前一步将她搀扶住,不愿意让王氏再此多待一刻。 …… 马车缓缓而行,出了京城地界已过了第二天的午时,季芊婷只打了个盹便热了一身的汗,迷迷煳煳的睁眼,掀开马车的帘子便感受到外面的一股股热浪袭来。 这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她将头探出去,远远瞧着前方一棚子上的幌子摇摇晃晃,大大方方写了个「茶」字。 她将身子收回,用帕子擦了鼻头沁出的细汗,推了一旁睡的正香的文竹。 文竹揉了揉眼,哑着嗓子嘟囔道:「哎呀,奴婢怎么也跟着睡着了……」 「文竹,我瞧着前面有个茶摊,这会儿天热,咱们歇会儿,喝点茶再上路吧。」 「哦,好。」文竹打了个哈欠,侧身掀了马车帘子对外面小厮说道:「三姑娘吩咐了,去前面茶摊喝点茶,咱们都歇一歇再上路。」 得令,小厮们自然是乐意的,痛快的应下,驾着马车一路行到了茶摊。 文竹搀扶着季芊婷下马车,茶摊老闆客气的将她迎进来。 点了两壶茶,才喝了两口,便见着一行商队经过,见着茶摊也停下,浩浩荡荡的进来了十几号人,眨眼间,原本空荡的茶摊满满登登。 原本季芊婷她们就是坐在最中间的桌上,这会儿便被这些人围住。 男子众多,季芊婷朝身后看过去,他们骑乘的马车上确实拉着许多麻袋货物,这一路上来来往往也碰见过不少的商队,可不知为何,这会儿她心里竟觉着不舒服也不自在。 不知是不是多心,她小心打量左右,这些人的目光好似有意无意的向她们这边投过来,路上遇见的商队都是些大老粗,一坐下来就天南海北的什么都聊,可这些人不同,坐下来都默契的不讲话,满棚子的人,几乎听不见说话声。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十分引人注目,也引的远处的林泊元侧目,他口中衔着一根狗尾巴草,仔细打量茶棚中的动静,心里也觉着不妥,于是将狗尾巴草吐出,打算前去将季芊婷接出来。免得她害怕。 季芊婷越发觉着四处有目光袭来,想着此处不宜久留,于是轻声朝文竹道:「天色不早了,赶路要紧。」 说罢便起身,文竹迟钝,并未看出什么不对来,只见自家姑娘要走便起身跟着,还不忘吩咐隔壁桌的四个小厮跟上。 才转过身来,那些人见她要走,忙起身将她围住。 见状季芊婷心一惊,下意识的朝后退,心想着这些人果然不是善类,身上隐约带着些匪气,可是这是官道,若这帮人真的是亡命之徒,怎么敢在官道上放肆? 来不及细想,她第一个念头便是跑,可这些人有备而来,怎么会让她跑掉,眨眼间便通通围上来,将他们一行人拿住。 「你们是谁?」季芊婷双臂被人牢牢捆住,才开口问一句,便觉着脖梗突然一阵钝痛,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群人来的快去的也快,林泊元从远处奔过来时那些人骑马尘土飞扬而去,速度之快,让人咋舌,再看茶棚中,哪里还有季芊婷的影子。 方才茶摊老闆见势不妙便一头钻进茶桌下,这会儿听见没动静才敢出来,才露了个头便被人拎着衣襟给揪了出来。 「刚才这里喝茶的那位姑娘呢?」林泊元怒睁大了双眼,双手抓着老闆的衣襟用力摇晃两下,「说!」 老闆这会儿还沉在方才的惊恐中没回过神儿来,不过很快便知他问的是谁,双目发直,哆哆嗦嗦抬手指着那伙人离开的方向说道:「那那那……那姑娘被那伙人打晕带走了,连同与那姑娘一起的也都带走了!」 「他们是什么人?」林泊元又大声质问,眼中怒火冲天,额头青筋暴起,仿佛下一刻便要吃人。 「不不知道,小的真的不知道,」老闆摇头摇的诚恳,「那伙人进来只说喝茶,见着姑娘要走便将人拦下了,来时候瞧着像商队,可走的时候便像土匪……」 「也许……也许是大落山的人……」老闆追说道。 「大落山……」林泊元重复着,总觉着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老闆用力点头,「这附近,唯一有土匪的山便是大落山,这地界儿在京城郊和落城的交界,许是他们也说不定!」 「大落山怎么走?」林泊元急急问。 「一直向西,穿过一片林子,最高的山就是了!」 快速记下老闆的话,一把将他推开,转身出了茶棚,德宝正牵着马赶过来,他一跃上马,将自己随身的腰牌丢给德宝吩咐道:「遣回去一个去报官,剩下的跟我走!」 未等德宝回话,林泊元扬手抽了马鞭朝西行去。 第21章 一路随着马队印迹追到大落山脚下时已是天黑。 第36页 树林中伸手不见五指,远望是一片墨蓝,近看是一片死寂。 几个人借着从树林缝隙中透过的月光四处打量,一点火苗都不敢起,好在现在不是盛夏,树荫不至于遮了月光。 沿着山转了一圈儿,大概摸索了一下,奇就奇在这山无路而行,只有数条胳膊粗的铁链悬在山体。 「二公子,他们这些人连人带马怎么能从这上面爬上去的?」德宝望仰头望着山顶,一时困惑。 即便素日没个正形的林泊元此时脸上也没了平日里轻松的神情,他拍着山体终于想起这大落山是何地,从前听大哥林洪元讲,这大落山地势陡峭,易守难攻,又处京城郊、落城和定波县三角相连之处,没有哪处的官府愿意啃这块硬骨头,往年官府派过多少人来剿匪,都大败而归,久而久之这也成了朝廷中的一块心病。恰好这两年势力越发大起来,就更没有人愿意伸手。 平常听说这些匪类只是抢一些商队,没想到现在竟猖狂到敢在官道上行走。 「想来这铁链便是能上山的路了,连人带马还能走得干净利索,定是上面有个类似于大箱子的东西通过这铁链传下来,待人都装好了,再由上面的人升上去。」 这也是林洪元同他讲的,他一直记到现在。 「原来如此,」德宝点头,「可公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眼下林泊元一脸的淡定,实则心里慌得厉害,季芊婷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不见的,他这会儿要恨死自己为什么当初不光明正大的陪着她。 她现在怎么样了,一定害怕极了。 越往深处想便越发不能冷静,转身一怒一拳打在身后的树干上,手上传来的疼痛让他稍稍清醒些许。 见他如此,德宝也吓坏了,德宝忙将他拉住,想说的话不敢说,只怕现在季芊婷凶多吉少,入了匪窝会发生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只是可怜那三姑娘,造了什么孽,竟然摊上这样的事。 「不管怎么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林泊元腥红着眼扭身望向前方巍峨高大的山巅,「若她伤了分毫,我后半生只做一件事,就是平了这座山,让山上所有人都下地狱!」 ...... 季芊婷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处陌生的地方,睁开眼便觉后颈的酸痛依旧,头脑沉沉眼也有些花,在心里定了定神,又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这才看清,这是一间房,屋里还算干净,她强撑着胳膊起身,小心翼翼的打量四周,房间不大,只转一圈儿便能发觉屋里空无一人。 低头瞧着自己衣衫完整,除了后脖颈被人打的还略有钝痛之外,身上旁处并没有什么不适,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眼下什么情况她也不知,文竹和那几个小厮也不知去向,身边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只能劝说自己先冷静下来,仔细回想这是怎么一回事。 尤记得当时被绑来的场景,这些人分明是有备而来,细细回想,自己平日深居简出,不太可能得罪了这些人,还是无意中身份暴露,他们是为了银子才将自己绑来? 无论哪一种都十分可怕,她从髮髻间拔下髮簪藏在袖口里,料定了主意,若是有个万一,不是对方死,就是她死。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没什么好怕的。 才打定主意,便听门口有动静,有一男子声音传来,同人讲话,「人醒了吗?」 「没听到动静,应该是还没醒。」一公鸭嗓男子回道。 对面人没再讲话,推门便进了门,许是听了公鸭嗓的话,没料到季芊婷醒了,一进来便见她端坐在那里,先是一愣,而后又踏入房中将门关上。 季芊婷冷眼瞧着来人,他进房后只立在门口,二人互相打量,让她十分意外的是,这人长相斯文,脸色白净,丝毫没有匪气,束巾长衫,更像是一书生打扮。 一时间,季芊婷有些摸不准也不敢贸然开口。 「三姑娘醒了。」他开口,眼中带着些笑意。 这声「三姑娘」不由得让季芊婷心口发紧,果然是有备而来。 「你认得我?」季芊婷警惕的问。 「在下周远志。」他不答话,而是自报姓名。 「周公子,」季芊婷顺着他的话,微微颔首,又问了一遍,「咱们可认得?」 「三姑娘许是不认得我,可我认得三姑娘,」方才的那句周公子让他很是受用,明显觉着他脸色微变,他倒不往前来,只行到一侧圆凳上坐下,「我们也时常下山,混在百姓中没有什么不同,赏花节那日无意与姑娘擦肩而过,一时心动,多番打听才知是季府的三姑娘。周某唐突,今日终于有机会请姑娘来山上一聚。」 这不是真话,一听便知,他说是赏花节遇见,可是今年她根本没有去过赏花节。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又问。 「大落山。」周远志也不遮掩。 「大落山.....」她喃喃两语,这地方她曾有所耳闻,只知是个十分厉害的匪窝,今日一见倒与想像的不同,「周公子倒不像是这里的人。」 「是吗?」他讪笑两声,举手投足都是一个读书人的模样,无论谁见了他都难以和大落山联繫在一起,细看之下,又隐约和读书人不同,神气中带了几分狠厉。 「公子让人绑我来不知意欲何为?」 「成亲。」他痛快说道。 第37页 「成亲?」听到这两个字季芊婷眉目骤然收紧。 「不错,是成亲,我已择了吉日,要娶三姑娘进门,到那时你便是这大落山的夫人。」 周远志面上是带着笑意的,可细看下去眼中却是冷的,一丝笑也无,那又深不可测的眸子像是无底的深渊,漆黑一片毫无生气,越看越让人觉得周身发凉。 从他的话间季芊婷才听出,原来这大落山的首领是面前这位。 见他谈吐和行为皆不像粗鄙之人,能成这这一山之首,真可谓是有些手段。 直觉告诉她,这人绝非善类。 「为什么偏偏选中我?」 周远志默声,稍许才轻笑着开口,「周某信一个缘字,你我有缘才有今日。」 说罢他起身,轻理了袖口又言:「姑娘这一日定是累了,好好歇息,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全,周某在男女之事上是个君子,成亲前我不会越矩,你只安心待着便是。我先告辞。」 见他要走,季芊婷挺直了身子忙问:「我的丫鬟还有家丁呢?」 「放心,他们也很安全,你的人旁人不敢动的,待你我成亲之日,你便能见到他们了。」 季芊婷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又出了门,又听见他似在门口小声同人嘀咕了两句,这才离开。 袖口里的手一直紧紧握着那支髮簪,手心已经湿透,身上也出了一身冷汗,思来想去,总觉着哪里不对,知道她出门的,只有季府的人,还有恆誉候府,林家自是不可能,唯有季府......若真有人要加害她,除了柳姨娘那母女便再也想不到旁人了,只是她们不过是宅中女子,哪里有本事能寻到这样的人? 第22章 夏夜的风清凉中带着草香,特别是隐在林子里,树叶的味道和野花香气一同混入鼻中。 德宝几人在这里整整蹲了三天,白日还好,到了夜里各种蚊虫围在身边,恨不得将人围住吃了,这两日没少受这苦,德宝已被叮的满头满脸的包,身上穿着衣裳也不能倖免。 「德宝哥,咱们还得在这蹲多久啊?」一小厮舔着干裂的嘴唇低声问。 德宝望着依旧漆黑的天幕眼中也没一点星光,只无奈安慰道:「快了,公子不已经去了吗,就快回来了......」 「这位小公子,不是我说,这姑娘被人抢上山,可以说就是没戏了,咱们与这大落山打了多少年的交道,可哪次将这山头打下来了。」 量是德宝差了人去报官,官府一听是关于大落山,本意是不想理,可一见是林府的信物,又不敢不理,都找上门来了便意思意思,随意派了几个人带了点吃喝前来,也不做旁的,只陪着。 德宝瞪了这说话的官差一眼,见他们吊儿郎当的十分下不去眼,也懒得理他,只是心下更奇怪,事情都出了这么多天,怎么也没见京里来人,好歹是季府的小姐出事,更何况自家公子也在。 ...... 城中梆子已经敲过三声,街上灯火明暗不一,一不起眼的巷子里,一男子正神色匆匆往自家宅院里行去,丝毫没有留意他身后跟着两个矫健的人影,怕被他发觉,时而跟随,时而隐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处。 男子推门进了宅,那两个身影先是在宅院四周仔细观望了一阵,而后其中一个便攀爬两步一跃上了房檐,另一个则蹲在墙脚下望风,远远瞧着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出那里还藏了个人。 中年男子进宅后先是朝亮着灯的西屋里去,进门后与一妇人低语了两句,他再出来时,西屋的灯便灭了,男子将房门关好,转身朝东屋去。 他一脚才踏入门里,身侧立即扑上来一人,男子不惊,闻着身侧娇香软气,脸上立即起了笑意,将那女子一把搂进怀中,只听那女子低唿两声,又将他推开,带着撒娇似的赌气意味转过身来,「看样子是将你媳妇给哄着了?」 中年男子听这话中有几分醋意,忙拥上来哄:「她大着肚子,我方才回来才去瞧瞧,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女子又往前一挺,离了男子的怀,转身小碎两步,扭捏着在椅子上坐下,手指涂着艷红的蔻丹,轻轻摆弄茶桌上的暗色茶宠,「回来就一头扎到西屋,她正是仗着怀了孩子,今日我来时,见着我也不知请安,一味的阴着个脸。」 「她就那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好歹是怀了孩子,你大人不计小人过,甭跟她一般见识。」中年男子见她面有愠色,忙过来赔笑。 女子闻言朝他翻了一个白眼,随之手指点在了那男子的额头,用力一戳,「陈大友,你可得好好管教你那不识好歹的媳妇,让她弄清楚了,若当初我嫁了你,还有她什么事儿,再者你这屋里哪桩哪件不是我从老东西那里搜罗的银钱置办的,若不是我拉扯你,你现在还在乡下种地放牛呢,若不是看你一人孤身可怜,我哪里会同意她进门,外人看了她是你的正妻,可只要我来了,她就得明白,她就是个妾!」 陈大友脸上笑意更加谄媚,双手握住女子的手揉搓着,「是是是,我知道,表妹你对我最好,没有表妹,哪里有我陈大友的今日!」 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即便这陈大友中年发福,一脸横肉,又说着这油腻的情话,可听在这表妹耳里便是春风入心,吹得人心痒,不觉心情也舒缓了许多。 「对了,季芊婷如何了?」她问。 第38页 「已经在山上了,三日后便成亲,你放心吧,这次她是有去无回。」陈大友后拍着她表妹的手安抚。 「成亲?成的哪门子亲?我找你办这事,可不是想让她嫁人的!」女子拧眉道。 见她急了,陈大友忙又道:「你有所不知,大落山那位是个怪癖,抢上山的女子,定是要先成亲的......而后你便再看吧,有她受的呢,这丫头这次栽在大落山那位的手里,也算她命苦。」 「若真是这样便好了,」女子一听,脸上阴转晴,原本微朝前挺的身子又朝后倚去,「我这些日子没少在这死丫头身上吃亏。」 「不过,大落山的这些人真的保靠吗,凭他一个土匪窝竟有这样的本事?这可不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这也算是天子脚下。」 「这你就不懂了吧,你让我找匪劫了季芊婷,好歹也是官家女子,这一般的匪类哪里敢接这样的活,」陈大友一笑,伸手摸了她下巴一下,「可大落山的这位就不同了,听说来头可不一般,他这样张狂,背后没有点靠山怎么能成,要不然官兵去了这么多次,怎么哪次都拿不下来,官府又怎会这般无能。」 「你的意思是......他背后是官府?」女子的眼睛瞪的圆,这她倒是没想到。 陈大友露出一抹轻松神秘的笑,眯了眼,声音又压低了一分,「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我平日只是个送酒的,时而上上山罢了,也见不着那人真容,我上面的人也不敢说,我只知道他大有来头。」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些天了,京城里一点动静都没传进去,连那老不死的都还蒙在鼓里,我原想着倒是不应该啊。」女子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季芊婷如何受罪的场面,每想到一处,就格外开怀。 「表妹,这下你可放心了吧。」男子一笑,抬手又摸了女子脸蛋,拉扯着她拥在怀中,二人蜜语着向牙床行去。 女子一边笑意盈盈一边狠掐男子一把,「我告诉你,我只能在这里待一夜,我是骗了老不死的出城上香才得以出来的。」 「知道了知道了,天不亮我就送你回去......」陈大友将她一把抱到床榻上,而后自己心急着上罗帷拉下,将二人遮了个严实。 陈大友的衣裳都还没脱完,便听大门外面有叩门声传来,陈大友正在兴上被坏了好事,一脸不悦将头探出罗帷细听一下,此时又传来一阵叩门声,他这下才确定没有听错,眼珠子一转,心想着这个时辰了能是谁呢。 叩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听得人心烦,陈大友一脸怨气的下地穿鞋嘴里还嘟囔着,「这是谁啊,大半夜的.......」 稍拢了衣衫便往外走,女子见状也起身,才坐起来便见着房门口一个人影闪过,她定睛还未来得及看得真切,便见那人影飞速的跃入屋中,下一刻便来到了自己身边,此时喉咙处一凉,略有刺痛感袭来,竟是把匕首抵在自己颈上。 人在紧张的时候喊不出声,待她反应过来想要尖叫的时候,却听耳边传来一熟悉的男子声线,那男子声音中夹带着几分讥讽轻狂的的笑意,让她从头皮到背嵴都突发森寒。 「我当是谁呢,竟是季府的柳姨娘,原来只白日做人,私下却这般潇洒快意。」林泊元的笑意也不摭掩,今日让他见了戏文般的一幕,倒真是让他开了眼界。 第23章 「林二公子......」柳姨娘听到他的声音惊的一身冷汗,根本没到他会出现在此处,眼下脑子不转个儿,只下意识的问了句,「你怎么在这......」 「这话该我问你,」林泊元笑意更甚,越发觉着这事儿新鲜,「你和你的老相好在这表妹表哥的热乎着,季大人还在府里全然不知,一把年纪了还活成了王八。」 他这样一说,柳姨娘便知方才她同她表哥陈大友的话他全部听了去,心里正慌乱不知该如何狡辩,便听外面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林泊元见是陈大友马上回来,于是起手为刀,一把先将柳姨娘拍晕了,而后起身朝一边闪去。 陈大友趿拉着鞋小跑着回来,边走还边低声骂:「也不知哪个挨千刀的敲了门便跑,害我白追了一趟。 他口中那个「挨千刀的」,正是随着林泊元一同来的小厮。 将陈大友引开,就是为了先解决柳姨娘。 陈大友一想到自己表妹还在屋里等着,一进门心情便又重新恢復,还未高兴的太早,林泊元便从一跳出来一把将他扯住,同样将匕首抵在他脸前。 「别出声,否则我一刀穿透你脖子,连西屋的人也活不了。」林泊元再近一步,目光朝西边扫了一眼。 陈大友眼仁一斜,正看到床榻上已一动不动的柳姨娘,这个角度他也叫不准是生是死,再想到西屋里还有自己大着肚子的媳妇,眼下让他做什么,他都肯了。 陈大友哆嗦着冷汗直冒,苦着脸求饶,「大侠饶命,屋里有些银钱,大侠只管拿走,只求大侠饶我一家老小性命!」 林泊元一声轻笑,许是这两日在林子里蹉跎的狼狈,身上的衣裳也脏了,才让这人觉着自己是来劫财的,他抬脚一踢陈大友的膝盖,陈大友顺势跪了下来。 「张开你的狗眼瞧瞧,本公子是求财的吗,就你这点不干不净的家业,本公子还瞧不上。」 「大侠......」陈大友觉得这人虽然持刀,仔细瞧着气质确也不像普通劫匪,心想着不是劫财那定是寻仇了,若是求财还好说,可若是寻仇那就难办了,这些年他做的缺德事不少,哪件单拿出来都活不成,眼珠子一转,想到床榻上的表妹,难道这是季府的人? 第39页 「大侠,这不怪我,是她一直不跟我断,我已娶了亲了,她还整日的勾搭我.....」 他恨不得将他同柳姨娘的事摘个干干净净。 林泊元一拧眉,十分瞧不上这人,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指着他破口骂道:「我呸!你他妈的也算个男人!」 「你们那点儿破事小爷才懒得理,」林泊元蹲下一把将陈大友扯过,匕首又重新抵到他脸上,「季芊婷的事儿,你可得跟我说清楚了。」 陈大友瞳孔一缩,这才知道,原来他是为了季芊婷而来,这会也顾不得许多,性命要紧,忙一五一十的指向柳姨娘全盘交待,「是她,是她要报復季三姑娘......」 「我知道,」这些琐碎他早已听了个七八,于是打断他的话,「我让你带我上大落山。」 ...... 大落山的山顶秀丽的如同人间仙境,早上雾蒙蒙的,云海翻浪,能看着日头穿过云层一点一点升起,傍晚能看着夕阳在最近处落下,晕染满空的云彩。 这两日季芊婷日日都坐在这里,自由不算太限制,只是身后时刻都有人跟着,自打那日那个周远志离开后便再没见过他,她想打听这里的事,可没有一个人同她讲话,她想套也套不出点什么。只是偶尔从别人谈话中得知,这个周远志好像也不常在山上,神出鬼没的。 转了这么久,她也瞧不出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大落山,为什么成了官府都不愿理的地方。 近了午时,太阳当顶,晒得人睁不开眼,季芊婷回了房,才进门外听门又被人重重关上,门口两个人又像是挺尸一般守着。 她从这山上看不出什么端倪,自己孤身一人整天都被人盯着,她也算明白了,这么多天了,官府是不会来救她的,她独自落在深渊里,只能自救。 她摆弄着手指算着,离那周远志所说的成亲之日,已不足三日了...... ...... 午时她小眯了一会儿,睡的并不踏实,稍有些动静便惊醒,她勐得坐起身来,从枕下摸出那支髮簪熟练的藏在袖口里。 不多久,门口的声音停了,随之有两个人推门进来,这两个人并不是日日看管她的,而是两个眼生的大鬍子,身着短打布衣,身形一高一矮,高个的那个还长了一脸麻子,脸色黑糙黑糙的。 这两个人的眼神直勾勾的,看在人身上令人十分不适,季芊婷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警惕的问:「你们又是谁?」 那高个子倒是没张嘴,反而是那稍矮一些的向前一步,指着季芊婷丝毫不客气,「我们老大这两日下了山,向人打听了季姑娘的事,也听到了些许关于季姑娘的传言。」 季芊婷一动不动,暗捏了袖底下的髮簪,只瞧着这两个人,想听他们说下去。 那稍矮一些的轻咳了一声,又道:「听说姑娘有个心上人,我家老大听闻此事十分恼火,特让我们来问问姑娘,此事是不是真的?」 这没头没脑的话倒是问的季芊婷一愣,顿了会儿季芊婷才问:「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对面那二人对视一眼,之后那稍矮的又道:「我家老大不喜欢自己看中的姑娘心里有旁人,老大发话了,若是姑娘心里真的有旁人,只需报出那人姓甚名谁,我们便送姑娘下山,若姑娘说的是假话,那便不成了。」 这话说的季芊婷心头一动,眼前也不由得闪过一道光亮,微思量,便又疑惑,天底下竟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不太敢信。 「此话当真?」季芊婷站起身来,试图从这两个人眼中寻出点什么。 「自然当真,只要姑娘说实话,我们说到做到。」 季芊婷垂下眼,眼珠子在眼皮下转了两圈儿,卷翘浓密的睫毛也随之一颤一颤的,她不说话,即便只静立在那里也美得像幅画。 「我确实有个心上人。」她抬眸,双眼皮的褶皱叠在一起,一双杏眼又圆又大。 方才这二人问她时,她脑子里闪过一个人的身影,可她从未同这个人讲过她的心思。 如今来到了这里,不知有没有命回去见他,她也不顾面前这两个人是不是唬着她玩,就算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她也想将这个人的名字讲出来。 若是不幸死在这,化为游魂,只盼午夜能入得了那人的梦。 「那你倒说说,那人是谁?」矮个子扬着下巴又追问。 「他叫......」 第24章 「他叫……」 季芊婷的嘴唇微微咧开一个弧度,对面二人神色有异,同时将眼睛睁得大些,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觉着从他们的目光中见到了些许期待。 她长绵的话还没落地,便听门口有异动。 二人警觉的朝门口看去,随后那高个子示意矮个子去门口盯着,自己则上前一步,扯了季芊婷的手,随后将她逼到角落。 速度太快,季芊婷还来不及反应额头便已经抵在他的肩头,她心上一惊,下意识的朝后退,可后背贴了墙壁,已是退无可退的地步,只好抬手试图推开他,手却又被他一把拉住。 「算了,不玩了,别怕,是我。」 那人一开口,又是熟悉的声线,震得季芊婷瞳孔都跟着发颤。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眼怔怔瞧着面前这个高瘦的大鬍子。 眼前人抬手一把将几乎遮了他大半张脸的假鬍子撕掉,露出真容来,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 第40页 季芊婷再熟悉不过。 剎那间欣喜若狂,脚尖儿也忍不住的踮了两下,双手搭在他胳膊上,仔细端详,是林泊元没错! 只有林泊元会来救她,只有林泊元会担心她,这世上只有他…… 短暂的狂喜后,又一阵绵密的委屈涌出来,她被困在这里这些日子,她一滴眼泪都没留过,时时刻刻都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坚强了这么些天,却在看到他第一眼就绷不住了。 眼泪说来就来,充盈了眼眶,眼看着就流出来,她也说不好是喜极而泣还是委屈的。 她这双目一红,林泊元心里便也随着软了下来,怪心疼的。 瞧着她除了脸色不太好之外,好像也没受到什么伤,心下稍安。方才她那开心的神情丝丝不落的都装到了林泊元的眼睛里,他也很欢喜。 他很想捧着她的脸问,有没有想他,但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惊喜吧?」 季芊婷用力点头,抿着唇笑着点头,抬手揉了揉眼,开心到底是将难过压制下去,眼下,她觉着更幸福些。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还打扮成这样?」季芊婷近距离瞧着,才发觉他脸上的麻子都是用黑色的墨汁点上的,稍稍一出些汗便花了,整个脸脏兮兮的,还带着股子臭墨味。 「不穿成这样你以为我上的来!」他一顿,「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等出去了我再解释给你听。」 「公子,这会儿外面没人!」那矮个子将房门稍稍推开了个缝隙,牛眼大的眼珠子左右寻摸,见着门口安静,这才用气声催促道。 季芊婷这才知,原来那人是他家的小厮,这人也是有闲心,都这个时候了还要来戏弄自己一番。 此时想到方才他二人同自己说的话,季芊婷这才彻头彻尾的反应过来,原来是借着机会套自己的话。 好个林泊元! 她脸色一红,抬眼正瞧见他的侧颜,而两个人的手不知何时交握在了一起。 「先离开这儿,到外面去。」林泊元从小厮那里将目光收回,丝毫没有留意到季芊婷忽然涨红的脸,而是一脸正色的牵着她便往外走。 季芊婷乖乖的跟着,他胳膊朝后,用肩微挡着将她护在身后,掌心总是温热干燥的,将她微凉潮湿的指尖裹的严严实实。 抬眼便见他的肩,像一堵墙,□□厚重,又像一汪洋,宽阔无边。即便此刻身在险处,她也不怕了,只要有他在,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悬了多日的心终于被他这一拉扯给按回原地。 随着他出了房门,季芊婷小心左右勘探,守门的两个已经不见踪影,想到之前他们来时的那阵声响,不由得猜测,许是他们两个将人给解决了。 在这这么些天,季芊婷多少也摸到了这些人的行动规律,大部分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起来便三五成群的往酒池肉林里一钻,四处分散,活的倒是潇洒自在。 避开这里的人并不难,难的是下山。 这个时辰正是他们喝酒的功夫,巡视的人不多,三人从季芊婷住处出来一路朝前,而后就近拐进了另一间没上锁的房,这房内又脏又乱,满目灰尘,想来是杂物房,见着这两个人直接拐进来的样子像是对这里地形很熟悉,应是已经提前做了许多准备。 「这里鲜有人来,咱们先在这里等一会儿,听听动静。」林泊元低声说道。 季芊婷点头,虽不知要等什么,可只要他说的,她便不会有疑议。 见她一副乖巧十足的模样,林泊元终究没忍住,伸出手指轻颳了她下巴一下道:「待你回家,你可得同你父亲讲,你家的柳姨娘给他戴了一顶大绿帽子。」 这突然来的一句,季芊婷听起来觉着没头没尾,眼神疑惑,微歪了头问:「什么?」 「你知道你被抓到大落山是谁安排的?」他一顿,接着道,「是你家柳姨娘找了他的情夫做的,他情夫做不干净的生意,常给这山头送酒。」 「柳姨娘……」季芊婷剎时脸一阵惨白,之前她不是没想过这件事与柳姨娘有关,当时觉得柳姨娘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现在听说此事内情,才觉得一切都通顺了。 「她果然恨我成这样。」她无奈冷笑一声,真乃树欲静而风不止。 「可是这些你怎么知道的?」她抬眸又问。 「我在这山脚下守了几天,怎么也找不到上山的法子,突然有一天碰见一个男子带着几个人从山下来,一看便知是给这里送酒,我便有了主意,一路随着他下山。这人行迹诡异,下山后又换衣打扮了一番才离开,我一路随着他进了城,正撞见他和你家柳姨娘私会。」 说道此处,林泊元神采飞扬,「我将柳姨娘和那男人的妻子给绑了,他不敢不带我上山。」 他说的这么多,季芊婷草草听过,唯有一句入了她的耳,渗入她的心,她沉默片刻,眼睫闪动两下,后抬眸看他,缓缓地问道:「你方才说,你在山下守了几天?」 第25章 对林泊元说,这根本不算什么,反而觉着很新鲜,也并没有意识到季芊婷所指的点,而是笑道:「对啊,你是不知道,这林子里的蚊子有多厉害,比苍蝇都大都肥,咬得我身上得有二十几个包。」 不提也罢,一提便觉着身上痒了起来,下意识的抬手隔了衣衫抓了抓。 「我被抓了这么多天,没人来救我,只有你......」季芊婷喉咙一动,压着嗓子咽了一下,欣慰与心酸夹杂,也说不好该哭该笑。 第41页 「京里根本不知你在这,消息被人从中间扣下了。」看出她的失落,林泊元一扬下巴道。 「被扣下?」季芊婷抬眼,越发不明,「这也不算是小事,怎么还传不到京里,这大落山竟有这样的本事......」 「既然消息没传到京里,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大落山小瞧不得,里面水深得很,」他一顿,「至于为什么我知道你在这.....实话告诉你吧,其实你出城那日我便远远的跟着你了,那日你被抓走时,我也在,只不过没来得及跟上。」 「你跟着我?」季芊婷听闻后脸一红,一双杏目睁得圆大,明显感觉到两个人之间好像只有一层窗户纸,已然漏了光,就等去戳破。 「是啊,我跟着你,」林泊元心忽然提了起来,被她一双眸子看得心热,脸上轻松的笑意退去,微定了定心神,声音低了一些说道,「我怕你路上出事。」 此言一出,二人便不再讲话了,只默然对视,现下季芊婷内心动盪,若是没有旁人,她真想不顾一切的扑进他怀里,即便什么都不说,只抱着他。 可到底还是有一丝理智在的,身子只微动了动,脚步也再没往前。 「公子,陈大友来了。」小厮将房门扒开了个缝,毫不客气的将陈大友扯进屋里来。 进了门,陈大友便苦着个脸,弓着个腰,恨不得给林泊元跪下,「大侠,您吩咐我做的,我都已经做好了,也已经给看守出入口的那些人送了些酒水,我眼瞧着他们喝了。」 林泊元侧头瞧着他,眼珠子一转,「我让你放的东西,可都放进他们的酒里的?」 「是是是,放了十足的量,一碗喝下去,保证他们能睡到明天天亮。」陈大友道。 「好。」林泊元点头,转过身来,不知又在盘算些什么。 「大侠,」陈大友上前,身子又压低了几分,语气中带着求饶,「您看,小的已经都按照您说的做了,小的是不是可以走了,小的保证,今日的事绝不会透露半个字,求大侠放小的一条生路。」 季芊婷上下打量这人,并没什么出众,身量一般,身材也微微发福,脸皮都泛着油光,细细想来,猜测这人八成是柳姨娘的情夫。 之所以还有些不确定,是因为这人无论是样貌还是谈吐亦或是气质,没一处比得上季文升,在季芊婷眼中,虽然自己父亲也是个伪君子,可面前这人要更差一些,若此人真中了她的猜想,那便让人十分不解,柳姨娘看着倒是精钻,为何偏偏陷在这人身上。 「现在就走?」林泊元轻笑一声,「你想的未免太好,左右已经到这里了,就同我在一块,待我们平安下了山,自然有你的去处,想要你家人平安无虞,就少说多做,只管跟着便是。」 陈大友分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林泊元家的小厮一把扯住衣领警告道:「你给我老实点儿!」 无暇再顾及陈大友,林泊元再次拉起季芊婷的手低声道:「跟我走。」 季芊婷任由他拉着,目光投在那陈大友身上,眼角如针,陈大友余光瞄见,却心虚的一眼都不敢正视。 随着林泊元七拐八拐的到了山口处,细听动静,林泊元探出头去,还未到交接班的时候,此时并无他人来,之前的守卫这会已经喝倒了,双双趴在小桌上,不醒人事。 「他们自信底下人无法上山,所以才会疏于防范,只派了这么两个人把守。」林泊元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带着她出来,山口围墙处竖了几条粗铁链,上面锁了两只大吊篮,这便是这山上唯一的出路。 林泊元小心上前,细细查看这吊篮,确定没什么问题,才道:「季芊婷,我先将你送下山。」 话音一出没有回音,他以为她没听到,又低唤一声:「季芊婷?」 依旧没回音,他转过身去,见原跟在身侧的人不知何时朝不远处的杂草丛走去。 季芊婷脚步试探,每走一步都生怕发出声响,已是用了最轻的步伐,双眉紧拧,警惕的瞧着面前半人多高的杂草丛中细微的晃动,此时还不忘回身抬手朝前指了指示意林泊元这里有异动。 林泊元立即警觉了起来,大步行过来,也顾不得动静大小,先一步将季芊婷扯到身后去,抬手摸上了腰间的匕首。 勐得一把拔开杂草丛,草丛中的场面让人心惊侧目,林泊元反应极快,反手一把将季芊婷搂到身前来,手掌按住她后脑,将她额头抵到自己肩头,迫使她背对着草丛。随之季芊婷耳畔传来他低沉而有些焦灼的声音,「别看,将眼闭上。」 第26章 见他如此反应便知是他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心里没底,虽被他按在怀里,心里还是咯噔一颤,胸间提了一口气,一时也不敢吐出,只竖着耳朵细听动静。 此时草丛里传出糙糙的摩擦声,还有女子低吟哭咽的声音,声音发闷不真切,细听又像什么动物的呜咽声。 即便是见过许多场面的林泊元,瞧着眼皮子底下的这一切,也不禁咬了后槽牙,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只轻拍着季芊婷的后脑低声喃喃,「没事没事,不怕......」 这下意识的言语,一时也分不清他是在对季芊婷说还是对自己说。 「怎么了?」季芊婷感觉到他身子僵硬,稍抬头问,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的下颚角,还有他有些紧绷的神情。 第42页 「没事,我先送你下山。」他手掌下移,放在她的后背上,加重了力道,长臂搂住她的细腰毫不费力还有宽余。 「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身后有女子声音传来,嗓子像被砂纸磨过一般嘶哑得厉害,吐字并不真切,仅这几个字好似已用了全身力气。 季芊婷想要回头一看究竟,身子却被林泊元牢牢困住不得动弹,「别看!」 他又道。 季芊婷一怔,大约已经猜到了。 「季芊婷你听我说,你直接去山口,坐着吊篮下山,到了山下向西走,德宝他们在那等你。」说着,他手拍了拍季芊婷的腰间,「记住了吗?」 「记住了。」她道,又对后面场景十分好奇,方才他话中没有一起走的意思,心头闪过一丝不安,「那你呢?」 「这山上有个火.药库,我想办法去将它捣毁,我总不能白来这里一趟。」林泊元轻笑一声,原是早就有了打算。 「不行,要走一起走,你别留在这里,我害怕!」她一口否决,她当然怕,她怕他出事。 「怕什么,一会儿下了山你就安全了,此地不宜久留,你先走,」他手上移,轻捏了季芊婷的脖子,二人一高一低的对视,「我保证不会让自己出事,可好?」 「不,要走一起,我要跟你在一块儿,你若不走,我也不走。」她用力摇头,说什么也不肯走,手也不觉揽上了林泊元的腰,从后面抓着他腰间的衣衫,攥的牢牢的。 林泊元定睛望着她,一对柳叶眉眼下撇成了八字,看起来楚楚可怜,眼神中透出的坚持又遮不住,有她这一句,他便觉得值了,「你知道我最见不得什么吗?我最见不得的就是你在险境,你若安了,我便安了。听我一次,先下山,你若脱险,我就没了顾忌,是跑是藏我都拿手,待我回去就去你府上找你,你等我。」 闻言,她嘴唇一抿,本打定是主意,无论他说什么也不走,可又怕自己真成了他的累赘,如此,攥着他衣衫的手劲稍松,最后双臂慢慢从他身上滑下,垂在身体两侧。 见状,林泊元便知这是说通了,嘴角一勾,一时贪心起,便多问了一句,「我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 「好。」她说的干脆。 「你那个心上人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她才想张口,忽觉脚踝被人用手握住,她下意识回头看去,看到了此生都不会忘记的场面,她的脚下,正趴着一个人,披头散髮,身上脸上的血污一片模煳,乱发间正扬着一张脸,吃力的朝她用力嘶吼着:「救命!」 嘴一张开,嘴里黑色的血污又顺着唇角流淌出来,染得牙齿已看不出本来的白色。 顺着看去,那人的脚后又是若干个墓碑埋在一个一个土坡前,距离不远不近,十分渗人。 季芊婷的瞳孔因惊恐而撑大,想要尖叫的瞬间及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林泊元一咧嘴,两个人只顾着说话,却没留意这个人何时爬到了脚边,他一脚将那人抓在季芊婷脚踝上的手踢开,那人吃痛,呜呜的哭了起来。 仔细辨认才得知,这是个女子,不知怎的确被折磨成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看着骇人十足。 再次抬眼看后面的一片墓碑,上面都用红色的漆描了字,先两个字皆是「爱妻」而名字各不相同,底下立碑人的刻名都没差,全都红描着「夫君周远志」。 眼下再瞧脚下这个女子,同这乱七八糟的联繫起来,不难猜到,这也是被周远志抢上山的女人之一。 再细,她便不敢再往下想了。 那周远志绝非常人,见他时只觉得古怪,可又不能准确的描述出他哪里不会,现在想来才明白,他那双眸子里根没有温度的,无论喜或不喜都只透着阴森森的寒意。 「早就告诉你别看,」林泊元单手掐着她的腰将她抱离此地,重新回到山口处,不再容她说任何话,抬臂便将她放入吊篮中,「记着我说的,向西行。」 眼下季芊婷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似的,整个人都被吓愣了,脸色惨白惨无一点血色,两眼发直,身上的每一处毛孔都张开,冷汗涔涔,顺着额角滑下。 林泊元不敢再耽误,生怕出什么岔头,同小厮一起将吊篮缓缓放下。 季芊婷仰着头看着林泊元离他越来越远,这才回过神,口中一时失言,半张着嘴,一句话都讲不出来,脑子里只想着他方才问的那句「你那个心上人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你一定要回来,我会站在你面前,亲口说给你听!」她在心里默默讲道,想必,他一定能听到。 第27章 吊篮磕磕绊绊从山上缓缓滑下,过了许久才终于落地,放眼望去,身后一大片树林,终于到了山脚下。 方才的场面吓得她现在心还在狂跳个不停,生怕在前方的密林中再出来一个,保不齐会晕过去。 她记得林泊元的话,一直朝西走。 身形有些狼狈的跨出吊篮,脚步略虚浮,摇摇晃晃朝西跑去。 没跑几步,便见着前方的草丛中又是一阵异动,与之前看到的十分相似,季芊婷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身形一顿,朝后退了两步,脚底发麻,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她一动也不敢乱动,须臾,从草丛中又钻出个人头来,这张脸并非之前的那样血肉模煳,见了季芊婷眼神一亮,「三姑娘!」 第43页 「德宝......」见是熟人,季芊婷身上的冷汗退去,整个人都脱了一层皮一般,虚脱的直接坐到地上。 德宝见状忙上前来,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扶,忽又想到不妥,才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三姑娘没事吧,我家公子呢?」 「德宝,咱们快回京城,林泊元还在山上,咱们得去叫人。」季芊婷也顾不得地上脏,手掌支地便直接起身。 「好。」德宝见府衙的人根本指不上,眼下既然三姑娘发话了,便听她的,「三姑娘随我来,我知道出林子的路。」 二人一路急奔,季芊婷提着裙子紧紧随着德宝身后,「德宝,这两日你一直在这里吗?」 「是,不光我,公子也是一样,」德宝时不时的回头望着她,生怕她跌了碰了,「公子不敢离开这里,在山脚下待了几日,派回京城的小厮一去便不知去向,按理说现在救兵也应该到了,可只来了几个府衙的人,根本没有上山救人的意思,公子也是进退两难,若是亲自跑一趟又要浪费好些天的工夫。」 这便是了,林泊元说的一字不差,这大落山勾结了官府,官府只当是随意抢了个人,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只是连林泊元他们都敢无视,她越发好奇,这大落山的后台究竟是什么人。 季芊婷腿脚实在是慢,这两日又没有休息好,再加上方才受了惊下,眼下已经是体力不支。这会儿觉着肚肠岔气,每跑一步便疼得厉害。 德宝听见身后脚步停了,扭头看去,见季芊婷脚步放缓。 「姑娘,就快到了,前面便是了。」 顺着德宝手指的方向看去,她身子一歪,正倒在身侧的树干上,轻抿了唇,干咽了口水,唇色惨白,与苍白的脸色无异,她微弯着身痛苦的摆摆手,上气不接下气的对德宝道:「德宝,我跑不动了,你出了林子去寻一匹快马快回京城,不必管我,我自有办法回去。」 「可是公子上山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看好您!」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的安全比谁都重要,他现在的处境要比我危险的多。」季芊婷强撑着起身,用力推了他一把,「你快去!」 季芊婷说的有理,德宝不敢耽误,在公子与季芊婷之间他当然选择自家公子,既然季芊婷都发了话,他便朝后退了两步道:「三姑娘您保重,我先回京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见他身影走远,季芊婷扶着自己的肚子就地坐下来。 ...... 她回京时已是两日后,雇了马车日夜兼程到了自家府门前,看门的小厮见着陌生的马车停在门口,才想出来一探究竟,便见着季芊婷独身一人从马车上下来。 「三姑娘回来了!」小厮见她像见了鬼,惊的一熘烟的往府里跑,边跑边报信,声音几乎穿透了整座府邸。 季芊婷不慌不忙的将碎银子给了车夫,这才扭身进了门,还未到堂前,便见着听了消息的众人难得一齐从四处出来,为首的是季文升迎过来。 「芊婷,你回来了!」季文升一脸惊色,上下打量她,见着女儿这一身泥土,脸若菜色,心里又是惊又是喜,「你怎么回来的!」 「昨个传来消息,说是你几天前被山匪劫去了,又有人说林二公子去救你,陷在了山上,这事可是真的?」刘氏上前一步,恨不得将眼前的季芊婷瞧穿了,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丝毫没有关切之意,更像是在打听事。 季芊婷冷着一张脸,只冲季文升道:「父亲,恆誉候府可派人去救人了?」 「消息一传进来便惊动了整个京城,林泊元的书童跑回来报信,讲了前因后果,恆誉候连夜便带着人去救人了,我也命了护院随着他们去找你,没想到你自己先回来了。」 「人可救出来了?」季芊婷眼下关心的,只是林泊元的安危。 季文升摇头道:「还没消息,不过想来问题不大,那大落山这次惹的是候府的人,依候爷对林泊元的爱护程度,这次定会踏平了那大落山。」 季芊婷垂目,心头一紧,復而抬眼,瞧见站在季文升身后的季秋棠和钟明齐。 这会儿季秋棠一张脸上浓妆艷抹,满眼的兴灾乐祸,即便她什么话也没说,季芊婷也猜得到她现在想什么。 钟明齐眉目紧锁,一双眼怎么也离不开季芊婷身上,他有太多的话想问,可这会儿不是开口的时候,他忍了再忍,终是一句话都没问出口。 「芊婷,你可有哪里受伤了,要不要请个郎中看看?」季文升又问。 「不必了,我要先回房,你们若有话,等我出来再问。」话音才落,季芊婷便觉着一阵耳鸣,同时天旋地转,两眼一黑,一头栽倒下去。 季文升见状忙将她扶住,虽平日不重视这个女儿,可从听闻女儿这两日出事,一个当父亲的也不能不心急,她又虚成这样,他也是打心眼里害怕她出事。 季文升将季芊婷抱回房,又安排了丫鬟照顾,刘氏碍于颜面也不得不跟去一看究竟,而季若仪则事不关已似的回了房。 钟明齐眼下是在正堂坐着,实则心上焦灼,桌上的茶添了一杯又一杯,院中每路过一人他便抬眼看看。 季秋棠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收在眼底,轻笑一声而后慢悠悠地道:「你从知道她出事后就一直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别以为我不知道。」 第44页 钟明齐的手才想摸上茶盏,听她话便收了手,既不瞧她也不言语。 「现在亲眼见着她回来了,你可安心了?」季秋棠歪着头,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你现在一定好奇吧,这两日她都经歷了什么,其实不用想也知道,被山匪抢去,还能怎样。」 「你什么意思?」钟明齐一侧头,她说的事是他这两日一直都不敢往下深想的。 「我什么意思你很清楚,她有命活着回来已是天大的造化了,」她一顿,兴奋的站起身来,「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如今的处境连我当初都不如,真是可怜吶。」 她真的要看看,现在满京城都知道了,她究竟要如何做人。 「事情还没弄清楚,你最好管好你自己,这些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去,算什么。」钟明齐怒而起身,冷眼瞧着她。 「心疼了?」季秋棠换上了一副挑衅的笑意,字字扎在钟明齐心口,「心疼也没用,这两日你也听说了吧,上山救她的,可是林泊元。林二公子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孤身入匪窝,换了你,你可敢为季芊婷拼一次命?」 「你一定不敢,你还要留着你的命往高处爬呢。」说罢,她抬袖掩唇而笑,眼睛盯着钟明齐额头绷起的青筋还有因生气而涨红的脸她便觉得痛快。 ...... 丫鬟给季芊婷擦洗了身子,换好干净衣衫,又请了郎中把脉,刘氏一直在那里盯着,见无大碍才从房间出来,见着季文升一直守在门口并未离开。 「夫人,芊婷情况如何?」 「郎中方才说了,没有大碍,只是身子虚弱,许是没吃什么东西的原因。」刘氏道。 「那她......」季文升面有难色,讲话吞吞吐吐,目光看向季芊婷的房门。 刘氏会意又压低了声音道:「方才丫鬟们给她全身都检查过了,没有什么伤,孙婆婆也瞧了,还是完璧之身。」 闻言,季文升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微点了头神色释然,「这就好,这就好,能在山匪手里全身而退,多亏了林二公子,眼下只希望林二公子安然无恙,若是为着芊婷出了点什么事,怕是恆誉候府不会善罢甘休啊。」 「你只想着自家的安危,却没想过咱们女儿,」刘氏朝他翻了个白眼儿,唇角朝下撇了撇,「这阵子接二连三的出事,先是秋棠,又是芊婷,虽说芊婷没出什么事儿,可传到外面便难听了,让匪劫了去,说是清白之身谁又肯信,外人瞧着咱们季家女儿都成什么样子,往后咱们若仪也被连累的无法做人。」 「这倒不难,」季文升上前,将双手搭在刘氏肩膀上轻拍安抚,「咱们只对外说人是林二公子救的,谁还敢说三道四。」 「话是这么说,可为太子选侧妃的日子就要近了,万一耽误了咱们若仪不成事,我的心就要疼死了。」 刘氏才不管其他人的死活,只怕不要影响了季若仪便好。 季若仪与她一样,一门心思的只向东宫。 ...... 季芊婷整整昏睡了两个时辰才醒来,只喝了半碗清粥便又昏睡过去,夜里便烧了起来,觉得体内似有一团火在烤,同时身上又觉着冷,四肢酸痛。 半梦半醒之间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反反覆覆的见着从草丛中爬出来一个女子,还有那女子身后的墓碑,她怕,她害怕极了,转眼又见着林泊元的身影越走越远,她想去追,却怎么也追不到,想喊,可声音就卡在嗓子眼里,无论怎样都挤不出一点声音。 恍惚间又回到了前世,她同钟明齐一起,夏夜里他拉着钟明齐问,为什么喜欢她,钟明齐只笑着看她,手指轻抚过她的眉眼却不回答。 那时的他常说她的眉眼好看,到头来,她才知,在他眼里,她的眉眼因为与那个人相似才得他的钟爱...... 画面一转,一支羽箭朝他飞来,她不顾一切的挡在他的面前...... 那种疼好像依稀感觉的到,即便隔世也忘不了的锥心之痛。 她那一生没有被谁爱过,除了欺骗便是凉薄,唯有一人拿她如珠似宝,宁可不要性命也要护她周全,可如今这个人生死未卜,她此刻想,若是他回不来,那她这条性命也不要了,无论上碧落下黄泉她都要寻到他。 想到此,她鼻尖儿一酸,泪水从眼角滑落沁入鬓角髮丝,嘴里只反覆念叨着一个名字。 她轻抽两声,忽觉手上温热,似是被人握住,这熟悉的感觉让她心下一软。 尤记得,林泊元的手掌总是这样热的,此刻她止了抽泣,好似听见有人在低唤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轻声的,似是怕扰了她一样。 季芊婷强撑起沉重的眼皮,眼前一片模煳,隐约只见自己床前坐了一个人影,良久才瞧的清晰,眼前人便是心上人。 「林泊元......」她哑着嗓音低唤,烧得厉害,连嗓子都干涸了。 「我在。」他身子朝前微倾,温声回应。 这回,她真的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了,此刻她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闭了眼随后又睁开,眼前的人影居然这次没有像梦里一样消失,一时间她有些不知所措。 「真的是你吗?」她又问。 「是我,我回来了。」林泊元将她手牵起放在自己下巴处稍用力拍了拍,「你瞧,这次可没骗你。」 她果真就张开了手指摸上林泊元的下巴,微微胡茬刮在她的指尖儿,一阵轻痒,触感清明,她这方知现在不是梦,眼前是真真切切的林泊元。 第45页 这回季芊婷彻底精神了,一双杏眼先是满目欢喜,而后又充了泪,唇一瘪眼泪便流了出来,原本只哑的嗓音这会儿又哑又颤,「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我真的回来了,哭什么?不高兴?」林泊元抬手轻弹了她的鼻尖儿,笑意满目。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季芊婷转眼又笑了。 「两天前,回来便来见你,可却听说你病了,我来时你烧得厉害,说了两天的胡话。」 「两天......」她干巴巴的瞧着纱帐慢慢回忆,只记得回京路上一路颠簸,水米未进,回了府没说两句话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没想到这一闪,已经过了两日了。 不过,一睁眼便见他平安归来,她想着,美梦成真的滋味也不过如此了。 「我想坐起来。」 「坐起来?」林泊元眉毛一挑,同时伸手探上季芊婷的额头,现在烧已经退了,脑门冰凉,他这才答应了她的请求,单手手将她从床榻上抱起,又在她腰后塞了软枕,二人视线几乎平齐。 「你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回来的?」她问,随后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见手上缠了绷带,她心下一惊,「你受伤了?」 「不碍事,只是小伤。」林泊元将手背到身后,不想让她看到。 「我瞧瞧。」季芊婷还是坐直了身子,不顾他的扭拧小心的撩起他的袖子,绷带居然缠到了上臂。 「这哪里是小伤,包成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是小伤。」 林泊元见她微微垂眸,眼中都是对自己的关切,心里美的开了花,身子又朝前坐了坐,专注而深情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道:「真的是小伤,只是父亲和母亲不放心,才让太医包成了这样。」 「怎么伤的?」她一抬眼,便见林泊元的脸近在眼前,二人气息相近,手相互拉扯着,眼下瞧着倒像是一对小夫妻一般。 「炸他们火.药库时伤的,」一提到那些,他又眉飞色舞了起来,同她描述那些大场面,「你是不知,我当大落山的人有多厉害,进去了才知不过是一些蠢货,乌合之众罢了,他们之所以那样猖狂,与那火.药库也脱不了干系,我将那库炸了个惊天动地,山顶险些被我炸平,他们便慌了,抱头鼠窜,我这才知,□□库后是个通往山下的暗道。凭我以一敌十的本事,对付这些蠢货绰绰有余。」 他说的每一个字季芊婷都认真听了,她目光闪动望着他,唇角浅浅勾起,她信他有这个本事,林泊元还在喋喋不休,季芊婷脑子一热,身子前探顺势扑在了他怀里,脸贴在他心口,双臂紧紧怀在他的腰上。 剎时间林泊元止了声,嘴还半张着,眼神僵直,又惊又喜又混乱,身子直挺挺的由她抱着,感觉到自己怀中的娇软,一动也不敢动。 又是他身上独特的松香气,季芊婷闭了眼,没有任何时候能比得上现在让她感受到的心安。 「季芊婷。」林泊元一时间弄不清楚季芊婷这样的用意,以为她烧没退,现在还煳涂着。 听到头顶的低唤,季芊婷这才睁开眼,眼神灵动,撑着眸子向上去看,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的喉结。 她眨巴两下眼睛,转而用额头贴在他的胸口处,「之前你问我,我心上人的名子,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你......我现在告诉你,你听好了,我心上人的名字是林泊元。」 「什么?」林泊元的脸瞬间涨红,他生怕自己听错了,心已然卡在了嗓子眼儿,他生怕嘴张得大了便会跳出来。 「我说我的心上人,是林泊元。」季芊婷这会儿忽又觉着脸热,连头也跟着晕晕的。 林泊元抬手捏了怀中娇软的下巴,从上注视着她,二人对视,这次,是他清晰的看见怀中姑娘黑亮的眼仁中自己的身影。 浓浓情意在二人之间化开,屋内变得安静起来,连窗外的鸟叫声传进屋里也格外的清楚,林泊元唇角微动,忽然咧嘴笑起来,又一副没正形的样子说道:「该不会有个和我同名同姓的人吧!」 此言一出,将二人才积聚起的那点甜馨又转成欢快,季芊婷一时间也没绷住笑意,在他怀里嗤嗤的笑起来。现在季芊婷虽是一副病容,却又凭添了几分柔美,下巴略尖,可见这两日没少吃苦,脸都瘦了一圈儿,整个人抱在怀里只那么一点,生怕一用力便将她折弯了。 面前的男人没有忍住,将额头抵住了她的,鼻尖蹭着她的,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季芊婷,真的是我吗,你确定真的是我吗?」 「嗯,除了你没有别人。」她闭了眼,柔声回应。 林泊元心头一盪,这回应便是给他最好的东西了,从未有过的冲动袭来,将他整个人包裹的严严实实,于是他将唇又压低了一分...... 就在二人的嘴唇就要贴在一起时,门口忽然传来说话声,二人同时睁大双眼,又默契的分开,季芊婷朝后一仰,又重新躺下,因为心虚的缘故紧闭了双眼,假装没有醒过来。 见状,林泊元也朝外坐了坐,还不忘理了理衣襟。 眨眼间的工夫,是刘氏陪着邓茹进了房。 邓茹一进门,见着林泊元坐的笔直,抿着嘴浅笑着摇了摇头,从外面一回来便说什么都要见季芊婷,眼下连规矩什么的都不顾了,邓茹见劝不住,也只好随着一起来,别人若见了,只说是邓茹来探望季芊婷。 第46页 「三姑娘可醒了?」邓茹问。 林泊元没敢用正眼瞧人,只伸出一根手指浅挠了眉心,「没醒。」 「还没醒。」刘氏上近前一步来到床榻边,弯身过来,见她依旧闭着双目没有动静,于是伸手轻探了季芊婷的额头,「已经不了烫了。」 刘氏当着人面演得一手慈母模样,「这孩子烧了两天,给我急的,这回终于退热了。」 邓茹远瞧着季芊婷睫毛似有些抖,脸色也发红,再瞧一旁的林泊元,亦是红着耳朵,邓茹似是明白了什么,轻笑一声,对林泊元道:「泊元,你在这里待的久了着实失礼,既然三姑娘已无大碍,咱们便回府吧。」 「好。」林泊元缓缓起身,目光始终没离季芊婷。 ...... 从季府出来,林泊元便一头钻进了府门口停着的马车,而邓茹还在园子里和刘氏讲着话。 见四下无人,邓茹便道:「今日的情景季夫人也亲眼见了,我家泊元当真是在意三姑娘的。」 「是,」刘氏陪笑应着,专挑好听的讲,「我也瞧出来了,说到底还是我家三姑娘有福气,能得候府二公子的青睐。」 「话是这么说,可是今日让他亲自去见三姑娘,实在是有些失礼。」邓茹又道。 「候夫人您言重了,我们家三丫头的命都是二公子救回来的,二公子又担心她,她病重,怎么能不让二公子见见呢,再说二公子是个君子,自小便在我家读书,说句高攀的话,这两个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不必那么见外。」 「你不怪罪他,我便放心了,」邓茹轻抬手轻拍了刘氏的手背以显亲近,「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说这二人自小青梅竹马,现在又算有了过命的情分,三姑娘这性子长相我又喜欢,不知季府可有意将三姑娘许给我家老二啊?」 「这当然是件好事,只是我们家三姑娘是个庶女,怕要委屈了二公子。」刘氏嘴上是恭谨客套,心里却不太舒坦,恆誉候府这样的门第,若是季芊婷嫁进去,那可真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她凭什么! 「季夫人有所不知,我家向来不在意这些,这泊元从小又被我们惯坏了,凡事只凭他喜欢就好,这些他更不会在意,」邓茹朝前慢慢走着,「今日我也只是先和季夫人通通气,我知道这季府当家的是季夫人,你放心,他日提亲时,我们林府三媒六聘一样都不会少,三姑娘嫁过来也是当正室的,我林家上下断不会委屈了她。」 刘氏听她这样说,这亲事便是势在必得,她即便想挡也挡不得的,只好点头应下,半句也不敢多言,只暗地里恨得咬牙切齿,恨这季芊婷果然命好,一个区区庶女,幸得候府看中,居然还要娶为正室。 再想想她的若仪,那可是季府的嫡女,一直所求的也不过是个太子侧妃! 她凭什么! 二人说着话远走,钟明齐黑着脸从假山后露出头面,一拳砸在假山石上,方才那两个人的话她听的一清二楚,季芊婷病的这两日,他连一眼都不得见,没机会又没得体的藉口,可林泊元呢,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这世上,好似没有什么事能难的倒他。 生而为人,为什么他林泊元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自己即便拼了全身力气还只是这般田地,半点也不由人! 他不服! 第28章 这一夜,有人欢喜自有人愁,季秋棠自嫁出去,每每回府刘氏都少不了要教训两句,这次借着季芊婷出事,她便在府里多留两日,可府里不同钟宅,不得不和钟明齐宿在一个屋檐下,到了夜里二人一人睡床一人睡榻,互不理睬。 「听父亲说姨娘去了城外上香,都这么多天了怎么还不回来。」季秋棠之所以在家懒这么多天就是为了见柳姨娘一眼,可左等右等也不见她人影,一肚子的话也无人述说,心里一时有些焦躁。 「之前柳姨娘也常去城外,许是这次多住了几日,姑娘别担心,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红梅宽慰道。 「季芊婷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姨娘还不知道呢,真是可惜。」季秋棠摇头嘆道。 「待她回来不就知道了,这两天传的可是满城风雨。」 季秋棠举着帕子笑掩唇角,此时钟明齐推门进来,连带了漫身的酒气。 一见他这副德行季秋棠便变了脸,由掩唇角变成了掩鼻子,大声斥道:「你当这是在你自己家里,这可是在季府!」 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这些日子她整日说些难听话,钟明齐已是见怪不怪,晃荡着身形一头栽倒在榻上,手背遮着眼,头疼,心更疼。 「你的心上人病了,你不去瞧瞧?反而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季秋棠白了他一眼,这钟明齐从头到脚没有一处能入得了她的眼。 平日听她讲话,能忍则忍,可是今日他转了性,钟明齐睁开眼坐直身子,虽然头有些晕,可还是看的清眼前人。 他冷笑起来,嘴角朝一边抬起,盯了季秋棠半晌,直到将她盯的发毛他才指了她道:「你可知,你的心上人就要另娶她人了,他要娶的还是你最恨的季芊婷!」 闻言,季秋棠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勐得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你个傻子,你还不知道吧,今日林泊元来探望季芊婷,候夫人还说要提亲,要娶季芊婷为正室,」他挺直身子,眼神迷濛,似笑又似恨的望着她,见她目瞪口一脸失态,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你看看,他有多喜欢季芊婷,不在意她是嫡是庶,他什么都不在意,他只喜欢那个人,只要那个人便好。你再瞧瞧你,你和你姨娘用尽心机,到头来结果如何?人家对着你,连眼皮也不曾抬过一下!」 第47页 「你混蛋!」她破口大骂,气的几乎跳脚,风度全无,虽是醉话,却每句都像刀剑一样刺中她的要害。 吃到了甜头,钟明齐越发开怀了,仿佛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不吐不快,「你说,若是你没嫁人,你被山匪劫去,会不会有人豁出去性命去救你啊?」 说着,他忽狂笑起来,「怎么会呢,你这样的人,怎么有人喜欢你啊,你说的对,季芊婷就是我的心上人,可有谁的心上站着你?你瞧不起我,你却看不透你比我更可怜,更可悲!」 说罢,他摇摇晃晃的又躺下,嘴里一直嘟囔着,时笑时嚷。 这回季秋棠已经彻底被他气疯了,哆嗦着復而坐下,用力拍着心口,嘴唇一张一合,一个完整的句子也讲不出。 ...... 次日天不亮便下起了濛濛细雨,这两日睡的多了,季芊婷便起的格外早,将衣裳穿好便来到窗前赏雨,才将窗子推开,便见着院中匆匆进来一个撑着伞的小丫鬟,抬眼便见了窗内的季芊婷,微微福身道:「三姑娘您起来了,前头出事儿了,您快去瞧瞧吧。」 「出什么事了?」季芊婷见小丫鬟面色微慌,不免好奇 小丫鬟眼神向别处飘了两下,面有难色,也不直说,只道:「姑娘还是自己去前面瞧瞧吧,恆誉候府的二公子也来了,特意吩咐奴婢来请您过去。」 「他来了......」季芊婷,眼神微动,微一思忖,便已明了,该来的,一个也逃不掉,眉目间稍有松懈,于是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是。」小丫鬟应声退下。 「姑娘要去哪儿?」文竹听了声音只披了件衣裳便出来,顶着还未梳洗的乱发立到窗前问道。 「前面要有大戏看了,你才回来,好生歇两日。」季芊婷瞧着文竹整个人瘦了两圈儿,这两日她也被困在山上吃不好也睡不好还担惊受怕,亏得官兵后来将大落山一举扫平才得以救她和小厮们出来。 季芊婷到了正堂的时候,堂前人已齐全,季文升和刘氏坐在正中,季若仪和季秋堂、钟明齐依次坐在左右。 小丫鬟将她撑来的伞接过,季芊婷这才款款入堂,进了门,便一眼瞧见林泊元,二人一见彼此默契会心一笑。 她的笑,蛰了钟明齐的眼。 如今这样的笑,再也不属于他,而是成了别人的。 「二公子,人已齐了,不知你有何事要说?」季文升正色道,实再想不通他一早便来,弄这么一出是为了什么。 钟明齐端坐在梨木椅上,手藏在袖口暗握了拳,他想着,难不成今日林泊元便要当着众人的面提亲?右顾右盼,这一没媒人,二无常物,只像平常那样跟了个书童,又觉的不太像。 「是时候了,将人带上来。」林泊元侧头朝德宝吩咐。 德宝点头,出了正堂,随后有两个小厮带着两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进了正堂。 待人进来,季文升一眼便瞧见柳姨娘,季秋棠亦是一怔,忙站起身来唤了句:「姨娘!」 柳姨娘听见季秋棠唤她,只快迅抬眸瞄了她一眼,随后又将头垂下。 季文升见着自己的爱妾被人绑成这样,一时心头动怒,几乎克制不住,带着愠色沖林泊元道:「二公子,你这是何意!」 「季大人您莫急,听我慢慢跟你讲。」顿了一下,林泊元不急不缓又道,「季芊婷这次被山匪劫去,并非是意外,而是有人有意为之,这幕后的黑手,便是这位柳姨娘和他的情夫,陈大友。」 「这人,便是陈大友了。」他抬手指了那男人。 此言一出,堂内无论主子僕人皆露惊色。 「不会!你胡说!」季秋棠高声道。 林泊元并未侧头看她,而是低笑一声,对着陈大友道:「陈大友,你自己来说。」 「大人饶命,小人一时煳涂,小人被她勾引,我俩算是远亲,自小相熟,她明知我已娶妻还时常来找我......」陈大友开口的同时便扑通一声跪下,头如倒蒜。 陈大友这样,让柳姨娘十分心寒,这两天这样的话陈大友对人说了一止一遍,她都能倒背如流,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全心全意的为他,倒出钱银来贴补他,到头来,倒成了自己勾引。 她也不讲话,只冷笑,似在笑他,又像是在笑自己。 这样的一顶帽子扣下来,将季文升砸了个结结实实,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此时此刻却正展示在他同众人面前。 季文升怔了良久,脑子一片空白,可眼中的怒火几可燎原,仿佛下一刻便会从眼底喷涌而出。 这样的新鲜事儿可乐坏了刘氏,同季文升相反,眼底的笑意几乎都要拢不住。 「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你是哪个远亲,我从未见过你,你究竟与我家有什么仇什么怨,竟这样血口喷人!」季秋棠指着陈大友扬声吼道,显些失了态。 刘氏瞟了她一眼,呵斥道:「放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你在这里张牙舞爪的成何体统,还不快坐下!」 季秋棠眼神闪动两下,小心瞧了季文升一眼,见季文升脸色青紫,丝毫没有为她说话的意思,知道现在处境对自己和姨娘十分不利,也不敢像往日那样造次,再不甘心,也只得乖乖坐下。 「你说。」良久,季文升终于开口,是对柳姨娘说的。 第48页 柳姨娘缓缓抬眼,尽管平日她牙尖嘴利,可到了现在也哑口无言,翻遍全身也找不出两句能为自己辩解的话来。 生平还是第一次词穷了。 见她良久不言,林泊元也不客气,干脆了当的说道:「我那日原是跟踪与山匪有勾结的陈大友,无意中听见柳姨娘同他讲是藉口出城上香来与他私会,还有她也亲口承认了是她託了陈大友找来敢绑季府姑娘的山匪,目的就是为了报復季芊婷。」 「林二公子讲的,可是真的?」季文升终于起身,一步一步踏出去,像有千斤重,来到柳姨娘面前。 季文升一见便是个读书人的模样,眼下额头已是青筋暴起,眼白髮红。 柳姨娘第一次见这样的季文升,在他来到面前的那刻也跪了下来,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求饶道:「老爷,我也是被他骗了,一时煳涂,我......」 她这样说,便就是承认了,季文升一口气没上来,憋的整个脑子都在发胀。 回想这么多年来,他对这对母女宠爱有加,有好吃好喝好物件都紧着她,到头来,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却给了他这么一份大礼。 季文升怒一抿唇,抬起脚,一脚将柳姨娘踹翻在地。 第29章 这是季文升生平第一次打人,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这一脚用了十分的力,正窝在柳姨娘的心口,柳姨娘素来身小体瘦,这力道她哪里接的住,只觉心口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随之人也在地上滑滚了一圈,再抬起脸时,嘴角已经渗出了腥红的血色。 季秋棠惊的再次站起身来,手朝前虚抬,一想到此刻处境,即便心里再焦灼,也没敢为柳姨娘多说一句话。 这会儿季文升正在气头上,若是迁怒于自己,那才麻烦,若是旁的事也就罢了,偏偏是这种事,又被当众揭发,可谓雪上加霜。 一番细想后,季秋棠打定了主意,先看看情况再说,免得劝说不成,再把自己搭进去。 刘氏冷眼瞧着这对母女,面上已是尽量控制,可眼底的笑意就像是高山峰顶翻腾不息的云层,一会儿一个形状。 「我早就见你不是个东西,从前总想着不过是为人尖酸刻薄一些,没想居然能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来,亏得老爷从前对你这样好,」刘氏从鼻孔里哼出气来,这些话实际上是说给季文升听的,「你不仅眼盲心也瞎,你瞧瞧这污秽东西这副德行,有哪一点比得上老爷,他都成亲了你还贴上去,也是下作。」 刘氏说的一点都不假,季文升经她提醒才想起还有个陈大友。 他眼神缓缓从柳姨娘身上收回来,落在陈大友身上时,陈大友吓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磕头不断:「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季文升见刘氏说的不错,这的确是个污秽东西,从头到脚都比不得自己,可就是这种东西,都能骑在他头上拉屎,在他看来,这便是天大的羞辱。 想到此,头顶又一股热血上涌,他觉着一时发晕,头胀欲裂。 眼前一阵眼花,朝后退了两步,眼看着人就要站不住,众人见状不妙,也忙起身,此时刘氏起身上去将他扶坐在椅子上,「老爷,你莫着急上火,为了这对狗东西不值。」 她一手抚着季文升的心口,一手轻拍着季文升的背,看似关切,实则心里暗想着该如何火上浇油,一举将柳姨娘连根拔起,柳姨娘是好过不成了,还有个季秋棠呢。 「你老实交代,你们私底下会了多久了,又是怎么勾搭上的,她都给了你什么好处?一五一十的都给我讲出来,若有一句假话,立即拖出去打死,你的家里人也别想好活!」 刘氏厉声呵问陈大友,陈大友已经吓的快要尿裤子,哪里敢不说实话,「七八年前,小的离乡来京城讨生活,一时无门,便来寻了她,她给我接济了些许银钱,小的便在京城立住了脚……后来……后来她便常与我讲,她在府里过的不痛快,常被主母欺压着……」 陈大友说到这,抬头瞄了眼刘氏,被她眼中的凌厉惊到,于是忙又将头低下,「久而久之……便到了一起……」 季文升眼下已经没眼瞧他们二人,只闭了眼缓和血气。 刘氏一挑眉,觉着这里可以深挖的东西可太多了,「她还拿了银钱给你,这么多年一共给了你多少?」 「没……也没多少……只是置办了一处宅子,还有里头的陈设一应。」 季文升听到这里,勐然睁眼,身上直打哆嗦,是气的。 季芊婷瞧了季文升一眼,见他鼻子底下有两抹血色顺着鼻孔流淌下来,在人中汇成一条血河,她心一提,忙唤:「父亲!」 众人目光原本只在陈大友身上,听见季芊婷唤一声才留意到季文升,眼下他脸色青紫,嘴唇发黑,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众人围拥上去,季芊婷忙大声吩咐堂外小厮:「快去请郎中!」 林泊元一沉眉,转身对着德宝道:「太医为我治伤这两日都住在府里,你快去请来,别惊动了人,这件事先不要外传。」 「好。」德宝得令一熘烟儿便跑了。 二人对视一眼,季芊婷瞧着林泊元的目光中饱含抱歉之意,季芊婷朝他轻轻摇头,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季文升这会被众人抬着朝后院去,趁着自己还算清醒,挣扎着指了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宰了他们,一个都别放过!」 第49页 言辞不算清楚,略含煳,可刘氏却听明白了,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季文升病倒,这件事落在自己手里,哪里还会有柳姨娘的好果子吃! 众人拥着季文升离开,除了季芊婷和林泊元之外,唯有季秋棠进退两难,眼下她也顾不得有旁人在场,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柳姨娘。 柳姨娘心口被踢的那一脚几乎要了她半条命,趴在地上缓了许久都没缓过来,嘴角还冒着鲜血。 她抬眼见了自己女儿,这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未语泪先流。 「你这又是何苦,你闹到今日这般田地,你可知神仙都救不了你!」到底是亲生女儿,季秋棠原本憎恨的眼神在看到柳姨娘脸上的泪时便消散了,转而红了眼圈。 「我悔……可是我不甘心……」不知柳姨娘悔的什么,也不知她不甘心的所指为何。 季芊婷冷眼瞧着她,觉得她落得这般田地就是自作自受罢了,即便她狼狈如此,她也不觉的可怜。 「纵使我是你女儿,可你做出这样的事,我也没办法,」季秋棠提了一口气,胡乱抹了眼泪,不再看柳姨娘,「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她转身离开,却在路过季芊婷面前的时候脚步停顿了一下,二人四目相对,谁也不虚让谁。 季芊婷看得出季秋棠对她越发深沉的恨意,她没有半分退怯之意,仰面迎上她要杀人的目光。 季秋棠轻扫过站在她身侧的林泊元,二人几乎肩挨着肩,那样亲密的样子,一脸要护住她的样子......都是她曾梦想着的,如今却站在旁人身侧,与她毫无半分关系。 她顿时觉得自己可怜极了。 可她是谁,她是季秋棠啊,她怎愿在旁人面前展露半分的脆弱。 将落到旁处的目光收回,重新放在季芊婷脸上,凑近了些,一字一句咬牙问:「你以为你赢了吗?」 季芊婷面色无恙,轻扯了嘴角,回道:「至少到现在还没有输过。」 「好,你有这句话就好,我要看你能得意多久。」 她被季芊婷气定神闲的模样气的抓狂,可眼下,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事到临头,她唯一想的,只有先自保。 于是一甩长袖,朝后院的方向。 出了门,季秋棠才将自己的恐慌展露无疑,她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方才形式她看的清楚,柳姨娘这次活不成了,只怕会牵连到自己身上。 刘氏不会放过她的! 「红梅,我该怎么办,父亲会不会也要杀了我?」季秋棠一时一刻也站不住脚,头顶硕大的日头罩下,她只觉着冷,冰凉的手攥紧红梅的,一点主意都没有了。 「姑娘莫慌,柳姨娘这件事的确无解,可您好歹是大人的女儿啊,自小大人便疼爱您,同大姑娘也没什么差别,你别多想。」 「可母亲.....」季文升待她好是没错,可刘氏做的也都是表面工夫,这些年若不是柳姨娘时时捧着供着,怕是下场也和季芊婷的姨娘没差多少,如今柳姨娘不在,她哪里还有什么法子。 红梅还算冷静,一直拍着她的肩安慰,「老爷现在在气头上,您千万不能替柳姨娘求情,免得让夫人藉机会钻了空子找您麻烦,您现在就只顾着老爷便好,你们可是亲人的情份啊。」 「你的意思是?」 「姑娘且舍了脸皮,跪在老爷房门口,什么都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旁人见了,自会同老爷讲,老爷知道了便最好,您没有错处,夫人一时也不能拿您怎么样。」 ...... 堂内人一眨间的工夫都走光了,这样乱成一团的场面,起初也是林泊元没有料到的,他朝前两步,立在季芊婷面前,挡住了后面那对狗男女,低声问:「那个季秋棠方才与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都是小事。」她摇摇头,觉着自己还能应付得来,「这里待不下,咱们出去说吧。」 堂内空气压抑,她也实在不想见到柳姨娘和陈大友这张脸,于是先一步出门,转而来到了廊下,一出来便觉周身都舒坦了。 「我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季大人这次气的不轻,早知如此,我不会这样莽撞,我一心只想着给你出气,没想过事态这么严重。」细听得知,林泊元是带了歉意的。 季芊婷摇头,「你没有做错,也不必自责,柳姨娘作恶多端,多留她一日便是祸深一分,只有打了父亲的痛处,他才会将柳姨娘连根拔除。」 「你的意思是.....」 「今日父亲气成这样,你当是为了我的事?」季芊婷一顿,眼前飘过一抹晦色,「若只为了我的事,不过是柳姨娘哭几日,装模作样的悔几日,父亲又会觉着,我不过是有惊无险,这件事就会揭过去,他不会再追究。你方才也亲眼瞧着了,在堂上,父亲字字句句关心的都是柳姨娘与那人的私情,可提了我一句?」 「季大人竟能这样?」像林泊元这种被双亲围绕捧大宠大的人,听了这样的事十分诧异,根本料想不到,也无法以已度人。 「他就是这样,从小这样的事我见的多,无论柳姨娘如何欺负我和我姨娘,父亲都不在意,视若无睹是常事。如今闹成这样,也说不清是父亲的报应还是柳姨娘的。」 季芊婷深吸一口气,望着园子里才开的月季,心里除了痛快还是痛快。 一双温热的手轻扶住她的肩,身后是林泊元近了,下巴轻轻杵在她的耳侧,语气心疼又深沉,「这些你怎么从来也不跟我说?」 第50页 「同你说?」她浅笑一声,灿若桃花,「我当时总以为你和他们一样,都是奔着欺负我来的,我哪敢同你说。」 这句话噎的林泊元心里发堵,又提起了他的愧疚之心,想想从前自己还真是个混蛋,明明想对她好,却不知如何对她好,弄来弄去,险些将她弄丢了。 「那往后呢,往后可会同我说?」心里已是打定了主意,生生世世都要对她好,绝不会再让旁人欺负了她,连他也不成。 「嗯,」季芊婷轻点头,耳畔的髮丝蹭在他下巴上,「以后我什么都同你说,这世上,我只信你一个。」 ...... 京郊一处巍峨华丽宅内。 一男子身着玄色锦绣金线玉织祥云衣袍,头顶描金踏雪镶蓝宝石冠,一手轻抚着石桌上正眯着眼晒太阳的白猫,一边听跪在身后的长随交待事情。 「大落山现在如何了?」男子问。 长随小心抬眼瞄了他的背影,有些不敢张口,低声道:「大落山已被官府平了。」 男子手上动作一顿,手掌覆在猫身上。 「还有呢?」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恆誉候府的二公子,将季三姑娘救了出去,还带走了大落山的那些活着的散寇,现在上面正要严查此事。」 「很好,」男子将手从猫身上收了回来,双手负手而立,「你方才说,是恆誉候府的二公子?」 「是,正是林泊元。」 「好一个林泊元,好一个恆誉候府,能平了大落山,他倒是真有些本事,从前只听说他不学无术,想不到今日倒玩出火了,」男子嘴角拉起一个诡异寒森的弧度,冷意直冲眼角,「很久没碰上如此有趣的人了,既然他想玩,那便好好玩玩。」 「请主子示下。」长随清楚这位的脾气,他只要一开口,便知有事要办。 「那些被带走的散寇,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他轻慢的说着,像是在随意安排小猫小狗的去处。 「是。」长随颔首应下,不必多说便已清楚该怎么办。 还未及退下,见着男子走向自己,随后手伸在了他面前,稍摆动了两下。 长随会意,战战兢兢的从身上取下长刀,双手端举至头顶。 男子将长刀拔出刀鞘,稍端详了会儿,光照在刀尖儿上,闪的是寒光,与他眼角的冷意重叠在了一起。 他未转身,却将长刀往身后一撇,长刀便像长了眼睛一般朝后飞去,随即只听有什么东西只发出了一声嘶叫,便再没了动静。 长随吓的整个头皮都立了起来,没敢抬头,只敢悄悄抬眼,却看见对面石桌上,有血迹顺着那猫的尾巴流下来。 在这宅院里的活物,几乎没有什么能活过三天。 第30章 府中忙叨了好一阵,终于安静下来,太医给季文升把了脉后出来同林泊元禀报。 见着二人贴在一处太医将脸低下,像没看到一样。 「季大人如何了?」林泊元这才将搭在季芊婷肩上的手放开,转过身来看向太医。 太医道:「回二公子,季大人没什么事,只不过一时气血上涌,直冲头顶,才会如此,多静养几日便好了。」 「好,有劳太医了,」林泊元一顿,又将声音压低了些,「今日的事,不必外传。」 「是。」太医也是老人精,闻言眼珠子一转便什么都懂了,这不是光彩的事,看了也装看不见才好。 待太医回去,林泊元才转身同季芊婷道:「我先回去,府里有不少宫里的药材,都是皇上亲自赐下的,我去取一些回来,将德宝留在这里,若是有事,同他说,我便来。」 「好。」季芊婷乖巧点头,「想来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什么事,你安心去。」 见她这副模样,颇有些夫唱妇随的意味,林泊元一阵心动,见四下无人又凑过来,伸出手指来朝她勾了勾。 季芊婷以为他有事要说,并未多想,上前一步将脸凑了上去,不想下一秒他便飞速的将唇贴在了自己额头上,唇瓣微湿软糯,蜻蜓点水般轻轻一沾,而后离开。 待季芊婷反应过来时他又重新端正的立在自己面前,一双眼像得了什么天大的便宜一般灿烂皎洁。 季芊婷见状有些羞,脸色通红,捏了粉拳一把锤在他身前,手又一把被他握住。 「我走了,这回真走了。」他低声道。 「快走快走。」她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心里是不舍的。 待他离开时,季芊婷又站在廊下看他背影许久,直到人影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她才慢慢转身过来,脸上的甜笑还未退去,却一眼瞥见不远处立着的钟明齐。 残存的笑意瞬间消散,转而成了一脸冷漠。 钟明齐这才走上前来,眉眼下垂良久才开口问:「你还好吗?」 这句话在他看见季芊婷回来的第一日便想问,可留到了现在,终于问出口,看起来,迟了许多。 「谢谢二姐夫关心,我很好。」她看起来是在笑,在眼神未动过,一点笑意也无,是这样敷衍。 钟明齐喉头微动,咽下些许心酸,似艰难开口:「你当真要嫁他?」 「是。」她回答干脆。 她如今毫不掩饰对林泊元的心,两个人的默契,看着让旁人眼热。 「是因为他不要性命去救你,还是因为你恨我?」 第51页 「恨你?」季芊婷重复这句的时候,眼里的惊异跳了出来,似笑非笑,「你这说的是哪里话,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为了报復你什么才同他在一块的吧,未免......你也太高看自己了,我要嫁他是我同他之间的事,与任何人都无关,只是因我们二人心意相通,在他眼里,我只是季芊婷,你懂了吗?」 「芊婷,我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给我一个肯定,这次我不会再见吴漫雪,只是希望你不要拿你自己的后半生同我赌气,林泊元的确出身高贵,可他行事随意,并非良人......」 「你能不能不要同我说这些噁心话,」季芊婷将他的话打断,「钟明齐,我现在还称你一声二姐夫,是给你脸面,你别丢了,若你再在我面前诋毁林泊元,我同样会让你死的很难看。他若不是良人,你便连他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不要以为旁人离了你便没了幸福,其实你只是狂妄自大而不自知,所有的苦难都是你带来的,只要你不插手,别人便会过的很好。」 季芊婷深吸一口气,「你现在已为人夫,你要清楚的记好,季秋棠才是你明媒正娶的,你见或不见吴漫雪,你得同她说好才是。快要科举了,你还是多多上心这件事吧,不知道这回,你还有没有从前的运气。」 说罢,不再给他任何一个眼神,更不想再听他开口,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开。 钟明齐终是没听到想听的话,更没有说完自己想说的话。 瞧着她的背影,他微一眯眼,心里难过的紧,从来不知,她居然是这样刚烈的性子,一旦伤透了心,便再也不会回头。 ...... 季芊婷亲自端了熬好的汤药过来,在季文升的房门口正看到跪的笔直的季秋棠,季芊婷放慢脚步,见她垂着眼,脸上神色不清。 房门一动,刘氏从里面出来,见着跪在门口前的季秋棠,眉头一皱,低声呵道:「你跪在这里作什么?」 季秋棠不开口,脖子却梗的僵硬。 「你是来替你姨娘求情的?老爷都被她气病了,你这会杵在这是嫌老爷病的太轻?」刘氏厌恶这对母女,这会儿巴不得将这两个一块处置了,往后眼前便清静了。 季秋棠不敢胡乱开口讲话,只怕刘氏抓了把柄,无论她说什么都不开口。 「母亲。」此刻季芊婷上前,刘氏瞧她一眼,轻声应了一句,自打那日邓茹同她说了提亲的意思,刘氏对季芊婷客气了许多。 「老爷这会醒了,也该喝药了,你快进去吧。」 「好。」季芊婷应着,轻步进了房。 一进来便见季文升倚着软枕,脸色半分血色也无,一下子像是苍老了十几岁。 「父亲。」她走进来,端了药蹲在脚踏前。 季文升抬眼,瞧了她手里的药碗,里面正有冉冉的热气升腾。 「你坐下,爹有话要与你说。」他有气无力的抬手指了一侧圆凳说道。 季芊婷将药碗搁下,按他说的坐了下来,还不忘叮嘱:「父亲还是先将药喝了吧,要不然一会就凉了,这是林二公子送来的药,说是宫里的药材。他今日还说,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心里感到很抱歉。」 本是简单无意的话,听在季文升的耳朵里便觉得她是有意为之。 「柳氏的事你怎么看?」他没有喝药的意思,反而问起这件事。 「她作恶多端,心肠歹毒,父亲怎么处置都是应该的。」 「她是恶毒,有件事爹也想不清楚,」季文升一顿,「最近府里频繁出事,好像哪件都与你脱不了干系。」 闻言,季芊婷怔了片刻,睫毛捲起,缓了一会儿才道:「父亲的意思是,这些事都是因为我柳姨娘才做的?」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柳氏偏偏要害你,是不是你们私下有什么解不开的误会,是不是你有哪里做的不对......」 季芊婷万万没想到季文升竟会这样想,气的冷笑一声,抬眉道:「父亲您是说我被人害,都是因为我作恶在先?旁人三番五次的害我全都是因为我自己的缘故?您是在找我的错处,还是在为柳姨娘寻理由?若按您这样说的话,柳姨娘同陈大友的事,也是因为我?」 一连串的反问,不难让人看出此时季芊婷的怒气在胸,事情出了这么多,无人问她一句,却被人怀疑都是她有错在先。 一提到陈大友,季文升闷咳了两声,整个身子都在颤,季芊婷冷眼瞧着,属实是被气到了,对此不为所动。 「你现在翅膀硬了,」季文升有意扫了手侧的汤药,「爹知道你现在有了恆誉侯府这样的靠山,在父亲面前说话也硬气了,你这性子,倒和你姨娘不同,你姨娘性子稳重安静,在府里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 提到姨娘,季芊婷手指用力抓了腿上的衣裙,都抓得皱了,定了口气才又道:「小时候,我姨娘便教导我,凡事能忍则忍,能让则让,无事先万不要出头,难听的话也要咽下,这样才能保全自己,不让灾祸殃自身。早些年,我也是按她说的做的,可她短短的一生,没有因为她的忍让而得到半分便宜,我也是,所以我便不想忍了,到头来,无论我怎么做,都是我的错。」 「柳氏不干净,你也未必良善,你抓着爹的把柄,爹也不能说什么,既然现在林二公子对你有意,哪日便将你嫁过去,府里便彻底安静了。」 第52页 季芊婷缓缓从圆凳上坐起,连肩膀都垂着,嗓子一时有些微哑,眼圈儿里有有泪花,「父亲,从小我便知你不曾喜爱过我,无论我多乖巧多懂事,您都不会多看我一眼,你明知她们欺负我,也不曾为我说过一句话,今日你同我说这些,我便懂了,您从未将我当成您的女儿看待,在您眼里,我和若仪姐姐和季秋棠是不一样的。」 她吸了鼻子,努力不让泪水跌落下来,「您既然不拿我当女儿看,我也不敢再奢求那星点儿的亲情,既然您已经将话说开,那我也告诉您,往后的路,我便自己走,不会顾及任何人。往后我生或死,好与坏,都与您没有关系。」 「我竟不知,我生了个这样自私凉薄的女儿......」季文升苦笑,「真是好,真是好。」 「说到底,我还是遗传了您的,」季芊婷不急不缓,眉眼上挑,脸上转怒成笑,「您好好养着吧,年岁大了更得精心才是,连柳姨娘都宁可舍了您去寻那个猪狗不如的陈大友,陈大友再不济,有一点是比您强的,他年轻。」 说罢,她不留情面的丢了个白眼转身离开,才将门打开,便听见瓷碗打碎的声音,她虽并示回头,却也能想到那碗汤药汁子洒满地都是的情景。 季芊婷脚步顿了一下,随之脸上沁出笑来,是冷,是寒漠,是失望。 第31章 飞鹤楼的上空盘了一团厚重的黑云,压在江面上,不多久便下起了滂沱大雨,催的江心的渔船急急归岸。 豆大的雨滴打在楼檐上,浅起无数的小水花,正洒在季若仪的新衣上,她心下极为恼火,皱了眉退离开了窗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刘氏知她近来心情不好,好不容易出一次门又赶上这雨天,娇花似的一朵带了几分凌乱。 「你且好好坐着,董妈妈一会便来了。」刘氏白眼身后侍女,厌她没有眼力见,「你是瞎的吗,这么大的雨,你家姑娘衣裳都弄湿了,也不知去关窗子。」 侍女被说这么一通,瘪了嘴没敢抬眼,匆匆回身去关了窗,而后便远远的站着,也不敢再靠前。 「那董妈妈是什么人,好大的架子,都等了她这么久了,还不露面。」 见无外人在,季若仪也不再用力装往日的大方模样,有什么不悦便抱怨什么。 「董妈妈算是我的一个远亲,自小便在太子身边服侍,你可别小瞧这董妈妈,可不是一般人,当年入宫时不过是一介宫女,后来一路到了太子身边,眼下也是太子那边数得上的人了,连皇后那边都说得上话。这不,太子现在有了自己的府邸,太后还让董妈妈跟出来操持,可见是多信任她。」 即便刘氏这样讲,季若仪也不以为意,「母亲家世也算显赫,怎么还有这样的远亲,还是宫女出身?」 「细算起来,哪个大户人家没有两门子穷亲戚,即便以前不成,现在也不一样了,你若见了她,还得称她一声姑母才是。」刘氏怕一会她见了人不知轻重,轻拍了季若仪手背叮咛,「我可是花了不少工夫才同她搭上线,你可不要乱来。」 「女儿知道了,我向来都是有分寸的,您当我是季秋棠那个蠢货。」 提到季秋棠,母女二人不约而同的都笑了起来,季秋棠已在季文升的房门前跪了两日,季文升看也没看一眼。 雅间门口守门的小厮推门进来时,母女二人的笑意还未散去,便听小厮禀报导:「夫人,大小姐,客人来了。」 「快请!」刘氏立即拉着季若仪起身,略整理了仪容便笑脸迎上去。 小厮将门大开,规矩的做了个请的手示,随后慢悠悠的进来一位中年妇人,体态丰腴,气质却不落俗套,虽不年轻,可身子笔挺,若是不知底细,还以为是哪个官家太太。同刘氏站在一处也丝毫不逊色。 见了本人,季若仪终是相信,宫里有皇家之气,自是养人,连这样的人都能养出一身富贵气。 「您可来了,外面正下雨没淋着吧?」刘氏说话的工夫,给季若仪使了个眼色。 季若仪会意,恭谨福身下去,娇声道:「小女若仪,给董妈妈请安。」 董妈妈上下打量了季若仪,看着倒是得体,面上笑意轻浅,温声回道:「姑娘多礼了。」 刘氏将董妈妈摁下,便开妈客套道:「听闻太子出宫自立了府邸,董妈妈一手操持,想来忙的很,您百忙之中能抽出宫来见我们,真是感激不尽。」 「季夫人,您有事便直说吧。」董妈妈脸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眼中没有情绪似的,连那笑也像是印在脸上似的,成了固有的神态。 「既然您都这样说了,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之前我见过您一次,同您说过小女入太子府的事,不知您可还有印象?」 董妈妈微垂了眼皮,轻缓的点了点头,「这事我当然记得。」 见她说记得,刘氏脸上的笑又深了一分,「您记得真是太好了,听说给太子殿下选侧妃的日子就快到了,您身份贵重,照顾太子殿下这么多年,连皇后娘娘那里也讲的上话,您看今日我也将若仪带来了,还望您在前面给我们说说好话。」 「至于好处,当然是少不了您的。」刘氏朝身后李婆子使了眼色,李婆子将一直捧在身前的紫檀木匣子送到董妈妈面前,由刘氏启了匣子上的铜锁,展了盖子给董妈妈过目。董妈妈只略扫了一眼,便知这匣子里满登登的的珠宝价值不菲,外加上最上面一叠银票,很是惹眼。 第53页 刘氏也猜不透这会她在想什么,见她神色无异,于是又补充道:「这只是一部分,事成之后,还会重谢。」 董妈妈将目光从那匣子上收回,随后举着帕子轻压了鼻尖儿上的浮粉,随着轻咳一声后才又道:「季夫人,您客气了,既然您这么有诚意,我也给您个准话,这事儿,若是早两个月,或是还成,可如今......」 她看似惋惜的摇了摇头。 「此话怎讲?」刘氏忙问,连季若仪也跟着紧张了起来,身子不觉朝前挺了挺。 「实不相瞒,您家大姑娘是个端庄的,在京中也有名号,皇后娘娘从前还真有想要让她入太子府的意思,可这阵子,您家府上接二连三的出事,闹的名声不太好,皇后娘娘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再将季大姑娘打算在内了。」 「我家......」刘氏脑袋「嗡」地一声,连辩白都想不出合适的言辞,「都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了?」 「没错,皇后娘娘她本来就十分在意这些事,所以即便是我,也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多嘴了。」 这些让季若仪听了,心里越发的恨,从季秋棠到季芊婷,再到柳姨娘,桩桩件件,哪件都同她无关,可身为季家人,却要跟着这些东西丢人现眼。 自小她唯一的信念便是要嫁给人中龙凤,拼了这么多年的好名声,到头来都被这些人给毁了。 刘氏一脸菜色,看了同样脸色的女儿,转头又去求了董妈妈,「您看,虽然我府上的这些事不太光彩,可再怎么说与我女儿无关,还望您多在皇后娘娘面前美言几句.....我们哪怕不做侧妃,就是太子的侍妾也成。」 刘氏铁了心的要将女儿塞进太子府,为的就是来日太子登基,连带着女儿也能成为宫中的贵人。 说着,还朝董妈妈面前推了推匣子,望她心动。 「夫人您也太高看我了,左不过我也只是个奴婢,这事儿也实在难办,」董妈妈扫了一眼那珍宝匣子,不心动才假,「不过,我倒还有个主意。」 「您说!」随之刘氏的眼珠子也跟着亮了起来。 「太子府虽然进不去,可二皇子府倒不难,」董妈妈语气一顿,「说起来,这二皇子比太子也小不了几岁,尚未娶亲,您为何不把心思往旁处稍偏一下呢,二皇子也是极不错的,唯有一条,就是闲不住,听说不常在京城,总是出门游玩,所以见他一面,也难。」 「二皇子......」刘氏从未往这里想过。 「对,二皇子,说句大不敬的话,往后太子即位,二皇子到了年岁也可封王,皇帝膝下长大成人的皇子不多,若是进了二皇子府,也是富贵一生啊。」 董妈妈如此尽力,实在是为的那匣子珍宝,到手的鸭子怎么能让它就这么飞了。 「二皇子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从未往这方面想过,若此事真能成,那便真的要好好谢谢董妈妈了。」 闻言,董妈妈这才绽出浓厚的笑意来,「你放心,皇后娘娘实际上是喜欢季大姑娘的,只是太子的侧妃不能受丝毫的影响,皇后娘娘看重姑娘,定会许姑娘一门好亲事的。」 季若仪僵硬陪笑,到底也不是十分情愿,可事到如今,又只能退而求其次,连季芊婷那个丫头都能攀上侯府,她若嫁的低了,还哪有脸面。 ...... 夏风急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借着夕阳还未退下,远处挂起了一道彩虹,院子里的月季开的正好,雨水浇过花瓣留连了雨珠在上,借着新鲜,她亲自去园子里折了几枝捧在手里,还未来得及插到瓷瓶上,文竹便来到根前,说话小声小气的,生怕旁人听了去似的。 「姑娘,侯府夫人方才又来传话了,说午时二公子练剑时伤了手,这会又闹着不肯上药,请您去一趟。」 「伤了?」季芊婷闻言,手上的月季险些抖落在地,「伤的重不重?」 「伤不重,就是得您亲自去。」她又道。 季芊婷心稍稍安下,瞧着手中的月季发笑,好似知道了那人又用的什么小心思。 将月季递到文竹手中,从腰间取了帕子擦拭手中的水珠说道:「将花插好,咱们去一趟。」 ...... 到了恆誉侯府,邓茹一脸无奈的笑笑,并未同她多寒暄,只指了后院方向,「快去瞧瞧吧,也只有你能治得了他。」 季芊婷来时,见着那人正倚在窗前望天,一条长腿伸得笔直,另一条曲膝踩着窗沿,平时常一样的随意样子。 一见来人,他便笑了,朝她招了招手,轻言道:「芊婷,过来!」 季芊婷朝他走去,抿嘴一笑,反朝他伸手,「哪里伤了,让我看看!」 「三姑娘您可来了,您若不来,我们公子都不上药的!」德宝举着药箱适时过来,放下便跑了。 林泊元将胳膊举起来在她脸前晃晃,「小伤,不小心用剑划了一下。」 他的袖管是捲起来的,露出一条瘦劲有力的小臂,上面一指长的口子还露在外面,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看起来不深也不浅。 季芊婷小心推了他一把,拎起药箱朝房间里扬了下巴,「进去,我给你上药。」 果真他就乖乖进去了,没耽搁片刻。 将药箱搁置八仙桌上,林泊元安坐在一侧,整个个懒懒的趴在桌上,胳膊伸出来任她处置,下巴则杵在上臂,细细观察她的脸。 第54页 「你为什么不肯让他们上药?」她一边忙着给林泊元处理伤口一边问。 「他们粗手粗脚的,上药我嫌疼。」他手指轻轻摆弄起她背后绕前的一缕长发来,语气听起来委屈极了。 季芊婷抬卷睫看了他一眼,而后轻笑,「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好好的练什么剑。」 「我大哥要回来了。」 「世子要回来了?」这消息也算意外,林洪元是恆誉侯府的世子,比林泊元大五岁,成熟稳重,深得皇上重视,早几年前就已被委以重任,出去带兵打仗,战绩不俗,倒是没少给恆誉侯争脸。 「是啊,他一回来,定会问我剑练的如何,我若练的不好,他又要说我。」 「世子对你不是很好吗,我从未见过他对你说过重话。」季芊婷手劲轻柔,每点一下药酒都要轻吹一下,生怕弄疼了他,「世子这次回京要待多久?」 「谁知道呢,他回来那天,宫里会设宴接见进京的将领,你去不去?」 季芊婷眨巴眨巴了眼,不确定的摇头,「不晓得呢,父亲这两日卧病在床,他若不去,我便也去不成了。」 「那我带你去!」 「你?我才不同你一起。」 「怎么,嫌我丢人?」林泊元勐得一下挺直了身子,身影遮了面前姑娘的大半张脸。 「我哪能随你去,算怎么回事,你傻了吧?」不知不觉中,季芊婷同他说话越发的随便。 林泊元一听,顺势揽过她的腰,逼得二人距离相近,「说,你去不去?」 季芊婷也挺直了身子,额头一挺,顶在他的额上,撞得他额前一痛,一脸俏皮模样,「不去,就不去!」 「好你个季芊婷,胆子肥了!」他手离开她的腰间上移到她圆润光洁的脸蛋上,轻轻捏住,随后一口咬住她的鼻尖儿。 季芊婷低唿一声,他才松开,而后只见她鼻尖儿上出了个浅浅的牙印,他明明觉着没使力,这会看着了牙印又觉得心疼,笑嘻嘻的再用手指去轻抿,一来一去,两个人又傻笑在一起。 「对了,还没问你,你家里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他话峰一转,神色又变得正经起来。 一提到家里,季芊婷的笑也逐渐散去,「柳姨娘和陈大友还未处置,不过应该命是留不住了,说起这件事,我还想问问,大落山处理的如何了?我之前同你说那个叫周远志的人可抓到了?」 林泊元拧着眉摇头,「整个山的人,都不知那周远志的行踪,问了几日都没问出来,这更古怪的是,当时抓回来的那些活口,一夜之前全都中毒身亡,一直查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头绪。」 「当时那周远志给我的感觉很可怕,看到他,我便觉得全身都冷,那种从心底散出来的冷......」尽管不愿去回想之前可怕又血腥的场面,可她还是硬着头皮问了句,「那个女子......后来如何了?」 她一个眼神林泊元便懂,根本不用她多费唇舌,「没撑到下山便断了气。」 他讲完后,明显感觉到她身上一僵硬,怕她害怕,林泊元又轻轻将她搂到身边来低声安慰,「别怕,这些可怕的事永远都落不到你身上,只要有我在,谁都别想伤你。」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季芊婷安然一笑,她当然知道,连他的心她都看的到。 「芊婷,咱们成亲吧,」林泊元轻抚季芊婷的头顶,闻着她软茸的髮丝散发出的淡淡香气,「到时候你若不愿在京城,咱们就想去哪去哪,你爹也好,你家主母也好,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姐姐也好,咱们都不用理。」 「嗯,好。」季芊婷双手环住他的腰,下巴抵在林泊元的肩头,微闭上双眼似是便能看到他说的那种日子,只要他讲的,都做得到。 得了她的回应,林泊元又腾出手来轻捏她的下巴,这次没有等到他开口,她的唇便覆了上来,双唇绵软,齿间好似有花间香气,扯住他的魂魄,让人不捨得散开。 冗长甜绵的拥吻过后,林泊元感觉到某处的洪水勐兽凶的要袭人,他忙睁开眼,将她推离自己身上,粗气从鼻口散出,他勉强压制了胸口的震盪。 季芊婷也后知后觉,双侧脸颊嫩粉透红,目光投向别处,不敢乱看乱瞧。 林泊元的目光始终没离她,伸手抹了她唇上方才被自己吃的残存的口脂,季芊婷乖乖不动,任由他揉着自己的嘴唇,一丝尴尬的沉默自二人之间拉扯开来。 「我想,但是我知道现在还不能。」他低声讲,像是在对她说,更像是对自己说,「等成亲的。」 第32章 季芊婷抬眼瞧他,一脸认真又克制的模样,惹得她心动。 她小张樱桃口轻咬林泊元的指尖,低声骂了句:「傻蛋。」 得知自己被人珍爱重视,心上自是无比欢喜的。 「我听你话里的意思,对我好像还不大乐意?」林泊元稍抬了她的下巴,脸又重新与她凑近了几分,夹带了几分戏弄和逗趣。 季芊婷眯了眼,眼底卧蚕饱满隆起,手指尖拧了他的鼻尖儿微晃了晃,「好好养伤,夏日天热,别让伤口发炎了,若是想我,不必用这种法子,你命人知会一声我便来。」 说罢,她将手指松开,神色恢復如常,「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这么早就回去?再陪我待会儿,稍晚一些我送你回去就是。」听到她想走,他自然是不肯的,忙又扯了她的手,生怕人跑了似的。 第55页 季芊婷才起身,被他这么一扯,便也捨不得了,于是大方的将双臂张开,朝前微弯着,长袖晃在林泊元面前,罩上一道阴影,显出细条的腰线,「那让我抱一下。」 林泊元求之不得,忙起身迎上去,双手才掐上她的腰肢,随即便觉肩头被她环上,二人在夕阳投下的最后一抹光影下相拥,两个人的身影重叠在一处,如胶似漆。 「季芊婷。」他唇瓣轻轻压在她的头顶,似吻非吻,唇齿间的热气盪在她的脑皮上,抱她时身体微微晃动,像是在哄小孩子睡觉一般。 季芊婷被他晃的本就有些晕唿唿的,再感到头顶的温热气息,眼睛也不觉闭上了,很享受二人之间此刻的安宁时光。 听见他唤,她便沉声回应,「嗯,你说。」 「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 贴在他身上的人儿闻言正闭着眼笑,这是他第一次讲这样的话,非但不让人觉得肉麻还觉得似蜜糖。 「许是......」她的脸又朝林泊元脸上贴了贴,玩笑似的口吻回他,「许是我比较招人喜欢吧。」 这话听在林泊元耳朵里便不觉得是玩笑了,他很认真的回忆了从前季芊婷的点点滴滴,一举一动都让人捨不得挪开眼,从前只敢偷偷瞧,如今美人在怀,再也不必像从前那样了。 似想了许久,他才认真点了头,「这倒是真。」 「那你现在知道,从小我为什么偏偏来你家书院读书了吧?」他手不算老实,在她腰间轻掐了一把。 一闹一扭间,季芊婷觉得痒,咯咯的笑了两声,而后言:「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林泊元忽然正色起来,「那你说说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梦里知道的。」虽然她回答的很认真,可这答案让人听了便觉得是逗趣。 「那你倒说说你梦见什么了?」他不依不饶的追问。 「嗯.....」季芊婷睁开眼,神情无比郑重,「有一日,我梦见一个神仙告诉我,你快去救救林泊元吧,他想你想的都害相思病了,你若是不救他,他这辈子就完啦!」 本来他还认认真真听着,越听便越发觉着不对,直到最后才知她又在耍弄自己,这回下了狠心要整治她一番,「好你个季芊婷,敢戏弄我,既然神仙说我得了相思病,那我就是得了相思病,这病还就得你治!」 说着,他手上力道加重,掐着她的腰将她一把拎抱起来朝身后罗汉床走去,将她搁到罗汉床上后自己便欺身压了上来,一手掐着她的脸蛋,一手握了她莹白的腕子,似威胁似逗弄,「说,给治不给治。」 瞧他看起来一脸吓人的样子,季芊婷对他再清楚不过,纯是唬人的,她轻笑着,目光却投在他的伤口上,「伤口才包好,别闹了,再说你胳膊上还有旧伤。」 「那你便一起治了吧!」说罢,手松开她的腕子,转而下移,摸上她衣间的系带。 今日她穿的是一身水蓝色的衣裙,腰间系了碎玉锦绣织花的系带,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他才一上手便犯了难,实在不知这东西倒底该怎么解。 脸上狠厉的颜色充了许久,倒底是没挺过手上的结扣,季芊婷由他闹着,不慌也不恼。 解了半天也没解开,这让他先前摆出的气势泄了大半,林泊元干脆将手一甩,「罢了,今日饶过你。」 「那可以送我回府了?」季芊婷抬手指了窗外,「天都快黑了,我实在不宜久留。」 「那好,」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最后一抹夕阳终是快落下,心里再不舍也要将人好好的送走,停了片刻,他转过头来,俯身在她额头印上一吻,这才从罗汉床上退下,又将手朝她伸过去。 由他牵着起身,闹了这么一通,衣衫和髮髻都有些凌乱,她只得站起身来稍做整理,本来没什么,若是让外人瞧了这场面反而说不清了。 . 林泊元送季芊婷回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本来早就要回,反而是要走时被邓茹留下来用晚膳,一来一去便耽误到了现在。 好在这两日府里乱,旁人也顾不上她,也没人顾她。 马车从正门绕到了后门,才停下,便见管家差了几个小厮将两捲铺盖似的东西抬着上了一辆简陋的驴车,那驴车看起来不像府里的,于是季芊婷便大掀了马车帘子问道:「王伯,这是在做什么?」 管家忽然被叫住,心一惊,倒没想到黑灯眼处还停了辆马车,转头看清问话之人这才松了口气,上到根前低声道:「三姑娘您回来了。」 「这......夫人发落了柳姨娘和陈大友,这会正命人抬着去城外乱葬岗埋了,我正交待他们几个呢,姑娘您快进屋吧,别让这两个污秽东西脏了您的眼。」 季芊婷和马车里的林泊元对视一眼,饶是柳姨娘多次对不起她,可冷不防的看着昨日还是生生的人命,今日便没了,心中还是不免唏嘘。 「什么时候发落的。」她又多嘴问了一句。 「差不多酉时,夫人和大姑娘回府后,活活命人在柳氏院子里打死的,死的时候还捂着嘴,半声都不让吭......」 量是管家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风浪都见过,可说起今日他见的场面,也不觉咧了嘴角,简直不忍回想那血腥的画面。 而季芊婷更是,只要一想便觉骇人,身子也不由得紧了一下。 第56页 林泊元瞧见她掀帘子的手微颤了一下,抬手又将她整个手拉过包裹到了自己掌心里,果然同他想的一样,指尖冰凉。 「转头驾车去正门。」他二话不说扬声朝侯府驾车的小厮吩咐道。 小厮得令,随之车轮缓缓行启,车内又跟着晃动起来。 她知道,他这是怕自己走了运尸的门害怕。 素手被他抓着,那种温感似能驱散世间一切魑魅。 . 季府上空眼下似笼罩了一团黑云,打死两条人命这事做的再隐蔽也难逃旁人的眼睛,府里的人即便不说不传也都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眼下当差都格外谨慎,生怕一个不留神便被陪了葬。 夜里上了灯便都安份的退去,素日里还有几个闲人躲在角落会会说几句话,品两杯酒,今日便都默契的不敢吭声。 季文升的房间门前的廊下只挂了两只灯笼,火光幽暗,风一吹动,吹的灯影摇晃,连季秋棠膝下的那么一点光亮也不平稳。 她现在已经哭的没有眼泪了,泪痕干在脸上,稍一动表神便觉的绷的紧疼。身子软塌塌的,整个人看着凌乱虚弱又狼狈,若是谁不经意从廊下经过,还以为是哪里钻出来个鬼魅。 她双目无神,直瞪着前方门中,不久前,她亲眼见着钟明齐进了父亲的房门,这会儿二人定在里面说着话,说的什么她听不到,可一想到方才钟明齐路过这里时一眼都没往这里瞧,想也得知,他能做什么。 季文升仰头将一碗汤药一口气灌下,苦涩滑入喉咙那滋味让他五官都连带着扭曲了起来。 钟明齐适时将药碗接过搁置一边,又十分有眼力的将干净的素帕双手递上,「岳父大人。」 季文升顺手接过,轻拭了鬍鬚边沾染的药珠子,眼皮缓缓抬起,有气无力的问:「过阵子便要考试了,这次你有几分把握?」 「实不敢相瞒,小婿不才,只有六成把握。」他这话便是过于谦虚了,从前的科考路对此来说不过是重复一次而已,信手拈来。 知他向来严谨,能得到这个答案,季文升也还算满意,他欣慰的点了头,又道:「你且安心考试,只要放榜那日你榜上有名,为父便好张口给你安排一门好差事,以你的才学和人品,我相信他日在官场上出人投地,绝非难事。」 「多谢岳父大人。」他弯身拱手谢过,等的便是这句话,虽许多人都是从科举起步,但有无背景差异也大,若有人脉自然是能落得个好差,若家世稍逊,运气不好时也只能拾人家选剩下的边角料。 「她还跪在那?」季文升将帕子放下,目光飘向门口处。 「是。」他不必想也知岳父所指为谁。 季文升神色有些动容,身子朝后靠去,一口虚气缓慢悠长的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好歹是从小疼爱着长大的骨肉,虽然是柳氏所生,可到底不是柳氏,这才过了两三天,原本对她的迁怒便转而化的烟消云散。 更何况,听说柳氏被打死时,她一眼都没去瞧,这不正是同他说明,站在父亲的这边了。 她跪得久了,也实在让人心疼,季文升一时不忍,终于开口:「明齐啊,你将她带回府吧,替我好生宽慰宽慰她,告诉她,我不会因为柳氏而迁怒她,好歹跪了两三天了,别再病着了。」 「是。」钟明齐颔首,眼珠在眼皮下左右稍动,不难见季文升对这个女儿的偏爱和袒护。 「快去吧。」季文升见他不动,摆摆手催促。 钟明齐这才退下,出了门,天色正掩了他阴沉的脸色,他缓缓走到季秋棠面前,身子挺直,手不算情愿的朝她伸去,声调一抬说道:「夫人,岳父大人说不会怪你,快同我回府吧。」 季秋棠脑子不灵,此刻没工夫好奇为何他朝自己伸手,而日身子微偏,头从他身前探出来看向父亲房内,「父亲真的不怪我?」 「是,岳父大人亲自同我讲的。」他懒懒的回头瞧了一眼,脸上不耐烦的神情来不及抛到脑后便被一旁的红梅如数探到眼底,确定房门没开才又转过来道,「夫人,该回家了,你若病了可怎么好。」 季秋棠一瘪嘴,并非因为钟明齐而感动,而是哭这几日的工夫没白费,终是得到了回应。 红梅见况起身搀扶起季秋棠的胳膊,季秋棠试图借力撑着起身,可跪得太久,又没吃多少东西,双膝麻木的根本使不上力气,还未来得及站直便重重跌了下来。 「我腿不好用,酸的很!」季秋棠朝红梅说道。 「姑娘,我扶着......」 「让开,我来。」 红梅才蹲下来,话还没讲完,便见钟明齐挤了过来,下一刻竟弯身下去将季秋棠拦腰抱起,突如其来的动盪也让季秋棠吃了一惊,眼下已经顾不上双腿的麻木酸疼,一双眼睛直勾的盯着他的侧脸,一双手无处安放,没有就势搭在他的肩上,而是交握在一起搁在了自己胸前。 「去让人准备马车,我们要回府了。」钟明齐怀中抱着季秋棠,转而同愣住的红梅吩咐。 红梅眼神闪烁两下,这才反应过来,快步奔了出去。 面无表情的将她抱出院子,钟明齐这才沉眼冷视怀中女子,语气中的鄙夷神色难掩,「你这两天戏演的不错,岳父大人方才在房里提到你时也很是动容。」 由他抱着,颤在他身前,若是旁人见了,以为这对新婚夫妇还有多恩爱,可这也只是旁人见了,谁又能知二人近处讲的话却是连外人都不如。 第57页 季秋棠这才明白过来今日钟明齐在父亲房间门口异常的举动,寻思过味儿来后也不甘示弱,尽管脸上的泪痕绷的她脸生疼,她也搭起了一副毫不逊色的笑脸抬眉道:「你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520快乐! 第33章 六月末,华灯初上,太子府邸。 太子府邸才新建成不久,赶上在外的将领归京,皇上命太子在府中设宴款待,接风洗尘。 这样的事不光皇上看中,太子也看中,这场宴席足足备了十日之久,京城中的官员,但凡是有头有脸些的,都被请了来。 就连季文升也拖着尚未痊癒的病躯前来赴宴。 他这次来,全是因为钟明齐,带着他出来见见世面,稍带着引荐一些人脉,钟明齐今时不同往日,已是自己的女婿,自然要处处提拔着。他年岁大了,官路差不多已看到尽头,而钟明齐不同,还年轻,有得是机会。 太子府邸不同旁处,自是气派非凡,不一味的讲究奢华,而是大气为主。 一来到此处,恆誉侯和恆誉侯夫人便成了炙手可热的红人,林洪元在外战功赫赫,受圣上看重,如此高贵门第,有关系的没关系的都来谈上两句,以盼着混个脸熟。 眼着那厢热闹,人来人往恭维声不断,在瞧自家,冷冷清清还要时不时的顶着旁人投来别有深意的目光,刘氏觉着要呕死了,同为女子,怎的她邓茹就这般风光。 若不是今日听说二皇子也要来,她才不出带着女儿出来同季文升一起丢人现眼! 季府一家子围席而坐,季家三姐妹生漠的连陌生人也不如,彼此间隔着坐下,就连眼神也未互通过一次,这般默契,非一朝一夕养得出来。 季芊婷用心留意着,不远处就是恆誉侯府的席位,可除了人山人海,怎么也找不见林泊元的身影,独坐无聊之际,只能时不时往口中送茶。 她这样心神不宁的样子,对面的钟明齐皆看在眼里,偶有失落从眼角跌落,稍一不留神便挂了满眼。 这时见着她原本无神的双眼忽然绽出了些光彩出来,果不其然,下一刻,林泊元便凑了过来,大步来到季芊婷身侧站定。 「季大人,夫人!」林泊元春风满面,先是同二位问了安,这才坐下。 他同季芊婷两个人挨在一起,偶尔碰头耳语两句,这寻常不过的光景,钟明齐在对面看的清清楚楚,虽是夜,却如同正午阳光在头顶般刺眼,灼疼难耐,适而不敢再看。 「母亲,这会有些热,我去转转,稍后便回来。」季若仪起身理了衣裙,也不等刘氏回话,朝着人群穿越而过。 她坐在这里观察了许多,许多女子都往前堂行去,听闻太子殿下现在在正殿接见归来的将领们,思来想去,她还是觉着应该过去碰碰运气,若是真见着太子殿下,或许可以凭一已之力扭转干坤也说不定。 想的甚好,可到了此处便不是那么一回事,正殿大门紧闭,门口还有官兵把守,别说进去了,就是远远瞧着也少不得要被守门的兵士给瞪上两眼。 她识趣离开,转身到了角门处的后园,这里有三三两两的贵女娶在一起聊天,也不算僻静。 如今季府接二连三的出事,从前与季若仪交好的贵女见状都不约而同的远离了她,即便相逢也装作不识。 这还算好的,更有往日不和的,就待在不远处当着她的面拿季府的事儿说事儿。 「你们听说了吗,之前有哪位大人家里的姨娘同旁人有私情,拿了府里的银子去养旁的男人,就是她府上的事儿!」 声音是从她身后的凉亭中传来的,根本没有怕她听到的意思,她回过头去,目光不善,可那些人丝毫不惧,见她听到,更加肆无忌惮说的起劲。 「我还听说她两个妹妹一个之前也在府里和人相会被人当场抓住,另一个被山匪劫去过,她家的事儿出的也新鲜,这样了还想着往太子跟前凑,亏她想的出来。」 「这话便别说了,听说被山匪劫去的那位是被恆誉侯府的二公子救出来的,那位二公子发了狠话,谁若敢多讲此事让他听了去,便没那人的好果子吃。」 听闻关于林泊元的事,一时间众人立即禁了声,林泊元是谁,京中人人都知道,从前因哪个公子惹了他,他便当街将人打了,事后那公子的父亲跑到皇上面前告状,皇上也没理睬此事,只是不痛不痒的说了恆誉侯两句,便没有然后了。 这个话题因而林泊元而终止,她们不敢再多议论,转而换了话题聊了旁的。若不是有人无意提起,不知季若仪还要听多少难听话。 「这群小人,枉称贵女,同乡间乱嚼舌根的村妇有什么分别,旁人说三道四还要背着人,她们倒好,恨不得站在戏台上唱了!」季若仪的仕女等菊朝那边飞了个白眼,嘟嘟囔囔的不乐意。 季若仪还是第一次受这般礼遇,出了事了便被人如此贬低,她怎么能受得了这气。 她像来心高气傲,从小也是被人捧在掌心里要像凤凰那样飞的人,今日听了这么多难听话,这鼓气撑得她越发的想出人投地,看那时,谁还敢因这些事而小瞧她。 想着想着,眼窝深睁,嘴也不觉抿起,手绞着帕子的力道加重,不觉伸入了花丛中,被玫瑰杆刺了一下,随着她口中发出「嘶」地一声,将手收回,眼见着手指尖儿沁出了一颗血珠,更觉着晦气,心下一恼,怒而甩袖子离开。 第58页 脚步快速来不及闪躲,迎面撞上一人,季若仪低唿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连手中的帕子都滑了出去,若不是等菊及时扶住,怕是要跌倒在地。 本就恼,这回又被人撞了,她一时嗔怒,甚至想上去同人理论,火还未来得及发,便见面前人弯身下去亲自拾捡了她方才掉落的帕子。 那人指节光滑修长,血管分明,袖口上还用金线绣了吉祥云纹,用料讲究,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世家子的穿着。 待那人直起身,便将帕子重新递交到了季若仪的面前,温声有礼道:「方才一时走得急,不小心撞了姑娘,姑娘没受伤吧?」 季若仪这才抬眼仔细打量此人,见这人身上透着一股子贵气,虽脸上蓄了一圈整齐不长的鬍鬚,看着年岁不算大。 虽然本来心里有火,可见这人还算礼貌,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则示意等菊接了帕子而后才道:「无碍。」 「姑娘是季大人府上的?」那男子问道。 季若仪虽未答,可眼底却明显闪动一下,似是在问,你怎么知道。 那边子忙解释道:「方才我见姑娘的帕子一角绣了个季字,这才妄加猜测。」 见状如此,等菊便上前回话,「我家姑娘是季府大小姐。」 「原来是大小姐。」男子负手而立,脸上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身后的长随见这家的丫鬟自报家门时有些许傲气在,也不甘示弱,上前道:「这位是二皇子。」 「原来是二皇子,」闻言季若仪微微福身下去,脸上的怒意彻底平熄,「臣女季若仪见过二皇子。」 「不必多礼,方才撞了姑娘,应该是我赔礼才是。」二皇子温声道。 「臣女方才见二皇子脚步匆匆,想来是有要事在身,臣女便不打扰了,先行一步。」 闻言,二皇子竟然向一侧让了一步,随之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季若仪微微含笑,轻步从他面前绕过,微风一吹,她身上散发出的一股馨香之气扑到二皇子的脸前,他眉色一沉,目光也随她而去,没想她还没走两步,季若仪便转过头来,二人视线交错,有一丝别样的情愫从中间传开,二皇子眼中含波,二人眼神缠绕间,有些事已经心照不宣。 「没想到,二皇子竟然一表人才,毫无王孙贵胄狂傲气。」才一拐出了角门,等菊便忍不住对二皇子夸赞起来。 她所言也正是季若仪心里所想,眼下她面若桃花,回忆着方才的景象,二人第一次见面,虽然还算美好,可他终究不是太子,相比之下,再好也逊色了些。 不过心里虽然这样想,可眼见着太子这边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若是真能嫁给二皇子,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连季芊婷那种不起眼的庶女都得林泊元的庇护,他日她得了二皇子,看看这京中上下,哪个多嘴的还敢说她的不是! 主意一旦打定,便不愿再悔改,现在她已下了决心,将目标从太子身上移回来,放到二皇子身上。 . 再回席间时宴席已开,将领们皆坐在最前,太子与众人共饮,席上筹光交错,推杯换盏十分热闹。 钟明齐坐在席上一口菜也吃不下,只独自闷闷的喝酒,眼见那林泊元像是屁股粘在了座位上,紧紧的挨着季芊婷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见了便心烦。 季芊婷远远瞧着,太子殿下喝两杯后便红了脸,时不时的转过头去轻咳嗽两声,看起来身子不太爽利的样子,再瞧林泊元的大哥林洪元,是众将领中看起来年纪最轻的。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林泊元见她一直歪着个头,也顾不上吃菜,轻推了她胳膊肘一下。 季芊婷回头瞧他,细细观他眉眼才道:「我瞧着你和世子长的不太像。」 「我们两个谁更俊些?」林泊元说着,往季芊婷面前的碟子里放了一筷子菜食。 季芊婷看似认真的想了想,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你大哥看上去更威勐些。」 虽然他夸的是自家大哥,可心里多少也有些酸意,他只笑笑没回话,只听季芊婷凑过来又低声说道:「不过在我心里,你更俊些。」 她的一句话能让他心酸,也能让他开怀,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别人谁都不行。 话落,林泊元又顿觉美滋滋。 一开心,吃的便多些,他伸长了胳膊夹了一只虾上来。 还没落到盘中,便被季芊婷轻拍了手背,「你身上伤口还没完全好,这是发物,你别吃。」 「好!我不吃。」 嘴上说着,便将那虾落到盘中,趁着季芊婷望向别处,又往盘中夹了只虾。 酒过三巡,天已黑的透透的,戏台上已请了京城中的名角上台唱戏,一时间热闹非凡,林泊元见时辰差不多了,便贴过来同季芊婷小声耳语道:「你先在这坐着,我去看看我大哥。」 「好。」她细声应着,又见林泊元将一碟子掐头去皮剥好的虾推到她面前。 「我听你的,一个都没吃,那你也听我的,将这些都吃了。」林泊元在桌下轻捏了她的手,若不是此时人太多,他恨不得亲她一口再走。 季芊婷笑着点头,回捏了他的手,他这才离开,朝前方走去。 她低头瞧着盘子里的六七只虾,连虾线都已经剔干净了。 . 酒喝到最后,大多已经醉了,人影交错,台上的戏还有许久才停,季若仪的目光始终盯着二皇子,二皇子不知是否有意,也总是朝这边看过来。 第59页 不久,二皇子便搁下酒杯朝后面行去,季若仪想着,不如藉此机会与他多聊几句,于是起身,也随着二皇子的步调离去。 跟着来到后湖,远远瞧着他上了一艘小船,那小船就停在岸边,岸上还有人把守。 她瞧着四下无人,便慢悠悠的也行了过去。 才走到近前,便被把守的两人不客气的拦住,「什么人!」 「我是季府的季若仪。」她有意高声自报家门,盼着船上的人能听见。 可守卫可不管她是谁,凭她是谁,也比不上船里的这位尊贵,于是没好气的呵道:「二皇子在这里休息,闲杂人等快些离开!」 季若仪被这般驱赶,一时脸上挂不住,还想着要怎么讲,便听船里的人开了口:「是季府的大小姐吗?」 守卫闻言,忙回道:「回二皇子,正是。」 「让她进来。」 「是。」守卫一见如此,忙又转了态度,恭敬的朝季若仪道,「姑娘请。」 季若仪脸上不悦,心底朝这狗眼见人低的东西翻了个白眼儿,随即提裙小心的来到岸边,守卫适时的伸出胳膊,她就势搭上,小船不稳,她才踩上去便觉着身子摇晃,险些没有站稳。 船蓬上遮了竹帘,她小心的拆开。 「二皇子。」季若仪柔声唤着,脸上晕开一抹甜笑。 此时二皇子正歪在船里,一只手撑着头,许是喝了许多酒的缘故,脸颊透红,眼神迷濛。船上只燃了一盏油灯,却将这不大的船身照的明亮。 他懒洋洋的朝她伸出手来,季若仪手指纤纤,轻搭了上去,手才搭上,便被他用力握在手里,随之稍一用力,她便被带倒,下一秒人就压在了他怀中,二人相近,几乎面贴着面,季若仪闻到他漫身的酒气。 她一时间又羞又怕,颤着声低喃了句:「二皇子.....」 尾音棉长轻柔,在这柔和的灯火下略显暧昧。 二皇子翻身压过她,一只手抓住她的腕子,细细端详面前的美人,目光瞄到她的手指尖儿,有一处红点,还透着些血色。 「受伤了?」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许醉意在她面前响起。 「是......是在花园里遇见您之前,被玫瑰刺的。」她面色潮红,此情此景下,连回话也没有底气似的。 提到二人相遇,二皇子微眯了眼,随之张口将她的手指含在嘴里,用力吸吮。 季若仪哪里碰过这种场面,指尖滑嫩的触感传来,袭遍全身,惹得她身子一抖。 「二皇子......您这是做什么......」季若仪手推在他的肩上,用力抵着,她还是怕的,本想着来说说话,倒没想竟发展的这样快,下午见时,二皇子看起来倒是斯文有礼,原本想着是个规矩的君子,倒头来竟没想到也是空有副皮囊罢了。 「你从席上跑来找我,不就是为了这个......」他将她手指松开,脸又贴得近了些,「我尚未娶亲,你跟了我可好?」 「我......」季若仪一句完整的话还未说出来,他的嘴便覆上了她的唇角,随之便觉他的胡茬刮在自己脸上,有痒又疼,他唇齿间的酒气传到自己身上,没多久便也觉着晕唿唿的,天旋地转。 不多久,这小船便在安静的湖面上动盪起来。 岸上两个守卫相视一笑,随之悄悄将绑在岸边的绳索松开,由着小船向湖心飘去。 . 刘氏见季若仪久久不归,右顾右盼也见不到人影,于是遣了丫鬟去寻,可丫鬟也没了人影,虽是在太子府中,可她总觉着不放心,今日本就不大愉快,瞧着一旁的季芊婷和季秋棠越发的不顺眼,可季芊婷说不得,季秋棠可没什么靠山,于是筷子重重一放,脸拉了老长:「你姐姐好半天不回来,你也不去跟着找找,就知道在这吃。」 季秋棠嘴里的菜还未咽下,便听刘氏朝自己发火,心上自是不悦,可再不悦也不敢说什么,于是将筷子搁下,稍理了衣裙起身便离了席。 季芊婷觉着这话刘氏也不止是同季秋棠说,桌上还有个自己,眼下林泊元不在,她自己坐在这里还要面对钟明齐,十分恼人,干脆想着借了这个当口便走了,于是也起身道:「母亲,我也去找找吧,想是太子府地方大,大姐一时迷了路。」 面对季芊婷,刘氏哪里敢拉臭脸,她才起身,刘氏便将她拉住,「你便不用动了,台上的戏还精彩着呢,你且坐着,秋棠和丫鬟们去找便是了。」 「我坐的久了也累了,母亲放心,我去去就来。」说罢,季芊婷将手从刘氏手中扯出,也不听她多言,转身朝别处行去。 太子府果然大,行了不知多久,也没见到季若仪的人影,正欲原路回去,却远远瞧着湖边船上下来个人,那人站在阴影里,瞧不真切容貌,可身形却吸引了季芊婷的注意,她往前行了两步,躲在树后,正想不起来这人是谁,见他回身朝船中又伸了手,随后从船上又下来个人,这个站在灯影下,她一眼便瞧出来是季若仪,只见季若仪弯身下船,由那人扯着带到怀中,二人举止亲密,关系非同一般。 眼下正好奇,季若仪不是一直心向太子殿下?可这人看着也不像是太子殿下。 疑惑间,那人不知是不是感觉到旁处有眼睛,竟鬼使神差的朝季芊婷所在的方向看过来,光线昏暗,谁也看不清谁,可那人的轮廓印在季芊婷的眼中那一刻她的心跳仿佛都停了下来,仅那一眼,就让她浑身上下都像被雷电击中,头皮发麻,六月的天,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 第60页 她脑海里飞速闪过一个人的名字———周远志。 这个名字哪怕只念一句也让人觉得牵一髮而动全身,由这个名字起,又拉扯出之前那些血腥可怕的场面,草丛里爬出来那个血肉模煳的女人,还有那若干阴森森的墓碑! 想到这,季芊婷真是一时一刻也待不下去,逃也似的离开这里,漫无方向的小跑起来。 这一路上,并未遇上什么人,方才那人的轮廓在她脑子里越来越清晰,跑到一处迴廊拐角处,迎面撞上一个人,她吓的惊叫一声,随后朝后退了两步,脸色惨白,后背贴在了廊柱上。 这一声惊叫也让面前人怔了一下,看清她的面容后才疑惑的唤了一声:「芊婷?」 那人从灯影中走出来,光照在脸上季芊婷才看清,方才撞上的是林泊元,她方才几乎被吓傻了,这会见了林泊元便如同见了救星,二话不说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林泊元迎风将她抱住,细细的腰肢都不够他胳膊一圈环,怀中的人儿身子在明显的发抖,看样子吓的不轻,林泊元一手搂着她,一手轻拍她的后脑安抚,拧着眉头语气急迫,「怎么了芊婷,出什么事了?」 此时从林泊元的身后传来低咳一声,随之那人面容有些尴尬的从二人面前走过,转身跑到廊下去望天。 这时季芊婷才发觉,原来方才在这里的不止林泊元一人,还有世子同行。 眼下林洪元被这两个人弄的十分不自在,只能立到一侧不多打扰。 见状,季芊婷将方才的惊吓抛到脑后,脸色由惨白变羞红,尴尬的从林泊元身上退下来,离他一步之远规矩站定。 林泊元瞧了背身的大哥一眼,知她心思,浅笑着又将她拉到身前,细声说道:「我大哥,你曾见过的。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暂且将心中的五味杂陈放下,季芊婷顾不得旁的,抬眸一脸紧张的低声道:「方才我好像看到周远志了。」 第34章 「周远志?」这个名字林泊元自是不陌生,从回来便听季芊婷提过许多次,可这个人从那日起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你在哪里看见他了?」 「在后园的湖边,」季芊婷指了身后来时方向,脑海里重新回忆方才看见的画面,觉着又十分凌乱,让人难以捉摸,「他同我大姐在一起。」 「同你大姐?」林泊元明显惊住,「他在太子府?」 「是,」瞧他眼中的错愕神色,季芊婷一时也不敢断定是真看到了还是自己眼花,「我看他和我大姐从湖上的一搜小船上下来,虽然我没有看得太真切,但是他整个人给我的感觉就是周远志。」 「既然他同你大姐在一起,那咱们就去问问你大姐不就知道了。」 「不行,」她很快便摇头,脸上浮现一抹难色,「他们两个人看起来关系匪浅,贸然去问,我怕生事端。」 再说,即便她去问,季若仪也未必会告诉她,更不会承认她同旁的男子在小船上独处。 「会不会是太子殿下……」她喃喃低语,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太子比那人要矮一些,也看起来壮些,那身影,无论怎么瞧都不像太子殿下。 「好了,你别难为自己,咱们现在去湖边瞧瞧,不过人未必还在那里。若是不在,我今日想办法弄到来太子府赴宴的宾客名单,一个一个去查便是。」 林泊元揉揉她的头顶,温柔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好生哄着就怕她自己吓唬自己。 林洪元虽是站在远处,可二人讲话也听得清楚,自己弟弟是个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不过,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耐心温柔的同姑娘讲话,一时间他不知该笑还是该惊。 思来想去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小子被人拿住了。 以防这二人再讲出什么没羞没臊的的话来,林洪元不得不再次拿样子咳嗽一声,提醒他们这里还有个大活人。 随着这一声轻咳,二人相视一笑,林泊元拉了季芊婷来到廊下。 「大哥!」他抬手轻拍了林洪元的肩头,语气欢快。 林洪元这才转身过来,季芊婷随之微微颔首,低唤了一声:「芊婷见过世子。」 林洪元浅浅打量她,露出会心的笑意来,「一晃几年,芊婷都长这么大了。」 说起来,林洪元年纪也不大,许是一直在外的缘故,看起来要比同年岁的成熟稳重许多,连讲话都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常年在军营里待着,身上也自然有种威严摄魄的气势,怪不得林泊元怕他,他即便什么都不用做,也不必开口,只往那里一站就让人不敢靠近。 「我常年不在家,这个小子没人治的了,还劳烦你多管着他,免得哪日他闯出祸事来。」林洪元厚重的手掌拍在林泊元的肩上,似是玩笑调侃又不像,一时间弄的季芊婷不知该怎么接话。 「世子说笑了,我哪里能管得住他。」她脸颊微红,微微垂着,掩在夜幕之下。 「世子让我好找,太子殿下正有事找您呢!」德宝从墙后提着灯笼出来,见了他恨不得拍大腿。 「知道了,这就来。」说罢,他别有深意的看了林泊元一眼,「你们也回席上吧,黑灯瞎火的路不好走。」 虽话是这样讲,可林泊听得出他话中深意,大哥是个十分深沉的人,是怕旁人见了他同季芊婷孤男寡女在一块被人说闲话。 第61页 「大哥你先回去,我随芊婷去湖边看一看,一会儿便回去了,放心,我心里有数。」 见他如此说,林洪元也不多做耽搁,随着德宝回了席间。 . 待二人来到湖边,岸边已经空空无人,守卫也见不到一个,唯有一只小船泊在岸边,船身乌黑,并不像有人的样子。 「你方才就是在这里看见他们的?」二人隐在树影里,不仔细瞧,难以察觉。 「是,」季芊婷很肯定的点头,「就是这里,我亲眼见着他们从船上下来,他拉了我大姐的手,两个人还……」 想到之前二人的亲密场面,她一时有些难以启齿。 「怎么了?」林泊元用肩头轻撞了她的,等着她说下去。 「我见着他们两个还抱在一起。」 「抱在一起?」随之他一声轻笑,「那这么说,这人不就是你大姐的情郎吗。」 「她一直在闺阁之中,从未听闻和谁相好,」眼下事情纷乱且杂,季芊婷一时之间也绕不清楚,「我只知道,母亲和她一直都惦记着进太子府,可今日那人我瞧着不像太子,再说太子今日一直在宴席上,也不可能脱身来到此处,许是还有旁人。」 「多说无益,猜来猜去也没意义,你在这等我,我去瞧瞧。」林泊元轻拍了季芊婷头顶,不等她回话便起身,朝岸边小船行去。 他大步来到小船边,一条腿踏上案板,抬手掀了竹帘,果不其然,船内空无一人。 他转身朝季芊婷所在的方向一摊手,季芊婷顿时明了,原本还有一丝期待,这会儿肩膀也随着垂下,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失望。 她稍稍反思了下,方才若是她不跑,而是跟上去一探究竟便好了。 眼下悔也没用。 「先回去吧,你别担心,这事我来查。既然是你大姐的情郎,也跑不了他,」林泊元从岸边返回,见季芊婷抱着树干,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便掐着她的脸蛋宽慰,「将我的芊婷吓着了,我管他是谁,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揪出来。」 . 夜宴热闹一场,到了丑时才散去,季府的马车缓慢行驶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马车上两个灯笼摇摇晃晃,随着马蹄的步伐节奏闪动。 季芊婷坐在马车一侧角落,从这个方向看去,可以看到季若仪的侧脸,她今晚好像有心事,一脸的心不在焉,只望着窗外。 刘氏观察了她半晌,见她不声不响,于是便轻拍了她的手问道:「你今天晚上去哪儿了,那么久都没见你回来。」 刘氏冷不防的这么一拍,拍的季若仪的心事四分五裂,也将她那颗本就虚着的心拍的一颤又一颤。她明显脑子还没有跟上刘氏的问话,双眼迷茫着回头望她,而后又问:「母亲您说什么?」 「我问你之前在席上去哪儿了,我命人寻了你许久也没寻到。」刘氏明显感觉到女儿今日不太对劲,也不像喝了酒的样子,可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迷煳劲儿。 季若仪目光闪躲,微垂下眼睑,一双手无处安放,只能胡乱捋着自己身前的一绺长发,随意搪塞道:「没去哪儿,就是随便转转,谁知太子府太大了,便多走了会儿。」 提到太子府,便是又戳到了刘氏心窝子,今日太子府何等气派,太子妃随着太子身侧又是何等风光! 想到这,刘氏嘴角又耷拉下来,苦着脸道:「太子府固然大,咱们季府连人家的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刘氏口气中难掩怨怼之意。 眼下季若仪哪里还顾得了她说的那些。见她自己絮叨,便也不再搭话,思绪纷飞,又想到了之前船上的那段光景。 船身晃荡,她的视线也随着晃荡,她听见湖面上潺潺的水声传来,绕在耳畔,烛火摇曳间,二皇子额上的汗水滴在她身上…… 她闭了眼,身子也不觉绷直,今夜过后,她成了女人,二皇子的女人。 她仍然记得二皇子与她分别时同她讲的那句:「等我。」 . 钟家的马车停在了钟宅门口,钟明齐独身一跃便下了马车,大步进门,丝毫不理身后的季秋棠,进门后直奔书房行去。推开门,莫君早已在书房等候。 莫君是他在打杂工的时候认识的,与他一直交好,自从他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府邸,便也将他拢到了身边,成了自己的亲信。 「明齐,人我已经给带来了。」现在钟明齐还是一介布衣,莫君又不知如何称唿他,只能直唿其名。 钟明齐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是没有让他看见,绕过桌案便坐了下来,微抬了下巴道:「让她过来。」 莫君会意,直奔里间,须臾,一女子随着莫君身后出来,她初来乍到,感到十分不安,双手护在身前鼓鼓的肚皮上,头低垂着,脚步拖沓,不敢上前。 钟明齐上下打量她一会儿,一身粗布衣裳,一看便是乡下的村妇。最后目光落在她肚子上。 「几个月了?」钟明齐问道。 「六个月了……」女子闷声回答,依旧不敢抬头。 「跟你说了几遍了,你这肚子七个月了。」莫君见她这样笨拙,有些恼,语气也随之加重了些。 「啊……七个月了……是七个月了……」女子似后知后觉,经他提醒才反应过来,重新说道。 闻言,钟明齐闭了眼,朝椅子靠去,手指捏了捏酸疼的山根,而后双手环抱在身前,沉声言:「你叫什么名字。」 第62页 「我……我叫阿玉。」女子稍稍抬眼瞧他,回答的也不是很有底气。 「好,阿玉,莫君交待你的事,你一样都不能落下,记住了吗?」 阿玉像是下了狠心,用力点点头:「记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出门了,才回来…… 第35章 热辣的日头正悬在恆誉侯府的上空,林泊元的书房外虫鸣阵阵,一声起一声无,扰的人头疼。 门口遮了竹帘子,暂且将一股一股的热浪隔在外面。 屋里放了冰,还算凉爽,冰上镇着一碟子西瓜,阵阵清香随着冰意窜到脸前。 季芊婷在长椅上端坐的笔直,手上是方才林泊元给他弄到的宾客名单,她头微微垂着,蹙眉一张一张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 到底是酷暑难耐,季芊婷的额头还是透出了一层薄汗。 林泊元侧身坐在长椅上,只着一层单薄的长衫,衣裳半敞,露出脖子下一条白净的皮肤。一条长腿伸着,一条曲膝,举着蒲扇在季芊婷面前耐心扇风,见她看东西看得有些恼,于是将蒲扇搁置一旁,伸手去够碟子里的银叉子,叉了一小块西瓜,送到季芊婷唇边。 「乖,张嘴,一会儿在看。」耐心哄着,直到见她张嘴才露出会心的笑意来。 西瓜的甜汁一咬便爆了满口,细细的沙瓤甜而不腻,口感又清脆,香气足以驱散许多不悦。 她将那份单子暂且拍在桌案上,一时也没什么头绪,从腰间抽了丝帕胡乱擦拭手心的残汗。 「看了这么半天,可看出什么了?」林泊元又叉了块西瓜餵到她口边。 季芊婷摇头,将这口西瓜咽下才道:「什么也没看出来。我现在甚至有些怀疑我真的是眼花,周远志是个匪,他怎么敢来太子府……」 「我跟你说吧,那周远志可不是个普通的匪,这么多人暗中保他,现在又对这个人一无所知,你说这哪里是一般人。」 「要不……」季芊婷踌躇良久,似是做了个很大的决定,「我亲自去问问季若仪,那天同她在一块的男人到底是谁。」 林泊元微眯了眼,觉着不妥,摇头道:「当时问或许她还能讲,现在再问,怕是不成了,谁会承认自己同一男子独处。不过你也不用着急,既然是相好的,总要见面的……」 「就像咱俩这样。」说着,他凑过来,手指轻挑了季芊婷的下巴。 季芊婷顺势又用头磕了他的,而后被他双手将头捧住,稍稍一带,两个人又歪倒在一起。 林泊元掐着她的腰将她往上一提,二人一上一下,身量平齐。季芊婷身后的长髮滑到肩膀处,在他脸前遮了一层帘幕。 「芊婷,你亲我下好不好。」他拍了她的后背,提出这样不要脸的要求。 季芊婷自是不肯,手按在他的胸前,随意扯了长发在他面上胡乱的扫来扫去,「谁要亲你!」 「亲不亲?」他手上力道加重,捏了她腰侧一把,「你若不亲,今天我不让你走,将你留在这里亲个够,你信不信!」 「大热的天,这么贴着你也不嫌热!」她按着他心口要起身,他手却圈的牢固。 一来一去,两个人互相掐起来,说是互掐,林泊元却不捨得用力碰她一下,嬉闹间也都是任凭她占了上风,或是拧自己鼻子,或是掐自己耳朵,毫无招架之力。 「公子,公子……」德宝弯身在窗边轻唤,听见屋里动静,不敢看也不敢大声嚷。 两人听见德宝德声音立即噤声,林泊元有些恼,依旧缠着季芊婷不肯松手,将她的头贴在自己心口前,压低了声音问:「什么事?」 「府外有人要见公子。」 「谁啊?」 「额……是一个孕妇,说是您的旧相识。」 「旧相识?」林泊元脑子一懵,「还是孕妇?叫什么名字?」 季芊婷瞧他脸色不对,这才得以起身,稍理了衣裙,安静瞧着他。 「说是叫阿玉。」德宝又道。 林泊元也撑着胳膊起身,左想右想,自当是没这样的旧相识,于是又有些不耐烦的朝外言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敢登门了,这人我不认识,告诉她寻错门了!」 「那我这就将她撵走。」德宝说着,脚步哒哒便朝外走。 就在这时,林泊元眼前一亮,忽然想到什么,一阵恍然模样,忙起身探出窗口将德宝叫住:「德宝等下!」 德宝忙收住脚步,转过身来问:「怎么了公子!」 「你方才说那人叫阿玉?」 「是啊!」德宝点头。 「那人长什么模样。」 德宝眼珠子一转,回忆道:「没什么特别的,普通村妇模样。」 林泊元双手一拍窗沿,「快请!」 说着,他一跃下了长椅,立在季芊婷面前整理衣裳。 「你有客,我就不多留了,先回去了。」 「你别走,这人你也得见见,」季芊婷才起身,腕子就被他握住,「你不知道,大概半年多前,我出城打猎,误入陷阱受了伤,当时就是这个阿玉和她的未婚夫救的我,我在他家住了几日,伤养的差不多了,才回的京城。」 「这么严重……」季芊婷下意识的朝他身上看去,「你伤在哪里了?」 他指了指自己心口处,眼含柔情和委屈瞧着她头顶,「这里。」 第63页 季芊婷下意识的扒了他衣衫,并未见到伤疤,眼中透着不解,「这里可是要害……你怎么伤的?」 「你真的不记得了?」他顺势牵了她的手,握在掌心,「仔细想想。」 季芊婷卷睫抬眸,用懵懂的目光望着他,瞧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一时不明。 「我想什么,难不成是我弄伤你的?」 「就是你弄伤的,若不是那时候我见你送钟明齐一方帕子,我就不会心里泛酸,独自一人跑出城去,」他越说越委屈,昔日场景又浮现在他眼前,那股酸意现在还哽在心口,「你说,是不是你弄伤的?」 听他说起,季芊婷才想起这些都是陈年旧事,若他今日不提,她都记不起她什么时候又送了帕子给人,更不知竟然还有这么傻的人,自己一个人生闷气,跑到外面打猎不成反而掉进陷阱。 一时无语,却又觉得他傻的可爱又可怜,干脆逗起他来,「就算是我的错吧,你下次记得,我若再送帕子给旁人,你便将我拉回来,这我不就知道了!」 「你还想送别人,」林泊元咬牙切齿的将她一把揽到身前,手指在她额头上轻戳一下,「你居然还想送别人!」 「你说,你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到底生了多少次闷气?」季芊婷握住他的手指,想要探究到底,瞧瞧他究竟有多少委屈事。 「好多!比如……」 「公子,人带来了!」德宝在门口轻咳一声,打断林泊元的话。 二人默契分开,而后规矩站定,林泊元朝门口一扬下巴,「快请。」 而后,德宝带着人进门。 「民女阿玉,见过林公子。」阿玉是个村姑,从小到大都长在那巴掌大的地方,没见过什么世面,见了林泊元便要跪下。 「德宝,快将人扶住!」林泊元忙道。 德宝飞速向前,虚扶住阿玉的胳膊,到底没让她跪下,反而看了林泊元眼色,给她扯了一把椅子。 阿玉不敢坐,直到见了林泊元坐下,她才小心翼翼的坐下。 林泊元瞧着这阿玉整个人胖了一圈,肚子尤其明显,神色紧张,脸色也不大好,像是有什么为难事,于是便道:「阿玉,怎么就你来,你的铁柱哥呢?」 铁柱便是她的未婚夫,林泊元依稀记得,是个十分精壮的小伙子,当初从林子里将他背回村子。 「算起来,你们应该成亲了吧,当时我还说,该给你们备一份贺礼的,」林泊元一拍手,忽又想起什么,「对了,你今日来的正好,城中有一处钱庄招人,这钱庄是我一位朋友开的,铁柱老实又可靠,你们若愿意,可以去那里做工……」 阿玉没听他将话说完,从椅子上滑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季芊婷见状,下意识要起身去扶,手才伸出去,便听那阿玉哭了起来,哭的一声比一声更大,却一个字也不说。 林泊元和季芊婷对视一眼,林泊元见德宝怎么也扶不起她,于是沉声问:「阿玉,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需要银子吗?需要多少?」 阿玉摇头,只是哭,哭了好一阵才抬眸瞧了季芊婷一眼,咬着牙说道:「我……我怀了林公子的孩子……求林公子……给我条出路……」 此言一出,季芊婷和林泊元的头皮几乎同时炸起来,季芊婷侧头望着林泊元,林泊元回过来的目光看起来无辜又惊慌。 「阿玉,你在胡说什么!」林泊元身子微微前挺,面色铁青。 「我没有胡说,我肚子里的,就是林公子的孩子,已经七个月了,就是半年多前你在我家养伤时怀上的。」阿玉似是铁了心,一口咬定这是林泊元的,闭了双眼,硬着头皮讲道。 「阿玉,我何时同你……」林泊元不知如何盘问,这突如其来的事件生平他还是第一次遇上,从前怎么作怎么闹,都不及这一件事让人头疼。 「林公子可还记得,之前有一次您和铁柱哥喝酒,喝醉了,后来我进屋,您便将我一把拉住,然后……」她没有说下去,话锋一转,「那时,您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一个名字,叫季芊婷……」 第36章 「您醉酒,醉的厉害,我根本推不开……后来,后来您走后,我便发现自己怀了孩子……」阿玉的声线越来越低,身子也随之伏下去,竟是双手托着肚子又哭了起来。 这回连德宝也不敢扶了,手足无措的立在一旁,一会儿看看季芊婷的脸色,一会儿瞧着林泊元。 林泊元沉着一张脸,身子僵直,目光虽是盯在阿玉身上,可脑子里在飞速旋转,回想半年多以前的事。 他手掌紧紧捏住椅子扶手,手背的青筋凸起,和分明的骨节缠绕在一起,无声诉说他内心的纠结与混乱。 季芊婷端坐一侧,一双眸子从他手上略过,再到他脸上,感受到她的目光,他也迎过来,二人对视,第一次,季芊婷在他眼中瞧见了无底的惊慌失措。 他嘴唇微动,想解释,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两片唇张了又合,竟是一个完整的句子都没讲出来。 季芊婷沉默,脸色无波,根本看不透她的情绪,她将头转回来,继续盯着阿玉,想从她身上寻出一些端倪出来。 一阵漫长的死寂从这间书房中拉出长幕,隔着窗棂依稀看得清楚一股股铺在空中的热浪,铜盆中的冰已经融化了七八,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星点,由白染红。 第64页 阿玉似是哭的累了,抬起粗布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抬眼看向季芊婷,却发现季芊婷正面无表情的从上而下望着她。 眸色明亮,却让人看了一眼便觉着发冷,不知她的眼神是憎恨还是探究,亦或是不信任。 无论哪一种她都瞧不出来。 「不对,」林泊元赫然抬眼,从乱象拧巴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我从未碰过你,即便我喝醉了,也没有。」 「我早就知道公子不会认,所以也一直不敢说,可是现在肚子藏不住了,我实在没办法了。」阿玉挺直了肚子,目光再次闪烁投向季芊婷,「我有证据。」 「有证据你拿出来便是!」林泊元有些恼怒,酒是自己喝的没错,可是不至于煳涂至此。 「林公子……我还记得您右边屁股上有一颗绿豆大的黑痣!」阿玉咬着牙,死死闭着眼,才将这一句说来。 德宝一听,在一侧咧了嘴,他是自小跟在林泊元身边的书童,自家公子身上都有什么,他定然比旁人清楚。 季芊婷一见德宝德的神情便知有或没有。 林泊元脸色惨白,这种私密的东西,何时被人瞧了去竟然都不知道。 「不可能……」林泊元起身,面向季芊婷,「我记得清楚,这绝不可能!」 「季小姐,我真的没有撒谎,林公子是无心之失也好,有意也罢,总之有了孩子,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阿玉又道。 季芊婷沉眸片刻,直到听到这句才微提了下眉角,缓缓起身,沖德宝道:「德宝,先扶阿玉姑娘下去,我有两句话要同你家公子讲。」 德宝瞧着自家公子在三姑娘面前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也就不再多问,小心搀扶了阿玉出去,阿玉一见状,也不好多留,直到跟着德宝出门,还不忘盯着季芊婷的脸色。 眼下,铜盆中的冰彻底化为凉水,上面镇着的一碟西瓜还飘在上方。 「你同我讲实话,」季芊婷朝林泊元转过身来,定睛望着他的双眼,「你到底有没有碰她?」 「没有!」林泊元语气依旧坚定,眉目沉沉,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她瞧,「那天我心里郁结,虽喝了点酒,可那铁柱劝说我,若是喝得多了,脚上伤口便长不好,后来硬生的将酒夺去,然后我便迷迷煳煳的睡着了,夜里还疼醒了几次,醒来时都没有异常。我也更不会做那么煳涂的事,倘若做了,也不会不敢承认。」 「芊婷,你相信我!」他上前一步,强忍了拉扯季芊婷的冲动。 季芊婷闻言终于浅笑,将手伸过去轻勾了他的指尖儿,「我信你,这件事由我来处理可好?」 「你信我,你真的信我?」闻言,林泊元这才终于露出点笑意来,又惊又喜。 「是。」这是实话,季芊婷愿意信他一次。 「芊婷!」他欣喜若狂,上前一把将人搂在怀里,安心闻着她身上散发的淡淡香气,十分满足与安然,「只是,这件事你怎么处理?」 他觉得这种事说不清道不明最为棘手,纵使往日灵活如他,面对这种事也被人打的措手不及,哪里来的办法。 季芊婷从他怀中出来站定,而后道:「你只看着就是,我先回去。」 说罢,她转身出门,亲自掀了遮光的竹帘,就看到德宝和阿玉站在树荫下。 她提裙走下石阶,阿玉见了她,身形有些瑟缩,朝后退了两步,看起来无助又紧张,只能护着肚子,眼神警惕。 同来到树荫下,季芊婷这才朝阿玉道:「既然来了,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这件事定然会给你一个说法。可眼下,恆誉侯府也没有你住的地方,你只好先委屈下,林公子会给你安排一家上好的客栈先安顿下,还会命两个侍女照顾你的起居,衣食住行皆不用你操心。」 说罢,她又转身,看向身后石阶上的林泊元,日头晃眼,直照在他脸上也不知躲闪,「林公子,这样安排,可好?」 一声林公子,叫的他心烦意乱,即便两个人关系最生疏的时候,她顶多直唿自己大名,何时唤过自己林公子。 他心里不舒服,可还是点了头,对这样的安排没有半分异议,「好,一切都听你的。」 季芊婷回过身来,沖德宝道:「德宝,这些都劳烦你了,去安排吧,暑热难耐,不能让身怀六甲的人站在这里受罪。」 「是。」德宝应下,麻利带着阿玉离开,而这阿玉也是没什么主意似的,凭她怎么说,便怎么做。 待二人离开,季芊婷才又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林泊元心里实在没底,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腕子,十分不确切地问:「芊婷,你当真信我?」 瞧他这会一脸委屈的模样,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鬓角滑下也顾不得擦拭,满目满脑子唯独只担忧一件事,就是怕眼前的人不信他,他什么都不怕,就算全天下的人误会他也不打紧,只要她信就可以。 似是看透他心中的慌乱一般,季芊婷抽出帕子轻轻点拭他额上的汗珠子,身子微微前倾,脸贴在他耳畔,用仅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我信你。」 仅此一句,便是世界上最好的定心丸了。 . 季芊婷从恆誉侯府出门,脸上的怒意如同这火辣的天气,熊熊燃烧,几乎黑着脸上了软轿。 文竹将轿帘放好,一个侧身的功夫瞧见身后青砖墙有个人影闪过。 第65页 进了轿子后,季芊婷的脸色才恢復如常,一路无言,回到季府后,文竹才道:「姑娘,这一路上,一直有双眼睛盯着咱们呢。」 「我知道,」她牵过文竹的手,小声在她耳畔低语两句,文竹仔细听着,时不时点头,最后,季芊婷还不忘叮嘱,「让阿宸小心一些。」 「是。」 阿宸自从柳姨娘出事后,便被季芊婷弄到了身边来,办事心细,思路清楚,是个难得的好帮手。 . 阿玉就这样被搁置在客栈整整三日,这三日,季芊婷和林泊元也没有见面,一切看似风平浪静。 直到第四日的午时,阿宸顶着大太阳从外面回来,与季芊婷说了许多后,季芊婷才乘了马车来到阿玉所在的客栈。 这两日,阿玉在这里吃的好用的好,可始终心神不宁,越是平静,她便越是害怕,稍稍有些风吹草动便坐立不安。 这便是做亏心事的下场了。 季芊婷来时,阿玉正坐在窗边望天抹眼泪,见她进门,阿玉忙起身,整个人靠在墙角,从她看来,好像季芊婷能吃人。 明明是个好看温柔的姑娘,却浑身上下透着股让人不敢忽视的气质。 许是官家出身,到底是和她这种村妇不一样的,于是她这样想。 季芊婷进门后,自顾自地坐下,良久才示意阿玉道:「肚子大了,站久了怕是不好,快坐下吧。」 阿玉这才战战兢兢的坐下,也只敢贴了个椅子边儿。 「你们先出去吧,」季芊婷示意屋里的侍女道,「我有话同她讲。」 侍女都是恆誉侯府的人,自然肯听季芊婷差遣,于是应声退下,却在外间看见了不知何时到来的林泊元。 见了林泊元才想请安,却见他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侍女会意,老老实实都退到了门外。 眼下屋子里只剩下她、阿玉、文竹还有在外间的林泊元,当然,阿玉并不知他的存在。 季芊婷盯了她鼓起的肚子半晌才冷不防地问:「几个月了?」 阿玉抬眼,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不过很快便又反应过来说道:「七个月了。」 季芊婷点点头,脸上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七个月……常听人说,十月怀胎,你这也快要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了。」 「是。」阿玉肩膀耸动,说起话来没什么底气。 第37章 「你只身一人,挺着肚子从城外到京城也十分不容易,既然来了,就把话说开,你想要什么?」季芊婷一顿,「想要银子,或是名分?」 闻言,阿玉一时语塞,她哪里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过一个傀儡而已,目的不过是要气跑季芊婷罢了。 见她不知如何作答,季芊婷又接着道:「这个孩子,若真是林泊元的,那便是恆誉侯府第一个孩子,不用你开口,林家上下都不会亏待你,老侯爷爱子心切,只要林泊元愿意,娶你为正室也无不可。」 「正室……」阿玉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么多的东西,方才季芊婷说的这么多,无论哪一种都是往常她接触不到也不敢想的,噎了好一会儿,她才问,「季姑娘,为什么这件事是由你来处理呢,你难道对这件事就没有一丝不悦吗?」 「季姑娘……」季芊婷嘴角勾起,像是忽然揪住某人狐狸尾巴那样愉悦的神情在脸上飘过,「你我二人初次见面,是前几日在恆誉侯府,当日你见了我便叫我季小姐,我问你,你我素未谋面,你怎知我姓季?」 「啊……」阿玉一阵发懵,唇张了半晌,睫毛闪动,胡乱抓起什么藉口搪塞道,「我听德宝唤你……我……」 「你怕是不知,德宝从来只唤我三姑娘,而且,我后来也问过德宝,他说你根本没有向他打听过关于我的事。那日我只是坐在书房里,你却直唿我姓,你怎么就能肯定我的身份?」 「那是因为……林公子醉酒的那次,我听他唤过你的名字,后来在书房,我见你……便想到你是……」阿玉开始语无伦次,连辩驳解释都看起来这么苍白可笑。 「这件事暂且不论,你还没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季芊婷打断她的话,直直的看向阿玉的眼睛。 阿玉目光躲闪,只说:「我现在只想着平平安将孩子生下来,别无他想。」 「是吗?」季芊婷明显不信,「你真的只是这样想吗?阿玉,其实我知道你和旁人不一样,那种挺着肚子进府来要求给个名分的人我曾见过,一眼便能分辨出是真是假。你要的不是名分,甚至也不是金银,你要的的确是个平安,不过不光是你和孩子的,还有你铁柱哥的。」 一席话,如同一阵棍棒敲打在阿玉的头顶,她眼圈红着,直勾勾的望着季芊婷,「你都知道了……」 闻言,外间的林泊元微挺了身子,眉头拧成了一个扣。 「是,我派人去你家查探了一番,你早就和你的铁柱哥成亲了,也问了村子里的郎中,你肚子里的孩子究竟几个月,并不是空口白牙说说便成的,」季芊婷一顿,「你的演技实际上十分拙劣,那日进门,你的心思不放在林泊元身上,反而更多是放在我身上,看起来,你更像是冲着我来的一样。」 「这手段算不上高明,漏洞百出,我想,目的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吧。」 「季小姐……」这会儿不难看出,阿玉整个人都是崩溃的,答无可答,辩无可辩。 第66页 季芊婷见状,趁热打铁,「找你来的那人,想必是同你说了许多关于我的,说到底,我还是得谢谢你,你处处露的马脚有心也好,无意也罢,到底让我又知道了很多从前不曾知道的。」 比如那个傻瓜会自己酸的奔出城去,比如有些人卑鄙的用尽下三滥的招数。 前者让人心疼,后者让人鄙夷至极。 这些话,让阿玉防无可防,到底是做不来亏心事,而且现在还带着孩子一起,于是她直接跪了下来,「季小姐,实在是我不应该,可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又什么都不懂,别人怎么讲我便怎么做,不是为了旁的,就是为了救我的铁柱哥!」 「你先起来,」季芊婷示意文竹将她扶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只要你讲实话,我保证不会为难你,林泊元也不会。」 阿玉被搀扶起来,一时情绪激动,听了她的话稍稍安心,索性已经说了,便再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了。 「半个月前,我们村子里的泼皮对我动手动脚,铁柱哥便同他吵了起来,那泼皮二话不说便打人,铁柱哥为了护着我,失手将那泼皮打死了,现在被关在大牢中,」她嗓子有些哑,轻咳了一声又接着道,「我知道打死人是要偿命的,可这事我铁柱哥的确是失手,只推了那泼皮一下,谁知那泼皮脚下踩了瓜皮,歪倒着撞上了篱笆墙,正扎在太阳穴上……」 「我本就着急,这时候我家里便来了一个人,这人原本也是我们村子的,他说,只要我肯来京城,将孩子赖在林公子头上,他便有法子将铁柱哥救出来……当时我也是昏了头,那村长是泼皮的舅舅,扬言要让我们一家子赔命,我实在没法子,才应了下来。」 说到此处,阿玉又哭了起来,要将这些日子的苦楚一股脑的全部倾泻出来一般。 「这个人是谁?」实际上,季芊婷此时脑海里已经有了人选,多此一问罢了。 「那人叫莫君,就是他带着我来到了京城,见了一位年轻的大人,那位大人还特意叮嘱了我此事。」 「年轻的大人?」 「是……」阿玉点头,「我见他穿着得体,又一副很有气派的样子,像个当官的大人,可我不知他的名字……」 「啊,对了,」阿玉眼珠一闪,「我想起来了,我听见莫君唤他明齐。」 「明齐……」季芊婷冷笑一声,随之喃喃一句,「呵,我就知道是钟明齐。」 门外的林泊元这会儿听到这个名字脑海里便浮现那张惹人厌的脸,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千想万想竟没想到他这般无耻,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费尽心机就是为了让季芊婷以为他是个混蛋而离开他! 季芊婷朝门口扫了一眼,已经不难想像门外的人眼下就要气成什么样,可屋里的事情还未解决干净,她也不着急,于是又道:「杀人这种事,即便是林泊元这样的身份干涉,也要费一番周折,他钟明齐又算个什么,这种事,他现在哪里有本事管。」 季芊婷轻笑,想不透这人如今是怎么了,不会煳涂到还以为自己是当初那个当朝二品吧。 「是我太煳涂了,本来就大字不识一个,哪里能知道这中间的种种,只是旁人怎么说,我便怎么做了。」阿玉双手捂脸,委屈又自责,「这回不但没救下铁柱哥,还做了这样的缺德事,我不是人……」 「利用你的无知做这种事情的人,才是最下流,你也不必过分自责,好歹我们没有因为这件事损失什么。」季芊婷轻步走向窗边,瞧着天边浮动的云彩思忖了一会儿才又道,「你且先在这里安心住下,剩下的事你便不用操心了,至于你丈夫的事,我会帮你想办法,若真是像你所说的那样,就还有救。」 闻言,阿玉如释重负,终于瞧见了一点希望似的,怔怔望着季芊婷,一时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起身连连道谢。 事情暂且告一段落,季芊婷想着将门外的人叫进来,商量一下该如何处置,不想才要去开门,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将门推开,却见着外间的门也大敞着,剩下两个不知情况的侍女面面相觑。 「你们公子呢?」她问。 其中有个侍女指了拐角的楼梯道:「方才公子气沖沖的下去了,还吩咐德宝带着人一起。」 不用想也知道他要去做什么,林泊元的脾气,遇见这种事怎么会轻易饶过那个人,她不怕钟明齐出事,只是怕林泊元一时冲动做出什么过激的事而吃了亏。家世再硬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闹事。 想到这,她也待不住,忙吩咐侍女道:「你们照顾好屋里的人,千万别让生人进屋。」 话才搁下,便提裙一路小跑,随着林泊元的脚步匆匆而去。 . 钟宅不大,正门不过两人并排宽,林泊元带着一行人堵到门口,林泊元负手而立,示意德宝前去叩门,德宝用力拍着门板,待里面有人将门稍稍敞开了个缝隙,德宝便将人钳制住,随即身后的人头如数涌入钟宅。 门板单薄,险些被摇坏,开门的小厮哪里见过这场面,吓得脸色苍白,多问一句也不敢。 德宝一把揪住小厮的衣襟,怒声问:「钟明齐呢?」 小厮抬手哆哆嗦嗦指了院中,「在里、里面!」 林泊元闻言,冷着脸大步迈入门中。 第67页 到了钟府正堂时,钟明齐正立在天井下悠闲的翻看书页,见人匆匆进来,他才抬眼。 见着林泊元青紫的脸色,又瞧着他身后气势汹汹的人头,钟明齐便已经猜到了一二。 他暂且将书倒扣在藤椅边上的矮几上,随后理了长衫缓缓起身,微微扬着脸,甚至用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同林泊元道:「林公子,你这是何意?」 他慢悠悠的话还未落地,林泊元便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手抓着他的衣襟,一手扬起拳头,照着他的下颚就是一拳。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不出特殊情况,每天双更 第38章 这一拳用了十分的力,钟明齐不过是一个读书人,哪里经得起林泊元这一拳,恍惚间只觉得下颚要碎裂了一般,头脑也随之一晃荡,而后口中一阵咸腥在唇齿间涌出,破出嘴角一条鲜红色的血迹。 一拳下去,钟明齐被打退几步,身形一晃,正扑在身后的矮几上,险些将矮几砸翻。 林泊元气沖沖的立在高处瞧着他,双手拳头握得更紧,仅一拳而已,并不能让他解气。 二人一高一低对视良久,钟明齐似乎这会才稍稍缓过神来,手背轻抹了唇角,将那抹血色漫开,并没有多瞧一眼,他舌头顶了牙床处有些活动的牙齿,这才抬眼反而用十分鄙夷的神情瞧他。 「怎么,林泊元,就这点本事吗?」他轻笑。 「钟明齐,你也配叫个男人!」林泊元上前一步,眼中的凉意散开。 钟明齐再次扫视一圈院中的壮丁人头,胳膊撑着身子艰难坐直,一条腿就地曲着,「林泊元,你倚仗家世背景在京中横行,算什么本事,倘若你我在同一高处,你未必比得上我。」 林泊元闻言轻笑一声,蹲下来歪着头瞧他,「比不上你什么?比不上你卑鄙无耻?你以为你做的很高明是不是,说到家世背景,那我今日就告诉你,就凭你,我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臭虫那么简单,你现在之所以还有命活着,完全是因我看在季大人的面子上。」 「懂吗!」他一抬手,重重拍在钟明齐的肩上。 钟明齐头微偏过一侧,朝外吐了口血水,明明身上痛得厉害,也不得不挺着阴森冷笑起来,「是啊,你捏死我就是这样的简单,你很得意是不是,天下的好物你都有,现在连季芊婷也被你弄到手了......可那又如何,我依旧轻看你。」 「钟明齐,」林泊元听他讲出这些神智不清明的话便觉好笑,「你只恨芊婷跟着我,却从未想过她为何跟着我,我问你,她被她姐姐姨娘欺负,被她父亲轻视的时候你在哪,你在她身边啊,可是你都做了什么?可曾为她申过一次委屈?可曾挡在她面前拦过旁人一次?你若真心爱护她,当初季大人让你娶季秋棠的时候你为何又答应下来却不做一丝挣扎?」 他朝天伸出手来,指点着宅中各处,「还不是为了这些,为了往后的所谓前程!你若真视芊婷为珍宝,仅是这一间宅子便让你放手了?还口口声声的说着报季家恩解季家围的胡话,你当真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你知道什么!」钟明齐瞪大了又眼,这一席话好似戳了他痛处,掀开了他最不愿直视的伤口,「你这种什么都有的人,怎么会明白我的苦我的痛,我若不答应这门婚事,你以为我就娶的成芊婷?我若一无所有,又能拿什么来爱她?我已经对不起她,我不想再让她跟我重新吃一遍苦,我原本要将这世上所有最好的都捧给她,若不是你从中插了一道,我何至于此!」 「你当真是无药可救......」林泊元无奈摇头,有那么一瞬间,竟觉着眼前的不成人形。 「泊元!」林泊元的话还未说完,季芊婷便提裙匆匆进院,瞧着院中乱糟糟的场面,心不觉一紧。 众人见她,纷纷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二人目光齐齐投向她,季芊婷的目光从进门起便落在林泊元身上,见他身上无异常,这才放心下来,暗怪自己担心过头,钟明齐哪里是林泊元的对手呢。 「你何苦来这里跑一趟,」她目光轻扫了眼下十分狼狈的钟明齐,眼神并未多留片刻,便又聚到林泊元身上,叫的亲密,「泊元,同我回去。」 「可这钟明齐......」 「同我回去!」季芊婷的声线又高过一浪,再次打断林泊元的话。 林泊元想说的话都含在嘴里到底也没再讲出来,瞧着季芊婷眼神坚定,果真就乖乖听话,双手撑着膝盖麻利起身,而后来到季芊婷的身边。 季芊婷捏住他的腕子,二人低声耳语,「你先带着人出去等我,我同这人讲两句话,稍后便来。」 林泊元闻言,扭身瞧了钟明齐一眼,眼神中的警告之意唿之欲出。 二人互捏腕子的动作像一枚针,刺的钟明齐眉眼生疼,仅此一幕,方才那些讽刺林泊元的那点子孤傲荡然无存。 林泊元果然听话,季芊婷亲眼瞧着他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这间院子,而后才又转过身来瞧着钟明齐。 二人对视,钟明齐才知,自己其实早就已经看不透面前的姑娘了。 她是喜是悲是爱是憎都看不清,唯一清楚的便是,看向他时,她的眼中再没了从前的星光。甚至也可以说,那曾经属于他的星光,现在她已投在了旁人身上。 她当真会回头吗,许是真的不会了。 第68页 「从前我从未想过,你会用计于此,今日看来,从前也算是我高看你了,你比我想的还要无聊,」季芊婷面无表情,虽是面对于他,可眼中的冷意疏离就像刀子刮在他心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知道的,我想要你。」钟明齐终于撑着地面起身,堂堂正正立在她的对面,同她讲出这一句。 「这样的事,你让我经歷了第二次,」季芊婷低头轻抿唇角,并不接他的话,「一次是陈漫雪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一次是阿玉立在我面前,说他怀了我爱的人的孩子。」 「你爱的人......」钟明齐拉长了尾音,重复着这句话。 「这两次情景相同,结果却完全不一样,一个是真,一个是假。我还得谢谢你,是你让我更加清楚明白林泊元对我的心对我的情,我也明白,这次我没有看错人,林泊元值得我爱。即便这世上所有人都抛下我,他不会。」 这段话她缓缓道来,提到林泊元时,那脸上的甜意是装不出来的,纯是由心而发。 「这次是我最后一次站在这里心平气和的同你讲话,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再做一些浪费时间又无意义的事,你的手段不足以让我们分开,只能让我更加鲜明的看见他和你的不同。」季芊婷抬眼,嘴角微微勾起嘲他,「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臭水沟中的老鼠,卑劣又可怜,收起你的那些骯脏手段,许还不至于太难看。」 说罢,季芊婷实不愿意再看他一眼,更不愿在这钟宅多留一时,毫无拖沓的转身离开,留给他一个绝情的背影。 林泊元气势汹涌来时他不曾上过心,可她的几句话,每一个字都正扎在他心上要害。 他正是怕她的厌烦,可偏偏到了这种田地。 一时间,钟明齐竟觉着有些泪眼模煳,她的背影转瞬便不见,唯有他自己一个人立在天井中,抬头望去,果真唯有头顶那片四方的天。 . 季芊婷弯身入了马车,林泊元早已在内坐定,脸色阴暗,双肘各自杵在膝上,反覆松捏着拳头,还在想方才的事。 「在想什么?」季芊婷坐在他的身侧,生怕他因那种小人气坏了自己,于是拉远了话题道,「阿玉的事,我倒是想替她向你求个情,我早就说过,她到底没影响到我们什么,而且她也是被人骗了......」 话尾还未落地,林泊元忽然起身伸手那么一揽,将她整个人送到怀里紧紧抱着。 速度太快,待季芊婷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他怀中,「这是怎么了,我没有生你的气,真的,我一早便知阿玉说的是假话。」 她回抱住他的腰身,细声安慰。 「芊婷,我是不是很没用?」林泊元将下巴杵在季行婷的肩窝处,嗓音有些沙哑。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不明他话中含义,她将头微微歪了一下,贴在林泊元的侧脸上轻轻蹭了蹭。 「虽然钟明齐很可恨,但是不得不承认,今日他有一句话刺痛了我,」他一顿,「他说我倚仗家世背景在京中横行,若我二人在同一高处,我未必及他。」 「他胡说八道!」季芊婷想都没想便一口否定,「他的话你怎么能信,他这种人,即便在九天之上,也只是个小人罢了,我只恨我从前眼瞎,识人不清,认人不明,你不知要比他好上多少倍,即便你不知,旁人不知,我也清楚。」 他摇头,有季芊婷的这句话他很是欣慰,可从前也不是没人用这句话说过他,好似无论他有天大的本事,在家世背景面前都不值得一提,从小无论他做了什么,落在别人眼里,都是恆誉侯府在先,他看起来便没那么光亮了。 旁人见侯府光鲜高高在上,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于他身上就如同一把双刃剑,遮了他本身的光芒。 「阿玉的事,我都听你的,」他轻嘆一声,将季芊婷放开,「我先送你回府。」 「那你呢?」她问。 他想了想,似是没有什么打算一般,只敷衍道:「我也回府,我想自己静一静。」 这于他,便像是一个长久以来的心结,今日被人挑起来又紧了紧,他一时间便过不去了。 季芊婷瞧出他的不悦,定睛望了他良久,最后双手捧着他的脸将自己的唇凑上去轻轻吻住又松开,「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与家世无关,只是你这个人,单只立在那里便是光彩照人的。」 林泊元浓长的睫毛一颤,垂着眼皮瞧着眼底的美人,心也随之一激,回抱住她,用力吻住,连手上力道也不觉加重,恨不得将她按到自己骨血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栗大爷和你对刀砍呀和如何蹲蘑菇养猪的地雷 第二更稍晚一些~硬菜 第39章 两个人唇齿相依,身子紧紧贴抱在一起,缠绵冗长的拥吻后,林泊元才不舍的将怀中美人松开。 二人凝眸对视,林泊元又将目光放在她的唇上,这次依旧将她的口脂吃了大半,浅淡的红色晕染在唇畔。 他伸出拇指轻轻替她擦拭,轻言道:「我送你回府。」 . 王氏这才从后院扶着墙根走到前院来,眼前的光景虽然看不真切,却隐约见着一片凌乱。 「明齐。」王氏轻声唤着。 「母亲您怎么来了,是方才动静太大,吵到您了?」钟明齐原本还仰着头,听见母亲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唤他,忙站直回身,大步到跟前将她扶住。 第69页 这会儿他脸上因被打了那一拳,半边脸已经红肿了起来,看起来惨不忍睹。 「出什么事了?」王氏其实之前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不愿意当面拆穿儿子罢了,隐约觉着自己的儿子好像做了什么错事,若不出来提点两句,便觉着心里不安。 「没什么事,是林泊元,大老远的跑过来闹事罢了。」他随口搪塞。 「方才我在后面,好像听见三姑娘的动静了,」王氏眯了眼,看着自己儿子的脸上不太对劲,「母亲不是有意听你们讲话,只是我觉着,三姑娘似乎对你恨意颇大,可是因为之前你和秋棠的婚事?」 「不,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旁的,」林泊元将母亲扶到椅子上,「您不用管了,这些事我会处理好。」 「明齐,」王氏听出他的敷衍之意,轻嘆了一声,「你爹去的早,娘千辛万苦将你拉扯大,让你读书明礼,不是为了让你做恶人的,路是你自己的,千万别走歪了。」 钟明齐脸色微妙,缓缓直起身子,咬了牙,并未做声。 . 夏夜蝉鸣阵阵,京城繁华之处,整条长街皆是整夜不入眠,飞鹤楼内,人影穿梭络绎不绝,最顶层的雅间之内,推开环屋的窗便能瞧见楼下江边的风景。 今晚的月又大又圆,如同白玉盘悬在星群中,仿若一伸手便摘得到。 林泊元长腿交叠搁在一旁长凳上,身子窝在椅中大半,头朝后仰去,一手垂在椅侧,一手背遮住自己眼睛。 忽有一人摇摇晃晃的举着酒杯凑到他身边,腰身一弯,杯中酒水洒了大半,「林公子,今日怎么不高兴啊?」 林泊元看都没看这人一眼,仍旧闭着眼,声音慵懒的回应,「哪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 这人喝的有些大了,笑着打了个酒嗝而后大着舌头道:「今日我一见林公子便知道你不高兴,若不然怎么不找我们兄弟,自己跑过来喝闷酒!」 林泊元将手放下,身子微微坐直一些,回头瞧了酒桌上的几个人,各个喝的脸大脖粗,吵吵嚷嚷的闹的烦人。 一时不觉蹙了眉。 今日的确不痛快,本想着自己来飞鹤楼喝点酒,没成想遇上这些人。这几位也是名满京城的纨绔,从前林泊元只偶尔同他们在一起,自从同季芊婷在一块儿后就几乎没和这些人见过面,因为她不喜欢。不巧今日碰上,一见着林泊元这些人便拥了上来,非凑到一起同他喝酒,他也没拒,便喝在了一处。 「林公子,您尝尝我这酒,」那人将脸凑进了些,语气神秘,「这可是我自己从家里带的,好喝的很!」 林泊元眼角睨着他手中的酒杯,并不去接,「你怎么出个门还自己带酒?」 「这酒当然得带,这可是神仙酒,我敢保证,整个京城,都没这好东西……」 说罢,他嘿嘿嘿的笑起来,像是藏了什么大事一般,又将酒杯递上来。 若是平日,林泊元对这东西定然不会感兴趣,可今日心里发堵,酒送上嘴边就想喝,于是也不多想,从他手上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这烈酒入喉,味道确实和平日喝的酒有所差别,除了更苦更辣外,好似还夹杂了一股子药味儿。越回味便越觉着药味儿沖,林泊元拧眉盯着手中的空杯,强忍着喉咙处的热辣问,「这什么酒,这么难喝。」 那人瞧着他手中的空杯笑的更加开怀,「稍后您就知道了。」 须臾,这人一拍手掌,便从门外进来了几个浓妆艷抹的女子,衣着妆容行走气质皆不像是良家女。 那人指着门口最为出挑的红衣女子道:「你,过来过来!」 红衣女子浅笑,应声而来,脚步飘动,如同深夜中的妖艷鬼魅。 「公子。」一声娇软声动,声音甜的仿佛能勾了人的魂魄。 「林公子,这可是春喜楼的头牌,」男子讨好似的笑意更深,「今日您不高兴,就让她陪陪你,保准您开怀!」 林泊元瞧都没瞧她一眼,随手将空杯子一丢,杯子落地,「啪」地一声碎成两半,「我从来不沾这些。」 闻言,那纨绔给女子使了个眼色,女子会意,饶过椅子,贴到了林泊元身边来,林泊元脸色一变,而后踢翻了脚下的长凳,「滚开!」 这一声喝,将女子吓得愣住,同时又让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男子脸上顿时没了笑意,随后又重新堆起笑脸,起身扯了女子入怀,「林公子莫气,这姑娘不好,碰不得您。」 「林公子还得喝酒,那便多饮几杯,多饮几杯。」 男子说罢,脸色潮红,扯着姑娘又坐到旁处。 一时间,屋里的姑娘都有了主,陪着屋里的纨绔公子哥儿们喝酒弹唱,一时间又乱成一团,唯有林泊元这角落里安静。 他微眯了眼,仰头看向天上的月亮,闭上眼,便回忆起钟明齐同他说的话来。 他暗捏了拳,随之也觉着心底生出一股热浪。 不知过了多久,这股热气从脚底窜到了小腹,然后便停在了这里,没有要就此散去的意思。 德宝站在门外,瞧着屋里的场面,其他公子不是左拥右抱便是胡乱在姑娘们身上摸索,十分不像话,德宝担心出事,与随行的小厮道:「你在这看着公子,我去去就来。」 . 德宝跑了一大圈儿的结果便是请来了季芊婷,软轿停在飞鹤楼楼下的时候,德宝亲自掀了轿帘神态有些焦急,「三姑娘,到了,您快上去看看吧,我家公子喝的多了,怎么劝都不肯走,我怕他出事儿。」 第70页 压轿后,季芊婷弯身出来,站直了身子仰望飞鹤楼最顶层,二话不说,提裙上去。 此时的林泊元才打了个盹,勐地睁开眼,眼前一阵眩晕,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此处何地。直到听到身后男女的嘻笑声才回过神儿来,双臂抓着椅子扶手,身子坐直后扭过头去,却瞧见人都走光了,唯有身后一对男女搂在一起,正缠绵的耳鬓厮磨,衣衫不整。 林泊元以为自己眼花,用力睁了两三下依旧是这幅场景,于是抬手喝道:「哎!你们两个干什么呢,这是酒楼,不是青楼!」 男子回过头来,将女子的香肩遮了大半,不过这人明显脸色红的异常,并非像酒醉的红,而是红中透着紫,「林公子,您还在这儿啊!我方才的酒,上了些劲儿……对不住了……」 「混蛋,」林泊元起身,朝门外去,边走边骂,「畜生。」 才推开门,便觉有人一头撞进怀中,熟悉的香气扑鼻,他一怔,朝内退了一步,看清来人,唤了声:「芊婷。」 他一开口,浓郁的酒气传来,正扑在季芊婷脸上,季芊婷一拧眉,抬眼见他脸色红中透紫,不是好颜色,下了一跳,「你喝了多少,喝成这样?」 他笑,轻抿唇,嘴才咧开,便觉鼻子一酸,随后有温热的液体从鼻孔中流淌出来,一滴两滴,滴在他牙白色的衣衫上,绽成两朵鲜红的花。 季芊婷眼看着他鼻血从鼻孔中窜出,瞳孔一缩,忙掏出帕子摁在他鼻子上,「这是怎么了?你到底喝了多少?」 季芊婷的语气中有些恼怒,来时便听德宝说有几个纨绔缠着他喝酒,她十分不悦,这会儿见他又这样,心头的怒意压也压不住,就是想去同那些人理论。侧了身才要冲进门,便被林泊元捏了双肩拎了回来,林泊元知道怎么回事,还不是被那混蛋骗着喝了不该喝的,只是算帐不能在此时,眼下身后雅间内的场面不合时宜。 「芊婷,我没事,不喝了,这就回去。」他手上将季芊婷牢牢困住,生怕她瞧见了不该瞧的,脏了她的眼。 虽然他极力保持清醒的姿态,可是觉着小腹胸腔越来越热,这会儿已经有灼烧感。 意识是清醒的,可是身上哪里都觉着不舒服。 季芊婷见状,看着他鼻子上触目惊心的红色,揪心的厉害,于是只能作罢,搀扶着他的胳膊走下楼梯。 夏风带着江面的水气送来了些许凉意,正扑在林泊元脸上,林泊元眼明心亮,越发的清醒。 将季芊婷扶上马车之后,自己长腿一迈,踩着马凳便上了车。 季芊婷见他吹了会江风后,状态看起来还好,稍稍放心下来,「你觉得怎么样?」 林泊元强忍了身上某处的变化,脸在暗影处微动,咬着牙道:「没事。」 第40章 马车缓缓驶入恆誉侯府的后门,这会儿夜色将林泊元有些发白的眼仁掩的严实,连季芊婷竟也没瞧出他虚浮的脚步和晃荡的身影。 一路搀扶着他入了房门,见了烛火才发觉他的脸色红的更加厉害,方才捂在鼻子上的帕子这会儿已经没了干净处。 德宝取来了干净水,他随便洗了洗鼻子上的血迹,季芊婷看他这个样子便有些不放心,抬手探上他的额头,触到一片冰凉,还有一层薄汗沾上自己的手心,湿冷。 「不烫,可是我瞧着你脸色不对,」她从德宝手中接过帕子,「德宝,你去给你家公子请个郎中来瞧瞧。」 「好。」德宝应着便往门外跑。 「不用!」林泊元将他唤住,「德宝你先出去,我和三姑娘有话要讲。」 德宝不敢耽搁,匆匆退了下去。 季芊婷又给他换了一盆凉水,又洗了几次,这才堪堪止住鼻血。 可身前衣衫的血色醒目依旧。 「将衣裳脱下来吧,带着血,瞧着怪吓人的。」 季芊婷的手才探上他的衣襟,双手便被他握住,掌心干燥灼热,如同火烧一般。 虽然他已经极力克制心底盛火一般窜出来的欲.望,可爱人在前,使得他反覆在清醒和迷乱间游离。 「我让人送你回去,你快回家吧。」他额头上凉薄的汗珠子流淌下来,滴在季芊婷的手背上。 「你……」瞧出他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季芊婷眉目一缩,「你到底怎么了?又不让请郎中!」 「我喝了……」他将脸凑到季芊婷耳畔,小声嘟囔几句,而后撒开她的手,自己朝后仰去,重重靠在椅背上。 突如其来的重盪能让她稍稍保持理性。 这下是季芊婷一下子红了脸,她慢慢起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你今天为什么去喝酒,你是将那人的话放进心里了。」 到了今天,季芊婷连钟明齐的名字都不愿再提,言语间只用旁的代替。 「他果然厉害,」季芊婷轻嘆一口气,「即便落魄到今日,也知你的痛处是哪里。」 「落魄?」他显然不知这句落魄是何意,钟明齐现在看起来比从前要强上许多。 见季芊婷未接话,林泊元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仰头望天,「旁人都说我是个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纨绔,却没人知道我究竟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当年大哥年纪轻轻就能去军营歷练,而我不成,谁都不让我去。无论去哪儿,身后都有一群人跟着,我踢个石子怕我的脚伤了,我折个柳枝怕我手伤了,身上破一点口子满屋子的下人都要被我父亲母亲罚一遍!」 第71页 「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伸手有金出行有车,外人看了哪哪都是好的,」他用力一拍大腿,声音也不觉抬高,「可我知道,这日子一点都不快活。」 「芊婷,你知道吗,那日,太子府设宴,我看见在外归来的将士们个个精神抖擞器宇轩昂的站在那里,就像那高山上的劲松,我有多羡慕……」尾音渐落,他苦笑起来,手掌覆盖在脸上,漫无目的的揉搓起来,「我有什么好的,除了这家世背景,我还有什么好的……」 听完这一席话,季芊婷垂下眸子,浓长又卷翘的睫毛在柔挺的鼻樑处投下一道阴影,随她眨眼而动。 她低着头,莹白细嫩的脖颈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荷风从窗缝挤进来,吹得她额边的细发微微摆动。 她双手交叠在一起,从指甲上扯下一块碍眼的死皮,而后细不可闻的低嘆一声,背身对着林泊元,手摸上自己腰间的系带。 那系法繁复的蝴蝶结扣在她手上便尤其听话,她只摆弄了两下,蝴蝶结便散开,随之腰身显见的松快。 她将缝了碎玉的系带丢在地上,发出一阵轻响,林泊元这才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但是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也只能看到季芊婷的背影而已。 鹅黄的外衫被她解开,滑过丝绸一样的皮肤缓缓落下,长发披散搭在脑后,像是一条黑瀑,齐胸的里衣上绣的同样是她最喜欢的翠松图案。 她转过身去,正瞧见已目瞪口呆的林泊元,很是奇怪,此时她并未觉着难堪,而是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勇气推着她朝他走去。 来到他面前,又从容坐到他的身边,这次,林泊元的目光没有跟随过来,而是依旧直愣愣的望着前方,面容看似如晴天下的江面一样安宁无波,可红透的耳根已然将他出卖。 他的喉结微微上下动了动,放在腿侧的胳膊也在抖。 他终是闭了眼,身子侧过,只用背对着她,「芊婷你将衣裳穿好,快回家去。」 季芊婷沉目,手掌轻轻覆盖上了他的,只低语一句:「不。」 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温度,如同被雷电击中了一般,使得他浑身上下都跟着震颤,他有些急了,「让你走你便走,这件事无碍,那酒我只喝了小半杯而已,若这点事都挺不过,那我不是太无能了。」 说罢,他将手从她的手掌下抽回来,规规矩矩的搁置在身前,而自己则紧闭了双眼,咬着牙,再难受也要自己挺过去,他有这个自信。 身后又是一声低嘆,随之觉着背后一阵暖香,而后腋下有两条藕臂伸过来将他拥住,轻柔又小心翼翼,却又像千年的树根,将他的整个人和整颗心都牢牢盘住。 「你不要觉得你不好,即便你不是恆誉侯的儿子,你也是最好的。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她的脸轻轻贴在他的后背上,雪白的肌肤在朦胧的烛火下好似被罩上了一层光晕,让整个人看起来都那么不真实,竟像是九天上的仙女,绝美动人。 料是个男子也把持不住,更何况是一心爱她的林泊元。 身上异样感觉将他五脏六腑都灼的疼痛,后背的软香玉骨贴过来就好比要了他的命一般。 就在此刻,头脑的理智清醒终于都被冲破,他沉气一声,不顾一切的转过身来将季芊婷扯到怀中,手伸到她的腿后,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二人一齐穿过月洞门的珠帘,珠子碰撞间发出细碎好听的声响。 林泊元将季芊婷放坐到床上,而后自己也坐下来,捧起她的脸问:「芊婷,你可真的想好了?」 「是,想好了。」季芊婷深深望着他的黑瞳,里面有自己的影子,无比坚定的回答。 「成亲,这个月底我们就成亲,多一天我也不想再耽搁了。」林泊元眉眼下沉,实是不想粗.暴的对待她,即便眼下燥热难忍,也不愿她受一点罪。 于是他强忍了如洪水火喷般的冲动,手掌轻轻着她的后脑,将她头放在软枕之上。 他身上包着一层热气似的整个人欺上来,在季芊婷头顶投上一层阴影。 而后她的唇被他的包裹住,先是轻轻吸吮,而后是嘶咬。 他将她的一条腿推起,然后手抓住住她的脚踝,这样的触碰让季芊婷的身上顿时起了一层细细麻麻的鸡皮。 不久后,林泊元口中便含了一颗樱桃,小心的用齿沿轻磨,季芊婷紧紧皱着眉头,一只手的手腕被他握住,随后他的手掌上移,手指穿进她的指缝中,二人手掌相合,紧紧的握在一起。 季芊婷另一只手则握紧了拳头挡在自己心口,偶尔会拍打他两下,手指随他的一举一动而变化,适而还在他脖子上不小心划了两道细长的红痕。 他也不觉得疼。 这像小猫抓似的口子又算得了什么,他倒是希望她就这样抓他一辈子,就算将他抓的遍体鳞伤又能怎样。 季芊婷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一直紧闭着双眼,感受他漫身的酒气肆意围绕在自己脸上、身边。 还有他因隐忍或是用力而出的薄汗...... 直到最后,她觉自己的耳垂一热,好似有湿气罩着,他唇贴在自己耳畔细碎又含煳的说了两句什么,她并没有听清,反而是手被他拉扯起来,一路向下...... . 这一夜睡的深沉,是甚少无梦的长眠之夜,日光透过妃色的纱幔化为一道浅粉色的雾气盖在季芊婷的脸上,她睫毛微动,而后眼皮睁起,许是昨天睡前清茶喝的多了些,今日晨起眼皮有些水肿,连带着双眼皮也宽了些许。 第72页 她伸出细长如葱白的手指轻轻掀开纱幔一角,瞧见几道光线从窗棱处射进屋里,矮几上香炉中的露水香还未完全燃烬,从炉顶冉冉飘出云雾来。 门外已有了洒扫声,季芊婷在自己家的云锦薄被中伸了个懒腰,单薄宽松的寝衣袖子经她胳膊如此一伸便滑到大臂处,露出霜白小臂上一颗醒目的守宫砂来。 她忍不住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用手背遮住半张的嘴唇,而后又闭上了眼。这一闭眼不打紧,便又想起昨夜的事来,昨夜她好像很恍惚的从林泊元那里回来,昨夜发生的一切都好似梦中似的,她捏了捏自己的耳垂,那种被他咬住的酥麻感依旧存在,她便知那不是梦。 她记得林泊元额头上暴起的青筋,记得他吃的樱桃,记得他脸上汗珠子,还有最后他贴在自己脸上艰难讲出的那句话。 「我想,我真的想,可是,我要护我的芊婷,成亲的......」他这样告诉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夜不白、凌雪兮还有bn灌溉的营养液。 第41章 她起身下地,正巧文竹烘了干净衣裳进来,「姑娘起了,您快去前面瞧瞧吧,宫里来人了。」 「宫里?」季芊婷随意拢了头髮,来到妆檯前坐下,瞧着文竹将水盆端到她手边。 「是,听说是宫里的一位女官,替二皇子纳采。」文竹眼神飘向窗外,颇不服气,「夫人那边已经乐的像朵花似的,别提多得意了。」 季芊婷低头洗脸,水声潺潺,在指缝中流走,一个分神,想的是那晚的事,那个同季若仪在一块的人究竟是谁。 难道是二皇子…… 「大姐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母亲一直对她很上心,能嫁得皇子,再好不过了,她当然开心。」 「只是不知那二皇子长什么样,听说年纪不大,只是奇怪,为什么不曾娶亲呢?」 文竹又八卦起来。 「这我倒是听过一些传闻,二皇子曾经与旁人订过亲,只不过成亲前夕,那位小姐突发急病去世了。」季芊婷眼下也无心感嘆不相干人的人生无常,只觉得心口忽然压抑的厉害,有些沉浮不定的想法在脑海里不断盘旋,却怎么也抓不住。 忙碌了一早晨,才将宫里的人送走,刘氏的欢喜怎么都拢不住,已然乐了一早晨。 季若怡倒是淡然的多,只翘着手指摆弄着手底下的铃兰,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从太子府回来已经这么些天,二皇子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原本她还以为被人遗忘了,要吃个哑巴亏,还好有今日。 「这董妈妈收了银子还真办事,想不到,这件事就这么让她给办成了,宫里的人就是不一般。」刘氏眉开眼笑的端起茶盏细呷一口茶汤,觉着心里多天来堆积的郁结一下子就疏解了,当真痛快。 季若怡不知怎的,却开心不起来,若说她想嫁,谈不上,若说不想嫁,也谈不上,说到底还是她只是盼着能入富贵处,哪管对方是谁。 . 喜鹊穿过树荫飞到红墙外只叫了两声便不见了踪影。 日光从琉璃瓦上铺下来,在宫殿门前罩了个大片阴影。 衔月殿内正中摆放了一只半人高的绿瓷鱼缸,水面上浮了几朵一叶莲,缸内锦鲤若干游动,争抢着上面投来的吃食。 晗贵妃今日梳的是飞天逐月髻,髮髻正中别了一支点翠青鸾蔷薇粉金钗,身着芙蓉花开图案的点橙色落地大裳,绣口以碧玺点缀,虽已年过四十,可整个人看起来依旧光彩照人。她玉指纤纤,指甲光泽长润,上涂浅粉色蔻丹,用手指捏了星点的鱼食洒到鱼缸中,正在兴头上,偶然一抬眼便见二皇子寒璧正用一只手掐住她宫里的八哥脖子在手里摆弄。 「寒璧,将那八哥给我放下!」晗贵妃一双细长的凤目微挑,细长的黛眉飞扬入鬓,不怒自威,更添凌厉。 寒璧闻言轻笑一声,瞧着手中的八哥忽然觉着没什么意思,于是便随手将其一丢,转过身来,「母妃近来越发的严苛了,连一只八哥都捨不得。」 晗贵妃重重瞄了他一眼,接过宫女恭敬捧过来的干净帕子,细细擦掉了方才黏在手指头上的鱼食,「不是本宫捨不得,而是见你近来越来越过分,稍稍提点你一下罢了。」 寒璧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目光反而一直落在那宫女头上。 晗贵妃扫了宫女一眼,便知他心里在想什么,随手将帕子塞到宫女手中便道:「下去吧。」 宫女大气都不敢喘,只应了一声便匆匆而去。 「母妃宫里又来新人了。」寒璧目光搁在那小宫女的背影上,这窈窕的身姿,倒让他想起某个人来。 「你最好收敛一下,别再惦记我宫里的这几个人,左右你也要成亲了,从前的事,便不要再发生了。」晗贵妃的言辞之中警告意味十足,可二皇子全然不在意。 转而轻提锦袍坐了下来,「成亲,很没意思,不过是多了双眼睛在身边盯着我罢了。」 「大落山的事,你以为你做的很干净吗,若不是你舅舅保着你,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啧啧,」二皇子看似遗憾的摇头,「大落山被平当真可惜了,我还没玩够呢。」 「你还想怎么玩?手里还想握多少条人命才肯罢休?你整日花样百出,今日乔装成这个,明日扮演成那个,敛财也就罢了,还将抢到手的人折磨至死,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提到这些,即便是在后宫沉浮多年又心狠手辣的晗贵妃都觉着心寒,自己唯一的儿子生性便凉薄兇狠,杀人手段层出不穷,肆无忌惮。 第73页 对禽兽来讲,旁人说的话他怎么会听得进去呢,更何况还是身在皇家的衣冠禽兽。 「母妃,您的话儿子记下了,」二皇子起身,这样敷衍的话他不止说过一次,可哪次都没往心里去过,他起身,「若没旁的事,儿子先退下了。」 「去吧。」晗贵妃知道多说无益,也懒得再理,只微点了头。 待二皇子走后,晗贵妃才拖着沉重的脚步歪在贵妃榻上,手指轻揉着太阳穴,难得一脸苦色。 贴身大宫女轻琴捧着燃了宁神香的点嵌乌玉莲蓬香炉过来,轻轻搁置小几上,轻声道:「娘娘这是又为二皇子费心了。」 晗贵妃的手指离了太阳穴,她稍稍坐正了身子,目光晦暗,「想本宫这半生在后宫,经歷了多少风浪,踩下了多少人才坐得如今的位置,谁想,唯一儿子竟是这样兇残的性子,这些年,究竟有多少条无辜的人命死在他手上,本宫不是不知道。奈何我根本管不了,有时候本宫就在想,是不是从前在后宫杀戮太多,老天才特意将这样心性的人送来做本宫的儿子。」 「娘娘多虑了,二皇子这样是他自己的问题,您又不是没劝过。」 「我只是怕万一有朝一日他东窗事发,哪一件都要命,那时候谁又能保得了他!」 「不是还有右相吗,那可是二皇子的亲舅舅啊。」轻琴道。 晗贵妃轻摇头,无奈嘆息,这还是在宫里生存这么多年第一次让她觉着力不从心。 「对了,奴婢这两日听钱太医说,太子的状况好像不是很好。」 「怎么讲?」晗贵妃听到关于太子的事,一下子来了精神。 「太子今日咳嗽的越来越厉害,药也比从前吃的勤了些,总是不见好,皇后不放心,又让太子回宫来住,那几个太医轮流伺候着,一刻也不敢怠慢。」 闻言,晗贵妃似是得了许多安慰,转愁为笑,得意飞上眼角眉梢,将方才的那些不悦全部打散,「她是皇后又如何,她的儿子是太子又如何,从小就是个病秧子,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他们的造化了。」 轻琴见目光朝窗外看去,见四下无人,于是又低声道:「右相和太医局钱太医有所联繫,钱太医又是太医局的掌事,何不就此机会……」 「不成,」晗贵妃一口否定她的提议,「你当皇后是吃素的,我们在太医局有人,她定然也有,万一事没做成,反而让她抓住了把柄,那就万劫不復了。」 「容本宫再想想。」轻琴所言她不是没想过,可她没有万全的把握也不敢太冒险。 「奴婢见娘娘忧心,也是于心不忍,这次二皇子的亲事是皇后亲自许下的,那季府是什么身份,凭季文升的女儿也能嫁给咱们二皇子做正室,这不是明摆着皇后她要噁心您!」 「呵,」晗贵妃对这件事倒不是很在意,面上扯起一丝轻笑,「谁愿意嫁过来就嫁,皇后既然有意安排,那便让她来就是了,只怕有命嫁,没命活!」 作者有话要说:  40章被锁了,改了好几次,还未通过,我在努力中…… 第42章 马车缓缓行驶到季府门口,季芊婷才踩着小凳子到了平地,便见府里管事的陈婆婆迎上来,「三姑娘,您一早这是去哪了,府里来贵客了,大人正到处找您呢。」 「贵客?是谁?」她问。 「是二皇子,今日亲自带着人送了点东西过来,说是给大姑娘的。」 陈婆婆喜笑颜开,可听到季芊婷耳朵里便不成事,她心底莫名生寒,方才脸上的那点笑意渐渐散去。 「既然是来找大姐的,我就不方便过去了吧。」 「三姑娘有所不知,这实际上是二皇子提议的,说要见见季府的姑娘们,这不,连二姑娘都请回来了。」 她沉目思忖了一会儿,心里既好奇又害怕,她怕真如她所猜测的,周远志和二皇子是同一个人。 转念一想,自己这样想是不是太天方夜谭了些,若他两个真的是一个人,他自然会害怕别人发现,怎么会主动来季府呢。 「三姑娘,您想什么呢?」陈婆婆提醒道。 「没事,我早晨去街上买了点东西,我先回房换身衣裳便过去。」季芊婷的脸色微微缓和下来。 「好,那奴婢就先去前堂同老爷说一声。」陈婆婆应下,微微福了福身便给她让了路。 季芊婷更衣后到前堂前,路过隐纱的屏风时,刻意放慢了脚步,堂前季文升在说话,都是一些奉承客套之词,果然,季秋棠也在,她透过屏风隐约能看到堂内人的影子。 她屏息凝神,悄悄将头探出去,目光所及之处正对上一个人的目光。 只一眼,便好似将她推入了万丈深渊,那人的瞳孔是黑色,却看不到一丝温热,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随时能召唤出可怕的东西将人吞噬。 是他! 周远志绝不会错,即便只见过一次,她也忘不了这双眼睛,那种幽寒,仿佛自幽冥来。 仅这一眼,便将季芊婷整个人定格在原地,她耳朵里瞬间失了声音一般,又分明清楚的听得到季文升的侃侃而谈,还有刘氏的笑声,甚至季秋棠端起茶盏的声音。 她如坠冰窟,没有什么比这还可怕的,一个恶魔,披着人皮,坐在人群正中,所有人都以为他周身璀璨,却没人能掀开他的皮探究一番,也没人敢去探究。 第74页 他一身玄色衣袍,上绣祥云纹样,丝线讲究细緻,在散光下被照得亮晶晶。 他果然不怕,他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进了家门。 「芊婷,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见过二皇子!」季文升不知何时注意到了她,脸上笑意还未散去,朝她招了招手。 季芊婷好似一下子回过神儿来,脚步顿住,进退两难。 她这一瞬想了许多,若是她站出来指认这个人便是那周远志会不会有人相信? 若是信了,父亲敢不敢动他,若是不信她又该如何收场? 「芊婷!」季文升见她不动,声调也变得生冷了些,带着些许提醒的意味。 季芊婷目光一闪,鬼使神差的走出屏风,不用人介绍,便朝他福身下去,「臣女季芊婷,见过二皇子……」 听到她声音打着颤,二皇子心里心满意足,他生平最喜欢的,便是看到别人的恐惧,皆因他而起。 「平身。」他轻声道。 季芊婷垂着头,没敢再看他一眼,只静立一侧。 刘氏轻抿了一口茶,瞧了二皇子脸色,见他目光有意无意的盯在季芊婷身上,不知内情,还以为是旁的。心头有些不悦。 在刘氏眼里,季芊婷早就不是那个老实懦弱的姑娘,心眼多的很,万一也要动心思攀了高枝上去,那便麻烦了。 到时候即便是恆誉侯府也拦不住。 所以谨防节外生枝,刘氏眼珠子一转,又沖季芊婷堆起笑容来,「芊婷,早晨没找到你,这会儿正好你来了,二皇子和你大姐的亲事近了,你大姐惦念你和秋棠,这两日也准备了不少东西给你们,秋棠的那份已经给她送回家去了,你也先回去看看你的。」 刘氏的话一出,让季文升变了脸,二皇子还在,她倒是安排上了。 刘氏不觉,季文升目光看向二皇子,见他正悠哉悠哉的喝茶,脸上看起来并没有不悦之意,这才稍稍安心下来。 这次,季芊婷当真要好好感谢刘氏一次,她不敢待在这里,一刻也不敢。 「是,那芊婷就先告辞了。」季芊婷再次福身下去,面上看似淡定,细瞧下去,身子微微发颤。 她重新退回屏风后,离开前又偷偷回望一眼,他似是有所感,也抬眼瞧着她,只是这会儿的目光又有所不同,眼仁朝上,一半遮在眼皮里,瞪成三白眼。不仅如此,他的嘴角一侧还稍稍勾起,似是警告,似是嘲笑。 整张脸都透着阴森。 季芊婷十分后悔回头这一次,有种被鬼缠上的恐怖感。 从屏风后隐去,她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的院子,顶着大太阳就站在院中,盼着毒辣的日头能驱散她身上的寒意。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文竹不明,好不容易跟上来,见她一动不动,便寻了伞撑在她头顶。 季芊婷忙抓了她的腕子,「拿开,我就这样晒一会儿,晒一会儿就好。」 「姑娘是不是不舒服?」文竹瞧着她脸色惨白,一丝血色也没有,有些担心。 「文竹,你去恆誉侯府,请林泊元过来……」话音未落,她忙又改了主意,「不,还是去备马车,我亲自走一趟。」 「好。」文竹应下。 「慢着!」她忽又想到什么,又一次拦住她,想了片刻才又摇头,「别去了,先别去了。」 「姑娘……」文竹瞧着她十分不对劲,可回想,去前堂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这么会儿就这样了,方才在前面也没觉得怎么样。 「你去前头盯着,若是二皇子回了,就告诉我。」她扔下这一句,便踩着自己的影子回了房。 眉目紧紧锁住,既不敢关门,又不敢关窗,生怕稍稍暗一些,便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从暗处扑出来。 就像那个女子…… 只要一闭上眼,那悽惨的女子便又出来,好像就在她眼前。 她环住自己臂膀,缩在床角,安安静静,一声也不敢吭。 . 「姑娘,姑娘!」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文竹从前院回来,见房门没关便直接进来,四处也没见季芊婷的身影,手挑开珠帘,见床下脚踏上有她的绣鞋,走近了才见缩成一团的季芊婷。 「姑娘,二皇子已经走了,我亲眼瞧见他离开的。」 「走了……」季芊婷终于换了个姿势,挺起身子直勾勾的瞧着文竹。 「姑娘,您似乎不太好,我还是将林二公子请过来吧!」 「别去,先别告诉他,」季芊婷一时冲动,脑海里闪过另外一个念头,来不及多想,她下地将鞋子穿好,「我去找下大姐,你在这里待着,不要跟来。」 季芊婷脚步极快,尽管自小她同季若仪并没有什么姐妹情分,可她还是想劝她一次。 她脑子一热,果真就冲到了季若仪的院子。 她来时,季若仪正坐在妆檯前试新得的耳 殻厩谱庞湓茫郊拒锋玫乃布渚捅淞肆常种富鼓笤诙股希倭嘶岫乓跹艄制溃骸叭茫媸窍】桶 !? 「怎么今日过来了?」她将手中的耳 毸嬉饽敲匆欢? 方才心里还急匆匆的,可到了这见了她,许多的话一下子堵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 「可是嫌我送你的东西不好?」季若仪起身,小步慢行来到门口,歪着头看她。 季芊婷提裙进了门,直言道:「你当真要嫁给二皇子吗?」 第75页 这话从她嘴里问出来,当真新鲜,惹的季若仪讪笑一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你有异议?」「旁的我不多说,我只是希望你在这件事上能三思而行,京城的好儿郎多的是,你何必非要嫁到宫里呢?」 「呵,笑话,」季若怡的脸色微变,一丝愠怒攀上她的眼角眉梢,「京城好儿郎?拜你们所赐,我哪里还有机会嫁给京城中的好儿郎!」 「三妹,你今日有些奇怪,平日见了我连句话都没有,怎么今日倒插手起我的婚事来了?你是发了癔症?怎么只有你嫁得侯府,我堂堂一个嫡女竟嫁不得高处!」 季若仪眯了眼,忽然想起母亲方才叮嘱的话,今日二皇子眼睛没少盯在季芊婷身上,这丫头诡异的厉害,别再节外生枝。 眼下她又没头没脑的同自己说这么一番话,一时间季若仪便觉着她没安好心,生怕应了母亲的猜想。 「你我情分如何,大家心知肚明,我只是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提醒你一句罢了,」季芊婷语气一顿,「二皇子并非良人。你若反悔,现在还来得及,待你真的嫁过去……便没机会了。」 直到此刻,她才觉得她今日不该来这里,季若仪不会相信她,不仅是她,怕是整个季府都不会信她。 「多谢你的好心,」季若仪根本不清楚内情,她更体会不到她话中意思,她微一提眉,「我不需要。」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purple投的营养液~ 今天下午回来的晚了,就一章~ 第43章 —场大雨浇得满地透彻,院中的花瓣被豆大的雨滴子拍打的不成样子,昨日还盛开灿然,今日残红便落了满院子。 好在雨过天晴,就连在病梦中,季芊婷也闻到了湿地泥土的清芳气,用力吸了吸鼻子,觉着残留在喉间的药汁子味儿也没那么苦了。 这星点的安宁还未持续多久,便听外面一阵震天的鞭炮声腾空而响,即便是她这季府中最为偏僻的院子,也能听得—清二楚。 旁人听了,便知这是成亲的喜气,满目铺就的喜红将季若仪—路送到皇族之中,由此后半生便再与旁人不同,高高在上。可唯有她知道,这哪里是喜,又哪里是红,分明是提前在黄泉路上铺盖的彼岸花,—步一步推着季若仪下地狱。 别说是季若仪,就算是旁人,她也不得不提醒两句,只是她不信,她不肯信,季芊婷早便知道自己做了无用功,到底还是没有—丝用处。 她轻咳了两声,嗓子疼得厉害,—清醒过来整个头便闷闷的。 「芊婷你醒了!可是外面的动静太大吵到你了?」林泊元借着今日机会才能来到府中看她,进来时她还睡着,唇上毫无血色,脸上却红的厉害。 「你什么时候来的....」季芊婷觉着眼眶中都冒着火气,饶是睡了许久,可眼上的酸痛肿胀感—点儿都没有消散,好似更加严重了。 听她连嗓子都哑得厉害,林泊元脸上的心疼掩都掩不住,有些自责,有些嗔怪,到底还是柔声向她解释道:「听说前阵子你命人去寻我,我同大哥出了—趟门,走得急,没来得及同你说,今天早晨才匆匆赶回来,—到这里便说你病了。」 「怎么会病了呢?」 季芊婷还未说话,便见文竹端了刚熬好的药进来,「姑娘,药好了。」 「来,给我。」林泊元朝她招手道。 文竹小心将药碗递过去,同时又听林泊元质问:「怎么照顾你家姑娘的,竟让她病成这样?」 文竹一愣,忙解释道:「二公子说的是,是奴婢无用,郎中—早便来过,说姑娘发的是心火,叫什么急火攻心,大悲大愁都会这样。」 「急火攻心?」林泊元看向季芊婷,声音眼见的放柔,「你有什么愁事还急成这样?可是因为几日不见我急的?」 文竹在一旁听见这话,瞳孔—缩,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两个人谈话更不好在听,于是悄悄退出了外间去,不敢再杵在这里碍眼。 「话说回来,你大姐和二皇子不是才订亲没几日,怎么这么快就成亲了,我才出门不到半个月的功夫,今早听了还以为是谁瞎说!」 他暂且将药碗搁下,起身去扶她,在她腰后小心的塞了—个软枕,这才又去端药碗,取了—勺药汁子轻轻吹了吹,觉得不烫了才送到季芊婷的唇边。 季芊婷痛快喝了—口,温热的药汁子虽然苦,可也润了唇齿,不再像方才那般干得难受。 「本是要到下个月才成亲,可听说,因为二皇子不愿久等,订亲后便就近择了日子匆匆成婚,就在今日,」季芊婷闷咳了两声才又道,「即便这样,父亲也不会说什么,只凭二皇子心性,想怎么定便怎么定了。」 「对了,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我这—走这么久,你可收到我给你的信了?」 「我同你说,二皇子就是周远志没错,那天晚上我没有看错人,就是他。」经了这么几日,季芊婷反而冷静了许多,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也平和了许多。 「你能肯定吗?」听起来,林泊元似是对这件事并没有太过意外。 季芊婷用力点头—下,「那日他来府里,我亲眼见了他,不会有错,即便他蓄了—圈鬍鬚,长的却是和周远志—模一样,而且,他见我时,丝毫没有闪躲之意,好像一点儿都不怕我将他认出来似的。」 第76页 「其实......」林泊元目光飘向窗外,「我哥私底下也查了这件事,不光是大落山这—件,还有许多,桩桩件件矛头都指向二皇子,不光在京城,在旁处也有他做下的许多事,这次出门,便是因为其中—件。」 「是什么样的事,同我讲一讲。」 「算了,」林泊元摇头,重新将药碗端起来,「比大落山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还是别知道为好,二皇子这个人,皇上曾给他的评价是谦谦君子,为人平和,我也是从这些事才知道,他是一种病态的人物,若是只看表面,根本瞧不出他以杀戮为快。」 「季若仪嫁给这样的人......」她没有再说下去,也不敢再想下去,仿佛今日就已经看到了她来日的下场一般。 「别多想了,」林泊元心知肚明,当初山上那女子给她造成多大的阴影,来时也听文竹讲了—些,将手掌覆盖到她的手背上,轻力捏了捏,「有的人想死你是拦不住的,该做的你已经做了,尽力就好。」 「他想做什么?他显然已经知道我知道他的身份,接下来他会做什么?」 林泊元摇了摇头,眉头难得拧在一起,有些犯难,「我也拿不准,若是常人,还可凭他做事来猜测惴度—番,可他非常人,而且他身后势力庞大,若不然,也不会这么久了没人敢动他。」 他转念—想,又抬眼瞧了季芊婷,「你该不是因为这事病了吧?」 季芊婷苦笑—声,「是我没用,被吓的。」 「将药喝了,这是我从府里带来的,喝了便会好的快些,」他—顿,目光柔和,「你别怕,凡事有我呢,待找到十足的证据那日,我定会—举将他掀翻,你便再不用怕了。」 说到此,季芊婷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沉吟片刻,又道:「既然他什么都知道,也定知道除去大落山的是你,这样心性的人,我怕他会报復你。」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什么都担心,怕是不能活了,」他—顿,「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你病快些好,东西我都已准备好,就等着你大姐成亲后来你府上提亲,往后都由我护着你,往后这季府,你便也不用回了。」 闻言,季芊婷浅笑—声,脸上的苦意都化为了甜,挺身双手接过药碗,仰头—饮而尽。 林泊元眼疾手快,将—颗糖塞入她口中,稍带着手指抿去了她口角边残留的药汁子,「你病了也好,外面的事便别掺和了,反正今日过去,你有好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不想见的人了了。」 「好。」她口中含着糖,病了这么多天,唯有今日见了他才觉得身上稍稍轻松一些,人也精神了许多。 . 如今季秋棠和季若仪都相继嫁出去,季府—下子便安静了许多,刘氏以为自己女儿嫁给王孙公子家,往后便没什么愁事,整天笑容满面,稍带着看季芊婷也顺眼了许多,借着与恆誉侯府结亲,也给季芊婷买了许多东西。 自季芊婷病好后,就很少出门,只安安静静的等着和林泊元成亲的那天。 文竹亲自在院中晒着锦被,边用竹拍子拍打,时不时的摆弄手指,「姑娘,您想想还有什么缺的少的,奴婢给您上街去买,若到了成亲前再买就来不及了了。」 季芊婷懒洋洋的躺在藤椅中摆弄自己的头髮,细想了下,最后摇头,「什么都不缺了,只安心等着便是。」 「季芊婷!」林泊元才—进院便高唿一声,文竹见状忙请了安,随后识趣的退下去准备清茶。 季芊婷想要起身,他大步上前直接将她按回去,顺势坐在了她脚下的石阶上。 「你怎么来了?」她瞧着他额头挂上了—层湿汗,忙取了帕子为他轻擦了下。 「来给你送东西。」他像变戏法—样,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只上好的檀木匣子,镂空的雕花上有金贴封沿,「你看这是什么。」 她见到这只匣子心口一软,好一会儿没讲出话来,这东西她认得,不止一次见,若是没有猜错,这里边是一只玉镯,前世她与钟明齐成婚时林泊元送给她的就是这物件。 「什么。」她双手接过,淡声道道,即便知道也没有说。 「打开来看看。」他话是这样说,可也没让季芊婷动手,而是自己别了上头的银锁,将匣子展开。 果然是那玉镯。 前世她到死也带着的那只。 润色通透,触手生温。 手拿过来,他摊开手掌,季芊婷很自然的将自己的搭上去。 随后他将镯子小心抓握在手中,季芊婷的手微微—缩,随后他手上稍稍用力—推,二人配合着,这镯子便环在了季芊婷嫩白纤细的腕子上。 「喜欢吗?」林泊元拇指轻轻在她手背上摩挲。 「喜欢,」她温声道,同时又有些不解,「怎么非要送我镯子?」 林泊元—抿嘴,温眸璀璨,「这镯子本是一对,母亲给我们兄弟二人一人一只,用来环住媳妇的!」 第44章 季芊婷一愣,心随之一酸,重新审视腕子上的镯子,方知意义深重。 同时也更加心疼他,曾经他见着自己成亲时候送这贺礼时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呢? 应是自打她嫁人的那刻起,他的心也随之死了,即便她不知道他的心意,可他还是将这个送给了她。 那时候这世间唯有他自己清楚,季芊婷就是他的妻子。 第77页 「难为你了。」季芊婷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笑他傻,也笑自己更傻。 「往后这个你好好戴着。」他见这镯子在她手上便觉欢喜,成婚在即,他这么多年就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好,我一定好好戴着。」季芊婷一口应下,这样的东西,自然要好好戴着,戴一辈子。 「二公子,您喝茶。」文竹这才端着茶盏出来,将它搁在矮几上。 他一扬手,「茶我是喝不上了,府里还有很多事,得先回去了。」 「去吧,正事要紧。」 林泊元起身,掐了她脸蛋一下才肯离开。 文竹则躲到一旁偷笑。 . 林泊元回来时候,正遇上恆誉侯从府门出来,神色匆匆。 「父亲,您要出门?」林泊元从马上翻身下来,大步行到府门前。 「我进宫一趟,」恆誉侯脸色明显一暗,「太子殿下病了。」 「又病了?」对于此,林泊元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太子身体向来不好,三灾八难常年不断,只是奇怪为什么这次病了父亲会进宫,「很严重吗?」 恆誉侯嘆息一声,「听说病了有好几日了,怎么养都不见好,昨夜还咳了血。」 「咳血……」林泊元没有再说下去,谁都知道,咳血意味着什么,能不能挺过来,全看命大不大。 「好了,我先走了,」侯爷不多耽搁,下了台阶走向马车,没走两步又折回来,拍了林泊元的肩膀,语气有些意味深长,「这两天别乱跑了,在家多陪陪你母亲。」 「是。」林泊元一口应下,虽然不知为何父亲忽然神色这样凝重,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紧绷。 目送侯府的马车行远,林泊元才转身进门,将这些事情简单的从脑子里过了一遍,脚步立即顿住,心觉不妙。 万一太子不幸薨了,那么二皇子便能名正言顺的登上太子之位,那一日起,他便能只手遮天。 这无疑是个不太好的消息。 以他那样残忍的心性,谁知又会对季府和侯府怎样。 . 二皇子来晗贵妃宫里时已是晚上,他懒散进门后,晗贵妃便遣散了众人。 他左右看去,见晗贵妃一脸正色,便问:「母妃深夜叫儿子前来,不知是否有什么要紧事?」 「太子病重,你可知道?」晗贵妃问。 二皇子一扬手,不甚在意,「他这身子骨又不是一日两日了,有什么新鲜的。」 「这次不同,」晗贵妃摇头,面色凝重,头上的嵌金镶玉石莲蓬步摇也随之摆动,「皇上召了恆誉侯进宫,现在还在议事。」 「恆誉侯……」二皇子微一眯眼,提到恆誉侯便不由得想起他的儿子林泊元,「那又怎样,父皇不是一向对恆誉侯府看重,召他进宫有什么稀奇。」 「原本,我对你也从不寄予什么厚望,若是不能登上最高位,能一辈子做个富贵王爷也好,可是眼下太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我也听了外面的一点风声,不由自主便多了些念头出来。」晗贵妃目光凌厉,上挑的眉眼寸寸丝丝都倾诉着她心底的欲望。 似夜空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将殿内都照得亮堂。 「母妃想让我取太子而代之?」二皇子一双眼阴冷阴冷的,面上又挂着些若有似无的笑。 「这有何不可?」 「这有何难,若是太子没了,理当我所续。」 晗贵妃目光飘向东侧,「只怕,现在没这么简单了,若是皇上不在此刻召见恆誉侯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此时让他进宫,这件事便说不准了。」 「母妃此话是何意?」他不明所以。 晗贵妃冷笑一声,坐到窗边的软榻上,殿内的香炉生出灰白的烟雾,绕在她身侧,「你可还记得这么多年,皇上给了恆誉侯府多少尊贵和荣耀,连带着他两个儿子都被众人捧的高高的,无论有什么过失,皇上都轻描淡写的揭开过了,可曾追究过?」 「你就不想想是为了什么?」 闻言,二皇子也怔了一下,随后也坐到晗贵妃对面的椅子上,思忖一会儿才道:「该不会林家那两个儿子中,有一个是父皇的吧!」 这句话他本是当着玩笑讲出来的,可晗贵妃却又言,「那你来猜猜林家二子,哪一个才是皇上的骨血。」 「真是如此!」二皇子不由梗了脖子,面上挂着震惊神色,随之又笑了笑,这件事对他来说越来越有趣了。 他转眼又想了下,林洪元虽是深受皇上重视,可真正偏爱的好像是那林泊元。 「难道是林泊元?」 「你说的没错,就是他。」晗贵妃肯定道。 「这……」二皇子见自己猜测中了,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像这事就是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般,「这么说,父皇给恆誉侯戴了个绿帽子,恆誉侯不仅要感恩戴德的捂着这件事,还要仔细的养着父皇的儿子!哈哈哈哈哈哈」 「非也,这孩子,并非是侯府夫人所生,而是恆誉侯的妹妹所生,」晗贵妃在宫里多年,曾经的事她知道许多,「当初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与恆誉侯的妹妹相识相知,原本就要成亲,可后来宫里皇权变动,皇上为了争太子之位,得到方家支持,便娶了方氏女为正妻,恆誉侯的妹妹也是个硬性子,见此便一走了之,后来生下林泊元便入了黄泉。」 第78页 「皇上自然是悔恨不已,可为了江山,只得搁下美人,从此对林家格外厚待,直到有了现在的恆誉侯府。」 晗贵妃讲这段曾经的时候便觉唏嘘,最是无情帝王家,她看得清清楚楚。 「方家……就是那个曾经给父皇上摺子参我那个方家,」二皇子一顿,尤记得那次,自己险些栽了跟头,最后虽然有舅舅相保平安无事,后来方家也一直被他记在心里,只不过没机会报復罢了,「方家,曾经也名震一时,扶他上了皇位又如何,后来不还是被父皇将手中的权利瓦解了大半,互相利用罢了,等没用了,便会被丢弃一旁。」 「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旁的,是为了让你有些打算,」晗贵妃正视二皇子,眼神中透着狠意,远远瞧着,竟同他的如出一辙,「你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子,皇上即便再喜欢林泊元也没用,只不过……他若在,对你来说,便是个威胁。」 二皇子没做声,可这件事于他来讲并非什么棘手的事,他眼中隐隐透出笑意,让人捉摸不透。 . 恆誉侯从宫里出来时,已是深夜,他的脸色细看比入宫前还要差些。 邓茹一整日都心神不宁,瞧着恆誉侯黑着脸回来,二人一对视,邓茹便已经猜到了八分。 邓茹遣了丫鬟们出去,亲自给恆誉侯斟了茶,「老爷,太子殿下如何了?」 一声闷气从恆誉侯的鼻孔里缓缓挤出来,难掩心头的愁色,他不乐观的摇了摇头,「这次病的很重,太医换了一波又一波,看样子……」 他没有再说下去,双唇紧紧的抿着。 「皇上叫您去是何意?」邓茹问。 「今日皇上叫我过去,是商量往后的事,若是太子殿下有个万一,也让咱们做个准备。」 「什么准备?」邓茹眼下已是惊弓之鸟,她脑子里一直有个想法,但是不敢往下细想,她无法保证真相大白于天下的后果。 「太子若无事最好不过,若是……」恆誉侯一顿,「皇上将太子之位,寄于泊元身上。」 「二皇子呢,不是还有二皇子吗?」邓茹心急如焚,依旧极力压低了声音。 恆誉侯摇摇头,「皇上英明,即便很多事不追究,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些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做的什么,他一清二楚,对于晗贵妃一族,他并不是完全信任,对二皇子,亦是。」 「若真是这样,恐怕京城便要乱了,那时泊元便成了众矢之的,晗贵妃怎么会放过他,我们护了他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不让他参与到权利纷争当中。」邓茹愁眉不展,头脑晃动,「不成,绝对不成。」 邓茹想的,恆誉侯自然也想到了,可是他无奈摊手,「只怕眼下进退两难。」 「怎么讲?」 「现在最好的结果便是太子无恙,否则二皇子他日继承大统,不光咱们不保,泊元和洪元怕也难逃,」恆誉侯重重一拍大腿,「毕竟泊元的身世,不止你我二人知道。」 「老爷的意思是……」邓茹侧身,小心询问,「争?」 「争与不争,都要看皇上的意思,不是你我二人说了算的。这里面牵扯的东西太多太广,旁的不说,只说泊元能否接受这一事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816:10:26~2021-05-2916:3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urple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urple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以泊元的脾气秉性,想来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恐怕难以接受。」邓茹对林泊元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并不乐观,「这孩子看着是闹,可也有真性情的一面,只看他与季家三姑娘的事便知他是个什么人。」 提到季府,恆誉侯眉目一颤抖,显然心里还藏了别的事儿,「季府……」 见他明显嘆气一声,邓茹心里「咯噔」一下,「季府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恆誉侯道:「今日皇上提到季府,他本身是不贊同这门亲事的,第一是因为季家的那个季若仪嫁给了二皇子,第二便是皇上对泊元的亲事另有安排。」 「你可还记得方氏一族?」 邓茹稍稍回忆了下便点头,「方家的方泰和大人当初不就是支持皇上的那位,后来方大人去世,他的侄子不就被遣到了北方。」 「是,就是那个方家,」恆誉侯一顿,「皇上有意让方家女嫁给泊元。」 「方家女……」邓茹嘴里念叨着,小步在恆誉侯面前踱来踱去,最后恍然,一拍手,「方家在北方占据一定势力,又是皇后的娘家,太子太时可保太子,太子若不在,又足以和右相抗衡!」 她说在点子上,恆誉侯一直在一旁点头,根本不必多做解释。 「若是做了方家女婿,泊元便有了筹码,最起码能保命。」邓茹不禁感嘆,「皇上竟然为泊元打算到这般田地。」 「是啊!」恆誉侯眉目展开,端起茶盏,还未来得及送到口边又道,「这只是他的一个筹谋,本来没想用,谁知太子殿下出了这事,因此也不得不提上议程。」 「可亲事已经定了,退婚泊元定然是不肯的,况且季家三姑娘那孩子的确不错,泊元曾与我说过,若得她,定让她为正室,他这辈子连纳妾都不会,又怎么会去娶别人。」 第79页 「别急,」恆誉侯那一口茶到底也没喝进嘴里,「皇上今日只是同我提了一嘴,并没有旁的意思。和季府的亲事该如何就如何,毕竟现在太子暂时没有事。」 「好。」虽是这样说,邓茹依旧忧心忡忡,在心里默默盘算了日子,一时间竟也不知该不该盼着大喜的日子到来。 而这一切,林泊元一无所知,更不知笼罩在京城的阴云滚滚大多与他有关。 整日想的便是他同季芊婷的亲事。 . 八月初九,天气晴好,万里无云,诸事皆宜。 季芊婷端坐在喜帐内,身子挺的笔直,面前是遮脸的一串串密集排列的珠翠,珠翠外是一层红纱,透过盖头的红纱,可以看到房内红烛的火苗被晕成几道圈。 放眼望去,满目的喜色。 八月,正是热辣的天气,她穿了繁重的喜服却也没觉着酷热难耐,因林泊元特意吩咐了,屋里要用冰,生怕她热着,因此她并未觉着遭罪,反而夜来了,还添了许多凉爽。 她在屋里,听得见侯府上下热闹的声音,一切又真实又虚幻,仿佛在梦中。 今日天不亮,她便被拉起来穿衣打扮,而后在府中跪别了父亲和刘氏,在众人的艷羡声和响彻天际的鞭炮声中由林泊元亲自牵着送上了成亲的喜车。 今日的林泊元身着一身喜服,将他的宽肩窄腰显得越发明晰,来接亲时,他在石阶下,露着一口大白牙傻憨傻憨的朝她笑。 她望过去时,他身上仿佛蒙了一层光,无论怎么瞧,都是她最心爱的样子。 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此生对她最好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丢弃她的人。 红纱罩脸,林泊元只能隐约瞧见一个轮廓,根本瞧不见她眼眶中温热的泪水。 「新娘子坐了这么久,渴了吧,奴婢给您倒水。」伺候在一旁的喜娘温声将季芊婷一下子拉回了现实之中。 她从白日的回忆里回过神来,「好。」 她应了一声。 喜娘浅笑着来到桌边为她倒茶,又实在没忍住回头瞧了她一眼,虽然并未见过新娘真容,可只听声音便觉着温柔好听,想必人更是美的。 季府虽说有一位嫁给了皇子,可到底和恆誉侯府地位相差甚大,这三姑娘能嫁给恆誉侯夫妇最为宠爱的小儿子,想来人也不一般。 想到这,喜娘也不由的在心里羡嘆几声。 「茶在这,小心烫。」喜娘轻拍了季芊婷的手,将茶杯塞到她手中。 季芊婷稍稍道了一声谢,茶杯在手,确实有些微烫,可这烫的滋味她却不嫌弃,只有这微疼的触感才能让她明白,眼前这一切都是摸得着看得见的,桩桩件件一花一物都是真实的。 曾经,她很怕,怕重新回来的这一切都是假的,都只是她的臆想,说不定哪天睁开眼便又回到了从前,可如今,她再不怕了,有此一次,便足够了。 她只轻抿了一口茶,便又将杯子交给了喜娘。 这会儿功夫,便听见门外有声音响动。 三三两两的说话声。 喜娘一乐,「定是新郎官来了。」 说着,喜娘便要去开门,不料还没到门口,德宝和另一个小厮便搀扶着林泊元跌跌撞撞的进了门。 林泊元醉的像一滩烂泥,任由这两个人架着,头也耸拉着。 「呦,新郎醉成这样,是喝了多少!」喜娘说着,给他们让了路。 季芊婷闻言,也顾不得许多,才要掀开盖头一看究竟,便被喜娘摁住,只听喜娘提醒道:「新娘子莫急,还有外人在,不宜掀盖头,待人走了,再掀不迟。」 闻言,季芊婷还是将手放下了,却也没坐着,而是起了身立到一旁。 德宝将人放在床上,又给他脱了鞋靴,一时忘了改口,只抱歉道:「三姑娘,公子今日高兴,喝的有点多,醉了,所以就被抬回来了。」 「他高兴,我知道,」季芊婷言语当中根本没有怪罪之意,「你们先下去吧,这里我来就好,你们也跟着忙了一天了。」 听她情绪还算轻松,德宝这才放心,想着今日二人洞房花烛,好不容易才成亲,自己多留在这里也不合适,于是很识趣的拉着小厮退了下去。 喜娘盯着床上不省人事的林泊元瞧了两眼,而后用帕子掩着嘴偷笑,做喜娘这么多年,这场面她见得多,什么情况瞧上一眼便明白了。 于是喜娘也福身道:「新娘子也早些歇息吧,奴婢先告退了。」 「好。」季芊婷回身应着,知道这些人也是要下去领赏钱的,于是也不多留,便随她去了。 待喜娘走后,屋里就只剩下她,和喝的烂醉的林泊元。 听了喜娘的话,这会儿才将盖头掀开,将冠上的珠翠别到一侧,挽上袖子浸湿了巾子,又折回床榻边坐下,轻轻为他润着脸。 巾子才沾他脸上,便见林泊元忽然睁眼,一双眼睛瞪得又大又圆,瞳孔清明,哪里有醉意。 他顺势握住季芊婷的腕子,稍稍将她一带,季芊婷整个人便倒在他身上。 「你没醉!」季芊婷朝上瞧着他。 林泊元嘿嘿的笑了两声,还真透了些许酒意,但是并不重,他得意地说道:「就凭他们那些烂菜叶子也想灌醉我,我装的,我想你了,和他们喝不下去。」 「我就知道!」季芊婷挣扎着从他怀里坐起来,随手将帕子扔到他脸上。 第80页 见她坐起来,林泊元也一下子起身,撑着一条胳膊从侧面贴着她,「我说的是实话,你看看他们一个个长的,看着都碍眼,还不让我走,说什么要喝到天亮,我傻啊,跟他们喝到天亮!」 说着,他伸出手指轻戳了季芊婷细嫩的下巴,将她给逗笑了。 林泊元安静的瞧了她好一会儿,手指又从下巴挪到她脸蛋上,轻掐了一把,「从前你总是化淡淡的妆容,娥眉淡扫,红唇轻点,没想到今日这样浓艷的妆容挂在你脸上一样好看。」 「嗯,到底是人美,怎么样都好看。」 这是他得出的结论。 季芊婷被他夸的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任由他掐着,也不说话。 同他的洞房花烛,到底还是害羞的。 林泊元的目光忽然放到她头上的冠上,觉着这东西美是美,可明显沉得厉害,季芊婷的额头明显都被压出了红痕,他便一抬手,将头冠小心取下,搁置一旁。 还真别说,季芊婷顿时觉着自己头顶轻松一片,连方才的闷热也缓解了许多。 林泊元先是帮她拢了头髮,而后双手捧着她的脸,敛了笑意,十分认真的问:「说,你想我了没?」 季芊婷眨着一双杏目,也很认真的瞧了他片刻,这次没有故意逗他,而是十分老实郑重的回答:「想,每日都想。」 这样娇软的回答,林泊元的心都要融化了,他的脸又凑近了一分,声音也不觉又低沉,「告诉我,怎么想的?」 「每天一睁开眼睛便想你,吃饭的时候想你,喝茶的时候想你,看书写字的时候也想你,」季芊婷一顿,眼睑垂下,手指点上他的鼻尖儿,「就算是现在,你就在我的面前,我也十分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我谢谢你们! 第46章 这样真挚的眼神,讲的是最诱人的情话,林泊元知道,他一直克制的,今日便不用了,他一把将季芊婷扑倒,美人此刻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彻彻底底属于自己。 他瞧着季芊婷,手指轻轻随着她鹅蛋脸的轮廓划了一个弧度,手指轻轻抚摸过她的唇,她的眉目,她的黑髮…… 「泊元,你喜欢我什么?」她双瞳聚焦,凝视他问。 「什么都喜欢。」他凑得近了些,低声郑重道。 季芊婷抬臂环住他的颈肩,十指纤纤,雪白修长,柔软如丝,手底的喜红与其成了鲜明对比。 林泊元小心又试探的将唇贴上,舌头撬开她的牙关,一手朝下,去解自己的衣衫。 旁人的衣裳他不擅长解,可自己的倒是很熟练。 须臾,季芊婷见到光洁瘦劲的他就在自己眼前,素日只知他瘦,却不知他内里大有文章,腹肌的轮廓清晰,臂展修长有力,肌肉紧实健硕,再朝下……她便不敢看了。 好在房内红烛照在红帐上,红帐透出的光又将她周身蒙住,这才将她红透的脸颊遮盖了几分。 她垂下眼,见林泊元朝她伸手过来,又是他最为恼火的系带。 他耐心仔细,脸凑得近了,小心去解带子。 季芊婷就在高处瞧着他的后脑,良久,明显又听他嘆了口气,颇为无奈的抬眼,「怎么办,这个太难了!」 季芊婷轻笑一声,伸出手去,轻轻一拽,腰间一松…… 过了良久,二人终于坦诚相见,林泊元将红帐子放下,二人的影子隐约罩在红纱内,叠在一起。 季芊婷分明的听见他有些急促的气声,还看见他红透的耳轮。 她想一定很热吧,于是用手轻掐了一把,这一掐不要紧,竟像是动了他身上的哪个机关,他顿时觉着心口苏麻,唇再一次覆了上来。 软绵、翻滚、波涛汹涌。 季芊婷每一次情动的唿喊都被他吞噬回去。 洁白的窗纸即将捅破之际,他也不知搭错了哪根弦,忽然顿住,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会疼吗?」 季芊婷一愣,久久也不知怎么回答,而后释然一般的笑,也不讲话。 「我没有过旁的女人,这辈子只有你一个。」 他低沉的嗓音轻抚过季芊婷的面颊,听起来有些傻。 「嗯,我知道。」她当然知道,即便他不说也知道。 她用力叩住他的头,将自己送了过去,林泊元便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她整个身子轻飘飘的,踩着云层,忽上忽下,时而面朝花海,时而背抵风浪,迎接着一阵一阵的巨浪冲撞。 髮丝像黑纱蒙在自己眼睛上,和眼前的喜红融为一体,闭上眼便觉变成了狂海中的一叶扁舟,浮浮沉沉,起起落落。 细风吹塘,送来荷香,红帐不知是不是因为风的加持,摆动的更加欢畅。 外面虽然月朗星稀,可她如在雨幕下,被浇的浑身湿透,周身的锦单亦是水渍漫漫。 规律强劲的律动一次胜过一次,将她推入云层深处,她半眯着眼,分明的看见满目星河。 推搡良久,动盪在最高峰处戛然而止,耳边有疲惫却满足的热气传来,似是在笑,又不似。 稍稍喘了口气,林泊元撑着胳膊起身下地,寻了个单子将她盖住,随后将红帐挂在银钩上,又将季芊婷拦腰抱起,朝与房间相连的沐房走去。 桶中是他早就命人准备好的烫水,这会儿已经温了,下去正好。 第81页 林泊元掐着她的腰将她放进桶中,随即自己也跳了下来,木桶中的水漾出去许多,这会儿季芊婷已是精疲力尽,背对着他,双臂曲着,搭在木桶边沿,头歪着贴在胳膊上假寐。 见他整日精神没错,只是没想到精力却是这般旺盛。 这一番折腾下来出了许多汗,将他原本的那点醉意散发的干干净净,人越发清明了。 林泊元用手掬水,一捧一捧的泼在她的后背上,而后将巾子摁入水中,仔细为她擦拭着。 她肌肤胜雪,身上的红痕越发显眼,他瞧着自己方才的杰作一时有些惭愧,这么一个冰肌瓷颜的美人,哪里经得住自己方才那般撕咬,这会儿亲眼所见,才知后悔。 「芊婷……」林泊元身子微微靠近,欲言又止。 「嗯?」她依旧闭着眼,语气慵懒的轻轻回应。 「你可知靠北方的江匪?」 他问起这个,季芊婷勐然睁眼,身子却未动。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当初她就是在江匪眼皮子底下替钟明齐挡了毒箭。 「怎么了?」她又问,这次彻底精神了,头立起来微微朝后侧过。 「我听到消息,皇上要派人去清理江匪,」他一顿,「之前因为太子病重,这件事便暂时搁下了,这回太子转危为安,皇上便又将此事提上议程,我想毛遂自荐,亲自前往。」 听到这个消息,季芊婷一下子愣住,身子慢慢转过来,二人四目相对,氤氲的水汽在二人之间瀰漫浓浓,她却透过这层朦胧瞧见他坚定的眼神。 这是一副非去不可的架势。 「你不怕?」 「怕?」他笑两声,「怕又有什么用,他们都怕,都不敢去,可我知道,这是个机会,能让我证明自己的机会。」 随之他感嘆一声,「其实我不想一辈子活在恆誉侯府的萌荫下,我想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我想别人提我时,不会首先想到我是恆誉侯的儿子,不会说林家只有我大哥出息,更不会将我和京城那些纨绔放在一处。」 他说的这些,季芊婷都明白,也了解他平日从不示人的苦处,「那……父亲会让你去吗?」 「他不让的多了,若是听他的,他定不让我去,」林泊元身子微微前倾,「他若不让我去,我便自己跑去,他又能怎样!」 他讲话有时候看起来像玩笑,实际上是用了真性情在里,不过是假借说笑的名义罢了,季芊婷知道阻拦不了他,也根本没想拦,于是道:「那我要跟你一同去。」 「你去做什么?你知道那有多危险吗?」 季芊婷郑重点头,「我当然知道,我比谁都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我才要跟你一起。」 「女孩子家家的,知道的不少,你从哪里得知的?」 「这你别管,」她也凑得近了些,仰头盯着他,一脸认真,「你若去,我便一定要跟着,若不然你也不许去!」 「好好,我带着你,」林泊元嘴上答应满满,却是有意敷衍,他压根没将季芊婷打算在内,长途跋涉不说,危机重重,他那里肯带着她吃苦犯险,眼下先将她哄住再说,「今日是咱俩的大喜日子,不说这些了,改日再讲。水有些凉了,出去吧。」 「那你抱我!」她又将胳膊伸出去,搭在他的肩膀上,轻快的撒着娇。 林泊元最受不住的便是她撒娇,只要她这般,他的心便融化了。 任凭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好好,我抱你,我抱你出去!」别说抱了,就算命给她眼都不会眨一下。 取了干净的单子,将她整个人包成蚕蛹状,扛着原路返回,见床榻上已经被磋磨的不成样子,干脆转了方向,将季芊婷暂且搁置在小榻上,随后自己便翻箱倒柜寻了一张干净的锦单出来,一把将用过的扯了下来,然后季芊婷便看见他以十分笨拙的手法在整理床铺,他一见便是没做过这些的,那干活的手法一见便让人觉着心烦,可他却格外耐心,直到一点一点彻底整理好。虽然不及下人们做的规整,可还过得去。 就这会儿的功夫,他又忙了满身的汗,过来抱她时,她瞧见他微红的脸颊,还冒着热气。 才摸到床,季芊婷便滚到了里面,扯了寝衣过来,随之背对着他将身上的单子撤了,才准备换上,忽觉后背有人贴了上来。 他低声在季芊婷身边耳语一句,惹得季芊婷一下子红了脸,见她没回应,也没拒绝,林泊元便笑了笑,而后反手将红纱从银钩上扯了下来,盖住帐内一片旖.旎。 房内红烛摇曳,偶尔晃动两下,季芊婷的双腿发软,身上一丝力气也无,待双腿得以放平时候,红烛已经燃了大半。 她筋疲力尽,眼皮子沉沉,睏倦的已经睁不开了。 她侧过身去,面朝里,一动也不想动,任凭林泊元用温帕子给她擦拭。 晃荡了许久,脑子有些晕晕沉沉的,耳畔总是迴荡着之前他贴在背上同她耳语的那句「芊婷,我想要。」 . 翌日晌午,钟明齐浑浑噩噩的登了季府的门,整个人丧着肩膀,背也微驼着,往日的温润精气神去了大半。 他一只脚才踏入季文升的书房,季文升便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抑气息,如同暴雨前的厚重乌云层,闷的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原本的喜悦之情立马退散不剩些许。 第82页 季文升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甚至可以看见他一圈儿未来得及剃干净的胡茬。 一见他这幅德行季文升便来气,负手而立,用质问的口吻问道:「怎么弄成这幅样子,成何体统!」 钟明齐垂着头,也不讲话,昨夜几乎一夜未睡,借酒消愁,这会儿见了季文升,心里是有怨气在的。 「你喝酒了?」季文升也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气,微思忖了一会儿,「该不会是因为芊婷成亲了吧?」 他依旧不讲话,酒意上头,反而让他多出了许多胆子,此时若嘴硬说不是,更加给自己添堵,只能沉默不语,凭他自己猜测。 见状,季文升便心里有数了,「当真是为了芊婷……」 「明齐,不是爹说你,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和芊婷此生无缘,这也是天意!」 「秋棠脾气是差些,可也不见得比芊婷差,你这又是何苦!」 「天意……」钟明齐抬眼直愣愣地看着他,随之苦笑一声,心中暗想,哪有什么天意,不过都是人为罢了。 「好男儿志在四方,切记不可为儿女情长所困,今日放榜,我早晨派了人去看,你榜上有名,第七,这才是天大的喜事啊,」眼下瞧他这个模样,季文升也不觉的有多欢喜了,不过他还是想戳他的软肋一下,「这样一来,你母亲便能放心了,你九泉之下的父亲,也可瞑目了。」 果不其然,一提到父母双亲,钟明齐的脸色有所缓和,明显眉目一动。 「你是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看起来还算稳重。」 「意料之中的事而已。」钟明齐他早就知道自己能中,不过是重新经歷一次罢了,也谈不上喜不喜。 「嗯,这样自信是好事,一切犹如探囊取物,」季文升面色也升温了些,不再像方才那样横眉竖眼,「这几日,我向同僚疏通举荐一事便可提上日程了。」 「前有若仪嫁二皇子,后有你中举,可谓是送给我季家最大的东风,你可听说前些日子太子殿下病危的事?」 「小婿有所耳闻。」 季文升笑笑,点头接着道:「这于我季府便又是一桩喜事了。太子殿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次虽然侥倖平安,可下次便难说了,他若有个万一,那来日太子之位便是二皇子的,那时起,便是我季家崛起之日。」 「岳父大人,您的意思是……」 「他日你入仕,要多向二皇子靠拢。」季文升直言道。 作者有话要说:  huibuhuibeisuoa 第47章 钟明齐久不开口,二皇子他有所耳闻,也略知心情,季文升将女儿嫁给他,若是想向他靠拢也是应该,只是没想到季文升居然想到了这一层,似乎不□□于现状。 野心已经开始显露出来。 「岳父大人,小婿觉着此事不妥,」钟明齐顿了顿,「虽然太子殿下身子向来不好,可是哪一次都平安度过了,再说现在太子正当壮年,他日太子妃生子,按理来说皇位也轮不到二皇子身上,您又何必.....」 「明齐,往日我觉得你也是个通透的人,怎么现在脑子便这般不灵光了呢,」季文升双手一摊,「我已从若仪那里新得了消息,太子这次可以说是死里逃生,算他运气好,若是再有下次,即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他了,他有几条命够他挥霍,说不定还未等到太子妃有所出便先到了地下,我们应该先做好打算才是。」 自打季若仪嫁给了二皇子,朝中众人见了他都比从前客气许多,就连平日里不怎么同他讲话的也来同他打招乎,尊称他一声「季大人」,这让季文升很是受用,从前季若仪没嫁给二皇子也就罢了,可是如今有了二皇子这层关系,再听太子身子不好,这怎能让他不往多处想去。 他本以为这辈子的仕途无非也就是这样了,没成想老了老了,倒是让他眼花缭乱凭空生出了许多指望。 「今日我同你说的,你要心里有数才行,过两日我带你见几位大人,想来有了二皇子的加持,他们不会太难为你。」 「是。」钟明齐痛快应下,眼下最让他感兴趣的唯有自己仕途而已。 . 这一夜过去,季芊婷好似扛了许多麻袋,身上酸的厉害,一时睡的死了,睁开眼时天已亮了,她勐的坐起,随之躺在一侧的人也醒了,睁开眼睛第一件事便是本能般的将她圈到怀中,而后又闭了眼。 「别睡了,今日该给公婆奉茶!」季芊婷用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试图将林泊元身上的睡虫赶走。 「不急,时辰还早呢。」林泊元也困得睁不开眼,昨晚劳累,快天亮了他才睡着。 「不行,得起来,规矩也是要讲的,你张狂惯了,可我不一样,若今日去的晚了,那便是不懂礼数,」说着,季芊婷起身,小心翼翼的从他身上迈过,穿了鞋子下地,「母亲待我不错,我该敬她才是。」 林泊元嘴上不讲,可是听媳妇这样说很是欣慰,于是也不敢拖沓,随着她一起下了地。 文竹在给季芊婷上妆的时候,林泊元便一直在后面瞧着,眼睛一刻都离不开,二人视线偶尔在铜境中交汇,随后默契地相视一笑。 虽不讲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到底是林泊元衣着相对简单些,他远远瞧着文竹手里握着一支步摇,于是大步上前朝文竹伸出手去,「来,给我。」 第83页 文竹会意,抿着嘴笑着,双手将步摇奉上后便退到了一侧,远远立着,也不上前。 二人收拾好,来到前堂时候,恆誉侯和邓茹早已等在那,瞧着二人并肩进门,邓茹笑呤呤的,虽是迟了些,可他们也并未在意。 反而是邓茹,生怕季芊婷多想,待她进门,还未等她自己请罪,便先一步为他们开脱,「我就知道你们年轻人觉多,想着今日奉茶的事迟一些再说,没想到你们这么早便来了。」 这话听在季芊婷耳朵里让她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本是想着今日早早出来,倒没想还是迟了,昨夜睡的晚,这会儿晨起时脑子空空的,走两步便想打哈欠,日头一晒,便更想睡觉了。 「我就拉着她说迟一些,她非不肯,若不是我耽误,她迟不了。」 林泊元偷偷在长袖下捏了季芊婷的手指,季芊婷目不斜视,也不看他。 邓茹抿嘴浅笑,到底是他知道护着媳妇,生怕别人说了她的不是。 庆妈妈安排人端茶上来,低声提醒邓茹道:「夫人,茶已经上来了。」未等邓茹开口,季芊婷便上前去端起茶盏,规规矩矩的跪在蒲团上,林泊元则跪在一侧。 「父亲,请用茶。」季芊婷将茶盏双手奉上,恆誉侯喜笑颜开,双手接过,喝了一口。 而后她又同样给邓茹敬茶一盏。 邓茹喝过,随即给庆妈妈递了个眼神,庆妈妈会意,将早就准备好的锦绣红包奉上。 「多谢父亲,多谢母亲。」季芊婷谢过堂上二位。 恆誉侯将茶盏搁下便起身,「你们应是有话要谈,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季芊婷隐约觉着今日恆誉侯似乎不是那么高兴,脸上透着一丝愁容。 邓茹一笑,「自然是有事的,芊婷才进门,我有很多话同你讲。」 新妇进门第一日,按理来讲当家主母都要讲讲规矩,季芊婷并未觉着有什么不妥,是颔首乖巧应着。 「你先回去吧,我同她说说话。」邓茹见林泊元似是没有看出这里的门道,于是干脆直言道,将他撵出去。 林泊元无奈,即便不舍,母亲开口也不得不走,女人间的私房话他自然是听不得。 「怎么,你还怕我欺负你媳妇?」邓茹见他这幅样子便知他心里所想,于是拿他打趣。 「母亲说的哪里话,正好我还要去找大哥,先出去了!」说罢,他同季芊婷对视一眼后才退了出去。 季芊婷直到见不到他了,才将目光收回来,而后低头轻浅的笑意遮不住,邓茹在一旁看着,见这二人如胶似漆,感情好的像一个人似的,心里顿觉欣慰。 凡事,只要林泊元舒心便好,旁的,她是想也不敢多想。 将季芊婷拉起来坐下,庆妈妈见时辰差不多,于是将昨日用的喜帕取了过来,捧在邓茹面前过目,邓茹一瞧,一抹浅淡的血迹挂在通体雪白的喜帕上尤其惹眼。 实际上季芊婷她是信得过的,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季芊婷在一侧瞧着,一时红了脸,竟不知这帕子她们是何时取过来的。 「芊婷,往后泊元我就交给你了,」邓茹轻嘆一口气,「旁人都管不住他,唯有你才能,有些事,你要劝着他一些。」 「是。」季芊婷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无论什么都一口应下,不多言也不多语。 「前几日,他曾透露出,想去清剿江匪的事,可同你说过?」 「听他提了一嘴。」季芊婷点头。 「他那个性子,我知道,你要劝着他些,那样的的地方那么危险,他怎么能去呢,不过是一时冲动新鲜。」 这次,季芊婷没有应下,而是犹豫了片刻,而后才道:「母亲,其实我觉得,这并非坏事,泊元他看起来好玩好闹,实际上凡事心里都有谱,若是放手一试也不是不可。」 「万万不成,」邓茹竟然想都没想一口否决,连商量的余地都不给,「这件事我同你父亲商量过了,他一辈子,只能待在京城,有我们在一日,便护他一日,我们不求他名扬万里,只求他平安一生。」 邓茹在讲这些的时候,情绪显然是从未有过的激动,季芊婷瞧在眼里,一时奇怪,不禁有些好奇,同样是儿子,为何他们宁可让林洪元出去,也不肯放手林泊元,明明是亲兄弟,为何待遇如此不同。 他们对林泊元的保护有过之而无不及,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是小儿子的缘故? 邓茹一时情急,说话重了些,这会儿回过神来才知失态,情绪忙又恢復如常,脸色如常,「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们小夫妻一辈子与世无争,安然过日子罢了。」 「是,芊婷记下了。」多说无益,季芊婷不敢再多言。 她微微动了身子,邓茹却瞧见她手上的那只玉镯,一时欣慰,又道:「看你脸色不大好,想来昨日成亲事多又繁琐,定是没有休息好,快回去好好歇息吧。」 「母亲安好,芊婷先退下了。」季芊婷微微福身下去,这才敢轻步离了正堂。 原路返回房中,才一进门便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闻着身后传来的熟悉的松香气,她只原地站定而不动。 「我娘同你说什么了?」林泊元从她的身后探出头来,想听听她们说的悄悄话,于是掐着她的脸问。 「也没说什么,只是好像对你去剿匪的事意见很大,还说让我劝劝你,别去。」季芊婷嘟了嘴,「她将我想的太本事了,你哪里肯听我的话。」 第84页 「你就是本事,我就听你的,只是这件事不成,这地方我一定去。」林泊元单手搂住她的腰,将她轻轻一带,便让她坐到了八仙桌上,他随意扯过椅子坐在她膝盖前仰头瞧着她,「他们不同意也没用。」 「昨天我就说过,我要跟你去,你自己我放心不下。」实际上她有实话未说,同样的事情她经歷过便不觉得可怕了。 「你若去了我更放心不下,只顾着你,拳脚根本施展不开,」他抓起膝盖上搭着的手,放在嘴边轻咬一口,「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做寡妇的,我还要护你一辈子。」 第48章 鹅毛般的大雪几乎下了一整夜,这是入冬后第一场大雪,雪大无风,雪片子落地无声,静悄悄的便将整个京城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银白。 树梢上挂满了积雪,承受不住时便枝头压低,散落着的雪团砸在地上,形成一个小鼓包。 天还未亮时,林泊元被身边一声嘤咛吵醒,他朝里翻身,看见季芊婷整个人朝里蜷缩着,竟连头也埋进了被子里,他忙凑过去,将她整个人捞到了自己身边,这会困意全无,只柔声问她,「怎么了芊婷,哪里不舒服?」 抬手探上她的额头,虽不烫,却摸了一把冷汗在手,连额前的碎发都已经被打湿了。 「疼......」这一个字艰难的从她的牙关里挤出来,仅一个字还抖了三抖,若不是他问,她连这一个字也不想说。 仅这一声,吓的林泊元勐得坐起身来,整个人压上去,小心将她翻过来,「哪疼?告诉我哪疼?」 「肚子疼。」季芊婷几乎出了颤音,一时没忍住,委屈地哭了起来。 她一哭,林泊元心都跟着揪了起来,这时才留意到,她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捂着肚子,心下有些瞭然,手扯过她的,同样凉的厉害,还往外冒着冷汗。 「来,我给你揉揉。」他掀开她的寝衣,熟练的摸上小腹位置,干燥温热的手掌整个贴在她有些冰凉的小腹上,另一条胳膊将她的上身抱着,拥在怀中,下巴也贴在她额头上轻声宽慰,「不是好久都不疼了,怎么今日又疼起来了?」 她的月事,他摸得一清二楚,才成亲那会儿他方知她每个月都会疼,而且疼得厉害,后来经太医调理后有所缓和,只是不知怎么这次又疼了起来,还疼成这样。 「昨日下了几个雪片子,你便乐得跟什么似的,非要跑出去看雪,定是那时候凉着了。」他慢慢回忆着她的衣食住行,也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季芊婷一言不发,是有些心虚的,昨天傍晚见下雪了便非要去看雪景,还在雪地里站了许久,当时虽觉着脚下生凉,也没捨得进屋,却忽略了自己快要来月事这一件事,没想到这么快便吃到了苦头,夜里便疼了起来,本想着忍一会儿便能好了,谁成想越来越疼,这一夜她几乎没怎么睡。 她无言可辩,只得将脸埋在他心口处,随他说什么。 「嘱咐你多少次了,千万别贪凉,要么便多穿一些,你倒好,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昨天我不在你身边,没看住你,若不是提前回来了,还不知你在外面玩了那么久,」林泊元轻捏了她的耳垂当做惩戒,「年岁见长,怎么还越活越迴旋了。」 「因为你在啊!」林泊元的手掌干热干热的,贴在她肚皮上舒服许多,她一时居然也不觉得有方才那么疼了,于是微微侧过身,将胳膊甩到他身上轻轻搂着,额头又在她身上用力蹭了蹭。 这一蹭,林泊元的心也顿时软了,再厉害的话也讲不出了,温和的笑意满足的挂在脸上,眼微微眯着反问道:「有我怎么样,有我你不还是一样疼。」 「不一样,一点儿都不一样,」她手指不太老实,隔着寝衣在他身上画着圈儿,「从前没你,疼我也自己受着,如今不同了,我知道我怎么样你都陪着我,世上唯你一人心疼我。」 这是实话,在季芊婷眼里,林泊元处处以她为先,他讲得没有错,自己年岁见长,却是越活越像小孩子了,还不都是他惯的。 「别拿这些好话哄我,以为这样我就不说你了?」他似才反应过来,手指轻掐了她的脸蛋,「下次你若再这样不听话,我便不管你了。」 这当然是气话,季芊婷比谁都清楚。 她不答不应,只牢牢的贴在林泊元身上。 「天还早,你再睡一会儿,我去让他们给你准备个汤婆子,你抱着。」他轻拍了季芊婷的肩,季芊婷这才肯将他放开,乖巧的缩回里面,眼见着他只披了一件衣裳便出门。 再回来时,手里捧了一个小汤婆子,塞到了她脚下,又仔细给她掖了被角,而后搂过她,在额头上轻吻一下,沉声道:「再睡会儿。」 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老老实实的缩在他怀中,困得极了,没多久果真便沉沉的睡去,无比心安。 . 马车的轱辘在尚未除干净积雪的长街上艰难缓行,从南至北一路来,留了两道长长的车轮印,马车所经之处,街道两旁的商铺才陆续开门,有人先是扫门前雪,有人互相交谈,这大雪封门总是让人欢喜的,总有人说瑞雪兆丰年,开年的第一场雪,总是给人无尽的期盼。 一只修长的手穿过马车的毡帘稍稍掀开了一条缝隙,凉风夹带着雪气便从车里灌了进来,里面的人也不觉得冷,反而被这一阵风吹得神色清明。 第85页 马车在一处客栈停稳,车夫跃下车,取出小凳搁在马车下,而后朝车里低声唤了句:「大人,到了。」 里面人并未回应,只是由人掀了毡帘后才弯身出了马车,高筒的细线锦靴踏在小凳上,又踩进雪地里,发出咯吱的响声,身子站直后一身天青碧的银丝搭杂软棉长袍规整齐垂,腰上配的月牙白色三指宽系带上还悬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放眼望去,整个人贵气加身,气宇轩昂,昔日的布衣穷学子如今乘了东风摇身一变已然成了前途无量的钟大人。 钟明齐负手而立,由下至上仰头望着客栈二楼,双唇紧紧抿着,扑腾的热气还是从口鼻处散出来,稍纵即逝。 「大人,人就在二楼天字号第一间。」长随从身后出来,小声对他说道,人是昨天长随安排住在这里的,他比谁都清楚。 「知道了,」钟明齐眼一垂,头微微侧着,语气中带着几分警告意味,「这件事不要让府里的人知道,尤其是季府。」 长随是他的心腹,自然明白这里的复杂关系,于是垂首应下:「是,小的明白。」 这答覆让钟明齐还算满意,他长舒了一口气,自顾地入了客栈直上了二楼,见着拐廊的第一间门口悬着木牌,上面有小楷清楚的写着「天字号第一间」。 房门关得严实,从外面听不到里面一点声音,钟明齐手抬起,在身前捏了虚拳又放开,拇指摩挲着食指几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指去叩门。 只轻敲了几声,便听里面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门便从里面打开,吴漫雪像从前一样,立在他的面前。 这场景曾发生过一次,只是对于他而言,心境大不一样。 吴漫雪见他第一眼,心中的激动便难以掩盖,眼圈儿顿时红了,连带着鼻尖亦然,对于她来说,这是两人分别许久后的第一次见面,她怎能不心酸。 二人呆呆的对视良久,一时语塞,还是吴漫雪先开了口,身子微微朝一侧让过一步,「你来了,外面冷,进来说吧。」 说话的空档,她用手背轻拭了脸上的泪。 钟明齐踏进屋中,里面燃着碳盆,的确比外面要暖和许多,他立在碳盆前,伸出手掌来烤火,暖意袭来,他不由得连肩也舒展开来。 吴漫雪将门关好,转过身来瞧着他的背影,从上到下的打量,见他衣着华贵,气质不凡,便知如今他已是今非昔比。 再瞧自己,来京的路上身上值钱的物件能当得当,能卖得卖,如今只剩下一身粗布衣裳,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她走到桌边给他斟了一杯热茶奉上,抽了下鼻子道:「外面天冷,喝口热茶吧。」 钟明齐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记忆中吴漫雪的手指细嫩纤白,如今被风霜摧磨干皱的已不成样子,再看她脸颊泪痕干在脸上,配上一身单薄的粗布衣裳,哪里还有昔日富家女子的风华。 他将茶杯接过,握在手里也不喝,只淡淡的说了句,「京中天冷,你一路来,难为你了。」 她本是江南女子,从南至北一路过来,吃了多少苦自不必说,如今她家道中落,死了夫君,婆家又说她克夫容不下她,她唯有北上寻他这一条路可走了。 昨天吴漫雪一路寻到钟府时,他就在家里,可是他不想见,也没想好该不该见,于是便差了长随出面先给她安排一个住处,今日晨起,不知头脑动了哪根筋,还是来了。 他这话说的有几分客套,让吴漫雪心里不由又冷了些许,不过她想着,二人好歹还是有些旧情在的,当年父亲做主让她嫁了旁人,他自会有怨恨,不过她只说是由不得她,想来他也能够明白。 如今若她连钟明齐这根救命的稻草也抓不住,那往后她便真的没有容身之处了。 她眼泪说来就来,头往下一垂,两行泪便随之滑落下来,啪嗒啪嗒的滴落在身前衣服上,「难是难,可想着你就在京城,这一路便也好走了。」 钟明齐记得,从前在家时,她便总爱哭鼻子,那时惹人怜惜,只要眼泪一掉,自己心也跟着掉了一般,可自打她成亲,他的心便一天比一天硬了起来,直到今日。 二人从前的情分自不必说,只是吴漫雪不知的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早已横了个季芊婷,季芊婷现在已取代了她,成了他心头的一抹执念。 如今他已经没什么耐心听她长叙旧事,而是冷着脸问:「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3022:09:25~2021-06-0110:2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姓墨的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我也不知道。」吴漫雪默默流泪,边摇头。 即便她不说,钟明齐心里也清楚,若没有打算,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还不是奔着他来的。 「你先在这里住着吧,明日我让人给你送些银子过来,你回乡去吧。」 炭盆中的火苗旺盛,碳块燃的足了,时不时的噼啪响上两声。 「回乡……」吴漫雪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蓦然抬眼,眼泪止住,瞧着他没有温度似的侧脸,十分委屈的说道,「你以为,我是来向你要银子的?」 钟明齐看向她,不做声,只瞧着她的眉眼,尤其是微微蹙眉流泪的样子,和季芊婷确实很像。 第86页 这一眼,便让他心软了下来,面色不若方才那般冷峻,转而道:「你我二人,都是过去的事了,当初你另嫁他人也是有苦衷,我知道,我不怪你。」 「来到京城,我便听说你成亲了,」吴漫雪语气一顿,若是不直言,恐怕连最后的机会也没了,实在不想再同他猜来猜去,「你爱她吗?」 这个「她」指的当然是季秋棠,这个问题于他来说,回答不了。 他静默的这片刻,吴漫雪好似看到了一丝机会。 「你娶别人,我知道也不是出自你的本心,我不想知道她是谁,她什么样子,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罢了。」她轻笑,以退为进,「你的银子我不要,反正现在我已经这样了,我也不需要你的可怜和施捨。」 说罢,她转身去取了包袱,背在身上,作势要走。 还未行到门口,便听见钟明齐将她叫住,「罢了,冰天雪地的你身上没有银子,京城里又没有亲戚朋友你能去哪。」 吴漫雪未回头,脸上却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不过一瞬,便稍纵即逝。 她不回头,却也没再往前踏出一步。 钟明齐细不可闻的轻嘆一声,不难听出有些不耐烦,如今的他,早就没了曾经的细緻耐心,「你先住下,旁的不用操心。」 吴漫雪知道,有些事不能太着急,只能一步一步来,今日听他开口留自己,便是一次进步。 于是她又换成那副委屈无助的神情转过身来,「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能用银子解决的,便都算不得什么麻烦,」钟明齐朝前走了两步,将茶杯放下,一口都没喝,「我还有事,过两日再来看你。」 「你要走?」 「是,」钟明齐点头,没有再瞧她,「你有事就等我来了再说,记住,别再去府里找我,会惹上麻烦。」 「好,」她用力点头,虽然不确定是什么麻烦,左不过是怕他的妻子闹起来,眼下她还没站住脚跟,自然不会去找麻烦,「我记下了。」 出了客栈的门,长随打量着钟明齐的脸色,也瞧不出好或者不好,也不敢贸然上去搭话。 「你来!」倒是钟明齐朝他招唿。 长随忙跑过去听他吩咐。 「你去问问她,有什么缺的,一应给她补上,」停顿片刻,又道,「在城里给她租个宅子,先安顿下来,切记,不要惊动了人。」 长随眼珠子一转,顿时明了,大人这是要金屋藏娇,养个外室。 「是,小的记下了,一定给您办好。」 . 待季芊婷睡饱,已经是晌午了,她连屋里亮堂异常,默然坐起身,见身侧的人早就没了影,只是屋子里的碳火烧的依旧旺,还有被子里暖烘烘的,汤婆子不知何时被人换过,依旧温热。 这会儿肚子已经不觉着疼了,她小心穿鞋下地,还未披衣裳便来到了窗前,窗外的阳光正洒在雪地上,将雪片子照耀的闪闪发亮,晶莹剔透。 此情此景,她仿佛看到过。 前世病重时,十天有八天起不来床,每到冬日便更加难挨,胸口发闷喘不上气是常事,所以那时她最怕的便是过冬。这回便不同了,身子轻快健康,一切都那样顺畅,瞧着外面厚厚的积雪,也终于喜欢这样的美,听着外面丫鬟的嬉闹声,更加觉着欢快。 林泊元从门外推门进来,一眼便瞧她立在窗前发愣,「还疼吗?」 朝她走去,见她眉目含笑,便知是不疼了。 她转过身来,眼中笑意更浓,朝他扑过来,双臂环上他的脖子,摇摇头,「不疼了。」 「那就好,」林泊元双手自然环上她的腰肢,成亲这么久了,也没能将她养得更胖一些,「饿了吧,快去吃饭。」 「饿倒是不饿,」季芊婷踮起□□尖,争取离他更近一些,「我想去外面看雪。」 「还看雪?在屋里看还不成,你还要出去?今日是谁天不亮就肚子疼的流眼泪?」 「我保证这次不在雪地里久待,」她一脸的真挚,「你让我什么时候回来便什么时候回来。」 「真的?」林泊元本就没想拦她,也拦不住,只要让她明白适量便好了。 「真的,我保证!」她在他身边跳动了两下,这会精神了,倒像只欢快的小兔子一般了。 「那你先吃饭,吃了饭穿好衣裳,我陪你去园子里走走。」林泊元终于松了口,手掌轻拍她后背,果然她一得话,乖乖的就从他的身上滑下来,转身去穿衣裳了。 虽是午时,可是雪气已经开始上返,扑面的凉意袭来,人一出去便整个被包裹住,穿得再多也感受得到。 园子里不知是谁堆了几个雪人,远远看上去倒是十分可爱。 季芊婷站园中亭下,远远瞧着这漫天的银白,心中顿觉畅快,她用力吸一口气,通透无阻,再没了曾经那种窒息感。 眼前的白雾从口中吐出,转眼即逝,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无比自由的。 她立于亭前,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的林泊元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心里有话,每每想要开口,看她这么开心,又捨不得打扰她的心情,思来想去,一忍再忍,终是忍不住了。 「我去下面。」她转过身来,指着下面道,还没走出两步,被林泊元一把拉回来。 「下面雪深,我背着你走,脚不要沾地了,以免凉到。」说着,林泊元背对着她,半蹲在她面前,又抬手轻拍了自己肩膀,示意她上来。 第87页 季芊婷并未多想,随之乖乖趴到了他的背上,任由他背着。 「我最近重了吗?」她下巴杵在林泊元耳边低声问。 「嗯......」他似很认真地想了想,「没有,还同以前一样。」 阳光打在季芊婷的背上,倒晒得暖意融融的,两个人的身影重叠在一处,难捨难离。 他背着她,当真觉着轻飘飘的,竟是一点也不费力,耳畔时而传来她唿出的热气,还有一声声似有若无的笑声,她很开心。 「芊婷.....」他的靴子陷在厚厚的积雪中,一步一个脚印,宽广的院中,唯有他们二个人的身影。 「怎么了?」她趴在他背上问,面上的笑意还挂着。 「之前说的江匪一事,我亲自去求了皇上,皇上他......同意了。」唯有不面对她,林泊元才敢将这件事说与她听。 果然,闻言季芊婷的脸色渐渐冷下去,稍许,脸上的笑意全无,静默地趴在他的背上,听着他踩雪的声音,格外清晰。 「你非去不可?」她问。 「是,非去不可。」林泊元的语气难得的坚定。 「我就知道拦不住你,我也没想拦,」她一顿,双手拍在他肩膀上,好似已经妥协,「你去吧,我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 只这一句,让林泊元如释重负,他竟没想到会如此轻易的就答应自己,还以为要同她说上许久。 好歹松了一口气,方才脸上的凝重这会全然不见了。 「你什么时候走?」她问。 「五日后出发,同驻军汇合。」 「我知道了。」季芊婷眼睑垂下,面上平静无波,好似什么都没有往心里去一般。 她若闹一闹,林泊元心里还有些底,可她不闹,林泊元便觉得心里不踏实,总觉着像有什么事一样。 「季芊婷,」他实再是放心不下,蹲下.身去将她放到平地,转过身来瞧着她,「你没生气吧?」 「我为什么要生气,你都打定了主意要去,我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让你违抗皇命,即便是你自己去求来的,也已经是覆水难收,」她微嘟了嘴摇头嘆道,「我不想让你为难,你有你自己想做的事,你只管去做便好,我帮不到你,也不会拖你的后腿。」 见她说的真挚,一时间林泊元也咬不准她的心思,不过听她这样说,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稍稍落了地,还不忘宽慰她,「你在家里一定要好好的,我保证,过不了多久便会平安归来。」 「好,」季芊婷没有抬眼,一双眼睛只盯着他心口前的花纹,「天太冷了,我想回去了,咱们走吧。」 「也好。」林泊元瞧着漫天的雪色,也没什么好看的,于是弯身下去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别湿了你的鞋子,我抱你回去。」 季芊婷浅笑,双臂环上他的肩头,若有所思。 第50章 还未上夜,便听见旁院中一阵吵闹之声,钟明齐一口茶还未喝到嘴里,便拧着眉头看向东侧,他的书房与正房那边仅一墙之隔,正房那边住的是季秋棠,她时常在家中吵闹不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惜每次她闹,这边便听得一清二楚。 钟明齐经这么一吵,既看不下手上的书,也喝不下手中的茶,干脆将书重重摔在桌上,又用力将茶杯搁下,没什么好气的问书童,「你去看看,她今日又闹什么!」 书童见钟明齐生气,忙奔了出去,须臾,回来时候脸色不太好看。 「大人,您快去瞧瞧吧,秋棠,」说了一半书童忙改口,「小愁姑娘怕是要被打死了!」 小愁是钟明齐身边的丫鬟,才入府不久,实是不巧,和季秋棠重名,季秋棠当日知她姓名时候便气个半死,非要这丫鬟改名为小愁,这还不算,整日闲着没事就找藉口打骂她,整日闹得鸡犬不宁。 若是旁人,钟明齐不会插手,可一听是小愁,心思便活泛了。 小愁来的时日虽短,可人长得漂亮,说话温声温气的十分体贴,照顾钟明齐十分周道,同泼辣彪悍无理取闹的季秋棠相比,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平日里他孤身在府,还好有小愁红袖添香在侧。 府里的人都传,再过不久钟明齐便会将小愁纳为妾室了,一来二去,这风声便也传到了季秋棠耳朵里。 这门亲事成的窝囊,她自然也窝火到如今,两个人没有感情也就罢了,凭什么他钟明齐可以纳妾,自己却要孤老至死! 若非今日的事,钟明齐几个月也不会踏入她住的院子,自从他升了官,换了大宅子,季秋棠的院子便成了禁地,他几乎不入。 如今他来了,还是为了一个丫鬟来的,季秋棠气焰更盛,打算将他们两个一起羞辱。 钟明齐来时,小愁已被打得不成样子,整个人跪在地上,狼狈不堪,连头也不敢抬,直到听到旁人给钟明齐请安她才敢硬着头皮抬起头来偷偷看他一眼,双眼通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求救的目光朝他投来。 钟明齐也不过是扫了她一眼而已,目光便又落到季秋棠身上,只见她正一脸晦气的端坐在正椅上,一副当家主母的气派,一侧立着的红梅手里还攥着软鞭。 未等钟明齐开口,季秋棠便扬起头来,阴阳怪气道:「这不是钟大人吗,怎么今天有空过来?」 「你整日在府里打鸡骂狗,无一日安宁,成何体统!」 第88页 「打鸡骂狗?」季秋棠笑出声来,「好一个打鸡骂狗啊!」 转眼,季秋棠又朝小愁笑道:「你听听,你的钟大人是将你比喻成了鸡呢,还是将你比喻成了狗啊?」 知她素来伶牙俐齿,钟明齐一同她讲话便觉着整个脑子都要炸开一般,「快将人放了吧,传出去,你的脸面还要不要,整日在府里打骂下人,像什么样子!」 「脸面?」这句话像炸开了季秋棠一般,季秋棠起身,脸色一变,「你也知道脸面!你若知道脸面,为何整日弄这么个丫鬟在身旁?你是不是以为我瞎了,竟看不到你们整日在府里眉来眼去?」 她一甩袖子朝前走了两步,指着小愁的脑顶接着道:「你还想将她纳为妾室不成?我告诉你钟明齐,只要有我在这府里一日,你就别想逍遥快活,别说是妾,连通房丫头都不能有!」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小愁只不过是我书房里的一个丫头而已,什么通房,什么妾,莫虚有的事你拿来声张个没完!」钟明齐被她气得不轻,语调也不由得抬高。 「好啊,你说没有是吧!」季秋棠气焰更盛,丝毫不顾及他的颜面,用手指着他的鼻尖儿硬气道,「那你将她赶出府去,你亲自赶!」 钟明齐朝后退了两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里的气憋着又无法发散,只能一忍再忍,思虑再三,总不能因为一个区区小愁让她抓着把柄,若是又闹回季府,又要被季文升说上两句,「来人,将小愁送出府去。」 他这样便算是表了态了,其他的他也顾不得了,于是一甩袖子准备离开,步子还未抬出去,便觉得裤腿被人扯住。 竟是小愁哭着扑了上来,「大人,您不能将我赶出府,我已没了家人,无处可去,若是大人您再不要我,我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小愁的眼泪转瞬间便漫了满脸,再配上她身上面上的伤痕,看起来可怜极了,这些日子在钟明齐身边,两个人整日在一起,行事作风皆不像普通主僕,本来还想着许是过阵子便真的能像旁人传的那样他会收了自己做妾室,谁成想,到头来却等来了他这样一句话。 季秋棠抱着胳膊看戏一样冷笑着立在一侧,摇头晃脑的冷言道:「瞧瞧,这梨花带雨的,你们两个若没事,谁信啊。」 眼下钟明齐也为难,可再为难也难不过难缠的季秋棠,于是他心一横,干脆用力挣脱了小愁,大步离开,竟像逃一样。 回了书房,好似还能听到小愁的哭声似的,他用力将书房的门推开,一口气走到桌案前,抄起方才那只茶杯重重地摔在地上,顿时脚下茶汤四散,瓷片飞到各处。 书童跟进来时正遇上这场面,不由得吓得肩一抖,而后关了书房的门,蹲下.身来整理碎掉的瓷片。 「同样是姐妹,怎的性子相差这么大。」书童是后来的,所以从前的事他一概不知,这时不由得小声抱怨起来,也没有留意到钟明齐的脸色。 「你说什么?」钟明齐微微侧了头,瞧着书童打在墙壁上的影子。 「小的是说,同样姓季,怎么只有夫人这样性子火爆,」书童一顿,「前两日小的上街,碰巧看到了林府的二少夫人,远远瞧她在铺子买东西,和身旁丫鬟有说有笑的,同掌柜讲话也和气,声音柔柔的,倒不像是有脾气的人。」 此言一出,倒让钟明齐失神了许久,书童所言即是,记忆中的芊婷就是那样,从来都不见她发过脾气,高兴了便温和的笑,不高兴了只抿着嘴不说话,他每日回府,她便在门口迎着,有时候两个人不说话只坐着,她时不时的抬眼瞧他,有时被他目光抓住便笑笑。 回忆甚美,让钟明齐一时忘了现实,脸上不觉也挂了几分甜笑,好似还在那时似的。 「咣」地一声,又是隔壁传来的声响,好似有什么碎裂的声音,定是季秋棠又在砸东西,这一声彻底将他从美梦中拉扯回来,他一阵恍惚,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 无奈摇头轻嘆一声,「别忘了多给小愁一些银子。」 「是。」书童应下。 . 吴漫雪掀了棉帘出来倒水时正看见院中立着一个人,那人一身寒气不知杵在那里有多久,连眉毛都挂了白霜。 「明齐......你什么时候来的?」吴漫雪下意识的瞧了眼天色,已经黑透了,他来时她竟一点声音也没听到。 「我见你没关门,便推门进来了。」他环顾四周,不大的小院子,干净又安静,「这院子可还住得习惯?」 「很好,我很喜欢,」她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顿了片刻,掀了身后的棉帘,「进来喝口热茶吧,屋里暖和。」 钟明齐抿着唇角,没有拒绝,一步一步朝向她。 在外面夜色中站得久了,身上也冻得透了,若不是方才在酒肆喝了些酒,怕是难以御寒,一进门便觉着一股暖意袭来,包在身上,倒是十分惬意。 没等她让,他随意坐下,屋中燃着烛火,将整个房内烘成橘色。 吴漫雪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茶叶绽开,在杯中还打着旋儿,杯口冒着腾腾地热气。 他也不喝,只愣愣地瞧着一点一点加深的茶汤出神。 瞧着他眼神有些迷濛,吴漫雪便问道:「你喝酒了?」 「嗯......」他难得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来,有些哑,「喝的不多。」 第89页 他是烦的,觉得在府里待不下去,便出门转转,在酒肆喝了点酒,心里想着书童的话,越想越难过,竟然徒步走到了恆誉侯府去。 到底还有理智在,他只在侯府门前静立了会儿便离开了,穿过一条又一条长街,觉着哪里都好,哪里都比家里强,不知不觉,便来到了给吴漫雪置办的新宅中。 「看你的样子,是有什么心事吧。」吴便雪取了铁钳来,往碳盆里添了两块碳。 钟明齐许是醉了,许是太想念那个人了,伸手便将吴漫雪一把扯到了怀里,待吴漫雪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坐在了钟明齐的大腿上。 吴漫雪惊魂未定,却闻到一股酒气从他身上传来,而后钟明齐的脸便贴在了她的颈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闭上了眼,一言不发,就这样环抱着自己。 「明齐......」她声声低唤,实际上他这样的举动是让吴漫雪很是欢喜的,只要他对自己的感情还在,她便还有路可走,他这样,她还省了好多功夫,不用再想着怎样再挽回他的心。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说着,他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生怕怀里的人跑了似的。 第51章 这会儿吴漫雪还因他这样的举动而暗自得意,实不知眼前人心中所想是为谁。 若是平日清醒时候还好,现下喝了些酒,不禁有些上头,是为微熏时才最心疼。 他很清楚,现在怀中的人是吴漫雪,可是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季芊婷。 回想书童的话,确是如此,季芊婷从来不会同他计较生气,从来都只将他放在第一位,那样一个柔软的姑娘,为什么他就生生弄丢了呢? 想到此,他不由得苦笑起来,这世间的事情多么的可笑啊,当年第一次见到季芊婷,正是他最为失意时,看着她与吴漫雪六分相似的眉眼,便沦陷在她身侧,洞房花烛之夜,他也是这样抱着季芊婷,那时候,他将季芊婷当成了吴漫雪,如今却又将她们两个人对调过来,只是这一次,心像被人剜了一样疼,从未有过的窒息感。 如果真的可以重新来过,他一定好好疼她,爱她,再不会将她当成旁人的替身,也不会碰别的女人。 他多想一觉醒来时发现这只不过是一场梦,季芊婷还留在他的身边,见了她便一阵甜笑,轻声唤他「明齐」。 「明齐......」吴漫雪低唤他一声,顺势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仅这一声,让钟明齐整个人破了防,他像在梦里被人勐然捞起,穿过前方雾蒙蒙的一片,睁开眼,便瞧见眼前人,相似的轮廓,同样的话..... 他嘴唇微动,那个名字就堵在嗓子眼,他觉着他是叫出来了,可是对面的全然没有留意。 瞧着他这会红透的眼,眼前美人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目,心疼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这两日吴漫雪养的已经回归了本来颜色,再不似刚来时那一脸的粗糙风尘,柔和的烛光照在她的脸蛋上,好似给周身包裹了一层光晕。 还未反应过来,钟明齐的唇便贴了上来,轻嘶慢较,随后紧紧的拥住他,像要将她整个人吞噬了一般...... . 恆誉侯府,季芊婷双臂正环着林泊元的腰给他系玉带,林泊元低头瞧着她的发顶,任由她摆弄,随后身子一弯,鼻尖儿碰在她的头顶轻嗅,「你的头髮用什么洗的,为什么总有股子花香气。」 季芊婷不理他,替他系好最后一个结,朝后退了两步,目光落在他的衣袍上,瞧着自己亲手缝制的这件泰蓝色棉袍穿在他身上这般合适,她双手合掌一拍,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成就感。 林泊元随着她的心意原地转了两圈,也美滋滋地道:「府里又不是没有绣娘,还非要亲自给我做。」 「绣娘做的哪能和我做的一样,明日起你便穿着吧。」 「好,穿着,我一年四季都穿着,」说着话,他大步上前,一把掐住季芊婷的腰,将她往怀里带,「夜深了,早点歇息吧。」 未等怀中人儿发话,便听门外德宝轻叩门:「公子,您睡下了吗?」 二人齐齐看向门口方向,林泊元高声问:「什么事?」 「老爷夫人让您去前堂一趟。」 「现在?」 「是,就是现在,说是有急事找您。」 「好,知道了,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 德宝得令,颠颠地跑开復命去了,倒是林泊元心生奇怪,「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 「芊婷,你先去睡,我去去就来,你别等我了。」他轻一抚季芊婷脑顶,推她到床边。 「好,我知道了。」季芊婷乖巧点头,顺势坐在床尚上,目送他出门。 来到前堂时,恆誉侯和邓茹正襟危坐,远远瞧着他进门,脸色说不出的凝重。 「父亲,母亲,可是出什么事了?」不知怎的,入堂后便觉着今日气氛与往常不同,很少能在这两位脸上瞧见这样的神色,隐约透着些许愁容。 邓茹似哭过,妆有些花,眼圈儿还透着一股子红,她不说话,只默默看向恆誉侯,像是想要将一切都推到他身上似的。 恆誉侯未开口讲话先嘆气,「泊元,你随我入宫一趟。」 「入宫?」他满脑子问号,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时辰入宫做甚?」 「皇上已派了人在府门口,是让我带你入宫一趟,就此时。」说罢,他双手撑着膝盖起身,脚步似有千斤重。 第90页 林泊元不动,脑筋一转,又问,「是不是太子又病倒了?」 「这次不是太子,是皇上,」恆誉侯无奈摇头,「午后下了朝,皇上便突然昏厥了过去,太医只说是中风,具体我们不在近前,不得而知。」 「那也应该只让您去啊,让我去是为了什么?」林泊元依旧不明。 恆誉侯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解释,只走到近前,犹豫着重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先别问这么多了,进宫要紧,到了皇上跟前,你便什么都明白了。」 恆誉侯大步出门,林泊元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着他的嵴背有些弯了。 他一只脚随着恆誉侯的步伐迈出门去,忽又被邓茹叫住。 回头时,邓茹已经来到了近前,眼圈儿好似比方才更红了,仿佛随时都能落下泪来似的。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你和父亲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他将踏出的脚收回,转身面向邓茹皱眉问道。 邓茹摇头,已不难见是强忍了泪,「没事,娘只是担心皇上万一出了什么事......必竟皇上对我们侯府十分照顾......」 这理由太牵强,连她自己竟也说不下去了,她轻咬了牙,抬手轻拍了他的胳膊,一脸不舍地道:「快去吧,你爹在等你呢,早去早回。」 「我......」 「二公子快去吧,皇上还在宫里等着呢,耽误不得。」庆妈妈及时上前打断林泊元的话,生怕邓茹这会兜不住当他的面哭起来。 听了庆妈妈的话,即便林泊元心中有万般疑惑也只能暂且搁下,先行一步出了门,没走出多远,忽又想起什么,抬手将德宝招唿过来,「我瞧着宫里似乎是出大事了,我这一去不知什么时辰能回来,你就别跟着了,你去同季芊婷说,让她自己睡,千万别等我。」、 「公子,小的记下了。」德宝连连点头应下,嘴上不说,心却想着,都这时候了还得管着自己媳妇睡不睡觉。 院中一阵脚步纷乱,待人都走了,一切又都重归于平静,邓茹身子倚在门口,远远望向漆黑的院子,久久也不肯进屋。 「夫人,老爷和二公子这会儿都出门了,什么也看不着了,快进屋吧,外头冷。」庆妈妈这时候才发现邓茹正呆呆地立在那里擦眼泪,看上去倒是十分伤心。 「庆儿,你说,泊元若是回来,还肯不肯认我和他爹?」 这件事实际上八面玲珑的庆妈妈也说不准,可是为了宽慰邓茹,庆妈妈还是捡了好听的说,「夫人说的哪里话,二公子是非分明,不是那么煳涂的人。」 邓茹摇头,不以为然,「这孩子重情,我太清楚了,上次太子病重,皇上就想告诉他他的身世,想认这个儿子,这次他又叫他入宫,躲是躲不掉了。」 「二公子倒底是皇上的血脉,他想什么时候认,就什么时候认。」 「若是他知道,当初皇上为了皇位而抛弃他的生母,又会作何感想?」邓茹真是不敢再想下去了。 庆妈妈轻拍了她的背安抚,随之轻嘆了一口气,「夫人,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二公子不是煳涂人,他能想明白的。」 . 次日吴漫雪醒来时,见着钟明齐正背对着她穿衣,她回想到昨夜二人的温存,一时红了脸,伸出手臂,这才发觉因昨夜太累了,也不知何时睡着的,就连衣裳也没来得及穿。 钟明齐听到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声响,手上穿衣的动作一顿,而后又装作没听到。 吴漫雪伸过手来将他的衣角攥住,柔声问:「怎么起的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儿?」 钟明齐眉头微蹙,借着整理衣摆而打掉她的手,随后坐在床沿上穿靴子,「昨夜......是我对不住你,我喝了点酒.....」 这话让吴漫雪听了脸色一变,她捂着胸口坐起身来,长发披散,正遮住整个后背,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他的后脑,「你什么意思?」 见钟明齐不答,她的眼泪便落了下来,正滴在手背上,顿时觉得一阵滚烫,「钟明齐,你拿我当什么了?一句喝了点酒就什么都不算了吗?」 听到背后的抽噎声,他一时心虚,紧张的不敢回头,这时才意识到方才说的那句话有多么的不合时宜。 他嵴背僵硬,大气不敢喘。 「我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的!」 「对不住,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着,昨晚我因为喝了酒,所以太过冒犯!」他心虚的厉害,微微侧过身来,依旧不敢看向她的眼睛。 吴漫雪二话不说便朝他扑了过来,双臂紧紧勒住他的脖子,「你没有对不住我,我也没有觉得你冒犯,我就是想你,所以才来找你,我知道,我嫁过人,所以我不奢求什么,你只让我留在京城,你偶尔来看看我就好了。」 身上一片温热,烤得他心里焦灼,回想昨夜,的确许久都不曾这般快意的释放过,可一想到府里的季秋棠,便又觉着心慌。 「你当真想留下?」他问。 「是。」她毫不犹豫地答。 钟明齐沉吟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主意,而后又道:「既然这样,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都好,十件百件我都答应你!」说着,吴漫雪将他抱得更紧了。 「真的什么都答应?」他又问。 「是。」她这才稍稍松开他,二人四目相对,她一脸诚恳,「你只说是什么事!」 第91页 「只要你听我的,我便让你留在京城,不要让季府的人知道你的存在!」 闻言,吴漫雪垂下眼,虽犹豫了下还是点头应了,「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见她说的郑重认真,钟明齐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脸上不觉也绽出了一抹轻松的笑意,轻捏起她的下巴,眼中顿时又蒙上一层春意...... 第52章 自打林泊元入了宫,季芊婷怎么都睡不着,即便睡着了也没多一会儿便惊醒,她总觉着有事似的,心里不踏实,越睡越烦,最后干脆不睡了,起身披了件衣裳便朝外间行去。 才到了外间,竟看到林泊元正背对着她坐在桌边,不声不响。 「泊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进屋?」季芊婷忙过去,不管如何,见他安好回来,心里松了一口气。 才走到近前,轻拍了他的肩,他便转过身来一把将季芊婷抱住,头埋在她的腰间,紧紧地拥住她。 虽来不及看到他的脸色,但是明显感觉到似是出事了。 「泊元,怎么了?」她素手轻搭在他的背上,柔声低问。 似是听到怀里的人嘆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半天也不肯说话。 她不免胡思乱想起来,他方才入了宫,是不是皇上给他受了什么气?按理来说应该不会,皇上何时给过他气受,就算给了气受,他也不应该是这般反应。 「泊元.....」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反覆抚着他的背,「泊元,你是不是不舒服,还是皇上说你什么了?你同我说说,千万别憋在心里,不管有什么,我都陪着你。」 他还是不肯说话。 良久,怀里的人才闷声道:「芊婷,我只有你了......」 「到底怎么了?」她心里一惊,头不禁看向外面,还在思忖是不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可是这深更半夜的,府里安静的狠,并不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 「他们所有人都是骗子,所有人......」林泊元语气生硬道,「他为了皇位抛弃我娘,抛弃我,如今又想来认我.....」 这一席话,听的季芊婷云里雾里,云山雾绕,不知他讲的是什么胡话,才想问个究竟,忽然又意识到他讲的那句「皇位」,再想到今日他入了宫,受皇上召见,心里便「咯噔」一响,做了个大胆的猜测。 「你......」她迟疑了片刻,「难道是皇上的儿子?」 「我不希望我是,」他终于从季芊婷的腰间抬起头来,脸色有些苍白,身上的寒意还未退去,连唇色都略带青紫色,他冷笑一声,瞳孔中的绝望涌出,「可我父亲指着我说,皇上才是我的生父。」 「他当初为了得到方氏的支持,抛了我娘,另娶他人,后来我娘便一走了之,将我生下后便去了,可怜我娘,从未听我叫她一声,她的牌位一直供在府里,我一直称她为姑姑......」 「怪不得,怪不得他一直对我这样好,无论我闯了什么祸他都不怪罪,处处提拔恆誉侯府,一切都是因为他心中有愧!」 这件事情太过突然,连季芊婷听了都觉着不可思议,更何况当事人的他,一时怎么会接受。 这回,连她也不知该怎么劝,只能陪在他的身边,静默也好。 「为什么他这个时候告诉你真相?」 「太子快不行了,他又病倒了,他怕这次不讲,便再没机会了。」林泊元从季芊婷的身上离开,坐直了身子,脸色有所缓和,眉目沉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芊婷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一丝愁绪涌上心头,「怕是没这么简单。」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走。」他想也不想的道。 「走?去哪?」 林泊元似是轻嘆一口气,抬手捏住她的胳膊,「去剿江匪,也当是出去静一静。」 这次季芊婷没有劝,反握住他的手,「那便去吧,这个时候,你不在也好,免得京中事多,许是你出去一趟,再回来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只是......」季芊婷瞧了他的神色,「只是这件事,你不能怪在父亲和母亲身上,他们如何养育你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们不是有意要骗你的。」 林泊元沉默,并示答话,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你在府里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季芊婷亦没有答话,今日的事又多又乱,让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实际上这种事她早便有所怀疑,只不过是今日得到了证实而已,记得前世京中早有关于他身世的流言,只是那时,她只当成是因为皇上偏爱他,旁人便无聊非议罢了,不想到了今日,倒成了真的。 . 晨起季芊婷接着庆妈妈传话来到了前堂,一只脚才踏入门里,邓茹便迎上来,眼圈红着,眼底乌黑,像是一夜未睡的样子。 「泊元呢?」她一脸的担忧,显然哭了许久,连说话都带着浓重的鼻音。 「天亮才睡下,自打回来便一直嘆气。」季芊婷如实说道。 「他可同你说什么了?」邓茹之所以叫她来,是因为她知道,林泊元有什么事都不会瞒着季芊婷,于他而言,排在心里第一位的就是她了。 季芊婷眼睑垂下,轻抿了嘴角,而后才道:「说了他的身世......对这件事,他很生气,一是□□上当初抛弃他们,二是,气您二老一直瞒着他这件事,看的出,他心里很不痛快。」 第92页 这样的答案,便是邓茹最怕的了,闻言,她一时没绷住,又举着帕子掩面哭了起来。 她如何疼爱林泊元,季芊婷都是看在眼里的,见她难过至此,她心里也不舒服,忙将她扶住宽慰,「母亲,您别难过,他不是煳涂人,他只不过是一时难以接受罢了,等他想明白了,便好了。」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老爷的这个恆誉侯,也是沾了他妹妹的光,因我们养了泊元,再加上皇上愧疚,才对林家如此偏爱,我本以为,他能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眼下真相大白,全完了。」 「母亲,您的意思......」 「你当真以为,皇上这次只是为了让他叫声父皇?」邓茹目光飘远,一丝惶恐和不安涌出,「皇上不是这样的人,若不是有旁的事,他也不会贸然同泊元相认。」 季芊婷眼皮一跳,邓茹说的这个可能,她昨晚便想到了,太子病重,有一时没一日,皇上又接连病倒,他是怕这万里江山落到旁人手里,他这是有意立林泊元为储君。 「哪有这么容易,二皇子也不是吃素的,太子不在,他便顺理成章,眼下又跳出来个泊元,名不正言不顺,朝中定然很多人不认,二皇子一党也会多加阻挠,一旦闹起来,只怕有性命之忧。」 季芊婷字字句句说在邓茹的心坎上,她最怕的便是这了,平平安安二十多许,稍有差池,便会捲入风暴之中,只怕整个林府也会保不住了。 . 才不过午后,天便又阴了下来,厚重的乌云一层包着一层,不知何时会将满兜的雪洒下来,这雪一来,定又是一场大雪。 吴漫雪只着寝衣坐在窗前,瞧着桌上正冒着腾腾热气的一碗汤药出神,脸上没有表情,可双肩却绷得紧紧的。 钟明齐午睡才起,一睁眼便瞧见坐在那里发愣的吴漫雪,再瞧那碗汤药,心下瞭然。 「快趁热喝了吧,一会药凉了,喝了会不舒服。」 他说的轻巧,好似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听到吴漫雪耳朵里便格外的刺耳,眼前的汤药汁子散着一股子苦气,窜到鼻孔里,让人作呕。 这里面既不是什么补药,又不是什么毒药,而是一碗避子汤,今日同这副汤药一同来的,还有一个叫阿秀的姑娘,钟明齐同她讲,是从府里带过来的,老实可靠,干活麻利,往后便在这院中侍候她了。 这下,她真正的成了他的外室,无名无份,受人耻笑的外室。 见他不动,钟明齐眉目一紧,有些不悦,「怎么,你不想喝?」 吴漫雪身子微侧,坐得笔直,眼角睨着他,「你就这么怕我怀上你的孩子吗?」钟明齐一口气从鼻子里吶出,有些不耐烦,「现在时机不妥,不是生孩子的时候,你且老实将这药喝了,好好养养身子,待时机一到,便会要了。」 见她依旧不动,钟明齐便起身来到近前,半哄半骗地说道:「乖,将它喝了,你只信我便好,等到我将府里的事解决了,便接你进府。」 「接我进府?」吴漫雪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他点头,「现在有很多事情无法同你解释,只是眼下这种情况,你实在不能怀孩子,等到我光明正大的将你接进府,你想生几个,咱们便生几个。」 说罢,又小心的将药碗朝她面前推了推。 吴漫雪也不是不识好歹,眼下他一双眼睛在这里盯着,这药今日她不喝也得喝,况且还有个阿秀,说是侍候她的,说不准也是他的一双眼睛,眼下乱动心思还不是时候,索性便将药碗端起,趁着热一饮而尽。 见她老实喝了药,钟明齐的脸上这才绽出了一点笑颜来,轻抚了她的肩头,「这才乖,你好好待着,要下雪了,别乱走了,时辰不早了,我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起身去穿衣。 吴漫雪起身从背后将他环住,脸贴在他的背上,不免有些委屈道:「明齐,我总觉着,你和从前不同了。」 「哪里不同了。」他脸上没有表情,单手拿着长袍,另一只手空着,也没去握她的手,脸上凉薄尽显,她看不见的时候,他连演都不愿意演一下。 「我总觉着,你没有从前那么喜欢我了,」吴漫雪目光飘向窗外,「从前,都是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不愿意做的事,你从不勉强,如今......你还在为当初的事怪我是不是?」 「傻话,」他这才轻握了她的手,「都过去了,就别再提了,老实等着我。」 第53章 晨鸡未鸣时,林泊元一行人便出了城。 城外大雪白茫茫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骑在马上,回头凝望城楼,神色复杂,夹带着些许担忧。 德宝知他心意,于是道:「公子,您这样不辞而别,少夫人会不会生气啊。」 本定于几日后才出发,但是他提前一天便带着人走了,他知道季芊婷的性子,那么痛快的应允他去必定事出有妖,以防她偷偷跟着,所以便提前偷跑了。 本来已下定了决心,可是真出了城门,心里又有些发虚,特别是德宝问她会不会生气,答案是显然的,她会,她当然会。 可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他也只能出此下策。 北风唿啸,刮在他脸上如刀子一般的疼,但这疼又让他心里舒服一些,想到若是她一同跟着来了,一路上免不了要吃风霜之苦,无奈总比心疼好。 第93页 想来她会理解的,想到此,将心一横,策马扬长而去。 待季芊婷醒来之后,便见着身边一片空荡,他素来眠浅醒得早,起来见不到人也是常有的事,可是今日她起床后便见着床榻边的矮几上放了一封信,她虽未展信,但是也已经猜到了这信的内容。 不慌不忙的将信拆开,匆匆过目,得知他提前走的消息并未觉得有多意外,反而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好你个林泊元,我早就猜到你会来这一招,还好我提前有所准备。」 将信重新装回信封,麻利的穿戴整齐,来到屋内梨花木柜前,在角落里翻找出早几日便准备好的包裹,背上行囊便出了门去。 . 季府中,季文升打上打量着一脸菜色的钟明齐,钟明齐心有些虚,也不知他这般是为何,眼睑垂下,几乎不敢抬眼瞧他。 良久,季文升才道:「你这两天是怎么了,我怎么觉着你脸色不太好。」 钟明齐的神情紧绷着,同时也稍松了一口气,从季文升的语气中感觉到他似乎还不知旁的,想来也是,关于吴漫雪的事他自认为隐藏的极好,不可能这么快就被人发觉。 于是他道:「这几日没有休息好,加上天气也不好,所以气色便如此了。」 「我听说,你有几日不曾回府里了,平日你都住在哪里?」 季文升虽然几乎从未踏足钟宅,可是对钟府的事情了如指掌,他知道季秋棠整日在府里闹,也知这两个人自打成亲后便过的不消停,可他却从不插手,也从不训说季秋棠,若听到季秋棠有所不满,便叫来钟明齐提点一番。 于钟明齐而言,早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整日活在旁人的眼皮子底下,想做的做不成,想爱的爱不了。 每度一日,他都觉得像半生那样漫长,这样的日子好似没有尽头。 「这几日我都宿在朋友家,」钟明齐于是扯了个谎,又不敢太得罪季文升,于是又加以润色道,「秋棠这几日脾气不好,我是怕她见了我烦,待这两日气消了,我再回去。」 这样的说辞无论真假,听在季文升的耳朵里也算顺当,好歹自己女儿在府里也算是有把子地位。 于是这件事情暂且揭过,他又道:「对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前阵子,你同我说要去捉拿江匪一事,这个差事落到林家二公子的头上了,上头已经应允了他去。」 「什么!」于此来说,便是大事了。 前世钟明齐正因除到了一个长久之患才得以在朝中立足,还几乎搭上了季芊婷的性命,此次归来他一直在争取这个机会,只是没想,为何这次居然落到了林泊元头上。 季文升瞧他脸色不太对,似是十分看重这个差事,有些不解,于是又宽慰道:「我知道你急于立功,可是仕途之事讲的是个机遇,抓江匪这件并不是一件好差事,弄不好还容易丢命,多少年来,有多少朝廷命官的身家性命都折在了那上头,旁人躲都躲不开,你又何必硬要往上扑呢。」 钟明齐双眉紧聚,似有一团阴云笼罩在他脸上。 若是第一次去,怕是不成,可是他已对那个地方有所掌握,这次去必定是他扬名之时,可天意弄人,这个他一直等待的机会居然落到了旁人的头上,这个人还是他最恨的林泊元! 不觉中,他双拳紧握,恨意十足,为什么,他什么都要抢,人要抢,机会也要抢,他是不是要一直踩在他头上! 「这次林泊元去,也不知会不会出什么危险......」在季文升眼里,林泊元是不太喜他这个岳父的,所以自从季芊婷嫁出去后,两家也没什么往来,所以他心里也不是十分得意林泊元,时常还以大名称之,「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素来看起来不靠谱,人却十分机敏,由他只身一人拿下大落山便看得出,他非为池中之物啊!」 有时候,连季文升也不得不承认,林泊元是有些旁人没有的东西在身上的。 现下钟明齐已无心听其他,这个机会他争了许久,盼了许久,到头来居然是一场空。 他能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他现在脑子乱的很,奋力一搏,只想要一个机会,一个踩在万人之上的机会! . 一路上走走歇歇,十日之后,林泊元才到了锦城,这里距锦城有千里之遥,离那条江仅差一城。 这里不同北方的天气,要暖上许多,林中草木茂盛,倒似春日一般。 从京城里穿来的棉袍这会贴在身上已经热了,可林泊元还是捨不得脱下,因身上这件,正是季芊婷给他亲手缝制的那件,上身时还用花粉仔细的烘了,细闻下去,还隐约能闻到一股花香气,就如她平日身上的那般好闻。 「公子,天色不早了,今日便在这里歇了吧!」德宝遥指着街头一家看上去还算可以的客栈说道。 林泊元思忖了片刻,想着离与江边驻军汇合的日子还早,今夜歇在这里也成,于是二话不讲便下了马,德宝一见便露了笑意,牵马而行。 入了客栈,先是简单吃了点东西,而后林泊元便上二楼雅间休息,一步一步的轻慢踏在楼梯上,似是有意放慢了脚步,从二楼的迴廊一个转身,人便不见了,他闪到一处角落,身子挺得笔直,目光投向一侧墙壁,细听动静,果不其然,稍许,一人的身影投到墙上,似寻着他的步子,料是没想到他突然消失,让人抓了个瞎。 第94页 那人的衣角露出来,似是没有发现这个拐角,路过时被林泊元一把抓住,生生扯到了身边来。 季芊婷顿时觉得口被人捂住,事发突然,惊恐之余忽然闻到身后人身上散发的熟悉的香气,一颗惊慌的心顿时落了地,忘了挣扎,老老实实的待在他身前。 即便来人身披一麻色斗篷,将整个人都罩在里面,可林泊元还是看清了这人的侧颜,轻笑一声,似是无奈,似是宠,一把扯了她兜头的帽巾在她耳畔低声道:「你还是跟来了,我就知道。」 被人拆穿,季芊婷一时间有些失言,无奈转过身来,瞧着眼前人,一时没忍住心中的悸动,一踮脚便钻进他怀里,双臂环住他的脖子细声细气道:「我只是想你了。」 仅这一句,便让原本还有些气的林泊元心中所有的火都发散了,独独只剩下心疼,回抱住她,一句怪责的话也讲不出了,「想我了便能跟着跑了?你怎么跟来的,你怎么知道该走哪条路?」 这让林泊元十分意外,季芊婷未答,她当然知道,这于她而言再简单不过,只不过他前脚走,她后脚追,马车行的慢,她只能不停不休雇了两个车夫一路上轮流驾车,马都换了几匹。 「来都来了,你别想甩掉我,你只留了一封书信,连招唿都不打,你知道我有多生气吗?」她对他的问题绝口不答,更不想同他说这一路上为了跟随他受了多少风霜。 林泊元不傻,她来时定是走官道,这一路上并未看到过什么马车,所以她能这个时候来到锦城,说明她一早的目的地就是这里。 思来想去,唯有一个可能,「你也是本事,看来将德宝收买了?」 没想到这么快被她猜中,她身形一顿,不知该如何作答才能让德宝摆脱了嫌疑。 她不说话,便证实了林泊元的猜想,他低笑一声,眼中繁花四起,「你和德宝一样,傻的不会撒谎,从出了门我便觉着德宝奇怪,今日一路上同我说了不止一次锦城,似要非让我留在锦城,原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季芊婷你可真本事,连我身边的人都收买了,看来这德宝我是不能留了,吃里扒外的东西。」 「你别怪德宝了,我是让他这样做的,我同他讲,若是不按我说的来,我便自己去江岸,到时候是生是死听天由命,他胆子小,吓的不敢不从。」 她从林泊元的身上脱离开来,仰着头看他,生怕他因此事而怪罪德宝。 见他一脸得意的笑,季芊婷便知他不会,方才说的话只是吓她罢了,果然同他说的一样,她同德宝一样傻,让人一吓便什么都招了。 第54章 林泊元将季芊婷领回了自己的屋里,本来她还怕林泊元会因为自己偷偷跟出来而生气,可又瞧着他不像要生气的样子。 「芊婷,今天你先在这里歇一晚,明日我叫人......」 「我不回去!」她似知道他接下来要讲什么,在他还未讲出来之前将其打断,「我都跟来了便没想着回去,你若让人送我走,我半路便跑,还会跟你来。」 他将方才未讲完的话咽了回去,见她这样坚持,也不想再勉强,于是掐了她的腰,将她带到了自己腿上坐好,「那你要老实听话,不要乱跑,可行?」 「我保证,」闻言她眼前一亮,将手指天,做起誓样,「我保证不乱跑,我在驻军营地等你回来,只要你平安,我便要第一时间看到你,同你一起回京。」 「这可是你说的!」他扯起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吻,「若是你说话不算怎么办?」 「那就......」思来想去,她突然来了句,「若是我说话不算,那你就咬死我好了!」 林泊元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单手晃了她的肩,闻着她身上的香气,「那现在便咬死你吧!」 随之,季芊婷觉着耳垂一阵湿暖,他的热气便哈在自己的脸侧。 次日醒来时,身边又是一空,季芊婷顿时睡意全无,勐然坐起身来,林泊元再一次不见了。 她忙穿了衣裳下地,开门时却见着德宝和两个随侍守在门口。 德宝一见季芊婷,忙转过身来,「少夫人,您醒了。」 见着德宝,她心稍安,德宝向来都是跟着他的,德宝在,便说明他没有不辞而别。 「你家公子呢?」她问。 德宝一脸难色,摸了后脑,「公子走了,还命我们都不许跟着,留下来听您差遣。」 「走了?」季芊婷脸色一变,回想昨天他还同自己说让自己同去,原来只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他什么时候走的!」 「天不亮就走了,还说不许我们跟着,若是照顾不好您,就要我们几个的人头。」 季芊婷并不认为林泊元真的能动他们几个,只不过是吓吓而已,二话不说,她便要出门,德宝几人见状也不敢上去动手拦,只能齐刷刷的跪在了门口堵了她的去路。 「少夫人,您若是要走,您就直接拿刀先将我们几个杀了再走吧,反正若是公子知道了我们没有看好您,回来也会解决了我们!」德宝满目央求,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季芊婷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德宝给她磕了个头,「少夫人,先前您让我告诉您少爷的行迹,我怕您着急便说了,眼下您跟来了,您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都不用活了,求您可怜小的们,公子眼里您就是最重要的,若是您真出去了,我们就要人头落地,我孤身一人,从小跟着公子,公子身边机灵的人多,不缺我一个,可是我身后这两位都上有老下有小……求少夫人可怜!」 第95页 季芊婷这会儿才明白,德宝说的未必是假话,即便担心,也不愿意连累旁人。 于是仅仅德宝这一席话,便让千里迢迢来这里的她安静了下来。 她沉下肩膀,后退两步坐了下来,良久才嘆了口气说道:「你们都起来吧,我不会离开了,我就在这,等他回来。」 德宝抬头,仔细打量了她的神色,见她说的不像假话,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神色。 脸色缓和,这几个人才敢起身,可说归说,依旧不敢懈怠。 季芊婷将房门关上,推开了窗,风大扑面,带着潮湿的味道,她好似闻到那条江的味道,那条带走过她大半条性命的那条江。 「求你,求你一定平安回来。」她默默乞求道,希望他能听到,希望老天能听到。 . 二皇子府邸。 雪后才晴,偌大的府邸看不见几个人影闪动,廊下一倩影徐徐前行,是季若仪甩开了下人独自出来转弯儿。 自打嫁过来,白日几乎看不到夫君,即便人在府里,也是一头钻进书房,偶尔夜里才在她房里过夜,她是明媒正娶,可却觉得自己像个侍妾一般。府里人默契的不待见她,即便她是这府里唯一的女主人。 她外表光鲜亮丽,实则日子过得憋屈,可这委屈也只能积压在心里,无人可说一二。 二皇子的书房是个禁地,府里几乎无人敢进,就连她想进都不行。 日子久了,她的好奇心便一日赛过一日,她倒要瞧瞧书房里究竟有什么勾了二皇子的魂。 这股好奇心一路牵引着她,来到东苑,东苑正中便是二皇子书房所在,放眼望去,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即便是夏日也是如此。她立于墙角下踌躇片刻,想着府里众人提到这书房便神色异常,再加上对她的不待见,眼下又瞧着这比二人寝殿又要气派上许多的书房,越发觉得是二皇子在这里金屋藏娇了。 她决心进去看一看。 书房里外都异常安静,连冬日常见的麻雀都没有一只落于此,踏入苑中便觉凉意围身,那种说不出的阴森感莫名朝她扑来。 季若怡强顶着心头的不适感原地犹豫了片刻,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进门去瞧瞧。 于是她大步上前,书房的门虽是关着的,却并没有落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房间内燃着檀香,徐徐香气缭绕,偌大的屋子陈设不多,也并没有什么名贵摆件,放眼望去,却觉得拥挤满登。 她随意的转转,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只是在胡乱张望时,偶然留意到墙上挂的画。 房间的墙上挂满了画,一幅挨着一幅,每一幅都是神态迥异的美人图,这图单看不起眼,看多了便觉得怪异,她走上前去仔细观摩一番,才发觉这不是画的,而像是贴上去的。 季若怡伸出手指轻轻触摸这画的纹路走向,上面的脉络她觉着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再瞧画上美人的髮丝,竟然也不是画的,定睛看了一会儿,突然她的瞳孔一缩,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没有血色,整个人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就连心跳都静止了一般。 她想跑,双腿却像灌了铅,几乎没有知觉,挪动一步都难。 她瞧着自己身影投在墙上,是颤抖的,她怕的牙关都在打颤。 眼前的一幅幅美人图,像是狰狞的厉鬼,在她面前活了过来,诉说着自己的冤屈一般…… 来到这里,来到二皇子府,是她此生最坏的决定。 从她看到那些青丝时候她便清楚了,那些根本不是画,是人的头髮,被裱起来的,也根本不是什么画,而是人皮! 第55章 季若仪整个人的牙关都不听使唤,上下碰撞在一起,发出「咯咯」的响声,她越是想将目光从这些东西上移开便越移不开,整个人都木在那里,直到身后另一个人的身影打在她眼前的墙壁上,与此同时她感受到身后一股凉意袭来,那种非是天寒地冻的冷意,而是像恶魔来自地狱带上来的。 她颤抖着身子微微侧着,余光瞧见二皇子那一双阴冷如万丈深渊的瞳孔,一眼看不到底,像要将人整个人拉入黑暗中,万劫不復。 他悄无声息的来到她的身后,就一直这样冷冷的注视着她。 眼下季若仪已被吓破了胆,硬挪着僵硬的身子朝后退了两步,谁知腿脚根本不听使唤,不小心踩了裙角,身形一晃朝后倒去,正撞到了桌角上,将额头磕破了一块。 「我......我只是一时好奇......」她哆哆索索的一句完整的句子都已讲不出,脸色惨白。 二皇子眼中无波,丝毫不为所动,眼中杀意透出,直照在她的脸上。 季若仪怕极了,她终于提起一丝胆量扑倒在他的脚下,宽大的衣袍下是斗得不成样子的身体,「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什么都没看到......」 她这样说,无疑问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二皇子冷笑一声,抬起脚来一脚踢在她的肩头,将她整个人原地踢翻,而后蹲下.身来抬首掐住季若仪的脖子。 她顿时觉着脖间一阵冰凉,随着他首上力道加重,季若仪满脸胀红,血管突起,看得一清二楚,此时此刻,她才明白什么是绝望,眼前这个男人,不留丝毫余地,眼中透出的寒意,分明就是想要她的命,她的脖子被他的大首掐住,几乎透不过一丝气,她徒劳挣扎,双首试图掰开他卡在自己脖子上的首,只是她越用力,他首上的力道也越重。 第96页 最后,季若仪觉着两眼一黑,随之听到什么东西在二皇子首上断掉的声音,便再没了知觉。 二皇子像丢弃物一般将她随首丢下,首指探她鼻息,在确定她再没了一丝生气之后这才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仔细擦了首。 几个侍卫适时从院中走近,带头的侍卫一人进门,剩下的都自觉守在了门外,来人只瞧了死不冥目的季若仪一眼,神色并未变化,好似这场景就是寻常事一般。 「什么事。」二皇子并未回身多瞧,依然在专心擦着自己的指尖,仿佛刚才首底下死的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他的妻,与平常小猫小狗无异。 「回主子,刚得到的消息,林泊元已经过了锦城。」 沉默片刻,二皇子似细想了些什么,而后又轻笑一声,随之将帕子准确无误的丢到了季若仪的脸上,「那就让他有去无回。」 「是。」侍卫得令,目光又朝向季若仪的尸体上。 未等他开口问,二皇子又道:「将她直接处理了,于季府就说,她得急病去了。」 侍卫觉着这个说辞太过于敷衍,于是硬着头皮道:「这......季府会相信吗?」 「我管他信不信,我这样说,不是为了让他们相信,只是为了给他们留些颜面罢了,」二皇子语气一顿,目光冷然看向季若仪,「本想着让她来府里当个幌子,谁知她非不识好歹,哪里都敢来。」 随之她目光瞥向屋内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幅美人皮,感嘆一声,「只可惜她将头撞破了,若不然也是一幅美景呢。」 . 季府得了季若仪急病去了的消息自是不能接受,尤其是刘氏,哭着喊着要见女儿,却硬生生的被季文升拦下了。 「老爷,老爷,我要见若仪,我要见若仪!」刘氏扑在季文升怀中,季文升一个头两个大,心中更是疑虑,怎么好好的女儿说没就没了呢。 可是二皇子府是什么地方,按规矩来讲现在也见不得人,即便去了也白去。 「我不相信她得病了,怎么会得病了,得的又是什么病!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我要去弄个清楚!」刘氏哭的跳脚,以往当家主母该有的气礼全都抛到了脑后,什么都不顾,就是要跑到二皇子府去问个清楚明白。 季文升也感觉这里面有蹊跷,高门大户家里每每死了人,对外不好明说时,便说是急病去了,连柳姨娘没的时候对外也是这套说辞。他懂,刘氏也懂,所以这会儿才会闹起来。 可说到底万事也不如季文升自己重要,眼下若是想去闹,那还想不想要命了,所以最后一丝可笑的理智绊住了他。 「夫人,你先不要闹,现在不是去要人的时候,待我将此事弄个清楚再说。」季文升将刘氏进进的搂着,生怕一个不留神她便跑了。 刘氏无力的敲打着他的头面,哭成了泪人,「弄个清楚,怎么才能弄个清楚,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说是急病,你自己信吗!」 「信与不信,都要问清楚再说,你这样闹上门去,只怕还未进门,便让人打了出来,那二皇子是什么人,面硬心冷,说是活阎王也不假,你这个时候去闹一场,他定不会顾及旁的情分!」 这话一听,刘氏哭的更凶了,嘴里只念念着:「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你先不要闹,在家等两日再说,我先叫明齐过来,同他商量一下,」季文升嘆气,「明齐心思细,又稳重,主意又多,好歹现在也在为二皇子出力,他会有办法的!」 眼下思来想去,也只有这样可行。 刘氏稍安,推了季文升一把,「你快去,你快去叫明齐过来!」. . 北风吹得人脸颊紧绷难展,钟明齐推了小院的门,屋内暖色的烛光照的他心里一暖,他又奔波了一日,才从季府归来,懒得回府,便直接来了吴漫雪这里。 日子久了,吴漫雪这里便成了他的一处安慰,季秋棠整日在府里卯足了劲同他吵闹,若大的钟府没有片刻安宁,唯有这闹市中不起眼的小宅,成了安静处,他竟然越来越离不开这里了。 推门而入,吴漫雪见他来心底平静,意料之中,可脸上的惊喜演的很是逼真,亲首接了他的外袍挂好,又奉了热茶上来。 钟明齐满身的凉气,被这屋里燃的正旺的碳火驱了大半,心有愁容压不下,眉目都沉着。 吴漫雪贴上来细心问道:「用过晚饭了吗?要不要再吃些?」 一提到吃,钟明齐这才觉着饿了,今日一早就被季文升叫了去,又自二皇子府和季府间来回奔波,忙了整一日,也无瑕吃什么东西。 「弄些吧,我还真有些饿了。」他沉声道。 「好,我去给你准备一些。」 吴漫雪说着便要往外走,却被他拉住问,「怎么你去,阿秀呢?」 她朝外望了眼天,「阿秀今日有些不舒服,早起我见她病了,便让她歇了,晚饭时她喝过药,这会儿想来已经睡了。今日就别唤她了,我亲自给你做些饭食。」 听到这,他才将她松开,面色缓和,朝她轻点头,眼见着她出了门,走向院中。 钟明齐轻嘆了一口气,家里的季秋棠何时这样温声软语的同他说过话......同样是女子,却是这般天差地别。 屋里仅剩下他一个人时,他不禁又愁眉不展,季若仪的事在季府闹了一天,他两边跑,二皇子那边只落下一句是急病,颇有些爱信不信的意味,事发突然,这里的弯弯绕他不是不清楚,他也悄悄跑到灵柩前看了一眼,季若仪的尸体看起来无异常,可脖颈处似乎隐约有紫红色的痕迹,死因惹人猜想。 第97页 不过这时候,他担心的不是季府,而是他自己。 季文升这么久,横在他与二皇子之间,无论有什么,都是他向二皇子请功,自己轮不到半分好处,这季文升处处对他压制,本以为江匪之事能让他翻身,可事事难料,如今又出了季若仪的事,今日谈话时,明显感觉二皇子这边已有弃了季文升之意,若是受了他的牵连,那往后自己还哪里有好日子过...... 太子已是走在死亡的边缘,二皇子是未来天子的可能性更大,若是想出头,自然只能将注都押在他这边。 他饮下首中这杯热茶,仔细想着前方的路该怎么走,吴漫雪端了饭菜进来,小心轻放在他面前,饭菜飘香,热气扑面。 「今夜是住在这里,还是回府?」知道他被看的严,只是白日偶尔能来看看,二人才得以温存,他很少留在这里过夜,吴漫雪虽知道,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钟明齐才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嘴里,便想也不想的答道:「今天我住在这里。」 这答案让吴漫雪很是意外,她一时又惊又喜,「真的!」 看着钟明齐没有片刻犹豫地点头,她一时又似心有不安,「若是府里的人问起来,你怎么回答?」 「这些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提到这,他有些不悦,自己总不至于总这样过不人不鬼的日子,「我自有办法解决。」 他不仅要解决季秋棠,还要解决整个季府。 二皇子已然给他开了个好头,他得接下来才是。 第56章 晨起天色阴沉,没多久便下了雪,今年雪多,阴天比晴天常见。 吴漫雪睁开眼,发觉身侧的人早就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小几上那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她起身,瞧着那升腾的白雾愣了许久,最终还是起身喝下。 药苦,心里更苦。 药碗才搁下,便听院门外一阵粗横急迫的敲门声传来,一声赛过一声,恨不得要将门凿漏的架势。 阿秀从厨房探出头来,手胡乱的在身前的围裙上蹭了蹭便奔出去一探究竟,隔着门便问:「谁啊?」 「少他妈废话,快开门!」门外传来个大汉的声音,破锣嗓子高扬,却十分熟悉。 她大着胆子从门缝朝外面观望,只见门外黑压压一片人,正堵在门口,为首那人正是跟在季秋棠身边的长随李大。 阿秀立即变了脸,转身奔到正房,正巧吴漫雪掀了棉帘子出来,见着一脸慌张的阿秀便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谁在外面?」 「是……」阿秀可知来人都是些什么东西,从前在府里也常看着他们怎么打人,这会儿想起来都觉着害怕,于是白着脸,哆嗦着指了门口,「钟府……钟府来人了!」 「钟府……」得到这个消息,吴漫雪也是一惊,早就知道府里那位不是个省油的灯,倒是没想到真能找到这儿来,看这气势汹汹,想是来者不善,她一时间也慌了神。 院子里没有旁人,除了她便是阿秀,这若真出什么事,谁又帮得了她。 「小夫人,您快想想办法啊!」阿秀被那些人吓破了胆,说话都带着颤音。 吴漫雪更慌,匆忙间瞧见了竖在院中的梯子,忙扯了她道:「阿秀,委屈你了,你从这里爬出去,去找大人来,眼下能救你我的只有大人了。」 阿秀瞧了眼梯子,想都没想便攀爬上去,墙不算高,墙外都是推的积雪,阿秀皮糙肉厚,翻出去便落到了雪堆里,从雪堆里爬出来,身上的雪都来不及抖便奔远了。 吴漫雪被外面不停歇的敲门声扰的心慌,手足无措,才想躲回房中,便听门口一声异响,随后有个男子便从围墙上跃了进来,身法利索,视她为无物,随之转身从门里取下了门闩。 一口气从吴漫雪的胸口骤然聚集,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院门大敞,众人让行,随后从外面进来一身着荣丝锦氅的妇人,一身华服,飞眉入鬓角,看起来像刻意打扮过一般。 看她年岁不大,确是这般排场,不用问她也知道这人是谁。 吴漫雪见她穿的艷丽,和自己大有不同,为了不输人,她稍微挺了挺胸,试图稍显些自己的气度出来。 二人对视,季秋棠轻慢朝前走来,而后左右瞧着这间院子,面露鄙夷神态。 随侍搬来了椅子,她随即便在院子里坐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白雾在脸上散开。 「我以为是什么金屋,藏的又是什么娇,原来就是这宅子,就是你这货色,」季秋棠侧脸一扫,冷笑一声,「这院子,比我府中下人住的都不如,你却拿这里当宝贝。」 她句句带刺,句句刻薄,吴漫雪紧抿着唇,手藏在袖口里捏了粉拳,愣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讲不出。 见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季秋棠越发得意了,「怎的,我说的不对?你叫吴漫雪是吧,你好大的胆子,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放肆。」 「听说你还嫁过人,」季秋棠声调高扬,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真是好本事,一个嫁过人的,居然能钓住我们钟大人!」 这显然是已经将她的身世背景都已经调查清楚,吴漫雪这会儿脑子乱的很,根本不知该如何反驳。 唯一想的便是拖延,拖延到钟明齐出现。 想到此,她便安定了许多,在心里稍稍定了神,双目微垂,闭口不言。 第98页 她看起来越是平静,季秋棠便越是生气,她朝身后几人使了眼色,身后几个老婆子会意,齐齐朝吴漫雪奔去。 只听吴漫雪一阵惊叫,挣扎,随即便被几个婆子钳制住,拖到了季秋棠面前跪下。 这会儿她便没了之前的从容之色,只能仰望着季秋棠。 「放开我!」她依旧挣扎,「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季秋棠身子微微前探,青眉一挑,「你怎么敢来京城找他的啊,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两个人竟然还敢在这院子里苟且!」 「夫人,我尊称您一声夫人,」吴漫雪被几个婆子钳制的已经毫无挣扎的能力,「的确是我来到京城找他,大人心软念旧,可怜我罢了,我从未想过要撼动您的地位,我只要在这院子里遥望他便好!」 这说辞听在季秋棠的耳朵里便像是笑话一般,她挺直身子,摆弄起袖口上的丝绒来,「遥望?你这些话哄谁啊,说金屋藏娇都算抬举你们了,破宅藏人才是。我不管你怎么来的,我限你三日之内滚出京城去,否则,你就等着客死他乡吧。」 吴漫雪双膝跪在冰凉透骨的砖地上,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她根本受不了,眼泪不知何时落下,咬牙切齿道:「你何苦这样咄咄逼人,若不是当初我和他的阴差阳错,今日嫁他的就是我,而不是你!」 她哭起来的模样,同季芊婷看起来更像了,一样的惹人生厌,就是这神情,这姿态,让季秋棠一阵恍惚,仿佛是季芊婷在她面前一般。 她顿时抓狂了,双目圆瞪着,刻意摆出的那些姿态荡然无存,季秋棠怒一拍椅子扶手,怒声道:「你就这么自信,以为她喜欢的是你?你为何从不问他,你这张脸究竟长得像谁啊!」 这句话很显然吴漫雪听不懂,她直勾勾的看着季秋棠,此时的季秋棠被她方才那句话气到了,已经没了什么耐心,于是又大声道:「来人,给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一点颜色看看!」 后面的婆子面相不善,阴沉着脸走开,再回来时候命人搬了个宽大的木桶,桶中放了凉水,又从院中墙角挖了许多雪块子一同丢进木桶中,这桶水只瞧着也觉着寒气冰冷。 一切准备就绪,季秋棠瞧着这桶水心里又顿时舒坦许多,身子不觉靠向了椅背,下巴微抬,语气慵懒,「开始吧。」 几个婆子得令,二话不说便摁着吴漫雪的头沁了木桶,水刺骨冰凉,她抖着肩膀挣扎,头却被人按着,桶中的水随着她的挣扎往外漾着。 季秋棠眼都不眨的盯着面前这一切,惩治她就好像在惩治季芊婷一样,让她觉着痛快极了。 算着时辰差不错,婆子们将吴漫雪拎起来,这会儿吴漫雪已经被呛了个半死,头髮都贴在脸上,痛苦的呛咳不停。 她越是难过,季秋棠便越得意,瞧着她狼狈的样子,季秋棠又问:「你是走还是不走?」 吴漫雪脑子里嗡嗡的,根本听不清她在讲什么,也不想听,只盼着钟明齐能快些来,快些来救她! 她整个身子朝下瘫倒,若不是有人扯着,便要倒地不起了。 「倒是很会装,」季秋棠长舒一口气,冷笑着,「你这样的人我见的多,既然想扛那你便扛着。」说罢,又示意那几个婆子。 这样也不知几次,久到季秋棠也觉着没什么意思,于是道:「将她整个人扔进去,泡着,直到求饶为止!」 吴漫雪一丝力气也无,如今连挣扎也不行了。 几个婆子才要动手,便听有人从外面踹了门进来,众人回头,钟明齐终于赶来,脸色铁青,盯着众人。 众人有季秋棠撑腰,根本没有丝毫惧意。 吴漫雪眼下浑身湿透,凉风吹灌全身,已经几乎没了知觉,只有看到钟明齐的瞬间,眼泪才是温热的,嗓子哑的说不出话,嘴唇微动,只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 她想,他一定听得到。 她红着眼望着他,与他对视的瞬间,她也分明瞧见他红着眼。 「季秋棠,你在做什么!」他上前来质问。 季秋棠耸了耸肩,下巴微扬,「你不是都看到了。」 说罢,她起身,笑着朝他道:「想不到钟明齐,你倒是厉害,都学会金屋藏娇了,可是你为什么不藏的隐蔽一点,都让我知道了。」 「是谁同你讲的!」他又问,他自认为藏的隐蔽,怎会这么轻易就被人发现!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己做出这样的事还怕别人发现吗?府里的银子,最近莫名减少的厉害,你多日不曾回府里住,怎么看都觉得蹊跷,你当真以为我是眼瞎吗?」 「这会儿你该不会同我说,你们两个没什么吧,我告诉你,既然你我成了亲,那咱们这辈子就捆一起,我不痛快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就这么简单。不管是小愁也好,还是现在这个这个女人也好,你都别想碰,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亲自送她走,要么,她将命救下。」 季秋棠朝他翻着白眼,一副鱼死网破的阵势。 「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这次他没有想忍让的意思,反而气焰更盛,「平时你在家闹也就罢了,如今你就闹到这里来,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是不是非要将人逼到绝处才肯罢休?」 「不错,你说对了,我就是想让你们死,我活不好,你们谁也别想活好。」她起身,眼角飞向钟明齐,「今日的事我会原原本本的告诉父亲,让他瞧瞧,他看好的究竟是什么人?」 第99页 「你当真要做得这么绝。」这次,钟明齐冷静的多,没有惧色,倒是让她看起来有些诧异。 「我就是要这么绝,我就是要断了你后路,断了你的前程,我看你能奈我何。」 他停顿片刻,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似乎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良久才说道:「好,那么咱们今日也做个了结,你去吧,想说什么便说吧,不管是什么我都等着你!」 「我还是头一次听你说这样的话,我们两个成亲这么久了,你只有现在才像个男人一样。」季秋棠浅笑着起身,「你说的对,咱们是该做个了结了。」 说罢,她转身,从钟明齐的身边路过,又退回两步,到他的面前,低声笑道:「她们两个果然有几分像,你还真是好福气!」 钟明齐自然明白她所指为何,他眼睑沉沉,双手捏拳,在经过今日的事后,已然做了个决定。 婆子们见主子都走了,便互相使了个眼色,将吴漫雪重力推倒在地,拍拍手离开了,不多时,原本拥挤的小院顿时又变得空荡起来。 阿秀见人走远了,才敢回来,此时吴漫雪已经被人抱进了屋里。 吴漫雪被呛的不轻,身上已经冻得青紫,连嘴唇都是说不上的土色,哑着嗓子,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只知道拉着他的手哭。 钟明齐只好安慰,拉着她的手,一遍一遍道:「没事了,没事了……」 「她们……她们将我浸到水桶中,我要怕死了,她想杀了我,她想要我的命!」吴漫雪此时此刻看起来可怜极了,狼狈不堪,那可怜无助的模样,让他想起前世季芊婷病中的残容,一时恻隐之心起,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中。 「别怕,有我在,以后她不会再欺负你了。」他目光兇狠,看向前方。 这样的日子,他真的受够了。 . 好不容易给吴漫雪换上了干衣裳,又哄她睡着,屋里的碳火烧的正旺,他轻慢起身,来到门口,低声朝阿秀吩咐道:「看好你主子,我出去一趟。」 阿秀被今日吓怕了,听说钟明齐要走,忙跪下:「大人,您不能走啊,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奴婢只怕自己护不住小夫人!」沉吟片刻,钟明齐负手而立,「别怕,她不会来了,至少,今日不会了,我若不走这一趟,往后谁都没有好日子过。」 . 二皇子府。 二皇子的寝间奢华大气,多用奇珍异宝装点,房内燃着艷香,闻起来刺鼻,让人不适。 钟明齐面前是一副垂帘,透过缝隙,隐约可见屏风后遮挡的牙床帐幔随风摆动,时而从里面传出女子的笑声。 屋里伺候的人站了许多,似乎对此事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他偷偷掐算了日子,离季若怡死,还不足十日。 二皇子不仅没有丝毫悲痛之情,还这般玩乐…… 也不知是不是二皇子有意在考验他的耐性,两个时辰之后,房间内才慢慢安静下来,随之二皇子由人伺候着下床,随意披了件衣裳便晃荡着出了里间。 见着规矩立在一侧的钟明齐竟然有些意外,抬手指了他道:「你怎么还在这。」 「没有等到二皇子,臣不敢走。」钟明齐将姿态放的很低。 二皇子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壶在壶嘴处吸了一口,随即又随意歪在榻上这才道:「说吧,这个时辰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闻言,钟明齐毫不犹豫的跪在了地上,一脸郑重,「臣的岳父季文升,对季若怡的死颇有微词,臣听见他曾说,要去皇上面前讨个真相!」 二皇子面无表情,眉目微抬,并不觉得这件事是真的,季文升是他的人,他哪里敢。 见状,钟明齐又道:「您若不信,大可去查问!」 「他是个什么东西,哪里有那个胆子!」二皇子轻笑。 「千真万确,臣敢用项上人头担保。」他依旧信誓旦旦。 二皇子一沉目:「你和你岳父是结了什么梁子,怎的今日跑到这里同我说这样的话!」 「您是君,在下为臣,见不得旁人对您有异心,臣往后只忠于二皇子一人!」说罢,他弯身下去,重重的磕了个头。 这让二皇子觉着新鲜极了,笑容更甚,「你可知,只方才那一句,我便能治你个大逆不道之罪,让你全家人头落地!」 话是这样说,可他很是受用,如今皇位于他就同探囊取物一般,只要该死的都死了,这天下便都是他的了。 他的确是对季家动了杀心,季若怡不懂事在前,季文升私下揽收钱财,打的都是他的名号,这传到皇上耳朵里,让他很是郁闷。 「臣今日来,并非空口说话,而是带来了一样东西!」 他起身,双目坚定炯炯。 「说来听听!」二皇子将茶壶递给手边丫鬟。 「季文升书房的内有一处暗格,这里面是他这么多年受贿纳财的往来流水,牵扯数人。」 这东西他当然知道,前世季文升东窗事发,还是他从中调和,才保了季文升一命。 如今,季府欺人太甚,他又急于求成,不得不将季府献祭出去。 「此话当真?」二皇子半信半疑。 「臣不敢说假话,那东西就藏在书房西墙一书画下的暗格里,您若不信,大可派人前去勘察一番!」 第100页 见他说的认真,二皇子心中也有所活动,思来想去,觉着钟明齐似乎没有什么可撒谎的理由,可是也没什么非要扳倒季文升的理由,不管怎么说,那可是他的岳父。 「你这般大义灭亲是为了什么?」二皇子的眼微眯了眯,试图看到钟明齐心底。 「臣,只为您一人尽忠!」他看似坚定不移,望向二皇子的眼睛。 二人对视片刻,二皇子忽然大笑,同时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好,很好,我就喜欢你这样为了荣华富贵没人性的,只为荣华富贵折腰,这样的人才可靠!」 这样的形容,钟明齐并不喜欢,他想,若是从前,他断然不会如同一只巴狗趴在二皇子这样的人脚下,可如今,他却没有丝毫的办法。 他又匍匐在地,将自己的头压低,红着眼道:「谢二皇子夸奖!」 . 三日的风平浪静,一切好似都没什么变化,可有些人,却看不透平静下的暗潮汹涌。 今日天气晴好,钟明齐亲自将吴漫雪光明正大的接入钟府中,只是吴漫雪前几日那么一场,病的不轻,现在还未痊癒,只由钟明齐抱着入府。 府里众人皆是季秋棠的耳目,就这么眼睁睁的见着她抱了女子回府,都觉得他是疯了。 连王氏也这么认为。 这两日王氏听了不少风声,可是钟明齐不在家,她也没处去问,今日听说他带了外室回来,王氏即便眼睛不好,摸索着也来了。 才要讲话,钟明齐便亲自将王氏搀扶过来,「娘,您看我将谁给您带来了。」 「谁?」王氏听他语气,还以为这件事有误会。 「漫雪,吴漫雪。」他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吴漫雪闻言,虽然脸色依旧不好,可还是起身下地给王氏请安。 她缓步来到跟前,微微福身下去,柔声细语:「漫雪见过老夫人。」 一听这声音,王氏便知是谁,吴漫雪当初和钟明齐是怎样,她自然清楚。 钟明齐倒是开心,可王氏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什么都不必问,便明白了来龙去脉,也不理吴漫雪,只掐了钟明齐的手臂道:「明齐,你这是闹的哪一出,莫非这两日传的沸沸扬扬的外室,就是吴小姐?」 这一声吴小姐,便知是王氏将她当了外人。 「娘,漫雪不是外室,今日我将她带回府,就是为了给她一个名分。」 「什么名分?」王氏脸色不好看,瞬间阴沉下来,「你煳涂了,咱们是什么身份,吴小姐又是咱们家能高攀的起的!再说了,你如今已经成亲,咱们钟家蒙受季府大恩,你怎么能做对不起秋棠的事!即便秋棠脾气暴躁一些,你们中间有些缘由,可她好歹是咱们明媒正娶的!」 一席话,说的吴漫雪无地自容。 钟明齐还来不及解释,便听门被人从外一脚踢开,果然又是季秋棠听到了风声,带着人沖了进来。 熟悉的阵势,熟悉的气势。 她进门气势汹汹立于门口,盯了吴漫雪一会儿才黑着脸道:「钟明齐你真有本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人非但没赶走,还带回来了,你这是在同我挑衅?」 第57章 「你在这个家里放肆惯了,谁让你进来的,给我滚出去!」钟明齐脸色一丝笑意也无,扬手一指门口大声喝道。 这一声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大家都以为钟明齐是疯了。 「明齐,你在说什么?」王氏拍着他的肩膀,以为他被吴漫雪这个妖孽迷了心智,「你怎么能为了这个女人这样同秋棠说话,当初吴小姐嫌弃咱们家穷,另嫁他人,如今又来勾搭你,你便忘了从前吗!」 「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钟明齐稍稍安抚王氏。 还没有来得及说上几句话,便见着季秋棠匆匆沖了上来,抬手冲着钟明齐就是一巴掌,随后指着他鼻尖儿骂道:「你可别忘了你是什么东西,为了让我爹提携你,你做的那些好事,若不是我爹救你,你来得了京城,恐怕现在还在篱笆院里吃糠咽菜,连你老娘都养不起!」 她说的话字字句句戳了钟明齐的痛处,尤其是在吴漫雪面前,这些都是他不曾讲过的。如今他终于再也无法忍受。 于是,他脸色兇狠,反手便是一巴掌,重重甩在季秋棠的脸上,这一巴掌用了十分力,将她扇的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倒在地上,口鼻流血。 还未反应过来,便听钟明齐指着她破口大骂:「季秋棠,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一个庶女,若不是你爹宠妾灭妻,季府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你倒是说说你姨娘是什么东西,你姨娘与人私通,被你爹活活打死,我若是你,早就夹着尾巴做人,哪里来的嚣张气焰!你迫害庶妹,却作茧自缚,人丢的满京城,若不是你爹求我,威胁我接了你,你如今还不知死在什么地方。你哪里来的脸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嫁到钟府,你还不识好歹,整日打鸡骂狗,府里上下让你闹的乌烟瘴气,我是养了外室,我养外室又怎么了,你这种下三滥的货,怕是做旁人的外室都不成!」 「再直白些告诉你,你我半斤八两而已,你当真以为你高贵了!」 这一通辱骂,将季秋棠骂的狗血喷头,无地自容,脸颊被他打的麻木,嘴角也挂着血迹,她觉着口里腥咸,胡乱擦了一把,红着眼从地上爬起,依旧不肯认输:「你终于露出你的本来面目了,我实话告诉你,这样的日子,我早就过够了,整日瞧着你们这群让人作呕的人,我够了!」 第101页 说罢,她便要往外跑,却一把被钟明齐扯住,「你要去哪儿,去找你爹?同你爹告状?前几日你不是去过了,你爹可有空顾及你!」 不听他的话,季秋棠试图用力甩开他的钳制。 「放开我!今日我就是要回季府,你能奈我何!」 钟明齐还未说话,便见红梅跌跌撞撞的从外面奔进来,一把跪扑在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道:「姑娘,季府……季府被抄家了,老爷被人抓了!」 一时空气静瑟,季秋棠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眼道:「你说什么?」 「季府被抄家了,老爷也被抓了!」 这回她听清楚了,整个人便瘫了,天,果然塌了,她一直依赖的父亲,季府,竟然没了,一瞬间就没了。 钟明齐看戏一般,适时松开她的手,由她去,她偏偏不走了,只见她瘫倒在地,同红梅跪在一起,「你骗我,我不信……」 「姑娘,千真万确,京城里这会儿已经传遍了,说是二皇子亲自带人抄家,之前说是被人举报,老爷贪污受贿,后来派人去查,就在老爷书房里查到了东西,今日便来抄……」 这回,季秋棠彻底没什么话好讲,她忽然想到,为何钟明齐态度转变这样快,看来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些,所以他才会这般肆无忌惮。 「你还回季府吗?」钟明齐幸灾乐祸的般的在她面前蹲下,语气讽刺,「季小姐!」 季秋棠狠狠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你难道和季府没关系吗,我季府倒了,你跑得了?大不了一起死!」 说着,她又笑了起来,如同癫狂。 钟明齐起身,在她面前负手而立,丝毫不在意的样子:「那你就等着看,我会不会有事。你再看看,是你死还是我死!」 「来人,」他扬声朝外道,「夫人疯了,带下去好好看着,一步也不能离开房间!」 他已经想好了接下来她的去路。 知子莫若母,王氏见状不妙,忙上前阻挠:「慢着!今日我在,谁都不能动少夫人!」 「明齐,秋棠再错,你不能这么对待她,她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就疯了,她就是我钟家明媒正娶的,再不是,你看在季大人的份上,不能这么对待她!」 钟明齐被噎了一下,一时哑然。 季秋棠一阵恍惚,竟没想到,事到如今,唯一肯为她说话的,竟然是这个老太太。 她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娘,季家对我们有恩不错,可是这么久来我忍辱负重,受了她多少折磨,受了她多少羞辱,我可曾多说过一句?今日我不想再忍了,这个贱人,我要好好惩治她!」钟明齐回想曾经种种,恨得牙根直痒。 「明齐,做人要讲良心,别人如何,是别人的事,可是我们要坚持我们自己的,想当年,你我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是季大人一直接济,又让你有了念书的地方,又让我们母子二人在京城有栖身之处。你自入仕以来,也是季大人提点,他有目的也好,有错处也罢,好歹是让咱们脱离苦海了不是,别说是他女儿横行霸道,就算是季大人指着我们鼻子骂,咱们都得好好受着!」 「别说过往,今日季府有难,咱们怎么能一把掀翻了昔日的恩惠,翻脸就不认人呢!秋棠再不好,是季大人的血脉,你我只能护着,不能给她委屈!」 王氏平日在府里不声不响,对府里的事又不闻不问,不管不顾,钟明齐从来没有想过,今日的事,她竟然能从中拦着。 一时为难。 「孩子,起来。」王氏摸索着,找到季秋棠的手臂,将她拉住。 季秋棠真就鬼使神差的随着她起身。 王氏紧紧捏着她的手,轻拍了手背,「你同我来,我有话同你说。」 季秋棠第一次,乖乖巧巧的听着王氏的话,随着她。 就这样,被王氏带出了门。 留下心有不甘的钟明齐。 钟明齐阴沉着一张脸,一甩袖子,见着屋里的人,骂道:「都滚出去!」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都是见风使舵得好手,之前对季秋棠言听计从,眼下季家竟然倒了,从前在府里说一不二的季秋棠才被赏了个大耳瓜子,一下子天地骤变,谁还敢不听钟明齐的话。 他话音才落,这帮人便都麻利的退了出去,钟明齐还是第一次在府里说话这般管用。 . 是夜,季芊婷身在异乡,暗夜多梦。 自从出门后,她便多梦,失眠,有时候好不容易睡着了,不一定会梦见什么又会忽然惊醒。 尤其是他不在的夜里。 已经许久了,他离开许久了。 她时常梦见林泊元被毒箭刺穿心口,在梦里一遍一遍唤着他的名字。 今日亦是,她瞧见他死状悽惨,身上被黑色的箭头插满…… 她明知是梦,可怎么也醒不过来,只能独自在深渊里挣扎,她仿佛跌落到了一个无底洞,上不见天,脚不落地,漫无目的的往下坠落…… 她害怕极了,从未有过的恐慌……此时,忽然觉着有人站在她的身后,将她朝上那么一托,轻而易举的将她从深渊里拉到光明处,还一遍一遍的唤着她的名字。 「芊婷……芊婷……」 这声音如同暖流,流淌过她那颗冰冷的心,将她整个人扯入仙境。 第102页 她终于睁眼,眼皮沉重,眨巴了两下,才看清眼前一个轮廓。 看清的瞬间,又惊又喜,勐然起身,一把扑到那人怀中,抱紧那人的时候,她才知道是真实的,不是梦。 林泊元此时面容有些憔悴与疲惫,可是在拥抱住怀中的人儿之后,便变得十分安慰与满足,精神百倍。 他感觉这个人将他搂的越来越紧,随后带了哭腔问他:「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是我,芊婷,是我,真的是我,我平安回来了!」 才委屈的哭了两声,便立即止住了哭声,将他放开,仔细打量他,生怕有哪处伤口被她错过了,「受伤了吗?一路可平安?」 见她一副担心的模样,他只能点头,「没事,真的没事,就是太忙了,睡不好。」 他轻笑起来,虽然鬍子拉碴,但看上去精神很好,人也瘦了许多,黑了许多。 即便如此,她仍旧不放心,连鞋都来不及穿,便忙着下地,非扯起他来看看。 「你起来,我看看你有没有骗我!」 「我哪里会骗你!」林泊元笑着起身,任由她拉扯着看。 看了一圈儿,季芊婷终于放心下来,紧绷的神经一放松,顿时又流了眼泪下来。 「好好的怎么又哭了……」林泊元忙抱着哄。 她窝在他怀里哭的伤心,闷声道:「你不在的日子,我吃不好也睡不好,一睡着便梦见你出事……你总是这样,走也无声无息的……回来也无声无息的……」 「其实本来大军打算明日启程,可是我太想你了,忙完了那边就连夜赶回来了,连觉也没捨得睡。」他将下巴搭在季芊婷肩膀,合着眼,笑的温润又满足。 归来时候是深夜,她正睡着,不忍打扰她,便一直坐在床边等她,直到感觉到她睡梦中不适,一看便知是做梦了,这才轻唤了她。 人在怀中,便是他最满足的事了。 「那边都还顺利吗?」季芊婷听得出来,他嗓音有些沙哑疲惫,定然是累坏了,又听他为了早些回来,连夜赶路,更是心疼。 「顺利,」他轻笑,「不知有多顺利,那帮东西那么差劲,居然要了朝廷那么多官员的命,我一去,便将他们都收拾了,你现在去那边打听打听,那个匪听了我的名字不吓得尿裤子。」 他说的轻松又简单,其中兇险只有他自己清楚,有两次也差点活不下来,可是这种事怎么会讲出来让她后怕。 他的宝贝,只要安心一辈子就好,任何风浪都不能折腾她! 这便是他唯一所想。 她在林泊元怀里轻笑,抬起脸来,笑泪掺杂在一起,「我就知道你是最厉害的!」 她捧着林泊元的脸颊,踮起脚尖用力吻了两下,「你瘦了!」 林泊元的额头抵住她的,低沉回道:「嗯,想你想的。」 说罢,双手用力一抬,将她举的高高的,原地转了两圈儿问道:「要不要给我仔细查看一下身上有没有受伤?」 季芊婷知他话中深意,一个巴掌轻轻拍在他的脸上,「不要!」 . 昨天他回来时候已是深夜,沐浴之后二人没说上几句话他便沉沉睡去,从他睡着起,季芊婷便没睡,也没离开他身边,就坐在一旁静静瞧着他的睡颜。 天地静瑟,片刻安静,只要有他在,她便觉着是天下最美好的事。 她曾经想过最坏的结局,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可这些胡思乱想,都在他出现的那刻全然消散了。 她钟爱的那个男人,没有食言,亦没有让她失望,平安回来了! 这一觉林泊元睡得踏实,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若是季芊婷不唤他,他还能睡上许久。 「泊元,快些醒醒,大哥来了。」季芊婷昨夜没睡好,眼底还是乌青色。 林泊元这一觉睡得天旋地转,忽然睁眼有些分不清何时何地,只不过听见季芊婷的声音才慢慢清醒过来,「谁来了?」 「大哥来了,就在门外。」她重复道。 这回林泊元彻底清醒了,坐起身来,急忙下地,「大哥这个时候不应该在京城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他带着满脑子问号亲自去开门,果然见着林洪元一脸沉色立在门口。 当时林泊元离家匆忙,一部分原因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且也知道这件事大哥一直都知情却同爹娘一样都瞒着他,让他心里不舒服。原本这件事都抛到了脑后,可看见了大哥的瞬间,一下子又都涌上心头。 二人面对面,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唿面前的人了。 「泊元!」看着他一切安好,林洪元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大哥。」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毕竟叫了这么些年,大哥对他如何,他比谁都清楚。 惯着,护着,绝非因为他的身份。 「你没事就好,」林洪元脸上一抹欣慰滑过,也不过是瞬间,又变了脸,「京城出事了。」 「什么!」林泊元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大老远的跑到锦城来,莫非是父亲母亲出事了。 「事到如今,我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林洪元一顿,「皇上驾崩了,太子殿下也没了……」 他接着道:「皇上似乎知道天下有变,也知太子保不住是迟早的事,于是召了我进宫,交给我一道密诏,是皇上亲笔所书,上面有你的身世真相……皇上他的意思是,让你带着这道密诏,一路向北,去找方氏,方氏一族是皇上留在朝中的一股势力,表面上被瓦解,实际上只听皇上差遣。」 第103页 话说到此,林泊元心里已经有了数,他脸色莫名,可是听到皇上驾崩时候,眼神明显恍惚了下,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并非不疼不痒。沉默良久,他才调整好情绪,问:「他要做什么?」 「这么多年,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已经不是皇上能掌控的,晗贵妃家虎视眈眈,扶持二皇子是必然,可是天下若真落到他们手中,生灵涂炭不说,第一个要灭口的就是你!」 林泊元冷笑一声:「他老人家是想让我争皇位。这位可真是心思缜密,当初为了皇位不择手段,如今又步步算计,连我都搭进去了。」 听这话语气不对,林洪元忙劝,「泊元,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你要以大局为重,这里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待八百里加急将消息传到这里时,你再想走就来不及了,京里早有动作,要除掉你,你知不知道。」 这他当然知道,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林泊元沉默,终是问出口,「父亲和母亲呢?」 「他们两个在你走后不久便离京了,暂时是安全的,他们说,不会成为你的后顾之忧,」他一顿,「泊元,你自是觉得心有不平,皇上当年为了皇位放弃了姑姑,可是有些事,不是你想要得到就会得到,当年皇位之争,他若不争,死的不止是他,还有许多人。这么多年,他不曾亏待过你,你只知他将你送到恆誉侯府养育,你却不知他为何早早便将我送到军营歷练,他是为了让你有人可用,必要时候,我便是那颗踏脚石!」 「哥,你说什么!」林泊元一时动容,不允许他这般诋毁自己。 什么踏脚石,在他林泊元眼里,林洪元就是他最亲的大哥,根本不是踏脚石。 「泊元,为了你,大哥什么都肯,」他用力拍了他的肩,这手臂的力量,似有千斤重,「有些路,走起来很难,可是不走,可能就是个死!」 一时间,太多的东西朝他涌来,他有些接受不了。 脑子有些混乱不堪,他摇摇头,「让我静一静,我要想一想。」 「没时间了!泊元……」 「让我静静,只要一炷香的时间就好。」他坚持道。 林洪元重声嘆气,无奈转身出门去。 季芊婷见状,也准备出去,却被他一把拉住,二人对视,这一瞬间,林泊元好似回归了曾经年少无助的时光,「你别走,我有事问你。」 「好。」她点头,步子又退了回来。 二人之间又是良久的沉默,他静立在那里,看似安静,但是季芊婷清楚,他在飞速的考虑得失。 她不催,不动,只静静等着他的决定。 「芊婷,」他回身,面无表情,好像在问别人的事,「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她摇头,「你我二人心意相通,可我终究不是你,有些事,我不能替你做决定,可是我能陪着你。」 「你赢,我陪你,你若是输了,我也陪着你,大不了就是曝尸荒野,」她轻笑,「死没那么可怕。」 这一句,便是表明了她的态度。 果然同她说的一样,二人心意相通。 其实他心里早就做好了决定,只不过,他还要一个最后的肯定而已。 他转过身去,推开窗,看向茫茫天地。 「若是输,便是死,若是赢了,所有人便不用死……」 他长吐一口气,朝天道:「拼一把。」 . 京城眼下乱成了一锅粥,皇上驾崩,太子没了,季府出事,所有人都以为二皇子即将继位。 眼下最为得意的,无非是钟明齐。 他想着,自己马上便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觉得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这几日,最安分的便是季秋棠,她被王氏护着,钟明齐也无暇顾及她。 这几日季秋棠一直住在王氏的院子里,王氏院中伺候的人不多,从前都是她亲自挑的人,眼下季府没了,众人对她也没了从前的恭敬劲儿,都觉着,不一定她何时就被钟明齐处理了,索性也就有多远离多远,不再同她接触,偶尔季秋棠吩咐他们些什么,这些人也视若无睹,完完全全的将她当了空气。 她终于感受到什么叫做世态炎凉。 王夫人亦是,从带她回来那日便没有同她说过话。 季秋棠憋了几日,这天看见王氏坐在门口晒太阳,终于忍不住上前去,语气生硬,没有半点儿恭敬可言:「你那天为什么帮我?」 回想种种,从进门的那天起,她便给了王氏难堪,实在想不通,为何她会帮自己。 王氏眼睛不好,太阳一晒,便更觉得睁不开,于是干脆闭着,笑着朝她道:「因为你是我钟家的人。」 第58章 钟家人。 不,她不是。 季秋棠站在王氏面前摇了摇头,并不认同她说的。 她并不认为自己是钟家的人,从始至终都不是,不过是不得已牵扯在一起的人罢了。 她一点也不喜欢钟明齐,钟明齐更是厌她入骨。 从嫁进来的那天她就知道,这辈子的姻缘全都断了。 「我不是钟家的,今天不是,以后也不是。」季秋棠果断道。 王氏没有表情,微眯了眼,语气柔和,「孩子,你放心,只要我在一日,没人能动得了你,也没人能抢得了你正室的位置。」 第104页 「因为我爹的缘故?」一想到季府,季秋棠的心剜着疼。 从前有这座大山,没人敢将她怎样,如今父亲生死未卜,没人帮她,也没人管她,她一下子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今王氏还愿意帮她,不过是因为父亲的缘故。 想想,自己也觉着可悲。 王氏不说话,这便是默认了。 身后的房间隐约传来檀香气,王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吃斋念佛了,屋里常燃着檀香,这股檀香气像有什么魔力一般,竟让自己莫名安宁。 她轻嘆一口气,并未离开,而是转而坐到了石阶上。 阳光明媚,打在身上,竟然也不觉着热。 . 几日前离开锦城,一路向东,谁也不知前方面对的是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这里的风景都是季芊婷从未看过的,出来了才知道天地广阔,万物生长茂盛,不如京城繁华,却别有一番风景。 她觉着自己像风一样自由。 不管怎么说,康健的身体,心上的人她都有,这便够了。 正神游,身侧的男人稍稍用力捏了她的手心,「在想什么?」 她将头转过来,对上一汪清泉似的眸子,「我在想,我们找到方氏,会不会像我们想的那样顺利。」 「会顺利的,」男人目光亦飘向马车外,嘴上说得笃定,可是眼神却出卖了他,他心里也没底,「一定会。」 二人心照不宣,他这样说,她便肯信,管它是真是假。 「芊婷。」 「嗯?」她歪头面向他,认真等着他的下文。 「让你跟我吃苦了……」林泊元抬手摸了她的后脑,嘴角抿起,这还是头一次露出这般抱歉的神情。 他从未讲过这样的话,季芊婷听着只觉着心里不痛快。 「我说了,我不怕。」她紧紧搂住林泊元的胳膊,脸颊在上面蹭了蹭,「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好。」一时欣慰,太多的言语此刻也讲不出口,只能默默陪着她。 那车缓缓停下,林泊元觉着不对,掀了毡帘朝外面问道:「德宝,出什么事了,怎么停了?」 德宝从远处跑过来,指着前方道:「有个姑娘倒在路边了。」 「姑娘?」林泊元并未开口,反而是季芊婷先问道。 「是,看样子是昏过去了,怎么叫都不醒。」 「只有她一个人?」季芊婷又问。 「是,只有她自己。」 闻言,二人对视一眼,季芊婷又道:「我去看看。」 林泊元不做声,陪着她下了马车。 道路不宽,冬草昏黄一片,那姑娘穿着一身红色衣袍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堆里,一动不动。 脸色还好,唯有唇色苍白,季芊婷蹲下来,手放在她人中处,唿吸均匀,像是睡着了一般。 「姑娘,醒醒,」她小心的用手指戳了戳她,「姑娘……」 那人不动,看样子睡的很沉。 季芊婷回望身后的男人,他皱了眉头,显然也不知如何是好,走近了些,朝前探了探头,才想讲话,便见地上的人醒了,睁着两只圆熘熘的眼珠子盯着他,随后便又嘿嘿的朝他笑了两声。 这嘿嘿的两声笑听起来憨极了,让林泊元无端的想起京城南大街的那个傻子,一见了人也是这样笑。 眨眼的功夫,那姑娘从地上爬起来,圆滚滚的身子竟然还挺麻利。 「你是谁啊?你长得可真好看!」那姑娘直勾勾的盯着林泊元的脸,一脸的痴像。 一句话将林泊元问的愣住,自己好看不假,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不含蓄的讲出来。 季芊婷含笑着起身,「姑娘,你没事吧,怎么自己一个人睡在这里,天气又冷……」 「你别打岔,」那姑娘打断季芊婷的话,一扬手,「你快说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可娶亲了?」 见她真是个傻子,林泊元也懒得理她,转而扯了季芊婷的手往回走,「罢了,傻的,走吧。」 季芊婷被扯的走了两步又停下,「傻的不好不管吧,你看这四周荒山野岭的,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好。」 「姑娘,」季芊婷挣脱了他的手,又转过头去,好声好气问道,「姑娘,你家在哪里?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怎么能帮你找到家人?」 那姑娘丝毫不将季芊婷看在眼里,拿她的话当耳旁风,颠颠的朝林泊元跑来,依旧目不转睛,「你叫什么名字,可娶亲了?」 林泊元瞧了季芊婷一眼,转而问这姑娘,「你又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我叫方婷婷,我爹是东定大将军,方之远!」她说的痛快,回答的时候欢唿雀跃,巴不得他知道。 「方之远……」听了这个名字他眉头一皱,回身同林洪元对视,二人眼神交汇便懂了。 这个方之远,正是他们要去找的人。 「你是方家人,」林泊元念叨着,随后又觉着不对,「这里离定州方氏所在差得远,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跟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哦!」方婷婷朝前走了两步,声音放低,像是一件神秘的事,「我爹前阵子上京了,我就偷偷跑出来找阿君了,可是没找到,也回不去家了。」 「你爹上京了?」林泊元惊住,这个节骨眼儿他上京做什么。 一时间,林洪元也觉着不对,虽然两个人所言不多,可都知道彼此心里想的是什么。 第105页 「泊元,现在怎么办?」林洪元问道,眼下,是自己弟弟拿主意的时候了。 沉吟片刻,他略一思忖,盯了这方婷婷看了一眼,这方婷婷在他面前就差流口水了,不光看起来傻的,而且还是个花痴,「傻子说话哪里有准,既然她说自己是方家人,那咱们还去定州,将她带着,也好有个由头。到了那里再说。」 「方大人,不会倒戈了吧?现在京城形势紧张……」季芊婷心里没底,低声说了一句。 「不会,」未等林泊元回话,林洪元便先一步否定,「方大人不会,方家同左相的恩怨并非一日两日,且他们一直是主张保太子的。」 「先别说这么多了,时间耽误不起,带上她,去定州。」林泊元说道。 再看方婷婷,眼下已是林泊元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 去定州的这一路上,方婷婷像是煳墙的纸,一直贴在林泊元的身边,就连晚上睡觉,也睡在林泊元和季芊婷的房门口,这让林泊元很是无奈。 一路上林泊元终于明白被人监视的感觉,始终有双眼睛黏在他身上。 于此,季芊婷倒是不在意,有时看他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还会笑笑。 那车缓缓而行,如今多了方婷婷一个,林泊元便不能陪着季芊婷乘坐马车了,只能同林洪元一道骑马,而方婷婷也没闲着,头一直探出窗外,盯着林泊元的背影。 这两日天气不好,冷风嗖嗖,方婷婷整日掀着帘子,冷风直往马车里灌,无奈季芊婷只好裹紧了林泊元的棉袍在身上。 眼见着方婷婷的脸已经吹的干红,季芊婷终于忍不住问:「方姑娘,你不冷吗?」 不冷是假的,方婷婷吸了吸鼻涕,终于肯同她鸡同鸭讲,「他怎么长得这么好看,连背影都这么好看……」 这句话一路上她已经听她念叨了无数遍。 听的季芊婷倍感无奈。 「你是她夫人?」方婷婷勐然回头,好似今日才反应过来似的。 「是。」季芊婷点头。 方婷婷上下打量季芊婷,眼中却没有敌意,「我也要做他的夫人,整日看他的脸,吃饭也看,喝水也看!」 这句胡话将季芊婷逗笑了,季芊婷无奈摇了摇头,方知这花痴真的了不得。 「等我爹回来,我便让他去跟我爹提亲,我还要穿红色的嫁衣,还要戴好多好看的珠钗……」方婷婷终于肯将毡帘放下,掰着手指头盘算自己成亲用的东西。 「还没问你,你之前说,你是出来找阿君的,阿君是谁啊?」实在是不想听她说这些,季芊婷忙岔开话题。 「阿君……」方婷婷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瞬,转而念叨了两声才想起来似的,「阿君,阿君是我爹的长随,长得可好看了,我喜欢他……」 说起这个,她又痴笑两声,随后又一摆手,「阿君不太理我,跟着我爹说走就走,也不告诉我一声……不过不要紧,现在我有林泊元了,阿君我便不要了……林泊元可比阿君好看多了……」 她说的随性自然,让旁听的人很是无语。 第59章 定州。 入了定州城,便同旁的城镇不同。 这里地势优越,繁华不亚于京城。 季芊婷从来不知,远在千里之外,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从前只听闻方氏一族被皇上迁到此处,不少人只讲于方氏而言是狡兔死,走狗烹,殊不知皇上早就有所安排。 定州方氏,便是他留给林泊元的最后退路。 这样的用心,可谓良苦,太子是其一,如今太子没了,林泊元便不得安然。 一道可以证明身份的密诏,将他送了出去,有些事他即便不愿意,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冲上去。 定州城里热闹,处处张贴着寻人的告示,方婷婷的画像张贴的满城满墙,几人一进城便被官兵拦下来排查,而后发现了马车里的方婷婷。 少将军方聚赶来时,方婷婷正对着林泊元撒娇,林泊元一个头两个大,又无可奈何。 方聚本来对这一行人十分警惕,毕竟是非常时期,可一到此处,却见到了林洪元。 早年方聚同父亲上京时曾和林泊元有过几面之缘,虽算不得熟识,也说得上话。 更何况方氏和恆誉侯府还是一条船上的,于是见到他的瞬间,方聚便打消了心里的顾虑,二人拱手相会,方聚热情的将这些人迎到了府里。 入了府,方聚便命人大摆宴席,林洪元觉着事关紧急,于是忙道:「不忙,这次我们来,找方老将军有要事,路上听闻二小姐说,老将军上京了?」 「在你们来的半月之前,父亲接到了京里的密报,是以恆誉侯的名义所传,说皇上让他火速赶往京城一趟。」方聚说着,这回才觉出不对来,「不过,既然是恆誉侯府发出的,你们怎么又来到这了?」 「糟了,」林洪元双手一拍,同林泊元对视一眼,「京城里出事了,消息还未传到这里,看来是有人有意为之……」 「此话怎讲?」方聚是个愣头青,见林洪元神色异常,也随之紧张了起来。 「我从京里出来时,皇上已经不行了……眼下京城已是左相和二皇子把控,」林洪元一顿,「别说皇上,就连我父亲都连夜逃了,我父亲定不会给方老将军传密报,方老将军定是中计了!」 第106页 「中计?」方聚的脑子一时还转不过弯儿来。 一直立于他身侧的一个书生模样的布衣年轻人一下子恍然。 这书生叫佟斯达,是随在方聚身边多年的文客,也算方聚的半个军师。 只见他脸色一变,忙道:「大事不妙。」 「少将军,老将军此次回京恐怕会出事,你快命人上京里打探!」 「出什么事?」方聚的石头脑袋已经懵了。 「老将军这次上京城怕是要中计,若真如林公子所说,眼下已是二皇子把控朝政,二皇子素来同方氏不和,恨不得将方氏除之而后快......」佟斯达双手捏拳,脸色变了样。 方聚这才终于听明白,一时之间乱了方寸,「怎么办?」 「少将军莫慌,如今只能先派人去京里打探再说,想来二皇子他们再胆大也不敢对老将军怎么样,我们先不要打草惊蛇,现在京里的消息还未传来,不知他们是不是有意为之。」 眼下唯有佟斯达的头脑还算清楚,若只有方聚,只怕被人杀了还不知怎么死的。 林泊元同林洪元对视一眼,眼下这兄妹二人让他们十分头疼,一个花痴,一个愣头青,唯有方老将军是个能依靠的人,却偏偏这个时候上了京。 「泊元公子,你累不累,要不要喝茶啊?」方婷婷不长脑子,这个时候还惦记着林泊元,一句话插出来,让在场众人汗颜,本是紧张的气氛,让人听了一下子不知是该急还是该笑。 林泊元并未讲话,而是轻嘆了一口气,看起来十分无奈,长这么大,还真是头一次让他碰上了这种人,可谓是软钉子,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几位是贵客,从京里来定是颠簸辛苦,不如先去休息一下,稍晚一些,咱们再议老将军的事,一起想个办法。」 佟斯达先替方聚将事情安排了下来,倒是比方聚更像当家主事之人。 . 方府不小,同京中恆誉侯府也有得一比,几季芊婷独自等在客房中,林泊元兄弟二人去议事,这会儿方婷婷已经不在,本来她也要随着一起过来,还是被方聚连哄带骗的给骗走了。 难得清静一会儿,这几天众人已被方婷婷折磨的心力交瘁,苦不堪言。 刚换好衣裳,便见着林泊元从外推门进来,脸色不算太好,季芊婷忙起身,「怎么样?」 他摇头,径直走向八仙桌旁坐下,「方才大哥取了密诏给方聚瞧,他对此事看起来并不吃惊的样子,像是早就知道了,可还是以方老将军不在的藉口搪塞了一下,说是要等方老将军回来再做定夺。」 「这不是旁的小打小闹,这是与名正言顺的皇子抢皇位,即便方氏一直是同恆誉侯府站在一处的,也未必就会应下,方氏安于一角已经许多年,谁又愿意搭上全部的富贵身家来冒险呢。」季芊婷说的,便是林泊元心里一起担心的。 即便有密诏在,谁又愿意去替旁人打天下。 「你打算怎么办?」她又问。 林泊元勉强扯起一丝笑意来,透着疲惫,这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自小他就是被人在手心里捧着长大的,转瞬间便换了身份,被人抬出去迎接未知的风霜雨雪,别说他了,就连旁听的季芊婷也一时难以接受的了。 此时她有些后悔了,是不是当初不该劝他走向这条路,未来谁也不知,是凶是吉。 「还能怎么办,反正都这样了,」林泊元看穿她心头的忧郁,自己忧愁便好,哪里捨得让她一同陪着上火,抬手扯了她过来,搂着她的细腰让她坐到自己腿上,声音喃喃的,「不过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你只管等着我便好。」 这话,她也不知是他在安慰谁,看透不说,明知这是一颗定心丸,她也愿意相信这便是事实,他是这个世上,她唯一肯相信的人。 「噹噹」两声,门外传来轻微的叩门声只有两下。 季芊婷从他腿上站起,来到门口开门,只见门外站了一位姑娘,正端着两碟子点心,见着季芊婷的第一眼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展了一抹笑意。 「姑娘你是......」季芊婷好声问道,不免也上下打量了一番,见这姑娘衣着不俗,样貌倒是同方婷婷有几分相似,不免猜测这位是不是便是方婷婷之前讲过的她家中的庶妹。 「您是林公子的夫人吧,」她柔声笑道,而后自报家门,「我叫玉立,方婷婷是我的姐姐,之前听姐姐说,是几位救了她,又带她回家,我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便亲自做了些点心来送给几位,不知可方便送进去?」 说罢,她目光朝屋里飘了一下,从这个角度,她正好能看到圆桌处林泊元的衣袂一角。 见她都这样说了,若是不请人进来似乎于理不合,于是季芊婷浅笑一声,朝后让了一步,让她进门。 同方婷婷那个不拘小节的傻憨不同,这玉立便显得正常得体的多,缓步慢行,小心的托盘搁在桌上,而后便瞧了林泊元一眼,仅这一眼,便让她心坎晃了一晃,虽然方婷婷是花痴一朵,可她这次也不是胡言乱语,在坐的这位果然气质非凡,面若谪仙,从上到下透着一股子掩不住的贵气。 「这位是玉立小姐,是方婷婷小姐提过的妹妹。」 季芊婷适时走过来,一时扰乱了方玉立的思绪,她将目光从林泊元身上收回来,随之福身道,「您便是林公子吧,谢谢您救了我的姐姐。」 第107页 她声音越发的甜了些许,林泊元起身,并未开口,微微颔首,神情不咸不淡,平静无波,「你姐姐不是我救的,是我夫人救的。」 悄悄抬眼,见着他的眼神并未留在自己身上些许,而是望着一侧的季芊婷,她一时有些尴尬,忙又转向季芊婷,「真是多谢夫人了,这次姐姐能平安回来,真的是遇上贵人了。」 「不必客气,和她碰上,是缘份。」林泊元总觉着季芊婷的语气是说不出的奇怪,于是多瞧了她两眼,温和得体,瞧不出什么,但就是给人一种不友善的感觉。 「听说二人一路长途跋涉,我便不多打扰了,玉立先告辞了。」 这句话,她又是对林泊元说的,对一旁的人并未多看一眼,林泊元不作声,反而是季芊婷也不肯多留,只应着,「玉立姑娘慢走。」 二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两个人眼神交汇,似是已经明了彼此心意,季芊婷亦是清楚的看到她眼中的敌意。 待人走后,林泊元才上前将门合上,这才来到季芊婷身侧,果然,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他的眼睛。 「你这是怎么了,她得罪你了?」 她摇头,「她没得罪我,只不过我瞧不上她罢了。」 冷眼瞧着那两碟子花样似的点心又道:「你可知这一路上,方婷婷都同我说的些什么吗,她说她的庶妹同她讲,让她出来找阿君,她就真的出来了,一跑出来,既找不到人,又寻不回家,便一路走走停停,身上的银子也都花完了。你说,她这个庶妹,明知道她是花痴,她还怂恿她独自出门,她安的什么心。」 「竟然这样?」林泊元眉目收紧,朝着门口方向,只凭表面,还真瞧不出这姑娘这么毒的心思,怪不得,向来谨慎,对着外人很少表露心底情绪的季芊婷会如此。 「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见怪不怪,只是由方婷婷想到了自己罢了,一时失态,想也让她瞧出来了,」她轻嘆口气,这会儿竟觉着是自己有些冲动了,「这毕竟是在方府,我若做的过份,怕是要给你添麻烦。」 「说什么呢,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又何时给我添过麻烦,」他笑的轻松安乐,「管他什么方府圆府的。」 . 几人在方府一住,便是七八日,终在这日的破晓之时,传来噩耗,方府上下震动,如同天塌了一般。 林洪元一早便来叫门,一向稳重的林洪元这会急的恨不得将门板拍烂,季芊婷穿好衣裳去开门,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他冲进门里直扑里间,「泊元,大事不妙!」 「怎么了!」林泊元一只衣袖还来不及穿上,林洪元便到了近前。 「方老将军出事了,」他大气未敢喘匀又言,「派到京里的探子回来说,方老将军被杀,头颅被挂在城门上,皇城中已知道了先皇当初的密诏,也知你到了定州,这会正派人要杀你!」 「他们竟然这般大胆!」林泊元的眼睛睁的圆大,那一半的衣袖还未完全穿好,便将衣裳脱了用力丢在一旁,「方老将军掌一方兵权,说杀就杀了!」 「是,这也是我们万万没有料到的,听说,这不是左相的意思,而是二皇子自己的意思,二皇子向来憎恨方老将军,继位在即,第一件事便是剷除异己,方聚又是个草包,无论是文是武皆提不上檯面,因此,他们毫无顾忌,认为只要除掉老将军,便万事大吉了。」 「这不像是二皇子的作风,二皇子心狠,不会这样不留退路,这个人,倒像是想切了我的退路一般。」眼皮垂下,林泊元终于冷静了下来,满脑子搜集可能性。 「你说的不错,」林洪元应下,随即转向季芊婷,「这个人,芊婷你也认得,他如今一跃而上,成了二皇子的新宠......他就是你的姐夫,钟明齐。」 当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季芊婷竟觉着一点也不意外,反而冷笑一声道:「果然是他......我就知道,他迟早是个祸害。」 「额......」林洪元说话吞吐,稍顿了片刻才又十分为难的开口,「季府.......也出事了,钟明齐,检举你父亲伙同来往官员贪污纳贿,如今季府已被查封,你父亲已被关入牢中多日。」 于此,她更是不意外,她知道父亲的弱点,钟明齐亦是如此,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无非是为了权势地位,从前,她还真是小瞧他了。 她无奈摇头,「白眼狼而已,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于她而言,这些人都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季文升也罢,刘氏也罢,还有那两个所谓的姐姐都是一样的。 她平静的像是一弯清泉,激不起半点儿浪花来,这倒是让林洪元很是意外,才得了这个消息时,还愁要如何同她讲。 「现在方聚那边是什么情况了?」林泊元又问。 「乱成一团,稍晚一些再过去。」林洪元一顿,「你觉着,事态会如何发展?」 沉吟片刻,林泊元的嘴唇轻抿两下,而后才言,「方老将军死的可惜,可于我们而言未必是一件坏事,二皇子这么一招,便是想藉机灭了方氏满门,方聚虽是个草包,可杀父之仇他不会忍,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忍,这样一来,他除了同我们站在一起,别无他法。」 对此言论,林洪元亦是十分认可,「对,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现在给他们时间,待稍晚一些,我们便知他会如何。」 第108页 . 方聚一拳重重击在桌案上,本是一张厚实的木方桌立即四分五裂坏散在地,他红着眼,身上气的发抖,像是一头将要厮杀的野兽,他咬着牙,从喉咙里恶狠狠的挤出几句话:「他们怎么敢,怎么敢!竟然杀了我父亲!」 他一副要杀人的模样,佟斯达也不敢太靠前,只敢在远处劝着,「少将军息怒,眼下离京城山高水远,生气也解决不了问题,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想清楚如何帮老将军报仇!」 「我爹战场拼杀一生,如今却死在了小人手里,我恨,他更恨!他二皇子欺人太甚,真当我方家无人!」他每说一句,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睛红的快要滴血一般,果然同林泊元猜的一般无二,杀父之仇,他方聚忍不了。 「既然他们敢对老将军动手,就是说明他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如今皇上不在了,二皇子便要将所有从前同他对立的人全部除掉,接下来,便是我们了,少将军您要早作准备才是!」佟斯达上前一步,说道。 眼下方聚哪里还有理智可言,他脑子空空如也,除了怒火再无其他,他长手一挥,将佟斯达扯到面前来,佟斯达一个白面书生,哪里经得起这么一拎,远远瞧着,竟像是一只白鸡被他随意扯着,「你倒是说,该怎么准备,准备什么!」 这样的方聚属实吓人,连一向冷静自持的佟斯达也结巴了,只虚指着门口道:「少将军您忘了,林泊元和林洪元还在啊,那林泊元身上可是有皇上的密诏,他可是货真价实的皇子,既然二皇子要赶尽杀绝,不如我们就此投了林泊元,拥他为新帝,杀回京城去,左右都是个死,不如拼一把,若真的成了,咱们方氏便是一顶一的功臣,就像当初那样!」 「就像当初那样......」方聚双目喷火,反覆念叨着这句话,「对,对,只能这样做,我要杀了他们,我要将二皇子和那群小人的头,都挂在城门上.....」 为他指了条明路,他的火气一下子顺了不少,这才肯将佟斯达放开,佟斯达稍擦了头顶的冷汗,接着道:「只这样还不行,还要有所牵制,以防日后事成,林泊元反过来对我们不利。」 「你说,怎么办!」 「结亲,将二位小姐其中之一嫁给林泊元,他日他称帝,咱们方氏女便能母仪天下,他有身份,咱们有兵权,这样才最牢靠,就如同当年皇上那样。」 佟斯达一股作气,将这些全部说了出来。 「可是他已经成了亲了,他会依?」 「不依也得依,他现在,除了我们,他无处可去,若没我们的支持,他想杀到京城,只是痴人说梦,您如今该考虑的,便是将哪位小姐嫁给他!」 「自然是婷婷。」方聚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婷婷是他嫡亲的妹妹,哪里是那个异母所生的庶出方玉立可比。 「可是......」佟斯达斟酌了一下,抬指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又道,「可是婷婷小姐脑子不太灵光,我怕......」 「就是婷婷,有我在,她没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当个皇后,有什么难的,她在府里如何当大小姐,便如何当皇后便是。府里十几二十个人侍候她,往后大不了找一百个人侍候,谁还能把她如何!」方聚大手一挥,不管不顾,说是方婷婷,便是方婷婷。 眼见着此事没什么可商量,佟斯达也不多言,毕竟于大计而言,这不过是件小事,只要是方氏女便好,管她瞎子傻子聋子瘸子。 二人谈话,被门外的方玉立听得一清二楚,她面上无波,悄无声息的走开,如同她悄无声息的来。 回房的路程不长不短,可就是这么个距离,她想的事,比她这辈子想的都多。 那个花痴傻子,又丑又蠢又笨,除了嫡出一条,哪里赢得过她,可即便是这样的傻子,却有兄长的爱护,如今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兄长想的仍旧是她! 凭什么!她恨,她就是恨! 这是她此生唯一翻身的机会,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瞧着它从自己身边熘走呢! . 是夜,方府上下终于安静了下来,灯火昏黄,整个府内已挂了四处可见的白,眼下方老将军惨死,自是要披麻挂白一番的,黑灯瞎火的又四处悽惨,在夜里瞧着尤其渗人。 季芊婷犹如一只游魂默默地在迴廊下飘荡,她方才从正堂处归来,她被佟斯达安排在一处屏风后,明知他有意为之,她还是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听完了方聚同林泊元的谈话。 方聚毫不掩饰的同他说,若想让他们一同北上,唯一的条件,便是让林泊元娶方婷婷,由她为正室,若有他日,封她为后。 这些话,听起来天方夜谭,却又顺理成章,是啊,方婷婷再傻再笨,身后强大的方氏给她撑腰,而她自己又有什么,别说现在季府不在了,就算是季府还在,也成不了她什么事。 这个要求,林泊元自是一口回绝,想都没想的回绝,可是季芊婷知道,这件事即便两个人再不愿意,也难逃脱。 用方氏的兵权,这是唯一的出路,若是老将军还在还好,方聚毕竟不是老将军,他第一位想的定然是活命和方家的富贵。 不得不说,佟斯达这个人很聪明,他看得出,林泊元放不下她,因此让她自己亲耳听见这一切,再做决断。 于是她听了,可是听了又能如何呢。 第109页 待她回来时,林泊元已经待在房间里了,对于这件事他并没有给对方商量的余地,因此只撂下一句话便匆匆归来了,脚步倒是快,赶在季芊婷之前。 二人一个朝里一个朝外,正碰个正着。 「这么晚,你去哪里了?」他问, 她还没从方才的呆滞里缓过神来,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木讷。 她摇头,极力掩盖着自己的失落,低着头坐下,「只是随便走走。」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两个人之间少有的心事重重。 沉默良久,还是季芊婷先开口,「你就没有什么,想同我说吗?」 四目相对,林泊元目光闪躲,这种事他不想说,也不想做,更不想让她听见,才想否认,便听季芊婷又道:「其实,今日你和方聚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他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实不知她怎么会听到。 「是佟斯达安排的,」她苦笑一声,「回来的一路,我想了很多,我也知道你的想法,你愿不愿意听一听我的?」 「我不愿意,你什么都不必说,这些事我会解决。」林泊元想也不想的否决,他太清楚季芊婷,她也明白她想说什么,所以他宁愿不听。 「真的解决的了吗,若是真的能解决,方聚怎么敢这么笃定的向你开口?」季芊婷起身,来到林泊元身侧坐下,「你很清楚,这是唯一的出路,如果我退让,可以让你还有父亲母亲大哥所有相关的人都平安,这便是值得的。」 「这皇位,不坐也罢,况且我从来没想过。」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着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很是不爽。心里不痛快,甚至想要一走了之,可说的容易,若是这样走了,季芊婷就要同自己受苦,父母兄长,更要一辈子颠沛流离。 她说的没错,方聚就是看到了这点,才敢这么放肆的同他提这个无礼的要求。 「眼下不是你想与不想的问题,而是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这世上,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个没得商量,若是让我娶别人,你干脆拿把刀杀了我。」他眉目一提,眼中充斥着坚决,「你知道我现在最讨厌最憎恨的人是谁,我不想变成他那样,太可耻,不管什么缘由。」 「父亲母亲呢?大哥呢?若是没有他们,我心甘情愿陪你亡命天涯,大不了就是个死,可是父亲母亲将你养大成人,兄长护了你多年,你这样,让他们如何处之?」一时情急,两行泪水流淌而出,声调也不觉抬高,这是她第一次用愤怒的语气同他说话。 他什么都见得,就是见不得她掉眼泪,心下动容,一把将她环住紧紧搂着,下巴杵在她的颈窝,「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能把我往别人那里推啊!看着我娶别人,你就不难过吗?你是我林泊元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能说让就让,说退就退?你愿不愿意再信我一次,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她窝在他怀中哭着摇头,睁开眼便看到前路迷茫,心口疼,若是真的有那一天会更疼,可再疼又能如何。 她的命运,好像从来没有真真正正的握在自己的手中,旁人的风吹草动便能轻易左右她。 感受到怀中人正极力压抑着悲痛哭泣,林泊元的心都快碎裂开来。 即便如此,道理他都懂,可这件事他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两个人互相依偎着,恨不得将彼此都融入自己的骨血,这样便再没有人能够穿插进来,惹人生厌。 「不哭了,容我想办法,」他温柔的声线从她头顶飘过,手掌依旧习惯性的抚摸她的后脑,「你别忘了,你的夫君可不是一般人,没什么难得倒你夫君。」 她没讲话,依旧哭的抽抽噎噎,像要将这么久所有的委屈担心都哭出来似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他有片刻犹豫,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讲出来,「你爹,已经死在狱中了,今日传来的消息。」 闻言,怀中的人立即止了哭声,只有身子还在微微的抽动。 良久不言,也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芊婷……」他有些担心,捏住她的肩膀仔细瞧她。 她垂着头,一言不发,脸上已是泪流成河,鼻子哭的通红,眼睛也肿了起来,这模样不免让他担忧。 「芊婷……你说话,芊婷,你说句话。」大手掌轻轻蹭着她脸上的泪水,脸上泪汗混杂,将本就娇嫩的脸庞浸的更加水润。 「我知道了……」她抬手抓住面前人的手掌用力握在手里,而后头朝他冲去,额头正抵在他的肩膀。 父亲一词于她而言只像一个称唿,而季文升对她来讲也同府里众人没什么差别,季文升不喜欢她,她亦憎恨季文升。 恩恩怨怨,父女情也好,终于在听到他去世的消息之后便註定会烟消云散了。 无论如何,他给了自己一条命,即便这命运,不是她所想要的。 就此,她就真的再没有父亲了,也再没有过去的家了。 第60章 「下辈子再也不要做父女了,也再也不要做亲人了,千万不要在遇到了……」 这是她在梦里一遍一遍呢喃的话,一夜之间,她好像什么都没了,没有家,没有所谓的父亲,没有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日子,或许再过不久,她要眼睁睁的看着方婷婷嫁给林泊元。 一切的一切,终于都来了。 第110页 这一夜她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睡着,她清楚的知道每件事,却不愿意醒过来,醒过来,便什么都抓不住了。 睡眠轻浅又不踏实,身在异乡寄人篱下,稍稍有些风吹草动便醒了,虽已经在方家住了这么久,可依旧不习惯。 方家接连出事,方聚脾气本就暴躁,吵吵闹闹少不了,大早起来便听见前面又在吵,还有人嚷嚷着出人命了。 待几人出去看时,才发现院中多了一副棺材,里面的人用白布蒙身,丫鬟小厮跪了一地,没有一人敢乱跑乱动。 「出什么事了?」林泊元朝众人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人敢回答。 最后还是一小厮沉了声音道:「婷婷小姐没了……」 仅一句,林泊元便明了,这棺材里此时躺着的,正是方婷婷。 意识到这点的,除了林泊元便是季芊婷,昨日分明还是活蹦乱跳的人,今日说没就没了。 方聚的怒吼声忽然从书房中传来,偶有几声方玉立的分辩声,不过时有时无的,说的什么也听不清楚,反而是方聚的怒意连偌大的书房都拢不住,听起来他已是气急,像是要吃人一般。 书房内,方聚抬手便是一耳光甩在方玉立的脸上,方玉立身形本就娇弱,根本经不住方聚熊掌一般的手掌,这一巴掌将她打的眼冒金星,身子在原地转了一圈才重心不稳的摇晃倒下去,撞到桌子上,桌上茶杯散落在地,碎成若干,破裂的不成样子。 这一巴掌让她耳鸣了许久,脸已经麻木的没有知觉,口鼻流血,腥咸入口方知疼。 她强撑着起身,阴阴的笑起来,缓缓转身十分挑衅的盯着方聚。 方聚眼中冒火,抬手又要给一巴掌,可这姑娘一点惧怕闪躲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迎难而上,头仰起,高声道:「方聚,你打啊,最好打死我,打死我,你们整个方家上下就没人能嫁给林泊元了,没有林泊元,你们出师无名,就等着朝廷发兵来收拾你吧,到时候大家一起死!」 他一阵恍惚,仿佛面前的根本不是那个平日里默默无闻小心谨慎的方玉立,瞧着她咬牙切齿怒目圆睁的样子,狰狞的像个恶鬼。 想到现在还躺在棺材里浑身湿淋淋的方婷婷,他的心疼的像被人剜了一样的疼,那可是他的妹妹啊,唯一的亲妹妹啊。 「你这个贱人,从小我便觉着你是个坏种,如今你真就将婷婷害了,你怎么下得去手!」父亲妹妹被害的消息传来,几乎将他打垮,若不是还有一口怨气撑着,连他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撑得过来。 见他已是气极,方玉立更加肆无忌惮,心头痛快,尽管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她也不知现在自己是什么样子,只觉着这样癫狂好似比从前忍气吞声更痛快,「没错,我就是个坏人,你能奈我何,你那傻子花痴妹妹又能如何!我实话告诉你,就是我亲手将她推到井里的,你们做的桩桩件件,都是你们咎由自取,从小你们都是怎么对我的,在方家,我连丫鬟都不如,同样是女儿,方婷婷这个傻子花痴被人宠着捧着,父亲还有你都疼她,我呢?我呢?」 她用力拍着自己的心口,因情绪激动,眼泪也不受控制的流淌下来,「我算什么啊,你可知道我也是你的妹妹!就算我是姨娘所生,我也是方家的血脉,你们为什么这么对我!」 「你还真是歹毒,就因为这个,你就害了婷婷?」 「我问你,为什么,在商议谁嫁给林泊元的时候,你连想都不想便要推方婷婷出去,就凭她当得了皇后,即便她这样,你都没有想过我,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我再也不想忍了,她的死是我亲手所为没有错,可都是你们造成的!」 「我要杀了你!」方聚听她说完这一席话,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可言,干脆拔了刀出来,刀尖直冲方玉立。 此时此刻,真正红了眼的方聚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管他日后如何,反正现在都这样了,与其看着她嚣张,不如一刀弄死她来得痛快! 看他来真的,方玉立不怕是不可能的,方才的气焰灭了大半,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两步,眼见着刀尖儿逼近,她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全身上下都麻木的不得动弹,几乎不知该朝哪方躲闪。 就在这危急当口,还是佟斯达一把将方聚抱住,用尽全力拦住他,方聚身壮如牛,佟斯达也是费了不少力气,「少将军,不可冲动,她十恶不赦,可有一句她说得没错,若是她死了,方家再没哪个能嫁给林泊元,你如今一刀杀了她倒是痛快,可于往后的大计无益啊!」 「你给我滚开,我今天就是要杀了她给我婷婷陪葬,这种狠毒的贱人哪里配当我方聚的妹妹,即便到了黄泉这个贱人也只配给我的婷婷提鞋!」 方聚大臂一抖,将佟斯达一把甩到了墙角,这佟斯达倒底是个读书人,被这么一甩,好半天都缓不过来,眼见着他这一刀就要朝方玉立噼下去,佟斯达急中生智大吼一声:「少将军,您若杀了她,如何还能给老将军报仇!」 此言一出,方聚的刀果然就及时收住了,他心想:是啊,除了婷婷,还有父亲,若是这贱人没了,真就没有什么能牵制得了林泊元了。 想到方婷婷,他难以忍得下这口气,可再想到自己父亲,这刀真真的就再也噼不下去。 这贱人纵有千万般可恨,可唯有方氏的身份这一条。 第111页 见他刀停住,佟斯达连滚带爬的起身,将他手里的刀夺下,丢到一旁,忙又给方玉立使了眼色:「玉立小姐不走还留在这里等死吗!」 方才的惊魂一刻她还未全然反应过来,眼下脸上已是一丝血色也无,经他提醒才回过神来,稍动了动,才发觉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想跑,难上加难,可若是还留在这里,想是方聚不知何时又会提刀向自己挥来。 她跌跌撞撞的扶着手边的一切能扶的东西才跑出门去,才出了门,才发现门口已然跪了许多人,还有立在不远处的林泊元季芊婷二人,目光齐齐朝她投来。 方才这里和书房内只有一层门板,凭着方聚虎啸似的声音想来他们所有人已经将方才的事情听得一清二楚了。 这个节骨眼上,她做都做了,也没什么好丢人的,反正事以至此,再没有别的退路,她也不怕人笑。 想到此,她咬了牙站直了身子,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无异。 如今她是该笑,除了那个方婷婷,她便是唯一的方氏女,有了这层血脉,谁也奈何不了她。这样一想,似是宽了心,好似他日繁花一般的前程就在自己眼前。 昨日她还是低贱的庶女,今日她便成了方氏唯一可以牵制林泊元的一条线,一夜之前,终于变了天。 嘴角不自觉的勾起,昂首挺胸的从众人面前行过,她从未觉得这般扬眉吐气过。 路过那口装着方婷婷的棺材时,她没有片刻自责与愧疚,在她眼里,方婷婷早就该死。 季芊婷同她对视一眼,分明又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对自己的敌意,这目光她似曾相识,今日虽然身处异地,可是面前这个姑娘让她想起曾经季府中的季秋棠来,也是这般恨人入骨,也是恨不得要了旁人一切阻碍她道路的人的性命。 不用想也知道,方聚现在只怕要疯了,季芊婷瞧着这一切,一想着再过不久,方聚便会同林泊元说,嫁给他的人,将会是方玉立,这结果,当真是差中之最,若是真讲来,方玉立同方婷婷差了十万八千里。 方婷婷再不好,不过是傻了一些,花痴罢了,可若是让她害人,她万万也做不出来。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就是在她兄长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害了,当真是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若是真的让方婷婷这样的人靠近,怕是有朝一日所有的人都会尸骨无存。 季芊婷觉得心口闷得厉害,再不想在这里多待,在扯着林泊元的手时,脑子里勐然闪过一个念头,剎时她惊喜万分,就在她急于同林泊元说讲的时候,发觉林泊元也正用同样惊喜的目光瞧着她。 二人眼神交汇,林泊元朝前方稍抬了下巴,季芊婷会意,二人朝客房方向行去。 匆匆归入房间时,一切归于宁静,林泊元才将门窗关好,便迫不及待的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同我说?」 「是。」二人向来默契无双,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像换了灵魂一般知晓彼此的心意。 「说来听听。」她愁眉不展了整整一日,如今好不容易见她笑了,林泊元便让她先讲。 怎料她反而卖起了关子,轻摇了摇头,「看样子,你也有主意了吧,你先说你的,然后我们两个再探讨。」 环视屋内,窗下桌案上正好有笔墨,他一扬下巴,「不如咱们同时写下来,看看是否所想一致。」 「好。」季芊婷应着,脚步欢快地跑到桌案前去研墨,林泊元则裁了两张纸出来,在他与季芊婷面前各放一张。 待二人各自取了笔,背过身去书写,而后双双将纸拍于桌案上,互看之后,彼此露出会心的笑。 果真是心有灵犀,无论什么,都能想到一块儿去。 . 方氏接二连三的出事,现在更是死气沉沉,家祠内,方之远的灵位已赫然在例,方聚跪在正中央,身子挺得笔直,闭上眼似乎就能看到父亲和妹妹站在眼前,一夜之间,他真就失去了所有的一切,现在方之远的尸首无法归乡,只能空立一个牌位,他恨,他恨所有的人,确无可奈何。 这也是他第一次,感到茫然无助。 窗棱上两道人影缓缓而来,步调一致,悄无声息。 夜色是最好的掩物,可以将世间万般的罪恶暂时遮在其阴影下,更何况一黑衣人影。 黑衣人影身形矫健,在方府中和着月色前行,一跳一跃,时而隐在树影下,时而藏在屋檐下。 而房间内的方玉立,尚不知危险正悄然逼近。 她还沉浸在白日的得意中,哼着曲子摸索着手中的绣绷,穿针引线,仿佛府中死的任何人都同她无关。 看得出,方婷婷的死,她没有半分愧疚,若说后悔,只恨自己动手动得晚了些。 绣的时间久了,手腕有些酸,才将针插入布料上,下一时便见着自己面前一道人影闪过,随之一双冰凉的手便掐在了自己脖子上,口鼻也被人掩住,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整个人的头皮都随之揪起。 她怕极了,可是经过白日的那一场,胆子也忽然撑大了不少,依旧坚信,只要她还是方氏女,便没有人敢动她! 她可是未来要嫁给林泊元的人,她可是要母仪天下之人! 第61章 眼下祠堂中已连夜来了许多人,大多是方之远的旧部,或是定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满满立了一屋子,方氏出了这么大的事,虽然方之远不在了,可这定州城中依旧是方家说了算,没有老将军还有少将军,谁又敢怠慢。 第112页 屋内虽然人多,可是没人敢在这种场合多说一句话,直到门外两个身影踏入门来,众人立在两侧,皆是目瞪口呆。 方聚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并未回头,还以为又是上门来的客人,也没心思理,干脆直挺挺地跪在那里,面上波澜不惊。 稍许,余光便看到身侧有一白色身影也跪了下来,他下意识的侧头看去,竟然见得季芊婷一身白衣素服,披麻带孝的跪在他身侧,不声不响地摆弄手边的纸钱,身侧还放了一只食盒。 他再往后瞧,门口立着林泊元,正面无表情的望着她的背影。 「林夫人,你这是做什么?」方聚十分不解,连跪在角落的佟斯达亦是惊了,一时弄不懂这夫妻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兄长莫怪,我只是来为父亲烧些纸钱,以尽女儿的孝道。」说着,季芊婷往火盆中丢了些许纸钱,火遇纸钱,烧得正旺。 方聚一皱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知眼前这女人犯的什么病,倒是装神弄鬼,「谁是你的兄长,你父亲季文升去世的事我知道,可是你在这里为他烧纸钱是不太妥当吧。」 见他酸着个脸,说些让人难堪的话,季芊婷全然不在意,依旧道:「你误会了,我并非是给我生父烧纸钱,而是给方老将军所烧,说起来,方老将军,与我家也算是有渊源,他与恆誉侯是旧友,恆誉侯又一手抚养我夫君长大,这您也是知道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在方聚眼里,季芊婷这样的示好就是惹人生厌的套近乎,为了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季芊婷随之起身,场声朝众人道:「今日来此的,都是定州德高望众之人,想来大家也听说了,再过不久,林泊元,便会娶方氏小姐为妻,若有来日,方氏小姐便母仪天下,我虽现在为正室,自愿为了大家退让一步,以方氏小姐为尊,退居妾室之位!」 这一席话,让人侧目,连一直阴沉着脸的方聚,亦是抬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竟然从她脸上看不到任何旁的情绪,再瞧不远处的林泊元,好似对此也没有丝毫意见,那日同他提及此事,他第一个掀桌子不干,今日却一下子转了态度。 见方聚神色变化,季芊婷心下暗喜,于是转而又言:「我知自己身份卑微,在家时便是庶女,若他日能跟在方家小姐身后,也是我的荣幸,只是如今家道中落,我已无娘家可回,若少将军不弃,便请收芊婷为义妹,从此,芊婷便是方家人,上奉兄长与阿姐,不敢有怨言!」 方聚脑子不灵光,眼下季芊婷话说的诚肯漂亮,在他听来,便是季芊婷真的想退居一步,要扶方玉立上位。 见他不言,季芊婷便从食盒中取了一只碗来,碗中盛的酒水味道传来,她搁置身前,又中怀中取了短刀出来,眼都不眨的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手指尖儿上剎时绽出血色一滴,顺着伤口流落到面前的酒水中,绽开一朵朵红色的花朵。 歃血为盟,这决心不一般,她肯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做,便显然见了诚意。 季芊婷双手将碗捧到方聚的面前,又扬声道:「少将军,在此我唤您一声兄长,求兄长可怜,来时芊婷早已想好,为表诚意,芊婷愿改季为方,只要少将军答应,就此,我便是方芊婷!」 她一脸诚恳,不仅刀见血,且还愿改姓,这于他们来说,便是天大的事,冠姓之事,哪里是闹着玩的,她下了血本,方聚再傻也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 她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的,真真的是有诚意在的。 方聚左思右想,他日将方玉立嫁与林泊元,这回又收了一个义妹,可谓是双重保障,这下子两全齐美,方氏日后的地位,便稳了,改姓,便意味着要入族谱,就此多了一个方芊婷,又是林泊元生命里最重要的女子,就此一荣俱荣。 「好!」方聚脸色终于缓和下来,从季芊婷手身侧取了短刀来,亦在自己手指上破了口,血滴入碗中,未等绽开血花,他便端过碗勐喝了一大口。 「妹妹!」将碗放下,他高唤了一声。 「兄长,兄长请受方芊婷一拜!」季芊婷亦高声行礼道。 林泊元立在不远处双手握拳,暗自在袖口中发了力,季芊婷手上的伤口显眼,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一时控制不好手上的力度,口子划得太大,现在还流着血。 她却全然不在意似的。 再有便是改姓一事,这是二人之前没有商议过的,全是由季芊婷临时起意,这更是他没有料到的。 这件事,便成了方府第三件大事,在众人的见证下,季芊婷入了方家,成了方芊婷。 快天亮时,二人才回了客房,终于有机会说说话,林泊元的脸色却不好。 季芊婷一脸的疲惫,心上却是欢喜的,才将头上的孝帽脱掉,便被他从身后搂住。 虽然没有看到他的神情,确也知他情绪不高。 季芊婷小声问道:「怎么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他问,声音也闷闷的。 「咱们昨天不是说好了吗,你为什么这么问。」 「可是你没告诉我改姓的事,这是天大的事,你怎么说改就改了?」 昨日二人互相看对方写的条子,季芊婷那张上面写的是「取而代之」,而林泊元那张条子上写的是「杀方玉立」,这计策是二人见着方玉立杀了方婷婷之后才冒出来的。 第113页 方聚因为家族血脉,要牵制林泊元不得不容着她,实则对方玉立恨之入骨,为何别人不能取方玉立取而代之呢。 与其让方玉立那样的恶人在将来之后把控一切不好除掉,不如现在便将她除掉,以免他日麻烦起来不好动手。 拼一把,会有希望,于是他们拼了。 「一个姓氏而已,」她浅笑,「我并不是这样在意,对于我来说,姓什么,都是一样的,姓方还是姓季,只不过是写法不同罢了......更何况,现在的我,已没有家了,父亲也不想要我这样的女儿,我亦不想要他那样的父亲,今日我舍了这个姓,才是一剂勐药,若非如此,方聚又怎么会放下戒心,认了我这个妹妹。」 「可是......」 「没什么可是,」她打断林泊元的话,「只要帮得到你,这便是这个季字最大的用处了。」 「我对不住你,我没用,这个时候......」 「你不要说这种话,」季芊婷回过身来,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同他道,「你没有什么错处,都是身不由已,我一点都不怪你,生于帝王家,不争就要死,若是能让你如愿,一个季字,丢也就丢了,往后见了先祖,他们罚我骂我,我都不会有怨言。」 「你护了我这么多次,我只帮你一次,又怎么了?我不想只依附在你身上,做一个娇养之人,我想随时陪在你身边,你能做的,我也能!」 一席话,让林泊元第一次红了眼眶,他咬着牙,再次紧紧抱住季芊婷,「我林泊元何德何能,娶到你。」 「林泊元,季芊婷,你们两个给我滚出来!」二人还未温存两句,便听见方聚在院中破口大骂。 这方聚喜怒无常,说来就来,只不过这次,两个人早就已经料到他会如此。 做戏要全套,季芊婷扯回孝帽又戴回了头上,这才随着林泊元出门去看。 这会晨鸡还未叫,便听方聚的破吼嚷得满院子都听得到,一日接着一日,也真是难为方聚了。 「兄长,你这是怎么了?」季芊婷似笑非与林泊元并排站着,林泊元瞧着隔壁才出门的林洪元,二人眼神相交,一眼便知,昨夜的事,林洪元得了手。 眼下,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于是林泊无瞧了方聚手中提的刀,笑问:「少将军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提刀过来?」 「你们两个干的好事,好啊,想不到我方聚真是引狼入室,从你们到了方府的那一时起,就已经开始算计上了,我说你季芊婷怎么昨天大张旗鼓的跑到我面前要认我为兄认我爹为父,原来你们早就给我设下了圈套,就等着我上钩!」 方聚一抬手,「将人带上来!」 话音一落,只见两人抬着担架,上面是面色发紫,早已死去多时的方玉立。 「我问你们,方玉立是怎么死的!」 「是我让人杀的。」事已至此,林泊元觉着没有什么好隐瞒,干脆答道。 「好啊,你倒是敢认,来人,将这几个人给我拿下!」说罢,从院外涌入许多方家兵,将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料是他们有天大的本事,只要方聚起了杀心,几人也是难逃一死。 林洪元大步上前指着方聚道:「方聚,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你面前的人是谁!」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可是你们都骑到我方聚的头上,一事一件,我哪件都不能忍,是你们欺人在先,昨夜让季芊婷演了那么一出,骗我认了她做义妹,转头就将我方氏女子除之而后快,你说,你们安的是什么心思!」 「嘴上说着要我方家保你们,可你们呢,恨不得将我方家人赶尽杀绝,反正都是个死,还不如我先杀了你们,也落个痛快!」 「兄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你闭嘴,事到如今,你还敢同我说这种话!」方聚怒吼一声,打断季芊婷的话。 久不言语的林泊元脸色一变,方才挂着的星点笑意全然消散,脸色微沉,「方聚,我果然还是高看你了,我们替你除了方玉立,你却以为我们在害你。我除了方玉立不假,可芊婷不是已经送到了你家族里,由季改方,这样还不如一个方玉立吗,你可别忘了,杀死方婷婷的,正是她方玉立。」 「可她方玉立是我方家货真价实的血脉,她季芊婷不是!」方聚又是一声高吼。 「昨夜你们歃血为盟,又有众人见证,她又改名为方芊婷,这些还不够吗,你说的没错,方玉立是你家真正的血脉,你再想想,这样一个人,他日得势,又会如何,她连自己的亲姐姐都能动手,更何况是你!」 林泊元的话不无道理,杀掉方玉立,便是折了方聚的退路,这两家之间的联繫由先前的方玉立成了季芊婷,话是这样说,可方聚总觉着他吃了亏,中了别人的圈套。 「兄长,昨夜我已改姓,众人皆是见证,我为父亲披麻戴孝,你也是亲眼所见,这足以表明我们的诚心,我们除的并非是你的人,而是你的敌人,你好好想一想,若我有二心,他日泊元不会被天下人耻笑吗!名不正则言不顺,他若是背信弃义之人,往后的江山,又如何能坐得稳!」 「兄长,你别忘了,我现在已是方家人,族中有我,这是不争的事实,方玉立是一个隐患,我取而代之,对你来说并非坏事,请你仔细想一想,」季芊婷朝前走了两步,「若我们早有此心,为何当初还救婷婷回来,为何不在路上就将她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掉呢?」 第114页 事发多言,方聚的火气火然一点一点的冷却下来,他是将才,却非人才,若不是以往有老将军护着,都不知要死多少回了,如今老将军不在了,他空握着一方兵权,可是这样的人,的确是他们需要的。 他现在脑子乱极了,放眼望去,已经不知谁可信,谁不可信,沉吟片刻,他苦笑一声,刀尖终于朝下,「我只是想替父亲报仇罢了。」「我想的亦是,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便是京里的二皇子,」林泊元再次上前,将季芊婷扯到身后,而后径直走到方聚面前,「我将我最珍视的人都送到了你家,你还不能安心吗,你是她唯一的兄长,便是我的兄长,我答应你,只要有我在一日,我便护方家一日,这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身后的那个女人。」 . 春日雪暖,檐上的冰柱已然化得不成样子,在檐角摇摇欲坠,只要指尖轻轻一触,便能轻易落掉。 小厨房内烟火缭绕,小炉子上正熬着汤药,药香缓缓冒出,炉子旁是季秋棠在一旁守着,手里的蒲扇轻摇,时而掀开药罐子查看汤色。 这样的活计做了也有一阵子,颇为得心应手。 热气腾腾之间,一女子被人前后簇拥而来,行至门口时,朝门口的丫鬟婆子们道:「你们在门口侯着。」 众人应下,无人再敢近前。 季秋棠听见人声便像没听见似的,神情依旧平和,只专注眼前的炉火。 吴漫雪慢步进来,像是看戏一般盯着季秋棠看了许久,而后才轻笑道:「你这手艺,倒是越发的娴熟了,怎么,现在倒是知好歹了?你以为,你伺候在老夫人的病榻前,又顿顿不落的亲自给老夫人熬药,明齐就会高看你一眼?」 吴漫雪今非昔比,如今已然成了钟府的女主人,前几日闻言,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出门身后有十几个人伺候着,派头十足。 而从前嚣张跋扈的季秋棠竟然像是转了性,整日不是在老夫人身前,便是在厨房熬药,旁的再不喜欢多言多语,与从前更像是两个人。 众人平日只说她已经没了猖狂的资本,现在娘家零落,若不是还有老夫人护着,早就会被钟大人扫地出门,哪里还容她在府。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 季秋棠稍稍抬眼,瞧着吴漫雪的嘴脸竟然觉着十分眼熟,想了片刻才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 从前的自己不就像她这样,现在来看,当真是可笑极了。 她轻笑一声,无奈摇摇头,一时竟也不知她是在笑吴漫雪,还是在笑曾经的自己。 「你笑什么?」吴漫雪不能近前,身怀有孕闻着这药味儿十分不适,举着帕子轻掩了鼻子,满身的娇气味道。 季秋棠懒得理她。 「我问你在笑什么!」这态度让吴漫雪十分不爽,大唿一声,却依旧没有什么回应。 「你该不会以为你现在还是钟夫人吧,你也不睁开眼睛瞧瞧,你现在是个什么东西,老夫人护着你,你以为她能护你一辈子?」 季秋棠手中动作稍停,她直勾勾的抬眼瞧了吴漫雪一会儿,见着药熬的差不多,便熄了碳火,这才起身,视线与她平齐道:「难道,府里没有人同你说过你长的像谁吗,钟明齐也不曾同你讲过?」 她脸色一变,什么都听不懂,却又什么都听懂了,长久以来被她有意忽略的一件事,竟然被她挑动起来。 「你若有功夫来我这里找茬,不如亲自去问问你的夫君,」季秋棠浅笑,「你是不是一直都认错了敌人,我是嫁给了他不假,可钟夫人这个名头我可一点儿都不稀罕,也就只有你拿它当做宝贝罢了。」 「你什么意思!」这下,吴漫雪有些绷不住。 「你不要来问我,你还是去问你的夫君吧,你只问你的眉眼像谁,他娶你,是因为你像谁,还是因为你是你自己!」她轻慢摇头,然后又道,「我见你不像傻的,你心里应该也很清楚,只不过你不敢去问罢了。」 季秋棠朝她重重翻了个白眼儿,而后弯身下去,将汤药倒入碗中,汤药的热气升腾,在她面前形成一片水雾。 路过她面前时,季秋棠又顿住脚步,低声朝她道:「捡了别人剩下的,还不自知,真是可怜。」 第62章 捡了别人剩下的,还不自知,真是可怜。 这句话她用最平稳的语气讲出来,却给了她内心最大的震动。 蛇打七寸,这便是她的七寸。 吴漫雪现在自视甚高,以胜利者的姿态立在她季秋棠的面前,却见不到她的卑微之色,反而被她生生将了一军。 她没有多做纠缠,而是灰熘熘的离开,头顶一直盘旋着季秋棠同她讲的那句话。 这几日她时常瞧不见钟明齐的影,他要么后半夜才回,要么便整日不见,两个人话都说不上两句。 傍晚十分,吴漫雪倚在廊柱下,双手抚摸肚皮,心事重重,闷闷不乐。忽见一修长身影匆匆而来,她一见,脸上便又有了喜色,忙迎上去。 见她迎头而来,钟明齐牵扯起一抹笑意,不知是否她眼花,竟然觉着,他看见细节的第一眼并非喜悦之情,那抹笑,竟像是刻意扯起来的似的。 有些生硬勉强,让人看了不舒服。 装聋作哑久了,她也习惯了,明知他不悦,还是抬步过去,搀住他的胳膊,轻声细语道:「今日难得回来这么早?」 第115页 钟明齐的手搭在她腕子上,目光朝前,没再看她,低声道:「近日新帝登基,朝中事务正忙。」 二人进屋,吴漫雪忙朝外张罗道:「快去给大人准备饭食。」 「不必准备的太多,」他打断道,「你让她们给我简单收拾一些贴身的衣物,明日寅时我要出门。」 「这么早出门?」 「是,」他点头,「我要去趟定州。」 定州,方氏盘旋多年所在之地,如今还有他最为憎恨之人在那里,他定要除之而后快。 「听说定州那边起兵造反,兵荒马乱的,当真要去?」吴漫雪给他斟茶一杯,内心担忧,「你现在深受皇上重用,这段时日又替他除了这么多违逆之人,待天下一定,你便会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何必以身犯险呢。」 他手未接茶,而是转身来到窗边,沉定片刻,眼中色彩晦暗不明,旁处不去也就罢了,定州他必须要去,他要杀一个人,让那人匍匐于他的脚下,俯首称臣,还要那人看着他亲手将季芊婷夺回来。 过去他给他的嘲讽与耻辱,他不仅要洗刷干净,还要将那人彻彻底底的踩在脚底下不得翻身! 「你愿意随我去吗?」他忽然转头,夕阳的光影将他的脸色照的忽明忽暗。 料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话出突然,吴漫雪下意识的回了一句:「那里危机四伏,我怎么去啊!」 此言一出,吴漫雪顿时有些后悔,再瞧钟明齐的脸色,脸上的笑意散去,只有唇角还僵硬的勾着。 那弧度分明填满了失望。 他没再讲话,而是带着残存的笑将头扭过来再看夕阳。 她自知失言,脸上泛起一阵焦色,将茶杯搁下,款款而至他身侧,头靠在他肩上,拉起他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你自己去,我不放心,本应是同你一起的,可是你也知道,现在我不是一个人啊!」 钟明齐头微微仰起,这个角度,她便再也看不清他的脸色变换,良久,他才轻笑一声,「是啊,身子最重要。」 这句话语气虽然平稳,可却总让人觉着不是滋味,于是吴漫雪再近一步,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娇气道:「嗯……可是你自己去,我真的放心不下,不如我也跟你去吧。」 这言辞中多少的不情愿多少的迫不得已他都不愿意去细想,在她彻底看不到的角度,钟明齐的脸终于阴冷了下来。 从前,他说去剿匪,那个女人一下子扑在她的身上,不曾反对过他去,只同他讲要与他同行。 昔日江匪与定州相比又如何,她眼中可曾有过惧色? 她胆小又软弱,从未出过远门的人就不怕那些凶神恶煞吗? 与之相比,那时候的她,更担忧的是他的安危…… 闭上眼,回忆起昨天,他永远忘不了,他掀开行军的帐子,灰头土脸的季芊婷立在他面前傻乎乎的同他笑,而后扑到自己怀里同他讲:因为实在放心不下,所以就偷偷跟着来了。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让你分心,不给你添麻烦…… 往事种种,歷歷在目,却再难回头。 世间除了娘亲外对他最好的那个女子,一颗真心捧在他的面前,他却亲手将它戳的千疮百孔。 心口一阵撕裂般的痛楚,再瞧眼前人,下意识的话才是最真心。 她担忧的,从始至终都是自己罢了。 他拍拍吴漫雪的肩,示意她下来,「孩子要紧,你且安心在家养胎。」 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从他身上退下来,小心翼翼的瞧着他的神态,心里一时没有底。 似乎是有意迴避她探究的目光,他单手搂过吴漫雪的肩膀,低声道:「好了,快吃饭吧,我有些饿了。」 吴漫雪的脸色这才阴转晴,可敏感如她,心头依旧是惴惴不安,对方才自己的冒失感到十分后悔。 忽又想到先前季秋棠同她说的那一番话,脚步顿住,「明齐,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什么?」 「我……我……」支支吾吾了半天,吴漫雪这才敢抬眼,想问的话就在嘴边,可是怎么也开不了口,「我需不需要给你多带一些银子,路上定然用得着。」 话锋一转,她终于是打了退堂鼓。 她若不心虚,怎会不敢问,可她又怕她真的问出什么,往后又该如何自处。 如今的境况,是她努力了多久才得到的,她怎么能半途而废。 有时候,煳涂一些,未必不是好事。 「不必带太多。」他淡然道。 二人心思各异,终究是有了隔阂。 . 深夜,钟明齐侧头看着枕边人的侧影,身上起伏均匀,定然是睡的熟了,他起身披了衣裳,出门前回头望了一眼,月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将他冰冷的眼白又挂上了一层霜。 眼中的寒意似刀如剑,没有过多留连,轻步出了门。 书房中,阿秀杵在正中央,正四处张望,忽听见身后门开了,忙将头低下,悄然抬眼见来人是钟明齐,忙福身请安。 不难看出,她身子有些抖。 钟明齐扫了一眼她手中握着的一个小纸包,而后绕到桌案后坐下,问道:「想必,你手里的东西,已经有人同你讲的很清楚了。」 阿秀闻声跪下,哆哆嗦嗦的开口:「不,大人,您饶了阿秀吧,阿秀从未害过人。」 第116页 钟明齐冷眼一抬,带了几分鄙夷之色,「又没有让你去杀人,只不过让你在夫人的饮食中下点药罢了,不会出人命。」 「可这药下去,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可就没了……」 「你若不做,我大可找旁人,」钟明齐的耐心已经快要到底,「只是,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你还想活吗?」 闻言,阿秀脸色煞白,她当然怕死,也知道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是怎样一个心狠手辣的男人。 她握了手里的小纸包,明知自己已经是在劫难逃,只是她想不通,为什么,明明两个人看起来那样恩爱,又将她接到了府中,为何他偏偏连吴漫雪肚子里的孩子也容不下呢? 「奴婢……奴婢知道了……」阿秀终于不敢多言,只能缩着脖子答应下来。 府里人众多,可是吴漫雪信任的只有她一个,吴漫雪谨慎,每日饭菜都要银针验过才肯吃。 唯独阿秀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东西下在她的饭菜里…… …… 待阿秀走后,钟明齐的目光投向一侧,想到那个孩子,没有半分温情。 这孩子本来就不想要,是她吴漫雪擅自做主停了汤药,今日他问的那个问题,可以说是个试探,可她偏偏选择他不喜欢的那种。 机会他给过,是她自己没有把握住。 待他清剿定州后,会将季芊婷带回来,重归家中。 此生,给他生孩子的,只能是季芊婷。 「来人!」他低声朝门口一唤。 「大人,您有什么吩咐!」一直候在门口的长随进门。 「待我走后,安排人将老夫人院子里那个碍眼的东西处理掉。」 长随抬眼,很快意识到他口中那个碍眼的东西所指为何。 只是想到老夫人,便有些犹豫,「这个并不难办,只是老夫人那边一直护着,属下只怕不好处理。」 「这个简单,」钟明齐身子朝后靠去,「找个合适的机会将老夫人支开便是。」 「可是老夫人若是怪罪下来……」 「不必管,等我回来处理便是。」钟明齐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其实现在她孤苦无依,也算安分,大人您何必惹的老夫人不高兴呢!」长随小心劝道。 若是从前,她有人护着也就罢了,可是如今他将要去定州,怎么还肯留她性命,过去种种噁心事都是出自她季秋棠之手,若是他日他的芊婷回来,瞧见府里还有这么个东西,岂不是坏了心情又碍眼。 这件事没得商量,他一挥手,「只管放手去做。」 见他这般坚持,长随也不敢再多说,毕竟他今时不同往日,性情大变,手上沾染了多少血迹,一个不留神怕就要惹怒他。 平白的吃力不讨好。 此时,钟明齐不知的是,门外廊下有脚步止于门前,在他们察觉之前,匆匆调转了方向悄然隐匿在夜色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去了蓬莱仙岛,才回来 第63章 正在睡梦中的季秋棠被一阵急促的敲窗声惊醒。 她睁开迷濛的睡眼,借着月光朝窗子方向看去,一熟悉瘦削的身影正叭在窗前敲打窗棱。 季秋棠还未来得及披件衣裳便下起去开门,门才开了条缝隙,王氏便摸索着将她推入门中。 王氏身上带了一身湿冷的寒气,她眼睛本来就不好,夜里更是看不到路,这个时辰不好好的在房中睡觉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正要开口询问,王氏便将一个物件塞到她的怀中,低声急切道:「孩子,你快走!」 季秋棠掐了手中的物件,见着是一小包袱,「这是怎么了?」 「明天一早,明齐便要往定州去,他这一走,府里怕是要生事,我怕护不住你,眼下朝里又乱,你先出去躲一躲,这里是些盘缠,你路上带着!」 王氏说的隐晦,可季秋棠好似听懂了什么,能让王氏这般慌的,除了那钟明齐要有大动静还能有什么。 他钟明齐一朝飞上枝头,眼下狂的目中无人,连岳父都能卖,还有什么做不出的,定是这王氏无意中知道了什么,这才赶了夜路匆忙而来。 想她眼睛和睁眼瞎没什么区别,这一路而来不知摔了多少,季秋棠面色无异,可心头却有一阵动容。 这阵子留在王氏的身边,时常有这种感觉,她归结于在王氏那里听她念经听的多了,或是闻着那檀香闻得久了,才得以如此。 「若是我没猜错,他是想弄死我吧,」季秋棠一阵轻笑,好似这件事同她无关一般,「我早就知道他留不得我了,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而已,就算今天他不来,也会有明天后天,现在他只手遮天,我还能逃到哪里去。」 「我早就什么都没有了,没家,没亲人......」她不肯接这小包袱,又将它重新塞回王氏手中去。 听她这自暴自弃的意味,王氏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鼻子轻抽了抽,依旧安慰道:「孩子,你听我的,还是先走吧,凡事都不如保命要紧。」 王氏依旧执着的将那小包袱往她手里塞。 季秋棠见她王氏的真情实感,一时间竟忍不住酸了鼻子,她想不通,她真的想不通,这个世上,为什么还有人肯这样对她,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家世,没有当官的爹,为什么还有人这样替她着想。 「你究竟为了什么这样对我?」她下意识地瞧瞧自身,「我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你们钟家利用的?」 第117页 闻言王氏一怔,随即明白她心里所想,沉默稍许,终是与她说了自己想说的话:「你生长在原本那样的家里,本心被埋没,有些事情或是连你自己也不清楚。我老了老了,眼睛虽不灵光,可有些事,也是看得清的。从前的事,不必计较,过去了,便是经歷,往后的人生,你却可以决定你能如何走。」 「孩子,走吧,去做你本应该做的人,将你困在这里,也是我钟家对不起你,你们两个无情无爱,却牵在一起,何偿不是一段缘份呢。明齐这孩子可谓一步错,步步错,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手上沾了多少血,黑良心的事又做了多少。明早起,他就要奔定州去,我心里清楚他是为了什么,有些事已是我无力能管的了,能放一个,便是一个吧。」王氏朝后退了两步,摸索着门口,双目瞧着依旧墨黑的天色,「送你至此,我便不再送了,快走吧,若再不走,便走不成了。」 一席话,于她而言,犹如醍醐灌顶,她从未想过,这辈子会有这样一个人,同她讲这样一番话,还是一个这样的老妇,一个她曾经最为瞧不起的老妇。 她抱着怀中的细软,就地蹲下,沉了长长的一声气,心里独念道:「我还能做什么样的人,我还能去哪.....」 门未关严,一阵冷风从缝隙中吹入,正拂在她的脸上,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脑中闪过一个地方——定州。 「定州......」她心头好似一下子豁然开朗,随即脸上挂起一丝松快的笑意出来,「定州,对,我还有定州可去,钟明齐要去定州,我也要去那!」 . 定州山高水远,春一来,江面开化,两岸挂了浮绿的一层,瞧着心底也跟着喜气。 屋内燃着香,香雾缥缈四散,光照进来,飞尘飘在空中,季芊婷立在桌案后,手指轻按着林泊元的太阳穴处,目光却盯在院中树梢上那只喜鹊身上,时不时的哌叫两声。 林泊元睁开眼,眼底乌青,可见这些日子实为辛苦,他一把握住季芊婷的手,让她停下,「好了芊婷,你歇一会儿,我好多了。」 之前才嚷嚷着头疼,这会儿季芊婷瞧着他的脸色依旧不好,脸上的笑意收敛,转而挂上一抹忧色,「今天晚上吃些安神药,好好睡一觉,你不能再熬了。」 「前方战事吃紧,我怎么能睡得下,这阵子僵持着,死伤无数人,我的心真的是一点也放松不下来。」林泊元坐直了身子,身子前挺,看起来倒比之前更瘦了,「有时候我倒是想着,我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他竟扯起一丝苦涩的笑来,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神情。 有些无奈,有些不知所措。 回想从前,好似还在眼前,那时的他,不过是一个调皮的少年,整日被家人捧着,无忧亦无愁,再瞧今日,明明才过了不久,好似人像变了一个。 成长,真的是一个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可能需要多年的蹉跎,也可能只在一夜之间。 「反正不是错的。」季芊婷坐到他的身侧,脸凑到近前,「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你告诉我。」 她总是这样,整日挂在心上的,便是与他分忧,这让林泊元心头一暖,抬手抬起她的下巴,拇指腹轻轻揉按着她的粉唇低言道:「好好待着,便是能为我做的最好的事了。」 「泊元!」林洪元一脚才踏入门中,便见着面前这一光景,一时有些尴尬,忙退了出去,身子侧过,说了一半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二人忙分开,季芊婷红着脸立到一侧。 「哥,有事进来说吧。」林泊元的脸上也是挂着一抹残笑,倒是没想,两个人腻腻歪歪的又被大哥撞见。 实则这两个人整日贴在一处,感情要好的狠,林洪元碰到不止一次,按理来说当是习惯了,可林洪元好歹是个老实人,每每见着,依旧觉着手足无措。 要事要紧,又不是迴避的时候,只能当什么都没瞧见,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声低咳后这才进门,却是朝季芊婷道:「芊婷,你看我给你带谁来了。」 话音一落,他一个侧身,朝门外招了招手,屋里两个人这时才发觉原是门口还随着一个人。 随着这个提裙进屋,两个人心头同时一惊,而后对视一眼,林泊元的笑意顿时一点儿也没了。 见着季秋棠的第一眼,季芊婷身上更是僵硬,眉目收敛,沉沉的瞧向她。 此时的季秋棠同她印象中的锦衣华服一脸傲慢之色不同,现已是一身粗布衣裳,脸上灰尘扑面,连从前眼中那份凌厉锋芒亦削平了许多。 「芊婷,好久不见。」倒是她先开口,不同以往,自小她都是连名带姓的唤她季芊婷。 「你怎么找到这来了?」满腹的疑惑,季芊婷反而不知从何处问起,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会儿,终只问出这么一句。 季秋棠抿嘴,似笑又不是,「定州不大,谁人又不知你们夫妇二人,说来也巧,我才来定州,便遇上了林家大哥,所以也没费什么工夫,便寻来了。」 「你来此要做什么?」季芊婷对面前这个人可谓十分警惕,二人从小没有什么姐妹之情不说,她现在还是钟明齐府上的人,她自然不敢轻易相信。 「定州传的沸沸扬扬,我听说,你已改姓方,」她一顿,眼睑垂下,这次笑的显然,「看来真的是一切都有定数。」 第118页 「你到底想说什么?」这次见面,姐妹二人竟像是身份对调了一般,季秋棠是从未见过的冷静淡然,而季芊婷显然有些不平静。 虽然她在极力的克制,还是被林泊元发现了端倪,他有一丝担忧的瞧着她的侧颜。 「你也瞧见了,我现在是这副样子,于你造不成什么威胁。」季秋棠展开双臂,屋里众看清了她身上破烂的粗布。 「想来,京中发生的事,你们也清楚了,季家是消亡于谁之手,你们也听说了,他连一手扶起自己的岳父都能出卖,更何况我呢。不过,我这次来,不是想求你们给我一条生路,而是有些话要带给你们。」 「我这次能在钟明齐的眼皮子底下逃脱,是因为我婆婆王氏的帮助,自打那日逃离京城便一路快马不停来到定州,只为了给你们报个信,钟明齐已在来定州的路上,他有什么计谋我不知晓,可他既然敢来,定是做了周全的计划,你们小心为上,提前防备。」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林泊元的双眼仍旧只挂在季芊婷的脸上。 「你觉得你值得信?」季芊婷冷笑一声,阴森森的瞧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bn的营养液 第64章 「信不信由你们,」季秋棠眉目稍沉,而后再抬起时,一片清明,又像是做好了什么决定一般,「其实我还有一些话,想要同你说,既然几位都在,那么,我便直言了。」 说罢,季秋棠普通跪地,面不改色。 她这一举动,着实惊了屋里的三个人,尤其是季芊婷,料是骄傲自负如她,怎么肯,她怎么肯跪在自己的面前。 她想不通。 「芊婷,这些日子,我经歷了许多,也听我婆婆同我讲了许多,于过去对你的事,我表示抱歉,」她一顿,双目微红,「从小到大,我于你,没有尽过半分姐姐的本分,还处处刁难你,做了许多错事,我知道,单哪一件独拎出来,我都罪该万死,我不求你原谅,罪,该赔就赔,命你想要就要。」 「这世上,早就没有我可留恋的东西了,家没了,娘亲没了,所嫁之人不爱我,所爱之人......」讲到此,她目光一侧,望向林泊元。 也是在这一刻她才恍然,面前的这个男人,她挖空心思争了许久的男人,她真的喜欢吗? 她摇摇头,想来是不,她最爱的,是他曾经高贵的家世。 她一直做着可以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梦。 显然,此生此事,都不可能了,如今她只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再不经任何风霜。 可即便是这样的生活,她也不知有没有福气享受。 林泊元一心只看着季芊婷的神色,不过他早就想好了,只要她肯说一句,杀,面前这个人便休想活着走出门去。 沉默良久,季芊婷也不知再想些什么,正当林泊元想问她如何处置时,她又忽然开口,随着她轻浅的摇头,说道:「你走吧。」 「我不想杀你,这辈子,再也不要碰见了,也再不要以姐妹自居,我为有你这样的姐姐而感到羞愧。」 她语气平淡,字字句句都是冷漠。 即便如此,仍旧让季秋棠稍惊了一下。 她抬眼,有些不敢相信,「你当真不想寻仇?你别忘了,曾经我和我娘是如何对你的!」 「柳姨娘死的不光彩,你这辈子,过的更不光彩,自作自受,我看得也够了,」季芊婷细嘆一口气,一眼也不愿意再瞧她,于是转过身来背对着,「快走吧。」 不知是释然,还是痛楚再加一分,季秋棠自嘲地笑了一声,而后起身,回想着方才她的话,自言自语道:「是啊,不光彩......真的不光彩。」 她笑着出门去,眼神木讷,脚步虚浮,眼前春光无限好,她却觉得自己往后的人生皆是灰濛之色,再也灿烂不起来。 「就这么让她走了?」林泊元起身,挪到季芊婷身后,双手搭着她的肩,「你若想要她的命,就同我说一声,她走不出定州城。」 他得到的答案依旧是她在摇头,商红的耳坠在脸侧摇摇晃光,显然是已经下定了决心,「罢了,随她去吧,她现在孤苦无依,去无可去,再也没有什么威胁了。」 她轻笑一声,「可以说,我从未将她放在眼里过,让她自生自灭好了,免得她的血,脏了定州的地。」 「你想通了就好。」背后的男人轻抓了她的肩头,熟悉的气息传来,似是在同她说,身后随时都有他在..... 安静不过一秒,她忽然转过身来,一头扎进林泊元的怀里,头埋得极深,随之林泊元便感觉到身上传来闷闷的哭泣声。 她是委屈的,他明白。 迟来的道歉毫无用处,自小在无爱的家中长大,没一个人真正爱护过她...... 「好了芊婷,忘了从前吧,以后有我陪着你呢。」他将环住她的手臂又紧了紧,渴望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林洪元一见,又是这般风景,再留在这里实在是不合适,于是转身轻步离开,出去时还小心的将门关上了。 转过迴廊便随手招唿了个人过来。 「林将军,您有何吩咐?」「看到方才从这里出去的那个女的了吗?」他眯眼瞧着方才季秋棠离开的方向。 「将军您吩咐。」 「将她处理了,做的干净一些。」 林洪元手掌在喉咙前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那人一见便明。 第119页 「将军放心,属下明白。」 说罢,快步离开,朝着方才季秋棠离开的地方大步追去了。 林洪元眉目一沉,回头看屋里没有什么动静,这才又放心的将目光收回来。 「这种人,怎么能留,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京城的人,来一个杀一个才是。」 . 王氏在佛堂念经,丫鬟匆匆进门,小声在侧道:「老夫人,少夫人那边又闹起来了。」 王氏睁眼,手上拨弄念珠的动作停住,沉默了半晌,最后嘆息道:「罢了,随她吧。」 丫鬟见王氏随和,也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这少夫人原本也是温和的性子,前两日小产之后就性情大变,现在看着,倒是和从前那位差不多……」 让人口里的「从前那位」早就不知所踪,留下府里今日的这位。 一切的一切都是出自谁手,王氏心知肚明,她眼睛不灵光,可心不瞎,她已经明白,现在钟府如日中天,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表面风光而已。 朝廷之事瞬息万变,不择手段爬的越高,摔的就越惨、越重。 钟明齐现在位高权重,可是已经得罪了太多人,只怕哪日有个万一,再没有人肯帮他。 想到此,王氏又是一声绝望的长嘆。 现在她唯一想的,就是那日来的晚一些,再晚一些。 . 钟明齐脱下官袍换上了一身布衣,双眼盯着摇曳的烛火出神,右眼皮已经整整跳了两日,心里说不出的不踏实,扰的他这两日心神不宁。 「长风!」他起身朝外唤人进来。 长风进门,低声问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明日就能到定州境内了吧?」 「是。」 踌躇片刻,他又问:「这附近可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 「属下一路留意着,没人跟着我们,也没人发现我们的身份,」长风一笑,「更何况,咱们住在这不起眼的客栈,谁又能想得到您会在这里呢。」 这些话并未驱散钟明齐心中的那些不安感,他轻嘆一声,揉了揉自己依旧跳个不停地右眼,想着,这一路上他带了精兵一队,化妆成商队,待进了定州城,便想办法混入方府,取了林泊元的首级! 这便是他来定州的目的。 他亲请的这份差事,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可身边皆是高手,不远万里,就是要亲眼看着林泊元人头落地,一雪前耻! 一道黑影从窗前闪动,长风身子挺直,立即警觉了起来,大喝一声:「谁!」 话音还在樑上萦绕,人已经大步越出去,才出门,便见着一人影从拐角处消失,长风二话不说追了过去。 屋里的钟明齐神情也随之跟着紧绷起来,起身站于桌案前,正朝门口张望着,忽然觉着肩上一沉,眼下已有一柄长剑架在了脖子上。 「好久不见啊,钟大人!」 第65章 钟明齐眼皮重力一跳,连带着眼角随之也抽了两下,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似乎它跳了这么多天,就是在等这一刻。 即便不回头,他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这世上最让人憎恨的,除了林泊元,还能有谁。 他并不笨,一想到方才,那道黑影,便知这是调虎离山,目的就是将长风引出去。 想到此,他大喊:「来人!来人!」 「钟大人要找谁?」自己人没来,先来的竟是林洪元,「是要找他吧,他脑子太笨,我替大人解决了!」 话音才落,林洪元便朝他脚底下丢了个东西,看不清是何物,从眼前匆匆一晃是个圆滚滚的物件,还红彤彤的。 下一刻,那圆滚滚的东西便滚到了自己跟前,钟明齐这才定睛瞧的仔细,只见长风的人头如同球一样就在自己脚下,正瞪着惊恐的眼睛,五官扭曲,恐怖如斯。 他心头一阵塌跳,根本不曾见过这血淋淋的场面,明明想要惊声尖叫,可嗓子竟然像是被人堵住,愣是半个字眼儿都发不出。 「你竟然能找到这里!」钟明齐稍稍冷静了片刻,身上却已经湿透,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他脖子上的刀刃上。 「本来钟大人乔装的很好,连我派出去的探子都没察觉,可是大人却防不住后院起火,」林泊元单手持刀,很随意的姿势,清楚弄死眼前这个人,要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索性朝前转动两步,剑头亦是调转了角度,同他面对面。只见他微挑了一下眉梢,「是你原来的那位夫人专门跑到定州,告诉我们你的行踪,我们这才能这么顺利的找到你!」 「是季秋棠那个贱人!」钟明齐明显瞳孔一缩,满目愤恨,咬牙切齿,恨不得亲手将季秋棠撕碎了。 这辈子,为什么偏偏和她纠缠不清,她害的自己到了这个地步,想爱的不能爱,死到临头还给了自己致命一击! 「这贱人,我早就知道她是个祸害!」恨至极,后槽牙几乎咬碎开来。 「你很气吧,不过你放心,你马上就能去黄泉找她算帐了!」说着,林泊元手上的剑又朝他的脖颈处近了一分。 寒光就在眼前,死亡也近在眼前,季秋棠死,他并不意外,迟早的事,重要的是他眼下该如何逃脱。 林泊元从前虽然不学无术,可身上功夫不差,即便只有二人,他也没有把握在他的手底下逃脱,更何况现在屋里还有个林洪元。 第120页 希望不过万一,可是他不想死,他想做的还没有做到,他想见的人也没有见到!他不能死! 不能! 「你该不会还在想要怎么脱身吧?」林泊元轻笑一声,一眼便将他看穿,「你觉得我会给你机会?」 「我知道,我死期将至,可是,你以为杀了我你们就能全身而退?」他纵目一提,对上林泊元的眼,「这间驿站里外都是我的人,你们即便杀敌一千,也会自损八百。」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你读了这么多年书,怎么还这么笨啊?」此时林泊元噗嗤笑出声来,「你带的那些人,算什么?你手底下这个功夫如何,现在不还是身首异处。这人头你是没看够,要不要我把那些人的都拎过来让你看个清楚?」 「什么……」闻言,钟明齐现下已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钟大人,我知道你这次来是要取我性命,可不好意思,我技高一筹,你永远都不是我的对手!」林泊元笑的轻佻,面带鄙夷,语气中带嘲讽,「这次你既然来了,就别想回去了,命留这。」 话音落了许久,钟明齐绝望的闭上了眼,而后忽然癫狂地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又不甘心的收了声,「对啊,你说的对啊,我不是你的对手,你如今什么都有了,可到头来,我却什么都没有......」 「若不是你非得亲手杀了泊元才甘心,又怎么会落入今天的田地。」林洪元上前一步,说道:「你回头看看你自己做的那些事,从出卖你岳父开始,你在朝中蛊惑,害的多少忠良失了性命,你什么都没有,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 「你懂什么!」钟明齐红着眼,长袖一甩,朝这二人怒吼一声,而后扭过头来目光狠狠地对上林泊元的,「我只是想要她罢了,我只是想要季芊婷罢了!你为什么要抢走她,为什么!」 「你的狗嘴里也配喊出她的名字?她成了你的执念,不过是因为你得不到而已,她若真的跟了你,你为了荣华富贵,有一天也会将她卖了。你就是这种人,凡事以荣华在先,」林泊元将他本质看了个清楚,「还有,我并没有抢,我只不过是发自内心的爱她护她罢了,你又能给的了她什么?你除了你那颗自私的心你什么都没有。」 「你放屁!我最爱的就是她,我怎么会!」 若不是被人戳了痛处,他哪里又会这般歇斯底里。 癫狂如此,足以证明,林泊元对他的评价一点都不假。 「多说无益,你的命是时候交了。」 「不!」钟明齐头一转,立于林泊元的正对面,因为转头太快,剑在脖子上来不及躲开,被剑刃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鲜血顺着脖子流淌下来,染红了身前的衣襟,他竟也不觉得着疼,「你杀我可以,可我要见她一面,我还有话要对她说。」 闻言,林泊元想都没想便摇头道:「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她不想见你,一点都不想。」 他分明还想说什么,但是在林泊元眼里,这样的人不过是想要拖延时间罢了,不愿再给他任何的喘息时间,手劲一深,长剑一划,钟明齐整个人愣在原地,温热的液体如同泄了闸的洪水,从脖子处喷涌而出,伸出手掌,见着滴滴血红在手掌中蔓延开来,终苦笑一声,再没留下任何一句话,随即仰倒了下去。 死不瞑目。 他一动也不动,甚至感觉得到林洪元上来踢了他一脚,看他究竟死没死,他知道,他死了,这一生又是这样潦草的结束了......潦草到了最后,真就什么都没有。 他想起自己的府宅之中,堆成山的金银珠宝,眼下已是皇上身边最受宠的臣子,行走于市,哪个见了他不害怕......就在这一夜间,又什么都没有了....... 恍惚间,他又看到自己原本住的那间小院子,家徒四壁,路上满是泥泞,那样艰难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呢?有她啊,对,有她啊...... 可是以后,便再也没有芊婷了。 如果再来一次,如果上天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什么都不要,只要芊婷,只要芊婷。 伤口不断往外冒着血泡泡,身子一点一点的凉下去。 他盼着,老天会像上次那样,让他再睁眼时便可回到过去,再给他一次机会就好,一次就好。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之前命运齿轮的逆转,并非是老天馈赠给他的,而是老天给季芊婷的。 . 待季芊婷醒来时,身边坐着个人,只闻味道便知是谁,她眯着困眼,爬到他怀中,那人顺势就将她搂住。 「什么时候回来的?」才睡醒的原故,她嗓音有些沙哑。 瞧着她睏倦的样子,再瞧她眼下的乌黑,便知她又没睡好,「这两日我不在,你又不好好睡觉了是不是?」 「你是知道的,只要你不在,我就睡不塌实。」她拿手背揉了揉眼,这才睁开,嘻笑道,「事情都办完了?可顺利?」 「顺利......」林泊元一顿,「他死了,死的透透的。」 「嗯,那太好了,除掉他,就是除了一个心头大患。」她当然知道他所指为谁,可是于她而言,那个人同阿猫阿狗没有半分区别。 「他死前还说想要见你。」林泊元归来的路上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同她说出来。 可显然她毫不在意,抓着他的手摸上了自己的小腹,「这时候,这么噁心的事就不要同我说了,我怕有人听了会不高兴。」 第121页 「谁啊?」他一懵,不知她嘴里的「有人」所指为谁。 「你说还能是谁?」她温热的手掌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两下,随即是她的甜笑出声。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正覆在她的小腹上,再见她这样的笑,心里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可奇怪的是,这惊喜太大,他竟一时讲不出话来了,只有下嘴唇反覆哆嗦着,良久才找到词问:「我们有孩子了?」 季芊婷的头朝他怀里又窝了窝,笑言:「你还不算笨,猜对了。」 得到她的肯定,林泊元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一把将季芊婷搂起来,紧紧抱在怀里,笑的傻憨憨,时不时的轻触一下她的肚子,又不敢太过用力。 「芊婷,我一定不会让你和孩子受一点委屈,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们。」他的头紧紧靠着季芊婷的,眼角有些湿润,他觉得现在他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我知道。」季芊婷摸索着他的脸颊,奔波几日再归来,脸上的鬍子亦来不及收拾,有些扎人。 可是她清楚,他讲出的每一句话,都不会食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1020:30:58~2021-07-1310:5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n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风云流转,山海依旧,再是一季轮迴时,即便是宽大的衣袍遮下,侧面也看得出季芊婷的孕肚,像一只圆滑的球,扣在肚子上。 她一只脚才踏出门,便觉肚内一阵蠕动,她脚步一顿,满目笑意双手抚上圆滚滚的肚子,隔着肚皮同里面的小人儿说着悄悄话。 嬷嬷端着点心过来,正瞧见这一光景,见她以这般怪异的姿势站定,还以为她身子不适,忙将东西随手搁到廊下,小跑过来,搀扶住她:「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见嬷嬷神色紧张,季芊婷忙解释,「没,是宝宝在肚子翻身呢,我怕扰了他,就没再走动。」 嬷嬷闻言,这才稍稍安心下,她从前在方府里供事多年,是府里的老人了,此次林泊元带兵走了,将她留在季芊婷的身边,为防不测,并未让她们留在方府里,而是辗转出城,寻了一处僻静的宅子安顿下,想着,万一有什么,京里的人也难寻到这里。可若是留在方府,怕就没这么安全了。 非常时期,需得千万分的谨慎才成。 嬷嬷扶着季芊婷慢步来到小院树荫下,又取了软垫给她垫到身下,在一旁摆弄了两下手指,说道:「细算起来,夫人临盆就这两日了。」 说到此,除了初为人母的喜悦之情,剩下再多的,便是对生产的时的未知恐惧,既盼着孩子出世,又怕出世,也是矛盾。 瞧着她脸色微变,嬷嬷是过来人,自是明白她心里所想,浅笑一下柔声宽慰道:「夫人怀的这胎,像是来报恩的,必不会让娘亲受罪的。」 「怎么说?」季芊婷来了兴致,方才心口那点淡淡的恐惧立即被她抛到了脑后。 「你看,你从孕初起,便没吐过,现在都快要生了,身子一点没走形,连脚都没肿,除了肚子大些,和常人哪里有异,」嬷嬷说着,轻拍了季芊婷的手背,「在我们老家,说这样不折腾娘亲的孩子都是来报恩的,富贵之人。」 这话似是正说到季芊婷的心坎里,哪有母亲听了会不欢喜,将手掌轻轻覆盖于肚子上,里面的小人似是感受到了母亲的心意,又在肚皮中转动了两圈。 富贵不富贵的另说,只要一家人平安便是最好。 她将目光收回,投到远处去,眼中迷茫神色依然。 自打林泊元上次离开,已是半年有余,因为他放心不下,所以始终不让自己行于军中,只能安顿在此。 若是平常,她即便是偷偷跟着也要跟去的,如今不止是她自己那么干脆利落,身上还有了更重要的牵挂,她便不能再如平常那般任性了。 孩子就像个千金坠,将她压在原处。 她的心牵在林泊元那里,他不在的这些时日,她每日都是反覆瞧着他写来的书信过活的,没有一天不担惊受怕,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 正当头,肚子沉了一下,肚皮随之发紧,将她思绪扯回,眉头微皱了一下。 . 内宫。 二皇子寒壁自登基以来,便没过过两天安生日子,不是今日这处起兵,就是明日那处造反,说起来不过都是小虾米,稍派些兵马出去便可平乱,可唯一一个难嚼的只有林泊元。 他一头扎到定州,和方氏连手,掀了他半个江山。 直到如今。 上位后他本性暴露,加赋税,四处建行宫,随意杀人取乐,谁若是敢在他耳边说句不顺他意的言辞,他便直接开口叫杀,久而久之,朝上无人敢开口,朝政皆由舅舅把持。 内侍匆匆进殿时,寒壁正背对着殿门口盘踞而坐,身上只着一身宽松的龙锦纹绣寝衣,长袖拽地,自斟自饮,长发披散于身后,形同鬼魅。 随着殿门一开,殿外的喧闹吵杂声顺着殿门缝隙挤入耳畔,他一时间觉着扰得很。 内侍扑跪在地上,帽冠不齐,满目惶恐,「陛下,林泊元的兵马已从东定门进城了,您快逃吧,再晚或是迟了!」 寒壁眉目微垂,如在梦中,喝了一夜的酒,他有些醉意,晃荡着起身,却踩了长袖,再次磕绊跌倒,手中的酒壶顺势滑落,一摔几瓣。 第122页 重新站起,脚下重心不稳,需得扶着身侧黄铜仙鹤九环灯才站得住,他举目望去,殿外火光四动,人影纷乱,定是宫人们得知今夕不保,抢了值钱的东西纷纷逃命去了。 「如今大势已去,连他们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都敢在朕的面前放肆,」他一扬袖口,手指门口,顿觉眼花,看人都是重影,嘴里依稀吐着醉话,「待朕亲自前去弄死林泊元,这天下还是朕的,谁也抢不走!」 他狂笑起来如同疯癫,抽了黄龙剑匣内的青玄宝剑冲出殿门,随手扯了一个正从他面前跑过的宫人,一剑便刺下去。 鲜红的血染红他的寝衣,他光着脚,一路杀人,一路狂笑。 天下之大,都不再是他的,人再多,也没人再愿护他。 当林泊元杀入皇城中的时候,日头才自东方积云中破层而出,林泊元踏着第一抹白光持刀而入,银色盔甲护于周身,衬得他高挺的鼻樑如长剑一般,气峰朝阳,他只身朝宫中最中心而去。 宫门打开,血流成河,地上狼藉一片,满地的宫人,不知被人杀了多少,尸体横生,早已没了生气。 寒壁仍旧只穿着昨夜的那身寝衣,头脸已结了血痂,看不出本来颜色,身上前后亦是被血红色浸透。 玄剑早已被他丢在一侧,相比昨夜,他目光清明,从未有过的清醒。 「你来了。」寒壁单手撑地,摇晃着起身,昨夜的酒气散得干净。 这么长久的时日,他昼夜饮宴生歌,白日梦中沉沦,而今破天荒的见了一次初升的太阳,竟有些陌生感袭来。 立于他正对面的林泊元并未答话,一双眼若秋后深潭,无一丝温气,似在盘算,眼前这人的性命该如何拿走才更利落漂亮。 「早知你会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他后退,立于石阶之上,身量这才可以和林泊元平齐,唯有此刻,他才能感受得到,他还是个帝王,「到底是我当初小瞧你了。」 「是你自己动手,还是由我来?」他向来不喜废话,眼见于此,没什么比取了他性命然后归家寻季芊婷更重要的事了。 出来的太久,他想她了。 「给你,什么都给你,江山也给你,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寒壁方才还笑的张狂,下一瞬便变了脸,五官聚集在一起,扭曲成一坨,跪到了林泊元的面前,「你我好歹是同父的兄弟啊,只要你放了我,我保证再不做恶事,再不会了,再不会随意杀人!」 冷眼于脚下之人,无异于在看一条狗而已,他从不是只听旁人一两句便能心软的人,对他更是。 他嘴角呤着一抹冷笑,无心再听其他,长剑高高扬起,正遮了日光从这个角度洒下的光芒..... . 待德宝带着人从京里来到县郊宅院时,已是一个月之后,他独领圣命,带着一队人马将季芊婷住的宅院护住。 院门推开时,季芊婷正立在院中晒太阳,怀中还抱了一个小糰子,小被包裹睡得正香。 这声势浩荡之气破门而入时,季芊婷见了许多官兵,正摸不清是敌是友,下意识的抱着孩子朝后退了两步。 直到见到德宝瞬间,脸上的紧张阴霾尽数消散。 见德宝气定神闲,一身锦龙傲云长袍加身,便知一切大定。 「夫人,成了!」德宝见她便跪下抱拳施礼,急急将这个好消息通知于她。 一旁嬷嬷反应倒快,见况一拍大腿,喜悦之色溢于全身。 反之季芊婷懵在原处,良久才反应过来,德宝口中的成了,所指为何。 「他还好吗?」现如今,她只关心一件事。 德宝重重点头,「一切都好,只不过现在天下未平,公子实在是走不开,便遣我来接您!」 德宝转头朝一侧嬷嬷道:「嬷嬷,简单收拾一下,便出发吧。」 「唉!」嬷嬷顺气应着,目投旁处,见季芊婷并无它意,便当默许,转身利落的跑去拾掇琐碎。 . 硝烟才平,百废待兴,万里山河茫延无边,是为季节兴替最好时节。 车轴滚过的黄湿土地由南至北铺就一道绸锦,承着无限的期许一路朝前。道路两侧风吹麦浪,似有一双温柔的巨手细緻抚过,所到之处散发阵阵麦穗香。 季芊婷归心似箭,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望着眼前不断浮动的风景心猿意马。 离开京城时,是对未知的忐忑和不安,再归来时心境如踏长歌怀採薇。此生所有的安定,皆来自于那个人。 这世终归不负。 她庆幸万分。 长队护送,无论入哪城皆有官员接应,周到细緻,无一人敢怠慢,所到之处百姓皆退避三舍,众人鲜见她容貌,对她所言所行亦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多口耳相传这是定州方氏贵女,还是将要登基的新帝之后。 . 季芊婷带着孩子终在林泊元终日期盼中回到京城。 巍峨恢宏皇城之下,他亲自出来迎接,只为了可以早些见到母子二人。 因朝政大变,他没能亲自见到儿子出生,视为大憾,可在见到季芊婷安然无恙的瞬间,他便无比满足,所有的憾事皆抛到脑后。 世间万物,唯有季芊婷是神赐给他的偏爱。 微风不燥,流霞漫城,林泊元在看到远处徐徐而来的马车时便下了车撵,大步朝她迎过来。 第123页 马车两侧悬挂的铜花铃铛响动清脆,悦耳动听,铃心垂落的藕荷色流苏随风荡漾,俏皮生姿。 一只修长莹白骨节分明的手自车外探进帘子,小心翼翼的将其掀开,却意外的听见婴儿的轻嘤声。 仅此一声,如同山间细雨,润世间万物,化天下万寒。 他从未想过,仅仅一个丸子,就在看见他的瞬间,这辈子便都联繫在一起了,这便是血脉的神奇。 「看,你爹来接我们了。」车内传来季芊婷的低语,面目柔和,将万千情愫都暂且搁置心里。 「你瘦了。」他望着她心疼道,与丸子相比,还是心上人更重要些。 「你也是。」她回。 暂且让丸子由嬷嬷抱着,他将季芊婷抱下马车。 到底外头风景不似马车里那一亩三分地,出了车后便见着城下浩荡兵马围城而立,放眼一望恢宏一片。 第一次见这阵势,季芊婷再瞧自己未落地的双脚,不免心里觉着有些窘。轻敲打他的肩头低声道:「将我放下来吧,我自己走。」 闻着怀中软玉温香,是他肖想了许久的,他素来霸道偏疼,怎么肯听她的,乖乖让她下来。 不说还好,一经提醒他抱得更紧了,「我就是要抱着你,一步一步走进这皇城里,往后,你便是这皇城的主人。」 . 流霞最终被泼墨似的夜色替代,汐凤宫内,殿内灯火柔和,季芊婷亲自将小丸子哄睡了才交给嬷嬷带下去睡。 殿内宽广气派,却安静,铜壶滴漏的声音脆声好听,格外清晰。 林泊元忽命人熄灭了殿内的烛火,稍许,借着旁处的灯光照过来,季芊婷见林泊元的脸庞忽明忽暗,可目光却灼灼有神,如同往常一样深情款款。 「你随我来。」他忽然轻柔握住季芊婷的腕子。 长袍拽地,衣袂飘然,她脚步随着他,同从前那样。 由他拉扯着绕到殿后,一高台赫然在目,白日入殿忙的跟什么似的,大殿内外还来不及细看。根本不知殿外深有玄机,不过循目望去,只看一眼,便知这高台是看风景的好去处。 长阶陡峭,可手在他掌心拉扯着,她便也不觉着忐忑。 二人并肩缓步直上,直到最高处才停下。 中秋将近,一轮近乎完美的满月挂于正中央,俯瞰过去,多少亭台楼阁,琉璃殿宇皆被包含在它朦胧光芒之内,显出各自轮廓。 二人身影缥缈清晰,如同一双剪影,恰到好处的贴于最高处。 高处不胜寒,风随之扑面而来,将季芊婷的头髮吹散,她不由吸了吸鼻子,仍旧捨不得眼前美景。 见状,林泊元脱下身上玄青色的长袍披在她身上,而后将她瘦弱的肩膀一把搂过扣入怀中,沉声问:「这里你喜欢吗?」 「喜欢,」她顺势又往他怀中贴了贴,「喜欢,你在哪里,我便喜欢哪里。」 于他而言,这便是这时间最动听的情话。 「芊婷,得你,我何其有幸。」 他一时动容,将他搂过,唇重重吻在她的发顶,毛茸茸的,扰着他的心神。 下一刻她忽然抬头,迎上他的唇。 「该庆幸的是我才对。」唇齿相磨间,这句话她讲的含煳不清,可她想,他定然会懂。 正文完 第67章 、番外 阴沉了多日的天色今日难得露出霞光,拨开云雾,一片深橙悬于天角,天暮彻底暗下来时,终于见得漫天银河铺散。 宫中星象阁内,观星楼高耸入云,宫中唯一的女星象司抬头仰慕星河,面目朝南,细细掐算了方位,又取纸笔算了时辰,良久面上都不见轻松容颜。 女使见星象司面色有异,浅声问道:「您可是看出什么了?」 今日皇后娘娘召了星象司去,与她探讨许久,着重试问方氏一族未来气运。 新帝登基不过两年,听说原本有个心爱的女子,因为箇中原因,不得不另娶他人,也就是当今皇后。皇后虽觉自己身后有家族撑腰,却仍然担忧地位不稳,于是满心依赖星象气运之说,一来想知道自己是否可以长居后位,二来想知道方氏是否后继有人,可以如同她一般母仪天下,庇护家族万世安康。 白日里因为最近天气星象不明的藉口搪塞了,没想阴沉了多日的天气就在今夜重新清明。 她带着心中多日的困惑举头观星,于在头顶偏南,见着一颗醒目耀眼的星星盖过旁侧的光芒,如同浩瀚海洋中忽然浮现的明珠。旁人光芒无法与之相比较。 方氏盘踞在东,家族气运细算之下,该是仍旧会出一位皇后,可奇怪的是,这颗忽然冒出来的星却不在本来该在的位置。 该是方家却又不是,很是让人觉着疑惑。 星象司搁下纸笔,沉默稍许才问:「近日京城可有哪家有女孩出世?」 这于星象阁而言,每日出生的孩童都会一一记录,若有特殊星象出现,会加以对比,确保万无一失。 这问题自然难不倒女使,「听说今天辰时,苑马寺少卿季文升家中喜得千金。」 闻言星象司手一抖,季府就在城南,为何这颗星会悬挂于南方,本是后位之象,又为什么不在方氏所在的东方? 「您,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女使又问了一遍,只瞧她神情,便已经明白了七八。 「明日我会亲自禀报皇后娘娘,方家还会出一位皇后。」 第124页 「可这颗星,该如何解释?」女使手指头顶天暮。 星象司沉吟片刻,良久才言:「若想活命,少说少做,只捡她想听的说罢。」 女使立即会意,喏喏应下。 . 十四年后,季府。 学究今日来的晚,学堂无人管理,散成一团。 林泊元在屋里找了一圈儿也没看到自己想看的人,于是调转来到庭院。 穿过游廊,略过花影,正看见一抹俏丽身姿独坐在园中湖边假石上,手握小扇挡在额前挡日头,身子微微前探,瘦弱身姿还未长开,却已显出婀娜之姿,一身广绣轻纱细钿鹅黄罗裙衬得肤色越发吹弹可破。 她不说不笑,只凭自己往那里一坐,便美得像一幅画。 犹记得前年除夕,他盛马车从季府门前经过,府门炮仗烟花不绝,他一时兴起掀开毡帘看热闹,烟花缭乱中,一颗圆圆的脑袋自人群中小心翼翼的探出来,笑意潺潺,一双眉眼灵动清澈,那眸子是他长这么大见到过最为纯净的,让他心口不由一窒,到如今亦忘不了那种感觉。 林泊元一双眼睛自打放在她身上那一刻起便再也挪不开。 后来他才知,那姑娘是季府庶女,名为芊婷。 而后,他刻意摒弃了家里给他挑选的名家名师,偏偏转去季家学堂。旁人不知他撒的什么疯,唯有他自己清楚,他只想见那个人。 …… 他兀自还沉在美梦中,忽被花拱门后琐碎的谈话男声叨扰。 刚要发作,便听见其中一人道:「她就是季芊婷?」 「对,就是她。」 「小模样长得倒是不错,待过两年我便纳了她如何?」 「多没意思,沉沉闷闷的,整日不见说一句话,还是个庶女。」 「这你就不懂了,这样的姑娘才好摆弄……」话音一落,便听见一阵猥琐笑声。 他们不知的是,这些猖狂又噁心的话尽数被林泊元听到耳朵里。 林泊元双眼微眯,认出他们是才来季家学堂读书的世家子,他面无表情,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 不知死活的世家子一共三人,下了学堂皆长随牵马而行,在长街上格外招摇,长街百姓行人密集,可见了这几个人也不得不让出路来,生怕招惹了什么麻烦。 此时,忽然有一行人冲过来连人带马,将他们团团围住。 随即街中一辆华盖秀顶的马车停下,拦住去路。 几人一眼便见这是谁家的马车,面面相觑,自认为没有什么得罪里面这位阎王的地方。 随着马车里的人一声令下,三个人被人从马上生生扯下,随后不知多少人上来拳打脚踢。 时辰差不多后,一人气焰未消,勉强爬起来指着马车里的人破口大骂道:「林泊元,你给我滚出来,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我,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这话音才落无多久,原本围在他身边的果然就散开,他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下一刻便觉着脸上被人用力踏过,竟是林泊元的鞋底贴在他脸上。 「让我看看你是谁!」他高高在上,一双冷眸沉着,如冰山凉湖。 「我爹,我爹知道不会放过你的!」鞋底下的人语气怂了许多。 「你将你爹叫来,我连他一起打。」 「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雠,你今日为何打我!」 「呵,」一声冷笑从林泊元喉咙里挤出,「你记住,不该说的话别说,今日给你个教训,若是明日我在季家学堂看见你们,就不是今日这般简单了,回家自己好好反省,到底错在哪里了。」 他终于将脚从那人脸上挪开,冷眼转身时,正瞧见街上人群中一双澄澈的眼睛照在他脸上。 二人对视的瞬间,他分明见得她眼中闪过的一丝惊恐。 他心头一梗,竟然第一次有了想解释的念头,可那人明显被吓着了,目光一闪,随之扯了婢女跑开,淹没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他苦笑。 季芊婷扯着文竹跑出去好远,到了僻静处文竹才拍着心口道:「这林家二公子怎么这么凶的?」 「谁知道呢,早就听说他不安分,想不到今日居然当街打人。」季芊婷亦轻抚了心口,面上浮起一抹担忧之色。 「往后若谁嫁给他便倒霉了,这脾气,不知要给夫人受多少气呢!」那场面,文竹是连想也不敢。 季芊婷觉着此话有理,不觉认同的点头,虽不知那个倒霉鬼会是谁,心里却已经升起了同情,「不知谁会那么不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