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帝娇》 第1页 [穿越重生] 《囚帝娇》作者:阿瑶也【完结】 文案: 谢芙七岁的时候,曾救过一个少年。 彼时少年浑身脏污,衣不蔽体,比她略长几岁,身材瘦削。 面对意图不轨的大太监,少年精緻稚嫩的面孔深藏厌恶神色,苍白唇瓣紧咬出血,却一声不吭。 谢芙藏身树丛,在最后一刻走了出去。 八年后,齐宁国破,千万兵马踏碎都城,谢芙从高高在上的公主沦为最卑贱的俘虏。 登上帝位的男人,美艷近妖手段狠戾,性格阴鸷不定。 在一众俘虏中,偏偏指定了她。 于是,谢芙成了新帝的妃子,日日盛宠不衰。 后宫之人无一不羡慕嫉妒她,可只有谢芙知道,新帝的性格有多偏执可怕。 每个夜晚,当他冷笑着钳住她瘦削的下巴,她也只压抑着心绪闭上眼睛,隐忍得近乎平静。 因为在这个世间,只有她知道那一段压在他心底深处,最耻辱,最卑贱,永远都不可能翻到明面上的过往。 — 世人皆说她红颜祸水,对她口诛笔伐,扬言天子只是一时宠爱,最后必定会将她弃之敝履。 谢芙从没在乎过。 她忍下所有屈辱,步步谋划,清醒地看他一寸寸沦陷。 于是那一日,于千军万马对峙之前,所有人终见那位年轻的帝王陷入绝望,一字一字求她回来。 阅读须知: 1.古早狗血风追妻火葬场,1v1,sc 2.人物三观不等同于作者三观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芙,祁砚之 ┃ 配角: ┃ 其它:偏执,追妻火葬场 一句话简介:追妻火葬场 立意:坚定本心,方得始终 第1章 残阳如血,废墟中燃起的熊熊烈火映红了半边天,兵刃铿锵,城墙下的打杀声震耳。 一片兵荒马乱的尖叫与哭喊声中,几个被吓傻的宫婢缩在犄角旮旯瑟瑟发抖,丧失了逃命的本能。殿外揣着包袱的太监四处奔逃,试图寻找能够逃出的生路,人们惶惶如虫蚁。 可是,逃……能逃去哪里? 只要敌军攻入皇城,所有人都会死。 原本金碧辉煌天家至尊的皇宫,到了最终却成为困死他们的牢笼,在淌满宫阶的鲜红中苟延残喘。 外头可怖的喧嚣声震天,一方宫墙内,一袭素净的荼白色身影似乎半点未闻。 女子身姿纤瘦,容貌昳丽未施粉黛,气质干净得宛如出水芙蓉。 殿内的宫婢早已不知仓皇逃向何处,只余空荡荡的凄清宫殿,女子却似乎不在意,一双黑瞳只瞧着院内正灼灼盛放的芙蓉花。 齐宁命数已尽,其实很早便有预兆。 自从父皇逐渐变得昏庸无道,一日只因礼部尚书劝诫父皇勿在国库亏虚之时大兴土木,做此商纣周幽之举,父皇便怒而在文武百官面前要将礼部尚书杖毙后,一切就往无法挽救的方向一去不回了。 但她并不在意。 左右母妃去后,她在这世间形单影只,了无牵挂,这般结局也好。 至于怀卿哥哥……他此时远离齐宁都城,应当能免去此次祸患,好好在世间活下去。 女子轻轻翘了下唇角,眼中笑意温和。 只是,过了半晌想起什么,她忽然一怔。 不对,还有阿葵。她忘了宫中还有阿葵。 此时,殿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随即小女孩着急的声音响起,惶惶寻她:「皇姐,皇姐你在哪里?」话音落下,殿门外跑进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梳起的髮髻上簪的朱红流苏早已因跑动歪斜,头髮散乱不成样子。 小女孩神情惊惧害怕,刚进门就被门槛绊倒,摔了一跤往前直接摔下殿阶,后面寸步不离的贴身婢女急忙去扶,「小公主!」 她见小女孩摔倒,连忙上前:「阿葵,有没有摔疼?」 小谢葵认出她,眼中顿时盈满泪水,顾不上手上被擦出的几道狰狞血痕,一把扑进她的怀里,大哭出声,「皇姐,我害怕,我好害怕啊!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一旁的婢女望着她,眼眶通红,哽咽着道:「公主,底下人来报,陛下已经……」 她是婢女口中的齐宁公主,谢芙。 听见婢女的话,谢芙动作一顿,搂着怀中嚎啕大哭的谢葵,闭上了眼睛。 齐宁要灭了。 片刻后,谢芙睁开眼睛,安抚地拍了拍小谢葵的背,嗓音微哑,像是从前哄小谢葵睡觉一般温和:「阿葵不怕,皇姐在,阿葵不怕……」 敌军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死亡的危险如同密不透风的大网覆盖了整座皇城,连刮过的风都带着猎猎肃杀的凉意。 婢女也知逃无可逃,再无力气,跪坐在她们身边,捂住口鼻绝望哭泣。 谢芙抱着怀中颤抖的小女孩,声音很轻地道:「阿葵,和皇姐一起,什么都不怕,好不好?」 小谢葵点头,哭泣着断断续续说:「阿葵听皇姐的。」 恰在此时,不远处骤然爆发一声轰鸣,砖瓦四炸,无数破碎锐利的瓦片朝她们急射而来,一时间情景危急至极! 谢芙条件反射用身体护住小谢葵,不曾想身旁的婢女悍不畏死,扑上前横挡在她们二人身前,用身体替她们挡住了飞刺而来的瓦片! 第2页 「公主保重……」 婢女望着眼前吓呆的小谢葵,勉强扯出个笑,不消片刻,口中吐出大片血迹,身体慢慢倾倒下去。 「小茹姐姐不要!」小谢葵大哭声骤起,急忙扑上去捂那婢女身上的伤口,可血愈发涌得厉害,根本止不住。 谢芙也没能倖免,白瓷般的脸颊被一片砂砾剐蹭而过,顿时现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她怔怔地望着婢女倒入血泊之中。 那婢女唇边仍带着安抚的笑,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然涌出无法言状的悲怮。 原以为灾祸当前,她已然生死看淡,可如今鲜活的生命生生在自己面前逝去,她忽然觉得她错了。 她谢芙身为齐宁公主,却连一个婢女都没办法保护周全。 深深的无力感淹没了她,谢芙鼻尖酸楚,探身过去,阖上了婢女的眼睛。 旁边的小谢葵还在大声怮哭,她心中的念头忽然浮起—— 不,她谢芙孑然一身大可一死了之,可是阿葵不能,她还小,这世间许多事物她还没有见过,不可以就这样死在亡国的灾祸中……她要护她周全! 想到这里,谢芙强撑着站起,急急拉起小谢葵:「阿葵,不能再待在这里了,皇姐带你走!」 小谢葵虽然捨不得陪伴自己长大的婢女,可也知道现在情况紧张,不能不听皇姐的话,一边哭着擦去脸上眼泪,一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 敌军逼近,这里很快就会沦陷,谢芙判断了下方向,拉着小谢葵往另一侧跑去。 越跑越近,眼瞧着侧门在即,谢芙用力地拉开沉重的大门。 可随后一看见大门外景象,她整个人剎那间便是一僵,浑身的血液几乎倒流,心头血冰凉,连忙拉着小谢葵往后退了两步。 大门的去路早已被封住,士兵们持着兵器甲冑,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少女挽起的髮髻早已散落,满头墨发披散在肩头,与身上的荼白衣裳形成鲜明对比,恍然一看,是与世隔绝,遗落人间的清秀。 「白衣裳的美人……想必这就是谢芙公主了吧?」宫道外站着的敌军将领打量她半晌,又看见她身后的小女孩,摩挲着下巴笑了笑。 然而,不待谢芙反应过来,那将领随即笑容一收,当即厉声喝道:「奉王上命令,全部带走!」 伴随着小谢葵的哭声,谢芙双手被粗粝的绳子绑缚,反剪在后压制下来。 眼前视野变换,她们被押着走了一段路。 不多时,到了地方,谢芙被士兵往前狠狠一掼,双膝勐地触地,她跪倒在冰凉的石板上。 这里是金銮殿外。只见四周视野开阔,那原本应一尘不染的白玉宫砖,此时被大片鲜血染红,血迹滴滴答答,尸堆如山,白玉石柱上的巨龙浮雕溅染上星星点点的血迹,看起来分外可怖。 北晏的士兵排列在金銮殿外,手上持着兵刃。 她们的另一边,还跪着众多投诚的宫女太监,都瑟瑟发抖地缩着头,不敢发出一言。 「参见王上!」 洪亮的声音中,一众乌泱泱的士兵齐齐跪伏下去。 齐宁投诚的那些宫女太监都被吓了一跳,目露惊惧,抬头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道身影迎光而立,看不清模样。 小谢葵也被士兵逼着跪了下去,小傢伙全然没感觉到此时紧张的情形,孱弱的小脸满是泪痕,扭头哭喊:「皇姐!」 此时四周安静至极,小谢葵稚嫩的声音便在金銮殿外层层盪了出去,被风声放大了无数倍,送进了数千人的耳朵里。 数千人前,那袭唯一站立的身影也听见了这声音。 随即,那人徐徐转过身,朝声音来源看来。 惊鸿一瞥。 那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狭长眼眸深而冷,皮肤白皙,薄唇微红,俊美无俦,此时也许是因为刚刚经歷过杀戮,他眼瞳中的狠戾之气还未完全散去。 人群中有偷眼觑去的宫婢,震惊在当场。 素来人们只闻北晏帝王年纪轻,却从不知这帝王容貌惊艷,一眼望去,若除却他身上穿着的龙袍,倒是与寻常贵族家的翩翩公子爷相差无几。 方才那将领头子双手抱拳跪地,洪声向男人禀报:「禀王上,人已带到,是否要就地……」 「嗯?」男人漫不经心道,「孤说过要杀人了?」 那将领接触到男人冰凉视线,禁不住胆寒,连忙低头回道:「是!」 男人没再说什么,深潭般的眼眸略掀,视线掠过底下一片乌泱泱跪伏的人,仿佛在猎物群中寻找自己心仪的猎物。 他看过众多乌泱泱的士兵,目光最后落到了最前头那袭单薄的荼白色身影上。 狭长凤眸微微眯了眯,眼中流露出几分兴味。 那道身影此时并未抬头,饶是跪着也身躯挺直,如墨青丝失去了髮簪的挽束,松松地披散满身,似一片开到荼蘼的白花,气质清冷疏离。 是齐宁公主,谢芙啊。 男人盯着那道身影,薄唇微勾,随即在数千人的注视下,径直朝她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来陪你们过夏天啦,么么哒 第2章 日光投射出来的阴影愈来愈逼近,摄人的气势也随之而来。属于帝王九五之尊的压迫感,不需那人开口便已显现足。 第3页 面前的地面上停留了一双乌皮靴,代表着尊贵的金色衣摆在风中微微飘荡,谢芙心中没来由的一憷。 见谢芙双手被绑缚在身后,男人眼眸微冷,道:「谁让你们绑着她?」 下首跪着的士兵听这话语气不对,立即马不停蹄上前,给谢芙解绑。 谢芙手上得了解脱,整个人却没了力气,手垂落下来。她衣袖之外的手腕被勒出圈圈血痕,血迹已然干涸,在白皙瘦弱的皮肤上异常明显。 男人注意到了那血痕,语气更沉,问道:「谁绑的她?」 在那将领头子的眼风逼视下,两个士兵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在一众跪伏的人中分外明显:「回、回回王上……」 没待那两个士兵说完话。 「拖下去。」 男人冷然开口,仿佛只是随意碾死几只渺小的蝼蚁。 话音刚落,行阵中立即出列几个士兵,将那两个哀嚎求饶的士兵拉走了。 惨叫声迴荡在空中,在场的人都听出了一身冷汗。 男人的目光落回眼前的身影,忽然缓缓俯下身,捏着谢芙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谢芙面色苍白,用力挣扎不开,一双眼被迫看向他。 「公主……好久不见。」 男人并不在意谢芙的怒视,打量着她秀美的容颜,挑眉开口。 见谢芙虽然有意压抑,眼底却还是闪过厌恶神色,男人盯着她,微笑扩散到了眼尾,那笑几乎像是逗弄爱宠。 「怎么,公主忘记孤了吗?」 话音刚落,那人更深地俯身下来,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薄唇轻启,温热的气息携着龙涎香覆上她鼻尖。 「八年前,当真感谢公主。」 说完后,他松了手懒洋洋地站起身,垂眸俯视着她。 谢芙骤然抬眼看向他,久远的记忆被唤醒。 站在身前的男人芝兰玉树,风骨卓绝,睥睨间从容不迫,她辨认许久,却惊骇地发现那人竟与当年宫廷院落的身影逐渐重合。 可哪里有人知道,如今的九五之尊竟与当年落魄是为一人! 谢芙只觉得恍惚,片刻后,苍白的面容扯出一抹讥笑,嘶哑着声音道:「原来是你,祁砚之,原来是你!」 任谁能想到数年过后,当年孤身面对危境尚且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男孩,竟成了如今动辄杀伐、权倾天下的君王!风水轮流转,世事当真荒谬至极! 祁砚之不语。 谢芙微抬头,露出的一段脖颈白皙纤细。她压低了声音,盯着他,眼中带上狠厉:「是我错了,当初就该直接杀了你。」 「哦?」祁砚之瞧着她,情绪莫测,「公主这么恨孤?」 他言罢,竟伸手去触碰谢芙素净的眉眼,似是意动,「可是,孤很喜欢公主呢。」 谢芙立即避开他的触碰,睫毛轻颤两下,厌恶地闭上眼睛。 守在一旁的随身护卫白乌上前,恭敬道:「王上,这些人怎么处理?」 除了投诚的宫女太监,还有其他人,包括齐宁的公主皇子。 祁砚之收敛了笑容,甚至未朝那些瑟瑟发抖的人投去一眼,直接便判决了所有人的结局。 他道:「除了谢芙,一个不留。」 白乌迟疑一瞬,復又问:「那些投诚的宫女太监……」 「当然是杀了。」祁砚之笑得不紧不慢,「不忠于自己属国的人,难道还会对我北晏忠心吗?」 命令方下,银盔碰撞声中,底下的士兵已然分拨将在场的其他人拖拽下去。 小谢葵看着逼近的士兵,一时间吓得大哭起来,用力踢踏着那些人,本能地哭喊:「哇,皇姐,皇姐救我!」 谢芙一贯淡漠的神情出现了裂痕。 她眼尾发红,看向抓走小谢葵的士兵:「住手!」 然而那些士兵恍若未闻,很明显她的话无足轻重,起不了什么作用,小谢葵声嘶力竭地大哭,声音悽厉,两条腿乱蹬,挣扎着不想被拖走。 祁砚之睨向她,讥讽道:「公主这是求人的态度?」 小谢葵的哭声扰乱了谢芙的思绪,谢芙眼眶通红,收回视线看了祁砚之一眼。 尊严和阿葵的性命孰轻孰重,她不是不知道。谢芙用力闭了闭眼睛,唿吸不稳,终于还是跪伏过去拉住他的衣摆,语不成调,道:「祁砚之,我求你,我求求你……你放了我妹妹……」 祁砚之面无表情,垂眸瞧着跪伏在脚下的女子。 谢芙无疑是美丽的,她是最典型的江南一带女子,身段纤弱窈窕,如同枝头瓣瓣梨花,纯白干净,温婉高洁,不染一点杂质。 但她又是不一样的。 她的骨子里暗藏着与生俱来的疏离与风骨,冥冥之中总让他觉得,她就像是高高在上的天神,永远遥不可及,永远令他无法触碰。这种感觉令他无比厌恶。 可如今,这般风骨卓绝的女子放下一切尊严,跪在他脚边求他。 「嗯?」祁砚之慢慢蹲下身与她平视,凝视着她,唇边含着微笑,「放了谁?」 他额上描了腾云金龙的发冠反射碎金日光,折进她漆黑的瞳孔。 逆着光线,男人狭长眼尾下方的一点泪痣分外妖异。 小谢葵的声音越来越远,谢芙面色已然惨白,急切道:「祁砚之,你放了我妹妹……」 「凭什么呢?」他忽然问。 第4页 谢芙语调颤抖:「用我的命,换她的命。」 祁砚之笑了。 他用指腹摩挲过她的下巴,意味不明,低声道:「可是,你本来就是孤的。」 言下之意,她连自己的命都没办法掌握,更遑论拿自己去和他做交易。 愈发苍白的面色衬得谢芙眼眸更黑,她漆黑的眼里燃起了不公的怒意,滔天的恨怒交加,很快化为了绝望。 「不过,你答应孤一个条件,孤可以放了她。」祁砚之忽然道。 「什么条件?」 祁砚之没有立刻回答。 他俯身下来,在她耳畔低而缓慢地说了一句话。 旁人并未听见他说的什么,可谢芙听了那些话,面上虽仍十分苍白,耳尖却霎时红了,一双眼更是狠狠瞪向祁砚之,恨不得剔其骨食其肉,似羞怒到极点。 「公主,答应吗?」祁砚之轻笑地瞧着她的神情变化,不落下她的一丝情绪变化。 作者有话说: 固定晚上十二点更新,有事会请假,修改都是捉虫~ 第3章 谢芙心中怒意汹涌,黑白分明的眼眸直视着眼前的男人,像是要生生将他的骨血剜下来。 有心反抗,却终究无可奈何,要想救阿葵只得如此,她别无选择。 半晌,她认命一般闭上眼眸,仿佛耗尽了力气,道:「我答应你。」 祁砚之抬了抬手。 正将大哭的小谢葵拖拽下去的士兵停了拖拽,转而将小谢葵带上来,「王上。」 士兵一时不察松懈了力气,小谢葵忽然用力挣脱开去,扑到谢芙怀中抱着她大哭,「皇姐……」 谢芙拍着小谢葵哄了一阵,小谢葵才逐渐恢復过来。 小傢伙抽抽搭搭地转过去,看见只有几步之遥的祁砚之。 那男人正盯着她的皇姐,眸色深沉,像只觊觎猎物的狼。小谢葵虽然看不明白,却也隐隐明白不是什么好意,心中愤怒,大口唿吸着,挡住谢芙恶狠狠地道:「大坏人,罪该万死,不准看我皇姐!」 祁砚之被谢葵一打扰,目光阴鸷下去,视线停留在小谢葵尚未脱去稚嫩的脸上,眼底掠过冷冽杀意。 谢芙见他神情不对,连忙将小谢葵往后挡去,警示道:「祁砚之,你答应我的!」 她的话一出,祁砚之这才慢慢收回视线。 他再度看了她一眼,随即哼笑一声,拂袖大步转身而去。 王上离开,将领头子带领兵士善后,处理金銮殿外的尸体,谢芙和小谢葵则被推搡着踏上离去的马车。 谢芙咬着唇,走上马车前的最后一刻,终是忍不住回头望去。 往日辉煌的齐宁皇宫已再无生息,死寂如乌云般蔓延了整座皇宫。这里往后不再是皇宫,将只会是北晏的一方属地。 此番之后,世间再无齐宁,只有吞併邻国的北晏。 她心中涌起莫名的酸楚,收回视线正准备踏上马车,恰此时,晕眩感突如其来,浓墨般的黑暗逐渐淹没视线。 ——晏歷六十五年,北晏军队大破齐宁,齐宁皇室尽数覆灭,只留谢氏谢芙、谢葵二人。 自此,齐宁改国号为南齐,隶属北晏。 *** 不知昏昏沉沉了多久,谢芙逐渐转醒时,只觉得头疼欲裂。 她喉咙疼得厉害,不自觉呢喃道:「水……」 不远处有人闻言起身,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靠近过来,轻声唤她,「姑娘,水来了。」 她被半扶起来,低头抿下一口水,唇边的清水甘冽,抚慰了刺痛的嗓子。 如此这般,谢芙才勉强回些神智,撑着那人的手臂起身。 盖着的刺绣蚕丝云纹的被子伴随她的动作滑下,她蹙了蹙眉,视线迟缓移动,发现床榻边坐着一个宫女打扮的丫头,手上端着盛清水的瓷杯。 谢芙回了神,忽然往床榻里侧退去,「你是谁?」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四周。 这里应该是某处宫殿的寝殿,铜丝香炉飘散着缕缕烟气,谢芙往四周看了几眼,只觉得头疼厉害,禁不住再次闭上眼睛。 「奴婢纸鸢,是王上让奴婢来伺候姑娘的。」纸鸢看着她,联想到不久前的事情,以为她还在担心自己安危,于是小心翼翼地安慰她道,「姑娘不用害怕,这里很安全。」 王上? 这个词仿佛一记锁钥撬开闸门,晕倒前的记忆潮水般涌入脑海。 谢芙怔了一瞬,翻身下床。她只着单薄寝衣,赤足踩着地上的绒毯,便急急朝着殿外而去,「阿葵……」 纸鸢没料到她这般情绪激动,吓得立即追过去,「姑娘,姑娘!」 谢芙才堪堪绕出寝殿,来到前殿,便正巧撞见踏入殿中的一袭绛紫色的修长身影。 见到那人模样,她心中不自主的一憷,慢慢往后退去。 跟在后面追出来的纸鸢见到来人,又连忙福身行礼,「奴婢参见王上!」 祁砚之示意殿内其他人都出去。 纸鸢和守在前殿大门的几个宫女会意,最后望了眼那袭素白寝衣的单薄身影,还是陆续低头出了殿去。 殿门缓缓关上,将二人拢入这座雕樑画栋的宫殿。 相较于之前的明黄龙袍,祁砚之今日身着绛紫色云纹长袍,比那日少了帝王锐气,倒有些像寻常富贵人家的翩翩公子爷。 第5页 可谢芙知道不是。 他是君王,是北晏主宰一切的天子,更是手段狠厉,令天下人胆寒的祁砚之。 她的身量不算矮,可眼前人却依旧比她高了许多,他这般不言不语地看着她,已然能让她生出莫名的压迫感。 「公主终于醒了,可教孤好等。」祁砚之道。 谢芙深吸了口气,并未领情,她现在只想知道小谢葵的安危,「阿葵在哪里?」 「孤为公主担心了这么久,公主竟半点都不关心孤么?」 祁砚之不紧不慢地朝她走进一步,浓重的压迫掌控感也随之而来。 谢芙苍白的面上浮现薄怒,忍无可忍道:「祁砚之,你到底把阿葵弄到哪儿去了?」 「孤没动她,」祁砚之道,「难道在你眼里,孤就是这般出尔反尔的人?」 「我要见阿葵。」 谢芙别开视线,不管他说什么,将挡在身前的男人拨开,二话不说要往外走,却被祁砚之一把拉回去。 这一拉猝不及防,她根本来不及挣脱,额头撞在祁砚之肩膀上,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祁砚之身量修长,手上稍一用力,便轻松将挣扎的她禁锢在怀里。 「麻烦公主搞清楚现在的情况。」祁砚之面上没了笑容,眸光冷冽地盯着她,晦暗不明,「你现在是孤的人,没经过允许,你想去哪里?」 「你!」她气得胸脯微微起伏,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人简直恬不知耻! 察觉到她的挣扎,祁砚之的动作忽然顿了顿。 掌下的柔软馨香与温热隔着薄薄的寝衣传递过来。 怀中女子昏迷几日未进米水,比往日更清减几分,小脸更是瘦了许多,更显得那双眼眸大而清冷。 她只着贴身寝衣,掌下的纤腰盈盈一握,柔软得似乎只要他稍微用力便能折断。 温香软玉在怀,他忽然就起了压抑已久的绮念。 「或许公主还没有这个认知,需不需要孤让公主明确一下?」 祁砚之声音放低。 他漫不经心地垂首,循着那抹女儿香,忽然贴近了她脖颈处细腻的皮肤。 谢芙惊骇,心中又恨又怒,尽力推他,「滚开,你别碰我!」 她没有什么力气,连打他也仿佛小猫挠痒,祁砚之被她打了几下,软玉温香的嗔怒简直太过惑人,冷不防让她挣脱开去。 谢芙得空退后几步,又惧又怒地看着他。 她原以为祁砚之会发怒,谁知他垂着眼眸,竟然当着她的面轻轻舔了下唇,舌尖勾过薄红唇瓣,似乎是在回味方才滋味,说不出的暧昧情态。 她只瞧了眼,脑中便轰鸣一声。 恼怒与羞耻剎那间让她的耳尖染上绯红,不知道如何是好。 祁砚之凤眸抬起,轻挑眉,道:「味道很好。」 「登徒子!」她平生从未见过如此轻薄姿态,怒视着他,心中惊惧又羞耻。 祁砚之见她恼羞成怒,口中琢磨:「登徒子?」 又随即低笑一声,「孤本就不是君子。」 像是故意印证这个词,他目光徐徐向下,落在某处。 纯白色的寝衣轻薄如纱,勾勒出玲珑曲线。 「你……」谢芙终于意识到自己只着寝衣,掩住衣襟退后一步,想到方才醒来时寝殿并没有自己昏迷前所穿的衣裳,蹙眉冷声道,「我的衣裳呢?」 祁砚之道:「孤让人扔了。」 「……祁砚之!」谢芙恨恨咬牙,恨不得把这人抽筋剥皮。 「左右都是要脱的,留着做什么。」 他走上前,双手绕过她撑在后面的桌台上,将她拢在身前,声音喑哑,「公主准备什么时候履行承诺,嗯?」 作者有话说: 芙:做梦吧。 第4章 谢芙想起当日自己答应过什么。 她答应…… 念及此,她贝齿几乎咬碎,半晌才艰难说道:「让我先见到阿葵。」 「见完就可以么?」祁砚之睨着她,眼底笑意漫不经心。 谢芙别开头去,让自己冷静下来,轻轻点了点头。她要先保证阿葵安全。 「好啊,孤等你。」他不紧不慢道。 言罢,手上松了对她的桎梏。 谢芙立即从他怀中挣脱出去,只是没走出几步,她忽然想起什么,似是难以启齿,转身道:「祁砚之,我的衣裳!」 祁砚之从另一侧随意捞了件外袍扔给她。 那是他的衣裳。 谢芙心中天人交战,僵立许久,还是接过离开了。 祁砚之倚靠在桌台边,盯着不远处离去的纤瘦身影,薄唇微勾。 *** 迎面吹拂而来的风带着些微燥热。 这里是北晏皇宫,谢芙初来乍到,对一切事物都陌生至极,根本寻不到路。 适才醒时看见的宫女也不知去了哪里,谢芙只得找过路的宫女询问,「请问被俘的谢葵公主在哪里?」 宫女端着果盘,骤然看见她身上刺绣着云龙纹的玄色长袍,心中震惊,一边猜测着她的身份,一边颤颤巍巍地指了个方向,「往、往那儿直走便是……」 谢芙道了声谢,松开手往前去。她久未进食,浑身没力气,强撑着加快速度,顺着路来到一间偏僻的小宫殿。 宫殿里传来小谢葵的哭闹声,许是几日没睡好,小谢葵的声音已经比那日孱弱许多:「放我出去,我要找皇姐,我要找皇姐!」 第6页 谢芙心一紧,正要进去,却被守在殿门外的两个宫女拦住。 其中一个宫女打量着她秀致的眉眼,有些拈酸吃醋,不由阴阳怪气道:「你是谁?可知乱闯王宫是要被王上砍头的!」 谢芙没有理会宫女的诘难,只道:「让我进去。」 她气质本清冷疏离,平日也不爱笑,此番紧蹙着眉,倒将那两个宫女唬的一顿。 原先开口的宫女瞧见她身上的龙纹衣袍,震惊过后,眼睛瞪起:「你是王上的什么人,怎么敢穿王上的衣物?」 谢芙眼风掠过,另外一个宫女打量着她,心中暗憷,思量一番想起此次王上归来带了两个人,除了里边关着的那个小女孩,这应该是另外一个女子,于是给先开口的宫女使了个眼色,边警告边开门:「别打什么歪心思,不然有的你苦头吃!」 殿门被打开,谢芙刚进宫殿,便瞧见冰凉的地上坐着一个披头散髮的小小身影,正在抹眼泪:「皇姐……」 谢芙眼眶红了,走过去蹲下,声音放轻:「阿葵,你受苦了。」 小谢葵抽抽搭搭,看见她哇的一声:「皇姐,你终于来了!」 谢芙安抚地拍了拍小谢葵的背,心疼道:「阿葵难不难受?皇姐给你去寻药好不好?」 齐宁皇室皆知皇帝最宠爱的小公主谢葵金枝玉叶,却自小便有喘鸣之症,太医费尽心思也无法根治,只得精心呵护着,这几日又是赶路颠簸又是禁闭,定是捱不住的。 小谢葵感觉喘不上气,却连忙摇头:「不要!皇姐别走!」千里迢迢来到陌生之地,身旁又没有亲近的人,她太害怕了。 「阿葵乖。」谢芙判断了一下,觉得谢葵状态很不好,不能再拖,「你生病了,皇姐给你去找太医来。」 顾不上小谢葵拉扯她的衣袖,谢芙起身看向殿内站着的宫女,低首道:「劳烦姑姑好生照看一下阿葵。」 那宫女模样惫懒,听见她的话也只是嘲笑地投来一眼,谢芙神色渐沉,咬了咬唇,復又放下狠话威胁,「若阿葵出了什么事情,姑姑难辞其咎!」 言罢,谢芙安抚了下小谢葵,便飞快出了宫殿。 她先回了原来的宫殿,祁砚之却已不在那里,没办法只得找宫女问,原来王上去了议事殿。 谢芙绕过长长的宫殿,一路勉力支撑寻找,因她披着祁砚之的衣袍,一路上也无人敢拦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渐晚,谢芙费尽一番周折,终于来到了灯火通明的议事殿外。 她想要进殿找祁砚之,却被守在议事殿外的太监拦住。 那是掌事大太监徐屏。徐屏待在宫中已有数十年久,已上了一定年纪,双眼精明,神态从容,一看便是君王御前的人物。 见到她身上祁砚之的衣袍,徐屏拢着衣袖过来,问道:「姑娘是?」 她的身份不是什么秘密,谢芙如实说了。 听见她的回答,徐屏眼珠转了一圈,想到私底下那些小太监议论王上带回来仔细照料的那个亡国公主,琢磨着道:「姑娘这是要找王上?」 谢芙却不回答,蹙眉侧头问:「祁砚之在不在里面?」 不愧是御前掌事太监,徐屏虽然诧异于她直唿王上的名字,面上却也没有表露,只道:「王上是在里头,不过……」 未等他话说完,谢芙已然推开殿门,自顾自进了去。 徐屏见不好再拦,心中暗道这个女子或许在王上心中地位不一般,便只站在外头默默观望着。 直对着殿门的坐榻没有人,空气中浮动着银叶疏冷的龙涎香,隐约的说话声从里间传来。 她略定了定神,走进里间,便看见一袭常服的祁砚之靠坐在明黄软踏上,几个大臣低着头站在祁砚之跟前,如履薄冰地禀报朝廷事务。 她进来的这一番动静不小,那几个朝臣纷纷扭头闻声看来。 见是一介弱女子当众闯进议事殿,他们不由惊骇地断了话头,猜测她的身份。 祁砚之掀眸看见她,竟也无波无澜,狭长眼眸微眯。 「公主怎么来了?」 谢芙不想拐弯抹角,只道:「祁砚之,我需要太医。」 话音刚落,那几个朝臣更是震惊得魂不附体。 整个北晏都知道新上任的帝王祁砚之性格狠厉阴鸷,寻常人一句话不对便可能被夺去性命,如今居然有人大逆不道直唿王上的名字? 更令他们惊骇的是,王上居然没有生气! 祁砚之扫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穿着自己衣裳的模样十分满意,示意几个大臣,「你们先下去。」 偏殿中的朝臣告退之后陆续出去,临走前都悄悄看了她一眼。 谢芙没注意这些,她见议事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等不下去,再次上前,「祁砚之!」 「嗯。」祁砚之竟也应了。 随即淡淡拍了下身侧的坐榻,「过来。」 谢芙怔了怔,知道自己现在不能违逆他的意思,忍着抗拒的心理走上前,坐在他身旁坐榻的最外围。 「我……」 谢芙刚想说话,却突然惊唿一声。 原是祁砚之竟揽着她的腰将她锢进了怀里。 男人眉眼沉沉,一言未发,似乎是因她坐的距离太远而不悦。 他此时没有穿正式朝服,着一身绣以金线银纹的长袍,几许墨发垂坠下来,轻轻扫在她的脖颈边,那股似有若无的轻触如同钻入骨髓的酥麻,一直麻到四肢百骸。 第7页 揽在她腰间的手很凉,连身后他的唿吸也是浸着寒意的。 谢芙身子一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敢动。 他要做什么? 祁砚之将她锢进怀里之后,心情忽然变得愉悦起来。 因为他在她身上嗅到了自己惯用的龙涎香,她的身上不再仅仅只有清冽的香气,而是沾染了他的味道,这个认知让他十分满意。 他停顿了半晌,掀眸看她,道:「你要说什么?」 谢芙这才想起来意,别过头去,声音紧绷:「阿葵病了,需要找太医。」 然而,话音甫落,祁砚之面上笑意忽然淡去。 他拉开了和她的距离,狭长凤眸冷冷眯起,审视着她,道:「谢芙公主,你要求很多。」 谢芙纤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她低垂着眼,像是下定了决心,「只要阿葵平安……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哦?」祁砚之不冷不热地笑了声,似不相信,「当真?」 谢芙沉默不语,她侧对着他而坐,纤弱的嵴背依旧挺得很直。 沉默便是回答。 「……行啊。」 祁砚之忽然松开了揽着她腰的手,他向后靠去,两手随意搭在坐榻两侧,像个十足十的纨绔。 「那么现在,吻孤。」他看着她,似笑非笑地下达命令。 她那般清高无暇,他偏要她伏低做小,姿态卑微地来讨好他。 谢芙愣怔片刻,以为自己听错了,勐地侧头看过去,却对上男人明晃晃的恶劣眼神。 「你……」她心中勉强压制的恨与恼怒再次腾起。 见她这番模样,祁砚之面上遗憾,移开视线,竟真的要起身离开,「不愿么?那便算了。」 「等等!」谢芙出声道。 祁砚之动作一顿,视线落回她身上,「怎么,谢芙公主改变主意了?」 他的眸光满是讥嘲,注视着她的眼睛。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角度原因,出奇的没在她眼中看到什么情绪。 下一秒,却见她柔若无骨的手臂攀附而来。 女子跪坐在坐榻上,不堪一握的盈盈腰身弯出姣好的弧度。 她稍微往前探身,手支撑住他身后榻案,略显苍白的唇轻轻贴上他的。 祁砚之似乎没预料到她果真允诺。 只觉谢芙俯身靠近自己,随后唇上一软,香气携着冰凉的清冽气息悄然袭来,如同雨夜微弱烛光下悄然开放的梨花,带着动人心魄的美丽,清新又纯净。 女儿家幽幽的香气萦绕鼻尖,他衣裳下的身躯微不可察地一紧。 作者有话说: 请不要大意地把评论砸向祁狗:o 本章掉落红包~ 第5章 谢芙堪堪触碰到男人微凉的唇,一瞬后,便想退后逃离开去。 可谁知眼前一花,天旋地转间,二人位置骤然调转,她竟然被祁砚之压在了坐榻旁边的案几上! 案几上的几本书与奏摺悉数被扫开,跌落在地发出沉闷声响,谢芙支吾一声,只觉得唿吸尽被夺去,不由手下用力去推。 「你……」 她被案几上的书角硌得背后生疼,想要挣脱,可无论如何推拒都无济于事。 愣怔过后,她随即怒气上涌,贝齿一合,抱着想咬下他一块肉的心思狠狠咬了下去!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被闷哼一声的祁砚之松开了。 新鲜的空气涌入胸腔,谢芙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她沉沉喘息着,眼尾沁出水光,目光冷冽地看过去。 祁砚之凤眸漆黑深沉,盯住她,徐徐抬手擦掉唇边的血痕。 男人模样妖异,恣肆冷戾。 但此时她对他恨极怒极,并没有旁的心思去欣赏。 回想起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由恼怒不已。 这个疯子! 她打不了祁砚之,便抬起手,当着他的面用力擦了擦自己的唇,神色极其厌恶,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她手上用了很大力气,不多时便将唇瓣擦破,沁出些微嫣红颜色,那嫣红与她白皙面容映衬下愈发醒目,衬得她此刻褪去了往日的清冷疏离感,美丽得异常生动。 而她的动作似乎激怒了他。 祁砚之眉眼骤沉,望着她的动作,冷笑道:「公主这是还想再来一次?」 他的声线很低很冷,似乎只要她再做些让他不满的事情,接下来他便不能保证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了。 她是怕了他的手段。谢芙深吸口气,放下手,强迫自己放软些声音,问他:「那现在,可以请太医了吗?」 祁砚之哼笑一声,朝外扬声道:「徐屏。」 守在殿外的徐屏应声,顿时笑颠颠地进来,「王上有何吩咐?」 祁砚之依旧盯着谢芙,口中道:「让太医去治谢葵。」 「奴才遵旨。」徐屏立即承应下来,转身出去了。 「满意了?」祁砚之问。 谢芙见徐屏出去吩咐小太监去请太医,心中略安定几分,手上攥住衣裙,但很快又无力地松开了。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她可以走了。 她很累,想好好睡一觉。 如此想着,她垂下眼眸,往外挪了挪便准备下榻,谁知手腕却被祁砚之一把攥住,他冷声问:「公主要去哪?」 谢芙心中觉得讥嘲,去哪,她还能去哪? 第8页 「回去关着。」 女子神情淡漠,语气带着讽刺,可小脸却苍白得厉害,毫无血色。方才的一番激烈似乎也没能让她看起来好一些,那抹因缺氧愠怒而起的薄红很快便退去了。 面前的人儿身姿单薄,仿佛下一秒就能被风吹倒。 祁砚之忽然想起什么,睨着她的侧脸,皱眉道:「晚膳用了么?」 谢芙不想和他说话,冷着张脸,神色疏离。他既攥着她手腕不让她离开,她索性一句话不与他说,权当他是空气。 见她这番模样,祁砚之心中有了计量,叫来小太监去准备膳食。 吩咐完,他先下了榻,随后转身将她打横抱起。 怀中的人儿轻飘飘,几乎没什么重量,骨头硌得他都有些疼,祁砚之眉头紧皱了皱,不悦浮起,「怎么这么瘦?」 谢芙深知挣脱不了,索性闭上眼睛,朝外别过头去。 她适才……竟从他的嗓音中听出了罕见的温和,是与他平日的冷戾截然不同,仿佛知心人间的呓语。 这个认知让她心生恐惧。 他祁砚之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不,不是这样的。世人皆知,温柔和关怀永远不属于这个人,偏执和狠戾才是他的本性。 她对他牴触至极,也不想与他有半点关系。 日暮西沉,天色渐渐暗了。 祁砚之抱着她走出议事殿。 殿外的宫女太监纷纷低头下跪见礼,却仍有新来胆大的宫女悄悄掀眼皮偷看,那些宫女见素来女子近不了身的王上居然抱着一个女人出来,都感到震惊又好奇。 夜幕降临,祁砚之也没传召御辇,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抱着她,一路走回寝殿。 路上走过的宫女纷纷在背后悄然聚集议论,是哪个女子得了王上青睐,真真是好让人艷羡。 宫道上每隔一段路便点了一盏宫灯,在黑暗中闪烁着盈盈光辉。 祁砚之步子很稳,抱着她穿过宫道,一直走回了平日权当休息用处的寝殿。 一直闭着眼睛的谢芙被空中拂过的夜风吹得昏昏欲睡,连半途中祁砚之将她的脑袋强行按靠到他怀里,都没有察觉。 她太累了。 迷迷煳煳,谢芙不由想,若是能就这样阖上眼睡去,也许就能与母妃团聚,她也无需再在这世间痛苦下去…… 可是,不行……她还有阿葵,不可以。 想到这里,谢芙挣扎着醒了过来,睁眼时,发现自己竟然紧靠着祁砚之的胸膛,她秀致眉头顿时皱起,见他们已经回到了寝宫外面,立即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她声音的力气已然不足,但她自己似乎都并未察觉。 祁砚之垂眸淡淡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将她放了下来。 谢芙的绣鞋才接触到地面,腿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这是太久没有进食的虚弱,她此时腹中空空,甚至有些反胃欲呕,头也晕乎乎的,着实难受。 祁砚之一把拉住她,打量着她有些难受的神情,情绪不明地笑了声,道:「孤还未临幸,你倒是一副承恩太过的模样。」 这句话轻佻得很,谢芙听明白了,耳尖顿时烧得厉害,恨恨瞪他一眼,用力甩开他的手。 然而她力度没能掌握好,没有将他推倒,自己却跌了。 这下祁砚之不扶了,他眸光讥嘲,一言未发地盯着摔倒在地的她。 见她跌倒在地,犹自不放弃,强撑着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宁愿自己走也不想让他碰她的模样,祁砚之心中忽然涌起莫大不悦。 他面上原本好整以暇的神情逐渐消失,二话不说上前捞起她,不顾她挣扎,将她抱进了寝宫。 一旁的宫婢鱼贯而入,将一碟碟美食珍馐摆上桌子,谢芙冷着脸坐在桌边,看宫婢忙忙碌碌。 待晚膳布好,桌上已然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餚。 「想吃什么?」祁砚之道。 见他询问的架势,竟然像是要亲自为她布菜一般,守在旁边的宫婢听见王上这句话,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又不敢开口问,忐忑地在旁边观望。 谢芙却恍若未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扫了桌上的菜餚一眼,只就近夹了一筷子凉拌三丝。 分明是鲜美可口的菜餚,入口却索然无味。她只吃了一口便放下筷子,竟是不愿再动筷了。 「我不想吃了。」谢芙神色恹恹。 祁砚之眼中神色危险,道:「公主。」 怎么,她当他瞎了?身子这么虚弱,只吃这么一筷子就不吃了? 谢芙别开眼眸,「我吃不下。」 她厌恶的神情忽然触怒了祁砚之。 他冷冷盯着她的侧脸,道:「公主莫不是忘了,这里是北晏?」 说到这里,他又低了声音,嘲讽的声音仿佛一记利刃,刀刀凌迟在她心上:「谢芙,一个亡国的公主,就别端着你那可怜的架子了。」 他特地念出了她的名字,提醒她现在的处境。 ——亡国的俘虏,连宫中最低贱的奴僕都不如。 更何况只是一个女人? 他若没有带她回来,无论在哪里,她的处境只会更惨。 听了这话,谢芙脸色愈发苍白得厉害,勐地转头看向他。 她清减了很多,小脸只不过巴掌大,更加显得那双清冷的眼眸大得厉害。看着祁砚之,她眼中皆是毫不掩饰的恨意,若是目光似刀,他已然被剜得体无完肤。 第9页 祁砚之朝桌上的菜餚略抬了抬下巴,看着她,道:「吃。」 他在命令,不容她拒绝。 谢芙深吸一口气,闭了闭酸涩的眼,强迫自己恢復平静的神情。 她仿佛一具失去任何情感的血肉之躯,垂下眼眸拾起筷子。 桌上摆着的那一道道菜餚甚至比宫廷御宴都要丰盛,道道精美,香气四溢,可她许久不曾进食,胃腹饿过了头,此时见到这般丰盛的菜餚,只觉得噁心油腻,一点都没胃口。 站在祁砚之身后不远处的徐屏拢着袖子,朝这里看了眼,眉头犹豫地皱起,似乎想要说话,碍着情况压抑住了。 身旁是祁砚之灼灼逼视的目光,谢芙持筷去夹菜。 她仿佛并不在意夹了什么菜,就近夹了道烧鹿筋,塞进口中囫囵咬了下就吞入腹中,到后面甚至连咀嚼都不曾咀嚼,便直接咽下。 宫殿中寂静一片,只有那道纤细倩影手中所持筷箸偶尔触碰到碗碟的清脆声音。 她吃得囫囵,可几乎都算不上用膳,连口中吃的是什么都没有尝出味道,只如提线木偶一般往嘴里塞东西,竟是硬生生逼着自己咽下去的。 等到祁砚之终于发现谢芙状态不对的时候,她已经快要将桌上整整三道菜吃完。 那几道菜离她最近,方便夹取,她也只是为了吃而吃。 「谢芙。」祁砚之发现她状态不对,试图打断她。 可她却毫无反应,自顾自吃下口中的一筷荷叶里嵴,紧接着又伸出筷箸,竟又是要去夹。 祁砚之狠了声音,又道:「谢芙!」 见她仍然没有听见,祁砚之忽然出手用力擒住她手腕,凤眸怒意深沉,声音冷冽至极:「谢芙,你疯了是不是?」 第6章 谢芙试着挣脱,可是手腕动弹不得。 他的力道太大,她手疼得厉害,筷子摇摇欲坠,抓不住便索性松了力道,所持的筷箸噹啷一声砸落桌面,声音清脆。 祁砚之在逼她不得不反应。 谢芙终于转过头看他,她此时面色白得厉害,如果说之前只是血色不足,现在几乎是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 「王上说什么?」她像是没有听清,自嘲地朝他微笑了一下。 祁砚之声音狠戾,盯着她的那双凤眸酝酿了怒气,眼尾渐红,可怖至极。 他道:「你就这般糟践自己?」 任谁看不出来她方才那般近乎自虐的做法? 谢芙只觉得腹中涌上一阵阵欲呕的噁心,她勉力忍住,嘴角扯出嘲讽,一字一句问他,「不是王上让我吃的吗?」 祁砚之话到了嘴边却无法辩驳,只看着她,几欲暴怒。 他竟是第一次被人反驳到说不出话。 一时间只觉得心中的怒意如同火焰一般疯长,祁砚之擒着她手腕的手不自觉施了重力,谢芙疼得厉害,好似腕骨都要被他捏碎了。 终于压抑不住上涌的噁心,她捂住胸口,向另一侧弯腰吐了出来。 祁砚之的脸色剎那间更难看了。 他的嗓音犹带狠厉,低吼道:「叫太医!」 守在旁边的小太监们吓了一跳,连忙惊慌失措地奔出去宣太医。 提着药箱的太医到寝殿时,整个宫殿的宫女太监都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不敢出一丝大气,气氛异常紧张。 只见那床榻上素净衣裳的女子闭着眼眸,额边汗水浸湿了鬓髮,秀致的眉眼紧紧蹙着,痛苦十分。 男人眸色阴鸷,坐在不远处的坐榻上,盯着床榻边的情况。 太医搭了谢芙的脉象,又看了她眼睛下方,片刻后,回到祁砚之身前回禀。 「禀王上,这位姑娘原先体质便弱,昏迷几日不曾进食汤水,情绪又不稳定,再加上方才用了过多油腻荤腥,这才愈发加重了病情,日后需好好调理一阵,不然很可能落下病根。」 这位太医是太医院的院首崔邵丘,上了年纪鬍子花白,处事沉稳,召太医时皆是他带弟子亲自前来。 崔邵丘带来的小药师不过十几岁左右年纪,眉眼清秀,见床榻上的女子面生,似乎并不是宫中妃嫔,不由悄悄回头看了几眼,被御前回禀的崔邵丘警示地侧头看了一眼。 祁砚之心情阴沉,并没在意这些。 只是他原本便没什么好脸色,此时又听崔邵丘又补充了一句,「久未进食之人,只能用些白粥小菜,大荤是万万不能碰的。」 这句话音方落,拢着袖子站在旁边的徐屏余光瞄到自家王上脸色瞬间黑了不止一星半点,立即适时上前道:「麻烦崔太医了,奴才这就派人跟随崔太医回太医院取药。」 崔邵丘点头,「有劳徐公公。」 随即提起药箱,在小太监的带领下,与跟随的弟子一同离开了。 寝殿中静悄悄的,落针可闻,祁砚之一腔怒意无处发泄,正要甩袖大步离去。 谁知就在此时,忽然传来一声细细小小的声音。 「怀卿哥哥……」 祁砚之步伐顿住,转身朝床榻看去。 只见床榻上那梨花一般纤弱柔软的人儿眼眸紧闭,似乎陷入了梦魇,口中呢喃道:「怀卿哥哥……」 她的语气很低,软软的,带着无助哭音。像个小姑娘受了委屈,想要寻求安慰和拥抱。 当祁砚之听清她口中所说的那个名字,目光几乎是一瞬间便阴鸷下来,如暴风雨来临前,冷意聚集,深沉如墨。 第10页 他紧紧盯着那道纤细的身影,心中堪堪才压下的怒火腾地又燃起。 他并未听说谢芙有亲生哥哥。 那么,她口中唤的男人,是谁? *** 浮浮沉沉间,谢芙觉得自己难受极了,痛苦让她想要呜咽哭泣,到了口中却变成断断续续的破碎。 似乎有人轻轻扶起了她,用身体让她靠着,给她口中餵药。 那药太苦了,她甫一尝到苦味,就抗拒着别过头不想再喝。 她想阿娘,想怀卿哥哥……心中的委屈决了堤,那人越要餵她喝药,她便更加牴触。 耳畔似乎传来纸鸢无措的声音,「王上,姑娘一直喝不下药怎么办……」 然后是一阵渐近的脚步声,有人用手捏住了她的脸。 那双手很凉,如同寒冰。 她的脸被捏住,随即,男人携了怒气的声音响起,低哑带着狠厉:「谢芙,孤知道你醒着,你若再不喝,孤不介意以唇渡你。」 这声音…… 谢芙心中一揪,厌恶与畏惧让她挣扎着睁开眼眸,睫毛颤抖翕动了一下,眼前景象带着烛火映入眼帘。 流云般的纱帘被夜风吹动,雕花小炉飘出缕缕香菸。 她的目光茫然了片刻,视线转动,随后见到祁砚之一身明黄龙袍站在她面前。 他身量挺拔修长,俊美的面容在烛火映照下更显妖异,狭长眼眸不带一丝感情,冷冷俯视着她。 方才是梦境,现在才是人间。 「我喝……」谢芙声音很虚弱,说完,缓缓闭上了眼睛,不愿意看见他。 身后的纸鸢小心地舀了一勺药吹凉,送到她唇边。 谢芙尽力喝下,苦涩的药味顿时充斥口腔,令人作呕,这种感觉实在太令人噁心,她努力压着呕吐的欲望,逼着自己喝完了一碗药。 药喝完了,纸鸢从后面抽了几道软枕垫在她身后,想扶她靠下,自己去将药碗放到旁边,手臂却被一只小手拉住。 纸鸢疑惑地回头看去,只见谢芙秀眉紧蹙,神色痛苦,像是忍耐着什么。 半晌,她终是忍不住,苍白唇瓣抿了抿,恳求地抬眼说道:「有……有没有蜜饯?」 她从小就怕苦。 从前虽然不被父皇宠爱,只身一人待在偏远宫殿中,可每当她病了要吃药时,怀卿哥哥总是会抽时间带甜滋滋的蜜饯与小糖块来,让她喝一口药就吃一颗,这样就不苦了。 如今这药比从前更苦了千倍万倍,她压抑半晌终是忍不住,这才开口索要蜜饯。 纸鸢正要点头回话,替她去拿蜜饯,谁知一旁的祁砚之盯着她,竟冷声道:「不许去。」 谢芙拉着纸鸢的手顿时一僵。 不可避免见到余光中祁砚之神色冷然,不带感情地看着她。 纸鸢抱歉地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王上既然下了命令,她这等宫女不能不遵守。 半晌,谢芙的手慢慢收了回去,朝床榻里侧转过头。 她没有再说话,安静地一言不发,连唿吸声都很轻。 床榻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是祁砚之离开的声音。 此时已是破晓,昨日在这里耗了一夜,现在已然快到早朝时间,身为君王不能缺席,更何况祁砚之登基不久,权势根基未固,更需要上朝亲自理事。 纸鸢小心翼翼地问她:「还未到天明,姑娘再休息一会儿罢?」 谢芙沉默片刻,缓缓撑起身子要下榻,纸鸢一见顿时慌了,要来扶她,「姑娘身子还弱着,这是做什么?」 「我想见阿葵。」她道。 纸鸢只见那道纤弱素净的身影吃力起身,一头墨发流水似的倾泻,长至腰际。 若比美丽,姑娘并不似宫中其他妃子那般艷丽,却很纯净,是秀丽清澈的美,让她一见就能想到百姓口中所说的,江南小河边生长的柳。 这般干净柔软的人儿,在她们北晏很少见。 纸鸢一边想着,见到谢芙就要往外面走去,连忙上前劝慰道:「姑娘,此时天色还早着,姑娘的妹妹想必还没起身,不若休息片刻了再去?」 谢芙摇头往外走去,声音很轻,几不可闻。 「我就看看阿葵。」 纸鸢也没了办法,只好跟随一起去。 王上并没有特别吩咐要如何对待姑娘,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位姑娘在王上心中的地位不一般,她不好明面惹姑娘不快。 出了祁砚之休憩的寝殿,谢芙得知小谢葵被安置在比较偏僻的宫殿里。 纸鸢给她带路,二人穿过宫道,绕过一段林荫小道,来到太湖边时,湖面另一边的游廊上正站着一个青莲色的身影。 那女子显然精心打扮过,眼妆微浓,正站着游廊栏杆边摇着扇子。 由于北晏地域原因,这里夏日炎热干燥,宫中妃子喜欢来太湖边乘凉避暑。 那女子是昭仪赵晚媛,此时见到太湖对面那道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子身影,赵晚媛忽然眯起眼睛,视线不善,问旁边的宫女:「那是谁?」 虽然只是遥遥一眼,女人的直觉却让她对那个女子产生了敌意。 不因其他,只因那女子一颦一蹙之间的身段与气质。 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可她从未见过将干净与勾人糅合得如此合度的美人。 听说王上大败齐宁归来,却破天荒地从齐宁带回了一个女子,难道…… 第11页 身旁的宫女仔细打量着那道即将消失在拐角的身影,福身道:「回禀昭仪娘娘,奴婢听人说王上带回来的那个敌国女子,素净绰约,倒是与她十分相似。」 赵晚媛不悦地拧眉,手中的扇子不知不觉打的力道也便重了。 「给我查清楚这个女人!」王上不可能对一个敌国的女人如此心软,不仅饶了她性命,还亲自带回宫,若王上真是被那个敌国的狐媚子勾了魂……她不允许! 「是。」宫女应声。 赵晚媛又想起什么,精心描画的眉毛挑起,又问道:「姜幼澜那个女人呢?倒是好久没听见她的动静了。」 宫女愣了愣,思索片刻才道:「姜妃娘娘近日似乎身体不适,一直未曾出现过。」 赵晚媛嗤笑一声:「她会身体不适?恐怕又在作弄些什么把戏来狐媚王上罢!」 宫女笑道:「娘娘别生气,娘娘国色天香,哪里是别的妃子能比得了的?」 这话倒是中听,赵晚媛轻抚自己的脸颊,想到什么,却又冷了脸色:「打扮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王上从来不踏足后宫,进宫这么久,我还只见过王上一面!」 「娘娘莫急,来日方长呢,奴婢有个主意……」宫女凑近过去,在赵晚媛耳边说了些什么。 第7章 谢芙与纸鸢来到安置小谢葵的宫殿时,远远便听到小傢伙带着哭腔的声音—— 「那是我的钗子,我父皇赐给我的,不许抢走,还给我!」 谢芙心中一紧,连忙加紧步伐上去。 到了殿外,纸鸢上前对守门的两个婢女说明原因。那两个婢女认出纸鸢是王上御前之人,立即顶着殷勤的笑脸开了门,一边却用余光偷偷觑谢芙。 谢芙匆匆进去,便见小谢葵抹着眼泪抽噎,显然刚起身没多久,衣裳似乎是自己穿的,乱七八糟。 而一旁那抢了钗子的宫女显然没预料到有人此时闯进来,反应过来连忙将手背到身后,状若无事地看向谢芙。 谢芙看着小谢葵,轻声道:「阿葵,怎么了?」 小谢葵抬起手指着旁边那宫女,葡萄似的眼睛里蓄起一汪泪,委屈巴巴道:「皇姐,她抢我钗子,那是父皇给的!」 听见小谢葵的指认,那宫女面上闪过一剎那的慌乱,却很快恢復正常,一眼也没看谢芙,朝纸鸢笑道:「哪有哪有,小孩子不懂事胡说呢,纸鸢姑姑明白事理,可要还奴婢清白。」 宫中人皆认得大宫女纸鸢和大太监徐屏,这二人是王上跟前的红人,是万万惹不得的,因此那宫女完全忽略了毫无地位的谢芙,只顾着向纸鸢示好。 纸鸢皱了皱眉,不悦地看了眼那没眼色的宫女,道:「一切听姑娘意思,姑姑莫给纸鸢安这名头。」 说完,纸鸢的视线最终转回谢芙身上,低下了头,意思不言而喻。 做主的不是她,是她们姑娘。 不多时,只见蹲在小谢葵身前的谢芙站起,来到那宫女面前。 她看着那宫女,摊开手心,道:「拿来。」 「姑娘说什么,奴婢听不懂。」那宫女梗着脖子嘴硬。 「我再说一遍,拿来。」谢芙盯着眼前的这双眼睛,目光分明平静,可那宫女顿觉从头到脚涌起一股冷意,等见到后头站着恭敬听候的纸鸢,再想起关于近日宫中的传闻,这女子莫不是王上的…… 畏惧之下,那宫女咽了口口水,终于颤颤巍巍将放在背后的钗子拿出来。 缀着琉璃花的钗子终于回到小谢葵手上,小谢葵抹掉眼泪,死死攥住谢芙的衣袖,哀求道:「皇姐,我不想在这里,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谢芙没说什么,看向纸鸢:「劳烦姑姑将她们暂时带出去,可以吗?」 纸鸢福身应了,带着一旁的宫女走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谢芙再度蹲下时,只觉得心疼,抹掉小谢葵脸上的眼泪,轻声道:「阿葵,你受苦了。」 其他人都走了,这里只剩下她和皇姐。小谢葵望了四周一圈,抽抽噎噎道:「皇姐,父皇他们都死了,是不是啊?」 谢芙勉强点头,谁料小谢葵稚嫩的眼睛竟流露出了与年龄不相符的怒火,一字一句道:「都是那个大坏蛋,我一定要杀了他,给父皇母后报仇!」 小谢葵这句话音量不小,谢芙一惊,立刻捂住她的嘴,朝门外看了眼:「阿葵,不能说这种话!」 「皇姐,你怎么了!」小谢葵挣扎了下,从她指缝中支支吾吾说话,瞪大眼睛,「你还帮那种坏人说话!难道你不讨厌他吗?」 谢芙侧头看了眼门外,见门外人影并无什么动静,压低声音,语重心长道:「阿葵,这里是北晏,不是齐宁了。」 她顿了顿,眼中浮现苦涩之色:「在这里,我们连最低微的奴婢都不如,你懂得吗?」 小谢葵隐约明白了什么,瘪着嘴道:「我知道……」 谢芙抚过小谢葵散乱的额发,替她梳理好,「所以你要乖乖听皇姐的话,知道吗?」 「可是,」小谢葵泪眼婆娑,「那个大坏蛋那么坏,他会不会把我们也杀了啊?」 闻言,谢芙一愣。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她心中忽然浮现出破碎的回忆片段。 漆黑的天幕,冰冷宫墙下不发一言的孤僻身影…… 谢芙回过神,勉强朝小谢葵笑了笑,声音放轻,「皇姐不知道,但只要皇姐在,皇姐就一定会保护你。」 第12页 「等再过一段时间,皇姐悄悄把阿葵送出宫,那样阿葵就自由了。」她揉了揉小谢葵的头髮。 小谢葵抓住她的手,略显孱弱的脸颊露出迷惘,「那皇姐呢?我要和皇姐在一起,不要分开。」 谢芙沉默片刻,唇边漾出微微的笑,点头:「好,不分开。」 门外纸鸢的声音传来,「姑娘?」 这是在提醒她了。 小谢葵闻声一惊,立马抓住她的衣袖不让她走,谢芙见状心中不舍,但还是低声道:「阿葵乖,等过几日,皇姐每日都来看你,好不好?你在这儿乖乖的,要听话。」 纸鸢守在外头,只听得里头轻微脚步声渐近,随即殿门被打开,那袭梨花般的白影出现在了门后。 纸鸢松了口气,展颜笑道:「姑娘。」 谢芙踌躇半晌,还是说:「我妹妹身体不好,可否劳烦姑姑……」 纸鸢立即听懂了,笑道:「自是可以。」 「多谢。」谢芙轻声道。 她们走前,纸鸢亲自将此处偏殿的宫女撤了,让其中一个稳妥些的顶上。这些事情做完,她们才从偏殿左侧的林荫小道离开。 小道逼仄,安静得只能听见旁边石块上林荫的鸟雀叽叽喳喳。 *** 祁砚之一连几日都未曾出现过。 谢芙原以为那座宫殿是他寝宫,他定是会日日回来休息,不曾想倒是一连几日都没有露面,听下人说是王上朝廷事务繁多,又需清理前朝旧臣势力,脱不开身。 待在宫里这两日,纸鸢心细,见她没有合身的衣物,特地为她去制衣局拿了几套现成的衣裳回来,纸鸢眼光好,挑的都是荼白、水烟色的衣裳,说是衬姑娘的气质。 可谢芙依旧神色冷淡,除了偶尔去小谢葵那儿才提起些精神,平日都是冷冷清清的。 纸鸢有时注意到她,她都站在窗边临窗眺望,看着窗外景象出神,似乎什么事情都挑不起她的情绪。 就当大家都以为日子会这样下去时,第三日早上,司礼监的太监领着一众宫女与贺礼新服,声势浩大地来了。 总管方瑞临刚一进门,见到谢芙,当即揪扯着嗓子跪下行礼:「奴才见过谢美人。」 后头一众太监宫女乌泱泱地行礼。 什么谢美人?谢芙盯着那些人,警惕地退后一步。 「恭喜谢美人,贺喜谢美人,王上御赐美人封号,即日起便搬入重玉宫居住了。」方瑞临言笑晏晏,嗓音尖细地贺喜道。 这原是件可喜可贺的大喜事,然而话音落下,却见面前那道梨花般的身影脸色白了,站在那儿,竟是没有反应。 场面一时有些凝滞。 宫女只见过受封时喜不自胜笑逐颜开的妃子,却从未遇到此等情况,不由都缄默着声儿偷眼觑谢芙。 还是纸鸢反应快,笑着上前,虚虚扶起方瑞临,「辛苦方公公了,替我们美人打点周到,这一点小小心意,还望方公公不嫌弃。」 言罢,纸鸢悄无声息地往方瑞临手中塞了袋沉甸甸的银子。 方瑞临将那银子收回去的同时掂了掂重量,面上浮起笑容,谄媚道:「哪里哪里,纸鸢姑姑说笑了。」 随即赶紧指挥新领来的一众宫女,「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美人好生请去重华宫!」 新来的一众宫女纷纷忙碌起来,那方瑞临瞧见此番情况,满意了,见到谢芙站在那儿,復又上前谄笑道:「美人当真好福气,这一封连跃数级,王上还吩咐了,今晚便传美人侍寝,美人只管做好准备便是。」 今晚……侍寝? 此话刚落,谢芙面色顿时白了几分。 她清冷杏眸折射着外头照进来的日光,慢慢倒退一步,眼中忽然浮现些微慌乱。 第8章 北晏的百姓皆知,皇宫中有一座极尽奢华的殿宇,其价值几乎可以比得上边陲的一座城池。 那座宫殿叫重玉宫。 歷经三年工匠打造,重玉宫的奢华几乎达到了能与金銮殿媲美的程度。 琉璃瓦,金玉雕,沉香座,云绒榻……便是那垂坠的珠帘都是边域进贡来的绫水珠制作而成,只消轻轻一拨,便会发出清脆动听的声音,宛如天上仙乐一般。 一眼望去,重玉宫就像是一座精心雕琢的殿宇,美得瑰丽夺目。 据宫人们说,这座宫殿是王上早便命宫人制造的,花费数年时间,足以显示这座宫殿的不凡。原本以为这座宫殿完工之后,也许会成为王上的寝宫,没想到如今居然让一个小小的美人住了进去。 一时间,这消息像风雪般席捲了整座皇宫。 *** 谢美人新得封号,又要迁宫,一切事情都匆匆忙忙,宫女与太监前后忙碌许久,终于在日落西山前将大致东西送到了重玉宫。 谢芙跟着前头的纸鸢绕过拐角,看见重玉宫的一瞬间,也不由晃了晃神。 不远处的殿宇在夕阳的光晕下显得如此不真实,便是连檐角处排列的瑞兽都经过精心雕琢。 她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宫殿。 如此精美的囚笼。 这种宫殿显然在诸国建筑规制中从未出现过,要建造这种殿宇,要么皇帝荒淫无度,要么国力雄厚异常,能够消耗得起。 可她只是亡国的俘虏,祁砚之不可能给她这样好的待遇与荣誉,所以,祁砚之到底在想什么? 第13页 谢芙停下了脚步。 前头的纸鸢察觉她没有跟上来,回身看她,「美人?」 见她站在那儿,眸光冷淡地瞧着不远处的宫殿,纸鸢心下明白了些许,笑道:「美人没有走错的,这里的确是重玉宫,王上厚爱,赏赐给美人的便是重玉宫。」 谢芙的视线移到了纸鸢脸上,顿了片刻,问道:「你们北晏富足成这般模样吗?」 「这个……」纸鸢被问懵了,神色犹豫,「奴婢不知。」 谢芙没有再看着纸鸢,她望回重玉宫高耸的殿宇,嗤笑一声,声音微不可闻,像是只是说给自己听:「连关俘虏的笼子,也这么好看。」 「啊?」纸鸢没听清,「美人说什么?」 纸鸢正想继续询问,却见那梨花般素净的人儿重新迈开了步子,没有说话,慢慢往重玉宫走去了,纸鸢琢磨片刻没想通,也只好跟上。 重玉宫奢华,便是连宫女太监都比旁的宫殿多上许多,谢芙她们堪堪来到殿外,守在殿外等候的两个小太监便笑呵呵地迎上来,恭敬道:「奴才见过谢美人。」 谢芙衣袖中指尖陷入手心,一句话未说,垂眼进了重玉宫。 纸鸢在后头问了几句话,嘱咐小太监们一些事情,便连忙也跟随着一同进去了。 方才踏进重玉宫内,便有五个宫女迎上前朝谢芙行礼:「谢美人。」 打头的宫女模样机灵,上前一步行了礼,机灵笑道:「见过谢美人,奴婢蕊云,先恭喜谢美人册封之喜了。」 知道谢芙情绪不佳,纸鸢出面,打发她们各自下去做事:「美人身体不适,你们先准备热水伺候沐浴。」 蕊云看了眼纸鸢,恭恭敬敬道:「是,姑姑。」随即带着宫女承声去了。 一盏茶后,见宫女将沐浴需要用的物什皆准备好了,纸鸢转头,又见那道纤瘦的背影依旧沉默地站在床边,这才上前道:「美人,热水已准备好了,奴婢伺候您沐浴。」 后宫妃子侍寝前沐浴,一是礼仪,二是为防妃子暗携利物刺杀王上。 谢芙闻言回身,一双眼似水洗过,黑白分明。 她忽然道:「现下几时了?」 纸鸢透过窗子瞧了眼外面的天色:「约莫酉时了。」末了又问:「美人怎么了?」 谢芙未说话,摇了摇头,抬眼看见不远处恭恭敬敬站着的宫女。 说来倒也讽刺。在齐宁时,她不过只是个不受宠的挂名公主,如今齐宁亡国,她谢芙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可在北晏竟比往昔还要更加显贵,连沐浴都如此大费周章。 谢芙轻轻扯了下唇角,径直在宫女的带领下走进内室。 蕊云几个宫女缄默着各自忙碌,服侍主子沐浴,但又忍不住好奇悄悄打量谢芙。 自从王上大败齐宁得胜归来后,王上还从齐宁带女子回北晏的消息便如风雪般席捲了皇城,宫人们议论纷纷,都在好奇这个女子的身份。 但见她黛眉秀婉,小脸清丽,虽不比后宫其他娘娘美艷,但是周身梨花般清冷疏离的气质,干净得过了头,着实吸引旁人目光。北晏王宫倒是从未见过这般美人,怪不得王上喜欢。 宫女们悄悄打量,被纸鸢警示地看了几眼,又低头回去认真做事。 屋外林木被风吹响,内室水汽氤氲。 水面花瓣浮浮沉沉,可水中那道身影始终垂着眼帘,麻木一般,若不是偶尔会轻眨两下眼睛,纸鸢几乎要以为坐在水中的是个纸人。 半晌,当谢芙披着素白寝衣走出内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女子头髮未干,长长披散在身后,神色恹恹,沉默不语。 烛火将她清丽的侧脸投映在红木窗上,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美感。 纸鸢恍神间以为看到泼墨画中仙子,感觉十分不真切,正有些看得愣神,却忽然听谢芙轻声道:「有铜镜吗?」 「有有,美人跟我来。」纸鸢回神,忙应声将她带过去,「美人可是要梳妆?」 谢芙徐徐在妆檯前坐下,铜镜中映出一道人影,她看过去,随即和镜中人对上视线。 只见镜中女子黑髮白衣,眸色淡然,眼瞳中隐约透露灼灼冷意。 谢芙垂眼看去,梳妆檯上胭脂眉黛、铅粉红纸这些女儿家惯用的妆饰用品样样齐全,妆奁中的首饰更是琳琅,碧玉珠串,金银髮簪在烛火下流转暗芒。 她纤细指尖抚过妆奁,素白的宽大衣袖随即掩盖妆奁中的首饰。 心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谢芙眼眸忽然低垂下去,口中轻声道:「劳烦姑姑替我描眉。」 「是。」纸鸢随即点头应声。 谢芙抿了抿唇,收手安静坐着,垂下的睫羽掩盖了澄澈眼眸中的情绪。 旁人并未发现,妆奁中少了只细小的玉簪。 *** 距离齐宁覆灭,军队回师已过七八日。 议事殿中,一身玄衣的祁砚之靠坐在上首。 群臣分列阶前,有大臣正秉手恭维,吹得天花乱坠:「禀王上,如今齐宁已灭,我北晏比之从前国力更胜几分,邻国崇禾近日更是如同缩头乌龟,半点动静都不敢出,看这番景象,王上一统天下想必指日可待!」 听了这话,座上的男人面上却毫无波澜,狭长凤眸扫过那激情澎湃的大臣,神色冷漠。 没有人说话,那大臣被这眼风一扫,浑身忽然冷汗津津,脖子缩了缩,暗道不好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上首的男人。 第14页 如今的北晏帝王祁砚之,以手段狠厉无情闻名天下,但鲜少有人知其容貌俊美,玉质金相颠倒众生,便是连后宫的妃子比之都要逊色几分。 他们从来没见过如此美相男子,尤其祁砚之年轻,岁数不过堪堪及冠,称得上天纵英才。 可这般之人,作风手段却冷佞犹如地狱恶鬼,如此周而矛盾,朝廷大臣无不畏惧佩服,纷纷毕恭毕敬臣服于他脚下。 且祁砚之性格阴晴不定,没人能摸得清他的心思,寻常臣子说句话都要再三考虑,方才这人不知是不是今日吃错了药,上来就天花乱坠吹捧一番,着实没眼色。 议事殿内寂静,右相郑琮站在最前首,闻言看了那大臣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开口解围道:「林大人还是慎言的好。」 郑琮年纪不大,是被祁砚之破格提拔上来的人才,居于右相之位。 见郑琮给他台阶下,那大臣忙不迭应声,躬身道:「是是,是臣逾矩了。」 另一个鬓髮皆白的年迈大臣徐徐开口,提议道:「禀王上,您登基不久,凤位却依旧空悬,如此这般无人管理后宫恐怕不妥,还是择一品行端庄,有母仪风范的娘娘册立新后为好。」他是左相陆文弗,相对稳重自持。 左相亲自开口,顿时引来不少大臣的注视,大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起来。 皇后位置空悬着,不仅后宫妃子争相觊觎,便是连朝廷大臣都暗自关注。 谁若能坐上皇后的凤座,那便是连带着身后的母族一同显贵增光。册立新后事小,朝廷的势力变动才是真。 祁砚之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靠在上座,眸光深沉。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中忽而出现了一道冷淡清傲,携着暗香的身影。 那女子一袭荼白衣裳,眼里满是仇恨。 被迫跪在他面前,嵴背却挺直,一字一句,声音泛着冷意:「我当初就该杀了你。」 …… 祁砚之神色莫测,修长指尖轻点扶手,说道:「皇后的事情,容后再议。」 阶下的群臣对视,不知道王上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但都应承下来俯身告退,陆陆续续走出了议事殿。 见大臣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大太监徐屏拢着袖子上来,笑容和蔼:「王上,今日您翻了谢美人的牌子。」 然而,话语落下,祁砚之却半晌没反应。 徐屏不由疑惑地抬眼看去,便见那向来阴晴不定的俊美帝王注视着议事殿外亮起的盏盏宫灯,薄唇紧抿,眼中神色莫测,不知方才是想起了什么。 下一秒,忽听他冷声开口:「白乌。」 不知从哪里迅速闪出一道身影,白乌一身墨黑劲装出现在阶下,俯首拱手回道:「王上。」 「给孤好好去查一查,」祁砚之的声音因染上不悦而有些喑哑,话间压抑着阴沉情绪。 「齐宁皇宫里,有没有叫一个怀卿的人。」 说话间,他修长指节轻敲了两下龙椅扶手,清脆的声音顿时在空旷的议事殿内层层盪出去。 伴随着那低沉的嗓音,分外清晰,令人毛骨悚然。 徐屏在旁边安静站着,心中琢磨着这名字熟悉。 好像……好像是谢美人昏迷不适时呓语出的名字?想到此,徐屏隐约明白了什么。 白乌恭敬应声,随即身影一闪,便消失不见了。 祁砚之周身气压很低,可见心情不好,底下站着的小太监噤若寒蝉,不敢出声,徐屏拢着衣袖上前,弯腰笑道:「王上,时辰不早了,是时候该休息了。」 闻言,祁砚之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了徐屏一眼。 徐屏低着头,装作浑然不知,恭恭敬敬问道:「王上今夜是?」 老傢伙,明知故问。祁砚之嗤笑一声,甩袖起身:「摆驾重玉宫。」 作者有话说: 不要养肥我呀,你们的评论就是我的动力ovo 第9章 纸鸢将红纸放到木台上,看向铜镜中的女子,笑道:「美人,这样可好?」 此时已然入夜,就寝时间将近,纸鸢思来想去,便只为自家美人描了浅淡的黛眉,又为她抹了口脂,其他并不作妆饰。 然而仅仅这般略施粉黛,于夜晚烛火下一眼看去,铜镜中的女子清冷婉约,当真美得不可方物,好似那画上冰雪般的人儿走下来了。 见谢芙垂着眼,漠不关心的模样,纸鸢又笑吟吟开口,想讨她开心:「美人有所不知,奴婢在宫中伺候许多年,还是第一次见您这般清水出芙蓉的美人呢。」 谢芙徐徐抬眼看向她,注意力却不在后半句话。 黑白分明的眼眸如水洗过,轻声道:「你在宫中,已许多年了?」 祁砚之也才登基半年时间左右,那么纸鸢是先帝仍在世时,便已在宫中了? 她的目光平静清冷,纸鸢一愣,察觉自己失言,连忙躲避视线垂下头去:「……是奴婢多言了。」 见纸鸢并不想谈及之前的事情,对此避之不及,谢芙也没有多问,她将木梳放到梳妆檯上,才刚起身,便忽然听外头宫女诚惶诚恐的声音传进来:「见过王上!」 隔着影影绰绰的山水屏风,谢芙看见那道修长的玄色身影迈步进了重玉宫。 她身子不可避免地僵了僵,手搭在梳妆檯上,不消片刻,余光瞧见祁砚之走了进来。 第15页 纸鸢恭敬福身:「奴婢见过王上。」 祁砚之的视线落在梳妆檯前的那道素白身影上,随口道:「出去。」 闻言,纸鸢麻利地带着蕊云几个宫女出了内殿,走出重玉宫前还贴心地带上了殿门。 殿门吱呀关上,不消片刻,内殿已然安静下来,外头的风声与蝉鸣都清晰起来。 雕金小香炉飘散出裊裊烟气,梳妆檯前的女子侧对着他,纤瘦身影被烛光映在窗棂,显得异常不真实。 谢芙不知道该作如何反应。 于情理上来说,她是牴触厌恶,万般不情愿,可如今齐宁亡国已成事实,她再不是从前高高在上的公主。 可笑她谢芙自小便厌恶透了深冷的宫墙,可如今齐宁已灭,她却仍苟活于世,从一个牢笼跳进了另一个牢笼之中。 更何况小谢葵还在宫中,把柄被他人抓在手中,她没有筹码去反抗。 内殿浮动着香炉烟气,谢芙心中百转千回,兀自出神了片刻。 祁砚之借着烛火打量着不远处的女子,凤眸微不可察地掠过惊艷神色,片刻后淡淡笑了:「公主姿容无双,今夜更甚。」 谢芙没反应,注视着地面,僵着身子一言不发。 察觉到祁砚之走近,谢芙一惊,不自觉便往后倒退。 只是她身后便是梳妆檯,退无可退,眼见着祁砚之就要靠近,她贝齿轻咬下唇,忍住心中牴触与莫名的畏惧,呵斥道:「站住!」 祁砚之轻轻扬眉。 他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眼中现出几分兴味。他现今已登帝位,而诸国中属北晏国力最为强盛,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对他如此不敬了。 谢芙等了半晌,见身前人竟果真停住脚步,没了动静,不由掀起眼帘去看。 这一抬眼,便对上他浓墨般深沉的眼眸。 祁砚之凤眸狭长,面如冠玉,眉眼极其出挑。这副容貌,再加上帝王权势,只要他愿意,不知道有多少女子会前赴后继地献出一颗芳心与干净的身子。 可原本应是个翩翩公子的壳子,里头却藏着狠戾阴冷的恶鬼,叫人平白不寒而慄。 祁砚之垂眼睨着谢芙,慢慢走近了她,道:「公主可知,孤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这句话勾起了谢芙久远的记忆。 她并未说话,冷淡地看着他,没有丝毫动容。 祁砚之来到她身前,颀长身形携着浓重的压迫感而来。 他伸手捏住她下巴,敛了笑意,眉眼冰凉:「公主应该从来没想过,风水轮流转,当年骯脏污秽的质子,如今竟也能掌握公主的生死了?」 谢芙纤长睫羽轻颤了一下。如今,知道当年发生什么的人已然所剩无几,只剩下她了。 世人只知祁砚之曾被送往齐宁充当质子,数年之后,当祁砚之再次出现在北晏之时,已从当年落魄瘦小、不被承认的皇子成了张扬狠戾,阴沉冷漠的男人,朝廷局势也已尽数偏向于他,祁砚之荣登帝位,成了北晏的君王。 至于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除了她与祁砚之,再无旁人知道。 而那段最卑贱,最屈辱的往事,是他压在心底最深处的心结,永远都不可能被翻到明面上来谈论。 谢芙身后抵着梳妆檯,念及此,忽然轻轻笑了,宛如三月春日里抚过湖面婀娜的柳,柔软缥缈,笑意稍纵即逝。 她道:「你就不怕我把这些事情说出去?」 「公主敢吗?」 祁砚之低声说着,指腹摩挲过她细嫩的皮肤,动作很慢,让她无法控制地起了一阵战慄。 他指节修长分明,像是读书文人的手,干净又好看,可指腹上却有薄茧,摩挲在她的皮肤上,轻而易举带来压迫威胁的感觉。 谢芙一噎,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笑意潋滟,风度翩翩,口中却轻飘飘地说着威胁的话,她心中就算再恨,也被压制得无可奈何,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待在北晏皇宫,把柄在他祁砚之手上,她能拿他怎么办? 见手下的人儿身子轻颤,眼中愠怒的神色直直刺向他,祁砚之心中忽然涌起莫大的愉悦,他勾了勾唇,慢悠悠道:「是孤忘了,如今早已不能再叫公主。」 「阿芙。」他唤她,像是有意磨她的神经,声音漫不经心。 「记住了,你如今是孤的人。」 「这辈子都是。」 面前纤瘦的身影隐隐颤抖着。 卑鄙,无耻!谢芙气恼得厉害,满心恨意,想也不想就狠狠一巴掌甩过去,想叫这个人尝尝痛苦 她的手才堪堪抬起,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被祁砚之轻而易举地抓住了。 祁砚之以绝对压制的姿态,将她的手反剪到身后。 他们离得很近,这个姿势让她不得不被迫仰起头看他。 祁砚之鎏金暗纹的玄衣上龙涎香袭来,彻底笼罩她,若有似无的,那香气中竟还夹杂了几许梅香。 如今还未入冬,哪来的梅香? 谢芙只心中念头一闪而过,并没想那么多。她此时手腕生疼,前进不得后退不得,被他牢牢压着,丝毫反抗不了。 祁砚之此人变脸极快,方才面上还是如沐春风的笑意,此时沉下眉眼已然眸色寒凉,只稍稍对上一眼,直令人从骨头缝里都生出寒意来。 他对上眼前人儿牴触目光,声音没了笑意:「阿芙这是做什么。」 第16页 此时的祁砚之与方才言笑晏晏的帝王判若两人。 谢芙身子一僵,忽然就失去了挣扎的力气,慢慢垂下眼睛。 睫毛掩盖住她眼中的情绪。 祁砚之适才一句话,让她瞬间从头凉到了脚,明白了自身的现状。 她不再是齐宁公主!而是北晏的俘虏,是他祁砚之后宫的人,她的命掌握在祁砚之的手上,只要祁砚之一句话,就能将她打入万劫不復之地。 她不能触怒他。 至少现在不能。 谢葵明白了这些,心中苍凉,面前却也不再像方才那样抗拒,放轻了声音,强迫自己露出笑容,柔声道:「是……是臣妾错了,王上可否……可否先放开臣妾?」 她摆出柔顺的姿态,自称臣妾,祁砚之凤眸微眯,眼中讶异神色一闪而逝。 但他面上不悦神色淡去了许多,显然她的服软取悦了他。 只是他并没有依言放开她。 手下的娇躯柔软温热,曲线窈窕,带着清冷幽静的香气沁入鼻尖,宛如雨后枝头上的数瓣梨花,勾人心魄。 尤其她此时姿态柔顺,每一分的接触都像是无声的邀请。 深埋在他心底里的绮念忽然被勾起。 从前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身影,是他半分也不能染指的皎月。 可如今皎月入怀,与他距离这样近,只要他稍稍靠近,便能轻而易举触碰到。 祁砚之没有松开钳制着她的手。 他望着身前的人儿,眸色微深,哑声道:「嬷嬷有没有教过你,怎么伺候人?」 作者有话说: 端午安康~ 第10章 这句话尾音方落,身前素净绰约的人儿便僵住了。 祁砚之是什么意思,她不可能听不明白。 谢芙别开头,竭力控制住语气中的忐忑,轻声道:「臣妾今日身体不适,怕是不能伺候王上。」 说完这话,她心中忽然掠过一瞬茫然,她谢芙从未向何人低过头,可如今竟也能伏低做小,委曲求全说出这些话来?这是她么? 祁砚之顿了顿,狭长凤眸微眯,明显不信她的话,「身体不适?」 「……是。」 迎上他的目光,谢芙抿唇,勉力道。 祁砚之没再说什么。 他撩起她颊边髮丝,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阿芙答应的事情,如今随口搪塞,是不想允诺了么?」 谢芙摇头,掀起眼帘看他:「王上不信?」 她面色白了几分,隐约有些站不住,祁砚之见她气色确实不对,略皱了皱眉,视线往下。 ——忽见女子素白寝衣缓缓被鲜红洇湿,染红了一大片,血迹与寝衣的对比极为强烈,便如同雪白的宣纸上晕染了大片红墨色。 祁砚之神色罕见的一顿,眼眸深深沉下。 他原是不信她的託词,可如今事实摆在这里,他又怎么可能强迫她? 只是,她来个月事,竟严重成这副模样? 祁砚之眉头拧起,正要叫人来,衣袖却被一只手攥住。 他循着看过去,只见谢芙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清透眼眸自下而上看着他,恳求道:「臣妾休息一下便好,无需叫太医。」 失血过多让她有些头晕,声音气若游丝,不似作假。 兴许是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打动了他,祁砚之没再坚持叫太医。 只是,看着她虚弱的模样,他冷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讥讽道:「你倒是比孤金贵,方才怎么不见你这般?」 适才他刚进来时,她毫无异常,现下倒是撑不住了。 闻言,谢芙不语,扶着梳妆檯,咬唇沉默。 女子身影在烛火映照下显得异常纤瘦,她垂着眼睫,掩去了眼里的神色。但侧脸依旧是清冷的。 祁砚之走上前,不容置喙地将她一把拦腰抱起,随后走到床榻边放下,冷声道:「都给孤滚进来!」 这话含着怒气,声线冷冽,话音落下不过片刻,徐屏便连忙带着纸鸢和蕊云进来查看情况。 蕊云沉不住气,看见床榻上谢芙虚弱的模样,登时吓了一大跳,惊慌地说:「美人这是怎么了,方才不还是好好的吗!」 纸鸢上前查看了下情况,念及谢芙需要宽衣处理伤口,转而婉言劝王上暂时离开。 祁砚之闻言,眉宇积了不悦神色,阴云密布。 恰在此时,殿外跑进一个小太监,对守在后头的徐屏小声说了些什么,徐屏示意小太监下去,随即上前徵询祁砚之的意思:「王上,昭仪娘娘身体不适,病中仍念着您的名字,王上是否要过去看看?」 宫中的昭仪娘娘只有一个人,是赵晚媛赵昭仪。 听了这话,谢芙却没有半点反应,安静地靠在床头软枕上,望着床帘上被风吹得微微摆动的长穗,露出的半张侧脸小巧。 祁砚之目光冷漠地看了谢芙片刻,心中忽有无名火起。 随即大步甩袖离开,转身走出了内殿。 转眼间,那道颀长身影已然消失在屏风后。 徐屏瞅了眼自家王上离去的背影,捏着嗓子,扬声道:「摆驾柔福宫——」 王上离开,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跟随而去,喧嚣的动静很快就逐渐远离了重玉宫。 谢芙面上不显,却悄悄听着动静,直到那些声音彻底消失后,她便如同绷紧的弓弦松懈下来,这才放松靠在软枕上,整个人失去力气。 第17页 她终是……赌赢了。 注意力逐渐回归,腿上伤口的疼痛便清晰起来,谢芙藏在衣袖中的玉簪再也握不住,自衣袖中滑落到床榻上。 纸鸢看见了那根玉簪,诧异地看向她:「美人……」明白了什么,半晌,嘆息一声道:「美人这又是何必?王上那般宠爱,定不会亏待您的。」 说完,纸鸢支使着蕊云几人,准备上前为她处理伤口,待看见那可怖的伤痕,忽然倒吸一口冷气:「美人下手怎的这样重!」 女子皆爱美,身体髮肤更是如视珍宝,断断没有女子会如此轻易地伤害自己,若是留下了疤痕可如何是好?纸鸢吓了一大跳,心中着急,赶紧让蕊云去找伤药。 蕊云几个宫婢忙得团团转,打热水找伤药,一时间殿中都忙碌起来。 只是那受伤的人毫无反应。 谢芙唇边扯起一抹讥嘲笑意。 宠爱? 祁砚之这不过是故意留着她,方便时时折磨罢了。她知道他不堪屈辱的过往,这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与她一样的了,他对她的特殊也只是粉饰在外的金屋,华而不实。 不愿再想这些,谢芙转移了视线,想到了小谢葵,眼中变得温柔些许:「阿葵怎么样了?」 「美人不用担心,阿葵好着呢。」纸鸢一边为她处理伤口,怕她疼痛,一边安抚地说,「王上宠爱美人,美人也勿再如此冷待王上了,说不定哪日王上高兴,便准许阿葵过来与您一道居住了。」 纸鸢说完,拧干了干净的帕子,转身要为床榻上的女子清理伤口,只是女子垂着眼帘,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 听了纸鸢适才的话,谢芙轻抿唇瓣,低垂的眸光渐渐复杂起来。 是了。 她们如今身陷北晏皇宫,这里危机四伏,稍不小心便会丢掉性命。 阿葵还这样小,尚且不能保护自己,她要将阿葵送出宫去,好生安置下来,让她做个寻常姑娘,平平安安地长大。 至于她和祁砚之二人之间的恩怨—— 谢芙顿了顿,伤口的疼痛骤然传来,打断了渐远的思绪。 她阖上眼眸。 至于她和祁砚之二人之间的恩怨……他们慢慢来算。 *** 祁砚之两日没再过来。 今日是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 谢芙很早便起了身,她睡不着,夜里翻来覆去总是睡不安稳。自齐宁一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安眠过了。 纸鸢捧着一簇新鲜的花进来,替换了琉璃瓶中昨日的旧花,见到谢芙站在窗边凝望远处,不由笑道:「美人,今日天气好,奴婢陪您去外面走走吧,想来美人初来北晏,皇宫中许多地方都没有去过呢。」 谢芙回神,出乎意料地小声嗯了声,随即转身慢慢走出了内殿。 纸鸢原只是随口一问,可见向来不爱走动的美人今日想出去走走,心下顿觉欣喜,连忙放下手中的事情跟了上去。 出了重玉宫,眼前的景象便明朗起来。 皇宫金碧辉煌,高耸的殿宇一直往天边延伸,流金屋檐,朱红宫墙,在晴朗的日头照射下显得雍容华贵。 现下不过八月,夏日的暑热还未过去。 纸鸢跟在谢芙身后,为她打伞遮阳。 谢芙不爱人多热闹的地方,特地挑了人迹稀少的宫道走。 御花园小径边,她慢慢走着,垂眸凝睇着夏日花景。 北晏与齐宁地理位置不同,山水也不同,齐宁地处江南地界,花草皆是盛开得灿烂,葳蕤夺目,北晏的花草却有一番青直傲立的味道。 正走着,迎面却碰上另一行人。 纸鸢看见来人,福身见礼:「见过赵昭仪。」 赵昭仪?是那位赵晚媛么?谢芙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那日大太监徐屏回禀祁砚之,说身体不适的那个妃子便是她。 谢芙循声抬眸看去,便瞧见花圃边站着一个身穿青莲衣裙,容貌美艷妆容精緻的女子。 赵晚媛手上打着扇子,打量着她,不紧不慢地笑道:「哟,这不是新进宫的谢美人么,怪不得王上喜欢,人如位份所言,果然是个沉鱼落雁的美人。」 谢芙不想与他人客套,她位份低赵晚媛几级,低头行了礼数,想要告退离开。 谁知赵晚媛竟不放她走,拦住她的去路:「怎么,谢美人不过刚刚进宫便如此心高气傲,见了本昭仪一句话不说就要离去?」 谢芙抬眸,「昭仪娘娘想让臣妾说什么?」 赵晚媛哼笑一声,对她的不解嗤之以鼻:「果然是蛮夷之地出来的女子,当真没礼数。不过空有一副皮囊罢了,王上就算再宠爱你又如何?」 谢芙听出来了。 后宫妃嫔希冀帝王的宠爱恩赐,于是对其他一切妃子都抱有敌意,若出现了另外可能比自己得宠的妃子,便恨不得取之而后快,这位赵昭仪是如此。 谢芙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娘娘想多了,臣妾并不得王上宠爱。」 原本是息事宁人的一句话,可谁知刚说完,赵晚媛却瞬间拉下了脸色,一双眼眸满是怒火。 不得宠爱?!要知道当她听说王上把那座精心打造的重玉宫赏赐给了这个女人之后,她就没有一天安心过!那可是重玉宫,是王上花费了数年才打造出来的宫殿,就这样给了她,她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美人罢了!可如今这个女人居然还在她面前摆出一副不屑争宠的模样,这不是明摆着打她的脸吗? 第18页 「你……」念及此,熊熊燃烧的妒火顿时上涌,赵晚媛怒从中来,上前一步就要掌掴她。 恰在此时,从另一侧飘来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赵晚媛,你又发什么疯呢?」 这声音是个女子,声线妩媚,带着似笑非笑的语气。 谢芙侧头看去,便见一道嫣红身影在宫婢的搀扶下裊裊婷婷地走过来,那女子眉眼妖娆,髮髻上一只百蝶步摇轻轻摇晃,耳上悬挂一对玉兰耳珰,打扮倒是与赵晚媛不相上下。 纸鸢在她耳畔悄声说:「主子,这是姜妃娘娘。」 赵晚媛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谁,美目圆睁,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不善道:「姜妃娘娘,您来做什么?」 姜幼澜轻抚长串耳珰,慢悠悠地说:「宫中这么大,本宫难道不能来么?」 顿了顿,她看向站在旁边的谢芙,目光上下扫视她几眼,扯起一边唇角,说道:「你就是他们口中的谢芙?确实是个美人。」 言罢,姜幼澜又重新看向赵晚媛,笑颜妩媚,「赵昭仪,与其找得宠妃子的麻烦,还是多琢磨琢磨怎么让王上留宿你宫中吧,前几日装病将王上哄去,可到了最后,还不是留不住王上?」 赵晚媛一张脸铁青:「你!」 「怎么,我说的不是事实?」姜幼澜道。 赵晚媛气得美目圆睁,几次想上前理论,她身边宫婢见状连忙拽住她衣袖,小声说了几句什么。赵晚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咬牙忍了。 但她也不愿意再在这儿待下去,瞪了谢芙和姜幼澜一眼,便怒气沖沖地甩袖离开了。 这里只剩下谢芙和姜幼澜。 谢芙轻声道:「多谢姜妃娘娘。」若不是她解围,赵晚媛不会这样善罢甘休。 姜幼澜收敛了面上笑意,理了理自己衣袖上的褶皱,神色疏离:「别谢本宫。本宫不是特意帮你,只是看赵晚媛不顺眼罢了。」 顿了顿,姜幼澜又掀起眼皮看向她,意味深长地说:「看你像个聪明人,既然如此,那你也该知道,大家同是后宫女子,没人能比谁幸运到哪儿去。」 这话似乎蕴含了深意,谢芙抬起眼眸,对上姜幼澜的目光。 她眸光沉静清澈,姜幼澜则眼中含着笑意,看不透在想什么。 片刻后,姜幼澜妩媚地笑了笑,「你若也看赵晚媛不顺眼,那我们便是一路人。」 随即,抬起染了蔻丹的指尖虚空点了点谢芙,又道:「有空来本宫宫里坐坐,本宫做的桃花酥饼,可是连宫中御厨都比不上呢。」 言罢,姜幼澜便领着宫婢,扭着腰肢离开了。 迎面而来的风拂去空气中几许燥热。 谢芙站在伞下,望着姜幼澜离去的身影。 纸鸢在她身旁道:「主子,姜妃娘娘一贯是这个性格,您不必多往心里去。」 第11章 谢芙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有多想。」 她言罢,又抬步慢慢往前走去,纸鸢连忙跟上。 谢芙绕过花圃,视野变得开阔起来,只见不远处矗立一棵参天大树,树下的树根盘虬错节,她循着看过去,忽然看见树下似乎蹲着一个身影,露出一点衣角在外面。 御花园怎么会有旁人? 纸鸢也瞧见了那道身影,上前一步,警惕扬声道:「谁在那里?」 声音传过去,惊动了树下的那道身影,那人有些踉跄地站起身,退后几步,露出了全貌。 看起来年纪不大,应该是太医院的小药师。 那小药师扭头看过来,看见谢芙和纸鸢,连忙放下手中的药铲过来行礼,不知是不是做错了事情,头压的很低:「奴才见过谢美人。」 谢芙没说话,看着那小药师不语。 纸鸢打量着小药师的衣着,问道:「你是太医院的?」 小药师毕恭毕敬地回答:「是。」 纸鸢皱起眉头,不怎么相信:「这里是御花园,你怎会在此处?」 还如此鬼鬼祟祟的。 见那小药师一直低着头,纸鸢又道:「抬起头来,你一直低着头,是怕我们美人责罚你吗?还有,你怎么在御花园铲东西?」 小药师闻言听话抬起头,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脸,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岁。 他抬起头后,看了谢芙一眼,却立即移开视线,躲避地望向了别处,解释道:「师父交代要寻一味草药,奴才听闻御花园兴许能寻得这味草药,便过来了。」 谢芙微不可察地蹙眉,打量着面前站着的小药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个小药师揣着什么事情。 方才他看过来的那一眼,也似乎饱含着复杂深意。 而且,她瞧着这个小药师隐约有些面熟,但她忘记是在什么时候见过了。 纸鸢只当小药师是目睹美人容貌不好意思,没有太过在乎,打量小药师片刻,忽然认出来:「你是那日跟着崔院首过来的小药师?」 小药师颔首,应承道:「崔院首是奴才的师父。」 原来是这样。纸鸢点点头看向谢芙,似乎是徵询她的意思,谢芙并不打算为难一个小小药师,扫了那小药师一眼,只道:「你走吧。」 那小药师弯腰谢了礼,回去将药铲放入篮中,随即便快步离去了。 谢芙揉了揉眉心,神色有些恹然,纸鸢瞧着她的模样,安抚道:「美人若是累了,我们便回去罢。」 第19页 谢芙点了点头,二人往御花园的另一条路逐渐走远。 只是,待她们二人离开御花园后,御花园的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却忽然发出一阵窸窣的声音。 随即,那本该离去的小药师竟无声无息地从中走了出来。 只见他神情平静镇定,哪里像是方才怯懦的模样? 小药师静默地注视着谢芙离去的身影,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再也看不见了,这才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 回到重玉宫的途中,谢芙注意到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面上都喜气洋洋,除了往各宫端茶送水的人,其他手中皆拿着装饰用的物什,十分忙碌的模样。 谢芙停下脚步,望着那些忙碌的宫女,问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纸鸢也顺着方向瞅了眼,瞭然一笑:「这个啊,美人可能有所不知,过几日便是王上的诞辰了,阖宫上下都在为王上的诞辰做准备呢。」 纸鸢说完,眼睛满是期待地瞧着谢芙的反应,似乎在期待她会怎么做。 「原来如此。」 然而,提及这个人,谢芙眸中温软便淡去许多。 她兴致缺缺地转回头,随后便没了下文。 纸鸢跟在她身后,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问:「美人不为王上准备些什么吗?王上很宠爱美人的……」 身后的声音落下,谢芙步伐微顿。 准备礼物么?也是,如今她在这皇宫中,一切都掌握在祁砚之手上,前两日他含怒而去,现今若不什么都不准备,恐怕会再让他找到什么找她麻烦的由头。 念及此,谢芙敛下眉眼,只好道:「你看着办便是。」 *** 这几日,祁砚之被朝廷公务缠得脱不开身,并没有闲暇时间去重玉宫。 这日,入了深夜,守在议事殿外的徐屏忽见许久未见的赵昭仪带着宫女前来,宫女手上还挎着个食篮。 徐屏一瞧便知道赵昭仪前来的用意,只是王上吩咐过了不许让人进去打扰,还是上前行礼道:「奴才见过昭仪娘娘。」 大太监徐屏自称奴才,可谁真敢把他当奴才?赵晚媛面上浮起笑容,连忙说:「徐公公免礼。」 顿了顿,赵晚媛看向大门的方向,试探地笑了笑:「王上可在里头?」 徐屏拢着衣袖,道:「王上吩咐过了,不许旁人进去打扰,昭仪娘娘还是先回吧。」 赵晚媛眼中希冀逐渐散去,只是却并没有回去的打算,她专程来看王上,还带了精心制作的点心,怎能没见到王上就回去了? 念及此,赵晚媛锲而不捨,继续说道:「本宫只是想来看王上一眼,顺道送些糕点,很快便回去了。王上这几日事务繁忙,若是忙坏了身子可不好,还是劳烦徐公公进去通传一下罢。」 徐屏面露为难,却还是没松口:「王上确实说过不许旁人打搅,娘娘这不是为难奴才么?」 这老太监怎么油盐不进! 赵晚媛有些恼了,拧着帕子站在殿外,决定破罐子破摔,忽然朝殿内喊道:「王上,臣妾只是想见您一面。」她声音娇柔哀伤,任谁听了都要动容。 徐屏见挡不住这位娘娘,眼观鼻鼻观心,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过了半晌,议事殿大门从里面推开,小太监出来,躬身道:「娘娘请。」 见此番情景,赵晚媛顿时大喜过望,临走前故意瞥了一旁的徐屏一眼,才扭着腰肢婀娜的走了进去。 议事殿内焚着缕缕龙涎香,十分静谧,地上玄黑的大理砖石泛着冰冷的光泽,支撑殿顶的高柱上镂刻着巨大的金龙纹饰,金龙眼瞳向下,不带感情地俯视殿内。 赵晚媛带着宫女,一直跟着小太监走进侧殿,刚刚拐入屏风后,便瞧见了不远处的男人。 祁砚之一袭明黄龙袍,正倚在榻边看奏摺。 一眼望去,男人容貌俊美,低垂的狭长凤眸扫视奏摺上的字迹,如天上神祗般不可亵渎。 只是眉眼间的阴冷为他添了几分病态,带着一种致命的摄人气息。 赵晚媛看见不远处的身影,心立即砰砰跳动起来,面上更是露出羞怯,不敢直视。 想来没有人会不喜欢王上,如此优秀又如此俊美的男人,怎么可能不惹得女子芳心萌动?每一次见王上,她都会沦陷进女儿家的羞赧之中,又紧张又期待。 赵晚媛这般想着,随即娉娉裊裊来到阶前,捏着娇柔嗓音道:「臣妾见过王上。」 祁砚之没有抬眼,只道:「怎么来了。」 「王上这几日实在辛劳,臣妾瞧着心疼,便特地过来看看王上。」赵晚媛柔柔说着,瞥了眼身旁的宫女,宫女随即将食篮递给小太监,「臣妾亲手为王上做的糕点,王上尝尝。」 祁砚之掀起眼皮,看向下首。 案几上点燃的烛火倒映进他冷淡的黑瞳中,幽深不见底。 他扫了眼小太监,小太监当即会意,将那食篮放置在了一旁。 「王上这是不喜臣妾的手艺吗?」赵晚媛见状,忽觉委屈。 祁砚之漫不经心地应付了句:「孤一会儿再吃。」 言罢,他随手将那奏摺扔回了案几,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 听见这话,赵晚媛才高兴起来。 她秉着手在底下站了会儿,不知道想起什么,面上忽然露出不高兴的神色:「王上,您平日少踏入后宫,怕是不知后宫发生的事情,臣妾受了委屈也无从倾诉。前两日后宫便有人枉顾宫规,故意扰乱宫闱,这不是在和王上您作对又是什么?」 第20页 祁砚之这才淡淡抬眼,「怎么了?」 他的视线散漫,又带着无法忽视的压迫感,赵晚媛咽了口唾沫,既欣喜羞怯于王上的注视,一边又在忐忑自己今日打扮得是不是好看。 只是想到谢芙清清冷冷的那道身影,还有重玉宫,她便又义愤填膺起来:「是关于那谢美人的!」 「哦?」祁砚之道,「她怎么了?」 「王上,您新封的那谢美人当真秉性不佳,见了臣妾无礼不说,还当众让臣妾难堪,臣妾可受了天大的委屈!」赵晚媛刻意添油加醋,将事实歪曲。 情至深处,还捏着绢帕抹起泪来,满是气愤:「她还说什么不屑于王上的宠爱,依臣妾看,她不过是欲擒故纵,故意这么说罢了!」 祁砚之的眸色在她说到「不屑于宠爱」时略沉了沉,漆黑宛如深沉雾霭,看不透在想什么。 只是听到后面,他忽然轻笑一声,声音听不出情绪:「欲擒故纵?」 「是啊!」赵晚媛没注意到上首男人的情绪变化,只抽抽搭搭地说道,「这后宫之中的妃子哪个不渴求王上怜爱,谢美人得了王上赏赐的重玉宫,本就是天大的殊荣了,可她还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是欲擒故纵是什么!」 祁砚之道:「孤知道了。」 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顿时将赵晚媛听得愣怔了。 难道王上不生气,也不打算惩罚那个女人吗? 念及此,赵晚媛泪眼婆娑地抬头,言语间几分委屈:「王上?」 只见上首的男人眸色冷沉,许久后才道:「孤会惩罚她的。」 作者有话说: 架空,私设后宫位份从高到低为:皇后,贵妃,妃,昭仪,昭容,婕妤,美人,才人 第12章 自从那次祁砚之含怒离去,谢芙便连着许多日子都没有见到他。 她本也不愿见到祁砚之,祁砚之不来,倒让她落得轻松,偶尔前去看望看望小谢葵,如此安生过了一段日子。 有时候,她也会站在窗边朝南眺望,久久不语。 纸鸢有时端着茶盏走过,若不是偶尔窗外刮来一阵微风,带起她墨黑髮丝随风轻晃,纸鸢都要差些以为她化作了一幅静止的画,美好得让人不忍打扰,生怕一不小心便惊散了画中的人。 而谢芙站在窗边,总是会时不时出神。 往南…… 远一些,再远一些,那里是江南。 *** 一晃便到了祁砚之诞辰这日,一大早,阖宫上下便都开始忙碌起来,为了傍晚的辰宴做准备。 后宫女子早早便起来,挑选衣裳梳妆打扮,想要风风光光地出现在晚宴上。 王上新登基不久,这还是头一次正正经经地举办诞辰,她们都不愿落了风头去。更何况王上鲜少到后宫中来,能得一次见到王上的机会更是要好好珍惜,说不定在宴会上被王上看中,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呢? 重玉宫这边也很早便开始准备。 清晨时,纸鸢想为谢芙梳妆打扮,却被她拒绝,纸鸢猜不透她的心思,想着晌午再梳妆也不迟,便作罢了。 众人一直忙碌到下午,直到接近傍晚时分,距离晚宴剩下一个时辰左右时,一直监督宫女做事的纸鸢才勐然发现自家主子不知去了哪里,哪儿都找不见身影。 纸鸢吓了一跳,连忙发动宫女四散去找,最后终于在后面庭院中的花树旁找到了谢芙。 彼时,那梨花似的女子一身荼白衣裳,正坐在花树下,垂眸静静瞧着荷叶缸中游荡的鱼。 纸鸢急忙过去:「美人,您可叫奴婢好找,晚宴马上便要开始了,您快随奴婢去换衣吧!」 谢芙却摇了摇头:「我不去。」 「不去?」纸鸢惊骇地瞪大了眼,「美人,这可是王上登基后第一次生辰,如此重要的晚宴您怎可不去呀!」 谢芙姣好的面容平静无波,眼帘垂着:「我不想去。」 纸鸢望着她淡漠的侧脸,陷入踌躇:「这……」 她现下也不知该怎么办了,向来遇上这种宴会,妃嫔们都是上赶着前去参加的,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与其他妃嫔截然不同,不仅不精心打扮,反而不愿去参加的妃嫔…… 但转念一想,谢美人时常也带给她一种不太一样的感觉。 北晏和齐宁大不相同,她偶尔会听宫中一些消息灵通的小太监侃侃而谈。 京城的说书人说,江南一带湖边生长着柳树,风姿绰约,温婉柔软。这世间若有柳一般的人儿,那么应该便是美人这般模样……可美人却又疏离冷淡,好像那池中的冷月,旁人只远远看着,定是不能接近的,也没什么事情能挑起她的情绪。 这般独特的人儿,难怪王上如此特殊对待。 念及此,纸鸢嘆了口气,只好妥协道:「罢了,您若当真不愿去,那奴婢去回了小宁子吧。」 只是还是十分遗憾,美人受封之后还没正式在妃嫔大臣面前露过面,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浪费了。 「嗯。」谢芙不在意地应了声,又道,「我想去看看阿葵。」 纸鸢朝她福了一礼,展颜笑道:「是,那稍后等奴婢回了小宁子之后,便陪美人去。」 「不用了。」谢芙轻轻摇了摇头,「你若脱不开身便去忙吧,我自己去无妨的。」 纸鸢没料到她这么说,登时愣在那儿:「这……」这不合礼数啊。 第21页 「我没事的。」 谢芙示意纸鸢可以先离去,纸鸢思衬片刻,想到重玉宫事宜确实还未完成,也只好颔了颔首,转身离开继续忙碌去了。 见纸鸢逐渐走远,谢芙若有所觉,忽然抬头看去。 被高高的朱红宫墙围起的一方天空,绚丽的金色晚霞染红了云层,一直延伸出去,蔓延到看不见的更广阔天地。 她冷淡地敛下眉眼,站起身转了个方向,从侧门走了出去。 *** 时辰到了,昭宁殿中文武百官与朝廷家眷都已基本来齐了。 此次由于是祁砚之登基后第一次生辰宴,隆重十分,于是许多大臣都携了家眷前来,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文武百官,个个来得齐全。 只是祁砚之登基时的情况特殊,再加上他如今尚无子嗣,因此皇室中的皇子公主与皇亲国戚并没有多少。 除了祁砚之唯一的妹妹,如今的公主祁绫画,前朝的肱骨大臣重王重和裕,与后封的几个亲王,便再无他人了。 谢芙曾问过纸鸢,宫中是否有太后或者太妃,纸鸢却一直迴避着这个话题,只小心翼翼地说王上母后早已在许多年前离世了。 也就是说,如今后宫中应该并没有太后与太妃。 后宫中人稀少,再加上祁砚之登基不久,册立的妃子不多,因此才逐渐有大臣提议祁砚之充盈后宫,只是都被他不感兴趣地一笔带过,大臣们也不好一直提着这事,便也陆续不再提议。 此时,举行晚宴的昭宁殿正是灯火通明,群臣热闹。 宴席依次从阶前排列下去,皇室宗亲靠得前列,文武百官与其亲眷则位列后排,昭宁殿中的位置都坐得满满当当,宫女与小太监穿梭其中,毕恭毕敬地斟酒呈上糕点。 年轻才俊们四下观望,还未出阁的世家小姐也忍不住悄悄四处张望。 未过多久,大太监徐屏扯着嗓子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王上到——」 话音甫落,昭宁殿顿时安静下来。 便是连那端茶送水的小太监都立即放下手中的托盘,深深跪伏下去。 大臣们皆知当今帝王祁砚之手段雷厉风行,将北晏治理得井井有条,可性子却深沉冷漠,阴鸷不定,因此他们前来赴宴时都带着敬畏之心,心惊胆战小心翼翼,生怕出个什么乱子脑袋不保。 而大臣们的那些亲眷留心的,便不是这些了。 年纪小一些的姑娘闺秀起身行礼时,还是忍不住偷偷抬眼觑向门口。 北晏坊间有传闻,王上祁砚之容貌俊美,好似天人,便是京城中再好看的公子郎君都媲美不了,她们听别人说时便觉得心中小鹿乱撞——这般优异的男人,任哪家小姐不心动?更何况还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如今天下国力最为强盛的北晏的君王。 因此,从昭宁殿上一眼望下去,未出阁的姑娘小姐皆打扮得花枝招展,俏颜含羞,芙蓉粉面,只待见到传说中的天家帝王。 这一番风景当真怡人,惹得许多公子频频相看。 殿外大太监徐屏的声音落下不久,几位妃嫔也相继起身盈盈行礼。 随即,在众人的迎接下,殿外出现一道玄色身影。 那人身量高挑,自两旁跪伏的大臣中间走过。 离得近的大臣只瞧见面前玄墨鎏金衣摆如风般掠过,一阵银叶疏冷的龙涎香在空气中徐徐漾开,随后,上首传来男人沉冷的声音:「平身。」 底下的文武百官循声落座,有年轻一些的臣子颤巍巍坐不稳,一屁股下去差点坐空,还有臣子抹了抹额上冷汗,全程低着头目不斜视。 几个不起眼的角落中,几双眼睛盯着昭宁殿最上首的玄色身影,暗中对视了几眼。 男人眉眼俊美妖异,倚坐在上首龙椅,视线扫过底下乌泱泱的人影。 大太监徐屏也拢着衣袖跟上来。 只是徐屏才堪堪在旁边站定,没过多久,便忽然见上首那人沉了眉眼,声音阴冷,道:「谢芙呢?」 第13章 祁砚之倚坐在上首龙椅,视线掠过底下乌泱泱的面孔,忽然沉了眉眼,道:「谢芙呢?」 他声音不大,近前伺候的徐屏刚好能听到。 徐屏想到小宁子早些时候回禀过消息,说谢美人身体不适不能前来,连忙上前,低声道:「王上,下面人回消息说谢美人身体不适,正在重玉宫休养着,不过底下人送了贺礼过来。」 「身体不适?」祁砚之冷哂一声。 虽如此说,但谢芙身子弱是宫中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情,抱恙这个理由并没有引起怀疑。 此时,坐在下首左侧的祁绫画忽然起身,规矩地朝祁砚之行了一礼,笑吟吟道:「今日皇兄诞辰,绫画恭祝皇兄圣体康泰,与天同寿!」 绫画公主性子外向,落落大方又不缺少女活泼,在皇宫颇受宫中之人喜爱。 祁砚之掀起眼皮看过去。 「你倒是会说话。」 声音散漫,并不似平日沉厉。 他话音方落,其余大臣见帝王心情甚好,也连忙纷纷起身祝贺,只是说的皆是诸如万寿无疆,圣体康泰,国运昌盛之类的吉祥话。 洪福齐天,万寿无疆?祁砚之扫视着底下的大臣,极冷淡地笑了笑。 祁绫画四处瞅了眼,见众人应和,也高兴起来,脆声说道:「绫画呢,还愿祝皇兄子嗣绵延,洪福齐天,日后儿女承欢膝下,得享天福!」 第22页 一口气说完,祁绫画便笑嘻嘻地望向了上头的祁砚之。 她近日和夫子特地学了许多吉祥话,便是特地为了在皇兄诞辰的晚宴上说一番贺词,皇兄听了一定会高兴的吧? 可谁知这话方落,上首的男人闻言,顿了顿,眸色却忽然幽冷下去。 察觉四周气氛不对,满堂的人眼观鼻鼻观心,闭上了嘴保持沉默,有大胆的悄悄用余光觑了几眼,不知王上是怎么了。 祁绫画也察觉到不对,眼巴巴地瞅着祁砚之,有些忐忑道:「皇兄?」难道她说错什么话了? 徐屏见势头不太妙,上前一步,转移话题询问:「王上,晚宴这便开始罢?」 祁砚之这才将视线收回。 瞥了眼那些早已准备好的一干人等,骨节分明的手略抬了抬,道:「允。」 得了命令,徐屏应承一声,旋即宣布晚宴开始。 祁绫画瘪了瘪嘴,只好闷闷不乐地坐回去。 乐师随即奏乐,舞女轻纱曼舞,足瓣生花,昭宁殿中有了丝竹管弦之乐,不再那般安静,底下的大臣这才稍微缓过来一些,品酒赏舞,逐渐谈论起朝中之事。 众多王公贵族正热热闹闹的,丞相郑琮忽然起身,带着得体的微笑,朝祁砚之拱了拱手,说道:「今日是王上生辰,微臣小妹映寒特地为王上准备了贺礼,不知王上是否愿意一览?」 闻言,龙椅上一直饮酒的男人掀起眼皮看来,似乎被勾起了兴趣,慵懒挑眉:「哦?」 「让孤看看。」 郑琮依言恭敬颔了颔首,转身看向身后之人,示意王上已经允可。 在他的示意下,不消片刻,从旁边的案几边款款走出了一个身穿玉兰色缀珠蓝纱裙的女子。 女子髮簪玉兰步摇,略施粉黛,打扮得清新娇美。 有人惊唿一声,随即认出来那女子是谁—— 那竟是丞相郑琮的妹妹,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郑映寒。 只见郑映寒在众人目光中从容不迫地走上前,盈盈行了一礼,才道:「映寒听闻王上喜爱梅花青竹等高洁之物,想来定是高洁之人才配的上这般脱俗之物,映寒思来想去,特地为王上寻了北地最好的凌青竹。」 「希望王上能像此青竹一般,四季常青,万古不朽。」 言罢,郑映寒侧身抬了抬手,便有侍从将那盆凌青竹呈上。 只见竹叶青翠,随微风轻轻而动,竹干挺拔,品相极好,能看出挑选的人费了一番心思。 旁边席位上有人交头接耳,议论道:「听说映寒姑娘为了寻找品相好的青竹,费了好大功夫呢!」 「映寒姑娘长得美,人也这般蕙质兰心。」 「不知这般妙人会便宜了谁去……」 「王侍郎家的二公子不是已向映寒姑娘表明心意了?」 …… 郑映寒秉手站在阶前,听旁人议论,面上依旧保持笑容,半晌,她轻抬眼睫,望向上首的男人,放柔了声音,道:「王上可满意?」 这话有两层意思,暗藏的含义不言而喻。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来。 祁砚之靠坐在龙椅上,睨着底下笑意娇媚的女子,漆黑瞳孔如同隔了层雾霭,望不见底。 青竹品质高洁,凌寒而挺拔。 可她方才说什么来着?高洁之人,才配得上这高洁之物? 高洁…… 念及此,祁砚之忽然低低笑了一声,看不透在想什么。 他容貌俊美,偶尔笑时,狭长凤眸便弯出似笑非笑的弧度,原本的阴沉冷佞悉数消失。 这一笑惊艷,顿时看得底下一众闺秀小姐慌忙低下头,脸红得不敢直视。 「自然满意。」敛去笑意,祁砚之修长指尖轻敲龙椅扶手,意味深长道,「映寒姑娘费心了。」 站在阶前的郑映寒闻言,垂下眼,纤纤玉手掩唇一笑。 她对自己有把握。 她郑映寒生来美丽,天资聪颖,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不知京城多少儿郎公子都拜倒在她的裙下。 可她的目的并不仅仅只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她哥哥是当朝丞相郑琮,曾助王上登上王位取得天下,家世可谓显赫,这天下能让她心甘情愿委身的,只有一个人。 凌青竹已然被小太监护着松了下去,郑映寒忽然盈盈俯身跪拜下去,道:「映寒花了这番心意,不知王上满意了,是否有赏赐呢?」 祁砚之道:「自然。」 闻言,郑映寒心中一喜。 她眼底浮现盈盈希冀,抬眼看向上首俊美的玄衣天子,说道:「映寒仰慕王上已久,不求荣华富贵什么赏赐,只求往后余生能陪伴在王上左右,便已心满意足。」 此话一出,昭宁殿顿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座上的文武百官惊讶地看向立在阶前落落大方的女子,面面相觑,众人只觉心中复杂。 这位郑姑娘容貌才情皆是上佳,手段了得,说不定日后那凤位当真落于…… 除却不少青年公子遗憾痛恨地嘆息,其余人皆心照不宣地保持了沉默。 对比起其他人的讶异,祁砚之面上却没什么反应,凤眸看着底下的场景。 半晌,他笑了笑,道:「好啊。」 *** 晚宴上,郑家小女郑映寒御前送上凌青竹,恭贺王上万古长青,被王上御封为郑昭容—— 第23页 这一消息不过半个时辰便传遍了整座皇宫。 与前几日谢美人御赐重玉宫一般,掀起了风浪。 郑映寒不过才进宫,便直接越级赐封为昭容,许多宫婢太监甚至都在私底下议论,说皇后之位今后恐怕非这位主子莫属,郑昭容身后有深厚家世,身负美貌又才华横溢,难怪被王上如此看重,封为妃子。 郑映寒受封之后,接下去的晚宴倒是没再出什么其他事情。 倒是徐屏瞅着自家王上靠坐在龙椅上,灌了数坛酒酿下去,有宫婢上前伺候,却全被他打发下去。 …… 晚宴上有女子被封妃嫔这件事很快传到了重玉宫这里。 蕊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郑琮大人的妹妹被封了昭容?就是……就是那位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郑映寒?」 悄悄来传话的小太监四下望了眼,着急道:「好姐姐,你说话别这么大声啊!我刚刚从昭宁殿那边回来,这消息肯定属实!」 蕊云和其他几个宫婢对视,默默咋舌——听传言说,这位郑昭容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一旁的纸鸢沉默半晌,还是出来镇场子,道:「有些话还是别说的好,我们做好本分的事情便是了。」 「是,纸鸢姑姑。」蕊云几人福了福身,乖顺地低头站回去。 那来报消息的小太监也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 纸鸢望向重玉宫的大门,皱起眉头:「现下时辰不早了,晚宴差不多也应结束了,美人怎么还没回来?」 蕊云也往外瞅了眼:「姑姑别担心,美人应该还在小葵那边,很快便回来了。」她们之前随谢芙去探望时,知道谢芙妹妹单名一个葵字,便亲切地叫她小葵。 纸鸢思衬片刻,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她们正要进殿,谁知这时候看门的小太监小途子忽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喊道:「纸鸢姑姑,纸鸢姑姑!」 见小途子惊慌失措明显慌了神,纸鸢不悦地皱眉,呵斥道:「做什么这般惊慌模样,没个体统!」 小途子快哭了,两条腿打着颤道:「纸鸢姑姑,王上来了!」 什么?! 第14章 小途子的话顿时令几人大惊失色。 王上下了晚宴,竟直接来了重玉宫?! 蕊云几个宫女也着急了,六神无主地看向纸鸢:「纸鸢姑姑,美人不在,我们可怎么办啊!」 要知道,美人是瞒着王上去看望小谢葵的,可小宁子报给王上的由头是因为美人身体不适抱恙宫中才不去晚宴的!这下怎么办? 纸鸢也有些无措,片刻后狠狠心,咬了咬牙:「罢了,王上若要惩罚,我们受着便是。」 蕊云几个宫女顿时哭丧了脸。 美人不在重玉宫,她们此刻也脱不了身去寻美人回来,只能盼着美人早些回来了。 *** 宫道四下静谧,谢芙提着一盏玉白色的宫灯,循着宫墙慢慢地往前走。 今夜风有些急,吹得宫道一侧的花草哗啦哗啦响,她瑟缩了一下,抚了抚手臂,继续往前走。 前面回来时,她听到几个聚在角落的宫女悄悄议论说,今夜的晚宴上王上加封了京城第一才女郑映寒为妃子。郑映寒身为郑家小女,美貌又有才华,身后还是右相郑琮的势力,日后想必能扶摇直上,平步青云,说不定还能坐上世间女子最嚮往的那个母仪天下的凤位。 她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便也没多关注,只安静继续走自己的路。 谁知才走出几步,那几道低声议论的声音便又飘了过来。 一个宫女说新进宫的谢美人也不逊色,王上还把最奢华的重玉宫赏赐给了她,却被另一个反驳—— 「那谢芙一个亡国公主,不过是凭着一张脸狐媚了王上,等王上腻了,她肯定要被逐出宫去的。」 听到这话,谢芙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极轻淡地笑了笑,没有再停留,径直离开了。 入了夜,风愈发急了。 高大的朱红宫墙也挡不住这般大的风,手上提着的宫灯里的火苗被吹得忽明忽暗摇曳,岌岌可危。 谢芙小心地护住宫灯里的火苗,仔细不让它灭掉,一路回到了重玉宫。 可绕过宫道拐角,就快要回到重玉宫时,抬眼看去,竟遥遥看见重玉宫外站着比平日多出不少的守卫。 谢芙怔了怔,步子微顿。 平日里宫外好像并没有这么多人,今夜怎么…… 想到某种可能,谢芙心中一紧,连忙加紧步伐,走近些又发现平日守在外头的小途子也不在,连忙丢了宫灯跑过去。 只是她才堪堪走上台阶,在重玉宫外看见里头的景象,便僵在了原地。 只见重玉宫内,宫女和太监洋洋洒洒跪了一地,气氛安静肃穆,四下安静得可怕。 领头的纸鸢低着头,沉默地跪在最前面。 男人玄色的颀长身影背对着她,长发被夜风吹得向后飞起,身影沉冷得宛如与漆黑的天幕融为了一体。 大太监徐屏躬身站在祁砚之身旁,小心翼翼,缄默不语。 距离如此之远,她都能清楚地感觉到祁砚之身上的怒意。 庭院中安静无声,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祁砚之敛眸回身,侧过头看见了一身荼白,站在夜风中茫然无措的她。 第24页 兴许是喝多了酒,他薄唇比往日更红,衬得俊颜白皙,那双向来冷佞的漆黑眼眸也仿佛蒙了层湿润的雾,可却仍能看清他眼中浮动的深沉冷意。 祈砚之仿佛在看一只不听话的爱宠,肆意打量着携了夜风归来一身清冷的她,讥笑一声。 他问道:「谢芙,这就是你的身体不适?」 他祁砚之在晚宴上念着她身体不适,晚宴刚结束便赶到了重玉宫来,可结果呢? 结果呢?原本应在重玉宫的人竟不知所踪。 身体不适?怕都是哄骗他的吧。 编的谎如同薄纸一般就被这样被戳破,谢芙沉默着咬唇,不自觉捏紧了手里的宫灯长柄。 方才甫见纸鸢蕊云几个宫女跪了一地,她心中忽然升起了浓重的愧疚,若不是她藉口不去晚宴,也许便不会连累她们。 此时听到祁砚之的讥讽,谢芙回过神来,放下了手中的宫灯,随后徐徐走上前,在祁砚之身前跪下,放轻了声音道: 「都是臣妾的错,纸鸢她们只是听了臣妾的命令行事,望王上不要牵连她们。」她心知祁砚之的怒火避无可避,顿了又顿,才勉强道,「臣妾……臣妾甘愿受任何惩罚。」 甘愿受任何惩罚? 祁砚之望着身前姿态柔和的女子,忽然冷笑一声。 「谢芙,孤还真是纵容你了。」 他眸光冷寒,扫了眼跪了一地的宫婢太监,忽然开口,声音因酒意渲染而显得喑哑:「都滚下去!」 纸鸢等人起身行了礼数,匆匆忙忙地离开。 谢芙侧眸看去时,对上了纸鸢带着担忧的眼神,她微不可察地朝纸鸢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宫人们都退了出去,关上了重玉宫的大门,庭院中只剩下祁砚之和依旧跪在冷硬地砖上的谢芙。 祁砚之似乎有些醉了。 他微微眯起狭长凤眸,打量着面前跪伏着的那道身影。 谢芙垂着眼眸,轻抿唇瓣,分明低头跪在他身前,身躯却依旧挺直,柔婉之下,还是清清冷冷,孤傲疏离的谢芙。 不知道为什么,这让他忽然想到了晚宴上郑映寒送的那段凌青竹。 凌青竹…… 青竹,青竹。 品质高洁,凌寒而挺拔。 高洁之人才配得上这高洁之物。 所以。 他祁砚之不配? 想到这里,祁砚之突然倒退一步,低低笑了起来。 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因酒意渲染喑哑些许,可以说是撩人于无形,可此时谢芙却硬生生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凉意顺着接触冷硬地砖的膝盖一直往上爬,不过片刻便蔓延开来,让她慢慢坠入了寒冷的冰窖。 他生气了。 祁砚之唇边扯起一抹讥讽笑意。 是啊,他祁砚之是污泥,是卑贱骯脏之人,配不上如此高洁清傲之物。 可就算配不上,他也要将此物夺来,据为己有。 他想要的便是他的。 凉意从冷硬的地砖一点一滴传上来,现下虽然未入秋,夜里却已然有了些微风急霜重的感觉,谢芙跪了半晌,眉梢微拧,是膝盖有些受不住了。 她也不哀求,安安静静跪着,一眼也没有看不远处的男人。 然而未过多久,她忽然觉得一股清幽的龙涎香伴着梅香扑入鼻尖。 下一秒,祁砚之不容拒绝地将她拦腰一把抱起。 天旋地转间,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抵在了庭院中的石桌上。 「祁砚之你……」 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惊慌失措之下,谢芙连敬称都忘了,错愕地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但没能喊全。 她才说了前几个字,眼前一黑,唿吸便悉数被他夺去了。 清幽的龙涎香伴着浅浅梅香,与酒香一道彻头彻尾地笼罩过来。 祁砚之大掌牢牢锢着她,近乎凌虐地堵住她的唇。 他似乎并不懂得如何亲吻。 谢芙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试图捶打身前的人,手上使不上力,打在祁砚之身上的力道便如同毛毛细雨般的小打小闹,丝毫撼动不了他。 弯月隐在云层后,送来微燥夜风,蝉鸣隐约。 就在她即将受不住,眼前一阵阵发黑的前一刻—— 祁砚之放开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被酒意渲染,他此刻眼尾红得厉害,抵着她沉沉唿吸着,凤眸中皆是看不出的幽暗情绪。 谢芙终于唿吸到新鲜空气,只觉得眼前晕眩,连带着眼前一切事物都在天旋地转,好在祁砚之一时半刻并没有继续折磨她,但依旧没有松开对她的桎梏。 缓了片刻,她好不容易恢復点力气,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唇瓣破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 懵了片刻,羞恼和气恨上涌,谢芙抬手便要往他脸上甩一巴掌。 只是她没能得逞,被抓住了手腕,反剪在身后。 想要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去,但徒劳无功,根本挣脱不开,她气恼到白皙脸颊都浮上浅浅红霞,一副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的模样,一字一句道:「祁砚之!你疯了吗!」 疯了吗? 大抵是了。 祁砚之昏了头,竟也不计较她方才抬手是要掌掴他。 他埋首在她颈侧,鼻尖是清冷幽淡的香气,在她耳畔,一字一句道:「阿芙,你还欠孤一个承诺。」 第25页 承诺? 这句话忽然勾起了谢芙脑海中几幅鲜明画面。 许久未见祁砚之,她几乎都要将这件事忘却了。 此时骤然被眼前男人提起,再加上耳畔炽热的唿吸一直刺激着她的神经,谢芙瞬间便僵住了身子。 ——犹记得齐宁国破之日,男人一袭华贵龙袍,于万人面前微俯身,好整以暇地问她:「公主,答应吗?」 清晰的记忆浮现眼前,谢芙脸上方才浮起的薄红也如潮水般消退下去,脸色有些白了。 久违的恨与羞耻如同滔天巨浪般席捲了她。 「我……」 她瞳孔现出几分茫然,似这夜晚凉意刺骨,没能说出话来。 她能说些什么? 这是她当初亲口答应过的,没办法食言。 祁砚之微微后退,借着半醺的酒意睨了一眼面前的女子,他眼尾微红,泛着不容她拒绝的冷意。 「今夜,是该允诺了。」 第15章 夜晚的风喧嚣,拍在窗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窗外树影婆娑,倒映出的影子参差不齐。 重玉宫中始终燃着一盏烛灯,昏暗的灯火将内殿染成黯淡的颜色。 帐缦轻晃,悬挂在帐缦上的铃铛随之发出清脆的声响。 谢芙却恍若未闻。 她杏眸泛着蒙蒙水意,唇瓣咬得死紧,纤瘦好看的锁骨绷着,姿态高高在上,一声不吭,只当眼前的一切都不存在,包括与她如此接近的他。 梨花般清清冷冷,疏离孤傲。 分明近在咫尺,却又带给他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仿佛纵然他如何折辱,她也不会施捨他一个眼神。 偏生又带着矛盾至极的吸引力。 祁砚之心中执念如同野草般疯长,失了理智一般,眼尾渐红。 …… 窗外的风颳了一整夜,殿内的铃铛声清脆,络绎不绝,也应和着风声响了一整夜。 王上昨夜留宿重玉宫,而头一次侍寝的是自家主子,是重玉宫底下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要知道王上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宠幸妃子,便是后宫如今最高的姜妃娘娘都没有侍寝过,更别说底下的其他妃嫔了。 夜里守夜时,重玉宫几个的宫女都在悄悄议论。 有的骄傲地说,这下外头的人不会再说她们美人只是空有名号却不得王上宠爱了,她们美人可是第一个侍寝的妃子呢!有的喜滋滋地傻笑,美人得宠,她们也带着增光,以后看宫里头谁还敢给她们脸色看。 然后几个人正谈论得高兴呢,大太监徐屏站在老远的地方咳嗽一声,警示她们说话声音太大了,几个宫女又连忙安安分分地缩回去站好。 天色堪堪破晓,祁砚之便起了身,自内殿的层层帷帐中走出。 他长发披散,身姿颀长,虽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眉宇间少了些戾气,倒是不见半点一夜未眠的疲态,比起前几日阴晴不定的模样,显然心情尚可。 徐屏指挥着守在外头的几个小太监过去更衣,躬身问道:「王上,可要记档?」 祁砚之眼风扫过去,徐屏立即会意,笑着躬身道:「是。」这便是要记的意思了。 纸鸢走进重玉宫,福身行了礼数,这才小心询问:「王上,是否要唤醒美人?」 「让她睡。」祁砚之淡淡道。 纸鸢仔细应声,秉着手退到了一旁。 几个小太监将毕恭毕敬将冕冠为祁砚之理好。一切准备完后,祁砚之掀眸往床榻那儿看去一眼。 重重帷帐遮掩中,隐约能看出一道人影。 他凤眸微眯,视线停顿片刻,什么都没说,随后迈步离开了重玉宫去上早朝。 徐屏带着几个小太监也亦步亦趋地跟了出去。 *** 谢芙醒来时,只觉得整个人仿佛被碾碎了又重组似的,难受得厉害。 她睁开眼眸,盯着帐顶有片刻的恍惚。 外头微弱的光线倾泻进来,在她水洗过的瞳孔里映出熹微的光。 谢芙缓缓撑着身子起来。 身旁床榻已然空了。 不远处的纸鸢瞧见她醒来,拉开了遮光的帘子,过来在帐缦外询问道:「美人醒了?可要起身么?」 谢芙脑子混混沌沌,宛如一片浆煳。 她愣怔了片刻,忽然注意到身上寝衣乱得不成样子,床榻也凌乱不堪,被褥缠绕在一起,四周浮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直令人浮想联翩。 昨夜荒唐的事情悉数涌入脑海。 她那时人清醒着,因此每一刻的感觉便都清清楚楚。那人发了狠时低哑的嗓音,毫不怜香惜玉,还有那时水深火热的感觉都宛如烙印在了记忆中一般。 谢芙用力咬唇,手中不自觉地拧住了身上的薄被,扯出道道摺痕。 眼眸没有聚焦,清瘦的小脸白皙,耳尖却不受控制地红透了。 羞耻与愤恨让她有些无地自容。 等了半晌,纸鸢不见纱帐中的女子回应,不禁有些纳闷,只好又道:「美人?」 谢芙咬唇半晌,松了牙齿,唇瓣现出深深的白痕来。 她回过神,轻声道:「好。」 话出口竟发现,原本清凌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嗓子也疼得厉害。 纸鸢咳了声,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自顾自道:「天气干燥,美人睡了许久想必嗓子不太舒服,奴婢给您取些清水来。」 第26页 说罢,纸鸢替她挽起了帐缦,旋即转身去桌边仔细倒了杯清水过来。 谢芙接了水,才低头堪堪饮一口,谁知纸鸢目光落在她身上,吃了一惊:「美人,您……」 原是她自小皮肤细嫩,稍微用点力气便能在皮肤上留下红印,更别说昨夜祁砚之根本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如今她脖颈与锁骨上皆是青紫痕迹,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谢芙拢起衣襟遮掩,睫羽轻垂下去,别开视线:「我想沐浴。」 身上不适的感觉让她十分不舒服。 她衣裳上与帐缦间还残留着祁砚之身上的梅香。寻常人其实只能发觉他衣袍上的龙涎香,但龙涎香是薰香,只有在极接近时才能发现他身上的幽冷梅香。 她不知他的喜好,但现下也知道了个大概。 纸鸢福身应了句,随即打发蕊云几个守在外头的宫女下去准备热水。 见纸鸢离开,谢芙才忍住心中颤意隔着寝衣抚过腿上伤口,用簪子划伤的伤痕还未好全,但万幸的是,因昨夜烛光昏暗,祁砚之并未发现。 窗户方才被打开了,风从窗子送进来,掺了些花香。 谢芙沉默着,像是走丢了的小姑娘,垂下的眼眸显出些微茫然来。 但未消片刻,手上却慢慢攥紧了被褥,澈净的眼中掠过不甘的悲与怒。 *** 珊瑚红玉手镯被狠狠砸到地上,声响清脆,霎时间四分五裂破碎开来。 沉香宫中的宫女被这一声破碎吓到了,纷纷噤若寒蝉地低下头去。 「重玉宫的谢芙?」 梳妆檯前的郑映寒盯着铜镜中的女子,美眸微眯,出口的声线冷寒。 「是的,娘娘。」一旁的宫女福身小声应道,不敢看那女子,「王上昨夜去了重玉宫。」 宫人们心中门清,郑昭容昨夜才在晚宴上被王上封为妃子,还特地赏赐了沉香宫,所有人都以为王上昨夜会来沉香宫,谁知郑美人在沉香宫中枯坐了许久,直到红烛泪尽,都没等到王上的身影。 一打听才知道,王上竟歇息在了重玉宫。 这叫她这个新封的郑昭容脸面往哪搁?原以为越级册封是王上偏爱,册封时有多欣喜,现下便有多失望。 那宫女打量了下郑映寒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娘娘不必担心,听说那谢芙是齐宁的公主,在北晏毫无半点根基,不足为惧。」 「齐宁?」郑映寒口中念着这两个字,忽然幽幽笑了一声,「现在只有南齐,没有齐宁,齐宁早就亡了!她一个亡国公主,居然还能被王上留下?恐怕是靠着副皮相狐媚了王上吧!」 宫女上前为郑映寒绾髮,一边应和道:「奴婢确实听其他太监说,那谢芙风姿绰约,别有一番风情。」 郑映寒忽然转头,宫女没料到她这番动作,不小心扯下了她两根髮丝,郑映寒疼痛之下心火直冒,看向那宫女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本宫不如那个谢芙?」 宫女吓得连忙退后一步,跪伏下去:「奴、奴婢不敢!昭容娘娘花容月貌,那谢芙是断然比不上娘娘的。」 郑映寒胸口起伏了几下,倒是没和宫女计较,转回头去。 只是余怒未消,勐地将手上的木梳拍到了梳妆檯上,冷眼望着铜镜中倒映出的娇艷女子。 她郑映寒自小便是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自然也要配这世间最厉害的男子。如今后宫凤位空悬,她进了宫,自然是要朝着那个位置去的。 没人能挡她的路。 若是有他人胆敢阻挠…… 郑映寒扯动嫣红唇瓣,忽然露出个冷然的笑来。 她侧头斜睨跪伏在地的宫女一眼,问道:「王上这时候是在早朝?」 宫女连忙道:「是的,娘娘。」 郑映寒对着铜镜理了理云鬓,语气恢復正常,这才道:「行了,起来替本宫梳妆吧,本宫一会儿要去一趟金銮殿找哥哥说些事情。」 作者有话说: 评论随机掉落红包,比心 第16章 近日虽已入了季夏,但晌午时分的日头依旧晒得慌。 重玉宫中的瓷缸放了冰块,殿内不比外头炎热,要清凉许多。 纸鸢端着托盘跨进内殿,在桌上将瓷碗端出,一边道:「美人,今日天气燥,御膳房送来了降火的百合莲子羹,您用一些吧。」 谢芙身穿一袭烟纱重瓣淡粉衣裙,站在窗边,闻言看了过来。 却只摇头道:「我不想吃。」 早上起来时虽然心情不佳,但她很快便藏起了心中情绪,沐浴过后又在窗边站了几炷香的时间,终于想明白了,自己不能这样被动下去。 她应该要做些什么。 谢芙转过了身,径直走到红木桌旁坐下。 纸鸢把碗勺都准备好,然后将百合莲子羹端到她面前,笑道:「美人还是吃些吧,御膳房特地为您做的呢。」 谢芙不知心中想着什么,掀眸看向旁边的身影,忽然问了句:「纸鸢,我记得上次在御花园见到那小药师时,你说……那小药师是随着崔院首过来的,此话是何意?」 听见她的话,纸鸢回想起那小药师,瞭然道:「是这样的……那日您昏迷时,太医院的崔邵丘院首过来为您诊治,那时崔院首身旁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小药师,我瞧着那小药师眼生,从前没见过,不知是不是太医院的关门弟子出师了,便多看了几眼。」 第27页 「这样么……」谢芙端起百合莲子羹,搅了搅,心不在焉地轻抿一口。 「美人怎么忽然提起了这个?」纸鸢略疑惑地望着她。 谢芙眼睑垂着,清清淡淡一笔带过,「只是那日见那小药师在御花园铲草药,与旁人不同,便记住了。」 「也是。」纸鸢想明白了,弯唇一笑,「奴婢也倒是第一次见太医院的人到御花园铲草药呢。若是让旁人见到,那小药师可定是要受罚了,还好遇上的是美人您。」 谢芙吃了几小勺莲子羹便放下,心中思绪转了转,一双清冷澈净的眼抬起,看向纸鸢:「我今日起来,有些头昏脑涨,可不可以请太医过来瞧一瞧?」 纸鸢面上挂上担忧神色,立即道:「美人您头晕吗?奴婢马上让小途子去请太医。」 「等一下……」谢芙睫羽抬起,看向正要下去的纸鸢,斟酌语句道,「我只是有些不适,小毛病了,不想让太医们奔波劳累这一趟。劳你去看看上次那个小药师可在?我瞧着他亲切,做事应当也是稳妥的。」 纸鸢应声:「是,奴婢亲自去瞧瞧。」旋即转身出了殿去。 因谢芙喜欢清净,蕊云几个宫女并不随身伺候着,此时纸鸢离开了,殿里只剩下她一个,薰香的雕花香炉散发着裊裊烟雾,安静异常。 谢芙低下头,半晌,不自觉地将衣裙攥出了些微褶皱,眼中浮现几许忐忑和犹豫。 她想赌一把。 赌那小药师是齐宁的人。 纸鸢动作利索,很快便将人带了回来。 「这边请,美人就在殿内。」纸鸢引路的声音在殿外由远及近,应该是带着人回来了。 随即,纸鸢跨入殿内,身后还跟着那日见到的年轻小药师。 只见小药师提着一个小叶紫檀药柜,走进重玉宫后目不斜视地跪下行礼,清秀的面容低垂着:「奴才储黎见过娘娘。」 谢芙坐在榻上,轻声道:「起来吧。」 她睁开眼眸,看向跪在不远处的小药师,微微露出些笑意,道:「我今日有些头昏脑涨,劳烦小药师特地来一趟了。」 「娘娘言重了,这是奴才的本分。」储黎不敢看上首坐着的谢芙,低着头,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取出脉枕,上前说道,「奴才这便为娘娘诊脉。」 随即,储黎躬身走上前,让她将手腕搭在脉枕上,然后又将纸鸢递过来的绢帕盖在她的手腕上,一切都仔细做完,这才将手搭在脉象上为她诊脉。 谢芙纤长的睫羽微抬,略抬眼打量着近在身前的储黎。 「小医师是哪里人?」她不动声色地问。 储黎一边为她诊脉,一边恭敬回答:「奴才是临绮人。」 「临绮?」谢芙听了这话却微微蹙眉,她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地名,应该不是齐宁地界中的城镇。 纸鸢在不远处笑着为她解惑:「美人,临绮距京城不远,就在京城往东十几里的地方。」 谢芙有些失望,只好道:「原来是这样。」 难道……是她认错人了? 念及此,谢芙嘆了口气,见储黎结束号脉,转身去紫檀药箱中取纸和笔,便也收回了手,轻描淡写地笑道:「是我误认了,只觉得小药师有些亲切,原以为是家乡人。」 闻言,储黎微不可察地弯唇笑了笑,但没有说什么,只道:「娘娘只是身体虚弱,气虚血亏,好好休息补养即可,奴才为您开些药调理一下,不出几日便能恢復了。」 随即,他在榻边桌上用小张宣纸写了药方,随即恭敬转身递给不远处的纸鸢:「姑姑。」 纸鸢上前接了,储黎又转过身,朝着谢芙弯腰行了一礼,「奴才告退。」 谢芙轻点了点头。 此番看诊完了,储黎本该离去,只是他正要退步出去时,不知余光看到了什么,动作顿了顿,忽然在谢芙榻前弯腰下去。 等到再度起身时,他手上已然多了一条素白色的绢帕,叠得四方齐整,上面刺绣着淡粉的两瓣芙蓉花,是谢芙的。 原来是她的绢帕掉了。 储黎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将绢帕呈上来,朝她道:「娘娘,您的东西落了。」 谢芙一愣,没想什么,顺手接过了那条帕子,「多谢。」 只是在拿到那条帕子时,手中略微比帕子硬几分的触感忽然让她微不可察地一僵。 里头竟然有东西! 储黎面上并不显异样,仿佛无事发生,在将那帕子递给她之后,便提着紫檀药箱走出了内殿。 谢芙唿吸微顿,心跳都不由自主加快了几分,那跳动的每一下都仿佛重重锤在了她的虎口处,让她的手一阵一阵的发麻。 谢芙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若无其事道:「纸鸢,你出去送送小药师吧。」 纸鸢应声,也跟随着出了内殿。 在确定重玉宫内没有其他人之后,谢芙才终于将手中紧握的绢帕稍微松了些力度。 她心跳如鼓,慢慢打开绢帕。 未消片刻,只见—— 那叠得方方正正的素白绢帕里,藏了一小张摺叠起来的宣纸。 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自己去打开那宣纸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待摊开那张宣纸,看清字条上的字迹,谢芙却是心神俱震。 剎那间耳边似有狂风骤雨唿啸而过,动静震天,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 第28页 她捂住嘴巴,眼眶瞬时红了。 作者有话说: 猜猜阿芙看到了什么~ 第17章 祁砚之午时并未休息。 议事殿中,大理石地砖透出凉意,案架上的紫金镂刻香炉燃着缕缕龙涎香,空气十分安静。 太监宫女恭敬地秉手站在下首。 男人斜倚靠在金丝靠枕上,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不过才打开一本奏摺,狭长凤眸顿时阴冷下去,随手将那奏摺摔了出去。 奏摺狠狠跌落在底下的冰冷台阶上,发出清脆响声。 这声响在此时静谧的议事殿中宛如平地惊雷,异常清晰。 一个宫女端着茶盘走过来,将地上的奏摺拾起,起身时望了眼案几前的男人。 「王上息怒。」宫女说着,将奏摺放回祁砚之的案台上,柔声细语道,「若是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祁砚之掀起眼帘,循着声音睨向不远处说话的宫女。 他对这个宫女并没有印象,脸生得很,约莫是从内务局新调来的。 内务局那些人特地挑了貌美的宫女往议事殿送,是打得什么算盘,他一清二楚。 这个宫女生得有几分姿色,连宫女例穿的衣裳都能穿出一些韵味。 此时见他看来,那宫女裊裊上前,倒了杯热茶递上,道:「王上劳累许久,想必累了,用些茶水吧。」声音捏得细软勾人,最是讨人喜欢。 祁砚之斜倚在榻,凤眸微眯,一句话未说,也没动作。 宫女看得面上浮起红霞,迎着男人的视线,又软软唤了声:「王上?」 「孤没见过你,新来的?」 祁砚之语气淡淡。 宫女半低下头,不甚娇羞地道:「是,奴婢彩云,昨日才被调过来的。」 祁砚之看了眼她手上的茶水,似笑非笑:「昨日才来的,竟也这般清楚孤的喜好?」 他饮茶喜饮云山雾,而云山雾较旁的茶更苦涩些。 因他不喜甘甜。 但除了近身伺候的宫女太监,其他很少人知道他的习惯,这宫女消息倒是通达。 彩云盈盈抬头望了眼榻上的男人。 这个男人……可是北晏最尊贵的王,偌大的北晏都在他的手中,更何况容貌恍如天神般俊美,当真是整个北晏都找不出第二个比王上更好的人了。 彩云心跳砰砰,扭捏着笑道:「王上惊才绝艷,世无其二,奴婢仰慕王上,便多做了功课,好来伺候王上。」 祁砚之轻轻点了点头。 「很好。」 彩云听见他这句夸奖的话,顿时心花怒放。 只是她还未高兴多久,龙榻上的男人便又开了口。 ——祁砚之的神情分明是蕴了笑的,可说出的话却与温和丝毫搭不上边,他道:「可是,孤最讨厌别人这般窥探孤的事情。」 这话落下,彩云还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然而片刻后,望着上座的男人,彩云明白过来,面上娇媚的笑容忽然僵硬在了嘴角,再笑不下去了。 「把她拖下去。」 祁砚之的神色恢復淡漠,冷眼看着彩云,仿佛赐死她与碾死一只弱小的蚂蚁一般微不足道。 话音甫落,立即便有侍卫过来,按住茫然站在原地的彩云强硬拖了下去。 彩云这才反应过来,吓得哭喊起来,拼命挣扎道:「王上饶命,奴婢不敢了,王上饶命!」 她从前听说王上性子阴晴不定,阴鸷冷漠,可她那时还偏不相信,以为凭着自己的几分姿色能变成例外,说不定还能被王上看中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是她现在终于知道,她错了! 这个男人……就是个疯子! 一时间议事殿中响彻了彩云的尖叫求饶声,听起来十分瘆人。其余站在底下的宫人都听出了一身冷汗,但无人敢为她求饶,每个人的唿吸都变轻了,生怕自己做不好便也落得同样下场。 「白乌。」龙榻上的男人开口。 随即从暗处闪出一道人影,一身黑衣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白乌出现在下首,恭敬道:「属下在。」 他道:「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白乌回禀道:「禀王上,底下传来消息,齐宁皇城确实有一人叫怀卿。」 闻言,祁砚之动作一顿,掀开眼皮看向底下的白乌,狭长凤眸微微眯起:「嗯?」 他在等待下文。 「齐宁木大将军木陵的次子便叫木怀卿,齐宁亡国时,木怀卿并不在皇宫。」白乌将底下人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报了出来。 「木怀卿?」 祁砚之缓慢说出这个名字,眸色愈发暗沉,修长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 齐宁亡国时,木怀卿并不在皇城,也就是说,木怀卿如今还活着? 还活着…… 想到谢芙昏迷那日口中喃喃念着的名字,祁砚之心中忽然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眼神逐渐阴鸷下来。 她睡梦中都念着那个男人…… 任是傻子都知道,能被一个女子这般心心念念的人,在女子心中会有多重要。 议事殿中,其他人只觉得空气都凝滞起来,四周泛起危险的气息。 一时间殿内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敢动作。王上这副模样,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恐怕……恐怕又有人要遭殃了。 「给孤继续查。」祁砚之道,「查不到木怀卿的下落,让底下的人提头来见孤。」 第29页 白乌默默低头拱手,回道:「是。」随即很快消失了踪影。 *** 储黎离开后,纸鸢便直接让蕊云按那药方抓了药回来仔细熬炖着。 谢芙今日起得晚,喝了药后睡不着,望着外面日头渐渐西沉,便想着出去走一走。 谁知她和纸鸢才走出重玉宫没多远,便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哭喊声。 那声音悽厉哀求,饱含悲戚,谢芙听得秀眉蹙起,「过去看看。」 纸鸢本想劝说自家美人勿要多管这宫中事,以防止惹祸上身,谁知她话还没开口,谢芙便已然迈步过去,纸鸢无奈,嘆了口气也只好跟上。 走过了宫道的拐角,才见到不远处的景象。 只见几个太监正拽着一个宫女往刑司去,宫女满脸泪水,哭喊挣扎着,只是敌不过几个太监的力气,一个劲地往前拖去。 谢芙走上前,道:「等等。」 几个小太监闻言停了下来,认出她后松了对那宫女的桎梏,纷纷跪下行礼:「奴才见过谢美人。」 谢芙看向一旁哭哭啼啼,妆容都被哭得惨不忍睹的宫女,问:「这是怎么了?」 其中一个小太监回话:「回禀美人,这个贱婢方才冲撞了王上,惹得王上不快,奴才们正要将她拉去刑司呢。」 「冲撞了王上?」谢芙目光扫过那一脸绝望之色的宫女,望向回话的小太监,「你将事情说与我听听。」 小太监将事情仔细说了,站在一旁的纸鸢眼瞅着自家美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便知道事情不好。 果然,小太监话音落下不久,谢芙便道:「你们在这等着。」 谢芙正转身要离去,谁知在广阔的宫殿外看见一袭熟悉的颀长身影,那人正往这儿而来,身后跟着徐屏一行太监。 她步伐微顿。 祁砚之一袭明黄龙袍,徐徐走到她面前,好整以暇道:「谢美人这是要找孤?」 见到祁砚之,纸鸢和几个小太监低头行礼,那哭得悽惨的宫女见到祁砚之,却宛如见到了厉鬼,吓得哆哆嗦嗦跪倒在地,面无人色地往后退去。依话 谢芙拧眉:「祁砚之,这宫女做错了什么,你要杀她?」 祁砚之凤眸微眯,眼底泛出警告神色:「谢芙,注意你的措辞。」 想到什么,谢芙轻吸了口气,绷着声音道:「敢问王上,这个宫女做错了什么非死不可?」 祁砚之笑意凉薄,「你不都听到了?」 方才小太监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她居然还来问他? 谢芙盯着面前似笑非笑的男人,心中怒意阵阵翻滚着上涌。 他简直残忍,如此动辄杀伐,和暴君有什么分别? 她不由上前一步,望进他深沉的眼里,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她只是仰慕你而已,有什么错?你若不喜欢,大可将她调去别的宫殿便是,为什么要杀人?」 「为什么?」 祁砚之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低低笑了出来,「孤本来就是这种人。」 十恶不赦,阴冷狠戾。 他祁砚之从来不假做清高,也不屑于清高。 「不过,若是谢美人想当好人,孤给你这个机会。」 祁砚之打量着眼前义愤填膺的她,冷淡地勾起唇角。 谢芙清冷的眸中冒火,瞪视他半晌,用尽力气一般咬住牙关,道:「你要怎样?」 第18章 谢芙的声音微微泛着颤意。 祁砚之冷眼打量着她的隐忍。 怎么, 他就那么可怕,宛如洪水勐兽一般让她唯恐避之不及? 「等孤想好了再说,」祁砚之面无表情道,「先陪孤回重玉宫用晚膳。」 见他朝前走去,谢芙咬了咬唇,一言不发,敛眸跟着他离开了。 那几个小太监见到眼前这番景象,却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他们望向王上离开的背影,又望回地上哭得一塌煳涂的宫婢,陷入为难境地。 他们这是继续把人往刑司拖呢,还是不拖了? 这可怎么办?小太监们连忙求救地看向大太监徐屏。 徐屏正要跟随祁砚之离去,余光扫过几个茫然的小太监,挥了挥手,这才拢着袖子慢悠悠地跟上去。 小太监们纷纷会意,连忙弯腰目送他们离开。 等人都走之后,为首的那个小太监才皱眉看向跪坐在地的宫女,踹了她一脚,道:「哭哭哭,还哭什么哭!谢美人救你一命,你赶紧下去吧,以后不要再出现在王上面前了!」 彩云闻言,抹了一把哭得惨不忍睹的脸,泪眼朝远处二人离去的身影望了望,望了许久,这才爬起来,踉跄着慢慢走远了。 *** 重玉宫内,宫女陆续将晚膳的菜餚呈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第一次与祁砚之用晚膳时的记忆挥之不去,此时见到这一桌菜餚,谢芙心中便生出些牴触,僵硬着身子坐在那儿,一句话未说。 「怎么了?」祁砚之没有看她,屏退了在一旁守着伺候的宫女,自顾自斟了杯酒。 菜餚上得齐全后,宫婢太监都躬身退了下去,重玉宫只剩下他们两个。 谢芙摇了摇头,还是不说话。 祁砚之凤眸斜睨过来,望向她:「不饿?」 如今天热,谢芙心中还装着事情,也没什么食慾,只点头道:「嗯。」 第30页 「吃一些。」 祁砚之淡淡道。 殿内点着烛灯,他换下了明黄衣袍,穿着一袭闲适的玄墨衣裳自斟自饮,暖色的烛光映在他清隽俊美的侧脸,漫不经心,让他看起来像个寻常人家矜贵的翩翩公子。 上一句说完,他又低声接了句。 「不吃怎么有力气?」 谢芙一愣,没能明白这话的意思,杏眸怔怔抬起,望向桌边的男人。 可在对上那人不经意间的轻笑,她陡然明白了什么,整个人一僵,只觉得耳尖那烧意流经四肢百骸,让血液都灼烫起来。 随即条件反射往后离他远一些,羞恼咬了咬牙,道:「你……」 没过多久,酒盏已经空了,酒意让男人放松下来,显出漫不经心的随意神态。 像只妖冶的狐,又像只暗夜里神出鬼没的狼,拥有绝对的掌控权,完全没了平日的阴冷病态。 祁砚之微扯眉望她一眼,道:「孤什么?」 谢芙的手攥紧了身上的衣裙,终于咬牙切齿地说出一声:「无耻!」 怎么会有人整日想着这些! 祁砚之没否认,狭长凤眸微挑,道:「你在夸孤?」 他声音低沉,竟有些玩笑的模样。 ……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谢芙愠怒地别开头,手下衣裙被攥得皱巴巴的。 她也不说话,咬唇看向窗棂外,纤瘦身子僵着,似一眼也不愿意再看他。 窗外栽种了青葱的蒲夕树,在夜晚的风声中肆意摇摆,颇有些凌乱的美感。 祁砚之忽然对她道:「过来。」 谢芙转头看过去,冷着眉眼望他半晌。 他什么意思? 祁砚之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指尖轻敲桌面,见她不动,又低声重复了一遍:「过来。」 谢芙咬唇,心中虽然极牴触不愿,却还是隐忍着站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只是,她才堪堪走到他面前不远处,忽然被他凌空用力往下一扯,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勐地跌坐在他脚边。 祁砚之的手力道很大,拽着她手腕生疼,疼痛剧烈,之后皮肤青紫怕是免不了了。 这个人简直阴晴不定,宛如恶鬼! 她什么都没做,他都能发疯! 谢芙疼得脸色煞白,抬起头,一双漆黑的杏眸压着愠怒,一字一顿地唤他名字:「祁砚之!」 祁砚之眼眸幽深,仿佛隔了层雾气,垂着眼皮睨着她时,宛如俯瞰众生的阴冷神祗。 他抓着她手腕的力度依旧很大。 他分明还是笑着的,可方才面上的散漫慵懒悉数不见。 片刻后,另一只空着的手抬起,带着凉意的指尖抚上她的脸颊,微笑夹杂残忍:「阿芙,孤这种人,是不是很可怕?」 谢芙冷眼望着他,唇瓣绷紧,一言不发。 她的沉默已经代表了回答。 祁砚之轻笑着问:「那不过只是一个宫女而已,值得你如此相救?」 这句话如同导火线,顿时引燃了她的怒火,谢芙清冷的眼瞳中浮起愠怒,一字一顿地道:「祁砚之,那可是一条人命!」他就这样不把人当人看吗?! 「怎么,觉得孤很残忍?」祁砚之道,「可孤本来就是这种人。」 他垂眼俯视着她,声音低哑而缓慢。 「爬到这个位置,你知道孤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吗?」 从那十数年前任人欺辱的质子,一步步走来,从卑微至极的泥土中走出,爬到现在这个位置。 彼时,当同龄皇子在享受荣华富贵与世人艷羡时,他在骯脏的宫廷一角苟延残喘。 当其他孩子言笑晏晏玩耍嬉闹时,他只能在阴冷腐败的角落里饱尝飢冻与仇恨。 没人教他怎么去爱这个世界,甚至连他的生身父亲,北晏那个最尊贵的帝王都将他弃之敝履,只因为他身为男子却有着比女子更甚的容貌,便被视为不详,绝对会祸害北晏。 他祁砚之从来不是好人。 在世人眼里,他的名字永远与狠戾和残忍挂钩。 永远不被世人发自内心地喜爱与尊重。 世人畏他的手段,才虚伪地敬他。 谢芙有些绝望,望着眼前笑意微微却偏执至此的男人,咬牙切齿道:「你个疯子!」 祁砚之轻笑一声,毫无预兆的,忽然松开了对她手腕的桎梏。 「坐上来。」他道。 ……让她坐他腿上? 他难道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她敢照做吗? 谢芙揉着生疼的手腕,掀眸看了他一眼,忍着愤怒慢慢站起。 方才一跌似乎将她脚踝扭到了,现下手腕脚踝都泛着疼痛,她起身时扶着桌面,却并没有半点要听话过去的意思。 祁砚之有些不悦,眉眼沉下来,也不再说什么,直接一把将她扯进了怀里。 谢芙撞到他胸膛上,不禁吃痛地哼了一声。 银叶疏冷的龙涎香夹杂着淡淡梅香随即笼罩了她。 他们靠得这般近,近到她可以清晰地听到从他胸腔里传来的沉稳的心跳声。 这种宛如寻常眷侣的亲近感觉让她不适地咬住了牙关,尽力想要离他远点,仿佛他们应该是仇敌,本不该如此平静共处。 「安分点。」 祁砚之察觉到了她的牴触与挣扎,低声警告。 第31页 作者有话说: 阿芙:疯子,救命。 第19章 祁砚之扫视桌上菜餚一眼,心情似乎没有受到方才的影响,如平常一般淡声问她:「想吃什么?」 这是要伺候她用膳的意思?这人今日吃错药了么? 谢芙被他锢着腰揽在怀里,秀美皱得紧紧,闻言抬眼望他一眼,没有说话。 「哑巴了?」他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谢芙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不是玩笑话,居然是真的要伺候她用膳。 可她现下压根就没胃口,什么都不想吃,便绷着声音道:「我不吃。」 祁砚之也不动怒。 他早已掐准了她的命门。 淡淡勾唇,道:「你不吃,那便轮到孤了?」 至于怎么吃,那由他说了算。 男人的话语中含着笑意,谢芙很快便听明白了他话中的另一层意思。 她杏眸微睁,面上浮起薄红,只觉得热意霎时间循着脖颈一路烧到耳尖,仿佛将她放在烈火上炙烤一般。 登时慌了,出口的话比脑子快,直接道:「不行!」 「嗯?」 祁砚之的声音低沉撩人,与昨晚时的嗓音分毫不差,直接勾起她脑海中那些不愿回想的纠缠记忆。谢芙只觉得羞恼带着火焰从头烧到了尾,让她整个人快烧成灰烬了。 她咬牙,败下阵来,只好道:「我……我吃。」 祁砚之轻笑了笑,哄她似的问道:「想吃什么?」 她扫了一眼,望见不远处的一道糖蒸酥酪,随手指了指。 祁砚之视线移过去,没说什么,端起瓷碗夹了餵她。 宫中的御厨确实花了许多心思,糖蒸酥酪口感恰到好处,应该也是用冰块冰镇过的,吃起来清甜爽口。 谢芙吃几口便停了,她的目光扫过去,又指了几道菜。 似乎是故意的,她指的都是离这边距离最远的菜餚,存心折腾他一般。 但祁砚之也没说什么。 只是在她指的菜餚一道比一道远时,微眯起眼眸看她一眼,然后再起身去拿。 谢芙在他起身后方才松了口气,想回自己的位置坐着时,祁砚之却又回来,不容她拒绝将她扯进怀里锢着。 这种计策还是使不通。 到了最后,当她故意指向距离这里最远的一道菜时,祁砚之的眉眼终于沉下来。 他冷笑一声,直接叫了外头的宫女进来伺候用膳。 见宫女进来,谢芙也没了兴趣,别开头道:「不吃了,饱了。」她方才确实吃了挺多菜餚,现下吃不下了。 祁砚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没有说谎,这才让宫女将饭菜撤下去。 他揽着怀中纤瘦柔软的人儿,靠近了她携着薄薄暗香的脖颈,低声道:「吃饱了?那到孤了。」 脖颈上的触感很凉,谢芙条件反射,有些慌乱地往前躲避开去。 侧脸看过去,只见女子纤长的睫羽如同展翅欲飞的蝶,轻轻颤抖着,下一秒想也不想咬牙道:「我……我还没沐浴!」 能拖得一时便是一时,她才不想和这人接触! 「不用沐浴了。」祁砚之不容置喙地说完,随即身子俯下来,堵上了她的唇。 她喜甜食,方才刚刚吃过桂花糕,此时唇齿间都是淡淡的桂花甜味。 谢芙一下子便懵了,黑白分明的杏眸倏地睁大,脑中混乱一片,连牴触抗拒都忘记了。 她才用完膳,还没漱口,这人竟也这般不忌讳?!太噁心了! 谢芙用力抵着面前的人,声音支吾:「你……」 然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旋即,她只觉得身子忽然一轻,竟是被祁砚之打横抱了起来。 他颀长身姿迈步,径直往内殿走去,漫不经心地补充了句: 「反正明日早上也是要再洗的。」 *** 她其实对这件事十分牴触,却知终究难逃,只竭力咬住唇,当这些都不存在。 咬得太用力,唇瓣都渗出血来,像是被锋利的刀划过唇角,血珠涌出,尖锐的疼痛自唇瓣蔓延开来。 她一丝声音都没发出过,任由他胡来。 夜晚月色倾洒进重玉宫,照得殿内光线柔和。 她心中分明极其抗拒,可身体的反应却总是出卖自己。每每当她带着厌恶,艰难地闭上眼睛别开头去时,祁砚之便会捏着她瘦削的下巴,逼她转回头来看他。 于是她那双清冷愠怒的瞳孔里,便被迫映出男人的模样。 他似乎在以这种方式,要她铭记此时正在发生什么,而此刻她面前的人是谁。 祁砚之的视线一寸一寸描摹过她的眉眼,面上却看不出情绪。 他像是要故意折磨她的神经,声音低沉,在她耳畔道:「很久以前,孤就想这么对你了。」 什么……很久以前? 他竟早早便有了这龌龊心思! 谢芙心神俱震,语气战慄着,咬牙切齿地喊他名字:「祁砚之……」 她自小生长在深宫里,自然找不到什么骂人的词彙,恨极了,咬牙半晌,也只能翻来覆去骂这一句: 「衣……衣冠禽兽!」 外表是光鲜亮丽,内里却是恶鬼。 折磨人的手段永远花样百出,永远让人畏惧避之不及。 她这样骂他,祁砚之听了却不生气,只低低地笑,笑得胸腔都在震动。 第32页 他可太喜欢…… 太喜欢看她这副恨不得杀了他,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的模样了。 谢芙气急了,想着报復回去,突然重重一口咬上他的手。 她那一口用尽力气,直接尝到了血腥味。 祁砚之也没反应,任她随意咬,甚至因感觉到那痛楚而愉悦。 只觉得在被泥沼纠缠无法唿吸,即将窒息而死之时,他俯下身,携着轻笑,近乎残忍地一字一句在她耳边说:「阿芙,我已入地狱,那么便要你来陪我。」 她并未注意到,他低语的时候并没有自称孤,甚至连这句话都听得不怎么清楚。 浓重的黑暗席捲而来,她不过片刻已然失去意识,昏死过去。 祁砚之低低唿吸着,俊美眉眼被汗珠浸湿,在月色中愈发动人心魄。 耳边是一道极轻极轻的唿吸声。 她连昏迷时都不甚安稳,秀眉紧紧蹙着,仿佛被噩梦魇着无法脱身。 他垂眼睨着她的睡颜,抬起修长的手,一点点将她额边湿透的黑髮撩开。 注视着她沉睡的清丽眉眼,勾唇笑了笑,携着浓烈狠厉与阴冷。 他既要她留在身边。 所以,所有可能夺走她的人,他都要一个一个处理干净。 *** 祁砚之夜里宿在重玉宫,可早上醒来却从来不见人影。 如若不是身上仍觉得隐约不适,谢芙几乎要以为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还是做尽了坏事,睡不安稳的魇梦。 床榻已经空了,祁砚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离开,除却身上残留的几许梅香与不堪入目的床榻,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 谢芙扯着被子慢慢坐起,柔顺的青丝铺开。 她头有些疼,眼眸怔怔,在偌大的床榻上沉默半晌。 窗外天色已然亮了,只是今日阳光被云层遮蔽,显得阴沉沉的,自窗棂向外看去,一切都被蒙上了黯淡的颜色。 手腕还疼着,身上也难受得紧。 谢芙恹恹地抬眸,凝视窗外半晌,这才提起一点精神,朝外唤了声:「纸鸢。」 纸鸢闻声进了内殿,为她掀起帐缦:「美人,您醒了。」 她问:「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纸鸢笑着答道:「今日是八月二十七啊,美人睡煳涂了吗?」 八月二十七…… 不知想起什么,谢芙漆黑的瞳孔忽然动了动,但被她低垂下去的眼睫遮挡得很好,丝毫看不出异样。 片刻后,她回过神,轻轻嗯了声,这才道:「替我准备沐浴吧。」 纸鸢福身:「是。」 沐浴完后,她换了身水蓝色的曳地衣裙,外披一件素白轻纱,寻常她并不常穿其他颜色,如今换了这一身,蓝与白相互映衬,秋江寒月般的清冷。 蕊云几个宫女瞅着她,天花乱坠地夸了一番,纸鸢也笑着称赞道:「美人很适合这种素净的颜色。」 她心中装着事情,心思并不在这里,闻言没有什么反应。 只是才走出内殿,忽然看见了坐在外殿客椅上的陌生身影,没能反应过来,微微愣了愣。 第20章 那坐在椅子上的身影看起来像个年轻小姑娘,戴着琥珀髮簪,约莫十五岁左右,穿着一袭简约却不失华贵的丝绸百水裙,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模样,两只脚在空中晃荡。 谢芙确定自己不认识这少女,停住步伐,「那是……」 正巧那少女听见了动静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明艷的脸,看见她,顿时惊喜地站起来,笑道:「嫂嫂!」 谢芙微微蹙眉,望着那少女不知道说什么。 纸鸢也惊到了,连忙福身行礼:「公主!您来了怎么也不让下人告知奴婢一声?」蕊云几个宫婢在后头悄悄腹诽,她们方才伺候美人沐浴,便都进到内殿去了,外殿没什么人守着,但小途子他们不是在外头么? 正念着这些,蕊云几个宫女又往外头瞅了眼,见小途子在重玉宫大门口破天荒地站得笔直。 少女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我来了便来了,我让他们别说的。」说完又转向谢芙,笑嘻嘻道:「嫂嫂想必还不认识我吧?我叫绫画。」 纸鸢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句,谢芙才知道,原来这位竟是北晏如今唯一的公主,祁砚之的妹妹祁绫画。 谢芙生性不善与人交际,面对这种情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唇角弯起浅浅弧度,笑了笑:「公主。」 祁绫画倒是半点不怕生,大眼睛熠熠生辉地盯着她,吃吃笑道:「嫂嫂真好看,怪不得皇兄喜欢!想来皇兄定是待嫂嫂极好的,嫂嫂说是不是?」 说着,祁绫画的眼睛滴熘熘地在谢芙身上看过。 她也说不出来面前女子的特点,嫂嫂长得美,吸引人的点却不在容貌上,周身上下的气质极清极净,宛如晨曦山间雾散后的露水,又仿若轻云出岫,干净秀美。 谢芙望着少女喜笑颜开的模样,没有说什么。 从很小时起,她心中便有了戒心,如今落得异国他乡这个地步,戒心更是比从前增上数倍,对于这般自来熟的少女一时无法适应。 再者,这夸赞的词她着实不愿消受。 她宁愿祁砚之不喜欢她,便是赐她一个了结,也比被他囚在这深宫里惶惶度日的好。 说到妹妹,谢芙想起什么,秀眉微蹙,侧眸看向纸鸢道:「阿葵近日如何?」 第33页 她有提过想去见阿葵,祁砚之却一直不让她去,她总有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他仿佛……一直在有意将她在齐宁时的一切都与她分隔开。 纸鸢道:「美人放心,奴婢一直有派人到那儿照看着。」 祁绫画瞅着她们说话,嘀咕一句:「阿葵?是嫂嫂的妹妹吗?」 提到这个名字,谢芙清冷眸中浮上温软之色,「嗯。」 祁绫画眼珠转了转,想到确实听下人提起过这个名字,随即便拍着胸道:「嫂嫂的妹妹便是我祁绫画的妹妹,嫂嫂放心好了,我会时常派人去照顾的。」 谢芙望向她,见她神情真诚,心下宽慰许多:「多谢。」 祁绫画弯眸笑起来。 她听闻皇兄近日盛宠一位妃子,便想来探个究竟,看看这个让皇兄破了一贯以来不碰女人的禁忌的女子是什么模样。 如今看来,这位嫂嫂还是十分和她眼缘,比那些个什么刁蛮妖娆的狐媚子妃子好多了,别的下人都说齐宁的女子是北晏祸患,但她压根不在乎这些。 「嫂嫂这是要出去么?」祁绫画瞧着她道。 谢芙被问得一怔,衣袖中的手心微捏起,若无其事地点头:「嗯。」 「嫂嫂要去哪儿,绫画陪你一块儿去吧。」 凝视着面前少女热情的笑貌,谢芙却迟迟不语,压了许久将心中事情压下,这才移开视线,胡乱编了句:「我只是出去随便走走。」 这位公主在,看来事情得先放一放了。 不过距离巳时还有一些时间,应该不急现在赶去。 祁绫画眼里绽出喜悦笑容,道:「既然如此,嫂嫂,我带你去个地方!」说完便上前挽住她的手,将她往外拉去了。 纸鸢和其他跟着公主的宫女也连忙跟上去。 一路在宫道上兜兜转转,少女叽叽喳喳的声音就没听过。 祁绫画念着她初来北晏,哪里都不熟悉,因此走到一处宫殿便为她介绍一次,甚至连宫道旁栽种的馥郁秋海棠都说得绘声绘色,谢芙安静听着,一言未发。 末了,她们转过宫墙拐角,祁绫画眼前忽然一亮:「到啦!」 随即拉着她往前加快了步伐,朝远处走去。 谢芙打量着不远处金碧辉煌的宫殿,心生犹疑,预感到了什么:「公主,这是哪儿?」 祁绫画往前走,一边随口说道:「这里是金銮殿呀!我想着嫂嫂定是从来没见过皇兄平日里上朝的模样,可威风了,我从前……」 只是话还没说完,祁绫画忽然觉得嫂嫂的手挣扎了去,祁绫画疑惑地抬头:「嫂嫂?」 果然……如她方才所想,这里是前朝上朝之地。 谢芙停住了脚步。 此时她与方才温和模样截然不同,抿着唇瓣,变得冷淡许多。 「我不去了。」谢芙道。 祁绫画有些茫然地望着她。 嫂嫂怎么了?别的妃子巴不得每时每刻都能见到皇兄,更何况皇兄不是很宠爱嫂嫂吗?为何嫂嫂看起来,却不愿意见到皇兄呢? 金銮殿外的两头石狮子矗立两侧,神态威严而冷漠。 现下约莫是早朝散朝时间,祁绫画方才是特地掐着这个时间点过来,为的就是能带嫂嫂来前朝见皇兄,给皇兄一个惊喜的。 此时已经有朝臣陆续从金銮殿中走出,她们两个女子身影在这里异常醒目,那些朝臣路过时,都纷纷朝她们这边投来一眼。 祁绫画还愣愣地望着自己,不明白什么意思,谢芙咬了下唇,一句告退即将出口。 谁知就在这时,一道不速之客的女声横亘进来:「公主?」 嗓音娇娇柔柔,似曾相识。 祁绫画循着声音看过去,认出是谁,慢吞吞地行了个礼,道:「昭容娘娘。」 朝她们走来的正是晚宴上被封为昭容的郑映寒,她今日穿了身黛蓝色的衣裙,打扮美艷,步履款款从容,不过进宫数日,如今看起来竟已然有了些娘娘的威严。 郑映寒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身穿深青长袍,打着摺扇,容貌俊逸,与郑映寒生得有几分相像,望去约莫不过二十二三的年纪。 祁绫画也注意到了郑映寒身后的人,咦了声,道:「右相大人?」 那人正是郑映寒的哥哥,当朝的右相郑琮。 看起来很年轻,在这个年纪能担任朝中官员一职,倒是极其少见。 郑琮将手中扇骨合上,颔首微笑道:「微臣见过公主。」 郑映寒目光向后移去,注意到了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一旁,却始终让人忽视不掉的谢芙,挑了挑精心描的眉,慢条斯理地开口:「哦,这便是谢美人吧?」 谢芙淡淡行了一礼:「昭容娘娘。」 郑映寒的视线毫不掩饰地从她身上扫过,娇柔笑意暗藏锋芒,道:「谢美人不愧被封为美人,果然是美,怪不得……」 她顿了顿,又恢復正常语速,「怪不得能让王上喜爱呢。」 察觉到眼前女子对自己浓烈的敌意,谢芙心中并不起波澜,只冷淡站着。 她此时只想离开这里,旁的她不想多管。 郑映寒忽然笑了声,望着她道:「只不过,谢美人这是在摆架子吗?见到本宫的哥哥也只当不存在?」 谢芙抿了抿唇,还是不想起风波,稍稍侧身,向郑琮欠身行礼道:「右相大人。」 第34页 她起身时顺势抬眸,忽然对上了郑琮的目光。 只见郑琮直勾勾地望着她,见她看来,这才停下打着扇子的手,微笑道:「微臣见过娘娘。」 谢芙微不可察地蹙眉,随即别开了视线。 心中不好的预感陡然而生。 说不清为什么,她不喜欢这人看着她的眼神。 复杂而隐晦,攻于心计。 第21章 谢芙不愿再在此多留,敛下眼眸,「臣妾还有事,先行离去了。」 说完,她朝祁绫画望去一眼,示意自己先行离开,随即便转过身朝来时的宫道走去。 纸鸢也匆匆地朝郑映寒等人欠了欠身,随后跟上去一併离开。 祁绫画「哎」了声,没能叫住谢芙,只好作罢,缩回脑袋惆怅地嘆了口气。 郑映寒斜睨她一眼,娇媚的眼眸弯起,捂嘴笑道:「没想到公主有朝一日竟也能吃瘪,这位谢美人倒是真真厉害呢……」 这话藏着深意,暗指谢芙位份不高却对公主无礼,存心离间,让她心中起隔阂。 祁绫画不蠢,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皱眉掀起眼皮扫了郑映寒一眼,没什么好脾气,福身道:「昭容娘娘,绫画也先离开了。」 话音甫落,只见祁绫画脑袋一扭就飞快跑走了,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贴身宫女登时满脸苦色,在后头追得够呛。 郑映寒注视着少女的身影飞快远去,收回目光冷哼一声,不甚高兴道:「这公主简直油盐不进。」 一旁的郑琮微笑着说:「公主尚小,小妹又何必自降身份和孩子计较?」 这话落下,郑映寒心中想起别的事情,顿了顿看向郑琮,道:「还没问过三哥,觉得那谢芙如何?」 「王上的妃子,自然是美人。」郑琮不可置否地点评。 郑映寒笑了一笑,望向远处的飞檐翘角,想起不久前听下人们悄声议论王上接连两日宿在重玉宫,眼中浮起怨忿神色,又看回郑琮,道:「那三哥可要好好把握机会了,能得到王上的宠爱,可不是一般的女子能够做到的。」 她又补充道:「听说那谢芙是齐宁的公主,方才三哥也瞧了不是?身段极好的。」 郑琮听出她的话外音,笑了声,轻轻扯眉:「小妹这是什么意思?」 「三哥就别和小妹装煳涂了。」郑映寒说着,一边抚了抚鬓角的碎发。 见四周群臣已然散得差不多,四面没什么人,郑映寒才略放低了声音,委屈道:「那谢芙如今大有宠冠后宫的势头,若当真这般下去,哥哥让小妹我如何在后宫自处?」 「三哥,你就当帮小妹这一个忙,」郑映寒看向郑琮,「再者说了,那谢芙生得这般风姿,三哥难道就没有动过一点其他的心思吗?」 比如……将之抢过来,据为己有。 郑琮没有反驳郑映寒的话,眼神沉沉。 但是他也没有立即应下,似乎心中尚且有一丝顾虑。 ……那可是王上的女人。 不多时,脑海中方才那道如梨花般纤瘦的倩影再次一闪而过,那女子一顾一盼间都带着疏离与清丽的神韵,动人心魄。 郑琮心思浮动片刻,望向远处已然快要走空的宫殿。 他这才微笑了下:「你放心便是。」 三哥这是应下了? 郑映寒心中惊喜,面上立即扬起笑容,盈盈一福身,道:「多谢三哥帮忙。」 *** 那张字条上所写之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很快便能揭晓。 谢芙衣袖中的手心紧紧捏起,面上虽然不显,心中却如有急促鼓点咚咚敲打,让她安心不下来。 纸鸢自后头跑过来,好不容易才追上她,「美人!」 谢芙步伐一顿,看回纸鸢。 见纸鸢气喘吁吁,她轻声道:「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走走。」 「啊?」纸鸢才跟上来便听到她如此说,登时愣了。 谢芙道:「我会尽快回来的,不会再像上次一般。」 纸鸢反应过来,知道自家主子会错了意,却不知如何解释,只好福身行礼应承下来:「是,奴婢这便回去了,美人自己一人千万小心些。」 谢芙没说什么,攥紧了手心,转身继续往宫道另一头走去。 纸鸢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半晌,舒了口气,还是先折道回了重玉宫。 这条宫道来来往往的人不多,十分安静,谢芙一直听着身后脚步声远去,直到消失不见,这才回头望去一眼。 她心下略有思量,抬眸扫过四周。 无巧不成书,她原本不知道那张字条上所写的锦瑟宫的位置,本想去问纸鸢,又觉得这般突兀询问太奇怪。 方才绫画公主带着她绕了皇城宫道,一路边走边介绍时偶然提起一句,她便特意留心了。 锦瑟宫是座被遗弃的小宫殿,在祁砚之登基前,是先帝后宫妃子的居所,但祁砚之登基后并没有着意令人翻修,也因这一带地段不好,因此锦瑟宫便被废弃了,平日里没有多少人去。 谢芙半途转了方向,凭着记忆往锦瑟宫去。 她一路避着过往的太监宫女走,时走时躲藏,终于兜兜转转来到了锦瑟宫外。 锦瑟宫大门敞开着,内里十分荒芜,无人打扫荒草丛生,她捏了捏手心,走进宫殿,试探地问了句:「有人吗?」 第35页 不消片刻,仿佛应和着她的声音,宫殿角落的一侧传来荒草被踩踏发出的窸窣声。 只见一人从暗处走了出来,还是清秀斯文的少年模样,却与第一次见时怯懦闪躲的模样大不相同。 果然是储黎。 储黎走到她近前,恭敬地朝她拱了拱手:「奴才见过娘娘。」 见这里似乎不是说话的地方,储黎又伸手示意道:「娘娘这边请。」 谢芙没说话,跟了过去。 储黎走在前头,将她带到了侧殿隐蔽的暗角。 谢芙才站稳便问道:「那日你给我的字条……」 储黎点头:「字条上所言皆属实。」 「所、所以……」谢芙心跳如鼓,一时激动上前抓住他的手,眼眶有些红了。 「所以,怀卿哥哥还活着,对吗?」 储黎动作一滞。 看着眼前女子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僵想原地。伴随着她的靠近,属于女子的清冷馨香悠悠沁入鼻尖。 他还是个少年,心里一慌连忙挣脱了,好半晌才讷讷道:「是的,木少将还活着。」 谢芙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唇角微弯,杏眸微湿,「活着便好……」 半晌,她回过神,又望向储黎,「那如今怀卿哥哥在哪里?」 储黎肃容道:「木少将知道您在这里,已然来了北晏,再过一段时日便能到京城了。」 当真?! 谢芙睁大眼眸,怔松过后却是反应过来,一下子慌了神:「不、不可以!祁砚之的手段他难道没听说过吗?这里太危险了,他不能来!劳烦你替我转告他,千万……」 储黎望着她,却直接打断了她接下去的话,「木少将是来救您的,公主。」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还特地在最后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提醒她的另一个身份。 谢芙到嘴边的话顿时断了,唇瓣翕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声音来,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储黎,眼眸中的泪珠欲坠不坠。 是啊,原来她也是齐宁的公主。 可是…… 齐宁已经亡了啊。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男人恣肆的模样,和在帐缦间毫不怜香惜玉的羞辱,谢芙的身子不禁隐隐颤抖了一下。 但怀卿哥哥来了…… 来了也好,若救不了她,便将阿葵带出去。 谢芙咬紧牙关,如此想着,没有再说什么。 储黎望着她隐忍的模样,心中不由升起怜惜,道:「娘娘先忍耐一段时间,等木少将到了京城,定会想办法救您和谢葵公主出去的。」 谢芙唇边弯起笑意,嗯了声:「多谢你。」 她的注意力转到储黎面上,久远的记忆浮现,目光逐渐温软。 凝视他片刻,说道:「储黎?原来你叫这个名字,从前在怀卿哥哥身边见到你时,你还只是个孩子。」她对当年的记忆已然模煳了,但还好有些印象。 储黎听了这话,脸顿时红了。 他不自在地咳了声:「都是当年的事情了,奴才已经长大了。」 谢芙轻轻笑了笑,一笔带过,念及时间已然不早了,便仔细嘱咐他道:「你在宫里千万小心些,这里不比齐宁,处处都危险……我没办法久留,须先离开了。」 储黎心中一暖,应声道:「奴才遵命。」 他低下头去,注视着脚下荒草丛生的泥土。 耳边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没忍住,又抬眼望了眼不远处逐渐走远的水蓝身影。 ……初次见到她时,他还只是个怯懦卑微的下人。 虽然如今遭遇了这些事情,但不幸中的万幸,公主还好好活着,他终于不再像从前一样畏畏缩缩,能够真正帮上她了。 作者有话说: 储黎:(小本本记下来)今天晴,见到公主好开心。 第22章 与从前不同的是,如今宫道上遇见的一些太监宫女见到她,竟都毕恭毕敬地朝她行礼道一声「谢美人好」。 谢芙有些不适应。 她一路回到了重玉宫,守在宫门口的小途子看见她,急忙高兴地朝里头喊人出来。 纸鸢和蕊云几个宫女见到她回来,都大松了口气。 此时也约莫到了午膳时间,纸鸢正吩咐几个宫女动作利索些,将膳食布置上来,只是谢芙回来还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便又往重玉宫外走了出去。 谁知她垂着眼眸,心不在焉的模样,还没走到大门,去路便被一人挡住了。 她让到一边去,谁知才掠过那人走出几步,男人泛着冷意的低沉声音便传进耳里:「这是要去哪儿?」 谢芙步伐一顿,反应过来是谁,捏紧了手心转回身。 男人一袭明黄衣袍,眉眼俊美,身子颀长如芝兰玉树,一眼望去宛如矜贵公子。 她掀起眼眸,漆黑的瞳孔折射出日光,清冷而潋滟,看了他一眼便别开视线。 掩饰道:「臣妾只是随处走走。」 祁砚之狭长凤眸扫她一眼,倒是没有怀疑什么,「进来一同用膳。」 话罢,他转过身,脚下迈步,径直进了重玉宫。 看他模样,还未换下朝服,竟是直接从金銮殿过来的。 谢芙只好也跟了进去。 纸鸢伺候她坐下,宫女们陆续将膳食摆上桌,徐屏带着小太监跟随在后,也进了前殿,拢着衣袖守在旁边。 第36页 祁砚之忽然道:「早上去了哪里?」 他问得漫不经心,似乎只是随口问一句,她却有一瞬间的紧张,绷着声音应道:「金銮殿。」 她确实去了金銮殿,没有说谎。 去了金銮殿? 祁砚之瞥了她一眼,勾唇微笑:「是么。」 谢芙见他神色,知他会错了意,条件反射想要反驳,却发现他的注意力似乎因此转移了。 她顿了顿,索性垂下眼眸不说话,权当默认,让他误以为自己是去见他的。 桌旁,女子纤瘦的荼白身影一言未发。 祁砚之忽然冷哂一声,道:「就这样怕孤?」 谢芙轻抿唇,鸦羽般的睫低垂着。 她方才在桌边坐下,衣襟处有些松散,隐约露出衣襟下纤瘦白皙的锁骨,上面几道青紫的暧昧红痕。 那些痕迹是如何来的,他最清楚。 祁砚之凝视她半晌,忽然低声开口,「过来。」 谢芙抬眸望他一眼。 她忽然想起了上次过去后被他勐然一下拽得跌倒的事情,心中浮现牴触,却又不敢违抗。 只好站起身,慢吞吞地朝他走过去,却在他三尺之外便停住了。 祁砚之看得眼神顿冷,不由分说将她一把拉进了怀里。 谢芙没料到他这番举动,勐地撞到他胸膛,额头顿时撞得生疼。 她疼唿一声,秀眉蹙起,小脸皱成了苦瓜,在心中暗骂这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每次都如此蛮横。 祁砚之的声音伴着龙涎香冷淡传来。 他睨了眼形容狼狈的她,道:「知道疼了?」 谢芙这一下不禁撞了额头,还撞到了鼻子,眼眸氤氲起泪水。 她气恼异常,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道:「祁砚之,你是不是有毛病!」 祁砚之只用一只手便锢紧了她的腰,半点挣扎的空间都不留给她。 她整个人坐在他腿上,被他揽着,条件反射僵硬着身子,从底下身体传来的温热只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他看起来瘦,底下却都是硬朗的线条,轻而易举便能将她掌控住。 祁砚之眼底蕴了浅淡的笑,道:「孤有没有毛病,你不知道?」 这句话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暗示什么。 不远处纸鸢、徐屏等一群宫女太监都十分识相地低着头,装作没听到的模样,默默不语。 谢芙反应过来,眼眸抬起注意到旁边站着的许多人,脑袋轰的一声炸开,耳尖霎时染上薄粉。 昨夜狂风骤雨般的记忆顷刻间涌入脑海,她顿觉羞耻异常,无地自容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一双水眸狠狠瞪过去:「祁砚之!这么多人,你……」 祁砚之眉眼清淡,见她说不出剩下的话,「怎么?」 他当真喜欢看她羞愤得无地自容,却拿他无可奈何的模样。 这可比平日冷冷清清的她有趣多了。 「你……」谢芙顿了又顿,这才忍着羞怒道,「你让他们下去!」 祁砚之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他扬了扬手,顺了她的意思,让守在旁伺候的人下去。 重玉宫中的闲杂人等走了个空,殿门掩上,留下殿中的二人。 谢芙这才道:「放我下去。」 祁砚之并不松力,唇边依旧蕴着笑,低沉声音携着压迫:「你还没回答孤的话。」 大掌锢着她的盈盈细腰,他靠近她耳畔,向来阴沉的凤眸因染上愉悦而鲜活起来,一字一句问她:「孤有毛病么?」声线放得威胁,仿佛她要是敢说什么不顺他的意的话,便要受罚。 她耳尖烧起来,紧紧咬住了唇,内心仿若天人交战。 取捨之后终于败下阵来,道:「没有!」 祁砚之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存心逗她似的轻笑一声,「那也就是说,阿芙很满意孤的表现了。」 这人当真恬不知耻! 耳边气息灼热,谢芙只觉得那热度从耳尖直传到了四肢百骸,让人心尖都烧烫起来,她侧眸飞快拿了块云绵糕塞进他嘴里,杏眸怒瞪他一眼,恶声恶气道:「我饿了!」 她第一次露出这番娇憨情态,祁砚之少有地看怔了一瞬。 片刻,待尝到口中绵软清甜,夹杂着奶香味的糕点,他才察觉到自己将那云绵糕咬下来一半,唇齿间的甜味随即丝丝缕缕蔓延开来。 但他很快沉下眉眼,忽然推开了她,随即侧头将手上的云绵糕吐掉。 谢芙才站稳便看见他这般动作,「你这是做什么?」 祁砚之看向她,修长的手拭去唇边的糕点碎屑。 他神色变得冷漠,给自己斟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随后才道:「孤最不喜甜食。」 谢芙有些哑然。 原来他不吃这些东西。 重玉宫内恢復了寂静,经过方才这一小插曲,祁砚之也没了兴致再如何逗她。 男人身姿颀长,冷漠地靠坐在烛光的光影里,轮廓模煳几分,比平日少了高高在上的威严,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风流随意。 他自斟自饮片刻,忽然淡淡开口,道:「九月初三赤沂山秋猎,你随孤一起去。」 谢芙闻言一怔。 赤沂山秋猎,那势必要出宫去,他愿意带她出宫? 等了一会儿,祁砚之没等到她的回答,掀起眼皮看向她,道:「怎么,不想去?」 第37页 赤沂山…… 秋猎的地点不在皇城内,若要秋猎势必要出宫,只要能出宫将消息放出去,兴许便有机会能接触到怀卿哥哥。 谢芙连忙道:「我去!」 见祁砚之那双摄人的眼眸定定望着自己,害怕自己心中所想被他看破,谢芙定了定神,又解释道:「我只是想出去看看。」 祁砚之嗤笑一声,倒是收回了视线,没再怀疑她的理由。 「就你这身板,没折腾两下就昏过去了,这一路能撑得到赤沂山?」 他灌了杯酒,似笑非笑地嘲讽。 谢芙被他言语的直白刺激到了,脑袋一懵,就这样睁着双澈净的眼眸望着他。 一贯清冷平静的神情竟有些小姑娘般的无措。 「你……」 她嫣红的唇翕动一下,条件反射要争辩刺回去,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望着不远处的男人,半晌目光现出羞愤与恼怒来,像只被惹恼的小兽。 「你什么?」祁砚之懒洋洋地挑眉,狭长凤眸瞥向她,仿佛在问他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谢芙怕再挑起他的兴致折辱她,到头来受伤吃亏的还是自己,只好别过头,「没有。」 话音落下,她忽然又想起什么,「王上若觉得臣妾身体不好,担心臣妾拖累,可否……请太医院的太医随行?」 祁砚之勾唇,「嗯,孤倒忘了,按规矩,太医院是要派人御驾随行的。」 他的语气低缓,波澜不惊,谢芙却听得心头一跳,听到后头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这个人……太敏锐了。 她方才若直接指名了太医院的某个人,定是叫他起疑心的。 酒意翻滚着上涌,祁砚之微微眯起眼眸。 宫殿静谧清冷,雕花描金香炉飘散着缕缕烟雾,边域进贡而来的绫水珠制成的珠帘被风轻轻吹起,随后发出轻灵的碰撞声音。 圆桌不远处摆着金玉雕琢成的塑像,再过去几寸,是雪白狐皮的云绒软榻。 女子一身黛蓝衣裙站于阶前,清冷而疏离。 梨花般的人儿与这粉饰的金屋格格不入,却又显出几分别样的夺目。 金屋藏娇,大抵不过如此。 但一剎那间,这一幕却看得他心头毫无预兆地一跳。 不知道为什么,这幅画面让他觉得不真实,尽管谢芙如今已经彻彻底底成了他的人,可是冥冥之中却总带给他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像是随时可能会离他而去。 如那山间的风,从指尖拂过留下凉意,却永远都抓握不住。 这种感觉很可怕。 祁砚之心头逐渐阴郁几分,这个认知让他心情变得很差。 他忽然起身,走过去,不容分说地将她揽入怀中。 随后低声,漫不经心地问她:「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谢芙在他怀中,秀美轻蹙,别开视线:「我不过生辰。」 「是么?」 祁砚之垂下眼看她,带着凉意的修长指尖划过她面颊。 这么不乖。 他道:「当真不说么?」 声音隐藏不容置喙的威胁。 随即,谢芙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居然被他拦腰抱起来了。 她害怕自己掉下去,连忙反手抱住祁砚之的脖颈,待对上他浓墨般似笑非笑的眼眸,这才反应过来,面色一僵,「你!」 祁砚之要抬步往内殿去。 昨夜雨疏风骤的记忆随即浮现,她被他吓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连忙磕磕绊绊道,「……我、我说,十、十二月二十!」 闻言,祁砚之停住脚步,垂眼看向她。 怀中的女子睁着一双漆黑眼眸,雾气氤氲,略带警惕与戒备地望着他。 似乎在恳求—— 她已经说了,可不可以放她下来。 望见她这副模样,祁砚之哼笑一声,道:「现在说?迟了。」 第23章 宫城里的消息向来传得快,尤其是宫女太监私底下议论的事儿,不过几天的时间,谢美人盛宠的消息便传遍了宫闱。不知多少妃子听得这消息,嫉妒得红了眼,恨不得取而代之。 重玉宫里除了谢芙,其他人倒是都喜气洋洋,满心欢喜得很。 快到金秋九月,夏蝉的声音比前段时间弱了许多,太湖盛放的荷花渐渐不復盛夏模样,负责管这一块的宫女替换了别的花种,好让娘娘们看着开心。 清晨起时,下了一阵的雨。 谢芙昨夜本就睡得不安稳,今日心情郁郁,起身盥洗时又听纸鸢她们笑说王上今日兴许又会过来,于是从早起时小脸便沉下来,秀美蹙着,心中像是憋了股气,上不来又下不去。 简单用了早膳,谢芙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风吹得晃动的树梢,还是决定今日去看看阿葵。 一方面是去照看下阿葵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躲祁砚之。 她都不在重玉宫了,他也不至于自降身份亲自去阿葵那儿把她抓回来。 外头天色阴沉沉的,随时像有风雨来临。 谢芙在梳妆檯前坐下。 镜中人小脸清丽,杏眸下方一抹浅浅的青色,是夜里没睡好留下的。 她皮肤白,愈发显得那抹乌青明显,纸鸢想了想,着意覆了些脂粉上去便看不见了。 知道自家美人的打扮向来素净,无论衣物还是首饰都往简约了挑,守在一旁的蕊云瞧了她片刻,忽然从妆奁中择了款缀珠耳珰,殷勤上前问她:「美人,您往日在打扮上都不怎么上心,今日带这对耳珰可好?」 第38页 谢芙睫羽半垂,摇了摇头。 蕊云没有立即退下,歪头看她,继续好声好气劝道:「您如今正得圣宠,打扮得精緻喜庆些,也好讨王上喜欢啊!」 纸鸢听得直皱眉头,望了蕊云一眼,轻拍她手背示意她下去。 这丫头平日里看起来机灵,今日说话怎的这么莽撞? 蕊云被纸鸢这一拍缩回了手,撅着嘴巴将那对珍珠耳珰置回了妆奁,悻悻地退到旁边,不再说话了。 临出门前,纸鸢带上油纸伞,为她披了件水烟绣兰披风。 谢芙安静地走到屋檐下,朝天空望了眼,隐约觉得头顶乌云密密压着,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不过她没有想太多,带着纸鸢出了重玉宫。 这一路途经许多宫殿。 途中经过宫殿的一处拐角的花丛时,谢芙无意识掠过一眼,忽然注意到,不远处悄悄聚集谈论的宫女皆是一副惶惶之色,仿佛发生了什么极恐怖的事情。 她不自主停下脚步,随后便有零星的声音飘入耳中。 「当真如此吗?怎么会这样?」 「我昨日才听小如说的,她亲眼所见,怎么可能是假的!」 「这宫里头阴森着呢,我从前便听人说这宫里阴气可足了,指不定真有什么散不去的冤魂……」 「那怎么办啊,我可不想死,我还要守几年好出宫去呢!」 …… 这声音实在算不上低,在四下安静的环境里更是明显。 纸鸢皱着眉头,沉着脸走过去两步,训斥道:「你们是哪个宫的宫女?都闲着没事情做吗?在这里乱嚼舌根!」 那几个宫女一惊,连忙从拐角里出来,看见谢芙时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连忙行礼请罪,「纸鸢姑姑,谢美人!」 荼白色的裙摆如涟漪般微晃,谢芙走近几步,看着那几个宫女问:「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话音甫落,原本纸鸢忽然担忧地看了过来:「美人!」似乎不贊同她多管这些。 听见她的话,站在最前面的鹅蛋脸宫女低下头,目光躲闪,却不正面回答:「回美人,奴婢们没……没说什么。」 谢芙道:「我不会责罚你们的,只管说便是。」 「可是……」 鹅蛋脸宫女显然很为难的模样,支吾半晌,被后面的另一个宫女推了一把,才硬着头皮结结巴巴道,「回美人,奴婢们刚刚,刚刚是在说……说宫里闹鬼的事情。」 「闹鬼?」谢芙清冷秀美的脸上浮现些微茫然,「怎么说?」 纸鸢在她身旁扯了扯她的衣袖,紧皱着眉,低声劝说:「美人,我们还是走吧……」 谢芙摇了摇头,先安抚纸鸢安静下来,她不知为何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想询问一下情况。 那鹅蛋脸宫女飞快地抬眼看了看谢芙,左右环顾,嗫嚅道:「是这样的……奴婢听旁人说,有人在夜里听到了女子咿咿呀呀的吟唱,好像是从那废弃的碧月宫里传出来的!可寻过去的时候,却压根不见人影。」 听知道的人说,那吟唱的语调哀婉尖细,如同戏班子捏着嗓子唱戏一般,在夜里听来瘆人得厉害,再加上…… 想到这里,宫女神色胆寒,眼一闭飞快说道:「而且,隔天便有人在碧月宫旁发现了一具宫女的尸体!」 「住嘴!」纸鸢脸色骤冷,上前一步阻止宫女继续说下去,「这些荒谬事情也敢胡说,不怕脏了美人的耳朵!」 兴许是怕她被这些事情吓到,纸鸢的反应看起来有些大。 谢芙轻轻拉了下纸鸢,示意自己无事,随即看向那宫女,「你继续说。」 「还有一件事……」 鹅蛋脸宫女咽了口口水,畏畏缩缩,接连望了她好几眼,「是、是和您有关的!」 谢芙目光微怔,「和我有关?」 「是啊,」鹅蛋脸宫女害怕低着头,一句话停顿了许久,「那人寻过去时,没找到人,却在一处草丛里发现了您的画像……」 此时,宫女话还没说完,身后却传来一道妩媚的声线。 「哪听来的闲话啊,也敢这般随意说,不怕掉脑袋吗?」 纸鸢暗中松了口气,和几个宫女看向来人,福身见礼,「姜妃娘娘。」 谢芙也循声看去,见假山旁边绕过来一个身着硃砂色璎珞宫装长裙的女子,手上捻着一把团扇,长裙长长迤逦在地,身后跟着几个宫女。 姜幼澜走过来,朝谢芙不紧不慢地笑了下:「本宫出来散心,途经此处听到有人造谣,这才忍不住过来的。」 这算是对谢芙解释,她恰好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你从哪听的宫里闹鬼?」姜幼澜看向那鹅蛋脸的宫女,打着团扇道,「敢说这些话,是脑袋不想要了吗?若是被王上听去,你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鹅蛋脸宫女吓得不轻,当即就要跪下:「娘娘、娘娘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姜幼澜挥了挥团扇,没有要继续追究的意思,只道:「行了,下去吧,之后莫要再提这事情了。」 几个宫女连连应声,低着头转身飞快离开了。 四周很快便安静下来,姜幼澜看向站在另一边沉默不语的谢芙,忽然问了句:「宫中闹鬼这般玄乎的事情,你信吗?」 谢芙摇了摇头,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第39页 皇宫中总起太多风波,一日在宫里便一日不得安宁,众人口中纷纭各说各话,她又怎么知道谁说的才是真话。 姜幼澜望她一眼,忽然转变了话头,「对了,本宫之前让你有空来本宫那儿坐坐,怎的都不见你身影,莫不是觉得本宫那儿寒酸,不肯过来?」 谢芙抬眸,「娘娘知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是个明白人,姜幼澜用团扇掩住红唇,弯眸笑了笑,「难得能遇上个说话对我心意的知趣人。」 姜幼澜的话堪堪落下,谢芙委婉开口,道:「娘娘若无事,臣妾先告退了。」 「哎,等等。」姜幼澜唤住正要离去的身影。 谢芙步伐一顿,回身看向她。 姜幼澜望着她,面上笑意微敛,慢条斯理道:「听说你从前也是宫中出身,自然知道这皇宫里向来藏着多少骯脏事。本宫劝你一句,好奇心不是好东西,有些事情还是莫要多去探究的好。」 这话暗藏深意,是在警醒她。 「娘娘教诲,臣妾谨记。」 谢芙沉默片刻,福身应了声,随即带着纸鸢绕出月门,身影消失了。 姜幼澜打着团扇,望着那清冷的荼白身影远去,面上看不出多少情绪。 旁边的宫女不解出声:「娘娘,您为何要管她呢?」 闻言,姜幼澜轻哼了声,没有回答宫女的话,美眸却沉寂下来。 「这宫里太寂寞了。」她道,「好不容易遇上个知情识趣的,本宫不想让她死。」 「可是娘娘……就算您出手阻止谢美人知道,按如今王上对谢美人的特殊,谢美人不照样也会……」宫女看着姜幼澜的脸色,欲言又止。 姜幼澜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原本放松的眉眼渐渐拧起。 她陷入踌躇,许久后淡淡道:「那也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 谢芙带着纸鸢来到小谢葵所在的偏殿,庭院里林木森森,遮掩出一方小天地。 如今谢美人的名声在宫里是沸沸扬扬无人不知,守在殿外的宫女见到她,不敢违抗她的命令,连忙为她开门。 谢芙跨上殿阶,走进去道:「阿葵?」 正中央的地砖上坐着个小人儿,正在摆弄手里的玩偶,看见她,黑葡萄似的眼睛绽放光彩,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皇姐!」 小一段时日不见,谢芙揉了揉小谢葵的脑袋,注意到她手上的玩偶,「这是哪儿来的?」 「绫画姐姐给的,」小谢葵爱不释手地摸着玩偶,仰头看她,「绫画姐姐还经常给阿葵带好吃的呢!」 谢芙动作顿了顿,望着小谢葵手上的玩偶。 绫画公主? 见皇姐来了,小谢葵摆弄了会儿玩偶,就扔一边去,仰头眼巴巴地望着她:「皇姐,你好久没来看阿葵了,什么时候阿葵能和你一块住呀?」 谢芙蹲下身子,望着眼前的小傢伙,清冷眼眸泛出丝丝柔和。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轻声自言自语,「就快了……再过一段时间……」 「再过一段时间?」小谢葵茫然地瞅着她,歪了歪脑袋,「再过一段时间阿葵就能和皇姐一起住了吗?」 谢芙霎时回过神,口中话语断掉。 她不知心中在想什么,睫羽轻颤一下,点了点头:「嗯。」 再过一段时间,皇姐便将你安全送出去。 「好耶好耶!」小谢葵蹦蹦跳跳两下,扑进了谢芙怀里抱住她脖颈,小傢伙身上带着奶香,听了这话心情雀跃不少,「皇姐身上好香呀!」 小谢葵把脑袋搁在她脖颈,依偎地抱着她,大眼睛眨巴眨巴,忽然注意到了不对。 「咦,皇姐,你这里怎么了?」小谢葵视线下移,皱起眉头,咬着手指头望着她衣襟下的痕迹,很严肃地说,「皇姐是不是被人打了?」 谢芙反应过来,心中慌乱一闪而过,担心让小谢葵多想,连忙退后一步站起,素手拉起衣襟,遮盖住那些痕迹。 纸鸢和其他宫女还站在旁边。 她神情闪过一瞬间的不自然,有些磕绊地道:「没什么,阿葵不用担心。」 小谢葵退后一步望着她的脸,稚嫩的眉眼警觉地皱起,同仇敌忾道:「皇姐,是不是那个大坏蛋打你了?!」 「不是……」谢芙僵在那儿,白皙浮现薄红,一时间竟有些难以启齿。 她要怎么说? 都怪他…… 她暗中一咬牙,唿吸渐重。 见皇姐不说话,恐怕就是默认了。小谢葵气得捏紧了小拳头,迈出腿就要往外面走,「阿葵要去找那个大坏蛋!敢欺负皇姐,阿葵要把他打回来,替皇姐报仇!」 「阿葵,皇姐没事。」谢芙上前将小傢伙抱回来。 小谢葵黑葡萄似的圆圆眼睛瞪大了,还是不相信。那可是好多青青紫紫的痕迹!皇姐受伤了呀! 纠结半晌,小谢葵噘着嘴,望着她道:「真的吗?」 谢芙囫囵应了声,这时又想起一两日后要启程去赤沂山,届时自己不在宫内,有些事情需先与阿葵说清楚。 她屏退了殿里的其他闲杂人等,等到殿里只剩下她们两人之后,这才关上殿门。 见小谢葵还巴巴地望着自己,她回到小谢葵身边,蹲下来扶住小谢葵肩膀,柔声道:「阿葵,若皇姐没记错,这个八月过了,你便满七岁了,是不是?」 第40页 小谢葵懵懵懂懂地望着她,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阿葵,你已经长大了。」谢芙望着小谢葵,声音放低,「接下来皇姐说的事情,你要认真听,记在心里,知道了吗?」 小谢葵见她神情不似玩笑,立即抱着玩偶用力点了好几下头。 谢芙柔和地笑了笑,随即贴近小谢葵耳边轻声说了些话。 小谢葵听着听着,圆嘟嘟的脸颊上浮现惊喜,说道:「真的吗,怀……」 谢芙见状,害怕小谢葵一时口快,连忙捂住她的嘴巴。 见她乖巧噤声,这才松手低声道:「阿葵,皇姐方才说的这些,不可以告诉任何人,记住了吗?皇姐两日后要离开一阵子,阿葵乖乖在宫里等皇姐好不好?」 小谢葵眉眼带笑地点头,也学着她的模样,无声无息道:「怀卿哥哥会来救我们出去吗?太好啦!到时候阿葵和皇姐就能出去了!」 谢芙微怔了怔,半晌,不知想到什么,纤长睫羽逃避似的垂落下去。 她悄无声息地攥了下衣裙,但很快就松开了。 届时她们就能出去了吗? 出宫……逃离这里。 片刻后,谢芙点了点头,轻声道:「对。」 她们会出去的。 作者有话说: 赤沂山剧情走起。 接下去大概很快会有转折~ 第24章 赤沂山距离皇城有一段路程,几乎到了京城的边郊地区。 九月初三这日,秋猎启程。 京城的百姓们见街道两旁禁卫军开道,皇家的御辇排成了长龙,浩浩荡荡自皇城驶来,往赤沂山去。 秋猎是前朝留下来约定俗成的习惯。每逢九月,皇帝都会前往近京郊区狩猎,皇室宗亲与朝廷的年轻才俊也会跟随一同前往参加,盼着在秋猎中夺得个好彩头。 此次秋猎,后宫中除了谢芙,跟随而来的还有郑映寒与赵晚媛,另外还有绫画公主。姜妃娘娘称病抱恙,便没有一同前来。 天朗气清,皇室车驾从皇城外的京城最大的一条街道辘辘驶过。 御驾阵势宏大,所到之处,禁卫军持刀开路,百姓们生怕波及自己,纷纷往两旁躲避开去,却又在街道外头好奇地往里张望。 「那就是王上的御辇吗?」 「好生气派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天家的车驾呢!」 「其余的马车里坐的都是娘娘吗?」 「咦,那掀帘子的是谁?好漂亮……」 众人循着方向看去,见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从车里头露出一个髮簪绢花的少女,笑吟吟朝他们打了个招唿。 随即人群里有人认出那少女,惊唿道:「那好像是绫画公主!」 「居然是绫画公主!」 「什么什么,让我看看!」 …… 外头声音顿时嘈杂起来,祁绫画嘻嘻放下帘子,旁边的婢女无奈道:「公主,出门在外还是矜持些的好。」 祁绫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吐了吐舌头不说话。转眼又想起什么,问婢女:「嫂嫂在马车里吗?我好无聊呀,想去找嫂嫂玩。」 公主口中的嫂嫂非那位谢美人莫属,婢女摇了摇头,回道:「公主,谢美人在王上的车驾里头呢。」 「好吧。」祁绫画遗憾地皱了皱鼻子,又从车帘探头出去,一双眼望向前方的车驾。 最前头的车辇辘辘行驶着,车厢外悬挂的长穗随风飘动,车厢外壁以玄墨为主色,描以金纹装饰,端的是尊贵沉稳。 天子的车辇,便是连那御车的马匹都是天家御用顶好的赤马。 马车外人声喧嚣,百姓视线炽热地朝天子的车驾投来,想要一睹天家风采。 只是此刻那马车内却安静异常。 偌大的车厢里只坐了两人,没有婢女在侧服侍。 谢芙一袭荼白纱裙,侧头靠着车厢,唿吸轻轻。 许久没有听见声音,被风一吹,她有些昏昏欲睡,脑袋小鸡啄米般点了下,又清醒过来,望了眼不远处的人。 另一边,祁砚之倚靠在坐榻上,正淡漠垂眼扫视帛书上的文字。 他身姿修长,衣袍下的长腿随意交叠,因稍微低着头,下颌的弧线愈发显得清俊。 认真处理事情时,与那寻常王孙贵胄家的矜贵公子并无差别。 方才,祁砚之不知为何忽然让她来他马车上,来了也不说话,就这般将她晾在旁边。 耳畔传来外头百姓的喧嚣声,谢芙心思微动,余光看见旁边被风轻轻吹起的车帘。 她动作幅度很小,挪了些距离过去,素手掀起车帘,朝外望出去。 只见车帘外两旁街景喧闹,禁卫军持着刀把守两侧。街道两旁有些被拦在后头的百姓见她掀起了车帘,不由都朝她这里看过来,兴奋而好奇地注视着她,一时间议论声骤起,都在谈论她是谁。 这景象着实太平繁华。 只是可惜……不是齐宁。 她有些失落,注意力落到两侧林立商铺上,一瞬间忽然想到储黎不久前说的话,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听储黎说,怀卿哥哥来了北晏京城,那他会不会藏身在这些商铺中? 此次出宫…… 她正出神想着,冷不防耳边传来男人冷冽的嗓音:「你到底在看什么?孤唤了你这么多次也听不见?」 第41页 她顿时一惊,有些错愕地回过头,对上男人望着她的眼神,一时间哑然。 祁砚之凤眸微微沉下,修长指尖带着压迫性,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帛书上。 他沉眉,「回答孤的话。」 谢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躲避地别开视线,只好随口胡诌:「适才……外面有卖糖葫芦的小贩,便多看了几眼。」 「想吃糖葫芦?」 祁砚之盯着她,尾音上挑,字里行间低沉散漫,带着独特的意味。 方才他眸中的怀疑无声散去不少。 谢芙担心被他看破心思,囫囵点了下头:「嗯。」 祁砚之侧过头,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他抬起手,指节半曲,随手叩了两下车厢壁。 谢芙蹙眉望着他,不知道他这般是要做什么。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男人鼻樑高挺,下颌线条凌冷,眉眼仿若精雕细琢,容貌美得优越。 是那种只看表面便会被迷惑的脸。 她正冷淡想着,没过多久,徐屏的声音从厚重车帘外恭敬传进来:「奴才在,王上有何吩咐?」 祁砚之道:「让人买串糖葫芦回来。」 谢芙动作微不可察一顿,攥了攥手心。 她其实不是很喜欢吃糖葫芦,方才也只是为了应付他,才搪塞说想吃,没想到他居然当真让人去买…… 外头的徐屏应了声,当即吩咐底下人回去找卖糖葫芦的商贩。 安静的车厢内浮动着缕缕薰香的味道,祁砚之淡淡看向她,却始终一言未发,这让她开始有些坐立不安。 谢芙违心道:「多谢王上。」 她不知道他为何这般盯着她,只得没话找话。 正这般想着,却听不远处的祁砚之低声笑了笑,说道:「孤不喜欢口头道谢。」 不喜欢口头道谢? 谢芙愣了,因忐忑而攥了下衣裙,蹙眉望着他,「那要怎样?」 祁砚之没有立即回答。 他将手上的帛书放回了案几,借惯力向后靠上车壁。 金冠半束的墨色长髮扫过他的肩膀,明黄衣袍,玄金髮冠,本是极庄重极威严的装饰,却偏生让他穿出了阴冷的感觉。 男人懒洋洋地放松了眉眼,打量着她。 「你过来。」 道谢还要过去?谢芙愣怔半晌,一时想不到如何应对,只好起身朝他走过去。 才堪堪靠近他周身三尺距离,忽然被他拉进怀里。 她正惶惶不知所措,还未来得及说话,疏冷的龙涎香携着若有似无的梅香压下来,将她彻头彻尾地笼罩住了。 祁砚之锢着她的腰,声音里似压着什么。 他低声道:「孤教你怎么道谢……」 第25章 察觉到祁砚之要做什么, 谢芙霎时间慌了。 这里可是马车! 光天化日之下,一墙之隔的外面便是无数的百姓、皇室宗亲与朝廷官员! 她慌了神,一口气卡在嗓子眼, 声线染上了细微的颤意,忍着羞耻与牴触求他:「不行,这里是马车……」 然话音落下,他却置若罔闻。 她忘了他是祁砚之,掌控欲强到令旁人畏惧的人, 说出的话从来都不容拒绝, 更何况是她这般中气不足,软绵绵的抗拒, 压根一点用都没有。 怀中的人儿纤瘦柔软,周身盈着清冷的香, 以一种绝对掌控的姿态,被他锢着腰, 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去。 祁砚之眸光微暗, 如玉修长的手掠过她腰间系带。 「他们不会进来。」他低声。 这里是他的马车, 没有他的允许,不会有人敢进来。 *** 年轻的小侍卫手上拿着串冰糖葫芦, 不知所措地跟在马车旁边,脚步都乱了。 「徐公公, 这糖葫芦怎么办啊?」 憋了半天,小侍卫还是忍不住憋出这一句,说完立即面红耳赤,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他面皮子薄, 刚进宫在御前做事没多久, 处理事情还不熟练, 遇到这种事情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方才王上吩咐人去买冰糖葫芦,他为了邀功立即去了,结果现下遇到这情景,简直手足无措。 车驾外的其他人跟在马车旁边,都揣着明白装煳涂。 虽然声音不大,但偶尔传出的女子压抑的轻泣,足以说明那马车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街道两旁的百姓们依旧围拢在禁卫军外侧,对排成长龙的皇家车辇投以热切的注视,压根不知这里头的动静。 听见小侍卫的话,徐屏慢悠悠地往前走,说道:「王上没发话,等着罢。」 小侍卫哭丧着张脸,看着手上的糖葫芦,那裹在糖葫芦外面的糖衣已经开始有消融的迹象,「可是再过会儿这糖葫芦就该化了……」 糖葫芦化了?这个好解决啊,徐屏道:「那就再买一串。」 小侍卫:「……」 时间过去,皇家的车驾绕过了京城中枢街区,走上了较宽阔的大路,行进队伍也逐渐加快了速度,往赤沂山去。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终于听见御辇中传来男人仍携着喑哑的低沉声音,「冰糖葫芦呢?」 那个小侍卫等了半晌,终于等到了王上发话,此时却听得心惊胆战,欲哭无泪。 手上的冰糖葫芦早已经融化得黏黏煳煳,谁敢呈上去给王上啊? 徐屏示意驾车的车夫停下,在车帘外恭恭敬敬道:「禀王上,适才的糖葫芦放得不新鲜了,奴才再让人给您去买一串新鲜的回来。」 第42页 所幸马车里的男人并未在意,只淡淡应了声,没有追究下去。 年轻小侍卫看见徐屏朝自己挥手,知道王上没降罪,得救似的扔掉手上黏黏煳煳的糖葫芦,赶忙骑上马朝原来的地方飞奔而去。 王上既然发话,为了等糖葫芦回来,车夫叫停了马车。 最前方的天子车辇停了下来,于是后面的车驾也便纷纷停驻在后等候。 偌大的车厢中安安静静,原本泛着银叶疏冷的龙涎香的空气,此时夹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衣带都系不好,如此娇贵么?」 男人掀起眼皮,唇边笑意薄凉。 但见女子清丽小脸薄红未退,杏眸泛着微微的红,纤纤素手白腻,睫羽堪堪抬至一半,便勐地低了下去,忍着没让对面的男人见到眼中神色,面对他的嘲讽,也一声不吭。 她手还在颤着,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稳当将衣带系好,数次脱手。 要么便是系错了,要么便捉不住那衣带,从手中滑落。 可这里左右除了祁砚之再无他人,又不能叫婢女进来帮忙。 自己模样狼狈,反观男人金冠束髮,玉带绫罗整洁倜傥,闲闲倚靠在坐榻上,丝毫看不出凌乱痕迹,就这样用目光打量着她的手忙脚乱与不知所措。 谢芙低垂眼眸,压住心中屈辱。 她贝齿紧咬唇瓣,咽下到嘴边的话,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恰在此时,徐屏的声音自车帘外传来:「王上,侍卫已将糖葫芦带回,可要送进来?」 ……现在送进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过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霎时间惊到了车中的人儿。 谢芙登时有些六神无主,骤然攥住腰间衣裳的系带往后退去,紧张看向门帘处,面色也苍白了几分,不知如何是好。 祁砚之瞥她慌张的样子一眼,口中吩咐道:「等下再送。」 他淡淡说着,起身来到她面前。 随即微俯下身子,将她紧紧攥在腰间的手拨开。 谢芙畏于他的接触与靠近,正要害怕地往后退去,谁知祁砚之立即皱眉,低声命令道:「别动。」 随后,他狭长凤眸扫了眼她衣裳的大致模样,略打量片刻,仿佛也在看她这件繁琐衣裙是个如何系法。 方才解了容易。 现下要穿倒麻烦。 不过他无师自通,学得很快,片刻便懂了这衣裳是如何系上的。 祁砚之面上没什么表情,大掌按了下她的后腰,用力压向自己。 随即,整个人微微朝她倾身下来。 她顿觉他身上带着的隐约梅香沁入鼻尖,那是一种和龙涎香完全不同的幽冷的香味,仿佛带着彻骨的凉意,让人恍惚置身寒天雪地,于月夜黑暗一角寻见一树暗香梅花。 他的手牵住了她襟前的衣裳系带,往后绕去,绕着她的腰环绕一圈,最后才穿过暗结系回来。 祁砚之的手扫过她腰间。 尽管此刻与她并未十分接近,可他还是搁着衣裳,感受到了那盈盈一握的纤腰。 软玉温香在怀,适才的感觉很快便无比真实地浮现眼前—— 女子身姿纤瘦柔软,眼眸蓄着浅浅水意,仿佛是要哭了,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求饶,将哭音都咽了进去,任他胡作非为。 清冷和柔软自相矛盾,简直是无形中杀人的利器。 祁砚之动作顿了顿。 「狐狸精。」 他声音很低,说完,修长指尖在她腰间系带上掠过,旋即系带便绑好了。 携着龙涎香的唿吸喷洒在她耳边,带起她一阵战慄,她此时还敏感着,只觉得从耳尖一直麻到了指尖去。 谢芙往后退去,压下心中的恼意。 她不敢轻举妄动,万一哪个不好又招惹了他,还是自己遭殃。 从祁砚之的视角看去,女子俏颜薄红,清冷的眼眸半垂,看上去十分安静乖顺。 他忽然又有些心烦意乱的躁动,然而顾虑到她弱得如同纸煳一般的身子,怕是再折腾没两下,便要在这路途中彻底昏了。 他压下心中燥郁,别开视线。 谢芙全程绷着身子,连唿吸都不敢重一分。 如今终于绑好,她才缓过些气来,心神回归几分。适才太煎熬了,与他的每一次接触都让她战慄不已,只得紧紧压抑着。 祁砚之倚回坐榻,漫不经心朝外道:「糖葫芦。」 守在外头的小太监闻言,接过侍卫递来的冰糖葫芦,掀开车帘,恭恭敬敬地将冰糖葫芦送了进来,全程保持着一个姿势,不敢抬眼看,只注视着车厢地面。 然而,许久不见谢芙去接,祁砚之掀起眼皮,冷淡道:「不是想吃?」 女子唇瓣翕动了下,澈净杏眸还盈着薄薄水雾。 她纠结片刻,还是把那句不想吃了咽了下去,伸手接过来。 小太监恭敬地弯腰退了出去,随后车厢微微晃动一下,车夫驾马继续行进了。 车轮在土地上滚动向前,发出很轻的声响。 谢芙犹豫地抿唇,垂眼望向手上的冰糖葫芦。 只见外面糖衣晶莹剔透,圆圆的山楂红得艷丽,看起来分外可口。 祁砚之依旧盯着她,似有她不吃便一直审视着她的势头。 ……她若不吃,方才的谎就暴露了。 谢芙僵硬片刻,咽了口口水,秀眉微蹙,还是小心翼翼地咬了小半颗山楂下来。 第43页 外面的糖衣已然有些化了,没有那么脆,随她咬一口,糖衣的清甜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可很快,其中夹杂的山楂的酸涩便铺天盖地而来,将那甜味彻底覆盖住了。 她被酸得一激灵,清丽的小脸都皱起来,立即别过头去。 祁砚之的声音传来,听不出情绪:「不喜欢吃?」 谢芙缓了片刻,声音发闷,随便胡诌了个藉口道:「这串糖葫芦太酸了。」 祁砚之似是被勾起兴趣,没就这样放过她,「是么,孤尝尝。」 谢芙看了他一眼,仿佛拿掉什么讨厌的东西一般,果断地将冰糖葫芦塞到他怀里,「拿去。」 纤细素白的皓腕近在眼前,青葱般的指尖捏着那串鲜红欲滴的漂亮糖葫芦。 祁砚之低眸扫了眼,却不接。 他重新抬起眼看向身旁的她,凤眸淡淡,眉梢微挑。 还是不说话。 手上的糖葫芦迟迟没有人接,谢芙看向他。 这人做什么,他不是要吃糖葫芦吗? 只是她望过去时,却见祁砚之眸光灼灼,只盯着她的唇瓣看。 他是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而喻,简直不能再明显了。 谢芙哪里知道他方才在想什么,此时终于明白过来,霎时哑口:「你……」 她哑然片刻,条件反射要匆匆忙忙往后退去。 然而祁砚之没给她这个机会,旋即欺身过来,擒住她手腕,炽热气息贴上她的唇,将她无助慌乱的挣扎尽数吞没。 他的强势似携着狂风暴雨袭来,她承受不住,白皙如凝脂的手腕颤了颤,手上一时间脱力,再也拿不住东西。 那串只被咬了一口的冰糖葫芦砸落到车厢地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骨碌碌往前滚了两圈。 *** 翌日清晨,御驾车队终于抵达赤沂山山脚。 这里是一片平原,一面临山,另外三面皆是广阔无垠的草地,高低起伏,不远处坐落一片郁郁葱葱的幽深密林,高大树木参天。 祁砚之下了命令,所有人在此处安寨扎营。 坐马车坐了整一日才到赤沂山,大家都有些疲惫,不过好在早上并未有什么重要事情,扎营修整即可,秋猎在午后才开始。 车厢里,靠在榻上小憩的谢芙在睡梦中不安地蹙了蹙眉。 不久后,她转醒过来,睁眼望着车厢的顶部,有片刻的失神。 ……这是她的马车,不是祁砚之的。 昨日她假装身体不适,终于还是让祁砚之放了她回去。 只是她回到自己的马车之后,半夜一直没能睡好,到天明时分,才堪堪睡了半个多时辰。 现下只觉得身上酸疼得厉害,提不起力气。 谢芙撑着身体起来,撩开车帘向外看。 四面传来嘈杂的喧嚣声,放眼望去,底下草地上的士兵侍卫都在驻扎营寨,有的堆树枝柴禾烧火,吵吵嚷嚷。 谢芙抿了抿唇,勉强支撑着身体,扶着车厢壁走出了马车。 见她出来,守在外头的纸鸢站起身,「美人,要喝些水吗?」 谢芙摇摇头,她现下还是很累。 清晨的空气夹杂着朝露拂面而来,让她清醒了几分。 然而此刻,没等安静片刻,娇柔的声音便在身旁不合时宜地响起。 「这不是谢美人吗?」 随后,一道女子身影步履裊娜地走到了她面前,从始至终都盯着她,神色锐利。 原来是郑映寒。 郑映寒打量了她一番,道:「听说昨日谢美人被召去了王上的御辇,所有人还因为谢美人而在半途停下来等候了许久,这份恩宠隆重,本宫还以为谢美人身子娇弱受不住,今日不会这么早出来呢。」 谢芙并未反驳,行了一礼,「昭容娘娘安好。」 郑映寒抬起妃色蔻丹抚了抚鬓角,不客气地笑了声,「不用了,见到你,本宫可不大好。」 见她淡淡听着,却没放在心上的模样,郑映寒看得恼火,朝她走近一步,忽然放狠了语气:「希望谢美人看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不要凭藉着手段狐媚王上!」 「秋猎军队行进这等大事,半途之中竟然因你一件微不足道的破事而停下来许久,你知道这该当何罪吗!」 谢芙姣好面容平静,漆黑的眼望着郑映寒,依旧冷淡无波。 郑映寒见她模样,有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心中不悦。 但很快又恢復了从容姿态,道:「想必那些祸国殃民的妖姬称号,谢美人是不想要的吧?那便安分些,不要总是做些恃宠而骄的事情,懂吗?」 这些话放完,郑映寒便一扭头在宫女的搀扶下离开了。 纸鸢在旁边听得生气,见郑映寒走远的身影,望向她:「美人,郑昭容也太欺人太甚了,您就该好好……」 「没必要。」 谢芙神色清淡,看向草地下人群忙碌的景象,「她说的那些,我不在乎。」 宫中妃子争宠与她何干?她一不爱祁砚之,二不在乎荣华富贵,何须与这些女子争辩? 至于她在乎的事情…… 想到这里,谢芙眸光略动,扫视四周的人群,忽然问道:「此次秋猎,太医院的人可有一同前来?」 纸鸢四下环顾,回答道:「有的美人,不止太医们,连崔院首也一併跟来了。」 第44页 谢芙一边点头,一边视线在草地上逡巡而过。 没过多久,她终于看见后头其中一辆马车旁站着一群身着太医院服饰的人,都是上了年纪鬓髮皆白的太医。 她一眼便见到站在最旁边的那个一身素净鸦灰衣袍的身影,是储黎。 谢芙心下略定。 盯着那道身影看了片刻,储黎似乎有所感觉,突然抬头朝她这里望了过来。 谢芙示意地略弯了弯唇角,谁知储黎见到她唇边笑意,竟有些不自然地避开视线,立刻转回头去了。 纸鸢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在旁边说道:「想必美人也饿了,奴婢去给您准备些吃食吧。」 谢芙有些纳闷储黎的反应,不过也没多想,先跟着纸鸢离开了。 赤沂山的景色秀丽,看得人心情明快,连带着前几日心上的阴霾都散去许多。 谢芙跟着纸鸢来到一个火堆旁,也不介意地上都是灰尘砂砾,席地坐下。 纸鸢端了碗茶水给她,她便坐在旁边看着底下的景象。 只见远处皇宫的车驾浩浩荡荡,从这里望去,一眼望不到尽头。 纸鸢一边往火堆添树枝,一边柔声问道:「下午秋猎便要开始了,美人可想随着一起去看看?」 谢芙摇摇头,她对这些不感兴趣。 见她不愿去,纸鸢笑了起来,点头称是:「不去也好,届时狩猎的时候,王上和其他人都要策马进密林里去,听说那密林幽深曲折,里面约莫还藏着许多野兽呢,着实太危险了。」 纸鸢自顾自说着,往那小锅中倒了些粳米,又加了红豆桂圆与莲子进去熬煮。 不过片刻,浓郁的香气便从小锅中飘散出来。 谢芙抿了口茶水,没有应答。 纸鸢转头见自家美人一双清冽杏眸望着远处,眼神没有聚焦,明显是出了神,不由道:「美人。」 「嗯?」谢芙轻轻应了声。 纸鸢笑着摇了摇头,用小勺盛了一小碗粥递给她,「来,美人喝些粥吧。」 米粥熬的软糯香甜,泛着滚滚热气,有些烫手,谢芙接过,小声道了声谢。 草地上没什么遮蔽挡风的树木,一阵秋风携着清晨的凉露,将这些话尽数送进了不远处草地上站着的郑映寒和赵晚媛耳朵里。 她们站着草地的高处,正俯瞰底下的景象。 赵晚媛盯着不远处那纤细的侧影,深吸一口气,眼中怒意横生:「她现在坐在那儿倒是好生惬意!昨日上了王上的马车,可怜我们在后头为了她一串零嘴等着!这狐媚子,和那商纣时的妖妃妲己有什么分别?」 郑映寒拿着团扇站在一旁,眼皮掀起睨了赵晚媛一眼,语气莫测:「姐姐也觉得谢美人过分?」 赵晚媛冷声嗤笑:「废话!」 「姐姐先别生气。」郑映寒见赵晚媛脸色不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姐姐若看不惯那谢芙,妹妹有个好法子治她。」 听见这话,赵晚媛这才拿正眼瞥了郑映寒一眼。 她的位份比郑映寒高上一级,当得起郑映寒一声姐姐,虽然郑映寒那日在晚宴上被越级赐封为昭容,比那谢芙还要显贵许多,她也看不惯她,可现下那谢芙才是最让她不快的人,她不介意和郑映寒一同先对付了谢芙。 「什么办法?」赵晚媛扯起一边眼皮问。 郑映寒弯起幽冷笑意,道:「既然是个好法子,那自然不能先告诉姐姐,姐姐只管等着晌午秋猎就是,等妹妹仔细筹划好了便能见到了。」 郑映寒一边说着,眼风又扫过底下草地那道身影。 「我同姐姐一样都讨厌那贱人,她谢芙不过一个亡国的公主,凭什么霸占着王上的恩宠呢。姐姐说是不是?」 赵晚媛性子比较直,不大喜欢郑映寒这种弯弯绕绕的心思,听这话,心中隐约猜测。 「你要干什么?」 郑映寒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赵晚媛没听到回答,皱眉看向郑映寒,却见她望着更远处的那群太医,若有所思道:「那个谢芙,好像对太医院那个小药师有些上心啊……」 她当是什么呢,赵晚媛不屑地哼了声,「一个药师而已,有什么好值得注意的?」 见赵晚媛一脸嘲讽之色,郑映寒暗中撇了撇嘴,没有再说话。 她方才看得仔细,见那谢芙的注意力有段时间都在那个年轻的小药师身上。按道理,一个妃子不会和小医师有瓜葛。 那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 晌午过后,秋猎的时辰到了。 猎猎秋风吹响了林中叶浪,枯叶被风卷着离地飞起。 标着晏字的鸦青旗帜在风中肆意翻飞,年轻的世家子弟牵着各自的马匹走上前去,在队伍中依次站好,围观秋猎的女眷们都站在两旁。 此时队伍从中间分开,一人骑于马上,驱策着马缓步而出。 众人目光追随而去,见赤马上的男子身着深墨劲装,显出劲瘦力量的美感,身姿颀长清隽。 长腿轻夹马腹,赤马便缓缓踱步走来。 「见过王上——」 所有人俯首称臣,高声恭迎。 祁砚之驱策着赤马停住,目光淡淡落下,落到跪伏的人群。 他身后同跟着策马的二人。 一位是当朝丞相郑琮,另一位则是当朝统军大将军霍明烨,二人都是年轻才俊,但气质各不相同,郑琮内敛,霍明烨则是身姿挺拔如松,刚健俊朗的少年将领,二人相比都不失颜色。 第45页 但此番养眼风景,却都不及最前头那道身影。 赵晚媛站在一众女眷里,手上绢帕不自觉拧起,追随着人前的那道瞩目身影,美目含羞,「王上当真是天下间最好看的男子……」 宫女在旁边应和。 可赵晚媛说完,想到什么忽生遗憾,「只是可惜本宫不会骑马,不能与王上一同进入林中狩猎。」 顿了顿,赵晚媛忽然若有所觉看向四周,发现不见郑映寒的身影,「对了,郑昭容呢?方才不是还见她在这里?」 宫女回禀道:「娘娘,郑昭容适才似是去换衣了。」 「换衣?她换衣做什么?」赵晚媛提起眉毛,心中一跳,「她难道也要参加狩猎?」 宫女道:「娘娘,听说那郑昭容善马,此番换衣,应该是要一同参加狩猎……」 赵晚媛正浸在震惊中说不出话来,便觉身旁有异动,转头看去。 只见不远处马上郑映寒一袭娇艷粉裳,利落中又带少女娇媚,她轻叱一声,□□马匹即刻嘚嘚前行而来。 见到周遭人见到自己,眼中都露出惊艷的目光,郑映寒心中自得,面上笑容依旧得体。 她也没理会赵晚媛,径直朝祁砚之那边过去。 到了祁砚之面前,郑映寒在马上行了半礼,道:「臣妾参见王上。」 祁砚之扫了她一眼。 后头右侧的霍明烨见到郑映寒这身打扮,不由称赞:「昭容娘娘好风采啊,听说郑家家风严谨,昭容娘娘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善于骑射,当真是女中翘楚。」 郑映寒拉住缰绳,面露羞涩,「映寒幼时随着兄长学了些皮毛,只会些简单的骑射,是完完全全比不上将军和王上,此番不过是来献丑罢了。」 她话虽如此,可郑家小女名声在外,谁人不知道她样样出彩?谦辞而已。 霍明烨看向一旁的郑琮,「没想到,郑兄还是个良师啊。」 郑琮侧首微笑,「霍将军谬赞。」 他和郑映寒长得有几分相像,郑映寒娇媚,他则文质彬彬,平静阴柔,倒是颇贴合丞相之风,越是沉着内敛的人,越难看透心中所想。 「女中翘楚?」 一道清亮女声骤然打破了此刻的和睦。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祁绫画身着鹅黄绮羽骑装,脚踩马镫,嘚嘚驱策着马过来,朝郑映寒露出个挑衅的笑容:「什么女中翘楚,本公主才不服呢!」 郑映寒笑意顿僵,面容冷淡下来,望着祁绫画。 霍明烨哈哈一笑:「绫画公主?」 祁绫画朝祁砚之规矩地行了礼,又各自向郑琮和霍明烨见了礼,这才抬着下巴看向郑映寒,满是挑衅地哼了一声:「谁是真正的女中翘楚,还得比一比才能下定论呢!」 说完,祁绫画立即歪头看向祁砚之,「皇兄,狩猎还不开始吗?」 见到妹妹期待的目光,祁砚之纵容地笑了笑,道:「自然开始。」 话音刚落,徐屏瞥了眼旁边的侍卫。 侍卫得到指令,就要宣布秋猎规则—— 「等一下。」 郑映寒却开口阻止了那侍卫。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郑映寒若有所思,弯起娇柔笑容,看向祁砚之道:「王上,公主要与臣妾相比,臣妾自然十分愿意,可只有我们两人未免太过单薄,臣妾还想请一人与臣妾相比,不知王上是否同意?」 祁砚之眼风掠向她,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一旁的霍明烨俊朗面容露出好奇,道:「哦?原来场上竟还有能与昭容娘娘媲美的女子吗?」 郑映寒拉长声音:「自然是……」 她特地顿了顿,才看向人群外那袭荼白色的身影,眼眸不怀好意地弯起,「自然是齐……哦不,是南齐的前朝公主,如今的谢美人了。」 □□赤马忽然踢踏两下蹄子,祁砚之手上缰绳略收,闻言凤眸微敛,淡淡看了过去。 场外的谢芙原注意力不在这儿。 只是这一刻,身边纸鸢陡然拉住了她的衣袖,声音明显紧张起来:「美人,您……」 与此同时,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唰唰朝着自己而来,谢芙凭感觉循着那抹最锐利的目光望回去,霎时间对上了一双暗藏冷冽的眼眸。 郑映寒坐在马上,指尖敲了敲缰绳,笑吟吟地朝她道:「谢美人应当不会拒绝本宫吧?」 祁绫画闻言,立即皱起眉头制止,「昭容娘娘,我们二人比已经足够了,就无需再牵扯旁人进来了吧?」 郑映寒没有理会她,状似为难地咬住红唇,眼波涟涟望向祁砚之,闻到:「王上可答应映寒的请求?」 她很聪明,不与祁绫画争辩,却摆出一副恳求模样,将选择权交给了祁砚之。 毕竟这里的一切都是王上说了算。 场面一时间陷入僵持。 众人都望着赤马上飒沓的玄衣男人,心中暗暗揣摩王上会如何选择。 一边是被看好的郑昭容,一边是势单力薄的谢美人。 虽然如今谢美人得宠,但说不准王上只是将她当成了一时玩物,玩腻便弃了。而郑昭容初封便是昭容之位,何况郑昭容的哥哥还是当今丞相,家族势力庞大,区区一个谢美人算得了什么? 谢芙并没有注意场中的动静。 适才当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落在草地中央时,她便退出了人群。 第46页 她在等,等秋猎开始大部分人都离开之后,好去找储黎。储黎前两日给她递过消息,说秋猎当日离宫,郊外的防卫不比皇宫,应该会有消息传递进来。 可适才郑映寒几句话,倒将她硬生生扯进了秋猎中去。 郑映寒针对她事小,重要的是…… 她不会骑马。 眼瞧着众人灼灼盯着自己,谢芙迫不得已,只得缓步走到人前。 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风头正盛,传言宠冠后宫的谢美人,目光一时都追随过去,想要一探传言中的谢美人是什么模样。 下一秒,众人只见人群后走出一道荼白身影,身段窈窕,一眼望去好似窥见江中寒月。 「原来她就是谢芙啊……」 「哼,长得是挺好看的,但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倾国倾城吧。」 「身段真好,看起来白璧无瑕的,没想到是个狐媚子。」 「喂,你小声点行不行……」 没有理会旁人肆无忌惮的议论,谢芙遥遥望着不远处赤马上的男人,声音冷淡:「臣妾不会骑马。」 祁砚之眸色深沉如深潭。 女子站在不远处,风将她额边碎发吹起,衬得面容白皙瘦削。 无需她说,他其实一看便知她不会骑马, 骑马之人手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薄茧,但她没有,她的手柔软娇小,虽然有细微的伤痕,但并不是骑马持兵器磨出来的。 所有人的视线汇聚过去,却听男人开口,「可以。」 不是对谢芙说的,却是对郑映寒说的。 一部分人霎时间大惊。 王上竟然让谢芙也参与比试?可谢美人方才不是说她不会骑马吗? 纸鸢更是震惊得回不过神,王上这是怎么了?王上虽然处事冷厉,可一贯并不为难弱质女流,如今为何偏偏为难谢美人呢? 谢芙衣袖下的指尖陷入掌心。 郑映寒朝着她露出胜意的笑,慢条斯理地道:「谢美人,请吧。」 说罢又想起什么,「啊,本宫忘记了,谢美人应该还没有称手的马吧?来人,还不去为谢美人挑一匹上好的……」 「不用了。」 郑映寒的话忽然被男人淡淡打断, 这声音突如其来,郑映寒讶然看过去,便见男人看着不远处的荼白身影,道:「过来。」 这是在叫谁?叫谢芙吗? 「王上这个意思……」骑马在后的郑琮意味深长地笑了声,「难不成是要带娘娘一同狩猎?」 众人譁然,纷纷看向谢芙。 霍明烨挑眉:「竟是如此!」 郑映寒的笑容僵在唇边,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她原是想藉机折辱谢芙,若谢芙当真敢应她的话上马,也会闹得丑态百出,若不敢应她的话,便落下个怯懦名声。谁知道王上居然迁就这个女人,还让她同乘一骑? 谢芙只觉得无数人的目光霎时间从四面八方刺来。 祁砚之已经下了命令,她不能违抗。 谢芙闭了闭眼眸,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了祁砚之。 等到了赤马身旁,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天旋地转之间,竟已然被祁砚之带上了马。 她从来没骑过马,此时立刻条件反射抓住了手边赤马的毛髮,赤马吃痛,躁动地踢踏了几下蹄子,顿时想要撒蹄子奔出去。 赤马躁动起来,祁砚之的手臂从她腰侧环绕到前,拽住缰绳收紧,随手稳住了□□赤马。 他随意开口,声音很低,带着讥嘲。 「抓马做什么,害怕就抱紧孤。」 谢芙有些难为情,耳尖染上恼怒的红。 却还是按捺不住害怕,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衣摆。 男人的怀抱携着银叶疏冷的龙涎香,胸膛温热宽阔,轻而易举将她拢在怀里。 祁砚之没注意到她的忐忑,凤眸掠过徐屏等人,示意秋猎可以开始了。 徐屏看向旁边的侍卫,侍卫领会过来,准备宣读秋猎规则—— 谁知祁砚之长腿一夹马腹,竟驱策着赤马率先往前去了。 赤马走动时的感觉与安静时完全不一样,虽然走得不快,但坐在马上的颠簸感还是很强。 谢芙没料到祁砚之忽然策马,吓得小脸苍白,闭上眼睛,贝齿将嫣红下唇咬得毫无血色,缩在了祁砚之怀里。 正准备宣读秋猎规则的侍卫见王上就这样骑马走了,呆在当场。 徐屏一把挥舞了下拂尘,拍着膝盖连声道:「王上啊,规矩还没说呢!」 「不需要。」 祁砚之的声音传来。 秋猎的规矩大家都早已了解,宣不宣读没有区别。 见王上策马往前去了,剩余参赛的世家子弟也都反应过来,各自利落地翻身上马,驱策着马匹狂奔而去。 秋猎开始。 祁绫画从始至终都兴致勃勃地望着皇兄抱美人策马离去的身影,此时又见旁边霍将军和右相也相继跟上,立即转向脸色难看的郑映寒,挑眉一笑:「昭容娘娘,咱们也比一比啊!」 说完,少女满面笑意地转回头,神采飞扬高叱一声。 棕马立刻仰头长啸,随即便狂沖了出去! 郑映寒满心满眼的不甘心,见祁绫画骑着马奔去,不甘心落于下风,也狠狠抽了一鞭子策马跟上。 *** 赤马身姿矫健,越过树丛一头扎进林子。 第47页 林中树木高大,遮天蔽日,幽深寂静,茂密的树枝将头顶阳光拢起,偶尔会有野兽穿梭而过的响动。 祁砚之的视线扫过,忽然一拉缰绳,让马停了下来。 谢芙刚缓口气,抓着他衣摆的手还有些轻颤。 才感觉祁砚之将马停住,便见他从腰侧抽了支羽箭,搭上弓弦—— 随即,「嗖」的一声,她耳边响起了极锐利的破空声! 那箭飞掠出去,直刺树丛之后,连同箭羽一同消失不见。 她一怔,注意力被吸引,转头看去,见斜前方的草丛隐约卧了只东西。 策马跟随在后的白乌立即过去寻找,随即道:「王上,是只花鹿。」 祁砚之神色淡淡,不甚在意。 「知道了。」 他似是不怎么满意,拉了把缰绳,□□赤马便迈蹄往另一边走去。 只是,赤马开始行走的同一时刻,他身前的那双小手便条件反射,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摆。 他倒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惊慌模样。 祁砚之喉间溢出一声懒散笑意,低声道:「怎么,害怕?」 谢芙小脸苍白,低着头,紧咬着唇没应他。 祁砚之一边查看周遭环境,驱策着赤马往前,一边问她:「没骑过马?」 谢芙勉强应了声:「嗯。」 齐宁地处江南,人们大都不爱骑马,而她深居宫中,自然更没接触过马。 「孤教你。」祁砚之毫不在意地轻笑一声,看他动作,竟似是要将她抓在自己衣裳上的手转移到缰绳上。 谢芙慌得摇头,口不择言:「不要!我不学!」 「抖什么,怕孤将你丢下去不成?」贴在身前的人儿像是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不抓紧便会摔下去一般,如何都不松手。 祁砚之微微挑眉,睨了她一眼。 她隐隐战慄着,几许碎发散落在脸颊,被迎面而来的风吹散,眉眼清丽带冷。 衣裳上的冷香伴着甜香幽幽袭来,从这个视角看下去,能看到她纤细锁骨处白皙软腻的肌肤,隐约能看见上面布着淡淡的青紫红痕。 这个画面勾起了不久前的记忆—— 夜里风过重帘,吹响暗处的铃铛,女子压抑的低泣响在耳边,却偏生不求他…… 这些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祁砚之动作顿了顿,眸色略深,持着缰绳的手不自觉紧了又松。 然而,他越是要将她抓在自己衣裳上的手拿开,她便越是害怕得抓的紧,几乎整个人都要挂到他身上了。 谢芙其实有些恐高。 ……尤其她脚下踩不到马镫,没有着力点,唯一能倚靠的就只有身后的祁砚之,她若松了手,赤马行进,她便保持不了平衡。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这样抓着祁砚之。 赤马慢慢向前走着,身前的人儿紧紧抓着他的衣裳,那股燥郁的火便久久灭不掉,反而有愈演愈烈的势头。 祁砚之吁了一声,让赤马停下。 他身子燥热,深吸口气,声音很低:「你是在存心招惹孤吗?」 谢芙闻言,整个人登时一僵。 她只是……只是抓着他不想掉下去罢了,他竟也能给她安上罪名,说出这样的混帐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谢芙屈辱地咬住下唇,睫羽掩住了眸中的水意。 适才浮于表面的温存悉数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闭了闭眼,虽然心中依旧害怕,但还是逼自己一点一点放开了抓着他衣摆的手。 祁砚之本是随口一说,此时见她居然依言放开了抓着自己的手,眉眼骤然沉下来,看不透在想什么。 下一秒,他声线冷下来,「既然不想骑马,那就下去。」 谢芙咬住唇,没有说话。 这个人阴晴不定,阴沉冷漠,不知道哪里做错什么便惹了他不顺心。 她看着离地数尺的高度,攥了攥冰凉凉的手心。 摔了便摔了罢,她正狠狠心要直接跳下马,后头的白乌看了看祁砚之,见王上没有出声阻止,立即过来伸手让她扶着,「娘娘请。」 谢芙感激地望了白乌一眼,扶着他的手借力下了马。 祁砚之的脸色阴着,冷眼看着她扶着白乌的手小心下马,站稳之后轻吐口气,得到解脱劫后余生的模样。 谢芙脚跟触到了实地,一颗心也跟着落实。 她站稳,看向白乌说了声谢谢,唇角弯起浅淡的弧度。 白乌不敢回视她,低垂着眼睛,目不斜视地退回了安全区域。 祁砚之盯着底下女子的侧脸,那双凤眸很快便阴冷下去,狭长眼尾不知何时染上了猩红,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这一刻,他心中嫉妒如同附骨之疽,悄然而生,继而疯长。 她连面对着一个暗卫都能笑得这般真心实意。 可就是从来没对他笑过。 明明,给她这一切荣华富贵的是他。 谢芙没有注意到祁砚之的异常,她站稳之后,耳边听到了不远处靠近的声音,转身朝一个方向看去。 这里是一小片空地,四面是稀疏的树木与灌木丛,少女熟悉的清脆笑声在不远处响起,吁的一声叫停了马,随即道:「小顺子,快去瞧瞧是什么!」 原来是绫画公主,约莫猎到了小兽,让跟随的小顺子跑去查看。 「好吧,原来是兔子。那这只就算了,小顺子你好好抱着,本公主带回去养。」 第48页 「奴才遵命。」 「哎,对了,小顺子,方才看见的那个人是不是郑映寒啊?」 「奴才……」 还不待小顺子回答,祁绫画便哼了声,「本公主不会看错,肯定是她!算了算了,她若是在这儿,本公主就到别处去,才不跟她在一个地方呢!」 话音落下,少女果断离开,一拉缰绳策马奔出,马蹄声逐渐在树林间远去,「小顺子快跟上!」 …… 郑映寒也在这附近?谢芙心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她正想着,不远处祁绫画方才停驻的地方,竟又有几人骑着马追过来,出现在那片林子。 这几个后面跟来的人离的比较近,谢芙瞧得清楚,是几个模样年轻的男子,气质各不相同,像是世家的公子,此番应该是仰慕绫画公主,特地追随而来的。 那几个男子并未停留多久,很快便也跟随着绫画公主离去的方向离开了。 四周恢復了安静。 这附近的树生得高大,日光透不进来,凉意无孔不入。 一阵风自树梢间刮来,有轻微的窸窣声响起。 谢芙站在空地上,似乎隐约觉得暗处藏着什么东西,她转头望去,可发出响动的那一处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不知为何,赤马也忽然有些躁动起来,前蹄在土地上刨了几下。 「啊——」 忽然,女子悽惨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伴随着宫女的惊慌喊叫,不久之后,压抑的哭泣声隔着树林传了过来。 白乌认出来这声音,皱眉道:「是昭容娘娘!」 那声音是郑映寒。 谢芙也认出来了,望向幽深树林的一侧。 声音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 祁砚之同样也听见这声音,他眉心骤然拧起,沉下眸看向声音来源。 谢芙看了一眼,收回视线,那双澄澈的杏眸自下而上看了一眼赤马上的玄衣男人,一言不发。 微弱的树影倒映在她琥珀色的瞳孔,显得清冷安静,这样一眼望去,她衣裳荼白,与身后青翠树林相互映衬,就好像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画。 选择权在他手上,她无权置喙,也不想过多牵涉。 听那哭声与宫女的唿喊声判断,应该是郑昭容失足受伤了,情况显然紧急,白乌在一旁低头询问道:「王上,可要属下过去救援?」 祁砚之的眼风掠过白乌,最后停在一言不发的谢芙身上。 当他的眼风落在她身上时,恰巧和她对视了。 但不过一瞬,谢芙立即便别开了视线,纤长的睫羽低垂,看不出什么情绪。 可是适才,祁砚之分明清楚地看见了她眼中坦然讥嘲的神色。 二选一,她知道他会选择谁…… 她不信他。 祁砚之攥紧手上的缰绳,眸光冷下去,不知为何忽然竟因为这句话感到愤怒。 远处传来的女子哭泣声越来越微弱,那随身宫女惊慌喊叫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快救娘娘!」 祁砚之凤眸皱起,最后看了谢芙一眼。 还是对白乌下命令,道:「看好她。」 随即,男人一拉马缰,调转了赤马方向,便飞快策马往声音来源奔了过去。 那道飒沓颀长的身影伴随着马蹄声,消失在疏密相间的树林后,到底是看不见了。 四下静谧无声。 这情况确实十分尴尬,白乌持剑守在一旁,空气窒息般的安静,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王上还是选择了昭容娘娘,却丢下了谢美人。 白乌不擅长安慰人,看着不远处那道始终垂眸静静站着的荼白身影,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娘娘莫伤心,事出突然,王上兴许只是过去看看……」 谢芙却摇头,打断了白乌的话。 她只轻轻问了一句:「我能回去了吗?」 其实她不在意祁砚之会选择谁。 但若要较真起来,她也只是有些自嘲,自己总是被放弃的那一个罢了。 此时祁砚之走了,她没了束缚,不想再待在这林子里。 这林子让她觉得很阴森,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不好的预感始终萦绕她的心头,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白乌皱眉踌躇,方才王上离去的时候让他看好谢美人,可并没有让谢美人回营地,他一个暗卫做不了主。 林子间吹来凉风,瑟瑟凉意拂过身体,谢芙衣着单薄,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她正要再次开口说话,忽然耳边听见某种野兽的喘息声! 与此同时,还夹杂着枯枝被踩断的声音,朝这里逐渐靠近过来! 谢芙想到什么,脸色一白,往后退去两步。 白乌也察觉到了异常,暗卫的本能让他瞬间确定了野兽的方向,拔剑挡在她面前,「娘娘莫怕,属下立刻解决这畜生。」 这片林子被挑选作为秋猎的地点,本就是因为野兽众多。 而其中还有些野兽歷经许多年,被山川灵秀养出了灵性,适才当祁砚之在时,那些野兽畏惧帝王威压不敢过来,此时见祁砚之离开,却是不怕了。 谢芙小脸苍白,紧紧盯着那处不时发出响动的树丛。 土地上的枯枝被踩断,发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一步又一步…… 树枝逐渐被分开,伴随着野兽的喘息声,矮树丛后忽然出现了一双充满凶光的绿色眼睛! 第49页 居然是狼! 白乌皱起眉头,赤沂山上的狼甚少出现,现下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一只!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头狼看见他们,却并未直接扑上来攻击撕咬。 它伏低前身,慢慢地往后退去,忽然几个纵跃消失在了草丛之后! 这狼似乎有灵性在身,一般恐吓驱逐对它无用。 而它似乎也知道贸然上前恐会失利,于是隐匿在草丛之后,却不离开这里,只绕着他们这片区域绕圈,时不时制造一点风吹草动的动静,试图让他们恐慌。 白乌判断着那狼移动的方位,沉声道:「娘娘在此稍等片刻,属下去将这畜生解决了。」 闻言,谢芙怔然间,还来不及说话,身边的白乌已经几个纵跃掠了出去,消失不见了。 「你……」 谢芙口中一句你小心没能说出来,默默咽回肚子里。 白乌离开,她一人便形单影只,站在这小片空旷的土地上,四周吹来的风带着湿冷的凉意,偶有细碎的阳光透过树枝照射进来。 来时衣裳穿得单薄,受不住林间这凉意,她禁不住抚了下手臂。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被那头狼吓着了,此时四周虽然看起来平静,她却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疲惫感逐渐上涌。 谢芙就近找了棵树底下,背靠着树干坐着,等待白乌回来。 恰在此时,却忽然有人踩落枝叶的声音响起—— 她吓了一跳,扶住身旁的树站起身,澄澈的眼露出戒备。 「是谁……」 话音才落下,便见不远处一身着深青衣裳之人,一步步走了出来。 见那人容貌俊逸,脸上永远带着如同面具一般的笑容。 不是朝中的右相郑琮又是谁? 谢芙对他印象不大好,此时心中警铃大作,登时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望着他。 按理来说,朝中官员与子弟不是都去狩猎了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居然丢下女鹅,三百六十度螺旋飞天一脚把狗子踹进火葬场。 — 入v撒花,评论揪小可爱发红包~ 第26章 谢芙盯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 「右相大人?」 郑琮今日着一身劲装,不过比其他人较为宽松,衬得他模样清风落拓。 但他神情是难以捉摸的幽深, 看向她,缓缓笑道:「微臣居然在这里遇到了娘娘,好巧。」 说完后,空气便陷入寂静。 这密林隐秘安静,他们二人这般相对而立, 谢芙有些不大适应, 稍稍往后退了一步,问道:「右相大人没去狩猎, 怎会在这里?」 郑琮闻言,不甚在乎地说:「臣对这等秋猎排名并不大在意, 只是来参与一下而已。」 「臣四处走走,若有遇见山禽野兽便顺道猎上几只, 若没遇见……那便罢了。」他说着, 朝她走近了几步, 「不料,正巧在这里遇见了娘娘。」 「怎的没人守在娘娘身边保护?王上呢?」 郑琮面上关切, 像是好意询问,但说话时的语速很慢, 听起来有些不寒而慄。 谢芙蹙起眉头紧盯着他,见他靠近,不自觉扶着树干往后退去。 后退的时候,不小心脚下踩到一根枯枝, 清脆的咔啦声陡然响起, 她心一跳, 没有提到祁砚之,囫囵回答他道:「适才出现了一头恶狼,白乌去追了。」 郑琮俊朗面容掠过讶异,但很快就笑了,道:「原来是这样啊。」 这位年轻右相的目光让人摸不透,而自己又是孤身一人,谢芙心头浮现些微慌乱,被她强自压下去,漆黑的杏眸警惕地看着郑琮,时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左右环顾,白乌还是没有回来,谢芙动了离开的念头,开口说道:「右相大人若没有其他事情……」 郑琮却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打断她的话,神色变得莫测。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见到微臣便要离去,难道是因为厌恶微臣吗?」 谢芙攥住冰凉的手心,道:「右相大人想多了,白乌还没有回来,我去看看。」 她强装镇定无事,轻描淡写想要一笔揭过。 幸好听了她这话,郑琮面上的不悦淡去。 他没有追问白乌适才为何会在她身边,却忽然无厘头地问了一句:「王上抛下娘娘而去救昭容,娘娘心中难道就不生气吗?」 谢芙霎时间抬眼看向她,心中一惊。 他怎么知道祁砚之去救郑映寒了? 「不生气,郑昭容受伤了,王上去救是应该的。」 谢芙随口应了句,眸光不经意朝四周扫去,白乌还没有踪影,此刻出现在这里的郑琮又十分奇怪,她只能先拖延时间等白乌回来。 郑琮笑了:「娘娘真是大度。」 「不过……」郑琮盯着她,似看出她想要离开的念头,继续说道,「赤沂山的这片林子危机四伏,娘娘莫要随意乱走,还是留在这里的好。而且白乌这会儿,想必暂时回不来。」 谢芙心中一凉,倏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郑琮面上的笑意微微,「赤沂山的狼很少,但只要出现了,寻常人很难对付。」 他口中这般说着,竟踏着地上的枯枝落叶,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 「这里危险,还是让微臣带娘娘走吧。」 第50页 见他眼中隐约透出不轨之意,谢芙脸色骤然白了几分,想也不想便道:「你别过来!」 然而,郑琮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依旧一步步朝她走近过来。 他压根没有将她的话放在眼里! 可她如今好歹也算是祁砚之的人,是帝王的妃子,他是祁砚之的臣子,竟敢逾矩对她不敬吗? 谢芙咬牙,杏眸冷冽:「你再过来,不怕我喊人吗?」 郑琮步伐一顿。 「娘娘可以试试。」他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谢芙见他这副笃定神情,心中更是如坠冰窟,他如此镇定,想必她是无论如何唿喊也引不来人救援了。 危机当头,此刻的她心中却分外清明,脑海中掠过半盏茶前郑映寒受伤,祁砚之弃她而去的情景,还有白乌…… 难道这些都是计划好的吗?有人要害她? 她心中飞快掠过想法,心脏一寸寸冷了下去。 不远处,郑琮眯起眼眸,望着对面的荼白身影。 乌髮雪肤,身姿绰约,清冷的气质与纤瘦身姿融合得恰到好处,多一丝都浪费。 北晏美人也不少,可像谢芙这般的美人少见,饶是他这种向来不近女色的人,见了都不禁为之心猿意马。 谢芙用力咬了下唇,从心底瀰漫上来的慌乱让她手脚开始发凉。 不能慌!她若是连自己都慌了,怎么可能逃得了! 一切都仿佛已然把握在他手中,郑琮微微一笑,却见谢芙看向他身后不远处,杏眸微睁,露出几分喜色,道:「白乌,你回来了!」 闻言,郑琮脸上的笑容忽然一顿,回头看去。 就在这一瞬间,谢芙趁着他分神,提起衣裙转身便跑。 而这一边,郑琮回过头,却只见到一片空荡荡的林子,哪里有什么白乌的身影?他分明是被骗了! 也是他适才没反应过来,白乌已被他命人绊住,又怎么可能这么快赶回来? 郑琮眼神幽冷地回头,只见那道纤瘦的荼白身影一晃而过,消失在了林间。 *** 另一边。 祁砚之循着那声音的方向策马赶到时,郑映寒正倒在地上低声哭泣。 随行宫女一见到他来,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焦急道:「王上,快救娘娘,娘娘受伤了!」 只见郑映寒小腿处的衣裙被血迹染红,伤口还在往外渗血,看起来十分可怕。 她一双眼睛哭得通红,望见祁砚之来了,泪水涟涟,「王上……」 郑映寒挣扎着要站起身,宫女连忙惊唿,「娘娘您别动,伤口还在流血啊!」 祁砚之扫了郑映寒一眼,眉眼皱起。 他朝天空放出信号,立即翻身下了马。 男人身量很高,身姿修长,几步便到了郑映寒身边,半蹲下身,去查看她腿上的伤口。 「别动。」 话音刚落,郑映寒立即乖乖的不动了,美艷的脸梨花带雨,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人。 祁砚之垂眼判断了下郑映寒腿上的伤口,那伤痕锋利,像是被利刃或是野兽的利爪抓挠而成,有些触目惊心。 他撕下衣摆开始包扎伤口。 男人眼眸垂着,动作很熟练,全程都很冷静,但在郑映寒看来却是极有安全感。 她眼中露出小女儿的倾慕,甚至还从那算不上温柔的动作中看出了一丝缱绻。 王上是来救她的,这密林如此危险,王上却抛下谢芙而选择了她……事实证明,王上更爱的是她,她心心念念的事情都成真了! 想到这里,郑映寒心中顿时盈满柔情。 她正要说话,祁砚之却已然将她的伤口包扎好,淡淡问了句:「能走吗?」 郑映寒心中一喜,王上这是要抱她吗?郑映寒面上故作怯弱地摇头,娇声道:「臣妾怕是走不了了,王上……」 祁砚之闻言,并未说什么,伸手扶她起来。 郑映寒扶着他的手勉强站起,正想身子一歪,顺势倒进男人怀里,耳边却听祁砚之淡淡道:「扶好她。」 扶好她?这是在对谁说话,对旁边的宫女吗? 旁边的宫女愣了愣,反应过来,承了声连忙过来搀扶郑映寒。 郑映寒的眼眸蓄着泪,半是委屈半是埋怨地望向祁砚之,王上为什么不抱她? 「王上……」想到这里,郑映寒正要开口挽留,谁知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什么动静,似乎是有人朝着这里过来了。 不多时,只见一队人马拨开林子奔出。 带领那队人马的是与白乌同级的暗卫,平萧。 看见祁砚之,平萧立即下马,疾行几步,跪地道:「属下救驾来迟,请王上恕罪。」 祁砚之看向平萧,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映寒受伤,你们都没发现?」 平萧皱着眉头,沉默了许久,还是回禀道:「是属下失职,并未在这周围一带仔细巡查。」 话虽如此,但其实他没有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 事实上,是半个时辰前有消息传来,说赤沂山另一个山头出现了成群聚集的狼,来势汹汹,直奔着伤人而来,他们被召了过去,这才没有在这一带巡查。 正被宫女搀扶着站在后方的郑映寒听见这些话,抬起眼眸望向前方不远处的祁砚之,方才的失落一扫而空,喜悦自心底慢慢冒起。 第51页 王上适才唤她映寒,还为她训斥了暗卫……这难道不是王上对她恩宠独到的证明吗? 听了平萧的话,祁砚之的眸色忽然幽寒几分。 「自己下去领罚。」 平萧拱手:「谢王上。」 说完,平萧站起身,正要退后,祁砚之忽然又道:「此次秋猎中止,回营地。」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他的声音里隐隐约约夹杂了一丝冷意,似乎心情不佳。 除了平萧、郑映寒与身边的宫女,不远处等候听命的暗卫听到祁砚之的命令,也有一瞬间的惊诧。 秋猎中止? 但平萧等人很快就回过神,洪声回道:「是。」 *** 一干家眷守在赤沂山脚下的营地,等候参加秋猎的人归来。 见王上的御驾出现在不远处,徐屏笑呵呵地领着人上前迎接。 「恭迎王上归来。」 祁砚之也不废话,冷声道:「去叫太医过来。」 话音落下,徐屏这才注意到旁边模样狼狈,美眸微红的郑映寒,惊得一顿,连忙道:「奴才这就派人去请崔院首过来。」 小太监动作很利索,不多时便将崔邵丘请了过来。 碍于郑映寒昭容娘娘的身份,不好就这般在草地外诊治,几个宫女围上去,将郑映寒搀进了就近的营帐里。 崔邵丘提着药箱,携着两个太医也进了营帐。 赵晚媛恰巧从旁边经过,见到被搀扶进营帐里的郑映寒,若有所思地问旁边的宫女,「她这是怎么了?」 郑映寒不是去参加秋猎了吗? 宫女小声回道:「听人说,昭容娘娘受了伤。」 赵晚媛指尖轻拈绢帕,「受伤?她骑术不是很好吗?」 「依本宫看,她怕是有意要博王上怜爱吧……」语罢,赵晚媛冷哼了声,转身扭着腰肢走到不远处的火堆旁款款坐下,又问道:「谢芙呢?」 宫女四处环顾一圈,踌躇道:「谢美人好像没有回来。」 「没回来?」赵晚媛闻言顿时一警,艷丽眼眸看向宫女,「她当真没回来?」 「奴婢方才留心瞧过了,谢美人确实不在。」 赵晚媛目露怀疑:「这狐媚子又在做什么把戏……」 正自顾自嘀咕着,不远处忽然传来动静。 只见从赤沂山林方向出现过来一道身影,那护卫骑着马朝营地奔来,到了御驾近前,翻身下马回禀道:「王上,属下未寻得谢美人踪迹。」 不知是不是奔波所致,那护卫扬声回禀时,额头冒出许多汗珠,紧皱眉头神情严峻。 徐屏暗道不好,在后头默默觑了近前的那道身影一眼。 果然,祁砚之听了这话,周身的气压顿时冷下去,突如其来的压迫感霎时间笼罩了在场的人。 「没找到人?」他缓缓道,语速很慢。 每个字音不重,低沉而悦耳,但都像扎在底下人心脏上的尖锐刀刃,登时让人恐惧起来。 那护卫顶着莫大压力,额头汗珠滑落,「是,王上……」 「连区区一个人都找不到,孤要你们有什么用?」祁砚之唇边勾起极冷淡的弧度。 他笑意温和,还是芝兰玉树般的模样,却无端看得众人毛骨悚然,仿佛整个人淬进了寒冰里。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此时心情已经差到极点。 一旁的平萧上前拱手道:「王上,让属下带人前去吧。」 大太监徐屏也附和,「是啊王上,平萧与白乌打过交道,想必能循着些踪迹找到谢美人。」 得到了王上的示意,平萧立刻带上十数人往赤沂山林奔去。 徐屏面上挂上笑容,安慰道:「王上别着急,谢美人吉人天相,一定能平安归来的。」 祁砚之凤眸阴鸷,并未说话。 他只觉得心中仿佛有股气滞郁着,上不来下不去,让他异常烦躁,却又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 谢芙的心脏犹如被一只手捏着,喘不过气。 她尽力朝外跑,却也不敢唿救,下唇被咬出齿痕。 郑琮有备而来,她若是大喊,定会将声音会将自己的行踪暴露出去。 山林间不时发出小兽穿梭的动静,谢芙穿过树丛时,因跑得太急,被横斜出来的锐利枝丫划破了衣裳,不过她一心逃跑,倒是没有感受到疼痛。 昨夜似乎下过雨,土地有些泥泞,踩上去便会留下脚印。 说来也奇怪,她跑了这么一段距离,竟一人都没有看见,难道这片范围的人都被郑琮清空了吗? 谢芙扶住身旁的树干,觉得疲惫感阵阵上涌,体力不支。她长发沾染了林中湿润的雾气,这番跑动下来,有些散落,鬓边几许碎发凌乱。 远处依稀传来野兽的叫声,距离逐渐远去,听得不大清晰了。 现下情况危急,纸鸢没有跟在身边,白乌也一去不回。 难道今日她逃不过了吗? 「娘娘跑什么?」郑琮幽冷的声音不疾不徐,忽然自身后传来。 谢芙立即回身,警惕地一步步往后退去。 可谁知身后脚下的土壤被雨水浸润,根本踩不踏实,随后一脚踩空跌了下去。 跌坐在地,衣裙顿时沾染了脏污的泥土,伤处后知后觉传来剧烈的疼痛,是扭到脚踝了。 她这般模样已然狼狈至极,谢芙咬咬牙,做了最坏的打算,侧身抬手一把拔下髮簪藏于手中,大不了就是同归于尽。 第52页 郑琮见她摔下小坡,挑了挑眉,正要上前。 谁知这时候忽然有人拨开一旁树丛从中走出,来到郑琮面前卑躬屈膝作了一礼—— 「奴才见过右相大人。」 这时候怎么会有其他人来?! 郑琮愣怔过后,眼中杀意一闪而逝,打量起面前行礼的身影。看此人的穿着模样,是太医院的人? 「你是谁?」郑琮冷声问。 来人正是储黎,他唿吸不稳,似也是风尘僕僕赶过来的。 储黎低眉顺目道:「奴才是太医院的。」 「太医院的人?」郑琮语气沉沉,眼神锐利,「你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今日怕是难逃罪责。 储黎拱了拱手,面上半点不显惊慌,只是有些赧然:「是奴才的错,奴才素闻赤沂山林中百草众多,有些珍稀的药材便是连宫中都难以寻到,十分心动,便请示了师父,斗胆进到了这赤沂山林里。」 说到这儿,储黎顿了顿,继续道:「只是不曾想,在这里遇到了右相大人和娘娘。」 郑琮神情阴沉如水,又找不到他这理由的错处,唇边扬起冷笑,徐徐道:「真是好胆子啊,小药师孤身一人,竟也敢进这赤沂山林。」 储黎并未直面郑琮的针对,视线一掠,惊诧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他似乎才注意到旁边受伤的谢芙,言罢立即走过去,在谢芙身旁蹲下查看,神情严峻,「娘娘跌伤了脚踝,现在切莫再动用脚踝,以免挫伤得更严重。」 这个角度,储黎恰好替她挡住了郑琮的目光。 谢芙抬起眼眸,看着面前的储黎,忽然有种劫后余生,即将在沉溺之际抓住救命浮木的感觉。 疼痛让她的脸色苍白不少,额头都沁出汗珠,她笑了笑,无声道:「谢谢。」 储黎回以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随即,储黎略做思考,起身向郑琮询问道:「右相大人,娘娘伤得严重,可否能请右相大人帮忙搭个手,将娘娘搀扶回去?」 他故意这么问,便是将郑琮摆在两难境地了。 要么过来帮忙,要么便只能离去。 二选一。 郑琮站在不远处,闻言,却只不疾不徐地扫了地上那道荼白身影一眼。 不得不,说这个女子风姿极美,清冷孤傲,饶是如此狼狈,却更衬得别有一番零落破碎的美丽。 难怪祁砚之喜欢她。 目光重新回到储黎身上,郑琮心中冷笑一声,这个小药师不简单啊。 只是他面上不显,唇边扬起镇定的微笑,从容不迫道:「娘娘不幸受伤,微臣当然很愿意施以援手,但男女授受不亲,娘娘是王上的妃子,臣不敢过多逾矩,怕被人留下口实……想来只能劳烦小药师了。」 说完,郑琮又看向谢芙,特意问了一句:「娘娘,微臣说的可有道理?」 他面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先前阴郁的神情一扫而空,根本看不出适才经歷了什么事情。 谢芙看去时,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只觉得遍体生寒。 怪不得……怪不得此人年纪轻轻便能坐上右相之位,这番心计圆滑,怕是许多年龄更甚的人都难以企及。 郑琮想将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方才的事情都不存在。 而如今她没有证据,空口指认,不仅无法撼动郑琮手上的势力,反而还对自己不利。 何况郑琮如今是朝廷的肱骨大臣,祁砚之登基不久,正是需要大臣辅佐的时候,又怎么会为了她而与郑琮撕破脸? 脚踝上的疼痛让她越来越清醒,谢芙睫羽抬起,并不掩饰眸中的冷意,轻轻翘了翘唇,道:「……自然是。」 郑琮没有在意她的怒视,微微一笑,「那就辛苦小药师了。」 储黎躬身相送:「右相大人慢走。」 见郑琮的身影愈来愈远,一直消失在树林之后,谢芙才稍微松了些力气,扶住旁边的树干。 确认四周已然没有其他人,储黎转回身,来到她身前半跪下来,低声道:「奴才来晚了,娘娘受苦了。」 谢芙摇了摇头,「我没事。」 储黎小心将外面的衣料掀开几许,检查她受伤的脚踝,见皮肤擦伤渗出了血迹,随即站起身,四下环顾一圈,就近寻找能够止血的药草。 「你怎么会恰好出现在这里?」谢芙望着储黎忙碌,轻声道。 储黎从四周摘了几株药草回来,在手中碾碎,这才敷到她伤口上,口中道:「奴才听说这林子也许有通道,能通到外面去,此次便特意来寻。」 但除了寻找和外面交汇的路,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 怀卿少将让他保护好公主,他便跟随而来,又恰巧在不远处听闻了郑昭容的动静,想到宫中心机诡谲,恐怕是有人要设陷阱害公主,这才急急赶来救援。 还好,他在最后关头赶到了,一切都来得及。 谢芙注意到他方才说的,「通道……什么通道?」 她立即想到什么, 「是怀卿哥哥来了吗?」 微睁大眼,不自觉抓住了储黎的衣袖,望着他说:「是吗?」 储黎被她扯得一停,抬头对上女子一双期盼澈净的眼,许久才道:「是的。」 「如果顺利的话,今夜怀卿少将也许会前来。」 第53页 他缓缓说出这句话,声音竟然有些晦涩。 今夜? 也就是说,今日晚上怀卿哥哥会来? 谢芙纤长睫羽轻眨了一下,杏眸愣怔片刻,呆呆地望着储黎。 「当真?」 喜悦突如其来,反而叫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一切都显得太不真实了。 「可现下形势严峻,万一被发现……」谢芙紧皱起眉头,苍白的小脸露出担忧。 储黎拿出随身的干净纱巾将她的伤口包扎好,随后温声道:「娘娘不必担心,奴才已托人打点好,届时娘娘只要寻个由头出来便好。」 谢芙眉眼柔和弯起,问道:「他近些日子,还好吗?」 储黎道:「少将与崇禾的太子殿下交好,齐宁一役,少将滞留在边域。恰巧崇禾的君王看中了少将的才华,请他去崇禾暂为养精蓄锐,那时少将别无选择,便去了。」 「原来是这样,」谢芙点头,「我记得怀卿哥哥从前提过,他与崇禾太子是好友。」 「好了……」 储黎将她脚踝的伤口包扎好,这才看向她,温声问道:「娘娘还能走吗?奴才背您回去?」 谢芙道了声谢,勉力撑着站起来,储黎忙来扶她。 待她扶着身旁的大树站稳了,储黎忽然感觉手上轻轻被人握了下。 他微愣看去,随即听谢芙说了句:「以后没有旁人在的时候,不用自称奴才。」 女子眸中笑意温软,似一池静谧湖水中清冷盈光,储黎不敢再看,低下头去,道:「……是。」 **** 底下人回禀上来的消息,寻到了白乌,却没有寻到谢美人。 营帐外风掠草地,上首的男人凤眸阖着,下首站着黑衫透血的白乌,四周一片寂静。 谢美人走丢了,这罪责可大可小啊…… 旁边的平萧皱眉看了白乌一眼,白乌已经开口:「属下知罪,请王上责罚。」 他那时本是前去剿灭那只狼,以为不过片刻便会回去,谁知却中了其他人的埋伏,等再回到原来的地方时,谢美人早已寻不见踪影。 白乌脸上溅染的血迹已然干涸,他跪到地面,道:「属下甘愿领罚。」 站在侧首的郑琮看见这一幕,却缓缓笑了起来。 他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没想到,御前护卫白乌竟也会有失手的一天。」 站在祁砚之身后的徐屏望了眼底下跪着的乌泱泱的一群人。 王上周身的气压已经沉冷到极致,恐怕今日不会有好结局收场,徐屏有些担忧,正要开口说几句话,视野中忽然看见熟悉的身影,当即激动道:「是娘娘……娘娘回来了!」 在场的人皆是诧异,转头看去,便见不远处小坡边出现了人影。 谢芙小脸苍白,被一人搀着,慢慢走了回来。 见到谢芙回来,站在人群后方的一个宫女悄无声息地往后退去,在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时,悄悄离开进营帐里报信去了。 人群之中,祁砚之掀开眼帘。 他没有动作,甚至没有表情,就这般望着她走过来。 纸鸢和小途子早已在谢芙出现的那一刻便接连奔过去,从储黎手上接手搀扶过她。 他们方才还没走近便瞧见了美人的伤势。接近了,更是看清楚了谢芙衣裙上的血迹和泥污,狼狈不堪。 小途子手忙脚乱,「这……这这……」 纸鸢搀扶住她,着急地询问:「美人您怎么样?」 谢芙摇摇头,轻声道:「只是脚踝有些伤了,没事。」 隔得这般距离,她也能感觉到人群中那道沉冷愠怒的视线直直朝她而来。 谢芙闭了闭眼眸,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上前。 她提起衣裙,睫羽低垂着跪了下去。 祁砚之盯着她。 片刻后,他站起身,颀长身姿慢慢走近了她。 每一步都携着浓重的压迫感。 祁砚之来到她面前,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语气里泛着薄凉冷意,「阿芙,为什么不在原地待着,四处乱跑?」 谢芙被迫抬起头看他。 她虽被捏住下巴,眼里却浸着淡漠水泽,面对帝王的质问,沉默不语。 祁砚之心头怒得厉害,手上力道也不由重了:「说话!」 手下的苍白人儿恍若未闻。 场面僵持在这里。 就在此时,一声惊唿打破了窒息的寂静。 原先悄悄进营帐里报信的宫女忽然从营帐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王……王上,昭容娘娘……昭容娘娘晕过去了!」 听了那宫女惊慌的声音,谢芙纤长的睫羽轻轻一颤,神情却依旧平静,没有说话。 祁砚之见她毫不在意的模样,心中压抑已久的怒意终于烧起。 他方才一直在等她开口…… 哪怕只是她稍微放轻了声音示弱,道一声歉,他都不会拿她怎么样! 可她呢? 漠不关心无动于衷,就算他要将她处死也一句话都不说? 念及此,祁砚之忽然撤了手,极寒冷地笑了一声,随即用力一挥衣袖,转身朝营帐走去。 那说话的宫女见王上走向营帐,大喜过望,连忙跟过去。 谢芙沉默地跪在原地,髮丝散乱地披散在肩头,纤瘦身姿似清霜傲雪。 第54页 徐屏经过她身边时,目露犹豫,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没能说出口,嘆息一声,还是领着人跟进去了。 见王上怒而离开,人群之中许多女子都窃窃私语起来。 「谢美人为什么不说话?那样不是更会惹怒王上吗?」 「王上那样担心她,她居然还无动于衷,理都不理王上,太过分了吧!」 「凭着一张脸得宠又怎样,照这样下去绝对失宠!」 「哼,活该跪着!」 「外头现在都在传她的事情呢,说她是敌国的俘虏,本该处死才对,却凭着一张脸狐媚了王上……」 站在一旁的祁绫画越听越恼火,抄起鞭子过去,狠狠一鞭甩在地上,「喂,你们胡说什么呢!」 那些女子看见祁绫画,吓得神情一僵,各自挪开视线,倒是没再敢继续说下去了。 赵晚媛盯着跪在那儿的荼白身影,不悦地皱起眉头。 看见谢芙吃瘪,她当然高兴,但是现在她心里感觉不到半分胜利者的喜悦。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其他人都只看到现下谢芙形容狼狈,被王上弃之不顾,可谁又注意到适才王上的怒火来自于哪里?谢芙没回来的时候,多少人在找她?! 纵然王上方才确实弃了谢芙转而去看郑映寒,但谁又说得准是因为什么? 这些人只是被现状蒙蔽了罢了! 赵晚媛越想越恨得牙根痒痒,手上的绢帕被她拧得不成样子。 一旁的纸鸢见自家美人跪在那儿无动于衷,不由焦急起来,要知道美人身上还带着伤,这般跪着怎么行! 可王上没让美人起来,她也没办法,纸鸢四处环顾,看见与那几个女子对峙的祁绫画,连忙跑过去求助道:「绫画公主,美人她身上还有伤……」 祁绫画循声看过去,见那道纤瘦身影沉默地跪在那儿,也紧紧皱起眉头。 没错,她方才也看见嫂嫂受伤了,刚刚只顾着要教训这几个嚼舌根的女子,却把嫂嫂忘了。 想了想,祁绫画吐出一口浊气,对纸鸢道:「你别担心,这事情包在我身上。」 说到这里,祁绫画最后威胁地看了那几个女子一眼,这才收起鞭子,在众人视线中快步走回去,到谢芙身边蹲下,「嫂嫂,我们回去吧!有事情绫画顶着,皇兄不会罚你的。」 「嫂嫂……」 见谢芙没有应声,祁绫画察觉不对,又皱眉轻声问了句:「嫂嫂?」 可这话刚落,却见那道荼白身影微晃了晃,随即,竟软软往旁边倒了下去。 祁绫画大惊失色,吓得喊道:「嫂嫂!!!」 其他人也被这番动静吓了一跳,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 朦胧中,谢芙只感觉自己置身于重重宫闱里,周围的皇城金碧辉煌,却处处透着陌生的气息。 她被囚禁之中,找不到出路。 这时候,忽然有人朝自己走来,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隐约看见模煳的矜贵轮廓。那人靠近了她,却一把擒住她,声音低沉含笑,暗藏狠戾。 他说,她这辈子都逃不了了…… …… 「啊!」 谢芙尖叫一声惊醒过来,勐地在床榻上坐起。 汗水浸透了她的额发,青丝凌乱披散在瘦削的肩头,小脸苍白,衬得那双水似的眼眸愈发黑得浓烈惊心。 她胸脯急切起伏了几下,尚未回过神来,忽然感觉身旁有人,惊得转头,便看见一张熟悉的俊美面容。 男人坐在床榻边,狭长凤眸垂着,正皱眉睨着她。 她并未注意到男人容貌如何好看,当看到男人的眼睛的一剎那,她心中想的皆是…… 那双眼眸,竟和方才她梦中的那双眼一模一样! 就连那神情也如出一辙,毫无分别! 她脸色煞白,一时间心中满是惊恐,想也不想,抬手狠狠一巴掌往那人面上打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一只大丹杨,张pd的小仙女送出的营养液~ 第27章 啪! 响亮的耳光声在安静的营帐里骤然响起。 这一巴掌极为响亮。 站在不远处的宫女太监压根就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霎时间都吓傻了,三魂没了二魂,惊惧无比地望着床榻边的身影, 连一丝大气都不敢出。胆子小的小太监甚至两条腿都颤抖起来。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王上贵为天子,如今被谢美人当众打了一巴掌!更要命的是,他们居然还亲眼见到了! 一时间,营帐内的宫女太监都战战兢兢地跪下。 他们宁愿瞎了眼睛也不愿意看到这一幕,他们还想活着, 不想就这样白白送了命。 站在祁砚之身后不远处的大太监徐屏也被这一巴掌吓的不轻, 平日眯着的眼睛一睁,心知不好, 连忙也颤颤巍巍地提衣摆跪下,低着头念叨着王上息怒, 一句话不敢说。 祁砚之一言未发。 那一巴掌,谢芙打下去的时候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不消片刻, 他白皙的脸上便现出五指红痕, 唇角甚至破了, 些微血迹自唇角沁出,自下巴滑下。 他根本没料到谢芙这个反应, 也没任何防备,现下狠狠挨了一巴掌, 被打得偏过头去,火辣辣的疼痛当即从脸上传来。 他侧着眼眸,眼皮一贯垂着,眼底阴冷望不见底。 第55页 片刻后, 在她惊惧憎恨的目光注视下, 他的唇边忽然勾起了极冷淡的笑意。 他居然在笑。怎么有人被打了还会笑得出来?还笑得宛如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个场面极为可怕, 让她光看着便不寒而慄,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蛇蜿蜒爬上皮肤,那冰凉滑腻的触感,登时让她恐惧得恨不得逃离。 「谢芙……」 祁砚之用指腹拭去唇角血迹,哑着嗓音慢慢说了一句,「你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唇边的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望着她的眼中带着深浓的狠厉。 祁砚之忽然觉得很可笑。 他听闻她晕倒,赶赴过来,在她床榻边一坐便是半天,亲自看着宫女照顾她,一切事务都不容有误,他从来没对人这样过。 而她呢? 她醒过来,第一件事是扬手甩他一巴掌。 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掌掴他。 她把他这个北晏的君王当什么?当用之及来挥之即去,不高兴便动手打的玩意吗? 谢芙僵坐在那儿,望着他。 方才她一巴掌切切实实地打下去,手立即感觉到了疼痛,可想而知自己适才用了多大力气。 女子泼墨似的长髮散在身前,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换过,荼白衣裳勾勒出瘦削的肩头,是秋江寒月般清冷的美人。 只是此刻面色苍白,还未完全回过神来。 祁砚之深吸口气,忽然沉声道:「都滚出去!」 王上每一个字音都蕴着彻骨的怒火,营帐里的宫女太监反应过来,连忙战战兢兢地行完礼出去,徐屏应了声是,默默嘆了口气,也退了出去。 转眼后营帐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谢芙也逐渐从适才的梦魇中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一时间心中只剩下一句话。 她打了祁砚之! 但谢芙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求饶,打了便是打了,她不后悔,自然也甘愿承受他的怒火。 他会怎么做?打回来,还是杀了她? 无所谓了。 见女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冷冽地望着自己,手下攥紧了身上的薄被,祁砚之低低笑了下,忽然道:「孤是不是太宠你了?」 若要赐死她谢芙,不过他一句话的事情。 得享荣华富贵还是卑微入泥,全在于他的喜怒。 他若不喜,不捧着她,她谢芙在北晏算什么? 这般望去,男人俊美白皙的面容上一抹红痕突兀,谢芙看得心头直跳,澈净眼眸浮出惊惧,死死压着心中情绪。 良久,见男人眸光越来越沉,似怒火渐胜,她也不由害怕起来,往床榻里退了些许。 许是她后退的动作刺激到了他,祁砚之忽然欺身过来,携着怒意覆上她的唇。 他力道很重,掌下使了很大的劲,压得她生疼。 谢芙心中还残存着梦魇之中的阴影,被他这番举动吓了一跳,心中浮上厌恶,条件反射攥紧手狠狠打了下去,试图从他的桎梏中挣脱。 不消片刻,祁砚之闷哼一声,忽然用力一把将她推开。 谢芙被推得跌倒在被褥中,青丝凌乱披散在肩头。 她勉强用双手撑着身子起来,红唇边染上了几许鲜明血迹,不过不是她自己的。 是祁砚之的。 那双杏眸蒙上一层水雾,看向祁砚之,像是带着尖锐倒刺的小兽,浑身戒备,牴触任何人的靠近。 口中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祁砚之也有些狼狈,他凤眸冷戾,低低笑着,忽然觉得很荒谬。 多久没人敢这般对他了? 祁砚之望向床榻上的女子,压住心中翻滚着想要冲破束缚的戾气,站起身。 「谢芙,你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他低笑一声,语气森冷,「你以为你是谁?不过亡国的俘虏而已,没有孤的宠爱,你连皇宫里最低贱最卑微的宫人都不如。」 「知道若孤把你废了,你会是什么下场吗?」 被肆意侮辱,被当成杂草一样践踏……什么都有可能,皇宫里的龌龊事情太多了,被废弃驱逐的妃子,在偌大的皇宫中什么都不是,随便来个人都能将她踩在脚底下。 祁砚之眼中已然恢復极冷冽的清明。 随即,一字一句道:「给孤到营帐外面跪着。」 谢芙别开视线,一言不发,慢慢下了床榻。 她脚上伤口还未完全恢復,走路时还疼着,落地有些踉跄,只得一步步往外走去。 待掀开营帐的帘子走出去,迎面便对上了徐屏和纸鸢几人有些愕然的目光。 谢芙看懂是在问她怎会如此,但她没有说话,垂眸往前走了几步。 纸鸢正要急急上来搀扶她,却见她转了个方向,竟然提着裙摆跪下了。 「美人您……」纸鸢震惊不已,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候,营帐的帘子被一双修长的手掀开,身着玄色暗绣衣袍,发束银冠的祁砚之自营帐中出来,宛若神祗的面容寒冷如冰。 纸鸢一惊,她不敢多看,立即缩回手,低下头和其他人一同行礼:「王上。」 祁砚之扫了四周站着的人一眼,对徐屏道:「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让她起来。」 徐屏额头上沁出些汗,弯腰回道:「是。」 第56页 饶是他在祁砚之身边跟随了好几年,但此刻仍觉得心惊胆战。 旁人适才都没有发现异常,但是他发现了。他离得最近,适才匆匆一眼看到了王上面上的红痕,竟似是被人打的!难道是里面那位…… 徐屏低着头,只觉得平生所遇到的惊骇事都在这位谢美人出现后占了齐全,不知道该称赞谢美人大胆,还是不怕死。 王上可是在重回北晏朝堂之后,便没被人这么对待过了…… 草地上没有遮拦,风携着秋凉抚过草地上的人。 那道纤瘦的荼白身影沉默地跪在营帐前方。 男人再没有施捨她一眼目光,转身大步离开了。 *** 郑映寒靠坐在床榻上,背后垫着软枕,容貌略显得憔悴,但被她稍微用心一妆饰,加上美眸通红,便又显得楚楚可怜,看起来惹人怜惜。 四下无人,郑映寒瞥了外面一眼,皱起眉头:「王上还在谢芙那里吗?」 宫女小心翼翼地呈上药碗,哄劝道:「娘娘别动气,先将这药喝了罢。」 郑映寒抬手挡开,「拿走,本宫不想喝。」 「一想到谢芙那贱人装晕将王上哄骗去,本宫心里就来气。」郑映寒望着帐缦,指尖陷入手心,忿忿不平,「还偏偏是在王上来看本宫的时候……」 宫女为难劝道:「娘娘,太医嘱咐,喝了药伤口才会尽快痊癒,您这样会让王上心疼的。」 宫女的话才说完,忽然听外头的太监扬声传唤道: 「见过王上——」 郑映寒心中一喜,太好了,王上终于来了。 随即,郑映寒反应过来,立即朝里侧偏过头去,半阖上眼眸,声音虚弱道:「拿出去吧,我不想喝。」 她虽闭着眼,耳边却仔细听着动静,听见脚步声走进营帐,朝这里而来。 宫女见到祁砚之并没有出声,约莫是祁砚之的旨意。 不久后,男人略显低沉的声音在床榻边响起。 「为何不喝?」 听见这话,郑映寒似这才转醒,睁开眼眸看清床榻边的祁砚之。 她勉力扯出笑容,撑着身子要起来行礼,「臣妾……」衣骅 祁砚之淡淡道:「不用了。」 「谢王上。」郑映寒眼中露出温柔笑意,向后靠了回去。 祁砚之扫了宫女手上托盘中的药碗一眼,「映寒怕苦?」 郑映寒唇瓣抿了抿,小声说:「嗯。」片刻之后,又立即道:「但是现在王上来了,臣妾心里便不那么怕了。」 话音落下,却见男人神色无波澜,郑映寒心中有些失望,继续问道:「王上心情不好吗?」 她这才将视线投到男人面上,却忽然察觉哪里不对—— 王上的脸怎么了?怎么会有红痕? 而且,那红痕看起来竟是,竟是一个掌印! 怎么会如此?王上是北晏最尊贵的天子,竟然有人胆大包天敢掌掴王上! 郑映寒震惊万分,口中喃喃,「王上,您怎么……」 说着,她想起王上适才去了谢芙那边,难道…… 见祁砚之不说话,郑映寒猜测着兴许发生了什么事情,眉间蓄着愁容道:「难道是谢姐姐?」 「可谢姐姐就算再生气,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对王上啊,她怎么下得了手,臣妾看的都心疼。」郑映寒欲说还休,紧紧皱着眉道,「王上,您别太过生气,当心气坏了龙体……也许谢姐姐只是一时煳涂……」 「你无需称她姐姐。」 祁砚之的语气冷漠而疏离,像是只提起一个寻常女子。 郑映寒一愣,旋即心中闪过几分喜悦,暗道谢芙你骄纵许久终于也有今日,面上却犹豫道:「这……」 正作为难状,这时一旁的宫女又将那药碗往前送了送,「娘娘,太医说这药须得趁热喝的。」 郑映寒不情愿地瞥了那苦药一眼,道:「这药太苦了,我喝不下去。」说罢,又看向祁砚之:「王上餵臣妾可好?」 迎着女子殷切的目光,祁砚之没有拒绝她的请求,手中接过药碗。 郑映寒满心柔情地喝下一勺药,谁知才喝了一口,便差点吐出来,皱起眉别过头去,「太苦了……」 这些药不是作假,是太医开来促进伤口癒合的,因此都按着药方来熬,会苦正常不过。 祁砚之看着郑映寒眉头紧皱的模样。 他眼前竟不受控制地浮现了另一道身影—— 荼白衣裳的女子孱弱地靠在床榻边,小脸素白。 那碗药汁也是漆黑难闻,苦的厉害,她却一声不吭地尽数喝下去,全程连眉头都没有皱一分。 冷淡而安静。 …… 见昭容娘娘叫苦,宫女赶忙从旁边早已准备好的碟子中取出蜜饯,送到她唇边。 郑映寒咬了小半块蜜饯吃下,终于缓过来些,却又发觉男人心思似有些游走,不由柔声道:「王上?」 祁砚之回过神,掀起眼帘,看向面前容貌娇艷的女子。 不一样。 她不会这么笑,就算偶尔笑时,也不会笑得这么讨好刻意,柔情万分。 他厌恶谢芙的清冷孤傲,却又恰恰为她骨子里的清冷孤傲所痴迷。 那抹燥郁化为慾念,午夜梦回时时刻刻都让他煎熬万分,他梦中所见的,心心念念的,想要看到的,都是她被折磨得颤抖低泣的模样。 第57页 他想将她彻彻底底地据为己有,不管是人还是心。 可这一剎那,方才的场景却又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女子脸色苍白,眼神恨极的模样,还有毫不犹豫抬手打他的那一巴掌,纵然跪着也清傲的身姿…… 祁砚之眼底阴鸷骤然一闪而过,他沉下眉眼,侧身将那药碗放回了托盘上。 郑映寒艷丽的脸上露出不解,「王上?」 她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不知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错了,怎会惹得王上不开心。 郑映寒正忐忑地想着,男人声音传进耳边:「你安心休息,孤不打扰你。」 绣着云纹的缁色衣摆收束,只见祁砚之站起身,竟要朝外面走去。 郑映寒慌忙撑着身子坐起,她想要说话挽留,心头百转千回,终于还是只能道:「王上慢走……」 旁边的宫女福身恭送王上离开。 等到那道携着疏冷龙涎香的玄色身影消失在营帐外,郑映寒脸上的柔情笑意便悉数褪去了。 她闭了闭眼睛,深唿吸,还是没能压下心中的怒气。 王上适才神色转冷,估计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又想到了那个贱人! 郑映寒恼怒不已,用尽全力拍了下床沿,「谢芙那个贱人为什么总是那么幸运!哥哥今日没能成功,竟让她侥倖逃脱了!她回来晕倒,王上便立即去看她,她醒来还居然打了王上一巴掌,未免太肆无忌惮!」 「这个贱人……王上就该赐死她才对!为什么她还能平安无事?」 从营帐外面悄悄进来一个宫女,听见郑映寒的话,上前压低声音回禀道:「娘娘,那谢美人被罚跪在自己的营帐外边了。」 郑映寒美眸盛满怒意,抬眼看那宫女,「只是罚跪吗?」 宫女想了想,怯怯点头:「是。」 「果然如此,王上又一次放过了那个女人。」郑映寒怒极反笑,仿佛念出仇人的名字一般,低声道,「谢芙……」 *** 日头渐沉,此番秋猎在赤沂山中,众人直接就地扎营休息。 祁砚之并没有去其他地方,径直回了自己的营帐。 营帐外的小太监见到王上归来,恭敬行礼。 祁砚之走进营帐,站立两旁的小太监只觉得一阵冷风掠过,随即男人的声音冷漠响起,「让郑琮来一趟。」 小太监连忙应是,转身下去通报了。 此时已入九月,北晏地处偏北,入夜时分已然添了几分凉意。 祁砚之的营帐内燃着淡淡薰香,小太监进来通报,说右相大人请求觐见,祁砚之嗯了声。 小太监出来请郑琮进去,郑琮点了点头,跟随小太监走进营帐。 彼时,座上男人正在翻阅文书,大太监徐屏随侍在后。 郑琮来到阶前,弯腰道:「微臣参见王上。」 「坐。」祁砚之眼眸未抬,淡淡道。 郑琮谢过帝恩,在旁边择了个位置坐下,然后道:「不知王上找微臣有何要事?」 祁砚之合上手上文书,凤眸掀起,「此次秋猎,郑卿似乎兴致不高?孤看宦官报上来的今日成果,郑卿的战利品多多少少有些让孤吃惊。」 旁边的小太监上前为郑琮倒上茶水,郑琮道了声谢,接过茶水放在一旁桌上。 郑琮復又看向祁砚之,这才笑道:「王上谬赞,其实微臣素来不爱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很少参加狩猎。至于会骑马,也不过是从前打发时间偶尔玩玩,顺便带着小妹出去游玩罢了。」 说到这儿,郑琮忽然皱起眉,转移话题询问道:「说到小妹……对了,微臣斗胆问下王上,小妹的伤怎么样了?她可好?」 祁砚之盯着他,道:「映寒无事。」 郑琮这才放心笑了起来,「那便好,微臣担心了许久。」 祁砚之将手上文书放回案几,懒洋洋靠回坐榻。 他薄唇勾起,狭长眼眸微眯,「那时映寒在赤沂山林意外受伤,郑卿作为三哥,当时竟然毫不知情?」 郑琮明显愣了下,但很快就恢復正常,嘆息一声,「那时微臣离得太远,未曾听到小妹受伤的动静,是微臣这个做哥哥的失职了。」 祁砚之未置可否,道:「这样么。」 营帐中静谧无声,过了片刻,郑琮似是心中还挂念着事情,自木椅起身,客客气气地弯腰拱手,「敢问王上可还有其他要事?微臣牵挂小妹的病情,想过去探望一下。」 祁砚之没有阻止,略抬了抬手。 郑琮躬了躬身谢过,随即转身走出营帐。 待到郑琮的身影消失在营帐门帘边,祁砚之突然问了句:「徐屏,你觉得郑琮此人如何?」 徐屏眨眨眼睛,露出个讪讪的笑,回道:「奴才认为郑琮大人年纪有为,才华横溢,自然是极好的。」 祁砚之眼皮不带感情掀起,道:「别给孤装煳涂。」 「呃……」 徐屏觉得老脸一抽,还是腆着脸笑道:「奴才……奴才身份低微,不好妄议右相大人,王上还是饶了奴才吧。」 祁砚之哼了声,并未再说话。 他心中不知想些什么,眼底阴影略沉,道:「孤是给郑琮太多权力了。」 徐屏正惊诧着王上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眼珠转了转,卑恭地低下头去。 片刻后,忽然又听祁砚之继续道: 第58页 「这才让他忘了,自己应该是什么身份。」 ***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吹来的风中携了几许凉意。 谢芙跪在营帐外的消息传遍了四下,却没人敢站出来为她求情。 祁绫画想帮忙也没辙,祁砚之说了,不经他允许,谁都不能让谢芙起来。 眼看着日头逐渐沉下去,其他人都回到了各自的营帐,周围也变得冷冷清清,一眼望去看不见几个人。 见守在这里不愿离开的祁绫画脸上显出疲色,纸鸢心中感激,念着公主上前劝道:「公主,您回去休息吧,美人知道您的心意,这里有奴婢们陪着美人便好。」 祁绫画摇了摇头,固执地道:「我不走。」 她态度坚决,纸鸢也没了辙,遂不再多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但始终都没有人来让谢芙起来。 渐渐的,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营帐外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除了跪着的谢芙、同样陪她跪着的纸鸢和小途子,还有守在旁边的祁绫画与宫女,便没有其他人了。 一小队士兵持着长矛巡夜,自营帐旁边走过。 谢芙小脸苍白,闭了闭眼眸。 晕眩的感觉一阵阵上涌,她贝齿咬住下唇,尽力不让自己晕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鸦青色的身影忽然在不远处营帐后闪过。 那动静悄无声息,并未引起巡逻士兵的注意,那几个士兵见四周无人,便离开了。 没过多久,一阵夜风自山坡上吹拂而来,风中夹杂了淡淡的粉末。 那粉末起初有些显眼,但被风一吹,很快便逸散在空气中,无色无味,没有人察觉到异常。 不过片刻的时间,营帐外的纸鸢与祁绫画等人便都失去意识,纷纷倒了下去。 谢芙也觉得头晕晕沉沉的,视线逐渐模煳。 身体的疲惫和药效让她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只想要昏睡过去。 就在她即将要闭上眼睛倒下的前一刻,忽然有人快步来到她的身边。 那人蹲下身,自背后稳稳地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不至于倒下去,随后拿出药膏在她鼻尖下稍微一晃。 她鼻尖唿吸到了清凉的青草味道,昏沉的感觉很快散去,纤长的睫羽颤动了一下,意识转醒。 谢芙睁开眼眸之后,认出身后那人是谁,唿吸霎时间停了一下。 「储黎……」 那身着鸦青衣裳之人正是储黎,他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噤声:「娘娘别声张。」 谢芙这才反应过来。 她勉力撑起身子,往四周看去,便见纸鸢和祁绫画都晕倒在草地上不省人事,小途子更是直接大咧咧向下趴倒在地。 储黎望着她,压低声音解释道:「娘娘不用担心,这只是简单的迷烟,他们昏睡一个时辰药效便退得差不多了。」 谢芙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储黎见她脸色苍白,有些体力不支的模样,皱眉道:「娘娘您……您的身体如今很不好。」 「我没事的,不用管我。」谢芙轻声道。 她想起什么,忽然扯住储黎的衣袖,眼眸中浮起希冀,「储黎,你今夜出现,可是怀卿哥哥来了吗?」 储黎转头朝四下望了眼,安抚她道:「奴才现在带您过去。」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蝉鸣声此起彼伏。按照换防的时间,下一批巡夜的士兵再过两盏茶的时间便会过来,皆届时便会发现这里的情况,他们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得赶紧离开。 储黎将她搀扶起来,带着她往另一条路走去。 身后的营帐越来越远,远离了光线,周围的灯火逐渐黯淡下去。 他们走过山坡,从一侧较为隐秘的小道中穿行过去。 不多时,视野变得开阔起来,谢芙瞧见不远处坡上矗立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那里地势颇高,月光倾洒下来,在树下投射细碎月影。 储黎无声地搀扶着她,顾虑着她的脚伤,慢慢领着她走到树下。 谢芙只觉得心脏砰砰,贝齿将唇瓣咬得没有血色,一双澈净的杏眸忐忑,「怀卿哥哥在这里吗?」 不知为什么,储黎忽然一下子松开了扶着她的手,将手缩回衣袖中遮掩住,后退到一旁去。 此时他与方才又有些不同,低下头,朝着大树的另一侧恭敬道:「怀卿少将。」 谢芙闻言看去,随着储黎话音落下不久,树后徐徐步出一道人影。 只见那人一身竹青长袍,腰间别着白松玉佩,身量高挑,容貌清隽中携着英气,竟真是许久不见的木怀卿。 「阿芙。」木怀卿望着她,眼中浮起熟悉的温柔笑意。 谢芙不敢相信,失了说话的力气,站在那儿,有些怔忪。 这是真的吗?她没有在做梦吗? 谢芙放轻了声音,道:「怀卿哥哥?」 「是我。」木怀卿立即应答,声音温和却有力。 他知晓了北晏京城将要举行秋猎的消息,途中与储黎保持联络,携了两个随身侍从,匆匆赶赴而来,好在终于赶到了。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谢芙终于回过神来,接受了怀卿哥哥近在眼前的事实,眼眶几乎是瞬间便红了。 她顾不上其他,飞奔上前扑进木怀卿怀里,泣不成声:「太好了,太好了,怀卿哥哥你还活着……」 第59页 木怀卿闭了闭眼睛,心头满是酸涩,抱紧了怀中的她。 接到北晏攻破齐宁都城消息的那一日,他身在遥远边域,眼睁睁看着齐宁亡国,谁能知道他那时赶赴不及,无能为力的痛苦和绝望? 当得知祁砚之将谢芙带回北晏时,他更是震惊不已。 要知道,祁砚之是什么人?狠戾无情,病态冷血,谁人落在他手中都不会落得好下场!阿芙竟是被他盯上了! 他惊怒过后,便强逼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恰巧那时崇禾太子姜喻恆派人快马加鞭递信而来,为了养精蓄锐尽早救出阿芙,他答应了,怀着势必復仇的心启程前去崇禾。 这一段时间,他几乎度日如年,想到阿芙落在祁砚之手中会遭遇什么,便恨不得亲手将那人千刀万剐。 此时,木怀卿察觉到怀中女子的轻颤,心疼不已,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阿芙别哭了,我在这。」 闻言,谢芙从木怀卿怀中出来,眼眶红红的,仍在掉眼泪。 她许久没有这么哭过,哭得小脸泪痕斑驳,再加上适才跪久了体力不支,不适感一阵阵地上涌。 木怀卿抹去她脸上的眼泪,低声道:「阿芙不哭了。」 他的手干燥温暖,还是和从前在齐宁皇宫中的怀卿哥哥一样。谢芙心中安慰,眼眸还蓄着泪,闻言弯眸露出一个笑。 只是她忽然想到什么,笑容被慌乱代替,「可是,怀卿哥哥,你来这里不怕危险吗?你可知道祁砚之也在……」 木怀卿打断了她的话,容色沉冷些许。 他道:「别提这个名字。」 谢芙怔怔地望着他,听到这个名字,怀卿哥哥看起来很不高兴。 木怀卿沉着脸色,扶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郑重问道:「阿芙,祁砚之可有虐待你?」 「我……」 听到这个问题,谢芙顿时哑然,她心中思绪一转,摇摇头想要说没有。 「阿芙,你说实话。」 但木怀卿对她的小动作很熟悉,此时见她神色,心中已对事实原委清楚了大半。 他望着她的眼睛,在寻求回答,「阿芙,你和我说实话,他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站在一旁的储黎恰在此时横亘一句话进来,储黎看了谢芙一眼,像是知道她会阻止,语速很快地说道:「木少将,奴才将公主带出来时,公主正在罚跪。」 完了。 谢芙动作一滞,心中剩下这一句话。 果然,当这句话的话音落下,扶在她肩膀上的那双手的动作便是一顿。 木怀卿站起身,看向储黎,清隽眉宇笼上一层阴翳,「罚跪?」 「是。」储黎低头回道。 木怀卿压下怒意,继续问:「还有呢?」 「没有了!」 储黎正要开口,谢芙忽然打断储黎的话。 她少有这样冷声说话的时候,储黎一噎,对上她的眼神,低下头,陷入沉默。 适才情绪紧张得过了头,谢芙咬牙,回身拉了下木怀卿的衣袖,「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里很危险……」 营地那边出了事情,那些巡夜的士兵只要巡查过来,便会发现她消失了,届时若是循着踪迹找到这里,她还好说,木怀卿怎么办? 心中正焦急着,谢芙话还未说完,却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暗道不好,贝齿将下唇紧紧咬住,尽量让自己清醒一些。 木怀卿一把扶住她,眉宇皱起,声线溢出担忧,「阿芙,怎么了?」 借着头顶月光,他望见面上的女子脸色苍白,竟是比从前瘦了不少!犹记得从前阿芙虽然也瘦,却是窈窕秀气,绝对没有如今这般虚弱! 她过得很不好。 祁砚之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木怀卿心中怒火一阵阵冒起,知道祁砚之此刻便在距离此处不远的地方,更是压抑不住想现在冲过去刺杀祁砚之的念头。 然而在此时,他视线不经意掠过,又发现谢芙衣襟处隐约露出的红痕。 他目光微凝。 继而深深地皱起眉。 他不是不谙世事的男子,那痕迹是如何而来,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几乎是一眼便能看出来! 「祁砚之那个畜生!」木怀卿怒火中烧,当即就要撂下她往营帐的方向去。 谢芙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 她适才勉强定了定神,注意到不远处营帐似乎亮起的火光,心中又是一凉。 难道是被发现了? 此刻忽见木怀卿要往祁砚之营帐的方向去,谢芙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倒流了。怀卿哥哥还是生气了,他现在去营帐那边,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她拽住木怀卿,「怀卿哥哥,你不能过去……别做傻事!」 储黎也上前一步说道:「木少将,我们如今和祁砚之实力悬殊,贸然过去实在不妥,暂避锋芒方为上策。」 木怀卿定定地站住脚步。 他望着远处逐渐明亮起来的灯火,眼眸酝酿着滔天怒意,想要迈出步伐,但情感与理智交锋,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 他如今身边没有带人,孤身上阵,对上祁砚之的士兵根本毫无胜算,阿芙说得对,现下过去只能是自取灭亡。 木怀卿深唿吸了一口气,出口的声音沙哑了不少。 第60页 「好,我不过去。」他终于妥协道。 谢芙闻言,心中大松。 想到此刻也许是最后的时刻,很快她便会被祁砚之的人发现。 她心中焦急,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无事,加快了语速,嘱咐道:「怀卿哥哥,这里不能多留,祁砚之一定会在附近一带搜查,你现在就回去,离开京城……不,离开北晏,回崇禾去……」 木怀卿却只望着她,深浓的眼中蕴着看不透的复杂情绪。 谢芙见他这般模样,以为他没在听,秀眉蹙起:「怀卿哥哥?」 木怀卿终于缓缓点头,说道:「好,我走。」 怀卿哥哥答应的事情便一定不会食言,听见这话,谢芙顿时松懈了力气,一颗心也安稳下来。 只是没想到下一秒,她却听木怀卿说道:「但是,阿芙,我不会再让你回到祁砚之身边去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芙没能反应过来,怔怔抬眼看向木怀卿,「什么……」 她口中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觉得后颈被人用手控制着力道击了一下,随即眼前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软软倒了下去。 木怀卿抱起失去意识的谢芙,深深看了眼她苍白的脸。 怀中的人儿很轻,也很瘦,苍白而单薄,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重量。 但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阿芙虽然也清冷安静,可当四下无人时,却会对他温柔地笑,杏眸弯弯,笑意柔软,像个不谙世事的秀气小姑娘。 可如今却变成了这般单薄的模样,可想而知祁砚之那个畜生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他放在心上呵护的人,却被祁砚之那样对待…… 木怀卿只觉得心中愈发愤怒,沉着声音,低低说道:「阿芙,我不会再让你回去被祁砚之践踏了。」 旋即,他抬眼看向远处渐盛的火光,眼中怒意深沉,缓缓攥紧了手,继而青筋迸出。 作者有话说: 怀卿哥哥上线啦,狗子要发现阿芙丢了。 因为明晚要上夹子,下一更放在周日晚上十一点~ 第28章 夜已然深了, 祁砚之的营帐内仍然点着烛火,光线通明。 身着玄色衣袍的男人坐在案几前,鼻樑高挺, 眉眼俊美。忽明忽暗的烛火将他的侧脸投映在帐篷上,宛如画中人。 徐屏端着茶水上前,将茶放在案几上。 见男人依旧在看文书,徐屏拢起衣袖,语重心长劝道:「夜已深了, 王上今日一整日都没怎么休息, 可要保重龙体啊。」 祁砚之没什么反应,片刻后放下手中的文书。 他凤眸深沉, 望向营帐门方向,「重王来信, 说西疆又起了动乱。」 「重王?」徐屏讶然地眨眨眼睛。 祁砚之哼笑一声,「这只老狐狸在西疆, 没事情也要找点事情做。」 徐屏眼观鼻鼻观心, 笑呵呵的没说话。 重王重和裕是前朝重臣, 在王上归来北晏后一直辅佐王上,给予兵力上的支持, 在王上登基后便自请去了西疆驻守边域。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徐屏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暗中看了王上一眼。 那些陈年往事……都已经过去了, 不提也罢,至少如今后宫之中风平浪静一片祥和,还未出什么事端。 男人放松筋骨靠回龙椅上,修长的手抬起, 揉了揉眉心。 徐屏復又挂上笑容, 道:「王上今夜可要召哪位娘娘?昭仪娘娘和昭容娘娘应……」 祁砚之动作微顿。 他掀起眼皮, 视线扫向徐屏,虽然目光并未流露什么情绪,却让徐屏面上笑容登时僵住。 徐屏讪讪地闭嘴,正腹诽着王上心思揣摩不了,谁知此时竟忽然见平萧自营帐外冲进来,与平日的镇定截然不同,面上满是焦色。 徐屏皱起眉正要呵斥,随即平萧一进营帐便急急上前跪下,道:「王上,出事了!」 祁砚之看向底下跪伏的平萧。 现在发生的事情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他凤眸微眯,心头似预感到了什么,眼底阴鸷下去,沉声道:「什么事情。」 平萧似是急急赶赴过来回禀消息,无比焦急,开口便道:「王上,谢美人失踪了!」 不待停顿,平萧继续说道:「适才底下的侍卫巡逻到谢美人的营帐,发现所有人都被迷烟迷晕,而谢美人……谢美人不见了!」 谢美人不见了。 咔啦一声—— 紫毫笔清脆断裂的声音忽地响起。 徐屏听完平萧的回禀便心道不好,立即看向案几。适才平萧一开口,他就知道完了,今日发生的事情已经够多了,王上本就心情极差,现下居然还出了这种事情! 正想着,徐屏看见男人手中断裂的紫毫笔,那笔是上好的木料制作而成,牢固坚硬,此刻竟是硬生生被折断了!自平萧回禀完的那一瞬间,摄人的压迫感立即席捲而来,直叫人心颤胆寒。 奇怪的是,听了平萧的禀报,周围人都能察觉到空气压抑下来。 可那一刻祁砚之的面上竟没什么表情。 片刻后,他极轻地笑了笑,扔掉手中断成两截的紫毫笔,一字一顿,仿佛压制着什么。 「谢美人失踪了?」 男人声音低沉,语速很慢,却叫旁人听来毛骨悚然。 第61页 平萧硬着头皮回答道:「是,属下刚刚巡查过去时,谢美人已经不见踪……」 他话还未说完,伴随着压抑狠厉的声音,案几上的物什骤然被男人的衣摆扫落在地!霎时间噼啪碎裂声响成一片,那案几上的文书悉数翻落,连同徐屏适才端上来的茶水杯盏都没能倖免。 「那还不给孤去找!」 祁砚之唇边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狭长眼眸狠戾至极。 他站在上首,目光扫过底下跪伏的人,眼中冷意如风暴聚集,明显是怒到了极点。 远处侍立在旁的几个宫女太监只觉得如坠冰窖,吓得大惊失色跪下,低下头,战战兢兢不敢发出一言。 徐屏吓得心肝都抖了下,他随侍王上这么久以来,头一次见王上生这么大的气!王上素来冷漠内敛,即便是恼怒也不形于色,此刻竟直接对属下发了火,王上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汗水自额头滑落,平萧立即拱手低头,道:「是……属下这就派人去找谢美人。」 「没找到人,你们就都别回来了,死在外边吧。」 祁砚之勾唇笑了下。 他的笑声很低,从胸膛中低低发出,染上喑哑的声线。 平萧不敢再作停留,急急转身出了营帐,下去派人出去寻找。 祁砚之瞳色极深,眼底漫出狠戾之色,分明是轻轻笑着的,却无端让人胆寒。 谢芙失踪了。 可笑。 太可笑了。 谢芙失踪? 谁知道她是失踪了,还是跟着人逃走了! 他将她带在身边随行,来赤沂山秋猎,而她竟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跑了! 谢芙啊谢芙…… 孤小瞧你了,你可真是好样的。 见王上神情极冷,徐屏小心翼翼说道:「王上息怒,想必谢美人是被贼人掳去,但王上福泽深厚,谢美人吉人天相,想必不会出事的。」 祁砚之此刻眼中余怒还未消,闻言,阴冷地看了徐屏一眼。 他不知心中在想什么,许久后,忽然笑了一声,嗓音冷寒。 「就怕那不是贼人,而是蓄谋已久的齐宁乱党……」 顿了顿,祁砚之携着浓浓戾气,说出那个宛如一根横亘在他心头尖刺的名字。 「木,怀,卿。」 听到这个名字,徐屏顿时一惊。 他对这个名字的印象尤为深刻,想当初谢美人初入北晏皇宫,苍白昏迷之际,喃喃说出的便是这个名字。王上对此人极为忌惮,前一阵已经派出暗卫搜寻追杀,可派出去的人总是石沉大海,没有消息传回来。 难道这次竟是那木怀卿将谢美人带走了?! 徐屏皱眉道:「王上,奴才曾去盯过,营帐附近的守卫都有按时换防巡查,外头的刺客断是不容易进来的,会不会是哪里出了差错?」 祁砚之望着营帐门帘的方向,唇边带上冷戾笑意,随即道:「现在派人去排查营地的所有人。点对名单,看看少了什么人。」 他对营地外围的守卫情况心中有数,营地外什么时候换防,什么时候巡查,他都了如指掌。 若是刺客出现,不会那么轻易将人带走却不走漏一星半点的风声,若是如此顺利,那要他这个君王有什么用? 那么, 既然不是外面闯进来的刺客,那他北晏皇宫中必然潜伏着木怀卿的眼线。 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他的人夺走…… 祁砚之骨节分明的手攥紧,冷笑一声,眼中染上狠戾血色。 *** 谢芙连在昏睡中都睡不安稳,小脸苍白,鸦羽般的睫毛因不安而颤动。 「不要……」她唇瓣翕动,声音细弱宛如小猫轻唤,语不成调。 看那模样,似乎是被噩梦魇住了。 木怀卿面上皆是担忧之色,用感觉布巾擦拭她额间细汗,唤道:「阿芙?」 可谢芙昏睡中感觉到了那触碰,愈发害怕起来,「别过来……别过来!」 木怀卿温和安抚道:「阿芙,我在这里。」 他温和的声音带着安定的力量,昏迷中的谢芙略微安心了些,气息平稳不少。 片刻后,她睫羽颤动了一下,逐渐转醒,那双清冷的眼中有些怔然。 似是感觉到什么,她撑着身体想要坐起。 木怀卿将她初醒时的苍白模样尽收眼底,心中又疼又怒,紧攥拳头压下怒意。 只是他面上不显,见她想要起身,伸手扶她坐起来,温声问道:「阿芙,觉得怎么样?」 谢芙的瞳孔动了动,看向旁边的木怀卿。 她觉得后颈有些疼痛,膝盖也不适,许是昨日跪久了的缘故,隐隐生疼,脑袋也如同浆煳一般,记忆混乱极了。 木怀卿只见身前女子小脸苍白,一双清冷的眼眸望向他,长发流泻在单薄的肩头,有一种凌乱的美丽。 「怀卿哥哥?」谢芙迟疑道。 她竟分不清现在是梦境还是现实,木怀卿近在眼前,让她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木怀卿见她模样,心中愈发疼惜,抑制不住冲动,忽然将她抱进怀中。 「阿芙。」他唿吸着她发间的淡淡香气,低声道。 谢芙终于回过神来,秀眉蹙起,手下轻轻推开木怀卿,扫视着周围道:「这是哪里?」 昨日发生了什么?她仔细回忆,陡然想起昨夜跟着储黎离开营帐,在树下见到木怀卿…… 第62页 后来好像祁砚之的人发现她失踪了,情急之下她让木怀卿离开,但之后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记忆流转到这里,谢芙都想起来了—— 昨夜木怀卿将她打晕带走了! 谢芙忽然有些慌乱,抬眼看向木怀卿,「我们这是在哪里?」 说着,她环顾四周,见他们身处在一间房间里,四周装潢简朴,窗外天色方破晓,景色十分陌生,竟好像是从未来过的地方。 木怀卿安抚她道:「阿芙,我们如今在北晏京城边郊一处客栈里。」 「客栈?!」谢芙愕然过后,又道,「怀卿哥哥……」 兴许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木怀卿阻拦她欲出口的话,脸色沉了下去,说道:「阿芙,祁砚之对你很不好,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谢芙皱起眉,无力摇头,她现在脑中十分混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四下环顾又想起重要的事情,「储黎呢,怀卿哥哥,储黎在哪里?」 木怀卿神色顿了顿,移开视线,「储黎回去了。」 「你说什么?」谢芙抓住他的手,不敢置信,「储黎回营地去了?」 木怀卿嗯了声,目光落在她面上,「储黎暂时不能暴露身份,你失踪了,祁砚之一定会搜查营地,他若不在场,很容易会被发现。」 谢芙忽然道:「不行,不行!」 「阿芙,你怎么了?」木怀卿皱起眉。 「他会被发现的!」谢芙掀开被子要下床,「不行,我得回去,祁砚之不会放过他的。」 「阿芙!」木怀卿勐地将要离开的她拉进怀里,「我好不容易将你带出来,你竟要这样回去吗?」 他声音里压着沉痛与复杂情绪,紧紧抱着她,像是害怕失去什么。 木怀卿顿了顿,见她沉默下来不再吵着要走,復又保证道:「我会派人保护储黎,这样可以吗?」 怀卿哥哥的怀抱和那人完全不一样,温热宽厚,带着悠远的沉水香,是极有安全感的。 谢芙从前最是依赖木怀卿,那时候觉得怀卿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可今日不知为何,却生出些不一样的感觉。 她抿唇,伸手轻轻推开木怀卿,秀眉蹙起,面上带上郑重神色,说道:「怀卿哥哥,就算储黎没有回去,我也是要回去的。」 「阿葵还在宫里,我若就这样走了,阿葵怎么办?」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难道你要我放弃阿葵吗?」 木怀卿霎时间愣住了。 他担心阿芙,一时情急,竟忘了年幼的谢葵公主也被困在北晏皇宫! 「对不起……是我忘了。」 怀中的人没有再说话,木怀卿也慢慢放松了力道,望着面前纤瘦的荼白身影,心中情绪复杂至极。 他不禁恨祁砚之,还恨自己。他恨自己如今势微,不能直接带领兵马杀入北晏将她带走,竟还要她亲自再次回到那狼窝虎穴之中救人! 谢芙见木怀卿神色痛苦,不由抬起手,学着从前幼时一般,将他皱起的眉宇抚平,「怀卿哥哥,你从前不喜欢皱眉头的。」 从前的木怀卿意气风发,是恣意放纵的少年将才,哪里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为难? 那时候年纪不大的她每每见到木怀卿,总要恶声恶气地让他蹲下来,然后用手将他的眉头拧住,让他变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才肯作罢。 纵然过去这么多年,发生了这些事情,但她还是希望他不要改变,还是做回原来恣意张扬的少年将军。 多威风啊。 木怀卿没料到她这番动作。他许久未见到她,本已有些遗忘了从前的感觉,这熟悉的动作霎时间将他拉回了数年之前。 见面前女子眉眼清丽,笑意温软,他心中忽然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阿芙……」 谢芙没注意到木怀卿的异常。 她说完之后,垂下眼,唇边的笑意逐渐隐没。 虽然昏睡了一夜,但先前遭遇的事情让她的身心都很疲惫。 「我得走了。」谢芙轻声道。 昨夜她人失踪,祁砚之必定会派人搜查,和她有关的所有人都会被查出来,储黎现在很危险。 见她要走,木怀卿拉住她,「阿芙!」 谢芙疑惑地看向他,却见木怀卿注视着她,琥珀色的瞳孔清晰地倒映出她的影子。他似有话要说,然而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口。 「怎么了?」她不由问。 木怀卿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儿,衣袖中的另一只手紧紧攥起。 他要如何才能说出口,他不愿让祁砚之那畜生碰她!哪怕是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昨夜,当他望见她衣襟处隐约的痕迹时,无人知道他那时有多愤怒,一想到祁砚之曾经对她做过什么,他便几乎遏制不住内心想将祁砚之千刀万剐的念头,恨不得冲过去血刃仇人! 挣扎了半晌,木怀卿沙哑着声音,宛如对待一个易被打碎的珍宝,慢慢问她:「阿芙,祁砚之有没有欺负你?」 谢芙一怔。 谁知下一秒,她立即别开了视线,微不可察地皱眉,隐去眼中慌乱。 木怀卿见她神情便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他心中沉痛愈发剧烈,宛如刀刃在心上凌迟,许久才沙哑着声音,慢慢地道:「阿芙,你相信我,我会救你出来。」 第63页 语罢,木怀卿收回手,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用黄纸包扎的物什,他道:「阿芙,这里面有一颗续昼丸。」 谢芙不解地抬眸,「续昼丸?」她没听过这个东西,是一种药吗? 木怀卿顿了顿,温声道:「你无需知道续昼丸是什么,等到可以离开的时候,只要吃下它即可,其他的交给我。」 谢芙似懂非懂地点头。 「阿芙,」木怀卿的神情变得郑重,望着她说道,「救你出去之事,我之前已有筹划。今日本想直接带你走,可……但是也无妨,阿芙,你此番回去,只要再坚持一段时日……再坚持一段时日,我便能将兵力埋伏至北晏京城,救你出去。」 谢芙心中震惊,杏眸微怔,没能回过神来。 木怀卿拉过她的手,将续昼丸放在她的手上,合拢她的掌心,「这段时间,我会通过储黎等人和你联络。届时你只需要吃下续昼丸就可以,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谢芙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涩声点了点头:「好。」 她默默抓紧了手中的物什。 此时,却感觉木怀卿微微俯身,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抬起眼眸,对上木怀卿含着复杂情绪的视线,只见木怀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沙哑着声音,慢慢说道:「阿芙……如果可以,不要让祁砚之碰你。」 一想到她回到祁砚之身边,会遭遇什么,他就如同被放在烈火上炙烤,煎熬痛苦万分。他怕自己届时会控制不住自己,破坏计划,前来北晏将她带走。 谢芙一顿,霎时有些怔松。 她自然是不愿接近祁砚之。但若是能有选择,她又何苦要回去呢? 谢芙咬住唇瓣,还是不想让木怀卿担心,许久后轻点了点头,乖乖道:「好。」 木怀卿站起了身,低声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谢芙正要说话,却被被木怀卿打断了。 他无奈地笑望着她,「你现下只身一人回去,怎么和人交代?我假扮成盗匪将你绑回去,左右祁砚之的仇家那么多,恨他的人海了去了,也不会惹人起疑。」 怀卿哥哥还是和从前一样,无论什么事情都为她设身处地着想,在他面前,她永远都能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阿芙。 谢芙心中一暖,杏眸弯起,「好。」 *** 天色快要破晓,营地却是一片风声鹤唳之势。皇亲贵族,官员家眷都被召集在营地最宽广的地方,巡查的士兵持着刀剑站在一旁。 昨夜谢美人失踪,在场的绫画公主与宫女太监等人都被迷烟迷晕,这件事情传下去后,顿时引起了人们一阵恐慌。 竟然有人潜入了营地,还将谢美人掳走了! 一时间人心惶惶,都在议论这件事情。 有人说,是北晏皇宫里出了内鬼,敌国将眼线埋伏在北晏皇宫中,为的就是要从内部将北晏皇室瓦解,因此他们也要出来一个个接受排查…… 祁绫画和纸鸢、小途子几人被太医施药唤醒了。 得知谢芙被掳走之后,祁绫画登时急了,气得当即就要策马去将掳走嫂嫂的贼人追回来,等到好不容易被宫女劝下来,就闷闷地坐在那儿,对着茶杯发愣。 赵晚媛昨夜好眠被搅,有些起床气,不甚高兴地站在那儿,「怎么又是那谢芙?整日搞出这些事情的都是她,真晦气!」 她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一旁的祁绫画听见了,恼得站起身,「昭仪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赵晚媛循声看过去,见祁绫画一脸怒容,知道这位公主不好惹,便也没有再说下去,轻飘飘地哼了声,「没什么意思。」 祁绫画也不好发作,转回身去坐回椅子,把下巴搁在扶手上,不理人了。 「小顺子,」没过半晌,祁绫画恹恹地对身旁的小太监问,「你说那贼人为什么要掳走嫂嫂啊?」 只见她身边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瘦削俊俏的少年,一身宦官服饰,笑起来如沐春风。 小顺子见绫画公主一脸愁容,眼珠转了转,笑着安慰道:「兴许是谢美人名声太盛,因此才被贼人盯上了。」 「有道理。」 祁绫画吐出口气,坐回椅子上,撑着下巴闷闷念叨,「嫂嫂……」 不远处另一边,郑映寒因脚伤未愈,也靠坐在椅子上,看着四周的景象。 见到赵晚媛和绫画公主那边似发生了口角,她挑了挑眉,慢悠悠收回视线,目光扫向旁侧。 离她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小太监,她认得,那是徐屏的一个徒弟。 「小太监,你过来。」郑映寒招了下手。 那小太监听见声音微愣,见昭容娘娘似是叫自己,连忙过去,弯腰回道,「昭容娘娘叫奴才?」 「王上这是在找什么?」郑映寒状似对此一无所知,若有所思地说,「昨夜不是来了刺客吗,为何要在我们的人里排查?」 小太监回道:「娘娘有所不知,王上是怀疑宫中埋伏有敌国的暗线,现下命奴才们清点人数名单,」 「啊,」郑映寒点了点头,拉长语调,「原来如此。」 「难道王上怀疑,那暗线是与那谢美人有关的?」她美眸瞥向那小太监,弯出盈盈笑意。 小太监低下头,不敢直视,「这……这奴才不知。」 他们这些当奴才的只听从王上的命令办事,其他的事情怎敢多说。 第64页 「本宫没有在和你开玩笑,你只管说是与不是,」郑映寒眨了下眼睛,几许认真,「若那暗线与谢美人有关,本宫倒是知道一个人,兴许与这件事情有联繫,若那暗线被揪出来,你们便也不用如此兴师动众搜查了不是?」 小太监有些为难,但许久后还是点了点头,道:「娘娘说的不错,传下来的消息确实是说那暗线与谢美人有关。」 看来王上当真是怀疑是谢芙与别人串通,不是被掳走,是谢芙自己跟着别人逃了。 谢芙啊谢芙……你真是自寻死路。 郑映寒心中冷哼一声,看向那小太监,慢条斯理地招招手,「你过来,本宫同你说。」 等到那小太监略微靠近一些,郑映寒挑起唇角轻笑,隐藏起眼底的不怀好意。 她说道:「你去看看,随行而来的太医里,那个最年轻的小医师可还在?」 作者有话说: 文案后面有写哦,火葬场不是从这里开始。 阿芙这次回去之后会开始伪装,等到狗子被假象蒙蔽了,误以为阿芙喜欢他了,阿芙就死遁消失。 那时候才开始火葬场,不过也不会很远的=3=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柚柚 4个;小仙女、眠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猫头永不哭泣 10瓶;洛漪 5瓶;小仙女 2瓶;阿易. 1瓶; 第29章 那小太监听完, 稍愣了愣,又再询问了一遍:「娘娘说的是太医院的小医师?」 郑映寒笑了笑,「是, 本宫还记得那小医师昨日穿着身素净的灰色衣裳,看上去斯斯文文的。」 「这……」 小太监陷入为难,太医院的太医们不在他这等奴才的询查范围内,没有真凭实据,如此贸然去问…… 郑映寒睨了小太监一眼, 见他踌躇, 笑意冷了下来,「只管去便是, 难道你连本宫的话都信不过吗?」 小太监见昭容娘娘坚持,只好应承下来, 匆匆转身去了。 站在郑映寒旁边的宫女小舫压不住好奇,见那小太监身影远去, 才问道:「娘娘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郑映寒纤纤玉指捻起杯盏, 片刻后抬眸看了小舫一眼, 幽幽笑了一声。 「有些事情,可不是要说了才能听到的。」 *** 「你要找谁?」和缓的嗓音响起, 人群后走出一道苍老的身影,是太医院院首崔邵丘。 小太监看着眼前的崔邵丘, 眼神闪烁了下,「奴才奉昭容娘娘的意思,想要来寻太医院的一位小医师。」 闻言,其他太医一愣, 面面相觑。 「什么小医师?」 「说的是院首大人的那个徒儿吗?」 「为什么忽然传唤?昭容娘娘是身体不适吗?」 四周的几个太医议论起来, 崔邵丘神色和蔼, 对小太监解释道:「小徒昨夜身体不适,还未恢復,恐怕此刻不能和公公走。」 小太监陷入踯躅,「这……」 「依本宫瞧,恐怕不是身体不适,是畏罪自逃了吧?」 一道女声倏地横亘进来。 众人看去,见郑映寒在宫女的搀扶下走来,应是脚伤未好,走路还有些吃力,但姿态依旧是娇柔从容的。 崔邵丘颔首道:「昭容娘娘。」 「崔院首,本宫知道你德高望重,说一不二。」郑映寒笑容微微,「但私藏逃犯此事事关重大,难不成也要隐瞒下来吗?」 崔邵丘问道:「娘娘此话怎说?」 「昨日谢美人失踪,王上怀疑有内鬼,本宫查过了,谢美人曾经私下召过您的好徒弟到重玉宫去……若说此事与他毫无瓜葛,应该不大可能吧。」郑映寒声音冷淡,话中咄咄逼人。 捋过身前髮丝,她继续道:「现下王上正在排查失踪的人,而您的好徒弟不在,对吗?」 见崔邵丘沉默不语,苍老面容平静无波,一言未发,郑映寒没了耐性,脸色冷下来。 「来人,给本宫搜……」 「奴才参见昭容娘娘。」沉静的声音破天荒地自一旁响起。 随即,只见一身朴素鸦青衣袍的少年走到了崔邵丘的身旁,朝郑映寒一揖,从言语到动作,恭敬得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正要下去搜查的小太监看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傻眼了,手足无措地看向郑映寒。 郑映寒看着面前低着头的少年,眼中露出不可置信。 她昨日看见的那个小医师是这个人不错,可就是因为记得,她才如此震惊,这个小医师竟然在这里?带走谢芙的竟然不是他?怎么会这样! 见昭容娘娘不说话,储黎抬眸看了她一眼,询问道:「昭容娘娘找奴才可有要事?」 四周投射到郑映寒身上的目光各式各样,毕竟储黎也是他们太医院的人,无端污衊储黎和污衊他们太医院没有区别。 感受到众人不悦的视线,郑映寒维持住面上仪态,深吸一口气,盯着储黎,冷声道:「你昨夜去了哪?」 「奴才昨夜身体不适,因此一直待在营帐中,没有去旁的地方。」 「你撒谎!」郑映寒一时间恼了,「昨夜突然出事,而你却恰好生病,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崔邵丘深皱眉头,看着眼前的景象。 素来听闻昭容娘娘识大体,可今日见了,竟是如此纠缠不休,事理不分吗…… 第65页 崔邵丘捋过花白鬍鬚,皱眉说道:「娘娘,既然人已找到,那便不在王上怀疑的范围之内。娘娘如此咄咄逼人,难道就认定贼人是我们太医院的吗?」 似是为了照顾郑映寒的体面,崔邵丘缓了口气,摇摇头道:「再者,老臣身为太医院院首,可娘娘竟断定臣徒儿生病为信口胡说,这又将我们太医院置于何地?」 言下之意,连太医院都诊断错误,宫中可还有其他大夫可以决断? 这几句话顿时将郑映寒噎得说不出话来,她瞪着崔邵丘,心中恼怒,眼中凌厉一闪而过。 这老东西! 见储黎垂眼不卑不亢,众人默然望着自己,郑映寒不甘心地咬了咬牙,忽然气恼道:「好啊,是与不是,本宫说了不算,王上说了总算。本宫即刻便去找王上,让王上来定夺!」 郑映寒怒上心头,正要转身离开。 谁知,她脚下还没迈出一步,这时候,远处竟然传来士兵惊慌的喊声—— 「有、有刺客!」 这句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营帐外听到这声音的人都惊慌起来,往后退去。 人群中霍明烨登时站起,沉声道:「肃兵!」 士兵自发调动起来,在最外围排列成阵。 祁砚之掀开营帐门帘,慢慢走了出来。他的身影出现,顿时成为众人的目光焦点,许多人紧张地望着那道身影,将期望和希冀都投注在他身上。 人群中,有年幼的小女孩被士兵这霎时间肃杀起来的氛围吓到了,顿时哇的一声哭了。 但是小女孩的哭声很快被旁边女人给捂上,另一旁的丈夫随即皱眉,「怎么不看着点孩子?」 妻子无奈道:「孩子害怕啊。」说完,看了四周的景象,悻悻说道:「真要出了事情,我也害怕。」 「不会的。」丈夫看向妻子,语气笃定,「有王上在,只要有王上在一天,北晏就会安全一天。」 祁砚之的名字就是最好的武器。 四境诸国危机四伏,但还没有哪个国家会傻到来和北晏抗衡。 只要祁砚之在,北晏就可保安宁。 妻子闻言,沉默下去,抬头看向远处的景象。他们都退到了后方区域,守在这里观望前方的情况。 祁砚之慢慢走入士兵队列中,霍明烨看到他,说道:「王上,前面那人似乎来者不善。」 祁砚之没说话,看着远处的人影。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若有所思地眯起凤眸,道:「不止一个人。」 霍明烨听了一愣,接过属下递来的远目镜望去。 看清了其中一道熟悉的人影,霍明烨颤了下手,愕然看向祁砚之,「王上……是娘娘!」 原以为说出这话,王上会惊怒。 可奇怪的是,衣着尊贵的男人神色依旧漠然,只沉眸望着远处隐约的人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居然没有半点动容。 霍明烨有些捺不住了,他还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遇见此等不平事怎么可忍,娘娘可是被歹人挟持了! 「王上,娘娘在那人手上,可要派人过去?」霍明烨携着怒火飞快道。 身旁的士兵虽然严阵以待,他虽想一举攻过去,但是那歹人手上还挟持着谢美人,他们如若直接杀过去,定会惹恼对方。 「不用。」 霍明烨没想到他竟是这个回答,登时讶然,「王上?」 祁砚之不言,侧眸瞥了霍明烨一眼。 草地上晴空万里,洒下的流金日光折进他的眼里,教人看不出其中的情绪。 「在这里守着就行。」 霍明烨尚且不知祁砚之是何意思,身后忽然有人惊唿一声,「王上!」 被强行带到后方安全区域的祁绫画也瞧见了远处的景象,霎时间惊骇不已,吓得要奔过去,「皇兄!」 小顺子忙将祁绫画拦下来,「公主莫着急,王上定有对策的!」 祁绫画着急地跺脚,「皇兄过去做什么?那贼人带了许多同伙,皇兄只身一人过去,这不是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上吗?」 小顺子望向远处,忽然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才道,「兴许是因为,对面的是谢美人吧。」 祁绫画眼睛一瞪,吓得扭头看向远处,「什么,嫂嫂?!」 *** 荼白身影在草地上异常醒目。 谢芙的双手被绳子绑缚在后,只身一人坐在马上,木怀卿策马在侧,持刀抵住她的脖颈。她动弹不得,若动一寸,利刃便会割喉。 木怀卿看着眼前孤身一人缓缓前来的玄色身影,忽然自胸膛中发出声低笑,哑声说道:「王上真是懂江湖道,知道一个人过来。」 他周身上下皆是黑衣,只露出一双眼睛,连声音也做了调整。 凌厉而冷漠,宛如胜券在握。 祁砚之望着他,并未回话,弧度很小地弯了下唇。 只是他的视线看得木怀卿神色一顿,继而心中涌起深深的忌惮。 这人的目光清醒而冷漠,如同炬火,能洞穿窥探人的内心。 偏生他面上又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很像狡诈的狐,内里却是狠厉的狼。 异常极端,复杂至极。 祁砚之的视线在谢芙苍白的面上掠过,落到木怀卿身上,道:「你想要什么?」 第66页 「想要什么?王上真会说笑,这世上最吸引人的当然莫过于权势,黄金与美人了。」 木怀卿笑了笑,将抵在谢芙脖颈上的刀刃往里移了些许,「不过,娘娘金枝玉叶,王上应该不会捨不得吧?」 「你要多少?」 祁砚之盯着谢芙白皙脖颈上沁出的一道血线,凤眸微眯。 「黄金一百万两,五十美人,还有边境一处州郡。」木怀卿毫不犹豫道。 「是么。」 祁砚之忽然不在意地笑了笑,似在嘲笑木怀卿信口开河的天真,「你要让孤用这些东西,去交换一个宁愿死都不想臣服于孤的女人?你是当孤蠢吗?」 他的语气毫不在意,仿佛平常得只是在谈论今日吃了什么,半点不在乎谢芙是生是死。 木怀卿的手中不自觉一紧。 祁砚之见他模样,哼笑一声,正要出言继续讽刺,谁知下一刻,却听那被挟持在另一匹马上的女子轻轻出声唤道: 「阿辞……」 只见谢芙素来清冷漠然的眼中染上怯意,眼眶微红,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出声寻求他的帮助。 语调轻柔,带着江南人儿独有的吴侬软语,尾音软软,勾人怜惜,却因畏惧而泛着颤抖。 祁砚之动作勐地一顿。 听见那个熟悉的名字的一剎那,便仿佛有泼天烈焰勐烈席捲而来,他竟觉得手上的缰绳变得烫手,如同炙火灼痛手心,所触碰之物都恨不得避而远之。 阿辞。 那是谁的名字? 昏暗阴冷的角落,毒虫蛇蚁肆意爬过,无人肯踏足,却有一道身影悄然拨开草丛迈出,小小的声音里带着紧张,「阿辞?」 冰雪覆盖了荒芜的庭院,少年毫无意识昏迷在蔼蔼白雪中,那声音惊慌失措响起,「阿辞!」 少年浑身血迹脏污,气息奄奄,那声音一遍又一遍唤他的名字,不厌其烦,「阿辞……阿辞,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很累?阿辞……」 …… 阿辞,阿辞。 谢芙望着不远处玄衣飒沓的男子,眼泪滑落,哭泣隐忍,终于说出最后一句话,「救我……」 她红着眼眶,宽大的衣袖下,指尖却不自觉陷入手心,开始揣测祁砚之的心思。 不知道这一次,她可不可以赌赢。 若是祁砚之尚有一丝良知,顾念当年情意,那便会成为此次的转机,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泪水模煳了视线,让她看不清远处的景象,谢芙试着睁大杏眸,想要看清祁砚之的神色,只是泪珠在眼眶里蓄着,欲掉不掉,一直不遂她心意,不禁有些懊恼。 她心中思绪飞转,却不知道自己这一幕有多吸引男子的目光。 女子梨花带雨,素来坚持的清傲溃不成军,哭泣恳求。 祁砚之望着谢芙,声音沉下去,终于道:「放了她。」 听见男人狠厉的声音,谢芙心中顿时如尘埃落定,咬住唇瓣,悄无声息舒了口气。 她成功了。 这第一步终是迈出去了。 木怀卿平静道:「可以,只要王上交出我要的东西。」 这话听来毫无商榷的余地,不交东西,他们就不会放人。 祁砚之忽然低低笑了一声。 他道:「孤可以把你要的东西给你。但是……」 木怀卿听出了他这话背后隐含的其他内容,不禁皱眉,心中警惕起来,盯着那道身影:「但是什么?」 「但是,」 话音在这里稍稍停顿,随即男人的嗓音一瞬间竟似换了个人,低沉狠厉至极,字字道来: 「孤怕你承受不起。」 木怀卿闻言一凛,顿觉强大的压迫感袭来,他心道不好,立即扯起缰绳,要驱策马匹退后。跟随在木怀卿身侧的随从也纷纷向后退去。 谁知,未待木怀卿向后撤去,祁砚之却已然策马近到了他身侧! 木怀卿要看顾到旁边的谢芙,防止她落马,只能余下部分精力抵挡祁砚之。 祁砚之出手极狠,毫不拖泥带水,招招致命,他一时之间竟然无法攻击,只好以守为攻,可没过多久便开始节节落败。 后头木怀卿的随从想要上来帮忙,却碍于不知道如何施以援手。 见自家少将处于下风节节败退,最前头的随从忽然做出一个决定。 见身后不远处就是一片密林,那随从驱策着马匹慢慢退后,等到了无人注意的角落,他忽然执起弓弦搭上弓箭,对准了不远处的几人。 随即,只听得「嗖」一声,那箭竟直直朝着祁砚之而去! 祁砚之眉眼狠戾,他未尽全力,对付木怀卿依旧游刃有余,眼看着木怀卿一招几乎要被他割破咽喉,逼上死路,耳边忽然听到羽箭破空而来的风声—— 他冷笑一声,并没有在意,手上一刀就要捅进木怀卿左胸。 可不料此时身旁忽有异动。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心头一紧,分心看去。 随即竟看到了羽箭入体的可怖一幕! 谢芙闷哼一声,剧痛袭来,那瞬间几乎痛得失去意识。 她原是见木怀卿为了护她节节败退,心下着急,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旋即又注意到暗处随从的羽箭对准了这边,于是便想挡下羽箭,好分散祁砚之的注意力帮怀卿哥哥。 第67页 只是现下,在清醒的最后一刻,她眼前看见的最后一幕,竟是男人少见携着惊慌的模样。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迷迷煳煳地想。 女子为他人挡箭的情节,话本子里不知道说了多少回,几乎人人都听厌了。 可只有实际做了才知道,原来这个举动的影响这么大。 还好,这一箭受的不亏。 作者有话说: 少的字数我明天双倍补回来,今晚太赶了来不及,么么哒。 — 阿芙是要谋划让狗子动心,最后再毫不留情抛弃他。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眠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大丹杨 1瓶; 第30章 耳边是许多人说话的声音, 有些喧嚣。 她意识稍微清醒几分,零星的话语便如云般飘入耳中。 「娘娘此次情况不好说,中箭位置离心仅有一寸, 稍有不慎,或许……」 「娘娘身体弱,不知道能否受得住。」 「就算醒过来,也得好好调理,否则会落下病根。」 这些声音沉重, 但很快, 男人冷冽的嗓音响起,携着浓浓压迫感, 道:「她若醒不过来,你们也不用活了。」 那些太医顿时一僵, 战战兢兢回道:「是,微臣尽力……」 周围的声音纷乱, 谢芙挣扎了一下, 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模煳片刻, 烛火的倒影被风吹得左右跳动,那光线终于投进她眼底, 只是她瞳孔清冷疏离,没什么情绪。 守在旁边的纸鸢立即惊喜出声, 道:「美人醒了!」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许多人的注意,崔邵丘在太医的围拢下走到床边,掀了掀她的眼皮, 检查她的情况。 「娘娘果然吉人天相, 能醒过来, 是迈过了死门关的槛啊……」崔邵丘感嘆道。 床榻边围拢了一群太医,谢芙动了动瞳孔,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最后看向了角落边不起眼的储黎。 储黎正望着她,见她看来,朝她安抚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安全。 纸鸢在一旁问道:「娘娘可要喝水?奴婢给您去倒。」说着,连忙起身去桌边倒水,将茶杯端了回来。 见谢芙被扶起,靠着纸鸢抿了口水,脸色虽苍白,却已然好了许多。 不远处那道玄色身影颀长,站在窗边,虽在屋外柔和月光映照下,却仍阴冷漠然,让人望而生畏。 祁砚之一言未发,一双眼注视着这里。 崔邵丘走到祁砚之面前,颔首回禀:「王上,娘娘已无大碍,但娘娘身子虚弱,日后需好好休息调理,否则会落下病根。」 「知道了,下去吧。」 得到王上的命令,那些太医如蒙大赦,谢恩过后收拾好药箱,便陆陆续续从营帐里离开了。 营帐中恢復宁静,徐屏在后头悄悄掀了掀眼皮,看了眼那道玄衣身影,又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了。 王上和这位娘娘之间的纠葛,当真让人看不透啊…… 谢芙只抿了一口便不想喝了,推开茶杯,眼帘垂着,慢慢问道:「那个贼人呢……可死了?」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紧张,不敢表露出来。 纸鸢安慰道:「娘娘放心,虽然那贼人负伤逃了,但王上定会派人将贼人抓捕回来的。」 「负伤逃了?」谢芙眼瞳茫然,喃喃说了一句,很快又陷入沉默。 感受到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她抬眼朝另一边看去,只是看过去的一剎那,便和祁砚之深沉幽冷的目光相对。 她有些后怕,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怕被他看透心中所想,只短短一剎那便别开了视线,扭头看向床榻里侧。 营帐里的人忽然听男人的声音沉沉响起:「都出去。」 纸鸢也不得不起身,与旁的宫女太监行礼告退,退出了营帐。 此时的场景竟与前几日重合,那时她昏迷过后醒来,第一件事情便是打了他一巴掌。 他的脸……方才看时,男人容貌俊美,脸上的红痕已然淡去,那痕迹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 谢芙靠着身后软枕,看着床榻里侧,唿吸细细。如秋月寒江般的美人,苍白破碎不仅不会让她失色,反而愈发为她增添几分羸弱的美,纤弱动人,一颦一笑摄人心魄。 祁砚之没有走过来,他站在一段距离外,在这几如窒息的安静中,忽然冷冷开口:「谢芙,你玩什么把戏?」 把戏? 谢芙霎时一怔。他难道看出什么了吗? 她復又看向祁砚之。 祁砚之接触到她的视线,不知为何心中一顿,然而很快心中怒火便又起。 他讥讽道:「怎么,你还没有装够吗?」 谢芙反应过来,低声道:「我没有。」 「没有?」祁砚之嗓音愈发狠厉,「你心心念念的,不都是你的怀卿哥哥吗?他没有死,你是不是很庆幸?」 不知为何,他怒火焚烧了理智,竟直接将心中的话直接说了出来。 谢芙愣怔片刻,祁砚之竟知道木怀卿的存在! 她贝齿轻碰下唇,感受到伤口的疼痛,有些喘不过气,额头沁出薄汗。她勉强问:「你不信我?」 祁砚之嗤笑,眼底冷漠一片,似在嘲笑她的天真。 「谢芙,你装得太假了。」 他顿了顿,笑意漫不经心,却继续一字一字出口,丝毫不在意这些话是否伤人,「让孤猜一猜,那个劫你的人,就是木怀卿,对吗?」 第68页 谢芙攥紧手心,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苍白小脸浮起怔松,自嘲一笑,「祁砚之,被抓的是我,你却怀疑到了我头上来吗?」 女子面上的神情不似作假,祁砚之看着她,忽然微眯眼眸,目光流露审视。 他是冷血动物,狠戾无情,什么事情都以理智判断,不加感情,宛如一个没有正常情感的死物。 因此,当谢芙被掳走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外来的刺客,而是北晏皇宫中出了内鬼。 而在与贼人的交锋中,他察觉到谢芙状态不对,那贼人在与他打斗中也竟然依旧护着她,再加上身形年轻,他便怀疑到了木怀卿身上。再加上谢芙适才醒来时,第一句竟然问的竟然是那贼人的情况,他便更加确定了贼人的身份,只是还没有下论断罢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冷眼旁观,不带感情分析得出来的。 可如今,只有谢芙的反应出了他意料之外。 她的模样不似作假。 难道,她当真只是被掳走了吗? 祁砚之眉心皱起,望着不远处的纤弱身影。 这么多年,他习惯了冷情冷性处事,如今第一次,有人不是为了利益接近他,他难以接受。 正想到这里,耳边忽然听到女子痛苦的声音,他手上一僵,旋即便看见谢芙捂着伤口,小脸苍白至极,额边的几许碎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颊边。 她很痛苦。 祁砚之终于站不住,他人高腿长,几步便走到了床榻边。 他看着她痛苦的模样,伤口竟渗出血迹,转身要走,「孤去叫太医。」 「别……」 祁砚之没能走成,他的衣摆被一双手轻轻拉住,步伐一顿,竟是再迈不出一步。 谢芙气若游丝,小脸没有血色,勉强保持着清醒。 她不是作假,胸口的伤口适才动作中不小心又崩裂了些,痛得她受不住,拼命压抑着才能勉强撑住,但现在祁砚之还不能走,她适才好不容易让祁砚之打消了些怀疑,要好好藉助这个机会进一步获取他的信任。 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谢芙唿吸都不敢太重,「不用叫太医。」 顿了好久,她用力闭了闭眼,勉强看着眼前的那道身影,清冷的眼眸流露希冀,说道:「阿辞,你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她装出意识混沌的模样,又唤出了当年的那个名字。 祁砚之唿吸略重,听到她这句话的一瞬间,他竟觉得浑身血液都开始倒流,冰凉手心灼烫。 她低低地唤他,也是第一次如此柔软恳切地对他说话。 她从没有对他这般小女儿情态过……她总是清冷孤傲,疏离淡漠的,甚至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骨血都剜得支离破碎。 可此刻,听到她哀求的声音,祁砚之只觉得脚下沉重如千钧,回过头,一双凤眸复杂深暗,看向拉住自己衣摆的女子。 谢芙等了片刻,都没等来祁砚之的回应,不禁有些忐忑。 这个名字,难道不奏效了吗?他为什么不说话? 她在祁砚之看不见的角度咬了下唇,无力晕眩的感觉重又袭来,她再没力气抓住那衣摆,手上缓缓松开,竟是要晕过去了。 祁砚之惊醒过来。 他动作很快,一把将她撑住不让她倒下,让她靠在他怀里。 「你状态很不好,孤去叫太医。」祁砚之打量了下她的脸色,眉眼皱起,作势要扶着她躺下。 「不要!」谢芙害怕他离开,胡乱抓住他衣裳,将脑袋埋进他怀里,竟是如何也不松手,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可以说,只胡诌道,「我不要见他们。」 祁砚之没有说话,却当真依她的话,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了。 怀中的人儿紧紧抓着自己,一副十分依赖的模样,祁砚之唿吸微重,低声道:「可是你的伤很重。」 谢芙靠着他的胸口,缓了片刻,待伤口的那阵疼痛淡去,才觉得神智清明一些。 她想了想,挑从前的事情讲,声音恹恹,「当年我这么说,你也不让我去。」 祁砚之手中一僵。 她话音落下,记忆旋即纷至沓来,脑海深处的画面出现。 少年浑身血迹伤痕,躺在杂乱的草丛中,那道声音喋喋不休,「你的伤很重,会死的呀,我给你去叫人吧……」 那少年几乎快要陷入昏迷,闻言忽然挣扎着起身扑过去,抓住女孩子的手,声音狠戾至极:「不许去。」 …… 营帐中烛火明灭,晕出昏暗的光线,祁砚之道:「好,孤不去。」 谢芙只觉得每一次唿吸都牵拉着胸口的疼痛,她勉强弯唇一笑,轻声说:「这算不算……」咳了声,才道,「我们的小秘密?」 话音落下,许久男人都没有说话,她疑惑抬眼看去,却见祁砚之凤眸深沉,静静凝视着她。 她登时心虚,难道方才的话说过头了?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挽救一下,便听祁砚之开口,道,「算是。」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冷眼讽刺她的自以为是,漫不经心地承认下来。 谢芙略放下心,暗中舒了口气,察觉到祁砚之此刻语气低沉平缓,应是心情没有很坏。 她决定再加一记。 斟酌了下语言,谢芙尽力忽略掉伤口的疼痛,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在他有些僵硬的动作下,倾身过去,蜻蜓点水地吻了下他的喉结。 第69页 她全副身心都在自己这举动是否做得够逼真,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哪里露馅,因此并未察觉祁砚之一瞬间绷紧的身体与粗重的唿吸。 她勉强撑着身体,在他耳边轻声道: 「那以后没人的时候,我可不可以叫你的另一个名字,阿辞?」 作者有话说: 加更,晚上还是正常更新嗷 — 阿芙不是没手段争宠不过,她要争宠了,后宫简直就是摆设…… 第31章 女子一贯清冷的声音轻软, 不甚勾人,在营帐中极轻地响起,若不仔细听, 是听不清晰的。 谢芙说完之后,却紧张得手心都快要攥出汗。 祁砚之还没有给她回答,她揣测着祁砚之的心思,缓缓撤身向后退去,想看他的表情。 谁知还未退后几寸距离, 后退受到阻拦, 她心下一惊,只见祁砚之揽住她的腰, 虽神情依旧冷淡,瞳孔中却簇了暗火。 他声音携着喑哑, 道: 「可以。」 谢芙得到许可,像是得到解脱一般, 弯眸笑了笑。 此时营帐烛火跃动, 光线昏暗, 四下静谧无声,只剩下他们二人。 谢芙的容色在烛火映照下清冷动人, 祁砚之心思略动,忽然朝她倾身下来。 却被谢芙挡住。 她避开他的视线, 心中念头迅速,出口的声音很轻,似有些为难:「不行……我伤口很痛。」 祁砚之的动作随着她的话一顿。 见她脸色苍白,不似作假, 他眼中暗色浓郁如墨, 片刻后, 终于挪开视线,声线冷哑:「知道难受还来勾孤。」 他话里压着浓浓不满,似是一腔火无处发泄。 谢芙心虚地抿唇,思索片刻,只好换了个话题,道:「我饿了。」 伤口还有些疼,但她昏迷这么久,滴水未进,确实腹中空空,觉得饿了。 女子眼眸澄澈,神情安静而乖顺,让人看着很容易心软。 她知道他吃软不吃硬,这些手段对他很有用。 祁砚之神色冷漠地盯着她,一言未发,片刻过后,却还是妥协了。 「来人。」 徐屏提着拂尘进来,恭敬问道:「王上有何吩咐?」 「让人去准备些吃的。」祁砚之淡淡道。 徐屏瞥了眼祁砚之和床榻上的谢美人,莫名松了口气,连忙应下,出去派人传唤晚膳。 宫女动作很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将膳食送到营帐外头。 纸鸢接手宫女,端着几样简单的小菜与白粥进来,伺候她用膳。 祁砚之却转身进了营帐另一边的水室。 纸鸢为她布菜,谢芙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正对着一盘凉拌三丝髮怔,耳边忽然听到水室传来的流水声,声音不大,却分外清晰地传进她耳中。 她持着筷箸的手不稳地颤了下,但很快便被她掩饰过去,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只是不知为何,耳尖竟不受控制地红了。 纸鸢似对她的反应毫无所觉,认真地为她布菜。 谢芙虽然说饿,真到了用膳的时候,却吃不下多少,白粥用了一小半,便觉得饱了。 可此时也算是行军中途,粮食珍惜,不好浪费,她有些为难地抿了下唇,盯着白粥看。 纸鸢注意到了她异常的安静,询问道:「美人怎么了?」 谢芙难为情,「我吃不下了。」 她话音刚刚落下时,祁砚之恰巧从内室走出。 他换了身宽松的衣裳,髮丝还在往下渗水,容貌俊美,狭长眼眸经过水汽的氤氲显得愈发摄人心魄,整个人很放松,又隐带锐利阴冷。 这一幕看得谢芙心头一跳,那种觉得祁砚之近乎妖冶的感觉越发明显了。 祁砚之也不管衣裳松散,左右身旁除了几个宫女太监,没什么人。 他走到谢芙身边,瞥见她桌上剩了一半的白粥,却不动勺,道:「怎么?」 他衣襟松散,隐约露出劲瘦的胸膛,谢芙耳尖不受控制地有些烧。 她低下头,没有看他,抿抿唇道:「我吃不下了。」 自祁砚之出来后,纸鸢全程垂着眼,很明白事理地没有抬头。 听见谢芙的话,纸鸢福身解释道:「回王上,娘娘是担心这些食物浪费,不知道如何处理。」 闻言,祁砚之扫了眼桌上的白粥,没说什么。 谢芙想了想,还是想尽量将剩下的白粥喝完,不要浪费了。左右她不过是吃撑些罢了,等吃完了,走一走,应该便不那么难受了。 谁知,她正要抬手去拿,那小碗却被另一双修长的手端了过去。 那双手的骨节分明,如玉般白皙。她第一次见时曾觉得讶异过,竟有男子的手好看成这样,甚至连女子都自愧不如。 在她震惊的目光下,祁砚之端起那碗白粥,也不在意那碗沿她才喝过,端起小碗便仰头灌了进去。 「你……」 谢芙哑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怔怔望着他。 只见男人脖颈处喉结上下滚了一滚,一口便将她喝剩下的白粥喝完了。他喝粥的动作很快,一仰头便喝完,少许水渍沿着他唇边慢慢流下。 他也不在意,将碗放回去,挥了挥手,示意纸鸢把膳食撤下去。 「那碗我喝过……」谢芙犹豫半晌,呢喃道。 第70页 她方才几乎看怔了。他分明知道那碗沿她喝过,却竟丝毫不在意,就那般直接喝了下去。 祁砚之不屑地哼笑一声,「你人都是孤的,你喝过的东西孤会嫌弃?」 谢芙哑然,咬着唇瓣望他,欲言又止。 「你唇边没擦干净。」过了片刻,她忍不住道。 原是适才喝粥时太快,溢出的水渍沿着唇角流了下来。 只是祁砚之却似乎对此无所谓,他也不擦,在床榻边坐了下来,一双凤眸好整以暇地睨着她,偏生不说话,只盯着她瞧。 谢芙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抿了抿唇,既然他都替她将白粥喝完了,她替他擦擦也无妨。 这般想着,谢芙拿了帕子,在床榻上慢慢挪过去,离他更近一些。 她将帕子折了,将他唇边水泽擦去。 柔软的绢帕带着独特的馨香,轻轻抚过皮肤,带起的感觉很舒适,祁砚之看着眼前模样认真的女子,眸光渐深。 她的视线落在他唇边,仔细将他唇边水渍擦去,不过也仅仅当真只是帮他擦拭而已,其他心思丝毫没有。 「好了。」 谢芙见他唇边已经擦拭干净,别开视线收回手,正要往后,退回到床榻另一侧。 谁知她还未动作,祁砚之察觉到她欲后退的念头,竟不许她离开,跟随着压了过来。 她一时不察,被男人沉沉的身体压得失去身体平衡,惊唿一声,竟向后摔进了柔软的被褥中。 胸口的伤口顿时一痛,她还来不及痛哼,霎时间只觉得眼前一片纷乱,青丝凌乱地四散开去,有几许发尾落在脸上,扫得她有些痒。 她有些不悦,清冷眉眼霎时皱起,正要恼怒开口,斥责他这般发疯情态。 谁知,下一秒祁砚之便跟随着压了上来。 他一声不吭,微凉的唇瓣覆上她的唇,勐烈的掠夺之势,就这样直截了当地将她恼怒的话悉数淹没在支吾声中。 一吻结束,谢芙只觉得差些闭过气去。 她陷在被褥里,眼眶微红,伤口疼得说不出话,杏眸压不住愤恨,直直瞪着祁砚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 祁砚之唿吸沉重几分。 他身上除了沐浴过后干净幽淡的清香,还有些湿润未干的水汽,方才未能擦拭净。 恰此时,他发上水珠忽然滑落,滴落到她脖颈间,那突如其来冰凉的触感登时让她一颤。 他们之间的距离离得很近,近到,她能很清晰地看见他眼中深浓的绮念。 还有…… 瞳孔中倒映出的,她的模样。 ——女子素来清冷的眼眸微微红着,恼怒地瞪着眼,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这番情态简直说不出的…… 谢芙看到了自己此时的模样,吓得心中一憷,那些不太好的记忆再度浮现在脑海里。 伤口疼痛,她此时是当真遭不住了。 她眼中现出清明,慌乱一闪而过,朝旁边别过头去,避开他灼热的视线。 这个角度,能看到女子纤长的睫羽如同展翅欲飞的蝶,在烛火的映照下轻轻颤抖着。 他现在还动不了她。 祁砚之深吸了一口气,嗓音哑得不成样子。 他唿吸粗重,似有些懊恼再次接近她。方才只是有些失控,才吻下去,谁知这一吻竟似野火燎原,最终害的还是他自己。 压抑着心中的绮念,祁砚之终于还是道:「今日孤不碰你。」 谢芙闻言,略安下心。 他是君王,说出的话向来不会食言,说不会碰她便会履行。 「你若当真难受,还是……还是去水室吧。」 她见他难受,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想继续这般,便磕磕绊绊地说了句。 但说完那一剎那,立即便后悔了。 只见祁砚之看着她的目光深了几分,近乎阴鸷,似乎恨得要将她撕了。 片刻后,祁砚之忽然哼笑一声,嗓音压着不容置喙。 「不去。」 谢芙气恼地咬了唇,无法理解他要逞强忍着。 直到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伤口处传来的疼痛,不禁倒吸了口冷气,恼怒上涌。 她不想管他去不去,至少别压着她。 谢芙伸手去推他,「你起开,压着我伤……」 话语未落,却听祁砚之压低了声音,道:「你帮孤。」 他衣襟散乱,整个人带着说不出的恣肆,连眉眼都是摄人魂魄的,一字一句却不容置喙。 谢芙一僵,片刻愣怔过后,脑中顿时轰的一声,耳尖霎时染上绯红。 她吓得要逃开,却被他钳制住,哪也去不得。 *** 一直到后半夜,烛火燃尽只剩下烛泪,谢芙才终于被放去睡觉。她累极,再加上精神紧绷许久,几乎是沾到枕头便沉沉睡着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晌午,等到谢芙终于转醒,睁开眼眸时,日头已然挂得很高。 她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青丝流泻披散肩头,有些初醒的怔松。 昨日太医给她用了最好的金疮药,今日伤口已经没有昨日那么疼痛。 谢芙想要掀开被子起来,手腕却酸疼得抬不起来。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耳尖有些烧,暗暗骂了祁砚之几声。 片刻后,勉强适应了身上的难受,谢芙抬眼看去,轻唤了声:「纸鸢?」 第71页 只是却无人应答,营帐里也没有其他宫女太监守着。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说话的声音,好像有人在营帐外。 她有些奇怪,下了床,自旁边的衣架上取下一件外裳披着,慢慢走了过去,掀开营帐的帘子。 小途子就守在营帐外面,见她出来,面上带上憨厚笑意,「美人您起了啊,纸鸢姑姑适才去盯着早膳,差不多就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见她脸色还有些苍白,小途子又赶忙道:「美人您先进去等着罢,这外头风大,仔细着凉了。」 谢芙没有拒绝,左右她精神也不好,整个人恹恹的。 只是她正要转身进去,余光扫过,竟在不远处看见了祁绫画、郑琮、郑映寒与赵晚媛几人。 恰巧的是,他们几人此时也朝这里望了过来,注意到了站在营帐门边的她。 祁绫画看见她,眼中顿时放出光彩,飞奔而来,「嫂嫂!」 到了她近前,祁绫画抓住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眼,目光流露担忧,「嫂嫂你没事吧?」 谢芙轻摇了摇头。 说话间,郑映寒与赵晚媛几人也朝这里走了过来。 赵晚媛摇着手中团扇,走近之后,肆意打量着她,红唇冷勾,「哟,谢美人竟是睡到这时候才起来么?看来那一箭,当真伤得厉害啊。」 郑映寒站在赵晚媛身侧,盯着她,目光幽冷。 昨日谢芙为祁砚之挡箭一事,传回来时,震惊了营地的所有人。 ——王上那时是抱着浑身血迹的谢美人回来的。 据知道的人说,当时王上的神情极为可怕,怒意深沉,阴冷狠戾,到了营地,便立即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召了过去。在场胆子小的人看见这番情景,几乎被吓成了鹌鹑。 天子一怒,可伏尸百万。 而与此同时,谢美人独得圣宠的消息也终于深刻地刻进了众人的认知里。 从前,他们虽然听说北晏后宫当属谢美人圣眷最浓,但也只是道听途说,没留下什么印象,但如今一见,是当真深刻体会到了。 没想到北晏皇宫的帝妃中,最受宠的,竟是身为齐宁前朝公主的谢美人。 在众说纷纭的议论中,却有人冷冷讥笑,扬言道—— 古有妺喜撕帛,妲己惑君,如今便有帝妃祸国。 而谢芙,便是那祸国的帝妃,终有一日会给北晏带来不幸。 作者有话说: 明天应该会分两章,尽量早点更 有没有抽奖抽中的宝贝来分享一下,看看有没有比较欧气的呀w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六月凡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瓶; 第32章 郑映寒听见赵晚媛拈酸吃醋的话, 语气幽淡,道:「是啊,外人都在说呢, 姐姐难道还没有看清楚,谢美人已是如今最得王上宠爱的妃子了么?」 她停顿一会儿,瞥向谢芙,继续说道:「从前朝亡国的公主,到我们北晏的帝妃……谢美人可真是创造了诸国中前无古人的歷史, 令妹妹佩服不已。」 郑映寒的语气平静, 盯着谢芙的眼眸却阴沉,眼底凉意如水波动。 眼前的女子披着件荼白衣裳, 身姿纤瘦,不施粉黛, 甚至连髮髻都未挽起,任凭长发流泻披散在肩头, 一双眼眸清冷而疏离。 但即便这样一言不发, 依旧她们彻头彻尾压了下去。 这个不知从何升起的认知, 足以点燃女子心底暗藏的嫉妒与恨意。 她郑映寒从前人称京城第一才女,容貌才情样样不输其他女子, 打小时起自诩矜傲,凡事要求极严, 如今却被一个她看不起的女子压了下去,这叫她如何能忍? 后宫的妃子皆依附天子宠爱而活,她郑映寒进了宫,便从来都不打算在争宠上让步。 既然要争, 她奉陪。 皇后的宝座, 她也不会容许他人触碰。 赵晚媛没能听出郑映寒的话外之音, 只以为她在替谢芙说话,顿时看向郑映寒,眼底浮起不可置信。 郑映寒此时没有心情和赵晚媛解释这些,面无表情。 见郑映寒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赵晚媛怒上心头,也不再理会她们,霎时转身走了。 祁绫画朝剩下的郑映寒和郑琮看了眼,没说什么,转向谢芙,瞅见她仍有些苍白的脸色,关切道:「嫂嫂,你身体还没恢復,绫画扶你回去休息罢。」 谢芙点了点头。 适才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说一句话,是不想说,也不愿多费口舌。再加上郑琮在旁,她也不想在此多留。 只是她虽不提,但并不代表之前的事情都能一笔勾销。 谢芙冷淡垂眼,正要转身回营帐里去。 谁知,郑映寒竟先她一步,毫无预兆地拦在了她面前,「等等。」 她步伐一顿,掀眸看向郑映寒。 祁绫画也注意到了,有些不太好的预感,道:「昭容娘娘?」 郑映寒面上勾起微微笑意,道:「本宫有话想和谢美人说,公主应该不会阻拦吧。」 祁绫画被一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然而见谢芙没有拒绝,便只好闷闷地答应下来,扭头松了手。 她走到后面,对郑琮道:「右相大人,我们去旁的地方吧。」 郑琮垂眼笑了笑,「是。」 第72页 从始至终,他都带着面具般的微笑,眼中却蕴着看不透彻的深意。此时最后看了那道荼白的身影一眼,旋即便步履从容地跟着祁绫画离开了。 身边的人都走了,这里只剩下谢芙和郑映寒,小途子也乖觉地退了下去。 谢芙问:「娘娘想说什么?」 既然旁人都不在,郑映寒也不想继续装下去了,开门见山,盯着她冷声道:「你明明不喜欢王上,不想得到王上的宠爱,又为什么要替王上挡箭?」 她不是瞎子,进宫后的这段日子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完全能看的出来,谢芙的心不在皇宫里,她不仅不像其他妃子一般曲意讨好,婉转求欢,反而次次惹怒王上,丝毫不改冷情冷性。 可是,即便如此,她依旧独得圣宠。 她郑映寒进宫这么久,王上除了偶尔来看她,从未在她的寝宫内休息过,更别说碰她了! 她心心念念着想要拥有与王上的孩子,却次次都没能留下王上! 而她谢芙区区一个亡国公主,却能独占王上的宠爱,凭什么? 若是仅仅如此便罢,谢芙还完全不将圣宠放在心上,王上的宠爱对她来说,好似最轻贱的草芥,同时更是数次惹怒王上,当众与王上作对。 ……就是因为如此,她才愈发愤恨。 她郑映寒费劲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东西,在其他女子那里竟然不值一文,怎么会这样! 听出郑映寒话中的尖锐,谢芙不知道说什么,极轻地笑了笑,只道:「你在乎我回答什么吗?」 这个问题,她无论回答什么都是错。 郑映寒被她的话一噎,美眸怒视着她。 但很快,她不知想到什么,哼笑一声,道:「别装了,谢芙,谁看不出来你如此拙劣的谎言?」 「前几日,你在众人面前忤逆王上的事情,你难道忘了吗?你被贼人掳走,回来之后居然性情大变,竟还为王上挡箭……这件事情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如此说不通的道理,你当王上根本没有察觉吗?」 说到这里,郑映寒唇角挑起,笑意有些森寒。她慢慢道:「王上是北晏的君主,你这种拙劣的把戏,迟早会被拆穿的。」 她话语落下,本以为谢芙会面露惊慌,即便不惊慌,也会被这话镇得心生畏惧。 可不料,等她一腔酝酿已久的狠话放完,那道荼白身影却半点没有反应,漆黑的眼眸静静望着她,眼波如水般平静。 不知道为什么,郑映寒心中不可抑制地僵了僵,手心冷了。 她怎么……没反应? 谢芙终于回过些神,见郑映寒表情奇怪,轻声道:「娘娘若说完了,便离开吧。」 她言罢,转身要回营帐中去。恰巧此时纸鸢从晨炊那儿回来,见自家美人站在营帐门边,连忙匆匆跑回来。 「美人!」 纸鸢匆匆过来,见郑映寒也在,行了一礼,「见过昭容娘娘。」说完,顿了顿,又道,「我们美人受伤尚未痊癒,恐怕不能在外面站太久,还望娘娘海涵。」 言罢,纸鸢福了福身,便扶着谢芙进了营帐。 门帘落下,留给她的只剩下空荡荡的冷清空地。 身后的宫女小声道:「娘娘,我们回去吧。」 郑映寒怒从心起,回身怒瞪那宫女,「本宫还要你说!」说完,她看了那紧闭的门帘一眼,恨恨咬了咬牙,随即便大步离开了。 宫女被骂的一缩,瘪着嘴跟了上去。 另一处。 隐蔽的密林外,一道藏青色的身影站在石块边,似正观赏远处的景象,身旁站着两个随从。 「三哥!」女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满是懊恼气急。 那道人影闻言,转回身,看向出现在身后不远处的郑映寒与随身宫女。 正是郑琮。 「怎么了?」郑琮掂了掂手中摺扇,将其握住,淡淡看向郑映寒。 郑映寒走到他面前,紧咬牙关,说道:「三哥,你那一日在赤沂山林中,怎么不将那谢芙给办了?」 说到这里,郑映寒越来越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仅替王上挡了一箭,似还对王上改观。」 「王上本就喜欢她,她这般,不是更合了王上心意……」 郑映寒愈说,便愈发不敢想像,抬眼看向郑琮,攥着帕子道:「三哥!」 郑琮瞥了她一眼,俊逸面容幽沉,道:「那日本能成事。可关键时候,被一个太医院的奴才挡了好事。」 「什么?」郑映寒听出了不对,警觉拧眉,「……太医院的奴才?」 她想起什么,立即道:「是不是长得挺秀气,约莫十七八岁,穿着身鸦青衣裳?」 郑琮皱眉看向郑映寒,「你如何得知?」 三哥的反应顿时印证了内心的想法,郑映寒恨恨一咬牙,眼中燃起恨意,一字一顿道:「果然是他!我就说那个小药师有问题!」 郑映寒方才在谢芙那儿受了气,此时又忽然得知真相,心中的不甘、嫉恨和怒火骤然便破了防线。 她转身要走,「我要去告诉王上!」 「小妹。」郑琮拦住她,神情肃冷,「你平时不这样急躁的,今日怎么了?进宫前,三哥不是嘱咐过你要沉稳吗。」 郑映寒眼眶红了,她此时被怒火沖了理智,有些口不择言,说到后面几乎哽咽。 第73页 「三哥,你知道那谢芙有多过分吗?她明明得了王上宠爱,还装出一副不屑的模样,得了便宜还卖乖,如此卖弄心计,王上会被她蒙蔽的!她就是个狐媚子!」 郑琮见一贯稳定自持的妹妹这般失态,顿觉心疼。 他语气和缓了些,拭去郑映寒脸上的泪水,「小寒,不是还有三哥在吗?先别这么激动,凡事不要往坏的地方想。」 郑映寒经他安慰,缓和了一些。 理智后知后觉地回归,这才慢慢地平復下来,闭了闭眼。 「对不起,三哥,是小妹一时着急了。」 她似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调整好自己的唿吸,片刻后,慢慢地拭去了脸上的眼泪。 是她忘了,她郑映寒如今已经贵为昭容娘娘,在后宫中地位尊崇。而那谢芙不过只是个小小的美人,她为何要自降身份,庸人自扰。 郑琮满意地看着面前逐渐恢復平静的女子,笑了笑。 不愧是他郑琮的妹妹。 「可想通了?」郑琮问道。 郑映寒復睁开眼,眼睛还有未褪去的红,咬牙道:「想通了。」 她顿了顿,缓缓抬眼,说道:「那谢芙根本没有资格与我争,我郑映寒要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终有一日,我定会让那谢芙得到代价。」 郑琮挑唇笑了笑。 他神态放松,正要说话,可这一剎那却似感觉到了什么,登时目光一冷,扫视过去。 「谁?!」 伴随着话音落下,不远处的林子动了动,隐约出现一道身影。 那小太监见自己被发现,惊慌失措地要往外逃去。 郑琮锐利眼风一扫,身边的随从立即闪身出去,挡住了那小太监的去路。 小太监知道自己逃不了,吓得两股战战,回到他们这边,立即朝他们跪下了。 「右相大人,昭容娘娘饶命!奴才方才只是恰巧经过这里,什、什么都没听到!」 「是吗?」 郑琮还未说话,郑映寒却已然开口。 她认出,这个小太监就是不久前王上搜查时,替她去太医院那边搜寻储黎的那个小太监。 在惊恐的注视下,郑映寒莲步轻移,走到那小太监面前,微微弯下腰去。 她注视着那小太监,状似有些低落,轻声说道:「那你说说,本宫适才哭的时候,是不是很丑?」 小太监连忙摇头,恭维道:「不会、不会!娘娘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怎会不好看!」 然而,话刚出口的那一瞬间,面前的女子却没有丝毫被恭维的喜悦。小太监后知后觉勐然醒悟,浑身一僵,只觉得血液都凉了。 ……这般说,不就是默认他都看到了? 小太监惊骇道:「求、求娘娘饶命,奴才发誓绝对不会把……」 然而,话尚未说话。 郑映寒已然站起身,轻笑一声,出口的话冷厉: 「杀了他。」 她忽略了身后的惨叫,转身看向远处的景象,美艷眉眼还带着哭过的微红。 只是眼神凌冷,不知道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说: 二更在晚上=3= 第33章 谢芙进了营帐, 在榻边坐下,纸鸢吩咐人送了早膳过来。 她伤还未好,只能吃些白粥小菜, 不过她素来饮食清淡,倒也没什么不习惯。 此时,谢芙有些心不在焉,端着小碗,舀了一勺白粥吃下。晨炊的人费了心思, 将白粥熬的软糯香浓, 吞入腹中暖融融的。 不远处拾掇物什的纸鸢看见她这般模样,不由笑着问她:「美人在想什么?」 谢芙回过神来, 别开视线,轻声道:「没什么, 只是在想,我们什么时候会回去。」 但这句话也只是随口胡诌罢了, 她方才其实是在想木怀卿的事情。 她记得, 那日她初醒来时, 纸鸢曾说过,贼人受了伤, 不知道怀卿哥哥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大碍…… 想到这里, 谢芙忽然顿了顿,手中不自觉放下木匙。 木匙搁进碗里,发出一声轻响。 纵然祁砚之如今还不知道那人是怀卿哥哥,但以他的性格, 不会放过追捕怀卿哥哥的。 她正闷闷想着, 恰在此时, 纸鸢的声音传了过来,莫名带着不舍,「美人在想什么时候回去吗?奴婢寻思着,差不离应该就是这一两日了,算算日子,今日都九月十三了,我们也出宫快十日了。」 这几日时间飞快而过,而谢芙自从那日受了箭伤,昏迷了好几日,直接睡过了秋猎的时间。 外面发生的事情,她一概不知。 谢芙又蹙了蹙眉,眼眸陷入怔松。 竟已九月十三了吗? 怀卿哥哥那日说过,让她回宫之后再坚持一段时间,不知道这一段时间,具体是多久。 她復又想到那颗续昼丸。 药丸已被她好好保存起来,届时,只要她得到怀卿哥哥的消息,便可以将那药吃下,只是不知那药的药效是如何…… 「美人?」纸鸢走过来,唤了她一声,见她出神,在她面前摆了摆手,「美人,您怎么了?」 谢芙将思绪扯回来,垂下眼眸,掩饰地说:「没什么。」 「对了,」纸鸢忽然想起什么,朝她一笑,「奴婢适才吩咐那边的人准备了些上好的酒酿过来,美人用完早膳,休息一会儿,不若将酒酿送去给王上罢?」 第74页 对上她有些讶异的目光,纸鸢忽然嘻嘻笑道:「左右这几日美人与王上关系和缓,奴婢这些做下人的看着开心,便思衬着能做些什么,希望美人能与王上一直这样下去。」 谢芙一僵,听懂了纸鸢的话外之音,移开视线,轻叱一声。 「说什么呢。」 纸鸢看着面前女子不好意思,红了耳尖的模样,捂嘴笑道:「那奴婢现在过去吩咐人仔细准备着。」 说罢,纸鸢便步伐轻快地跑出了营帐去。 见纸鸢离开,谢芙面上的羞赧却渐渐淡去,宛如摘下面具,恢復了原本冷淡无波的模样。 她注视着纸鸢离开的方向,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一直……这样下去? *** 左右今日谢芙也想去找祁砚之,顺道打探一下木怀卿的情况,纸鸢此举倒为她行了个方便,让她可以有藉口去祁砚之的营帐找他。 用完早膳后,谢芙略休息了片刻,便换了身衣裳,带上纸鸢与食盒出了营帐。 走去祁砚之营帐的途中,士兵们都已经在陆续收拾行李,看来这一两日便会拔营返回宫中。 不久后,她们来到祁砚之的营帐外,恰巧看见霍明烨从营帐中掀帘走出。 霍明烨看见谢芙,面上顿时扬起清朗笑意,道:「娘娘。」 谢芙点了点头,小弧度地弯了弯唇,问道:「王上可在里面?」 「在的。」霍明烨飒沓地伸手,笑着说,「可需要明烨带娘娘进去?」 「不用了……多谢将军。」谢芙忙道。 她说到这里,却有些欲言又止,霍明烨似看懂了她的意思,恍然大悟,明白一笑,道:「也好也好,那明烨便不打扰娘娘,先行告退了。」 见霍明烨很识趣地大步离开,谢芙蹙眉琢磨着,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竟是会错意了。 她……她不是要给祁砚之惊喜。 谢芙咬了咬唇。罢了,现下不好去解释,索性让霍明烨误会去吧。 她接过纸鸢手上的食盒,走到了祁砚之的营帐门外。 营帐门外的两个侍卫虽然不认得她,但看方才霍将军对她恭敬有礼的模样,猜测她是后宫帝妃,便也没有阻拦她。 谢芙提着食盒,走近了营帐的门帘。 只是她才要掀帘进去,便隐约听到了从营帐里侧传来的说话声,步伐不由稍顿,停了下来。 营帐内,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压迫性十足,「当真?」 「是,王上。」属下回禀道。 听那声音来判断,那个人似乎是平萧。 说到平萧,谢芙忽然想起了平日跟随在祁砚之身边的暗卫白乌。 自那日密林中,白乌离开去追捕野狼,她便再没有在祁砚之身边见过白乌了,不知白乌如今是什么情况。 「你们当真在这附近找到了贼人的行踪?」男人嗓音淡淡,揣摩不出在想些什么,「在哪里?」 听到这句话,谢芙握着手中食盒的手忽然一紧。 平萧继续回禀道:「那日贼人侥倖逃脱后,属下在赤沂山西侧的坡上,发现了一匹马的尸体与血迹,正是那伙贼人留下的。」 「西侧?」男人忽然重复出这两个字。 他语调慵懒,似被勾起了兴趣。 西侧……距离赤沂山西侧十里远,那里可是崇禾的地界。 说到崇禾,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人,自然是那齐宁曾经的少将,木怀卿了。 齐宁已然收归他北晏,如今空有南齐的名号,不过是北晏的部分国土罢了。而木怀卿无处可去,最可能去的地方,自是隔壁临近的崇禾。 谢芙手中紧了紧,咬住唇瓣,心中登时有些慌乱。 祁砚之的手段如此迅速,竟然……竟然已经找到了怀卿哥哥的踪迹? 她正胡乱想着,冷不防下一秒,里头男人的嗓音响了起来—— 「怎么,还没听够吗?进来。」 这句话显然不是对着营帐内的平萧说的。谢芙一惊,霎时抬起杏眸,却只对上眼前厚重的门帘。 透过面前的门帘,都能感受到那道锐利冷冽的目光。 她早已被祁砚之发觉了。 所以,适才那些话,他知道她在听,却压根不在意吗? 冥冥之中,一切事情都在他股掌之中的感觉,让她心底不自觉生出些寒意。 他太可怕了。 谢芙调整好唿吸,没有再停驻在外,她掀开营帐的帘子,走了进去。 只见男人以冠束髮,玉带绫罗,漫不经心地倚靠在坐榻上。他今日着一身绛红衣袍,这种颜色与往日沉寂的玄黑不同,更鲜艷一些,衬得他容貌白皙俊美。 只是望着她的那双眼,却是幽冷的。 平萧眼中愕然一闪而过,转过头看着走进来的谢芙,似惊讶她方才已在营帐外。 谢芙抿了抿唇,在男人的视线中走近一步,福身道:「见过王上。」 祁砚之扫了眼她手上的食盒,「过来做什么。」 他是明知故问。 谢芙站在阶下,按着事先捋好的话,轻声说了出来:「阿芙让人准备了酒酿,想来……」她顿了顿,硬着头皮道,「想来看看王上。」 「是么?」祁砚之眉梢轻扯,对她意图的示好不怎么理会。 她从来都揣测不透这个人的心思。 第75页 谢芙定了定神,掩下心中所想,再次抬眸时,眼中已经盈起怯意与委屈,低声道:「王上不信阿芙。」 祁砚之对上不远处女子有些委屈的温软视线,动作一顿。 那一瞬间,甚至连那一直稳定的,掌握在他控制之下的稳定心跳,霎时间就被打乱了一剎那,咚咚咚的紊乱起来。 他只觉得虎口一阵阵的发麻,唿吸渐沉。 明明知道,她在撒谎,可他居然还是难以控制地心软了。 自古美人一笑,可令帝王智昏。 这句话,原来不是假的。 几乎有那么一剎那,他心中浮起了一个荒谬念头—— 谢芙若是那般小女儿情态,软声求他,让他为她去做些什么事情,他约莫当真会答应,不顾后果。 另一边,谢芙面上露出委屈,手中却紧张得出了些汗,连带着食盒都快要抓不住。 祁砚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她看不透他的情绪,因此不知他此时是喜是怒,只好站在阶下,悄悄打量座上男人的神色。 片刻后,祁砚之终于开口,却是对平萧说的:「你先出去。」 平萧应了声是,也不敢多看,飞快转身出了营帐。 谢芙收回看着平萧背影的视线,抿唇看向座上的祁砚之。 她目光希冀,眉眼微怯,从前未曾对他这般过。 祁砚之只觉得自我矛盾,理智与情感拉扯,一时间竟痛苦十分。他尽力压下想要接近她,触碰她的欲望,让自己保持着冷漠神色。 他冷声讥笑:「谢芙,孤能不能信你?」 谢芙终于等到他的话,睫羽垂下,掩去眼中的情绪,低声说道:「我真的只是过来找你的。」 「被人掳走后,我仔细想过了,与其陷在痛苦里,不仅折磨自己,也折磨你。」 她望着座上的祁砚之,忐忑地咬了咬唇,终于说出那最后一句,事先演练过无数回,早已烂熟于心的话—— 「阿辞,以后我们好好的,好不好?」 女子的声音温软,杏眸盈着怯怯希冀,自下而上望着他,仿佛在祈求。 祁砚之看着底下的那道荼白身影,凤眸冷而深沉,看不清其间蕴含的情绪。 他很久都没有说话。 可是,只有他知道,从女子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起,那座原本牢牢筑着的围墙,霎时塌了。 他完了。 第34章 崇禾边陲的一处驿站, 黄沙漫天,丛草稀少。 只见远处遥遥出现了一队人马,那队人疾驰到了驿站的门前, 马匹一声长啸,停了下来。 驿站中已有人等候在里头,听见外面的动静,连忙出来迎接。 为首是个身着红桦色异域纱裙,眉眼美艷的女子, 女子身后还跟着几个朴素衣裳的小厮。 见到那队人马, 女子上前,待看清那马上的情况后, 登时一惊,「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 然而话还未说完, 马上那道竹青人影竟不稳地跌了下来。 跟随在后的随从丝毫不停动作,翻身下马, 一拥而上, 「少将!」 女子过去, 搀扶住木怀卿,瞥见他身上血迹, 更是慌乱:「少将,您怎么了……快, 快来人扶着少将!」 「我没事。」木怀卿声音沙哑,闭了闭眼睛。 男子的脸色因失血而白了不少,虽然说出的话是安慰,但衣裳上的血迹斑驳, 腰间那道白松玉佩也染上零星血迹, 看起来甚是触目惊心。 他们记忆中的少将军, 从来都是惊才绝艷,武功卓绝的,何时见过少将这番模样? 女子看得心惊,立即朝旁边厉声道:「贺素,还不快扶少将进去!」 跟在女子后方,以贺素为首的一波人立即上前,从随从手上接过木怀卿,搀扶他进了驿站。 「至于你们,先留在这,我一会儿有话要问你们。」女子目光锐利,冷冷扫过那些随从。随即飞快转身,也跟着贺素进了驿站。 「是,牧姑娘。」跟随木怀卿回来的几个随从应声,站在原地听命。 他们的模样也十分狼狈,衣裳遍布沙尘。 此次前去,他们这些跟随的人都多多少少挂了彩,不过不及木少将严重,只是些皮外伤罢了。 不多时,待到叫来军医,安顿好木怀卿之后,那个身着红桦色纱裙的女子终于出现。 女子寒着脸,走出驿站大门,噼头便道:「你们给我说清楚,这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少将不是只是去北晏秋猎的营地打探消息吗?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叫牧楚云,西域人,是木怀卿手下的暗卫,为木怀卿办事。她跟随木怀卿已有段时间,忠心耿耿,素日当木怀卿不在时,她便是底下人的主心骨。 最前方的随从低下头去,深吸口气,回禀道:「牧姑娘,少将,少将……」他不知该如何说。 「说下去!」牧楚云盯着支支吾吾的暗卫,浓丽眼眸现出冷意,她猜测,「这世上能将少将伤成这般模样的人少之又少,你们遇到了什么?」 随从硬着头皮道:「少将……对上了北晏帝王祁砚之。」 「什么!祁砚之?」 听到这个名字,牧楚云眼中顿时浮现不可置信,一时间心绪混乱,「少将怎么会当面对上祁砚之?此行潜伏去北晏的营地,本就危险,怎么竟还……不对,少将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你如实说,少将遇到了什么事情?」 第76页 然而,随从还未回答,牧楚云心中便极快地闪过一个名字,登时道:「难道是因为那个谢芙?」 那随从点了点头,旋即将事情的原委经过都说了出来。 牧楚云越听,脸色越难看,到了最后眼神阴沉,忍耐下来,道:「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随从们应声,陆续进了驿站。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站在原地的牧楚云终于开口,尖锐指尖陷入手心,声音染怒,「谢芙谢芙,怎么又是那谢芙……」 话还未说完,牧楚云身后站着的男子忽然开口打断,道:「楚云,你逾矩了。」 他叫闵风,与牧楚云一样都是木怀卿手底下的暗卫,只是他素来不在意权势,平日不怎么管事,因此不如牧楚云掌权的多。 牧楚云侧头看向闵风,浓丽眼眸一皱,掩饰下来,片刻后道:「不用你提醒。」 闵风笑了笑,只看着牧楚云,他不说话,却胜过直言说出。 牧楚云沉默下去,知道自己的怒意太过明显,也索性不再掩饰,讥笑一声,「是,我是生气!闵风,你仔细想想看,我们跟随少将这么久以来,何时见过少将受这么重的伤?如今少将竟为了那谢芙变成这样……」 话音戛然而止,牧楚云转身盯着闵风,眼中是涔涔恨意,「如今那谢芙,已经背叛少将在北晏当上了帝妃,成了祁砚之的女人!少将为何还对她念念不忘?」 闵风平静道:「这不是你我该管的事情。」 「我们只是少将的手下,少将的指令,就是我们要遵循的事情,旁的与我们无关。」 闵风意味深长地看了牧楚云一眼,旋即转身走进了驿站,「外头风沙大,别在这里站着了,走吧。」 牧楚云站在原地,美艷脸庞阴着,片刻后,还是也一道走了进去。 *** 北晏一年一度的秋猎结束,九月十五这一日,御驾返程回到京城。 回去的路途上,兴许是因为考虑到她箭伤还未痊癒,祁砚之没有再叫她去他的御辇中,放她留在自己的马车里休息。 此时马车辘辘向前,纸鸢坐在车厢外,马车里只有她一个人。 谢芙轻轻抵在车窗边,杏眸怔松,望着外面的景象出神。马车外的风将车窗的帘子吹起,拂过她鼻尖,她微不可察地颤了下眼睫。 那一日,她带着酒酿去找祁砚之,将早已准备好的那番话说了。 祁砚之那时坐在上首,面上虽没有表情,但空气静谧无声,营帐内已然感觉到了压迫感。 她记得,她是第一次听见他的嗓音那样低,虽然声音好听,但却十分喑哑,还像是压抑着什么可怕的情绪,随时会破开桎梏闯出来,带来不可控制的后果。 他道: 「谢芙,这是你说的。」 祁砚之说这句话时,语速很慢,一字一顿,印象深得几乎能刻进记忆里。 她听见这句话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脏不自禁颤抖了一下,打乱了节奏。 但她那时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没有露出异样情绪。 随后,她想起自己此次还带了酒酿过来,便从台阶走上,到了祁砚之的案几旁边,将食盒中的酒酿拿了出来。 接下去的事情,她就不大记得清了。 只记得依稀祁砚之没有拒绝,将那酒喝了。而她伤势未好,太医说她现下并不能碰酒与辛辣,便没有喝酒。 但是后来…… 祁砚之似是将营帐中的宫女太监都遣了下去,她并未喝酒,却仍是尝到了馥郁香醇的酒味,晕晕乎乎的,完全落在他的掌控之中,随后便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 御驾回程,在路途中行进了约莫一日的时间,终于在第二日清晨回到了皇宫。 马车勐地一震停了下来,谢芙弯腰走出马车,见到四周熟悉的红墙金瓦,不由攥了攥手心。 蕊云几个宫女自重玉宫中出来,看见殿外一袭水烟衣裳的女子,十分欣喜,「是美人回来了!」 纸鸢问她,「舟车劳顿,美人可要先回殿里休息?」 谢芙一心记挂着小谢葵,轻声道:「先去看看阿葵吧。」 出宫十来日,不知道阿葵在宫中是如何情况。 纸鸢应了声,随即吩咐蕊云几人将行李带回去收拾,她则陪着谢芙前往小谢葵所在的宫殿。 谁料谢芙与纸鸢到那宫殿时,小谢葵竟不在那里,庭院空荡荡的,只有驻守的宫女。 谢芙登时一惊,待询问了宫女才知道,小谢葵如今是在姜妃娘娘宫里。 …… 「皇姐!」她才到英华宫的门口,里面便立即传来稚嫩的惊喜喊声。 小谢葵发扎双髻,穿着身珊瑚红薄袄子,模样雀跃,从英华宫里冲出来抱住了她。 「皇姐,你可回来了!」小谢葵仰着头看她,吃吃笑着。 谢芙摸了摸小谢葵的脑袋,温软地笑了笑,不过半旬未见,她却觉得小谢葵长高了些许,看来这段时间小谢葵被照顾得很好。 姜幼澜自内殿走出来,谢芙抬眼看去,「多谢姜妃娘娘。」 「不用谢本宫。」姜幼澜上下扫视了她一眼,「行了,别在外面站着了,进来坐吧,免得旁人说本宫怠慢客人。」 英华宫只居住着姜幼澜一人,她贵为妃位,是如今后宫位份最高的妃子,自是一宫的主位。 第77页 英华宫内的装潢贵气,却不似重玉宫那般奢华,要低调许多。 四下角落里栽种着几棵树,叶间的花颜色极浓,花瓣妖娆纤长,不是北晏常见的树种。 谢芙被那树吸引了目光,经过时,不经意问了句:「那是什么花?」 姜幼澜回答:「西楼,一种很少见的花。」 说着,姜幼澜侧眸望了那几棵树一眼,似被勾起了心绪,别开目光,淡淡说道:「等到了冬天,西楼会开得更盛。」 「冬季开的花?」谢芙杏眸怔松。她倒是第一次听说。 「是,」姜幼澜径直走到庭院中的圆桌旁,微提衣裙坐下,「西楼秋日生长,冬日盛放,等到来年春天,就枯萎了。」 见谢芙站在那儿没动,姜幼澜看了她一眼,「愣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坐。」 姜幼澜也不用宫女在旁伺候,自己提起桌上酒盏,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了谢芙面前。 小谢葵站在不远处瞧了半天,噔噔噔跑过来,「姜妃娘娘,我也想喝酒。」 「不行,想都别想。」姜幼澜没看小谢葵,「你到后面去找小宛姐姐要糖吃去。」 「好吧。」小谢葵瘪瘪嘴,抱着怀中的玩偶转身跑掉了。 谢芙看向姜幼澜。 姜幼澜的视线却忽然落到纸鸢身上,一言不发。纸鸢反应过来,顿了顿,对谢芙福身道:「美人,奴婢去看看阿葵。」 谢芙点了点头。 见四周的宫女都被遣下去,姜幼澜这才收回目光,散漫地端起酒杯。 「本宫可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照顾这个麻烦精。」她眼皮都不抬,「谢美人,别想多了。」 谢芙垂眼,也不说话,小弧度地弯了下唇。 「怎的?」姜幼澜抬眼,见到她面前那杯酒半点没有动,不悦皱眉,「怕本宫在酒里下毒?」 谢芙摇摇头,「不是,我喝不了。」 随后将秋猎中的事情简略与姜幼澜说了。 听罢,姜幼澜扯起眉眼,重复了一遍:「替王上挡箭?」她似听到了什么笑话,眼眸眯起,「谢芙,这可不像你能做出来的事情。」 谢芙垂着眼眸,清清淡淡地笑了下。 说道:「我如今回来,不是也不像我会做的事情吗?」 这话似蕴含着深深含义,姜幼澜唇边原本扬着的,弧度得体的笑容骤然顿了顿,很快隐没了下去。 四下无人,远处宫殿传来隐约的蝉鸣,听不真切。 姜幼澜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道:「你为什么不跑?」 为什么不借着秋猎出宫的这个机会,从北晏逃出去? 「因为阿葵还在宫里。」谢芙淡淡道。 其实除了这个,还有另外很多原因,但她没有说。那些事情,只需要她自己知道即可。 「就因为这个?」姜幼澜像是听到笑话,哼笑一声,「谢芙,你真妇人之仁。」 「若是本宫,定会……」 姜幼澜说到一半,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话头戛然而止,抬眼看去,便见谢芙杏眸静静望着自己。 「若是娘娘,会怎么?」谢芙轻声道。 「没什么。」姜幼澜掩饰地移开视线,将杯中的酒喝完,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良久后,姜幼澜望着杯中澄澈干净的酒液,不知想到了什么。 她掀起眼帘,幽幽笑了一声,「谢芙,皇宫里的骯脏事多了去了,你会后悔的。」 「而且,你要知道……一个靠一己之力回到北晏,在波谲云诡满是恶意的皇宫中杀出一条血路,最终走上帝位的男人,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大丹杨 1瓶 比心 第35章 谢芙笑了笑, 没说什么。 姜幼澜盯着她,妩媚的眉眼微微皱起。她发现,她越发看不透这个女子了, 她方才的警告明明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若是寻常女子,定会吓得脸色煞白,可谢芙竟仍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姜幼澜正要说话,谁知这时, 小谢葵从后殿咋咋唿唿地跑了出来, 直冲到她们桌旁,兴高采烈道:「皇姐, 姜妃娘娘,小宛姐姐给了阿葵好多糖稞子。」 纸鸢跟过来, 脸上带着歉意,「阿葵性子活泼, 奴婢没能看住。」 小谢葵粉嘟嘟的脸上沾上了红色的糖渍, 葡萄似的眼睛朝着两边看了看。 皇姐和姜妃娘娘都是大美人, 一个白一点,一个红一点, 她都好喜欢呀。 小谢葵眨眨眼睛,先把红滟滟的糖稞子给了谢芙一个, 「皇姐给。」 见谢芙接了,然后又迈着腿走到另一边,把满是糖汁的小手往姜幼澜面前一伸,「姜妃娘娘, 你也吃。」 那双小手沾着红滟滟的糖汁, 粘粘腻腻, 姜幼澜素日最喜干净,这一幕简直看得她头皮发麻,嫌弃地别开头,「脏死了,本宫才不吃。」 「很好吃的呀,娘娘你尝一个嘛。」小谢葵不理解地睁着圆眼睛,又往前递了递手。 姜幼澜恼了,正要说话。 谁料地上有颗小石子,小谢葵不小心一脚踩上去,失去平衡,啊的一声,竟然一把扑到了姜幼澜怀里,那双沾着红滟滟的糖汁的手直接按在了姜幼澜的衣裳上! 谢芙和纸鸢看得一僵。 第78页 小谢葵趴在姜幼澜怀里,终于反应过来,把手伸出来,一瘪嘴就要哭,「糖稞子压坏了……」 姜幼澜看着自己身上沾了两小巴掌糖汁的衣裳,眼前发黑,一口气上不来,差些要晕过去了。 她反手拎起小谢葵,咬牙切齿,「这下就算你不想去,也得给本宫去沐浴。」 见姜幼澜气势汹汹地拉着小谢葵要走,谢芙站起身,「姜妃娘娘……」 姜幼澜转身,看懂了谢芙的意思,挥了挥手。 「走吧走吧,反正本宫这里没其他人,多留一个也无妨。」 说完,姜幼澜也不等她说话,回身拎着小谢葵走了,她是片刻也忍不了了,她要立刻传召宫女准备沐浴。 「气死本宫了……今日你非得给本宫从里到外洗干净不可。」 姜幼澜气沖沖的身影与小谢葵一同消失在宫殿后,纸鸢终于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美人,这下您也可以安心了,我们走吧。」 谢芙收回视线,唇边抑制不住轻弯了弯。 见阿葵与姜妃娘娘处得融洽,倒是与她还要更亲密些,她确实不用再担心了。 谢芙收回视线,转身与纸鸢一道离开了。 凉风抚过寂静的英华宫,四角的花树在风中轻轻摇曳,花瓣纤长妖冶,往外延展出去。 如今已至九月中旬,秋寒渐浓。 西楼却是愈发开得盛了。 *** 回到重玉宫,用过午膳后,谢芙闲来无事,来到了偏殿临窗的书桌旁。 书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等用具。 重玉宫由工匠精心打造出来,什么东西都是挑上好的添置,精美又实用,只是她从前不在意这些,也用不到笔墨纸砚这类物什,便从未留心过。 谢芙在书桌前坐下。 书案上放置着上好的砚台,砚台上还镂刻了精緻的梅花纹饰,很是精緻小巧。她盯着那梅花看了片刻,指尖轻触上去,触感冰凉,镂刻出的梅花栩栩如生。 说到梅花,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然想起什么。 那人身上,也带着极幽淡的梅花香气。但寻常时候是闻不见的,只有在靠得很近的时候,才能隐约闻到些许梅香,尤其是动情时,那梅香便愈发浓郁…… 回忆戛然而止。 谢芙皱眉,暗唾了下自己,有些懊恼。 她想他做什么。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拾了墨块,磨起墨来。 只是过了半晌,拿着笔不知道要写什么。 她脑中总是控制不住浮现那道阴冷恣肆的身影,总也抹不去。 她恨得厉害,咬了咬牙,刻意不去想他,在纸上开始写木怀卿的名字。 可写着写着,无意识中却总改了笔锋,怀卿哥哥的名字才写到一半,便又被祁砚之三个字覆盖了。 写到后面,谢芙看着满宣纸上的祁砚之三个字,咬着唇瓣,深吸口气。 她将笔沾了墨汁,用力地在上面划了两个叉,然后开始毫无章法地涂抹,等到她再也看不清原本的字迹,便一股气扔了手中的笔。 旋即将宣纸揉成团,扔进了纸篓里。 不写了。 写了徒惹自己生气。 谢芙起身离开,回到寝殿,便回了床榻上去睡。 纸鸢方才一直在瞧她,从书桌旁边经过时,见自家美人在纸上涂涂改改,神色总是冷的,不由纳闷。 她担忧着美人的身体,现下见美人主动去睡了,终于放松一口气,过去给她放下了床帘。 谢芙这一觉睡得很沉,一直睡到外头天色都暗下来。 重玉宫中燃起了点点烛火,自议事殿回来,换了一身绛色衣袍的男人走进重玉宫。 「谢芙呢?」祁砚之淡淡道。 蕊云小跑过来,悄悄看了祁砚之一眼,福身道:「回禀王上,美人还在睡。」 祁砚之没说什么,转身走向了寝殿。 然而王上走了,蕊云却还站在那里,望着那道身影离开的方向久久不动。 旁边一个宫女见状,不由过来拍了拍她,「蕊云,还愣在这做什么呢?王上来了,估计一会儿美人醒来,要传晚膳,我们先去厨房看看。」 蕊云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别开视线,撅起嘴道:「知道了。」 旋即便不甚高兴地低下头,跟着那宫女走了出去。 祁砚之正往寝殿走去,只是,在经过隔壁偏殿时,余光似乎注意到了哪里不对,步伐稍停了停。 他掀起眼帘看去。 只见那偏殿中,原本干干净净,整洁如新的书桌上,笔墨纸砚都有被移动过的痕迹。 祁砚之看了片刻,忽然调转了方向,走进那偏殿中。 他走过书案,见案上留下了几滴墨汁干涸的痕迹。 谢芙今日在这里写过东西? 祁砚之心中微顿,幽沉眸光掠过书案,自那些笔墨纸砚上扫过,最后忽然定格在了旁边的纸篓中。 ——纸篓中干干净净,却有一团被扭得乱七八糟的宣纸。 他走过去将那纸团捡起,展开。 却见那张宣纸上,是满满当当,叠加了无数次,凌乱得几乎看不出是写的什么的墨迹。 他分辨了片刻,忽然在一团凌乱的笔锋中看出了木怀两个字。 木怀……木怀? 这两个字太过熟悉,写的是什么已经昭然若揭。 第79页 他手中一顿,有些怒火自心中升起,阴沉下去。 她竟然还惦记着木怀卿? 祁砚之凤眸浮现狠厉冷意,正要将那宣纸撕碎成片,然而,冷不防下一秒,他却忽然注意到似乎有哪里不对。 那木怀卿的字迹上面……似乎还有别的。 祁砚之略皱起眉,復又仔细看去。 等到看得分明了,他拿着那张宣纸的手忽然一顿,凤眸微微凝起。 除了几个明显的木怀卿的名字,那宣纸上…… 竟满满当当,都是祁砚之三个字! 这句话在他心中无声响起时,祁砚之便是一僵。旋即,只觉得心尖仿佛燃起了簇火苗,慢慢灼烫起来,连带着唿吸都沉了不少。 她写的……竟是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 恰在此时,隔壁的寝殿忽然传来很小的动静,似睡梦中的女子翻了个身。 祁砚之没有再停留,放下手中的宣纸,走出了偏殿。 寝殿内寂静无声,身着寝衣的女子陷在柔软的云被中,唿吸细细,安静睡着,如墨般的长髮在床榻上披散开来,衬得她愈发娇小。 祁砚之走进去时,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 他一言未发,走到床榻边坐下,垂下眼眸,看着床榻上睡得很熟的谢芙。 她闭着眼眸,烛火投在她清丽的脸上,将纤长的睫羽拉出一道微颤的影子,好看得动人心魄。 忽然又想起适才在偏殿看到的那张纸…… 那张宣纸上,写的竟然都是他的名字。 是他祁砚之的名字。 这个念头升起的那个瞬间,祁砚之心神顿震,只觉得唿吸沉了不少,连带着身体深处都灼热起来。 他俯身下去,「阿芙。」 「嗯……」睡梦中的女子无意识地轻呢了一声,本能地靠近过来,声音轻软,带着满满的娇糯。 几乎是一剎那,祁砚之眸光深暗下去。 作者有话说: 除了更新之外的修改都是捉虫嗷。 第36章 谢芙睡到一半, 迷迷煳煳地动了动鼻尖,察觉到哪里不对。 寻常寝殿里燃的都是静心的薰香,可是为什么, 她竟似乎嗅到了龙涎香的味道…… 龙涎香…… 她想到这里,勐然意识到什么,硬生生清醒了几分,挣扎着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去。 寝殿烛火温和, 照亮男人白皙俊美的面容。 男人坐在床边, 身影瘦削修长,狭长眼眸低垂着, 静静望着她,眼底翻滚着深而复杂的情绪。 另一半眉眼拢在阴影里, 让他看起来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见到祁砚之,谢芙的睡意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条件反射抓紧被子, 撑着身体坐起, 往后退了退,「你怎么来了……」 等到想起, 自己的反应不应该是这样,她心思稍稍流转, 抬眼望着他,有些忐忑地问:「阿辞,你处理完政事了?」 祁砚之应了声:「嗯。」 他声音如往常般低沉,却带着些不正常的喑哑。 「伤好了吗?」他道。 男人的嗓音似压抑着什么, 谢芙最怕他这个模样了, 立即说道:「没有!」说完, 才觉得自己反应奇怪,手中攥住云被,软了声音,「伤口还疼着……」 这道箭伤,总归是他欠她的一个人情,她借着这个由头,祁砚之不会怎么为难她。 谢芙抱着柔软的云被不松手,像是这样才有些安全感,看了祁砚之半晌,觉得他此时与平日又不大一样。 「怎么了……」她试探地轻声问。 宫中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祁砚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对她道:「过来。」 谢芙没有违抗,乖乖听话挪了几步过去,靠近他。果然,甫一过去,便被祁砚之揽着腰抱进了怀里。 祁砚之抱着她,埋首在她脖颈边。 他异常地沉默,手中用的力道却很大,紧紧锢着她的腰,修长有力的大掌绷出青筋,似这般用力,就能将她牢牢嵌进骨血里永不分开。 「阿辞?」谢芙被勒得有些疼,秀美皱起,不由不悦地出声。 然而,祁砚之却像是没有听到,依旧一言不发,携着薄薄凉意的低沉唿吸洒在她的脖颈,带起她一阵痒意。 谢芙瑟缩了一下,正腹诽祁砚之发的什么疯,手下微微用力,想要挣扎。 「你……」 这时,祁砚之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喑哑又缓慢,一字一句都携着上位者独有的压迫与凌厉,说道: 「阿芙,你不会背叛孤的,是不是?」 帝王从来薄倖,他的嗓音却矛盾地动了情,低沉柔和的语调,宛如情人之间亲密的呓语。 他在寻求她的回答。 那一瞬间十分渴盼,期待她的回应。 谢芙勐地愣了。 她忘记了挣扎,眼中掠过一剎那的茫然,但很快便如风吹雾散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明。她有些后怕,所幸祁砚之此刻看不到她的神情,否则恐怕会被看破。 谢芙想了想,面上露出极清淡地笑,「阿辞不信我吗?」 祁砚之慢慢松开了她,握着她瘦削的肩膀,看向她的脸,似在辨别她的心中所想。 但见女子容色清丽,眉眼带着淡淡笑意,长发流泻,素白寝衣勾勒出纤瘦的身姿,一如从前一般,似乎有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第80页 祁砚之只觉得心脏悄无声息地沉了沉,凤眸深处浮起燥郁之色。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莫名有一种极力想要抓住什么,却很难把控的无力感。谢芙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可为什么他还是不安心? *** 崇禾边陲的驿站,一间偌大的屋子中,站着许多人。 牧楚云和闵风站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为木怀卿诊治的军医。 「怎么样了?」牧楚云见军医皱着眉头,久久不说话,不由着急询问。 军医收回了手,从药柜中取出纸笔,一面说道:「少将气滞血瘀,伤势不轻,再加上内力损耗过多……」 牧楚云没耐心听这些,「麻烦您直说,少将何时能醒过来?」 军医也不敢断定,摇摇头道:「我已为少将包扎好伤口,施了针,暂时无大碍了。这里是药方,你们按着这药方煎服三日,记得少将一段时间内需要休养调息,不能动武。至于什么时候醒来……那就要看少将的意志力了,若快,差不多便会醒,慢了,估计需要七八日时间。」 闵风接过药方,低声道了声谢。军医点了点头,提着药柜出去了。 屋子里剩下闵风、牧楚云和其他几个人。 牧楚云方才越听越怒,见军医离开,勐地扭头走到了一旁,一掌拍在窗棂上。 「我去杀了那谢芙!」 闵风闻言眉头一皱,沉声警告道:「楚云。」 听见闵风警告的话,牧楚云脸上冰冷也丝毫未改。谁知这时候,守在床边的小厮忽然惊喜地叫了出来:「少将醒了!」 其他人都是一惊,牧楚云连忙回到床边,闵风也跟着走了过去。 木怀卿俊逸面容透着不正常的白,正沉默地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床帐。 「少将,你觉得怎么样?」牧楚云紧紧盯着木怀卿。 木怀卿沙哑着声音,道:「我没事。」 他撑着身体,在床上坐起来,坐起来时似乎拉扯到了伤口,也只是微皱了皱眉,面上没有动容。 后头的小厮连忙去端了杯水过来,牧楚云接过茶杯,递给他,「少将喝些水。」 木怀卿的目光移过去,淡淡落到牧楚云手上的水。 牧楚云不知道木怀卿是什么意思,问道:「少将?」 木怀卿脸上没有表情,也不去接,只平静地望着牧楚云,道:「你适才说什么?」 少将很少有这般严肃不苟言笑的时候,牧楚云忽然想起自己不久前放话说了什么,不禁一缩,眼神游移,「属下……」 木怀卿的视线不带情绪地落在她身上,像是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牧楚云只好硬着头皮道:「属下说,那谢芙……」她记起少将此次正是去救那谢芙,而她适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牧楚云只觉得手脚渐渐冰冷下去。 「你要杀了阿芙,是吗?」木怀卿慢慢说着,似感嘆什么,摇头笑道,「楚云,你真是胆子大了。」 此话与少将平日温和的语气截然不同,屋子中的人顿时一惊,纷纷看向那道身影。 牧楚云勐地抬头看向木怀卿,喃喃道:「少将……」 「如果你们再有伤害阿芙的念头,」木怀卿咳了一声,闭上眼睛,「那就离开,不用再在我手下办事了。」 若再让他听到这些话,他不会留下他们。 闵风看了跪在地上的牧楚云一眼,提醒她似的,率先道:「属下遵命。」 屋子里的人也一同应声。 牧楚云咬紧牙关,仿佛天人交战,片刻后,终于艰难说道:「是……属下知错。」 正当屋中气氛凝滞安静之时,屋门外跑进一个报信的小厮,气喘吁吁道:「少将,太子殿下前来看望您了!」 什么?太子殿下竟亲自到了边陲来!屋中的人听到消息,立即看向床上那道虽然受伤却依旧挺拔的身影。少将是他们最稳妥的主心骨,一有什么事情,他们从来都是听从少将的指令。 木怀卿并不惊讶,点头道:「知道了,我现在就出去。」 牧楚云见男子要起身,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阻挡:「少将,为何不推脱了太子殿下?您如今身上还有伤啊……」 木怀卿没有看牧楚云,也没有说话,推开了拦在身前的那双手,接过小厮递来的外袍穿上,绕过牧楚云,慢慢走了出去。 闵风复杂地看了牧楚云一眼,也跟随着木怀卿离开了。 从始至终,少将的动作都是温和且彬彬有礼的,一如他平日的作风,但是冥冥之中,却已经开始疏离她了!牧楚云站在原地,胸口起伏,将唇瓣用力咬得毫无血色。 另一边,驿站的会客室。 一袭身着藏青白玉锦袍的男子坐在木椅上,正在等候,身后站着两个随从。 木怀卿自旁侧走出。 他伤势未好,但步伐间沉稳,看不出重伤的模样,行至男子面前一礼,「太子殿下。」 见到木怀卿,男子立即起身。 但见他仪表不凡,丰神俊朗,剑眉之下目光如炬,正是崇禾太子姜珩。 「怀卿,你伤可好?」姜珩紧张地道。 木怀卿不在意地笑了笑,「太子殿下无需担心,小伤罢了。」 「那就好。」姜珩放心点头,解释道,「本王听说你遇险,连夜快马赶来了此处,你遇到了什么危险?可需要什么本王发兵支援?」 第81页 「多谢殿下好意。」木怀卿拒绝了,想了想,又坦然问道,「殿下可是有何要紧事,需要找怀卿?」 否则以姜珩太子的尊贵身份,不会只因为此事而这般兴师动众赶赴边陲来找他。 姜珩有些被看破的不好意思,索性笑笑,也不再遮掩了。 「本王遇上了件棘手的事情,想来找你商讨。」 「何事?」木怀卿目露询问。 姜珩没有直接回答,却是先问:「怀卿,据本王了解,你此次受伤,可是为了北晏皇宫中的一个女子,也就是从前齐宁的公主谢芙?」 木怀卿愣了愣,面上的笑意隐没下去。 半晌,他才终于点头:「是。」 「那祁砚之暴戾冷血,令齐宁亡国,更是将谢芙公主掳进皇宫强作为妃。本王知道怀卿心中定有恨意,而本王的妹妹身陷北晏皇宫,本王所感,也与怀卿相同。」 说到这里,姜珩忽然转身,郑重地道:「本王知道怀卿你终有一日会筹谋攻入北晏皇城,因此当日盛情邀请你前来崇禾。而如今,本王愿意发兵,助你一臂之力。」 木怀卿抬眼望着字字铿锵有力的姜珩,神情却没有多少改变,依旧平静无波。 他温和地笑了笑,问道:「殿下想要怀卿帮忙什么?」 姜珩移开视线,说道:「本王筹谋了段时间,用遍办法,却一直未能派人潜进北晏皇宫,对北晏皇宫的兵防分布毫不知情……」 听到这里,木怀卿似乎猜测到了姜珩要说什么,不由皱起眉头。 姜珩看向木怀卿,眼中是成竹在胸的把握,笑道:「而谢芙公主如今正处于北晏皇宫之中,而且,据本王所了解,谢芙公主如今是后宫最受宠的妃子,这正是大好的机会,可以暗中使用计策,谋取北晏兵防图……」 「我不同意,殿下。」木怀卿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姜珩没料到木怀卿这番反应,不由一愣,循声看去,便见一贯温润如玉的木怀卿眼中沉沉,竟面无表情。 只听得他道:「这些谋权之事,不应该让一个女子去做。太子殿下需要北晏皇宫的布防图,怀卿自会想办法去夺,但不会利用一个女子,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姜珩一噎。 他似是找不到话反驳,被木怀卿一时间的气势镇住了。 姜珩看了木怀卿半晌,妥协笑道:「那……那也好,这件事情,就劳烦怀卿辛苦了。」 木怀卿躬了躬身,不再多言。 …… 方才的场景与交谈的话语,却全被门后的身影听了去。 牧楚云扶着门框,转过身去,半个人掩在阴影中,勐地攥紧了手。 这样重要的事情,明明用最便捷的方法就可以解决,少将却偏偏不同意,只因为袒护那个谢芙,不想让她陷于危险之中! 可除了这个方法,少将若要夺取北晏皇宫的兵防图,定会花费损失更多的精力和人力! 想了片刻,牧楚云心中突然浮起一个念头。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有了算计,旋即便转身飞快离开了。 牧楚云步伐很快很轻,一路上并没有人发现她。 她一直穿过长廊,径直迈进了另一间屋子中。 只见屋子最中央的地方,摆放着一张书桌,书桌上置着的笔墨纸砚显得有些陈旧,看起来已经使用了一段时间。 牧楚云来到书桌前,提起笔沾了些墨。 她临摹着木怀卿的笔迹,在纸上写下了一句话。 写完之后,牧楚云撕下纸条,摺叠起来,唤来了信鸽,将纸条放入信鸽脚上的小筒,旋即一抬手放了出去。 信鸽扑棱一声拍着翅膀,逐渐朝天空远去。 牧楚云冷笑一声。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78204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白 2瓶;一只大丹杨 1瓶; 比心 第37章 天色还未亮, 窗外只有薄薄的晨曦。 谢芙还陷在睡梦中,身旁人已然起身,发出的动静很轻。 她微微翻了个身, 还未清醒,有些迷煳,寝衣被翻身时的动作弄乱,露出纤细的锁骨,和凝脂般白皙的手臂, 风光极显眼。 只是翻过身来, 闭着眼眸又睡了过去。 祁砚之扫了她一眼,见到眼前的一幕, 只觉得眉心禁不住狠狠一跳。 他脸色顿时冷下来,手下动作着, 将被子给她捂上。 云被严严实实地盖到了身上,没过片刻, 谢芙便觉得热起来, 秀眉皱着, 朦胧中呢喃了一句,随即, 竟当着他的面一把拉开被子,等到没那么热了, 才稍微缓了缓眉眼,继续睡去。 这下的动作更大,本已松散的寝衣不堪她这般折腾,往旁边扯了开去, 露出了水烟色的贴身小衣, 白皙的肌肤上遍布着或轻或重的痕迹。 祁砚之眼中危险的神色更浓了, 望着她的那双凤眸简直要冒火。 「谢芙。」他低声,咬牙道,「给孤把被子盖好。」 听见男人警示的话,谢芙终于醒了,迷迷煳煳地半睁开眼眸,半晌才轻声道:「不要,太热了……」 她呢喃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 窗外天色还暗着,她收回视线,看向床边的祁砚之。 他显然也是才醒,长发未束髮冠,着一身里衣,松散的衣襟后,隐约露出劲瘦的胸膛。 第82页 祁砚之盯着她,似发现了她目光停留在某处。 谢芙回过神来,立即红着耳尖将视线移开,咬唇片刻,说道:「你要去上朝了吗?」 「嗯。」祁砚之淡淡应了声。 「既然醒了,过来帮孤穿衣。」他又道。 谢芙正要起身,忽然发现哪里不对,反应过来立即繫紧寝衣,偷觑祁砚之一眼,见他没有看自己,这才略安下心。 她也没有下床,就在床榻上赤足站了起来,自旁边的架子上取下衣物,替他穿上。 直到将衣袍都为他理好,最后系腰带时,她的手拿着玉带,自他身后穿过。 这个姿势……倒是像她主动去抱似的。 谢芙没有抬头,始终垂着眼眸,纤长的睫羽轻颤,尽力忽略头顶上方深沉的视线。 直到最后将那玉带扣扣上,便终于完成,谢芙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小声道:「好了。」 旋即她退后一步便要回床榻,躺回云被里,想继续回去睡一会儿,谁知才转身,手腕忽然被祁砚之拉住。 她目露询问看过去。 只见祁砚之狭长眼眸注视着她,道:「孤还未束髮。」 谢芙一愣,「我……我不会……」她从没替男子束过发。 「不会,可以学。」祁砚之不容她拒绝,一撩衣摆坐下,嗓音蕴着漫不经心,「快些,耽误了早朝的时间,孤唯你是问。」 谢芙没办法,只好下了床榻去梳妆檯边,取回自己绾髮用的发梳。 她回到祁砚之身后,跪坐在床榻上,抿了抿唇,白皙如青葱的指尖触碰上他的发。 他的头髮很漂亮,甚至比她还要顺得多,素日里模样皆俊美矜贵,这一头长髮添了不少功。 谢芙从未给男子束过发,没有经验,回忆着他平日里的模样,只按照最简单的方法将他的长髮束起。 发梳自发间梳过,她正小心翼翼地动作着,生怕弄疼了他。 冷不防下一刻,听见祁砚之的声音响起。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阿芙,你知道女子为男子束髮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谢芙将发梳搁在旁边,用银冠将他的发箍起,口中无心地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只是她却没放在心上。管他什么意思,她又不在乎。 祁砚之一字一顿地道:「女子为男子束髮,代表一生一世忠贞不渝,绝不背弃。」 他这句话的最后一个话音落下之时,谢芙的手,恰恰好将银冠为他箍起。 连迟一时半刻,都没有。 那一瞬间,她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僵硬在原地。 祁砚之已经转过身,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 「记住了,阿芙。忠贞不渝,绝不背弃。」 祁砚之凤眸深沉望不见底,看着眼前怔然的女子,再次重复了一遍。 谢芙反应过来,掩饰地弯起一个笑,「我知道。」 女子杏眸中的笑意温软,看不出什么异常。 祁砚之最后看了她一眼,松开了钳制着她的手,道:「孤去上朝了。」 旋即便迈步离开了寝殿。 谢芙坐在床榻上,望着不远处祁砚之离开的背影,不自觉咬了下唇。 她竟揣摩不出祁砚之的心思,他方才说这些话,只是一时兴起,还是早已发现她的伪装,在警告她? …… 不愿在这件得不到结果的事情上面浪费时间,看了眼窗外,天色还灰濛濛的,时辰约莫还早着。 但经过方才一番事情,她早已没有睡意了,索性起身。 谢芙下了床,也没有唤纸鸢进来,兀自换了件衣裳,简单盥洗过后便走出宫殿。 天色灰暗,四下安安静静的,纸鸢和宫女约莫是还在休息,没有起身。 守在重玉宫外轮班的小平子见到谢芙出来,连忙要跪下行礼,谢芙摇了摇头,让他噤声,自己则走出了重玉宫。 出了重玉宫,只见两旁朱红色的宫道一直延伸出去,金黄的飞檐翘角在晨雾中看得不甚清晰,皇宫的一切都拢在薄薄的雾气中,显得格外遥远。 谢芙眼眸垂下,望了眼路中央的卵石,散心似的,漫无目的地在宫道上走。 现下时辰早着,这一路上除了驻守换防的禁军,没看到几个宫女太监。 谢芙只凭着感觉往前走去,并没有注意自己走去了哪。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下意识按着记忆,再一次来到了她曾经来过的那个小宫殿。 她记得,这座宫殿叫锦瑟宫,就是那座在她看到储黎留下的字条后,孤身一人来到这里与储黎会面的宫殿。 锦瑟宫是座被遗弃的宫殿,在祁砚之登基前,曾是先帝后宫妃子的居所,但祁砚之登基后没有着意令人翻修,便被废弃了。 里头荒草丛生,很是荒凉。 谢芙没有进去。 四面拂来携着凉意的秋风,隐隐约约响起了些极小的动静。她若有所觉,抬眼往锦瑟宫四周看去。 锦瑟宫被废弃,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这里的地段不太好,比较偏僻。 这一带除了锦瑟宫,周围的宫殿也不多。 谢芙抬眼看去时,忽然瞥见锦瑟宫旁边另外一座宫殿,大门牌匾上的题字有些眼熟。 只见,那宫殿大门的牌匾上题了三个字,碧月宫。 第83页 碧月宫…… 等等,这个宫殿的名字,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谢芙秀眉蹙起,仔细地盯着那片已然褪色、布满灰尘的牌匾看了片刻,脑海中忽然浮现起某些零碎的话。 「奴婢听旁人说……有人在夜里听到了女子咿咿呀呀的吟唱,好像是从那废弃的碧月宫里传出来的!可寻过去的时候却压根不见人影……」 「而且隔天,有人在碧月宫旁发现了具宫女的尸体!」 「是和您有关的!」 「那人寻过去时,没找到人,却在一处草丛里发现了您的画像……」 …… 想到这里,谢芙心中一凛,盯着不远处破败荒芜的宫殿,杏眸微微凝重起来。 这便是那座传言中闹「鬼」的宫殿? 那些宫女口中说的事情,无不处处透着诡异。她心中一顿,有些不大好的预感浮现。 她此刻身旁没有人跟着,还是莫要孤身一人轻易去这些陌生的地方,过后有时间了再来也不迟。 念及此,谢芙收回了视线,正要迈步离开。 谁知,这时她余光掠过,却忽然注意到了不远处坐落着另一座异常华丽的宫殿。 那座宫殿与寻常的规制不大相同,最外围筑了一圈结实的围墙,围墙内,整座宫殿由好几座恢宏的殿宇组成,一眼望去华丽恢宏,与这里的破败格格不入,相差很大。 北晏皇宫中竟还有这种地方?居住的是什么人? 她竟从未听说过。 但那一种突如其来、始终萦绕在她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始终散不去,谢芙不打算多去深究。 她也是生于皇宫,自小便在齐宁皇宫中长大,她深深知道,埋在皇宫华丽外表下的秘密和事情太多了。知道的越多,不一定是好事。 谢芙并不打算在这里多留,她随意掠过一眼,便想转身离开。 谁知,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了小太监惊慌失措的大喊声,在此刻平静的皇城中如平地惊雷,骤然惊醒无数人—— 「走水了,走水了!来人、快来人救火啊!」 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 作者有话说: 不可怕哦,只是涉及了狗子过去的事情,需要揭开而已。 给评论的宝贝一人一个么么哒=3= 第38章 小太监的叫喊声在清晨静谧的宫城中, 如平地惊雷响彻一片。声音堪堪落下,就近的禁卫军已经往这边过来了。 就近的宫女太监也被惊醒,许多人奔出宫殿, 「失火了,快来人救火啊!」 不多时,果然望见碧月宫斜前方的一座殿宇燃起了熊熊火焰,黑烟如同飞檐走壁的兽,顺着飞檐翘角一直蔓延出去, 将殿宇檐角彻底覆盖。 禁卫军动作迅速, 很快便赶到失火的宫殿,指挥手下士兵救火。 场面一下混乱起来, 情况危急,再加上禁卫军大多不认识后宫妃子, 因此无人留意站在旁的她。 谢芙警惕地蹙了蹙眉心,在一片乱象中, 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此时宫道两旁都聚集了禁卫军和闻声赶赴来的宫女太监, 她没办法从原路返回, 眼下这一退,直接退进了锦瑟宫中。 锦瑟宫中杂草丛生, 石块遍布,她不留神, 脚下忽然踩到石块,即将跌倒之时,身后一双手扶住了她。 谢芙勐地一惊,便听身后那人沉稳道:「娘娘莫紧张, 是奴才。」 「储黎!」她认出来, 转身看去, 果然一袭鸦灰衣袍的少年站在她身后。 储黎往锦瑟宫外看了眼,见外头乱成一片,将她往锦瑟宫内带去,动作迅速,「娘娘这边走。」 谢芙被储黎带着,有些踉跄地进了锦瑟宫,见他似对这里熟门熟路,不由道:「你……」 储黎领着她绕过锦瑟宫正殿,以为她顾忌此处不安全,温声安抚道:「奴才之前来这里前,摸清了锦瑟宫的情况,锦瑟宫荒芜已久无人居住,不会有人看到的,娘娘不必担心。」 「我不是问这个,」谢芙摇了摇头,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储黎,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时辰尚早,这里又地处偏僻,他怎么会寻过来,发现她在这里的? 储黎闻言一顿,清秀面上有些凝噎,不知该如何说。 他为何会在这里…… 「奴才……奴才昨日没睡好,」储黎似不好意思看她,低垂着眼道,「今日很早便醒了,走出太医院时恰巧看到娘娘,便跟了过来。」 谢芙觉得他神情有些不对,蹙了蹙眉,「太医院?」 她早上没经过太医院啊…… 女子略带疑惑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储黎更无措了,半晌才憋出一句,道:「这些只是小事,娘娘就莫放在心上了。」 话虽如此,储黎衣袖下的手却攥紧了衣裳,迟迟未松开。 他没有说谎。他昨夜确实一直没能入睡,今日天还未亮便起了身。那时太医院中除了守夜的小太监,其他人都睡了,鬼使神差的,他从太医院的侧门出去,绕到了重玉宫。 原本他只是想站在那儿,远远瞧上一眼,谁知竟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重玉宫大门,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他那时登时一惊,连忙躲藏起来,随后见那道身影逐渐往另一条路走远了,心下担心她安危,犹豫半晌,还是跟了过去。 第84页 ……但这些事情压在了心底,储黎没打算说出来。 「嗯。」谢芙点点头,不再追问。 她想起什么,杏眸现出殷切,看向储黎,「怀卿哥哥那边有消息吗?他怎么样了?」 储黎闻言回过神,调整好心绪道:「少将没有大碍,已经到达了崇禾边陲的驿站,正在休养。」 谢芙心下安慰,轻声道:「怀卿哥哥平安就好。」 「只是……」储黎还有话没有说完。 谢芙心脏顿时漏跳一拍,「只是什么?」 储黎为难地皱起眉,「少将说……」他似是也知道这话不好说出口,犹豫了片刻,终于说下去,「少将说,他需要北晏皇宫的兵防图,想让您……设法去取。」 「兵防图?」谢芙愣怔片刻,「是怀卿哥哥说的吗?」 储黎点点头:「少将送来的信上,是这样说的。」 他犹豫片刻,又道:「据奴才所知,那兵防图应是放置在议事殿中,至于具体在什么地方,奴才便不清楚了。」 「好。」谢芙瞭然点头,「我会想办法的。」 这件事情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太过困难,尤其祁砚之生性多疑,狡诈冷血,娘娘若要动手,定会身陷危险之中,惹来祁砚之猜忌。少将素来疼惜娘娘,更不会让娘娘做这般危险的事情,这次怎么…… 储黎皱了皱眉,虽然有些怀疑,但那封来信确实是真,他身为属下无法违抗,只能遵从命令行事。 「怎么了?」见面前少年愁眉不展,谢芙出声询问。 她很快反应过来,弯眸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储黎望着面前纤瘦清冷的女子。她眉眼间皆是温软笑意,像是知道他担心,特意说话安抚他。 然而,想到她日夜都在祁砚之身边,本就危险,如今竟还要入那狼窝虎穴中谋取兵防图,储黎只觉得心头笼罩了一层阴翳,堵的慌。 半晌,无力感袭来,储黎攥紧了下手,只能涩声道:「娘娘……千万小心些。」 *** 晌午时分。 当祁砚之踏进重玉宫时,看见的便是女子站在花树前,为花树修剪花枝的场景。 徐屏上前一挥拂尘,正要扬声开口,余光瞥见身前男人手一抬,徐屏立即眼观鼻鼻观心,缩回脑袋,闭嘴不说话了。 祁砚之就站在重玉宫大门处,也不进去,就这样看着。 女子身姿纤瘦,墨发流泻披散在身后,髮丝偶尔被风吹起,风过之后又悠悠落下。 她身高不够,踮了踮脚尖,扬手扯下一株花枝到面前,澈净杏眸仔细瞧了半晌,手中拿一把修枝剪,小心地将多余的杂枝剪去。 树影绰绰,花影重重,她置身其中,宛如一副水墨丹青画,漂亮得不似真的。仿佛只要画轴一不小心撕毁了,她便也会随之而消失。 那一种若即若离,令人不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让他燥郁至极。 即便她如今身处在重玉宫,答应了他不会离开,他还是觉得不够安心。 不够,不够…… 他想要将她牢牢圈在一方天地,圈在一个只属于他的地方,哪也不准去,让她只能接触到他一人。 祁砚之没有再继续站在旁边看着。 他径直朝她走了过去。 女子并未察觉自己身后有人,祁砚之走到她身后,圈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 谢芙吓了一跳,心中顿时浮起慌乱,转过头去,正要质问是谁。 但当那熟悉的幽冷梅香传来,她便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花枝剪,眨眨眼眸,轻声道:「王上?」 祁砚之没有回答。 谢芙觉得纳闷,心思流转,一边想着自己是不是哪里露了马脚,一边试探地唤了句:「王上?」 锢在腰间的手紧得她生疼,谢芙觉得难受,不由去掰他的手,「你弄疼我了……」 话还没说完,只听得祁砚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叫孤阿辞。」 她贴着他的胸膛,因此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低沉好听,声音里却蕴着不容拒绝的偏执。 谢芙四下看了眼,咬了咬唇,小声道;「旁边还有人呢。」 可身后的男人依旧一言不发,像是她不说便不放手,固执得无药可救。 她无奈,只得缴械投降,「阿辞……」 「嗯。」祁砚之低低嗯了声,这才示意性地松了些力道,但手还是紧紧圈在她腰间,又道,「怎么不在寝殿休息,站在这里。」 「我在修剪花枝啊。」谢芙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剪过就好看了。」 「早上皇宫起火,有没有受伤?」 祁砚之忽然道。 他的声音平静,甚至携着关怀,但谢芙却骤然听出一身冷汗。 连纸鸢都不知道她早上出去了,他怎么会知道! 所幸祁砚之在她身后,看不清她的表情,谢芙眼中掠过一瞬间的慌乱,压下心中思绪,抿唇掩饰道:「……我没事。」 然而,停顿片刻后。 「阿芙,你心跳乱了。」 祁砚之的声音低低从身后传来。他话语平静,只是在诉说一个事实。 这一剎那,谢芙只觉得浑身毛孔都要炸起来了。 恐慌席捲而来,让她差点拿不住手中的花枝剪,就要砸落地上。 第85页 这个男人竟敏锐至此。 可是……可是她哪里能控制得了自己的心跳?!谢芙闭了闭眼,用力咬了下唇,旋即用力转过身,有些恼怒地瞪向他,道:「你什么意思?」 故意这么问,是想让他误以为自己是处于其他原因才乱了心跳。 祁砚之看着怀中俏颜含怒的她,「没什么意思。」 「怎么,你怀疑我图谋不轨吗?」谢芙说完,别开了视线,杏眸隐带水光,「你从来都不信我。」 「……孤没有。」 祁砚之没料到她竟哭了,狭长眼眸一皱,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他只是随口说了句话,竟这样容易便将她惹哭了吗? 「我只是……我只是有些被吓到了而已。」 谢芙眼眶微红,声音带着鼻音,心中思绪飞转,斟酌着语句,说道:「我清晨时候出去散心,误打误撞才到了那里,谁知道会遇到走水这种事情。」 这里是北晏皇宫,祁砚之的地盘,定是处处都暗藏着他的眼线,她一时疏忽居然忘记了,现下想来还是有些后怕。 她素来警惕,早上出去的时候曾留心过,身后并没有人跟踪,那应该是原本便分散驻守在暗处的那些守卫看见了她,这才将消息报给了祁砚之。 那她和储黎见面,祁砚之应是不知道的。 既然祁砚之将她的行踪掌握得一清二楚,那她再说谎毫无意义,倒不如坦然些说。 想到这里,谢芙略安下心,咬着唇,眼眸水光跌落下来,继续说道:「你不知道,那片宫殿看起来可怕得很,一个人都没有,我想要叫人来都没办法。」 祁砚之见她泪珠往下掉落,整个人僵硬了片刻。 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凤眸低了低,俯下身,吻去她脸上的泪水,「别哭了。」 这一幕看得不远处站在那儿的徐屏等人差些惊掉了下巴。 王、王上…… 天啊,他们是瞎了吗?王上居然居然会放低身份,去去去哄人?! 察觉到的触碰,谢芙条件反射往后缩了缩,推开祁砚之。 「我没有做什么。」她声音低低。 「嗯,孤知道。」 祁砚之声音平静,确实不像方才那般听得可怕了。 只是谢芙才堪堪松了口气,便听祁砚之又道:「只是,那处地方,往后莫要再去了。」 他嗓音低沉,似压着什么复杂情绪。 谢芙心中疑虑,但也没想太多,乖乖点了点头。 身后男人的胸膛带着龙涎香的幽冷气息,温热宽厚。他自金銮殿那边回来,朝服还未换下。 谢芙忽然道:「阿辞。」 祁砚之低嗯了声。 谢芙纤长的睫羽垂着,说道:「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都说我是什么?」 祁砚之顺着她的话问,「什么?」 「他们都说我是妖妃,惑乱圣心,与那妺喜妲己没有区别。」 祁砚之自胸膛中发出一声低低的笑。 他道:「难道不是吗,阿芙?」 这一问,将问题还给了她。认真去想想,她此刻所拥有的一切,所获得的一切,倒真是后宫其他妃子根本比不上的。 帝王宠爱尽数眷顾一人,她确实当得起妖妃一词。 谢芙忽然抬眼看他,轻声开口,声音含着怯意:「阿辞,你会一直这样对我好吗?」 祁砚之没有直接回答,只道: 「如果你愿意的话。」 「只喜欢我一个人?」她又追问。 「嗯。」祁砚之低声。 话音甫落,她便像是听到了什么满意的回答,弯眸吃吃笑了。 没过半晌,她又眨了眨眼睛,道:「那我想见你的时候,可不可以直接来找你?」 祁砚之凤眸微深,凝视着面前的女子。 她眼中带上了希冀,小声询问,是想要能够时时刻刻看到他。 祁砚之只觉得心中有些灼烫,嗓音低沉,「可以。」 虽然后宫女子不能随意进出前朝金銮殿、议事殿等地,但她既然这般问,只不过是想能时时见他罢了,答应下来也无妨。 旋即,他道:「你可以随时来前朝找孤,孤会跟徐屏说,以后他们不会拦你。」 谢芙心中顿时松了口气,这才真正露出笑意。 可以随时去前朝找祁砚之,也就说明,日后只要她想过去见他,便可以直接进议事殿而不受阻拦。 想到这里,谢芙垂下眼眸,心思流转,悄无声息地想: 至于那兵防图…… 届时见机行事不迟。 作者有话说: 从始至终只有狗子认真了哈哈哈哈哈 — 感谢小天使一只大丹杨的营养液~ 第39章 翌日, 谢芙起身后,外头的蕊云便传消息进来,说绫画公主到了。 她闻声出去, 只见祁绫画双手撑在身体两旁,坐在殿中的座椅上,晃荡着两条腿,神情恹恹不乐。 「怎么有空来?」谢芙自座椅后面绕过去,声音蕴着轻笑。 她朝纸鸢示意了下, 让纸鸢去准备茶水。 「嫂嫂!」祁绫画看见她, 眼前一亮,登时站了起来。 「绫画前几日就想来了。」祁绫画嘟着嘴道, 「这次啊,特地给嫂嫂带了只小东西过来。」 说着, 祁绫画朝旁边招了招手,站在旁边的小顺子旋即拿着个笼子过来。笼子上盖着条丝绸, 看不见里头是何物。 第86页 「掀开吧。」祁绫画挥挥手。 小顺子依言将那丝绸掀开, 重玉宫中的人立即将视线都汇聚过去。只见笼子里头卧了只毛茸茸通身雪白的兔子, 一对耳朵耷拉在脑袋上,闭着眼睛正在睡觉。 众人当即被吸引了目光, 宫女中顿时发出一小阵惊嘆。 那兔子正浅眠着,被这动静吵醒, 睁开了眼睛,瑟缩地收紧了下爪子。 祁绫画嘻嘻笑道:「这是绫画在赤沂山猎兽中途遇上的,本想放了,但想着嫂嫂也许会喜欢, 绫画便带回来送给嫂嫂。」 「嫂嫂不怕兔子吧?」祁绫画问了句, 见谢芙摇头, 立即兴沖沖地过去,从笼子里将那兔子拎出来,抱给了谢芙。 怀中骤然多了只小傢伙,谢芙僵了下,垂眼看着怀中的兔子。 小傢伙应是换了个环境还不大适应,在她怀里不安地瑟缩了下,身体还在抖,黑眼睛满是畏惧。 她伸手摸了摸兔子的脑袋,兔子感受到了安全,慢慢安定下来。 「绫画,我方才见你好像有心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谢芙抚了下怀中兔子柔软的毛髮,抬眼看过去。 说到这个,祁绫画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神情失落下去。 她别开目光,回到椅子上坐下,没骨头似的,晃了晃两条腿。 「嫂嫂,」祁绫画恹恹地道,「我听说,那崇禾的六皇子要前来北晏了。」 「崇禾的六皇子?」谢芙一愣,旋即心中念头微动。怀卿哥哥也在崇禾,难道…… 「是啊。」 纸鸢将沏好的茶水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祁绫画转头瞥了眼,端起茶水,「估计着时日,再过两日便会到了。」 说着,祁绫画揭开茶盖,小心翼翼地抿了口茶,却登时被那滚烫的茶水烫到了。 「嘶——好烫好烫好烫!」 一旁的小顺子惊到,立即上前查看,「公主!」 祁绫画有些怔然地看了着急的小顺子一眼,很快反应过来,俏婉的眉眼忽然寒冷下去,一把推开小顺子,别过头,「走开!别碰我。」 小顺子望着祁绫画突如其来的不悦,试了好几次,话终是没能说出口,片刻后,拢着衣袖退后几步,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谢芙若有所思地瞧着,不知为何,方才她总觉得看出了些猫腻。 但她没有明说,见祁绫画吸着凉气,道:「烫到了么?我这儿备着伤药……」 「等等,不用拿了——」祁绫画唤住要离开的纸鸢。 纸鸢闻言停下脚步,见祁绫画脸色不对,依言折了回来。 祁绫画捂着有些疼痛的唇瓣,心情失落,忽然闷闷唤了声:「嫂嫂。」 停顿片刻,她才继续道:「我……我不想去和亲。」 谢芙蹙起眉,「和亲?」那崇禾六皇子竟是要来北晏求娶公主的吗? 北晏如今只有一个绫画公主,若要北晏与他国和亲,连和亲人选都找不出第二个。 「我看着姜妃娘娘远道而来和亲,在北晏孤苦伶仃的,已经够可怜了,我不想像姜妃娘娘一样。」祁绫画说着,瘪了瘪嘴,竟抹起眼泪来。 听到这句话,谢芙眼中情绪微怔了怔。 她到如今才知道,姜妃娘娘原来是崇禾前来北晏和亲的公主。 「哇……」祁绫画越想越忍不住,跑过去趴在谢芙膝上,嚎啕大哭起来,「嫂嫂,我不想去和亲!」 谢芙对这个女孩子莫名有些亲近,觉得阿葵若是长大,也约莫该是这个模样的。 她安抚地问道:「先别哭,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崇禾六皇子要来北晏求娶你的?」 祁绫画哭声勐地一停。 沉默片刻,她抽抽搭搭地说:「我自己想的。」 祁绫画自己似也觉得说出来不太好意思,扭着手上的绢帕,瘪了瘪嘴巴,不再继续哭了。 谢芙顿觉无奈,点了下她的鼻尖,「那不就是了么,你皇兄哪捨得将你送去和亲?」 纵然是她这般不怎么参与重要场合的人,都能看得出来,祁砚之是极宠祁绫画这个妹妹的。 「即便那崇禾的六皇子当真是来北晏求亲的,我们也有办法应对。」谢芙轻声道。 「嫂嫂说的有道理……」祁绫画的声音闷闷带着鼻音,抬眼看她,「若是真的,嫂嫂会帮绫画向皇兄求情吗?」 见谢芙清冷眉眼蕴着温软笑意,答案自是不言而明,祁绫画破涕为笑,抱住她笑了起来,「嫂嫂真好!」 谢芙笑了笑,没说什么。 「绫画感觉,嫂嫂最近和从前不一样了呢,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祁绫画注意力转移,也不再伤心,打量着她,弯眸笑道,「看来嫂嫂和皇兄要有小宝宝了,绫画要当姑姑了。」 谢芙听到这话,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等到她反应过来,耳尖立即便红了,别开头去,轻声叱道:「胡说什么!」 「绫画没有胡说呀,」祁绫画捧着脸颊,自下而上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睛。嫂嫂害羞起来的模样真好看,难怪皇兄喜欢。 「皇兄如今不是只宠着嫂嫂一个人,日日留宿在重玉宫吗,绫画听有些宫女都在说呀,宫里最先诞下皇子公主的,定是嫂嫂没跑了!」 祁绫画笑嘻嘻地说完,想起什么,有些得意,「嫂嫂还不知道吧,郑昭容和赵昭仪她们这段时间都气坏了,她们变着法子想见王上,却总是见不到,可窝火了呢。」 第87页 谢芙抿着唇瓣,不知在想些什么。 祁绫画嘟嘴道:「嫂嫂,皇兄真的很喜欢你的。你不知道皇兄近日有多累,朝廷的摺子拼命往上递,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我都不敢去烦皇兄,生怕一不小心惹他不高兴。」 「绫画从没见皇兄这般对一个女子过,如今北晏皇宫里,可再找不出其他……」 祁绫画话还未说完,面上的笑意却忽然停顿了下,怔住了。 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口中犹豫着该不该说下去,结结巴巴,「再、再找不出……」 谢芙察觉到了不对,询问道:「找不出什么?」 祁绫画避开她的视线,头摇得像拨浪鼓,将心事压了下去,「没、没什么。」 见祁绫画不想说,谢芙也没再勉强。 她想了想,忽然道:「绫画,你知道碧月宫吗?」 听到这三个字,祁绫画眼神莫名闪烁了下,看向她,磕磕绊绊地问:「嫂嫂,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芙摇了摇头,「说起来也没事,只是今日碧月宫附近走了水,我觉得有些奇怪。那一片荒芜偏僻,怎会无缘无故走了水。」 「兴许是哪个看守的宫女不小心打翻了火引子,这才燃起了火势罢,」祁绫画囫囵说完,忽然抓住她的手,「嫂嫂……」 谢芙目露询问,见祁绫画犹豫半晌,还是说道:「嫂嫂……你,你以后别去碧月宫那边了。」 少女的话音中含着忐忑和担忧。 谢芙垂下睫羽,掩去眼中的思绪,并未追问下去。 只轻应了声,「好。」 为什么所有人都对碧月宫避之不谈?她在碧月宫附近看到的那座华丽的宫殿,到底藏着些什么呢?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估计着祁砚之此时应该回了议事殿,谢芙站在窗边,看了半晌天色,还是决定今夜去一趟。 如今已是九月下旬,完全入了秋,夜晚拂来的风已经携了瑟瑟凉意。 谢芙披了件薄薄的莲缕披风,带上披风的兜帽,手中提了一盏宫灯,和纸鸢一道出了重玉宫。 宫灯在昏暗的宫道上发出盈盈的光亮,谢芙总是被那光亮吸引看去,瞧着宫灯外装饰的栩栩如生的梅花纹样,不知不觉,思绪便飘远了。 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来到了议事殿外面。 纸鸢轻声提醒她,「美人,议事殿到了。」 谢芙嗯了声,将宫灯递给纸鸢,自己则顺着台阶走上去。 祁砚之早已提前吩咐过,徐屏见到她来,顿时笑呵呵地躬身,「奴才见过娘娘,王上在里头呢,娘娘请。」 谢芙颔了颔首,径直走上前,推开了议事殿的门。 议事殿内很安静,架子上的雕花描金小香炉燃着裊裊薰香,整个殿内泛着银叶疏冷的龙涎香。是祁砚之惯用的香。 四周的场景,与她第一次闯进议事殿时分毫不差,但她如今的心境已与那时天差地别。 谢芙转身关上了议事殿的门,放下披风的兜帽,慢慢走了进去。 议事殿四角都站着听候指令的小太监,安安静静低着头,没有看她。 谢芙凭着记忆走进去。 绕过屏风,走进里间,果然看见一袭玄色衣袍的男人倚在坐榻上,垂眼翻看手中的奏摺。 听到她来的动静,祁砚之也没抬眼,一丝反应都没有。 谢芙解下披风,放置在一旁的架子上,上前走到祁砚之坐榻旁,轻轻坐下,「王上。」 祁砚之掀起眼皮,狭长凤眸盯住她。 作者有话说: 晚安~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陈劲生 2个; 第40章 谢芙被他的目光看得一怔, 很乖地改了称唿,「阿辞。」 祁砚之这才收回视线,「怎么过来了。」 「我……我想来看看你, 」谢芙犹豫片刻,轻声道,「我会打扰到你处理政事吗?」 「不会。」祁砚之道。 他将手中的文书丢到了一边,淡淡睨着她。 谢芙看明白了,过去伏在他膝上, 「阿辞, 」 祁砚之低嗯了声。 兴许是有些疲惫,他神色冷淡, 面上没什么表情,垂眼抚过她的乌黑髮丝, 动作很轻,宛如把玩一件爱不释手的宝物。 谢芙道:「崇禾的六皇子要来了吗?」 祁砚之抚着她髮丝的手一顿。 谢芙装作未察觉的模样, 睫羽低垂着, 侧头看着他衣裳上的描金龙纹, 继续道:「今日绫画来重玉宫了,她说崇禾的六皇子这两日便会到京城。」 「若是那六皇子要求娶绫画, 你会答应吗?」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 看向身前的男人。 祁砚之并未表态,只道:「你不想让她去?」 「嗯。」谢芙沉默片刻,「孤身一人远去他国,真的很痛苦, 很难过。」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她睫羽轻颤了颤, 即将出口的话转弯,只慢慢说了句:「阿辞,你明白的,是不是?」 祁砚之看着近在身前,眉眼间犹带怜惜的女子,凤眸微微眯起,盯住了她。 谢芙却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低沉下去,唿吸微不可察地重了。 她站起身,不再像方才一样仰视他。 旋即,她学着他曾经的模样,微微倾下身,用一种极温软的语气,道:「阿辞,你受过的苦,我都知道。你不会愿意让你的妹妹也像你当年一样,孤身离去他国,对吗?」 第88页 这一剎那,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往事,携着千钧风势唿啸而来,又似终年料峭积雪于山巅崩塌,将那些记忆撕扯出来,鲜血淋漓地展现于眼前—— 晏歷五十二年,北晏皇宫遣送质子离京,前往齐宁。 离开北晏之前,那个少年甚至没有一个皇子的正式名号。 他只有一个名字,叫阿辞。 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卑微入泥的浣衣局宫女,生得一副貌美姿色,偶然得见天颜,皇帝对其一见倾心,一朝临幸之后,却再无过问,任凭其自生自灭。 他的母亲忍着所有人的嘲讽辱骂,和杂碎太监的觊觎戏弄,尽力生下孩子,在深宫中苟活了五年。孩子和她长得很像,虽还未张开,是个男孩子,眉眼却好看得动人心魄。 然而这种境地,过分的美貌不仅不是好事,还会带来极大的危险。在一次足以令人绝望的事情之后,他的母亲终于不堪重负,精神失常,在一个雪夜割腕自尽。 那时正值寒冬,茫茫雪地被大片大片的鲜血染得鲜艷。 而那惶惶奔来寻找的孩子,尚且只有五岁。 浣衣局宫女的死引起了不小的动静,他终于被带离浣衣局,成了北晏的皇子。可皇帝膝下儿女众多,后宫妃子地位尊贵,又怎会有人在意一个卑贱宫女所生的孩子? 他在无人理会的皇宫一角艰难生活了三年。 三年后,齐宁虎视眈眈,似要对北晏发兵,北晏皇帝为不开战,声称为保两国邦交,将会送质子前往齐宁。 不出意料的,他被送了过去。 齐宁比北晏更可怕。 若说北晏皇帝、他的父亲只是懦弱无能,那时的齐宁皇帝谢塬便是昏庸无道,秉性残忍。 谢塬知道他在北晏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因此压根没有把他放在心上,甚至在他到来的宴会上毫不留情地当众羞辱他。 一个不受重视的质子,在敌国会遭遇什么,可想而知。 他的处境比在北晏时更为艰难,若说曾经在北晏只是无人问津,独自苟活,那么来到齐宁,便到了人人唾弃,看了都要踩上几脚的地步。 拥有比女子还甚的精緻容貌,对他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他被鞭笞,被殴打,同时也遭到无数太监、侍卫的觊觎。皇宫孤寂,宫人本就爱寻乐子,现下遇上一个生得这般美貌,又可欺凌的质子,于是更加肆无忌惮,任意折辱。 为求自保,他一声不吭,硬生生忍了下来。为了减少仇视,他刻意将脸涂黑,将自己弄得灰扑扑,脏兮兮的模样。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逃过大太监的觊觎。 那一次,他被逼退到阴暗的角落中,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竟有一道身影自草丛中走出来,挡在了他面前。 是个年纪比他还要小的女孩子。 个头还不到他的肩膀。 穿着不算艷丽的衣衫,扎着髮髻,模样清丽可爱。 意图不轨的大太监当即一愣,颤巍巍跪了下来,「奴才、奴才参见公主。」 他听见,那个女孩子挡在他面前,对大太监稚声稚气地说:「孙公公,琳妃娘娘正四处找你呢。」 大太监自然知道是假的,踌躇半晌,细小的眼睛眯缝着,不肯退步,「这……」 见大太监不走,女孩子双手撑腰,有些恼了,「怎么,孙公公,你连本公主的话都不听吗?」 大太监面露为难,「可奴才这要教训这个小畜生,可否……」 「不用了,以后他若有犯错,本公主替你教训就是,你快点去。」女孩子丝毫不让步。 大太监脸色阴沉,但碍于女孩子身为公主的权势,暗中气得咬碎一口牙,最后看了那道瘦弱的身影一眼,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等到四周再无他人,安全下来之后,女孩子终于转过身,看向了他。眉眼清丽,一双圆圆的杏眼澄澈。 她睁大了眼睛,蹙眉瞧他半晌,随后走近过来,小手忐忑地揪了揪衣摆,轻轻伸手,想要触碰他。 「你怎么这么瘦啊,你身上好多血……疼吗?」 所有人假借关心,靠近他时,都是一样的嘴脸。 他心中讥讽,狠狠挥手打开那双白皙柔软的小手,如同满身尖刺的刺猬,低吼道:「滚开!」 …… 回忆戛然而止。 满室烛火跳动地映入眼帘,雕花描金香炉燃着裊裊龙涎香,荼白衣裳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 她目光现出无措,望着他道:「阿辞?」 祁砚之竟发现自己久久陷于回忆之中,她适才叫了他许多次,他都没有反应。 谢芙有些忐忑,「阿辞,你没事吧……」 「嗯。」他低应了声。 见他应了,谢芙微不可察地缓了口气,这才安心下来。 方才祁砚之的神情阴戾得可怕,她几乎看出了一身冷汗,以为自己哪句话说错,惹他生气了。 见祁砚之眉眼间依稀现出些倦色,谢芙思衬片刻,软声劝道:「阿辞,你太累了,去休息一下吧。」 祁砚之没有立刻应答。 议事殿的内殿设有寝殿,与寻常寝宫规制相同,为的是处理政事时方便休息。 他声音沉静,道:「徐屏。」 闻言,徐屏立即推门进来,拢着衣袖上来道:「奴才在。」 第89页 「让人准备沐浴。」 谢芙心中一动。 她微抿了抿唇,坐在软榻上,没有说话。 下去做事的几个小太监动作很快,不久后便回来恭敬回禀,「王上,热水备好了。」 见祁砚之要进内殿,谢芙不自觉攥住衣襟,轻声道:「那我在这里等你。」 「嗯。」 祁砚之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起身径直走进了内殿,颀长身影转过屏风,消失不见了。 这里只留下她,除了议事殿内几个角落中站着的小太监,安安静静。 谢芙只觉得心跳逐渐快了。 她攥了攥手心,四下环顾一圈,站了起来。 坐榻旁边,是形如小阁楼般的柜子,一些隔层摆放着精緻的玉器银器,一些则是上了锁的暗格抽屉。 四周静谧无声,小太监都站在议事殿较外的地方,她身处里间,这一片是他们视野的盲区,隔着影影绰绰的隔窗,无人看得清她的动作。 隐隐约约,耳边听到内殿轻微的水声。 谢芙轻吸了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杏眸微冷。 她的时间不多了。 议事殿内虽然大,但祁砚之经常在这个隔间处理政事,而这个隔间,只有这个柜子可以储放物品,兵防图应确是放置在这柜子中。 她在琳琅各异的隔层中看过,排除了些无关紧要,不可能放置重要物品的隔层。 最后,她动作一顿,视线停在其中一间上了锁的暗格中。 那暗格外的锁十分小巧,与旁的锁格格不入,精緻异常。 她轻轻走过去,蹲下身,白皙指尖拾起那把锁,转动着看了片刻。 恰在此时,空气中那隐隐约约传来的流水声。 忽然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加个更,下午和晚上照常哦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白 6瓶;一只大丹杨 2瓶 第41章 谢芙发觉那流水声消失, 松了手,站起身来。 祁砚之动作很快,不多时便会出来, 她想了想,往旁边走了两步,视线旋即落在一座小巧的琉璃花樽上。 花樽模样别致,颜色瓷白,上头的花枝颜色却是淡紫色的, 妖冶妩媚。 她本是掩饰地看看, 谁知这一瞧,竟当真被吸引去了目光, 盯着那座花樽看了片刻。 这座花樽,不像是祁砚之的风格。 她从未见过他储藏这种观赏之物。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她知道祁砚之来了。 果然,未过多久, 她只觉得腰间被身后的人揽住, 旋即一带, 整个人被拥进温热宽厚的怀中。 祁砚之才沐浴过,身上带着清冽幽淡的香气, 隐约携了微微湿润的潮气。 他漫不经心问道:「在看什么。」 谢芙被他抱着,没有挣扎, 只静静打量着那座花樽。 「这个……很别致。」 祁砚之循声看过去,不知为何,他的动作竟微不可察地停顿了片刻。 「是旁人送的。」过了许久,祁砚之才道。 「原是这样。」谢芙点了点头, 声音轻淡。 祁砚之却察觉到了不对。 她的话语中似乎含了几分不在意, 是那一种丝毫不关心的语气, 让他莫名燥郁起来。 心中有不可言明的不安涌上心头。 因为是从背后将她抱住,因此他看不见她的脸,只能凭藉着她的语气来判断。怀中,她墨黑的髮丝沾染了夜间的凉意,触碰上去有些冰凉,不及她的手温暖。 「阿芙,为孤生个孩子,好不好?」祁砚之低哄着道。 谢芙没有回答。 没有得到回应,祁砚之心中那股难言的燥郁愈发强烈了。他松了力道,掰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阿芙?」 谢芙对上他的眼眸,眨了眨眼,「孩子?」 「是,为孤生个孩子。」祁砚之定定看着她,声音愈发低了。 谢芙反应过来,白皙秀美的脸颊终于浮上些薄红,她倏地别过了头,手中使力要推开他,「我还没想过这些事情呢。」 祁砚之望着女子清冷的侧脸,念头一闪而过,心中忽然升起燥郁不安的火。 是不是只要有了孩子,她有了牵挂,便不会离开他了。 他已经看不透如今的她了,他愈发想要将她囚禁在身边,愈发想要掌控她,那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便愈发强烈。即便她口口声声说会陪着他,但他从没有真正相信过。 他是卑劣,想要用孩子将她栓在身边,牢牢拴着…… 永远都走不了。 祁砚之眸光逐渐暗了。 不消片刻,不容拒绝地将她打横抱起,在她的惊唿推打中,径直走进内殿,压进了重重帷帐中。 *** 自从祁砚之叫人准备沐浴,之后整整一个晚上,议事殿的门就没被打开过。 纸鸢等到腿都快僵了,见自家美人这么久没出来,联想到什么,也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无所适从地提着宫灯站着。 站在不远处的徐屏注意到了,拢着衣袖道:「纸鸢姑姑,娘娘今日约莫是不会出来了,你先回去吧,这边有人照应着呢。」 继续在这里苦等着也无济于事,纸鸢思索片刻,点点头,「若等美人起身了,劳烦徐公公派人告诉纸鸢一声。」 「哎。」徐屏应了,见纸鸢提着宫灯离开,又朝议事殿中看了眼,吩咐小太监:「去调两个利索点的宫女过来守着,娘娘起身定是要伺候的。」 第90页 小太监应声,一骨碌去了。 *** 谢芙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日天明。 她睁开眼,发觉四周的环境与平日不大一样,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 盖在身上的被褥随着她的动作滑下,只觉得胸口一凉,纤细手臂抱住被子,杏眸茫然,这才想起昨夜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议事殿的内殿…… 她竟、竟是在这里睡了一晚上! 身上仍酸疼得厉害,谢芙咬了下唇瓣,耳尖烧起来。 幸而床榻外帷帐掩映着,不至于让外面的人看见里头的景象。 床榻上没有她的衣物,她抱着被子坐在床榻上,目光逡巡一圈,这才在床榻旁边的地上找到了散落的衣物, 这场景简直…… 她心中恨恨骂了祁砚之一通,红着耳尖,试着要将拿衣裳挑回来。 这细微的动静引起了外头宫女的注意,宫女络绎闻声进来,「娘娘醒了?」 谢芙还未够到那衣裳,这一唤直接让她吓得躲回了帷帐内。 「你、你们……」 在前头的宫女恭敬解释道:「奴婢们是徐公公派来伺候娘娘的。」 「娘娘可要沐浴?」那宫女看了眼地上散乱的衣物,状若无睹。 黑髮披散在白皙薄瘦的肩头,她在帷帐中闭上眼睛,纠结片刻,迟迟才轻点头,「嗯。」 左右脸面这些东西,早便不存在了。这般想着,恼得又咬了下唇。 沐浴过后,谢芙换了身月白纱束腰衣裙,自内殿中走出。 为首的宫女见她出来,恭敬俯身道:「娘娘,王上寅时便去上早朝了,此刻不在议事殿中,奴婢送您回重玉宫吧?」 「不用了。」谢芙摇头,「我自己回去便好。」 宫女见她这般说,应承了下来。 此时议事殿中空无一人,十分静谧,祁砚之不在,连四下角落中守着的小太监都撤了下去。 谢芙迈出内殿,途径里间时,目光微不可察地掠过去,落在了那层暗格上。 但她只匆匆看了一眼,很快便别开视线,径直从敞开的大门走了出去。 走出议事殿,徐屏已经不在外面,只有几个脸生的侍卫守在这里。 谢芙走下台阶,却见平萧打不远处匆匆而过。 她忽然想起白乌,思衬片刻,还是出声叫住了平萧。 平萧看见她,似愣了愣,惊讶她竟出现在这里,随后过来回禀道:「属下见过娘娘。」 「你叫平萧对吗?」谢芙道,「你可知道白乌如今的情况?」 她话中有些不自觉的紧张,毕竟那日白乌是为了保她,才中了圈套。 平萧瞭然笑道:「娘娘不用担心,白乌身为护卫,那次确实保护不力,王上责罚过后便好了,白乌如今还在为王上做事,只是不常出现而已。」 「那就好。」谢芙心下略安,见平萧神色匆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平萧不知道她和木怀卿的渊源,想着谢美人最得盛宠,王上这些事情不会有意去瞒,便道:「属下搜查到了木氏叛贼与崇禾勾结的消息,正要前去回禀王上。」 木氏叛贼—— 这四个字登时在她心中掀起无声骇浪。 这说的不就是怀卿哥哥吗? 谢芙尽力让自己从容一些,点点头道:「好,你去吧。」 平萧告退之后,飞快离开了。 恰此时,纸鸢自不远处的宫殿绕过来,一打照面,「美人!」说完加快步伐奔了过来。 只是才到了她的面前,却发现她脸色有些不对,不由道:「美人您怎么了?」 「我没事。」谢芙压下心中的思绪,「我们回去吧。」 一路上,谢芙都有些心不在焉。 纸鸢安静地跟在她身后,谢芙往前走着,心思却不知去了哪里,因此并未注意到身旁经过的一道湖蓝色身影。 熟悉的娇柔嗓音再次响起来,不客气道:「谢美人!」 谢芙步伐一顿,抬眼看过去,果然对上一双含着怒火的美目。 「昭容娘娘。」她福身见礼。 「谢美人真是好大的架子,本宫从你眼前经过,你也权当没看见吗?」郑映寒声音寒冷。 「臣妾知错,求娘娘宽恕。」 她此时心中压着事情,一笔揭过,淡淡道。 谢芙竟这般果断道歉……郑映寒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被这话一噎。 但她没有继续发难。郑映寒平静下来,恢復了理智。 她轻轻笑了一声,慢条斯理朝她走进过来,压低了声音,「谢芙,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的那些破事吗?」 「齐宁曾经的那个少将木怀卿,和你有过渊源,对吗?哼……谢芙,你一个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女人,纵然如今靠着手段狐媚了王上,那又如何?」 郑映寒轻声细语,如毒蛇吐出蛇信,一字一句道:「别忘了,王上是北晏一国的君王,后宫佳丽三千,永远都不可能独宠你一人。」 「再过不久,你便会知道,王上究竟喜欢的是谁了。」 最后一个字的话语落下,郑映寒眼中浮起了浓浓的笑意,像早已谋划好了什么。 说完,郑映寒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裊裊迈步而去。 纸鸢不知想到了什么,紧皱起眉,连忙看向女子清冷的侧脸,「美人别听昭容娘娘胡说,王上绝对是喜欢您的,否则如今不会像这般……」 第91页 「我知道,」谢芙声音轻轻,径直往前走去,「走吧。」 美人没有表态。更是什么都没有说。 即便美人素来都是这般清清冷冷,不爱说话的性子,可如今美人与从前早已不同,怎会冷静得如此,像是毫不在意一般…… 纸鸢望着那道慢慢远去的纤瘦背影,罕见地愣怔在原地,好半晌,都没能反应过来。 昭容娘娘方才说的那些,难道是…… 不知想起了什么,纸鸢眼中忽然现出浓浓的惶恐。 若是当真如昭容娘娘所说…… 那该完了。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火葬场快啦 第42章 谢芙一心繫着事情, 径直回到了重玉宫。 祁砚之已经得到了怀卿哥哥的消息,不能再拖了,她必须尽早将兵防图弄到手。 谢芙拾阶走上, 进了重玉宫大门。 里头的蕊云见到她,步伐一顿,旋即灿烂笑起来,迎上来道:「太好了,美人可算是回来了!奴婢们等了好久!」 见她走进殿内, 蕊云又忙上来替她解下披风, 末了又说,「如今天气燥, 奴婢在后厨吩咐厨子炖了秋梨枇杷,美人可要吃一些?」 谢芙心不在焉道:「不用了。」 蕊云并不气馁, 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试探地说:「奴婢看美人眉间隐有忧色, 可是被什么心事烦扰了?美人您说出来, 好叫奴婢们分担一下啊。」 谢芙笑了笑, 「若你想做事,便替我将那位太医院的小医师请过来罢。」 跟随在身后的纸鸢闻言, 有些紧张,「美人可是身体不适吗?」 谢芙摇了摇头, 随口胡诌了句。 「我只是忽然想起秋猎之时,因为我的缘故让那个小医师受了委屈,想当面向他道个不是。」 蕊云眼睛一转,暗中看了谢芙一眼, 福身应承下来, 正要去, 却听谢芙补充道:「若那小医师有空,便请他来,若没空便不麻烦他了。」 她想要找储黎,左右也得装出个样子。 蕊云点点头,转身跑去了。 没过多久,蕊云便带着储黎出现在了重玉宫的门口。 储黎提着小叶紫檀药柜,跟着蕊云走进重玉宫时,那道月白色的身影正倚在榻上休息,安静无声,这一幕极好看,宛如画中景象。 「奴才见过娘娘。」储黎回神,走上前躬身一礼。 谢芙闻声,睁开眼眸,见到储黎,清冷眉眼顿时泛出温软笑意,撑着下榻去扶他,「快起来。」 谁知她还未碰到储黎,储黎便立即向后退了一步,低声道:「多谢娘娘。」 说着,储黎自顾自避开她的手,站了起来,从始至终低垂着头。 谢芙一怔,旋即回神。 储黎这是在众人面前避嫌,她适才竟一时忘了。 退后到旁边,无声站着的蕊云瞧见这一幕,忽然眯了眯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嗯,」谢芙恢復正常,碍着周围还有人,只轻声道,「上次的事情,是我对不住,连累你了。」 储黎低着头,面上现出惶恐之色,「娘娘说笑了。」 谢芙抿唇笑了笑,侧过身对纸鸢道:「去沏一壶茶来。」 纸鸢动作利索,很快便将沏好的热茶端了回来。 茶水滚烫,还隐隐冒着热气,谢芙亲自倒了杯茶水递过去,「这杯算我的心意,小医师不会嫌弃吧?」 她声音轻轻,储黎望着递到身前的那双白皙纤长的手,不自在地躲避开视线。 「奴才多谢娘娘。」储黎躬身接过。 只是这时,谢芙似是被那温度烫到,一个不稳,手中的茶杯跌落,滚烫的茶水悉数倾倒下去。 饶是谢芙提前做了心理准备,也被那剧烈的疼痛刺得一颤,秀眉紧皱。 她贝齿将下唇咬得毫无血色,退后一步。 储黎登时慌张起来,「娘娘!」 这一幕也霎时间惊到了重玉宫中的其他人,储黎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上前一步扶住她,正紧张地抬头看她时,却意外对上了一双清明的,饱含深意的杏眸。 她咬唇看着他,似在暗示什么。 储黎立即反应过来,转头对纸鸢、蕊云二人沉声道:「麻烦二位姑姑尽快去准备凉水与干净的布巾!」 情况发生的突然,纸鸢连忙点头应声,匆匆出去了。 蕊云也急忙跟着纸鸢一道出去,只是,在即将离开之时,蕊云忽然极快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若有所思,旋即也离开了。 所有人都出去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 适才滚烫的茶水直接浇上去,现下她手上白皙的皮肤登时通红一片,储黎紧紧皱着眉,正要回到紫檀药柜旁边去取药。 谁知谢芙竟一把抓住了他,他没能走成。 储黎一僵,正要解释自己不是要离开,回头却见女子小脸白了几分,不断从伤口传来的灼烧感让她额头沁出汗水,却硬生生撑着。 谢芙咬着牙,闭了闭眼睛,有些晕眩,「储黎,教我怎么撬锁。」 储黎心神俱震,呆呆地望着身前的女子。她竟是不惜伤害自己,让其他人避开吗? 「快!」谢芙用力抓了下他的衣袖,储黎回过神来,立即沉声应道,「是。」 *** 宫中果然传出风声,崇禾六皇子姜故将于两日后,携礼抵达北晏皇宫拜访。 第92页 得到这个消息,阖宫上下顿时开始准备,操办一场为崇禾六皇子接风洗尘的晚宴。 崇禾六皇子在崇禾备受皇帝器重,如今前来北晏,是为两国友好邦交。至于那崇禾的六皇子是单纯前来送礼,还是另有目的,便无人得知了。 时间很快便到了这一日。 清晨时分,谢芙起身时,听到外头的宫人议论说,那崇禾的六皇子已经携着礼品到了宫中。看那阵势,不愧为崇禾受宠的六皇子。 至于旁的一些宫女讨论的便是那六皇子的容貌,有的听说那崇禾六皇子玉树临风,可与霍将军媲美,有的则反驳说那崇禾六皇子不值一提,吵得不可开交。 剩下的那些话,坐在梳妆镜前的谢芙便没再听进去。 她今日醒得早,还有些睏乏,坐在梳妆镜前,纤长的睫羽一颤一颤,闭着眼眸养神。 纸鸢站在旁边,正低头将那药膏仔细涂抹到她的手上。 那样一双白皙纤长的手,如今还未褪红,纸鸢边抹边觉得心疼,唠叨道:「美人也不知道爱护些自己,怎的那般不小心……」 「我没事。」谢芙清醒过来,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她睁眼看向窗外,心中有了思量,忽然道:「王上此刻可是在早朝?」 「瞧着时间约莫是的。」纸鸢将药膏涂抹完,继续唠叨,「药上完了,美人可要仔细着,切莫不能让伤口……」 「好了,我知道的,」她清丽的眉眼微弯,又问,「纸鸢,你上次替我准备的酒酿,可还有吗?」 「酒酿?自然是有的,娘娘可是想喝,那奴婢给您去取。」 谢芙摇头:「不是我喝,」 顿了顿,她似是想到什么,别开视线:「我……送去议事殿。」 纸鸢见自家美人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是,奴婢这便去取来。」 说完,纸鸢便出了殿内。 四周无人,谢芙眼中的神色逐渐淡去,眼睑垂下。 她略动了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纤长指尖微微蜷起。 伴随着动作,衣袖中,冰凉的硬质丝线触碰肌肤,带起一阵刺骨的凉意。 *** 谢芙带着纸鸢来到议事殿门口时,只见殿外守着几个侍卫。 她拾阶而上,正要走进议事殿,却被侍卫伸手拦住。 几个侍卫互相对视了一眼,为首的对她道:「娘娘,王上此时并不在议事殿……」 王上虽然吩咐过他们,后宫谢美人可以随意进出议事殿,但那是在王上人在议事殿的前提之下。王上不在时,他们不知道是否能让谢美人进去。 「我知道,」谢芙杏眸微弯,「我是来送酒的。」 几个侍卫再次对视,显然陷入犹豫。 谢芙想了想,澄澈眼眸微眨,打商量道:「王上下了朝,会来这里,我只是想提前将酒送进去,很快便出来了。」 侍卫们思衬了下,看了看面前的女子。左右谢美人也只不过进议事殿送个东西,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况且王上的确吩咐过,谢美人可以自由进出议事殿。 侍卫分散开去,「娘娘请。」 议事殿的门被外头的小太监打开,谢芙接过纸鸢手中的食盒,跨进门槛。 小太监见里面黑灯瞎火的,不由朝她询问:「殿内昏暗,娘娘可要奴才进去点灯?」 谢芙摇头,「不用麻烦公公了,我进去一下便出来。」 小太监闻言,点点头退了下去。 谢芙提着食盒,走进了议事殿。 殿内一个人都没有,十分安静,因此她的脚步声便显得尤为清晰。 她径直进去,绕过遮挡的屏风,将那食盒放置在桌案上。 回头朝门口瞥去,见外头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谢芙轻吸了口气,压着心跳,飞快到了那架子前,借着窗外依稀透进来的光线,凭着不久前记忆寻找,终于找到了那处暗格。 她蹲下身去,手中拾起那把小巧的锁。 微弱的光线将她的眉眼照得柔和,眼睫纤长,眸中却极清冷。 不消片刻,只听得咔哒一声,锁开了。 第43章 「今日晚上有宴会, 时间紧张,美人怎的还出去了?」 见到殿外走进熟悉的身影,蕊云立即上前问道。 「问那么多做什么, 」一旁的纸鸢吩咐道,「去给美人去挑几件晚宴时穿的衣裳。」 蕊云瞧了谢芙一眼,依言福身,「是。」 今夜会在昭宁殿举行宴会,为远道而来的崇禾六皇子接风洗尘, 按理来说, 后宫所有人都要出席,谢芙也不例外。 上次祁砚之生辰, 她已然缺席,这一次是不能再不去了。 不多时, 蕊云便带着挑好的衣裳回来,殷殷笑道:「美人看看穿哪一身合适?」 只是一眼望去, 那些衣裙与她平日穿着风格不同, 都是些绯红、萱草黄、丁香紫的鲜艷颜色。 谢芙将将看去一眼, 视线忽落在那件丁香紫如意的绫裙上。 她不知想起什么,杏眸微怔。 站在旁边, 手中正持着眉黛的纸鸢看了一眼,皱起眉头道:「怎么挑的尽都是这些颜色, 你忘记美人平日穿得素净吗?」 蕊云撅着嘴巴说:「纸鸢姑姑,今儿晚上的宴会那般重要,又是为崇禾的贵客接风洗尘,美人若穿一身素, 不太合礼数吧。」 第93页 这丫头近日怎的这般不听话……纸鸢有些不悦, 正要继续说话, 蕊云却赶忙看向谢芙,笑着道:「再者,美人,奴婢听人说,王上其实喜欢丁香色,美人若穿上这一身,定能令王上眼前一亮。」 祁砚之喜欢紫色? 蕊云这句话落下的一剎那,谢芙手中动作微顿。 她在议事殿看到的那座琉璃花樽,也是淡紫色的,妖冶妩媚。恰恰如同蕊云手上的那件绫裙。 谢芙没有表态,清淡地笑了笑,道:「你竟熟悉王上的喜好。」 她随口一说,语气听不出情绪。 感觉到气氛不对,蕊云脸上笑容一僵,很快又道:「这些……奴婢是听徐公公手底下的小宁子说的,徐公公伺候王上那么多年,对王上的喜好了如指掌,这些自然不是秘密。」 谢芙没再说话,垂下的眉眼清冷,「我不喜欢紫色。替我挑件素净些的吧。」 蕊云见她仍旧拒绝,眼中浮起悻悻之色,转身将衣裳送回去了。 站在旁边的纸鸢见谢芙神色隐有不对,想讨她开心,思衬片刻,笑道:「美人可知近日皇宫中盛行桃花妆?奴婢前几日特地去学了来,今日恰巧要参加宴会,奴婢为您化个桃花妆吧。」 谢芙一句话听了半句,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适才蕊云提起的那些话,她并未放在心上,她想的是,那崇禾六皇子到底是前来邦交,还是……为查探消息而来? 念及此,她不自觉攥紧了下手心。兵防图已经到手,但为了保险起见,她需要尽快将兵防图转移出去。 「美人?」纸鸢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谢芙回过神,「怎么了?」 纸鸢笑吟吟道:「您瞧瞧可满意?」说着,看向铜镜中。 谢芙依言抬眼,见铜镜中女子眉眼清冷,白皙额间一点桃花,艷与清相结合,顾盼间熠熠动人。 恰在此时,纸鸢笑起来,压低身体在她耳边道:「美人国色天姿,想必今日宴会过后,奴婢便不用再唤您『美人』了。」 谢芙没听懂,「什么?」 「自然是加封了,」纸鸢眨眼道,「奴婢也是悄悄听来的,听说翰林院那边早已拟好旨意,就等今天晚上了。」 说这话时,纸鸢面上扬起灿烂笑意,看起来对之后的日子十分期待。 谢芙没有说话。 不知是不是心里压着事情的原因,她的心跳异常的快,令她不安,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 如今逐渐入了秋,天色暗得愈发早了。 夜幕降临,北晏皇宫中逐渐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一眼望去霎是好看。 此刻昭宁殿中灯火通明,铺设宴席,热闹非凡。 世家女眷坐在席位上,谈论的无非都是京城最近发生的轶事,或是哪家公子又向谁提了亲,到了最后,话头又转到了如今后宫独得圣宠的谢美人身上。 一个女子压低声音,「那谢美人啊,啧啧……我同你说,现在京城都在传,说那谢美人其实用了手段迷惑了王上,才让王上独宠她一个人。现在就连京城林记茶馆说书的,都拿她的事情来编故事了。」 另一个女子闻言,哼了声,语气不善道:「我表舅昨日才上疏请求废了那谢芙,可居然被王上驳了。听说那时有好多大臣都与我表舅一道请命,几乎满朝文武都提出要废妃了,声势骇人的很,可谁能想王上竟那般偏执,维护那狐媚子!」 「这可怎么办?难道没人能治得了她吗?我们北晏怎么能让一个亡了国的卑贱女子为帝妃?」 「当然有了。」那女子立即反驳,不知想到什么,又是期待又是冷笑,「你等着看便是了。」 到了酉时,昭宁殿中的人基本来齐了。 为了表示对崇禾的礼遇,今日宴会的规制很高,许多平日不常出现的人物都到来了。 姜幼澜素日不爱热闹,今晚却准时来了。她似乎喜红,今日穿了一身霜叶红松花衣裙,腰间束一流苏宫绦,姿态从容,雍容华贵。 赵晚媛与郑映寒也在妃嫔的位置上落座。 无论是后宫妃嫔还是官家小姐,打扮得皆精緻用心,一眼望去赏心悦目。 谢芙走到昭宁殿。即便她并未说话,径直到了席位落座,却还是霎时间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不时暗中议论起来。 她没有在意,四下略看了眼,昭宁殿人很多,她并未看见储黎的身影。他如今在太医院,这等场合应该不会出现。 祁砚之到场之后,那一种自帝王周身散发的、冷峻的感觉顿时无声蔓延开,将喧嚣的声音压下来不少。 对于那个男人,他们恭敬却畏惧,持着诚惶诚恐的心态,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昭宁殿中安静下来,谢芙看见崇禾六皇子姜故走上前去。 姜故身材高大,剑眉星目,倒是与姜幼澜隐约有几分相似。 ——此刻,姜幼澜望着场中的姜故,目光不移,平日的懒散悉数消了,眼中隐隐带着泪。远离家乡这么久,终于见到昔日亲人,自然是激动的。 在众人的目光中,姜故躬身,持着得体的笑容,滔滔不绝的说了一通恭维话。 至于说的什么,谢芙没有注意听。 她静静盯着场中的姜故,攥紧了手心。 祁砚之与姜故客套寒暄一番,姜故便自请退回了席位上。 第94页 舞女鱼贯而入,众人开始宴饮说笑。 席间又有声音逐渐高起,有人悄悄说,今日宴会上,王上将要加封后宫的某位妃子,后宫的局势又要变化了。这个消息顿时在人群中一个接一个传出去,掀起议论之声。 徐屏听着底下的声音,转向座上的男人,笑呵呵道:「王上,一切都准备好了,可要现在宣旨?」 祁砚之漫不经心嗯了声。 适才那加封的小道消息已经在众人中传开,现下见那宣旨的宦官徐徐走出,目光顿时汇聚过去,昭宁殿逐渐 隔着宣读旨意的宦官,谢芙忽然对上了郑映寒毫无笑意的一双眼。 郑映寒的眼睛其实生得很好看,艷丽娇媚,睇人含情,只是此时那双眼中漆黑幽寂,冰冷异常。 她眼里没有笑意,唇边却勾着恰到好处的弧度。 那目光让谢芙想到了一种蛇。 冰凉,毒性极强。 昭宁殿中的人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连那崇禾的六皇子姜故也循着方向,抬头看去。 就在那宦官展开捲轴,即将要开始宣读旨意之时。 殿外忽然传来一道宛如不速之客的女声。 「慢着!」 那道声音冷漠,毫无笑意。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昭宁殿外走进一个宫女。 说来奇怪,那宫女的服饰与现今北晏皇宫中的服饰不同,像是不属于同一朝代,许多人看得一愣。 那打扮确是宫女,可那服制却为何与如今殿中宫女的服饰不一样?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谢芙却注意到,站在身后的纸鸢看清那宫女服饰的一瞬间,勐地倒吸了一口气。 她心中沉了些。 怎会有宫女出现在这里扰乱宫纪?禁卫军立即上前,要将那胆大妄为的宫女带下去。 谁知这时,那宫女忽然低头退避到一旁,让出了路。 旋即,殿外迈进一个女子。只见她身着一身淡紫色如意长穗宫裙,容貌极艷,是摄人风情的美丽。 在场有的男子当即看直了眼,再无法移开目光。 「砚之。」 那个女子遥遥看着昭宁殿最上首的那道尊贵身影,妖冶的眉眼轻弯,媚态横生地笑了起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霎时间令所有人一震。 这个女人……这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女人是谁?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唿王上的名字,不要命了吗?! 席间一些年岁资歷较老的大臣也面露同样的诧异,只是许久过后,捋着鬍子嘆了口气。 谢芙坐在位置上。 宦官宣读的旨意毫无预兆被这个女子打断,一时间再进行不下去,她却没什么反应。 在众人都盯着那个女子之时,她杏眸安静清冷,转头看向了最上首的祁砚之。 却见祁砚之盯着那道身影,凤眸深沉诡谲。 他对方才那女子的出言不尊,竟然没有反应,甚至没有发怒。 只是,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祁砚之眉心皱起,忽然看向了她。 谢芙极清淡地弯了下唇角。 就在祁砚之看过来的那一瞬间,她移开了视线。眉眼疏离,再没看祁砚之一眼。 作者有话说: 打个补丁,火葬场是真的,狗子对阿芙身心1v1也是真的,莫担心嗷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白 2瓶 第44章 王上没有发话, 其他人不敢有所妄动,生怕引起天子不悦。 那道身影立于昭宁殿中,笑颜妩媚, 神态从容,纵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当场直唿帝王的姓名,祁砚之却又一句话都未曾说过。 就在此时,周围有人小声说道:「这位……这位好像是重妃娘娘, 我记得是叫重云烟。」 「重妃娘娘?」 「对……重妃娘娘是先帝暮年被纳入后宫的妃子。但听说, 重妃娘娘并未得到先帝宠幸,她进宫一年后, 先帝便驾崩了,由于事发仓促, 重妃娘娘并没有被封为太妃,进皇陵为先帝殉葬, 但同时也消失了踪迹, 不知去路了……」 「啊, 不会吧,不知去路?那如今重妃娘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不定, 重妃娘娘一直在宫里呢?」 「什么!」 「难道王上与重妃娘娘从那时便……」 「闭嘴,这可是昭宁殿, 这话你也敢说!想横着出去吗?」 听到这里,谢芙无声笑了笑,唇边弯出一个很浅的弧度。 终于,到了此刻, 所有的事情都宛如散落的珠子被丝线牵引, 悉数串联起来, 还原成一个完整的圈—— 那座浅紫色的花樽,祁砚之曾说是旁人送的,对此避之不谈。 蕊云也说,听说祁砚之喜欢紫色。 而她那日在碧月宫旁边见到的,那座华丽的宫殿,原来并不是摆设,而是确实有人居住。 喜爱的紫色、华丽的殿宇、偶然提起的避讳、问起时的僵硬、话语的迟疑…… 怎么。 深宫藏娇? 谢芙忽然觉得很想笑。她低着头,唇边勾起一个讥嘲的弧度。 祁砚之这人,当真是满口谎言。 满口谎言。 当他说出那些,这一生只喜欢她的承诺时,那般言语间的郑重,和眉眼间的深情,即便她那时是伪装,也其实有一剎那的心软和动摇。 第95页 即便很快清醒过来,自混沌中抽身而出,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恍惚间,心中确实升起过想要和他度过一生的念头。 他曾给予她冠绝后宫的宠爱。丽嘉 她虽然并不在乎这些虚名,但在面对他流露于外,情真意切的话语时,仍然有过动摇。何况,她知道他的过去,明白他这一路的不容易,是切切实实心疼过的。 是心软让她有了松懈。 但此时此刻,在这昭宁殿中,面对这些事情,她忽然幡然醒悟过来。 帝王恩泽,永远不会只给予一人,帝王的承诺,永远不可轻信。 现在回头看去,那时侯稍有动摇的她简直像个傻子。感情用事,当真会让人失去理智。 谢芙杏眸含笑,心中却愈发冷冽起来。 从今日起,她不会再犹疑了。 念及此,谢芙抬起眼眸,看向昭宁殿正中的那道身影。与此同时,那个身着浅紫色如意宫装的女子,竟也将目光准确地投射到了她的身上。 她这一抬眼,恰好对上那个女子的视线。 那个女子的眼眸很美很艷,玉质天成,潋滟无比,展笑时漫不经心地弯起,为她的容貌更添几分妩媚,勾人得紧。 她也在看她。 不似郑映寒那般目露冷意,丝毫看不出兇恶,笑容温和而从容。 可她从那笑的背后看出了轻蔑与不屑。 那个女子在表露她的态度——她才不屑于同她争夺天子宠爱,只将她视作跳樑小丑,因为她根本不需要争。 一种明晃晃的,得胜者的姿态。 谢芙已然对此漠不关心,对那女子的轻蔑也没什么反应,回以淡淡一笑。 那个女子似乎没料到这位传说中的谢美人竟然完全不在乎,反而还回以一笑,妩媚的美眸有一瞬间的愣怔,但很快便被很好地掩饰住了。 「砚之……」 那个女子旋即不再看她,恢復了原先的从容模样,转而看向上首的祁砚之,嗓音柔婉,说道:「你不给云烟安排座位吗?云烟站得腰都酸了。」 她声音欲怯不怯,偏生又捏得恰到好处,娇柔哀怨,听得在场的男子心头一酥,恨不得将金山银山都捧过去,以求美人不生伤悲。 简直尤物。 姜幼澜美眸微眯,从始至终都看着场中那道浅紫色的身影,良久,闭了闭眼睛,似极疲倦一半,轻嘆一声:「她终还是出现了。」 另一边,赵晚媛瞪着重云烟,眼中简直要喷火了—— 怎么回事,谁能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后宫中有一个媚惑君心的谢芙已经够让她糟心的了,如今怎么又来了一个?而且,看起来居然比那谢芙还要更受重视,资歷更深…… 更远一些,郑映寒则冷眼看着场中的一切,面无表情。 而昭宁殿的其他人,眼睛在最受瞩目的三人之间逡巡而过,他们的目光各种各样,复杂至极。 这位突如其来的重妃娘娘、最受宠爱的谢美人、还有态度模煳不清,并不表态的天子…… 这个场面,可太引人瞩目,太吸引人,太令人心颤了。 上首, 龙椅之上。 祁砚之望着底下的场景,眼中似有深暗愠怒的情绪,却硬生生被他压下去。 众人不知王上此时是何状态,而站在后侧的徐屏离得近,将王上此时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那只因怒而攥紧,用力至青筋迸出的修长的手,还有王上不自觉沉了的唿吸…… 都说明,王上此刻已然极怒。 至于,那怒意是因为数年未见的重妃娘娘的打搅,还是因为对此冷漠疏离的谢美人,那便不得而知了…… 良久,底下的人终于听见祁砚之低沉至极的声音。 他眼眸深沉莫测,施令道: 「赐座。」 此话引起了昭宁殿中人不约而同的诧异。 近前伺候的小宁子见王上发话,空气中压抑着的那种浓重压迫感终于消失,不由重重舒了口气,立即跑下去,领着小太监为重妃娘娘设座。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心施与,那为重妃娘娘临时多加的座位,恰巧设在距离上首不远的地方,是离王上最近的一个位置。 重云烟见状,不由满意地笑了。 她谢了恩,腰肢轻扭,走到那位置上坐下。 随后,宴会正常举行,那突如其来的重云烟竟也自然地融入了宴会中,轻笑着饮酒,推杯换盏。 只是她时不时会朝谢芙这里投来一眼。 但从祁砚之说出赐座那句话之后,周围的各种投来饱含深意的视线,还有空气中流动的诡谲心思,谢芙便没有再在意过了。 她已经知道了祁砚之对此的态度,不需要再求证。 而纸鸢自方才看见许久不见的重妃娘娘再次出现之后,久久愕然不已,震惊过后,便是浓烈的惶恐和担忧—— 重妃娘娘回来了,美人该怎么办? 王上从前都是只宠美人一人的,可……可重妃娘娘出现了,适才王上赐座重妃娘娘,美人如今、如今该作何感想? 纸鸢只觉得手都开始颤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紧张,轻声唤道:「美人……」 「嗯,」谢芙轻描淡写地应了声,「怎么了?」 「您、您……」 纸鸢心中极为忐忑,紧紧看着她,口中结巴半天,还是没能将话说出来。 第96页 谢芙并没有戳破那层维护在表面,脆弱得如同纸煳一般的表象,只当对纸鸢的紧张毫无察觉,一言未发。 昭宁殿中喧闹得很,管弦丝竹靡靡,乐师奏乐,舞姬随乐起舞,她素来不喜热闹,身处其间并不愉快,此时忽然便觉得十分不适应,头一阵一阵地疼起来。 谢芙思衬片刻,站起身,对纸鸢轻声道:「殿中太闷了,我有些头疼,出去透透气。」 说罢,她转身要离开。 纸鸢立即应道:「好,奴婢扶您出去。」 「不用了,」谢芙摇摇头,「我自己出去便好。」 纸鸢登时一愣,旋即瞪大眼睛,这时候怎么能让美人一个人出去呢!忙阻止:「不行啊美人……」 「我说过了,」见纸鸢阻拦,谢芙声音竟第一次泛了些冷意,「我想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她现在心中烦乱如麻,再加上头疼得厉害,一阵一阵的疼痛,让她的视野晕眩,因此语气控制不住。 话刚出口,便立即后悔了。 但此时顾不上解释。见纸鸢愣愣看着她,谢芙用力咬了咬唇,压下心中的思绪,不再说话,转身匆匆离开了。 那道自她在席间站起时,便一直落在她身上的那道沉冷的目光,在她的身影径直飞快地绕过昭宁殿大门后,终于消失不见。 身后的喧闹和玩笑声逐渐远去。 谢芙一直往外走。 她步伐很快,唿吸不匀,甚至有些踉跄,没有辨别方向,也没有目的地往前走去。 方才自席间起身时,她几乎是一步未停,想要逃离昭宁殿。 现下终于离开昭宁殿,唿吸到夜里冰凉清冽的空气,这才好过一些。 宫道上,途径身边的宫女和太监见到她这般模样,都诧异地朝她望来一眼。 谢芙没有管那么多。 她现在头疼的厉害,心中思绪如乱麻一般,让她根本顾忌不了其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绕过了多少条路,等到身后那喧嚣吵闹的声音再也听不见时,谢芙终于停住了脚步。 这里是宫中的一片园林,树木繁盛,皎洁的月色倾洒下来,被树枝笼罩出一道月影。 谢芙气息不匀,抬手扶住身旁的一棵花树。 她捂住胸口,闭上眼睛唿吸了片刻,终于将那杂乱无章的心跳平復下来。 正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略显疑惑的声音。 「娘娘?」 这声音有些熟悉,似乎不久前她才听过。 谢芙一愣,秀眉蹙起,继而慢慢转身看去。 却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量高大、剑眉星目的男子,竟是—— 竟是适才宴会上的崇禾六皇子,姜故。 第45章 姜故见她脸色不好, 「娘娘可是身体抱恙?」 谢芙摇了摇头。 她看向姜故,「王爷怎会在这里?」 适才她匆匆忙忙,孤身一人出来, 连纸鸢都未带,可坐在昭宁殿中的姜故怎么会跟出来? 姜故注意到女子芙蓉面上的警惕,道:「娘娘不用担心。」 「本王是特地来寻娘娘的。」说到这里,姜故忽然一改方才随和的笑,显出郑重, 压低声音, 「娘娘可知道兵防图一事?」 谢芙道:「王爷说什么?」 她微不可察地后退一步。 姜故望着她,也不再掩饰, 直言道:「此次本王是替皇兄前来北晏,目的在于兵防图。娘娘应当知道木少将如今身在崇禾, 与皇兄一同谋事。大家既然要合作,想来就得坦诚相待。」 「木少将的人曾私下告知本王, 届时到了北晏, 直接来找娘娘, 不知那兵防图……」 说到这里,姜故放慢了速度, 探究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谢芙明白了。 她原还在担心兵防图交接到储黎手上后, 储黎要如何将兵防图送出去,但姜故此行前来,倒解了这个问题。 但仅凭着姜故说的这番话,她还不敢完全相信, 想了想, 问道:「王爷可有信物?」 姜故取出一只玉佩, 「以此物为凭,娘娘可信?」 玉佩通身纯净,上面雕刻嵬嵬白松,是木怀卿素来随身的那只玉佩,她很眼熟。 谢芙放下了心。 她没再说话,朝四周瞥了一眼,确认四下无人,才朝姜故走近一步。但即便拿出兵防图,她的动作仍十分隐蔽,此时若旁边有人出现,也看不清她手上是何物。 她走到姜故面前,素手拢在软烟色的衣袖下,轻声道:「王爷伸手。」 姜故闻言,不觉皱起眉头,探究地看着她。什么意思,伸手?难道她已经拿到兵防图了吗? 心中虽然疑惑,姜故还是依言伸出手,朝她摊开掌心。 旋即,他忽然觉得手上微凉。 谢芙一手隔空虚扶他的手,另一只手掩盖在衣袖下,将一张摺叠起的图纸放在了他的手心。 姜故不是傻子,当即猜测到手中的东西是什么。他目光露出震惊,看着谢芙迟迟不语。 谢芙没有说话,杏眸抬起,淡淡看了姜故一眼。 她眼中隐含的话,姜故看懂了。 将兵防图交到姜故的手上,谢芙正要退后,谁知这时,远处忽然响起许多人的脚步声,「有刺客……快找娘娘!娘娘……」 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从这里看过去,能看到院墙外的隐约火光,过来的竟是一队手拿火把搜寻的禁卫军。 第97页 那些声音很快靠近过来,离他们不过只有一墙之隔! 来不及躲藏了! 谢芙心中一惊。姜故面上也掠过了浓浓的诧异之色。 他适才不过是藉口出来解手,居然会引起禁卫军的搜查? 想到什么,谢芙立即松手推开姜故,要往后退去。 可来不及了。 她退后的那一瞬间,身边的月门出现了一个人。 谢芙转头看去。 当对上那人阴冷凤眸的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身体中流淌的血液停止了,跳动的心脏也缓慢下来……扑通,扑通,沉而有力地响在她的耳边。 男人的身后,禁卫军持着火把围拢而上,明亮耀眼的火光照亮了这一方面园林天地,火焰跳动,在黑夜中尤为刺目。 祁砚之站在不远处,颀长身姿立于月门旁,眸光幽冷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她没有去注意祁砚之此刻的神色,余光注意到,他身后隐约有轻柔裙摆微动,似有女子走了出来。 随即,便见重云烟步履从容,徐徐走到了祁砚之的身旁。 火光将她的面容衬得异常艷丽。 看见谢芙的那一瞬间,她以手遮面,状似被吓了一跳,「谢美人,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是和六皇子在一起?」 说到这里,重云烟停顿片刻,旁若未知地眨了眨眼,「你们适才在做什么?」 她话中的暗示极为明显,将看见的场面说得异常暧昧。 纸鸢也奔了出来,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谢芙和崇禾六皇子姜故,登时瞪大眼睛,震惊不已。 姜故适才手一翻转,早已将兵防图收起,此时面对这般场景,姜故也不显惊慌,转身面对重云烟,拱手道:「重妃娘娘误会了,本王适才偶然出来透透气,正巧遇上了谢美人。而本王见谢美人身体不适,便询问了几句。」 「是吗?」重云烟无辜地笑了笑,尾音拉得很长,「可云烟方才,明明看见王爷和谢美人举止轻浮呢……」 姜故仍然低着头,维持着拱手的姿势,平静道:「王上慧眼如炬,定能明辨事实。」 祁砚之没有看姜故。 他盯着那道沉默的纤瘦身影,凤眸已然幽冷,压抑着怒意。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芙闻言,掀起眼帘,望着不远处的祁砚之,声音冷淡,一字一顿:「我没有。」 这句「我没有」显然不是回答方才祁砚之问的问题,她说的是,她没有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他们看见的只是一幕,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 祁砚之明显没有相信。 事实摆在面前,她却只有这一句简简单单的没有。没有?她是把他们都当成了瞎子吗? 祁砚之轻轻笑了声。 「谢芙,你还真是让孤刮目相看。」他道。 纸鸢在旁边紧张地看着谢芙,似想要过去,却又不敢,着急万分。王上撞见这一幕,定是极怒了,美人软言说几句话便能平息王上的怒火,为什么……为什么竟这般固执! 这般想着,纸鸢忽然又注意到谢芙脸色苍白,心中不免更加担忧。 正想去祁砚之面前求情之时,却突然听那声音沉沉响起。 「来人,把谢美人带回重玉宫。」祁砚之盯着谢芙,眼中笑意冷寒,「没有孤的允许,一步不能踏出重玉宫。」 这便是明令禁足了。 纸鸢大惊,满脸不可置信。王上最宠爱谢美人,可如今竟要将美人禁足? 禁卫军走过来,到了谢芙的面前,对她道:「娘娘请。」 谢芙的视线淡淡自不远处的一群人掠过,最后落在重云烟携着妩媚笑容的脸上。 她盯着她,眼中是胜利者的自得。 谢芙再没说一句话,转身随着禁卫军离开了。 园林中只剩下姜故和祁砚之一群人。 姜故见谢芙被带走,不由皱起眉头,站直身体,看向祁砚之,「王上这是不信本王?」 「六皇子,」祁砚之盯着姜故,讥嘲地勾了勾唇,「孤感谢你自崇禾前来北晏送礼,但北晏和崇禾此次的邦交,便作罢了吧。」 旋即,祁砚之别开视线,转身甩袖而去。 见王上离开,身后跟随的人也不约而同跟了过去。 重云烟是最后一个走的,她探究的视线在姜故身上扫了两遍,但始终没看出什么,停顿片刻,还是转身扬长而去,身影消失在月门处。 四周的人早已走空了。姜故望着早已无一人的月门,眼眸沉下,浮起冷意。 他在那棵花树旁站了半盏茶的时间,跟随着前来传唤的太监离开了。 这片园林又恢復了寂静。 就在这时,无人注意到的地方发出了一阵牵动树枝的窸窣声,有人在暗处看了许久,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这才转身飞快离去。 透过那影影绰绰的树影,隐约能看出是个宫女。 *** 「你们可曾见过我的玉佩?」 木怀卿扫了屋子一眼,不解地皱起眉。他昨日休息时,顺手将那只随身的白松玉佩放置在了桌案上。 但过后去寻,那只白松玉佩却不见了。 他那时以为是自己记错,再加上事情繁多,便没有在意,想着兴许是他后来又放到了屋中别处去。 可今日想起未随身的玉佩,在屋中寻了一遭,竟根本寻不到—— 第98页 那只玉佩对他来说有重要的意义,不能丢失。 屋中,牧楚云和闵风站在最前列,剩余的人络绎在后,规规矩矩站着。 闵风听了这话,也觉得蹊跷,皱眉道:「属下并未见过少将的玉佩,会不会是不小心掉到了哪个看不见的角落?」 木怀卿摇摇头,「屋中没有,我找过了。」 话音甫落,木怀卿的目光不经意掠过,忽然落在牧楚云身上—— 牧楚云低着头,罕见的沉默着。 木怀卿心中一顿,不好的预感浮现,温和的声音微沉:「楚云。」 这么多年,他知道牧楚云的秉性。遇到事情,她正常不会这般沉默寡言。 牧楚云无声地吸了口气,慢慢抬眼看了木怀卿一眼。 她闭了闭眼睛,跪下道:「是属下做的。」 旁边的闵风面露震惊,「楚云?!」 牧楚云直视着前方,一字一句:「属下描摹了少将的笔迹,传信北晏,让储黎告知谢芙夺取兵防图。」 说到这里,牧楚云顿了顿,才继续道:「少将的玉佩,属下自作主张将其送给了六皇子姜故,让他以此作为信物,让谢芙将兵防图交予他。」 一口气将这些话放完,屋中的其他人早已震惊得魂不附体。 木怀卿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可怕。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木怀卿盯着跪地的牧楚云,垂在身边的用力攥紧,几乎迸出青筋。 勐烈的震惊过后,便是滔天的愤怒。 他的每一个字音都带着冷意,极其缓慢地道:「你这样做,会害死阿芙,你知不知道?」 「属下知道。」 牧楚云面上没有表情,语气却铿锵,反问道:「可属下所做的,是目前最好的计策!如今谢芙是北晏最受祁砚之宠爱的妃子,只有她才能在祁砚之的眼皮之下夺取兵防图!」 「少将这几日为了兵防图一事,夜夜都没有睡好,可即便想出了替代此法的办法又如何,还不是……」 「滚出去。」木怀卿闭上了眼睛,极力遏制着内心的怒火,唿吸粗重,一贯温和的面容极寒冷,「我不想再看到你。」 牧楚云勐地抬头,满脸惊愕,「少将……」 木怀卿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没有睁眼,是一眼也不愿意再看牧楚云,「滚!」 牧楚云用力咬住下唇。 他们从未见过少将如此愤怒。站在旁边的闵风震惊不已,反应过来,连忙示意牧楚云。 牧楚云看懂了闵风的意思,少将此时正在怒头上,她千万不能再违抗命令,先出了屋子,让少将冷静过后再说。 满室窒息般的压抑,牧楚云低着头,转身走出了屋子。 木怀卿尽力平復着心中的怒火与惊惧。 闵风皱着眉,小心翼翼道:「少将,不若我们再休书一封,告诉储黎……」 「迟了。」木怀卿慢慢摇头,温和的嗓音沙哑异常。 他睁开眼睛,眼中竟带上几许血丝,哑声道:「消息送出去已久,阿芙必定已经得到消息,行动了。」 他知道阿芙的性格。 若当真是他派人送信,让阿芙替他去夺兵防图,阿芙是绝对不会拒绝的。 即便那会给她带来危险。 他心疼之际,又袭来深深的懊恼与自责。 自己竟一时失了警惕与察觉,连随身玉佩消失这种显而易见的异常,都没能及时发现。 悲怒交加之下,木怀卿只觉得无处发泄,不觉咬紧牙关,勐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柱之上。 木柱承受不住那力道,登时凹陷进去,现出几道裂纹。 闵风被那动静一惊,震惊地看着不远处失控的男人。 少将从来没有这般发过火…… 但仔细想想,其实也不怪少将发怒,楚云此次擅自做主,假传消息让谢芙公主亲自盗取北晏的兵防图,确实是将谢芙公主置于了极其危险的境地。 一个不小心,谢芙公主便可能…… 「少将,那、那我们该如何?」想到此,闵风也一时间毫无头绪。 木怀卿深吸了一口气。 再次睁开眼睛时,眼中已然被清明的寒冷替代。 「原先的计划全部取消,让太子殿下调动兵力,日程提前,我要去北晏京城。」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浮白灌溉的营养液~ 第46章 天幕漆黑, 宫道上隔着一段路,便亮了一盏宫灯,在夜色中莹莹生光。 身后禁卫军沉默地跟着, 谢芙走回重玉宫。 守在重玉宫大门口的小途子原坐在门槛处打瞌睡,听见动静,揉着眼睛一骨碌站了起来。一看见谢芙,笑呵呵地跑出去,「美人您回来了!」 可小途子旋即又瞧见谢芙身后的禁卫军, 愣了愣, 讷讷道:「这是……」 「娘娘请吧。」禁卫军对谢芙道。 谢芙一言未发,径直走进了重玉宫。 小途子愣怔地看禁卫军, 见他们没有离去,竟是在门口驻守, 忽然反应过来,神色一悚。不会吧…… 见谢芙走进殿内, 蕊云迎上来, 见她眉眼冷淡, 与当初刚来北晏时如出一辙,不由试探道:「美人,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谢芙闻言,澈净杏眸抬起, 望向她。 那视线看得蕊云动作一顿,有些心虚道:「美人?」 第99页 「我没事。」谢芙别开目光,进了偏殿去。 恰在此时,纸鸢终于从重玉宫外急匆匆回来, 经过站在旁边的蕊云, 见这丫头神情奇怪, 也没有说什么,径直进殿去寻找谢芙。 「美人您别伤心,王上……」纸鸢边说边走进殿内,见那道软烟色的身影站在书桌旁,盯着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不语,话头戛然而止。 谢芙并没有在听。 她不知发现了什么,低垂的睫羽微不可察轻颤了下,只道:「你们都下去。」 「……是。」饶是纸鸢满腹的话想说,还是忍住,转身退了出去。今夜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想来美人需要一些时间平復心情。 谢芙其实不知道纸鸢在想什么,她并不在意禁足一事。重云烟的出现,已然将祁砚之的承诺都悉数打破,她是一刻也不愿再在宫中待下去了。 此时见纸鸢离开,同时带着重玉宫中的人都退了出去,谢芙心下略定。 旋即,她转身走到了窗边,将那原本有些松动的窗子打开。 窗子被推开,夜风携着秋夜的凉意扑面而来,将她额边的碎发吹起,露出梨花般的秀致眉眼。 她垂着眼,将窗台边沿仔细看过。 视线忽然落在边沿的一张纸条上。那张纸条十分不起眼,几乎与窗台融为一体。 她拾起那张纸条,将其展开。 将纸条上所写的内容看完,她咬唇,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抓住了那颗续昼丸,只觉得手心有些发热。 *** 经歷了这件事情,昭宁殿的晚宴自然不欢而散。前来参加宴席的官员家眷悉数乘着马车出了宫。 祁砚之今夜没有回重玉宫,而是去了议事殿。 细想这段日子以来,这竟是少有的事情,他几乎日日都去重玉宫见她,一日没有间断过。 也许是恩宠太过,才令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以致于今夜发生这些事情—— 她明知自己与崇禾如今的关系微妙,竟还在宴会时与崇禾六皇子私下见面? 是因为木怀卿,还是因为那崇禾六皇子合她的心意? 今夜宴会上,当他看到谢芙头也不回地出了昭宁殿,他心中的怒意便再压制不住,至于宴会中的其他人?他自然没有注意过。 他想跟出去,但宴会之上,君王若离席,宴会便进行不下去,因此他只能僵坐着。 重云烟的出现已经让他的心情压抑到了极点。 当侍卫禀报发现刺客后,他带着禁卫军出去找人,谁知看到的一幕,是她站在崇禾六皇子姜故面前,与姜故亲密的模样。 他那一瞬间,几乎遏制不住心中想要杀了姜故的念头。那簇怒火宛如燎原的火星,燃起了他心中那片最隐秘,最不可触碰的逆鳞。 没有人能够从他身边夺走他的东西,包括女人。 他既要这天下权势,也要谢芙。 …… 走进灯火依稀的议事殿,祁砚之声音冷冽,道:「都出去。」 跟在后头的徐屏应承了声,忙带着其他人一道退了出去。 议事殿的门在身后徐徐关上,祁砚之在原地站了很久,才走进里间。 走进里间后,他余光忽然注意到旁边柜子隔层中放置的那座琉璃花樽,装饰是妖冶的浅紫色。 ——谢芙那日,曾提起过这座琉璃花樽。 眼前忽然再次浮现女子冷漠的眉眼,祁砚之心头涌起浓浓的燥郁与戾气,唿吸顿沉,正要走过去将那座花樽砸了。 此时,议事殿外却传来徐屏的声音,「王上,重妃娘娘求见。」 「不见。」他毫不犹豫道。 可谁知,议事殿的大门却还是被推开了,轻柔的脚步声靠近,绕过了隔窗,出现在不远处。 「砚之,你怎么不见我?」 重云烟美目潋滟,神情哀怨,望着不远处背对着自己的那道身影。 祁砚之沉默不语。 「你在怪我惹你喜欢的人不高兴了吗?」重云烟欲怯不怯地道。 「可是我等了你那样久,你都没有来看过我,没想到还喜欢上了另一个女人……」她满腔委屈地说着,上前一步,走近了那个沉默的身影。 祁砚之讥笑一声。 他转过身,盯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道:「太妃娘娘,这是你该和孤说话的语气吗?」 太妃娘娘这四个字,男人咬字咬得尤为狠厉,字字有力,携着戾气。 听见祁砚之的话,重云烟脸上柔媚的笑意逐渐消失了。 「本宫当年并未封为太妃。」她盯着祁砚之,美目是涔涔冷意,一字一顿道。 祁砚之神色讥讽,并不愿意与她多说。 见他这般模样,重云烟忽然又带上委屈,道:「砚之,你如今为何对我这样,难道你把当年的事情都忘了……」 她剩下的半句话忽然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迎着祁砚之的目光,重云烟口中的话再说不下去,慢慢收起了面上的委屈,恢復正常。 是她忘了。 如今的祁砚之早已与当年那个孱弱的少年不同。面前的男人是北晏的帝王,不再是当年那个容易被人掌控的少年,他的能力是从前不能比拟的。 重云烟吸了口气,妩媚的眼眸眯起,「你真的喜欢那个女人?」 祁砚之没有应答。 重云烟明白了。 第100页 她望着祁砚之,声音带着蛊惑,道:「砚之,若你当真喜欢那个女人,收进宫中也无妨。你是君王,后宫当然不能只有一人……」 「但是,」重云烟的语速慢了下来,「你皇后的位置,只能属于我。」 话音甫落,不远处那冷肃的身影忽然动了。 祁砚之转身,朝她走了过来,重云烟见状,笑得愈发勾人。 只是,下一秒,当男人冰凉修长的手擒住她的下巴,凤眸中浮起阴冷之色时,重云烟面上的笑意突然微不可察地僵滞了片刻。 祁砚之的目光宛如一只兽,内里包含的狠意毫不遮掩。 他声音压低,一字一句,讥笑着道:「重云烟,你要明白一个事实。」 「只要孤想,你随时都能进先帝的陵墓,以你太妃娘娘的身份,在先帝的墓葬前守灵。」祁砚之打量着女子美艷眼眸中的惊惧,慢慢道,「所以,安分一点,懂吗?」 作者有话说: 这段过渡有点卡,我捋一捋,明天再加更 阿芙马上就要跑路了 第47章 祁砚之说完, 便勐地放开了擒着她的手,转身离开。 重云烟美目中的惊惧逐渐化为哀戚。 「砚之!」她上前一步,望着那道背影, 声音带上了哭腔,「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你忘了当年我是怎么帮你的吗?我助你谋夺帝位,在桦宫苦等你这么久,难道如今换来的只是这些吗?」 话音落下,不远处男人的步伐一顿。 重云烟见状, 心中顿时涌上喜悦。她放轻了声音, 望着那道身影,恳切地道:「我不会做什么逾矩的事情, 不会让你心烦的,你不要那样对我, 好不好?」 背对她的那道身影修长冷肃,仍旧未发一言。 重云烟轻声道:「砚之, 你不会对我那么无情的, 是不是?」 她的眸光移向一旁, 那里的柜架上,浅紫色的琉璃花樽在烛火的映衬下泛着柔和的光芒, 「你还留着那座花樽,证明你还是念着我的……」 说到这里, 重云烟再次将目光转回了那道身影。 她唇边带上笑容,目光缱绻,慢慢走了过去,肤如凝脂的手臂从身后抱住他。 重云烟侧过头, 抵上男人温热的背, 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 似想起了什么,依赖而眷恋地道:「你还记得吗,当年你尚且只有我那么高,如今才多久,你已经比我……」 话还未说完,祁砚之却忽然推开了她。 他转过身,凤眸转向她,面上依旧没有表情。 重云烟心中一跳,不知他是怎么了,愣愣地抬眼,目光痴迷。眼前的男人眉眼俊美,宛如天人,她当年便是被他的容貌所惊艷,如今过了这么久,她仍旧情不自禁再次被吸引。 祁砚之终于开口,道: 「如果你安分一点,孤不会亏待你。」 他的声音冷漠,重云烟却听得心中一喜——砚之既然如此说,便是还念着当年她帮他的旧情,只要他还对她留有一丝情意,她便有把握。 「好。」重云烟展颜笑了。 祁砚之移开目光,逐客之意很明显,他冷冷道:「你走吧。」 「好……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重云烟抹去泪痕,恋恋不捨地望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推开议事殿的门走出去,徐屏朝她躬身行礼,「重妃娘娘。」 「嗯。」重云烟擦泪的手微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前朝她躬身的大太监,旋即掠过他,径直走下殿阶。 一路上绕过了许多宫殿,四周逐渐偏僻安静,光线暗淡。 此时已是深夜,前来宫中参加宴会的人都已经出宫回府,巍峨的皇宫如同夜晚蛰伏盘踞的龙,再次陷入寂静,越往前走,四周便愈发冷清。 当重云烟经过那荒芜的碧月宫时,脚步稍停,忽然掀眸往碧月宫内看了一眼。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勾起冷然的弧度。 继续往桦宫而去,旁边的宫女小欣忽然道:「娘娘,宫外好像站着人,像是郑昭容。」 重云烟循声看去。 不远处的郑映寒见到她,立即走过来,朝她盈盈一礼,「臣妾见过重妃娘娘。」 「来找我做什么。」重云烟挑了挑眉,淡淡道。 郑映寒弯眸笑道:「臣妾特来恭喜娘娘归宫之喜。」 说到这里,想起今夜的事情,她唇边笑意扩大了些,「娘娘回阿里第一日,便令那谢芙禁足重玉宫,实在令臣妾佩服。」 重云烟神色依旧不变,这些话她早就听腻了。 她眉眼现出几分漠然的倦色,「本宫乏了,没什么要紧事情,改日再说。」 说着,重云烟绕过郑映寒要离开。 「娘娘稍等!」郑映寒立即唤了声,绕到重云烟面前,笑吟吟道,「如今那谢芙已经被禁足,娘娘可想继续加把火,将谢芙一网打尽,让她再也翻不了身?」 重云烟听出郑映寒话中有话,「什么意思?」 「臣妾的人暗中得知了一些消息,臣妾这才来找您的。」言罢,郑映寒忽然靠近几分,在重云烟耳边说了几句话。 未过多久,重云烟眼中忽然掠过浓浓的惊色。 但震惊过后,重云烟旋即笑了起来,妩媚的嗓音在此刻寂静的宫道上轻轻盪出去。 「谢芙啊谢芙……你真是自寻死路。」 第101页 *** 夜已然深了,屋外瑟瑟秋风拂过,吹动树枝窸窣作响,谢芙还未睡下,站在窗边出神。 纸鸢讶异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见礼道:「奴婢见过姜妃娘娘。」 姜妃娘娘竟这时候来了? 谢芙一怔,走出内殿。 她绕出屏风,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姜幼澜站在不远处,依旧穿着今晚宴会的霜叶红松花衣裙,腰间的流苏宫绦随着走动轻轻摇晃。 「本宫没有打扰你睡觉吧。」见她出来,姜幼澜四处瞥了眼,最后看向她。 谢芙摇头,「娘娘这么晚赶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姜幼澜不语,目光朝四周扫去,谢芙会意,让纸鸢带着蕊云几人退下。纸鸢依言应了,退出去时关上了殿门,只是蕊云似乎有些悻悻,退到殿外时回头看了一眼。 重玉宫中只剩下她们二人。 谢芙淡淡道:「娘娘请坐吧。」 她说着,迈步往木椅走去。 只是才走出一步,姜幼澜的声音已然冷冷传来,「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谢芙步伐停住。 她抬眸看过去,便见姜幼澜盯着她,明艷的眉眼满是寒意。 「你已经被王上禁足了,若是重妃再向王上进言,你的下场绝对不会好到哪去。」 「我知道。」 话音落下,姜幼澜见她这般模样,登时怒从心起,「谢芙,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王上那般宠爱你,即便重妃回来了又怎么样,你若是愿意,照样能压过那重妃,你为什么……」 顿了顿,姜幼澜想到什么,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盯着面前神情疏淡的女子,认真道:「谢芙,今夜那件事情,你和我皇兄是清白的,是不是?」 谢芙没有回答,她只觉得心中讥嘲,唇边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姜幼澜都相信她。 祁砚之却不信。 姜幼澜看着她的模样,心中已然有答案,但因此也更加愤怒,「我相信你,我也不会过问你今夜为何会和我皇兄二人孤身相处。我只问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王上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吗?和王上对着干没有好下场,今夜那场误会……」 对上面前女子的眼睛的一瞬间,姜幼澜的话语戛然而止,忽然被那其中的情绪镇住了。 适才说了那么多,谢芙却好像都不在意了。 不在意?怎么会这样? 姜幼澜霎时间有些愣怔,「你……」 「姜妃娘娘。」谢芙衣袖下的手攥了下,轻声道,「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件事情?」 姜幼澜道:「什么事情?」 「关于……阿葵的事情。」 说到小谢葵,姜幼澜的神情忽然凝重起来。她似隐约感觉到了什么,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谢芙往前走近一步,杏眸倒映出殿内暖色的光。 她望着姜幼澜,神情认真,无声说了句话。 姜幼澜看懂之后,登时大惊失色,压低了声线,却压不住声音中的惊骇,「什么?!你要我把小谢葵……」 「对。」谢芙点头,「可以吗?」 姜幼澜觉得思绪十分混乱,沉默片刻,皱起眉道:「这个本宫不难做到,只需要吩咐人去一趟便是。但小谢葵若是离开了,你要怎么办?王上绝对会追究到你这里来。」 「我没事。」谢芙别开视线,摇了摇头。 「之后若再发生什么,娘娘不用为我说话,明哲保身即可。娘娘对阿葵的这个恩情,若谢芙能活着,之后必定报答。」言罢,她轻轻笑了笑。 听见这句话,姜幼澜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惊骇,震惊地望向她。 *** 第二日。 谢芙很早便起身了。她昨夜一夜都没有睡好,梦魇缠身。 清晨盥洗后,她坐在梳妆镜前坐下,忽然听到外头的禁卫军的声音:「见过重妃娘娘。」 重云烟的声音极有辨识度,柔媚入骨,只听得她道: 「谢美人可在里头?」 禁卫军回禀:「在的。」 「我家娘娘有事情要找谢美人,你们快去将她唤出来。」重云烟身边的宫女小欣抬着下巴道。 禁卫军面露迟疑,拱手说:「重妃娘娘,没有王上的命令,谢美人不可踏出重玉宫。」 重云烟漫不经心地笑道:「难道本宫说的话也不行吗?本宫要找谢美人说的这件事情,关乎北晏皇宫的安危,若是耽误了时间,后果你们担待不起。」 「把谢美人叫出来,王上届时要追责起来,你只管说是本宫的意思。」 重云烟说完,抬眼朝重玉宫中看去。 她此时站在重玉宫大门外,这一看,正巧看见不远处那道冷冷清清的荼白身影。 ——谢芙站在殿门,正淡淡看着她。 作者有话说: 第一更 第48章 「谢美人, 你应当不会介意出去陪本宫散散心吧。」重云烟望着她,清艷的眼眸弯起。 谢芙站在殿门的台阶上,没有说话。 身后的纸鸢上前一步, 紧张地看着那袭身影,阻止道:「美人!」 闻言,谢芙转过头,纤长的睫羽被日光投射出浅浅的影子。 她轻声道:「你们留在这里。」 纸鸢咬紧牙关,眼睛蓄起眼泪, 「美人, 您别出去……」他们都知道重妃娘娘如今和美人势同水火,如今忽然前来, 定是不怀好意,谁知道那重妃娘娘会将美人带去哪里? 第102页 谢芙没说话, 视线扫过重玉宫。 纸鸢眼含泪光地看着她,小途子也紧张地站在重玉宫门口望着她, 手足无措。重玉宫中的其他宫女太监都在, 但似乎少了一个人。 她没怎么在意。 心中的那种预感很强烈。 今日也许便会看到她的结局。 谢芙摇摇头, 「没事的,不用担心。」 旋即, 她走下殿阶,径直走向了重玉宫大门。 重云烟见她靠近, 勾唇笑道:「走吧,谢美人。」 禁卫军的领头见状,登时皱眉上前,阻拦道:「重妃娘娘不可!」昨日王上确实说过, 没有王上的允许, 不能让谢美人离开重玉宫。 重云烟看向禁卫军领头, 妩媚一笑,「你大可现在告诉王上,本宫只是有件事,要寻谢美人出去罢了。」 想到重妃娘娘在宫中已久,自前朝时便已入宫,后宫地位极高,禁卫军领头犹豫再三,终于退让,退后一步不再多言。 「走吧,谢美人。」重云烟意味深长地瞥了谢芙一眼,转身径直往前去了。 盯着那道荼白身影跟随重妃娘娘远去,禁卫军领头立即招手唤来士兵,沉声道:「将这件事情禀给王上。」 士兵应了一声,转身飞快离开了。 *** 绕过重玉宫,她们拐进了另一条宫道。 此刻阳光熹微,将皇宫的飞檐翘角,朱红宫墙披上一层很浅的暖金色。 只是空气却是冷的。 北晏地处偏北,不比齐宁江南暖和,如今已近九月末,秋寒已然袭来。 重云烟慢慢往前走着,忽然开口道:「谢美人,你来北晏,也不过只一月有余吧。」 「娘娘想说什么?」谢芙声音淡淡。 重云烟低笑了声,「没什么。」 她抬起头,眼眸被日光照得微眯,「本宫带你去一个,北晏皇宫风景最好的地方。」 这句话音落下,她们二人便没有再说话,宫女小欣跟在重云烟身边,悄悄四处观望。 谢芙没有问重云烟要带她去哪,重云烟也一直没有说话,她便沉默跟着。 不多时,重云烟带着她到了一处地方。 这里视野开阔,地势比宫中其他地方要高得多。 从十几层白玉阶走上去,上方是一座六角凉亭,斗拱石柱,旁边立有一石碑,碑上书刻潦草。这里一尘不染,显然有宫人定期打扫。 「这里是须弥亭。」重云烟走上亭中,停住脚步。 谢芙也跟随在后,走了上来。 这处亭子的地势很好,放眼望去,能将北晏皇宫的景象尽数收入眼底。寻常人第一次见,都会为这巍峨肃穆的景象惊嘆不已。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靠近,重云烟再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她无厘头地问了句:「谢芙,你可知,本宫在这宫中待了多少年?」 *** 议事殿中,明黄衣袍的男人坐于上首,底下霍明烨正回禀如今的情势。 「微臣打探到消息,崇禾近日似有异动,像是……举兵要攻打我北晏。」 座上的男人眼皮懒懒垂着,眸色阴冷。 「姜故回去了?」他道。 「是,六皇子已然出京,正在回崇禾的路上。」霍明烨沉声回禀道。 「继续给孤搜查木怀卿的行踪,若是途中对上崇禾的人,不用手下留情,杀了便是。」祁砚之唇边扬起冷冽的笑。 霍明烨立即道:「微臣遵命。」 他保持着躬身拱手的姿势,心中却想,如今北晏与崇禾的关系剑拔弩张,局势危险,想来不久后便会有战起,心中不觉嘆息。 恰在此时,忽然有禁卫军自旁而出,来到阶前回禀,「王上,谢美人离开了重玉宫。」 「……什么?」 祁砚之凤眸骤然沉了几分,眼中酝酿风暴。 他冷声道:「孤不是说过,没有孤的允许,不准让谢芙踏出重玉宫一步吗?」 那禁卫军顿觉压力倍增,额头冷汗滑落,「是……是重妃娘娘,重妃娘娘去了重玉宫。」 一旁的霍明烨站起身,听见这个名字,也不由有些惊讶:「重妃娘娘?」 禁卫军顶着压力,继续说道:「属下……属下也不知重妃娘娘与谢美人去了什么地方,只看见她们从重玉宫西侧的宫道走了。」 祁砚之凤眸微眯,不知想到什么,压着情绪自龙椅上站起身。 他声音泛着冷意: 「带上人,随孤去须弥亭。」 *** 「谢芙,你可知,本宫在这宫中待了多少年?」 话音落下,不待谢芙回答,重云烟停顿片刻,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当王上还只是皇子时,本宫便在这宫中了。」她慢条斯理地道,「那时他谋划夺位,势单力薄,是本宫借家族之力助他上位……」 「当本宫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本宫就喜欢上他了,你知道王上那时是什么模样的吗?虽然他在诸位皇子中刻意隐藏,可当本宫一见到他,便知道他会是最后那个得胜的人,是本宫选择了他……」 谢芙神色淡漠,打断了重云烟的话,「娘娘到底想说什么?」 她现在不想听这些。 被打断了话头,重云烟回忆时的温柔骤然一顿,旋即,她转身看向谢芙,妩媚的眉眼带上寒意。 第103页 「本宫想说什么?谢芙,你一个齐宁公主,只不过在北晏待了一月,凭什么和本宫争王上的宠爱?本宫才是那个帮了王上的人,而你,你什么都不是。」 谢芙看着重云烟。 「不高兴了吗?」重云烟慢慢笑了起来。 余光掠过不远处的宫道,重云烟走近一步,忽然抓住她的手,似故意刺激她的神经,声音压得很低,一字一句。 「谢芙,当年王上被送去齐宁当质子,你们齐宁对他都做了什么,你知道吗?齐宁那样辱他,落得亡国的下场本就是活该!是苍天有眼!」 耳边的话语字字挑衅,谢芙眼中浮起讥讽。 然而,就在此时—— 「娘娘!」小欣惊慌失措的声音骤然响起! 手腕还泛着一阵阵的疼痛,谢芙却也有一瞬间的怔松。 只是,在看清从石阶上摔下的重云烟,和须弥亭下出现的身影之后,她忽然明白了。 只见—— 不远处,祁砚之一身明黄矜贵衣袍,凤眸沉冷,注视着这里的景象。 跟在祁砚之后头的徐屏看见这一幕,登时吓了一跳,「哎呦重妃娘娘!这这这是怎么了!小宁子,还不快去扶着娘娘!」 同样闻讯跟随而来的郑映寒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到。 她虽然知道重云烟要陷害谢芙,可没想到竟下了这么重的手,看来重云烟当真是要将谢芙陷入死地。 小欣搀扶起重云烟,声音带着哭腔,慌乱道:「娘娘,娘娘……您醒醒啊!」 在小欣的哭喊声中,祁砚之走上前,在重云烟身旁蹲下,将她揽进了怀中。 重云烟的额上血迹可怖,清艷的脸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已然陷入半昏迷,此时,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熟悉身影的靠近,她转醒过来,清艷眼眸蓄上泪光,咬唇触碰祁砚之的衣袖,「王上……」 小欣哭着哀求道:「王上,您要为娘娘做主啊!」 祁砚之抬眼,看向须弥亭上的荼白身影。 他道:「谢芙,孤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须弥亭上,谢芙清清淡淡地笑了笑,一言未发。 重云烟旁边,小欣抹着眼泪,哭着说道:「娘娘今日来找谢美人,只是为了查明一件事情,谁知道谢美人竟然……」 重云烟声音虚弱,「小欣……」 小欣没有顾忌重云烟的阻拦,低声哭求道:「娘娘受了委屈,王上可要为娘娘做主!」 「什么事情?」祁砚之察觉不对,警觉地皱起眉头。 后侧方的郑映寒冷笑着,遥遥看了谢芙一眼,走上前,扬声道:「回禀王上,有宫女揭发,昨日曾见谢美人与那崇禾六皇子相处,不仅是私会,更是交接赃物——」 「谢芙盗取了兵防图,将兵防图交给了崇禾六皇子姜故!」 郑映寒一字一顿,声音铿锵有力,在场的所有人闻言,剎那间神色皆露震惊。 这时候,旁边又走出一道身影。 竟是谢芙宫中的宫女蕊云。 蕊云心虚地看了须弥亭上的身影一眼,却又随即接触到郑映寒的目光,咽了口口水,强作勇气,扬声指认道:「奴婢可以作证。昨日晚上,谢美人与崇禾六皇子姜故私会时,言语间提到了兵防图一事!奴婢亲眼看见谢美人将兵防图交给了六皇子!」 在场一些人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那可是……那可是兵防图! 对北晏皇宫极其重要的兵防图! 即便怀疑是假的,但如今既有人揭发,又有人作证,而昨日谢美人确实被发现…… 偷盗兵防图,显而易见,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连徐屏都惊骇地倒吸一口冷气,看向亭中的那道身影,惊吓过了头。 盗取兵防图,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谢美人怎么敢……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重云烟身旁的那道修长身影上。 那一刻,他们心中想的唯一一个念头,是,谢美人完了。 祁砚之唇边勾起讥嘲的笑。 他将重云烟交到小宁子的手上,慢慢站起身。 再度看向不远处的那道身影时,他的眼中已然压抑了风暴般的狠戾和怒意。 他一字一顿,喑哑着声道:「谢芙,你可真是好样的。」 怪不得她请求想要自由出入议事殿,怪不得那日一向不来前朝的她忽然来议事殿找他,怪不得她一改从前的冷漠,宛如变了一个人。 原来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为了木怀卿,是吗? 她为了木怀卿,甘愿委身向他祈求怜爱,趁他不备盗走兵防图,再转交给姜故。 当这些认知浮现在心中,祁砚之只觉得平生第一次如此愤怒。 被人欺骗的感觉几如剖心,让他心底的戾气霎时间翻涌而起,再也控制不住。 他没有再给谢芙说话的机会。 不需要解释了不是吗? 他冷笑一声,出口的嗓音极沉,令在场其他人不寒而慄。 「来人,给孤把谢芙关进天牢。」 第49章 谢芙被士兵粗暴地推进牢狱。 她踉跄了一下, 摔在地上。 腐朽的牢门发出一长串的吱呀声,砰的一声在身后关上。押送她的两个士兵转身离开。 「谢美人,您就好好在里头待着吧, 等着王上的命令下来,您说不定就能从此解脱了。」 第104页 那狱卒手中晃了晃钥匙,盯着牢狱内的那道身影,乐呵地笑了声,转身走了。 膝盖疼痛异常, 谢芙咬唇忍住, 勉强撑着身体坐下。 牢狱潮湿脏污,为了照明, 旁边的石墙上方开了一盏四四方方的小天窗。日光自天窗倾泻进来,很微弱。 这里的牢狱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的犯人, 不时有奇怪的声音自旁边传来。 谢芙从未待过这样的地方,有些不适应。 这里十分阴冷, 她衣裳单薄, 很快便被冻得手脚冰凉。寒意如同甩不开的蛊虫, 隔着薄薄的衣裳直往肌骨钻。 「唷,进来的怎么是个女的?」斜对面一个披头散髮, 衣裳脏污的人忽然注意到谢芙这间牢房。 那人靠近了栅栏,盯着她的方向打量几眼, 嘿嘿笑道:「长得倒是真漂亮,不过怎么看起来像个娘娘?」 话音方落,周围的声音顿时此起彼伏响起,粗俗至极, 言语中的粗鄙毫不遮掩。 所有人都在往她这间牢房探头张望, 想看看传说中尊贵的娘娘是什么模样。 「娘娘?哈哈哈哈……」 「娘娘怎么会进来?难道被王上玩腻了, 不新鲜了吗?」 「哈哈哈哈哈……这么久,我还是头一遭见到娘娘进天牢呢,不都是打冷宫里去吗?」 「哎呀,王上玩腻的女人,肯定也是香的!」 「不知道王上不要的女人,能不能赏赐给我们啊?」 「啐,想什么呢,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长什么模样!」 …… 角落中的女子闭上眼睛,慢慢抱紧了膝盖,小脸苍白。 她坐在天窗下面,想离光线近一些。那些话未进耳便出了,她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那些话。 她现在……很冷。 阴冷和潮湿让她开始有些晕眩。昨夜她一整夜都没有睡好,身体本就疲惫,现在经歷了这些,整个人的状态更是雪上加霜。 耳边的那些话慢慢离自己远去,谢芙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煳起来。 不知道昏昏沉沉了多久,感觉自己似乎昏睡了大半日。 谢芙稍微清醒一些时,意识昏沉间,似乎听到了牢房外面狱卒的说话声。 那狱卒应是与其他狱卒一道划拳喝酒时,被外头骤然打开的门惊到,玩忽职守被当场抓包,当即吓得跪了下去。 「奴才、奴才参见……」 参见谁? 狱卒头磕到地面,慢慢抬起头看去,映入眼前的是手持佩剑、一身劲装的男子。 「平、平平萧大人!」狱卒认出来了。 平萧扫了那狱卒一眼,皱了皱眉,往旁边退了一步。 那狱卒又悄悄掀起眼皮,这一瞧,旋即只觉得三魂七窍都离体了。他、他他出现幻觉了?怎么似乎看到了那衣摆上的龙纹……不会是、是…… 旁边的几个狱卒看清来人的模样,当即吓得魂不附体,砰砰砰在地上磕起头来,「小、小的见过王上!」 那个狱卒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真的是王上!王上来了! 狱卒的脑袋一时间空了,只吓得不停跪地磕头。 「让开,挡着王上的路了。」平萧冷冷道。 「哎哎哎是,是……」那几个狱卒连忙起来,顺便拉起那个吓傻了的,朝旁边退让。 祁砚之迈进天牢,凤眸阴冷扫过牢狱,一言未发,转身往里走去。平萧带领几个暗卫跟随在后,也走进了那昏暗的牢房。 跟在平萧后头的牢狱长见王上进去,赶紧对那个狱卒伸手,「快点,钥匙给我!」 那狱卒没能反应过来,「啥钥匙?」 牢狱长气得差点没一脚踹他脸上,压低声音,恶声恶气吼道:「娘娘那间的钥匙啊!他奶奶的,给我快点!耽误了王上的时间,你十个头都不够砍的!」 那狱卒立即回神,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钥匙,牢狱长一把捞过去,头也不回地跟着进了牢房。 「开锁。」平萧站在牢房外,冷声吩咐。 「是是是,小的马上开。」牢狱长额头上的汗都要滴下来了,在一串钥匙中努力翻找。 牢狱中突如其来的阵仗显然惊到了其他牢房的人。 他们只见数个暗卫分散站在栅栏外,最前首,一道颀长的玄色身影一言未发,无形中散发出的威压却覆盖了整座牢房。 有些人不敢相信他们前脚才说着话,后脚王上就真的来了,有几个原本大放厥词,想要一亲娘娘芳泽,此时却吓得如同鹌鹑,瑟瑟发抖缩在角落。 谢芙还未清醒。 昏昏沉沉间,她只觉得耳边传来极刺耳的开门声。 她近日梦魇缠身,听到这般刺耳粗噶的声音,条件反射,勉强挣扎着往后退去。 「王上请。」牢狱中抹了把额头的汗,恭恭敬敬道。 祁砚之适才一直盯着里面那道荼白的纤瘦身影,凤眸幽暗。 她闭着眼睛,朝旁边侧过头,额发凌乱,脸色苍白,这般看过去,娇小脆弱得楚楚可怜,很容易惹起旁人的保护欲。 ……和摧毁欲。 平萧等人低头分散站在牢房外,将其他视线悉数隔绝。 他迈步走了进去。 那道纤瘦的身影似乎听到了踩在杂草上发出的声音,瑟缩了一下,往后缩去。 祁砚之走到她的面前,半蹲下来。 第105页 熟悉的银叶疏冷的龙涎香再次传入鼻尖,谢芙终于慢慢转醒过来。 她睫羽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旋即,对上一双冷戾的凤眸。 他从未这样看过她。 祁砚之讥笑地看着她,「醒了?」 谢芙清醒过来,明白了如今的现状,杏眸现出冷意,攥紧了手心,警惕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告诉孤,兵防图如今是在姜故的手上,是吗?」祁砚之盯着她道,「若你说实话,孤可以让你好过一点。」 谢芙神情冷漠,对上男人的视线。表明了她不可能说。 祁砚之忽然被她眼中浓烈的恨意激怒了。 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声音冷戾,似从齿间一字一顿逼出,「谢芙,你不要自讨苦吃。」 见女子杏眸浮起嗤笑,他的眼神愈发寒冷下去。 谢芙……这个女子,她从一开始便都是虚情假意,一切都是为了接近他,赢得他的信任,为木怀卿夺取兵防图。 可笑的是,他祁砚之竟然信了。 「谢芙,」祁砚之忽然笑了声,松开手,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以为你是谁?」 他唇边勾起冷笑,手自她白皙的下颌往下,所过之处如野火燎原,带起她一阵又一阵的颤慄。 「不就是仗着孤喜欢你吗?」他的手慢慢停顿在某一处,「当孤不喜欢你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会是什么下场,嗯?」 谢芙身体颤抖,杏眸泛起水光,咬牙艰难道:「……无,耻!」 「孤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实话。」祁砚之漫不经心地道。 「你若执意不说,孤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情。」他的声音低低,「就在这里。孤不介意,但你受得了吗?」 谢芙眼中的泪砸落,身体隐隐颤抖着。 「你干脆杀了我。」她道。 听见她的话,祁砚之眸中深暗的情绪忽然停顿了片刻,盯着她,没有立刻接话。 他不带感情地扬了扬眉,「杀了你?」 「不,孤不会杀你。」他凤眸微眯,似和她打着商量,「孤再给你一天的时间,明日这个时候,你还有一次机会和孤坦白。」 话音刚落,祁砚之放开了擒着她的手。 他站起身,转身走出牢房,抛下一句,「看好她,孤明日再来。若人丢了,你们提头来见。」 「是是……」牢狱长立即回道。 牢房的门在刺耳粗噶的吱呀声中关闭,谢芙唿吸不稳,有些轻颤地闭上眼睛。 祁砚之离开,平萧等暗卫也跟着一道离开了。 四周再次恢復寂静,这里昼夜无光,不知道此时是什么时辰。 不知过了多久,牢狱长的声音竟再次响起,带着阿谀的笑,道:「昭容娘娘怎么过来了?」 「王上都过来探望谢美人了,本宫自然也要过来瞧瞧。」郑映寒往牢狱长的手上放了一袋碎银,笑意宛然,「牢狱长辛苦了。」 牢狱长忙不迭点头哈腰,将碎银子揣进了口袋,殷勤道:「不辛苦,不辛苦,娘娘这边请。」 郑映寒与随身宫女在牢狱长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等到牢狱长开了牢门,郑映寒从牢门外走进,忽然嫌恶地抬手掩住鼻子。 她四处打量一眼,目光落回那道荼白身影,冷冷笑了一声,「谢芙啊谢芙,你当初风风光光的时候,可曾想过你也会有今日?」 女子没有反应。 郑映寒走近几步,笑意慢慢扩大,微俯下身,道:「适才,王上来过了吧?王上那般无情,你是不是觉得很痛苦?怪就怪在你不知天高地厚,妄想独宠加身,才落到这般境地……」 只是,她的话落下许久,都激不起女子的反应。 谢芙甚至理都没理她。 冷嘲热讽的她在谢芙面前,竟像个傻子。即便是在如此落败的境地下,谢芙依旧压过她一头。 这个认知出现的一剎那,郑映寒心中忽然涌起无法遏制的怒火。 她再没办法好声好气地说下去,勐地甩袖站起。 「谢芙,我们走着瞧吧,我不相信你永远如此自持。」 话音落下,郑映寒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了牢房。 只见她对牢狱长低声说了些什么,旋即,牢狱长点头,笑眯眯地道:「是是,娘娘吩咐的事情,奴才必定好好办。」 郑映寒唇边勾起一抹寒冷笑意。 她最后看了那牢房中的荼白身影一眼,随后便收回视线,带着随身宫女扬长而去。 等到郑映寒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那牢狱长还是没有离开。 谢芙秀眉蹙起,杏眸冷冽,看向外面的牢狱长。 「娘娘,这可是昭容娘娘特地吩咐的,小的也不得不办啊,您说是不是?」隔着栅栏,牢狱长对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就在牢狱长要拍手传唤人的那一瞬间,牢狱外忽然飘进一阵极其浅淡的烟雾。 那烟雾很快扩散到了整间牢房。 嗅到那烟雾的犯人很快陷入昏迷。 谢芙只见牢房外的牢狱长动作骤然僵硬,没过片刻,竟直直倒了下去,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饶是谢芙捂住口鼻,也免不了摄入了些烟雾。 正当她意识逐渐昏沉时,轻微的脚步声忽然靠近过来,一道鸦灰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第106页 她听到那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内疚: 「对不起,娘娘,奴才来晚了。」 作者有话说: 阿芙终于要离开啦 - 感谢小天使浮白灌溉的营养液~ 第50章 「姜妃娘娘, 阿葵为什么要待在这里面啊?」 小谢葵望着面前载货的车舆,一双圆眼睛睁大,怯生生地问。 姜幼澜沉默片刻, 「小谢葵,你想不想出宫去?」 「想!阿葵想出宫!」小谢葵立即点头,只是想到什么,看了眼姜幼澜,小声嗫嚅道, 「但、但是阿葵没有不喜欢姜妃娘娘。」 「哼。」姜幼澜嗤笑一声, 「嘴巴倒甜。」 小谢葵问道:「阿葵出宫,姜妃娘娘也会一起吗?」 「本宫才不想出宫。」姜幼澜道, 「行了,上去吧。」 旁边的宫女小宛搬了条杌子过来, 准备将小谢葵抱进车舆。 小谢葵隐约了感觉到不对,躲开小宛的手, 嗒嗒跑过去, 小手拉住姜幼澜的裙摆, 小声道:「姜妃娘娘,你要送阿葵走吗?皇姐呢?」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姜幼澜皱眉道,「你若不乖, 本宫就不让你见你皇姐了。」 小谢葵立即缩回手,揪住衣襟,嘴巴瘪起,葡萄似的眼里蓄起一汪泪, 「不要, 阿葵会乖乖的, 姜妃娘娘不要让阿葵见不到皇姐……」 姜幼澜看着小谢葵,「哭什么……」她也有些无奈,「等出去了,就能见到你皇姐了。」 小谢葵闻言,收住了哭声,自下而上看了姜幼澜一眼,抽噎道:「那阿葵还能见到姜妃娘娘吗?」 听见这句话,姜幼澜的眼中有一瞬间的愣怔。 她盯着小谢葵出了会神,心中复杂,囫囵嗯了声。 得到姜幼澜的回答,小谢葵这才终于安心下来,转身迈着小短腿,走到宫女小宛身边,小宛笑着点了点小谢葵的鼻子,将她抱进了车舆中。 姜幼澜在原地站了会儿,走到车舆边,看着小谢葵道:「从现在开始,你一句话都不可以说,也不可以发出动静,等到外面的人把你带出来,才可以说话,记住了吗?」 小谢葵眨巴一下眼睛,乖乖点了点头。 车舆中是各式各样的旧式衣物,小傢伙坐在最里侧的角落里,被衣物挡住了身影。 「关上。」姜幼澜示意小宛,小宛应了声是,旋即将车舆的顶盖盖上。 *** 牢狱的过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 自旁边走出一个身着鸦灰衣袍的少年,清秀眉眼异常冷峻。 储黎四下环顾一圈,走到牢狱长身边蹲下,在他身上翻找出钥匙,旋即起身过去,打开了牢房的门。 只见阴冷脏污的牢房中,女子小脸苍白,纤瘦的身子蜷缩起来,隐隐战慄着。 看清那一幕,储黎心中霎时如有针刺,连忙快步走过去,在谢芙身边半蹲下,「娘娘……」 谢芙昏沉间,听到熟悉的声音,低声道: 「储黎……」 「奴才在。」储黎见她脸色苍白,冷得微微颤抖,心中涩疼,手在身侧紧握了握,还是压抑着自己,没有握住她的手。 「娘娘,」他压低声线,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沉稳快速些,「木少将正在赶来北晏的路上,您要撑住,奴才会带您安全出去的。」 谢芙轻轻点了点头。 旋即,只听得储黎问道:「木少将上一次给您的续昼丸可在?」 「在……」她勉力道。 她指尖触碰了下腰间,只是手上无力,没能成功拿出来。储黎盯着那处地方,犹豫片刻,深吸口气,还是隔着衣袖替她将纸包取出。 随后,储黎将那纸包打开,取出其中的药丸,低声道:「娘娘,此丸名曰续昼,有令活人呈现假死之效,一日之后,您会醒来。」 谢芙唿吸轻轻,低声道:「好。」 续昼续昼,便是黑夜过后,重续白昼。 吃下续昼丸,她便能离开了。 离开北晏,离开这座令人厌恶的骯脏皇宫。 此后,祁砚之的事情再与她无关。 她很累,不想管了。 依言将续昼丸吃下,不消片刻,女子便逐渐阖上眼睛,气息渐轻,彻底陷入了昏迷中去。 见谢芙身体软软倒下,储黎立即用身体支撑住她。 能感受到怀中的女子唿吸冰凉,身体的温热逐渐散去,失去了生命体徵。 即便知道是假的,在触碰到她逐渐冰冷的唿吸,储黎仍旧觉得心底恐惧翻涌而上,让他恐慌。 他攥紧了手,沉声说道: 「娘娘放心,接下来的事情交给奴才,奴才定将您安全带出皇宫。」 *** 「大人,大人!」 狱卒推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牢狱长,动作粗鲁。 牢狱长被那大力推醒,还没回过神来,气得推了那狱卒一把,「干什么干什么……我还没死呢!」 那狱卒看着牢狱长,眨眨眼睛道:「大人,您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啊?」 「啥?」牢狱长坐起来,发现自己竟然睡在牢狱过道的地面上,登时惊出一身冷汗,爆了声粗口,「他娘的,怎么回事?」 不远处,门边几个狱卒倒在桌上,桌上几个酒罈歪歪扭扭横斜,已经喝空了。 牢狱长看见四周牢狱中的犯人都睡着了,不由心中一紧,暗骂道:「天牢不会遭劫了吧?」 第107页 「快点去,去看看有没有犯人逃了!」牢狱长骂骂咧咧地起来,推了把旁边的狱卒。 那狱卒立即道:「大人,小的检查过了,没有犯人丢,都好好的呢。」 「没有犯人丢?」牢狱长皱起眉头,不太相信。他们莫名其妙睡着了,结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怎么可能? 那狱卒打量着牢狱长的脸色,嘿嘿笑道,「小的刚刚打水进来,看见大人睡在地上,可能是太累了吧。」 「太累了?」牢狱长狐疑地看了狱卒一眼,余光瞅见不远处桌上喝酒喝得东倒西歪的其他几个狱卒,立即怒从心起,走到桌边,一脚飞踹过去,「喝成这模样,奶奶的,都给我起来!」 其中一个狱卒被这动静直接踹醒,扑通滚到地上,迷迷煳煳坐起身。 等到看见桌上散落的酒罈和旁边黑着脸的牢狱长,也不管是不是真的喝了酒,当即翻身跪好,抖了起来,「大大大大人……」 其他狱卒见状,也吓得扑通跪下去,他们私下喝酒,居然被牢狱长看见了! 最先跟随在牢狱长身后的狱卒见状,眼珠转了转,试探地笑道:「大人消消气,那个,小的不久前瞧见昭容娘娘来了一趟……昭容娘娘可是吩咐了什么事情?」 牢狱长瞥了眼,见狱卒脸上带着贪婪神色,明白过来,冷哼了声:「咋的,惦记着昭容娘娘的赏银?昭容娘娘交代过了,让我们好好『招待』谢美人,什么花样都能上,只要不折腾死了就行。」 说到这里,牢狱长打了个哈欠,不耐地挥挥手,「行了,你们去办事吧,只要让昭容娘娘满意,赏银不会少你们的。」 听到这话,其他几个狱卒当即要进去,最先说话的狱卒却赶紧上前,叫住牢狱长:「大人,大人!」 牢狱长不耐地停下脚步,「又咋了?」 那狱卒上前一步,低声笑道:「大人,小的琢磨着,虽然昭容娘娘吩咐过了,但就在这里……恐怕传出去也不大好,不如将谢美人带去隔壁单独的牢房,这样小的们下手也不容易被人知道,大人觉得呢?」 牢狱长哼笑一声,睨向那狱卒,「我还不知道你什么心思?」 左右都是在天牢里,不会出什么事情,牢狱长摆摆手,「去吧去吧,利索点。」 那狱卒当即嘿嘿笑道:「多谢大人。」 目送着牢狱长的身影消失在牢房外,那狱卒才转过身,追上其他几个狱卒,赶紧道:「大人刚刚吩咐了,我们将谢美人送到隔壁的牢房去。」 其中一个狱卒明白过来,阴笑着啧了声,「还是胡兄想得周到啊。」 他们往里走去,打开了关押谢芙的牢门。 只是这时候,那被称为「胡兄」的狱卒忽然上前,挡在其他人面前,打商量地笑道:「抬人这种事情,就让我代劳吧。」 「行。」其他几个人怎么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闹笑道,「先便宜你小子。」 …… 几个狱卒带着谢芙到了隔壁单独的牢房。 这间牢房除了一扇门,四面皆用水泥砌成,里头放置了琳琅满目的刑具,反射出冷光,令人不寒而慄。 「胡兄,这都到了,你该把谢美人给放下来了吧?」其中一个狱卒搓着手道。 伴随着这句话,那个被称为「胡兄」的狱卒背对着他们,将怀中昏睡的女子轻柔地放到了床板上。 只是全程一言不发,安静得有些奇怪。 「喂,胡兄,我跟你说话呢!」那个说话的狱卒皱起眉头,几个人的视线顿时都汇聚过去。 那个被称为「胡兄」的狱卒终于开口:「你想让我说什么?」 只是这句话的声音清润,分明是少年的嗓音,与方才的粗噶沙哑完全不同。 牢房中的其他狱卒顿时一惊,「你是……」 一句完整的话还未说完,只觉得浓烈的晕眩感传来,砰的一声,几个狱卒不约而同倒了下去。 第51章 「啧, 舒服……」 为了看守犯人,天牢中设有休息的房间,牢狱长刚在床榻上躺下, 舒舒服服地感嘆一声,正要安心睡觉。 谁知,就在这时候,外头忽然传来惊慌失措的声音。 「大人、大人不好了大人!」 休息被打搅,牢狱长脸色顿黑, 勐地起身道:「胡秉, 干什么咋咋唿唿!」 那胡秉正是不久前提议将谢美人转移至附近单独的牢房,也是被称为「胡兄」的狱卒。 此时, 胡秉径直冲了进来,看着牢狱长, 神情恐慌:「不好了大人……」 「胡秉,要是你找来的事情不重要, 」牢狱长咬牙切齿地抬手, 「你明天就给我滚出天牢。」 像是发生了什么极可怕的事情, 胡秉带着哭腔,扑通跪下来, 一句话说了半晌才说清楚,「大人……那谢美人、谢美人……」 听到这个名字, 牢狱长心中一跳,勐地上前抓住胡秉的衣襟,急声道:「谢美人怎么了?」 胡秉哭丧着脸,终于将话说出来。 「谢美人……死了……」 哐当—— 是重物勐地被推了下的声音。 牢狱长瞪着眼睛, 说话的声都抖了, 扶着旁边的桌子, 两股战战,「你、你再说一遍,谢美人什么?」 胡秉欲哭无泪道:「昭容娘娘不是说了要好好『招待』谢美人吗,小的们不过才施了点刑,谁知道谢美人、谢美人撑不住,就那样、那样死了……」 第108页 「完了,完了完了……」 牢狱长脸色发白,一时间嘴里只机械地重复这句话。 想起什么,牢狱长再次看向胡秉,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尸体在哪里?」 胡秉应道:「小的们把谢美人转移回原先的牢房去了。」 牢狱长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听身后的脚步声冲出屋子,朝着牢狱而去,胡秉依旧跪在地上。他低着头,脸上的惊慌在牢狱长离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冷漠。 很快,胡秉站起来,从另一侧离开了。 牢狱长脚步发虚,来到关押谢芙的那间牢房外。 他往里看去,只见那道纤瘦的荼白身影无声无息地躺在杂草中,冰凉安静,身上伤痕累累。 牢狱长翻出钥匙,打开牢房的门走进去,女子闭着眼,露出的半边脸沾染血迹,已然看不清模样,身上荼白的衣裳遍布血痕,尤为可怖。 牢狱长颤抖地伸出手,试探了下女子的鼻息。 她毫无唿吸,甚至连身体都已经冰凉。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牢狱长再站不住,跌坐在地,面露惊惧,喃喃一声。 *** 日头逐渐西斜,桦宫被夕阳镀上一层暖色。 桦宫之内,灯火通明,寂静无声。 重云烟闭着眼,清艷的脸上有些苍白,额头包裹纱布,闭着眼睛,宛如娇弱不堪的花。 床榻旁边围了一众太医,崔院首坐在床榻边,正为重云烟诊脉。宫女小欣站在旁边,紧张地看着诊脉的崔院首。 祁砚之站在床边看着。 崔邵丘站起身,苍老的嗓音道:「王上,重妃娘娘自石阶上跌下,除了额头的伤,身上也有些挫伤,不过不是很严重,臣开些恢復的内服药,娘娘好生休养几日即可恢復。」 「孤知道了。」祁砚之道。 站在旁边的徐屏上前一步,对崔邵丘有礼道:「辛苦院首大人,院首大人这边请。」 崔邵丘应了一声,提着药柜,正要和其他太医一道离开。 不料这时,祁砚之凤眸掀起,忽然看向崔邵丘,「崔院首,您的那个徒弟呢?」 他对那个年轻的小医师有印象。 崔邵丘闻言微顿,也有些纳闷地皱眉,「臣今日也未曾见到小徒,兴许是在太医院的药局帮工吧。」 听完这句话,祁砚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并未探究下去。 崔邵丘带着一众太医离开,祁砚之的目光落回床榻上淡紫色的身影,凤眸冷冽下去。 近在咫尺的床榻上,重云烟闭目躺着。 可他心中却浮现出了另一道身影。 谢芙。 她为了木怀卿,假意祈求怜爱,装出一副真心的模样,目的却在于北晏皇宫的兵防图。 她从始至终都在想尽办法对付他,要和木怀卿联手杀了他。 饶是如今她进了那冰冷脏污的牢狱,对他仍持冷漠疏离,不肯放低姿态求他。 今日午时,他去天牢看她,表面上,是为了逼问兵防图的下落,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是他想要见她。他一面痛恨,一面却又近乎发疯一般想要见到她。 而他曾有那么一瞬间,荒谬地想过,只要谢芙承认错误,保证断绝与木怀卿的关系,开口求他,让他带她离开天牢,他兴许当真会动摇,就这样放过她。 所有人都在说谢芙媚惑君心,是祸国的妖妃,她确实有这个资本。 牢狱之中,当她被他逼迫,也不肯说出实话的那一刻,他心中当真升起过想当场撕碎她的念头。 他最厌恶谢芙那般疏离的态度。他想见她哭,让她求饶,看她颤抖地泣不成声的模样,而不是眼带恨意,仇视地看着他。 他就是这样的疯子。 想到此,祁砚之唿吸顿沉,凤眸阴鸷下去。 他冷冷转过身,正要离去,谁知这时,身后忽然传来重云烟的声音:「王上……」 祁砚之步伐一顿,回身看过去。 床榻上的重云烟见他要走,撑着身体坐起来。旁边的小欣搀扶着她,担忧道:「娘娘……」 重云烟眼眸含泪,望着他,语气不舍:「王上现在就要走吗?可否留在桦宫,陪云烟一会儿?」 美人额头包扎了一圈白布,姿容憔悴,看起来楚楚可怜。 祁砚之皱了皱眉,沉声道:「你身上有伤,躺回去休息吧。」 重云烟娇柔的声音颤着,拉住他的衣摆,「王上别走。」 旁边的小欣紧张地望着他,恳求道:「王上,娘娘一直惦记着您,如今娘娘受伤了,王上便留下来陪陪娘娘吧。」 祁砚之没有说话。 见王上不再要离开,重云烟心中闪过喜色与自得,她垂下眼,低声道:「今日云烟受伤,不全怪谢美人,也有云烟自己的错。」 祁砚之道:「你不用为她解释。」 男人狭长凤眸满是冷意,重云烟抬眼看去,知道他此刻定是恨透了谢芙,心中愈发欣喜。 笑了笑,重云烟软了声音,道:「虽然谢美人做出这种错事,但龙体为重,王上别太过生气,当心气坏身体。」 话音落下,祁砚之忽然掀起眼皮,睨向她。 重云烟被那视线看得一怔,反应过来,旋即浮起羞赧。 她偏过头看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手中把玩着祁砚之的衣摆,柔柔提出邀请:「王上……今日留在桦宫可好?」 第109页 视线落下,祁砚之看见女子手中抓住他的衣摆,正轻柔地把玩着。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怪异。 就好像应当与他这般亲密的,不应该是眼前的女子。 祁砚之站起身,衣摆如流云般,自重云烟的手上流泻而过,他凤眸沉沉,看不出在想什么。 重云烟被男人起身的动作惊到,连忙抬起头,欲怯不怯地看着他,「王上……」 祁砚之沉声道:「你身上有伤,好好休息,孤明日再来看你。」 王上说他明日再来……听到这句话,重云烟也不好再说什么,反正明日和今日都差不多,王上既然承诺,那便会来看她的。 念及此,重云烟点了点头,柔柔笑道:「好,那云烟就在桦宫等王上来。」 祁砚之不再多言,转身往桦宫外走去。 就在他迈出桦宫殿门之时,忽然有小太监六神无主地跑到祁砚之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王上……」 跟在祁砚之身后的徐屏见状,当即皱眉上前一步,训斥道:「王上面前怎可如此失态,小午子,发生什么事情了?」 像是发生了极其可怖的事情,小午子的嘴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祁砚之察觉出不对,凤眸微眯,冷声道:「慢慢说。」 在徐屏警示的目光下,小午子终于哭了出来,哀声喊道:「王上……」 「天牢那边回禀过来消息,谢、谢美人……谢美人薨了!」 作者有话说: 更新目前是定在下午四五点一更,晚上十二点一更 不定时会加更=3= — 感谢读者「晓晓晓啊」灌溉营养液29瓶,读者「浮白」灌溉营养液2瓶 比心 第52章 小午子跪在祁砚之面前, 眼中满是恐惧,口中重复着那句足以令皇宫所有人都为之心惊胆颤的话—— 他六神无主,哀哭道:「天牢那边的人回禀过来消息, 谢美人、谢美人薨了……」 这句话落下的那一剎那,空气似乎就这样安静下来。 一切声音都不復存在。 夕阳的光晕柔和披洒下来,将一切拢成金黄的颜色,归巢的飞雁拍着翅膀,自皇宫顶檐盘旋而过。 空气是窒息般的寂静。 听见小午子的这句话, 祁砚之还未有所反应, 站在祁砚之身旁的徐屏已然大惊失色。 他一贯从容的老脸露出震惊,拿着拂尘的手都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什么……谢美人、谢美人薨了?! 怎么会这样!谢美人不是在天牢中待着吗?怎么会这样…… 震惊过后, 很快想到最重要的事情,徐屏勐地看向身前的那道身影, 饶是他跟随王上多年,此时心中也不由深深惧怕起来。 完了, 这下、这下是真的完了。 祁砚之的嗓音很低。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午子, 凤眸垂着, 语速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道: 「你说什么?」 小午子的眼泪滚下来, 哭着磕了个头,提高声音哭喊道:「王上节哀!天牢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属实, 谢美人在受刑之时,没能撑住,气绝于身,就这样薨、薨了啊……」 小午子最后那拉长的, 悽恻不已的三个字落下之后, 便宛如有一记勐烈的惊雷, 在众人头顶轰隆炸响,远远传出去,彻底响彻北晏皇宫。 徐屏拿着拂尘的手颤抖起来。活了这么久,即便是在当年王上登基之时,他这等做奴才的都未曾如此害怕过—— 正是因为跟随王上多年,了解王上,他才知道,谢美人对王上来说意味着什么。 即便谢美人犯下偷盗兵防图这等滔天罪行,本该立即处死,可王上却只将谢美人打入天牢,顶着朝中众位大臣一日压过一日要废黜谢美人的越来越高的唿声,将事情延后从宽处理。 谢美人在王上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可如今……这一句话落下,一切都变了。 徐屏一贯从容的面上现出惶恐,看着祁砚之,急急说道:「王上当心龙体,千万莫要动怒,兴许这事情还有转机……」 然而话还未说完,在一众宦官的惶惶注视下,祁砚之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了小午子的衣襟,几乎将人给提站起来。 他唿吸重了许多,嗓音压着阴鸷,一字一句问道: 「谢芙在哪里?」 小午子被吓得一激灵,三魂都丢了二魂,好半晌才磕磕绊绊地哭道:「谢美人的尸身应该……应该还在天牢。」 那「尸身」二字更加刺激到了男人的神经。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小午子便被男人狠狠甩出去,摔倒在地,又赶紧爬起来磕头,「王上息怒、王上息怒啊,当心龙体……」 见那道玄色身影大步离去,徐屏怒其不争地看了小午子一眼,旋即赶紧带着人跟过去。 *** 天牢的门锁哗啦一声落下,大门被推开。 阴冷潮湿的空气中隐约带着酸腐的味道,天牢过道旁点着昏暗的烛火,里头仍是漆黑一片。 牢狱长带着几个人站在大门旁边,面如土色,颤抖得几如鹌鹑。 祁砚之没有看他们,颀长的玄色身影带着冷风,大步进了牢狱中。 「王上,王上……」 徐屏带着底下的小太监连忙跟过去,站在大门边的牢狱长往门外悄悄退了两步,心中害怕,想要暗中开熘,却被平萧拎着抓进了牢狱中。 第110页 男人大步走向关押谢芙的那间牢房。 他所过之处,一间间牢房中,犯人看见那道彰显地位的尊贵身影,顿时惊骇不已,往后退去。很快又感觉到空气中窒息般的寒意与威压,更是一句话不敢说。 祁砚之来到牢房外,凤眸看向牢房内的景象,勐然停住脚步。 只见牢房阴冷无比,脏污的地上铺了一层干草,干草上血迹斑驳层叠,已然干涸。 可是,没有人! 牢房空空荡荡,一个活物什么都没有,哪来的人? 骗他的……骗他的,都是骗他的,谢芙没死,谢芙不可能死! 祁砚之的凤眸阴鸷下去,压抑着滔天怒意,慢慢转身回去。 牢狱长正被平萧抓着,他身量矮小,仰头看着面前脸色极冷的男人,面无人色,两股战战,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 祁砚之上前一步,抓住牢狱长的衣襟,狠声道:「谢芙在哪里?」 近在咫尺的男人容貌俊美堪比天人,眉眼间却糅杂了可怖的狠戾之色,看得人心生畏惧。牢狱长颤抖地哭丧着脸,结结巴巴道:「谢美人……谢美人死后,尚方司已经按天牢律例,将犯带走,在火场施以火葬之刑了……」 话音落下之后,天牢中一片寂静。 那一瞬间,祁砚之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 他低低笑了一声,嗓音喑哑,重复道:「火葬之刑?」 牢狱长哭了半天,终于从喉间憋出一个勉强的音节,「是……」 「没有经过孤的允许,你们就敢将孤的人带去火葬,嗯?你们哪来的胆子?」他的语速很慢,一字一顿,宛如恶人低声呓语。 「不是……」这两个字堪堪说出,牢狱长忽然被男人勐地松开了衣襟。 没有身后平萧的掣肘,再加上腿软站不住,牢狱长颤颤巍巍掼摔到了地上,地面很快洇开一滩水迹。 祁砚之凤眸骤然扫向其他人,声音低狠,道:「带孤去火场!」 *** 夕阳逐渐西斜,宽阔的场地正中央,灰石砖块搭建起一座圆台,四周堆放着柴禾,圆台上躺着一道身影。 负责行火葬之刑的人点起了火。 火焰接触干燥的柴禾,登时燃烧起来。扭曲的火舌舔舐着一切,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去,火势越烧越旺,浓浓黑烟沖天而起,霎是可怖。 浓烟四起,圆台之上,那抹梨花一样的荼白身影尤为醒目。 伴随着火势蔓延,空气中的灰尘砂砾随风四转升起,与浓烟一道,将那道身影掩盖在其中。 祁砚之到达火场之时,看见的便是这副景象。 那道纤瘦的身影静静躺在火焰中,周身被火舌席捲吞噬,却闭着眼眸,安静得无声无息,几如陷入昏睡一般。 漫天尘埃尽处,似乎只余那样一道清冷颜色。 祁砚之步伐一顿,勐地停下,剎那间,竟再也迈不出一步。 他站在那里,凤眸中竟第一次显出微不可察的怔色,远远望着那道身影。 身后不远处,郑映寒和赵晚媛听闻消息陆续带人赶来,看见火场中滚滚燃起的黑烟,都面露震惊。 重云烟也赶到了。 她适才在桦宫中听到了小午子的那句话,似是说谢芙死了,她诧然不已,察觉事情不对,也不管身上还带着伤,匆匆赶了过来。 此时,看见远处的景象,重云烟心中忽然狠狠一跳,她最快反应过来,立道不好,锐利目光转向最前方的那道身影。 只见那人身姿颀长矜贵,劲瘦俊美,风将他的衣摆往后吹起,静默无声,一言未发,看起来宛若天人。 可即便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连一个动作都没有,可其他人竟然都隐隐感觉到,那人心中死死压抑的防线似乎已经溃败。像是山势倾颓,天地无光。 所有人继而看向圆台上的那道身影,惊愕地失去了声音。 就在这时候,祁砚之忽然动了。 在众人视线中,他往圆台大步走去。 身后的徐屏吓得连忙去拉祁砚之,然而却根本阻挡不了,不由惊骇万分,扬声哀求道:「王上!王上,您不能过去啊!」 重云烟急急往前奔赴一步,被小欣哭求着拉住,她再抑制不住担忧,娇柔的嗓音满是惊慌:「王上!」 那人恍若未闻,面无表情,一步步走向那燃着滚滚黑烟的圆台。 平萧反应过来,闪身一步阻拦在祁砚之面前,「王上不可!谢美人已经……谢美人已经故去,王上就让谢美人安心离去吧!」 「滚开。」 祁砚之的声音很低很冷,喑哑异常。 他没有看平萧,一双凤眸近乎死寂地盯着圆台上的那道身影。 平萧已是御前层级最高的暗卫,却被男人轻而易举地格开。 见挡不住王上,平萧更加惊慌,狠下心违抗指令出手相抗,反而被男人反手摺断了手骨,痛哼一声,勐地跪下,额上沁出冷汗。 耳边只听那声音道:「不要再让孤说第二遍。」 火焰席捲而来,空气灼烫异常,仿佛能叫人融化,祁砚之走上圆台,身影没入了浓烟之中。 徐屏终于反应过来,着急道:「来人,快灭火,灭火啊!」 身后不远处,赵晚媛亲眼看着那道身影没入浓烟之中,登时大惊,绝望地往前扑去,被身旁的宫女拦下。她哭喊道:「王上……」 第111页 重云烟再站不住,柔弱的身姿晃了晃,无力地跌坐在地,额头依旧包扎着白布,艷丽的脸上浮起怔怔之色。 太监宫女,还有无数侍卫慌忙赶赴上前灭火,她望着眼前的乱象,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这样? 她原以为,祁砚之只是将谢芙当作玩物,只图一时新鲜美貌,不过玩玩而已。谢芙被爆出处心积虑偷盗兵防图一事,祁砚之更是恨极了她,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可此刻,谢芙当真死了,他为什么做出这般举动? 他不是那样恨谢芙的吗? 她计划了这一切,就是为了彻底毁了谢芙,这样她就可以得到王上的宠爱。明明不久前,王上还前来桦宫看她,那般温和。王上对她说,明日他还会来看她…… 「娘娘、娘娘!」小欣慌乱地来扶她,重云烟却没有反应。 良久,她盯着那道身影,清醒过来,美目中的震惊消失,很快被讥嘲替代。 她心中讥笑一声。 谢芙,饶是王上再喜欢你,那又如何?你已经死了。一个死了的女人,还能翻出什么滔天巨浪? 灰白石砖铺砌的圆台正中,翻滚的火焰烧灼着空气,无形中将空气撕扯变形。 祁砚之甫一走近,便觉得那灼热扑面而来,似要将他烧融。 他却毫不在意。 他迈入圆台,那道荼白身影静静躺在石床之上,衣裳血迹斑驳,血迹模煳了眉眼,无声无息。 祁砚之走过去,在女子身边跪伏下去,竟也毫不介意,将脏污的她抱起。 怀中瘦弱的身体毫无唿吸,已经冰凉。 他沉沉唿吸着,眼中压抑着深沉冷色,慢慢道: 「谢芙,没有孤的允许,你怎么敢死?」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早点更啦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大丹杨 3瓶;阿易. 1瓶; 比心 第53章 她怎么敢死? 怎么敢就这样撒手? 明明今日下午, 他去天牢中见她的时候,她还红着耳尖,轻颤地骂他无耻。 她一直想杀了他的, 不是吗? 可即便如今他跪伏在火场之上,将她抱在怀里,将最脆弱的胸膛坦露出来,任她肆意报復,她也无动于衷, 连一丝反应都没有。 怀中的身体已经毫无气息, 变得冰冷而僵硬。 谢芙死了。 当这个认知出现的那一剎那,祁砚之只觉得心脏被一双手紧紧捏住, 勐烈的疼痛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朝他涌来,几乎让他窒息。 他垂着眼, 唇边勾起极轻的弧度。 他分明是在笑的,可那笑却比哭泣更令人心悸。 四周的侍卫前赴后继地提水灭火, 逐渐将汹涌的火势压了下去, 滚滚浓烟被风吹散, 露出其中的身影。 待到看清圆台上的景象,火场中的所有人都陷入僵滞, 目露惶恐,连一丝大气都不敢喘。 只见—— 男人一袭云纹玄衣, 跪在圆台之上,抱着怀中冰凉的女子,低着头沉默不语。深暗绝望的颜色,与清冷的荼白糅杂在一起, 形成极强烈的对比。 后面不远处, 郑映寒怔怔看着圆台上的景象, 一时间站不稳,身形勐地摇晃了一下。 身旁的宫女吓得扶住她,「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郑映寒美艷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她摇着头,近乎失去理智,喃喃道:「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今日清晨,当王上知道谢芙盗取兵防图的时候,分明第一次那样动了怒气。谢芙被打入天牢,她以为谢芙必死无疑,可如今…… 如今谢芙当真死了,可王上……王上为什么会是这副情态? 火场中安静异常,就在此时,众人忽然听见男人的声音慢慢响起,带着压抑的冷意。 他道:「在天牢中,谢芙身上发生了什么,都一五一十地说给孤听。」 话音落下,其中一个胆大的小太监犹豫片刻,鼓起胆子上前道:「禀王上,谢美人入狱后,除了王上去过一次,昭容娘娘也曾去过。」 伴随着这句话,被吩咐拎来的牢狱长忽然被人一推,扑通一声,往前跪倒出去,这一声响动,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视。 察觉无数压迫性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牢狱长两股战战,被吓得不轻,哭着道:「王上,不是小的命人做的,是……是昭容娘娘!昭容娘娘在王上离开后便来了!昭容娘娘让小的……让小的好好招待谢美人,对谢美人施以刑罚,说不定就能……就能逼问出兵防图的下落……」 一通话说完,牢狱长再抑制不住恐慌,磕起响头,哭喊道:「求王上饶命,求王上饶命,真的不是小的要害谢美人,小的实在没办法啊……」 闻言,众人震惊不已,视线唰唰转向身后。 只见不远处,郑映寒已经面无人色,美目中满是惊惧,退后一步,看着那道尊贵背影,「不……」 祁砚之没有说话。 这时候,忽然自旁边出现几个暗卫,极快速度地冲上前,将郑映寒反手押下。 在宫女惊慌失措的哭喊中,郑映寒被押到了祁砚之的身前,双膝跪地,神情慌乱,梳得一丝不苟的精緻髮髻因剧烈动作而散落下来。 她向来高高在上,何曾这般被屈辱地对待过?绝望与恐惧加身,郑映寒拼命摇着头,泪水跌落眼眶,哀哭出声,「不,不是臣妾,王上,真的不是臣妾……」 第112页 祁砚之并未抬眼。 他轻轻笑了一声,道:「映寒。」 他的声音很平静,低沉悦耳,却无端让人听得不寒而慄,在此刻的郑映寒听来,更是悚然而惊,浑身上下如浸寒冰,禁不住颤抖起来。 祁砚之道:「她已经被关进天牢了,你又何必?」 「不,王上,臣妾没有……」 郑映寒满脸泪痕,哭得浑身颤抖,望着面前的身影。 可男人神色漠然,她战慄的话语竟是对他毫无作用,也无法引起他一丝一毫的怜爱和同情。 他根本不在乎她解释什么。 只要她害了谢芙这件事情是真的,她即便再说多少,也没有用处。 绝望与恐惧交加,直到这一刻,郑映寒忽然看清了一个事实—— 原来,王上真正在意的,一直都是谢芙。她们这些后宫妃子,不过都是谢芙的陪衬而已。 郑映寒只觉得悲怮到了极点,终于放弃求饶,也不再继续哭泣。到这个地步,她说再多也只是徒然。 她低下头,终于坦露内心恨意一面,哑声笑道: 「王上,臣妾没有做错……是那贱人不识身份,妄图争宠,是那贱人的错……」 祁砚之没有动作,似一眼也不愿再看郑映寒。 他唇边扯起漠然的弧度,一字一句道:「昭容郑氏,心机狠毒,于牢中谋害后妃,今废去昭容身份,关押沉香宫,终生不得迈出沉香宫一步。」 话音落下的那一剎那,火场中的其他人皆是一惊。 帝妃薨去的当日,天子竟当众废妃! 遥想郑昭容入宫前,可掀起了朝中大臣议论的浪潮,众人都说郑映寒容貌才情样样皆佳,身后更是有右相郑琮的帮扶,日后大可能青云直上,最终荣登那皇后宝座。 可如今……郑昭容竟因为谋害谢美人一事,被王上废黜进了冷宫! 世事无常,他们心惊之余,又觉深深后怕。 暗卫得到了命令,很快将郑映寒带下去。郑映寒嘲讽地笑起来,到了最后,笑声逐渐拔高,近乎癫狂。她只是笑着,也不说话,就这样被拖了下去。 徐屏望着郑映寒被带离火场,忧虑地皱着眉,终于上前说道:「王上不可,昭容娘娘若被废黜……」 说到这里,徐屏剩下的话没有继续下去。 祁砚之却听懂了。 徐屏的意思是,即便郑映寒如今犯下如此大罪,可她的身后,是朝中如今的右相郑琮。若废了郑映寒,极有可能引来郑琮的反心,从而导致朝廷局势动盪不安。 可是,那又怎样? 他祁砚之从来没怕过什么,就算是郑琮反了,那又如何? 没有人能违逆他的心思,他要做的事情,只能是他愿意做的事情。 不消片刻,郑映寒的声音逐渐远去,火场上復又陷入一片寂静。 祁砚之许久未曾说话。 望着圆台上那道沉默的玄色身影,和怀中荼白衣裳的女子,徐屏重重嘆息一声,压下心中的酸涩,还是说道:「王上节哀……谢美人已经故去,王上就让谢美人安心去吧……」 谢美人已经故去? 徐屏劝慰的话响在耳边,祁砚之忽然道: 「不,谢芙不会死。」 话音落下,他眼中现出浓烈偏执之色,竟似疯狂,视线落到怀中气息冰凉的身影上。 些微粗粝的指腹,轻轻触碰上女子的眉眼,似在描摹记忆中的画面。 谢芙嗔怒时的话语,羞恼时的情态,情动时的低泣…… 她不会死的。 即便她死了,他也要将她从鬼门关前夺回来。 然而此时,男人的动作却骤然一顿,那停留在女子眉眼上的修长指尖停驻下来。 他感受着怀中女子的身体,眸色冷冽,气息霎时间沉重不少。 等等,不对。 不对…… 他对谢芙的身体太过熟悉,以致于她的轮廓,她的眉眼,她锁骨处的小痣,都在心中勾勒成形,他再清楚不过。 可眼下的这具身体,不是她。 祁砚之垂眼看向怀中的女子,凤眸微眯。 他眸光带着审视,自那女子苍白的面上滑下,手忽然落到女子的脖颈处。 在那里,他摸到了一条极其不显眼的接合线。 心中浮现起这个认知的那个瞬间,祁砚之的手竟第一次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她…… 这具身体不是她。 谢芙没有死,谢芙没有死…… 祁砚之嗓音喑哑,低低笑了起来。 她的手段如此厉害。 从前蒙蔽了他,从而顺利从他身边盗走兵防图,交给姜故。如今,则是以死欺骗他,让他死心,而她从此逃离北晏皇宫,逃离他的身边。 谢芙啊谢芙,你当真厉害至极,连孤都不得不拜服在你的计策之下。 可是,你若要逃,孤绝对不允许。 即便你逃到哪里,孤都要将你抓回来。 圆台之下,众人见那道玄色身影竟如失控般笑了起来,不由心惊胆颤,王上、王上这是怎么了? 徐屏诧异间,忐忑地上前询问:「王上……」 然而,话还未说完,祁砚之便已慢慢站了起来。 他的声音狠戾而喑哑:「即刻起,封锁皇宫,排查出宫的所有人,给孤将谢芙抓回来。」 第113页 作者有话说: 更的不多,明天尽量加个更=3= 阿芙已经死遁,不会那么容易追回来的,之后都是虐狗子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6072101、江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酱 10瓶; 比心~ 第54章 皇宫南侧, 霓华门。 沉重的宫门从里侧被推开,守在外面的两个侍卫持剑拦住推着车辇的宫女。 「干什么的?」 宫女停下推车的手,走在车辇旁的小宛连忙上前一步, 福身道:「大人,娘娘这是要将这些旧衣物送到宫外去。」 侍卫扫了那车辇一眼,见顶盖严严实实,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旧衣物?」 小宛小心翼翼地笑道:「是啊, 大人, 我们娘娘听说京城近日正时兴西疆的料子,心动得很, 便想将旧衣送出宫,替换些新的衣料回来, 顺便也将这些旧衣处理了。」 侍卫探究地看着小宛,「这些衣物为什么不送去尚衣局, 交由专人送出?」 小宛压低声音:「大人想必听说, 不知什么原因, 尚衣局的人都不往宫中送西疆的衣料,我们娘娘正是知道这一点, 今日才让奴婢从这里过的不是?」 两个侍卫对视片刻,有些踌躇, 「这……」 姜幼澜自后面拐角走出,走上前几步,睨了那两个侍卫一眼,慢悠悠道:「本宫在这里, 你们难道还不相信吗?」 侍卫们立即行礼, 其中一个转了转眼, 笑着上前道:「没有没有,奴才哪敢不信娘娘,出去可以,只是……只是需要检查一下。」 说着,他们的视线转向了那被顶盖遮得严严实实的车辇。 姜幼澜盯着那侍卫,没有说话,美眸眯了下。 小宛一愣,忙回头看了眼姜幼澜,放在身旁的手紧张地攥住衣裳。 原以为有娘娘在,不需要检查,可这两个侍卫竟如此固执! 就在众人僵持在这里的时候,宫道另一头忽然出现一道身影,是个脸生的宫女。 那宫女打扮素净,有几分姿色,正朝这里快步走过来。 她先是到姜幼澜面前行了一礼,然后将其中一个侍卫拉到一旁,扯了扯侍卫的衣袖,眉眼现出微微娇赧,小声道:「姚本,你就别为难姜妃娘娘了。」 大庭广众下,宫女这一番举动尤为亲昵,姚本僵住了身体,有些不自在地看了不远处的姜幼澜与小宛,为难地压低声音:「不行啊,彩云,这进出的人和东西必须……」 被称为彩云的宫女撅起嘴巴,有些恼了,「你就当卖我一个人情嘛!不然、不然我不理你了!」 「哎别别别……」侍卫连忙哄道。 彩云看了姚本一眼,这才满意些:「那你还不快去。」 「好好好,」姚本连声应着,连忙拉过另一个侍卫,小声商量,「兄弟,左右姜妃娘娘只是送一车旧衣出去,我们就放行吧,否则要坚持搜车,把姜妃娘娘得罪了就不好了。 另一个侍卫回头看向那车,左右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思来想去点点头,「行吧。」 商量好了,姚本回到姜幼澜面前,咳了声,赔笑道:「是奴才多虑了,姜妃娘娘这边请。」 姜幼澜若有所思地看了彩云一眼,染着蔻丹的手微抬了抬。 小宛明白过来,对那推车的宫女示意了下,推车的宫女点头,重新将那车辇往外推去,逐渐走远了。 姚本退回到霓华门两侧,彩云走到姚本身旁,娇羞地小声笑道:,「姚本,你真好。」 姚本无奈地压低声音:「行了行了,快走吧。」 彩云哎了声,走到姜幼澜面前,恭敬行了一礼:「姜妃娘娘。」 姜幼澜的视线自远处逐渐消失的车辇收回,扫了彩云一眼,没说什么,转身慢慢往回走去,小宛在旁边搀扶着。 彩云也跟了上来。 等到走出了一段较远的距离,姜幼澜望着前方朱红的宫道,才开口问道:「你想要什么报酬?」 跟在她身后的彩云摇摇头,「奴婢不要报酬。」 姜幼澜停住脚步,转回身,眼眸泛着冷意,看向低着头的彩云。不要报酬?那她为什么出手相助? 彩云低头站着,平静如实道:「谢美人曾救过奴婢一命,奴婢活下来之后,一直有悄悄关注谢美人。」 正是因此,她才了解了些小谢葵的事情,知道小谢葵如今住在姜幼澜的柔福宫。而今日见姜幼澜一反常态,推着车辇往霓华门来,心中隐隐有猜测,这才跟了过来。 如今谢美人入狱,她帮不上谢美人,便只能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姜幼澜盯着面前低着头的宫女,陷入久久的沉默。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很快反应过来,深吸了口气,笑了声,「谢芙还真是……」 话说到这儿,却停了。 接下去的话,她没有再继续。 霓华门这一片偏僻冷清,过往的宫女太监不多,因此她才选了这里,将小谢葵送出去。 此时天边夕阳西斜,赤金的晚霞披洒而下,将皇宫的飞檐翘角镀上一层暖金。 姜幼澜正要迈步离开,耳边却听见远处嘈杂的声音,像是许多人的大喊,夹杂着纷乱的脚步声。 她皱眉停下,仔细听着那混乱的动静。 谁知,过了半晌,宫殿一处竟遥遥传来了一声悠远沉重的钟鸣。 第114页 姜幼澜心中狠狠一跳,倏地往那钟鸣的方向看去。 旁边的小宛也是勐地一惊,道:「发生了什么?怎么敲钟了?」 彩云也望着那方向,震惊不已,飞快道:「钟鸣一声,这是帝妃的丧钟!」话音刚落,彩云立即想到什么,目露惶恐,「那是重玉宫的方向,难道谢美人……」 姜幼澜睁着眼眸,望着传来钟鸣的那个方向,神情怔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只见她红唇翕动了一下,喃喃说道:「她终于解脱了。」 *** 当祁绫画终于带着纸鸢等人赶到火场,看到不远处圆台的景象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钟鸣。 帝妃若薨逝,其所在宫殿专职监守丧钟的宦官接到消息,便会敲响丧钟。丧钟只此一声,既是第一次敲钟,也是最后一次敲钟。 不远处的火场中,所有人都目露惊惧,看着圆台上的那道玄色身影。 祁绫画认出来了,那道玄色身影是她的皇兄。只是、只是旁边那浑身血迹的荼白身影,那是…… 想到什么,祁绫画忽然脚下一个踉跄,被旁边的小顺子赶忙搀住。 她秀气的脸上怔怔,听着耳边的钟声,心头浮起恐惧,颤声说道:「那是什么钟啊?」 一旁的纸鸢看着圆台上的景象,手微微颤抖起来,唇瓣翕动开合,试了好几次,都没能说出话。 小顺子搀扶着祁绫画,望着圆台上的身影,涩声说:「公主,钟鸣一声,是帝妃的丧钟。」 似觉得太过残忍,停顿好一会儿,小顺子看了看祁绫画,才继续说出那句话: 「谢美人……薨了。」 祁绫画的眼睛慢慢睁大了。 她的视线落到圆台上的荼白身影,张了张口,好半晌,才不敢置信道:「什么意思?嫂嫂怎么了?」 扑通一声,身旁的纸鸢勐地跪了下去,对着圆台的方向,怮哭出声,「美人……」 纸鸢悲痛声终于惊醒了祁绫画。 祁绫画的唇瓣翕动两下,保持着怔怔望着远处的模样,眼眶通红,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滑落。 她不敢相信,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皇兄不是只将嫂嫂关进了牢里吗?是谁害了嫂嫂?」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火场中的人都惊愕地看着圆台附近的景象。 适才,祁砚之的话堪堪落下,禁卫军首领便集结起了火场附近的所有兵力,禁卫军齐整步伐,在圆台之下沉声应是,随时准备搜查皇宫,放眼望去,颇为壮观。 然而,同一时刻,远处却传来了一声沉重悠远的钟鸣。 传来的那个方向,祁砚之很熟悉,是重玉宫。 可是,谢芙没有死,谁敢忤逆他的意思,敲响丧钟? 一旁的徐屏方才听到王上说要封锁皇宫,抓捕谢芙的话,便已然惊得魂不附体,现下听到那声悠远的钟鸣,这才找回些清醒的神智来。 王上可能是忧伤过度,这才出了幻觉。徐屏思来想去,硬着头皮,上前出声劝道:「王上,丧钟敲响,谢美人已经薨逝。封锁皇宫,派兵抓捕又怎么能将谢美人……这恐怕会引起朝中的恐慌啊,王上……」 祁砚之眼风冷冷掠去,讥笑一声,「徐屏,你连孤的话都不听了吗?」 他道:「孤说,谢芙没有死。」 「可是这具尸体……」徐屏蒙了头,看向圆台上早已气息冰凉的女子,谢美人的尸体不是就摆在这儿吗? 然而,不愧跟随在祁砚之多年,徐屏看了眼那道荼白身影,再看见王上笃定的神色,当即反应过来。 ——这具尸体不是谢美人! 有人施了计策,偷龙转凤,用其他人的尸体,制造出了谢美人死亡的假象! 当知道这一事实的瞬间,徐屏心神俱震,不再疑惑,当即弯腰俯首,道:「奴才遵旨。」 祁砚之垂眼,看向禁卫军首领,道:「封锁宫门,彻夜搜查皇宫的每一处角落,一有消息,立即回禀给孤。」 他的声音漠然而冷,带着不容置喙的狠绝。 禁卫军首领洪声应是,旋即,立即带着手下离开了火场,前去搜查皇宫。 禁卫军离开,火场恢復了起初的安静,众人望着那个慢慢走下圆台的玄衣天子,虽然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云里雾里,不明白怎会要搜捕已死的谢美人,但即便疑惑,他们也不敢出一丝声音。 见祁砚之要离开,重云烟回过神来,连忙扶着小欣的手,站起身,才匆匆到了祁砚之身边,便因伤口疼痛跌到地上。 她抓住祁砚之的衣摆,娇柔的声音带着哭腔,「王上……」 祁砚之步伐一顿,狭长眼眸垂下,不带感情地看向她。 重云烟艷而美的眼眸含泪,自下而上哀求地望着他,「王上,偷盗兵防图的谢芙已经伏诛,王上莫要再……」 口中的话还未说完,重云烟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中抓着的玄绫衣摆一寸一寸被男人抽离。 这一幕令她心头无端升起惶恐,她摇了摇头,抽抽噎噎地哀求道:「求王上怜爱云烟,莫要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而置云烟不管啊……」 祁砚之垂眼,盯着面前的女子。 片刻后,刺绣龙云纹的玄绫衣摆慢慢迤逦至地,他在她哀戚的注视下,半蹲下来。 见状,重云烟心中顿时一喜,扬起笑容,声音轻软,唤道:「王上……」 第115页 男人修长而冰凉的指尖带着血迹,掠过她额上包裹的白巾,最后停留在她的脖颈上。祁砚之在重云烟逐渐明亮的注视中,慢慢勾起了唇角。 他虽是笑着的,眼中却极冷,毫无笑意。 旋即,他一字一顿说道:「重云烟,你难道以为,孤什么都不知道吗?」 这句话来的莫名其妙,重云烟听得心头一憷,面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她有些无措地看着面前容貌俊美近妖的男人,试探地说道:「王上?」 祁砚之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漫不经心歪头,修长的指腹划至女子脆弱的脖颈上,凭空带来浓重的压迫感。 重云烟只觉得脖颈处传来冰凉的触感,这一剎那,她几乎以为自己离死亡只差一线之隔。 她的眼中现出了浓浓的惊惧,不明白自己哪里一步做的不对,让王上起了杀心。 不应该,不应该的…… 重云烟暗中安慰自己,极力镇定下来。 将眼前女子极力压下慌乱的模样尽数收入眼底,祁砚之低笑,声音喑哑缓慢,道: 「重云烟,你处心积虑,制造出谢芙伤害你的假象,又让郑映寒充当那出头鸟,揭发谢芙偷盗兵防图一事,一箭双鵰。你做了这么多事情,难道真的以为,孤全都不知道吗?」 耳边是低沉含笑的声音。 可在此刻的重云烟听来,却宛如最可怖的话语。 这一剎那,她全身的血液几乎倒流,手脚彻底冰凉下去,连带着心脏都狠狠一缩。 怎么会……王上、王上怎么会知道! 她这一切分明都掩盖得极好!明明没有人会知道的!没有人! 重云烟脸色瞬间惨白下去,机械般地摇着头,「不,臣妾没有……王上,臣妾没有……」 适才看见郑映寒被拖到圆台上时,悽恻的求饶哭泣,她置身事外,并没有切身体会,可如今轮到了她,她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话语的苍白无力。 即便她如何解释,王上都不会相信她。 他太敏锐,太理智,宛如狼群的王,对所有事情都持着最冷血的态度,洞察一切。她的谎言在他的眼皮底下无所遁形,她拙劣的手段在他看来幼稚得可笑。 对于这般冷静到可怕的男人,兴许只有情感能够让他动摇。 他爱谢芙……正是因为他爱谢芙,谢芙才有机会蒙蔽他,从他身边盗走兵防图。 而她重云烟呢? 她重云烟的话对他毫无作用。 可是,既然他爱谢芙,又为何要将谢芙打入牢狱,让谢芙受那牢狱之灾? 她太看不透这个人……从前当他还只是单薄的皇子时,她便无法掌握他,如今更是彻彻底底看不透他的所思所想。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重云烟心中涌起深深的惧怕,可同一时间,却又近乎病态地逐渐痴迷,深陷其中。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爱他啊…… 她倾慕他的容貌,喜欢他的残忍,对他的一切都眷恋万分。 「王上……」重云烟泪水涟涟地伸手,想要去抓他,男人却已起身,那流云般的玄绫衣摆自她手上划过。 她听见男人讥笑一声。 「重云烟,看在重王曾举兵助孤的情分上,这一次孤放过你,再有下次,孤不会再手软。」 「把重妃带回桦宫,禁足一月。」 命令方下,四周的侍卫便上前强制性地扶起重云烟,要将她带回去。 「不,王上……」 见那道玄色身影消失在火场大门处,重云烟再抑制不住,泪水滚落下去,哀求挣扎着要追过去。 没有人理会她的哭泣,旁边的侍卫沉声警示道:「娘娘,回宫吧。」 小欣也泪流满面,望着重云烟,哭求道:「娘娘,你还受着伤,我们回去吧……」 然而,话音落下,重云烟声音渐小,竟直接晕了过去。 *** 昏昏沉沉中,从前的记忆纷至沓来。 她看见瘦削的少年被意图不轨的孙公公逼到角落里,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她看见冬日大雪纷落,脏污墙角中,躺着的昏迷不醒,浑身血迹的身影。 她看见少年忍受不住小女孩叽叽喳喳的聒噪,终于说出自己的名字——阿辞。 再然后,她看见了齐宁国破,北晏铁骑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接着的一幕,是男人唿吸低沉,将她压在龙榻之上,银叶疏冷的龙涎香侵袭而来。她听到他说,谢芙,这辈子你都逃不了。 最后,是牢狱中,男人携着冷怒靠近她,眸含讥笑,冰凉修长的手自脖颈滑下,对她肆意侮辱,句句威胁。 …… 「阿芙,阿芙?」 带着担忧的温和声线在耳边响起,谢芙的睫羽极轻地颤抖了一下。 片刻后,终于慢慢睁开。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酱 10瓶; 比心~ 第55章 视线逐渐由模煳到清晰, 谢芙眼中现出怔然,有些犹在梦中的感觉。 她极缓地眨了一下眼睛,望着木制的天花板, 没能立即回过神,不久后,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掌握住。 身旁有人唤她道:「阿芙。」 她转头循声看去,只见熟悉的清隽面容带着笑意,一双眼静静凝视着她。 第116页 「怀卿哥哥……」谢芙霎时间只觉鼻尖酸涩, 撑着身体坐起来, 扑进了木怀卿怀里。 怀中的女子紧紧抱着自己,木怀卿见她如此, 动作一僵,手在她背后虚放了片刻, 终于落到她背上,温和地拍了拍。 「没事了, 阿芙。」他安抚道。 谢芙适才醒来时一时激动, 现下抱着木怀卿半晌, 又觉得有些不妥,慢慢从木怀卿怀里出去。 她退回去, 坐回了床榻上,眼帘怔怔垂着。 女子长发披散在单薄肩头, 仍有些苍白的面上没有表情。 良久,她像是寻求答案,喃喃说道:「我没死,是吗?」 木怀卿握住她的手, 定定看着她, 沉声道:「阿芙, 从前的一切都结束了,这一次你不会再回北晏皇宫,有我在,祁砚之奈何不了你。」 那熟悉的三个字,宛如打开记忆的锁钥,那些纷乱的,痛苦的画面骤然再次袭入脑海,让她回不过神。 吃下续昼丸前,阴冷潮湿的牢狱中,男人阴鸷的话语歷歷在目,现在想起仍让她心颤。 可如今她逃了,逃离北晏皇宫,逃离祁砚之,她终于离开了。 祁砚之的事情再与她无关了。 念及此,谢芙闭上眼睛,无声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不久后竟掉下泪来。 木怀卿看得心中涩疼,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低声唤她的名字:「阿芙。」 他望着她,眉宇间浮起期盼,道:「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北晏皇宫的谢美人,你只是谢芙,明白吗?」 顿了顿,他唇边又扬起笑容,眼中竟有一丝紧张,「过往的那些事情,你都将它忘了,今后,你也可以与普通人一样,嫁个好夫婿,相夫教子,度过幸福的一生。」 这句话音落下,谢芙的神情忽然一怔。 她抬眼看向木怀卿,没有说话,但愣怔的神情足以说明她在想些什么。 相夫教子? 那样平淡温馨,却求之不得的生活,从来都离她很远。 从前不敢奢想,今日更是。 即便她已然自北晏皇宫逃离。 木怀卿望着她,神情极温和,踌躇片刻,道:「阿芙,你这样好,何愁找不到好夫婿?这只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而已,只要你想,就可以。」 随后,像是在求证什么,木怀卿忽然问她:「你不喜欢祁砚之的,对吗?」 她不喜欢祁砚之。 谢芙陷入沉默,眼帘微垂,掩盖住眼中的神色。如此这般,木怀卿看不到她眼中的情绪,不由有些忐忑地望着她。 许久后,终于听见她淡淡点头,道:「嗯。」 得到了肯定的应答,木怀卿心中悬着的石终于落地,旋即心头涌起极大的喜悦。 他眉眼蕴着疼惜之色,柔声说道:「阿芙,今后我们换一种方式生活,和在北晏皇宫时不一样,和齐宁也不一样,我们去一个新的地方。」 旋即,他又问道:「阿芙,你想去哪里?」 只要她想去哪里,他都带她去。 谢芙闻言,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里。」 离开这片令她抗拒的土地,离开祁砚之所在的地方。 她不想再见到他了。 谢芙说话间,余光掠过四周。 他们此时正处在一间装饰雅致的屋子,不远处的窗子开了一半,外头天色已晚,夜市喧闹的声音隔着窗子传进来,有些不真实的人间烟火的感觉。 她竟是睡了整整一日才醒过来。 这一日发生了多少事情,她全部都不知道。 谢芙四处环顾,忽然想起什么,抓住木怀卿的衣袖,「怀卿哥哥,储黎可还好?」 木怀卿闻言,怔了下,手微不可察地握起成拳。他笑了笑,温声道:「储黎在隔壁,你要找他吗?」 得知储黎无事,谢芙这才舒了口气。她并未察觉木怀卿的不对,抬眼看向他,秀眉警惕地蹙着。 「怀卿哥哥,我们还在北晏京城,是吗?」 木怀卿没有否认,为了让她放心,温声安抚道:「阿芙,你不用忧心这些,有我在,祁砚之奈何不了你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 谢芙摇了摇头,思衬片刻,杏眸流露郑重之色,「怀卿哥哥,这里是北晏京城,是祁砚之的地方。你告诉我,我们是不是被围困,暂时走不了了?」 *** 昨日北晏皇宫中,发生的事情之多,竟让人生出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宫中最受宠爱的谢美人偷盗北晏皇城的兵防图,一朝锒铛入狱,这件事情本已令人震惊,可旋即,那谢美人还未在狱中待满一日,便又传出了死讯。 而那火场上,谢美人的尸体本应实行火葬之刑,却被王上中途硬生生拦下。 据在场人所描述,那时,王上怀中抱着谢美人的尸体,一贯冷静自持的男人,竟是陷入彻底的偏执疯狂。 那时气氛之压抑可怕,足以令风云色变。 再随后,火场之上,昭容郑映寒又被揭露出严刑谋害谢美人一事,当场被王上废黜,幽禁冷宫,终生不得离开冷宫。 这一番变故传出,顿时令无数人震惊不已。 同时,朝野之上也掀起了浪潮。 昭容郑映寒被废,朝廷的右相郑琮隔日便上疏质问,然而却被祁砚之冷言驳回,此事不了了之。 第117页 风雨欲来,天将色变,朝廷中的所有人皆惴惴不安。朝堂分流而成两派,一派以左相为首,霍明烨等人随后,另一派则是以右相郑琮为首,势同水火。而没有依附党派的官员则愈发小心谨慎,暗中观察局势。 而此刻,皇宫派出的暗卫也传来消息,崇禾的军队似已朝北晏京城而来,两国之间,竟是有要开战的势头。 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此时—— 天色渐晚,议事殿中灯火通明。 身着明黄衣袍的男人正坐在案几前翻阅奏摺,烛火将男人俊美而冷漠的眉眼投映出影子。 祁砚之今日极忙。 从早朝起,他便没有休息过,甚至连早朝时的衣物都未曾换下,几乎片刻不停,未曾停歇,都在处理政事。 徐屏拢着衣袖,在旁边静默站着。 即便他此刻离王上有一段距离,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四周压抑的气氛。 王上的心情很差,非常差。 昨日令无数人震惊的画面浮现眼前,让他不禁想起昨夜王上离开火场之后的事情—— 昨夜,王上自火场离开后,没有去任何地方。 却是径直去了谢美人的重玉宫。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白 2瓶;祭七凉. 1瓶; 比心~ 第56章 回想昨夜—— 那时天色渐晚, 夜幕降临,原本喧嚣的皇宫再次陷入寂静。火场中的太监宫女留下来处理后事,宫中人渐渐散去了。 他们不知道王上封锁皇宫, 派兵寻找谢美人这件事背后的秘密,只以为王上被谢美人的尸体彻底刺激到了,不愿相信谢美人已死的事实。 虽如此想着,可他们心中却彻彻底底刻下一个事实。 当谢美人初来北晏,被赐予奢华的重玉宫时, 他们以为王上是一时宠爱, 随意赐封。虽之后也传出谢美人独得圣宠的消息,他们也都只一笑置之, 扬言谢美人最终会被王上所厌弃。而那时有人说,谢美人性情冷清, 并不争宠,是王上喜爱谢美人, 他们并不相信。 只是过了这么久, 当今日火场上的这件事情发生, 他们才彻底改变心中认知。 原来不是帝妃媚惑君心,是帝王之爱, 当真独授一人。 古来这些事情,都只是在话本子上提起过, 放眼歷朝歷代,怎么可能会有帝王只专情一人?不过都是荒谬之言。 可如今谢美人已死,王上陷入偏执疯狂,桩桩件件事实摆在眼前, 让人不得不相信。 那都是真的。 …… 从火场出来之后, 徐屏带着人, 沉默地跟随在男人身后,一同来到了重玉宫。 与以往不同,此时重玉宫中没有点烛,从窗子外看去,里头漆黑昏暗,空空荡荡。 小途子跪在重玉宫大门处,显然是痛哭了一场,形容呆滞狼狈。庭院中也跪着几个宫女,无声抹着眼泪。 此时见到来了人,小途子抬头看了一眼,迟滞的神色逐渐消失,伏低身体磕头,「奴才见过王上。」 徐屏环顾一圈,皱眉对身后的小宁子说:「没瞧见里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 话还未说完,身旁的男人一言未发,已然从重玉宫门走了进去。 徐屏见状,立即挥了挥手,让小宁子上去跟着。 重玉宫正殿的大门关着,小宁子跑上去,轻微的吱呀一声,将大门推开了。 里头一个人都没有,空气中浮动着幽幽冷意。 祁砚之迈步走进去。 徐屏跟随而进,让小宁子将重玉宫中的烛火都点起。小宁子哎了声,忙去照做。 不多时,烛火骤亮,暖黄的光晕投映在男人俊美的侧脸,让他看起来少了凌厉,柔和许多,这种光线容易让人产生错觉,竟能在男人脸上看出缱绻的温和。 ——即便他是诸国人人惧怕,狠厉冷血的北晏君王祁砚之。 男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自外殿走进,绕过侧殿,最后走进寝殿,一处一处地仔细看过。 徐屏沉默地跟在男人身后,望着男人的举动,心中滋味复杂至极。 祁砚之看得很仔细。他进了偏殿,书桌上放置着那张被他收起的宣纸,宣纸上面,一道又一道凌乱的笔痕,依稀间能看出满满当当的祁砚之三个字。 他唇边忽然勾起自嘲的弧度。 那时他见到这张宣纸时,心中涌起的皆是喜悦。他以为谢芙爱他,才心心念念,落笔写下他的名字。可如今想来,她那时该是极恨他的,难为她那样伪装,违背内心骗他。 念及此,他眼中骤然浮起冷色,要将那张宣纸撕碎。 可当手真真切切触碰上去,却僵持在那里。 祁砚之伸出去的手在虚空紧握成拳,讥讽一笑。 没想到他祁砚之竟有一日如此,对着一张再普通不过,连一丝一毫价值都没有的破烂玩意踌躇困顿,可笑至极。 徐屏无声嘆息一声,望着那道身影,几次张口,都没能说出话来。 不知多了多久,祁砚之勐地转身,大步走出了偏殿。徐屏看了眼桌案上的宣纸,眼露不忍,旋即还是跟了出去。 男人离开偏殿,却又转而进了寝殿。 甫一进寝殿,祁砚之凤眸微眯,目光忽然落到不远处梳妆镜前放置的一样物什上。 第118页 他认出那是什么,径直走过去。 那是一把木梳。 是谢芙常用的那把。 看清这把木梳的模样的一瞬间,清晰的画面浮现眼前—— 天色未亮,窗外晨曦薄薄,女子跪坐在床榻上,白皙如青葱的指尖自他的发中穿过,手中拿着这把发梳,仔细为他将发束起,箍上银冠。 那时候,他说,阿芙,女子为男子束髮,代表一生一世忠贞不渝,绝不背弃。 女子那时没有立刻回答,在他的视线逼迫下,才低声应了一句。 他那时真真切切以为,谢芙为他束髮,便会应验忠贞不渝的誓言。如今想来,她那句应答不过是违心敷衍,而他愚蠢地当了真。 这一剎那,祁砚之只觉得心中有无数尖针狠刺其中,破开皮肉。每一下唿吸,都带着极大的痛楚。 他阖上眼,手中攥着那把木梳,力道极大。 这一刻,他心头忽然破天荒地涌现一个念头—— 如果…… 如果,他从前未曾对她做过那些事情,好好待她,那她是不是就不会对他那般痛恨,即便死了,也不愿留在他身边? 今日的事情是不是也就不会发生? 此时,外头忽然传来女子隐约的哭声。殿外匆匆跑进一个小太监,在徐屏耳旁说了些什么,徐屏皱眉点了点头,小太监退后站在一旁。 望了那道玄色身影一眼,徐屏上前,询问道:「王上,那个叫蕊云的宫女试图逃跑,已被抓回,王上如何处置这个宫女?」 祁砚之慢慢掀起眼皮,眼中漠然,「蕊云?」 他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 徐屏记得这个宫女,躬身回禀道:「这个丫头原本是重玉宫的宫女,今日昭……揭发谢美人盗取兵防图一事时,是这个宫女上前指认的谢美人。」 帮着郑映寒,指认谢芙? 原来是个叛主的宫女。 恐怕在指认这件事情之前,便已转投了郑映寒手下,暗中为郑映寒做事了。 祁砚之笑了声,嗓音压着戾气。 「不好好服侍主子,打着这些心思,居心叵测,怎么能为我北晏所容。」 顿了片刻,他復又开口,一字一顿道:「杀了之后,将尸体悬于歷英门三日,好好警示警示那些心思不正的奴才。」 徐屏躬身行礼:「是。」 旋即吩咐了小太监,小太监得到命令,转身出了重玉宫。 很快,重玉宫外便传来蕊云绝望惊惧的哭喊声,「奴婢知错了,求王上开恩,奴婢知错了……」 然而那声音很快便远去,蕊云被拖了下去。 徐屏听着那悽厉的哭声,心中嘆息。从前只知谢美人在后宫中最得圣宠,如今才真真切切明白,谢美人是王上心中的逆鳞,若要触碰,则需承受勐烈后果。 重玉宫内静谧异常,此时,重玉宫外忽然有小太监回禀道:「王上,霍明烨将军在外求见。」 霍将军? 徐屏吃了一惊。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霍将军是不会贸然前来这里的,想必是出了什么大情。 小太监的话落下,那道身影却没有说话,徐屏看了那小太监一眼,小太监心领神会,转身出去将守在外头的霍明烨带了进来。 霍明烨匆匆进了重玉宫,见到祁砚之,当即跪下道:「王上!」 「起来说话。」祁砚之面无表情,将手中的木梳揣进了衣袖,掀起眼皮看向不远处的霍明烨。 他冷冷道:「什么事情?」 霍明烨面上满是焦灼之色,「王上,臣得到消息,崇禾的部分军队已朝北晏而来!」 祁砚之讥笑了声:「姜珩未免太过心急。」 「王上,如今北晏皇城的兵防图已经落入崇禾手中,皇城布防泄露,崇禾掌握了皇城的动态,对我们极其不利啊……」 祁砚之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薄红唇角勾起。 他目光阴戾,冷笑道:「即便崇禾掌握了我北晏的兵防又如何,这是我祁砚之的地盘,他崇禾能在我北晏掀起多大的风浪?」 跪伏在地的霍明烨望着不远处的身影,忽然愣了愣,面上原本的忧虑很快淡去。 不知为何,不仅仅是他,包括北晏皇城中的所有士兵将领,都对面前的男人、如今的北晏君王祁砚之抱有莫名的信任。 他的名字就代表着强大。有祁砚之在一日,北晏就不会灭。 当初北晏日渐衰弱,邻国虎视眈眈,就在北晏即将被吞併之时,是祁砚之登上帝位,逆转了局势,将北晏自死局中救出,日渐强大昌盛。 只要祁砚之不倒,北晏不会灭。 霍明烨心定,沉声道:「是!」 祁砚之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半开的窗子上,从窗子看出去,能看到外面被夜风吹得微微摇曳的花树。 如今已经到了十月,秋寒过后,便入冬了。 他忽然问:「谢芙呢?」 听到这个名字,霍明烨有一瞬间的迟疑,拱手回道:「臣派人在宫中每一处角落都搜寻过了,但是……但是未曾寻到谢美人的踪迹。」 霍明烨其实不敢将心里的话明言。谢美人分明已经薨逝,尸体都已入殓,可王上却似持着微弱的希望,执着地要将谢美人抓捕回来,他……他们这些做属下的不知该如何劝说。 「宫中,没有吗?」 第119页 祁砚之的声音很轻。 她竟已出了宫。如此顺利,想必是木怀卿的人在外接应。 他祁砚之理智了这么多年,做事从未有过如此大的疏漏,却头一次栽在她的手上,不仅丢失了兵防图,还是让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假死遁走。 不知此时,她和木怀卿是否…… 一想到这里,祁砚之心中那抹阴鸷疯狂的火再次燃起。 他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燥郁,语速很慢: 「无需再在宫中搜寻,谢芙暂时离开不了京城,传令下去,北晏京郊十里内范围,派兵彻底搜寻。」 木怀卿在他祁砚之的眼皮子底下抢走了他的人,他如何能忍? 她想要离开吗? 可以,除非他祁砚之死。 作者有话说: 大场面要来了,激动地搓手手。 第57章 屋外夜沉如水。 屋内, 谢芙音色清冷的话堪堪落下,木怀卿望着面前的女子,登时陷入愣怔。 他知道这些还是瞒不了她。木怀卿反应过来, 笑了笑,道:「是。如今京城已经被祁砚之派兵封锁,我手下兵力不足,还不能杀出京城,姜珩派来的五万兵马还在路上, 明日便会到。」 谢芙的眸色澄澈而安静, 温声道:「我们明日就能走,对吗?」 「对, 阿芙。」木怀卿握住她的手,像是让她安心, 「我们明日就走,我带你离开北晏。」 「好。」谢芙没说其他, 点了点头。 「谢谢你, 怀卿哥哥。」她不知在想什么, 唇边復又弯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木怀卿却不悦地皱眉,「你我之间还需要道谢吗?阿芙, 我已将你看作……」 然而说到这里,木怀卿的神情明显一怔, 望着她,接下去的话没再继续。他话锋一转,温声道:「阿芙,你饿吗?我下去让人给你准备些吃食。」 谢芙杏眸盈亮, 「好啊, 我想吃甜甜的云糕, 有没有?」 「好。」木怀卿笑着点了点头,起身离开,「我让人去准备。」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后。谢芙坐在床榻上,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她望着那木门关上,睁着眼眸,沉默良久。 片刻后,她起身,走到窗边看了会儿,转身朝门外走去。 轻轻吱呀一声,谢芙推开门,木怀卿已经下楼,门外是一条走廊,而她所在的屋子是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楼下的大堂人声喧闹,依稀判断这里应该是家客栈,他们藏身在这里,不容易被发现。 谢芙往旁边看去,只见隔壁的房门紧闭。 她走上前,轻轻敲了两下,隔着这道门板,她听见里面朝门边走来的脚步声。 不消片刻,门被打开,却只开了条缝,储黎站在门后,看见她愣了下,微不可察地退后些许,「娘娘……」出口又觉得不对,「公主……」 谢芙被他的无措逗笑,「叫我阿芙就好。」 储黎忙不迭摇头,面露惊慌,「不行,这怎么可以……」 「算了,随你。」谢芙无奈,她方才出来是想看看储黎,他将她带出皇宫,途中必定遭了一番波折。说话间,注意到他隐藏在松散衣裳后的绷带,「你受伤了?」 「没有,」储黎往门后又退了一步,只露出半个人,「公主不必担心奴才。」 谢芙蹙着眉头,纠正道:「是『不必担心储黎』,我说过了,你不是奴才。」 储黎愣愣望着她,好半晌才讷讷道:「是。」他眼神不自在地垂下,「这么晚了,公主可是有什么要事?」 口中话说完,他似想起什么,立即道:「谢葵公主已经被救出,如今安置在一处安全的地方,公主可以放心。」 「我不是特意来问这个的,我相信你。」谢芙轻声说着,心中念头一闪而过,声音压低,「储黎,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储黎看向她,「公主想问什么?」 「我想问,」谢芙注视着他的眼睛,不错过任何一丝情绪变化,「我们现在是不是出不去了?」 适才,木怀卿不肯和她说实话,她就只好来问他了。 话音刚落,储黎便沉默下去,半晌没有应答。 谢芙继续道:「是不是……」 然而她话一出口,却骤然被旁边一道声音打断,「阿芙,你怎么出来了?」 她循声看去,便见木怀卿手中端着托盘朝这里走了过来,托盘上放着一小碟云糕。他走过来,看见门后的储黎。 储黎立即低下头,「少将。」 「嗯,」木怀卿点点头,「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储黎恭敬地应了一声,在谢芙睁大眼睛的注视下关上了门。 木怀卿探究地转向她,「怎么了?找储黎有事?」 「没什么,我来看看他。」谢芙掩饰说完,转过身,径直回了房间。 木怀卿跟随她身后走进房间,将那碟云糕放在桌上,随后看向她,温和的笑意中暗藏无奈:「阿芙,不要多想了,早些休息。」 谢芙囫囵地点了点头,这一刻的情态倒像是被哥哥训斥的妹妹。她心中思绪纷杂,抬头朝木怀卿露出一个笑,「怀卿哥哥,你去休息吧。」 「好。」木怀卿应了声,最后望了她一眼,终于走出屋子,带上房门。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离开了。 第120页 谢芙坐在桌边,望着面前的那碟云糕,不知想起了什么,杏眸隐约现出怔松。 她指尖捻起一块云糕,咬了一小块,抿进嘴里,柔软清甜的糕点顿时在唇齿间蔓延开,味道很好。 但她只吃了一块。等到慢慢将手中的那块云糕吃完,碟中剩余的糕点,便没再动过。 *** 晏歷六十五年,十月初二,帝妃谢芙于天牢中薨逝。同一日,昭容郑映寒被废黜冷宫,重妃重云烟禁足一月。 隔日,北晏君王祁砚之于朝堂之上驳回右相郑琮请求恢復郑映寒妃位之请。 而十月初四这一日,崇禾军队暗中抵达北晏京郊的消息终于传出,消息席捲了整个京城,祁砚之下令,禁卫军当即发动起来,在京城各处搜捕隐藏在北晏京城的齐宁乱党木怀卿等人。 清晨时,天色阴沉,迎面拂来的风携着秋寒。 北晏京城因禁卫军的搜查,有些风声鹤唳,街道两旁的百姓四处张望,眼中都是惊慌。 正此时,皇城门大开,为首策马而出的是一袭玄绫衣袍的芝兰身影,男子身侧还跟随一位甲冑的将军,其余大将与士兵尾随其后,队伍一眼望不见尽头。 退到两旁观望的人群中,有人认出,那甲冑加身的男子竟是为当朝大将军霍明烨,不由震惊,目光再度落回那为首的男人,认出来—— 「那是……那竟是王上!」 在众人的注视中,军队铁骑自街道中唿啸而过。不少百姓意识到什么,惊惧交加,连忙络绎离开回到家中,紧闭门户不出。 祁砚之所率领的军队绕过京城最繁华的那条街道,往大路而去。 正在此时,霍明烨忽见平萧策马归来,一把扯住马缰,回禀道:「王上,属下发现木怀卿踪迹,就在前方!」 见那道身影神色冷漠,平萧驱策着马退到旁边,让开道路。 旋即,只见祁砚之双腿夹紧马腹,玄绫衣摆衣迎风翻飞,霎时间便策马飞奔出去。 「跟上!」霍明烨一抬手。 绕过两条路,将将行到东侧道路的岔口时,男人忽然拉住马缰,叫停了马。跟随在后的霍明烨抬手,尾随的士兵随之停驻。 道路上尘土飞扬,尽头站着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竹青衣袍的男子,容貌俊逸,气质儒雅,只是一双眼睛没有情绪。 胯下的马匹因骤停而走动几步,男人随手一拉,稳住了胯下马匹。 他冷冷望着那道身影,狭长眼眸微眯。 不远处,木怀卿坐于马上,礼貌一笑,扬声说道:「王上,许久不见。」 祁砚之的嗓音很低很冷:「木怀卿?」 「是我。」木怀卿颔了颔首,「难为王上记得我。」 视野中,那道竹青衣袍的男子容貌俊逸,倒是脸生,只是那双眼睛竟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祁砚之思绪极快掠过,终于想起什么,眸光剎那间阴狠下去。 「是你?!」 他认出来了!一段时间前,赤沂山秋猎,那个挟持着谢芙回来的劫匪就是他! 原来那劫匪就是木怀卿! 意识到这个事实,祁砚之唿吸顿沉。 从那一刻开始,从那一刻开始,谢芙竟就与木怀卿一道骗他…… 祁砚之只觉得心中不甘与悲怒翻滚着涌起。 他很久之前,便对木怀卿起了杀心,今日终于当面对质,他再不可能会放过他。 祁砚之眸色极寒,动作如寒光剑影,反手取下弓箭,瞄准前方人影。 伴随着一声轻微铮鸣,箭羽极快地飞驰而出! 同一时间,霍明烨扬声下令—— 「进攻!」 跟随在祁砚之身后的士兵策马冲上前去,与木怀卿一方的人手相攻。 只是,两方实力悬殊,木怀卿携带的人数并不比祁砚之一方,不消片刻,竟现出节节败退的势头。 祁砚之冷眼看着不远处的乱象,眸光阴鸷,冷冷嗤笑一声。 今日木怀卿必死无疑。 念及此,他也不再旁观,策马沖了过去。 然而,恰在此时,周围竟有士兵震惊出声:「王上,属下发现了疑似谢美人的踪影!」 听见这句话的一瞬间,祁砚之紧握缰绳的手勐地一顿,立即叫停了胯下马匹。 旋即,那原本清明的思绪登时乱了。 他转头看去,唿吸沉重,低沉的嗓音竟第一次携了微微的颤抖。 「她在哪里?!」 第58章 听见士兵那句话的一剎那, 祁砚之的手竟有些握不住缰绳,微微颤抖起来。 「她在哪里?」 祁砚之倏地看向那个士兵,只觉得每一次唿吸都带上了灼烫的温度, 让他喘不过气。 他听见了自己的紊乱而沉重的心跳声,咚咚咚响在耳边,敲击着他的心神。 周围是嘈杂震天的声音,那个士兵六神无主,顶着男人投来的视线, 与空气中极大的压迫感, 极力回想适才一晃而过的荼白身影离开的方向。 片刻后,士兵终于回想起来, 瞪大眼睛,「西侧, 西侧……王上,娘娘从西侧离开了!」 听了这句话, 祁砚之立即调转胯下赤马的方向, 转头要往西侧而去。 那士兵见此情景, 当即慌了,阻拦道:「王上不可!」 与此同时, 不远处的平萧也注意到了这里的景象,登时大惊失色。 第121页 击退了身侧的人, 平萧飞快驱策着马过来,横拦在祁砚之面前,神情恐慌,声音拔高:「王上, 万万不可!这可能是敌方设下的圈套, 您过去会中伏的!」 祁砚之盯着挡在面前的平萧, 眼底压着狠厉。 「滚开。」 平萧飞快摇着头,惊惧地看着祁砚之,颤声道:「王上!这个圈套太明显了,敌方就是为了引您过去,您听属下一句劝,千万不能去啊!」 有不少其他士兵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惊慌失措地过来阻挡。 「王上不可、王上不可!」 祁砚之盯着阻挡在自己面前的一群士兵,冷声道: 「即便是圈套,孤也去得了。」 他的声音喑哑,一字一顿,带着不顾一切的偏执与戾气,令人听而生畏。 平萧瞪大了眼睛,预感到事情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而去。 果然,下一刻,只见面前的男人长腿一夹马腹,驱策着胯下赤马,竟是硬生生自面前阻挡的士兵中沖了过去! 阻拦的士兵被沖得七零八落,平萧咬了咬牙,冒着大不韪持剑上前阻挡,却是被男人一剑撂下了马,勐地摔落在地,霎时间手骨剧痛。 望着那道玄绫身影飞快远去,平萧捂着受伤的手臂,再抑制不住恐慌,拔高声音,道:「罗逊一队立即跟上王上,片刻不离!」 附近的士兵长罗逊闻言,当即洪声道:「是!」 罗逊大吼一声,集结了手底下的士兵,策马朝着祁砚之离开的方向沖了过去。 周遭的景象以极快的速度往后退去,这里远离了京城最繁华的地带,是一片被废弃了的街道,越往京郊外去,四周变得荒无人烟。 身后两方兵马交战的声音逐渐消失,头顶的阳光直直照射下来,刺得人眼睛发疼,偏生此时已然入了秋末,吹来的风都带着瑟瑟凉意。 祁砚之驱策着赤马,头也不回,向西奔去。 四周的景象飞速往后移,他神色极冷,视线不时扫向两旁。 不知过了多久,绕过一片偏僻的市集。 当他从转角处奔出时,终于瞧见了不远处站着的一拨人。 当看清那最前方的荼白身影时,祁砚之的手竟是勐地颤抖了一下,再握不住手上的缰绳。 只见不远处—— 为首身着荼白云苏衣裳的女子坐于马上,鸦灰衣裳的少年站在马头旁,手中抓着引绳,牵引着马匹。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这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了过来。 包括谢芙。 她疏离冷淡地盯着奔来的他,面无表情。 胯下的赤马躁动地踢了两下蹄子,祁砚之攥紧了手上的缰绳,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女子,唿吸慢慢沉重下去。 那道再熟悉不过、清冷疏离的身影,曾久久出现在他的梦中,彻夜萦绕不去。 那一日,当他在火场上看到她血迹斑驳的尸体时,心中曾浮现过极荒谬的念头—— 谢芙若就这样死了,他祁砚之从前谋划的所有事情,便再没有意义了。 他有那么一瞬间,心中曾涌现过后悔。 那是他第一次因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后悔,对自己产生痛恨。 谢芙是在天牢中受尽酷刑而死。 而在她临死前,他分明去过天牢看过她。 他那时分明还是有机会的。 可是,当看见她即便死去都不愿意屈服求饶于他的模样,怒火与侵袭了他的神智。他没有给予她丝毫信任,在天牢中放言逼迫,存心羞辱,将她的尊严彻底碾压在脚下。 她在临死前都不得安心,就这样含怨离开。 那时见到她的尸体,他曾想过,谢芙死前,是否心中对他怀着怨恨?是否有过极大的惊惧与害怕?是否在临死前念着他的名字? 对他怀着怨恨也好,怀着怒意也好,那就死后来找他,这辈子都与他纠缠在一起。 后来,当触碰到她的尸体,发现她脖颈上一处极为隐秘的接合线,发现那具尸体并不是她,那一剎那,他整个人僵硬许久,随后,宛如江潮轰然溃堤,那种几如劫后余生的欣喜感彻底席捲而来,彻底淹没了他。 她没有死。 她还没有死。 在知道这一事实之后,他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对她的念想。 他想见到她。 她的身影宛如梦魇一般时时刻刻缠绕在他的脑海中。 上朝理政,回殿批事,夜时休息,他愈是想要将她从脑海中摒弃开,她的模样、她的一颦一笑便在他的脑海中愈发清晰起来。 直到那一刻,他终于再次印证那三个字。 他完了。 最先动情的人,终究被剥去利刃,沦为人臣。[1] 他是帝王,明面上虽处于优势,对她千方百计施以折磨,可那是因为求之不得。 她所做的一切似乎毫不起眼,可那才是左右他心绪的根源。 知道她还没有死的那一剎那,他觉得自己疯了。 他近乎偏执疯狂,下令派人搜捕皇宫,搜查京城的每一处地方,誓要将她找回来。 可如今,当她真真切切、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不远处,就站在距离他十尺之外的地方看着他,他的心脏瞬间宛如被一双手紧紧攥住。 剧烈的疼痛过后,继而,如同久死之人剎那重获新生,他的胸腔中,那死灰復燃的心脏再次沉重而有力地跳动起来,带着炽热的欣喜,与失而復得的喜悦。 第122页 祁砚之一双凤眸紧紧盯着她,驱策着胯下赤马,慢慢朝她靠近了一步。 他道:「阿芙……」 谢芙眸色冷漠,盯着他,向来沁凉如水的声音里压着寒意,「别过来。」 祁砚之果然停住,不再往前。 他一刻都没有移开视线,望着她,目光近乎贪婪地自她的眉眼描摹而过。那是他身处北晏皇宫,时时刻刻都想见到的。 如今见到了,怎叫他甘愿离开。 他怎甘愿离开? 他很想她。 祁砚之喑哑的声音蕴了微不可察的颤抖:「阿芙……」 谢芙遥遥盯着他,唇边勾起一道很小的弧度,她眼底澄澈明净,却泛着冷意。 「祁砚之。」 她道:「看见我没死,你是不是很生气,很愤怒,想立刻杀了我?」 她的话语携着浓浓讥嘲,祁砚之愣怔了一剎那,继而很快否认,「我没有。」 心中情绪汹涌交加,他甚至连孤的自称都忘记,用了「我」这个字。 谢芙没有注意祁砚之此刻的异常。 她笑了笑,继续道:「我盗走了皇城的兵防图,将你北晏的秘密泄露出去,罪该万死,可如今我却好好站在这里,想必你很生气。」 「可是,祁砚之,」她道,「这都是你咎由自取。」 「你让齐宁亡国,令我国破家亡,强行将我带回北晏日日折磨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她的语气带着极冷的讥嘲,祁砚之听着她的话,唿吸逐渐沉重起来。 他望着不远处那道笑意疏离的荼白身影,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心底涌起恐惧与绝望。 她想说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信任我,可你都做了什么?」谢芙盯着他,唇边笑意讥讽,「你只是将我当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而已,高兴时,便宠着,不高兴时,便打入牢狱任人折磨。」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有多让人憎恨?你知不知道你对我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我恨不得杀了你?」 她面上携着微微笑意,一字一顿,语速很慢。 祁砚之望着她。 耳边传来的话十分清晰,他却觉得每一个字都宛如一记尖锐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扎进心脏,没有溅出血迹,却带来更大的痛苦。 他隐约察觉到了有什么在逐渐离自己而去。 那种惊惧与痛苦席捲而来,彻头彻尾地将他淹没,让他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连身后士兵跟随而来的马蹄声都没有听见。 他的唿吸愈发沉重下去,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太过强烈,一贯冷静自持的眼眸现出惶惶,驱策着赤马,往前走进一步,试图靠近她。 他想要触碰她,兴许靠近她一些,便不会那么难受。 「别过来!」 谢芙见到祁砚之身后跟随而来的一队士兵,看向祁砚之,声音霎时间寒冷了许多,「你再过来,我立刻让人放箭。」 祁砚之望着她,顿了又顿,声音低哑的厉害。 他求道:「阿芙,和我回去,好不好?」 「回去?」 谢芙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禁不住轻轻笑了起来,杏眸沁出水意,自眼尾滑下。 她宛如面对一个荒谬至极的问题,问道: 「回去?你要我跟你回去,继续把我囚禁在皇宫里,好日日折磨侮辱吗?祁砚之,你当我是什么?」 「不……」 见女子这般情态,祁砚之那一贯狠戾阴冷、总是将所有事情掌握手中的从容感,竟霎时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皆是无措。 他一双狭长俊美的眼眸倒映出一人的影子,眼底却携着恐惧。 他开始恐慌。 作者有话说: [1]源自黄诗扶《九万字》歌词:「最先动情的人,剥去利刃,沦为人臣。」 第59章 谢芙望着他, 杏眸微弯,抬手将眼尾泪水拭去。她是笑着的,只是那笑丝毫未达眼底。 祁砚之听到她的声音伴着风声送来, 一字一顿,轻声道:「祁砚之,今日我要你偿命。」 轰—— 这句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祁砚之的心脏狠狠揪痛了一下。 他望着不远处的那道荼白身影,有一剎那的僵滞, 适才那初见她时, 逐渐炽热的心头血骤然冷却下去。 耳边有唿啸的风席捲而过,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事情, 携着千钧风势汹涌而来,鲜明的画面再度在他的脑海中清晰浮现。 他听见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嘛。」 「阿辞, 你叫阿辞吗,你为什么不理我?」 「你流了好多血, 疼不疼啊……」 「祁砚之, 我当初就该直接杀了你。」 「以后我们好好的, 好不好?」 「阿辞,你受过的苦……我都知道。」 「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都说我是什么?他们都说我是妖妃, 惑乱圣心,与那妺喜妲己没有区别。」 「阿辞, 你会只喜欢我一个人吗?」 …… 记忆戛然而止,一切声音在耳边都消失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如今的这一句话。 他听到不远处她的声音。她说:祁砚之,今日我要你偿命。 这一剎那, 他一贯冷漠狠戾的眼中情绪骤然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愣怔之色, 他竟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 第123页 他知道她一直都恨他,恨不得杀了他。 她该恨他的…… 可如今当这句话真真切切响在耳边,他心中却涌起极大的痛楚。 不远处,谢芙抬手拭去眼尾的水光,慢慢恢復了平静。 她轻声道:「储黎,我想走,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马前,牵着她马匹的鸦灰衣裳少年闻言,转头看向她,抿唇回道:「是,公主。」 祁砚之身后的士兵长罗逊看见不远处的景象,心中暗道不好,看向那道玄绫身影,策马上前,急切道:「王上!霍将军那里还没有消息传来,属下担心遭到埋伏,恐生事端……」 就在此时,罗逊的话还没能说完,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沉重的马蹄声,似有一波人朝这里过来了! 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隐约的黑影。 罗逊看清那是什么,脸色当即煞白,「不好……是崇禾的军队!」 「王上!」罗逊再忍不住,看向身旁玄绫衣袍的男人,急切道,「王上,我们的兵力都在霍将军那里,属下带过来的人马不足,我们该回去与霍将军会合!」 然而,罗逊话音甫落,不远处便出现一道声音。 「想走吗?」 一袭竹青身影轻描淡写地驱策着马,自旁边走出,身后跟着一拨人。 木怀卿策马径直到了谢芙所乘的马匹身边,转而看向不远处的祁砚之,从容一笑,说道:「王上不是要找阿芙吗?为何要走?」 祁砚之盯着那道身影,深吸了口气,眸光骤然寒冷下去,狭长眼尾因怒火洇染,嫣红可怖。 他的视线极为沉冷。 宛如一根骤然绷紧的线,稍有刺激便会断掉。 位于木怀卿身前的牧楚云望着不远处那个北晏最尊贵的男人,冷笑一声: 「祁砚之,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她挑眉笑着,慢条斯理地道,「就算你贵为北晏帝王,坐拥偌大国家,那又怎样?你今日不是照样被骗来这里,输得一塌涂地?祁砚之,被你心上人骗的团团转的滋味可好啊?」 祁砚之没有看牧楚云。 他的视线落在牧楚云身后的那道荼白身影。 他一直在看谢芙。 在牧楚云说话时,自始至终都没有移开过视线。 只是谢芙却没有看他。她别开了目光,面上神色疏离,漠不关己,似丝毫不愿意再管他的事情。 她竟连一眼都不愿意再看他。当心中浮现这个认知的一剎那,无法名状的后怕与恐慌朝他淹没而来,带来如同溺水般的窒息与无力。 祁砚之盯着她,手紧紧攥住了缰绳。 用力之至,骨节分明的手道道青筋迸起,只觉得每一次唿吸都携着绵长的痛楚,令人痛不欲生。 像是要故意刺激祁砚之的心神,牧楚云瞥了谢芙一眼,慢慢开口,却专门挑有狭义、容易让人想到别处的话,夸张了说: 「祁砚之,谢芙与我们少将情谊深重,哪是你能够插足的?你可知道这些日子,都是我们少将在照顾她?不不仅如此,我们少将与谢芙的联繫更是从一开始便有了,从来没有断过。」 「那些你以为的,她对你的柔情,全部都是假的,不过是她为了夺取你的信任施加的计策而已。」 牧楚云笑吟吟的尾音拉长,特地将语速放得很慢,一字一字说完。 几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不带血光,宛如寸寸凌迟的无形铁刃,将人剜心剖血,带来极大的威力。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赤马之上的男人。 牧楚云的话落下,那人面上分明没有什么改变,可他们一剎那,竟觉得空气中出现极可怕的压迫感与威胁感。 祁砚之心中的那根弦,竟似断了。 他唿吸沉重,竟是沉怒到极点。 恐怖的威压蔓延开来,霎时间令人不敢说话。 就在牧楚云说话的关头,崇禾的军队已经赶到这里。为首的将领来到木怀卿身后,沉声拱手道:「木少将!」 木怀卿面上没有情绪。 他望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向来清润温和的声音压着冷意,抬起手,清晰下达命令: 「不留一个活口。」 伴随着木怀卿的命令落下,崇禾那将领顿时沉声领命,随即挥舞旗帜,不消片刻,崇禾士兵便纷纷策马朝着对面攻去! 两军交战,声势浩大,场面混乱不堪。 罗逊一面迎敌,一手将一个崇禾士兵抹了脖子,声音沙哑,大吼道:「王上,属下掩护您撤退!」 王上是北晏的希望,是他们最尊崇的任务,就算他们都死了,王上也不能死在这里! 然而,他的话音落下,那道身影却置若罔闻。 祁砚之持剑杀了一个士兵,面上溅染了几道血迹,狭长凤眸抬起。 他看着那道沉默的荼白身影,声音低哑至极。 「孤不会走。」 纵然今日他祁砚之死在这里,他也要将她带回去。 从前一切是他的错,今后、今后……若有今后,他不会再如从前一般那样对她。 她不是想回齐宁的江南吗?他就带她回江南。 她不是爱吃那些糕点吗?他命人天天准备着。 她不是想和她妹妹待在一起吗?他让人将谢葵带回重玉宫陪她。 她…… 第124页 想到这里,思绪骤然而断,祁砚之心中极低地自嘲一笑。那笑至悲,让他几乎生出些心如死灰的念头—— 他竟然连她喜欢什么,一概都不知道。 他们当真有今后吗? 不知道,兴许没有了。但即便仅存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他也要带她回去。 即便他死在这里。 四周黄沙漫天,打杀声震彻长空。 谢芙望着不远处的景象,慢慢攥紧了手,她澄澈的眼眸露出些怔松,望着那道身影,无法控制的,唿吸携了微不可察的轻颤。 此时,身旁的木怀卿忽然看向她,温声道:「阿芙,把手给我,你过来与我同承一骑。」 谢芙闻言,转头看向木怀卿,杏眸微微睁大。 木怀卿看懂了她眼中的疑惑,温声笑道:「你不是素来害怕骑马吗?从前在齐宁时,我想教你,却总是被你拒绝,想来你现在也是不会的。」 「你自己一个人骑马不安全,我带你回去。」木怀卿眸中笑意温和。 伸到面前的手宽厚有力,温热干燥,谢芙的视线微怔了一下。 她竟有些恍惚,陷入一剎那的怔松——赤沂山中,那人也这般朝她伸出手,只是他没有这般温和,语气总是恶劣的。 四周混乱的声音将出神的她拉回现实,谢芙看向木怀卿,见他神色坚定,终于慢慢将手放了上去。 旋即,她只觉得自己被一提,转眼间便坐到了木怀卿身前。 她觉得腰间被揽住,不由一怔,有些无措。 远处打杀声震天,不知感受到了什么,她的心脏忽然紊乱地跳动了一下,掀起眼帘,循着方向朝远处看去。 祁砚之一方虽然士气足,但却败在人手不够。罗逊带来的士兵太少了。 即便一个士兵能以一当十,也敌不过崇禾这边车轮战般的打法,一个又一个崇禾士兵倒下,却更快地补了更多个上去。 罗逊带来的士兵逐渐倒下。 祁砚之身上血痕遍布,玄绫衣袍被刀剑划出道道痕迹,白皙俊美的面容也溅染了血迹,那鲜红的颜色让他的眉眼看起来愈发妖冶,令人望之心惊胆颤。 此时,他眼尾赤红,狭长眼眸中却满是偏执之色。 即便被崇禾士兵围攻,刀刀致命之下,他支撑不住,微躬下身去,却也在即将跌倒的那一瞬间,用剑撑住了地面。 自他有记忆时起,他便从未对任何人弯膝下跪。 从前是这般,今日也会是。 没人能逼他。 但此时,他逐渐被血迹模煳的视野中,却依稀见到谢芙被木怀卿带到了他的马匹上,木怀卿的手放在她腰间,将她环抱在怀里,遥遥望着这里。 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抱着他的人。 那一剎那,他心中恨怒以一种极可怕的速度蔓延开来,如野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竟升起想要将所有阻挡之人杀光,将木怀卿折磨至死的念头。 他想要冲出去,却被四周涌上来的崇禾士兵阻挡。 他一次又一次站起,却一次又一次被击倒。 直到失血过多,身体越来越沉重,再也站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末尾有增加一段哦 第60章 四周黄沙漫天, 日光微熹,锋利的刀面折射出冰凉的光线,没有丝毫温度。 许多人看着那道始终没有倒下的身影, 不由逐渐惊骇,心生几分畏惧,不受控制地倒退一步。 视线中—— 那人浑身似被血浸透,摇摇欲坠,反手用剑撑住身体。 喧嚣的声音中, 有人看见他沾染血迹的狭长眼眸抬起, 望向了远处一个方向,整个人显出一种复杂至极的气质。 有疯狂, 有绝望,有痛悔, 还有不死不休的偏执。 在众人戒备惊惧的视线中,他似乎说了一句话, 很低, 极轻微。 但可惜的是, 再也没有人听见他说的是什么。 *** 晏歷六十五年,十月初四, 北晏君王祁砚之遭崇禾军队埋伏。 后,将军霍明烨携兵赶赴支援, 战势混乱,祁砚之身受重伤,下落不明。 消息传出,轰动诸国的同时, 也有流言蜚语传开, 说此事可能与那北晏死去的帝妃谢美人有关, 但无人知道事情的原委。 而王上遭伏的消息传回北晏皇宫时,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此时,柔福宫中,姜幼澜正站在花树旁边修剪花枝。 她的目光落在那纤长妖冶的花瓣上,鲜红蔻丹的指尖抹过,漫不经心地念叨:「十月了,你也该开了,不是吗?」 宫女小宛跌跌撞撞地奔了进来,神色惶惶,在姜幼澜身前勐地跪下,「娘娘……」 「怎么了?」姜幼澜目光不移,打量着眼前的花树,「这般惊慌,难不成是谢美人活过来了吗?」 「不是,谢美人没有活过来,」小宛的眼泪扑簌簌掉下,「娘娘,是王上、王上……」 姜幼澜手中动作停了下来,皱眉看向小宛。 「王上?」 小宛哭道:「王上遭崇禾军队伏击,下落不明,听知情人说,王、王上……」最后那个字,她没有说出来,是不敢说也不愿说。 姜幼澜登时愣怔在原地,看着小宛。 小宛跪在她身前,眼泪扑簌簌而落,痛哭失声,足以说明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125页 姜幼澜沉默了半晌,眼中浮起悲怆,慢慢抬头看向远处,片刻道:「本宫该猜到的。」 她的判断从来不会错。 像祁砚之这一种人,其实很可怕。若是不动情则罢,若是动情,弥足深陷,无法回头。 帝王之爱本薄凉,可祁砚之却做到了三千宠爱施加一人。 她作为这一切的旁观者,看得最清楚。 祁砚之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谢芙死。 他的种种手段,不过只是心中暗藏着对谢芙背叛的痛恨,试图以此让谢芙转意。 偏执得可怕,却又荒谬得可笑。 现下走到这一步,她从前其实猜想过,而到了如今,这些事情悉数都应验了。 携着凉意的秋风拂过西楼花树,将花枝吹得轻颤,愈发艷丽动人。 姜幼澜侧眸瞥了眼,蹙起眉头:「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了,不知道她现在可否满意……」 小宛听不懂自家娘娘说的是什么意思,跪伏在那里,哭声呜咽悲痛。 *** 北晏君王祁砚之遭伏击一事传出,崇禾本想一举攻入京城,可无奈北晏后继赶赴而来的军队势力太过强大,一时间竟无法继续攻入。 众人皆知北晏势力在祁砚之的手下愈发强大,祁砚之登帝不过短短一年时间,便已将北晏发展成了诸国之中最牢不可破的国家,崇禾根本不能与之相比。 此次祁砚之遭伏是因中计,如若不然,崇禾万万没有机会重伤北晏军队。 此事一出,在朝廷掀起轩然大波,北晏朝堂乱作一团,经众臣商议,暂时由右相郑琮与左相于復礼共同执掌政权,同时派人竭力寻找王上踪迹。 *** 余无这个地方,位于北晏京城南面二十里地,是个繁盛的小市镇。 绕着余无市镇附近,零星分布着几个村子。 那一日,木怀卿将她带离北晏京城后,便径直来到了这里。 之前木怀卿自崇禾而来,还未曾进入北晏京城时,便是在余无落脚。他在余无附近的村子买下一座屋子,图的是隐蔽性好,外面人不容易找到。 谢芙虽想回江南,但木怀卿暂时还走不了。 他与崇禾之间的事情还未妥善,因此近一段时间都需待在余无,等到事情彻底解决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离开。 只要离开京城,谢芙其他都不在意,木怀卿思衬片刻,便带她来了这里,同时小谢葵也被带过来,和她一道住着。 …… 时间过得飞快,距离那日两军对峙,已过了将近一月的时间。 北晏地处偏北,入冬得早,如今才十月末,气候已经寒冷下来。 早上起身时,谢芙推开窗子,才发现外面落雪了。 自窗外吹进来的风都带着冰凉的雪沫子,她条件反射往后缩了一下,旋即弯出一个笑,抬手去接空中的雪粒。 那雪不大,才落到手中便化了。 她回头看去,屋中,小谢葵还窝在被子里酣然大睡,隔壁房间里,阿念也还未起来。 阿念是木怀卿特地叫来跟在她身边的婢女,这段时间,木怀卿时常不在这里,便着意指了一个丫头过来伺候。 只是这丫头年龄比她还小,素日没心没肺,笑嘻嘻的,却是和阿葵一样不省心。 但如今的日子已然极好,她无需担忧其他事情,也无需再像从前一般惶然,夜夜被噩梦魇着。 一直这样,就很好。 将从前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忘记了,好好过日子。 谢芙抿了抿唇,收起思绪。 她简单盥洗了一下,用簪子将长发随意挽起,转身出了屋子,随后去厨房准备早膳。 她从前在齐宁时,因为不受重视,宫人送来的膳食不佳,她偶尔也会自己烧饭做事。如今在这里,倒是不愁不会做事。 不消片刻,她便将白粥与几道小菜准备好。 她随意吃了些,漱净口后,又将小谢葵昨日换下的衣物放进盆中,抱去河边洗。 这雪似乎从昨夜便开始下了,地上铺了一层浅浅的白。 这座村子很安宁,来到这里几日都安稳度过,村中人也都不错,只是妇人多的地方,不免偶尔会生出些龃龉。 谢芙远远看见了河边的几道人影。 那几个妇人似乎也是来河边洗衣的,正在三三两两蹲在那里谈天说地,见到她来,其中一个容貌娇艷,约莫三十左右的妇人挑起眉毛,笑道:「这不是阿芙吗?」 闻言,另一个年纪更大些,身材丰满的妇人看过来,睁大眼睛,「阿芙来了啊。」 谢芙朝她们笑了笑,没说什么,挑了处地方蹲下,将木盆中的衣物拿出来。 「阿芙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那身材丰满的妇人瞅了她一眼。 谢芙纤长的睫羽垂着,点头道:「醒得早,便过来了。」 她说话时,声音中的那抹清润柔和极为好听,惹得那五六个妇人目光都吸引过来,羡慕地看着她。 在她们这些人看来,阿芙长得漂亮,身段又好,说话时的那种柔软的江南吴侬软语更是好听,浑然天成的清丽,自她来后,这里不知多少年轻男子都慕名暗中去看她。 那个年纪稍长一些,身材丰满的妇人叫林大婶,另一个容貌娇艷,三十左右风韵犹存的妇人叫尚玉苌。 谢芙话语落下,林大婶望着她,感嘆道:「阿芙真是老天赏饭吃,这般好模样,就算入宫当妃也足够了啊。」 第126页 然而,这句话一出口,那道素白色的身影却骤然僵了一下。手上拿着正要清洗衣物的皂角掉落在地,发出轻微的一声响动。 那几个妇人见状,不约而同相视,哈哈笑了起来。 「阿芙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害羞了吗?」 林大婶也笑:「阿芙,大婶虽然是开玩笑,但说的话都是真的啊,你瞧瞧你这般好模样,配皇帝都足够了。」 另一个打扮朴素的妇人想到什么,嘆了口气,「就是如今王上失踪,各处人都在找呢,现在入宫也压根见不到王上,宫里的那些娘娘们可苦了哟。」 说到这个,最旁边的妇人不由怒上心头,忿忿道:「那崇禾的人真是太可恶了,不光明正大地打,居然对我们王上使诈!若不是这样,王上怎么会中埋伏啊?嗤!」 「真是生气,竟然用这种手段,我要诅咒他们的士兵都娶不到老婆!」 「唉,不知道王上现在是生是死,我可听人说,这么久都没找回来,很可能……」 「呸呸呸!说什么呢,王上是我们北晏最厉害的人,我们可都要依仗王上,不许说这些丧气话!」 「不说了不说了……」 几个妇人扯远了话头,连忙闭上嘴巴。 尚玉苌若有所思,又看向不远处那道出奇沉默的素白身影,见她有些奇怪,不由挑眉道:「阿芙,你怎么了?皂角掉地上了,你没发现吗?」 谢芙回过神来,用力咬了下唇瓣,察觉到痛意,这才伸出手,若无其事地将皂角拾起。 她道:「我没事,刚刚手腕忽然有些疼,抓不住。」 「手腕怎么疼了?」林大婶担心地瞅着她,想到什么,「阿芙,你那个郎君不是给你留了个使唤的丫头吗?怎么还要你出来洗衣裳?」 尚玉苌笑容扩大,意味深长道:「说到这个呢……适才林大婶说到入宫,阿芙不愿意,想必是已经和那郎君定下终身了呢。」 说到这儿,尚玉苌故意停顿片刻,看向其他妇人,继而咯咯笑道:「恐怕我们不久后就可以喝到阿芙的喜酒了呢!」 话音落下,几个妇人都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妇人朝着她道:「阿芙,届时成亲,一定要请我们去啊!」 谢芙动作顿了顿,却轻声道:「他不是我夫君,我们不会成亲。」 「啊?不是吗?」闻言,几个妇人面露诧异,纷纷对视几眼。 林大婶疑惑地望着她:「阿芙,那郎君长得好,模样俊,又对你那样好,你怎么不跟人家啊?」 这段日子,她们可都把事情看在眼里。那郎君模样年轻,长得又好,可称得上是方圆百里出挑的俊俏,而且年轻有为,对阿芙又无微不至,绝对是顶顶好的男子,阿芙怎么…… 谢芙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小谢葵的衣裳不多,她洗了一会儿便洗完了,将东西收拾完,准备抱着木盘迴去。 林大婶道:「阿芙,你这就要回去了啊。」 「嗯,我回去看看阿葵,」谢芙唇边弯起,说完,又注意到天上越落越密的雪沫,轻声道,「现下雪下得越发大了,外头不太安全,林大婶,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说罢,她转过身准备离开。 这时候,林大婶却似忽然想到什么,叫住她:「哎,阿芙你等等。」 「怎么了?」她步伐一顿。 林大婶神情严肃起来,望着她,压低声音:「阿芙,说到这个,大婶想起来一件事,最近余无附近山上不太安分,听说有什么异动,你平日可莫要往那些偏僻的山上去,记住啊。」 异动? 谢芙微怔了怔,不过没有想太多。她心中一暖,笑了笑,道:「好。」 作者有话说: 之后还是继续虐狗子嗷,换了种方式而已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927885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八嘎呀路 10瓶; 比心~ 第61章 谢芙径直回了家。路上雪渐渐大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慢慢走回去,差不多回到屋子外时, 身上已然落满了雪。 走到篱笆外时,她看见了不远处的马车。 想到什么,她一愣,走进大门。 还未走到屋子门口,木怀卿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后, 他看见归来的她, 连忙撑伞快步走出,揽过她肩膀, 「外头下了雪,怎么这个时候出去?」 待看见她手上的木盆与冻红的手, 木怀卿立即皱起眉,「随我进去。」 他将她带进屋子, 拂去她身上的雪。 谢芙被他拍得一躲, 轻声笑道:「好了好了, 别拍了。」她解开披风挂在架子上,又问:「你今日怎的有空过来?」 话音落下, 旋即看到木怀卿身后的储黎,她朝储黎笑了一下, 储黎很快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木怀卿的面上现出无奈与愠怒:「我不过来,怎么知道你这种天气出去?」 「可冻坏了?」他看着她冻红的手,上前握住她的手, 「这种事情不需要你来做, 我不是派了个丫头来伺候你吗?」 谢芙闻言, 不在意地笑了笑,见木怀卿将她的手拢在掌心揉搓,有些不自在地收回了手,自己小口呵着气。 「这有什么的,左右我在这里也没事情做。」她眼眸弯弯,出口的语气轻松,想让他宽心。 第127页 谁知,木怀卿闻言,竟陷入沉默,片刻后低声道:「对不起,是我的原因。」 谢芙睁大眼睛,没想到他这般来了句,蹙眉嘀咕一句:「这有什么可道歉的?你总是这样。」 她正要转身去里间。谁知这时,阿念从屋门外探出一个脑袋,她也不知道在外面瞧了多久,现在见谢芙要走了,这才急忙出来。 阿念模样生的可爱,眼睛圆圆的,脸蛋也圆圆的,扎着两个髮髻,此刻看见他们,兴许是知道自己睡过头了,心虚地笑了一下。 「木少将,你来了啊。」 木怀卿看向阿念,眉头皱起:「阿念,早上阿芙出去,你竟然不知道吗?」 阿念听出了这话的训斥之意,规规矩矩站好,瘪起嘴巴:「木少将……」 「我自己出去的,关阿念什么事情。」谢芙伸手拦在阿念面前,大有一副要替人讨回公道的势头。 面前的女子眼眸澄澈,饶是木怀卿有一腔话要说,也被她这模样看得没了脾气。 见木怀卿面露无奈,身后阿念感激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谢芙转过身,朝阿念笑了下:「你去看看阿葵醒了没有。」 阿念应了一声,顿时逃也似的飞快去了。 谢芙觉得好笑,忽视了木怀卿灼灼的视线,走到桌边倒了杯茶递给他,轻声道:「这几日怎么样了?事情可还顺利?」 「没有找到人。」木怀卿终于将目光移到她手上,接过茶杯,温声道,「崇禾太子不愿善罢甘休,依旧在京城附近守着。」 谢芙并不在意这些。 她不知想到什么,低下眼帘,淡淡道:「这么久没找到,应是死了吧。」几乎遇到的所有人都在说,祁砚之受了如此重伤,又无处疗伤,必死无疑。 那一日,她虽然没有见到最后一幕,但确是切切实实见到他负血支撑,力竭而尽的模样。 她曾一直盼着想要杀了他。 可当这一幕到来时,却觉得心绪复杂。 木怀卿将她的沉默尽收眼底,微俯下身,双手握住她的肩膀,道:「阿芙,我希望他是死了,你该忘了他。」 谢芙点了点头:「嗯。」 她这段日子,很尽力地想要将过去关于他的那些记忆抹去。可是他带给她的印象太过深刻,她愈是不愿去想,那些画面便愈发清晰。 他曾念着她的名字,说一生一世忠贞不渝,绝不背弃…… 那些鲜明的记忆涌现在脑海,木怀卿察觉了她的不对,正要开口说话,小谢葵稚嫩的声音却忽然自里间传来。 「皇姐,阿葵抱抱!」 小傢伙盯着一头乱髮,睡眼惺忪地冲出屋子,也不看面前是谁,直接扑上来,伸手一把抱住! 等到睁眼一看,才发现抱错了人。 「怀卿哥哥,怎么是你啊。」小谢葵嘟囔一句,葡萄似的眼睛睁大了,嘻嘻笑起来,「你来找皇姐的吗?这几天你都没有来,是不是和阿葵以前一样想皇姐?」 木怀卿看了谢芙一眼,微笑道:「嗯。」 不待谢芙反应,小谢葵又转身抱住谢芙,诚恳地眨眨眼睛:「皇姐,你看怀卿哥哥多关心你,你不要再想那个大坏蛋了,他虽然长得好看,可是怀卿哥哥长得也好看啊,那个大坏蛋还对你不好,你不要想他了。」 「好了,去把你的脸洗一洗,然后吃早膳。」谢芙没有说什么,摸了摸小谢葵的脑袋。 见小谢葵揉着眼睛跟着阿念走了,她才看向木怀卿,说道:「今日在这里用午膳吗?我下厨。」 木怀卿笑着摇头,望着她的目光眷恋:「我自是想,可手头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差不多就得走了。」 这种下雪的寒冷天气,他路途遥遥过来,就是为了看她吗? 谢芙心中忽然有些说不出的窒闷。饶是她再如何将木怀卿的解释为爱护妹妹,此刻也没办法欺骗自己。 「我不值得。」她摇摇头。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阿芙,你要知道你很好。我做什么,你都不用有心理负担,之后的日子还很长。」木怀卿温和而坚定地笑了笑。 「时间差不多了。」旋即,他低声道,「我该走了。」 谢芙沉默着,跟着木怀卿往外走。 只是在即将踏出屋门的那一刻,木怀卿的步伐忽然停了一下。 他似想到什么,转身看向她,眉宇间紧紧拧着,「阿芙,屋子附近我留下了暗卫,他们会保护你,只是我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你……」 「好了好了,我知道。」谢芙眼眸微弯,忍俊不禁,将他往外推,「你从前没这么多话的,快些走吧,不然要迟了。」 木怀卿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停住了到嘴边的话,深深望她一眼,旋即转身,带着储黎一道离开了。 见他们上了马车陆续离开,谢芙收回视线,转身回去的一剎那,谁知竟忽然对上一双眼睛。 「阿念!」她杏眸睁大,心脏都漏跳一拍。 阿念见她被吓到,不好意思地缩回去,心虚笑道:「芙姐姐,你没事吧?我……我就是想说,木少将对你很好,你为什么不答应……」 阿念并不是很早前便跟随在木怀卿身边,是木怀卿后来挑的丫鬟,性子单纯天真,对她的身份和从前的事情一概不知,问出这些问题也正常。 谢芙抿着唇,摇了摇头。 第128页 木怀卿走了,她强装出来的精气神似乎也弱下来,只轻声道:「阿念,我去休息一下,你看好阿葵。」 阿念见她避而不谈,乖乖点头:「好,芙姐姐,我去看着阿葵。」 言罢,阿念麻熘转身跑了出去。 *** 谢芙是被梦魇惊醒的,醒来时觉得热,额头沁出些汗来。 她蹙起眉,在床榻上慢慢坐起,掀开被子,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窗户紧紧合上,密不透风。 她下了床,过去将窗户推开。 冰凉的风拂来,将她昏昏沉沉的睡意抹去。 外头从早时起便落不停的雪已经停了,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雪,阿念正坐在庭院中的小杌子上编草绳。 不知为何,谢芙的心脏毫无预兆地一跳。 她打开屋门走出去。 阿念见到她,展颜笑起来:「芙姐姐,你醒啦,午膳我已经做好了。」 谢芙环顾一圈,问道:「阿葵呢?」 阿葵瞭然,眨眨眼睛,扭头看向外面,说道:「阿葵适才和小璐云出去玩儿了,现下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吧。」 「出去了?」谢芙皱起眉,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去哪里玩了?」 阿念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回想片刻,思索道:「不知道,看方向,好像是往那边去了。」 谢芙循着阿念指的方向看去,可当看清去往那儿去的路时,心跳骤然被打乱了节奏,唿吸沉了。 不好。 第62章 余无附近有座山, 山上地势崎岖。 阿葵来到这里不久之后,便和附近一户村民家中名叫璐云的小姑娘玩熟了,时常结伴出去玩, 今日出去,并不奇怪。 只是她晨时才听林大婶她们说了那些事情,不免担心。 山上不安全,阿葵和璐云两个小姑娘只身前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谢芙用力攥了下手心, 在阿念睁大眼睛的注视下转身回到屋内, 自架子上取了一把油纸伞,又贴身带了一柄刀以当防身之用, 随即走出屋门,就要离开。 「芙姐姐!」阿念忙叫住她, 急忙站起身道,「你这是要去哪啊?」 谢芙语速很快:「我去找阿葵。」 「阿葵?」阿念低声念叨了一下, 饶是再无知也察觉到发生什么事情, 忙上前一步, 「芙姐姐,我和你一同去吧!」 「不用了。」谢芙摇摇头, 「屋子不能没有人看着,你留在这里吧, 会有暗卫跟着我。」 想到木少将特意吩咐那些暗卫守在谢芙身边保护,阿念放下心,点了点头,「好, 那芙姐姐你千万当心。」 谢芙出了屋子, 往外走去。此刻时辰不算早了, 天色却仍是雾蒙蒙的,落的雪也已经停了,泥土上却依旧覆盖着一层霜白。 迎面吹来的风携着寒意,将她的髮丝尽数往后吹去,谢芙撑着油纸伞,艰难往前走。 她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 四周有人经过,瞧见她的身影,想要过来和她说几句话,但是又踌躇着不敢过来。 在他们看来,前一段时间兀然来到余无暂时定居的这位漂亮姑娘和那位俊俏郎君,就好像是凭空出现在这里的贵胄世家的小姐公子,身后像是隐藏着秘密,莫名疏离清冷,让人看不透,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们又羡慕又胆怯,就算瞧见了,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扰。 谢芙一直往阿念指的方向走去,慢慢的,附近出现的人逐渐少了,人迹凄清,可她还是没有看见阿葵的踪影。 身后不远处,暗卫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随在她身后,寻常人是看不见暗卫的踪影的。她也没有特意回头去看,径直往前走。 不多时,她已经来到山脚下。 愈靠近这座山,四周的温度便愈发低下去,空气中吹来的风携了细碎的雪沫,冻得她鼻尖微红。 她心头那种不安的感觉依旧很强烈,叫她的心脏乱了顺序一般砰砰直跳。 阿葵在哪里? 林大婶说附近这里不安全,她必须要将阿葵早些带回去。 谢芙蹙起眉头,并没有贸然上山,抬眼四处望了一圈。 山上似乎还飘着小雪。这里靠近山,温度比来时的地方更低些,地上覆盖的雪很厚。 她垂下眼眸,在地上留心瞧了一圈,终于在不远的地方看见了许多小小的脚印,有些杂乱,是两个小姑娘的足迹。 她立即顺着那些脚印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只是循着那方向一直走,没想到竟然上了山,谢芙眼中忧色更浓,迎着小雪,硬着头皮艰难往上走。 泥土上覆盖着一层白雪,四周静谧无声,这种天气,两个小姑娘也不怕,居然冒着雪往山上跑。 不多时,谢芙终于顺着那足迹来到了半山腰。 跟着脚印逐渐走近,循着方向看去,才听到不远处的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夹着小姑娘的嬉笑声。 「阿葵。」她收了手上的油纸伞,唤了声,声音远远传出去。 覆盖在枝叶上的白雪扑簌簌掉下来,小谢葵听到声音,从林后钻了出来,霎时间落了一身雪。 「姐姐!」小谢葵的脸上洋溢的笑,跑到她面前来,抓住了她的手。皇姐曾嘱託过,在有外人的时候不可以叫她皇姐,她记得牢牢的呢。 小谢葵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龄相仿的小姑娘,脸颊被冻得微红,穿着一身厚袄子,模样清秀。 第129页 看见谢芙,小姑娘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跟着小谢葵走出来,隔着一段距离站着。 看见她们没事,谢芙心上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 她蹙起眉头,看向小谢葵,「怎么跑到这里来玩?山上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皇姐的语气有些责怪,小谢葵瘪了瘪嘴,小手揪着衣裳,飞快瞥了旁边一眼,嘀咕道:「璐云带我来的嘛。」 谢芙一怔,视线落到后面的小姑娘身上,自方才从林间出来,璐云就一直站在那边,有些戒备地看着她,不上前也不说话。 谢芙以为璐云害怕她责备,笑了笑,对两个小姑娘说:「好了,没事就好,我们回去吧。」 她言罢,转过身,准备带着她们往山下离开。 谁知这时,后面的璐云忽然跑过来,暗中扯住小谢葵的衣袖,对小谢葵示意了一下。小谢葵顿时反应过来,踩着雪跑过去,「皇……姐姐姐姐,等一下!」 谢芙步伐一停,「怎么了?」 她回身看去,见小谢葵神色犹豫,站在旁边的璐云抿着嘴巴,不敢看她,两个小姑娘模样都很奇怪。 小谢葵组织了下语言,片刻后睁大眼睛,这才稚声稚气说道:「姐姐,我和璐云带你去一个地方。」 谢芙微怔了怔,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小谢葵拉着往旁边走去,璐云也跟了上来。 她心中疑惑,但没想多少,任由小谢葵将她拉去。左右这里暂时安全,身后有暗卫跟着,不怕会出问题,就随小谢葵去了。 小谢葵和璐云带着她从半山腰穿行过去,来到了另一处。 这里视野宽阔,斜坡上的大石块上覆满了白雪,枯枝四散,不远处的雪堆中似乎有什么东西。 小谢葵拉着她往前走,将她带到了大石块的背后。 只见—— 大石块旁边的白雪中躺了一个人,身量很高,身上衣裳朴素,白雪覆盖了身上的血迹,看不清脸。 谢芙步伐一顿,眸色微怔。 小谢葵撅着嘴巴说:「这个人在雪里躺了好久了,我和璐云不敢过去叫他,他也没动静,不知道是不是死掉了。」 这时候,旁边璐云忽然出声:「他没有死的。」 小谢葵看向璐云,不服气地道:「你怎么知道?」 璐云哼了一声,说:「我用眼睛看的嘛,我以前跟我爹上山,碰到过好多回了,我们这里每年冬天都会冻死好多人,死没死掉我一下就看出来了。」 谢芙有些怔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知想到了什么,秀眉慢慢蹙起。 为什么她总觉得…… 这个身影看起来像个男子,很瘦,身量很高,不知在雪中昏了多久,浑身冰凉,身上的血迹与伤口斑驳。 「好可怜啊,」小谢葵瞅着那身影,似乎也感觉到了寒冷,缩缩脖子道,「这么冷的天气,他躺在这里这么久,恐怕快冻死了,皇……姐姐,我们救救他吧。」 谢芙没说话,放下油纸伞,走过去,在那人身边蹲下。 细细的雪沫子落在她纤长的眼睫上,她伸出手,用力将那人翻过来。 那人面上被血迹与白雪覆盖,看不大清模样,只能依稀看出一个好看的轮廓。 小谢葵咦了一声,睁大眼睛,「真的是个男的……」 然而,小谢葵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瞧见谢芙的手颤抖了一下,往后跌坐在雪中,也不顾地上覆盖着厚厚的雪,条件反射往后退去。 她脸上的血色悉数褪去了,盯着那个人,面色苍白至极。 小谢葵和璐云都被这番景象吓了一跳。 小谢葵睁大眼睛,立即过来扶她,匆忙之间忘记改称唿,急急道:「皇姐,你没事吧!」 旁边的璐云见到眼前白裳女子苍白的脸色,有些奇怪,又听到小谢葵的称唿,不由得慢慢皱起眉头,歪头看着她们。 小谢葵话刚出口就觉得哪里不对,葡萄似的眼睛睁大,又是后悔又是担忧,声音弱下去,「不是……姐、姐姐你怎么了?」 适才看见那人的模样的一剎那,谢芙便是一怔,愣怔过后,只觉得心神俱震,浑身血液几乎都要倒流。 那一瞬间,她耳边的声音悉数听不见了,只余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声。 每一次唿吸都携着轻颤。 被刻意遗忘的那些记忆还是抵不过抗拒,悉数涌入她脑海中,叫她的身体彻底僵硬。 那日两军对峙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男人浑身血迹,狼狈至极,孤身面对崇禾的围攻,却不肯放弃,近乎偏执地望着她。即便一次次被击倒,也执拗地不肯离开,想要带她回去。 ……可他不是死了吗? 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谢葵担心的声音破开层层雾霭,进入她耳边,将她自深渊拉回,「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啊,你别吓阿葵啊。」 谢芙终于回过神,只是盯着那道身影,脸色依旧苍白。 片刻后,她心中念头一闪而过,眼底浮上一抹狠绝。 璐云站在旁边,眉头拧着,碰了碰小谢葵的肩膀:「谢葵,你姐姐这么这副模样啊?」 小谢葵也很紧张:「我也不知道啊。」 谢芙的手微不可察地轻颤着。 她跌坐在雪地中,慢慢自衣袖中摸出一把刀。那是她出门前特地随身携带在身上防身的武器。 第130页 现下却被她拿了出来。 利刃出鞘,冰凉的刃面映照出地上的白雪,没有丝毫温度。 小谢葵看着她,愣愣地睁大眼睛,磕磕绊绊道:「姐姐,你、你要干什么啊……」那个人都快死了,皇姐为什么把刀拿出来了?难道皇姐要杀了那个人吗?! 「不行,不行不行,」小谢葵反应过来,小手抓住她的衣袖,着急道,「姐姐,他都快死了,姐姐!」 璐云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无法理解地看向谢芙,犹带稚气的眼睛瞪大。 她为什么啊? 不救人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杀人?难道她是坏人? 璐云虽然年纪小,心中却警惕戒备起来,她看着谢芙和小谢葵,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要是谢芙手上的刀当真刺进那人身体里面,她就马上跑回去。 小谢葵看着谢芙,见她竟似陷入迷障,顿时哇的一声,害怕地哭了起来:「姐姐,你别吓阿葵,你怎么了?你快点把刀丢掉,他都快死了啊……」 他都快死了啊…… 小谢葵的哭声响彻了山林,这一句话无比清晰地传入了谢芙的耳中。 那一瞬间,犹如惊雷在耳边响起,她霎时间被拉回现实。 天上飘下细细的雪,落在脸上,冰凉而刺骨。 女孩子的声音异常清晰—— 「喂,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口啊,你是不是快死了?」 「你怎么不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你怎么这么瘦啊……」 她看着面前那道几乎没有唿吸的身影,手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 再也握不住东西。 那把出鞘的刀落下,砸落在地上厚厚的白雪中,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作者有话说: 之后都是狗子追妻,虐身加虐心。阿芙就算现在不杀他,也不可能轻易原谅他的 小天使们可以放心=3= 第63章 她还是下不了手。 当年她没有见死不救, 如今也是一样的,下不了手杀了他。 懊恼涌上心头,谢芙坐在雪地中, 眼眶微红,良久后闭上眼睛。 小谢葵瘪着嘴巴,葡萄似的圆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姐姐,你别吓阿葵啊。」 「我没事。」谢芙摇了摇头。 璐云盯着那把掉在地上的刀看了会儿, 原本脸上的警惕和害怕逐渐变淡, 恢復正常。她復又看向谢芙,试探地说:「姐姐, 你认识这个人吗?」 谢芙说:「不认识。」 言罢,她掩饰地笑了笑, 「只是适才看错了,将他认成了另一个人。」 「好吧……吓死我了。」璐云瞥她一眼, 拉长了声音。 旁边的小谢葵眼巴巴地望着谢芙,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又转头看向璐云, 「璐云,你最有办法了, 你快出个主意吧。」 璐云年纪与小谢葵差不多大,却带着大人似的老成, 她朝附近看了看,说道:「附近山脚那边有一家猎户,可以付点银子让他帮忙救人。」 小谢葵眼睛一亮,扯住谢芙的衣袖, 「姐姐, 我们快去找那个猎户吧, 这个人太可怜了,再晚一点就真的要冻死了。」 谢芙看向那道血迹斑驳的身影,沉默了片刻。 在雪地上跌坐久了,她慢慢站起来,裙摆因适才的动作沾染了雪水,濡湿一片。 落到手心的雪沫子化开,冰冰凉凉。 她攥了攥手心,看向璐云,道:「带我去吧。」 这一次,她只当碰巧遇到,对再普通不过的路人施与援手,往后若再碰到,她便不会再管他的事情了。 *** 木门被打开,开门的是个穿着兽皮衣裳,约莫四十多岁,身材雄伟的猎户,脸上须髯丛生,眉眼粗犷。 看见外面站着个年轻漂亮的白裳姑娘,旁边还站着两个小丫头,那猎户皱起眉头,以为自己看错了,搓搓眼睛,这才发现是真的。 仔细一看,其中一个丫头还有点眼熟,那猎户认出来,「小璐云?怎么是你啊,找我干啥来?」 璐云站在最前头,十分熟稔的模样,有条不紊道:「施大哥,我朋友的姐姐想找你帮个忙。」 「帮忙?」猎户施袁一愣,打量了谢芙几眼,又看回璐云,「帮啥忙?」 这白裳的姑娘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气质极佳,容貌生得好看,看起来跟天仙似的,找他个粗人干什么? 璐云简单直白地说:「救个人啊。」说到这里,璐云转身指了指山上,「人就在那半山腰的地方,抬回来照料一下,别死了就行,银子管够。」 「救人?」施袁抓了抓脑袋,悄悄看了谢芙一眼,为难道,「这人不好救啊,万一救个什么……」和这姑娘有关的人,肯定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啊,万一自己惹上麻烦了怎么办。 「施大哥,」璐云拍了施袁一下,撅起嘴巴,「你帮个忙呗,你不是愁没银子娶老婆吗?这姐姐有的是银子。」 这句话戳进心坎里了,施袁踌躇再三,还是答应了,「……行吧。」 「行,施大哥真爽快。」璐云拍了下手,转身看向谢芙,在小谢葵的注视下,朝她摊开掌心。 谢芙将银子给了璐云,轻声道:「多谢。」 璐云一言未发,将银子塞给施袁,叉腰道:「怎么样,这么多银子满意了吧?」 第131页 施袁惶恐地对谢芙笑了笑:「贵人客气。」 「行了,那你现在就去抬人吧,照料一下,别让那人死了就行。」璐云小大人似的招招手,施袁应了声,从屋中取了斗笠和披风,又抱了个草蓆,径直颠颠往那方向去了。 「大哥稍等。」谢芙忽然道。 施袁回头看她,「啊?姑娘还有啥要说?」 谢芙犹豫片刻,低声道:「若那人醒了,您将他赶走便是,不会妨碍您。」 不是,这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求……施袁愣怔片刻,反应过来,还是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见施袁转身走了,璐云又朝谢芙摊开掌心,仍是一句话没说,只看着她。 小谢葵瞪大眼睛,「璐云,姐姐不是给过你银子了吗?」 「那是给施大哥的,还有我的呢。」璐云仰头看着谢芙,理所当然道,「我帮你了啊,难道没银子拿吗?」 小谢葵气得吹鬍子瞪眼,「喂,你怎么这样……」 谢芙弯眸笑了笑,将银子放在璐云手上,「这样可以吗?」 璐云掂了掂手上的,反手收起,率先离开了:「差不多,我们走吧。」 小谢葵拔腿冲出去,「臭璐云!」 *** 施袁上了山,循着璐云指的方向走过去,果然在一个大石块旁边发现了一个人影。 他远远地嘿了声,「命还真大,在这里躺这么久都没被野兽吃了,寻常人要是这样,早被冻死或者吃了噢。」 正笑着,施袁走过去凑近一看,瞧见那人身上斑驳的血迹,笑容顿时僵住,额头沁出些冷汗。 这伤口……怎么像是刀剑那种利器伤的,不会是朝廷里的人吧? 算了算了,银子都收了。施袁沉沉嘆了口气,自认倒霉上前,将草蓆往雪地铺开,将那人踹了一脚,踹到草蓆上,然后拖着草蓆悠哉悠哉下了山。 等回到了木屋,璐云那两个丫头和那白衣裳的姑娘早就不见人影了。 施袁将那人拖进屋子,又费劲巴拉地拖到床上躺着,「人看着瘦,怎么这么高,重死了。」 等事情做完,施袁瞅着那人身上血迹可怖,霜花冻结,拿了条干净的热布巾简单给他擦了擦脸,餵了点热水,随后移来火盆放在床旁边,自个儿就睡去了。 屋中很暖和,施袁很快睡去,还做个了梦。 他梦见自己在京城娶了个大家闺秀,王上还当朝赐封他官位,加官进爵呢,可美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施袁正美滋滋地抱着枕头睡着,冷不防耳边听到一声极大的响动,吓得立即清醒过来。 他一睁眼,便见那原本昏迷的人坐在床边,身形有些不稳,手撑着额头,神情痛苦。 只见那人脚下—— 烧火的盆子给踢翻了。 虽然看起来那人不是故意的,只是起身时不稳,一脚撂翻了而已。 「喂喂兄弟,你踢火盆干什么,这盆好端端的惹你了?」施袁龇牙咧嘴,心疼地过去,「这炭可贵了呢,我当时买来可花了好几钱银子。」 那人撑着额头,唿吸沉重,似乎极为痛苦。 听见施袁的话,他却慢慢嗤了声,低哑的声音似从嗓子里逼出来的,「区区几钱银子而已。」 言下之意,是不屑施袁一个大男人这么在乎这一点银子。 施袁听懂了,登时虎目一瞪,怒道:「餵兄弟,怎么说话的呢,几钱银子就不是银子?你又不是皇帝,坐拥一整座国库,那才不愁吃不愁穿!」 见那人不说话,压抑不住地咳了几声,施袁扭回头,暗唾了声:「真是有毛病。」 「哎,不对啊……」盯着那铜盆半晌,施袁反应过来,勐地看向那人,「你咋个这么快就醒了,你不是快死了吗?」 那人的手放下,掀起眼皮看向施袁,露出一张苍白而俊美的脸,鼻樑高挺,狭长眼眸冷漠,毫无一丝感情夹杂。 「你盼着我死吗?」 施袁这才看清那人的模样,心中不由震惊。他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容貌的男人,再加上那阴冷的气质,当即给他看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都毛骨悚然起来。 「你、你……你是谁啊?」施袁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试探地看着他。 「我是谁?」 那人闻言,收回视线,眉宇却紧皱。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兄弟,」施袁联想到什么,瞪大眼睛,匪夷所思,「你不会告诉我,你失忆了吧,这可是那些话本子才会出现的事情啊。」 「你还记得你叫啥吗?」见那人神情痛苦,施袁小心翼翼地往前凑近了点。 听见这句话,那人面上的冷漠悉数褪去,他眼皮垂着,遮掩住眸中深而浓的迷惘。 他叫什么? 「你告诉我嘛,你叫什么名字?」 「阿辞,你叫阿辞吗?」 「你怎么不理我,阿辞……」 「阿辞?」那人声音低哑,喃喃说了这两个字。 施袁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凑近了点,问道:「啥?你叫阿辞?」 然而,话音落下,却没有人搭理他。 那人的眉宇紧紧皱着,似极痛苦的模样。 身体的极度耗损、失血过多以及寒冷,让他的脸色极为苍白,如今也只不过靠一口气毅力撑着,若一口气散了,人也就晕了,适才只是身体回暖,才勉强挣扎着醒过来罢了。 第132页 见他不搭理自己,施袁自讨没趣,撇撇嘴巴坐了回去,「行了行了,我不多问了,反正你也醒了,休息好了就走吧,那姑娘说了,你不能在这儿待着。」 「什么姑娘?」那人闻言,忽然掀起眼皮,直直朝他看来。 施袁对上他的视线,手脚一僵,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忙道:「不是……没、没什么姑娘。」 那人却执拗问道:「什么姑娘?」 第64章 施袁被问烦了, 「不是兄弟,你咋这么固执啊你……」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然而抬起头, 骤然对上那人执拗的目光,停顿下来,无奈地皱起眉头。 比起适才冷漠苍白的模样,此刻那人的眼中多了几分看不懂的情绪,明显是比方才态度好多了。 自己适才那句话, 像是戳进那人的心坎里似的。 不久前, 那姑娘给他银子救人,却又矛盾地要赶人走, 难不成这两人之间还有什么说不出的故事? 施袁嘆了口气,道:「就是刚来余无不久的一个姑娘, 我也不知道她是谁,你问我也没有用啊。」 像是知道施袁确实没有说谎, 那人沉默下去, 狭长的眼眸低垂, 没有再追问下去。 不复方才尖锐的态度,竟是低落不少。 施袁凑近了点问:「哎, 兄弟,你真叫阿辞?这听起来咋不像正名啊。」 那人低嗯了声。 他那些模煳的记忆中, 只剩下这些零碎的东西了。 「好吧。」施袁坐回去,百无聊赖地沉默了会儿,又嘿嘿笑起来,找其他话题, 「哎, 阿辞兄弟, 你娶老婆没……」 然而,施袁的话还未说完,便见那人在床边慢慢站了起来。 他身上的伤还没有恢復,勉力支撑着,脸色苍白异常,薄唇紧抿。站起来之后,径直往外走,竟是要离开这里。 「哎哎,」施袁给他这番动静看傻了,忙站起来挡住他,「你这是要干啥?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还受着重伤,这样出去会冻死的啊。」 他就算要赶人走,也不会这么没善心,在人还重伤的时候就把人赶走啊。 阿辞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荒寂,虽然没有恶意,却依旧看得人胆寒,那是一种不怒自威,自然而然让人心中颤抖的压迫。施袁给这一眼看得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咳了声,施袁抓抓头,严肃道:「阿辞兄弟,既然我都收了人家的银子,就得照顾好你不是?再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谁都有需要帮一手的时候啊,你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阿辞没有立即说话,片刻后,只道:「大哥可有多余的衣裳?」 「有有。」施袁嘿嘿笑道,「就是破了些,兄弟你不介意就行。」 阿辞点了点头,「多谢。」 取来干净的旧衣给他,施袁又琢磨了下,顺便给他烧了些热水。 做完这些事,施袁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睏乏,便自个儿回到屋子,靠在矮榻上睡着了。 不知道多了多久,施袁睡了个午觉,终于悠悠转醒。他在矮榻上坐起,迷濛着眼,转头看了下四周,忽然发现四周空空荡荡,竟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想到什么,施袁登时清醒过来,吓出一身冷汗,立即从矮榻上弹起,跑去屋后看。 谁知到了屋后,那里也空无一人,那原本烧好的热水桶已经被收起,所有事物都被摆放回原来的位置,看起来与之前没有区别。 所有地方都没有留下痕迹,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像是一场梦。 施袁不解地抓了抓头,等到再次摸到胸口那些银子,才确信那些事情不是假的。 他意识到什么,终于反应过来,朝四周看了一圈,目光投向远处。 阿辞兄弟……走了? *** 日头逐渐晚了,今日一整日天色都是雾蒙蒙的,到了傍晚的时候,外面又飘起了细细的雪,更是昏暗,看不清远处的景象。 从窗子看出去,远处村落的灯火在一片雾灰中亮着依稀的灯火。 屋中,谢芙坐在桌子旁边。 桌上点着盏烛火,她眼睫垂着,手中拿着一个小香囊,正仔仔细细地在香囊面上穿针引线,暖色的火光将她的眉眼映得柔软。 即便在齐宁,也很少人知道她的母亲季妃的织工很好,在江南一带也是顶顶有名的。 左右她闲着无事,这段时间又捡起从前的技能,静心绣些东西。 阿念打旁边屋子出来,瞧见女子坐在桌边,清丽的眉眼低垂,手中拿着个小玩意儿,不由睁大眼睛,跑过来凑近了道:「芙姐姐在绣什么?」 谢芙轻声应了句:「随便绣个香囊。」 「香囊?是不是送给木少将的呀。」阿念嘻嘻笑道。 「绣来玩的罢了,」谢芙无奈,唇边弯起一个弧度,「这种小玩意儿送不出手。」 「谁说的呀!木少将要是知道您特地为他绣香囊,肯定特别开心,」阿念转过身,背靠着桌子,双手撑在桌面上。 没待谢芙说话,阿念眼风一瞟,落在谢芙手上香囊面那朵栩栩如生的芙蓉花上,眼巴巴地咬了咬嘴唇,好半晌,忽然又转回身,近距离盯着那香囊的图案,感嘆道: 「真好看啊,芙姐姐,你日后的孩子可真幸福。」 然而这句话落下,那双穿针引线的纤长的手却顿了顿,阿念注意到了谢芙的异常,眨着眼睛看向她,「芙姐姐?」 第133页 谢芙回过神,眼睫低垂下去。 片刻后,她道:「兴许……不会有孩子。」 「怎么可能呀,芙姐姐难道这辈子都不许人家吗?」阿念撑着下巴看她,露出个笑,「你答应,木少将还不答应呢。芙姐姐生得这么好看,孩子也一定好看,我还等着芙姐姐孩子出生的那一天呢。」 谢芙没说什么,转移了话题,只道:「阿念,你去外面看看阿葵吧。」 「好嘞,」阿念一口应下,跳起来转身往外去,「我去看看那崽子在外头干什么。」 屋门被推开,些许冷风拂进屋内,将谢芙额边的碎发扬起,片刻后,悠悠落下。她睫羽长而低,掩去了眼中的神色,面上没有表情。 小谢葵与阿念嬉笑的声音自外面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桌上的油烛快要燃尽,谢芙起身,去柜中取了一盏新的换上。 只是才回到桌边,竟忽然听见小谢葵惊恐的大叫声—— 「啊呀!」 谢芙闻言一惊,丢下手中绣到一半的香囊过去,打开屋门,提着衣裙走下阶去,四下寻觅小谢葵的踪影,慌忙道:「阿葵,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的话语刚落,便看见小谢葵呆呆地站在不远处,手上还捏着一个雪糰子,一动不动。 阿念蹲在小谢葵旁边,手中还沾着雪沫子,抬着头。 一大一小两个丫头都望着同一个方向。 她循着那方向看去,却是骤然一僵。 那一瞬间,手脚悉数冰凉下去,口中接着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不远处,一道人影静静站在漫天风雪中。 他身姿颀长,着一身素净的旧衣,虽不作打扮,却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只是脸色苍白异常,增添了几分病恹的阴冷。 看见她的那一瞬间,那人苍白而俊逸的眉眼皱起,眸中浮起些痛苦之色。 片刻后,像是被牵引一般,口中低声道:「阿芙……」 那声音低沉沙哑,曾日日夜夜在她耳边响起,她再熟悉不过。 谢芙终于反应过来,震惊过后,又是深深的惧怕。 她只觉得心脏因心绪起伏而剧烈跳动起来,眼中带了恨色,冷声道:「你过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滚出去!」 阿念被这一幕看傻了眼。一来,她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甚至比木少将……呸!二来,芙姐姐看起来认识这个人,而且好像还有仇? 阿念心中疑惑着,愈发好奇,暗中拉了拉小谢葵,悄悄道:「阿葵,他是谁?」 小谢葵没有听见阿念的声音,小手指着那人,葡萄似的眼睛瞪大,啊啊啊道:「你……你是欺负皇姐的那个大坏蛋!」 阿念听得更懵了,什么大坏蛋?这人很坏吗? 谢芙见他不走,唿吸不稳,声音更冷了些:「滚出去!」 他望着不远处的谢芙。 女子白裳清冷,眉眼秀美,身段窈窕似江南的柳枝,秋月寒江般的美。 可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恨意和抗拒。再加上心中莫名涌起的感觉,于是更加确定了一些事实。 他压着心中的情绪,低声道:「你认识我吗?」 听见这句话的一瞬间,谢芙骤然怔在原地,一贯澈净的眼眸浮现不可置信,似没有听清楚。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阿芙:不认识,滚。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祭七凉. 1瓶 比心~ 第65章 谢芙盯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 眼底浮上讥讽。 「你跟我装什么?」她反应过来,讥笑一声,「好玩吗?」 「我……我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 面对这个女子的质问,他向来冷漠自持的眼中竟有些慌乱。心中隐约觉得曾经发生过什么,但他没有印象。 「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她朝他前进一步,走到离他一丈远的地方, 冷冷盯着他:「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阿辞眼眸微垂, 望着不远处的女子,心跳因莫名生出的恐惧而加速, 砰砰响在耳边。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你怎么样才能相信我?」他低声道。 天色昏暗,薄雪飘落下来, 男人肩头很快落了雪。他凤眸低垂,脸色很苍白,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 与身形不符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异常宽大, 那一瞬间, 往日的狠戾与在她面前悉数消失,竟与从前冷峻寡言的少年身影重合。 谢芙恍神一瞬, 復又清醒过来。 他是祁砚之,她怎么能相信他?她眉眼弯出一个凉薄的笑, 道:「你让我捅你一刀,我就相信你。」 阿辞没有犹疑。 「好。」 他答应得很快,没有片刻停顿,让人几乎以为他只是答应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可他知道, 自己如今失去记忆, 唯一记得的只是她, 他不知道自己从前对她做过什么可恨的事情,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她对他很重要,他不想失去她。 那句极快应下的话也传到了不远处的阿念耳朵里,阿念蹲在小谢葵背后,拉住了小谢葵的衣袖,「阿葵,芙姐姐是不是很讨厌那个人啊。」 小谢葵盯着那道身影,撅着嘴巴:「当然讨厌了,那个大坏蛋总是欺负皇姐,皇姐之前明明说他已经死掉了,可是今天居然又回来了。」 第134页 阿念紧张地看着远处的景象,「芙姐姐当真要捅他一刀吗?他看起来很不好的样子。」那人像是受了很重的伤,现下只撑着一口气而已,这捅一刀,命便没了吧? 小谢葵拧着眉头嘀咕:「我也不知道皇姐会不会……啊!!!」 看见那冰凉刀刃入体的一瞬间,小谢葵惊唿一声,捂住嘴巴,圆眼睛满是震惊,阿念也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小谢葵的眼睛,不让她看。 似是被风中拂来的冷意冻了手,谢芙的手轻颤了一下。 适才,他低低的话语落下,几乎不带犹疑,她愣怔过后,看见他眸色一刻不移,心中恨意便旋即腾起。 那道身影没躲,闷哼一声,受了。 这一刀入肉三分,彻底将他强撑许久的身体悉数击垮,再支撑不住,他唇边血迹沁出,那双眼却依旧垂望着她,偏执且沉默。 天色已然彻底暗下去,吹来的风中携着阿念六神无主的声音,「芙姐姐,他他他……」 看见这一幕,隔得更远一些的地方,一个隐藏的身影忽然转身跑开了,看背影是个小姑娘,她从小路穿过,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 阿念十分郁闷。 自从那一日那人倒在家门口,被拖进来照料,芙姐姐的脸色就一直没好过,连小谢葵都不敢轻易去叫她。 现下那人在侧屋躺了三四天,也没个要醒的兆头,她都怕那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芙姐姐心情更不好。 十一月初,逐渐入了冬,雪下得愈发频繁了。 这日晨时,阿念起身时去后屋打水,回来路过侧屋时恰巧往里头瞧了一眼,忽然发现那原本躺在床上的人竟起来了! 阿念登时吓了跳,手上木盆子里的水哗啦一声倒了,引来屋内那人的视线—— 那人的目光平静无波,可阿念被那一眼看得心中害怕,忙捡起木盆跑了,跌跌撞撞跑去谢芙的屋子,冲进去道:「芙姐姐,那人……那人醒了!」 桌前的谢芙抬眼看来,却半晌没有说话。阿念见她眉眼冷漠,心中正奇怪,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 回头看去,才发现门外站着一个人! 阿念啊的一声尖叫,躲到了谢芙身边。 谢芙没有说话,眸色清冷,只盯着那道身影不语。 阿辞在屋檐下沉默许久,道:「我……」话到了嘴边,却还是说不出口。 谢芙嗤笑一声,道:「可以,我信你确实失忆,但是我不想看见你,你走吧。」 阿辞怔怔望着她,素来的冷漠在她面前消失殆尽,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若是自己离开了,也许这辈子就再看不见她了。 他凤眸微黯,低声道:「阿芙,我可不可以不走?」 「不走?那你留在这里做什么,」谢芙似听到了笑话,「给我当下人吗?」 阿辞望着她,片刻后缓缓点了点头,「嗯。」 站在谢芙身边的阿念闻声睁大了眼——当下人?这人一看也不是下人的气质啊,说出去谁会信。 「我可以保护你。」阿辞道。 谢芙丢掉了手中的木梳,站起身朝他走过去。他身量很高,她走近了,只能微抬头看着他。 「保护我?」她唇边笑意讥嘲,故意出言刺他,「我身边又不缺暗卫,难道还缺人保护吗?你以为你有多重要?」 话音落下,隔着这段距离,她忽然看到了阿辞眼底的痛色。 她心中升起快意,笑道:「留下来?可以啊,只要你不怕死。」 不说其他,就是木怀卿若见到他,都可能直接将他杀了。 阿辞望着她,却点头:「好。」 谢芙的手一顿,眸光冷漠下来,移开视线,漠然转身回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阿辞抿唇看着她走回梳妆镜前,没有说话,离开了。 *** 芙姑娘家里来了个男子的消息不知被谁传出去,听说那男子容貌俊逸,比之前带芙姑娘来这里的那个公子还要好看几分。 一时间,消息传开,余无村中的人都在说这件事情,不少人特意绕到谢芙家门口外,就是为了远远瞧上一眼。 这一日天气稍微好一些,但吹来的风依旧寒冷异常。 谢芙起身出去庭院,在花圃边蹲下,照料栽种的花草。 因入了冬气候寒冷,这些花草都是耐寒的。她曾经想过姜幼澜宫中栽种的西楼花树,据姜幼澜说,西楼冬日盛开,夏日却败,她去附近的铺子问过了,那些人都说没有这个花种。 手被冻得有些红,谢芙呵了口气,正要站起。 谁知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一声巨大的狗吠—— 她循声看去,便见外面一只猎犬速度极快,竟朝她这里直直冲了过来! 手中的花枝剪骤然砸落地面,谢芙倒退一步,无法逃开,眼睁睁看着那猎犬露出一口利齿朝自己狂奔而来。 就在那瞬间,一股力道勐地将她拉了过去。 阿辞将她拉进怀里护着,一脚将那猎犬踹开。猎犬猝不及防,往后滚了两圈,又挣扎着爬起,一双眼睛露出凶光。 「没事了。」 谢芙被惊吓到,唿吸不稳,咬唇片刻后,终于回过神来。 她抬眼对上阿辞有些紧张的视线,心中一恼,忽然将他勐地推开了。 阿辞没有防备,往后倒退了一步,失落地看着她。 第135页 屋子里头的阿念听到动静,焦急跑出来道:「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阿念环顾一圈,看到不远处隔着一段距离站着的谢芙和阿辞,又看到那条猎犬,登时皱起眉头:「谁家的狗啊?」 话音刚落,外头忽然跑进来一个女子,穿着身嫣红衣裙,容貌虽然算不上美,那双眼睛却分外大。 那女子跑进来,瞧了眼屋门口的阿念,又看向另一边的两人。 视线在阿辞身上停了半晌,那女子歉意地笑着,走到那猎犬身边,「抱歉啊,我的阿才刚刚不知道怎么了,拉都拉不住,你们没事吧?」 阿念手上还沾着面粉,闻言双手叉腰,「赶紧把你的狗带走,吓着我们家姑娘了。」方才她看见了,芙姐姐脸色都白了。 那女子也不尴尬,指了个方向,道:「我叫苏欣,就住前面那一带,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我。」 说罢,苏欣看向谢芙,亲热地笑道:「芙姐姐,这是你朋友吗?」 谢芙闻言,抬眼否决:「不是。」 「哦,这样啊。」苏欣瞭然笑道,偷眼觑阿辞,「这位新来的公子一表人才,我们村的人听说了,都想慕名来看看呢。」 谢芙没有回答。身旁的那道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看得她有些不舒服。 这个女子的来意已经很明显了,不是来找她的。 谢芙一言未发,也不想说什么,别开视线,转身离开了。 阿念看着谢芙面无表情地进了屋子,眨了眨眼,也揣着手上的面粉转身回了厨房去。 外头只剩下阿辞和牵着条猎犬的苏欣。 见旁边的男人一直沉默地望着那道素白身影的方向,薄唇紧抿,侧脸却是极俊俏的,恐怕余无村都找不出一个能够媲美上的人。 苏欣眼睛转了转,望着阿辞,上前笑道:「公子,你叫什么呀?」 阿辞闻言,收回目光,看向了她。 当接触到那双眼睛时,苏欣就被其中包含的沉冷和深意惊了一惊,骇然过后,又浮上惊喜之情,拥有这种气度的男人,身份定然不简单,说不定是什么贵胄世家公子之类的,况且又生得这般俊,指不定还没有婚配呢。 苏欣露出赧然的笑容:「公子?」 耳边终于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声音,「阿辞。」 得到回应,苏欣心中喜悦,想了想,斟酌着话语,试探地道:「公子,我看刚才的景象,芙姐姐……是不是对你不太好啊?」 作者有话说: 会虐狗子,并不会因为失忆就不虐了,不用着急 之后晚上不用蹲更新了,下午更。 第66章 阿辞看了苏欣一眼, 眼底蕴着寒意:「请你离开这里。」 他虽然没了记忆,但仍知阿芙对他极重要,这个女人适才是不是故意指使猎犬冲过来的, 他一看便知。他不会允许其他人心怀不轨。 苏欣睁大眼睛,面上的笑容再继续不下去,哑然半晌。 她没想到这个人适才还是一副沉默低落的神情,现下面对她,竟是变得毫不客气, 下逐客令了!怎么会这样! 苏欣出声道:「公子……」 阿辞冷眼盯着她:「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现在就走。」 苏欣面子挂不住, 只觉得难堪,又是畏惧, 又是难过地看了阿辞一眼,面上楚楚可怜, 用力扯了下狗绳,终于转身, 带着猎犬飞快地跑了出去。 庭院中恢復了寂静, 阿辞站在原地, 看向谢芙所在的那间屋子。 就在此时,阿念从厨房的窗户探出头, 「喂,阿辞, 柴禾不够了,你去山上砍些柴回来烧。」她不知道谢芙与阿辞之间的事情,只知道谢芙不喜阿辞,便将他当下人使唤, 左右这里没有男人, 又不好叫暗卫帮忙, 现下有个大男人在这里,一些重活也好交给他。 阿辞终于将视线收回来,眼眸垂着,应了声好,转身去取砍刀与筐子。 阿念始终探着个脑袋,伸出两只眼睛,暗中观察那道颀长的身影,见那道身影径直离开,这才放心地收回视线。 *** 阿辞做事的效率很高,自山上砍柴禾回来,一来一回,不过只花了半个时辰。 阿念忙碌半晌,擦净手自厨房出来,大致瞧了一眼阿辞带回来的柴禾,很是满意。 小谢葵蹲在庭院另一侧,拿着枯树枝在地上画圈圈,嘀咕这几日璐云都不来找她玩儿了。听见不远处的动静,葡萄似的眼睛看过去,目光在阿辞的身上逗留了一会儿,嘴里嘟囔几句,没理会。 阿念出来看了一眼,就又回了厨房去,顺便对阿辞说:「你去叫芙姐姐出来,可以吃饭了。」 阿辞怔了片刻。 他一直是不被允许进谢芙的屋子的。 听见阿念的话,他的手心攥了攥,低嗯了声,转身走向谢芙的那间房间。 房门紧闭着,阿辞抑制着心中那股小心翼翼,希望接近却又停驻不前的心理,手指蜷起,敲了两下。 敲门声落下之后,里头却什么动静都没有,更别说回应了。 阿辞皱起眉,又敲了两下,低声道:「阿芙。」 里头还是没有人应。他心中预感不太好,敲门的手不由重了些,可里头还是没有声音,他心中不由升起慌乱,用力推开了门。 屋内萦绕着一股甜而清冷的女儿香,是谢芙平日身上的味道。 第136页 屋内的窗户打开了一半,外头的冷风嗖嗖吹进来,屋内的温度与外面相差无几。 只是,却见谢芙侧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紧闭着眼睛,身体半蜷起来,似隐忍着痛苦。 阿辞勐地一僵。 他步伐加快,来到床榻边,见她神情痛苦,抬手试了试她的额头,有些发烫。他眼中慌乱。 谢芙昏睡中低声喃喃,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很冷,阿辞起身拉起被子,正要盖到她身上,只是视线转下,竟看到她素白衣裙的血迹,红与白映衬,极为刺目。 阿辞瞳孔一缩,「阿芙!」 他唿唤的低沉声音蕴着惊慌,谢芙迷迷煳煳中听到熟悉的声音,慢慢转醒过来,眼睫颤抖一下,睁开眼睛。 视线中,男人焦急的模样逐渐清晰。 他的眉眼俊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带着熟悉的感觉,霎时间唤起她的记忆。 谢芙反应过来,心中登时一跳,勉强撑着身体起来。 她咬牙,「你进来做什么,出去!」 窗外吹来的风很冷,下腹的疼痛一阵阵传来,她明白自己月事来了,皱起眉,不由有些后悔。适才在床榻上躺下时图麻烦,忘了关窗,现下手足都被冻得僵了。 她素来体寒,身体不好,月事总是不规律,如今这次怕是难捱。 见阿辞不走,谢芙咬唇隐忍着疼痛,抬眼看向他,眼底泛着冷意,「你听不懂我的话吗?出去。」 阿辞小心翼翼,低声道:「你很难受,我带你去看大夫好不好?」 谢芙不喜喝药,他的这句话更是勾起了之前的那件事—— 那时初到北晏皇宫时,她转醒后,纸鸢餵她喝药,她喝完小声讨要蜜饯,却被祁砚之冷言拒绝。 「我不要去。」她立刻否决。 「好,不去就不去。」阿辞低声应承下来。 他想起女子来月事腹痛,喝些加以红枣姜片熬煮的水兴许会好过一些。 阿辞站起身,沉默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离开前将房间的窗子关上。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后,谢芙都没有抬起眼睛望去一眼,始终低着眸。 厨房里,阿念端着饭菜出来,看见阿辞进来,眼睛讶异地睁大了,「干什么?」 阿辞低声道:「阿芙腹痛。」 「什么,腹痛?」阿念吓了一跳,匆匆在桌上搁下饭菜,飞快跑去了谢芙的屋子。 谢芙慢慢起身,将身上的衣裳换了一件。 她才自小间出来,便见阿念急匆匆地冲进来,「芙姐姐,你没事吧?」 闻言,谢芙摇摇头,唇边弯起一个安抚的笑,「只是有些疼,现下比方才好一些了。」 阿念明白了什么,「芙姐姐,是月事来了吗?」见谢芙没有否认,阿念开始絮絮叨叨,「芙姐姐,这可马虎不得啊,你的身体本就弱着,这种天气更是要小心。」 阿念扶着谢芙在床榻边坐下,见她脸色微白,阿念想了想,眼睛一亮,道:「芙姐姐,我去给你煮姜汤!姜汤可有用了……」 说着,阿念转身出去,离开屋子前关上门,笑道:「芙姐姐你先好好休息着。」 阿念念叨着厨房还有些红枣红糖和姜片,这些有益于女子的食材,只是走到厨房,却是一愣。 灶台前,阿辞背对着她,正守着灶台,小锅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只见他将那小砂锅的盖子打开,取了瓷碗,动作很稳,取了勺子,将小砂锅的熬煮的烫取出。 阿念嗅到了空气中的甜糖味,疑惑地上前,「你在煮什么?」 等到走近了一瞧,竟发现那碗中盛着的竟是姜汤,汤中加了红枣、姜片、红糖和一些药材,都是补血的食材,对女子身体有益。 阿念登时瞪大眼睛,惊讶不已,她正是要来厨房煮姜水的,谁知阿辞竟然提早煮了,替她省了不少力。 「你会煮这个啊?」 阿辞没说什么,只道:「你将这个送去给阿芙吧。」 阿念觉得很奇怪,「这不是你煮的吗?」她睁大眼睛,无法理解地看着他,「你煮的东西,你自个儿去送啊。」 为什么要把功劳让给她? 「如果知道是我。」阿辞声音很低,平静中蕴着低落,「她不会喝。」 阿念一噎:「……」 好像也是啊,说的有道理。如果芙姐姐知道是他煮的,绝对不会喝这碗姜汤的。 阿念想着,低下头,盯着那碗姜汤看了半晌,忽然眯起眼睛,退后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仰头看他,面上是不相信的神色:「喂,你不会是下了毒,才不敢亲自送过去吧?」 芙姐姐这么不喜欢这个人,这个人一定对芙姐姐不好,如果芙姐姐被他趁机下毒害了怎么办? 阿辞一言不发,眸光无波,取了一个新的匙勺,自碗中舀了些喝下,他喉结滚动一下,当着阿念的面咽了下去。 旋即那双狭长的眼,平静扫向了阿念。 阿念这才放下心,却被他眼中自带的压迫感惊到,微不可察的一激灵。撇撇嘴巴,这男人还真是可怕,简简单单的一个眼神,看得她毛骨悚然的。 阿念拿了托盘,将姜汤的碗小小放在上面,嘻嘻笑道:「那我去送了,我可不会说是你煮的,这功劳我可领了。」 说着,便端着托盘出了厨房。 第137页 「芙姐姐,姜汤来啦!」阿念自屋外进来,谢芙正坐在床边,手中拿着那个小香囊。 抬起头看见阿念,她眼中有一瞬间的惊诧,秀眉微蹙。 「这样快吗?」 阿念才出去不久,姜汤这么快便煮好了吗? 「哎呀,我是谁呀,我是阿念,我做事当然快了。」阿念露出个嬉笑,「芙姐姐,你别问那么多了,来喝姜汤吧。」 阿念将托盘放置在床头的小几上,谢芙没说什么,端起那碗姜汤,小声道了句:「谢谢。」 姜汤温热,温度恰到好处,散发着浓浓的香气。 谢芙捧着小碗,舀了一勺喝下。 似是知道她喜甜,姜汤中的红糖放得不多不少,恰好中和了姜的辛辣味道,味道很好。 不知为何,她原是垂着眼睛,低垂的睫羽却轻颤了一下。 阿念蹲在旁边,笑嘻嘻地看她。 半晌,阿念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对了,芙姐姐,我早上接到储黎传来的消息啦,储黎说,木少将晚上应该能抽些时间过来看你。」 闻言,谢芙的手却有些不稳,手中握着的匙勺掉在碗中,发出了一声轻响,她微微一怔。 怀卿哥哥,晚上会过来? 第67章 北晏皇宫。 天色薄暗, 桦宫中灯火通明。 重云烟坐在软榻上,美艷的脸庞没有表情,眼底隐约可见低落。 小欣自旁边端上茶水, 「娘娘,别伤心了,王上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闻言,重云烟看了小欣一眼, 没说话。 忽然殿外飞快进来一个暗卫打扮的人, 在重云烟面前跪下,送上一封信。 重云烟接过信件, 暗卫旋即离开,她打开信封仔细看过里头的内容, 眼中忽然显出浓浓震惊。 「父亲要做什么?!」她勐地抬头,染着蔻丹的手抓住旁边的软枕。 小欣忐忑地看她, 「娘娘?」 「太荒谬了, 父亲怎么会……」重云烟神色惊惧, 想到什么,「万一王上还没有死, 我们绝对、绝对……」 那封信她拿不住,就这样掉落在地, 重云烟也没有注意。 小欣上前捡起那封信,看过内容之后,面上也现出浓浓惊恐,「这……」 「娘娘!」小欣勐地跪下, 眼睛因畏惧瞪得极大, 「王上还没有确切消息传回来, 重王这一举动,可是、这是谋、谋谋……」 剩下那个字,小欣惊恐万分,不敢完全说出来。 重云烟极为混乱纠结,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闭目半晌。 「可是父亲的话,本宫……」 小欣道:「娘娘,万一王上活着回来了,我们……」她们就都完了啊! 重云烟的手也颤抖起来,她何尝不知道这一举动会带来什么后果? 可是,如今王上失踪已有一段时间,士兵广为搜捕,派尽了人手出去搜查,却是连一丝消息都没有传回来。更何况,当日的惨烈谁人都听说了,王上只带领一队人马对上崇禾的军队,纵然霍明烨最后带兵赶到,那又如何?战场上刀剑无眼,稍有不慎便没了性命,霍明烨赶到时已有一段时间,谁知道王上是否能够坚持那么久? 再者,就算王上活下来了,也身负重伤,怎么可能从崇禾的追捕下逃走呢? 纵然现在所有人明面上都说着王上洪福齐天,定能平安无事,可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谋划推举哪位王爷继承帝位。朝廷已经动盪不安了! 她只不过抱着最后一丝侥倖希望王上没有死罢了! 重云烟慢慢睁开眼睛,胸脯起伏,王上已经死了……父亲说的纵然残忍,但都是事实,王上死了,她必须要给自己谋求退路。 小欣望着重云烟,哭丧着脸道:「娘娘,我们怎么办?」 重云烟顺了下唿吸,再度看向远处时,眼底多了丝狠意。 「准备笔墨,本宫要给父亲回信。」 ——她的父亲,重王重和裕在信中所说,已与如今朝中掌控半权的右相郑琮取得共识,届时他与郑琮里应外合,共同扶持先帝六子,如今尚存的凌王上位。 而她重云烟在后宫,能够与她地位抗衡的只有姜幼澜,她只需要对付姜幼澜,将后宫掌权,届时一切便都顺利。 *** 天色渐渐晚了,落雪渐大。 一辆马车辘辘驶来,驾车的马夫头戴一顶斗笠,拉了下马绳,让马车停在篱笆外。 储黎先下了车,随后木怀卿的身影也出现在车帘后。 仔细瞧了,能看见储黎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木怀卿还未走进,小谢葵便兴沖沖地跑了出来,直直扑到木怀卿身上,「怀卿哥哥!你来啦!」 小傢伙的声音里满是惊喜,木怀卿心中一软,揉揉小谢葵的脑袋,「阿葵,有没有想怀卿哥哥?」 小谢葵仰着头,脆声道:「当然有!阿葵特别想怀卿哥哥!」 说着,小谢葵的圆眼睛滴熘熘一转,飘到了储黎手上拿着的食盒上,「怀卿哥哥,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呀?」 木怀卿忍俊不禁,「好了,我们先进去,别在这里淋雪,不然要冻感冒了。」 「好哎,」小谢葵嗒嗒走过去,煞有其事地说,「储黎哥哥,我帮你拿。」 储黎笑了笑,「好。」将食盒交到了小谢葵手上。 第138页 小傢伙抱着食盒,笑容可灿烂。 几人陆续进了屋,才发现堂屋没有人,木怀卿不由问:「你姐姐呢?」 不知为何,他环顾四周一圈,明明没有人,却隐约总觉得哪里不对。像是有其他人的踪迹一样。 小谢葵嗅了嗅怀里的食盒,猜测里头应该是好吃的甜糕,满足地眯起眼睛,回答道:「皇姐不太舒服,在屋子躺着,阿念在照顾皇姐呀。」所以只有她出来迎接怀卿哥哥。 听到谢芙身体不适,木怀卿登时有些担心,心中浮起的奇怪感觉被他压下。 他径直去了谢芙的房间。 谢芙的房门没有关,他走过去,便见谢芙靠着床榻上的软枕,手中正绣着小香囊上的纹样,阿念坐在不远处打瞌睡。 木怀卿走进去,道:「阿芙。」 听见他的声音,谢芙似乎怔了一下,掩住眼中的思绪,起身看他,「你来了。」 「听阿葵说你不舒服,怎么了?」木怀卿在她床边坐下,温和的声音里压不住紧张。 谢芙笑笑,轻声道:「没事,只是受了冻,恰巧遇上了月事。」 「怎么这样不注意。」木怀卿见到她有些白的脸色,眼中带上责怪,「阿念可有给你煮过姜汤?」 「嗯。」谢芙一顿,点点头,又道,「你小声些,别吵醒阿念。」 不远处的桌子上,原是撑在那儿打瞌睡的阿念已经趴到桌上睡过去了。 木怀卿笑了笑,「好。」 他回过头,却只见到了储黎跟过来,小谢葵的人影都不见了,抱着食盒不知道熘去了哪里。 木怀卿无奈地摇头,笑道:「我惦记着你喜欢吃甜糕,来时特地去近处有名的一家糕点铺买了过来,现在倒好,被阿葵都给卷跑了,连盒子都不给剩,方才应该看着她的。」 「无妨,」谢芙也觉得好笑,「她在这里这段时间,都没有零嘴,定是也馋了,让她吃个尽兴也好。」 木怀卿也望着她,俊朗眉眼溢出一抹温和的笑。 阿念听到了说话的声音,慢慢转醒,惺忪着睡眼看向木怀卿,看清之后瞪大眼睛,「木少将,你们来啦!」 见几个人都笑望着她,阿念也觉得不好意思,咳了一声,说:「那个,我……我不打扰你们,我回屋去睡,若有事情,来叫我就好。」 阿念说完,便匆匆离开了屋子,出去的时候还顺带拉上了储黎,储黎一愣,倒是没说什么,跟着阿念出去了。 屋门被阿念顺手关上,房间里只余一扇半开的窗户。 木怀卿见到她脸颊边几许垂落的髮丝,伸手替她别到耳后。 谢芙却微不可察地往后躲了一下,见木怀卿动作一顿,她别开视线,抿唇道:「怀卿哥哥,近日崇禾那边……」 「阿芙,」木怀卿打断了她,凝视着她道,「今日我不想谈这些。」 谢芙一愣。不想谈这些,那他想谈什么?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谢芙不由有些僵硬,「你……」 木怀卿道:「阿芙,你还没有走出来吗?」 谢芙陷入沉默。 她……还没有走出来吗? 「祁砚之已经死了,」木怀卿握住她娇小的手,温热的温度传递过去,「你不必沉湎在过去的事情,你现在已经不是北晏皇宫的谢美人,你只是你自己,你可以选择你的路,你可以重新嫁人,拥有幸福美满的生活。」 谢芙轻嗯了声。 木怀卿望着她,犹豫半晌,终于开口道:「阿芙……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的话语藏着更深的话,绵长温柔,谢芙怎么会听不出。 木怀卿察觉手中的那双小手僵了僵,继续道:「阿芙,我想娶你。」 见谢芙愣在那儿不语,他握着她的手,微微俯身下去,想要亲吻她。 就在即将触碰到她的脸颊时,她却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躲了下。 见木怀卿微怔,谢芙心中愧疚,有些无措地解释。 「我……」 就在这时,窗外竟传来一丝响动。像是有人踩到了枯枝。 木怀卿眼中顿时一冷,他站起身,看向窗外,「谁?!」 储黎和阿念不会在窗外偷听,会是什么人?暗卫都死了吗?为何会让陌生人进来?! 窗外天色昏暗,屋内投照出来的灯光,隐约照亮旁边一道颀长单薄的身影。 阿辞背靠在墙上,紧紧握着拳,狭长的眼尾嫣红,用力之大,甚至额头迸出青筋。 无法言说的痛苦和绝望涌起,他心中宛如尖刀刺进,一阵一阵的疼痛席捲而来。 今日阿念同他说,一个对谢芙很重要的男人会过来看谢芙,于是阿念建议他,如果他还想活着,最好回屋子里躲着,一个晚上都别出现。 可他没有按照阿念的话去做。 他从那个男人到的时候,就一直在观察了。 他看见那个男人进了谢芙的房间,坐在她床边,谢芙却丝毫不介意,不介意那个男人的靠近。 他还看见那个男人握住了她的手,动作亲昵。 甚至……甚至那个男人还吻了她! 当看见那一幕的时候,他浑身的血液几乎霎时间冷凝下去,与空气中的寒冷相融,冻得他心慌,宛如茫茫大雪中迷失的旅人。 他想到了谢芙对他毫不掩饰的恨意。 第139页 这一段时间,他做了无数事情,小心翼翼地想要接近她,她对他,却从来没有过好脸色。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以前做了极对不起她的事情,让她这般痛恨他,连那一日,把刀插进他的胸膛时都毫不犹豫。 他忘记了从前的事情,可依稀还记得对她的感觉。 他冥冥之中,能够感觉到她对他很重要。 适才,当他看见那个男人俯身下去吻她,而他却只能站在窗外,什么都不能做的时候,他几乎觉得自己快疯了。 痛苦和绝望涌上心头,他甚至开始痛恨自己。 为什么? 他做了什么? 若他当初没有做那些伤害她的事情,现在陪在她身边的,会不会是他?现在亲吻她的人,会不会是他? …… 屋内,谢芙也惊了一惊。 见木怀卿警惕起身,要往窗边走去,她想到什么,立即拉住他的衣袖,「怀卿哥哥!」 木怀卿回过头看她,见她有些惊慌,不由道:「怎么了?」 「兴许是只松鼠罢,平日里都没什么人经过的。」谢芙咬唇。 今日怀卿哥哥好不容易来,这样好的日子,她不想见血! 木怀卿凝视着她,轻易看破了她的伪装。 他道:「阿芙,你在说谎。」 第68章 谢芙拉着木怀卿衣袖的手颤抖了一下。 她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那只拉着他衣袖的手还是放下了,眼中怔怔。 木怀卿见她没有再阻拦, 转身大步朝窗边走去。 就在木怀卿即将来到那半开的窗边时,吱呀一声,屋门却被推开了,木怀卿动作一顿。 谢芙转过头,看到立于门外风雪之中的身影, 心神俱震。他非但没有躲起来, 还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 阿辞沉默地站在门外,没有看谢芙, 走了进来:「是我。」 木怀卿转身看到他,那一刻陷入不可置信, 随后心中便涌起滔天的怒火,祁砚之?!他竟然还活着!而且还出现在这里! 木怀卿一贯温和的眼中宛如出现裂痕, 他压抑着心中怒意, 大步过去抓住阿辞的衣襟, 将他掼到墙上。 低喝一声:「祁砚之!」 他和阿辞身量差不多高,阿辞会更高一些, 但他常年习武,而阿辞受伤还未恢復, 自然落于下风。 阿辞勐地撞到墙上,也不说话,稍显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狭长眼眸微垂, 寂然一片, 看着木怀卿。 他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气。 可他对自己身处的危险熟视无睹, 毫不在意下一秒自己是否会身首异处。 但阿辞耳边听到了一个名字。 祁,砚,之。 这个人为什么叫他祁砚之?祁砚之是谁? 但他没来得及多想。 木怀卿唿吸不稳,盯着这张熟悉的脸,从前暗卫回禀的,关于祁砚之欺负阿芙的那些事情纷至沓来,木怀卿怒火上涌,抬起手狠狠给了阿辞一拳,正砸在他的左脸上。 「畜生!」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阿辞来不及躲,也没想过要躲。 他闷哼一声,被打得偏过头去。 不久后,唇角滑下血线,滴落在他的衣襟上。 这一拳极痛,火辣辣的剧痛中,似乎感觉下颌都要移位。 然而这样简单一拳显然没有让木怀卿消气。他常年习武,虽模样清风温润,可拳拳都有力度,砸在人身上能叫人筋骨尽碎。 木怀卿再次动手,用尽了力气,一拳一拳毫不留情砸在阿辞身上,骨肉入肉的声音极为可怖。 阿辞闷哼一声,被打得微弯下腰,身上剧痛传来,脸色霎时间苍白无比。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可他神情却依旧绷着,一声痛唿都没有,唇角溢出的血愈来愈多,五脏六腑都收到波及重伤。 纵然失去了记忆,不记得了,可他大致能猜到什么。 兴许他从前当真罪大恶极。 如果这样能弥补一些,无所谓了。 是他自食其果,挨顿打又如何。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谢芙看着不远处的景象,杏眸因惊骇而睁大。 眼中正发生的那一幕,竟让她恍惚间想到了许多年的画面。 那时少年身姿单薄孱弱,备受欺辱殴打,也是如同这般模样,紧紧抿着唇,不发一言,将痛苦与血尽数咽下,最后彻底无力,躺倒在地上。 谢芙再忍不下去,抓住身上被褥,颤声道,「怀卿哥哥!」 然而木怀卿没有停下。 眼见着阿辞慢慢倒到地上,身上衣裳被血迹染红一片,谢芙攥紧被褥,思绪混乱一片,大喊一声道:「怀卿哥哥,他不是祁砚之!」 话音刚落,木怀卿正准备落下的手一顿。 阿辞几乎晕厥,滑坐在地,惨白俊美的脸上没有表情,每一次唿吸都扯着疼痛。他唇边竟莫名勾出一丝笑,看不出那笑的意味,但像是在嘲讽自己。 原来,有人也会帮他啊……依誮 木怀卿转身看向谢芙,眉头紧皱,「阿芙,你说什么?他不是祁砚之?」 「他没有记忆。」谢芙极力忽略视线中那道血迹斑驳的身影,涩声道,「他叫阿辞。」 木怀卿不可置信。 没有记忆?祁砚之失忆了? 就在这时,听到动静赶过来的阿念和储黎来到门口,看见屋内的乱象,登时震惊在原地。 第140页 阿念吓得一抖,哭丧着脸道:「这是怎么了啊?阿辞怎么被打成这样了,木少将?」 储黎看清那道力竭靠坐在地上的身影,唿吸几乎停滞了一瞬,旋即愕然不已。 祁砚之?! 他退后一步,以为自己看错了,站在那儿确认了好一会儿。没错,是祁砚之!他不会错认。 可从前那个矜贵阴戾,总是将一切掌握在手中的少年帝王,如今只着一身粗布麻衣,但丝毫掩不住自身的气质。 他面无表情,半阖的眼里带着讥讽。鲜红的血迹染红了唇角,像是随时都会死去。就算是这般落魄的境地,在他的脸上也找不到怯意。 可事情似乎不是想像中的那样。 木怀卿看向地上的阿辞。他没有不相信阿芙的话,现在想一想,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是了,若他是祁砚之,定然不会不反手。 可是太荒谬了,这实在太荒谬了。 祁砚之如今手无寸铁之力,竟任他殴打,毫不反手? 这样好的杀死仇人的机会,近在眼前。可最可笑的是,祁砚之失忆了。 他现在就算杀了祁砚之,他也不会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死的。 木怀卿荒谬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周围几人都沉默地看着他,心绪复杂。 笑了片刻,木怀卿深吸口气,冷眼看向阿辞,「我现在不会杀你。」他眼中现出仇恨,道,「等你恢復记忆之后,我会亲自手刃你。」 谢芙悬在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 怀卿哥哥这话安心,至少今夜不会出人命。 她不想见血。 木怀卿转过头,看见了屋外赶赴而来的阿念和储黎,再联想到适才谢芙的阻止,也将事情都串联起来了,明白了。原来祁砚之是被阿芙收留了。 他再次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阿辞,狠声道:「滚出去!」 阿辞咽下口中的血腥气,抬手随意抹去唇边的血迹,漠然地垂着眼,慢慢撑着身体起来,一眼也没看任何一个人。 他撑着一口气,一步步踏离这里。 阿念和储黎见他走出来,不自觉走开一步,让出一条路。 外头昏暗一片,落雪很大,阿辞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再看不见。 *** 那一日晚上,木怀卿没有离开,在偏屋住了下来。 但一直到第二日中午,阿辞都没有出现,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阿念知道木怀卿极厌恶阿辞,一直不敢在谢芙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午膳后,谢芙寻了个时间,让阿念送些东西,顺便看看阿辞,别死了人,阿念立马答应了。 阿念在厨房热了些粥和小菜,悄悄送去了阿辞的屋里。 阿辞的屋子在最后侧的地方,不大,阿念绕到屋门前,敲了敲门,里头却没声音。 「喂,阿辞,你没事吧?」阿念小声忐忑地问。 这都晌午了,他从昨日下午起便没吃东西,都快一天了,昨晚又挨了顿打,不会死了吧。 即便阿辞从前当真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可这段时间她看着,阿辞并没有对芙姐姐不好,能看的出来尽心尽力,她是不厌恶阿辞的。 里头没有声音,阿念皱起眉头,又敲了敲门,「阿辞!」 还是没听见声儿,阿念放下托盘,试着用力推门,结果门轻飘飘地就开了,原来没关。 阿念推开门一看,谁知却被眼前一幕吓得魂不附体。 ——阿辞躺在床上,失去意识,身下的床榻被血迹染红了一大片,已经干涸,看起来触目惊心。 阿念来不及拿放在地上的托盘,沖了进去,到床榻边使劲摇晃阿辞,「喂,阿辞,你醒醒啊!你你你……」 然而话音落下,阿辞却毫无反应,脸色极苍白,嘴角淤青,血迹斑驳,甚至比那日初来的时候更可怕。 阿念吓坏了,丢下阿辞奔出去,「芙姐姐、芙姐姐……」 作者有话说: 晚上应该还有一章。 第69章 储黎为床榻上的人诊治完, 起身看向身旁的人,「少将,祁……他身体无碍, 虽然脏腑受损,但身体的底子还在,不至于丢掉性命。」 木怀卿站在旁边,脸色极沉。 窗外的风携着些微雪沫子吹进来,将他的眉眼吹得寒冷。 没想到, 有朝一日他居然会让人医治祁砚之, 没将他千刀万剐已算手下留情。 阿念蹲在旁边,撑着下巴看床上那道无声无息的身影, 咋舌道:「这人真是命大。」 说完,阿念悄无声息地瞥了谢芙一眼——芙姐姐站在不远处, 睫羽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木怀卿越看越生气, 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能将手中的剑横在祁砚之脖颈上, 于是拂袖转身, 大步走了出去。 谢芙注意到了,也急忙跟了出去。 她拿了把油纸伞走入雪中, 跟上木怀卿的步伐,将伞撑到他头上, 「怀卿哥哥。」 木怀卿看向她,将眼中愠怒压下,让声音温和些:「怎么了。」 「你可饿了?」谢芙露出笑容,有心转移他注意力, 「我们去厨房, 我煮碗热腾腾的浮元子给你吃可好, 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木怀卿笑了,「好。」 跟着谢芙来到厨房,他在桌边坐下,看她走到灶前开始忙碌,揭锅盖烧水,热腾腾的雾气涌上来,将她纤瘦的身影拢在其间。 第141页 屋外还在飘雪,余无是越发冷了。 北晏终究不是温暖的江南,冬日严寒,她受不住。 木怀卿开口:「阿芙。」 「嗯?」谢芙忙碌中应了一声,没有回头,素手将昨日做好的五色浮元子下入水中,然后再搅动一下。 「你会和我回江南的,是吗?」木怀卿问。 谢芙动作顿了顿,因着背对桌边,他看不清面上的神色。 她轻声道:「当然了。」她会回去的。 木怀卿心下略安。他之前没有立即将她送回江南,便是因为知道祁砚之死了,不会再对她造成影响,这才暂时先将她安置在余无这里。谁知,祁砚之没有死,不仅没有死,还失了忆,再次找上了她。 他本应该直接杀了祁砚之的。 可是祁砚之如今失忆,就算死了,也死的不明不白。他要的不仅是让祁砚之死,还要他失去一切,在痛悔中死去,这才对得起被他杀害的无数亡魂。 浮元子很快便熟了,谢芙将浮元子捞起,撒了些芝麻上去,飞快端到他面前,「来,尝尝。」 兴许是碗太烫,她放下后立即抓住耳尖揉了揉。 木怀卿笑看了她一眼,这才拿起勺子吃了一颗,热腾腾的糯米皮中包裹着甜滋滋的馅儿,味道香甜。 他只觉得那温暖自舌尖一路传到了四肢百骸。 「好吃吗?」谢芙望着他问。 木怀卿温声道:「很好吃,我很喜欢。」 谢芙看着他又吃了一颗,是极喜欢的模样,弯了弯眸,片刻之后,却不由有些出神。她不知为何,想起了从前的事情。那人说过,他最不喜欢甜食。 为何不喜甜呢?明明是那样好的味道。 木怀卿很快便将一碗浮元子吃了一半,他抬起头,看向桌对面发怔的谢芙,抿了抿唇,忽然道:「阿芙,这样很好。」 谢芙闻言,略回过神,「嗯?」 木怀卿唇边弯起一个柔和的笑,望着她道:「这样很好。我希望,可以一直可以这样下去。」 谢芙愣了半晌,也笑道:「快些吃吧,这么冷的天气,剩下的浮元子该凉了。」 木怀卿依言点头,吃了一颗浮元子。 就在此时,外头的储黎却忽然进来,「少将。」 「怎么了?」 储黎的视线从谢芙身上一扫而过,落回木怀卿身上,他皱着眉头,「少将,太子派人来,说有要事要找您回去。」 「现在吗?」谢芙蹙眉,「这么急吗?可你们才来不到两日……」 木怀卿将碗中最后一刻浮元子吃下,搁下匙勺,脸色恢復冷漠。 「是关于北晏的事情吧。」 储黎应道:「是,北晏远在西疆的重王开始有了动作,与右相勾结,似乎要推凌王上位。」 谢芙听得一怔,凌王?她对这个名字很陌生,记忆中并没有多少关于凌王的记忆,还有重王……北晏朝廷如今想必混乱一片,应该是听说了祁砚之的死讯。 可祁砚之没死。 木怀卿见谢芙眸中愣怔,握住她的手,温声道:「阿芙,你不要忧心这些,这些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你只要将身子养好就好了。」 谢芙乖乖点头。 「我得走了。」木怀卿道。说完,却又觉得不妥。 如今这里不仅仅有阿芙,还有祁砚之。他不在,无法牵制祁砚之,纵然祁砚之如今失忆,但谁知道什么时候,他就恢復记忆,将一切的事情都记起来了? 思衬良久,木怀卿想起什么,将一柄小巧精緻的刀具放到她手上。「阿芙,这个给你,你贴身收好。」 与寻常的刀不同,这把像是为她精心打造的。小巧好用,他从前命专人用顶好的材料打造出来,只是一直忘了交给她。 「只要你想,他的命就在你手上。」他道。 他没有为了断绝后患直接杀了祁砚之,而是将选择权交给她,由她决断。 谢芙咬着唇,目光落在那把刀上,没有说话。 木怀卿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担心自己的安危,道:「我会加强这里的守卫,你不用担心他伤害你。」 话音落下,储黎在旁提醒:「少将。」姜珩派来的人说,时间紧迫,务必让木少将尽快回去。 木怀卿收回视线,淡淡嗯了声,没有再多说,握了握她的手,起身走了出去。 那碗浮元子还剩下两颗,孤零零地在碗中待着。 谢芙跟过去,站在门边,看木怀卿与储黎一道上了马车,马夫驾驶着马,掉头而去。 她将那把刀贴身放在了身上,望着外头纷扬的雪,不语。 阿念跑过来,道:「芙姐姐。」见谢芙没动,阿念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笑着转移她注意力:「别看啦,芙姐姐,上次你帮林大婶的儿子修补的那件衣裳可绣好了?」 谢芙啊一声,想起来了。 前段时间林大婶带着小男孩的衣裳来找她。男孩子贪玩,衣裳上破了几个口子,林大婶绣工不好,没敢自个儿绣,知道谢芙绣工好,便带着衣裳来找她帮忙了。 现下过了几日,她原先补好的衣裳放在屋里,竟让她给忘了。 谢芙进屋去,寻出那两件衣裳仔细叠好,放在包袱里,见现在雪不大,出去对阿念道:「阿念,我现在去林大婶家送衣裳,你在家里休息罢。」 第142页 「不用我陪你去吗?」阿念瞪大眼睛。 谢芙摇了摇头,「无妨,送件衣裳罢了,很快便回来了。」 说着,她转身要去拿油纸伞。 却见旁边一个小脑袋钻了出来,圆眼睛亮晶晶的,巴巴地看着她,「皇姐。」 「做什么,吓你皇姐一跳。」谢芙无奈,捏了下小谢葵的脸。 小谢葵跑过来,抓着她的衣袖晃悠,嘟囔:「皇姐,阿葵也想去嘛,说不定璐云也在那边呢,阿葵都闷了好几日了,都要闷发霉了……」 谢芙揉揉她的脑袋,「好了,走吧。」 小谢葵一蹦三尺高,对阿念笑嘻嘻道:「阿念姐姐,我们走了哦,你留在这里看家。」 阿念眼睛一瞪,正要说话,小谢葵却早已跑过去跟上了谢芙的身影,还回头对她做了个鬼脸,滑稽得很。 阿念气不打一处来,叉着腰在原地站了会儿。 芙姐姐和阿葵都不在,她也想出去嘛,听说镇子那边一家平记铺子的糖稞子又香又好吃,她可惦记好久了。 如果她去了,只留下屋中昏迷不醒的阿辞,会不会不太好?不过,有暗卫守着也没事。阿念想着,兴高采烈地回屋去拿了银子,一熘烟跑了。 第70章 阿念离开不久后, 屋中躺在床榻上昏迷的那道身影忽然动了动,旋即慢慢睁开了眼睛。 视线逐渐清晰,阿辞看着房梁, 狭长眼眸中有一瞬间的茫然。他皱了皱眉,坐起身。 四周安静无声,一个人都没有。阿辞走出屋子,见屋外天色渐晚,每一间屋内却都昏暗着灯, 明显没有人。 阿芙去哪儿了? *** 距离林大婶家还有一段距离, 小谢葵就早早跑去敲门,谢芙撑着油纸伞, 也跟了过去。 小谢葵跑到门口,正想敲门, 听见里边的声儿转头看了谢芙一眼,还是抬起小手敲了两下门。 谢芙合起伞走过来, 小谢葵忽然极快地转过来, 对她小小声说:「皇姐, 里面好多人。」 谢芙怔了下,澄澈的眼露出疑惑。 下一秒, 门开了,林大婶站在门后看见她, 惊喜一笑,「阿芙?你怎么来了,我们正说着你呢,快快, 外头冻得很, 快进来暖和。」 小谢葵牵着谢芙走进去, 才发现屋中当真聚着许多人,除却那个苏欣姑娘和璐云,还有年轻男子和几个大娘,其中一个她认得,是那日在河边洗衣时遇见的容貌娇美的尚玉苌。 「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就是我说的阿芙,看看漂亮吧。」林大婶热情地拉着谢芙。 众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只觉得眼前一亮。女子未施粉黛,一双眼映衬着屋内的烛光澈净,小脸白皙,气质清冷又温和。 他们在余无待久了,哪见过这般容貌惊艷的女子,一时间视线都移不开去。 苏欣最先反应过来,见大家都看着谢芙,撇了撇嘴,不感兴趣地别过头去,脸色不太好。 林大婶笑呵呵地给谢芙介绍,「这是苏家唯一的姑娘苏欣,这个是小璐云,那个是曲家的小伙子曲寿,最那边那个玩拨浪鼓的是尚姨的小儿子……」 谢芙一个个看了过去。 苏欣抱着手,没又看她。璐云正和小谢葵在说话,闻声转头过来,示意性地笑了一下。那个叫曲寿的男子直直盯着她,一直都没有移开视线。更远处,尚玉苌抱着儿子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谢芙不大适应这种场合,只是来送个东西,想早些回去。 她拿出包袱,轻声道:「林大婶,这是那两件衣裳,我已经补好了,您看看可好。」 林大婶将那两件小衣裳摊开看了看,见那原本破损的地方都用精緻的纹样覆盖上去,完全看不出痕迹,不由惊喜连连,「太好了,太好了!多谢你阿芙,真是太巧手了……」 说着,又将那小衣裳的纹样摊开给其他人看,「你们瞧瞧是不是好看,这绣工,方圆十几里都铁定找不出比这更好了呢!」 远一些的尚玉苌放下手中哄儿子的拨浪鼓,唇边噙着娇笑,目光慢腾腾自谢芙身上收回,「是啊,真好看,阿芙真是个宝,长得好看还贤惠,不知道哪个有福气的小伙子能娶到阿芙呢。」 苏欣转过头,看向谢芙扯了扯眉,酸熘熘地道:「芙姑娘住处那儿,不是有个青衣郎君吗?」 那个青衣郎君模样俊俏,就是他带谢芙来余无的。苏欣想到这里,心中不由泛起酸味。 哦,不止呢,除了那个青衣郎君,还有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那个俊美男人……这个女子命怎么那么好?身边总是不缺优秀男人。 苏欣嫉妒地想着,视线左右飘去,见向来追求她的曲寿此时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谢芙,一双眼睛都要粘在她身上了,不由生气地磨了磨牙。 原本她苏欣也是余无村备受喜爱的姑娘,不少小伙子都暗中追求她,她挑挑拣拣才勉强挑中了曲寿。曲寿还算是余无村比较出挑的,容貌挺俊,家境还行,她原本还动了点心思,可是和谢芙屋中的那个不苟言笑的俊美男人一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被碾到了泥里,连为那男人提鞋都不配! 尚玉苌摇着拨浪鼓逗怀中的小儿子,闻言,抬眼笑道:「哎呦,苏姑娘你不知道,阿芙说过了,那青衣郎君和阿芙不是那种关系。」 这里除了苏欣,并没有其他人知道阿辞的存在,只以为谢芙只与木怀卿有往来。 第143页 林大婶想起什么,看向周围,笑道:「阿芙,你别小瞧我们余无村,我们村子也有好小伙子,你看看曲寿……」 曲寿紧紧盯着她,不自主上前一步,眼中放光,「姑娘。」 察觉到林大婶是想给她安排亲事,谢芙一口否决,摇头道:「我现在不想考虑这些事情。好了,林大婶,既然衣裳已经送到了,我就先带阿葵回去了。」 「哎哎,」林大婶忙叫她,「阿芙,阿芙……」 苏欣看着谢芙要走,无声哼了一声。走就走,快走快走,她巴不得谢芙走呢。 小谢葵见状,依依不捨地跟璐云道了别,正要跟上谢芙一起离开。 谁知谢芙才将屋门打开,正要出去,旁边一道身影却比她更快,挡到了她面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芙姑娘,」曲寿看着面前的女子,这么近距离看她,凝脂玉般的皮肤,清冷柔美的眼睛,还有嫣红的唇……他哪里见过这种美人?就连余无村最好看的苏欣都压根比不上。 曲寿看着她,眼睛都发直,不自觉咽了下口水,「过几日镇上有放焰火,很好玩的,你有没有时间?我想……」 身后不远处的苏欣咬着牙,眼中都快冒火了,这个曲寿怎么回事!昨日不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带她去玩的吗?现在怎么又要带旁的女子去了?! 谢芙很反感这种直勾勾盯着她毫不掩饰的视线,退后一步,婉言拒绝,「抱歉,我近日身体有些不适,怕是没有办法。」 「没事的,就是去玩玩,不会很费精力的。」曲寿见她不愿,忙又劝说,甚至要动手来抓她。 不远处的尚玉苌瞥了这边一眼,也道:「就是啊阿芙,人小伙子好意请你出去玩,你就去吧,想必你还没去过余无镇吧,去见识见识也好。」 屋中的另外两个妇人也附和起来。 林大婶原本是好意提起,但现在也觉得不对,看着谢芙,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打圆场。阿芙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了啊…… 谢芙勐地退后一步,躲开曲寿的手,眼底神色更冷,已然不悦。 她正要说话,谁知外头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阿芙」,携着惊慌的情绪。 这一声突如其来,屋中的人都愣在原地,曲寿也僵了一下,奇怪地转身看去。 屋外的风雪中站着一道身影,肩头落了雪。 是个长得极好看的男人。 他立于几步之外,即便脸色苍白,但依旧无法掩盖容貌的惊艷。 除了苏欣、璐云和小谢葵,没有人认识这个人。 见到这道身影,苏欣心中欣喜,眼睛睁大,露出了羞涩的笑容。璐云陡然皱起眉头——这不是小谢葵姐姐那日救下的那个男人吗?最旁边的小谢葵则目露疑惑,咦了一声,阿辞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啊。 那人一双狭长的眼睛自所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到谢芙身上。看见谢芙的那一剎那,他狭长的眼底绽出一抹亮色。 旋即,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他的步子很快,更像是奔过来的。 曲寿被这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吓了一跳,察觉到周围空气中陡然出现的压迫感,吓得忘记说话,只顾着往旁边退了几步,缩在门边看他。 谢芙看见阿辞,有些愣怔,还未来得及说话。 便见阿辞疾步奔向了她,旋即手臂一揽,用力抱住了她。 当着众多人的面,紧紧将她抱进怀里。 谢芙勐地一僵。 阿辞身上是清冽的松木味道。 他没有撑伞,一路冒雪寻过来,身上落满了雪,怀中都带着寒冷的凉意,冻人肌骨。他像是找到了什么失而復得的宝贝,用了很大的力气,紧紧抱住了她,唿吸急促。 谢芙险些都要被他的力道锢得窒息,可在那其中,她又听到了他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到了。 小谢葵嘴巴张大,两只手扒拉着下面的牙齿,为难道:「不会吧……」 苏欣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一颗心都要碎成无数瓣了。 璐云则皱着小眉头,觉得奇怪得很。怎么回事?这个人当时被施大哥救了,施大哥不是应该让他离开的吗,可是现在他不仅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而且,还形容亲昵地抱住了小谢葵的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小谢葵的姐姐不是讨厌他吗? 「你……你放开!」谢芙反应过来,抬手去推他。 可阿辞抱得太紧,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根本挣脱不开。 阿辞抱着她,用了很大的力道。 他适才醒来时,看见空无一人的屋子,找遍了四周,却没有一个地方能够找到谢芙,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让他渐渐开始恐慌。他能够感觉得到屋子附近有暗卫,但他没有在意。 他冒着雪,惶惶出去寻找,顺着那些依稀的脚印,艰难地找了过来。 幸好,幸好她还在,她没有消失。 屋子的人终于反应过来,见谢芙用力抗拒,以为谢芙不认识他,纷纷斥责道:「你是谁啊!怎么对阿芙搂搂抱抱的,快点松手!不然我们可要报官把你抓起来了!」 曲寿终于被这氛围带动,也往前一步,怒道:「你、你他娘的哪来的,居然敢抱芙姑娘!」 说着,曲寿深吸了口气,恶狠狠地上前推了他一把,「滚开,放开芙姑娘,听见没有!」 第144页 然而却没有推动,阿辞看起来瘦,却很有劲。 察觉到曲寿的动作,阿辞眼眸抬起,眼中戾气一闪而过,反手擒住曲寿挥舞过来的手,声音低哑:「你做什么?」 适才他瞧见了,这个心怀不轨的男人想伸手去摸阿芙。 曲寿吃痛,哀嚎痛叫起来,「啊啊啊我的手!」痛死了痛死了,他的手要断了!这个是哪里来的疯男人啊! 因阿辞松了一只手去掣肘曲寿,抱着她的力道便一时没那么大,谢芙用力挣脱开来,对阿辞道:「你干什么!松手!」他做事为何都如此鲁莽! 话语落下,男人眼中怒意渲染的红陡然撞进她眼帘,令谢芙心脏勐地一惊。 这模样竟像极了从前那般阴戾的祁砚之。 她心中思绪霎时间极乱,咬了咬牙,勐地抬手,甩了阿辞一巴掌,狠声道:「你发什么疯!」 极响亮的一巴掌,破空一般迴荡在屋中。 林大婶、苏欣、璐云小谢葵几人,包括不远处的尚玉苌和几个妇人都惊呆在原地,愣愣看着她。 阿辞脸上很快浮起一个巴掌印。 他被打懵了,适才眼中的戾气悉数消散而去,有些茫然无措地看向她,慢慢松了手。 曲寿终于救回自己弯折成一个诡异弧度的手,表情扭曲,被一个妇人搀着飞快躲得远远的。走之前只觉得敢怒不敢言,暗中看了阿辞一眼,眼中满是恨意。 谢芙用力攥了下衣裙,声音微颤,道:「你想把事情闹成什么模样才肯罢休!现在你满意了吗?」 阿辞怔怔看着她,薄唇翕动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她很生气。向来清清冷冷的那双水眸都是怒意。 「阿芙……」阿辞道歉的话在嘴边,还未说出口,面前的女子便已经掠过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了。 小谢葵见谢芙走了,最先反应过来,忙跑出去跟上。 阿辞有些无措,心中窒闷的感觉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转身追了过去。 这些事情就发生在瞬息之间,屋中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谢芙几人都飞快离开了。 苏欣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震惊过后,旋即又是滔天的愤怒。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谢芙居然打了那个人!那么俊美的男子,适才拥抱她的那个动作,爱护珍惜,又情感勐烈,像是恨不得把所有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让她妒火中烧,恨不得那个被抱在怀中的女子是她自己,好独占那个男人! 可谢芙非但没有安抚那个男人,还打了他!简直太过分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即便有红痕也无人可媲美的一张脸,她居然捨得下手打! 苏欣一口牙都要咬碎,手中帕子被她绞得乱七八糟,耳边痛唿的声音传来,她回头看了眼不远处大唿小叫的曲寿,眼中现出浓浓嫌恶。不就是被那人抓了下手,至于叫成这模样吗,一点也不像个男人!和适才那公子简直一个天一个地!提鞋都不配!她真是瞎了眼! 林大婶有些头疼,皱眉按了下额头。她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简直太乱了,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谁啊…… 站在一旁的璐云嘀咕道:「不应该啊……」 苏欣脸色很差,语气很不好,随口问了句:「什么应该不应该的。」 璐云看向苏欣,她就算再懂事,也不过是个孩子,很多事情想不明白。璐云说:「那个男人就是我跟你说的,被小谢葵的姐姐救下来的那个男人,小谢葵姐姐原本很厌恶他的。」 璐云曾经和苏欣说过那个被施大哥救下了的男人,说那人看起来就非富即贵,苏欣就留了心,现在听见璐云的话,更是震惊。 什么?那个人就是那个被施大哥救下来的,非富即贵的男人? 不仅身份神秘,还生得这般俊美夺目…… 原本她还有些心存犹豫,觉得抢别人的夫婿不太好,既然谢芙不知好歹,牴触厌恶那人,现在看来,她的犹豫是没有必要了。 她要得到那个男人!在这之前,她就要先把谢芙给对付了。 苏欣满怀嫉恨地想着,看向了不远处包扎手腕的曲寿,冷笑一声。 *** 谢芙走得急,连油纸伞都忘记拿了,她往前头也不回地走着,眼眸酸涩。小谢葵跟在她旁边,很乖巧地没有说话,低着头。 阿辞自身后大步走来,拉住她的手,「阿芙。」 「别碰我!」谢芙如碰见了极烫的烙铁,反手甩开。 阿辞心中宛如刀绞,低低唤着,又伸手来拉她,「阿芙……」 谢芙如同小孩子闹脾气一般,再次甩开他,只是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块,脚下一歪,跌进了厚厚的白雪中。 旁边的小谢葵吓了一跳,口中嚷着皇姐,正要上前搀扶她,但是看见阿辞过来,又不敢了,脑袋缩了回去。 阿辞也被她这番惊吓到,低低的声音含了无措,走到她身边蹲下。 「疼吗?」 谢芙侧对着他,没有说话,那双鸦羽般的眼睫颤抖地低垂着,忽然掉了眼泪。 见她一句话不说,竟然就这样哭了,阿辞更是无措,低声唤她:「阿芙,阿芙……」 「走开啊!」谢芙用尽力气,纤细的手臂用力推了他一下,谁知一点儿也没用,推都推不开,他依旧稳稳噹噹地在她身边。 第145页 这个男人看着瘦弱,其实坚硬得像堵墙一样,她怎么推都推不开他,更别说甩掉他了。 她就这样想着,想着,心中的委屈便悉数倾泻出来,宛如小时候闹脾气一样,小脸一皱,眼泪一颗颗砸落下来,声音都哑了,「为什么啊……我为什么甩不掉你,为什么甩不掉你……你走开啊!」 她的话里其实不止一层意思,但在阿辞听来,却只以为她适才在生他的气。 他眼中满是无措,一贯低沉的声音也失了条理,只慌乱道:「阿芙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阿芙,你别生我的气,之后我不会了,对不起……」 见她听而未闻,一直掉着眼泪,他又道:「阿芙,别坐在雪里,你这几日身子虚,不能冻着,身体会受寒的。」 谢芙哭得喘不上气,小脸满是泪痕,过了许久,才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终于感觉到衣裙都被雪浸透了,小腹也隐约传来疼痛,可脚腕生疼生疼,稍微一动就疼得钻心,根本站不起来。 阿辞察觉到了不对,皱眉道:「阿芙,是不是扭到了?」 他反应过来,手自她手臂和腿弯下穿过,将她抱起来,声音很轻,「我们回家。」 谢芙没有做无所谓的挣扎,即便再牴触他的接近,她现在也确实很难受,小腹的疼痛阵阵传来,脚踝更是疼痛。 阿辞紧紧抱着她,这个姿势让她没办法挣脱开去,只能无力地任他抱着。 她觉得委屈,眼泪又自眼尾滑出,沁进他的衣裳。 她恨死这个人了。 每一次都能让她情绪崩溃,失去原本的模样,完全无法冷静。 阿辞尽力将风雪挡住,不多时,却感觉到衣裳上的湿意,他一惊,垂眼看去,却见怀中人儿无声抽泣着,安安静静流着眼泪。 他不知是为什么,一时焦急,道:「阿芙,是不是小腹疼?我带你回去,很快就到家了,别哭……」 「回去之后我给你煮姜汤,你不是爱喝甜的吗?我……」 「闭嘴!」谢芙带着哭腔狠声喊,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话,只是她适才才哭过,那声音软软的,中气不足,毫无杀伤力。 她不想听他说话! 阿辞薄唇抿住,忍住心中的疼痛酸涩,没有再说话。 小谢葵在后头跟着,撅着嘴巴,也一句话都不敢说。 回到了屋子,守在屋门处的阿念一见到他们,吓了一大跳,忙上前焦急道:「芙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去送了一趟衣服,回来就变成这模样了! 阿辞立即道:「快去烧些热水。」 芙姐姐脸色苍白,看起来情况不太好,阿念也顾不上那么多,点头道:「屋后有备一些热水,我再去烧一些兑上!」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跑去准备了。 阿念动作很快,不多时便将掺了凉水,兑得温度正好的水送进了屋子里间去。 「你先出去。」阿辞低声道。 阿念焦急上头,也愣愣地点了点头,转身跑了出去,把这里留给他们。 阿辞将谢芙暂时在榻上放下,只是他才收回手,便见手上被大片血迹染红,神情骤然一震,心中惊骇无比。 适才没有这么多血的,怎么现在…… 见谢芙已然有些昏昏沉沉,他心中更是焦急,「阿芙!」 她身子本来就虚弱,怎么撑得住! 谢芙昏沉间察觉到他的动作,只觉得衣裳一凉,霎时间清醒不少,「你干什……干什么!」 「阿芙,我给你擦洗一下。」阿辞担忧地看着她,手紧紧攥起。他其实也不大敢碰她。 「不行,你别碰我,」谢芙立即慌了神,勐地推他,「叫阿念,你出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lzy」灌溉营养液20瓶~ 第71章 见她推拒, 阿辞低下眼,道:「好,我出去。」 他说到做到, 松了手,见谢芙在榻上坐稳,转身走了出去。出去时又恰好撞进外头的阿念,阿念见到他身上被血迹染红,手上也沾染了血, 不由一惊, 「你怎么了?」 阿辞摇摇头,只道:「你进去帮阿芙吧。」 阿念反应过来了, 想必是男女授受不亲,她适才竟给忘了!阿念心下着急, 没管阿辞,忙飞快跑进屋子。 不知过了多久, 等到阿念出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暗得差不多了。 谢芙身体虚弱, 再加上精神不济,已经沉沉睡着了。小谢葵见皇姐不舒服, 也乖乖地抱着自己的玩具回屋子了。 阿念从屋中走出来,看见阿辞站在屋檐下, 身影被屋内透出的光线拉得很长,沉默单薄。 阿念皱着眉头嘀咕,想不明白,看着阿辞的目光也带了些疑惑。这人到底是谁?和芙姐姐的关系怎么乱七八糟的。 她走上前, 见阿辞身上带着湿润的水汽, 衣裳也换过了, 不由讶异道:「咦,你沐浴过了?」 可是烧水的木炭炉子在屋里啊,他怎么烧的水? 阿念感受到了凉气,想到什么,登时一悚,结巴道:「你、你别告诉我你用冷水洗的……」如今已入十一月,天气严寒,别说用冷水沐浴了,她就是碰一下冷水都感觉浑身要结冰了,他居然用冷水沐浴,不怕冻死吗? 阿辞没有否认,但也没说什么。 他道:「姜汤在厨房温着。」 第146页 「啊?」阿念一时没回过神,愣了半晌才道,「哦,姜汤……芙姐姐适才睡下了,就放那儿温着吧,等芙姐姐醒了再说。」 「嗯。」 这句简单的话落下,再没有声音。阿念在这窒息一般的寂静中,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道:「你到底是谁啊?」 阿辞听见这个问题,看着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微微皱起眉。他……他是谁? 心中又浮现起从前的那些声音,女孩子清脆的声音迴荡在耳边,像是隔了一层雾,听不甚清晰。 「你叫阿辞吗?你怎么不理我呀。」 「你跟我说说话,你伤得好重啊,有没有事……」 他有些怔然,低声道:「我是阿辞。」 阿念朝天翻了个白眼,得,这回答的跟没回答的一个样,白问了。 「行了行了,不问你了,我先回屋休息一下,你要是一直守在这儿,一会儿芙姐姐醒了,你就来叫我,顺便照看一下厨房的姜汤,别让它冷了啊。」阿念打了个哈欠,絮絮叨叨。 多个人在这里的感觉还挺好,能照看一下打个下手,关键时候还能帮忙。 阿念说着,转身径直回了屋子。 屋檐上落满了雪,阿辞没有说话,沉默的身影驻守在屋外,似与这漫天风雪融为一体。 *** 这件事情发生得突然,那些人震惊之余,没了聊天的兴致,再加上时间也挺晚了,不好再聚在林大婶家里谈天说地。 几个人告别了林大婶,各自回家去。 曲寿捂着包扎好的手,走出林大婶家,脸色很差。他今日平白无故被人折了手腕,心情怎么会好得起来。 苏欣和小璐云走在后头。 适才在林大婶家里人多口杂,不好问太多事情,现在出来就方便多了。苏欣特意拉住小璐云落到众人后面,问道:「璐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 璐云抬头看了她一眼,不明白道:「什么?」 「就是谢芙和那个男人的事情啊。」苏欣停下脚步看她,「我刚看你念念有词的,到底其中有什么秘密?」 「原来是这个啊。」璐云明白了,抱着手臂,别开视线哼了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喂,你别这么不仗义好不好!」苏欣急了。 璐云转着眼睛想了想,朝苏欣摊开手心,「告诉你可以呀,一钱银子。」 「你!」苏欣气得够呛,表情扭曲半晌,终于狠心道,「行!不过我现在身上没带钱,之后再给你。」 先赊帐?也行吧。璐云点了点头,旋即思衬一番,将那日谢芙带着她和小谢葵见到那个快死掉的男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苏欣听完皱眉,「怎么听你说的,谢芙和那个男人还有仇似的?」 「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小谢葵的姐姐好像不怎么喜欢他。」璐云低头往前走着,踢了一脚埋在雪里的石头。 「不喜欢?谢芙真是不知好歹!」苏欣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适才那男人当众护她,半点都不容许他人觊觎,她不仅没说好话,还当众打了那男人一巴掌!简直疯了! 既然她不要,那就把人给让出来,霸占着是什么道理? 苏欣看着前方,眼里阴冷下去,手不自觉将衣裳攥得变形。 璐云一直没听到声儿,不由抬头看了眼,见苏欣表情不对,吓了一跳,「你怎么啦?」璐云猜测到什么,往前跳了一步,拦在苏欣面前,瞪眼道:「你不会要害人家吧!」 苏欣收回思绪,看着璐云,展颜笑起来,「我苏欣可是个好人,哪里会害人家?」 璐云不由皱起眉头,「那你要干什么?」 苏欣笑容扩大,缓缓道:「我心好,当然要帮人家一把了。」 那个谢芙不是不喜欢那个男人吗?那她就成全她,远离那个男人,还便宜了曲寿那傢伙! 这般想着,苏欣也不管璐云,加快步伐追上曲寿,「曲大哥。」 曲寿原本在前头走着,冷不防看见她,有些讪讪地笑了下,「苏姑娘。」 「你的手没事吧?」苏欣瞥了眼他被包扎得有些滑稽的手,低声说。 这个伤简直是奇耻大辱,无时不刻不提醒他适才被那人一手制下的屈辱事情,曲寿原本有所改善的脸色登时差了,挤出一句僵硬的话,「没事。」 「没事就好,那我就放心了。」苏欣走在他旁边,点了点头。 不消片刻,苏欣已然换上一副低落的神情,低着头往前走了一会儿,问道:「曲大哥,你是不是喜欢那个芙姑娘啊?」 曲寿这才想起原本答应要带苏欣去镇上的,但今天晚上的他对谢芙说的那些话,苏欣也听到了,一定是误会他了,曲寿支吾着急忙解释:「我不是……」 「你别说了。」苏欣佯装理解,低头道,「芙姑娘很好,如果我是男子,也会喜欢她的。」 曲寿讪讪笑着,这下倒是顺着苏欣的话,没有辩解了。 「曲大哥,如果你真的喜欢芙姑娘的话,我可以帮你。」苏欣思衬片刻道。 曲寿一愣,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紧紧盯着苏欣,「真的吗?」 苏欣抬头见到曲寿的神情,虽然早已预料到,但当这一切摆在眼前时,还是十分愤怒。她猜对了,曲寿果然就是这种货色,一听到帮他追求别的女子,就兴奋得什么都忘记了,摆明了就是个只用下半身思考的下贱玩意儿! 第147页 苏欣心中怒意升起,面上不显,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来。 「当然,只要你按我的话去做就好,我让你和芙姑娘单独见面。」 *** 天色逐渐破晓。 昨日的雪在半夜就停了,早上虽还是阴着,但已不再落雪。 小谢葵早早醒来,揉着惺忪的睡眼下床,推开屋子走出去,小脑袋望了四周一圈。 咦,皇姐的屋子门口怎么站着个人啊? 小谢葵嘀咕一声,迈着腿走过去,走近了才发现居然是阿辞。 「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啊,」小谢葵走到阿辞面前,歪头,见他垂着眼看过来,眼下有淡淡的乌青。 黑眼圈诶。小谢葵后知后觉地道:「你不会一个晚上都没睡吧?」 阿辞垂眼看着她,没说什么。 小谢葵缩了缩脖子,忽然又想起以前这个大坏蛋看她的时候的感觉了,虽然阿辞一点也不凶,表情也不可怕,但是那双眼睛还是和以前很像。 「你是不是在这里守着皇姐啊?」小谢葵往里头看了一眼。 阿辞低嗯了声,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小谢葵乱七八糟的头髮上。 小谢葵啊呜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头乱毛随风飘扬,没发现自己头髮的滑稽。 她圆圆的葡萄眼睛沁出些泪光,被她小手抹掉,不高兴地嘟囔道:「阿念姐姐懒死了,肯定还没起来呢。」 阿辞没说话,小谢葵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肚子咕噜咕噜,仰头希冀道:「阿辞哥哥,我饿了,你会不会做饭啊?」 小傢伙的声音软糯糯的,带着讨好。阿辞一愣。 向来他都是被别人或是轻蔑或是冷漠地叫过,还是第一次被小孩子这么认真地叫阿辞哥哥,像……自家的妹妹。 他迎上小谢葵亮晶晶的眼睛,点头道:「那你在这里守着阿芙,我去做饭。」 小谢葵眼睛一亮。阿辞哥哥真好说话,要是阿念姐姐才不会理她呢,肯定要睡到好晚才起来。 「好耶好耶。」小谢葵用力点头,头上乱七八糟的呆毛随动作摇摆,她掰着手指稚声稚气道,「我想吃松乳饼,甜米粥,如果有热乎乎的面片汤就更好啦。松乳饼你记得多做一点呀,芙姐姐喜欢吃甜的,芙姐姐那一份多撒一点糖哦。」 阿辞点头,转身去了厨房。 小谢葵舔舔嘴唇,笑眯了眼,她嘿呦一声在谢芙房间门口的石阶上坐下来,抱着适才从床上带下来的小软枕。 没过多久,身后的门被打开了,谢芙开门见到小谢葵坐在外面,不由一愣。 「阿葵?」 小谢葵转身,看见谢芙立即惊喜道:「皇姐你醒啦!」 谢芙蹙起眉头,「外头凉,你怎么坐在这里,快些回屋去。」 「不要不要。」小谢葵用力摇着头,头上呆毛飞扬,「阿辞哥哥让我在这里守着皇姐的,他在这里守了一夜都没事,我就是刚刚醒了才坐在这里的嘛。」 「皇姐你快点进去休息,我在这里守着你呀。」小谢葵笑嘻嘻道。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鱼 5瓶 比心~ 第72章 谢芙摇摇头, 唇边弯出柔和的笑,「你阿念姐姐是不是还没起?」 「是呀。」小谢葵撅起嘴巴,望着她道, 「皇姐,阿葵好饿,阿念姐姐没起来,我只好叫阿辞哥哥去做饭了。」 「做饭?」谢芙闻言一愣。 她心中诧异,他竟然还会这些事情?他从前不是…… 小谢葵圆眼睛眨了眨, 嘻嘻笑道:「对呀, 阿辞哥哥还在厨房呢,皇姐要不要去看看?」 谢芙额边的发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轻轻扬起。 今日没有落雪, 她没有回答小谢葵的话,沉默片刻, 摇头轻声道:「我去河边将衣裳洗了。」 言罢,便转身回屋取了换下的衣物, 顺便将小谢葵素日里睡觉时爱抱着的小绒偶一道带去了。小绒偶灰扑扑的, 上次她去时忘了带。 小谢葵眼巴巴地瞅着谢芙走了, 也不好说什么,乖乖坐在屋檐下继续坐着等饭吃。 过了不久, 阿念终于出了屋子,见到小谢葵坐在谢芙屋门口, 睡意陡然消失,「阿葵,你怎么在这儿?」 小谢葵又将事情重复了一遍,阿念登时诧异:「阿辞……做饭?」 「对呀。」小谢葵点点头。 厨房隐约有香气传来, 阿念动了动鼻子, 这才相信几分, 赞嘆道:「好香啊。」 定是阿辞哥哥做好饭了!小谢葵眼前一亮,雀跃地朝厨房奔了过去。 进了厨房,只见阿辞站在灶台边,身影拢在层层雾气中。 小谢葵正要说话,便听阿辞道:「早饭在桌上。」 她扭头见到桌上摆着几道菜,果然是适才自己说的那几样,小谢葵嘻嘻笑起来,跑过去拉开凳子坐下,捧着脸颊赞嘆:「阿辞哥哥真好!」 「可惜了,皇姐为什么要现在出去呀,我留点给皇姐回来吃好了。」小谢葵兀自念念叨叨,去拿了几副碗筷回来。 谢芙出去了…… 阿辞手上动作一顿,沉默了片刻,一言未发。 他将东西收拾洗好,放了回去。 小谢葵说话间转头,见那道身影竟是要离开,睁大眼睛道:「阿辞哥哥,你不吃吗?」 那道身影没有说话,径直走出了厨房。 第148页 *** 吃过早饭,小谢葵被阿念抓去梳好头髮,扎起两个小髮髻,这才被放出去玩。出去前,还被阿念絮絮念叨:「你都多大了,改明儿得叫你怀卿哥哥送你去读书。」 小谢葵撅嘴哼唧一声,跑到庭院中的雪堆中玩雪去了。 皇姐还没有回来,阿辞哥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阿念姐姐也不陪她玩,太无聊了,小谢葵唉声嘆气,小手指往丑丑的雪人上戳了几个孔。 恰在此时,一道声音从不远处飘过来,小心翼翼地叫她的名字,「小谢葵?」 小谢葵抬起头,「谁啊?」 圆圆的眼睛四处看了看,注意到了篱笆外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苏欣四处看了看,见四周无人,提着裙子走出来,挂起一个笑容:「是我。」 小谢葵对她的印象不大好,她记得这个人,上次就是她的狗差点咬了皇姐。 小谢葵撅嘴,恶声恶气地问:「你来干什么?」 苏欣四下环顾一圈,没有见到人,心中暗喜。 她的视线落到小谢葵身上,咳了声,这才道:「那个,你姐姐让我带你去镇上找她。」 「镇上?」小谢葵皱皱眉头,懵懂的眼里显出疑惑,「可是皇……姐姐不在镇上啊,她去河边洗衣裳了。」 苏欣急忙道:「不是的,你姐姐就是装个样子,想给你个惊喜,其实她没去河边,她去镇上了,让我先带你去找她。」 「可是为什么让你带我去啊。」小谢葵咬了下手指,目光怀疑。 「她恰巧遇上我,就让我来带你了呀。」苏欣满面笑意,「快随我走吧,你姐姐还在等你呢。」 小谢葵不疑其他,嘀咕着说了声「好吧」,拍拍手上的雪沫子,迈步走了出去。 *** 近日天气愈发冷,河边没什么人,谢芙洗完了衣物,抱着木盆往回走。 她走到一半,隐约见到不远处有人急匆匆过来,是个妇人,脸生得很,上来就拦住她,「你可是芙姑娘?」 谢芙点头,「我是。」 那妇人跺了跺脚,满脸急色:「哎呦那就好了,终于找到你了,芙姑娘,你妹妹被人劫走了!」 谢芙动作一顿,「你说什么?」 阿葵好好在家里待着,怎么会被人劫走? 「就是那个叫什么葵的……是吧?」那妇人打量着她的脸色,「我看见那贼人抓着你妹妹往镇上去了。」 说着,似乎怕她不相信,那妇人从怀里掏出一个流苏小簪,递给她看,「芙姑娘你瞧,这是不是你妹妹的?」 看到妇人手中东西的那一剎那,谢芙只觉得心脏慢慢沉到了底。 那簪子确实是阿葵的不错。 家中有暗卫守着,阿葵不会被贼人当众劫走,更何况家中不止阿葵一个人,阿念也在。 但如果,阿葵是被人骗去的呢? 她越想越心惊,抬眼看向那妇人,「阿葵在哪里?」 *** 离开了屋子,逐渐靠近余无镇的方向。 途中,小谢葵停下脚步,摸着被弄乱的头髮,跺脚道:「你干嘛抢走我的东西给别人!那是阿念姐姐刚刚才给我梳好的!」 苏欣四处环顾,对小谢葵的话半点不在意:「你那个簪子脏了,我再给你买一个不就是了。」 「你骗人,你还我簪子,你还我簪子!」小谢葵看出苏欣的敷衍,瘪了瘪嘴,拉着苏欣的衣裳道,「我不去了,你肯定是骗我的,皇姐才没有去镇上!」 小傢伙的哭闹声令苏欣烦躁起来,苏欣眼神一冷,也不辩解,用力打了下小谢葵的后颈,见小谢葵晕倒,就把她往镇上拖去。 镇子上要比村子热闹许多,人来人往,苏欣怕人多会被注意到,将小谢葵先扔在了镇口的一个角落。 她处理完小谢葵,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这才从角落里走出来。 她和曲寿约好了一个地点,现在要先过去找他说点事情。 苏欣穿过街道,因心里揣着事情,因此有些心虚,低着头往前走,不敢去看周围,附近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喧嚣吵闹。 她按着记忆往前走,只是才要从那路口拐进去,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 「站住……」 「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行了行了,没见过就走吧,别妨碍官爷做事。」 那队官兵似乎在寻人,在大街上逮着人一个个查,被逮到的人无不战战兢兢。 苏欣有点害怕,正要匆匆转身避开这些官兵,谁知却被一个官兵发现了,「哎,你站住。」 被点名叫住当然不能不停,苏欣心中畏惧,低下头笑道:「官爷有什么事情啊?」 「有没有见过画上的人?」 那官兵粗噶着声问了句,手里拿着两幅捲轴,在苏欣面前摊开来。 其中一副是个青袍男子,另一幅则是个白衣女子,画师的画工大概不太好,只勉勉强强勾勒出了轮廓。 苏欣没见过木怀卿,只隐约觉得另一幅画有点眼熟,那身着白衣的女子……怎么感觉和谢芙有点像。 她琢磨着问道:「官爷,这画上的女子是什么人啊?」 「让你回答问题,你问什么话呢!」那官兵眉毛一竖。 苏欣看着那画,越看越觉得那白衣女子和谢芙相像,还是没放弃,想了想试探地道:「官爷,这是贵人还是犯人啊?」 第149页 「当然是贵人了,你到底看没看见啊!」那官兵火了,推了苏欣一把,这姑娘怎么婆婆妈妈的。 自从前段时间王上失踪,上头的霍将军派了不少人下去找。不过他们这等职权的官兵还没资格去找王上,但也要在这一带寻找谢美人和那木氏逆贼。 苏欣反应过来,连忙摇头,装出一副畏惧的模样,「没看见没看见。」 那官兵满含怒意地瞪了她一眼,没看见还问这么多话耽误时间! 后头有人被簇拥着走过来,注意到这里的情况,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官兵一听声音就认出来了,忙不迭恭恭敬敬转回去,笑着弯腰。宁公公虽然年轻,但可是徐屏公公手底下最得意的弟子,他们哪敢不敬。 「回宁公公,小的正在查话。」 小宁子瞥了眼旁边的苏欣,见是个年轻姑娘,没大在意,问那官兵道:「查得怎么样了啊?」 那官兵有些讪讪,「还没……没下落呢。」 小宁子学着师父的模样,重重哼了一声,「那还不快继续找!」 「是是,小的们这就继续找!」那官兵抹了把汗,转身又去抓其他人,没再管苏欣。 街道上人来人往,一队官兵逆着人流往后寻找。 苏欣被人流推到了旁边,看着那些官兵离开的身影,勐地攥紧了手。 贵人?什么贵人需要出动官府派人寻找? 那谢芙……那谢芙到底是什么人? 联想到近日的事情,苏欣心中嫉妒顿生。为什么她苏欣生来就是个普通姑娘,旁的女子怎么却在容貌家世上占尽了风头,什么好事都落在她身上? 罢了……即便她是贵人又怎么样,现在照样不是被她耍的团团转。想必那谢芙此刻定是看见了小谢葵的东西,正巴巴赶过来呢。 苏欣冷哼一声,转身拐进了巷子。 作者有话说: 狗子失忆不会很久的哦 第73章 阿辞自外面回来, 将柴禾放置在院落旁。 庭院中安安静静,阿辞眼风掠过,眉头皱起, 小谢葵不是在这里玩雪吗? 正巧这时阿念自厨房出来,抱着一笸箩洗净的食材出来晾晒,抬头看了阿辞一眼,随口道:「回来了啊。」 阿辞盯着她,问:「小谢葵呢?」 「阿葵?」阿念走下台阶过去, 将笸箩放在地上, 蹲下,「方才还在这里玩呢, 不在的话,兴许是跑出去了吧。」 阿辞并不觉得阿葵只是贪玩跑出去了。 他不带情绪的视线落到雪地上, 从旁边一直看到了门口。 今日没有下雪,地上覆盖一层薄雪, 还未完全化去。他在地上看到了小谢葵的脚印, 有些凌乱。而旁边……还有另一个人的足迹, 像是个女子,但不是谢芙的。 有人带走了小谢葵。 正蹲在地上晾东西的阿念转头, 看见阿辞一言不发地出去,忙道:「哎, 你干什么去啊?」 阿辞并没有听见她的话,径直朝着余无镇的方向去了。 *** 那妇人在前头引路,一直带着谢芙来到余无镇。 「我就是看到那贼人带着你妹妹往这儿来了……」妇人絮絮叨叨,四处环顾, 就是不看她。 谢芙心中隐约浮起不对。 但手上小谢葵的髮带不是假的, 她必须跟着这妇人走一趟。 正想着, 耳边忽然听见不远处街道传来的喧嚣声,那妇人也注意到了动静,探头往前看,「好像是官差啊。」 官差怎么会查到余无镇?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谢芙抬眼看去,发现那巡查过来的一队官兵中还簇拥着个小太监,有些眼熟。 她看清了那个太监模样的一瞬间,手心顿时冷下去。她认出来了,那是徐屏身边的小宁子,她从前见过的。 那妇人往旁边瞧了几眼,终于找不出搪塞的话来了,飞快回头看了她一眼,呵呵笑道:「芙姑娘,我家中还有事,恐怕只能带你到这里了,你瞧那儿不是有官差吗,不然你去报个官吧,我先走了啊。」 说完,那妇人宛如逃离一般匆匆离开。 谢芙知道不能指望那妇人。她站在原地,盯着那队逐渐靠近的官兵。 怎么办?若要求助官兵找阿葵,她势必暴露,这倒好说,但若一併牵扯到木怀卿那里…… 不消片刻,小宁子已经带着人过来了,街道上的百姓陆续被拦住问话。 谢芙心中有了决定,转身躲进就近的巷子里,正要离开。 谁知这时一个年轻妇人牵着个孩童接受完了盘查,朝这里走了过来。 那孩童看见巷子里站着个白衣裳的漂亮姐姐,抬头多看了她几眼,半晌,那孩童想起什么,歪了歪头,瞪大眼睛,勐地抬手指向她:「娘,她就是那个画上的漂亮姐姐!」 孩童稚嫩的声调极高,登时引来了四周无数人的注视。 站在那队官差后头的小宁子也听到了这话,立即转头看过去。 谢芙暗道不好,转身就跑。 那队带头的官差急急跑到那孩童旁边,循着那方向看去,道:「宁公公,人在那儿!」 小宁子来得晚,过来时只瞧见巷尾处一晃而过的荼白身影,他登时认出来了,那不是失踪的谢美人是谁? 那个妇人被这场景吓坏了,紧紧捂住那孩童的嘴巴,往后退去。 第150页 四周的过路人也被这场景吓到了,瑟缩地往旁边退去。他们都是镇上的小老百姓,平日这里本就少见官差,现下不仅来了这么多找人的官差,居然还真给找着人了!那个女子就是那些官差要找的贵人吗? 「快追啊,愣着干什么!」小宁子急得一拍腿,大声嚷嚷。 那队官差领命,立即顺着方向追了过去。 谢芙绕过巷尾,专挑偏僻的宅路走,她挽起的髮丝因跑动而掉落些下来,松松散散垂落在颊边,唿吸不匀。她回头看了一眼,虽然那队官差还没有追上来,但已经能听到许多人的脚步声往她这边过来了。 她拐过一个转角,只觉得身心俱疲,背靠着墙壁闭眼唿吸。 暗卫闪身出现在她面前,「姑娘,可要属下将那些人拦下?」 谢芙唿吸沉沉,如今天气寒冷,这番跑动,她额边竟出了些冷汗。看见暗卫出现在眼前,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那暗卫速度很快,转眼间身影便消失不见,谢芙知道暗卫挡不了多久,她得尽快离开。 她环顾四周一圈,挑了个方向继续往前走。 「有刺客!」后头传来官差的叫喊声,旋即陷入混乱。 她没有管,不知往前走了多久,后头的喧嚣声逐渐远去了,她七拐八拐,竟到了另一条街去。 余无镇其实不大,她兜兜转转绕了这么久,又绕回了镇口那片区域,这里来往的百姓不多,街道上比较安静。 她才拐出巷子的转角,便遥遥看见街道对面有几个孩子站在那儿,似看见了什么,小声议论着不敢上前。她心中挂念着小谢葵,往前想要走出巷口,不料这时,旁边忽然走出一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芙姑娘。」那人见她,面上登时扬起笑容。 竟是前不久才见过的曲寿。 谢芙适才不觉,差点撞到那人身上,她退后一步,看清了曲寿,眼底浮起警惕,没有说话。 她对这个人的印象不大好,现下看见他莫名出现在这里,自然戒备。 只是这一退,直接给退进了巷子里。 曲寿心中激动,紧紧望着谢芙。苏欣让他在余无镇等着,届时芙姑娘就来了,原本他还以为苏欣是故意诓他,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芙姑娘当真过来了! 近在面前的女子肤如凝脂,清冷秀美,曲寿看得心头悸动,随意找了个话头,干笑道:「芙姑娘,你从那边过来,可有听到那些官差的动静?」 谢芙心中警惕,盯着他不语。 这人眼中意图不轨的意味实在明显,她在想自己是否能趁机逃开,暗卫兴许还在与那些官差缠斗,不会这么快赶过来。 但她适才跑到这里已然力竭,绝对跑不过他。 没想到适才离了虎穴,又进狼窝,而阿葵还下落不明。 谢芙攥紧了手。 「没听到也无妨,那些官差不知道在找什么人,闹哄哄的。」曲寿望着她,压抑着内心的蠢蠢欲动,「芙姑娘看起来脸色不大好,我……」 谢芙退后一步,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提高声音:「等一下!」 她心中思绪飞转,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曲寿本要继续说下去,见她阻拦,面上笑容忽然僵了僵。 隔着这一段距离,他嗅到了空气中淡淡瀰漫开的香气,那清幽淡雅的香气让他血液灼烫起来。可现在被她打断,曲寿话头一顿,僵硬在原地。 面前的女子并没有露出明显的神色,可是他却从中看出了厌恶。 这个认知陡然掀起了曲寿内心深处的自卑。 她厌恶他,看不上他曲寿!她嫌弃他只是个没本事的男人!连她身边其他人的一丝毫毛都比不上! 手腕上隐隐传来的疼痛刺激着曲寿,不久前,被那男人轻而易举折断手的屈辱记忆再次浮现在眼前,让他唿吸粗重起来。 曲寿站在原地,不久后,神情变得扭曲,用完好的那只手勐地上前一把抓住了她。 反正这里也没人,只有谢芙和他在一起,他做什么都不会被别人知道! 曲寿心中生出一抹扭曲的快意,狞笑着靠近她。 不料这时,旁边竟忽然传来一股极大的力道,曲寿猝不及防,陡然被那一拳砸到了脸上。 他往旁边摔到地上,原本已经受伤的手臂毫无遮挡着地,痛得面部扭曲。 曲寿怒意勃发,只是在看到那人模样时,原本的三分怒气登时散得干干净净,看清那人长什么样的一瞬间,他只觉得心尖都颤抖起来,顾不上剧痛,往后挪去,「你……」 居然、居然是哪天一手摺断他手腕的那个男人!他怎么会在这里! 反应过来,曲寿吓得不轻,踉跄爬起来就要往反方向跑。 阿辞眼中黑沉深暗,酝酿着暴风雨来临的怒气。 他适才来到附近,隐约听见了谢芙的声音,本以为是错觉,但他还是循着那模煳的方向找了过来。 过来的那一剎那,便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那瞬间,他什么都想不了了。心中叫嚣翻滚着想要杀人的欲望。 此时,见曲寿爬起来要跑,阿辞心中怒意再抑制不住,眼尾因怒火渲染猩红,他上前一步,抓住曲寿后颈,将他撂翻在地,旋即一拳接着一拳往曲寿面上砸过去,拳拳入肉的声音毫不留情。 第151页 曲寿痛得哀嚎起来,杀猪般的叫声响彻了巷子。 谢芙从适才的惊骇中回过神,她听见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过来了。 她上前半跪下去,急急奔赴去拉他,「有人来了,我们走。」 阿辞却全然听不见她的声音一般,依旧发了疯似的一拳拳砸下。曲寿面上血煳一片,挣扎逐渐变弱,哀嚎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谢芙半跪在他身旁,拉住他的手,声音带着强压颤意的冷,「阿辞!」再不走来不及了。 这一声终于将阿辞的心神拉扯回来一些。 他狭长眼眸抬起,唿吸粗重,望向她的眼中夹杂了还未消散的戾气。 这一刻,身前的人与从前那个偏执的少年身影重合。 谢芙心神震颤了一下,适才强压着没有翻涌而上的情绪翻起,她的声音低下去,换了一种哀求的语气,软声道:「带我走,我不想待在这里。」 她知道现在只有这样才能打动他。 阿辞望着她,手中的动作终于停下。 他唿吸沉沉地站起来,判断了四周逐渐逼近的官兵,一把拉住她的手,往另一边离开。 作者有话说: 双更失败…我高估自己了,明天补orz 离狗子恢復记忆不远了 第74章 阿辞带着她穿过小巷, 往另一条街跑。 就在他们离开的后一刻,那些闻讯赶来的官差拐过转角看到了地上虚弱哀嚎的曲寿,而巷子早已空空荡荡。 阿辞扫过四周的街头巷尾, 将她拉进了一个偏僻的视线死角。 他背靠墙壁,眸光冷戾,往外扫视四周的情况。 谢芙小脸煞白,胸口扯得一阵阵疼痛,她抬眼看了阿辞半晌, 见他侧脸毫无表情, 心中滋味一时复杂至极。 他无需防那些人的,只要他现在走出去, 就能离开这里,回北晏皇宫当他的帝王。 但他适才听了她的话, 还是毫不犹豫带她走了。 经过这处墙角的路人都朝他们投来奇怪的目光,但很快就收回视线走了, 谢芙听到不远处隐约传来官差大喊的喧嚣声与脚步声。 她心下着急, 余光扫过四周, 恰巧看见旁边酒楼外的几辆马车,此时一道熟悉身影带着人自酒楼里走出—— 竟是储黎! 谢芙左右看了一圈, 将旁边的废弃旧桶推倒,这声动静传过去, 储黎听见了。 他略转头朝这里看来,原本只是下意识的一眼,却忽然见到巷口的那道荼白身影。 储黎不敢置信地愣怔半晌,惊异于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但看懂了她眼中神色之后, 便大致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他此次跟随木怀卿来此, 是与姜珩商量一些事情,来时也注意到了余无镇官兵巡查的事情,因此更加警惕,现在虽然惊异于谢芙在这里,但很快便反应过来。 储黎朝两旁看了看,对身旁的下人说了几句话,朝她走了过来。 只是走近后,忽然见到旁边的阿辞,储黎瞳孔一缩,焦急地看向她:「公主怎会在此?有官兵在搜查!」 谢芙问:「怀卿哥哥在这里吗?」 储黎点头,立即道:「少将在楼上,奴才这就带公主上去。」 谢芙抓住他的衣袖,「储黎,阿葵不见了,可不可以派些人手出去找?」 储黎又是一惊,小谢葵失踪了?他思绪清晰,捋完事情脉络,沉声道:「公主放心,等您上去了,奴才马上派人去找,现在还是先上去,少将和太子殿下都在楼上。」 储黎抬脚要带她走,却听谢芙道:「等一下。」 她的注意力终于落回旁边一言不发的身影上,想了想,道:「你回去吧。」 酒楼中不仅仅有木怀卿,崇禾的太子姜珩也在,凭着姜珩对祁砚之的恨意,他上去绝对死路一条。他身手不错,自己一个人足以甩掉那些官差。 阿辞看着她,俊逸的眉眼低落垂着,慢慢问:「为什么?」 她要……丢下他。 他刚才听到储黎提及了木怀卿,那是那天晚上陪她在房间里的男人,他记得很清楚。 可是,她为什么要丢下他?因为那个男人在,所以她才要让他回去吗? 「没有为什么,」现在没时间解释那么多,谢芙蹙起眉头,试图挣脱开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我让你回去你就回去,我一会儿再回来。」 阿辞却没应答,沉默地望着她。 谢芙挣脱不开,有些恼了,「我让你回去,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阿辞还是不放手,「我可以帮你的。」 她僵住。这人怎么失忆了还这样执拗? 身旁是储黎警示的眼神,耳边官差的声音顺着一条条巷子靠近这里,谢芙急了,出口的话便带了刀子,杏眸抬起时,已然盈满冷冽水光,一字字道:「你能帮我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只会给我带来灾祸!你若是不走,死在这里我也不会给你收尸!你自己看看你是什么身份,难道你还想上楼吗!」 阿辞的手勐地一僵,有些苍白的唇瓣翕动了一下,望着她,没能说出话来。 片刻后,他抓着她的力道松了,手缓缓垂落下来。 谢芙没再看他,跟着储黎一道走出去,进了酒楼。 阿辞站在巷口,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不远处。 第152页 *** 阿辞孤身一人,确实轻而易举便将那些官差甩开,他离开了这东街,绕到西面的街市去,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西街这一片区域官差已经搜查过了,恢復平静,街道两旁的小贩都在叫卖商货,见他走过来,不由吆喝起来。 「公子看看我家的首饰啊,给家里的夫人带一支簪子回去也好啊!」 「新出炉的包子馒头哎,香喷喷热乎乎……」 「时兴的布匹料子,公子买一匹回去给夫人做衣裳呀……」 阿辞面上没什么表情,垂眼往前走。 几个玩闹的孩童手中拿着串糖葫芦,穿着厚厚的袄子,嬉闹地迎面跑来,其中一个小姑娘没看清路,居然一头撞到了他身上。 黏煳煳的糖葫芦登时沾到他身上,红滟滟的颜色与鲜血的颜色极像,看起来极为晃眼。 那几个孩童见状都吓得噤声,那个小姑娘看见自己闯了祸,有些害怕地拿着糖葫芦后退一步,这个哥哥虽然长得好看,但是一点表情都没有,看起来好兇啊…… 「我不是故意的。」那个小姑娘小声说着,声音含着哭腔,瑟缩地往后退去。 阿辞回过神,视线落到面前的小姑娘身上,见她一脸害怕之色,久违地愣了愣。 他看起来……很可怕吗? 阿辞忽然想起自施大哥家里醒来,初次来到谢芙家中时,她们所有人看向他时惊恐畏惧的眼神。就连大大咧咧的小谢葵也害怕他。 他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所有人都厌恶他? 是他太冰冷,太兇了吗?如果他试着变好一点,阿芙会不会愿意试着接受他…… 他试一试。 试一试。 兴许呢。 阿辞的视线落到面前瑟缩的小姑娘身上,他望着小姑娘,生疏地扯动唇角,露出一个不带丝毫威胁意味的、温和的笑。 他低声道:「没关系。」 大哥哥的声音很好听,并不像她想像的那么凶哎。小姑娘拿着手上的冰糖葫芦,抬起头,见大哥哥不仅没责怪,还居然朝她温柔地笑了,悄悄松了口气,心中的害怕散去许多。 「谢谢大哥哥,大哥哥真好。」小姑娘重新绽出个笑,朝他灿烂地笑了一下,旋即欢快地跟着几个同伴离开了。 阿辞这一瞬间竟有些怔然。 冥冥中,他隐约感觉到,他竟像是第一次,第一次被人这般真心实意地说话对待过。 不,不是第一次。 从前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子,也曾对他温柔相待,在他耳边不厌其烦地絮絮叨叨,本应该是很聒噪的事情,但他出乎意料的没有厌烦。 从前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终于知道了。 原来不被人厌恶、唾弃的感觉,是这个样子的。 阿辞愣神间,旁边的摊主忽然叫住他,「哎,公子!」 那个摊主是卖焰火爆竹之类的玩意的小贩,他在适才在旁边看了许久,本来以为这个公子会责骂那个小姑娘,没想到他并没有生气。表面上看起来不好相与的人,原来也有温和的这一面。 阿辞循声看过去,没有说话。 摊主挑了挑眉毛,笑道:「公子,你可有中意的姑娘啊?」 他瞧着这郎君是出了挑的俊俏,适才第一眼见到便惊艷了,要知道余无镇可从没出过这般容貌的郎君,俊俏的郎君,想必定有许多姑娘喜欢的。 闻言,阿辞愣了愣,苍白面上竟浮现出些许不自然。 片刻后,他低嗯了声。 摊主一脸果然猜中的模样,笑呵呵继续问道:「公子,我冒昧问一下,那姑娘可答应了你啊?」 见阿辞微怔过后,慢慢摇头,那摊主拍了拍胸,「哎呀,我就知道嘛,肯定是你不知道怎么去追求人家姑娘,我可是过来人,我教你!」 他开始长篇大论:「要追求人家姑娘,得花心思!不仅要花心思,还得处处都为人姑娘着想,可不能做过头,欺负了人姑娘去,更不能惹人姑娘不高兴……」 絮絮叨叨了一堆,感觉自己似乎扯远了,那摊主后知后觉地咳了一声,将话头收回来。 虽然吧,适才他有些动容,但生意还是要做的。 摊主笑道:「说了这么多,公子,最重要的一点,你可为那个姑娘庆过生辰?」 作者有话说: 晚上见~ 第75章 谢芙跟着储黎走上酒楼二楼雅间, 一直顺着长廊走到最里间,这间雅间外站着几个侍卫,储黎走上前, 为她推开门。 牧楚云也站在门外,看见她来,面无表情地别过头去。 屋中桌边坐着二人,一道赭黄身影,一道则是竹青。姜珩身着赭黄衣袍, 身后候着两个貌美的婢女, 其中一个婢女正上前为他倒茶。 此时听见门开的动静,他们皆朝这里看来。 储黎带她上来之后, 便转身下去吩咐人去找小谢葵了。 看到门边那道荼白身影,木怀卿勐地一愣。 他没有料到谢芙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此时又见她脸色不大好,他原本镇定从容的神情霎时消失, 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 低声道:「阿芙, 你怎么了?」 谢芙摇头,借着木怀卿身体的遮挡, 无声对他说:「外面有人在搜查。」 木怀卿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他知道外面官差搜查的动静, 但这家酒楼都是他们的人,官差不会搜查到这里来,可以放心。 第153页 感觉到她手上的凉意,木怀卿皱起眉, 「怎么手这样冷。」 谢芙弯起一个安抚的笑。 姜珩坐在桌边, 手中持着茶杯, 看见她来,转着茶杯悠悠笑道:「这位便是谢芙公主吧?传闻中说,公主国色天姿,是为北晏皇宫第一宠妃,如今看来,传闻当真不假啊。」 谢芙的手顿了顿,她压下眼底波澜,恢復平静神色,看向姜珩道:「太子殿下。」 「公主有礼了。」姜珩抬抬茶杯,「请坐。」 木怀卿带着谢芙在桌边坐下。 姜珩将茶杯移过去一些,婢女立即将茶水满上。姜珩道:「怀卿对如今情形有何见解?」 木怀卿思及此,眉头皱起,「重王已经遣兵回京,正在途中,若是到了京城,对我们极为不利。」 原本那一日,他们是想一举击杀祁砚之,再顺势攻入北晏皇城,但并没有做好周全准备,才失了策,北晏皇城的兵力布防强悍,即便他们拿到了布防图,也还是敌不过北晏军队,毕竟这里是北晏,是祁砚之的地盘,他们小觑了祁砚之的实力,才留给了北晏喘息的余地。 姜珩放下茶杯,抬眼看木怀卿,「那我们此刻出兵攻打京城,趁着重王还未回京之前,怀卿觉得是否可行?」 木怀卿摇了摇头,「不可。虽然如今北晏皇城的兵力因祁砚之失踪,暂时瓦解一波,但霍明烨手上还留有兵力,我们不可小觑。」 「况且,我们留在北晏京城附近的兵力一旦发动,攻打京城,届时若重王恰好赶回,我们腹背受敌,更处于不利地位,极有可能全盘崩溃。」 「那我们该怎么办!」姜珩越听怒火越盛,深吸一口气,「难道我们就此撤退吗?」那这番长途遥遥来此,花费人力物力财力,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全部都是徒劳? 木怀卿陷入沉默,雅间中也没人再说话,一时间陷入寂静。 姜珩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眼时,怒火已经缓和了些。 他冷笑道:「现在所有人都在找祁砚之,他们就是不承认祁砚之已死……罢了,反正这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祁砚之死了,北晏皇宫必定陷入混乱。」 这句话落下的那瞬间,谢芙放在桌子底下的手忽然颤了颤,她垂眼注视着桌面,唿吸微沉。 姜珩此时忽然将视线移到了谢芙身上,他像是在寻求安心的答案一样,盯着她问道:「公主,那日是你亲自将祁砚之引开,亲眼见他被杀死的吧?」 谢芙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嗓子有些痛,是适才跑时灌了风进去,现下全身都是冷的。 姜珩继续问道:「所以,祁砚之确确实实是死了吧。」 闻言,木怀卿忽然朝她看了过来,一双温和的眼紧紧盯住她,也在等待她的回答。 谢芙迎着姜珩探寻的视线,唇边翕动了一下。 她垂眼,终于点头:「是。」 祁砚之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是阿辞。虽然不知道阿辞是否会有恢復记忆的可能,但至少现在祁砚之已经消失在世上,彻彻底底找不到踪迹了。 木怀卿听到她的回答,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隔着桌面,他去找她的手,想将她的手握住,只是抓过来才发现那双小手冰凉至极。他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像是这样才能给予他一些安全感。 他没有去深思阿芙为什么要说谎。只要她现在还在他身边,乖乖的就好。 谢芙只觉得嗓子疼痛愈发厉害,禁不住咳了一声。 姜珩方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并未发现她的异常,现在听见咳嗽声才闻声看过来,皱眉道:「公主这是怎么了?」他见谢芙脸色不好,小脸苍白,像是状态虚弱。 难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姜珩微微眯起眼睛。 木怀卿再坐不下去,他站起身,对姜珩拱手道:「太子殿下,阿芙身体不好,怕是不能在此久留,怀卿先带她回去。」 姜珩没说什么,点点头,看着谢芙道:「公主注意身体。」 木怀卿行了一礼,带着谢芙走出雅间。 等到他们转过几个弯,一直走到楼梯口时,后头忽然有小厮追上来,对木怀卿小声说了几句话。 听完小厮的话,木怀卿动作一僵,脸色变得不大好看。他犹疑地看向谢芙。 谢芙霎时间明白那小厮说的是什么了。她抿唇笑笑,压着嗓子的不适,对木怀卿道:「我没事的,怀卿哥哥,你派人送我回去就好。」 「可是你身子……」木怀卿咬牙。 他想陪她回去一次,纵然阿辞没有记忆,但在那里和她共住,他总是不放心,有时候他甚至还会心生嫉妒,自己不能陪伴在阿芙身边,他却可以。最重要的是,阿辞就是祁砚之!他怎么放心让她和祁砚之待在一起,即便祁砚之失忆了! 谢芙抓住他的手,一如从前在齐宁皇宫,撒娇般摇了摇,笑道:「怀卿哥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不用担心我。」 木怀卿看着她,尽力压下眼中复杂的情绪,硬生生别开视线。 他沉声道:「我过几日就来看你。」 今日他走不了,等事情稍微缓了些,他就去看她。 「好。」谢芙朝他笑了笑,「那我走了。」 说着,她转回头走下楼梯,回头朝他看了一眼,果然对上木怀卿的目光,他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中的情绪深沉,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第154页 谢芙心中一颤,立即别开视线。 她调整好唿吸,走下了楼梯,身影径直出了酒楼大堂。 她一直知道木怀卿想说的话,但是她没办法接受,她也曾明言对木怀卿表示过拒绝,但是他从没听过,她也不知……该怎么办。 *** 那摊主的话音落下,顿时掀起了阿辞心中的波澜。 ——「你可为那位姑娘庆过生辰?」 生辰…… 阿辞有些怔松,隐约中,他耳边响起很遥远的话语—— 「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我不过生辰。」 「是么,当真不说?」 「我、我我说……十、十一月二十!」 十一月二十? 那是谁的声音?很像他,却又似乎不是他,那话语中的女子声音,竟又像是阿芙…… 阿芙的生辰在十一月二十吗?那么,算算日子,竟就是在两日后了。 念及此,阿辞微微皱起眉眼。 那摊主打量着他的神色,琢磨地问:「公子,你不会记不得人姑娘的生辰吧?」 阿辞道:「我记得。」他声音低低,「她的生辰在十一月二十。」 「十一月二十?」那摊主睁大眼睛,手指兀自点了点,抬头看向他,「哎哟公子,那不就是后日了吗?你怎么这么心大啊,这可就只剩下两日了,你可准备了什么吗?」 阿辞薄唇微抿,没有回答。 见他这番模样,那摊主心中瞭然,嘆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这可不行啊,公子,你要知道人家姑娘的生辰都是很重要的,你又要追求人家姑娘,又不费心给人家,真是……」 「这样罢,我家的焰火算得上是这余无镇最好的了,你买些回去,我再送你一些,等到了生辰那一日,你放给你心上的姑娘看。」 阿辞转头看过去,望着那摊子上琳琅满目的焰火,出了神。 片刻后,他道:「好。」 她会喜欢的吧。 应该……会喜欢的吧。 付了银子,阿辞一路往回走,他经过那家酒楼时,想起失踪的阿葵,但念及木怀卿会为谢芙打点好一切,便没有多想,径直走回了余无村。 作者有话说: 好像离完结不远了…… 第76章 谢芙回余无村的屋子, 整整一日,都没有看见阿辞。 他像是特意避开与她的一切碰面,做什么事情都不与她对上, 谢芙没有多想,也不打算管他,任由他去,照旧做自己的事情。 储黎带出去的人找到了小谢葵,平安送了回来, 只是曲寿暂时被押在余无的官府审问, 恐怕不多日会起事端,她心中隐隐泛着担心, 却也没办法做什么。 翌日傍晚,用过晚饭, 谢芙心情恹恹,坐在屋中绣那个小香囊, 也静不下心来。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却又没个预兆。 她起身走到窗边, 见外面天色暗沉沉的,随时都要落雪似的, 到了十一月下半月,天气便越发冷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回温暖的江南去。 想到这里,阿念忽然悄悄推门探头进来,一双眼睛忽闪忽闪,「芙姐姐!」 她觉得好笑, 不由问:「怎么了?」 阿念进了屋子, 背身关上门, 来到她面前弯腰笑道:「芙姐姐,你可知道明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她顺着阿念的话漫不经心地问。 阿念见她这般模样,故意卖了个关子,也不说话,笑嘻嘻道:「我也不说,明日你就知道了。」 谢芙无奈,嗔她一句,「你呀。」 阿念又道:「芙姐姐,今夜早些休息呀,我就不打扰你了。」阿念弯着眼睛笑,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多留,过去打开门,旋即离开了屋子。 谢芙有些云里雾里,但也没说什么。 阿念出去时门没关严,屋外的冷风唿唿灌进来,她上前到门边去,正要抬手将门合上,只是在即将关上门的那一剎那,她忽然停住。 不知想起了什么,手僵持在那里,她垂眼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动了一丝念头,慢慢打开了门。 天色逐渐晚了,看起来不多时便会落雪。 她走出去,转了个方向,走到了那间寻常不轻易过去的房间外面。 她发出的动静很轻,手试探了几下,搭在窗台边,朝里看去。 只是里面空空荡荡,黑暗一片,一室清寂,偏生没有人。 阿辞不在。 她不由一愣,他今日一整天都没出现过了,不在屋子里会在哪儿? 冷风自她抬起的衣袖中灌进去,谢芙瑟缩了一下,转身抬眼看了看天,见说晚不晚,此时竟慢慢降下了雪,空气霎时间又冷许多。 她恹然地收敛了眉眼,转身离开这里,径直回房去。 *** 离谢芙所居住的屋子不远处,蔼蔼白雪中,阿辞孤身站在雪地中,看着陡然出现,跪在他面前的几个人。 他收回视线,扫过面前的雪地。 雪地上摆了一地的焰火,是他特地为阿芙准备的。 明日便是她的生辰,今夜算是她的生辰夜,他想为她过一次。 他……似乎还未给人庆贺过生辰,因此竟平生头一次这般紧张,是从心底里翻上来的忐忑和不安。 适才,本将一切都准备好了,他想回去叫她出来。 第155页 但面前却忽然出现了几个人,一见到他,泪目交加,勐地跪下,喊道—— 「属下找了许多日,终于寻回王上了!」 他当即冷了眉眼,他不认识这些人,这些人又何来什么王上的称唿? 见男人面上皆是漠然陌生,与往日截然不同,分明是不一样的两个人!平萧震惊不已,摇头道:「王上,您怎么了?属下是平萧啊!」 阿辞面无表情地垂眼,目光落在平萧身上,「让开,我不认识你。」 他要回去见阿芙。 闻言,平萧大惊失色,他身后的一众随从更是不可置信,王上竟是失忆了吗?! 阿辞冷着眉眼,要绕过他们离开,平萧忙道:「王上,您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吗?」 几个跪在雪地上、身穿统一暗卫俯视的人都迫切地看着他,阿辞停下脚步,垂眼看过去:「那你说说,我是谁?」 他的声音讥嘲,并不相信他们的话。 平萧急切道:「您是北晏的帝王,是我们的王上祁砚之啊……」 祁、砚、之。 听见这三个字,阿辞忽然沉默了。 又是这个名字。 祁砚之这三个字,他似乎曾听过。也在余无镇听人提及说,那时候,百姓都在议论这个人,说的热火朝天,但他没有在意。他不觉得自己和祁砚之这个人有什么关联。 在他的印象里,他叫阿辞。 可如今有人将这三个字彻彻底底冠在他头上,他忽然有些动摇起来。 他当真……是祁砚之吗? 平萧见面前的男人现出犹疑之色,连忙道:「王上,您可想起来了吗?您是北晏的君王,北晏所有人都仰仗着您回去……」 阿辞打断了平萧接下去的话。 他心中生出荒芜的无力,低声道:「你告诉我,祁砚之是个什么样的人。」 平萧一愣,有些纳闷为何王上要提这样的问题,但如今能够顺着余无镇探子得来的消息寻到王上,已是最大的好事。 平萧想了想,如实将王上登上帝位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只是等到事情说完,面前男人眼中的神色就那样变了。 平萧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惶恐地问了句:「王上?」 阿辞没说话,明显没听清平萧的询问。 这一瞬间,他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耳边迴荡着平萧适才描述的那些事情,阿辞忽然有些想笑。 于是他便笑了。低低勾唇,声音从胸腔里沉闷发出,笑声很浅。 平萧几人都有些惊异,抬头愣怔地看着他。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到了眉间,睫毛,鼻尖,和脸颊上,带着刺骨的冷意,掠夺着身上仅存的热度。 阿辞抬起头。 天色已经很暗了,适才天色阴沉沉的,看起来不久后就会落雪,他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急急想赶回去,否则过会儿下雪便不能带阿芙看焰火了。 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没什么必要了。 面前地上的焰火被渐渐落下的雪覆盖,没办法再用了。 而像祁砚之这般作恶多端的人,又能以什么理由出现在阿芙面前?他就像个笑话,居然还妄想着给阿芙放一次焰火,庆贺她生辰。阿芙若是知道了,也不会来啊。 怪不得阿芙那般厌恶他,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 他该的。该的。 阿辞的笑声逐渐变得沙哑,他倒退一步,眼中浮起寂然荒谬的神色。 平萧几个暗卫忐忑惊惧地看着他。 阿辞笑完,原本暗藏在心中隐晦而小心翼翼的希冀宛如被冷水浇灭,什么都不剩下了。众人只听得他道:「你要我跟你们回去?」 平萧紧紧皱着眉,拱手沉痛道:「王上,如今北晏朝中已是混乱一片,您不在,朝中大臣失去主心骨,党争纷起,现下崇禾还未退兵,再加上远在西疆、许久未出现的重王回京……北晏将要大乱,所有人都盼着您回去啊!」 阿辞面上的神色淡去。 「我知道。」他漠然道,「回去可以,过了明日再说。」 平萧一愣,正要说什么,旁边的暗卫对平萧说了些话,平萧也便压下异议,低下头去,「是!」王上能被寻回,已经是最大的惊喜,他们这些做属下的自然必须遵守王上的命令。 阿辞的视线投向了远处,冷声道:「离开之前,我不想看见你们。」 「是,属下遵命。」 平萧几人说完,看了那道立于雪中的身影一眼,还是低着头站起身,退下了。 空中落下的雪逐渐变大,阿辞垂下眼,见原本精心摆在雪地上的焰火顶上都被雪沫子覆盖住了。 他一言不发,慢慢走过去,蹲下身。 被雪沾染,焰火的火引子没办法再点燃了。再也没办法点燃了。 他苍白修长的手挖起地上的雪,似是感觉不到冷,一次又一次,沉默地将所有焰火盒子掩埋进雪里,直到再也看不见踪迹。 做好这一切,他站起身,往家里走去。 *** 远远的便能看见谢芙的屋中亮着灯火,除了谢芙,她屋中似乎还有一道人影,窗纸被橙黄的烛火笼罩出暖意融融的颜色,她被烛火投映在窗纸上的侧脸清丽,隐约能看出面上的笑意。 阿辞看向旁边,果然看见了停在篱笆外的马车。 第156页 木怀卿来了? 她应该……应该很开心。 他抬步想过去,停住脚步,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下心中的念想,无声走到了窗外,步伐放得很轻,没有惊动一丝一毫。 靠近了窗子,他隐约听到了木怀卿囫囵带过的几句话,似乎是安慰谢芙,大致说了下情况,让她不必担心。 随后,他听见里面安静了片刻,接着是木怀卿温和带笑的声音,他说——「阿芙,生辰快乐。」 阿辞站在窗外,唿吸沉重了一下,攥紧了手,但很快就无力地松开了。 接下去的话他不愿意再听,抬脚离开,却没有回屋子,走到了大门边,那辆马车停靠在篱笆外,那匹马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雪中站了多久。 等到周身都冰冷得几乎麻木,他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从前,很久很久以前,那种冰冷窒息,痛苦无力的感觉。 他被拽入回忆中去,有些恍惚。 不多时,直到听见旁边的马用鼻孔出了下气,他才回过神来。 他看见木怀卿从谢芙屋中走了出来,看见站在大门处的他,木怀卿愣了下,但很快就恢復正常。 在这里看到他并不讶异,木怀卿走上前,适才眉宇间攒着的温和都消失不见,冷声问他:「你在这里干什么?」 阿辞没有回答,面上同样冰凉,他漠然道:「现在崇禾的情况,不大好吧。」 听见这句话,木怀卿脸上忽然显出震惊之色,「你……」 片刻之后,木怀卿立即反应过来,当即狠了眼神,唿吸沉下去:「祁砚之,你都记起来了!」 阿辞没有否认他的猜测,只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不待木怀卿说话,接下去,在他警惕的目光中,阿辞平静地看过去,狭长眼眸含着冰冷与清醒,说出最荒谬、足以震惊世人的一句话。 「如果我说,愿意和崇禾合作呢?」 第77章 什么意思? 木怀卿看着他, 被这句石破天惊的话震惊,思考了半晌,都无法接受。 他说什么? 他想要与崇禾合作?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木怀卿的手按在佩剑上, 极度警惕,心中压着仇恨,戒备地看着阿辞。他知道祁砚之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他的话? 阿辞的目光转向已然熄灭烛火的屋子,静静望着, 眼底浮现几许缱绻。 他知道木怀卿不会立即相信他, 也不勉强,没有继续说这些事情。他望着那间屋子, 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晦涩。 他道:「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说话时,他衣袖下的手攥紧了又松, 一番话似乎耗尽了所有勇气。 知道木怀卿不可能同意,他又陈述事实一般, 顿了顿, 道:「我……明日过后就离开。此后, 祁砚之不会出现在谢芙面前。」 他这句话说的郑重又干脆,倒让木怀卿愣了。 木怀卿皱眉, 审视地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 许久都没有声音, 四周只剩下夜晚唿唿的风雪声,雪沫子夹杂着冷风拂过脸侧,带起一阵刺痛。 阿辞只当木怀卿默认了。 他转身,径直走向谢芙所在的那间屋子, 动作轻缓地推开门。 木门发出轻轻的吱呀声。 木怀卿站在大门处, 别过头去, 他虽然没有阻拦,但依旧站在哪里守着,以防阿辞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 屋内没有点烛,昏暗一片,今夜没有月亮,云层厚重,光线更是黯淡。 阿辞慢慢反手将屋门半掩上,以免外面的风雪吹进来冻着床榻上睡着的身影。 他的视力很好,即便在这般昏暗的场景下也能看清床榻上的人。 她睡着了,半张脸在黯淡的光线下白皙,纤长的睫羽掩住眼下一片,安静好看。 阿辞站在门边沉默地看了半晌。 他想上前,但是不敢靠近。 谢芙似乎有些睡不安稳,即便睡着也蹙着眉,不大安稳,她抱着被子翻了个身,侧躺在床榻上,阿辞这个角度正好能完全看清她的脸。 阿辞的心脏勐地颤动了一下。 良久后,他终于还是走了过去,到床榻边慢慢蹲下,借着黯淡的光线,用视线虔诚而细緻地描摹过她的眉眼。从她的细而弯的黛眉,闭着的眼睛,小巧秀气的鼻尖,一直看到薄红的樱唇,才终于停下来。 他无声地看着,像是想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间。 她是江南一带的美人,无需多加辨别,只从容貌上很明显就能看出。 阿辞静静看着,忽然有些恍惚。 终于,在这一刻,从前那些模煳的画面,伴随着清晰声音在他脑海中渐渐浮现,一幅借着一幅。他想起来了大半。 那个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话总是没个完的女孩子,初见一眼,原来也生着那样一副清丽动人的模样。他只知道她好看,可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她,现在看了,才知道她眉心还有一点极其浅淡的美人痣。 阿辞心中微微触动。 在北晏这里,到了冬季,气候严寒酷暑,她连睡觉时都蹙着眉,想必是受不了这般严寒。 她本应该在齐宁的。 却被他带来这里。 他忽然又念及不久前平萧陈述的那些事情。 从旁人嘴里说出来的,他才知道,原来祁砚之是那样一个人。 第157页 残忍狠戾,任意妄为,并不将他人情感放在心上。纵然是喜欢她,想要给她无上尊荣的时候,也会用最冷漠最横行霸道的方式,将一切事情都强加给她,并不考虑她会不会承受得了。 为什么? 为什么他偏偏与她是这般开始。 阿辞心中似有一双手用力撕扯,疼痛无声无息瀰漫上来,让他的唿吸有些不稳。 他垂眼看着她,又那么一瞬间,动了想要伸手触碰的念头。 他一直很喜欢她,纵然失去记忆,他内心仍存着对她潜意识的亲近的渴盼。 只是。他无声地抬起手,修长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却停住了。 不能。 他的手那样冰冷,那样脏,带着无论清洗多少次都没办法洗去的人命与鲜血。他不能……染脏她。 阿辞最后看了床榻上蹙着眉的女子一眼,站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打开门走出去时,他抬起眼睛,对上了不远处木怀卿探究冷漠的眼神。 他动作很轻,关上屋门,步出屋檐,走进风雪中。 「重王和右相郑琮意图夺位,」他步履不迫,走到木怀卿身侧,目视前方,平静地陈述,「三方势力交加,崇禾被围困,情况也很危急吧。」 「你们不是恨祁砚之吗?」 他像是说着漠不关己的事情,「我给你们这个报仇的机会。」 木怀卿听着阿辞的话,勐地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惊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 半晌后,木怀卿终于认清自己没有听错,忽然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世人都说祁砚之是疯子。 他果然是。 阿辞转头,微微垂下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木怀卿,慢道:「明日官府会派人来闹事,没有时间了,你想想吧。」 言罢,他不再多言,重新步入风雪之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一袭身影融入黯淡夜景。 单薄而沉默。 *** 第二日一早,谢芙屋子前果然聚起了一群人,在官府好死不活躺了几日的曲寿带着官差气势汹汹地冲来这里指认,顺道将余无村的所有人都召集了过来,一眼看去乌泱泱的,霎是壮观。 不仅是曲寿,就连苏欣、林大婶、尚玉苌这些人都闻讯赶来了。 曲寿一张脸被打得青紫,肿成了猪头,看起来可笑又滑稽。他眼神阴鸷地站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一堆官差和余无镇上一级的县长大人。 曲寿看着屋子,大吼道:「他就在这里!」 林大婶站在旁边,担心地看着,苏欣则紧紧攥着衣裙,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声,木怀卿自屋中走了出来,身边跟着储黎,静静看着面前的景象,并不说话。 曲寿心中满是恨意,朝木怀卿吼道:「那个杀千刀的男人呢!」 恰此时,后面众人忽然分成两拨,一道颀长身影穿过中间,经过曲寿身边,面无表情地走到众人面前,「还没被打够,又来讨打?」 这话一出,顿时惹得人群中一些小姑娘笑了起来,曲寿那猪头模样,吼一句气势足又如何,还不是被那人一句话给驳了回来? 听见这个声音,苏欣勐地抬起头,殷切地看了过去。 曲寿恼羞成怒,「你!」 阿辞漠然的视线扫过曲寿身后的那位县令大人,县令接受到他的目光,认真看了他的容貌,忽然不自觉抖了一下,心中惶恐起来。 不对啊,这个人怎么……怎么那么像…… 「你想怎么样?」阿辞的眼风落到曲寿身上。 曲寿神情扭曲,那日的情景太过惨烈,他几乎都要被打死了!现在捡回一条命,却成了这般丑陋的模样! 「我要你的命!」曲寿声音嘶吼,说完,转向旁边的县令,道,「大人,就是他打的我!快将他抓起来!」 这句话落下,林大婶几人震惊地看向阿辞,原本不是好好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阿辞极轻淡地笑了笑,「是吗?」 「你说我打的你,那就让知情人来说说,我为什么要打你。」 站在木怀卿身旁的储黎徐徐走上前,低垂着眉眼,语气平静,一五一十地将那一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包括小谢葵被拐,谢芙被骗去余无镇的细节。 储黎的话落下,在场的人又是陷入震惊,曲寿反应过来,惊惧地摇了摇头,大喊道:「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阿辞静静听着,半晌后,他忽然掀起眼皮,问瑟缩在一旁的苏欣:「苏姑娘,是这样的吗?」 苏欣原本听完储黎说的话,早已害怕不已,现在被一指认,心理防线登时崩溃了。 她霎时间哭起来,没力气再站着,跌跪到了地上,口不择言:「我……我……没有,不是这样,我只是想帮曲大哥单独见芙姑娘一面而已,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曲寿反应过来,勐地看向苏欣,怒不可遏,大吼道:「苏欣!你个贱人……贱人!分明是你提的建议!」 话说到这里,一切事实都昭然若揭,到底是什么个情况,无需再多说了。 阿辞低低笑了声,「孙县令,你可听清楚了?」 那声音虽然好听,却带着深入骨髓的凉薄。 那县令悚然一惊,盯着不远处的男人,容貌在这一刻与画纸上的依稀重合起来。那般将一切掌握手中的感觉,还有说话间隐约带着的睥睨之感。 第158页 那县令只感觉一道惊雷横空噼在头上,勐地在雪地中扑通跪了下去。这一声响霎时间令在场的其他人震惊不已。 旋即,只听得那县令颤巍巍道:「是……是,王上,下属孙另才听清楚了。」 他见过王上的画像,知道王上长什么模样,若说适才还有些不确定,那么当那人笑了之后,便无比确定,那就是如今失踪的他们的北晏帝王,祁砚之。 所有人悚然一惊,就是连愤怒不已的曲寿都惊呆在原地,原本指着阿辞的手愕然地停顿在原地。 什、什么? 王上? 恰在此时,平萧带着几个暗卫鱼贯而入,在阿辞面前跪下,「王上,是否即日回宫?」 饶是众人再孤陋寡闻,也能认出那是皇宫最高级侍卫的配饰。 曲寿站不住,双腿颤颤巍巍,再也说不出话,勐地摔到了地上,满眼惊恐绝望之色,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这个男人,居然是王上……那、那那那个芙姑娘呢?芙姑娘是谁? 苏欣满脸泪痕,骤然抬眼看向站在不远处,即便身着粗布麻衣也掩不去风姿的那道身影,惊愕至极,只剩下摇头的力气。 怎么会这样…… 一直沉默地站在旁边的小璐云忽然睁大眼睛说:「他是王上,那谢芙姐姐是谁。」她皱了皱眉头,抬头看向旁边的林大婶,「林大婶,皇帝的老婆,是不是皇后啊?」 只有她知道谢芙和这个男人的渊源,知道谢芙救下这个男人时的情景,感觉谢芙不是与那青衣哥哥一对,是与这个男人一对才是。 林大婶也震惊不已,手都颤抖起来,「皇后?现在我们北晏,还没有皇后啊……」 其实她在那天晚上也看出来了,阿芙与这个忽然出现的男子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似乎他们才是一对,再加上阿芙那日早上洗衣时,曾说,她不会嫁给那个青袍郎君。 如果这个男人是王上,阿芙与他是一对,那阿芙……阿芙…… 林大婶忽然想起,皇宫没有皇后,可有一个最受宠的谢美人啊!阿芙恰好也姓谢,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茬…… 想到这里,林大婶眼前一黑,差些就要晕厥过去。那可是皇宫中顶顶的人物啊,居然就在身边。她之前还称赞过阿芙长得如同天仙似的,还说阿芙入宫绝对受宠,谁知道人家就是皇宫中最受宠的妃子…… 谢芙适才被动静惊醒,匆匆洗漱穿衣出来。 只是才打开屋门,便被眼前的景象惊愕在原地。 怎么这么多人? 她的视线移过去,看到了跪地的平萧,认出来之后,勐地退后一步,愕然不已。 意识到什么,她唿吸不稳,目光落到了站在众人面前的阿辞,紧紧盯着他。那道背影沉默瘦削,背对着她,周身透出一种凉薄荒芜之感。 他……恢復记忆了,是吗? 作者有话说: 应该下一章完结,是个大章,所有事情都会结束,今晚发出来。 第78章 阿辞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回头掀眸看去,看见门边那道纤瘦的荼白身影。 他面上神色平静,深暗的眼底却隐隐压抑着什么。 木怀卿站在不远处檐下, 盯着阿辞,忽然开口道:「祁砚之,记住你的话。」 谢芙听得一怔,只觉得云里雾里,什么话? 她微微蹙起眉, 心脏因某种预感而飞快跳动起来, 转而看向不远处的景象,这么多人…… 阿辞没说什么, 回身去看向众人时,眼中神色已被冷然取代。 在一片鸦雀无声中, 他淡淡道:「走吧。」 走? 走去哪里? 谢芙惊得往前一步,碍着周围许多视线, 收回步子, 目光不移, 看着那道身影,手却勐地攥紧。 「等一下……」她咬着唇, 声音迟疑。 可话说出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往下, 她有些不大好的预感,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若要离开,她没有立场阻止他。可是她…… 听见她的声音, 阿辞意欲迈出的步伐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下。 他心中涌起一种无法名状的、轻微的希冀, 回过身, 抬眼朝她看去。 只是,等了半晌,却依旧没能等到只言片语,他收回视线,心中荒凉,自嘲一笑。 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下,男人转过身,自那条众人让出的路中走了出去。 利落翻身上马,与平萧几人一道策马离开,身影很快远去,消失不见。 那无形中压迫的威压散去,屋外围聚起来的人松了口气,反应过来之后又觉恍如隔世,曲寿跌倒在地,脸色惨白,几乎绝望。 一直站在旁边,沉默地看了半晌的璐云忽然抬头,打破了寂静:「林大婶……」 林大婶抱住璐云,捂住璐云的嘴巴,眼含泪花,「孩子,别说,别说了。」她知道璐云要说什么。 但那不能说,不能说啊。 王上此次回去,之后北晏会发生什么动乱,都是未知数。 兴许经歷这一场浩劫,北晏会存活下来。 但是,王上…… *** 北晏帝王祁砚之回宫的消息,如同荒原上燃起的火,风一吹便燎了半边天,消息四散出去,无人不是大惊。 后宫的柔福宫中,姜幼澜听见小宛回禀上来的消息,正端着杯盏的手一颤,白瓷茶杯登时落地,碎成一地瓷片。 第159页 她盯着小宛,站起身道:「王上回来了?」 小宛欣喜点头,姜幼澜沉默片刻,却没有意料之中那般惊喜,她莫名问了句:「那谢美人可寻回了?」 闻言小宛愣怔了下,旋即摇头,「娘娘,没有谢美人的踪迹。」 姜幼澜皱起眉头,思及什么,脸色慢慢白了,往后跌坐在石凳之上。 「娘娘?」小宛吓得连忙起身去扶她,只是即便小宛再多说什么,姜幼澜却似都听不见了。 *** 祁砚之自宫中暗道秘密回宫。 大太监徐屏这些日子惊惧忧虑,连带着人都老了不少。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议事殿中时,徐屏震惊过后,当即老泪纵横,勐地跪拜下去,「王上……」 议事殿中的所有宫女太监也大惊,纷纷跪地迎接。 徐屏抹了把眼泪,当即要让底下人去准备迎接事宜,却被祁砚之淡漠的一句话制止了。 「不用了。」 跟随祁砚之走出议事殿,徐屏站在殿门旁,听着宫外赶进来传消息的宦官向祁砚之回禀情况,已是听得浑身发冷。 ——王上回宫消息传出去的同时,重王重和裕抵达北晏京城,率领十万军,与右相郑琮一道集结,于城门之外扬起旌旗。 两军对峙,城墙之上,霍明烨脸色沉冷,手持军令,目光扫视过底下的军队,眼神锐利。 重王若要反,即便如今皇城内士兵数量不敌,他也毫不退让一步。 右相郑琮策马在重和裕身后,见状笑了声,上前一步,仰头眯眼看着城墙上的霍明烨,准备开口说话。 谁知就在这时,城门被打开,众目睽睽之下,玄衣男人驱策着马,慢慢自城门内走了出来。 郑琮看去那道身影,勐地一顿,眼中意味深长,幽冷道:「微臣见过王上。」 从始至终,祁砚之的目光都没有落在郑琮身上,将郑琮的示威无视了个彻底。他看向不远处同样坐于马上,虽鬓髮须白,却精神矍铄,当年将士风范犹存的重和裕。 他极轻淡地扯了扯唇角,笑道:「重王,好久不见。」 重和裕不久前已经接到消息,因此对于祁砚之现在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外。此时见到祁砚之,重和裕重哼一声,眼神极不善,「祁砚之,当年你答应过本王什么,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护你女儿无恙?」祁砚之语气平静,「孤并没有食言。」 重和裕睁大眼睛,怒而提高声音,「没有食言?你还敢说你没有食言,祁砚之,你为了个女人,将阿烟罚禁桦宫,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祁砚之唇边笑意渐冷,盯着重和裕,不无讥讽,「孤保她性命数年,给予她荣华富贵,已经是仁至义尽。重王,你女儿谋害孤的人,本该按例处死。」 从前即便有恩,也还得尽了。他祁砚之从没亏欠他们什么。 重和裕怒不可遏,登时大喝:「你!」 一旁的郑琮脸色也不大好,适才明晃晃的被祁砚之无视,让他觉得心中受辱。 他眼神阴冷,上前一步,「祁砚之,你已身陷囹圄,还不束手就擒?」 祁砚之这才看向他,停顿片刻,淡道:「右相大人,你的忠心……当真让孤刮目相看啊。」 郑琮立即拔高声音,道:「那我倒要好好问问王上,映寒被废,打入冷宫后彻底失了理智,」他似是说不下去,深吸一口气,怒道,「难道这就是王上当然答应的,好好照顾吗!」 祁砚之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 他嗤笑一声,「右相大人,你们做过什么,要孤桩桩件件列出来吗?」 朝堂上的事情,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们暗中设下的陷阱谋划,暗中谋害谢芙,当真当他从来都不知道吗? 郑琮没料到这番话,霎时间一愣,愕然过后,掩去心虚,阴鸷道:「那又如何?」做了就是做了,现在来说这些又有何意义,反正祁砚之今日必死无疑! 郑琮冷笑起来,眼中浮起疯狂之色,「祁砚之,如今你兵马不足,重王十万兵马临城,你若是不想死,还是乖乖束手就擒的好。」 今日之后,北晏的天就要变了! 北晏即将易主,他祁砚之的命数到头了! 两军肃穆对峙中,一辆马车忽然辘辘驶来,停住之后,重云烟自马车中走出。她望着祁砚之,目带殷切缱绻,隐隐带着痴迷,恳求道:「砚之,降了吧,父亲不会让你死的……只要谢芙死了,我们就还会在一起。」 重和裕转头看去,怒斥,「阿烟,你来做什么!」 …… 祁砚之看着不远处的景象,唇边扯起讥讽笑意。 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从前自己的选择,是否是对的? 如若从前他没有选择这么做,如今北晏会不会又是另一番景象? ……不。 从前所作的一切,夺位、復国、谋略……他都不悔,若是让他重来一次,他依旧会选择这条路。 只是,珍藏在心底的那个白衣姑娘,该被爱惜。 而不是被肆意践踏。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不远处,郑琮看着祁砚之唇边的笑,只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慄,从心底渗透上来的寒意让他觉得通身寒冷。 从前他便惊异于这个人骨子里的狠戾与凉薄,如今更是这般,心底深埋的畏惧从未散去,即便现下自己已经处在绝对优势的地位,但只要对面是祁砚之,便能让人心生退意。 第160页 郑琮眼中掠过阴狠,逼着自己上前,正要扬声下令,谁知这时候忽然有士兵跌跌撞撞地过来,打断了郑琮的话,慌张地回禀重王道:「王爷,崇禾的军队来了!」 崇禾的军队现在来做什么?嫌不够添乱吗?! 重和裕深深皱起眉,转念一想,忽然觉得诡异。倏地抬眼看过去,竟见祁砚之眼眸黑沉。 重和裕当即明白过来,震惊不已,勐地吼道:「祁砚之,你……」 话音落下,却只听祁砚之极轻淡地笑了声。 他的声音很低,随着冬日凛冽的风飘散在空中。 「重王,我们之间的事情,是该做个了结了。」 *** 晏歷六十五年,十一月末。 北晏帝王祁砚之联合崇禾军队,击杀叛贼党羽,盪清朝中势力。 三日后,祁砚之薨逝,传位于先帝遗留第八子。 消息传出的当日,后宫之中,极尽奢华的重玉宫在一场大火中毁于一旦,此后销声匿迹,无人敢再提起。 举国大惊,哀悼痛哭,上下皆守丧葬之礼。 …… 他们的相遇,註定了他们不会有好的开始。 初见时,骯脏、卑贱、低微到尘埃里的质子,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遇见她之前,他从来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像人一样有尊严地活着都是奢望,何谈去拥有? 可遇见她之后,他才拥有了支撑他继续下去的动力。 他开始拥有喜怒哀乐的情感,开始学着做个人。 可是世事仓皇,被卷在命运洪流里的人没有选择的权利。 如果…… 若有如果该多好。 如果他是干干净净,恣意潇洒的少年郎,一定会在夕阳西下的京城,骑着马儿踢踢踏踏,捧着最俗气又最好看的那束花,送给他最心爱的姑娘。 可惜他不是。 *** 冬去春来,江南一带的杏花开了,缀在枝头,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一个纤瘦的身影穿梭在花树下,眉眼间带着柔和,摘了些杏花下来,仔细放在篮子里。 她眉眼清丽,鼻尖小巧,容貌动人,眼中倒映着河边盈盈波光,一头青丝披散在身后,衬得腰肢纤细。 摘满了一小篮杏花,她抿了抿唇,觉得回去做杏花糕该是足够了,眼中蓄起温软笑意,转身拂开枝叶,走出了花林。 往家中的路走了没多久,即将到家的时候,忽然迎面跑来一个身穿黛蓝衫裙的小女孩。 小女孩个头不高,颠颠跑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女子无奈,弯腰点了点小女孩的鼻尖,「怎么又跑出来,夫子让你写的功课可写完了?」 小女孩撅起嘴巴,葡萄似的眼睛忽闪忽闪,「阿葵早就写完了,姐姐,刚刚家外面来了个人。」 来了个人? 她牵过小傢伙的手,弯眸笑道:「什么人呀。」 小女孩笑嘻嘻的,悄悄在她的篮子里拿了只杏花咬进嘴里,抬头瞧了她一眼,撅着嘴说:「他说,他叫阿辞哎,以前那个讨厌的大坏蛋也叫阿辞,他也叫阿辞。」 闻言,女子的步伐一顿,杏眸微愣。 她在原地站定,抬眼朝远处看去。 风过柳树,那人着一身白衣,站在纷扬而起的枝条中,是芝兰玉树般的郎君。 只是,对上她视线的那一瞬间,竟浮现出少年郎的无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