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乐》 第1页 《荣华乐》作者:暮同酒【完结】 文案: 镐京十里芍药满,百里飘香。 遭皇帝厌弃的嫡皇子秦筠被派去南郡治理水患。同行官员表面温和,其下暗唿自己倒霉。行进路中,道路毁塞,难民口不饱腹,衣不蔽体,苦不堪言。 某日,秦筠去查访水患地。 少年青衫如玉,雅润有礼,带着薄茧的手将一碗米粥递到了衣衫破烂,面色蜡黄的孩童手里,取出袖中的软帕用水打湿后轻柔的擦去孩童脸上的污渍,神色柔和。 这一眼,秦筠再难以忘怀。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数年后,沙场点兵,厉兵秣马,少年意气,执手绸缪。 功名袛向马上取。 蜡梅坼,梅香绽,又是一年冬日。秦筠身边终是缺了那个少年。 世族大臣推举新帝继位,一封封奏请继位的摺子递了又递,不见回音。 如果空荡荡的椅子上只有自己一人,那不如不要。 【食用指南】 1.隐忍克制白切黑攻vsr天r地美人受,暗恋vs明撩 2.1v1,he 3.古代架空,无原型。有私设,且多,私设十八及冠 4.文案写于2021.2.1 少年鲜衣怒马,书生意气,与君执手话当年。 内容标籤: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清和(沈易安),秦筠(秦淮之) ┃ 配角:晏岁时,林修竹(副cp) ┃ 其它:叶子苓,宋零榆…… 一句话简介:我本欲做咸鱼,奈何有人要我翻身 立意: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 ☆、柳梢头(1) 承和二十年季春,连日阴云。万物兴,暄风至,和风骤然吹拂了柳面。京郊桃花开的正好,零星白点更是惹人。含苞似怯,十里一满,百里飘香。 马蹄溅过空旷的官道,尘土肆意,一路卷着飘向北方。 直至京郊五十里外的小道上出现一辆马车,和风似乎才沉寂了些。马蹄声碎,扬着尘土慢悠悠驶进了密林。 马车极简,整体显颓败之势,走的一快,更是嘎吱作响。驾车的是位着黑衣,面容俊秀的青年,旁边坐着位老者,是这马车的主人。 微风影影倬倬,掀起了车窗的幕帘,里面端坐的两个人若隐若现。 「公子是从哪里来的?」老伯声音响亮,带着地道的镐京腔调,笑呵呵的问里面的少年。 马车内的少年收回瞭望向密林的视线,笑了笑,「金陵。」声音像是落入玉盘的珠子,散着些许凉意。 原来是金陵来的,怪不得出手这么阔绰,只需将他们主僕三人送到镐京就能给他一锭金子。 林中发了春意,老根弥壮,骄叶更阴。密林深处更是静谧,十位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衣死士埋在此处,仿佛要与林子融为一体。 「公子是去寻亲还是行旅?」 「算是久住。」沈清和应了声。 「镐京地方好,又养人,老朽看最适合公子了。」老伯笑呵呵的道。 沈清和「嗯」了一声,不太有精神,他有些晕马车。 老伯闻言向车里看了一眼,继续接过话茬,跟沈清和答话,「老朽看今日到不了镐京了,过了林子前方十里处有个酒肆,公子今晚要不要歇在那儿。」 车外雾色朦朦胧胧,环绕在林中深处,天色晚了,确实走不了多少了。 「就按老伯说的,今晚歇在酒肆。」 马车里的另一位少女捂着唇笑,显得娇俏非常,「公子,您也不多说些,老伯都不知道跟您说什么了。」 沈清和眸子里有些委屈,「白芷你都不安慰一下本公子,不看本公子晕马车晕的厉害。」 白芷闻言点点头,取出一个白玉瓶,「公子,这是晏公子给您配的,吃了就不晕了。」 沈清和眸里满是嫌弃,「拿开,就知道毒害本公子。」 晕马车的药怎么成毒药了?公子惯会胡说。 天气又阴沉了下来,云团粘稠在一起,厚重的结成一块,云层里蓄了雨,看起来极为浓稠。林间小径影影倬倬,被雾遮挡了半分。 雨开始下了。 马车更快了几分,在即将转道时,溅起了路面的水渍。 料峭春风吹酒醒。 南星驾着的马车停了下来,闷雷声响,林间竟起了马蹄声。 雨水顺着马车角泠泠下落,染去了一路沾染的尘土,瞬息间竟有六人围住了马车。几人提着刀剑,眼里无神,像是死人般,不发一言。 林中只有雨水的声音。 老伯吓得面如土色,哆哆嗦嗦的看了南星一眼,见南星面色平静,想要从马车上下去,但腿脚却不听使唤。 「公子这是?」老伯声音惊惧,这些人凶神恶煞的,还带了面罩,看起来就像是前几年他从说书的先生那里听的暗卫杀手一样,怪吓人的。 沈清和面色如常,声音里有些歉意,「他们是来找我的。老伯放心,我不会让您受伤的。」 老伯吓得颤颤巍巍,这位公子好大的口气,怎么可能会无事?他看那些黑衣人人高马大的,这位公子看着瘦弱,还有一名女子,也就这位驾车的青年看起来能打些了,但一人怎么可能打得过六人。老伯这会儿满是悔意,恨不得打死先前答应载这位公子去镐京的自己。 第2页 这时,竟有两人骑着骏马而来,借着马鞍,一前一后提着唐刀朝着马车刺去,破空声响彻周围。 白芷瞳孔一缩,急声喊道,「公子小心。」身体却不由自主的想要替沈清和挡下刀剑。 沈清和嘆了口气,抓着白芷从车窗越了出去。南星也抓着老者从条凳上站起,足间轻点马身,稳稳的落在了地面。 马车顿时四分五裂,马儿惊叫着横冲直撞了出去,竟冲到了前方黑衣人面前,被黑衣人一刀砍到了脖颈,重重摔到了地上。血渍泥渍混合在一起,溅了黑衣人一身。 满目的红色,血腥味钻入鼻息,沈清和顿时觉得一阵晕眩,身子略微晃了下,额头冒出冷汗。 南星取出长剑,将鞭子塞到了老伯手里,说了句「旁边站着」,立马冲到了沈清和身边。 「公子您没事吧!」南星上下扫了沈清和一眼,见沈清和无事,松了口气。 沈清和摇了摇头,雨水顿时顺着额角从脸颊滑落,「无碍。」即使在雨中,依旧可见好颜色。 少年生的风华月貌,面如冠玉。墨发用上好的白玉簪挽起,瞳色极浅的眸子里含着笑意,眼眸极为漂亮的,似桃花。面色有些白,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天生如此,眉眼间带着些病态。 身量极长,着水月色的云锦长衫,像是怕冷,上面还着一件青色的云雾绡斗篷,颇具贵气。腰间繫着一枚成色极好的玉佩,长穗自然垂落。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独绝,世无其二。1。 「公子,您先等在这里,白芷。」南星说完后看了白芷一眼,眼神冷冽。 白芷点了点头,取出油纸伞递给了沈清和,随即从腰间抽出软剑,沖了上去。 顿时黑衣人朝着两人一拥而上,招招狠辣,不多时,两人身上挂了彩。 沈清和举着油纸伞,看着不远处的战况,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冷峻的像一尊雕像。 油纸伞上的雨珠连成一串串珠子沿着伞骨处滑落,随即溅落到地上,激起的水渍溅湿了沈清和的衣摆,价值千金的云雾绡斗篷也沾了水渍。 天,更冷了。 白芷与南星武功高强,一时也与来的几人打了个平手,短时间分不出胜负。 林中除了刀剑的声音似乎没有其他。 在沈清和旁边的老伯见两人受伤,更是差点昏过去。手里紧攥着鞭子,扶着树干吐了个天昏地暗,忽然看到了个黑影,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忽而顿时惊觉不对。 老者瞳孔一缩,「公子小心。」 不远处竟有两人窥探场上战况。两人对视一眼,眼里闪过狠辣,见沈清和除了那老者,再无人一,顿时从背后朝沈清和飞略而来,身形鬼魅,提气间踏到了官道上坑洼的水渍。 到沈清和身边时,泥渍溅满了沈清和的千金的云雾绡斗篷上。 沈清和目光死死的盯着那团碍眼的泥渍,将手里的油纸伞扔到了地上,油纸伞打着旋儿稳稳的落到了远处,「十人?你们主子可真看得起我。」 黑衣人可不管沈清和说了什么,他的任务就是眼前这人。黑衣人眼里闪过一丝狠戾,还有些不易察觉的贪婪。黑衣人出手狠辣,直击要害。 「天子脚下,要是本公子将你们交给京兆尹,你说陛下会不会直接抄了你们主子的家?」 黑衣人更是惊怒,动作更加的狠辣。 沈清和轻飘飘的躲过了黑衣人来势的攻击,寻了一个间隙将其中一个黑衣人抹了脖子。黑衣人软软的倒了下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清和垂下眼眸,蹙了蹙眉,他不喜欢这人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座移动的金山,噁心的紧。 旁边的白芷南星两人与黑衣人竟也打了个平手。 沈清和寒凉的看了另一人一眼,眸色似寒潭,不带任何感情,「给你个机会,回去告诉你主子,让他准备好了。」 黑衣人迟疑了下朝着林中飞略去。 穿着青色云雾绡斗篷的贵气少年慢条斯理的从袖中取出一方软怕擦了擦手指上不存在的污渍,指节修长漂亮,少年蹙眉一点点擦去污渍,如玉的脸上满是不耐。 雨势很大,雨珠成串成串的从少年额角滑落。少年下意识眯了眯眼睛,避免让雨水进入眼睛,也不理会额角滑落的雨水,只是慢慢擦着手指。 这幅画面显得宁静又诡异,身旁是倒下的黑衣人,比起白芷南星那边血流成河的惨状,沈清和这边的黑衣人的死状甚至算得上祥和。可正是如此,更显得诡异。 少年面色如常,看不出其他情绪,待手指擦干净后,毫不留恋的扔掉刺绣的白色软帕,帕子柔柔的落到了黑衣人脸上,掩住了那人最后的表情。沈清和转身拿起自己扔掉的油纸伞,没有看那黑衣人一眼。 忽听到阵阵干呕声,沈清和朝着老伯看去,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您没事吧!」 老伯躲了躲沈清和过来扶他的手,他有些怕这位公子,毕竟他在自己面前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沈清和看了自己手一眼,骨节分明,冷白细长。垂下眸子,最后神色如常的收回来。 只是紧握又忽然松开的手泄露了些许情绪,隐藏在大袖中,没人能窥得半分。 沈清和又将手里举着的油纸伞递给了老伯,「小心着凉。」 老伯看了他一眼,迟疑着接过。 第3页 暗卫们离得不远,听到声音立即赶来,白芷和南星一下子占了上风,一刻钟后,只剩下最后一人。 沈清和向南星说,「留活口。」 南星眉目冷冽,熟练的卸了黑衣人的下巴,取出了牙齿内暗藏的毒药。 「审。」 暗卫拖走了黑衣人,小道上归于平静。 雨势更大了,来的极凶极勐。雨水沖刷了血迹与浓重的血腥味,一刻钟后,天气意外的晴了起来,雨势渐微,小道上除了那摊血水再看不出其他痕迹。 南星与白芷走了过来,南星道,「公子,刺客身上颈侧都有印记,样式繁复,与李氏相同。」 沈清和「嗯」了声,看来不用审了,都三次了,真是有耐性。 说起这事,沈清和离开金陵来镐京时干了件大事。 在金陵,李氏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以丝织布匹闻名金陵。而沈清和在西蜀重要的交通要塞,镐京,金陵,扬州……及其一些小的郡县,都有生意往来,底下商铺众多。 各个方面都有涉猎,酒楼,成衣铺,商铺的租赁……有了成衣铺,自然也与李氏的丝织布匹有所往来,一来二去,两人合作是多有的事。 但在一个月前,沈清和偶然发现李吟提供给他的丝织物质量不合格,布匹易断,完全不似蚕丝般柔顺。 所以沈清和断了与李吟的往来,也没想着索赔,谁知李吟天天派人堵截他,金陵商户都肯给他面子,他便收了李氏的铺子。 「公子,李氏如何?」 沈清和思索了一会儿,「我记得我还给李吟留了几间铺子,既如此,那就都收了吧!」 也不知那李吟知道自己的行为使得所有的铺子都没了该作何表情,不过这也与沈清和没有关系了,他给过那人机会了,是他自己不珍惜,怪不得别人。 「你自行处置,不必再告诉我了。」 南星看向哆哆嗦嗦的老伯,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子递给他,言语有些歉意,「这是补偿。」 老伯顿时看向他的马车,四分五裂,怎么坏成这个样子了,更别提跟了他五六年的那匹老马。老伯心疼的偏过头,眸中有些许泪花。 沈清和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一路上被追杀了三次,这次租用老伯的马车是出于下策,谁曾想天子脚下李吟竟还敢刺杀。 当真是这几年胆子养的叼了。 「您收下吧!」 老伯迟疑着接过金子,这是他几年都挣不到的钱,一家老小就靠这些了,可得收好。 「老伯,您的马车与马我们会赔偿给您。如果您愿意将马车继续租借给我们,送我们去镐京,我们付双倍的金子。要是您不愿意,您带我们到前面的酒肆就好,我们决不阻拦,金子也照常付给您。」沈清和笑了笑,拱手赔罪。 老伯对沈清和的态度顿时好了几分,咬咬牙答应了沈清和,「老朽收了公子的金子,就该送公子到镐京。」 这都是天子脚下了,应该不会再有杀手了吧…… 沈清和闻言笑了笑,「多谢老伯了。」 等万事妥帖,夜色沉寂了下来。 ☆、柳梢头(2) 靠近镐京,周围尽是青山,呈龙腾虎啸之势,如龙般妖娇翔,飘忽隘显,隐隐可窥其龙脉。云雾遮了云秦山,一路绵延不断。 云秦山埋着歷代西蜀帝王,帝王冢于此处。对着正北,以保西蜀海晏河清。云秦山龙气强盛,阻拦着四周外敌入侵,永保安定。这个外敌指的是北疆与南燕。自然,也是向来兵家必争之地。 此时的镐京,自然是络绎不绝。悠悠丝竹声,蔼蔼误凡尘。街巷茶舍的热闹喧嚷竟也感染了赶趟的百姓,驻足观望。 巷内说书人抖了抖几乎要垂到眼下的长白眉,咂咂嘴巴,清清嗓子又握住摺扇踱了几圈,见行人看过来,高声扬道,「有人跳出墙之外,便是神仙不老方。」一拍醒目。 「上文书说到陛下七子秦筠原也是冠盖镐京,才华横溢。五岁赋诗,七岁写文,十一辩赢了当今国子监祭酒,可谓是少年天才。可惜天妒英才,仲永之伤,五年间成了富贵闲人。」 「跟着镐京公子斗鸡摸鱼,赋诗饮酒,算得上镐京纨绔里的头目。就是有一点,这七皇子闻不得女子的脂粉味,也从不随着镐京纨绔公子去风月场所胡闹。」 「可嘆仲永之伤,无人再记五年前清风霁月的少年天才。」说书人嘆了口气。 周围人吵吵嚷嚷的低声议论着,不时还能听见几声「七皇子」,与叫卖声夹杂。忽然周围的百姓被「啪」的一声惊醒,原来是说书人又拍了下醒木。 「这回咱们讲讲烟澜居的柳华。」 底下看客顿时一阵闹笑,烟澜居谁人不知?柳华谁人不晓? 「美人柳华闻名镐京。柳华原是官宦女子,家中败落,流入烟花地。」 烟澜居是镐京最有名的烟花风月之地,而柳华,是烟澜居的摇钱树。柳华擅琴,一曲高山流水引得无数人追崇。而且只卖艺,更是添了几分神秘,可算的是风月场所难得的清流。 「要说这柳华,也是扬州大户,父亲是扬州盐署大官,谁知五年前官盐被劫,一下子被陛下抄了家,也是倒霉。」 说起这些,周围的百姓更是气愤,那次官盐被劫了后,他们整整一年无盐可食,更对柳华生不出半分同情。 第4页 民以食为天,盐在日常必不可少。而扬州,靠近两大淮盐场,是西蜀制盐重地。不见扬州一粒盐,富甲一方却靠盐。说的就是如此。 「这柳华啊……」 而在说书人说书的巷道对面名唤醉海棠的茶楼上,两位公子正面对面坐着。 一名着紫色锦袍,面容俊美的男子饶有兴趣的撑着下巴在窗棂畔听说书人评书。「啧啧,富贵闲人?仲永之伤?殿下当真可怜,这下镐京百姓都知道殿下闻不得脂粉味了。」 「形容的贴切,富贵闲人。」另外一人声音润雅低沉,着鸦青色衣袍,云袖绣着雅致竹叶花纹,和他头上的墨玉髮簪交相辉映。袍内露出银色镂空紫竹叶的镶边,腰系玉带。 少年正是七皇子秦筠,他可不就是富贵闲人吗?占着皇子的名号。 秦筠端起杯盏,只是杯中已无水,秦筠放到了案上,滚烫的茶水顺着紫砂壶口流出,模煳了视线。 仲永之伤?也贴切。当周正的皇子哪有纨绔有趣。清风霁月,荣华冠盖,又没人陪他。 秦筠摸了摸衣袖上的紫竹纹饰,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只是眸里淡漠,叫人窥探不了半分。 紫袍男子啧啧称奇,「殿下这幅相貌闻不得脂粉味,近不得女儿身,当真是可惜,女子们怕不是要心碎了。」 无怪乎男子这种话,实在是秦筠生的太好了。 少年清风霁月,朗月无双。眉目如画,出尘之姿,也是一等一的好颜色。眸色极黑,尤其是眼尾的红色泪痣,为原本雅逸出尘的样貌添了几分神秘。身上是与生俱来的尊荣华贵,叫人不敢有半分怠慢。 公子只应画见,此中我独知津,写到天穷水杪,定非尘土间人1。 「叶子苓。」秦筠随意喊了一声,指尖虚虚握着白玉杯盏,垂下的眸子不辨喜怒。「谁规定纨绔就一定得流连风月了?」 也对,是没人规定过。 叶子苓一下子停下了说辞。白瞎了这幅清风霁月的模样,威胁人倒是有一套。 「不说了,不说了。不就是沾不得脂粉味还不叫人说了,底下那说书人说得,你怎么不去掀了他的桌子。」叶子苓远离了秦筠几分,嘴下嘟囔,看得出他们颇为交好。 秦筠瞧蠢蛋似的瞥了叶子苓一眼,「这是人家的饭碗,再说本王有什么说不得了,这都是事实。只要他不编造出个像是什么叶小王爷与徐泾在国子监大打出手,将徐泾揍成了猪头。」 「被户部尚书告状给父皇,罚了老王爷一个月的俸禄,最后差点被老王爷打死。最后竟然还是本王跑去礼亲王府,老王爷才将某人放出来的事就好。」 哪里是编造,分明就是秦筠嘲讽他。要是那说书人敢将这些事说出去,他就将那人打成猪头,挂城楼上去。 「呵呵,殿下大度。」叶子苓假笑。 秦筠「嗯」了一声,应下了叶子苓的说辞。 真不要脸,他那次打架还不是因为秦筠说的他妹妹叶泽兰被徐泾调戏了,他这才揍了徐泾,谁知竟不是如此。 要怪也怪徐泾平日欺男霸女,他们就算是纨绔也看不上徐泾。 自己看不惯徐泾自己不动手,白瞎了这份清风霁月的相貌,整个一黑心莲。 醉海棠的掌柜也是个风雅之人,在每个雅阁都剪了些许桃花枝斜插在白玉瓶,秦筠指尖揪着花瓣,零星白点散落到了桌上。 骨节分明,修长漂亮,叶子苓不由得赞嘆这手也当真是好看。就是脸色淡淡的,一度让叶子苓怀疑他是不是惹到秦筠了。 虽然同为纨绔,与秦筠多的是时间一同,但叶子苓总是觉得秦筠志不在此。与他们瞎混在一起好像也只是打发时间罢了,与他们有些若有若无的距离。 叶子苓看到秦筠把玩的桃花,忽然想起一件事,「镐京桃花浅淡,周溪前几日还问我殿下要不要去大兴善寺,那儿的桃花开的正好,正好可以小住几日,饮酒赏桃。」 周溪是刑部尚书的幼子,被刑部尚书大人疏于管教,阴差阳错下被秦筠带错了道。 「大兴善寺?太远了,本王没兴趣。」秦筠手里还揪着花瓣,懒懒道,大兴善寺好是好,但在镐京城郊三十里外的山上,一路马车颠簸,裹个斗篷,捧个手炉赏桃花啊!毛病。 还得听一群人之乎者也,烦都烦死了。 随即秦筠脸色苦了下来,「本王还得去国子监听祭酒大人讲课,也不知他什么毛病,三皇兄四皇兄及冠前就不必去国子监了,本王明年也要及冠了,还得早上上朝,上完朝就赶去国子监。」 「每天还要被祭酒大人多布置些课业,烦都烦死了。哪有纨绔还需要听课,本王当真是镐京纨绔里最惨的了。」 这不今天还是等祭酒大人讲完课他才出来的,这会儿都已经过了申时了。 叶子苓见秦筠脸色不好看,起了些打趣的心思。那位祭酒大人就像跟秦筠槓上了,对秦筠的课业极为严格。叶子苓忽然想起了五年前的秦筠,冠盖容华。那位祭酒大人一直是秦筠的师长,想必也是不甘心吧! 「殿下别说了,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想起祭酒大人也给我布置了课业。」叶子苓也有些头疼。 上面是一片愁云惨澹。 底下说书先生还再讲,「要说柳华啊,最擅长的就是高山流水。几年前来了个学究,善琴,跑去烟澜居不吃不喝非要和柳华比琴。还挑晚上,那你们说鸨.母能同意吗?」 第5页 底下一阵闹笑,挑晚上,那哪能啊! 「不能……」 「逼不得已,只好派柳华应战,你们知道那位学究怎么了?」说书先生卖了个关子,笑眯眯的扇着扇子扫了底下看客一眼。 百姓们也很给面子,「不知道。」 说书先生这才笑眯眯道,「当晚就羞愧的逃了。」 「哈哈哈……」 百姓们的笑声清晰的传入两人耳中,叶子苓有些郁闷,「怎么百姓们就爱听这些风流韵事。」刚才他竟然还听到了有人说他为柳华一掷千金,不识情趣,他只是欣赏柳华的才情。 「你自己不风流别人还能说了?」秦筠翻起眼皮瞥了叶子苓一眼,眸里还余着些鄙视。 他哪里风流了,正正经经的风月地他也一次都没有去过,最多就是跟着周溪他们去听听琴。 叶子苓又不敢造次,谁叫他祖父偏爱秦筠,这么一相比,倒像是秦筠是亲生的一般。胸口里像是哽了东西,上不去下不来,憋的他难受的紧。 提起琴曲,叶子苓忽然想起一件事,五日后好像在镐京有件大事。叶子苓声音有些没好气,「柳华五日后比琴你去不去?周溪他们订了画舫,你去的话多订一艘?」 秦筠瞥了他一眼。 得了,这是不去了。 叶子苓头疼的摇了摇头,「殿下,您是纨绔,您算算,您有多少天没有出过镐京了。年前约你去赏梅你不去,说怕冷。上元佳节约你去赏花灯你又不去,说是怕被挤,还怕被女子塞香囊。」 「赛马投壶你更是不去,周溪,李与郗他们天天问我殿下什么时候来,你怕是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快忘了吧!」 秦筠顿了下,他真有些忘了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也不知周溪哪里被你迷晕了头,一睁眼就是问殿下去哪里玩,刑部尚书还没找你也是你运气好。周大人疼爱儿子谁不知,再不去要是被周溪给他爹告了状,指不定你就被弹劾了,陛下说不准又要责怪你了。」 提起皇帝,秦筠眉眼冷了几分,「弹劾什么?七皇子秦筠不带他儿子出去鬼混吗?」 「哈哈哈……」叶子苓趴在桌子上笑。 秦筠有些嫌弃的移开了视线,将装着桃花的白玉瓶带到自己这边。 「殿下,哈哈哈……咱们做纨绔就要有做纨绔的样子。」 秦筠真被说的有些羞愧,折了枚桃花在手里把玩,花团莹润,指尖留香,竟比这白玉瓶更艷几分。 底下的说书也近了尾声,秦筠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他该回了,不然又该被那些老头子们弹劾不务正业了。 一月好几次,他们也不嫌麻烦。弹劾的话他都快背下来了,像什么七皇子秦筠不务正业,跟着胡闹,整日无所事事,枉为皇子的表率。 还有什么弹劾他不配为嫡皇子。也是古怪,嫡皇子倒还成他的错了,谁叫他命好,能从皇后的肚皮里爬出来,他们羡慕也羡慕不来。 忽然秦筠百无聊赖的从窗棂畔向下瞥了一眼,瞳孔一缩,「你说柳华比琴在五日后?」 叶子苓点点头,也没指望秦筠去,「不错。」 「我去。」 秦筠唇角微勾,黑眸似星穹,丢下叶子苓快步出了雅阁,像是有什么人在追他。 「哎,殿下你去哪儿……」叶子苓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了秦筠坐的地方一眼。 蒲团上竟落着一团白色,如脂,如玉,如雪。 今朝初见桃如雪。 而进了镐京城的沈清和带着白芷南星径直穿过街巷,说来早日为老伯寻车马也是耽搁了好一阵子,这不到镐京都这会儿了。路过醉海棠时,白芷问道,「公子,要进去?」 「不了,直接去迷迭香。」沈清和看都没看一眼醉海棠,倒是经过余了尾声依旧人声鼎沸的说书先生那儿多看了几眼。 沈清和步履闲适,扇着的墨玉摺扇骤然一合,忽然停了下来,向后看去,竟是熟人。 「参见殿下。」沈清和眼里含了笑,拱手行礼,「多日未见,殿下越发的出尘了。」 「清和……」秦筠没计较沈清和撩拨的话,眸色克制,想要靠近沈清和,又停了下来,嗓音带着些微哑。秦筠闭了闭眼,像是确认般黑眸紧紧盯着沈清和,不肯移开半分。 「你来镐京是为了……」秦筠哑着嗓子开口,而后咽下了剩余的话。 沈清和平静的看着秦筠,没有答话,两人对视了一眼,秦筠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七年前曾去过一次金陵。自此,弃了荣华,自甘只做一名纨绔。 秦筠掩下了情绪,眸色清亮温和,「清和是来迷迭香的,路不好找,我带你去。」迷迭香是镐京最大的酒楼,日进斗金。 沈清和顿了下,「多谢殿下。」 白芷倒是抿着唇笑,七皇子殿下惯会说笑,迷迭香是他家公子的,就算五年没来,怎么会不认识路。 秦筠眸里顿时有了笑意,「我带你去。」 这时,急忙付了钱追来的叶子苓喊道,「殿下,你去哪里?去烟澜居的事当真?我可要去告诉周溪了。」 沈清和向后看了一眼,听到烟澜居,沈清和似笑非笑,这几年秦筠的纨绔当真没白做。 秦筠眸里有些慌乱的看了沈清和一眼。 「是去听琴,叶子苓你能不能说完整。」秦筠上前挡住了叶子苓不让他靠近沈清和。 第6页 叶子苓好奇的张望着沈清和,「听琴,听琴。这位公子是?」跑那么快,不知道还以为碰到了你相好。 「他是本王好友。」秦筠眸里有些慌乱,抢先道。 叶子苓翻了个白眼,谁问你了,我问的是这位公子。这么紧张,他又不吃人。 叶子苓等着沈清和的回答,这才惊醒般移开了一步,秦筠抿了抿唇,垂下眼眸。 沈清和嘴角噙着笑意,「在下沈清和。」 「看着面熟,以前是不是见过公子?」叶子苓有些疑惑。 「大概是我生的好,叶小王爷以前见过与我相似的?」沈清和笑了笑。 他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咳,如此清新脱俗的公子。不过也是确实生的好,大概只有秦筠能媲美了。 叶子苓有些头疼,「公子说的是。」这么好看的人他应该是没有见过。「见面也是有缘,沈公子五日后要不要与我一同前往烟澜居?」 「多谢叶小王爷好意,在下刚来镐京还不甚熟悉,想着先熟悉熟悉,日后清和一定赴约。」 「刚来镐京?要不要我带公子转转,镐京我可是熟悉的很。」叶子苓忽然起了些带路的心思。 见两人有一直聊下去的架势,秦筠不耐的打断叶子苓的话,「话这么多,你是吃了豆子吐不尽了?镐京你是熟悉,整日玩闹,你能不熟悉吗?第一次见面就带清和去风月地,你是想让老王爷再管教管教了?」 「也不害臊,叶子苓你还记得你是纨绔吗?叫你带清和,镐京还不得翻了天了。再说了,清和性子温和,你可别将他带坏了。」 叶子苓被秦筠的话震得怔在了原地。殿下,您说这话也不害臊嘛!您也是纨绔! 沈清和闻言眨眨眼,性子温和?他还是第一次听见别人这么评论他。 秦筠见叶子苓不说话,满意的哼了声,「叶小郡主等在朝云辞前,快去付钱。」 叶子苓摸了摸鼻子,看着前方的朝云辞,还真是他妹妹,想必是在买衣裙口脂,「殿下,沈公子,在下告辞。」 「快滚。」秦筠没好气。 沈清和没忍住笑了,眼底汇满了笑意,似桃花盛开。 ☆、柳梢头(3) 两人步履闲适,主要是秦筠压低了步子,沈清和只好也跟着慢下来。 西河边有驻足观赏景色的,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心,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等等。 画舫停在湖上游,因是白日,舫上人极少。 「清和,你来镐京怎么不传信给我。」秦筠眼神清亮温和,一点也看不出对待叶子苓的恶劣。 「一路上舟车劳顿,你一定累了,有没有住的地方,对了,你要去迷迭香,想必要住在迷迭香了。」见沈清和点头,秦筠眸里闪过一丝失落。 沈清和一双桃花眼注视着秦筠,忽然一笑,「殿下,要不本公子住在七皇子府你看如何?」 秦筠求之不得,当即点点头。 沈清和微微靠近了秦筠几分,「那就多谢殿下了。」 本来要去迷迭香的两人转道去了反方向的东市。沈清和去迷迭香也只是为了有个暂时住的地方,既然决定去七皇子府里,也就不浪费这个时间了。 迷迭香在西市,这里才是镐京最热闹的地方。东市因紧挨着官府机构,整体氛围不如人流更加密集的西市热闹。 七皇子府及诸位大人的府邸大多在东市。东市四面立邸,四方奇珍,皆所积集。 路过醉海棠时沈清和还特意看了对面的说书先生,已经不在了。 「你喜欢听?」秦筠注意到了,侧过头问道,眼里含着笑意。他比沈清和略微高些,侧过头看见沈清和半垂的眸子。 要是喜欢可以请来七皇子府。 沈清和摇摇头,「来时看那里人多,略微有些好奇。金陵的说书人都在茶馆,今日见在街巷,还有些不适应。」 「镐京商客往来众多,比起普通百姓去不了的茶楼,当然是街巷来往的人多。」秦筠声音含着笑意。 镐京是交通要所,每年在这里交易的丝织桑蚕,金银器皿,奇珍异宝数不胜数,胡客商人来往不绝。 「看来是我将醉海棠的银钱定的太高了,南星,下去重新修订一下。」沈清和随意道。 「是。」 临近晚间更是热闹,晚霞泛红了天边,云如火烧般深邃。整个镐京将歇未歇,仅存的点残阳如血般绚烂,暮色朦胧。 回到七皇子府,暮色已经沉寂了下来,秦筠的府邸是典型的五进五出。想着沈清和劳累,直接带着他去了自己院落旁边的竹园,命苏木早就准备好了晚膳。 竹园很符合沈清和的心意,紫竹林立,屋舍满满的清冽竹香味,像是沈清和身上的味道。 清幽宛墨,冷淡适然。 直至月上诸天,雕花的窗坳外紫竹摇曳,房内烛火昏黄,将沈清和的眉眼照的异常柔和。 雾里看繁花,灯下望美人,也别有一番滋味。 秦筠顿了顿,移开了视线。 「镐京桃花开的正好,尤其是大兴善寺的白桃,晶莹剔透,开的更是一绝。我看你刚才用膳兴致不高,要不要明日随我去大兴善寺?那儿的斋饭不错,清淡的很。」 「大兴善寺?我听人说过,里面的僧人都是苦修,日子过得异常清寒。」沈清和思索了一阵,道。 第7页 秦筠笑,「大兴善寺的僧人可不清寒,他们受镐京朝臣命妇,世族小姐公子的香火供奉,就连太后每年都会去大兴善寺祈福,香火钱达千金,祈愿西蜀安定富庶。」 「一个个更说不上清寒了,每年的香火说不定比你的迷迭香更多。」秦筠道,都是些送银子的冤大头,他随着镐京纨绔公子胡闹,也是冤大头。 镐京官员更是了,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名号,说是大兴善寺佛祖显灵,灵验的很,一个个上赶着祈福,一时间大兴善寺百姓络绎不绝。 在秦筠看来就是无用功罢了。 沈清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大兴善寺如何?」他在金陵就听过大兴善寺的名号,父亲以前也经常挂念。 「清幽雅致,禅声三里不绝,那位方丈也是有些本事,去大兴善寺的善男信女有一半都是奔着方丈的名号去的。就是有些远,离镐京足有三十里地。」 三十里地?也不远。 沈清和笑了笑,「劳烦殿下带我去了。」 「不会劳烦。」秦筠黑眸清亮温柔 完全忘记了叶子苓邀他去大兴善寺赏桃花的事情。随后想起什么,眸里有些懊恼,「清和,得麻烦你等我下朝了。」 「无妨。」 秦筠看了眼窗外,万物沉寂,他该走了,「清和早些休息。」 沈清和颔首。 秦筠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临关门时看了沈清和一眼。 待秦筠走后,沈清和才抬起眼眸打量内室。 大案焚香,是淡淡的青竹气味。烟气不多,丝缕青烟顺着铜色香炉裊裊升起,缭绕雾岚,如紫霞蒸腾,碧霭飞升。轻纱细罗,迎风而立。 房间四角立着汉白玉的柱子,四周的墙壁全是白色石砖雕砌而成。左侧墙壁立着书卷,不知道的还以为秦筠将他的书房搬来了。 沈清和站起来走过去随手取了卷,是本西蜀游记。随手翻阅了几下,讲的是西蜀地境。竟还有批註,拿过去坐下就着烛火翻读。 烛火噼里啪啦轻响,窗外是浓稠的夜色,星穹点点。镐京城一片祥和,朱檐碧瓦,烛火万家,海晏河清。 — 翌日早,沈清和起的很早,隔壁兰室没有动静,看来是已经去上朝了。白芷进来时沈清和已经穿好衣袍坐着继续翻那本游记了。他不喜别人的侍候。 这本游记的批註图解有些意思,倒比游记本身有趣多了。 就像这句,「阳关所属易守难攻。凭水为隘,据川当险,乃兵家必争之地。」 批註则是,「烽火长廊,流沙倾泻。过往通北疆,蛮野为邻,多遭侵扰。」字迹潦草狂放,整体笔触有些青涩,有些像是秦筠年少时的註解。 沈清和忍不住笑,这图画的真不像秦筠。 图上画了简易的烽火楼台,西蜀将士于瞭望台观摩,向西为北疆,北疆将士聚于一处蹴鞠吃肉,地下竟还有一摊血迹,像是生肉上流下来的。以烽火楼台为中心,东边西蜀将士整装待发。 沈清和勾了勾唇,喃喃道,「秦筠这图画的不错,很可爱。」 沈清和今日穿了身霁色银丝暗纹锦袍,上绣竹叶,举手投足间是似有若无的紫竹香味。腰间系了枚白玉环佩,长穗垂落。 白玉杯里没有茶水,白芷上前端起茶器想要添些。 「不必。」沈清和轻声说了句,眼神依旧盯着游记。白芷这才放下,轻手轻脚的走到窗边打开了些缝隙,通通气。 见自家公子依旧看着那本游记,走出去小心翼翼的关了门。不多时,又端进来些糕点轻轻放到桌上。 秦筠下朝回来时已经到了辰时。 白芷进来时见桌上的糕点依旧没动一块,「公子,殿下下朝回来了。」 沈清和「嗯」了一声,眼神依旧没从话本上离开。 秦筠推门进来时就见白芷一脸不贊同的看着沈清和,眼里含了些笑意,原本因为上朝的烦闷也散去了几分。秦筠放缓脚步走近,示意白芷先下去。 白芷颔首,出去后还带上了门。 秦筠撑着下巴含笑看着沈清和,看他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过了几分,见沈清和依旧看着游记,蹙了蹙眉,靠近了沈清和几分,有这么好看吗? 沈清和抬起头,眉目含笑,笑意慵懒散漫,「殿下。」随即将游记递给了秦筠,指着他批註的地方,「批註做的不错,图画也很到位,殿下,你要不要教教我?」 秦筠看了一眼,随即就将游记扣在桌面上,这不是他幼时闲来无事批註的吗?秦筠轻咳一声,耳尖通红。咳,这本……这本游记怎么在这里,他记得他收掉了,怎么会出现在清和手里。 也不知清和怎么能看下去,还有那图画,咳,当真是羞耻。秦筠随意搪塞过去,「以后教你。」 秦筠面色如常,细看耳尖通红,「该去大兴善寺了。」 沈清和「嗯」了一声,「殿下不去换件常服?」随即凑近秦筠,在秦筠耳边轻声呢喃,「紫色很衬殿下。」 秦筠没有动作,只是紧握的双手泄露了几分情绪,垂眸看了自己一眼,他穿的还是朝服,紫袍玉带。又瞥到了桌上的游记,逃似得急匆匆出了竹园。 沈清和看着桌上放的游记,眸色纯良,起身去外面等秦筠。 不消片刻,秦筠出了兰室。着烟栗色云纹团花锦袍,内襟绣竹叶纹饰,腰系玉带。仔细看,竟与沈清和的衣袍有些相似。 第8页 两人步履闲适,秦筠眸光躲闪的看着沈清和,见沈清和面色如常,舒了口气,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就这么闲聊着出了七皇子府。 马车极其惹眼,四面皆用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使车外之人无法一探,车顶更是雍容华贵,整个马车散发着一种有钱的感觉。 沈清和瞥了马车一眼,眼神微妙的看着秦筠,没想到殿下你的品味如此特别。 秦筠有些僵硬的看着马车,这不是叶子苓给他准备的嘛!他觉得张扬从来没有用过,怎么…… 见秦筠没有解释,沈清和眼神安抚的看着秦筠,殿下,不用解释,我懂的。 秦筠:……叶子苓死定了。 — 出了镐京,骤然一派清明,草长莺飞,骄阳灼灼,吹散了冬日的严寒,马蹄溅起了临落的樱草,尘土湮没在声声鸟啼里。 两人也无事,索性对弈。棋子质地极好,上好的白玉与墨玉打磨雕琢而成。 沈清和指尖携着一枚黑子,轻落到棋盘上,比起棋子,更显得手指冷白修长,含笑看着秦筠,一双桃花眼更显风流多情。 那双眸子平日里就是极为夺目的,这会儿注视秦筠,似乎多了些别样的风流情意,叫人沉溺。 秦筠僵硬的移开了视线,抿了抿唇角,掩饰的似的快速落了一子,岔开了话题,「前些日子我听闻了些趣事。」 沈清和眸子微眯,秦筠的反应当真令他意外,不过怎么更好玩了。沈清和侧了侧身子,十足的倾听姿态。 秦筠定了定心神,「坊间传闻有人去大兴善寺求得了许多心愿,一时之间去许愿还愿的百姓排到了大兴山山底,许什么心愿的都有,有的还只为拜见方丈一面。有些百姓竟然还去大兴善寺求子,一群和尚能干什么?」 「不是说有送子观音嘛!」 「护国神寺供奉送子观音?祈愿什么?多子多福?这些百姓不去观音寺,跑来大兴善寺凑什么热闹。」秦筠嗤了声。 沈清和懒懒道,「许是赶个时潮?」 「无聊,还不如说是去许愿一夜进斗金呢!说不准哪日真成了。」 沈清和摇了摇墨玉摺扇,他也不太信大兴善寺有送子观音,一本正经地胡说,「殿下说的有理,白日做梦,庄周应该可以满足他们。」 两人一来一往,棋子落得极快。沈清和眸里有些满足,好久没有如此痛快了,往日里他都是自己博弈。对弈,当然得是两个人来才好。 过了半程,速度慢慢降了下来。 棋布星罗,黑白争锋。临了大兴善寺已经过了巳时,棋局也落了帷幕,沈清和以一子之差赢了秦筠。 果真如秦筠所说,禅声三里不绝,忽远忽近。悠远绵长,四野传响。周围百姓叩拜,祈愿平静安康。 就是不看百姓,单听钟鼓木鱼,沈清和也能想像大兴善寺是怎么个景象。定是香客往来络绎不绝,面上是一般无二的虔诚。这么想着,沈清和忽觉有些无趣,一模一样的表情有什么好的。 下了马车,果真是禅意低回,如尘埃落定,万物止境,四野繁花。 ☆、柳梢头(4) 大兴善寺不愧是西蜀的护国神寺,庄严妙相。香炉烟雾裊裊,烛台明火闪闪。千年梵音,无量宝殿。百姓跪拜在三宝佛像前,祈愿平安。 宝相庄严,大雄宝殿里小和尚敲着木鱼,方丈于殿内诵经。梵阿声阵阵,龙涎香混着草木灰,禅意低回。 走出大殿,可隐约看见寺庙放生池里的小鱼正欢畅游玩,远远望去,山下灯火人家、炊烟裊裊,前方山峦起伏,绵延不绝。 正是好时节。 两人从古寺出来,来往香客着实有些多,沈清和避着人群,秦筠与沈清和并排而立,下意识的为沈清和挡住人群,不让他们触碰到沈清和。 往左侧走去,可以看见一排长廊,走上长廊的层层阶梯,便来到了大兴善寺后殿。一棵三人合抱不止的桂花树立于两人面前。 树上挂红绸,写着来往百姓的心愿。暄风一吹,铃铛声溢满了后院。 「这树有上千年之久,有大兴善寺宝物之称。寺内的那些和尚每天清扫树下三次,香客也来树下祈愿安康,来的人多了,总会有损伤。寺内就不许香客触碰了,爱惜的紧。」 沈清和点点头,「宝物?的确算得上了,上千年的桂树西蜀也没有几颗吧!」 「不错,能长个上百年都不常见。近年樵夫伐树,宫中、商客……也需的多,也不怪大兴善寺上下爱惜。几年前宫中急用木材,工部尚书看上了这棵树,方丈不同意,便上报给父皇,父皇下旨方丈还是不肯。」秦筠语气里有些赞赏,「我可羡慕的紧。」 「殿下只能羡慕了。」沈清和眨眨眼。 秦筠笑着看着沈清和。 两人衣袂飘飞,沈清和手里握着墨玉山水墨画的摺扇。树冠遮蔽了骄阳,隐约间泄了分绿茵斑驳。伴着禅钟,颇有几分自在闲适。 「秋日桂花繁茂,本王来找老和尚讨些,那老和尚还不许本王带了。说什么落叶归根,万物该有它的去处。」秦筠轻哼了声,「就是小气。」 沈清和还未答话,就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禅意。 「殿下,老衲可听到了……」 第9页 沈清和转身看到了一位着黑绦袈裟,不惑年纪的僧人。手里拿着一串佛珠,看起来就有一种世外高人的感觉,很容易让人忽略他原本的好颜色。 沈清和打量了那人几眼,这位想必就是秦筠说的那位方丈,一树长老吧! 「老和尚,你怎么来了。」秦筠神色如常,一点没有议论别人被抓包的尴尬。 沈清和也没有议论别人的自觉,唇角含笑,双手合十,坦然极了,「一树长老。」 一树长老双手合十,「原来是故人之子,施主好相貌。」随即看着秦筠,笑了笑,一派仙风道骨,「殿下别来无恙。」 秦筠哼了声。 故人之子?沈清和也没有询问。 一树长老没理会秦筠,打量着沈清和。并无任何冒犯之意,沈清和也回望着他。这时,一树长老忽然笑了,「却笑金笼是羁绊,岂知瑶草正芬芳1。施主心中郁结。」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施主所求的看开些,物极必反,有时候太过于执着说不准求了反意。」 沈清和看了一树长老一眼,「方丈知道我求得什么?你怎知我执着就一定是反意了,说不准公子就逆了天意呢!」 一树长老忽然笑了,「公子说的在理。」 「还是多谢方丈指点。」 一树长老点点头,忽然看向秦筠,笑了,「老衲还有一言,不过这句不是给沈施主的。」 「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2。」一树长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请殿下斟酌。」 秦筠眸中思考,忽的眸里染了笑意,双手合十,「谢了老和尚。」 「二位施主既然来了这棵桂树下,为何也不求个心愿。」一树长老站在远处,忽然从袖中取出了两根红绸。 沈清和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他可从来不信什么佛祖。忽然听到秦筠哼了声,「迂腐,心愿当然是要自己实现才好。」随即快步走过去,「给我。 一树长老怔了下,笑了笑,将红绸递给了秦筠。 沈清和拒绝的话没说出口,看着被风扬起的秦筠的墨发,好像信一次也无妨。 有两个小和尚送来了笔墨纸砚,沈清和低声道谢。从秦筠手里接过了红绸,垂下眼眸,忽然发觉他没什么可以写的。 求个父母安康?他早就是独自一人了。功名利禄?他只信自己。那就祈愿诸事了结后他能顺利回金陵。 沈清和放下了笔,就见秦筠凑过来问他,「你写了什么?」 沈清和也没遮掩,大大方方的让秦筠看。秦筠半垂的墨发拂过沈清和肩头,沈清和移开了视线看着那绺髮丝,如墨。像是秦筠的眼睛,深邃迷人。 秦筠凑近沈清和却又没看,「看了就不灵了。」秦筠指了指树,「要不要我帮你?」 沈清和将手里的红绸递给了秦筠,「劳烦。」忽然他听到秦筠讲,「你要不要看看我写的?」 「不就不灵了?」沈清和似笑非笑。 「也对。」 言语间秦筠足间一踩,提气将红绸挂到了最高处,挂的高些,应该会实现的快些。 秦筠细心绑着红绸,神情虔诚,眸子里满是认真。指节修长,红绸从指尖穿过,满目的红色,不知灼了谁的眼。 巨大的树冠下两根红绸交相辉映,并排缠在一块,轻易就能触碰在一起。 沈清和仰头望着挂红绸的秦筠,忽然想起他以前来镐京,父亲亲自将他送到了国子监。而后他也曾站在镐京城墙上仰望过远处大兴山的梵阿青烟。 那时他是一人,如今来大兴善寺,身旁竟然多了一位昔日一同玩闹的同砚。 秦筠从树上下来,「好了。」 沈清和回过神,颔首。 见两人说话,一树长老笑着摇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老衲备了午膳,请。」 微风吹拂了桂树,两根红绸交缠在一块,吹掩了字迹。另一根上写的显现在风里,字体狂放,如人一般张扬。 清和安康。 — 大兴善寺的斋饭果然好吃,沈清和难得的多吃了些。 用过午膳,两人拜别了一树长老,直接去了后山。沈清和叫白芷南星两人自己去玩了,跟着他也没什么意思。秦筠也叫苏木离开,苏木坚决要跟着,说是怕意外,也就由他了。 沿着青石路,半山腰尽是竹林,竹影摇曳。山间气候低,寒蝉凄切,春日的薄衫有些冷,沈清和打了个冷颤。 秦筠朝苏木看了一眼,苏木递上了一件鸦青色的斗篷,秦筠接过给沈清和繫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细带从指尖穿过,系了个不甚繁复的蝴蝶结。 垂眸间满是秦筠身上的兰麝香味,与青竹气息丝缕交缠。沈清和任由秦筠的动作,「殿下这个结打的倒是漂亮,要不教教本公子?」 秦筠耳尖有些泛红,低声道,「好。」 再往上就是桃花林了,大片大片的白团,争奇斗艳,草木味混着桃花香,十步一满,百里飘香。如冬日的飘雪,不消片刻,落在了沈清和肩头。霁色衣袍上落的一抹,如玉,如脂。 沈清和弯下腰肢从地上捡了一枝白桃,见肩上的桃花落了下来,眸里染了些笑意。 秦筠的视线一直随着沈清和,见此景象,似灼了眼般盯着沈清和。 沈清和忽然看向秦筠,见他眼里有来不及收回的情绪,沈清和勾唇,神色却是无辜疑惑,秦筠,「殿下,你看我作甚?」 第10页 秦筠有些答不上话,所幸沈清和也没有多问。秦筠垂下眼眸,眸里有些许懊恼。 两人沿着青石路,步履闲适,前方有亭。青砖木檐,设抄手游廊,亭踞在突出的一角岩石上,上下都空空的,仿佛一只苍鹰展着翼翅在天宇中一般。 清幽雅致。 桌凳皆为青石打磨而成,苏木上前擦了擦,两人坐下。 树木繁盛,大兴善寺隐隐约约从其中泄出,烟气裊裊。沈清和道,「大兴善寺是西蜀建国初建立的,没想到存了几百年,到如今依旧香火鼎盛。」 秦筠点头,「不错。」随即靠近沈清和几分,侧头看着沈清和,眸色清亮,「告诉你个秘密要不要听?」 沈清和颔首。 「来一局?」秦筠先是卖了个关子,含笑问道。 「好。」沈清和回道。 沈清和要拿黑子时,就听到秦筠道,「你执白子。」沈清和顿了顿,依了秦筠。 「大兴善寺是由秦氏先祖建的。」 沈清和微讶,继续听秦筠说道,「西蜀建立之初局势不稳,有前朝贼党冒充西蜀百姓建立了反.叛军,美名其曰替天.行道,西蜀当时一阵混乱,百姓民不聊生,飢不果腹。」 「先祖索性应了他们的名号,天意。秘密叫当时的亲王寻了大兴山建了大兴善寺,最后平息了前朝余孽,也算是应了天命所归。」 「所以后来大兴善寺就由皇室接管了!」沈清和接了秦筠未尽的话。 秦筠眸里赞赏,「聪明。」 「虽是如此,也算不得完全是皇室的,香火这些可不归皇室管,只是每一任方丈都是出自皇家。」 「这么算来,一树长老也是出自皇室了。」沈清和若有所思 秦筠落下一下,「不错。老和尚是本王的皇叔,父皇的亲弟弟。本来只需从皇室宗族里选一个去就行,谁知十五年前皇叔自请去了大兴善寺,再也没有入过宫。太后想老和尚了也只能来大兴善寺,做个平常的香客。」 十五年前皇帝昭告天下,宁王爷暴毙,原来是去了大兴善寺。沈清和眸里滑过瞭然,父亲也曾说过镐京有故人,看来就是宁王爷,也就是现在的一树长老了。 怪不得一树长老说他是故人之子,他当时见一树长老的相貌还觉得有些熟悉,原来是这样。 秦筠笑了笑,垂下眸子,自从皇叔离开,他再也没有喊过老和尚一句皇叔了。老和尚也不肯,索性就一直这么叫了。 作为皇帝的亲弟弟,只要不触碰皇帝的底线,该是一辈子荣华,去了大兴善寺,从此远离红尘,青灯为伴,暮鼓晨钟,也是豁达。 沈清和笑了笑,看着秦筠,满是肆意,「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秦筠一笑,「也是。」 微风轻起,竟吹了一片花瓣掉落至棋盘上,沈清和忽然一笑,任性的将棋子落到了花瓣上方,「殿下,你准备纨绔做到何时?」 「你回来的时候。」秦筠含笑看着沈清和,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些什么。秦筠道,「你输了。」 沈清和瞥了棋局一眼,神色如常的拿起刚才落得那枚棋子,指尖竟比棋子更加冷白,放到了另一处。「该是殿下输了。」 秦筠看了沈清和好几眼,「悔棋可不好。」 「都说观棋不语,执棋不悔。不是君子所为,但本公子自诩不是君子,又何谈悔棋。」沈清和眨眨眼,眸里纯良。 秦筠点头,含笑看着沈清和,「你说得对,再来一局?」 骄阳渐落,一盏茶后,林间意外多了些嘈杂的交谈声音。 「周溪你死定了,知道本公子不喜欢吟诗,你还偏在这里吟诗作对,触我霉头。」 「叶小王爷你也太霸道了,你不喜欢别人就不能做了?」说话的是位长相清秀可爱的少年,正是周溪。 「七皇子不来你长本事了,信不信本公子将你扔下去?」叶子苓冷哼了一声,眼神威胁。 周溪被叶子苓吓了一跳,急忙躲到了李与郗身后。叶子苓扫了李与郗一眼,李与郗苦笑着将周溪拽出来,「周小公子你别害我。」 叶子苓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还不是你没本事请不来七皇子。」周溪嘟囔。 叶子苓扫了周溪一眼,吓得周溪后退了两步。周溪左右瞥着有没有逃跑的地方,往前方的游廊看了一眼,看到了个熟悉的人,急忙喊道,「七皇子殿下。」 秦筠被喊得手一抖,棋子顿时放错了位置。 「不能悔棋。」沈清和提醒。 秦筠瞥了沈清和一眼,手里没有动作。 叶子苓朝着周溪喊的地方看了一眼,真的是秦筠,快步走过去。后面跟着的公子们浩浩汤汤的朝着秦筠走去。 「殿下有牌面。」沈清和随意开口,落下一子。 秦筠面上略微有些许狼狈。 「殿下,我邀您来赏花您怎么不来?我还带了迷迭香的秋露白。」周溪率先窜到了秦筠面前。 秦筠面不改色,「叶子苓没告诉本王。」 到了秦筠面前的叶子苓暗骂一声。 沈清和面色如常,落下一子。 「沈公子。」叶子苓笑了笑,「真是缘分,昨日刚见过,今日又见面了。」 可不就是缘分嘛! 「叶小王爷。」 「这位是?」周溪好奇的盯着沈清和,他怎么没有在镐京见过这位公子。 第11页 「在下沈清和。」沈清和道。 「原来是沈公子,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周溪道。 沈清和指了指棋盘,笑着摇摇头。 周溪恍然的点点头,先行离开与其余公子玩闹。叶子苓倒是没有离开,坐在旁边看两人下棋。 「不是说不来大兴善寺吗?嫌弃远……」叶子苓拉长了语调。 「本王乐意。」秦筠翻起眼皮睨了叶子苓一眼,言外之意,你管得着吗? 叶子苓翻了个白眼,行行行,你乐意。 几人在这里下棋,别的公子抚琴、下棋、吟诗、作画、投壶……的都有,怎么胡闹怎么来。 叶子苓渐渐看的入了迷,两人棋艺旗鼓相当,看的他也有些手痒。「殿下你快出,让我也跟沈公子来一局。」 沈清和看了秦筠一眼,朝叶子苓颔首。 秦筠忍无可忍,那些人吵的他本就头疼,叶子苓还在这里吵,「不看就滚。」 叶子苓瞬间坐好不说话了。 沈清和失笑。 没有了叶子苓的干扰,秦筠才将心思放在棋上,这一局棋下了很长时间,直至夕阳渐落,这一局棋才落了帷幕,沈清和胜了一子。叶子苓还有些意犹未尽。 沈清和看了眼天色,夕阳已落,天黑了,「殿下,该回了。」 秦筠笑着点点头。 ☆、柳梢头(5) 叶子苓最终没能与沈清和对弈,也随着两人宿在了大兴善寺。一群人浩浩汤汤,让沈清和也感受了下纨绔的派头。 翌日清晨,两人早早的回了。秦筠嫌弃叶子苓吵闹,没有通知叶子苓。 马车停在大兴善寺门口,依旧华贵,沈清和看了两眼移开了视线。 一树长老早晨讲经,不能来送两人,等在寺门的人沈清和没见过,也是位着黑绦袈裟的僧人。面相有些凶,身上也没那种僧人的气度。 「殿下,公子,久违了。」见两人来,僧人迎了上来。 秦筠双手合十,「宏忍长老。」 沈清和眸里思索,宏忍长老?他不去讲经等在这里做什么?双手合十,「宏忍长老。」 「方丈命我将这些糕点送给殿下,说是殿下爱吃,老衲也顺便送你们一程。」 秦筠道,「多谢长老。」苏木上前接过了食盒。 正巧南星架着马车驶来,「长老留步。」秦筠道。 两人上了马车离开了大兴善寺沈清和才道,「这位宏忍长老看着有些……」有些不知怎么形容的怪异。 秦筠点点头,「我也不甚喜欢,但百姓们可喜欢的紧。」 「老和尚不爱管事,还喜爱去西蜀境内游歷,所以大兴善寺的大小事宜基本都由这位宏忍长老掌管。像是什么辩道论经,安宅定凶……都由他负责。」 沈清和若有所思,是这样?这位宏忍长老业务还挺广泛。 回时的路总是比来时快的多。临近七皇子府,秦筠就被皇帝的人叫走了,沈清和只得自己回去。 到了晚间,沈清和才知秦筠逃了国子监的课业,祭酒大人告到了皇帝那里,被罚了抄写《西蜀通史》十遍,顺带着闭门思过十天。 — 很快到了柳华比琴那天。 沈清和在院中看白芷拿来的话本,骄阳正好,院中暖乎乎的。秦筠来时示意白芷南星下去,坐到了沈清和对面。 沈清和抬起头,眸色浅淡,「殿下。」 「今日柳华比琴去不去?」 「不去。」沈清和翻了一页,他去做什么,还不如在这里看话本呢!「殿下您被关了禁闭您自己知道吗?不怕又被弹劾。」 秦筠神色如常,「本王有什么怕的?这几年本王早就被弹劾过上百次了,也没见将我怎么样。」 随即秦筠脸色有些不好,谁知道祭酒大人这么狠,罚了他抄写《西蜀通史》十遍。那么厚的一本不是要让他没日没夜的抄嘛! 「清和要不要去赏琴?本王画舫都定好了?」 沈清和瞥了秦筠一眼,似笑非笑,「殿下《西蜀通史》抄完了?」 不知为何,祭酒大人偏爱学生抄写《西蜀通史》,沈清和也曾抄过几遍。 「嗯,没有。」秦筠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这不是怕你无聊,想让你出去玩玩,我实在是出不去,定了画舫也是浪费。」 见沈清和要拒绝,秦筠又道,「清和你就当替本王去听听。」 临近晚间,云霞渐落的时候,沈清和带着白芷南星早早的出了七皇子府,去了那名满镐京的烟澜居。 出了七皇子府沈清和还在怀疑他怎么就同意秦筠说的替他去听琴,走至半道更是后悔。 当真是受了蛊惑。 因时间还早,沈清和便走着过去了,顺便还能看看镐京,他来镐京还没有好好转过。 白芷到底还是女子心性,看到好看的好玩的小玩意儿便眼巴巴的看着沈清和。沈清和扇着手里的墨玉山水墨扇,「买。」南星上前付了钱,手里拿着一堆白芷一路上买的东西。 白芷跟在沈清和后面,凑上去跟沈清和搭话,面色犹豫,「公子,真的要买七皇子府对面的宅子吗?」 沈清和嘴角噙着笑意,「自然,公子我夜观天象,发现七皇子府对面的府邸福运深泽,乃是良居。」 白芷有些一言难尽。 福运?良居? 第12页 白芷恍惚的想,那个府邸是朝中一位大臣的,前几天不是刚被抄家吗? 「公子,您要不再考虑考虑,那宅子意味不太好。那个府邸是朝中一位大臣的,前几天刚被抄家。」 「无事。」 见沈清和不在意,白芷也就应了,没再劝,「公子,要不要将那座府宅周围的宅子一併买了?那个府宅有点小。」 沈清和不甚在意,随意道,「你自行考虑,银子不够使自己去钱庄提。」 白芷颔首。 这偌大镐京城的确繁华,街头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城中不时有几辆马车行驶过,马蹄激起几分尘土。 百姓们陆陆续续前往柳华比琴的西河沿岸,他们也想凑凑热闹,虽然上不了画舫,远处听听也是好的。 沈清和也见了些胡商,也往西河赶。 「让开,快让开……」一匹马从街上飞驰而过,马是上好的马匹,险些撞上周围的百姓,引起几声惊唿,但看到马上的人时顿时不敢言语了。 马匹快要走到沈清和面前时,有一孩童被周围的人挤了出去,摔倒在了地上,即将踏于马下。 沈清和神色一凛,抱起了孩童,略到了对面街边,速度极快。引起了周围人的一片惊唿,马上之人可不管他是不是伤到了人,继续向前去。 少年抿紧了唇,眸里神色看不出什么,看了马上远去的身影一眼,垂下了眸。周围满是吵闹议论声,还有孩童的哭声。 沈清和有些僵硬的拍了拍孩童的脑袋,「乖。」从白芷手里接过了糖递给了孩童,孩童的母亲含着泪道谢。沈清和见孩童不哭后,转身离去。 经歷了这么一出,百姓们都有些后怕,垂着脑袋来来往往,给原本的喧嚣似乎蒙了层灰。 沈清和看了南星一眼。 南星低声道:「是户部尚书的儿子,徐泾。」 徐泾是镐京世家公子及贫民百姓皆厌恶的存在。欺男霸女,不学无术。镐京公子们博学多才,自然看不上他的做派,不屑与他往来。 徐泾运气好,占了个好的出身,父亲是户部尚书,宫里还有个做贤妃的姑姑,表兄又是当今三皇子秦牧,自然有了豪横的资本。 沈清和垂下眼眸,神色不明,「本公子记着在镐京城内不可当街策马,违者好像是杖责三十是吗?」 南星颔首,低声道,「回公子,是这样。」 沈清和闻言眨眨眼,眸里纯良,「南星,你派人去通知京兆尹,就说户部尚书的公子徐泾违背圣意,目中无人,当街策马。再去御史大夫门口让百姓们反映反映,就说说徐泾往日的恶事,也该让他们做官的知晓知晓。」 南星领命,快步离开。 送上门来的,本公子不造些势,怎么对得起徐泾的作为呢?杖责三十,便宜他了。唔,就是不知道徐大人会不会收到一本参他的摺子。 「公子,要奴婢看还是太便宜徐泾了。」白芷有些气愤。 「哦~小芷儿你当如何?」沈清和含笑看着白芷。 「要奴婢说就该将徐泾打一顿,让他再也不敢放肆。」 「交给京兆尹岂不是更好,不用脏手。」沈清和扇着墨玉山水画摺扇,步履闲适。 白芷还是有些气不过,敢冲撞他家公子,她恨不得将徐泾的头给拧下来给自家公子出气。 不到一盏茶,南星回来了。 经过路上这一波意外,沈清和也没了游玩的兴致,直接去了烟澜居。 天色暗了下去,但这风月场所可是灯火通明。柳华享名镐京,几天前放出了同台打擂这样的噱头,又有「来凰」这样的名琴作为赌注,自然多的是人前往。 因考虑到晚间人多,柳华将地点选在了烟澜居附近一画舫。 舫间也是灯火通明。沈清和大致看了一下,不远处一艘画舫上的是九皇子秦珩,还有他前面见过的大理寺卿的孙子李与郗,刑部尚书的儿子周溪,礼亲王府小王爷叶子苓,都是些贪玩爱闹的公子。 叶子苓也看到了沈清和,朝着沈清和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微微点点头。 沈清和也回了叶子苓。因要开船行走不方便,叶子苓也只是打了个招唿,没有过来。 秦珩旁边的画舫上的是三皇子秦牧及其与他交好的几位公子。四皇子秦时也来了,与他一同的是谢丞相的孙子谢寒,也就是秦时的表哥。今夜之事本就是风雅之事,他也不怕有人弹劾。 这么一看,几位皇子中竟然只有秦筠没来,沈清和不由得失笑。 周围零零散散的也飘过几艘画舫,有胡客商人,还有些沈清和不认识的朝中大臣的公子。 画舫已离了岸边,沈清和往杯盏中倒了杯酒,轻呷一口。此酒名曰桑落,酒质清香醇,入口绵甜,回味悠远。虽不及迷迭香的秋露白,也是难得的美酒。 岸边看热闹的百姓也是众多,一个个踮脚註视,虽然画舫已经远去,岸上还是有些喧闹。 「麻烦让让。」 「抱歉,麻烦让一下。」 一位年轻男子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他看上去有些瘦弱与狼狈,额上沁出些汗渍,胸膛剧烈的起伏,语气急切又懊悔,还带了些歉意,「麻烦让让。」 男子衣着质朴,一身布衣,容色却生的好,像是跑来的,脸上带了些红,唿吸急促。 待他挤到岸边,画舫已经远去,男子脸上带了挫败与懊悔,路上耽搁了,没赶得上。他想大喊几句让远处的画舫停下,张了张口,没出声。 第13页 而舫间的沈清和,因他来时就已耽搁了,故此出发的最晚,此时离岸边也不远,而他又眼力极好,自然一眼看到了岸边的男子。沈清和叫船夫停了船,顺便载了那人。 男子满脸懊悔,谁知山穷水復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待男子抬头时,发现一画舫停在他眼前。 上了画舫,男子打量了会儿桌前端坐的少年,面如冠玉,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玉人。而后反应过来,他这么看着人家,有失风度,实在是惭愧,枉为读书人。男子眸中有些羞愧,急忙向沈清和道歉。 沈清和不甚在意。他起先看着这人在岸上一副懊悔挫败的模样,这会儿上了这画舫,这般守礼,看了他一会儿就羞愤欲死,让他有些不好与这人答话。 「公子请坐。」 男子见沈清和没怪罪他,松了口气,坐了下来。沈清和为他斟了杯酒,顺口问起了男子的来意。 有子爱琴,名曰零榆。 宋零榆母亲擅琴,虽自小家境贫寒,还是打小教了宋零榆。此次听闻柳华比琴,他钦慕柳华的琴技已久,还听闻以名琴「来凰」做赌注,他这才赶了过来。 原来是个琴痴,还是柳华的爱慕者。 沈清和颔首,也交换了自己的姓名。 「沈公子,您也是为了『来凰』吗?」宋零榆试探着问。 沈清和开始胡诌,「家父独爱琴曲,为了西蜀难得的曲谱散了不少银两,母亲震怒,这次父亲瞒着母亲来了镐京,本公子是来请父亲回家的,顺带着替父亲收集曲谱。」 宋零榆:…… 说的像是捉.奸。 宋零榆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令尊好兴致。」 看沈清和娴熟的样子,原来是一脉相承的风流。 受教了。 与宋零榆交谈了几句,沈清和才知道原来宋零榆也是参见此次六月份殿试的学子。 待沈清和乘坐的画舫到时,舫中已响起了幽幽丝竹声。 因要比琴,所有的画舫连通在一起,可以自由走动。 柳华还未出现,舫间的客人也都有些着急,沈清和还是不紧不慢的喝着桑落酒,让宋零榆有些难以揣摩沈清和来的目的。他也有些着急了,想着去舫外散散心,平復一下急切的心情。随即向沈清和告辞,沈清和颔首。 宋零榆走了出去。这时,舫间来了一人,正是沈清和所见的当街策马的人,户部尚书的儿子,徐泾。 ☆、柳梢头(6) 徐泾一进画舫,见了沈清和,眼睛当即一亮,美人。他可没有认出沈清和,毕竟少年时跟现在的长相还是有些差别的。对着沈清和道,「美人,你是哪家的?」他本就荤素不忌,看到这般好看的少年自然起了心思。 沈清和皱了皱眉,眸里闪过丝冷意,厌恶的移开了视线,面上神色却不变。 这不是徐泾吗?他往日的同砚,看来见着人就扑上去的毛病还未改过来啊!沈清和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白芷当即走上前呵斥,「哪里来的浪.盪子,敢对我们公子无礼。」 徐泾面色蜡黄,身板也瘦弱,价值千金的衣裳穿着身上显得怪异至极。一副被酒色掏空身体的模样,原本清秀的面容看着让人厌恶至极,实在不讨人喜欢,偏偏他自己还不自知。 看到白芷,当即眼前一亮,忍不住想要上手,却被白芷躲了过去,南星上前护住了白芷,一脚踹开了徐泾。 徐泾一向无理惯了,自小被母亲溺爱长大,哪里挨过打,这一脚被踹的肋骨仿佛都要断了,半天从地上爬不起来。 「嘶,大胆,刁民,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竟敢踹我。」徐泾捂着腰,呲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早先就注意到了沈清和,让下属在外守着,自然舫中就他一人。 妈的,疼死老子了。 镐京百姓哪一个敢不从了本公子,刁民,竟然还敢打我。 徐泾怕了南星,他本就四肢不勤,又被酒色坏了身体,急忙后退了几步,这煞神出手也太狠了。但色心不死,他从来没在镐京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不抢了他,他往后会忧思成疾的。 最终,色心还是战胜了恐惧,徐泾吞了口口水,「美人,本少爷是户部尚书的儿子,三皇子殿下是本少爷的表兄,跟了我,保准你以后吃香喝辣。」 一上来就自爆家门,果真是个蠢货。以前在国子监他也没注意过徐泾竟然如此蠢笨,一来镐京就来找他的不痛快,果真是这些年过得太舒坦了。 —— 承和十四年,国子监。 炎序时节,木槿朝荣。 国子监莲开的正好。湖面静得像一缎色的丝绸。一缕缕阳光轻抚着水面,偶尔会有一阵阵微风吹过,划过水面,泛起层层星星点点的波纹。 临近国子监街,一辆不甚繁复的楠木马车缓缓驶来,马蹄激起了尘土,吹拂着飘向北方。 马车旁边的幕帘被掀起,露出了车外的灯火人家,行车旅人,马车里的人也显了面貌。 掀帘子的是位十岁左右的少年,面容白皙精緻,隐隐可见日后面如冠玉,风华月貌的好颜色。眸里是如明溪一般的清澈,透着世族少年的气度沉凝。 另外一名男子约莫三十几岁的样子,如玉如松,着一件白色锦袍,一派风流雅致的好模样。 男子拍了拍少年的头髮,眸里柔和,「怀舟去国子监可要好好学习课业,祭酒大人也是我的师长,如今年纪大了,可不能欺负人家。」 第14页 名唤怀舟的少年恭敬的点点头,眸里濡慕,「父亲,我明白。只是孩儿要在镐京待多久?」 眼前的男子微微一笑,「或许半年,或许一年,看你什么时候可以辩赢祭酒大人了。」 少年若有所思。 「不必思考,我相信我的孩子很快就能回金陵。为父与你母亲在金陵等你。」提起这个,楚容眸里满是骄傲,及对楚怀舟的放心。这孩子从小聪慧,金陵的先生也没有能教的了他的了,还不如让他来闹闹祭酒大人。 国子监大门,一名约七旬的老者等在集贤门处。 楚容带着楚怀舟下了马车,见老者等在门口,当即行了师礼,恭敬道,「祭酒大人。」 老者笑眯眯的看着楚容,「是阿容吗?」 楚容笑着点头,「祭酒大人,是学生,以后要劳烦您了。」 楚怀舟站在楚容旁边,见父亲见礼,也跟着行礼,不卑不亢,「祭酒大人。」 祭酒大人笑眯眯的看着楚怀舟,「也是个沾花捻草的相貌,跟你一样。」老者看了楚容一眼。 楚容摸了摸鼻子,他才没有沾花惹草。 楚怀舟抿了抿唇,就听见老者笑眯眯说道,「走吧,带你去见见你的同砚。」 「祭酒大人,学生就不进去了。」楚容道。 随即摸了摸楚怀舟的头髮,「怀舟,父亲送你到这儿了,为父与你母亲还得去大兴善寺,在镐京会有李叔照顾你。元日为父与母亲会来带你回金陵,不能欺负祭酒大人。」 老者哼了一声。 楚怀舟点头,眼睛弯了弯,似桃花盛开,软声道,「父亲放心。」 等楚容离开后,楚怀舟才随着老者进了国子监。 「国子监没那么多规矩,只要按时完成课业就好。」祭酒大人姓聂,领着楚怀舟过了抄手游廊。 「你的同砚们也都是镐京世族的公子,大都贪玩,不过七皇子殿下除外,你可不要与徐泾他们混在一起。」 提起七皇子秦筠,聂祭酒可是赞不绝口,一路夸到了辟雍殿。见楚怀舟不发一言,面上也不见烦躁,忽然笑了,「你可比你父亲沉得住气,要是他听我这么唠叨,指不定埋怨我成什么样子。」 楚怀舟抿唇笑了笑,看起来极为乖巧。 到了辟雍殿,顿时传出叽叽喳喳的声音,聂祭酒抖了抖鬍子,气势沖沖的大步垮了进去。 楚怀舟不由得好笑,这位祭酒大人好精神。也跟着进了辟雍殿,等在门外。 那位被聂祭酒一路夸赞的七皇子殿下正被祭酒大人拎起来数落着,「秦筠,你长本事了,昨日的全都背会了?在这里与叶子苓耍嘴皮子。」 骚扰秦筠的叶子苓默默坐正不答话。 秦筠也没揭穿叶子苓,引得叶子苓频频投以感激的目光。 「有时间讲小话,你与叶子苓都抄写《西蜀通史》五遍。」 叶子苓一下子苦了脸。 聂祭酒这才踱着步慢悠悠走到门口领了楚怀舟进去,「这位是你们的新同砚,楚怀舟。」 楚怀舟朝着下面的十几位学子颔首,下面是一阵低低的交谈声。一眼看到的竟还是聂祭酒夸赞的那位殿下,果真是清风霁月,容貌很是亮眼。楚怀舟眯了眯眼,整日里披着清风霁月的外皮,果真是无趣。 秦筠抬头,目光竟与楚怀舟的视线对到了一起,秦筠点了点头。见楚怀舟走下来坐到了他隔壁,目不斜视听着聂祭酒授课。 原来看的不是他,是他旁边的位置,秦筠尴尬的看了楚怀舟好几眼。 秦筠撑着下巴望着旁边的楚怀舟,见他嵴背笔挺,目光落在纸张上,握着笔,笔尖落到了纸上,也不知他在写什么。鼻尖似乎有些青竹气息,怪好闻的。 下了学,楚怀舟站起身来走出辟雍殿,没人跟他答话。他也不在意,却被一个瘦弱的少年给拦住了,好像是叫徐泾。 「新来的,你是哪的?」徐泾眼神高傲不屑,没见过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大家。 楚怀舟不理徐泾,直接往出走,李叔还在等他,他没空与这人说话。 徐泾见楚怀舟不理他,怒从中来,要伸手,被秦筠拦住了,「徐泾,适可而止。」 秦筠等着新同砚的道谢,谁知楚怀舟只是看了他一眼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秦筠顿时气笑。沉默了一会儿后破天荒的跟了上去,只见抄手游廊处拐角处落着一个纸团。 秦筠打开发现上面写着:「七皇子也不像聂祭酒说的,反而有些……」,上面是未尽之言,秦筠眸子微眯,看着前面离开的背影。 两人从此就槓上了…… —— 思及此,沈清和回过神来。那会儿他还叫楚怀舟,当真是个令人怀念的名字。 他也只在国子监待了五个月,记得以前徐泾总是往他跟前凑,还经常不怀好意的看着他的脸,有一次他实在是厌烦,下了学就打了徐泾一顿。还被秦筠给看到了。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该多打徐泾几次,也不至于今日被这泼皮调戏。 沈清和脸上表情很是精彩,似怒又似好笑。沈清和转头去看白芷,语气有些难以置信,「白芷,南星,我看起来很穷吗?还有,我是被调戏了?」 白芷差点憋不住笑出来,徐大人的儿子可真是『好眼力』。看着自家公子一脸的难以置信,她可太少见公子神色外露的样子了。她看了徐泾一眼,淡漠的移开了视线,能让她们公子露了神色也算是有本事。 第15页 「公子,既如此,那不如就将迷迭香的价格提高。」南星面色平静,回答道。 正合我意! 沈清和给了南星一个赞赏的眼神。 白芷也笑着对沈清和说,「一定是公子太好看的原因,您看这宋公子就没被这人调戏。」言下之意,宋零榆没有您好看。 沈清和歪着头想了会儿,点点头,言之有理。 宋零榆自是不知白芷为了安慰自家公子对他的长相评论了一番。 沈清和与白芷,南星说话,连个眼神都没给徐泾。徐泾顿时怒火中烧,还从未有人这般不理会他。 「美人,只要你和这个小美人跟我,我一定……」徐泾吞了口口水,这少年真是太对他胃口了。 沈清和打断了徐泾的话,对着白芷一笑,「白芷,你有没有听到有苍蝇在叫,吵的本公子头疼。」 「奴婢听到了,好像还是个又大又臭的,很是丑陋,公子,奴婢将他打出去?」白芷手里拿着帕子,捂唇一笑。 徐泾顿时怒了,这不就是拐着弯的骂他吗?「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清和翻起眼皮瞥了徐泾一眼,忽然对着徐泾一笑,眼眸风流肆意,「你想要我?」 烛火黯淡,这一笑,宛若桃花盛开,徐泾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 沈清和眸里寒凉,站起来走过去。 徐泾还做着美梦,忽然膝盖处一痛,徐泾当即跪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啊……」 「本公子你可养不了,一半的镐京算成价都抵不了本公子。还是说徐府富过皇家了?」沈清和不轻不重的开口。 徐泾被沈清和的话吓破了胆,这话他哪里敢认。西蜀谁敢富过皇帝,这不是在说父亲贪了国库,起了反意嘛! 「你想要我,这可不行,你太丑了,看着噁心。配本公子的怎么说也该是个清风霁月的可人儿。想要我,也得看本公子同不同意,你说说,我该怎么对你好呢?」沈清和居高临下看着徐泾,桃花眼尽是风流肆意,瞥了几眼后厌恶的移开了目光。 「你敢?嘶……父亲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徐泾面色惨白,眼里怨恨,额头不住的冒冷汗,膝盖处阵阵疼痛,痛的他有些直不起身子。 「你父亲?哦,对了,本公子还忘了徐公子是户部尚书的儿子,还是三皇子的表弟。不过,不知徐大人可知他的儿子当街策马。三皇子可知他的表弟打着他的旗号做着欺男霸女的事。」 徐泾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 南星踹倒了徐泾,徐泾脸一下子着了地,鼻血流了出来,南星厌恶的移开了眼睛,等待沈清和的指示。 「污了本公子的眼睛。白芷,他刚才伸的哪只手?」 白芷厌恶的看了地上的徐泾一眼,「左手。」 沈清和点点头,唇上带着笑,「南星,剁了餵狗。」 徐泾一下子吓坏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语气都有些颤抖,「你不能这样,我父亲是户部尚书,表兄是三皇子,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不能这样。」 徐泾越发的害怕了,身体如筛,脸色惨白。沈清和看够了他的姿态,才慢悠悠的说道,「南星,放了他。」 「是。」南星放开了徐泾。徐泾松了口气,他衣服都湿透了。 沈清和垂眸思考了一会儿,像是在考虑徐泾的话,看起来乖巧极了。但徐泾一点也不相信眼前这人这会儿纯良的表情,这人就是个恶魔,色心也没了。 过了会儿,沈清和弯了弯眼,说出的话听在徐泾耳里却残忍无比,「尚书大人果然威风,既然如此,南星,把他杀了扔湖里餵鱼,这端阳也快到了,鱼儿们应该也饿了。」 沈清和将手里的墨玉山水画摺扇一合,「本公子忽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既替陛下剷除了蛀虫,又替徐尚书管教了孩子。徐泾,你说徐尚书会不会好好感谢本公子呢?」 徐泾一听沈清和要将他餵鱼,两眼一翻,晕了。 沈清和嗤笑,「没想到户部尚书有名在外,儿子竟这般窝囊。」 沈清和命南星将徐泾扔了出去,徐府侍卫发现徐泾的时候他已经在水里泡了一阵子了,侍卫们急忙将徐泾带回徐府。 走至半道,被人截了下来,苏木将徐泾带回了七皇子府扔在了地上。 烛火忽明忽暗,秦筠就站在院中,半张脸藏在阴影中,眸里含着杀意,看了徐泾一眼,厌恶的移开了目光。画舫上的事他已然知晓,敢冒犯清和,就得做好准备。 苏木道:「殿下,如何处置?」 秦筠面上看不出什么,转身走进书房,「清和先前不是说了剁了他的手餵狗,就按他说的做。」声音湮灭在风里。 ☆、柳梢头(7) 沈清和自是不知这个插曲。 被徐泾打搅了一番,沈清和也没了听琴的兴致。起身想要回去,走出画舫,站在船上看了会儿景致。 一炷香后,宋零榆回到了舫上,沈清和向他告辞。 宋零榆怔了一下,看着沈清和,「沈兄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说完,宋零榆看了眼西河周围的舫船,因柳华比琴,舫船全都连在一起,方便走动。 但也因皇商贵族子弟众多,全部集中在一起,为避免意外,周围除了这几艘船,没有多余的船只。这就导致了要离开只能等午夜全部结束后。不过看沈清和的穿着谈吐,宋零榆自然明白沈清和出身不凡。在这镐京有钱自然能做的事很多。 第16页 「要紧事倒也没有,只是遇上了一个人,扰了兴致。宋兄爱琴,自然也知这般风雅之事自是要慢慢品鑑。这会儿气燥,没了兴致,下次一定约宋兄抚琴品茶。」沈清和笑了笑,算作解释。 宋零榆自然也知如此,他见沈清和如故,还想多多交流一番,心中遗憾,但也不好挽留。但听到后面,恍然,以后自是有机会的,也就释然了。 「沈兄慢走,来日零榆必赴约。」 沈清和颔首,刚要说话,就听到一个女声传来,声音细腻婉转,柔美动听。「公子留步,柳华斗胆请公子留步。」 沈清和怔了一下,转过身看到了一名女子站在另外一艘画舫上,走了过来,看到沈清和看她,行了一礼。沈清和回礼。 柳华身材高挑,穿着一袭白色罗裙,气质如莲,面上繫着薄纱,隐隐约约可见好样貌,淡雅如水,又如冰般冷冽。 都传闻柳华容色上绝,这番看来,果然不凡。 宋零榆这会儿唿吸一窒,激动的无法自已,他想拽住沈清和,然后问问沈清和,和柳华说话什么感觉,但又不敢。白芷又是女子,不方便。于是,他只好默默看向南星,抓住了南星的胳膊,面色涨红,偶像啊! 南星:…… 宋公子,您也大可不必,还有,您抓疼我了。看着这么瘦弱的人,手劲怎么这么大呢? 南星面无表情的将扒拉自己的人的手取了下来,向白芷那边靠近了一小步。 宋零榆一下子没有了支撑,幽怨的看了南星一眼。 南星:「宋公子您再掐我,我就将您扔到柳小姐面前,想必宋公子也不想这样子出现吧!」 宋零榆:……敢怒不敢言,只好幽怨的看着沈清和。 沈清和被这眼神看的一哆嗦,活像自家夫人出轨被抓,当然,他是那个奸.夫。啊!呸!什么奸.夫,他不是,他没有,别瞎说。急忙向柳华介绍宋零榆。 「柳华小姐,这位公子名叫宋零榆,仰慕你已久。」沈清和自是一点亏都不吃,尤其加重了『仰慕』二字。 宋零榆一下子涨红了脸,连舌头都有些打结,结结巴巴道,「柳,柳华小姐,在下宋零榆,那年有幸听了您的一曲高山流水,很是喜欢,我,我很喜欢……」。 说到这里,宋零榆反应过来对一个女子说这些太过孟浪。连脖子都有些红,连忙道歉,脸上满是羞愧。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连沈清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宋零榆挺聪明的,怎么就不会说话呢!难道是见了偶像的原因? 不过柳华可不能让气氛继续尴尬下去,失笑,这位公子还真是可爱。「公子喜欢柳华的琴,柳华自然很是欣喜。」 宋零榆松了口气,偶像没误会就好。 柳华脸上像是有些失落,好看的眸看着沈清和,好不我见犹怜,「公子这会儿离去,是柳华的琴艺不入耳吗?」 谁人不知柳华琴瑟双绝,这般自谦,叫沈清和有些不好意思了。 「柳华小姐过谦了,这琴音自是入得了耳的,柳华小姐不必妄自菲薄。只是刚才被扰了兴致,有只苍蝇一直在本公子耳边叫,吵的我头疼,实在不便打扰。」 苍蝇?这个月份哪里来的苍蝇? 柳华听了这话,这才展了笑颜。「原是如此,来者是客,那柳华斗胆请公子留下。」 而后,柳华看了宋零榆一眼,「公子与这位宋公子是一起的吧!不如留下,待柳华抚琴一曲,去了公子的浊气。」 「为本公子抚琴吗?柳华小姐一曲值千金,这可难倒本公子了。」沈清和摇了摇扇子,面上端得肆意风流的笑意。 柳华失笑,这位公子可真是个妙人。柳华眨了眨眼睛,眸里露了几分小女儿的姿态,「公子的容貌在我这里就值千金了。公子留或不留?」 沈清和一笑,「美人相邀,却之不恭。」 听到沈清和留下,柳华笑意更胜,对自己的婢女低声道,「去准备。」而后,对沈清和与宋零榆行了一礼,脸上有些歉意,「两位公子见谅,柳华先去准备。」 沈清和颔首。 果真是美人,连背影也是步步生莲,婀娜动人,沈清和赞嘆。 而宋零榆像是呆了一般看着柳华的背影,眼神里没任何污秽混浊,有的只是钦佩。 「宋兄,宋兄?」沈清和拿着扇子在宋零榆面前晃了晃。怎么见了柳华就回不了神呢? 白芷捂唇轻笑,「宋公子,别看了,人家都走了,我们公子喊您呢!」 宋零榆这才反应过来,一下子涨红了脸。 咳,那什么,他是,见到偶像,一时,情难自抑,咳,情难自抑! 看着沈清和一脸自己什么都懂的表情,宋零榆也就默默住了口。 当然,当下也没给宋零榆说话的机会。 不远处一艘画舫上的几位公子结伴走了过来,正是九皇子秦珩,大理寺卿的孙子李与郗,刑部尚书的儿子周溪,礼亲王府小王爷叶子苓。 几位公子也都是若树临风,品貌非凡的翩翩少年。九皇子秦珩更是清新雅逸,神采飞扬。 还未走到沈清和所在的画舫上,就听到了秦珩少年朝气蓬勃的声音,还带着一些幸灾乐祸,「这位公子可怕是要被这镐京公子恨死了。」言外之意,柳华多受镐京公子喜爱,这下你捅了马蜂窝了,怕不怕~ 第17页 沈清和:…… 我可谢谢您嘞! 「殿下说的在理,我可怕死了。」沈清和嘆了口气。 秦珩为人没什么架子,也没有皇族子弟的骄傲任性,就是为人爱闹了些。他话刚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听到沈清和的回答,顿时豪气万丈,「你不用担心,以后你由本皇子罩了。」 叶子苓:…… 李与郗:…… 周溪:…… 殿下您可消停点吧! 他就不该与秦珩一块儿,叶子苓扶额,有些哭笑不得,若不是秦筠禁闭,秦珩寻秦筠无处,跑来求他让他带他玩,他才不带秦珩呢! 「沈兄又见面了。」叶子苓道。「殿下先前传信给我说是画舫依旧,我还以为他要顶着陛下的旨意偷偷跑出来,没想到是给沈兄定的。今早他还传信要我照顾好你。」 要他说,秦筠就是无聊,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去抄抄书。 祭酒大人依旧还是喜欢让他们抄写《西蜀通史》,那么厚的一本,还是十遍,不知秦筠日夜抄写能不能抄完了。祭酒大人还不许代笔,可有他受的。 再说了,就算他不说他也会照看好沈清和的,谁叫沈清和颜色好! 沈清和闻言挑眉,他又丢不了,哪里需要照顾。 「殿下说是要我来替他听听。」 叶子苓闻言更觉得秦筠无聊,替了他就能听到了? 与沈清和答话的同时,叶子苓也没冷落了宋零榆,「这位公子是?」 宋零榆行了一礼,笑道,「在下宋零榆。」 「原来是宋公子,也是有缘,公子与我们共饮一杯?」 宋零榆连连摆手,「这不妥。」他一个布衣哪里能跟这些公子们饮酒,再说了,他还有大事,可不能沾酒。 叶子苓翻了个白眼,「哪有什么不妥,本王说可以就可以。」 宋零榆还有些犹豫,「这……」 犹犹豫豫的,应了不就好了,叶子苓有些不耐。 沈清和瞥了宋零榆一眼,扇了扇扇子,笑容慵懒肆意,「叶小王爷就不要难为宋公子了,他要与柳华比琴,实在不宜饮酒,若是中途出了差错,伤了耳朵是小事,要是输了,叶小王爷你赔给宋公子一床琴吗?」 宋零榆感激的看了沈清和一眼。 叶子苓诧异地看着宋零榆,没有看出来啊,这位宋公子真是有胆识,那位学究当年寻柳华时他也在场,确实琴艺高超,但柳华明显是更胜一筹。就不知这位公子如何了? 周溪更是赞赏的看了宋零榆好几眼,语气带着些赞赏,「宋公子,你琴艺很好?柳华可是很厉害的。」 「周溪,不可胡说,宋公子敢应柳华,自然厉害。」李与郗含笑道。 几位公子脸上看不出半分鄙视,也没有笑他不自量力,宋零榆内心的紧张消散了几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零榆自然比不上柳华小姐。」 周溪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他刚才还怀疑宋零榆,「公子已经很厉害了,我就不敢应战。」 宋零榆笑了笑,还未答话,就听见刚才一直没说话秦珩鄙视的瞥了周溪一眼,「就你那半吊子水平还想应战,美得你!」 周溪:…… 「殿下不带你这样的,要不您上,我就不信您敢去了?」 秦珩果然经不起激将法,哼了声,「去就去,本王怕你?」 沈清和挑眉,这么简单的激将法就上当了,这位殿下怎么有些……有些孩子气。 周溪顿时兴奋了,「殿下,我们做赌,我押一百两银子赌你输。」 怎么这还赌上了,秦珩顿时不同意了,「做赌可以,本王要你也参与。本王押自己赢,除了你以外的四位作证。周溪,你可不能耍赖,叶子苓你可要按住周溪。」 叶子苓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殿下放心。」 反正也无聊,又有九皇子陪他丢人,周溪咬咬牙,「好。」 叶子苓顿时兴奋了,「我押九皇子殿下。」 李与郗则道,「那我押周溪。」 这就对赌上?沈清和听见叶子苓道,「沈兄压谁?」 沈清和一时不言,忽然对着宋零榆一笑,摇了摇扇子,风流肆意,懒懒道,「我押宋公子,一百两,金子。」 宋零榆顿时吸了口气,一百两金子? 「宋公子可不要让我输了。」 几人面色都有些变,叶子苓苦笑,「宋公子要是赢了我们不得赔死。」 沈清和眨了眨眼睛,一派纯良,「玩就要玩大的。」 几人就这么定了赌约。 此番斗琴,虽说的比琴,但柳华共准备了八个版块,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每个版块设在八个不同的画舫上,喜爱哪个可以自己任选去哪个画舫。 从戌时开始,所有人可以自由活动,但只开放除琴外七个版块。亥时起,作为压轴,正式比琴,其余版块选择性关闭,若有人喜爱其中一部分,且人数多,则不关闭这个版块。 算是照顾了每个人的喜好,沈清和也不由得赞赏柳华,也有些惋惜,按柳华的才气与智慧,留在烟澜居,屈才了。 ☆、柳梢头(8) 几人定了赌约,都期盼着早些开始,竟没人去别的画舫。 叶子苓直接坐到了沈清和对面,也不回他原本的画舫了,「沈兄,来一局?上次大兴善寺你与七皇子殿下对弈,我可是看的眼馋的紧,就盼着能与你来一局了。」 第18页 说起这个叶子苓就有些气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秦筠真是霸道。 「好。」沈清和应了。 南星当即取出了棋子放于大案上。宋零榆被秦筠周溪叫去了一边说是讨论琴艺,也不知有什么可讨论的。李与郗倒是坐在两人旁边看他们对弈。 烛火昏黄,灯蕊微晃。伴着茶盏冒出的热气,如青烟裊裊,不知几许,模煳了视线。 很快到了亥时。 西河上最大的画舫就是比琴的场所。西河极为宽阔,乃是西蜀的护城河向下延伸汇集成湖。重大节日或民俗风情皆在湖上。 西河今夜自然是灯火通明,画舫灯火亮如白昼,湖面波光粼粼,倒映出灯笼散出的氤氲光亮。月色也是极好的,不见半颗杂星。 作为开场,侍女们抱着琴,步步生莲,寻着轨迹坐下,合奏了曲高山流水。柳华起先并未出现,侍女们最后一个音落下时,屏风后接上了,也是高山流水,同曲,却是不同的意境。一曲终,柳华抱着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气氛一下子达到了顶点,不远处画舫上几位胡商拍手叫绝,其余人倒是克制些,未出声。 对弈,谈论的几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动作。 宋零榆不敢出声,自然憋的是满脸通红,沈清和不禁好笑,果然是柳华的忠实粉丝。 既已亮了相,柳华声音里带着笑意,「多谢各位捧场,柳华不胜感激。」说着,命小厮将『来凰』搬了上来。 「来凰」为绿绮式,紫粟壳色洒金,因以来凰名,铭曰,有凤求偶兮,翱翔三年。乃是一等一的好琴。 宋零榆眼里一下子泛了光,顿时有些从「来凰」上移不开目光。 柳华继续道:「此乃「来凰」,是我一年前偶然所得,因我已有「玉玲珑」,其余的对我都如过眼云烟,倒不如以此做个彩头,邀天下爱琴人士一聚,也为「来凰」寻个主人。」 「不过柳华与琴相伴十余载,自知古琴通灵,只可伴一主,所以已觅得良琴者,就不可争『来凰』了。」 这话惊起了一片议论,不过柳华可不在意,继续道:「当然,各位公子也不必觉得柳华所传消息为假,比琴为真。只要想与柳华比琴,柳华随时恭候。」 「不过,「来凰」有灵,择主之事得交给「来凰」。当然,赌注自然不会少了,柳华自出千金以作彩头。得了「来凰」的认可,千金自然也是你的。」 说完,柳华裊裊施了一礼,「今日只为寻主,这琴也算与我有缘,既它名『来凰』,那柳华就以一曲《凤求凰》开了这场吧!」 柳华坐下,玉指轻启,一曲凤求凰从指尖流出。 底下可全被柳华一言惊到了,千金,好大的手笔。 沈清和指尖落下一子,面上风轻云淡,心中赞嘆,好聪慧的女子。不禁想道,可以试着拉拢一下柳华,就不知柳华是谁的人了! 「叶小王爷,该你了。」 柳华自然聪颖,以「来凰」为彩头邀了天下爱琴之人,但却告诉他们有良琴者不可得兼,这自然犯了众怒。而后又以黄金千两为彩,又说得了认可二者兼得。毕竟一琴再难得还是有的,千金,可遇不可求。 这在座的可不缺认为自己是有实力,又运气极佳,上天庇护的幸运子。 一曲终了,气氛到了顶点。比琴,柳华以三个方面为主:指法,曲谱,意境。 第一位上前的看服饰像是胡商,与他一同比试的是一位镐京公子,一刻钟后便出了结果,那位公子胜。 第二位,第三位……到了子时,比试的人堪堪只剩下几位。留下的都是想觅得良琴的贤士公子,或是宋零榆这般真正爱琴之人。 至于那千金,镐京公子也大多不在意。其间宋零榆也去比试了几次,都胜了。宋零榆的琴艺在沈清和听来也是极好的,足以和柳华媲美,看得出来下了苦工。只是琴略有些不足,比不得柳华的「玉玲珑」。 沈清和思索了一番,低声向南星说了几句话,南星悄悄走出了画舫,并未引起其他人的关注。 秦珩与周溪因赌约也都硬着头皮出了画舫,无一例外,都输了。 「看来本公子要赢了。」沈清和懒懒道。 「非也非也,还没与柳华比呢!」叶子苓虽然说的坦然,但眸里的后悔几乎要化为实质,早知道押宋零榆了。 沈清和不置可否。 半个时辰后,除与柳华的比试外,其余都已结束。刚才的一场宋零榆险胜,虽琴艺比别的公子略胜一筹,但在曲谱,琴的优劣上宋零榆就落了下风,虽然惊险,好在也是赢了。 在几人说话间,宋零榆也从另外一艘画舫上走了回来,沈清和将一杯茶递给了宋零榆,「宋兄来了。」 「方才我听宋兄的一曲实在漂亮,但似乎琴有些不足,这样可赢不了柳华。」 宋零榆闻言眉间满是忧愁,嘆了口气,「沈兄说的极是,我这次是为了『来凰』,可惜……」宋零榆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自己身上的布衣一眼。 他本就家境贫寒,一路省吃俭用来了镐京,这番比琴用的还是烟澜居提供的,提不上有多好。 叶子苓闻言也道,「宋公子不必担忧,本王给你找一床琴。」随即对小厮说了些什么,小厮应了后快步出了画舫。 宋零榆对着叶子苓笑了笑。这会儿了,哪里能找到琴,宋零榆领了叶子苓的好意。 第19页 叶子苓忽然看向沈清和,眸里有些许狐疑,「听沈兄的语气是有法子?」 「是有些。」沈清和轻笑,一双桃花眼风流肆意。沈清和看了南星一眼,南星转身去屏风后,片刻后,抱出了一把古琴。 此琴为仲尼式,琴面弧度较平,琴表髹黑色光漆,鹿角灰胎。金徽。通身发小蛇腹兼流水断纹,局部间细牛毛断纹。琴背池上方刻篆书「玉壶冰」3字,算得上是绝世名琴。 「好琴,快快快,让我摸摸……」叶子苓一脸兴奋,另外几人也围了过来,脸上兴奋。 「我记得七皇子也有一床琴,好像叫『梅梢月』!平日里宝贝的很,都不许人碰一下。」叶子苓道。「说起来跟沈兄这床琴有些相似。」 沈清和闻言眼眸微眯,梅梢月?随即笑开了花,他记得那会儿在镐京国子监习礼乐课时弄坏了秦筠的琴。两人正槓的厉害,谁也不让谁。 因为这件事大打出手,引来了聂祭酒,分别罚了两人抄写《西蜀通史》。秦筠当时甩袖负气离开,他也气得慌,两人谁也没理谁。 到了天色黑沉下去,他想起秦筠当时气恼但又有些夹杂着些怀念忧伤的时候,沈清和承认他当时就后悔了,他不该弄坏秦筠的琴,虽然他不是故意的。 思及此,悄咪咪的熘出了府宅,取回了那床琴,废了好大功夫才寻了材料修补好。 「琴可借你了,宋兄可要争气些。」 宋零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干巴巴的道:「这不合礼数。」 「这也就是零榆生的好看,我看了欢喜,换了旁人,我定不借他。沈兄,拿着吧!我可最看不得的美人皱眉。」沈清和调笑道,将琴塞到了宋零榆怀里,转而坐下。 宋零榆抱着琴,不由得有些羞报,脸瞬间红了,沈兄,咳,说,说什么美人。咳,要说美人,沈兄可比他好看的多了。 沈清和欣赏了好一阵宋零榆的脸色,心情好极,美人脸红可真是面若桃李,好看极了。 一琴换美人颜,不亏,不亏。 白芷在沈清和调笑宋零榆时默默看了自家公子好几眼,少年极浅的瞳色仿佛星辰。得了,不用猜了,这会子是觉得宋公子颜色好,忍不住招惹一下。 沈清和吧!什么都好,就是爱美人,不是说看到美人就想据为己有,只是单纯的欣赏,跟看到花园子里漂亮的花一样,不会摘它,只是想多看两眼一般。 宋零榆也不忸怩了,只是语气有些艰涩,难得的带了些哑,「谢谢沈兄。」 沈清和笑着看着宋零榆,「宋兄,柳小姐在等你了。」 宋零榆转头看过去,果然看到了柳华,他抱着琴走了出去,走到画舫门口时,宋零榆再次道谢,转而走了出去。 最后这场比试可算的上是今日最有趣的环节了,柳华与琴艺比试胜者斗琴。两人同时演奏琴曲,可自由变换弹奏的方法,直至一方败落。挑战者可以自己选择曲谱。 这才算是真正的斗琴。正如同两军交战,你来我往,你追我去。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终而復始,日月是也。死而更生,四时是也。 良琴正如称手的兵器,琴师如将帅,琴曲就是奇兵。作战总是用「正」兵挡敌,用「奇」兵制胜,所以善于出「奇」的将帅,其战法变化就像天地运行那样变化无穷,像江河奔流那样源源不竭。入而復出,如日月运转,去而又来,类似四季的更迭。 兵法如此,比琴亦如此。 宋零榆最喜欢的曲子就是「高山流水」,也是下功夫最多的一首曲子,于是在柳华询问曲子时下意识的说了出来。 柳华惊讶了片刻,不由得多看了宋零榆几眼。 两人同时落座,面对面坐下。两人相视一眼,柳华笑着问宋零榆,「公子,我们开始?」 宋零榆深吸一口气,耳尖有些薄红,点了点头。 两首不同的曲子从两人指尖流出。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1。 曲半时,柳华的琴音忽然断了,柳华下意识的看了宋零榆一眼,手底下继续跟上宋零榆的节奏,又陆续断掉。柳华看了一眼自己的『玉玲珑』,释然一笑,手下不再动作。 一曲终,柳华看着宋零榆,语气与平时无异,但还是能听得出来带了些许愉悦,「公子好琴艺,柳华甘拜下风,『来凰』和千金都是公子的了。」 宋零榆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柳华一眼,眸里浮上巨大的惊喜,「千金就不必了,有『来凰』我已经很满足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柳华也不意外,只是多看了宋零榆几眼,命人将『来凰』交给了宋零榆。 而在画舫上的沈清和,落下了最后一子。 沈清和一双桃花眼里漾满了笑意,「我赢了。」 棋盘上黑白争锋,黑子占了上风,层层压制着白子,隐隐可见杀伐气。 叶子苓没想到宋零榆最后竟然赢了,不过他也不是耍赖的人,一百两金子他还不会看在眼里,「赌註明日送到你府上。」 沈清和笑眯眯道,「送到七皇子府。」 叶子苓应了后回了自己的画舫,「劳烦沈兄替我恭喜宋公子。」其余公子也一併走了。 宋零榆回到了画舫上将『玉壶冰』交给了沈清和,语气感激,又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第20页 「宋兄赢了比试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沈清和轻笑。 宋零榆只好将感激压在心底,看到不远处画舫上柳华一闪而逝的身影,这才想起什么,「沈兄,你不是来寻令尊,顺带搜集曲谱的吗?柳小姐琴曲出众,说不定会有难得的曲谱,你不如去问问?」 沈清和一怔,什么曲谱?这不是他随口胡诌的吗?继续胡扯道,「父亲方才传信,说是他已经询问了柳华小姐。」 「是这样。」宋零榆喃喃道。 两人聊了几句后,就有小厮通知来说要开船返航了。 回时的路总是比来时要快的多,一炷香后,到了岸边。宋零榆住的地方在城郊,离七皇子府有好一段距离,两人不同路,遂在岸边分离,约了再聚的时间。 回到七皇子府后,沈清和让白芷南星去休息。自己慢慢悠悠的穿过七皇子府,天上星子零星几点,时间已经很晚了,夜深了。 许是夜晚太安静,白日的喧闹到不了现在,难得的宁静。沈清和也不着急,慢悠悠的穿过一片竹林,走到自己暂住的竹园时,见自己房中的烛火依旧亮着。 ☆、柳梢头(9) 沈清和惊讶了片刻,像是想到些什么,一双桃花眼微眯,随即漾开了笑意。沈清和推开了房门,屋里坐着的是秦筠。 烛火落下阴影,将秦筠的脸颊照的忽明忽暗,眸色似乎带着些寒,身上的尊荣气度展露无遗。见到沈清和,忽然掩了下去,似乎只剩下无边的柔和。 沈清和忽然觉得秦筠很矛盾,矛盾的让人止不住想去探寻。 「殿下来了。」明明是秦筠的地方,沈清和却随意的像是自己的地方。 秦筠也笑,「在等你。」 沈清和多看了秦筠几眼。 「琴曲可还好听?」秦筠平静的问,只是眸中微微有些许紧张。 听到这个,沈清和颇为认同的点点头,语气慵懒而愉悦,「这是自然,殿下你没去真的是太可惜了。柳华雅名在外,百闻不如一见,琴曲容貌都是一绝,镐京公子诚不欺我。桑落酒也是一绝,入口绵软,是好酒。」 「不过要说这最有趣的,还是柳华,是个妙人,不过,也真是有些可惜,在这烟花风月地,屈才了。殿下,你说我将柳华弄到我这里怎么样?也不知柳华是谁的人?」 听到此处,秦筠顿时面色一白,似是溺水般喘不上气。秦筠无声喘息着,眸里黑沉一片,烛火併不黯淡,秦筠却觉得到处都是暗的。 明明只是随意的夸赞,他却觉得胸腔里似乎装满了酸酸黏黏的汁液。他的心思一如窗外浓稠的夜色一般见不得人,他想让这人只属于他,他想…… 他怎么可以这么混蛋,清和如果知道他这些卑劣的念头,定会离自己远远的。 沈清和没有听到秦筠的回答,下意识的看了秦筠一眼,只见秦筠漂亮的唇抿在一起,垂着眼眸,面上看不出表情。「殿下?」 沈清和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秦筠,秦筠闭了闭眼,压下内心翻涌的阴暗心思,眸色清亮柔和,一如往常。 看着沈清和讶异的神情,秦筠垂下眼眸,他知道自己这么说话不对,但就是忍不住,毕竟柳华是沈清和第一个赞赏的女子,「你想收了她?」而后赶在沈清和说话之前又补了一句,「清和,你还没及冠。」 所以你能不能再晚些…… 沈清和好笑的看了秦筠一眼,「你想什么呢!我只是想让柳华来我这里做事。」 秦筠似乎被一下子注入了些生机,忽然垂下了眼眸。 沈清和看着秦筠,忽然凑近秦筠,用手里的墨玉摺扇轻挑起秦筠的下巴,「殿下何时管起本公子的亲事了?」 这是一个极为轻挑狎昵的动作,沈清和做的极为熟练,那双桃花眼风流多情,勾人的紧。烛火噼里啪啦,照的沈清和越发的风流肆意。 秦筠喉头攒动,移开了视线,低声道,「本王只是觉得柳华不适合你。」 沈清和眸子微眯,笑的勾人,似耳鬓厮磨,「本公子不知道殿下竟然还会嫌弃出身。那你说本公子该找个什么样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还是该像殿下一样清风霁月的可人儿?毕竟合不合适的,处处才知道,你说是吗?殿下?」 灼热的唿吸喷洒在秦筠颈侧,秦筠也回望着沈清和,黑眸沉沉,「你看上柳华了。」秦筠被激的完全忘了沈清和刚才说的只是想招柳华到他那里做事。 沈清和回望着秦筠,丝毫不惧秦筠身上的压迫,沈清和顿时觉得有些无名火起,他来镐京只有五天,第一次接触柳华,哪里会这么轻易看上一个人,还是说他在秦筠眼中就是个色.中饿.鬼,见谁都会扑上去? 沈清和笑了声,「如果我说我真的看上了一个人呢?」 秦筠攥紧了拳头,手心留下深深的痕迹,秦筠似乎感觉不到痛,眸中情绪翻涌,忽然似卸了力气,垂下眸子不再说话了。 似落寞,他能怎么办呢?他唯一期望的只能是这个时间再迟些。 沈清和就是憋着气性跟秦筠说的那句话,见秦筠不说话,也觉得没意思,似凉水般寡淡无味。 窗外寂静无声,隐约可见窗棂侧畔的青竹摇曳,夜很深了。烛火噼里啪啦,一点点消失殆尽。秦筠起身告辞,沈清和随着他走到了雕花木门前。秦筠的居室在沈清和暂住的竹园旁边的兰室,走几步就到。 第21页 出了门口,瞬间冷了许多,沈清和不由得颤了一下,拢了拢身上单薄的长衫。秦筠注意到时对沈清和低声道,「不必出来了。」 沈清和颔首。 走了几步,秦筠忽然停下对沈清和道,「清和,是我失礼了。」说罢快步走了出去。 沈清和怔了怔,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回过神。 风流就风流,他何故要与秦筠争论这个。 第二日,沈清和果然受凉了,大抵是西河风大,还有在门口站了良久的缘故。 脑袋昏昏沉沉的,头疼的厉害。开口喊南星,没有发出声音,嗓子疼得厉害,火辣辣的。他歇了一会儿喉咙里的干涩才好了许多。沈清和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失策了。 期间秦筠也来了几次,然后皱着眉一脸悔意的走出去,他不该昨夜让沈清和相送。 午后沈清和凑合着吃了几口,皱着眉喝了药后一觉睡了个天昏地暗。其间他隐约觉得有人往他额头上敷了软帕,沈清和以为是白芷,也没理会。 给沈清和敷了软帕的秦筠嘆了口气,坐在椅子上眸光沉沉的看着沈清和,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待沈清和醒来时,已经到了第二日,烧退了。洗漱完毕后南星端来了汤药,沈清和苦着脸喝了药,南星端了一盏蜜饯递到了沈清和身边。沈清和吃了好几颗后才缓解了口中的苦涩的药味。 期间沈清和听南星汇报昨日的事,才知道镐京昨日闹翻了天。 一是徐泾被人砍了左手食指扒光了扔到了户部尚书府门口。 徐府那天晚上找寻徐泾未果,急疯了一众徐府的人,早上起来被外出採买物品的小厮发现。但那会儿街上已有来来往往开放早市的商人小贩,都见了徐泾的丑态,户部尚书丢了大脸,差点昏了过去。户部尚书将早晨发现的不知死活的徐泾狠心关进了祠堂思过,留下独自抹眼泪的徐夫人。 而刚被关进祠堂的徐泾当日就被京兆尹带走打了三十大板,徐泾当天就半死不活了。 听闻镐京被徐泾祸害的男女专门跑到徐府门口,来来往往过往了好几次,面上满是喜色与大仇得报的痛快。徐大人听闻后差点当场梗过去,又不能驱赶,徐大人结结实实是丢了大脸。 二是三皇子秦牧,户部尚书大人徐哲易因徐泾的行为遭到了弹劾,原本要找皇帝哭诉的徐大人也没敢上奏。 因这件事,皇帝震怒,罚了秦牧一个月的俸禄,因徐泾断了手指,皇帝象徵性的罚了徐尚书三日思过,这事就算过去了。当晚秦牧就进了户部尚书府。 三是柳华比琴,镐京公子没一个比得过,最后竟然是一位穷酸书生得了「来凰」,这不就代表布衣也能比过世族公子,百姓们津津乐道。 四嘛!也说来好笑,四皇子秦时也被弹劾了。这可算得上是飞来横祸,糟了无妄之灾,秦时完全是被连累的。 秦时被弹劾留连风月地,不务正业,枉读诗书,不知礼教为何物。这个弹劾一看就是御史台那几位顽固清高的老臣写的。柳华比琴那晚朝内有几位大人也在,本来无碍的,结果出了意外,原本的风雅之事经过徐泾的事变了意味。 听到自己喜爱的皇子也牵扯其中,虽然只是去听个琴,也足够皇帝气愤。但总归没有什么大问题,皇帝也只是象徵性的罚了秦时一个月的俸禄。 秦筠反倒是因为闭门思过免去了弹劾,不由得让皇帝稍稍松了些心。 听到那几位大人弹劾秦时「不务正业」,沈清和有些好笑,这下这几位皇子都得恨死徐泾了。 三皇子秦牧不知道恨不恨徐泾,四皇子秦时可是恨死徐泾了。原本要拉拢的人没拉拢到,倒平白惹了一身骚,惹了皇帝的不快。 此时的秦时正坐在自己书房,听与自己交好的两位尚书大人,谢寒,以及其余朝中官职孰大孰小的几位大人商议被弹劾的事。 下了朝后,几位大人先是回了家,而后找了由头出了自己的府邸,偷偷摸摸的进了四皇子府,并未引起注意。 秦时面色沉凝,眉目间有着难以掩饰的烦躁。听着几位大人底下的讨论,心里不住的暗骂几位大人「蠢货,废物」,这么长时间还没给出结论。 提起他们午时偷偷摸摸进了四皇子府,秦时就止不住的恼怒。没眼色的东西,不知道本皇子被父皇罚了,还偷偷来了四皇子府,是嫌本皇子一个月的俸禄被罚的不够吗?还是嫌他们头顶上的乌纱帽戴的不够结实,想要来个结党营私的罪名,松松土?找死也别拉上本皇子。 秦时指尖在桌上点了点,依旧是平时对待他们温和有礼的语气,看起来脾气极好,「几位大人可商量出结果了?」底下几人互看了一眼,随即摇摇头。谢寒知道他表弟这是生气了,他也觉得这几位大人是挺蠢的,没带一点脑子。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商量? 罚了秦时一个月的俸禄皇帝只是为了做样子难道他们看不到吗?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人都糟了弹劾,两人的母妃又都居于后宫高位,同样的品阶,若只罚三皇子,则有失偏薄。 皇帝又岂非不知道几位皇子底下的明争暗斗,他也是从皇子过来的,他们的那些弯弯绕绕,只要不过,大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优胜劣汰,良好的竞争更能激发继承者的奋发。 不过皇帝他自己不理会是一回事,臣子们暗自站队又是一回事了。所以处罚不能有失偏薄,不能给臣子左右摇摆的机会。这江山现在还是他的江山,臣子也只能是他的臣子。 第22页 在几位大人商量了一阵后,给秦时的结论是最近几天夹着尾巴做人。 废物,本皇子自然知道要低调,还要你们说?秦时气急了,又不能对他们发火,免得平白污了自己礼贤下士的美誉,哽的他心悸。 — 秦筠似乎有些躲着沈清和。最反常的表现就是秦筠不来与他一同用膳了。 沈清和也没有多想,以为秦筠是忙公务。 到了晚饭间,秦筠主动来寻沈清和一同用膳,两人都下意识的没有提那天晚上的不愉快,倒也乐得清闲。 期间,沈清和忽想起了徐泾被人剁了手指扒光扔到自家门口的事,问起是谁做的时候秦筠很痛快的就承认了。 沈清和弯了弯眼,「真想好好看看。」 秦筠停下了筷子,蹙了蹙眉,「瞧他做甚?污了眼睛。」 沈清和也顺势点点头,确实没什么好看的,有那闲时间他还不如再去温习温习孔孟之道。 ☆、柳梢头(10) 自从柳华比琴后的第二日后,镐京一直阴雨不止,整个镐京灰濛濛雾沉沉的,雨水沖刷了镐京的尘土。直至今日,雨水依旧泠泠下落,拍打着镐京刚吐了花苞的芍药。 临近清明时节,一派春和景明。秦筠见沈清和温习了好几日课业,便想着约他出去踏青。 此时的沈清和正捧着一本书卷,指尖握着湖笔,手里写着什么,见秦筠来,放到了大案上,「殿下来了。」沈清和的语气慵懒。 秦筠眸色柔和,点点头。 白芷上前倒了茶水,端上来糕点。 沈清和走过来,下眼睑略微有些青,每每临近清明,他总是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闭眼就是母亲死时的神情,还不如多看些书。 「我那里有配好的香料,燃上你会安稳些,过会儿让苏木给你送过来。」秦筠眸中不知所措,他在镐京的这些年常常收到的消息就是沈清和整日的睡不好,清明这天一个人早早的出去,直至晚上才会回来。 他也没有打探,只是确保沈清和无忧就好。 「多谢殿下了。」沈清和淡淡一笑垂下了眸子,这会儿沈清和没有撩拨秦筠,秦筠找回了些以前在国子监的感觉。 「这几日我见你整日待在房中,这可不成,会闷坏的,想着带你去踏青,放松放松。」 沈清和下意识的拒绝,清明那天他哪里都不想去,「我想将这些书卷温习完。」 秦筠看了眼大案上放的一摞纸卷,《易》、《书》、《诗》、《春秋》、《礼记》……眉头微蹙,「清和,这些你需要温习吗?当年国子监你早就精通了。」 沈清和笑了声,「我忘了。」 他早就忘了以前的那位精通诗卷,才气在外的那位少年,楚怀舟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沈清和凑近了秦筠,伸出手指落到了秦筠唇间,眸间风流慵懒,「嘘,沈清和可没有到过国子监,殿下忘了?」 秦筠睫毛微颤,垂下了眼眸,耳尖悄然染了薄红,红的泣血。 靠近秦筠,沈清和看着被自己手指压着的唇瓣,唇形漂亮,似桃花般殷红。面容更是出尘,似画一般精緻,眼尾的红泪痣更是泣血。 沈清和移开了视线,泰然自若的收回手。乖乖坐好,只是触碰过秦筠唇瓣的指尖隐隐发烫,他以前怎么没有发觉秦筠这般好看。沈清和眸中有些懊恼,他怎么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真是见鬼。 「我跟你去踏青。」 秦筠颔首,眼里晦暗不明,目光灼灼的看着沈清和,沈清和的举措当真令他意外。 唇上还余着沈清和残余的体温,鼻间似乎还有他身上的青竹气息,丝丝缕缕,直教人心醉。 秦筠深深的看了沈清和一眼,眸色温和,「好。」 正巧苏木取回了香料,打破了两人间的暧昧缱绻。 「白芷,将香燃上。」沈清和懒懒道。 白芷这才进了内室,从苏木手里接了,将香点燃,青烟而立,裊裊似盘龙银丝。 香味清新淡雅,闻之怡人,带着些许凉意, 窗外雨水淅淅沥沥,渐渐地雨密了起来,雨落下来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雨又落在屋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顺着檐角泠泠下落。细雨濛濛,淅沥的雨丝如琵琶细雨,打湿了绿瓦。 沈清和忽觉得有些睏倦,见秦筠唇瓣开合,像是说着什么,但他却听不到声音,一切归于平静。 秦筠见沈清和睡了过去,小心的起身缓缓抱起了沈清和,轻柔的放到了塌上,他太累了。沈清和比他想像的要轻的多。 只有在沈清和睡着的时候,他才敢这么肆意的看着他,他身上没有一处是他不喜欢的。 他也不太清楚原本正正经经的同砚情谊为何在五年内变了质,这么好的少年,他不想放手。 秦筠唇瓣靠近了沈清和,像是想要在他紧闭的眼眸上落下一吻,但并未触碰到沈清和,墨发扫过沈清和脖颈,秦筠直起身,眸里满是满足。轻手轻脚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好梦,易安。 沈清和睁开了眼睛,眸里一派清明。院内传来压低声音的交谈声,好像是皇帝派人来请秦筠议事。不一会儿,是一阵脚步声,越来越缓,随即归于平静。 伴着雨声,沈清和竟真的睡了过去。 今日本是休沐。在西蜀,採用的是旬休。每10天为一『旬』,每旬的最后一天为假期。今日刚好是三月底,正是休沐的日子。 第23页 秦筠随着内侍进了御书房,御书房里还站着三个人,分别是三皇子秦牧,四皇子秦时,还有九皇子秦珩。皇帝并不在御书房里。 许是皇族特有的优势,美人众多,几位皇子都生的很好。秦时俊逸,秦牧身形高大,面容刚毅俊朗。看着不太好接近。 皇帝皇子不多,大多都是公主。除了在御书房这几位,还有二皇子秦瑜,但二皇子几年前发生意外双腿残疾,被皇帝早早地封了封地派了出去。只有每年过年会回镐京。除了这几位皇子,剩余的十三皇子,十四皇子……年幼,难担重任。 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人站在一起聊天,好一副兄友弟恭的场面,秦珩不愿意理会两人,一时显得有些百无聊赖,不住的问旁边的内侍,「刘公公,七皇兄什么时候来?」 刘公公笑眯眯的回答,「九皇子不要着急。」 「小九与四哥许久未见,这好不容易见了你只顾着找七弟了,四哥可吃味了。」秦时轻笑,对秦珩说道。 秦珩眨了眨眼,「我也想四皇兄了,还有三皇兄。」 秦时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见秦时不相信,秦珩正要说什么,就看到了随着内侍进入御书房的秦筠,秦珩快步走过去,「七皇兄。」 秦筠脸上柔和了下来,拍了拍秦珩的肩膀,「小九。」随即对着秦牧和秦时分别行礼,语气是与平时一般无二的冷淡,「三皇兄,四皇兄。」 秦牧冷哼一声,「七弟可让我们好等。」 秦时笑了笑,「七弟来了。」 「三皇兄,四皇兄见谅,我的府邸不如三皇兄府邸近,来回耽搁了。」秦筠面色依旧平静,但听在秦牧耳里就不是那回事了。 关于府邸一事,未成年的皇子大都住在皇宫。只有在皇子及冠后,皇帝才会另赐府邸,当然,像秦筠这样未及冠就有府邸的皇子是少数。 秦筠是嫡皇子,按照规矩,皇帝的赏赐独一份应是秦筠的。秦牧虽是皇子,赏赐什么的样样少不了,但其实私底下他是个格局很小的人,对秦筠说话少不了夹枪带棒。秦筠垂下眼眸,不去看秦牧。 秦牧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接下来倒也是看起来兄友弟恭,其实一句话说得弯弯绕绕,曲曲折折,互相给对方下套。 就这么打诨闲聊着,过了一刻钟。皇帝姗姗来迟。 皇帝是个看起来十分威严的中年男子,依旧能看出年轻时俊逸非凡的影子。身上带着久临高位的雍容气度,极其有压迫力。 听到御书房外的声音,秦筠眸色一冷,朝着御书房门口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说了句「免礼」,径直走向了上位坐下。而后对着刘公公说道,「先前叫你先来御书房侯着,这么一会儿不在,朕还有些不适应。」 刘公公听到皇帝的话笑弯了眼,眼角的褶子越发明显了。「这说明老奴还是有点用处的,陛下用着习惯,这是老奴的福分。」 皇帝也笑了,「就你会说话。」而后对几位皇子说道,「都别站着了,坐吧!」看到秦筠,皇帝神色有些复杂。 几位皇子再次行礼,「谢父皇。」 刘公公给几人泡了茶,上了糕点后回到了皇帝身边。待几位皇子坐下后,皇帝这才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招唿刘公公将两封加急的公函拿给了下面几人。 「这是今早南郡的急报,你们几人看看。」 秦筠垂下眼眸,听到急报几个字,眸光轻轻一颤。 刘公公走下来将急报双手呈给最左侧边上坐着的秦牧,秦牧看完后眉头皱了皱,沉默着将摺子递给了秦时,秦时也是同样的反应。秦时与秦牧在一侧,秦筠与秦珩在右侧。看完后,秦时道,「麻烦刘公公将摺子给七皇弟。」 刘公公笑眯眯的接下,走到右侧递给了秦筠。 秦筠打开摺子,只见上面写着,「南郡三乡大浸,民以杀掠为事。坏南郡三十堵,漂没二千余人家。万县,丰都县皆大水。漂民庐,湮田稼,溃圩堤,人多流徙。」 另一封上面写着,「荆江丰都县全城尽没,水高于城数丈,仓谷漂失,官、民宅半为波涛洗去。三峡入口处的奉节县,城垣、民舍淹没大半,仅存城北一隅,临江一带城墙沖塌崩陷,人畜死者甚众。」 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秦筠眸里思索,南郡水患?他没有想到有这么多人伤亡,这次水患来势极凶,先前竟没有一丝消息。 几人看完后皇帝也不说话,手里拿着茶盏,仔细观察几人的表情。 半晌,皇帝才道,「你们几人有何对策?」皇帝看了几人一眼,视线最后停留在了秦筠身上,眸色复杂,「筠儿先说。」 秦筠站起身来,「回父皇,儿臣认为此次水患治理为主,安抚人心为辅。」 「从南郡城的形态来看,其弯曲而不规则,略呈船形。这种形态,一来可以减少洪水冲击力,利于防洪。二来可以减少射击的死角,有利于军事防御。」 「二,建城材料需以提高防洪能力为主。」 「三则应该建造堤坝,在旧址的基础上增加堤坝的高度。」 听完秦筠说的建议,皇帝赞扬的看了秦筠一眼,这一眼又有些恍惚,他仿佛看到了故去的林皇后,秦筠真的很像她,他恍然间发现,从皇后故去他就没好好看过他这个以前最喜欢的儿子了。「筠儿很好,坐吧!」 第24页 秦筠面色沉静的坐下「谢父皇。」秦筠被皇帝赞赏也不见任何喜色,脸上雅润的笑意从看见皇帝后就消失不见。 「时儿有什么想法?」 秦时下意识的看了秦筠一眼,只见少年低垂着双眼,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正如父皇平时夸赞询问他时的模样。 「回父皇,儿臣认可七皇弟的建议,但最先要解决的该是涌入镐京城外的流民。」 皇帝指尖轻击桌面,扫了底下几位皇子,沉声道,「你们谁愿前往?」 其余人互相对视一眼,秦筠忽然笑了笑,「儿臣愿前往。」既然他的少年不远千里来了镐京,他还有什么理由混沌下去? 秦时下意识的看了秦筠一眼,眸中思索。 皇帝也看着秦筠,眸中不辨喜怒,「朕就将治理南郡水患的事交给你,你可能完成?」 秦筠点头,「儿臣领命。」 「朕命你为南郡巡官,即日出发,治理水患。至于流民……」皇帝看了秦筠一眼,「交给你四皇兄。你可有意见?」 秦筠自嘲一笑,垂下眸子,黑眸淡漠,遮住了眼里的嘲讽,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儿臣不敢。」 「既如此,明日即刻启程。」 ☆、柳梢头(11) 何处青烟裊裊,何处腊梅如炬。 暮冬时节,镐京梅花不知开几度,花朵透红,花瓣润滑透明,像琥铂或白玉雕成,有的艷如朝霞,有的白似瑞雪。或仰,或倾,或倚,或思,或语,或舞,或倚戏冬风,或笑傲冰雪,奇姿异态纷呈,令人流连。 独有暗香。 日光透过幕帘,迴廊声起,步履踏过了微微薄光,溅碎了一室的暖热。窗坳斜插进一抹白线,白的莹润透亮,银丝乍起,消尘落定,正好落到了指尖。 少年指尖握着枚红梅,视线落到了国子监开的正好的梅花瓣上。辟雍殿来的人极少,身旁位置更是空白,秦筠还未到来。 午时的日光灼眼,楚怀舟微眯眼眸,垂下眸子百无聊赖的揪着花瓣,计算着回金陵的时日。 仔细算来,他的生辰好像要到了,黄钟应律,阴伏阳升,冬至淑气回,正是好时节。 楚怀舟提起笔,仔细描摹窗外的傲雪寒梅,褐色的大案似乎也落了雪,是楚怀舟月白似雪,银线竹枝的衣袍。一笔一勾,隐隐可见梅之风骨,墨香似乎飘了满园。 「周溪,我带你出去耍耍如何?」徐泾靠近周溪。 叶子苓一下子束起了耳朵,从大案上微微直起身,看着对周溪说话的徐泾。 周溪眸里好奇,少年人嘛!谁不爱玩?「哪里?」 徐泾笑了声,压低了些声音,「烟澜居。」 周溪脸顿时红了。 楚怀舟轻嗤了声,他来镐京五个多月,见得最多的就是这位户部尚书的公子去寻欢作乐,十四五岁的身子都被坏的差不多了。 徐泾听到楚怀舟的轻嗤声,怨恨的看了楚怀舟一眼,见楚怀舟似笑非笑的瞥着他,身体下意识的抖了抖,自从那次楚怀舟揍了他以后他有些怕他。 「我,我不去……」周溪红着脸拒绝。 「我带你见见世面……」 周溪手足无措,叶子苓皱了皱眉,站起身走过去踹了徐泾的案桌一眼,「嘭」的一声,吓了几人一大跳。 几位公子顿时大骂,「叶小王爷做甚?」 「这是国子监,你在这里撒什么泼?」 楚怀舟手下不见一丝慌乱,手里握着的笔依旧稳稳勾着线,一朵,两朵……花开莹润,纸间似乎泼了梅香,暗香浮动。 叶子苓嗤了声,「徐泾,你可别将你在徐府的那套引到这儿来。你寻欢作乐本王不管,但你敢带坏周溪,我可不饶你。」 楚怀舟抬起头看了叶子苓一眼,就见秦筠进了辟雍殿坐到了自己身旁空处的大案边。 徐泾顿时恼羞成怒,拿起案上的笔砚扔了过去,叶子苓躲过,笔砚顿时朝着楚怀舟砸过去。 秦筠起身看着楚怀舟的画作,眸里闪过一丝惊艷。看到叶子苓闪过了笔砚,顿时瞳孔一缩,也不知怎么想的,挡在了楚怀舟身前。 「嘭」的一声响,秦筠闷哼一声,倒在了楚怀舟怀中,楚怀舟被迫接了个满怀。秦筠背上疼的厉害,几乎不能直起身,抿住唇缝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楚怀舟见秦筠额头上的冷汗,眸光冷冷的扫向徐泾,「徐泾你好本事……」 徐泾浑身凉到了底。 「殿下?」叶子苓见笔砚打到了秦筠,神色复杂,顿时怒了,叶子苓顿时将徐泾踹到了地上,胳膊抵着徐泾的脖颈,怒声道,「徐泾……」 辟雍殿顿时乱作一团。 楚怀舟抱住了秦筠,眼皮跳的厉害,心里极闷,像是要发生什么一般,「殿下,你怎么样?」 秦筠强忍着疼,硬气的没喊疼,但不时的吸气还是透露出了秦筠的隐忍克制。秦筠勉强一笑,「无事。」 这可不是无事的样子。 「叶子苓,别打了,快来帮我。」楚怀舟看着还在揍着徐泾的叶子苓,高声道。 叶子苓这才起身,临走还踢了徐泾一脚。 辟雍殿内墨迹染了一地,纸屑书卷滚了到处,甚至有大案都因刚才的一番事移了位置。 两人搀扶着秦筠出了辟雍殿。秦筠面色苍白,微蹙着眉头。聂祭酒闻声来时见秦筠白着脸,一幅重伤的姿态。辟雍殿内徐泾被同行的公子搀扶起来,惨不忍睹,顿时觉得唿吸不畅,站在原地大喘气。 第25页 「哎呦,这是做了什么?快去请太医。」聂祭酒对身旁的内侍说道。 「怀舟,快将殿下带去祭酒厢房。」 聂祭酒怒声对辟雍殿内的学子道,「国子监是什么地方?等会儿跟你们算帐。」 秦筠伤的不轻,后背淤青的厉害,中衣上见了血,红的扎眼,秦筠昏睡了过去。 待送走了太医,楚怀舟站在抄手游廊看院中的腊梅,眼皮跳的厉害,胸口闷闷的,像是要发生什么事一般。 楚怀舟闭了闭眼,压下强烈的心悸,转身要进祭酒厢房,走了两步,停了下来。楚怀舟摸了摸胸口,快步走出了国子监,门口果然有人等着。 是被侍卫阻拦的李叔。 「李叔?您是?」楚怀舟蹙了蹙眉,这会儿还未下学。 李叔急得满头大汗,面色惨白,眸中的情绪很复杂,似怜惜,似悲痛,「公子。」 楚怀舟的心悸似乎要化为实质,他有些不敢出国子监的大门,仿佛出去就会发生什么变故。 李叔小跑过来,语气哽咽,眼眶泛红,「公子,主人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 楚怀舟顿时呆若木鸡,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眸里闪过些茫然。心里的心悸落到了实处,顿时有些唿吸不过来,谁不知所踪?怎么可能?父亲怎么可能…… 眼前一阵晕眩,视线模煳了起来,楚怀舟抬起头,像是飘了雪,定是有雪花飘进眼睛,落到了脸上,不然脸上怎么会冰凉凉的。 如果我没有心悸,父亲会不会就不会…… 「公子节哀……」李叔泣不成声。 「我节哀,节个屁的哀,父亲只是联繫不到,李叔你不要危言耸听,我听着害怕。」楚怀舟丢掉了礼仪涵养,骂了声,声音哑的不成样子。最后一句仿佛是风的耳语,泄露出了少年少有的脆弱。 「是,是,是老奴胡说,主人没事的。」李叔擦掉了眼泪。 「对,父亲没事的,父亲没事的……」楚怀舟压抑了哭腔,眼眶通红,喃喃道。 「母亲怎么样?」楚怀舟双拳紧握,藏在大袖中,无人窥探半分,他想迫切知道答案,又怕听到的不如意。 「消息就是主母传来的。」 楚怀舟顿时松了口气,母亲暂时无事,哑着嗓子道,「李叔,我要回金陵。」 两人连夜出了镐京。 而第二日醒过来的秦筠因伤无法去国子监,他也一直不见楚怀舟来看他,连个消息都不传。顿时恼了,想着等伤好了回国子监定要好好逼问逼问楚怀舟。 过了几天,秦筠迫不及待的去了国子监,他没有像一次这么迫切想要见到楚怀舟,让他对自己感谢,自己可是让楚怀舟少了一顿皮肉之苦。 想到此,秦筠后背下意识的一疼,就楚怀舟那细胳膊细腿的,肯定受不了这疼。 到了国子监,他却没见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身旁的大案空白,上面堆着那日楚怀舟那日作的画,腊梅初绽,唯一不足的就是上面落了墨点,以及下方一大团墨渍,晕染出了宣纸草木的纹路,遮住了腊雪寒梅。 秦筠心中顿时一跳。 「楚怀舟呢?」秦筠抓住了叶子苓。 「他这几日都未来。」叶子苓拨开了秦筠的手。 这几日都未来…… 「殿下,你怎么了?」叶子苓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不是背又疼了?要不要我去请太医,你脸色好难看。」 秦筠下意识摸上自己脸,脸色难看吗?秦筠烦闷的摆摆手,「无事。」 没来就没来,还怕本王吃了他不成? 等到聂祭酒授课,秦筠都一直闷闷不乐的,没有精神。下了学,秦筠派人去打探消息,才知道金陵发生了件大事。 楚氏被灭门了…… 传承上百年,家底殷厚,财富藏书不知几许的诗礼之家,西蜀最大的隐世世族,没了。 秦筠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睡到塌上时,脑海里依旧是这位与他相处了五个多月的同砚的模样,他会不会也……秦筠睁开眼睛从塌上翻起来,当天晚上带着苏木去了金陵,全然忘了第二日皇帝召见的事情。 一辆马车从小道上疾驰而过,霜雪打湿了帘幕。 「快走,舟儿……」一位美艷绝色的女子对马车里的少年道。 楚怀舟眸里倔强,死死盯着女子,「我不。」 沈书槿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扇了楚怀舟一巴掌,眸里不舍,「清醒些,母亲在前面会放下你,母亲会架着马车引开那些人。舟儿,听话。」 楚怀舟似乎感觉不到疼,眸里浮上巨大的恐慌,眼眶湿润,「母亲,不要……」 沈书槿摸了摸楚怀舟的头髮,「明日就是舟儿的生辰了,母亲不能替你过了,舟儿可要原谅父亲母亲。」 楚怀舟摇摇头,母亲,不要…… 沈书槿将一枚玉佩挂到了楚怀舟腰间,「这是容哥的,舟儿要保管好。」 沈书槿将楚怀舟揽到了怀中,泪水从眼眶中滑落,滴到了楚怀舟墨发中,眸里浮现了抹释然,「舟儿,你父亲去了那么多天了,一个人路上太孤寂了。母亲与父亲许过来世,你也知父亲少年时风流,母亲怕他不等我,跟着别的比我年轻,比我漂亮的女子走了,来世若是母亲找不到夫君怎么办?」 楚怀舟摇头,泪水打湿了沈书槿的衣衫。 第26页 「母亲,父亲在等您的。」世上再也不会有您这般漂亮,这般温和,这般和父亲心意的女子了。 楚怀舟忽然想起以前他在金陵时,他伴着父亲母亲的琴瑟声背着晦涩难懂的典籍,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听的声音了。 「母亲,我明白了。劳烦您告诉父亲,孩儿不孝,孩儿不悔成为您和父亲的孩子。」楚怀舟擦掉了眼泪,露出笑容,一双桃花眼弯弯,眸光澄澈干净。 沈书槿摸了摸楚怀舟的眼睛,这双眼睛可真像容哥。 沈书槿眸子里溢满了湿润,眼里默哀大于心死的悲痛也散了些,灰败的心脏回暖了几分。 「父亲母亲也不悔。」 前方是一片密林,沈书槿扬起帘子看了眼,该是离别的时刻了。 「舟儿,你记住,你在,楚氏永远不会消散。所有的一切母亲都给你留着,我们楚氏不会那么轻易倒下。你父亲失踪时母亲传信给李叔,便将楚氏的根基一併交给了李叔,想必他已经保管好了。」 楚怀舟眼眶通红,他不想要什么楚氏根基。 「你看到的只是明面的消亡,有你,永远都有新生。不要报仇,父亲母亲不想你一辈子活在仇恨中。父亲跟母亲的小船该是自由自在,有一番广阔天地的。」 「父亲母亲给你留了个人,他叫南星,会替我们保护好你。」 过了密林深处,沈书槿嘆了口气,眸里不舍,勐然抱住了楚怀舟,眸里溢出一滴泪,「舟儿,你该离开了。」随即将楚怀舟一把推出了马车。 南星接住了楚怀舟,身形鬼魅,隐藏在了林中深处,死死的捂住了楚怀舟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 在楚怀舟离开马车后,就有十几位黑衣人围住了马车,马车顿时四分五裂。 霜雪的的打湿了衣衫,楚怀舟眼里溢出泪水,不要,母亲。 沈书槿神色如常的落到了地上,强忍住视线不往后看,与黑衣人缠斗起来,不消片刻身上挂了彩,沈书槿提气将黑衣人往林外引。 雪越下越大了。 不知过了多久,南星放开楚怀舟时两人被雪裹得湿透,楚怀舟脑袋顿时昏昏沉沉的。 楚怀舟强撑着走出密林,南星将楚怀舟按在了地上,远处的战况还在继续。 沈书槿浑身几乎被血浸透,终于撑不住倒在了地上,周围是重重包围,刀剑指着她。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那个如玉如松,青衫而立的少年握着扇子挡住了她的去路,笑意风流肆意。 「这位小姐,本公子看上你了。」 手中的短剑割破了脖颈,血迹打湿了衣衫,白的扎眼的地上顿时染了红。 「呸,登徒子。」 大片大片灼了楚怀舟的眼。楚怀舟顿时感觉一阵晕眩,目光死死盯着血迹,眸里一片黑沉。 沈书槿唇间带了释然愉悦的笑意,容哥,我来寻你了。 几名黑衣人还在林中搜寻楚怀舟的下落。 「公子,快走。」南星道。 但黑衣人没给楚怀舟机会,「在这儿。」 楚怀舟感觉有剑刺入了肩膀,血顿时染满了衣衫。楚怀舟看着血迹,眼前一黑,额头不住地冒冷汗。 南星跟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林中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楚怀舟身上挂了彩,面孔呆滞,一张神情麻木的脸庞上是如泥塑石雕般的凝滞之色。没力气去看一眼,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秦筠。 他在叫什么? 好像是,「怀舟……」 「……怀舟」 沈清和勐然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的喘息,耳中鸣的厉害。因为动作,榻外悬挂的暖玉珠帘噼里啪啦响。 「怀舟……」 他又梦到母亲了。 沈清和闭了闭眼,眼里顿时浮现出母亲倒下的那一摊血迹,还有自己肩膀处的血,止不住的泛呕。 就是从那次过后,他发现他见不得血了。 沈清和下床倒了杯水,喝了些茶水才压下了噁心。桌上香炉裊裊,白芷听见动静进来,沈清和问道,「殿下回了吗?」 「还未。」白芷道。 「你退下。」 「是。」 沈清和放下杯盏,走到了大案边拿起了诗卷,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到了晚后,秦筠带着皇帝的旨意回了七皇子府。 沈清和去书房寻了秦筠,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这才道,「皇帝找你何事?」 「南郡发了大水,派我去南郡治理水患。」秦筠眸色柔和。 南郡水患? 沈清和眸中思索,「什么时候?」 「明日。」 「明日?这么急?」沈清和惊讶。时间越急切,就意味着水患越严重。 确实刻不容缓。 「殿下明日要去南郡,带着我吧!」 秦筠惊讶了一瞬,含笑道,「好。」他求之不得。 见沈清和神色恹恹,秦筠蹙了蹙眉,眸里有些许心疼,「没睡好?」 沈清和点头。 「是配的香不顶用?」 沈清和摇头,沉默了片刻,「我梦到殿下来金陵的那次了。」 秦筠怔了怔,金陵? 「殿下从金陵回了镐京后如何了?」 秦筠下意识道,「做了纨绔。」 沈清和闻言若有所思,「我先去准备。」出了秦筠的书房。 第27页 秦筠久久没有回神,他回了镐京后被父皇打了板子,关了祠堂,遭了厌弃。 一个嫡皇子活的还不如庶出的。 「秦筠,你私自跑去金陵是想做甚?你救了谁?游玩?你越来越将朕不放在眼里了,朕看林将军莫不是生了反意。」皇帝怒不可遏,将桌上的墨砚扔了下来,堪堪擦过了秦筠的额角。 「父皇,林家绝对没有反意,父皇明察,这次的事是儿臣一人做主。」秦筠跪在地上,额角有些破皮,急声道。 「够了,秦筠,你真叫朕失望!」 …… 秦筠闭了闭眼,让自己从回忆中醒来。 失望吗?母后离去后我都没有对父皇失望,但这次,我也…… 你在乎的只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他是做了纨绔,整日旷学,跟着叶子苓他们玩乐。母后早亡,也没人管他,最后还是聂祭酒捏着他的耳朵将他拽去了国子监。 何必呢?皇帝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臣子,而不是顽劣的皇子,他不符合要求。 他昨晚也梦到这些了。 原来他们所想皆为一事。 ☆、柳梢头(12) 第二日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沈清和就去了客堂,秦筠已经收拾完毕,手里握着杯盏。 旨意是昨天下午下发的,与秦筠同行的还有工部郎中连毅,及隶属工部四司之一的水部司,水部员外郎周庆,还有水部司下属的几位官职不怎么重要的大人。 但这会儿,几位大人还没有一个到七皇子府,不知是路上耽搁了还是其他。 秦筠看到沈清和的打扮,不由得蹙了蹙眉,「清和怎么这幅打扮?」 沈清和今日脱了他平日穿的颜色明快的云锦长衫,穿了一袭轻便的黑色劲装,头髮束起,扎了马尾,墨发随着少年的走动在空中划着名旋儿,整个装束看着凌冽又劲练。衣服勾勒出少年精瘦完美的腰线,容色身段皆是上绝。 平时的慵懒散漫一下子消失不见,为少年周身添了些冷冽,实在不是平时沈清和的姿态。脸上也做了改变,若不是相熟的人,只会觉得这人有些熟悉。 也不怪秦筠惊讶蹙眉,只是沈清和今日穿的是一套侍卫的衣服。 沈清和轻笑,周身的散漫慵懒又回到了沈清和身上,像是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沈清和看了自己一眼,「我觉得我今日十分好看,这装扮很好,殿下你说我要是以后这么穿怎么样?」 秦筠打量了沈清和几眼,眸中惊艷,「清和穿什么都好看。」 沈清和桃花眼瞥了秦筠一眼,语气慵懒散漫,「殿下有眼光。」 这幅装扮及侍卫身份确实是最适合随着秦筠一同去的,毕竟无论是皇帝还是皇子,都不愿意听到与七皇子一块去治水的是西蜀豪商,金陵首富。 「我看你眼角泛青,昨晚又没睡好?」秦筠蹙眉,那香料竟然没一点作用?看来得重新配些。 沈清和点点头,摸了摸眼睛,他都习惯了。沈清和看着秦筠,忽然一笑,一双桃花眼极其勾人,「殿下,您说说,陪你去南郡不知会耽误我多少课业,你该怎么赔我?」 这就是胡搅蛮缠了,明明是沈清和自己提出的要跟秦筠去南郡,还在这里索赔! 秦筠不自在的移开视线,耳尖有些红,「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沈清和记下了。 话语间,几位大人姗姗来迟。苏木进了客堂,对秦筠说道,「殿下,几位大人来了。」 秦筠点点头,对沈清和笑道,「让我们听听这几位大人找了什么理由。」到底是与他这位纨绔不愿同行还是真有事耽搁,一试便知。 沈清和颔首。 片刻后,几位大人在南星的带领下进了大堂。 几位大人先是打量了会儿桌前端坐的秦筠。秦筠穿着月白色的常服,墨发半绾,面上含着雅致的笑意,果真是清风霁月,就是坐着也自有一番少年风骨。 沈清和自然是站着的。 几位大人看到沈清和,恍惚了一瞬,这个少年容色太盛了,看到沈清和的穿着,不再去看了。一个侍卫还不值得他们多看几眼。 几位大人平日里与秦筠接触不多,只知其纨绔的名声,这会儿才发觉秦筠其实无时无地都是从容的,就连他们故意来迟都看起来毫不在意。 工部郎中连毅是几位大人中官阶最高的一位,率先开口请罪,「七皇子殿下恕罪,天黑路远,路上不知被哪家的孩子堵了石块,下官这才耽搁了。」其余几位大人也说了自己的由头。 被孩童搞了破坏,巡逻的禁军难道是死的? 沈清和不由得有些好笑,这位大人还不如说自己迷路了呢! 秦筠一时不语,连毅也搞不清楚秦筠有没有相信自己的说辞,抬起头看了秦筠一眼,少年含笑的眼神不由得让他打了个冷颤,浑身冰凉,他恍惚着低下头,不知这般温和的视线竟也有凌冽的感觉。 秦筠指尖扣击桌面,敲击的声音直击心底,连毅头低的更低了。就在这时连毅才听到秦筠说道,「几位大人遇了事,没事就好。只是到底还是这南郡的事重要些,到了南郡可不要出什么事了,耽搁了正事。你说是吗,连大人?」 连毅急忙应道,「殿下说得有理,是下官的错。」连毅这会子也好不容易生出些羞惧,他其实来的也不算晚,比七皇子通知的时间迟了一盏茶的功夫,本就是气不过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事落到了他们身上,这才与几位大人通了个气,听了秦筠的话,是他狭隘了。 第28页 细细想来,他们这不是欺瞒皇子,这……连毅身上吓出些冷汗。 既已敲打了一番,秦筠也就不计较了,笑着点点头,「无妨。」随即站起身来,「既然几位大人到了,那我们出发。」 待马车出了安远门,天角才有了些发白的痕迹。 沈清和与秦筠一辆马车,连毅连大人与周庆周大人一辆马车,其余几位大人一辆马车,三辆马车不动声色的从镐京出发。 他们这可算得上是粮草未动,兵马先行。国库拨的赈款还没下发下来,清点后才会送到南郡。 沈清和一路上神色恹恹,面色有些白。说来也是羞愧,咳,他有些晕马车。这倒让秦筠颇有些哭笑不得。 平日肆意的少年如今乖顺的像个慵懒的猫,让秦筠有些不适应。 马车自是平坦舒适的,没有丝毫颠簸,车内铺了上好的软缎。 秦筠将一杯水递到沈清和面前的桌上,见沈清和不理,调笑道,「谁家的小郎君这般娇贵,茶饭不思,这话也不说,是将马车当成了自己的床榻吗?睡得好不惬意。小郎君,要不要我唤白芷进来侍候?」 「哦,对,我忘了小郎君你平日早晨不喜旁人进你内室。但这会子郎君身子不适,该让白芷照顾,这说来说去该算是小郎君您的不是了,晕马车还不好好歇着,到处乱跑。想来这杯解晕眩的药也不用喝了吧!反正郎君也不起来,这药也喝不到嘴里。」 嘲讽技能拉满。 沈清和:…… 秦筠一下子转了性打趣起他来,让他颇有些不适应,沈清和神色恹恹的摆摆手,他没力气去计较秦筠的取笑。 「淮之哥哥,您体谅体谅这个没人要的小可怜吧!」沈清和直起身子将药一饮而尽,唇离开杯子时,苦着脸找蜜饯。 这是谁制的药,这么苦,竟然比晏岁时给他的还要苦,是要谋杀本公子吗?沈清和只觉得舌头都要麻了,口中满是药的苦涩。 淮之……咳,淮之哥哥?实在是,咳,实在是孟浪。秦筠面色如常,红着耳廓拿出了蜜饯,这么喜欢吃甜的? 没再听到秦筠的打趣,沈清和慢慢闭上了眼睛,这晕车也是个力气活。 秦筠没听到沈清和再说话,下意识看了沈清和一眼,只见少年闭着眼,神色恬静,因睡着面上没了醒着时那般的肆意,看起来很乖。秦筠就不打扰他了,从桌上的暗格里取出了一本苏木从市集上淘来的话本子。 那解晕眩的药果然是很管用,沈清和总算没有受坐马车的苦楚。 两天后,马车驶到了邓州。 邓州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去处,为天府首选之地,古蹟名胜如珠玑荟萃,星罗棋布。 邓州为军事重镇,邓州「前列荆山,后峙熊耳,宛叶2其左,郧谷拱其右,据江汉之上游,处秦楚之扼塞」。左襟白河,右带丹江,江汉其前,伏牛耸其后宛桐障其左,沃野百里。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为歷代兵家必争之地。 此时已过了晌午,正是日头最热的时间。几人在邓州休息了一番,一个时辰后出了邓州。 树木苍翠欲滴,野花烂漫,经过雨水洗礼的植被长势极好。天上云云不知几何,盘旋舒缓,动静间不知爬过了几山几树。 愈行愈远,官道上逐渐出现水渍,行进路中也多有水坑泥泞。 沿途中见零星流民,多的是青壮年,面色黝黑蜡黄,面上靡靡,脚步蹒跚,一副饿相。孩提老弱妇孺极少,长时间的行走飢饿不知消磨了多少的性命。 沈清和从掀开的帘子中看到了一张张饱经饥荒,神色麻木的脸。沈清和嘆了口气,放下了帘子。他从他们眼里看到了绝望,木然。 经过了流民,沈清和逐渐发现沿途草皮多了翻过的痕迹,树叶,树皮能剥掉食用的全部消失殆尽。 树皮苦而涩,入口时干而涩且伴有沫状,难以下咽。就是将树皮递给镐京公子哥养的勐兽,怕是闻都不闻一下,更惶恐吃了。 镐京官宦皇族鱼肉米面食的多了,怕是想不出树皮的滋味,更是想不到人饿极能食树叶树皮,甚至是泥土死尸是什么滋味, 路上零星有了横列在泥渍,官道边面目全非的尸体,呈列在烈日底下曝晒,连个草蓆都没有。有的已经露了白骨,大抵是被秃鹫动物食用了,看着可怜极了。 在西蜀讲究身体髮肤受之父母,生归于天地,死归于黄土。活着带来的,死了也得带去。 万物以圆为满。在西蜀,讲究儿女俱全为满,阴阳平衡相合为满,月盈为满,过满则亏。 这些呈列在地上的尸体看着实在可怜,但更重要的事情不是这些,而是该早日处理了这些尸体。近几日正是雨水湿润的时节,雨水沖刷过的地面湿滑,给了山间林间的一些动物足够好的食物水源。但也有了引发大规模瘟疫祸患的可能。 一旦引了瘟疫,单论这些地方的百姓,定是一番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大机率没了存活的可能。再论西蜀经济,又是一笔不小开支。更甚者会于朝不利,朝野震盪,内忧外患,给了外敌可乘之机。尽早处理,才是良策。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沈清和记得前朝有次发了瘟疫,正史中记载: 「京师大疫,死亡日以万计。」 「十月,豫州疫,民死十四五万。」 第29页 这都是零星几点记载,就是如今问起那次鼠疫,都会引起一番忌惮惶恐。 沈清和嘆了口气,「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些路上的尸体若不尽早处置定会引起一番祸患,若引了前朝一般的鼠疫,那定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秦筠眉头微蹙,眸中只剩一抹深刻的思虑之色,浓重如雾,几乎要将他包围起来。「是该想个法子。」而后思索了一番,「该从源头上灭了祸患,这些尸体都烧了吧!而后寻个好地埋了,若死者幸有家人生存,好好补偿一番。」 沈清和点点头。 而后秦筠唤了苏木,「你找些人将那些尸体焚烧掩埋,尽早处理。」 「若是不幸真生了瘟疫,立即设立隔离病坊,将病人集中安置在空房当中,不得外出。寻集附近郎中,调制汤药。对病人用过的衣物,用蒸煮的方法,进行高温灭菌。」 「要妥善安葬亡者,救济抚养遗孤,不必担心银钱,朝堂自会下拨下来。」 「你得记得若真生了瘟疫,一定要将瘟疫掐死在这里,绝不能让瘟疫传到其余地方,甚至是镐京。你就留在这里处理这些,处理完了再来南郡寻我。必要时传书给我。」 苏木颔首领命,正要离开,听见沈清和道,「你去喊了南星与你一起,有什么需要的让南星去採办,处理时注意些措施,尤其是口鼻双手,不要让你们惹上了,我会传信给晏岁时,让他给你们开些预防鼠疫的药。」 苏木顿了顿,看了秦筠一眼。秦筠颇有些哭笑不得,「我还能不让你带南星了吗?既然清和借了他的人,你就用着,算我沾了清和的便宜。」 苏木点点头,向沈清和道谢后颔首离开。 「每次大灾,都必伴有大疫,希望这次处理及当。」沈清和嘆了口气。 秦筠也点点头,眉间隐有愁云,「水患刚发了几天,该是来得及的……」后面的话秦筠没再说下去,那种结果谁都不想见到。 这南郡怕是要变了天了。 沈清和也不再说话,寻了笔墨纸砚。沈清和写得一手好字,字体遒劲肆意,颇有少年风骨,提笔间皆是大家风范。片刻后,沈清和唤来了一只信鹰,将信件繫到了鹰腿上。 沈清和摸了摸鹰的皮毛,低声道了句,「乖。」而后道,「将信送去漠北。」 信鹰毛色漂亮,盘旋了几圈后飞向了北方。 「晏小郎君在漠北?」秦筠随意道。 沈清和正在用帕子擦手,闻言懒懒的瞥了秦筠一眼,语气似有些打不起精神,「前些日子传信得知的,也不知他跑去漠北做什么,有什么可医的病人。」 「那人什么都不爱,就喜欢各自疑难杂症,也不知是什么毛病。漠北许是有什么难解的病症,这半年窝在那儿。」 秦筠「嗯」了一声,不语。 过了好一晌,沈清和似是想起些什么?问秦筠,「我记得你表兄林修竹也在漠北。」 秦筠点头,眼里含了些笑意,他和表兄关系极好。「我与表兄也有两年未见了。两年前表兄及冠当日自请去了漠北,至今未回。」 林修竹及冠当日沈清和不在镐京,没有见过那个场景。但也能想像到那是怎么一个盛大的场面。 林府是簪缨世族,清贵之家。 大将军林书泽唯一的儿子林修竹的及冠礼,定是宾客络绎不绝。林修竹脾气极好,与之交好的世族公子不可胜数。是镐京小姐梦寐以求的夫郎,忍着内心羞涩翘首以盼,以求林修竹能收下她们的香囊。 为以示对林将军的敬重,皇帝亲自到场,秦筠在林修竹的要求下为林修竹加冠。 少年温润如玉,淡雅如风。如天边的月般不灼人,耀眼明亮。将余着的光辉全献给了西蜀百姓。 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若玉山之将崩。1 作为主角的林修竹,对着秦筠润雅一笑,忽转向皇帝半跪了下去,少年双唇紧抿着,显得矜持而庄重,脸上有股隐约的执着和坚毅之色。「臣自请去漠北,驱赶北疆蛮野,守西蜀疆土安宁。」 全场譁然。 皇帝也没给出准确的答覆。 大将军林书泽走上前来笑着拍拍林修竹的肩膀,「不愧是我的儿子,有我将门风范。」而后向皇帝行了臣礼,「臣请陛下允了修竹。」 一门父子全献给了漠北边疆。 沈清和后来听了后半晌没说话,后来才道,「少年风骨。」 林修竹官居正四品下的中郎将。近两年来边境无忧,想来年底会回到镐京。 「表兄前几日还给我传信说是在漠北遇了个极有趣的人,年底回京会带着。」秦筠眼里闪着细碎的光芒,看起来愉悦极了。 一路的繁忙,叫沈清和忘了清明,待他反应过来时竟快到了南郡。 这几日沿途更是多了许多流民,死伤者甚重。 临了南郡丰都县,荆江江面水位下降了许多,但一路上湿滑难走,淤泥甚多。南郡一带楼宇房屋沖刷殆尽,只留下一片虚无。路上多是倚靠在残存楼宇横垣残骸边的老弱孩提。 城楼上雕刻出的丰都县几字也只剩个半边。木头淤泥堆在城门两侧,没人清理,又或是清理了,但数量实在庞大,清理不过来。 南郡犹如乱葬岗般,尸臭混着淤泥的腥味。尸体横列着堆在一块儿,或许还不如乱葬岗,乱葬岗最差还裹了布匹蓆子,没被曝晒。 第30页 几位娇贵没见过这么多死尸的大人哪里见过这幅阵仗,一个个面色苍白,吐了个天昏地暗。 南郡的惨状像一块儿大山一样压在众人心口,喘不过气来。 ☆、柳梢头(13) 今日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这几日都是晴日,一路上的水渍都消散了去,只留下地上的淤泥,烈日曝晒下成块成块的堆叠在一起,倒也好走了不少。 南郡刺史谢潍,丰都县县令徐另,县丞章天,县主簿魏民,县尉张泽等等几位有官职的大小官员,一大早就等在丰都县城门外。几位大人早就收到了秦筠一行人来治水的命令,这会儿见到几人,殷勤迎了上来。 南郡刺史谢潍是个四十几岁,体态肥硕的中年男子,这会儿见到秦筠一行人,脸上笑容可掬,擦掉脸上被烈日晒出的汗渍,便已迎了上去。「问七皇子殿下安,下官恭候殿下大驾。」另外几位大人紧随其后问礼。 秦筠淡淡道,「几位大人不必多礼。」 沈清和在看到谢潍用手擦汗时后退了一小步,嫌弃而隐晦的看了那人一眼,随即移开视线,转而打量起其余几位。 虽经歷了涝灾,这位刺史大人的穿着体态倒真让沈清和有些惊讶。上好的丝绸缎布,所用材料皆不是俗物。而这位刺史大人,双颊红润,体态肥硕,一看就是平常吃的极好,一个县郡的刺史能负担得起这般,倒真是…… 另外几位大人一个个也都是体态富贵,虽不及刺史大人,但到底还是有些出乎沈清和的预料。 反观这位丰都县县主簿魏民魏大人,与几位富贵的大人站在一起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粗布麻衣,身形消瘦但却挺拔,身上有着书生的文气。 这个胖瘦组合格外的不协调,尤其是那位魏大人,在周围人一脸谄媚的围着秦筠时,这人孤零零的站在圈外,面上没有任何见大人物的惶恐,引得沈清和多看了几眼。 因着沈清和看了那魏大人,秦筠也不着痕迹的打量了那人一眼,见是个干瘦的书生,收回视线去应付这几位大人。 「七皇子殿下果真是如传言般清风霁月,才识过人。这品貌学识,下官真是钦佩至极。」 「陛下真是明察秋毫,殿下此番到来,水患定然不足为惧。」 「徐大人说的在理,殿下真是年少有为,未及冠,便已接了这么大的事,下官真是自愧不如。」 「哎,要下官看,殿下正是天选之人,要不怎么这么多位殿下陛下就独独选了殿下,定是殿下优异过人。有了殿下,水患定是『药到病除』。」 「有理,有理!」 …… 沈清和:……一阵头疼,这场面,他以前见过的那些豪商都算不得什么了。 他在金陵时常听说秦筠的纨绔名声,想必是五湖四海都传遍了,这些大人是怎能睁着眼睛瞎说的? 秦筠倒是淡然,脸上表情都不变一下,「几位大人谬赞。南郡情况如何,本王初到,不甚了解,刺史大人可否告知?」 听到秦筠的话,几位大人讪讪得住了口,刺史大人脸上堆着笑意上前,做了请的姿势,「殿下请。」 在秦筠提步走时,谢潍不紧不慢的跟上,落了秦筠一小步,看了周围百姓一眼,嘆着气,一副心疼百姓的模样,「殿下不知,此番水患来势汹汹,南郡农产粮仓,房屋楼宇,堤坝牲畜……半数浸毁,民众死伤甚重。」 「这几日南郡连日阴雨,因着三十年前荆江发大水淹了房屋农舍,损失惨重,朝廷极为重视荆江的修筑,每年都拨下修筑荆江沿途堤坝的款项。」 听到这里,秦筠点点头,示意谢潍继续说。每年朝堂都会拿出十分之一的国库去填补荆江堤坝,按理说不该发这水患。 「起先倒也没有重视。直至五日前雨水肆虐,雨量极多,前日晚,这才发现了不对劲,荆江水位竟高了五寸余。当地官员当即疏散荆江周围居住的民众猎户,夜半,大水沖毁了堤坝,漫入农田屋舍。」 「也怪这天气,谁知晚上雨水更勐了。」 「这几年南郡收成不好,百姓们就指望着地里的农物度日,谁知生了这事,地里的庄稼多数浸去,南郡损失惨重。剩了的些,都是武陵郡,零陵郡这些远离荆江的郡县。」 说到此,谢潍小心翼翼的看了秦筠一眼,硬着头皮问道,「殿下,下官斗胆请问殿下您是一个人来的吗?这粮草……」 这可要愁死他了,只来了七皇子有什么用啊!他可没有看到有粮草。 秦筠看了谢潍一眼,「谢大人不用着急,本王奉父皇之命先行到来,粮草即日就到。」 谢潍这才点点头,硬着头皮继续问道,「即日是几日?」 秦筠瞥了他一眼,「最多三日。」 谢潍一下子苦了脸,「三日,这……」 「谢大人不必着急。这不有本公子嘛!」沈清和笑着拱了拱手。 谢潍闻言看了沈清和一眼,这一看顿时惊为天人,这容色,可比他有幸见过的四皇子秦时艷极了。看了一会儿,心里嗤笑,「容色再盛又怎么样?又不能换来粮食吃。哪家来的不谙世事的小公子,这么天真。」不感兴趣的移开了眼睛。道,「公子说笑了。」 秦筠皱了皱眉,看了沈清和一眼,介绍道,「这位公子出自金陵,名唤沈清和。南郡未患涝灾时,城中最大的酒楼,迷迭香,就是他的。这次随本王前往南郡,调了附近郡县的粮仓,能保证南郡一月的粮食供应。」 第31页 别的不说,就说这迷迭香,日进斗金,他也是清楚的。更别说一月的粮草,谢潍当即眼睛都直了。 没想到他竟然唐突了这样的大人物,讪讪的笑了笑,「下官眼拙了,公子见谅。」 沈清和哼了一声,像极了娇纵任性的小公子,应了谢潍的道歉。 听到秦筠的话,同行的工部郎中连毅,水部员外郎周庆几位大人震惊了好一会儿,这位路上遇到的赶往南郡的少年竟这般有钱! 日日装扮遮掩太过麻烦,沈清和带着白芷南星一日前先行,在临近南郡时才装做了凑巧认识秦筠的样子,随着他来了镐京,也不怪这位工部郎中不认识沈清和了。 连毅下意识的看了自己前面的秦筠一眼,少年身姿挺拔,芝兰玉树。又看着与秦筠说小话的沈清和,看起来他们极为交好。 有这位少年的财力,林将军府的兵力,七皇子看起来也倒不是没有一争之力。连毅边走边思考,难道是七皇子以前太过纨绔胡闹,他没有发现吗? 谢潍听到往后一月都有粮草,脸上又堆满了笑意,继续介绍道,「殿下一路走来想必您也看到了这一路的流民。」 「哎,尤其是万县和丰都县,损伤尤为惨烈。在丰都县,牲畜尽毁,民众死伤甚重,那日徐大人统计了下,竟有一半以上的民众死去。」 旁边的丰都县县令徐另点点头。 「除了逃窜出去的青壮年,留在丰都县的大都是老弱病残,不能自理的。这几日下官几人商量了下,死者有亲人的,让人将尸体领了回去掩埋,没有的,大都寻了个地方掩埋了。」 「说起这个,万县比我们更严重,死者更多。」谢潍嘆了口气。 「万县的死伤人数你们统计了吗?」秦筠道。 谢潍讪笑道,「下官不才,人数还……」 秦筠瞥了他一眼,不语。 言语间,已是进了城内,内城比外城情况也好不了许多。 江水的腥味止不住的扑入鼻息,商铺屋舍皆数消失殆尽,只剩下残垣横臂。各个残垣旁边坐着的皆是老弱妇孺,青壮年竟是少之又少。 妇孺面色蜡黄,穿着粗布麻衣,衣上满是污渍。孩童眼里如小鹿般湿漉漉,透着惊慌,周围的人只是麻木的拍打着孩童的嵴背。 沈清和看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眸里有些思索,眸光瞥了旁边讲述的谢潍一眼,眼神晦暗不明。 南郡是个好去处,只可惜这场涝灾后如死城般,看着没有什么人气。整个城灰濛濛,阴沉沉的。 一阵吵闹声吸引了沈清和的注意。 只见守卫正在给灾民分发食物,结果刚拿出来就被哄抢一空,其中一个守卫一脚踹倒了眼前的一人,骂道,「安分点,别抢,谁再抢老子杀了他。」 被踹倒的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几岁的男子,饿了许久,被踹倒也不理会,红着眼往嘴里胡乱的塞,还将一半馒头小心的塞到怀里,但遭到了周围人的哄抢,男子赤红着双眼,小心的护住,「这是我留给我女儿的,你们不能抢,不能抢。」男子想要起身,但实在是被那一脚踹的狠了,爬了半晌爬不起来,身上唯一的馒头还被抢了,最后还是南星过去将那男子扶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白芷鼻头一酸,不忍的别过了头,眼眶微红,声音带了些哽咽,「公子,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抢了给他女儿的食物。还有那守卫,怎么可以……」白芷说不下去了。 沈清和冷着脸取出帕子替白芷擦了擦眼泪,「小芷儿不哭,公子我帮你出气好不好?我让七皇子帮你将这个守卫革了职好不好?让他去刷马厩,一天到晚让他刷,不休息。刷完马厩让他去刷恭桶好不好?」 白芷吸了吸鼻子,「公子您教过我们的,这叫滥用职权,不可取。」 「那今晚让我陪你套了那人麻袋好不好?不滥用职权,将他抓起来打一顿。」 白芷破涕为笑,「公子你怎么这样!」 「不生气了?」 白芷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她知道自己这会儿蠢爆了。 秦筠的脸色更是冷到了极致,「谢大人,南郡守卫好大的官威。」 谢潍脸唰的一下白了,心里不住暗骂「蠢货」,「殿下赎罪,下官不知,下官不知……」 作为南郡的父母官竟不知百姓受苦,岂不可笑! 「既然他喜欢杀人,就让他自己也尝尝滋味。」 谢潍被吓的一阵胆寒,额头上满是冷汗,「是,是……」 秦筠闭了闭眼,敛下怒意,沉声道,「继续。」 谢潍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讲述,「殿下您也看到了,这里的商铺粮仓尽毁,这半月都是靠着朝廷陆续拨下的粮草还有周围郡县的救济,这才维持了日常的生活所需。」 过了二刻,秦筠一行人走到了城中央。因着淤泥还未清理完全,秦筠也想先看看城内的情况,命人将马车停在了城门口,自己一行人提步而来。 周围一大堆残垣断壁,堆叠在一起,这可是坏的不能再坏了,连修补的余地都没有。白芷先是看了一眼,低唿一声,一脸心疼的看着沈清和,低声道,「公子,这个好像是迷迭香。」 沈清和:……仔细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个匾额,……好像还是他写的。 沈清和淡淡的嗯了一声,看了白芷一眼,「大惊小怪,这不是平白吓你自己吗?」 第32页 听到沈清和的声音,秦筠也是看了那堆残垣一眼,而后一怔,看着沈清和。 谢潍看了那边一眼,一脸讪笑的看着沈清和,「沈公子,这是……呃,迷迭香。」 沈清和「嗯」了一声,面上看不出半分的心疼惋惜。 谢潍不由得咂舌,果然是有钱人,不像他,城中的一间客栈是他的,被大水冲去,他心疼了这好几天还没缓过来。 再走了近一刻,就是郡县衙门及廨舍,虽然残破,但看起来像是被修缮过,勉强能用。 看到廨舍,谢潍这才舒了口气,他这会儿脚都要疼死了,也不由得埋怨秦筠,好好的马车不坐非得走路,但对着秦筠,将内心的不满收敛的干干净净。谄媚的笑了笑,道,「殿下请,下官备了午膳,为殿下及几位大人接风洗尘。」 此时也是午时,几位大人早就饿了,顾及着秦筠,也不好催促这位刺史大人,听到午膳,兴致高了几分。 秦筠本不饿,还想再听些南郡的情况,看到几位大人,这才迟疑着点点头,罢了,等会儿再去查探。 几人进了廨舍,谢潍这才道,「殿下见谅,大水也冲去了衙门廨舍,所幸廨舍离的远些,损坏的不是太严重,听闻殿下要来,这几日日夜修缮,虽简陋些,这也是我们能达到的最好的样子了。」 秦筠点点头,「这段时间里刺史大人不必照顾本王,一切按照众位大人的供应来。」 「这有些太委屈了殿下。」谢潍道。 秦筠皱了皱眉,「不会。」 谢潍连连应着。 沈清和看着秦筠蹙起的眉头,轻哼一声,看来这位大人是将秦筠当做了吃不得苦的皇子,啧,真是。 言语间穿过曲折游廊,羊肠小径,到了这位刺史大人备了午膳的庭院屋舍。若不是发了水患,倒是曲径清幽,这会儿全是光秃秃的一片。 进了屋舍,桌上摆放的午膳完全不似沈清和想的那样。桌上摆满了午膳,种类之多,样式之繁,香气四溢,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做出的东西。 反观与秦筠同行的几位大人,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他们这几日可没吃过什么过好的东西,七皇子这几日只顾赶路,根本不会在吃食上下功夫,都是草草解决的,就连客栈,都是随便找的,能睡觉就好的。这般美食,怎能不令他们高兴,看到此,沈清和蹙了蹙眉。 这位刺史大人真是愚蠢,太自作聪明了,若是今日来的不是秦筠,是其他皇子,或许真能认为这位刺史大人的举动上道,半推半就的应了。 沈清和懒懒的瞥了那位刺史大人一眼,轻嗤一声,愚蠢,这南郡,倒真该整治整治了。 「南郡发了这么大的涝灾,难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刺史大人倒是好大的手笔,找来了这些。」秦筠声音听不出喜怒。 刺史大人倒真觉得自己拍对了马屁,他就说嘛,皇子,哪里吃得惯糠咽菜,他不着痕迹的看了那位县主簿一眼,果然还是太年轻,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皇子怎会为自己准备了与镐京相同的午膳发怒。 沈清和轻笑一声,语调慵懒,点出一道道菜名,「东安子鸡,腊味合蒸,盐水鸭,诗礼银杏,牡丹燕菜……这我记得是迷迭香的菜系吧!刺史大人竟找来了迷迭香的名厨,的确是好大的手笔。」 这位刺史大人这会儿也果然愚蠢,还觉得沈清和是在夸赞附议他,更加卖力的夸赞沈清和,竟没有看到秦筠越来越冷的脸色,「沈公子所言不错,这些是出自迷迭香的名厨。我与迷迭香的掌柜有些交情,这些菜餚是他亲自挑选的迷迭香的名菜。」 「刺史大人还与迷迭香有交情,不知是哪位掌柜的?」 「宋至宋掌柜的。」谢潍闻言脸上堆笑。 ☆、柳梢头(14) 「宋至?」沈清和唇齿间读过这个名字,玩味的笑了笑,看向白芷,「我们迷迭香遇到不听话的小二怎么办呢?本公子倒有些忘了,小芷儿好好替本公子想想。」 「回公子,若是小二,收回木牌,所兑换的银钱尽数收回,赶出迷迭香。」白芷道。 「就这样吧!将宋寅的铁牌收了,若是去迷迭香闹,让那儿的掌柜的自行处置。」沈清和声音懒散,似有些提不起力气。 拿着他的银子,却不听他的话,这样的掌柜的,他可用不起! 谢潍一下子急了,「沈公子,这是?」 「刺史大人不必多虑,管教不听话的下属罢了。一个随随便便与外人联繫的下属,这不是不将本公子放在眼里吗?既如此,撤了去吧。」沈清和依旧笑着,但谢潍却一下子打了个冷颤。 谢潍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沈清和这不是在硬生生打他脸吗?一个商人,呵,在本官这里豪横,「沈公子这就……」 还没说完,话就被秦筠打断了,声音冰冷,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气,「谢潍,你真拿本王当纨绔煳弄呢?水还没治完呢,刺史大人这就庆贺上了,是不是太早了些。这接风,诸位大人请吧!本王就不参与了。」 谢潍一下子白了脸,当即请罪。 秦筠甩袖负手而立,黑眸沉沉,看着门外,「刺史大人今日从城门处走来,可否看到了那些难民,他们食的是不是馐珍美味,穿的是不是桑织蚕丝。」 谢潍当即跪了下去,连带着一批南郡官员都跪了下去,声音发颤,额头不住地冒出冷汗,「殿下恕罪。」 第33页 秦筠看了他一会儿,「罢了,劳烦刺史大人将这几年朝堂下发修筑款项的帐簿送到本王房中。念你也是好心,就不追究了,下次不要再犯。」 听到帐簿,谢潍的脸色白了一瞬,随即应了声。 沈清和看着秦筠离开,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坐在屋内。 几位大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个个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他们也没有料想到秦筠竟然在这种事情上发怒。谢潍也是坦然,像是没有发生刚才的事一般,擦掉脸上的冷汗,笑容可掬的招唿各位大人坐下,「各位大人请坐。」 沈清和瞥了谢潍一眼,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 谢氏的人吗? 「沈某先行离去,诸位大人好生休息。」沈清和起身告辞,这些人真是无趣。 不待那些人说话,起身走了出去。走出房间的时候,沈清和听到谢潍道,「这午膳点了不吃也是浪费,这会儿已过了午时,各位大人吃了吧!」 「这,这不妥,七皇子殿下未食用,我们怎么敢……」 「但这不吃也是浪费。」 「诸位大人不必着急,下官命人给七皇子殿下另备了午膳,诸位大人坐吧!」 …… 谢潍的话逐渐湮灭在风里。 沈清和低声笑笑,这是南郡,不是镐京,也不看看地方,他们是来治水的,不是来享乐的。 沈清和问了小厮自己住的地方的位置,沿着石板路慢悠悠的走过去。 若不是水患,这间廨舍倒真是有些雅致。占地面积极大,亭台楼宇,羊肠小径,树木繁花,院中假山林立,有一荷池。是该说这些人会享受,还是该说这些人财大气粗呢? 厅内也是蜿蜒曲折,因走的缓,又不辨方位,沈清和寻见自己的院落已是一盏茶后。 他与秦筠的院落是并排林立的,沈清和在秦筠院落外看到了端着午膳徘徊纠结的魏民,沈清和怔了一瞬,这不是那位县主簿吗?他在这里是? 「魏大人?」 魏民看到沈清和,这才舒了口气,也颇有些不好意思,「沈小公子。」 「魏大人,你这是?」 「下官见七皇子殿下午膳未食,备了些,这才准备送进去,只怕打扰了殿下。」 「原是这样。」沈清和点点头,看着魏大人迟疑的样子,试探着问道,「魏大人是有急事?本公子替你送进去?」 魏民惊喜的看着沈清和,「劳烦公子了。」他真是有些憷这位七皇子。将午膳交给了沈清和,随即迟疑了一下,取出了怀里的帐簿。「刺史大人命下官交给七皇子殿下,还请公子一併交了吧。」 沈清和点点头,接下了帐簿。 魏民随即告辞,「下官有事,不便叨扰,改日再谢过公子。」 沈清和看了眼魏民离去的背影,这位大人真是奇怪,随即转身进了庭院。 秦筠倒了杯茶水,手指虚虚掩着茶杯,神情冷淡,刚落座,沈清和就带着帐本与午膳走了进来,晃了晃手里的帐本,「刚巧碰到了送帐簿与午膳的那位县主簿魏民魏大人,顺带着拿来了。」 「魏民?他怎会……」看到沈清和,秦筠的神色柔和了下来,听到是那位县主簿,秦筠惊讶了一瞬。 「也不知你是怎么吓到人家了,在你院落门前徘徊了好一阵子。」沈清和有些好笑。 秦筠哭笑不得,他今日跟那县主簿连话都没说,怎么吓他了。「清和惯会胡说。」 「喏,午膳。」沈清和将东西拿出来,看到只有一双筷子,嘴角一下子垮了下去,眸里看着有些无辜,「怎么只有一双?」 秦筠好笑的瞥了沈清和一眼,人家又不知道你也要。「白芷,再去取一双筷子,给你家公子备上。」 「是。」 沈清和狐疑的看着秦筠和白芷,「殿下你什么时候勾走了我家小芷儿?」随即沈清和看着白芷,眸里有些委屈,「白芷,你不要你家公子了吗?」 秦筠:…… 头疼。 这么诬陷她,白芷可不依,笑嘻嘻的点点头,「公子若是不想失去奴婢,就对南星好一点,南星整天被公子使唤来使唤去的,都瘦了。」 女大不中留,白疼她了。 沈清和气唿唿道,「你走。」 秦筠笑着看着沈清和。 魏民准备的全都是日常的吃食,没有像谢潍那样的山珍海味。看着品相一般,沈清和夹了一筷子,神色如常的咽下,垂下眼眸,味道也一般。 他是挑剔,但也分地方,若是七皇子府,他就可劲的挑剔,若是这里,他也能咽下。 虽是这样,沈清和还是想招惹一下秦筠,调笑道,「人家谢潍怕你吃不惯准备的可是馐珍美味,殿下这会儿后不后悔?」 「不会。」 干什么得有干什么的样子,要不朝廷养他们干什么。 「你不吃有的是人吃,那刺史大人许是在笑你是个蠢蛋,迂腐不知变通。」 秦筠不置可否,继续问道,「其余人呢?」 沈清和嗤笑一声,「这不在那儿吃着呢吗?桌上还有酒,这会儿许是推杯换盏,都喝上了吧!」 秦筠「嗯」了一声,像是没有意外那几位大人的行为,当真是将他当不知疾苦,贪玩享乐的纨绔公子了。 别的没做好,享乐?倒是无师自通。 第34页 朝廷真是养他们太久了,让他们忘了自己的身份,不知轻重。 「要我说,就该将这些老东西全都撤了,免得误国。淮之,南燕可不是这样的,你真该提醒一下你的好父皇。」 他三年前曾有幸去过南燕,那南燕的都城虽也似镐京一般繁华,商客众多,但外里却也是繁华的。南燕国皇帝勤俭爱民,南燕发展极快,早已不输于西蜀了。 秦筠看着沈清和,嗓音带着些冷,淡淡的道,「一个纨绔说的话谁会相信?撤了,这不可能,我也知南燕的近况,那些臣子不知啊,他们许还想着一直这般荒淫享乐下去,连着官爵职位也长长久久下去才是极好,我的好父皇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他要是听我的,还有四皇兄什么事。」 沈清和轻嗤一声,「也是。」 两人不再说话了,待饭后净了手,沈清和将几本帐簿递给了秦筠。 秦筠翻看了起来,沈清和也拿了一本。 这些都是近二十年内朝廷拨给南郡用于治理水患,修筑堤坝的款项。像是用于修缮堤坝,修筑荆江沿岸猎户村民屋舍,引水灌田……不论大小事宜,只要是支出,每一笔都有记录。沈清和大致翻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就是有一点,有些颇为详尽了。 帐簿这些东西,自是越详细越好,沈清和也没有多想。 秦筠也是大致翻看了下,放下了帐簿,对沈清和道,「午后我要去查探一下城内损伤情况,清和可要与我一起?」 「自然。」 秦筠点点头,「这些帐簿晚上再来细看。」 沈清和轻哼一声,「交给那个水部司的周庆,他是出自水部司,该是对这些帐目一清二楚。用于修缮的银钱数目他也清楚,让他找魏民去仔细核对。帐目明细是近二十年,歷时太过久远,也不是怎么容易查处的。时间不着急,但一定要细緻,我看那个魏民还不错,挺细心的。带他们来难道只是游歷当个吉祥物的吗?」 秦筠:…… 他能确信沈清和刚才想说的绝不是吉祥物,更像是废物…… 「也好。」 他也的确是有些忙,大小事宜都要他过目处理,帐簿上也抽不出多少时间。 两人用完饭,魏民掐点过来收走了餐盘,让两人有些惊讶。魏民又不是衙役,做的这般熟练,真像是日日都做一般。 沈清和继续拿过一本帐簿,虽说是交给了水部司,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秦筠要看,沈清和拿到了自己手里,「殿下管好修筑南郡的事就好,这些交由我负责。再说了,看帐簿这种事,殿下能有本公子熟练吗?」秦筠不再动手了。 这倒是,沈清和底下大大小小的商铺作坊不知几何,每年的帐簿更是数不胜数,就是每月,也得有几十本了吧!论这个,他真是比不过。 秦筠低笑,「好,听清和的。」 沈清和不自然的抿了抿唇,只觉得耳朵酥酥麻麻,怪不自在的。 ☆、柳梢头(15) 两人在房中闲聊了几句,计算着时间,约莫一刻钟后,两人出了房门,朝中来的几位大人,南郡的几位官员吃饱喝足,一群人浩浩汤汤等在院外。 「诸位大人久等。」秦筠道。 「殿下言重了。」 工部郎中连毅在几位大人中官职最高,上前一步拱手询问秦筠,「殿下,下官今日有何安排?」 秦筠沉吟片刻,「连大人出自工部,自是负责修缮事宜,今日就随本王一同去查看城内情况。日后也是一样,荆江堤坝,南郡城宇,都得劳烦连大人负责。」 「谢大人,徐大人,章天大人,最是熟悉这里,就由你们负责协助连大人。」 「周大人出自水部司,想必对修缮款项,材料价格及其所购物资用于何处很是清楚,劳烦周大人负责帐簿方面。近二十年的帐簿都得交给周大人负责,帐目明细需得仔细核对,歷时久远,工程量极大。」 「周大人早日整理出来,魏大人及清和协助整理。」秦筠看向沈清和,眸光柔和。 沈清和眨了眨眼睛。 秦筠失笑。 「至于张泽大人,负责城中治安,水患期间不可发生抢夺食物,乘机扰乱城中治安之事,必要时武力解决。劳烦张大人了。」 「下官遵旨。」 这会儿已过了未时,太阳有了下落的痕迹。秦筠打发走了意图跟着他的谢潍,与沈清和一同去了城中。白芷被沈清和派去了寻调粮草,这会儿只剩下他们两人。 丰都县是真的损伤的厉害,郡县衙门廨舍在城中最里,内城人也少见。因着江水冲过,路上淤泥干裂,成块成块堆叠,裂出大块上下起伏不平的缝隙,很不好走。 沈清和伸手摸了摸墙壁残垣上因江水冲过干涸后晒裂的缝隙,心里不由得嘆息。 秦筠像是知道沈清和想什么一般,「裂缝此般严重,重建也需些时日。」 而后两人都没有说话。 两人这会儿路绕的有些远,几乎转完了整个丰都城。无一例外,房屋毁塞的厉害,有些连地基都没有留下。道路大都干裂,城内交通往来堵塞,人走都很困难,马车更是行不通。 沈清和面色沉如水,眸里思索,看来,首先要将道路恢復了。 两人对视一眼,秦筠道,「清和有何建议。」 「道路往来。」 第35页 秦筠点点头,「与我想的一致。」 两人并肩而立,继续闲聊,沈清和道,「只是修缮道路,也得有人,丰都县青壮年大都流徙,一路上见了很多,在这儿,没见着有多少青壮年。」 「修筑堤坝也缺人手,在短时间内完成,需的人数更多,腾不出手来。」 「总不能将南郡境内衙役戍卒,城防驻军召来。」沈清和调笑道。 这也是玩笑话,这兵力可是能召就召的?且不说城防驻军要巡卫自己城池的安定防卫,就是借用,人家也不愿借给你。也是不能借,秦筠要是能在南郡召集到大批兵马,恐怕老皇帝都要坐不住了。 秦筠听了沈清和的话,眉宇间透着些笑意,轻笑,「或许,也不是不行。」 「清和,你忘了那些乱军死囚吗?」 沈清和怔了一瞬,思索了会儿,「倒真不是不行。」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西蜀法律明文规定有的刑罚可以用钱赎买或者用戍边抵罪,所以很多有人命在身者被大量发往边关。这些戍边者本来就不是孝子慈孙,再加上西蜀民间尚武、持兵的风气盛行,所以军民间械斗伤亡算是家常便饭。一些因畏惧军法惩戒或不堪重负、压力甚大的士卒,也会裹挟武器财产出逃,成为乱军盗贼。 山匪贼盗如今少了许多,几乎看不到了,这也是皇帝御下有严。几年前山匪横行,抢劫过路车马,贩夫走卒。在镐京周围城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都差点挑衅到镐京了。承和帝震怒,严厉打击山匪,如今便利了过往的商吏。 很多背了人命的,有的身不由己,有的杀戮成性,不可一概而论,但总归是陆陆续续增长着人数。 沈清和记得南郡这里就有一批死囚,还未送往边关,这倒是便宜了他们。 「都是抵罪,戍边防卫交给表兄,这些人嘛,本王就先徵用了,想必表兄也不会怪罪本王,若是完成了这事,罪行也能消减一二,轻者直接可免,也免去他们遥远路途的脚力。」 沈清和颔首。 能尽早脱罪,想必卖力的人也不是少数,至于边关的壮丽恢宏,风沙劲旅,也不会有太多人想领略。 沈清和走了几步,忽想起什么,「修缮道路的地基材料想好用什么?」 在西蜀,地面都是用土砸实的夯土,有的地方还要使用熟土和米浆,把土烧一遍,就不会生虫或草,用米浆的话则可以砸得更加紧密。只有在西蜀重要的城镇,才是石砖铺地。 不过用熟土,就是容易毁坏,雨水沖刷就能带走一部分。再加之夯土有「一船稻米一船土」之称,还需从中州拉来,人力船只,代价极大,不适合南郡。 秦筠沉吟片刻,「我看沿途倒是石块众多。」 这倒是,山间林中确实石块很多。 「石块瓦砾?」沈清和问道。 「转了城内许久,排水道确实少见,这番修筑,可得注意。」 丰都县积水难排,说到底,还是排水设施不够齐全,是得好生注意。 秦筠颔首。 谈笑间已是到了城门,也有些起来活动筋骨的百姓。此时已到了酉时,太阳逐渐落下,有些微凉。 沈清和没忍住轻咳出声,秦筠不着痕迹看了他一眼,沈清和抿了抿唇,怪不自在的。又有些郁闷,这天气他又左右不了,看他又没有什么用处。 莫名有种被秦筠当儿子养的感觉。沈清和甩甩头不去想,真是见鬼。 到了城门,沈清和提议与秦筠分开查探,效率高些。 沈清和自寻了一处,这处大都是孩童,有些好奇的围着他打转,被孩童的父母呵斥着回来,看着好不委屈。他没有与孩童单独处过,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就在沈清和手足无措的时候,白芷回来了。 「公子您这是?」白芷被沈清和救星似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 「小芷儿你回来了,你快将这个孩子带走。」沈清和脸色很是古怪,手脚不知哪里安放,站的僵硬极了。 白芷好奇的看了一眼,神色也有些复杂。一名大致五六岁的小女孩儿抱着沈清和不撒手,小孩全身上下都是泥渍,衣服鞋子更是脏污,小脸蜡黄,但那双眼睛却是清澈明亮,像是初生的小鹿。 她家公子有洁癖,还有这距离,太近了。 「公子您没事吧?」白芷小心翼翼的问道。 沈清和还没说话,小女孩开口了,「大哥哥,你好香,比我今天吃的馒头还香。」小女孩腼腆天真的看着沈清和。 沈清和:…… 白芷:…… 沈清和嘴角扯了个僵硬的笑,馒头?他这是被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调戏了。 白芷想笑又不敢笑,鼻尖还萦绕着青竹的残余冷香,只是她家公子身上的清冽竹香味成了馒头…… 沈清和瞪了白芷一眼,僵硬的蹲下去,问小女孩,「饿吗?」 小女孩点点头。 「去取些吃的回来。」沈清和吩咐白芷,「带馒头。」最后一句话语气有些重。 白芷:…… 「是。」 沈清和取出了袖中的软帕,轻柔擦拭着小女孩脸颊上的污渍,语气柔和,但动作还是有些僵硬,「小姑娘,你家人呢?」 「阿娘死了,阿爹出去了,让我乖乖待在原地,晚上就来找我。」小姑娘有些失落。 第36页 「乖女孩儿,你阿爹会来接你的。」 「大哥哥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沈清和郑重的回答。 孩童的喜怒总是来的快,小女孩看着沈清和,道,「大哥哥你好漂亮,比我家对面住的哥哥还要好看百倍千倍。」 沈清和摇摇头,纠正了一下她的说法,「对男子不能说漂亮哦!」 「为什么?」小女孩有些疑惑。 「如果我说你长得粗狂,虎背熊腰,你会怎么样?」 小女孩想像了一下别人这么说她,眼眶一下子红了,「哥哥你,呜呜,小婉才不,才不丑,呜呜呜。」 沈清和有些手足无措,「小婉乖,哥哥没有说你丑。」 救命! 沈清和实在没法了,「我见的乖女孩儿都是不会掉眼泪的,女孩子的眼泪可珍贵了,都是金豆子。」白芷拿着吃食过来了,沈清和指了指白芷,「小婉看她漂不漂亮啊!」 小婉吸了吸鼻子,嗡声道,「姐姐漂亮,但没有哥哥好看。」她还记着沈清和刚才说的不能形容男子漂亮,不然自己就是虎背熊腰的,呜呜,又想哭了。 白芷:…… 捧高踩低?这么说一名女子绝不能忍,白芷又看了她家公子一眼,好吧,她不配。 沈清和才不管白芷的想法,继续忽悠小女孩儿,「姐姐这么漂亮都是因为她不爱哭,小婉也要记着哦。」 小婉一脸后怕的点点头,立马止住了哽咽,「小婉记住了。」 沈清和满意的笑了笑,「乖女孩儿。」 白芷:…… 白芷一脸假笑的将馒头和米粥递给小婉,她怕这小女孩以后找她家公子麻烦。 小婉拿过后学着白芷的姿态小口小口吃了两口,沈清和轻笑,「哥哥香还是馒头香?」 白芷:……头疼。 小婉迟疑了一下,「哥哥好看,馒头好吃。」 「行吧。」沈清和失笑,倒是个机灵的小姑娘。 「哥哥,我以后能嫁你吗?」小婉语气天真。 沈清和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人。 「不行哦!等你长得像姐姐一样高以后才能嫁人。也不能嫁给我,哥哥喜欢比我大的。」沈清和前面语气认真,但到后面,颇有些玩味。 小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在沈清和哄小婉的时候,秦筠温和有礼,一点也没有皇子的架子,仔细询问了一些百姓关于水患后官员作为的情况。别的官吏一般,就是魏民这个名字,秦筠听了不下十遍。 什么平日典领文书,办理事务。百姓有冤情,记录什么魏民很是负责。再有就是平日遇上百姓有难处,他都亲力亲为,是个难得的好官。 过了好半晌,秦筠面色沉凝,沉默着转身去询问其他人,忽眼里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少年穿着青色的长衫,半蹲着取出方帕,神色柔和,动作轻柔,带着不易查的笨拙僵硬,很是一副和谐的画面。秦筠蹙眉,他倒是召女子喜欢。 秦筠移开视线看向另一个百姓,神色温和有礼,「老人家,您在这儿多少年了?这儿的情况您熟悉吗?」 …… 直至月上周天,天地昏暗,柳枝隐隐绰绰,两人才回了廨舍。 沈清和回了自己内室,洗漱一番后披着衣衫坐在桌前翻看帐簿。 二十年的帐簿,沈清和给自己留了一半十年前的,剩余的交给了周庆和魏民。这一看,就看到了子时。外面黑茫茫一片,隐约几颗薄星。 而与秦筠约莫同一时间回来的谢潍与章天,一前一后进了谢潍院落。 「章大人请坐。」谢潍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了章天,道。 「多谢谢大人。」 「谢大人认为这位七皇子如何?」章天道。 谢潍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狠毒,他仕途走的也算是稳稳噹噹,没出什么岔子。他是谢丞相的远方表亲,有谢荣的关系,别人也愿意卖他面子,升迁之路也是顺利,太久没见这么不给他面子的人了。 谢潍冷哼一声,「这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嘛!咱们这位七皇子殿下可真是厉害,我们的事安排的妥妥噹噹的。就希望以后他都是如此。」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笑了。 年轻人有志向是好,但得看适不适合这里。 「要下官看,这位七皇子殿下还是过于心急了,急着想要出成绩。也是七皇子殿下纨绔做久了,想急着证明自己,他大可稳稳妥妥的治完水走人就好,我看镐京来的那几位大人今日脸色也不太好看。」章天摸了摸鬍子,笑了。 谢潍冷哼一声,「这也是那位看不上他,要是喜欢,还能来这儿?」 「在理。」 「说到这里,谢大人,那帐簿……」章天语气迟疑。 「哈哈,章大人不必担忧。这帐薄铁定无忧,帐簿来来往往也经由询查不下十次,你看出问题了吗?」 谢潍得意一笑,谢荣权倾朝野,底下学生朝堂之上也有大半,更别提各地州郡及下属官吏,不给他面子,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往后仕途。这事虽说谢荣不知,但他到底是尝到谢氏远方表亲这关系的甜头了。这不,来了十几次,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往后全得仰仗谢大人了。」 「哈哈,好说,好说。」 ☆、柳梢头(16) 第37页 第二日早,过了辰时,两人径直出城去了荆江沿岸。 早上的雾漫的前路朦朦胧胧,氤氤氲氲的。雾太大了,天地间都是灰濛濛的。乳白色的雾,在荆江一团一团地溢出,缓缓地漫上山坡,散成一片轻柔的薄纱,飘飘忽忽地笼罩着整个江面。悄无声息的薄雾,拉不开。扯不碎,一切景物都迷迷茫茫,似真似假。 待太阳悄然挣脱薄雾的束缚,沈清和才看清荆江的全貌。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大抵就是如此了。 天低吴楚,眼空无物。两岸青山连绵不绝,如丝如缕。江水一泻千里,仿佛一条披着金鳞的巨龙,涛声震耳欲聋。一个个浪花宛如嬉戏玩闹的孩童,在江中翻滚、奔涌、升腾。 荆江沿岸土壤依旧湿润,沈清和皱了皱眉,这泥地,他有些不大想走。 秦筠笑了笑,大抵是洁癖犯了。秦筠眸色清亮温柔,有些许隐藏的跃跃欲试,「要不要本王背你?」 沈清和微怔,光天化日之下这可不是秦筠的风格,心悄然一动,「殿下可不要勾我,不然我就……」沈清和停了话语。 不然你就?如何? 秦筠张了张口,没有问出沈清和未尽的话语,他迫切的想要知道,但又……害怕…… 这会儿荆江堤坝已经开始修筑,连毅正招唿着一群百姓修筑堤坝。 「这么多百姓,殿下想背本公子,本公子今晚让你背个够!」沈清和对着秦筠眨眨眼,眸子里是溺闭人的柔情。 秦筠喉咙攒动,眼里有一瞬间的沉溺。 沈清和眯了眯眸子,他觉得有些不对劲,秦筠这反应……他忽然想起昨日秦筠抱他去榻上,有一瞬间靠近了他,他都能感觉到秦筠温热的唿吸,他是想干什么?沈清和想不来,索性不去想,「小芷儿,跟上本公子。」 白芷朝秦筠行礼,脸上有些歉意,她家公子真是太随性了,亏得七皇子殿下脾气好,不跟公子计较。行完礼后小跑着跟在沈清和身后。 秦筠黑眸暗沉,易安,这是你招我的。 白芷追赶着沈清和,犹豫了会儿才道,「公子,您对七皇子殿下太过轻佻了些,虽说殿下不会对你生气,不过您不等殿下,殿下不会生气吧!」 沈清和懒懒道,「他还不至于为这点事与我生气,你呀,就是操太多心了,小心以后不漂亮了。本公子喜欢美人,你丑了本公子就不要你了。」 白芷:…… 要被气哭了。 「公子您就仗着南星不在欺负我。」白芷吸了吸鼻子。 「南星在我不也是照样欺负你吗?」 白芷果断不理沈清和了。 「我说错话了,小芷儿美若天仙,本公子怎会不要你,不气了好不好,告诉你个消息,昨晚我收到了南星的信,事情全都解决,明日南星就来了。」 「公子您没骗我?」白芷破涕为笑。 沈清和:…… 我家的好白菜…… 秦筠看着沈清和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轻咳一声,这怕不是吃瘪了。 连毅正听着一名百姓说着什么,看到秦筠,示意暂停后几步上前,「殿下。」 秦筠点点头,「连大人早,这会儿怎么样了?」 「回殿下,一切如常。」 「嗯,此般便好。连大人有事?你先忙。」 连毅看了眼一旁等候的那人,「也好,劳烦殿下多等片刻。」 片刻,连毅随着秦筠与沈清和在荆江沿岸及附近村户农田探访。农田里驻满了水,稻田毁之殆尽,不能用了。 「连大人对堤坝修筑有何见解?」 「回殿下,下官以为治河之法别无奇谋妙计,全在束水归槽……束水之法亦无奇谋妙计,惟在坚筑堤防。」连毅回道。 「坚筑堤防,只是权益,治标而不治本。」沈清和笑了笑。「连大人认为採取疏浚与封堵的办法如何?」 「公子此言何意?」连毅问道。 秦筠看了沈清和一眼,「清和是指利用城防结构。」 「城防结构?」连毅羞愧难当,他还是没懂。 沈清和笑道,「对城楼的内河沟渠,通过护城河将城内积水及时排出或利用湖泊、池塘短暂蓄水。」 「城防天然结构就是指为避免江河暴涨形成倒灌,在进城处设置水门,既有效管控船只的往来,又对江河与内区进行有效分割。」 「在大江大河通往内河处架设桥樑,既可方便道路上车马与行人的通过,又可在大汛到来时插上木棍、垒起沙袋、堵住涵洞,形成有效的屏障。」 「在排水沟渠处设置单向水窗,当城区水位高时,在水压作用下自动开启,当江水过高时,在顶托作用下自行阻断。」 「确实可以。连大人也可採取分流方法,将荆江江水引至别处,本王记着南郡有这两所大型湖泊。」秦筠点到为止。 听了秦筠与沈清和的话,连毅豁然开朗,「下官惭愧,不及殿下,公子想的周到。」 「连大人谬赞。」 连毅以为沈清和只是来送银子的冤大头,这会儿才知是他狭隘愚昧了,沈清和之才足以当大任。 几人继续查访,交谈中,连毅是越发的欣赏沈清和,像是冰山露出的一角,年轻人有这番见地实属不易。也越和这位殿下相处,连毅越是钦佩这位殿下的博学多识,礼贤下士。他以前到底是如何眼瞎没有发现这位殿下。 第38页 这一来二去,已过了晌午。 来送午饭的依旧是魏民魏大人,沈清和将晏岁时送来的预防鼠疫的药交给了魏民,「劳烦魏大人将这些药撒到城内,一处也不能放过。」沈清和另取出一包,「这些放在熬的粥里,分给百姓。」 魏民迟疑着接过,「沈公子,这是?」 沈清和轻笑,「魏大人这是怕本公子给你的是毒药?」 「不敢。」魏民一板一眼的回答。 你面上倒是看不出不敢,沈清和哼了一声,「这是本公子劳烦晏岁时开的预防鼠疫的药。」 晏岁时?是那位有神医之称,传闻能「起死人,肉白骨」的游医? 「下官替南郡百姓谢过公子。」魏民脸上有些羞愧。 沈清和翻了个白眼,本公子要你的感谢做什么。 —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和与秦筠忙着修筑堤坝的事,食时出去,日晚回来,还要看帐簿到子时。 有了苏木协助秦筠,沈清和也能忙里偷些闲,顺带着将南郡商铺的闲杂事处理了,免得送往镐京麻烦。一来二去,堤坝也修筑了小半。 这日南郡阴沉沉的,感觉是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沉闷闷的,睁开眼还是灰濛濛的一片。纯纯的浓黑,似一道浓墨泼洒在天边,不带半点儿的辅色。直至下午,南郡上空飘起了细雨。 这雨算是减了些南郡的干热,也给了南郡百姓一点喘息的机会。 秦筠继续去监督修缮工程,勒令沈清和待在廨舍。沈清和也不去拖秦筠后腿,含笑应了,安安心心的待在廨舍。 这几日沈清和虽日日看帐簿,但总归时间有限,看了不到三分之一。今日难得有闲时间,沈清和命白芷取出了帐簿,一边看帐簿,一边听南星汇报几日前邓州沿途百姓死尸的处理情况。 白芷沏了茶后也与两人一同坐下帮着沈清和看帐簿。 「公子,今日好好歇会儿,这些帐簿交给属下。」白芷不贊同的看着沈清和,公子太辛苦了,就算是以前,公子一边学习其他,一边负责底下产业,也没有这么辛苦过。 「小芷儿今日怎么如此闲暇,这些交给本公子,再不济还有南星,你这是把你家公子想的太柔弱了。你呢?在本公子身边漂漂亮亮的,有空帮本公子挡挡刀就好,毕竟本公子这财富众多,实在危险。」沈清和慵懒一笑,眉宇间透着愉悦。 白芷:…… 听到前半句,白芷有些欣喜,然而后半句话,挡刀? 白芷神色复杂,「公子,您也大可不必如此。」而后眸里露了些狡黠,「公子,南星才是皮糙肉厚的,挡刀什么的,该是他来。」 南星闻言眸里滑过一丝无奈。 沈清和玩味的看着白芷,「哦~那你如何?」 「自然是好好待在公子身边,替公子挡桃花呀!」 「你倒是替本公子考虑的周全。」 白芷笑嘻嘻不要脸的说道,「毕竟奴婢虽比不上公子,但也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好吧,舞刀弄枪不适合奴婢。」 沈清和:…… 「白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不知羞。」沈清和疑惑。 「都是公子教的好。」白芷面上带笑,一板一眼的回答。 沈清和:…… 难得的头疼。 南星没忍住低笑出声,白芷应对公子的方式越发熟练了。 沈清和瞪了南星一眼,还笑,都是你惯的。沈清和越发想念秦筠身边的苏木了,话少,做事快。要他们两个干嘛,沈清和冷哼一声,尽赶着给本公子添堵了。 南星可不知白芷成了他纵容的,很快收敛了笑意,「公子,邓州的事已全部处理。」 沈清和「嗯」了一声。 南星继续道,「处理时一切都很顺利,因着死亡数量多,我与苏木两人实在处理不完,耗费了些许时日,后来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邓州县令带着一大批衙役府吏前来,这才焚烧掩埋完全。」 沈清和点点头表示这事自己清楚。说起这邓州县令,那日秦筠命苏木先去处理死尸,行至途中,想起自己没给苏木留人手,也是想着靠近邓州,便给邓州的官吏修了书信,来的官员是哪位他们的确不知。 南星继续道,「而有亲属认领的全部叫领走后焚烧衣物,掩埋尸体。属下去找了邓州钱庄的刘掌柜,用公子的玉牌领了些银钱,给来认领尸体的百姓分发下去,算作抚恤。没有亲属的寻了山林掩埋。」 「晏公子派人送来的药粉撒在了官道沿途,处理过尸体的官吏百姓也分食了药物。」 沈清和点点头,问道,「处理时可有遇到什么差错?」 「回公子,一切都很顺利。」 沈清和「嗯」了一声,继续翻看手里的帐簿。 承和一年十月初,下拨纹银万两用于修筑荆江。十月底至十一月底,修筑堤坝所用材料人力费用用去半数,余五千两。来年三月,加固堤坝用去一千两。六月中旬,梅雨时节荆江江水暴涨,挖造排水渠,在荆江沿岸设用于堵水的沙袋用去三千两。共计近九成用于修筑房屋堤坝,剩余千两。 承和二年十月,下拨纹银五千两,用于加固堤坝及修缮周围农田猎户房屋用半数。由于上年余一千两,共余三千两。 …… 承和五年三月,下拨纹银五千两,三月底至四月中旬进行修缮事宜,用去半数。同年七月至九月,大旱,近三月未见滴水,不得已设引水渠,引荆江江水于农田灌溉,用去三千两,未剩余。 第39页 …… 承和十年三月,下拨纹银万两。六月中旬,荆江江水过水位线两寸余,加固用去三千两。八月,旱。设引水渠,用五千两。十月,填补引水渠,用一千两,余一千两。 前十年的帐簿沈清和一一对比,发现有一处地方前后几年银钱价格差别很大。沈清和指着这里,「白芷,承和五年与承和十年,物价水平起伏这么大吗?竟差了两千两的差距。」 白芷闻言正了神色,道,「公子,奴婢刚查了《南郡物品交易志》,上面说由于承和五年大旱,饥荒,死者甚重,人力不足,修渡槽及蓄水池,修筑石块衬砌成的渠道,选用材料皆用青石堆砌起来。还有就是荆江上游的伐木现象,水土流失严重,荆江上游淤泥积在河道,导致泥土松散,不易成型,还得花大量人力物力去疏通河道。由于种种原因,以至于承和十年价格几乎翻了一倍。」 沈清和眸里思索,喃喃道,「是这样吗?」 查询帐簿实在是费时间,这一来二去,已是晚间。 雨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院落外婢女急忙走过,惊起三两水花。外面黑沉一片,浓稠的雨水顺着屋檐滴落下来,连成一串珠子,滴落到地上,漾起水花,平添了几幅美感。 大珠小珠落玉盘。 ☆、柳梢头(17) 然而天公不作美,翌日,大雨勃然而来。 丰都县城内因排水渠还未挖好,水积了约有两寸,俨然成了一座水城,情况不容乐观。 这么个天气哪里也去不了,沈清和看了好一阵子的帐簿,随即扔下,这东西看来看去也就是那些,但沈清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又找不出错处。 沈清和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推开窗。 窗外雨水从檐角成串滑落,雨打了芍药。 沈清和起了些作画的兴趣,走到了大案旁边。沈清和拿起笔,竟然还是极品狼毫。 不多时,纸上浮现出朵朵芍药,顿时香气四溢,甜腻可人。 秦筠来时沈清和的画也近了尾声,秦筠凑过去见画,忽然想起了那幅染了墨,被他好好藏在书房的腊雪寒梅,「清和,这画能送给我吗?」 沈清和看了秦筠一眼,他怎么不知秦筠有收藏他墨宝的癖好,沈清和应了,「好。」 秦筠眸里满足,小心翼翼的递给苏木。 沈清和越发觉得秦筠奇怪,不过就是一幅画,秦筠怎么是一幅得了宝物的表情,他要多少他都能给他,怎么……他怎么觉得秦筠对他有些…… 「这可是本公子送给殿下的第一幅画作,殿下可要好好保存。」沈清和试探道,眸光瞥着秦筠,不错过秦筠的一丝表情。 秦筠怔了一瞬,这不是第一幅,那幅腊梅图……秦筠垂下眸子,苦笑,的确是第一幅,那幅腊梅图是他偷来的,不问自取便为盗,虽然也没人在意一幅破烂毁坏的废纸。 但那就是他违背了十一年的君子之道,窃来的一文不值的废纸,聊寄心意,睹物思人。原是怀念故友,却不想在何时竟将自己一腔卑劣的心意遥寄于下方的那些墨团上,无人可窥,无人可见。 「一定。」他一定会好好保存。 见秦筠这反应,沈清和若有所思,他隐藏的太好了,除了刚开始听闻的怔然,后面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破绽。 「殿下请坐。」 秦筠颔首。 「殿下找我所为何事?」沈清和握住杯盏。 「清和帐簿查的如何了?」秦筠声音如常的雅润低沉,但眸中的笑意还是泄了他的好心情。 「结束了。」沈清和道,忽然正色,「帐簿没有问题,但我总觉着有些不对劲。」 秦筠也正了神色,帐簿所干事严重,要是真有问题…… 「我发觉那些振款数额虽然无错,但前后几年的货物价额起伏过大,但《南郡物品交易志》却说是因扩宽河道导致的人力物力财力过大。」 实在是令人费解。 「扩宽河道?」秦筠若有所思。 沈清和点头,「不错,我准备去找找魏民,了解了解情形。」 找魏民? 秦筠黑眸暗沉,「你一个人去找魏民?」 这叫本王如何安心。 「本王陪你!」秦筠的语气不容拒绝。 沈清和微眯眸子,刚要言语,就听院落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当即眼皮一跳。 果然,苏木跑了进来,浑身湿透,衣袍上满是水渍,滴落到地板上,不一会儿,打湿了一大片。苏木单膝跪在地上,「殿下,荆江修筑的河堤渗流了……」 「什么?」两人同时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出房门。 两人伞都顾不上打,荆江一旦决堤,那么他们这些天做的努力全都白费了,更别说南郡百姓,他们再也经受不住一次灾害了。 几人转过抄手游廊,秦筠道,「通知各位大人了吗?」 「通知了,几位大人在廨舍外等候。」他接到消息就让小厮通知了各位大人,想必这会儿已经在廨舍外了。 秦筠「嗯」了一声,「说说情况。」 「因着荆江发了大水,这期间沿河官员轮流『守涨』,在汛期沿河检查。江岸的岩石上题刻标记,记录了多年一遇的洪水或枯水水位。」 「本来这十几日日日都是晴天,水位下降了不少,堤坝也在加紧修补。昨日雨水太大了,河官因为躲雨,一整夜没有巡守。水位超过了水则碑汛期的正常水量,竟也没人发现。」 第40页 「今早约卯时,江水临了这几日紧急修缮的河堤,因为没完成,也不知是哪里没仔细,有了破损,裂开了缝隙,江水渗了出来。」 「还是去监工的连大人发现河堤裂了口子,加急修补,派人来传了信。」苏木快速道。 秦筠面色沉得仿佛要滴下水,快速思考着方法。身上属于皇子的气度怒意完全显现,极其有压迫。 沈清和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荆江决堤,若是连毅没发现怎么办?他们将会被困于城内,南郡定是又一番生灵涂炭,这场面给原本的困境更是雪上加霜。 那么多人被派去巡守荆江,就怕的是这种情况,为了躲雨,那也不该一个人都不留。 「殿下,这会子着急也没用,幸亏是连大人发现的及时,江水没有漫入城内,你要相信,我们一定能解决这个困境,你信我。」沈清和脸上没有了笑意,目光灼灼的看着秦筠,眼神坚定。 秦筠勉强压下怒意,心情平静了下来,这会儿更不能生气。 若是不能,父皇责怪,群臣弹劾是小事,那么这些百姓呢?他所求的,所为的又该如何? 秦筠朝着沈清和点点头,也就只有沈清和在这会儿会叫他信他了。 「昨夜巡守的官员该是谁了?」沈清和沉凝道。 「是县令徐另。」苏木道。 徐另?是那位做事畏畏缩缩,似乎恭敬过了头的县令大人? 沈清和眸色冷淡,这些南郡的官员给他的感觉太不好了,先是有谢潍弄来馐珍,后是有徐另擅离职守,整日来尽说漂亮话,若是将这些闲事用于南郡百姓身上,富庶指日可待。 秦筠闭了闭眼睛,压下翻腾的怒意,竟然在这些日子里擅离职守。 谈话间出了廨舍,门口等着的几位大人都是一幅幅天塌下来的表情,那位县令徐另更是颤颤巍巍,白着脸站着,一幅想要将自己藏起来的姿态。 沈清和厌恶的看了一眼,看这样子不只是擅离职守了,看来是一晚上没去吧! 身旁的秦筠快步走上去,一把捏住了徐另的衣领,黑眸沉沉,眸色狠戾,「徐大人,你好大的本事,擅离职守,你将本王放于何处?」 被拎住衣领的徐另被秦筠似寒潭般看死人的眼神吓得肝胆俱裂,腿软的几乎要跪倒在地上,他本就比秦筠矮许多,被秦筠一提,整个人都有些悬空。 「还是说你从未就不将皇室放在眼里?嗯?徐另,你听好了,本王来日再跟你算帐。」秦筠松开了徐另。 没了支撑,徐另腿一软,直接倒在了水潭里,溅起了一地的水花,徐另被吓得喘不过气来,不将皇室放在眼里?这不就是说他起了反意嘛! 徐另忽然袍下一凉,臊腥味伴着雨水的气味,徐另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竟然尿了…… 周围大人被水溅了一身,脸黑了个底,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忽然秦筠翻起眼皮扫了他们一眼,眼神狠戾寒凉,直叫他们打了个冷颤。 这怕是这位七皇子殿下的真正面目,他们都被秦筠与沈清和答话时的柔和骗了,以至于他们觉得秦筠只是一个不明事理的纨绔,来南郡镀层金,就是那些指令都是由下属幕僚商议的。 是谁给他们的胆子如此以为的? 待秦筠下令前往荆江时,谢潍才松了口气,抬起头时就见沈清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一下子叫他从头凉到了底,谢潍僵硬的朝沈清和点头。 沈清和这才移开了视线。 谢潍一路上脑袋里都是沈清和那个眼神,像是被毒蛇盯上了般胆寒,待抵达荆江,下车时,谢潍差点一个踉跄,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 不知从哪里冒出了的南星一把扶住了谢潍,「谢大人当心。」 谢潍勐的抬起头,果然见沈清和站在远处,那股令人胆寒的刺骨寒意又随着血管瀰漫,直叫他立在原地。 到荆江,沈清和眸间划过一丝凝重,是他想的简单了, 荆江已有多处渗流,连大人领着官兵百姓不住的修补,有的地方甚至用了人力,但修补的速度不及江水的流速。江水拍打着两岸的河堤。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绵不绝。 天色昏暗,雨水大串大串的落下。远处,风雨无情地席捲着大地,只见暴雨一会儿向东,一会儿飘向西,一会儿又形成一个大大的漩涡,壮观极了。 景象壮观,但对他们可不太友好,这会儿的雨势更是雪上加霜,顷刻间大雨淋湿衣袍。 沈清和眯了眯眼,避免让雨水进入眼睛。 「大人,这处裂开了缝隙……」 「这处也是……」 连毅大惊失色,只觉得心惊肉跳,颤声大喊,「沙袋,快,堵上去。」 几名百姓抬着沙袋堵在了河堤边上,那处算是短暂性的堵住了。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 「快去帮连大人……」秦筠沉声道。 连毅见到秦筠,仿佛是见了救星般,顿时松了口气,快步走过来,走至途中还被淤泥绊倒在了地上。连毅双目赤红,从泥地里爬起来,他实在没有法子了,「殿下……」 秦筠点点头,「连大人辛苦了。」 连毅苦笑着摇摇头。 只是有了裂缝,也足够令人注意。 秦筠眸色沉凝,「再加固,用这几日浇灌的铁板,土石木块赌于四周,势要堵住洪水。」 第41页 「用柳枝、芦苇等制造柴把子,把它作为外围,里面盛放石料,再进行一定尺寸的埽捆,在进占之前,在埽捆的两端繫上绳索,将其直接推入水中,再将其绳索固定在堤坝的木桩上。」 「渗流的时间不长,在较窄的河口时用大体积物料及时添堵。下方有湖,这些时日挖了河道,有必要时将其引入湖中。」 「是……」 秦筠冷静的下了一道道命令,有了指引,百姓官兵们全员动了起来,秦筠扫向那几位大人,「你们也去帮忙,若是荆江真的溃堤,后果谁也负不起。」 生命的代价谁也不想承受,几位大人虽颇有微词,也都加急进了修补队伍。 来时秦筠就命那位县主簿让南郡百姓赶于高处,城中虽没有后顾之忧,但这些确实是兇险,一不小心,他们这里这些人就会丧命于此。 秦筠这会儿心里满是后悔,他不该让沈清和陪他来南郡,他就是个混蛋。沈清和将性命交到了他手上,他无以为报。 秦筠愧疚的看了沈清和一眼,只见沈清和对他笑了笑,眸中无悔意。秦筠深深的看了沈清和一眼。 沈清和倒不觉得后悔,既然来了,他定是知道后果的,左右不过是一条贱命,能换来南郡安康,怎么说都很划算。 向后是死,向前也是死。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沈清和踏着泥潭走过去,衣袍沾满了泥渍,「殿下信我。」 他捨弃了一身洁净,一步步走到了秦筠面前。秦筠的心都似随着他转动,溅起的温热软了心尖。 不知是不是因为急切,沈清和脸上溅了一滴泥渍,秦筠一怔,浑身柔和了下来。清和那么爱干净的人怎么会如此? 秦筠迟疑着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拭去了沈清和脸颊上沾染的些泥渍。 他就该永远干净漂亮,不入尘埃。 沈清和当即愣在了原地,恍然间他似乎觉得秦筠的指尖碰过了他的唇瓣,酥酥麻麻的,心却悄然一动。 不知过了多久,到第二天天边泛了鱼肚白的时候,一切慢慢到了正轨,雨水停了,下首的天空有了亮意,朝霞出,天要晴了…… 所有人停下看着久违的光亮。 沈清和月白色的衣袍上沾满了污渍,浑身湿透,他也不在意。秦筠与沈清和一般无二。 或许是上天庇佑,也不忍心他们的努力功亏一篑,终归是没发生什么大事。 他们在晨辉中相视,沈清和发觉这是久违的并肩的感觉,不管是几年前在国子监针锋相对,还是这时在南郡为百姓的性命争分,过往仿佛都淡去,所有的一切不足为重。 什么家国情仇?一切都比不上这会儿的一抹初阳。 原来一切不曾远离。 ☆、柳梢头(18) 在加急修补了河堤后,一切才算是步入了正轨。 沈清和去寻魏民交还帐簿,临着途中遇到了谢潍与章天。两人见着沈清和,都有些惊讶,堆笑着问沈清和安。 沈清和注意到两人的目光时不时的瞥向南星怀里的帐簿,想起前些日子的疑问,沈清和面色如常,笑问两位大人,「谢大人,章大人。」 两人面上看不出什么,看起来不过是最寻常的偶遇,不过在他刚要去找魏民时遇见两人,这目的实在有待商榷。看两人淡然的姿态,沈清和实在不相信他遇见这两人是偶然。 谢潍面上很惊讶,「沈公子,你这是?」 装的倒像那么回事,沈清和心里暗嗤。这会儿也有了别的想法,既然你演戏,本公子也乐意陪你对对。 「这不是刚有空对比帐簿,想去找魏大人寻些往年的文献资料,正好带去与魏大人一併处理了。」而后沈清和笑着看了一眼一旁抱着帐簿的南星,「本公子早就听闻南郡的文书帐簿做的详尽,也想带他去开开眼,让魏大人指点一二,让底下的人也做的详尽些。」 谢潍闻言脸上满是笑意,「公子自谦了,您底下能人众多,帐簿自是更有能手,该是我们学习。不过这魏民大人,也确实详细,丰都县文书帐簿全归他管也没出啥岔子。」 「这倒是了,魏大人详尽。」沈清和顺着谢潍的话夸赞了几句,而后笑着调侃了一下自己,「唉,若不是魏大人早早地效忠了陛下,我定将魏大人要来做我的一方掌柜,在下也不必这么辛苦。」 谢潍眉开眼笑,「哈哈哈,公子真是孩童心性,也怪魏大人无福,做公子的掌柜可比朝廷的俸禄多的多。」 章天也笑,「就是,说的下官都有些羡慕魏大人,公子的掌柜,一听就是个好差事。 「章大人你,哈哈,沈公子,章大人跟你来谋差事了。」谢潍打趣章天。 沈清和轻笑,「好说,好说。」 「哈哈哈……」 几人这会儿相谈甚欢,等谢潍笑够了,沈清和这才喊了谢潍一声,「谢大人」沈清和迟疑了一下,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平日里魏大人如何……」说完后沈清和更羞愧了,私下里问别人的作为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沈清和嘆了口气,有些为难的开口,「不瞒大人,沈某这几日日日随着七皇子殿下前往荆江沿岸监督修缮事宜,辰时出,戌时归,实在是没时间查看帐簿,距殿下来南郡这都过了近半月了,可我这帐簿才看了不到一半,这才想向谢大人章大人打探一下魏大人的品性。要是有事,本公子倒不怕,就是怕麻烦。」 第42页 前面的话说不出的为难,到了后面一句,露着他的底气与矜贵。 谢潍无声的笑了笑,到底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吃不得苦。听闻他还没及冠吧!还是年轻。 听到沈清和帐簿看了不到一半,谢潍与章天隐晦的对视一眼,不由得都舒了口气,章天一笑,「公子多虑了,下官与魏大人共事几年,就没见他发过脾气,那人忠厚,就是为人有些木讷,希望公子不要介意。」 「公子是要对比帐簿,那该找南郡会计录,里面详细记载了南郡每一笔支出,就是有些繁琐。」 闻言,沈清和肆意一笑,「这样,清和在此谢过大人了。在下怕的不是繁琐,只怕不够详尽,要是哪里漏了几笔支出,那这多余的钱……就是本公子的差错了。」 沈清和说的有些意味深长,谢潍浑身出了冷汗。 「沈公子客气。」谢潍道,而后试探着对沈清和道,「下官看公子帐簿还有许多,比起公子,下官也算是地地道道的南郡人,对于这些清楚一些,也就不麻烦公子再去询问魏大人。下官与章大人今日也是无事,可以帮公子分担一些。」 「谢大人说的极是,魏大人忙碌另外的些帐簿也是辛苦。」章天连忙附和。 这帐簿放在沈清和手里,哪有握在自己手中安心。 两人在这儿一唱一和,沈清和有些玩味隐晦的打量了两人几眼。 这两位大人积极的像是在对自家府上的帐簿。 「两位大人良善,但这是七皇子殿下下派的任务,实在不好交给两位大人。」 谢潍章天这才好似惊醒一般讪讪的笑了笑,谢潍道,「是下官唐突了,沈公子若是有关于帐簿不知道的,可以随时来问下官。」 沈清和瞥了他一眼,轻笑,要的就是这句话。 「正好,本公子是有些不懂要问谢大人。」沈清和笑道,懒懒的喊了句南星的名字。 南星递了帐簿,沈清和接过后随手翻了翻,唇角含笑,「谢大人,承和五年大旱,所拨的银钱五千两,尽数用完。但到了承和十年,按理说有了前几年陆陆续续下拨的银钱修筑堤坝,就算是有了涝灾,荆江江水涨了两余寸,但水报没传到镐京,想必也是不严重的。」 在西蜀境内,有着多条大型江河。因江河常决口,淹没农田村庄。为了防洪,承和帝设立了「水报」。「水报」是与「兵报」同样紧要的加急快报。这种汛情传递其紧急程度往往比兵报更危急。在南郡,洛阳,青州,襄州,滁州……水患频发的州郡,在其堤岸备有报汛的「塘马」。 当上游地区降暴雨河水陡涨时,封疆大吏遂将水警书于黄绢遣人急送下游,快马迅驰,通知加固堤防、疏散人口。这种水报属接力式,站站相传,沿河县份皆备良马,常备视力佳者登高观测,一俟水报马到,即通知马夫接应,逐县传到镐京为止。 几年前荆江决堤,捷人一昼夜迅奔五百里,竟比洪水还要快。 听到水报,谢潍的脸色很不好看,带着些许慌乱与空白,他心里「咯噔」一下,沈清和是发现了什么吗?不是说他只看了一点点吗?谢潍下意识的去看沈清和。 只见沈清和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顿时谢潍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承和十年陛下念及自己登基十年,免了各地郡县一半的赋税,朝廷也下拨了万两白银用于荆江修筑。」说到此,沈清和看了谢潍一眼,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沈清和的手指还停留在承和十年的帐簿上面,手指冷白,指节修长漂亮。 接着,沈清和又抛下一个炸弹,「帐簿上说,剩了一千两,念及承和十年有了涝灾,那这下半年的引水渠是……」谢潍脸上的笑裂了一瞬,沈清和继续道,「还用去了那年所下拨银钱的半数,谢大人,一个引水渠需的上五千两白银吗?」 谢潍脸上直冒冷汗,面色发白,讪笑着,「这……」 沈清和瞥了他一眼,慢悠悠的继续道,「哦对了,上面记载说是承和五年大旱死了不少百姓,物价上涨,以至于往后几年涨了将近一倍。」 谢潍听着沈清和的话,额头不住地冒出冷汗,连连点头,「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谢大人能告诉我到底是死了多少人,还有这死人跟物价有什么关系,按理说死的人多了不是该买东西的人少了,还是说这钱,被……」沈清和点到为止。 沈清和每说一句话谢潍的脸色白了一分,这会儿他听到沈清和说道,「我忘了谢大人不是丰都县人了。」 谢潍这才惊醒般急忙附和,「公子好记性,下官是零陵郡人,殿下来南郡前下官才赶来的丰都县,确实是有些不太清楚丰都县的帐簿。」 沈清和看了章天一眼,「章大人是丰都县人吧,想必章大人一定清楚了。」 章天一惊,下意识的看向谢潍,只见谢潍一副不关己的模样,章天一下子白了脸。 他这会儿见识了沈清和的厉害,谢潍干下的蠢事竟然想让他去应对沈清和,真是无耻。 沈清和这会儿应该只是试探,章天莫名的镇静下来,「下官确实是丰都县人。」 「劳烦章大人告知在下为何承和十年物价涨了近一倍。」 「荆江上游淤泥堆积,所用人力增加,清理了几个月,这才……」章天讪笑。 第43页 「人力增加,几个月,时间很长。那么章大人可否告知在下这几月长得是时间,再加个吃食所用的银钱,也花不上个几千两银子吧。一个排水渠,用得着五千两。」 「这……下官惶恐,户籍帐簿这些都归魏大人,下官,下官实在不知。」章天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沈清和给他一种他在面对七皇子的感觉。 试探的也差不多了,看这两人的样子,说是没有问题他也不信。 沈清和轻笑,「多谢两位大人鼎力相助。」 两人脸色都有些发白,也不去计较沈清和说的鼎力相助,谢潍只觉得他连站都有些站不稳,小腿都是发颤的,索性找了个藉口离开。 「两位大人慢走 」沈清和心情极好的开口,瞳色极浅的眸子里满是纯良。 谢潍脚下一踉跄,极其狼狈。 看着两人离开,沈清和心情很好,眼里满是狡黠,对南星道,「不去找魏民了,回廨舍。」 南星颔首,也不由得失笑,谢潍的脸色真心好看。 「南星,你觉得谢大人这会儿用什么来形容?」 「落荒而逃。」 沈清和不置可否,这不正印证了两人心里有鬼吗? 沈清和慢悠悠的从青石板的路上走过,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对着南星道,「南星,你去将这本《南郡会计录》交还给魏民,这些帐簿给我。」 南星颔首,疾步中不见了踪影。 而回到自己院落的谢潍,怒火冲天的回了书房,摔了好几件名贵的摆饰,发了好大一通火。 偷鸡不成蚀把米,帐簿没得到还被沈清和明里暗里挤兑了一番。 「呸,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商客竟敢如此,本官可是六品官吏,一届庶民竟敢,竟敢……咳咳,真以为有七皇子撑腰,呸,狐假虎威的东西。」谢潍骂骂咧咧的继续摔东西。 瓷器与地面接触后碎裂的清脆响声好远都能听到。期间有婢女听到进来,谢潍涨红了脸,怒声喝到,「滚。」 「是,是。」婢女被吓坏了,眼里含着泪,急忙退了出去。 「咳咳,这个,这个刁民,一个商客……咳咳……」谢潍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气急了随手摔了大案上摆放的汝窑天青釉洗。谢潍出足了力道,吧唧一声,碎了。谢潍眼前一黑,脸顿时皱了起来,心疼的哀嚎起来,「这是谢丞相送我的笔洗,我都捨不得用一下,这,这……唉!」 这都是钱啊! 谢潍想起谢丞相还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一阵耳鸣,完了。要是让谢荣知道他打着他旗号贪污了修缮款,非得杀了他不可。谢潍眼前一黑,脚下踉跄了一下,颤抖着挪到了大案旁边坐下,颤颤巍巍的写了封请罪书,详详尽尽交代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白着脸颤颤巍巍将信绑到了鸽子腿上,「送去镐京。」 鸽子轻声叫了两声,盘旋着飞去了镐京。 谢潍看着碎片,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大声咳了起来,咳得老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的。 咳得声音极大,听起来都骇人。 婢女小厮们颤颤巍巍的躲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大人发这么大火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都等着对方出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竟都不约而同的将里面仿佛要把内脏都要咳出来的谢潍忽略了。 谢潍急忙扑在地上拾取摔碎的汝窑天青釉洗的碎片,想将碎片拼起来,却不曾想划破了手,谢潍只觉得眼前直冒金星,急火攻心下,晕了。 而府里的下人都害怕谢潍责罚他们,一个个装做没听到的样子,下去各干各的,没人上赶着去书房找事干,竟都没发现谢潍晕了,还是午间婢女来喊谢潍用膳发现的,府里闹翻了天,好不热闹。 一阵兵荒马乱,可怜谢潍一大把年纪还遭了这番罪,养在塌上许久,好几天不能蹦跶了。 — 到了晚间,苏木来请沈清和。 「公子,我家殿下有请。」苏木目不斜视。 「小苏啊!你跟本公子透个底,你家殿下喊我是不是要嘲讽本公子?」沈清和压低声音,如是说道。 苏木嘴角抽了抽,他觉得自家殿下没有那么恶趣味,倒是沈公子…… 「公子多虑了。」 「咦,小苏,是不是你家殿下威胁你了,你跟本公子说说。」沈清和不信邪。 「公子多虑,殿下对属下很好,公子叫属下苏木就好。」 沈清和继续挖墙脚大业,「嗯嗯嗯,苏木,你看本公子怎么样,要不你来本公子这儿。」 苏木不为所动,「多谢公子抬爱,属下觉得殿下很好,没有另谋高就的打算。」 言语间进了秦筠的院落,沈清和继续游说苏木。「你们殿下那个木头有什么好?」 「殿下很好。」 秦筠在房中就听到了沈清和的话,眼里浮了些笑意,竟然惦记起苏木了。 屋内还坐着魏民,魏民听到外面的动静,下意识的看了秦筠一眼,当面挖墙脚还不见生气,七皇子殿下对那位沈公子当真是宽容。 沈清和进了屋里,「殿下。」而后看向魏民,「巧了,魏大人也在。」 「沈公子。」魏民回礼。 「魏大人这是又来送膳的?」不怪乎沈清和这样问,来了南郡二十几天,每逢饭点,见的可不是小厮,而是这位魏大人。 第44页 沈清和看了窗外一眼,外面天色黑沉,万物沉寂,伴着些风窸窸窣窣的声音,天彻底黑了。「魏大人来的有些晚了,天都黑了。」 「下官惶恐,所来不为此事。」魏民迟疑着看了秦筠一眼。 秦筠「嗯」了一声,面色如常,「清和坐吧!」 「谢殿下。」 「魏大人要说什么?」秦筠淡然道,屈指敲了敲桌面。 「这……」魏民有些为难,看着沈清和,继而问起沈清和别的事情。「沈公子今日将《南郡会计录》交还给了下官,想必是已经对比完了。」 提起这个,他上午刚命南星将东西还给了魏民,这会儿就找了过来,不知这魏民是什么意思? 「是又如何?」沈清和懒懒道。 「公子是自己一人对比的吗?」魏民又道。 「是本公子一人。」 魏民的话实在有些不着调,就像是这段时间魏民所做的事一般,送膳,收拾东西,有事没事来他那儿转一圈。不像是县主簿,闲的紧,反倒给沈清和一种府吏的感觉。 魏民看了秦筠一眼,忽的跪地请罪,「殿下赎罪。」 秦筠依旧是一副不辨喜怒的模样,屈指在桌上轻敲。沈清和过去虚扶了魏民一把,「魏大人请起。」 「殿下,沈公子,实不相瞒,下官这半月一本帐簿也没看。」 听到此,沈清和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来堵他的谢潍与章天。 魏民低下头继续道,一副羞愧的模样,「殿下来的第二天下官去寻了帐簿送与周大人与沈公子。」 沈清和颔首。 「怕出意外,是下官亲自送的帐簿。等下官最后回到住所时发现谢大人在等下官,谢大人叫下官在殿下在的日子里照顾好殿下的衣食起居,与下官谈论了相关事宜,最后竟说,竟说下官只要照顾好殿下就好,帐簿交给章天大人。」魏民语气平淡,但还是难掩气愤。 「下官不答应,谢大人竟说下官刚任了县主簿,经验不足难当大任,强拿走了帐簿。」 秦筠皱了皱眉。 沈清和瞭然,还真是谢潍的作风。 沈清和轻笑,「魏大人来找殿下想必是发现了什么,不单单只是来求殿下庇护吧!」 魏民看了沈清和一眼,坦然道,「公子所言极是,当日谢大人找下官取帐簿时下官说是帐簿不全,晚间给谢大人送过去,就乘机偷藏了一本。」魏民说的磕磕巴巴的,说到此,魏民耳尖有些泛红,这番行为实在是羞愧。 沈清和有些微讶的看了魏民一眼,这么木讷的人偷藏了帐簿,谢潍也真是逼得狠了。 「魏大人在帐簿中发现了什么?是不是谢潍贪污了修缮款。」 魏民诧异地看着沈清和,点点头。 秦筠面容冷冽,冷声道,「魏大人可带帐簿了?」 魏民递给了秦筠。 秦筠看的很快,一目十行,越看眸间越冷,看到最后面上隐约可见怒色。烛火昏黄,火光摇曳不定,正像此时的秦筠一般,不辨神色。 魏民手足无措,忐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心里扑鼕扑鼕跳个不停。 秦筠沉默的将帐簿递给了沈清和,沈清和接过后仔细翻看。 这是一本承和十七年的帐簿。帐目细緻,一目了然。同时,上面还有魏民特意做的批示。 承和十七年朝廷共下拨了五千两银子零零碎碎记载的所用款项竟都用完了。有了魏民的批示,一眼就能看出所用的材料,时间,金额是否相符。谢潍说的不错,魏民确实细緻。 沈清和眼神越来越冷,原先的怀疑也好,试探也好,都算不得证据。魏民带来的这份帐簿可是实打实的物证了。谢潍坐上南郡刺史的职位将近十年,十几万两的银子…… 居安思危,思则有备。危险没预料到,银子倒是自家藏了许多。 沈清和笑了声,不知在笑谁。 秦筠看了魏民一眼,「魏大人将帐簿留下,今日多谢魏大人相助。」 …… 魏民离开后,秦筠有些歉意,「这事还得麻烦清和了。」 沈清和颔首。 两人都有些沉默,这么多年帐簿一直有人查询但并未有错,谢潍姓谢,仅此而已。 「他姓谢。」秦筠冷静道。 谢荣要是能这么容易扳倒,朝野上下满朝文武也不会还有一半是谢荣的学生。 沈清和笑了声,「姓谢又如何,本公子非得凿出条路,实在不行,本公子用银子都能砸出来。」 秦筠一怔,浑身都柔了下来,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的宁静。 琼酥酒面风吹醒,一缕斜红临晚镜。1 ☆、柳梢头(19) 往后几天谢潍卧床静养,期间沈清和随秦筠去看过一次。谢潍脸上满是病态,见秦筠来看他,挣扎着爬起来要给秦筠请安,秦筠免了后谢潍目光瞥到沈清和,见沈清和笑着叫他好好休息时谢潍脸色好不精彩。 本官静养还不是因为你。 谢潍脸憋得通红,众人还以为他是因为七皇子亲自到访感激,只有沈清和与谢潍自己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倒是一番其乐融融的景象。 而谢潍与章天提心弔胆好几天后,见秦筠依旧对他们以礼相待,看不出半点要处理他们的迹象,这才相信沈清和是没有告诉秦筠关于帐簿的事。 第45页 算他识相。 天气晴了,早晨弥了厚重的浓雾,灰濛濛,雾沉沉的。 各种修葺事宜正常进行,因着治水进程推了大半,受灾的南郡百姓也陆陆续续回了南郡,回来的青壮年都来帮忙,众人齐心,修葺速度更快了几分。 这日子一晃,竟到了端午。 五月五日,古俗忌为『恶日』。 五月时昼最长夜最短,是阳极盛阴极衰的时候;但物极必反,也就在此时,阴气会悄然滋长。五月盛夏多发疾疫,被认为是个不吉利的月份,被称为「恶月」。 当然,五月为恶,各地行祭祀活动,民间有勿晒被褥、勿给房子加顶等诸多忌讳,其中最残酷的则是「五月生子不举」(不养五月初五生的孩子)。1 这其中就有一桩骇人的故事了。前朝百姓认为此月出生的孩子会妨害父母,其中尤以于端午这天出生的孩子为甚。这时出生的孩子往往会被父母送人、遗弃甚至杀死。 前朝一文人就出生于端午这一天,尚在孕期时其父要求其母「勿举也」,然而心软的母亲留下了自己的孩子,等孩子长大被父亲见到后大怒,说道「五月子者,长与户齐,将不利其父母」。 这是当时前朝百姓流行的说法,认为五月出生的孩子长到和户门一样高的时候,会妨害他的父母。 这位文人回答他的父亲「必受命于天,君何忧焉。必受命于户,则可高其户耳,谁能至者!」(人要是受命于天的话父亲不必忧心,要是受命于门框的话,加高门框不就行了么),挡回了父亲的这次发难。 遍布大江南北的更多的孩童则因父母对生月的迷信而丧命。前朝时百姓对子女出生月份比较重视,「凡二月、五月产子及与父母同月生者,悉杀之」。 西蜀官吏则认为这项风俗有失道义,废除了「五月生子不举」。 除了前朝这项恶习,留下的大都是美好的祝愿了。有赛龙舟、饮菖蒲酒与雄黄酒、踏青、斗百草、捉□□、浴兰……民间的习俗。 而斗百草则是分为文斗、武斗两种方式。文斗比拼参与者的植物知识,认出更多植物者获胜。武斗则是两人分别拿住手中植物的茎,用力拉扯,断者为输。 当然,除去这些,皇帝还会宫中设宴,宴请官员,其中不可不提的每年的必备项目就是食枭羹了。 枭就是猫头鹰,因长相欠佳、叫声悽厉,被人们视为不详的象徵。每年皇帝在端午节于宫中宴请群臣时,就把枭做成羹汤赐给群臣食用。其寓意当然就是将不忠不孝之人从皇帝身边驱除。因此,这个习俗也被局限于宫廷,并未流传至民间。 修葺事宜进行的差不多了,因着端午,南郡也热闹了起来,多是三两结伴的男子,也有偷跑出去想要沾沾喜气的女子。 沈清和几天前就约了秦筠去踏青,共赏龙舟赛,秦筠欣然应允。 在端午有送荷包与送扇的习俗,沈清和也早早地备好了东西。 到了端午当天,沈清和早早地起床,给白芷南星分别送了荷包和扇子,打发他们自己出去玩了。 一年一度的端午,跟着他多不好。 沈清和今日穿了白色的云锦制长衫,墨发用一根上好的白玉簪半挽,腰间系了墨玉环佩,长穗自然垂落。面如冠玉,极浅的瞳色透着暖意。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好个潇洒肆意的矜贵少年郎。 沈清和去寻秦筠时秦筠已经在房中等了大半天了,旁边还站着苏木。这会儿天刚亮,窗外雾蒙蒙的。 「淮之好不知情趣,今日是端午,你还将苏木扣在身边,所以说啊,苏木考虑考虑要不要来本公子这里,你看本公子都让白芷南星自己去玩了。」沈清和懒懒的瞥了秦筠一眼,含笑游说苏木。 沈清和以为苏木会继续对他搪塞回去,可曾想苏木竟飞快的点点头,引得沈清和多看了几眼。「公子说的极是,殿下,您再不给属下假日属下说不定真的就去公子底下了。」 秦筠倒是没有生气,无奈的瞥了苏木一眼,「本王何时亏过你的假日。」 苏木表情有些微妙,「殿下您还记得多少日没有休息过了吗?」 秦筠仔细想了想,一怔,过了年以来他一直在忙碌。虽然为纨绔,整日里跟着叶子苓玩闹,但该干的事一件都没有落下,仔细算算,已有近半年了。「今日你自己出去逛逛。」 苏木没想到殿下真让他自己去玩,喜道,「谢殿下。」而后对沈清和道,「多谢公子。」 秦筠失笑,自己给的假日怎么谢起清和了。 沈清和闻言眨眨眼,「不客气。」而后从袖中取出一柄竹扇递给苏木,「端午有送扇的习俗,给你与南星一人准备了一柄扇子,沾沾喜气。」 苏木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才接过,动作有些僵硬,但唇角还是有了些压不住的笑意,「谢谢公子。」 今日越发的坚定想要投靠公子的心了。 苏木竟然接了! 秦筠看着苏木接过了沈清和送的扇子,周身顿时冷了几分,眸里一片暗沉。 接了扇的苏木浑身一冷,端午的好时节怎么还这么冷?苏木摆了摆头不去想,快步走了出去。 秦筠忽觉得内心有些酸涩,就连苏木都有清和的东西,他……是不是太贪心了?想要他的全部…… 秦筠有些生气又有些委屈,清和的东西他还没有收到呢!苏木怎么可以先他一步? 第46页 就在秦筠独自生闷气的时候,沈清和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镂空雕刻的异常精緻的檀香木盒递给了秦筠,「端午喜乐。」 盒子上除了淡淡的檀木香味,好像沾了点沈清和身上的清冽竹香味,秦筠抿了抿唇,伸手接过。 面上看不出表情,心里却是极其喜悦,若是有尾巴,这会子早就翘到了天上。秦筠满足的盯着盒子,手里悄悄握紧了盒子。 沈清和送给秦筠的是一柄斑竹扇。斑竹扇的材料精贵,原材料是来自于岳阳的君山岛和零陵九嶷山的斑竹,其中好看的花纹如芝麻纹更有「一尺斑竹四两金」之称,很是难得,秦筠很喜欢。 其实也不尽然,只要是沈清和送给他的东西他都喜欢。 沈清和见秦筠喜欢,眉宇间透了些喜意,看来他没有选错东西。就是不知秦筠为他准备了什么,沈清和眸里有些期待,眼巴巴的看着秦筠,像只矜贵的猫。 秦筠自然也准备了东西,这会儿看到沈清和的眼神,忽生了些逗弄的心思。秦筠轻笑,「清和在看什么?」 沈清和轻摇手里的摺扇,眼神示意秦筠,你看看我手里拿的什么?我的东西呢? 接收到沈清和的眼神,秦筠笑了声,眸色温柔,不再逗沈清和了。取出了一个木盒,里面是一块暖玉玉佩,名叫冰花芙蓉玉,通体淡粉、通透温润。冰花芙蓉玉的原石生长在温泉出水口,将其佩于左则养心,佩于右则养肺,最是养人。 沈清和满意的哼了声。 出了廨舍天色已经大亮,浓雾也消散了大半,满目通透,正像如今的南郡一般。 两人并肩而立,走在丰都县城郊。早起踏青的百姓很多,草间青露通透,隐隐绰绰,因着踩踏消了大半,两人走过吸引了好一波注意。 一个肆意,一个冷淡。 今日秦筠反倒穿的是玄色的常服,墨发用一根白色的髮带束起,腰间繫着上好的白玉环佩,更衬得秦筠冷。秦筠身上的润与冷相得益彰,一般来说一个人雅润与冷淡是两种不同的感觉,不可兼得。但在秦筠身上,这种令人矛盾的气质却是分外和谐,有种难以言表的魅力。 与沈清和走在一起,一黑一白,相得益彰。 湖光山色,静影成壁,半散了雾的江面更是如仙境般,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明亮的水面渐渐隐没了,朦胧的黛色后面是奔腾的水浪。衣衫上沾染了几点雾珠,指间尽是朵朵清凉的雾花。 「为何不将送你的玉佩戴上?」沈清和忽然听到秦筠说。 沈清和抿了抿唇,心里徘腹,哪里有人一上来就带着别人送的东西的,「与我今日穿的不太相配。」 秦筠挑了挑眉,「也好。」 「这几日你见那位谢大人了吗?」 「清和怎么想起他了。」 沈清和一笑,笑容有些恶劣,「这不是几日不见,有些想念谢大人与章大人排队来我面前。」 来他面前找虐。 秦筠失笑,「今日让谢大人来你面前,你好好见见。」 「唉~非也非也,没有乐趣。」 这种事该是你情我愿,自动送上门来才更有趣。 沈清和眨了眨眼,「谁叫谢大人堵我。」 所以你就将他给气病了。 真记仇。 秦筠轻轻摇了摇头,满目柔和。 就在沈清和与秦筠两人踏青的同时,镐京可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因是端午,皇帝戌时宴请群臣,也给百官放了一天的假,这会儿镐京大小官员都在西河等候着皇帝到来。因着休沐,朝臣们穿的都是常服,加上皇帝出行,婢女,小厮,侍卫……西河人更是多如牛毛。 当然,站位也是很有意思,隐约可见其端倪。谢丞相身旁围了一圈人,听谈论,一口一个「师长」叫的热烈。谢荣如今已过了古稀,头髮银白,声音雄浑有力,暗紫色的衣袍,看起来很有精神。眼神虽没有年轻时精神,却有一种歷经风霜的精明。 谢荣做了三十年的丞相,提拔的人大大小小也遍布了半个朝堂。 谢寒也跟在谢荣身边,工部尚书刘锋也是谢荣的学生,赞嘆道,「谢小公子风采依然,气度不凡啊!」 谢寒微微一笑,「刘大人谬赞了。」 听到有人夸赞自己最疼爱看好的孙子,谢荣哈哈一笑,看着谢寒,很是满意,嘴里自谦道,「他还差的远。」 这边其乐融融。 再有就是御史大夫,大理寺卿,钦天监监正身边也有几位大人,多是直属皇帝的。 武官也不去凑朝中文官的热闹,自成一派,大将军林书泽镇守边关,从不参与这些。 还有些寒门学子,骨子里有着文人的清高,看不起这些世袭爵位的官员,也不去凑热闹。 世族公子小姐三两成群,谁与谁一块,各有讲究。这就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了。 这会儿临了巳时,西河边更是热闹,欢唿声,击鼓声连绵不绝,很是欢愉。 皇帝就在这时来了,身后跟着一群皇子公主,及生过孩子的宫妃。燕瘦环肥,都是各有千秋的美人,但这些美人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四皇子的母妃,皇贵妃谢芜华。 谢芜华虽已有了四十,保养的极好,妩媚动人,不亏了芜华这个名字。也并没有什么色衰爱弛的迹象,依旧备受宠爱,可见手腕了得。 第47页 在宦官尖细的「陛下驾到」中,乌泱泱跪倒了一片,谢荣站着,是被皇帝特许的。 皇帝眯着眼看了谢荣几眼,这才笑着叫群臣起来,「众位爱卿平身。」 「谢陛下。」 「谢丞相老当益壮,今年来的早了。」皇帝笑道。 「陛下折煞老臣了。」 皇帝看了群臣一眼,「诸位大人自行坐吧!」 「谢陛下。」 而后皇帝对着皇子公子们笑道,「你们也自己去玩,朕就不管你们了。」有些年龄小的公主脸上露出了喜意。 「谢父皇。」 皇帝一行人浩浩汤汤的去了西河上最大的画舫,朝臣们才陆陆续续的邀自己交好的大人一起去赏龙舟赛。 秦时过来向谢荣问安,「外祖父,表兄。」 谢荣笑着点点头。 其他人见四皇子过来,拱手问安,「四皇子殿下。」见秦时点头后这才向谢荣告辞,不打扰他们说话。 「殿下对这次龙舟赛可有把握?」谢荣道。 「外孙自有把握。」秦时恭敬道。 「嗯,那就好,你母妃在宫中怎么样?」谢荣道。 「母妃很好。」 「行了,殿下也不必陪我这个老头子,你去准备,寒儿陪我就好。」 秦时看了谢寒一眼,恭敬道,「孙儿告辞。」 谢荣看着秦时离开的背影,对谢寒道,「寒儿,陪我走走。」 「殿下什么都好,就是过于急躁了。」谢荣嘆道,「该是他的,谁都夺不走。」 两人走了几步,谢寒突然道,「祖父,真的不管谢潍了吗?」 谢荣冷哼一声,「谢潍那个蠢货,剋扣振款,出了事就来找本官庇护,若不是因他母亲,本官早就解决了他,罢了,任他自生自灭吧!」 「寒儿,以后你们行事也注意些,不要总以为有我顶着,皇贵妃娘娘前几日还命人给我传信,陛下有好些日子没去她那儿了。」 谢寒颔首,「孙儿记住了。」 因着皇帝到来,西河愈发的热闹。西河沿岸站满了百姓,人声鼎沸,鼓声阵阵,昭示着龙舟赛即将开始。 谢荣笑道,「寒儿你看这次龙舟赛谁能赢?」 这次的龙舟赛共有十支队伍,每位皇子各领一支,余下的就是世族公子及民间有声望的百姓组成,若是有好名次,封官入朝,策名就列也说不定,算得上是与民同乐。 谢寒有些羞愧,「这,孙儿不知。」 谢荣嘆了口气,「寒儿,你要入朝,这些是你该清楚的。」 谢寒脸上满是羞赧。 谢荣继续提点谢寒,「这赛龙舟就和做官一样,讲究个为官之道。陛下的皇子不多,二皇子有疾,早就没了争储的希望,剩下的四位皇子,除了九皇子母族略有不足,其余的皆有一争之力。」 「七皇子被陛下派去了南郡,那你说,赢得会是哪位?」 谢寒醍醐灌顶,「孙儿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明白了就好……」 ☆、柳梢头(20) 在南郡,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沈清和与秦筠在城郊转了会儿,一大群百姓朝着荆江跑去,嘴里喊着,「龙舟赛要开始了。」 沈清和来了兴致,他上次参与龙舟竞渡好像还是五年前,沈清和抿抿唇,垂下眼眸,掩住眼里的情绪。 秦筠看着忽然不说话的沈清和,笑了笑,「清和想看?那我们得快些,不然没有位置了。」 你一个皇子怎么可能会没有位置,但意外的沈清和心情好了几分。「好,我们快些。」 「明年陪你一同划龙舟,清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告诉我。」秦筠神色郑重。 沈清和深深地看了秦筠一眼,眸里染上了笑意,像是落入凡尘的星穹,「好。」 荆江沿岸站满了共度端午的百姓,欢唿声,吶喊声夹杂着鼓声,龙舟竞渡拉开了序幕。 龙舟竞渡作为端午节最为重要的活动,它具有特定的活动规则。在竞渡开始前要祭祀水神等神灵,祈祷他们的庇佑。竞渡的船精心挑选,竞渡前整齐地排成一排。这种竞渡规制会在水中设置障碍,跨过障碍而船先到中间者为胜。治竞渡船,植标于中流,众船鼓揖竞进以争锦标。 两岸观看的人们发出阵阵吶喊,龙舟上的击鼓声、舵手们用力挥桨发出的唿声、船桨拍打水面声,一声高过一声,充满了节日的热闹与欢愉。 两人去的晚,没赶上祭祀活动,伴着鼓声,龙舟赛正式开始。 今日本就是为了游玩,两人也没声张,没让人找个好位置,两人仗着身高腿长,再加上周围的百姓看他们穿着华贵,气度不凡,都下意识的让出了一条小道,这一来二去,也到了前排。隐约还能听见有人再说,「这是哪家的俊俏郎君」。 两人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沈清和笑道,「真是热闹,镐京端午每年都是这样吗?」 秦筠看着荆江河道南北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时或竞渡,拾彩夺标的龙舟,有横江跳浪之盛。轻轻点了点头,「父皇每年端午都会前往西河观看龙舟赛,镐京这天人更多。朝中的大臣,宦官,婢女,还有世族公子小姐……皇子们也会参加龙舟赛,还有些有声望的百姓也会带人参加。」 沈清和若有所思,「倒是与民同乐。」 第48页 过了会儿,沈清和又问道,「去年你也参与了吗?」 秦筠「嗯」了一声,「不止是去年,我参与了三年了。第一年不懂规则,还挺努力的,拉着九皇弟去玩了一圈,得了第三。」 沈清和忽然想起了那个说要以后在镐京罩他的少年,笑了笑,「那去年如何?」 「输了。」 「是谁赢了我们殿下?」沈清和摇了摇扇子。 「四皇兄,前年是三皇兄。」秦筠淡淡的笑了笑。 「猜得来结局的结果就没意思了。」 秦筠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在沈清和眼里,好似染上了淡淡的忧愁,眼尾的泪痣更是忧虑。真是见鬼,沈清和竟然觉得这样的秦筠很是好看。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触手可及的东西看得见,就像是这荆江水面上隐约的杨柳,谁能捞到,各凭本事了。」沈清和歪着头看着秦筠,眉眼弯弯,「我饿了,想吃糖葫芦,但本公子没带银子,劳烦殿下了。」 「糖葫芦?」秦筠顺着沈清和的视线看向了外围站着的扛着糖葫芦的小贩。 秦筠:…… 这里三层外三层的,秦筠要是想去买糖葫芦,就得硬生生挤出去。光是想想得穿越人海出去,还要与别人近距离接触,秦筠有些打退堂鼓。 秦筠沉默了会儿,罕见的没有答应沈清和,「龙舟赛散了买。」 沈清和抿了抿唇,看着委屈巴巴的,「我饿。」 秦筠看着岸边越来越多的百姓,更沉默了,本王怕自己被踩死,他不想做西蜀建国以来第一个被踩死的皇子。 秦筠指了指人群,「知道本王死了以后史官会怎么写吗?承和二十年,嫡皇子秦筠于南郡治理水患。五月初五端午之日,秦筠携友沈清和共游南郡。游玩时,于前排共赏龙舟竞渡,其友沈清和馋糖葫芦,秦筠念其友飢肠辘辘,遂横穿人群,遭踩踏致死。」 「众人慌乱,府衙仵作当众验尸,南郡刺史谢潍忧虑百姓,当即前往案发地。大惊,死者竟为前来治水的七皇子秦筠。」 「当即七皇子死讯传往镐京,承和帝哀恸,三皇子秦牧,四皇子秦时大哀。三皇子于秦筠府前弔唁,纸钱漫天。四皇子秦时亲自前往南郡捉拿罪魁祸首沈清和。七皇子秦筠其友沈清和霍乱皇子,悔恨交加,惊怒下投身荆江。」 「可嘆七皇子秦筠身亡时年仅十七,后世记录寥寥几笔。此经歷,可笑之至,骇人听闻,贻笑大方。」 秦筠面色如常安排了两人的死讯,沈清和却笑的打跌,「我这是殉葬了。」 秦筠点点头。 沈清和不理周围人看神经病的眼神,笑的肚子都疼,微微靠在秦筠肩上,与之相触的地方微微颤动,「悔恨交加?该是,怪我害死了殿下,殿下如此貌美,殉葬都是不够的。多谢殿下为我安排好的结局,还能与百年前那位楚国的文人把酒言欢,吃吃粽子,还不赖。」 秦筠也笑,耳尖有些微红,小心翼翼的扶住沈清和,不让他掉下去,「就是死的太早了,若是知道后世史官写成这样,本王早就去掐死编纂史书的官吏了。」 「到时候怕是殿下鞭长莫及了。」 沈清和笑的直不起腰,爱民如子谢刺史,遍地烧纸皇三子,亲取首级皇四子。 「再要不要我去买糖葫芦了?」 沈清和摆摆手,眼角溢出的泪水,「不了不了,本公子风华正茂,就不殉葬了。」 秦筠看着沈清和眼尾的泪水,怔了怔,喉咙不自觉的滚了滚,不自然的移开视线。 是两人没察觉的旖旎潋滟。 等沈清和笑够了,这才对秦筠道,「淮之可要与我打赌?」 秦筠饶有兴趣,瞥了沈清和一眼,「赌什么?」 沈清和摇了摇扇子,端的一派肆意风流,「就赌镐京龙舟赛谁赢?」 「赌注?」 「我要殿下一个承诺。」沈清和笑道。 「那要是输了呢?」秦筠反问。 「任凭殿下处置。」 两人对视了一眼,秦筠道,「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约成。 「既如此,本王赌两位皇兄赢。」秦筠声音冷淡。 「做赌当然是选择不同才好,本公子赌他们输。」 话音刚落,周围百姓的欢唿声更大了,鼓声犀利,昭示着第一艘龙舟顺利通行,有人赢了。 — 待月上柳梢头,秦筠才回了自己的院落。 秦筠今日心情出奇的好,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苏木不知去哪里游了一天,现在还不见人影。屋子里没有一丝光亮,秦筠轻推开了门。屋子里有着人走动带起的轻响,还有些女子的脂香,秦筠皱了皱眉,眉目有些冷。 这时烛火亮了,屋内氤氲甜腻,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举着烛火,双唇莹润,玉指纤美,娇颜似雪。目光柔媚含情,巧笑嫣兮,美目盼兮,欲语还休。 腰肢盈盈一握,妃色的罗裙着实有些清凉,秦筠看了一眼后转身看着窗外,浑身萦绕着寒凉。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目光令人胆寒。 「殿下,让奴来伺候您休息。」女子语气柔媚黏人,带着欲语还休的暗示。 秦筠只觉得屋内臭不可闻。 什么美人骨?什么脂粉香?都比不得易安身上的髮丝叫他心醉。 第49页 「谁叫你来的。」秦筠声音不辨喜怒,女子看不清他的神情,试探着上前,真是步步生莲。 「殿下,奴是自愿的。」女子的声音越发柔媚勾人。 「谢潍。」秦筠语气肯定,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意。 女子没有否认,上前两步,同时伸手想要触碰秦筠,「让奴侍候您。」 秦筠闭了闭眼睛,躲开女子,压下怒火,「自己离开。」 他只有易安可以碰。 「殿下……」 「滚。」 好个谢潍…… 秦筠在女子离开房间后提步出了房间,染了别人气息的房间他觉得作呕。 夜空渺远,柔和似絮,轻均如绢的浮云,簇拥着盈盈的皓月冉冉上升,清辉把周围映成一轮淡色的光圈,有深而浅,若有若无。 秦筠眸间满是烦躁怒意,待身上无意沾染的零星脂粉味散去,秦筠才提步去了沈清和的院落。 秦筠来时沈清和穿着中衣正准备休息,白色的中衣将沈清和挺拔完美的身形展露无遗。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沈清和肤色愈发的冷白,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清晰可见的锁骨。秦筠怔了怔,喉头攒动,不自然的移开视线,眸中一片暗沉。 明明那女子身上的味道叫他作呕,就是穿的再少于他也不过是一副皮囊。但易安……让他有些想……扒开衣袍,看看底下是否如脖颈一般……勾人。 秦筠闭了闭眼,压下眸里的阴暗想法。 沈清和略微有些疑惑,偏头打量着秦筠。 秦筠轻咳一声,「我房里进了人,找你住一晚。」 沈清和静静的看了秦筠一会儿,唇角漾起笑意,语气有些意味深长,「最难消受美人恩。」 「我当是什么,逼得殿下来了我这里,原来是被美人吓的。」沈清和恶劣的一笑,「随便睡。」 秦筠有些羞恼,耳尖通红,易安真是越发孟浪了。但他却避不可免的因为沈清和撩拨的话语起了反应。秦筠不自然的动了动,眸色克制,不让自己去看沈清和一眼,唿吸灼热。 他越发觉得来找沈清和是个错误,但他又不想错过这个与沈清和同榻的机会。 「我要睡了,殿下随意。」沈清和眨了眨眼睛,眼里满是纯良,说罢,上了床榻躺下。 秦筠在椅子上坐了良久,约莫着是子时,待身下平息后,才提步上了床榻。 这床榻实在是有些小,一个人太大,两个人又很挤,两人又是身量极高的男子,要是睡一块儿,身子定然是紧紧的贴在一起。 秦筠忍着羞耻慢慢爬上了床,尽量不让自己触碰到沈清和,脑子里晕晕乎乎的,这是他这辈子离沈清和最近的一刻。 身旁是思慕的少年,怎不叫人心醉?秦筠的唿吸避不可免的粗重了几分,双眸中染了红色。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秦筠以为沈清和睡着时,怀里多了个人。秦筠屏住唿吸,大气不敢出一下,脸顿时红了,耳尖热的不行,连脖颈都热的发烫。两人相触的地方温热滚烫,一如秦筠身上的热度。 心脏跳动的厉害,简直要冲破胸膛。 仗着黑暗,秦筠打量着怀里的人,浑身僵硬的厉害,唇角有着不自知的满足的笑意。良久,秦筠凑近沈清和,在墨发上落下一吻。将手指虚虚放在了沈清和腰窝处。 怀里的人动了动,秦筠勐然屏住了唿吸,与之接触的地方炙热滚烫,正如心里的热度。 秦筠打量着沈清和,他发觉他好像对沈清和的思慕有些压制不住了,就是这样穿着衣服相贴,他都想……扒开沈清和的衣袍,亲吻,爱.抚…… 不是想吟诗赋词,也不是想促膝谈心,更不是想交金兰之契。而是想耳鬓厮磨,抵足而眠,行秦晋之好,赴鱼水之欢,辅车相依,琴瑟和鸣。 秦筠不知看了沈清和多久,直至天边泛了鱼肚白,秦筠忽然一笑,眸里通透,是浓浓的占有欲。 易安,你归我了…… ☆、柳梢头(21) 第二天早上醒来就有些尴尬了。 墨发互绕,丝丝入扣。两人的长髮互相交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当真是暧昧至极。 秦筠率先睁开了眼睛,怀里的人与他贴的很紧,几乎没有一点缝隙。沈清和温热的唿吸扑打在他颈侧,酥酥麻麻的,直窜心底。晨起本就有感觉,这些微弱的感受直叫秦筠血气上涌,脸红到了耳尖。 怀里是思慕的少年,秦筠的唿吸避不可免的重了几分。 秦筠僵硬着掀开了被子,手脚都不知哪里安放,黑眸里满是惊慌,看着沈清和依旧安稳的睡着,一时着急,逃了。 出了内室,秦筠匆忙的步伐才慢了几分,站在院里平復了会儿唿吸,秦筠笑了声,眸色晦暗不明,这才提步走出去。 既然决定了,那就该徐徐图之,五年他都等过了,也不急于一时…… 苏木早就站在沈清和院落外的石板路上等候秦筠。见到秦筠出来,急忙上前请罪,「殿下,属下知错,请殿下责罚。」 秦筠面上不辨喜怒,「嗯」了一声,回了自己院落的另一间屋舍,那间多了人的屋子他不会再住了。 屋内打扫的干干净净,就是稍微有些潮气,苏木先行进去打开雕花的窗榭,通了通屋内的浊气。点燃了桌上端放的香炉,是上等龙脑香。香料白莹如冰,类似梅花片,有杉木气息,遇热有清冽香味,香气浓郁。 第50页 烟气不多,丝缕青烟顺着铜色香炉裊裊升起,缭绕雾岚,如紫霞蒸腾,碧霭飞升。轻纱细罗,迎风而立。 待苏木擦了桌椅,疾步走出去,垂眸立在秦筠身侧,秦筠才走了进去坐下,屈指轻击桌面。 过了片刻,秦筠眉目冷冽,语气寒凉,「昨晚本王房中进了人,你可知罪。这是南郡,若是镐京,你可知后果?」 苏木当即半跪了下来,额间溢出些冷汗,没有说明理由,「属下知罪。」 错了就是错了,没有理由。 「回了镐京自己去领罚。」 苏木面色白了一瞬,额上青筋跳了跳,浑身骨头都有些生理性的发冷,「是。」 「行了,起吧!」秦筠淡淡道。 苏木这才从地上起来,「谢殿下。」 「理由?」 苏木低眉,「昨日酉时属下就回了院落,发现谢大人等在门口,说是有要事相商。属下见天色还早,就跟着谢大人去了,去了后谢大人拿出了一叠这次修葺的帐簿。属下要拿回来,谢大人却说让我当场对比一下。」 「属下看天色晚了,要回去,遭到了谢大人的百般阻拦,等属下回了院落,发现殿下不在。看沈公子屋里烛火通明,这才来请罪。」 秦筠皱了皱眉,周身萦绕的寒凉更甚,又是谢潍。「罢了,谢潍这会儿在廨舍吗?」 「回殿下,谢大人早时出了城郊。」 秦筠若有所思,「时刻注意谢潍的动向,他从城郊回来后派人告诉本王。你去拦着谢潍,让他去府衙等候,你也一同前去。若是谢潍问你缘由,就说本王有事相商,要是问起别的,说的含煳不清些。」 秦筠顿了顿,「把所有大人都请去府衙,但不要告诉谢潍这些。」 「是。」 「退下吧!」秦筠闭了闭眼,轻靠在椅子上,声音有些寒,「以后不要再犯。」 苏木白着脸退了下去。 而在内室的沈清和,在秦筠醒时就醒了,也直观的感受到了秦筠的反应,这会儿坐起身来,墨发半散,一绺青丝从胸前垂落。欺霜赛雪,当真是好颜色。沈清和摸了摸脸颊,低低的笑了笑,慵懒肆意,耳尖却有些薄红。 想起秦筠一句话不说逃了,沈清和忍不住笑,眉眼弯弯,像个偷了腥的猫。沈清和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白芷进来侍候。 「公子心情很好。」 沈清和「嗯」了一声,看着白芷也笑,「小芷儿今日的装扮真合本公子的心意。」 白芷笑嘻嘻道,「多谢公子称赞。」 「面若桃花,眉间含笑,看来昨日与南星相伴同游的很顺利。」沈清和打量了几眼白芷,「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好气色。」 白芷有些脸热,吐了吐舌头,「公子尽会调笑奴婢。」 沈清和哼了一声,「算不得调笑,本公子这是善意的询问。南星整天冷冰冰的,像个木头,也不知你喜欢他什么,哪里勾了你的心。」 「当然是为了他的脸啊!」白芷理所当然。南星丰神俊朗,气宇轩昂,也是个俊俏郎君。 沈清和叱道,「肤浅。」 「世人皆爱美人,这不是本性吗?」白芷面色凝重,「公子,您也是啊,面色极好,还有,您昨晚不会是招.妓了吧!」 「咳咳咳……」沈清和差点一口水喷出来,被白芷的话震的咳了好半天,「尽胡说。」 这会儿沈清和脑子里直萦绕着白芷的「招.妓了」几个字,他有些不忍直视白芷,谁带坏了我家的白菜,都成黑心的了。 「你家公子是那样的人嘛?」 白芷笑嘻嘻,「是啊!」 沈清和佯怒,「讨打。」 白芷偷笑,「也不怪奴婢这样猜测,谁叫公子昨夜来的很晚,那烛火子时才熄灭。」 沈清和:…… 子时?瞧不起谁呢?本公子该是彻夜不眠。 沈清和轻挑的笑了笑,「子时?想什么呢?一天一夜都不够本公子。」 白芷应道,「是是是,公子威武。」 沈清和:…… 太敷衍了,本公子感受到了冒犯。 沈清和仔细想了想,来得晚是他硬拽着秦筠去消食,压马路去了,这才耽误了时辰。 「本公子的清白全被你毁了。」沈清和瞪了白芷一眼,垂下眼眸,睫毛轻颤,嗓音里满是委屈。 哎呦,公子可太好看了,白芷有些犯花痴。今日也是吹爆公子颜值的一天。 白芷当即改口,「公子恕罪,奴婢错了。」 沈清和无力的摆摆手,示意白芷出去。 日常怀疑人生,他到底为什么要白芷与南星两个气人精,日日管着他,还要气他,不知道秦筠要不要用苏木来换? 到了午时,谢潍坐着马车面色红润的进了城内。 想起昨夜他送给七皇子的女子,他心里就有些打鼓,也没见章大人给他传信,心里这才放心了几分。心里不由得冷哼,皇子又怎样?还不是消受了这美人恩。这么一想,心情更加舒畅。 莫名有种病后身子更加硬朗的感觉。 临了廨舍,谢潍下了马车,门口站着一个人,他昨晚见过,是苏木。 「谢大人,我家殿下有请。」苏木道。 「苏大人,您这是?殿下有告诉您找下官什么事吗?」谢潍迟疑着问道。 第51页 「殿下有要事相商。」 「这样……」谢潍喃喃道。 「谢大人,请吧!」苏木做了请的姿势。 「您请。」待苏木转身后,谢潍暗啐了一口,当即堆笑着跟上。 苏木身量高,步子跨的极大,念及自己要受的惩罚,虽是自己应长得记性,但还是有这人的手笔,不由得郁结,也没理会谢潍能不能跟上。 谢潍小跑着才能跟上苏木,肚子上下颤动,一看就是吃的油水颇丰。不一会儿两股战战,直喘粗气,额头直冒汗,衣服都湿了些。不由得更加怨恨苏木,走这么快赶着投胎啊! 「苏……苏大人,您走慢些,下官……下官实在有些跟不上。」 苏木这才放慢了脚步。 「苏大人,殿下今日兴致如何?」谢潍凑近了苏木,往苏木手里隐晦的塞了一锭金子。 苏木皱了皱眉,思及殿下说的话,神色如常的收下了。 苏木开始胡说八道,「很好,殿下很满意,还说了去了镐京以后要禀明圣上给谢大人升官,恭喜谢大人高升了。」 没想到给七皇子送女子还有这好处,谢潍有些暗恼,早知道七皇子第一天来时就送了。 不过,谢潍听到要升官,顿时喜不胜收,喜意大过了怒意,又给苏木塞了一锭金子。 苏木没什么负担的收下了。 而后谢潍又动了些心思,要不今晚再送一个?谢潍有些肉疼,昨晚那个还是他好不容易找来的,花了好些银子,再送一个,这……念及仕途,谢潍咬咬牙,拼了,等会儿给去叫人找。他真的在南郡刺史这个官职上坐了太久了。 谢潍就这么沉浸在自己升官的美好幻想里,也没注意路线。走了良久,谢潍这才发现这不是去秦筠院落的路线,「苏大人,这不是去七皇子殿下院落的路啊!」 苏木瞥了他一眼,「殿下叫你去府衙内等候。」 「原是这样。」谢潍干笑,没来由的有些心慌,下意识的不想去府衙,见苏木走远,硬着头皮跟上。 就在谢潍磨了又磨,在苏木危险的眼神中,半晌,谢潍不情不愿的到了府衙。 府衙里没有谢潍想像的冷清,人还挺多。工部郎中连毅,水部员外郎周庆,县丞章天,县主簿魏民,县尉张泽都在,就差个沈清和与秦筠了。 而那位南郡县令,徐另,早就被秦筠革了职。 谢潍这才松了口气,原来真是他想多了。有些责怪恼怒的看了苏木一眼,给你给了两锭金子,还换不来这个消息吗?害我白白担心了一路。 苏木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谢潍浑身打了个冷颤,妈的,太渗人了,简直见鬼,七皇子身边都是什么人啊! 「下官来晚了,诸位大人见谅。」谢潍堆笑着上前攀谈。 苏木顿时无语,变脸吗? 连毅笑道,「谢大人言重了,我们也刚到。」 其他几位大人连连附和。 「谢大人快坐。」 谢潍坐下后这才道,「连大人知晓殿下找我们何事吗?」 连毅迟疑了一下,「这,这倒是不知,许是要商讨后续事宜。」 谢潍放下心,继续与几位大人攀谈,颇有些气定神闲的意味。 ☆、柳梢头(22) 小厮来通报消息时秦筠正约了沈清和一同用膳,还没来得及,正好过去找沈清和一同去了。 进了沈清和屋舍,秦筠这才想起早间的事,一时有些无所适从,只好僵硬着身体走进去。 见到秦筠,沈清和挑了挑眉,「不巧,殿下来早了,午膳还没备好。」 秦筠避开沈清和的视线,轻咳一声,「午膳不急,清和这会儿饿吗?」 「还好。」 「带你去看戏去不去?」 看戏?沈清和倒是来了兴趣,「去。」 「那就随我一同前往。」 沈清和「嗯」了一声,扔掉了手里的兵书,喊道,「白芷南星,快放下手里的活计,随本公子去看戏了!」 秦筠轻轻笑了声,眸色清亮温柔。 前往府衙的路上,秦筠向沈清和说明了缘由,听到谢潍的名字,沈清和就有些兴奋。这人给他的印象简直不要「太好」,他最喜欢和谢潍讲道理了。 秦筠见沈清和没其他的反应,这才松了口气,把昨晚与早上的这个小秘密压在心底,恢復了平日里那个与沈清和相谈甚欢的清风霁月的模样。 两人一路也是和谐,就这样,到了府衙。 见到秦筠,几位大人急忙站起来迎接,拱手行礼,「参见殿下。」 「各位大人不必多礼,坐吧!」 堂内早就摆了两排位置,上了茶水,秦筠坐在了首位,沈清和紧挨着秦筠。见沈清和坐下,旁边站的小厮手脚利索的上前沏了茶水。 沈清和看了那小厮一眼,抿了抿唇,杯盏都有些不干净,眼底有些嫌弃,隐晦的将茶杯推远了几分,随即取出软帕擦了擦手指。 这茶水秦筠当然也没有喝,指尖轻击桌面,让几位大人有些搞不清楚秦筠要说什么。 一时没有人说话,气氛当然没有剑拔弩张,却莫名有些对簿公堂的意味。 沈清和暗自打量了会儿在座诸位大人的表情,谢潍表情倒是高兴的很,章天低着头,就差不能钻进地缝里了。其余的倒是坦然,毕竟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第52页 秦筠率先开口,眸色淡漠,「今日叫来诸位大人,是有一件事需要同各位大人商量。」 「殿下言重了。」 秦筠扫了在场的几位大人一眼,对沈清和道,「麻烦清和了。」 「乐意效劳。」 「南星,将这些帐簿递给各位大人。」沈清和扬声道。 诸位大人都有些疑惑,帐簿?殿下要与我们商量的事情是帐簿。只有谢潍与章天,听到帐簿,脸白了一瞬,都快要坐不住了。 连毅拿到的帐簿正是魏民给的那一本,仔细翻看了下,看的心惊肉跳的。连毅下意识的看了首座上坐的秦筠一眼,见秦筠面色如常,不由得嘆服秦筠的胆识。帐簿勾画盘点的很细緻清楚,恐怕没有人看了不会不清楚这代表什么。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秦筠这才道,「诸位大人看完了?」 连毅道,「回殿下,下官看完了。」 秦筠「嗯」了一声。 沈清和提醒道,「诸位大人可得看得仔细些,事关二十年间振款的流向,要是漏掉了一笔,这开销可就不明了,你说是吗?谢大人?」 谢潍早就白了脸,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都有些虚脱,谢潍擦了擦额头的汗,干笑,「是,是……公子说的极是。」 「谢大人很热?」沈清和瞥了谢潍一眼,嫌弃的移开了视线。 「下官就是体虚,是体虚……」谢潍讪笑。 「是这样,谢大人可得注意身体,好好补补,不要为了南郡的百姓累垮了身体。」沈清和似笑非笑,关心道。 这句话嘲讽意味十足,秦筠看到谢潍端坐的身体都有些颤抖,无声的笑了笑。 日日为百姓操劳,看谢潍肥硕的身体,上好的丝织品制的衣衫,说是如此,百姓也不答应啊! 谢潍心乱如麻,心底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完了。」但还是存这些侥倖,或许七皇子没发现呢?或许七皇子会顾及谢丞相的面子饶过他呢? 连毅看着谢潍此时的姿态,以及七皇子默许下沈清和的作为,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知道秦筠是要处理谢潍,拿他们当个幌子与见证,也乐意卖给七皇子个面子。 「谢大人劳累。」连毅没什么诚心的嘆道,随即看向周庆,「本官发现这帐簿有些不对,周大人对比时察觉了吗?」 周庆也看着连毅,思虑间也明白了什么,顺着连毅的话说道,「下官想起来了,是有些不对的地方。」 谢潍顿时瘫软在椅子上,顾不上怨恨,手脚冰凉。 沈清和翻起眼皮瞥了连毅一眼,这位连大人倒有些上道。 秦筠也看着连毅,眼里神色不明。 既然有了台阶,沈清和继续道,「前几日我还请谢大人指点过本公子,这才发现了不对,还得多谢谢大人了。」 谢潍勉强笑了笑,「公子客气。」 这时,谢潍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殿下,下官有事禀告。」 「许了。」秦筠手指轻击桌面。 魏民上前两步,拱手,「殿下,下官这里有一本帐簿,是诸位大人手里拿的帐簿的原本的一稿,诸位大人拿的以及殿下看过的都是被人修改过的。」 谢潍怨怼的目光顿时看向了魏民,本官自诩待你不薄,你竟然……谢潍只觉得血气上涌,喉咙里铁腥味浓重,眼前直发黑。 秦筠冷声道,「你拿着原本的帐簿不上交是为何意?」 「殿下勿恼,魏大人定是有原因的。」沈清和安抚道。 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魏民当即跪了下来,「殿下,下官是被逼的,谢大人改了下官原本记录的帐簿,下官为了算清帐目,才出此下策,请殿下恕罪。」 谢潍脸憋了个通红,仿佛能听见府衙内其他大人的讨论声,睚眦欲裂,拍案而起,「信口雌黄,一派胡言,殿下,下官冤枉。」 魏民不卑不亢,「下官有没有胡说魏大人自己知道。倒是大人您可以告诉下官您与章天大人在殿下来南郡的第二日来找下官取走了什么?」 众人的眼神汇聚到了章天身上,章天脸瞬间白了,「嘭」的一声跪到了地上,「下官,下官冤枉。」 「你去找魏民何事?」秦筠冷冷的看着章天。 章天顿时打了个冷颤,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浑身颤动,满是突然起来的寒噤,「下官,下官陪谢大人去找……去找魏大人取帐簿。」 谢潍不敢置信的瞪着章天,双目充血,「你,你……咳咳……」 府衙内噤若寒蝉,只剩下谢潍像是要将肺咳出来的巨大咳声。 「谢大人为何独独找你,章大人?」沈清和眯了眯眼,浑身寒了下来。 章天眼神灰败,「下官是,是谢大人的表亲。」 「谢潍,你还不承认你改了帐簿吗?」秦筠声音不辨喜怒,唯独握在茶盏上的手轻颤,滚烫的茶水溢出来,秦筠似无所察。 「下官冤枉。」谢潍咬牙道。 秦筠忽然将手里的茶具扔了出去,直扣谢潍的脑门,温热的血液伴着茶水汩汩的从脑门淌下来,顿时滴落到地上,血花溅了一个又一个圆点,悽美又可怖。 沈清和眸色暗沉,当即移开了视线,面色苍白。 「父皇二十年间下拨的振款不是为了让你装进自己腰包的,二十年,几十万两,你可真敢做。」 第53页 「谢潍,本王来的第一天就问过你,你有没有看到南郡的灾民流徙,有没有看见幼童脸色蜡黄无所食,有没有看见田地被浸,百姓整年颗粒无收。」 「本王告诉你,从南郡到镐京这一千五百里遍布尸体,难民如行尸走肉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果腹?还是轻的,该是食无所食。树皮,尸体,能吃的都吃了,你知道林中树木根部都被百姓掏空吃了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还冤枉吗?」 听到秦筠说有人吃死尸,生理性的干呕了几声,秦筠冷冽带着明显怒意的目光扫了过去,吓得那位大人跪了下来,连连告罪,「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一声,秦筠身上的威严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你真拿本王当纨绔了,南郡的百姓就被你这蛀虫肆意伤害了二十年,你说你该当何罪。」秦筠闭了闭眼,掩住怒气。 沈清和眸光浅淡,柔和的看着秦筠。 秦筠黑眸轻颤,怒意散了几分。 谢潍觉得有万千斤压在他胸口,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爆裂了,碎断了。手上血迹斑斑,唿吸都有些不畅。 「谢刺史,就是将你抄了家都不够偿还你这十几年剋扣百姓的几十万两。」 — 待所有大人离开后,谢潍还如一滩烂泥般躺着地上,府衙只有沈清和与谢潍。此时的谢潍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脸上被血煳满,看着极其可怖。沈清和走过去蹲下,嫌弃的移开视线。 脑子里一阵晕眩,几乎要翻倒在地上,沈清和抿抿唇,胃里一阵翻腾,痉挛的厉害,「谢大人,你知道魏民的说辞漏洞百出吗?」 沈清和知道谢潍能听见,恶劣一笑,「魏民根本没有帐簿。可惜你做贼心虚,竟连这些都没有发现。」沈清和摇了摇头,「你拿走的是魏民全部的帐簿,哦,对了,也不尽然,魏民偷偷藏了一本。」 谢潍狠毒的瞪着他,急喘气。 沈清和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谢大人可是帮了我和殿下很大的忙,本公子正愁找不到谢荣的错处。你看,机会不就来了,不制造点麻烦怎么能对得起谢大人以命相搏二十年送来的机会,清和谢过大人了。」 — 处理了谢潍与章天,南郡的修葺事宜也临了尾声,圆满完成,没生什么事端,秦筠将南郡刺史一职交由魏民暂代。 魏民勤俭爱民,会是个亲善爱民,亲力亲为的好官。 南郡的事也告了一段落,三天后,众人启程回了镐京。 一路上留意着南郡日益恢復的现状,两人也是感慨万千。 原本打算一路上游山玩水一番,顺便领略一下西蜀的风情,暂缓几日回镐京。却没想到离开南郡的第二天秦筠收到了皇帝传来的书信,要秦筠早日回来,宫中设宴庆贺秦筠治水有功。 五天后,到了镐京。 ☆、柳梢头(23) 五月中旬,芍药,牡丹开的热烈。 媚欺桃李色,香夺绮罗风。每到春残日,芳华处处同。1 沈清和早在远离镐京三十里处就带着白芷南星遁了,他才不想去凑这热闹。这会儿三人骑着快马,先秦筠一步进了镐京城。 此时已是午时,红妆朝日,正是热的时候。白芷南星额头上都溢了些薄汗,沈清和倒是清清爽爽的。许是体寒,沈清和觉得太阳刚刚好,身子暖乎乎的,很是舒服。沈清和眯了眯眼睛,发出一声满足的嘆慰。 白芷偷笑,「公子回了镐京就招摇了。」 这是再说他像花孔雀?沈清和当白芷在夸他,没什么负担的接受了。 几人就这么晃晃悠悠的从城外进了城内。 四皇子秦时奉命等在城楼安远门处,等候秦筠。 秦时这会儿被烈日晒得有些烦躁,忽而看到沈清和,微怔,他怎么在这里。也不由得有些微恼,这一个多月沈清和就像躲着他一样,没露一面,叫他寻也没处寻。 这会儿看到沈清和,自然要把握时机,秦时向身旁的小厮轻声说了什么,小厮看了眼沈清和,低头领命,快步去了沈清和身边。「公子,我家殿下有请。」 沈清和正低头向白芷说话,骤然被人打断,不悦的瞥了小厮一眼,小厮被沈清和的眼神看的浑身发凉。 沈清和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秦时,下意识的想逃离这里,这人太磨人了。他两个月前来镐京时有次去迷迭香查帐,碰到了秦时,这人就像疯了一般纠缠他,让沈清和真有些头疼。 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了。沈清和只得认命,乖乖走到秦时身边。「参见殿下。」 秦时虚扶一把,笑道,「清和别来无恙,可有好些日子不见你了。」 沈清和顿了顿,顿时乐了。他总觉得四皇子这句话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别人不开心沈清和就开心了。 沈清和开始胡说八道,「唉,殿下是不知道,家父一心想着在下能够求取功名,光耀门楣,将在下关在府中书阁整整一个半月,日日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说是不读出些成就就不让在下经营酒楼商铺了。」 沈清和嘆了口气,「在下志气只在赚钱上,并没有什么光宗耀祖的志向,跟父亲抗议了一个多月,今日才从书阁被放出来,还被逼着六月参见殿试。」 第54页 秦时有些震惊,参见殿试就意味着他参与了秋闱春闱,过了乡试会试,这会儿该是进士。看沈清和的年龄,还未及冠吧! 「清和该听你父亲的话,朝堂之上不该缺了清和。」 沈清和听到秦时的话,憋不住的笑,「家父也常说英雄男儿就该报效家国。常常在我耳边念叨,于是我后来跟父亲说要去边关参军,功名袛向马上取,结果差点被父亲打断腿。」 秦时失笑,「他是怕你出了意外。」 沈清和一副埋怨父亲的模样,但眼里却是高兴的,哼了一声,「父亲就是老了操心的多。」 秦时有些艷羡,身在帝王家哪里有这般有烟火气的事情,也就是平常没有利益纷争的平常家才有这些温情吧! 「说到此,本公子甚是想念柳华小姐的一曲。」沈清和嘆了口气,「父亲关我真的太久了。」 秦时意味深长的看了沈清和一眼,没想到还是个风流公子。 沈清和:…… 继续演戏,装作一幅愁苦烦闷的模样。 交谈到此,秦时有了些游说沈清和的主意,眸里思索,既然你父亲要你做官,本王为何不顺水推舟。 「清和,要不要考虑来本王府里?」秦时询问道。 听到此,沈清和眸色有些古怪,去他府上,当男.宠?沈清和有些挑剔,嗯~虽然他自己长得好看,但秦时长得没有秦筠好看,没有他高,还没有他好玩,不太划算。 没想到秦时私下竟是这样,强取豪夺?倒也不辱没了皇子的身份。 秦时注意到沈清和的神色,面色一黑,想什么呢?本王说的是谋士! 两人相谈甚欢,白芷垂下眼眸,眼里却有些湿热,主子早就……早就殉了。 听下属来报秦筠的马车即将到镐京,秦时心累的让沈清和回去考虑,自己打起精神迎接秦筠。 沈清和心情大好,带着白芷南星慢悠悠朝着迷迭香走去。 白芷一路情绪不高,最主要的表现是她不让南星买东西了,让沈清和空有银子无处使,难受的紧。 正要安慰白芷,沈清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沈兄?」沈清和循声看去,是熟人,正是他给借过琴的宋零榆。 「宋公子。」沈清和挑眉。 宋零榆兴致很高,很是热情,「沈兄真的是你。一别多日,零榆谢过沈兄上次借琴。我还差你顿茶,既然遇到了,一同吧!我知道一个茶舍,茶很好。」 沈清和欣然应允,「宋兄说的是醉海棠?」 宋零榆点头,「醉海棠的茶鲜嫩,馥郁,浓烈。正好醉海棠就在附近,沈兄舟车劳顿,品茶去一去疲劳。」 沈清和挑挑眉,没反对。 到了醉海棠门口,沈清和熟稔的走了进去。 「沈兄来过这里?」宋零榆有些疑惑。 沈清和颔首,「是来过几次。」 「原是这样……」宋零榆喃喃道。 醉海棠是镐京有名的茶舍,来往的多是谈论朝堂公务,金银往来的官员商客。 进了其中一间雅舍,一名衣着普华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手制的茶谱走了进来,在沈清和面前站立,满脸笑意,「公子。」 沈清和点点头,「李掌柜,来壶顾渚紫笋,再来壶庐山云雾。」 宋零榆双手都在颤抖,悄咪咪的瞅了瞅自己的钱袋子,只有十几两,完了,我要睡草地了。顾渚紫笋,不是贡茶吗?醉海棠有顾渚紫笋?「沈兄,醒醒,这是茶谱。」随即压低声音,「沈兄,顾渚紫笋只有皇宫里有。」 沈清和古怪的看了宋零榆一眼,「我没有告诉你醉海棠是我的产业吗?」 宋零榆:…… 被无形炫富的宋零榆满脸羞愧,尴尬的手脚都无处安放,打扰了。他竟然请沈兄来他自己的茶舍喝茶,最痛苦的是他还付不起。 李掌柜笑眯眯的看着宋零榆,「公子不必担忧,醉海棠有顾渚紫笋的,只是不常拿出来。」 再次一击,宋零榆恍惚的喝完了茶,连要问的问题都忘了。 过了好半晌宋零榆才反应过来,「沈兄这是刚回到镐京?」 沈清和再次胡诌,拿出说给秦时的那一套说辞,「唉,宋兄也是六月要参见殿试,想必家里日思夜想的都是高中,能够博得一官半职,光耀门楣才好。」 宋零榆深有同感的点点头,他这寒窗苦读十余载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光宗耀祖嘛! 「沈兄也有这样的忧愁?」宋零榆忧虑。 「那没有,本公子志趣只在赚钱花钱及美人身上,仕途?扰不了本公子。」沈清和摇了摇扇子,故作高深。 白芷有些不忍直视,宋公子良善,自家公子尽会欺负宋公子。 宋零榆真心羡慕,喃喃道,「真好。」 「宋兄这是?」沈清和问起宋零榆的行程。 宋零榆嘆了口气,「沈兄不关注仕途,想必也不知道,再过一月就是殿试,我想着去买些好些的笔墨纸砚。」 「是这样,那是该备些。」 「宋兄看起来面相年轻,这么早就参见殿试?」沈清和问道。 宋零榆面色发红,不好意思的道,「刚好及冠,不小了。」 「宋兄头角峥嵘,少年有为。」沈清和赞嘆道,十八岁的进士,寒门学子,当真是少年天才。 宋零榆脸更红了,「沈兄谬赞,愧不敢当。」 第55页 — 而在安远门的秦筠,早就收到了秦时接他与各位大人进宫的消息。 下了马车,就见秦时站在不远处。秦筠上前两步,拱手行礼,「四皇兄。」同时连毅周庆也疾步上前,「参见四皇子殿下。」 「七弟。」秦时还礼。「两位大人不必多礼。」 「七弟治水有功,父皇大喜,酉时设宴,七弟是要先回七皇子府还是先要随本王进宫?」秦时问道。 秦筠眸光浅淡,淡漠道,「先进宫向父皇禀明此次水患治理的事项。」 「也好。」秦时点点头。 两人作为皇位的争夺者,哪次相见不是针锋相对,互相挖苦。秦时记着秦筠治水有功,今晚还要为他设宴,心里郁气郁结,实在提不起兴致去假意祝贺,也不再敷衍。秦筠是单纯的不想和秦时说话,也正好随了秦时的意,都乐得自在。 两人随即沉默下来。 半个时辰后,到了华清宫宫门口。 「七弟,本王有事,就不随你去父皇那儿了。」秦时停下。 秦筠颔首。 满园的春色,牡丹香气四溢,就连宫门口都能闻到柔美甜腻的香味。 远远望去,气势恢弘的午门映入眼帘,高十多米的红墙上刻着古朴的花纹,尖耸的屋顶,金色的琉璃瓦,掩饰不住从那里泛出的特有的皇城气度。 华清宫朱墙黄瓦,光辉夺目,雕樑画栋,美轮美奂。檐牙高啄,错落有致,一景一兽,栩栩如生。举手间尽是皇城的巍峨浩大,庄严肃穆。 怪不得那么多人想要坐那个世间至高至冷的位置。登高而立,俯视万生的感觉都想体会。 秦筠只觉得这个他生活了十七年的皇宫格外的冷,周身也止不住的寒凉,垂眸快速前往了御书房的位置。 皇帝在御书房里处理公务,听到刘公公进来通报秦筠来了,这才揉了揉太阳穴,「让他进来。」 刘公公又走了出去,笑眯眯道,「殿下,陛下有请。」 秦筠道谢,「多谢公公。」这才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平面呈正方形,面阔,四面出廊,金砖铺地。屋顶为单檐四角攒尖,屋面覆黄色琉璃瓦,中为铜胎鎏金宝顶。殿内外檐均饰金龙和玺彩画,天花为沥粉贴金图案。殿内设地屏宝座。 皇帝坐在上位闭着双眼轻揉着太阳穴,眉间有些疲惫,听见有人进来,又恢復了不怒自威的上位者姿态。「筠儿回来了。」 「儿臣参见父皇。」秦筠垂眸行礼。 「起吧!赐座。」 「谢父皇。」 「舟车劳顿,筠儿怎么不去休息一番再来?」 「谢父皇关心,儿臣想先向父皇禀明南郡的事宜。」秦筠恭敬道。 皇帝点头,「也好。」 两人都不是寻常父子,除了公务也没多少温情,寒暄了两句也算过了这个例行公务。 秦筠将南郡发生的事挑重要的禀告给了皇帝。包括修葺事宜,所用材料,银钱,粮草…… 在讲到谢潍剋扣振款时,皇帝的脸黑如锅底,怒不可遏的拍桌,桌上端放的茶水都被皇帝的手劲激起,大案上顿时撒满了茶水,连奏摺都湿了好几份。 「哎呦……」刘公公顿时叫了一声,「陛下当心,不要被茶水烫到。」急忙上前扶住皇帝,将奏摺抱起,招唿旁边的小太监上来擦掉大案上的水渍。 皇帝本就惊怒,见小太监还毛手毛脚的,更是生气,厉声道,「滚下去。」 小太监吓得当即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陛下恕罪。」 刘公公见皇帝脸色不对,当即甩了小太监一巴掌,「这点事都做不好。」而后对皇帝道,「陛下,小刘子刚调到御书房,对这里不太熟悉,陛下仁慈,不如革了职,不让他这里当差。」 皇帝脸上的怒意消散了几分,摆摆手,这就是放过小刘子的意思,示意他出去。 小刘子连连磕头,涕泗横流,「多谢陛下,多谢陛下。」随即连滚带爬的出了御书房。 秦筠对御书房的这场闹剧生不出半点表情,垂眸看着。 皇帝压下怒意,坐下,谢潍……谢丞相。皇帝眯了眯眼睛,眼神落到大案上刚才被水湿了的谢荣递的奏摺上面,面上不显露任何痕迹。 听到秦筠的处置方法,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夸赞道,「筠儿做的很好。」而后,皇帝疲惫的摆摆手,继续揉着太阳穴,「你先下去。」 「是。」秦筠退下,走了两步秦筠迟疑了一下,面无表情道,「父皇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 皇帝揉太阳穴的手顿了下,看了秦筠一眼,「下去吧!」 秦筠不再留恋,大步走出御书房。 皇帝望着秦筠离开的地方久久不语。 出了御书房,秦筠吐了口浊气。这会儿已经到了申时,离庆功宴只剩一个时辰的时间。 秦筠一时有些无处可去,只好晃荡着去了御花园随便打发打发时间。 很快到了酉时,秦筠这才去了设宴的麟德殿。 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声叮咚。大殿四周装饰着倒铃般的花朵,花萼洁白,骨瓷样泛出半透明的光泽,花瓣顶端是一圈深浅不一的淡紫色,似染似天成。 ☆、柳梢头(24) 皇家的宴会也无非就是换了个地方寒暄敷衍聊八卦。 第56页 宴会无非就几种,世族官宦公子小姐情投意合,办个诗词宴相互探讨,认识一下。或是官吏夫人互办个赏花宴,试探一下别的大人的动向,炫耀儿女的才情。或是宫中设宴,给皇帝找个妃子或是给皇子找个妃子,你还不能拒绝,得乐乐呵呵的将自己女儿送上去。 这次的庆功宴也不离上面几种,不过就是换了个由头。 皇子们年岁日益增长,伴着及冠,选妃这件事已经被其生母逐渐提上了日程。 三皇子,四皇子相继及冠后,都有了正妃。三皇子正妃是户部尚书的女儿徐氏,也就是三皇子的表妹。四皇子娶了兵部尚书的女儿高氏,本来秦时有意丞相府的小姐,谢寒的胞妹谢思菡,但谢思菡死活不嫁他,谢丞相也有些不愿意,最后只能算了。两人的正妃都是出自六部之一的尚书大人府中,也是平分秋色。 秦筠未及冠,林皇后又早逝,也没人替他操办这些。秦筠又冷淡,对女色没有太大的兴趣,竟导致了府中没有一个正经的女主人,连个侍妾通房都没有。叶子苓还经常打趣秦筠,说是秦筠府里连个蚊子都是公的。 麟德殿里充满着低低的交谈声音,这场宴会本就是为了秦筠所设,内容都是围绕着秦筠。 秦筠进入麟德殿找了个清净的位置坐下,没理会殿内其他人看向他的眼神。这就是他很厌恶宫中宴会的原因,弯弯绕绕,每个人都想从你身上谋求点什么。 男女八岁分席,宫中设宴也是如此。麟德殿分了两个地方设宴,正殿全是大臣,偏殿就是大臣的家属及宫中皇帝的后妃。 众人也想看看这位五年没有经手任何朝事的皇子,一夕之间凭藉着南郡的事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怎不叫人心惊。 秦筠面色冷淡,也没人敢上前攀谈。伸手倒了一杯酒,指尖握着杯盏,轻呷一口,入口略有些辛辣,没有秋露白好喝,秦筠皱了皱眉,不感兴趣的放下杯盏。 对面的秦时向秦筠举了举杯,秦筠回举,抿了抿杯盏里的酒水,秦牧也对秦筠举了举杯。 皇帝还没来,隔壁坐的九皇子秦珩倒是来了秦筠身边,「皇兄来的好早。」 秦筠点点头,神色柔和了下来,「小九。」 秦珩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皇兄,我刚才听说了一件你的传闻。」 「什么传闻?」 「太后要给皇兄选妃。」 秦筠有些抗拒,垂下眼眸,「我知道了」。 见秦筠这个反应,秦珩有些挫败,他还以为能引起点皇兄的情绪波动呢!结果连个反应都不给,「皇兄你不好奇?」 秦筠反问秦珩,「难道好奇这件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说的也是。 就在这时,皇帝终于姗姗来迟。 门口的小太监喊道,声音尖细,「陛下驾到。」 「参见陛下。」麟德殿正殿乌泱泱跪倒了一片。 「众位爱卿平身。」皇帝径直走上了首位。 「谢陛下。」 「诸位大人请坐,今天是为了庆贺七皇子治水有功,不必拘礼。」皇帝道。 宴会进行的热闹而流俗,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人人都无聊得紧,彼此之间不过寒暄敷衍,歌舞昇平不假,却是宫中数见不鲜的东西,让人只烦不奇了。 一顿饭主至宾欢,众人推杯换盏,好不惬意。待皇帝放下了筷子,霎时间,所有人都似约好般一同放下了筷子。 秦筠垂眸,知道今天的重头戏要来了。 皇帝果然看向秦筠,「筠儿有没有心仪的女子?太后今日还说你府中没一个贴心人,说是要替你找个正妻。朕也看你到了年龄,索性给你赐婚。」 说的果然是刚才秦珩告诉他的消息。 皇帝此话一出,殿内的朝臣们互相隐晦的对视一眼。秦牧与秦时眸里思索,他们娶的是六部之一尚书大人府里的小姐,不知父皇会给秦筠许谁,会不会高过他们。 秦筠浑身寒凉,眸色淡漠,起身对着皇帝拱手,不卑不亢,恭敬道,「多谢父皇厚爱,儿臣还未及冠,不着急。」 谁也没想到秦筠会拒绝,秦时意外的看了秦筠一眼。 皇帝「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提了句就过了。 「七皇子秦筠,治水有功。赐汗血宝马一匹,缠枝牡丹翠叶熏炉,梅花白玉簪,皇室水晶玉雕千年古海明珠,金玉佛各一件,水晶玉块三件,再赐黄金千两。」 「谢父皇。」 「连毅,周庆两位大人,同样有功。各赐攒金丝弹花软枕一件,御茴精制补品三份,龙慕翡翠玉五块,母子桂花糕一份,及黄金五百两。」 两位大人喜不胜收,「谢陛下隆恩。」 其余人都有些眼红。 待月上柳梢头,人定黄昏,人们也已经停止活动,安歇睡眠了,宴会才结束。皇帝的赏赐从国库中清点完就会送到七皇子府。 秦筠回到七皇子府已经是中夜,沈清和住的竹园里漆黑一片,看样子早就睡了。秦筠在竹园外静静站了好半晌才回了兰室。 第二天早晨,秦筠派苏木来请沈清和,说是有个人要介绍给他。 沈清和一时有些好奇,正好他也有事要告诉秦筠,起身去了秦筠的兰室。 昨天与宋零榆在一起待的久了,直至太阳落山两人才分别,互约了下次见面。 第57页 进了兰室,堂屋里坐着两个人,除了秦筠,另外一人看不清脸,只是身形有些熟悉,沈清和摇着扇子走了进去,「殿下找我?」 「清和来了?坐」秦筠道。 「沈兄,又见面了。」宋零榆站起来理了理衣袍,拱手道。 「宋兄?」沈清和有些惊讶,秦筠要给他介绍的人是宋零榆吗? 秦筠轻呷一口茶水,笑道,「你们认识,本王就不介绍了。」说着,秦筠看了沈清和一眼,眸色柔和,对着宋零榆道,「零榆,清和也要参见殿试,本王思虑良久,想着让你与清和一同做个伴儿,督促督促他。」 沈清和挑了挑眉,这是给他找了个伴读?沈清和忽然想到他昨天随口胡诌的话,他只对赚钱花钱及美人有兴趣……这就很尴尬了。 沈清和轻咳一声,当众胡扯被人抓包这还是第一次。 「殿下,这不合适吧!」他怎么能耽误了宋零榆。 宋零榆看了沈清和一眼,「沈兄放心,我不会告诉殿下你说的你只对银子有兴趣,没有参与殿试的烦恼,是吧,殿下。」 沈清和:…… 秦筠失笑,宋零榆是他偶然遇到的,因是寒门学子,就有些人排挤他,他又文采颇高,为人正派,不屑这些手段。秦筠帮了他一次,往后,也常有往来,宋零榆也算是他变相提拔的。与他除了这些微薄的提拔之恩,两人也算是朋友。 再加上他知道宋零榆思慕柳华,让他去伴读,也没什么负担。 宋零榆就是在这些上有些记仇,也是个小狐狸,秦筠相信沈清和一时半会儿定会安安静静的,这么一想,心情很好。 宋零榆明着告状后,这才对秦筠道,「我一定会好好督促沈兄的。」不说这是七皇子的请求,就是沈清和的借琴之恩,他也一定会好好对沈清和,他决定了,每日早上的晨读再提前一个时辰。 行吧,都已经决定了,沈清和也没有反对,「劳烦宋兄了。」 闲聊了片刻,沈清和忽然想起什么,「宋兄,镐京端阳龙舟赛你去看了吗?胜者是谁?」 秦筠忽然想起了他们那个赌约。 宋零榆有些摸不着头脑,「是百姓里有声望的一人领的队伍。」 秦筠一怔,他输了。 沈清和笑的有些不怀好意,朝秦筠眨眨眼,我赢了,别忘了赌约。 沈清和现在也没有当场提起条件的意思,对秦筠道,「殿下,我一个多月前买的宅子也修葺好了,今日就搬去了,顺带着让零榆也住我那里,方便些。」 秦筠怔了怔,宅子就在七皇子府对面,很便利。秦筠垂下眼眸,「也好。」 沈清和与宋零榆在七皇子府用了午膳后去竹园里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还嘱咐宋零榆也回了城郊收拾好他的东西,晚间南星会来帮他。 既然两人以后要一块读书,宋零榆也不忸怩,应允了。 沈清和在离开七皇子府后给苏木一个纸条,要他交给秦筠。 秦筠收到时打开,上面写着,「秦筠,我要你应允我,待你临了高位,诸事结束后,放我离开。」 秦筠浑身寒凉,看着沈清和留下的纸条久久没有移开视线,平日里灿若星辰的黑眸此时里面盛满了落寞。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 宋零榆当天晚上就到了沈清和的宅子,顿时吓了一大跳。沈清和邀他一同转了转。 宅子是典型的五进五出,宅门为如意门,採用五檩硬山形式,两根前檐柱被砌在墙内不露明,柱头以上施五架梁。进了如意门,便是二门,为萧墙,是叠砌考究、雕饰精美的墙面。 第三重为石苑,愚拙奇异,有一座黄石假山,石色近土红色,只此一色便生秋意。而这座山的得体,还在于它和主峰以外的配峰相唿应,在于它山势脉络的连贯。 第四重为水苑堂屋,以池塘为中心,引活水,塘内植各色莲花。岸边堆叠山石,杂种花草,点缀藤萝,池中养物,池上修建栈道,曲折蜿蜒,廊桥水榭。设东西耳房,抄手游廊,廊檐相通,客房设立于此。 第五重为庭院居室。过垂花门,便是内宅了。垂花门是内宅与外宅的分界线和唯一通道,前院与内院用垂花门和院墙相隔。与秦筠的七皇子府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沈清和还在内宅植了些紫竹,一进,顿时竹子的清冽香味扑面而来。除了内室,还设有书房,里面尽是各种兵书游记,五行八卦,山旅图册。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1 好不惬意。 这一转,足足转了半个时辰,宋零榆全程处于恍惚的状态,看的沈清和直发笑。 第二日沈清和还在梦里逗弄秦筠,直把人撩的耳尖通红时,被宋零榆叫醒了…… 沈清和烦躁的翻了翻身,杀人似的目光盯着宋零榆,扰人清梦,该杀。 宋零榆摸了摸鼻子,「沈兄,该起来晨读了。」 沈清和顿时瞪大了眼睛,看了窗外一眼,天色连一点要亮的痕迹都没有,依旧黑沉沉,雾蒙蒙的。没搞错吧,「宋兄,这会儿才寅时?」 宋零榆咳了声,有些心虚,他平日里也不是起的这么早的,这不是为了沈兄早起了一个时辰嘛! 既然宋零榆都来了,沈清和也不磨蹭,抓紧起床认命跟着宋零榆去读书。 第58页 而后几天,宋零榆天天这个时辰来喊他,沈清和恨不得拍死几天前答应秦筠让宋零榆陪读的那个自己。开始与宋零榆斗智斗勇,沈清和知道了宋零榆的软肋,怕别人求他,于是死活不起,磨得宋零榆没一点脾气,认命的将时间推后了一个时辰。 除了这些,宋零榆也给了沈清和一些别的感受,两人讨论见解,思路,有时就是一天,对彼此的称唿也从「沈兄,宋兄」变为了「清和,零榆」。 秦筠不时来看他的进度,每一次来都笑得打跌。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到了六月十五,殿试的那一天。2 ☆、京华春(1) 两人今日起的很早,秦筠也是很早就来了沈清和的宅子。辰时秦筠将两人送到了沈清和的宅子门口,再不能送了,秦筠笑着对两人说,「争气些。」 沈清和正在为自己终于要摆脱宋零榆高兴,闻言轻笑,「自然,本公子也不能辜负这一个月零榆的用心良苦。」 宋零榆表示无所谓,他已经听惯了沈清和的嘲讽了。 殿试时间为六月十五日巳时起,十六日申时毕,耗时两天。 华清宫门外御林军林立,宫门外也有些送考的百姓,但大多都是看热闹的。眸中艷羡,过了这道门,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入仕了。 殿试的地点为洛城殿,由皇帝亲自拟题主持。共公布了八个科目,分别是人才、战略、道德、孝亲、儒家、文学、贞节、守职八个题目方向。官员可以举荐优秀人才,统一参加考试。但考试时,只随机抽取了三个科目。 第二天考完,沈清和就拉着宋零榆去了迷迭香,还派南星去给秦筠递了消息,让秦筠来迷迭香。 到了迷迭香,就见秦时等在堂内,看样子,等的正是沈清和。 沈清和:…… 秦时怎么就没完没了了,这是缠上他了? 「清和。」秦时道。 沈清和与宋零榆对视一眼,「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可还顺利?」秦时笑道。 「很好,多谢殿下关心。」 与沈清和说话的同时,秦时也没冷落了宋零榆,他认识这人,或者说在镐京,那晚去过烟澜居,见过柳华比琴的公子,没有不认识宋零榆的。暗暗打量了会儿宋零榆,见宋零榆没有一点平常人见皇子的惶恐,「这位是?」 「草民宋零榆。」宋零榆不卑不亢。 「零榆,好名字。」秦时贊道。 「不敢,多谢殿下夸奖。」宋零榆羞愧。 「既然遇上了,也是缘分,清和与宋公子可否赏脸与本王一同用膳?」秦时邀请两人,既然与沈清和一同,应该也是参与殿试的学子,可以尝试拉拢一下。 他们还约了秦筠,秦筠说不准这会儿就在路上,沈清和神情有些微妙,怎能有种邀自家夫君一同用膳,但却被别人硬拖走的感觉。 只是见鬼。 秦时的态度虽然诚意十足,身上还是带了些皇子不易察觉的倨傲,以及隐隐带着的不容拒绝。 两人并不能拒绝,沈清和垂下眼眸,厌恶极了这种感觉。 这就是他愿意忠于秦筠的原因之一,秦筠身上没有皇子的架子,待人接物没有虚假的敷衍,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恭敬不如从命。」 三人顺着楼梯上去,去了一间雅阁,秦时道,「天字一号房被预定了,只有这间了。」 废话,那间房是本公子请秦筠用膳的,沈清和吐槽,嘴上说道,「不碍事。」 进了雅阁几人坐下,秦时笑道,「清和,这次你可别跟本王抢着付帐了,虽然这迷迭香是你的,但今天是为了给你与宋公子预祝高中,金榜题名的。」 沈清和:…… 好个不要脸的伪君子,你哪次约本公子来的不是迷迭香?沈清和面无表情的想,哦,对了,还有几次去的是醉海棠,可这也是本公子的产业啊!说本公子抢着付帐,不要脸。 「好。」沈清和眨眨眼,眼里满是纯良,这是你要付帐的,可怪不了本公子。沈清和目光热烈了几分,送银子哪有不要的道理。 沈清和回忆了下迷迭香最贵的菜,一口气点了好几个。心情舒畅,出了口郁气,够秦时付个几百两银子了。 秦时脸都有些绿了,心尖滴血。 好不容易等秦时缓过来了些,见小二很快上了菜,脸色很不好看,平日里怎么没见上菜这么快的? 「殿下你怎么不吃?」沈清和神色无辜。 秦时:…… 「本王不饿。」 宋零榆闻言又给了秦时会心一击,「原来殿下是为我们才来的迷迭香,谢殿□□恤。」 说的没错,不就是为了拉拢他们吗? 秦时脸更黑了,索性移开视线,眼不见心不烦。 等小二将碗碟收下去,泡了清茶,秦时这才问道,「清和,宋兄,此次有把握吗?」 两人对视一眼,开始胡扯,沈清和嘆了口气,「不太行。」 宋零榆也沮丧的摇摇头。 秦时开始心疼起他的几百两银子了,瞥了宋零榆一眼,怎么这么不中用,还以为能有个名次。 秦时有气无力的安慰沈清和,「令尊可以放心,三年后还有机会。」 沈清和:…… 说什么三年后,这怎么还诅咒人落榜了? 第59页 「借殿下吉言!」 既然要拉拢两人,秦时也不心疼银子了,看宋零榆的穿着,布衣,寒门学子,「零榆尝尝迷迭香的茶,虽没有醉海棠种类多,但胜在清润解腻,也还不错。」 「团茶?」宋零榆喝了一口,「确实不错。」 秦时笑着点点头,放下茶盏,「清和选的好。」 沈清和闻言摇摇头,「哎」了一声,「这可不是我选的,父亲爱好广泛,琴棋书画诗酒花茶都有涉猎,说不上样样精通,但也总有几个是通透的,茶可以算的上一个,这团茶就是父亲准备的。不过要本公子讲,父亲就是闲的,每天养花逗鸟,抚琴品茶,也就母亲愿意纵容着父亲。」 「令尊令堂伉俪情深。」宋零榆嘆道。 沈清和笑了笑,垂下眼眸,眼里有些怀念,「是啊,父亲母亲感情很好。」 秦时也笑,「令尊风雅。」忽然想起他让底下去查沈清和,得到的消息竟只有出自金陵这一个消息,别的竟然全都查无所获,秦时目光沉沉看着沈清和。 「殿下,团茶也是贡茶吧!」宋零榆问道。 秦时果然再没有注意沈清和,「是贡茶,金瓜贡茶,本王那里有些,零榆要是喜欢可以送你些。」 「说起来清和这里的都是好茶,贡茶也有好几种,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本王也想寻些送给外祖父,外祖父爱茶,寻了好久竟无处可寻。」 秦时说的外祖父就是谢荣,谢荣为官四十余载,什么好茶没见过,这就是明目张胆的试探了。 沈清和也不惧,既然他敢放贡茶,自然有它的来处。他也不怕秦时几次三番的查探,只要能查出什么也是秦时的本事。 「殿下说笑了,丞相大人什么茶没见过,清和这些只是最上不得台面的,实在是说不出口。要是丞相喜欢,送他一些也无所谓。至于来处,都是这些年认识的散商送的,我看茶叶不错,就拿来迷迭香使用了。」 沈清和眨眨眼,一副狡黠的模样,「这不占了贡茶的名声,来迷迭香的人更多了嘛!物以稀为贵,谁都想尝尝皇家喝的茶。」沈清和手指虚虚握着杯盏,「本公子也是另闢蹊径,殿下这会儿道穿了我的目的,要是以后没人来了,我可得找殿下了。」 「哈哈哈,清和好算盘。」秦时果然忘了要继续试探沈清和。 宋零榆也笑,「沈兄你真是个赚钱天才。」 「清和你要是将赚钱的心思放到科举上,光耀门楣哪里是问题。」秦时笑道。 沈清和:…… 沈清和郁闷,「殿下不说我都快忘了,唉,本公子命苦,定会被父亲打断腿。」 秦时笑的更热烈了。 「零榆出自哪里?」秦时问道。 「青州。」 「天下九州之一,好地方。」秦时贊道。 宋零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殿下说笑了,在下来自青州的一个穷乡僻壤。」 「哎,零榆品貌非凡,能培养出零榆的地方也定是人杰地灵的好去处,不必自谦。」 与沈清和相处了一个月,宋零榆也学会了写演戏的法子,「唉,沈兄说会被父亲打断腿,在下也怕。」 沈清和挑了挑眉,「哦~令尊也会。」 「不是父亲,是母亲。父亲早亡,母亲含辛茹苦将我养大,本想着能谋个一官半职,但此次不顺利,母亲知道后定会失望。」宋零榆忧愁。 「原来宋兄与我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人都长长嘆了口气。 秦时敷衍着道,「是该让他们知晓。」 「在理。」沈清和点点头,「既如此,我与宋兄先行离开,也好给父母写个书信,免得到时候发榜父亲气血上头打死本公子。」 宋零榆也点头。 「也好。」秦时干巴巴道。 两人就这么走了,到最后秦时被两人忽悠的也没说出来什么。 出了雅阁,宋零榆憋不住的笑,「清和演戏越来越厉害了。」 沈清和挑眉,「零榆也不差。」 「清和,你说殿下这会儿会不会等的不耐烦了。」宋零榆笑道。 「我们辛苦了两天,叫他等会儿怎么了?」沈清和摇了摇扇子,「再说这也怪不了我们。」 两人就这么闲聊着从秦时的雅阁里出来,沈清和与宋零榆又迎面碰上了秦牧与一名着布衣,相貌清秀的男子,沈清和隐隐记得是与他在一个殿里一同考试的考生,好像叫赵临奚。 秦牧道,「沈清和,喝一杯?」 沈清和:…… 宋零榆:…… 两人又进了秦牧的雅阁,聊的也是些琐碎事情。沈清和原以为秦牧也是为了拉拢他,结果秦牧叫沈清和好像也真的只是喝一杯,没有提其他的,赵临奚倒是与两人聊了几句考试的题目。 两人离开时已经是戌时了。 ☆、京华春(2) 刚出雅阁,沈清和与宋零榆对视一眼,「糟了。」他们把秦筠放在迷迭香两个时辰。 宋零榆藉机给母亲写信,遁了。沈清和又给没人写信,只好苦着脸心虚的进了天字一号房。 秦筠正在喝茶,听到声音后翻起眼皮瞥了沈清和一眼,似笑非笑,「清和,你可让本王好等。」 沈清和神色可怜兮兮的,「淮之我错了。」 「整整两个时辰,清和是吃了饭后又睡了一觉吗?还是说你忘了你还约了本王?哦,不对,那该是本王忘了,忘记清和在梦中约了本王,还傻乎乎的跑来赴宴,甚至带了父皇赐给本王的一卷兵书。清和,你说是不是本王错了。」 第60页 沈清和:…… 怎么又开启无差别攻击了。 沈清和继续道歉,「殿下,我错了。都怪三皇子与四皇子,要不是因为他们我一定不会迟的。」 秦筠凉凉的瞥了他一眼,「本王当什么呢,原来是因为别人忘了本王,为了两个野男人,呵!」 沈清和:…… 那是你哥,亲哥。 秦筠不理会被他怼的不说话的沈清和,他倒不是生气,就是有口郁气,他的人被别的男人堵了,就算是他兄长也不行。秦筠继续道,「富贵不忘贫贱友,身荣休弃糟糠妻。沈清和,长本事了。」 沈清和:…… 总有一种渣了秦筠的感觉。 都被气的叫起他名字了,看来是真的气的狠了。被迫喜新厌旧的沈清和实在心虚的不行,过去轻轻拽着秦筠的衣袖,「我错了。」 沈清和眨巴眨巴眼睛,眸里纯良。 秦筠眸色暗了暗,清和竟然对他撒娇,真是新鲜,但却莫名的很受用,秦筠这才「嗯」了一声。 沈清和还拽着秦筠,秦筠翻起眼皮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便宜占够了吗?还不松开。」 「嗯哼,还没有……殿下貌美,在下实在有些忍不住。」沈清和见秦筠没有生气的迹象,更加凑近了几分,蹬鼻子上脸,继续试探。 他怎么以前没有发现秦筠这么好看,就连眼尾的红痣好像都长在了他心坎上,特别对他胃口。 秦筠挑了挑眉,实在没想到沈清和这么不要脸。秦筠看着沈清和眼里的跃跃欲试,凑近在沈清和耳边低笑,灼热的唿吸扑打在沈清和颈侧,「那你就好好看着。」 当真是暧昧丛生。 沈清和一下子黑了脸,殿下学坏了。 等沈清和坐定,还在思考这个问题,是谁带坏了秦筠。 沈清和撑着下巴看秦筠,忽然道,「殿下,要不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回金陵。」说罢,沈清和意识到不妥,秦筠一个皇子怎么可能跟他走,笑了声,「本公子胡扯的。」沈清和垂眸,真是色迷心窍。 秦筠心里一跳,眸色当即暗了,欲言又止。 就这么住口沈清和又不甘心,沈清和满脸惊讶,「淮之不会真的当真了吧!」 秦筠周身凉了些,反问,「你想我当真?」 沈清和垂眸笑了笑,眸光微颤,「我们都知道不可能。」 一个要临高位,一个要查前事,怎么能当真呢! 两人都下意识的跳过了这个话题。 秦筠垂下眼眸笑了笑,看着有些落寞,你怎么就知我不愿意跟你呢! 而后沈清和规矩了许多,率先开口,「殿下,你这会儿是不是没有见到宋零榆啊!」 秦筠睨了他一眼,一看他眼里的狡黠,就知道他又在憋着什么坏水了。偏偏沈清和偏浅的瞳色满是纯良,小狐狸。 秦筠顺着沈清和的话道,「是没看到。」 「殿下,宋零榆说你与他认识这么多年,每次他犯错都惩罚了,于是怕你责罚他,跑的跟个兔子一样。」沈清和告状,他还记得宋零榆熘了的事情。 他与宋零榆一年也见不了几次,哪里来的惩罚?小狐狸,是你想教训宋零榆吧! 「你说该如何?」 「你该教训一下。」 「如何教训?」秦筠问道。 沈清和眼里有着得逞的笑意,「他前些日子不是寻了一卷琴谱吗?殿下你帮我借来用用。」 这是惦记上宋零榆的琴谱了。 秦筠挑眉,「好。」 — 此次殿试的考生众多,足有上千名。阅卷时间规定为五日。包括之前弥封、誊录、对读的时间。 科举考试的最终结果由礼部进行编排殿试合格的考生的等第字号后上奏皇帝。然后向民间放榜。殿试合格的试卷会列榜在外并且标註试卷内的优劣之处。 当然,也不会出现作弊的情况。西蜀自有一套防作弊的程序。殿试考生答卷由监试大臣和读卷官齐聚在洛城殿。读卷官位前是一条长案,收管官把卷箱取来开封,将试卷先取出一捆打开,按照读卷官的官职,依次一卷一捲地分送到他们面前。分完后再取来一捆,直到分完为止。 读卷官转桌阅卷,评定卷子的优劣,用一定符号标示,不用文字。「殿试」规定,标示符号分为五等:「圈」,「尖」,「点」,「直」,「叉」。八个阅卷官「转桌」毕,最后总核,由首席阅卷官专司其事,其他阅卷官可参加意见。 评定检核完毕,将前十名进呈皇帝钦定名次,前三名为一甲,后七名为二甲。皇帝评定发下后,再把其余的卷子依照名次列出,交由填榜官正式写榜。 五日后,镐京发榜,热闹非凡。 天气极好,早间大雾瀰漫在整个镐京城,夜色黑沉,看不见一点星云,雾势极浓重。到了天角泛了霞光的时候,浓雾散去,骄日初升。 卯时金榜准时张贴在了镐京城内多处布告栏,两名侍卫立在金榜两侧。百姓们今日起的极早,金榜一立,布告栏周围顿时围满了百姓,水泄不通。 百姓们看了许久依旧不见烦闷,布告栏前来来往往,不减热闹。 此时的沈清和被宋零榆硬生生摇醒了。 沈清和咬牙切齿,「解释?」 宋零榆干巴巴道,「清和,今日出榜,你不着急?」 第61页 沈清和凉凉的睨了他一眼,「我不。」 有起床气的人惹不起。 白芷也激动的不行,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进进出出沈清和书房好几趟,不是问沈清和与宋零榆渴不渴,就是去端个小厨房新制的糕点。 沈清和过去将忙碌的白芷一把按在椅子上,「小芷儿,不要转了,本公子头都晕了,不信你问零榆?」 宋零榆默默点点头。 「公子我害怕。」白芷紧张的脸都白了,坐立难安。 「乖乖坐下,难道你不相信本公子?」 「奴婢相信。」 沈清和满意的点点头,而后听到白芷道,「这不是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嘛!」 沈清和:…… 沈清和哼了一声,「不盼你家公子点好。南星,管管白芷。」 南星:…… 默默地看了白芷一眼,白芷果断坐好。 沈清和舔了舔唇瓣,很不爽,女大不中留。 巳时十五名报录人骑上高头大马,高举彩旗、旌幌,从华清宫出发,一路上鸣炮奏乐,热闹非凡。百姓隔着街道四处观望,眸里艷羡,好不热闹。 中榜者名单早就在卯时金榜张贴后由去看榜的小厮递到了各个皇子的案上。秦筠除外,名单递到了案桌上秦筠没有打开,他想听沈清和亲自告诉他。 彼时的秦时看到名单后差点气了个半死,这就是不好?一个状元,一个榜眼。 有人欢喜有人愁。 午时,十名报子到了沈清和的宅子前。 听到七皇子府外扬铃打鼓的声音,秦筠紧皱的眉头舒了下来,垂下眼眸低笑。 一声声通传声递进了沈清和书房,南星喜道,「公子,宫里来了报子。」 沈清和问道,「几人?」 「十人。」 一般送报帖的报录人都是三名以上,人多了。 两人对视一眼,沈清和收了手里摇着的扇子,理了理衣袍,拱手笑道,「清和祝零榆高中了。」 宋零榆也理了理衣袍,回礼,「在下也祝清和高中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1 两人走了出去,送报人已经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了,门口人声鼎沸,多是跟着报录人从华清宫宫门口来到沈清和府邸前的百姓,见两人出来,引起了一阵阵惊唿与赞嘆,多是为两人的容貌。 两人对视一眼,苦笑,这阵仗,也太招摇了。 「恭喜两位大人了。」一人笑道。 沈清和将人迎了进去,几人见沈清和的宅子之大,眼里羡慕,这位大人真是惊为天人,更加恭敬热切了几分。 白芷早就备好了茶水,也为两人准备了赏赐的银两。 报帖为金花帖子,即用金粉或金属粉制成的泥金涂饰在笺简上。 一人将其中一份报帖双手呈递给沈清和,上面写着「贵府沈清和恭应殿试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钦点国子监祭酒。报录人王林」。 宋零榆的则是「贵府宋零榆恭应殿试一甲第二名赐进士及第,钦点吏部郎中。报录人严亮」。 沈清和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国子监祭酒,不就是从三品吗? 吏部郎中,则是正五品。 沈清和笑道,「几位大人辛苦,南星,赏。」 宋零榆也赏了几个人。 几人连连道谢,试重量,可及得上好几年劳作所得,大户人家果真大方。几人眉开眼笑,说了些仕途顺利的漂亮话。 宋零榆迟疑了一下,才问那几位报录人,「在下母亲在青州,不知?」 「大人放心,早就走了,五天后就能送到令堂那里了。」那人笑意连连。 宋零榆放心了,「那就好。」 沈清和摇了摇扇子,「几位大人,这探花是谁?你们可知晓?」 「大人说笑了,小的们可不是大人,探花郎叫赵临奚。」 是那日与三皇子在一块的人,沈清和若有所思。 「南星,再赏,各位辛苦,给顿酒钱。」沈清和笑道。 又是一大袋银子,几人眉开眼笑,「多谢大人。」 待报人离开后,沈清和大手一挥赏了底下人一人五十两银子。 申时承和帝的赏赐及官服笏板准时送到了沈清和府上。西蜀三品及以上官员着紫袍,手持象牙笏。五品以上着绯袍,持玉笏。七品以上着绿袍,七下品以下着青袍,均持竹笏。 沈清和虽然是从三品的国子监祭酒,但也是三品,官服为紫袍。宋零榆是正五品的吏部郎中,官服为绯袍。 「赐状元郎沈清和,青花底琉璃花樽一对,天浆圣草三株,五百两银子,及镐京北街一住宅。」 「赐榜眼宋零榆青鹤瓷九转顶炉一对,五百两银子,及镐京南街一住宅。」 宣读圣旨的是承和帝身边的刘公公,笑眯眯道,「恭喜两位大人了。」 两人接了旨,沈清和笑道,「多谢刘公公。南星。」 南星将一袋金子递了上来。 刘公公:「哎呦,您这是?」 沈清和笑道,「刘公公一路辛苦,在下与零榆兄请刘公公喝茶,今日是有些忙,还望刘公公不要觉得怠慢。」 「哪里,哪里。」 送走了刘公公,宋零榆也拜别了沈清和,既然皇帝赐了府邸,宋零榆也要过去收拾收拾。 第62页 「清和,这一月多有叨扰,请清和见谅。」宋零榆道谢。 「哪里,零榆早些去准备。」沈清和笑道,「正门百姓很多,我让南星带你从偏门出去。」 宋零榆颔首。 「宋公子,这边请。」南星道。 — 当夜晚,沈清和就熘进了七皇子府。秦筠在书房等候,见沈清和进来,秦筠道,「淮之恭贺清和高中。」 沈清和眨了眨眼睛,「再多说些。」 秦筠怔了怔,顺了沈清和的意,「清和料事如神,足智多谋,博古通今,风度翩翩,相貌堂堂,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冰清玉洁。 」 沈清和唇角慢慢挑起,前面的几个还挺正常,越听到后面,沈清和脸色越来越黑,气的。耳尖越来越红,臊的。沈清和咬牙切齿,「多谢殿下夸奖。」 秦筠轻笑,「客气。」 …… ☆、京华春(3) 第二日,拜帖纷至沓来。 朝中大人,镐京公子,及各位皇子都想见识一下西蜀第一个未及冠,年仅十六的状元郎。 沈清和全都推拒了,几百封拜帖,他得见到什么时候,索性全拒了。 秦时见沈清和拒了他的拜帖,差点气了个半死。 直至到了七月初,荷香四溢,木槿向荣。沈清和初次上朝的日子,给他的拜帖还不见消减。 今日正是七月朔日。每月朔日及望日正是每逢入阁,皇帝召见群臣的日子。 西蜀规定,在镐京,五品以上的官员必须每天都去,除非不上朝。五品以下的官员只需要在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前去上朝即可,汇报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 上朝,又有点卯之称。 寅时,沈清和早已经收拾妥当。沈清和正在对着铜镜繫着扣子,紫袍玉带,指尖冷白,修长漂亮。一袭紫袍显得沈清和更是面如冠玉,肆意矜贵。沈清和仔细从铜镜里瞧了瞧,「小芷儿,本公子俊不俊?」 白芷连连点头,「俊,公子最俊了。不过公子,您该称唿自己本官。」 沈清和哼了一声,「惯会操心。行了,本官要走了,小芷儿不必再送了。」 白芷捂嘴偷笑,公子改口还挺快的。「公子路上小心。」 「是大人。」沈清和提醒。 「大人。」白芷改口。 白芷笑,「您该走了,要迟了。」 寅时,外面黑乎乎的一片,摸不着方向。沈清和出了府邸,瞥了秦筠的七皇子府一眼,依旧大门紧闭。沈清和下了台阶,就见七皇子府开了,内里灯火通明,沈清和没来由的想笑,还真是心有灵犀。 秦筠也一怔,浑身柔和了下来。 沈清和对着南星低声道,「你先去邻近华清宫的华南街等我。」 南星颔首。 沈清和步履闲适,嘴角噙着笑意,向秦筠走过去。秦筠的朝服也是紫袍,绣紫色大科,绫罗制,腰带用玉带钩。显得秦筠肩宽腰窄,身形极好。 沈清和睫毛微颤,极浅的眼眸似星穹,看了自己一眼,都是紫袍玉带,嗯~皇帝真是太会选朝服了。 「殿下,我能与你同车吗?」 「本王的福分。」 沈清和眨了眨眼,秦筠真是太会说话了。 上了马车坐定,秦筠打量了沈清和几眼,「这衣袍很衬你。」 「几日不见,殿下早上是吃了蜜吗?这话直接甜到了本公子心坎儿,嗯哼,回味无穷。」沈清和回答的饶有其是,看起来真是余味无穷。 秦筠咳了声,移开视线。 清和真是越发的不要脸了。 马车驶过街角,车内依旧暖和,沈清和早就吃过了治晕眩的药,这会儿撑着下巴打量秦筠,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秦筠今日又好看了。 「看着我作何?」秦筠放下手里的游记,这么灼热的视线当他看不到吗? 秦筠翻起眼皮瞥了沈清和一眼,「马车里有糕点,先吃些垫垫,今日你第一次上朝,朝会上父皇与朝臣定会好好认识你们一下。又是朔日,各地五品以上的官员经父皇传召入京汇报各地事宜,定会拖延时辰,说不准午时都出不了紫宸殿。」 「吃吃吃,看着殿下本公子能多吃一块。」沈清和连连点头。 秦筠无奈,「那就好好吃。」 待沈清和吃饱喝足,撩起帘子瞥了外面一眼,天色依旧黑沉,沈清和唇角垮了下来,直言吐槽,「皇帝直接不把朝臣当人,也不把自己当人,殿下你看这才几点嘛!本公子离华清宫不远,是寅时起的,那你说那些离华清宫远的不得丑时起啊!」 秦筠:…… 他爹有时候也通宵不睡的。 「乖乖坐好,快到华清宫了。」秦筠无奈道。 南星赶着马车就在前处,沈清和朝着秦筠粲然一笑,「殿下,不要太想我。」说着,给了个飞吻后从马车上钻了出去。 秦筠神色有些寒,低唿,「小心。」马车速度很快,他就那样下去,不要命了。 车外的沈清和稳稳的立在了地面。 秦筠翻开帘子瞥了沈清和一眼。 沈清和摸了摸鼻子,昏了头了。 南星也不贊同看着沈清和,「公子,太危险了。」沈清和在南星的絮叨中到了华清宫宫门口。 官员们三三两两站在一块闲聊,见沈清和,不时打量一眼。 第63页 沈清和唇角噙着笑,大大方方的任他们打量,对着来人的视线不时笑笑,看着好不友好。 他们早就听说了陛下给这个新科状元郎的官职是从三品的国子监祭酒。百闻不如见面,见沈清和着的紫袍玉带,眸里惊讶艷羡,脸上依旧笑意涟涟。 这位状元郎起点也太高了些,三品,哼,他们为官多年的也才爬了个五品上,每个人各思所想。 一盏茶后,到了卯时。 午门上设立有钟鼓,由钟鼓司宦官掌管。第三通鼓响过后,也就是卯时,百官按照次序排队,等到鸣钟之后,再由掖门依次入内。文官由左掖门进入,武官由右掖门进入。上朝的宫殿为紫宸殿。 到了紫宸殿,太监鸣鞭三下,示意大家保持肃静,等皇帝到来开始上朝议事。 功臣列侯,诸将军及军吏以次陈西方,东乡;文官丞相以下陈东方,西乡。 沈清和站在位于从三品文官的西边,秦筠立于前首,与几位皇子同排。 即使几位皇子均着紫袍玉带,秦筠依旧是里面最显眼的一个,身形修长,清冷矜贵,相貌更是几位皇子比不得的清风霁月。 沈清和仔细打量了会儿周围的人,他位于第四排,文官首位就是谢荣。自己旁边站的是御史大夫,前面是几位尚书大人,宋零榆则位于西侧第七排,那位探花,赵临奚,则是从五品的吏部员外郎,与宋零榆位于一排。 沈清和垂下眸子,收起了浑身的散漫慵懒,神色晦暗不明。 卯时二刻,承和帝姗姗来迟。 众位行礼。 「各位爱卿平身。」承和帝坐上高处的龙椅,神色不明,不怒自威。 「谢陛下。」朝臣们齐齐席地而坐,西蜀朝臣地位比前朝高些,上朝可以允许坐着。 小太监喊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捲帘退朝。」 鸿胪寺卿上前一步,「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承和帝屈指轻击龙椅,「准了。」 「陛下,经上报,上月镐京官员离京辞官两人,入京谢恩人数也是两人,早朝于殿外等候。」奏完后,鸿胪寺卿退了回去。 见完些来镐京述职的地方官员,已过了半个时辰。 皇帝这才看向沈清和,宋零榆与赵临奚,笑道,「今日西蜀添了三位爱卿,都是西蜀的大好男儿。吏部尚书要好生提拔些宋卿与赵卿。至于沈卿,朕见你文采颇丰,令朕很有感触。正好编写史书的大人因病辞官了,朕将编写史书之事交给你,掌大学之法与教学考试及编撰史书。沈卿可不要让朕失望。」皇帝的声音里满是威严。 沈清和不卑不亢,「微臣遵旨。」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 秦筠勾了勾唇。 「可还有事要奏?」承和帝的声音有些疲惫。 兵部尚书上前一步,「微臣有要事要奏。」 「准。」 「陛下,微臣要奏的写在摺子上。」 皇帝看了一旁站的刘公公,刘公公当即下去双手接过了兵部尚书手里的摺子,快步上去递给了承和帝。 皇帝看完后大怒,单手拍在龙椅上,「北疆蛮野。」 底下朝臣顿时吓了一跳,一个个跟个鹌鹑一样,能让陛下发这么大脾气的事他们不敢触其霉头。 「高卿自己告诉他们。」 「是。」 兵部尚书当即道,「今早北疆边境传来消息,阳关所属广至县,凉兴县遭到北疆伏击,死伤惨重。因地处处大伾山与广武山之间,易守难攻。」 「林将军带着兵马击退了北疆蛮野,距林将军传信,北疆陆陆续续骚扰西蜀边陲百姓,烧杀抢掠,已有半月余。中郎将林修竹陆续追击过几次,但北疆士兵都是闻声就逃,没有丝毫进攻的打算,仿佛小打小闹。林将军请陛下指示。」 北疆骚扰西蜀百姓,沈清和看了秦筠一眼,眸里思索。他先前不是说林修竹传信边境平稳吗?怎么会……还是说北疆要有什么动作了…… 「诸位爱卿有何看法?」皇帝扫了扫底下的朝臣,问道。 谢荣率先道,「陛下,微臣认为以驱赶为主,林将军骁勇善战,战场上赫赫有名,北疆不敢轻易来犯。」 「陛下,微臣附议丞相说的,由于南郡水患,西蜀实在损失惨重,不宜引起战乱。」 「陛下,微臣认为该派出使臣与北疆谈判,根据十年前西蜀与北疆,南燕共同签订的停战协议,北疆违反了约定,应索取赔偿。」 「陛下,微臣认为西蜀百姓安居乐业,实在不宜让百姓陷于战乱。」 这就是主和派了。 这则是主战派,「陛下,微臣认为北疆狼子野心,实在应该早日防范。」 「西蜀十年前能将主意打到我们身上,如今更是欺辱西蜀边陲百姓,就意味着北疆依旧虎视眈眈,有狼子野心。微臣认为该战。」 「西蜀国家富强,该除掉北疆,一劳永逸,不给北疆吞併西蜀的机会。」 主战的毕竟只是少数,战乱就意味着西蜀和平局势即将趋于破裂,谁也不想放弃安逸的生活。 皇帝听了意见后沉凝片刻,脸上不辨喜怒,「四皇子以为该如何?」 「回父皇,儿臣同意谈判,北疆违反了公约,该索赔。」秦时回道。 「三皇子呢?」 「儿臣附议四弟说的。」秦牧道。 第64页 「秦筠你说。」皇帝声音听不出喜怒,敲了敲龙椅。 「回父皇,儿臣主战,西蜀百姓虽安居乐业,但自从与北疆,南燕签订公约后,休战十年。这十年内,林将军日日操练兵力,西蜀士兵日勤于精,早就不输于北疆,南燕了,儿臣认为可战。唯一就是该注意南燕,防止南燕黄雀在后。」 「秦珩?」 「回父皇,儿臣附议七皇兄的建议。北疆兵卒虽兇勐,但兵器不足。西蜀胜在武器,人数上面。更不提西蜀还有林将军坐镇,就是对上,也是我们胜算大。」秦珩道。 皇帝「嗯」了一声,到底还是顾虑太多,没有表态。 沈清和同意秦筠说的,西蜀可战可退,又兵力强盛,足以一战断绝北疆的念头,也给观望的南燕以震慑。 不过沈清和倒是明白皇帝的顾虑,为君者,必先要考虑西蜀的利益。就算是出兵,也要保证南燕不会是最后的那只黄雀。 接下来讨论的都是关于北疆挑衅西蜀边陲的事,没有按规定的时间下朝。正如秦筠说的,这场早朝持续了很久。 ☆、京华春(4) 直至巳时才下了朝,沈清和坐的浑身都麻了,走两步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上朝这件事真不是人干的。 谢丞相,六部尚书,四位皇子,及沈清和,宋零榆,赵临奚都被皇帝叫去了御书房。 沈清和:…… 他有些饿,早上的吃的那些糕点早就没影了。 因事项紧急,皇帝也没招待他们用膳,桌上有糕点,但皇帝不吃也没人敢动手。 「众卿坐吧!」皇帝道。 「谢陛下。」 沈清和瞥了好几眼桌上的糕点,抿了抿唇。 秦筠坐在沈清和对面,眸里溢了些笑意,定然是饿坏了,待会儿倒是可以带他去七皇子府,让厨子准备些他爱吃的。 「宋卿,赵卿,你们知道今日召见你们是为何事?」皇帝威严道。 「吏部事宜重要,不得有误。」宋零榆与赵临奚对视一眼,宋零榆率先道。 沈清和垂下眼眸,这就是敲打了。 对于六部,可用「富贵威武穷贱」来形容。吏部贵,位于之首,户部富,兵部武,刑部严,礼部穷,工部贱。工部因与士卒打交道,处于之末。 吏部掌品秩铨选之制,考课黜陟之方,封授策赏之典,定籍终制之法,皇帝自然上心。 「两位爱卿好生负责。」 「微臣遵旨。」 皇帝看向了沈清和,「沈卿。」 沈清和站起来行礼,「陛下。」 「沈卿掌教学考试,秋闱即将到来,沈卿与下属监生好生商讨试题,为西蜀觅得良臣。」 国子监,礼下贤关,礼义所由出,人材所由兴,是西蜀重要的教学机构。 皇帝看了沈清和一眼,手指轻击大案,声音里充满了威严与不可违抗,继续道,「沈卿尽快出了题目交由朕过目,也交给礼部尚书一份,这事耽搁不得,沈卿明白吗?」 沈清和顿了顿,「微臣遵旨。」 皇帝说得轻巧,这工程量可不轻,他刚当上国子监祭酒,对这些不甚熟悉,还得去请教请教几位监生。 沈清和也很期待见到几位监生大人。 「沈卿辛苦,授业之事也得提上日程了。朕记得春闱各地考中的举人就在国子监,还有朕的皇子,皇子顽劣,也要多劳烦沈卿管教了。」 皇帝说的如此,沈清和可不敢应。皇帝的皇子只能由皇帝管教。 「微臣遵旨。」沈清和不卑不亢。 谢荣抬起头看了沈清和一眼,昏黄的眼里闪过精光,这位新上任的祭酒大人倒是有分寸,前途不可限量啊。 国子监不止专门培养官员,就连皇帝,皇子也是在这里上学的。一般科举考试里高中的进士都要来国子监读书一年半载,而没有参加科举且在国子监读书的学生,可以免科举直接做官。 算得上是入仕的青云梯了。 要知道,名义上国子监祭酒是国子监里所有学子的老师,但这些学子保不齐以后会成为官场上的各种大官,人脉和政治资源的丰富,超乎常人想像。本以为原先的祭酒大人辞官还乡,于是多的是朝臣想要争抢这个职位。 秦筠挑了挑眉,这个职位,父皇是有意提拔了。 沈清和也想到了这一层,不过,以后要给皇子,官员的公子上课,不就意味着秦筠要叫他「老师」了嘛!沈清和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秦筠看了沈清和一眼,就见他朝自己眨眨眼,秦筠失笑。 得了便宜还卖乖。 几位皇子的脸色有些微妙,一个比他们年岁小的老师。 秦时脸色更是古怪,他拉拢了沈清和这么多次不见松口。本以为他考试失意,自己可以给他个官职让他来自己这里,结果人家自己中了状元。官居国子监祭酒,更是众位皇子及大人拉拢的存在。父皇又有意提拔,秦时若有所思,看来以后拉拢沈清和得注意些了。 「关于北疆的事,高卿有何看法?」皇帝轻击大案,声音意味不明,叫人猜不透心思。 「回陛下,微臣认为该谨慎些,北疆这次的举动不明,有可能是虚晃一招,诱使西蜀出兵,好让我们先违背了休战的公约,他们趁虚而入。」兵部尚书恭敬道。 皇帝思索了会儿,也不无可能。 第65页 御书房里一时没人答话。 秦筠看了兵部尚书一眼,「高大人,南燕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南燕?沈清和垂眸。 皇帝神色有些变了,「筠儿怀疑北疆与南燕有接触。」 「距儿臣所知,半月后就是南燕的千秋节,礼部尚书半月前就准备了贺礼,父皇也派了使臣前往南燕恭贺。」 礼部尚书点头,「殿下所言极是,半月后是南燕的千秋节,使臣今日已经从镐京出发前往南燕了。」 秦筠继续道,「父皇何不等使臣消息,若是两国真有勾结,千秋节上也定有端倪。西蜀强大,边疆有林将军把守,北疆不敢来犯。」 皇帝若有所思。 沈清和道,「微臣认为七皇子殿下说的不无道理。该早做准备,完善城防,如若北疆真的来犯,也能有还手之力。」 皇帝点点头,「依沈卿所言,刘卿多注意些。」 工部尚书道,「微臣遵旨。」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看着谢荣,「丞相可还有什么说的?」 谢荣摸了摸鬍子,「老臣附议七皇子殿下说的,殿下考虑周全。」 皇帝点点头。 就这些来来回回的商议,耗费了许多时间,出了御书房,已经是未时了。 沈清和唇色有些白,胃里一阵阵痉挛,饿的。 谁知道皇帝竟然商议了这么久的事情。 谢荣与几位尚书大人缓缓离开,临走时还夸赞了沈清和句,「品貌非凡,不卑不亢,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后就离开了,引得几位尚书大人多看了沈清和几眼。 秦时想着不能与沈清和接触太多,以免被父皇怀疑。秦牧则是一时不能接受沈清和以后会给他们授业,两人都只是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因此只剩下秦珩与秦筠。 秦筠笑了声,「祭酒大人,可否赏脸与本王去七皇子府,我备了午膳。」 沈清和还没说话,就听到九皇子秦珩率先叫唤,声音不忿,「皇兄怎么不邀请我?」 「你需要我邀请?」秦筠挑了挑眉,不是一听说去七皇子府用膳,跑的比兔子还快吗?还得叫厨房多准备一半的东西。 秦珩红了脸,咳了声,这不是皇兄府里的东西太好吃了嘛!再说了,身为兄长,不就该给弟弟准备吃的嘛! 「那皇兄怎么就邀请他了。」秦珩撇了撇嘴。 「他以后是你老师,要尊师重道。」秦筠翻起眼皮瞥了秦珩一眼。 秦珩缩了缩脖子,后退一小步,他怎么觉得刚才皇兄生气了。 沈清和眨了眨眼,秦筠这声「老师」叫的真舒心。 秦珩道歉,「祭酒大人,本王错了。」 沈清和失笑,这么听秦筠的话,「没事。」 「殿下就会欺负小孩儿。」 秦珩:…… 他怎么记得自己与沈清和年岁一般。秦珩听出了一股父爱的味道,摇摇头,见鬼。 秦珩凑近沈清和,语气兴奋,「祭酒大人,上次见你与柳华说话,怎么样?镐京公子有没有来找你?」 沈清和:…… 不盼我点好。 沈清和眸色闪了闪,「有殿下罩我,在下不怕。」 秦珩点点头,这倒是。 沈清和笑了笑,哪里来的傻孩子,秦筠的弟弟还挺好玩的。 秦筠瞥了秦珩一眼,「走吧!」 秦珩缩了缩脖子,他怎能感觉皇兄更生气了。 见鬼。 上了马车秦珩更是吵嚷,「祭酒大人,上次本王给你递的拜帖你怎么都不接,本王还想带你去玩呢!」 「是在下的错。」沈清和道,那几日每日都有几百封拜帖,他也没仔细看,不知道秦珩也给他递了拜帖。 秦筠皱了皱眉,看了秦珩一眼,「胡闹,你以为易安是你,没个正形,就知道每天在镐京胡闹,课业背了吗?」秦筠笑了笑,真真是清风霁月,「这次先生再向本王反应你没写,秦珩,呵!」 秦珩:…… 皇兄就知道拿这些威胁他,他又不是没写,先生不要他能怎么办?也不知道在祭酒大人面前给他留点面子,这下好了,祭酒大人知道他是惯犯了。 先生就是先前辞官的那位国子监祭酒,聂祭酒,颇爱提问秦珩。 沈清和没忍住笑,「九殿下贪玩。」 秦珩:…… 完了。 秦珩嘴里嘟囔,「皇兄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不也跟着叶子苓胡闹。」 秦筠似笑非笑的瞥了秦珩一眼。 秦珩顿时闭嘴。 郁闷了一会儿,不长记性,继续骚扰沈清和,「刚才听皇兄叫祭酒大人易安,是你的字吗?」 沈清和颔首。 秦珩试图与沈清和套近乎,继续道,「祭酒大人,本王觉得易安颇为好听,我也可以这么称唿你吗?」 沈清和还没说话,秦筠翻起眼皮瞥了秦珩一眼,淡淡道,「胡闹,他是你老师。」 秦珩:…… 行吧! 越想越气,秦珩望着秦筠,「皇兄你怎么可以叫祭酒大人的字,他也是你老师!尊师重道,皇兄你教我的。」 秦筠:…… 倒霉孩子。 沈清和听了秦珩的话,赞赏的瞥了秦珩一眼,饶有兴趣的撑着下巴看着秦筠,眼神示意秦筠,听见了没?我也是你老师,你弟弟都比你上道。 第66页 秦筠难得的呛了声,看着沈清和紫袍玉带,面如冠玉,含笑看着他,秦筠耳尖悄然红了。 秦珩这个倒霉孩子还在那儿煽风点火,「皇兄怎么不说话?」 秦筠瞥了秦珩一眼。秦珩顿时住口,皇兄的眼神好可怕。 「本王比祭酒大人大!」 秦珩:……好吧,比起年龄,好像皇兄是比沈清和大。被比自己年龄小的人授业,皇兄一定是羞愧难当,恼了。自己都觉得有些不自在,皇兄定然更甚。 沈清和笑的打跌,秦筠吃瘪真是难得。 到了七皇子府,沈清和就被秦珩的饭量给吓到了,眼神示意秦筠,你弟是几天没吃饭吗? 秦筠无奈的瞥了秦珩一眼,简直没脸看,表示他一直这样。 受教了。 ☆、京华春(5) 第二日,沈清和就去了国子监。 沈清和作为国子监祭酒,每月给皇子授课十五天。国子监祭酒是相对其余官员来说比较松散的职位,给皇子上课时不用上朝,也不用给皇帝告假。 当然,第一次去给皇子上课沈清和给皇帝提了一下,免得皇帝恼怒。 相比朝臣,皇子及世族公子也很辛苦。 小皇子们从六岁开始,每年的假期只有元日一天、端午一天、中秋一天、自己生辰一天、皇帝生辰两天,岁初可以早放半天外,别的假日就没有了。 每日寅时到国子监,直到申时才散学。皇子到国子监就要开始诵读前几天所学的经书,或者是对于当天要讲解的内容进行预习。虽贵为皇子,但他们是绝对不敢怠慢这件事儿的,国子监监生会经常来检查学子的功课,皇帝也会抽查。 两者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皇帝的抽查一旦出现任何问题,不是皇子受罚,就是老师倒霉了。 沈清和也是寅时到了国子监。 国子监坐落于东城区内国子监街,与孔庙相邻。国子监街两侧槐荫夹道,大街东西两端和国子监大门两侧有牌楼彩绘。 管辖六学,即国子学、大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四门学生限200名,但实际数量很少,取文武官七品官员子弟以上及举人。 西蜀设国子监是为了让皇子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广业,一仍明旧。 国子监设置祭酒、司业,掌管教令;监丞,专领监务。 几位监丞大人正等在国子监门口,见沈清和的马车,急忙上前,竟不肯慢了对方半步,「下官参见祭酒大人。」 沈清和刚下马车就被几位大人吓了一跳,眸里惊讶,明明他昨日就来过国子监,今日还等在这里,这几位大人也太热情了些。 沈清和今日穿的是常服,月白色云绫缎制的衣袍,腰间繫着上次秦筠在南郡送他的冰花芙蓉玉的暖玉玉佩,墨发用白玉簪半挽,手里握着墨玉山水画扇。沈清和笑了声,「几位大人不必多礼。」 沈清和看了他们一眼,随口道,「郑司业呢?」 其中一人擦了擦额头的汗,「司业大人去看皇子门的课业了,没能来迎接您。」 沈清和表示无碍,进了国子监。 再一次以别的身份来到国子监,沈清和也是感慨万分。那次是父亲送他来的国子监,带他见的聂祭酒。那会儿他是学子,这回竟也成了新的国子监祭酒,这次他也能独当一面了。 不知父亲会不会替他高兴,以他为荣? 沈清和忽然无声笑了下,以他为荣?父亲才不会呢,他违背了楚氏家规,还是第一条,不许楚氏宗族子弟入仕。 但他还是放不下心里悄然滋长的仇恨,一天天,生根发芽,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沉,仿佛要将他压的喘不过气来。 父亲,您会怪我吗? 前次是喜悦不舍,这回,竟多了些物是人非的苍凉。 国子监大门名集贤门,门内东西两侧有井亭。二门名太学门,门内左为钟亭,右为鼓亭。门北甬道中有一座琉璃牌坊,坊内左右为黄琉璃瓦重檐碑亭,北为主体建筑辟雍。主体建筑两侧有「二厅六堂」、御碑亭等。前院东侧有敬持门与孔庙相通,构成「左庙右学」。 因皇子在这里学习,国子监廊桥水榭,雕梁绣柱,十分华贵。整体建筑坐北朝南,为三进院落, 再过设有祭酒厢房,司业厢房和七座御制圣谕碑,是国子监祭酒办公的场所。 经过抄手游廊,就是崇文阁,为国子监的藏书处,西蜀重要文献,孤本,史籍都在此处。隔壁过几步的桂殿兰宫就是皇子上学的地方了,名曰辟雍殿。 辟雍殿每边三间面阔,三三得九,意为九州,均为大红色木质门窗。四角重檐攒尖顶,覆黄琉璃瓦。四面辟门,四周环以迴廊和水池,池周为汉白玉雕护拦。 池水四壁有喷水龙头,璧池的水是在外院的东西各挖一眼水井,井上盖有亭子,称为「井亭」。水井挖有暗沟,分别通往里院的东、西三堂后引入的璧池。池上架有四周石桥,通向辟雍四门,构成「辟雍泮水」之制,以喻天地方圆,传流教化之意。 临了辟雍殿,沈清和还能听到郑司业提问的声音,而后是另一名男子清朗的回答声。 沈清和停了下来。 一位监丞大人讪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位祭酒大人叫人生畏,明明还没及冠,穿的也不是官服,竟也给了他一种见了皇子的压迫,他有些招架不住,「司业大人还在提问,祭酒大人先去休息?」 第67页 沈清和点点头,「也好。」原路返回了去。 回了祭酒厢房,几名大人退了下去。沈清和摸了摸桌子,眸里闪过一丝嫌弃,取出软帕擦了擦指尖。 祭酒厢房当然不脏,每日婢女都有打扫,只是沈清和有些不习惯。南星熟练的擦了擦桌椅,点燃了桌上端放的香料,香炉里青烟似云雾,暮霭沉沉,又涮洗了茶具杯盏。沈清和这才坐下。 「公子,要不要喝茶?」南星道。 沈清和摇摇头,他还是不习惯。 关于称唿,沈清和没有要求他们必须要叫「大人」,只是在人多的地方得改口,不能留下把柄。白芷南星更喜欢叫沈清和「公子」,亲切些。 沈清和有些无聊,起身走了走,打量了会儿祭酒厢房,倒是准备的齐全。随手取了本游记坐下,翻看着游记,散漫慵懒,没个正型。 南星悄悄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过了大致半个时辰,沈清和游记都看了将近半个时辰郑司业才姗姗来迟。 南星走进来对沈清和低声道,「公子,郑司业来了。」 沈清和被打断,翻书页的手顿了顿,这才抬头坐正。 郑司业是个临近不惑的中年男子,面容憨厚,着一件灰色衣袍。「下官参见祭酒大人。」 沈清和笑了笑,「司业大人来了,坐。」 郑司业惶恐,坐下,「谢祭酒大人。」 「皇子课业完成的如何?」 「还不错,就……」郑司业欲言又止。 沈清和挑眉,这就是有问题了。 「有几位皇子顽劣,昨日布置的篇目没有背诵完成。」 沈清和点点头,「司业大人劳累,先去休息,本官去看看。」 郑司业当即站起来,「是。」随即走了出去。 动作干脆利落,沈清和失笑,还是个急性子。 沈清和也不磨蹭,站起来整理了会儿衣衫,走了出去,步履闲适。 沈清和推开了辟雍殿的殿门,所有人都向沈清和看去。见是生面孔,看向沈清和的目光不一致。有的打量,有的怀疑,有的惊艷,有的害怕。 殿内共二十几人,有几个位置是空出来的,是去上朝的四位皇子。一进辟雍殿,沈清和顿时觉得殿内亮堂了几分。镐京多美人,皇子们更是,虽小,但已经有了往后清俊雅致的相貌。 既然是镐京七品以上官员的子嗣,当然还有几个沈清和认识的人,都与他一同游过玩,品过琴。分别是礼亲王府小王爷叶子苓,大理寺卿的孙子李与郗,刑部尚书的儿子周溪,以及户部尚书被砍了左手食指的独子徐泾。 哟,这不是徐泾嘛!沈清和似笑非笑的瞥了徐泾一眼。 徐泾瑟缩了一下,低下头。眼里满是恨意与惧怕,他被人砍了手指,打了板子,到处都是谈论他的人,他成了镐京公子眼里的笑柄,连出门都不敢。要不是必须来国子监听这些老东西讲课,他连这里都不会来。 注意到叶子苓几人打量的视线,沈清和轻轻点头颔首示意。 叶子苓几人也对着沈清和笑了笑。原本他们还以为只是同姓名的人,没想到真的是沈清和。叶子苓佩服,十六岁的状元郎,国子监祭酒。 也不由得有些羞愧郁闷,谁知两个月前与他们一同饮酒赏桃,对弈品琴的翩翩少年转眼成了为他们传道受业解惑的先生。 所以说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叶子苓不去多想,免得心梗。率先起身,行礼,「参见祭酒大人。」 其余人像惊醒一般站起身来,行礼,「学生参见祭酒大人。」 沈清和轻笑,「诸位继续温习,不必管本官。」 众人这才坐下。 沈清和也坐下,拿起了大案上的郑司业遗留下的书卷,是本《礼记》。沈清和翻了翻,笑了笑,郑司业还挺细緻,都有註解。 徐泾正在偷看沈清和,见沈清和笑了,呆了呆,脑子里满是些废物颜料。 沈清和忽然蹙了蹙眉,抬起头,看见了徐泾慌慌张张收回的目光,还有眼里一闪而逝的贪婪。沈清和眼里滑过一丝冷意,垂下眸,神色晦暗不明。 徐泾见沈清和没再看他,面色苍白,这才后怕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衣衫都湿透了。 沈清和忽然笑了,「刚才郑司业说有人没背下昨日布置的课业,是谁,站起来让我看看。」 一名皇子忸怩的站起来,是个清秀可人的小孩儿,脸红到了耳根。沈清和记得这位皇子是十三皇子,好像叫秦意。 秦意磕磕巴巴的开口,看起来特别乖,「祭酒大人我错了,您能不能不告诉父皇,也不处罚我啊!」 沈清和忽然想捏一捏秦意的脸,笑了笑,「好啊!」 秦意怔了怔,别的先生都会告诉父皇的,祭酒大人人真好,还很好看。 沈清和扫了下面一眼,「还有吗?」 没人答话,秦意记着沈清和放过了他,举报徐泾,「还有他。」 徐泾大气不敢出一下,浑身颤抖。 沈清和忽然笑了,「禀告陛下及尚书大人,徐泾,不按时完成课业,再加一倍,记下了吗?」 侍官应声,「记下了。」 徐泾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 「先预习等会儿的课业,本官巳时授课。小殿下没背下来,可以继续背。」 第68页 秦意朝沈清和笑了笑,甜甜道,「谢谢祭酒大人。」 徐泾怨恨的看了沈清和一眼。 到了巳时,四位皇子姗姗来迟,看来是刚下了朝。 几人看到沈清和还有些不适应,尤其是秦珩,昨日还一起用过膳,今日就要给他讲学。真是风水轮流转,秦珩如是想道。 亏得沈清和不知道秦珩在想什么,不然就这用词,非得给他布置几页子成语典故好好学学说话。 几人给沈清和见了礼后坐了下来。 沈清和也不看书卷了,撑着下巴在大案上含笑看着秦筠。只是秦筠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沈清和倒像是看着窗外景色,明明端的雅正肆意,偏偏是两人心知肚明的暧昧。 秦筠取出书卷,抿了抿唇,就不能收敛些。 接收到秦筠的眼神,沈清和眨了眨眼,收回了几分。 秦筠倒有些不自在了,苦笑了声,他想让沈清和时时刻刻注意到他,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人。 不去分给多余的杂事。 他太贪心了。 到了午间,下了课,叶子苓几人就走了过来,叶子苓笑道,「原来祭酒大人真是沈兄,士别三日,沈兄学富五车,子苓钦佩,望尘莫及。」 「叶兄过誉,全是运气。」沈清和扇了扇手里的墨玉摺扇。 「沈兄客气了。」 哪能来的运气,状元又是那么好当的,若是肚子里没有墨水,这个国子监祭酒怎么会是他? 几人都调笑着沈清和的自谦,就在这时,白芷送来了迷迭香的午膳。 「我家婢女来送膳了,在下先走一步。」沈清和轻笑。 几人识趣的离开,叶子苓要去骚扰秦筠,见秦筠脸色难看,不去触秦筠的霉头,默默走开。 几人走了,沈清和才走到秦筠身边,对秦筠道,神色玩味,「先生邀你用膳,去不去?」 秦筠挑眉,求之不得,随了沈清和的意,声音清冷雅润,恭敬道,「学生遵命,先生……」 明明是他想听到的称唿,沈清和却脸红到了耳尖,轻咳一声,「还不快走。」说罢一甩衣袖离开,步履匆匆。月白色的衣袖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好不翩跹。 秦筠低低笑了笑。 沈清和脚步更快了。 ☆、京华春(6) 外头清荷摇曳,玉簪搔头,木槿朝荣,正是一番欣欣向荣的好时节。 很快,到了散学之时,为申时。 沈清和收了书卷回了祭酒厢房,秦时负手站在抄手游廊里等待了会儿,久久不见沈清和出来,这才作罢,带着小厮离开了国子监。 半个时辰后,沈清和出了国子监厢房。其余人都已经离开,国子监只留下办公的些大人。 沈清和步履闲适,晃着手里的山水墨扇,慢悠悠的走出去。与南星闲聊,「南星,你说本公子要不要将徐泾打一顿?在本公子授课时就偷偷瞧着本公子,本公子真想叫人将他的狗眼堵上。」 「公子,您现在是祭酒大人,为人师表,是西蜀公子的表率,这个影响不好,您如果打了徐泾怎么跟徐尚书交代。」南星恭敬道。 沈清和睨了他一眼,南星顿了顿,改口,「公子,属下不做官,属下可以替您效劳。」 沈清和满意的点点头。 「公子,属下今晚就去劫了徐泾,您想将徐泾切片还是切块?属下都可以为您效劳,一定将他处理的干干净净。」南星面无表情的为沈清和献计。 沈清和越听越嫌弃,「咦」了一声,「你这是研究菜谱呢!杀猪啊!你怎么不去切丝?」沈清和想了想那个画面,眼前一阵晕眩,血肉模煳的,太噁心了,本来徐泾就噁心,在加点血调剂调剂,这个画面感太强烈了,沈清和有些招架不住。 「公子喜欢切丝也可以。」 沈清和无力的摆摆手,「你太血.腥了,这样不好,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本公子要他们死的有美感些。」 南星顿了顿,神色如常,试探道,「那撒些花瓣?」 「哈哈哈……」沈清和笑的打跌,「你怎么不上柱香?」 沈清和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笑得直不起腰,扶着抄手游廊里的柱子笑,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南星这么幽默。 南星也没忍住笑,「这不就是公子要的美感嘛!」 你是有什么误解? 「南星你可不要诬陷本公子,本公子怎么会给他们上香,还撒花瓣。」沈清和乐了,他要是死了,他杀的人只想给他上香,再踢了他的灵堂,砸了他的牌位才好。 「还是绑了打一顿好。」沈清和笑够了才走,很快经过了抄手游廊。「不能打脸,鼻青脸肿的像个猪头本公子可不行,影响本公子心情。」 沈清和将手里的墨玉摺扇「啪」一合,「若是如此,本公子就将他踢出去,要是敢告状,本公子就告诉陛下,徐泾目无尊长,死性不改,调戏本公子的下属。本公子冲冠一怒为下属,将徐泾打了。」 南星眼皮一跳,默默后退了一小步,他看不上徐泾。 转过廊角,沈清和道,「叫上白芷。」 那丫头还记着上次徐泾调.戏他的仇呢! 两人就这么闲聊着定了徐泾的下场。 坐着马车回徐府,被课业折磨的够呛的徐泾:背后一凉。 出了国子监,南星去赶马车,沈清和站在集贤门下躲着太阳。夏日的太阳太毒了,就晒了一会儿,沈清和脸上就有些泛红。 第69页 国子监街上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沈清和瞥了一眼,有些眼熟。还没待沈清和细想,马车的主人掀开了帘子,正是秦筠。招唿沈清和,「清和。」 苏木不在他还没认出来,沈清和眨眨眼,秦筠这是在等他? 沈清和看了南星那边一眼,还没回来,于是提步快速走了过去,上了马车。 刚坐定就听秦筠道,「清和脸这么红,难道是因为见了本王,情难自抑?」 沈清和翻了个白眼,他那是晒得。 今天的秦筠怎么这么……沈清和一言难尽。 「殿下在等我?」 「清和看不出来?」秦筠反问,「本王可是在这里风吹日晒,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等到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清和说,本王怎么惩罚你?」 沈清和:…… 秦筠这是转了性,骚里骚气的,不会是春心荡漾了吧! 沈清和浪了回去,「殿下当然是收了他。」和他比浪,沈清和哼了声,「殿下,你是不是被本公子迷的神魂颠倒,就差芳心暗许了?」 想起方才秦筠在辟雍殿盯着他的目光,沈清和轻哼,就听秦筠道,「是有点。」 这一记直球打的沈清和有点懵。 沈清和脑子里「嗡」的一声,有跟弦断了,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好盯着秦筠绫罗制的衣袍上绣的紫色大科。 「殿下说笑。」沈清和这会儿倒乖觉了,收起了浑身的锋芒,像是个纸老虎。「殿下果真被我迷倒了?本公子……」 「那你当如何?做我的王妃吗?」秦筠看着沈清和的眼睛,打断了他的话,步步紧逼,靠近了沈清和几分。沈清和睫毛微颤,顿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秦筠身上的兰麝香味顿时笼罩着沈清和,与沈清和身上的竹香味交织在一起,两人身上都沾了彼此的味道。丝丝缕缕,缠绵悱恻。 秦筠盯着沈清和鲜艷的唇瓣,喉头攒动,秦筠的视线越发火热,闭了闭眼,迫使自己移开目光。 沈清和就是个纸老虎,哪里靠近别人这么近过,他只觉得秦筠靠的太近了,唿吸喷洒在颈侧,脖颈酥酥麻麻的,就连心底也是湿热迸裂的。 沈清和干巴巴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殿下救了我的命,我还要赖上你,是为不仁不义,不妥,不妥。 「本王……」 马车外的苏木敲了敲马车,「殿下,可以走了吗?」 他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当然也知道马车里的话题有些劲爆,根本不是他能听的。 秦筠就是仗着苏木不在外面欺负沈清和。 秦筠闻声不悦的抬起头,瞥向马车外,虽然有帘子遮挡,苏木还是感受到了自家殿下含杀意的目光。 苏木抖了抖身子,思考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殿下,殿下真的是太可怕了。 正巧南星赶着马车过来了,沈清和撩起帘子看了一眼,留下句「南星来了,本公子先走了」就遁了。 秦筠看着沈清和坐过的位置,伸出指尖摸了摸,还是温热的。秦筠闭了闭眼睛,脸上满是懊悔,他怎么就没忍住呢! 他摊开书卷授课的样子实在是太乖了,再加上沈清和有意无意的撩拨,迷人又诱人。 秦筠闭上眼睛,久久不语。 沈清和下了秦筠的马车,轻吐了口浊气,心脏跳的厉害。 撩拨的有些过头了。 沈清和甩甩头不去多想,上了马车。越想脸上越热,对南星道,「多打徐泾几下,让我出口气。」 外面赶车的南星:……「是。」 沈清和侧着身子掀开帘子瞥了眼后面的马车,睫毛微颤。 秦筠的马车一直有意无意的跟在后面,沈清和眸光轻轻一颤,叫南星将速度放缓了几分,两辆马车几乎并肩而立。 转过了国子监街,就是闹市了。 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叫卖声不绝于耳。屋宇鳞次栉比,幌子店招随着不时吹过的热浪摇晃。镐京有东西两市,由各条马路将各坊隔开。 到了西市,马车驶过了朝云辞,镐京小姐们的婢女小厮都排队等在门口,等朝云辞的师傅给自家小姐夫人们制个衣裳。 朝云辞正在西市,阵仗有点大,也是镐京每日的奇景了。 沈清和掀起帘子向外瞥了一眼,竟看到了个熟人,是那烟澜居的柳华。 柳华依旧是一袭白色罗裙,繫着淡粉的薄纱,气质如莲,婷婷裊裊,在人群里很是显眼。看到沈清和时一怔,微微俯身见礼。 沈清和叫南星将马车停在了朝云辞门口。 与之并肩的秦筠的马车缓缓驶过,秦筠挑开帘子,向后望了一眼,见沈清和下了马车站在柳华面前,他记着清和很欣赏柳华…… 秦筠神色晦暗不明,指尖紧握着案上的杯盏,声音如常,「回七皇子府。」 而在朝云辞门口的沈清和下了马车,轻合了手里的墨玉摺扇,对柳华见礼,一举一动给足了柳华尊重,「柳华小姐。」 柳华抿唇轻笑,见了两次沈清和,这位公子还是这么令人舒服,「原以为看错了,原来真是公子。几月不见,公子越发俊朗了。」 沈清和轻笑,「柳华小姐才是更加明艷了。」 「公子好会唬人,柳华带着面纱您还能看到柳华明艷了。」柳华嗔道,当真是一笑倾城,一颦一笑皆是风华。 第70页 「本公子慧眼如炬,这不一眼就瞧到柳华小姐了。」沈清和眨眨眼,端的纯良。 「公子贫嘴。」 「听闻公子高中状元,几日前震惊了镐京公子,柳华可是日日在烟澜居听别的公子谈论公子,柳华在此祝贺公子仕途顺达。」柳华又施了一礼。 「柳华小姐折煞本公子了,本公子是运气好。」沈清和回礼。「柳华小姐快请起,再拜下去别人都以为我们在拜天地,镐京公子可要伤心了。」 柳华一怔,周围果然有很多人在看他们,失笑,「公子在意?」 「本公子当然不在意,他们与我何干?」沈清和扫了那些人一眼。 别人的眼光与他何干? 「公子豁达。」 沈清和看了周围人来人往,将歇未歇的人群,皱了皱眉,「柳华小姐是来朝云辞的?」 柳华点头,「公子若是不嫌弃可以称唿柳华贱名。」 沈清和颔首。 「今日想来朝云辞制些衣裙,公子也看到了,朝云辞人太多了。」柳华嘆了口气,轻蹙秀眉,眉宇间看着有些忧愁。「也是柳华来的晚了。」 沈清和点头,「南星,你去寻涣娘,让她侯着。」 「是。」南星应了声后转身进了朝云辞。 柳华惊讶了一瞬,「公子这是?」 沈清和摇着墨玉摺扇,面上噙着笑意,「本公子给你走个后门,超了你前面的几位夫人小姐。」 柳华像是明白了什么,「那柳华谢过公子了。」 「请。」沈清和做了请的姿势,始终离柳华一步远,是一个随意且不狎昵的距离,给足了柳华尊重。 柳华顿时松了口气,以前接近她的人哪一个不是为了求她一顾,百般靠近。家中败落,虽然她沦落到了风月地,对父亲的教诲始终没忘。见沈清和的动作神态,对沈清和的好感更上了几分,这位公子真是个妙人。 进了朝云辞,掌柜涣娘迎了上来,对沈清和道,「公子。」 「涣姨。」沈清和眼里满是柔和,恭敬的弯下腰行礼。 涣娘嗔了沈清和一眼,急忙扶起来,「公子快起来,您这,真是。」 柳华眸里闪过震惊,他竟然对这位掌柜这么敬重。 「涣姨,这位姑娘名唤柳华,是我的好友,劳烦您给她做几件衣裙了。」 涣娘是朝云辞的掌柜,是个四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女子,满身萦绕的是出自大户人家的宠辱不惊,也是从小看着沈清和长大的楚家旧人。 「好俊的女子。」涣娘闻言看着柳华,赞嘆道,这身段,这气质。涣娘一笑,「姑娘跟我来。」 「公子,您先坐。」涣娘也不忘招唿沈清和。 沈清和颔首,看着乖觉极了。 涣娘没忍住笑,公子还是和以前一样,随即引柳华进了内室。 「姑娘想制个什么衣裙?」涣娘笑问。 柳华也笑,「普通些的罗裙就好。」 「咱们朝云辞可没有普通些的,既然您是公子的好友,那就做些前几天刚设出来的罗裙。姑娘气质如莲,适合素些的。至于价格,给您打折,收您一半的银子。」 一半?朝云辞衣衫以黄金计算,柳华瞳孔一缩,只好将这些记在心底。「多谢掌柜。」 涣娘爽朗一笑,「客气,您是公子的朋友。」 涣娘打量着柳华的身段,满目惊艷,「姑娘身量高,一定适合这件衣裙。」涣娘指的是一件银丝茉莉含苞对襟振袖收腰丝制罗裙。 柳华眼里满是惊艷,「劳烦了。」 「客气。」涣娘拿起尺具,「姑娘伸手。」 而在外堂的沈清和,垂下眼眸,浑身寒凉。沈清和嘆了口气,涣娘是母亲生前的的婢女,女红一绝。一方面他不想见先前的旧人,会让他不时想到已故的父亲母亲,另一方面他又想见见涣姨,会让他有种见到母亲的感觉。 想起这些旧事,沈清和胃里痉挛了一下,抽疼的厉害。 过了半个时辰,两人出来了。 这会儿已经是戌时,太阳已经下落,整个镐京将歇未歇,仅存的点残阳如血般绚烂,暮色朦胧。 「涣姨量好了?」沈清和站起身。 涣娘点点头。 「既如此,天色不早了,清和先行告退。」沈清和对涣娘恭敬道。 涣娘点头,眼里满是慈爱,迟疑了一下,「公子多来些朝云辞。」 沈清和顿了下,「好。」 出了朝云辞,沈清和才道,「柳华小姐要回烟澜居,本公子送你一程?」 「柳华低贱,不能污了公子名声。」柳华笑了笑,拒绝了沈清和的话。 「本公子何曾惧过别人的言语,柳华在本公子这里可不低贱。美人就是天上星,柳华更是翘楚,这份容貌更得别人细心体贴,是他们福薄,不值当柳华伤神。」沈清和轻笑。 「公子会说话,也不知是向多少女子说过。」柳华捂唇笑。 沈清和眨眨眼,一副烦恼的模样,「嗯哼,柳华何故要拆穿本公子。」 柳华不答话,眼里含了笑意。 沈清和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秦筠,他也就撩拨过秦筠一个人。 「柳华告辞。」柳华施了一礼。 「既如此,南星,送给柳华小姐一柄伞,晚间有雨,莫要淋湿了,」 夜晚临近午夜的时候,雨水果然如沈清和预测的那样,如珠串泠泠下落,轻打着沈清和府邸里的紫竹,拂去了竹梢上的薄尘。 第71页 清新自然。 ☆、京华春(7) 这几日沈清和有些躲着秦筠,明明上朝都在一处,下了朝秦筠刚向他走了几步,沈清和就向自己旁边的大人讲了个藉口遁了。 几次,秦筠也知道沈清和在躲他了,最直观的就是去国子监沈清和都不看他了,那天果然是被吓到了。 几次秦筠找寻无果,干脆去了沈清和府里堵他。 沈清和也有些受不了自己登徒子属性,撩拨了人不负责,只是他到现在还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乱的跟个麻团。 这几日沈清和去国子监与郑司业商议了秋闱试题,今日早朝才给承和帝呈上去。在国子监忙着编纂史书,这会儿才闲暇了下来。 早晨意外的落了雨,又起了风,从华清宫宫门口一路到紫宸殿,沈清和被雨淋了个湿透。 直至下朝衣袍还有些略微的潮湿。 整个镐京灰沉沉的,雨水顺着檐角泠泠下落,打湿了街巷,街上大都是撑着油纸伞的百姓。 雨势一直不见减弱,到这会儿,来时沈清和又淋了些雨,衣袍有些湿。 回了府邸,就听白芷上前对他道,「公子回来了。」 沈清和颔首。 「公子,迷迭香的李掌柜来了,说是有要事禀报。」 「李叔?他来是?」沈清和随意问了句。 白芷压低声音,「李叔说今天早上有人在迷迭香贩.卖.盐滷。」 沈清和神色一凛,光明正大的来迷迭香卖.私.盐…… 「公子,李叔在厢房等候。」 沈清和颔首。 很快走过了抄手游廊,白芷跟上沈清和的脚步,继续道,「公子,七皇子殿下也在等您。」 沈清和脚步一顿,浑身都僵硬了,秦筠怎么来了。沈清和咳了声,「殿下在哪里?」 「书房。」 沈清和无力的摆摆手,「你先下去。」 「是。」 沈清和站在抄手游廊,墨扇轻摇,眸里满是不知所措。 一盏茶后,沈清和一合扇子,准备去见秦筠,不就是一个秦筠嘛,他有什么不敢的。 这么想着,沈清和也有了几分胆量,去了书房。 秦筠还是那副清风霁月的模样,丝毫没有几天前在马车上咄咄逼人的样子。沈清和莫名的松了口气。 「殿下。」 秦筠闻言瞥了他一眼,又取出袖中的方帕递给沈清和,「别受凉了,去换件衣裳。」 帕子上还带着秦筠身上的兰麝香味,丝丝缕缕沁入鼻息。 沈清和乖觉的接了帕子,颔首出了书房,不消片刻就回来了。 秦筠笑了笑,直入正题,「你在躲我?」 「没有。」沈清和下意识的狡辩,「殿下多虑了。」 这话一出沈清和自己都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他做的这么明显,秦筠哪里不明白。 「是吗?」秦筠垂下眸子笑了笑,轻轻摇了摇手上的白玉盏,看着有些落寞。 沈清和咬了咬唇,一时沉默了下来。 秦筠像是忘了一般笑着对沈清和道,「今日来找你是想问问你明日早朝要不要跟我一起,你这几日走得太早了。明日我让苏木侯着?」 秦筠竟然只字未提前几日马车上的事。 沈清和下意识的松了口气,也恢復了平常肆意风流的模样。沈清和轻扇墨玉摺扇,眸里含了笑意,「劳烦殿下了。」 这就是答应了。 秦筠笑着颔首。 明日让苏木准备些他爱吃的糕点,至于其他,秦筠不去想,只是意味深长的瞥了沈清和一眼。 来日方长,不是吗? 「既然殿下在此,也省的我派人去请了。」沈清和一合扇子。「殿下跟我去见一个人。」 秦筠点头,没问去见的是谁。沈清和也起身,顿时笑了,「殿下不问问与我去见谁?要是本公子将你卖了呢!」 「你会吗?」秦筠黑眸沉沉望着沈清和。 「不会。」沈清和回答的斩钉截铁。秦筠眸里滑过一丝笑意,就听到沈清和道,「嗯~本公子是商人,一定会比对三家,看哪家出价高。」 秦筠呆在了原地,眨了眨眼睛,是本王听错了?你竟然真的想将本王卖了? 「不过,本公子想肯定没有人能出价比本公子高。」 算你识相! 出了书房,沈清和看了外面的天气一眼,依旧是灰濛濛的。 「殿下,你记得李叔吧!」 秦筠点点头,迷迭香的李掌柜。 「李叔今日来找我,说是有人来迷迭香卖盐滷,具体事宜还不太清楚。」 「卖盐滷?」秦筠若有所思。 「正是,我听闻最近扬州有新盐,盐署应该也上报了吧!」 民以食为天,盐在日常必不可少。而扬州,靠近两大淮盐场,是西蜀制盐重地。不见扬州一粒盐,富甲一方却靠盐。 说的就是如此。 「不错,父皇还专门派了人去护送这批新盐。」秦筠点点头,「百姓们也期待着这批盐,不过即使有了这些,也是不够的。」 说的正是如此,这批盐只是用作急用。不过给镐京皇族大臣及各地商吏提供后,剩余的也没有多少给百姓。 镐京此些年也就是给百姓勉勉强强有得用的,大部分都提供给了皇族朝臣。 第72页 「有人护送也好。」沈清和垂下眼眸。 秦筠颔首。 转过廊角,雨水淅淅沥沥从檐上成串留下,溅起了一片水花,水波潋滟。塘内莲花被雨水打的稍有些垂下,山石嶙峋,怪石无暇。 府内少有行走忙碌的婢女小厮,看着稍有些冷清。不过沈清和喜静,觉得这样刚好。 「前往镐京也是路途遥远,不知这次的卖盐滷会不会与盐署有什么联繫?还得清和注意了。」秦筠若有所思。 「自然,毕竟也关系着迷迭香的盐滷供应。」沈清和颔首,「殿下是否还记得上次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在镐京传消息的人。」 沈清和前几日收到了一则消息,近日镐京市井有传闻,说是扬州新产出了一批盐滷,将要运往镐京,金陵,云中,怀州,汴梁一带,再通过官道运往各地郡县。 但自从那次官盐被劫后,各地一直缺盐,尽管陆续产了许多,但还是不够民众的日常所需。直到现在,只有这些皇族官商不缺盐。 这则消息传闻新产了盐滷,期待的百姓很多。 几天前南星抓到了传播扬州制了新盐的人,但那人油腔滑调,满口胡言,什么都没审出。 秦筠蹙眉,思索了一番,眉间平缓了下来,「记得。」 「上次没有审出些什么。」沈清和稍微有些挫败。 秦筠有些好笑,「怎么,还有你审不出的人。」 「……都怪南星无用。」沈清和嘟囔。 秦筠憋着笑,「是,都怪南星。」 沈清和有些恼羞成怒,回了镐京他被宋零榆逼着读书,这些日子又将心力放在了史书上,若不是这次李叔来找他,他真有些忘了。 沈清和瞪了南星一眼。 南星摸了摸鼻子。 两人这么闲聊着到了厢房,南星推开门,沈清和做了请的姿势,「殿下请。」 「请。」 李叔闻言上前几步,「草民参见七皇子殿下,公子。」 「李掌柜请起。」秦筠道。 秦筠径直走向了首位,神情冷淡,「李掌柜不必拘束,坐。」 李掌柜看了沈清和一眼,「谢殿下。」 秦筠「嗯」了一声,「有近十日不见李掌柜了,李掌柜近日可好?听清和说迷迭香这几日生意很好,李掌柜有方了。」 李掌柜一惊,顿时惶恐,「殿下记性好,确实有近十天殿下没来迷迭香了。生意都是公子教的好,这不是这些日子研发了新菜式,客人们新奇些。殿下让公子带着多来些。」 秦筠瞥了沈清和一眼,含笑应了,「就怕到时候清和不带本王去,本王又不好意思去蹭吃蹭喝。」 「公子,这就是您不对了,您带着殿下多来些。」李叔眼里不贊同。 沈清和不自在的摸了摸耳朵。 他不带秦筠他自己就不能去了吗?他又不收秦筠银子。 「清和,听到了没有。」秦筠挑眉瞥了沈清和一眼,眸里意味深长。 不就仗着他对李叔敬重嘛!拿着鸡毛当令箭。 沈清和哼了声,「以后天天带你去。」 秦筠忽略了沈清和眸里的一丁点不满,失笑,「这倒不必。」 南星上前倒了茶水,沈清和道,「南星你先下去。」 「是。」南星出门后带上了门。 待南星出去,李叔这才道,「公子,今日找您是有些事。」 沈清和颔首,「我听白芷说了。」 「殿下,公子,今日早市迷迭香开时,老奴重新算了下开销,然后一位蒙着脸,镐京百姓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小二招唿时那人径直走向了老奴,像是认识老奴一般。」 「那人问老奴要不要做一笔生意,老奴当时怀疑,引他去了厢房。那人告诉老奴,说他手上有盐滷,问老奴买不买。」 「现在哪有多余的盐滷,本想将人赶出去,但见那人神情不似作假,起了些疑心,让那人带着老奴去瞧瞧,那人也精明,不肯带老奴去,反而拿出了一小袋盐滷。」 「那人还将那些盐放在了迷迭香,说是让我们验收验收。」说完,李叔将那些盐放到了桌子上,「公子,这些就是那人留下的。」 沈清和伸手取了些,指尖捻了捻,确实是盐。朝秦筠轻微的点了点头。 秦筠神色莫测。 「老奴跟那人约定了时间再见面,派人跟去发现那人出了城,不过到了城郊外不知所踪了。」 沈清和看了眼秦筠,见秦筠眸间满是思索,沈清和指尖轻击桌面,沉凝道,「李叔,那人只留下这些。」 「不错,他说携带不方便。」 百姓打扮,哪里来的百姓有这么多盐? 「全程没有露相貌?」 李叔纳闷的点点头,「老奴也奇怪呢!大夏天的穿的又厚实,还捂得那么严实,也是个怪人。」 这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样貌了。 不过也正常,贩.卖.私.盐在西蜀可是大罪,罪同杀人了。 「不过有一点老奴也觉得有些奇怪,那人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是镐京的,倒有些外地来的感觉。」 沈清和若有所思。 外地口音? 「李掌柜,你约了那人什么时候?」秦筠沉凝片刻才道。 「五日后。不过不是在迷迭香,那人叫老奴商议好以后在城郊那棵树上挂一盏灯笼,他看到自然会来。」李叔恭敬道。 第73页 是这样,不肯主动露面。 「既然这样,李叔五日后按他说的做,本公子亲自前往。」沈清和一言拍板。 李叔应了。 接下来几人敲定了细节说辞,天色已经不早了。沈清和要留李叔住下,被李叔拒绝了,说是要回迷迭香理一下财务,沈清和也由他去了,只是叫南星送李叔回了迷迭香。 ☆、京华春(8) 第二日,雨水依旧如故,淅淅沥沥砸的屋檐作响。 仔细算起来,沈清和每月去国子监给皇子授课十五天,每隔一天去一次,今日该是沈清和去国子监授业的一天。 沈清和今日穿了青色的云锦制的衣袍,玄纹云袖绣着雅致竹叶花纹,和他头上的墨玉髮簪交相辉映。袍内露出银色镂空紫竹叶的镶边,腰系玉带。 芙蓉月下妖娆,明媚的似骄阳,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沈清和今日换了柄扇子,是一柄斑竹扇,镂空雕刻,山水墨画肆意成一派。 慢悠悠的转过抄手游廊。 白芷跟在沈清和后面忍不住念叨,「公子您能不能快一些,都要迟了。」 「啰嗦。」沈清和扇着扇子,步履依旧闲适。 白芷没脾气了,她也不想催的,这不是怕公子被朝中大臣弹劾嘛! 出了府邸大门,才听不见白芷的唠叨。 沈清和顿时觉得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秦筠的马车正好停在沈清和府邸门口,苏木坐在前方驾车的位置,恭敬道,「公子,殿下在等您。」 沈清和颔首,收了油纸伞递给了南星,上了马车。 马车内的秦筠正在闭目养神,闻声睁开眼睛,露出一双似星穹的黑眸。「来了。」 沈清和「嗯」了一声。 不知怎么,沈清和觉得这会儿的秦筠有种莫名的懒散,明明坐的端正挺拔,却一点也不像平日里清风霁月的模样。 「苏木,先送清和去国子监。」秦筠对车外的苏木说了句。 「是。」 「殿下去上朝不会迟吗?」沈清和笑吟吟的看着秦筠。 「不会,坐好。」秦筠取出准备给沈清和的糕点递给秦筠。 沈清和也没客气,「多谢殿下了。」 糕点品相极佳,似樱花,香甜酥软,正是沈清和喜欢的。 沈清和取出软帕擦了擦手指,取出一块餵进了嘴里,「唔」了一声,满足的眯了眯眼睛。 「殿下要不要来块?你府里的厨子真合本公子口味。」 秦筠看了沈清和一眼,俯身过去就着沈清和的手吃下了剩余的糕点。秦筠蹙眉,他不太喜欢这种糕点,太甜了。 不过这味道倒是与他契合。 舌尖轻轻滑过沈清和冷白的指尖。 指尖濡湿。 沈清和呆了呆,眯着眼瞥了秦筠一眼,「殿下你占本公子便宜。」 秦筠也盯着沈清和的眼睛,语气风轻云淡,「有吗?本王只是手不干净不方便。」 指尖似乎还是湿热的,一如心里的热度。 「清和是怎么了?」秦筠还有心情问沈清和。 「殿下知道占本公子便宜的人最后怎么样了吗?」沈清和声音含着笑意。 秦筠洗耳恭听。 「都被本公子剁了手丢去餵鱼了。」就像是徐泾。 秦筠没有被沈清和的话吓到,反而觉得小狐狸炸毛的样子挺可爱的。秦筠饶有兴趣,俯身过去握住沈清和的下巴,指尖摩挲着沈清和的唇瓣。 直至唇瓣变得鲜红可口,秦筠眼神幽深,才停下了动作。 「既然清和诬陷本王占你便宜,那本王不如坐实了。」 沈清和眨眨眼,鼻息里满是秦筠身上的兰麝香味。忽然坏心的伸出舌尖舔了舔秦筠的手指,秦筠似被烫到般松开了沈清和。 暧昧缱绻。 沈清和舔了舔唇瓣,瞥了秦筠几眼,继续拿起糕点。 见秦筠似烫手一般,沈清和眯了眯眼,他发觉自己像是坏掉了,竟做出了这般举动。心中却意外的没有排斥,沈清和眸中若有所思。 两人心里都揣着事,一时间竟也相安无事,马车里只有秦筠翻话本的声音。 而在马车外驾车的苏木与南星正在相互埋怨。 「你劝劝你家殿下,不要总是去上朝顺带着我们公子。我家公子都快成七皇子府的了,让我很没有存在感。」南星哼了一声。 「说得轻巧,南星你可别害我,殿下是那么好劝的?你去劝劝你家公子。」苏木才不上南星的当,反驳道。 「驾车就是有成就感了,南星你可真行。」 「总比整天无所事事的乘你的马车的好。」南星嘲讽。 苏木:…… 「你下去。」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这么欠揍呢! 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也想坐别人驾的车呢! 「我不。」 苏木气了个半死,这人太恶劣了。 祭酒大人那么温和细心的人不知怎么会有一个这么恶劣的下属。苏木忽然想起了沈清和端午送他的扇子,一定是这人装的太厉害了,矇骗了祭酒大人。 「要不你来替替我?」苏木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想得美,你还是好好驾你的车吧!苏大马夫!」南星说到最后一句话还拉长了语调。 嘲讽意味十足。 第74页 「你想打架?」苏木忍无可忍。 南星眼里跃跃欲试,不知谁更强些。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心里想什么,冷哼一声不再去看对方。 当然,马车里的两个人可不知道苏木与南星约了架。 车辙压过地上的水渍,溅起一片水花。 很快,到了国子监。秦筠放下沈清和就去了华清宫。 沈清和举着油纸伞看着秦筠离去的马车,转身就走。 南星想起他与苏木约定的事,有些忐忑,交了沈清和一声,「公子。」 沈清和狐疑的瞥了南星一眼,「你惹事了?你是揍了谁还是被谁欺负了,本公子替你出气。快说出来让本公子高兴高兴。」 南星:…… 他从这句话听出了公子语气里的兴奋。 「公子,苏木威胁属下,说是要跟属下决斗。」南星果断放弃原有的说辞,推锅给苏木。 沈清和瞥了南星几眼,「你答应了?」 本以为是什么才让南星为难,结果…… 南星沉痛的点点头。 「没有条件?没有赌注?」沈清和又问。 见南星点头,沈清和无奈的看着南星,眸里闪过狡黠,给南星出主意,「本公子给你出个主意,你跟苏木打赌,赢了,他来本公子这里。输了,你去七皇子那里。」 南星:…… 公子,您想的真周到,用属下做赌注。 见南星的反应,沈清和翻了个白眼,轻啧一声,「想什么呢!本公子怎么可能将你送人。」 公子,您明明就是这么说的。还有苏木那个傻大个哪里好了? 「瞎说,你赢了我们就将苏木挖过来,你输了本公子不知道你们打赌,我不承认。一举两得,怎么算都是本公子占便宜。」 明目张胆的作弊,很可以。 受教了。 沈清和没直接去辟雍殿,而是先去了崇文阁,命南星守在门外。 崇文阁极大,沈清和取出上次看的文献带到了祭酒厢房放下,这才去了辟雍殿。 「拜见祭酒大人。」 「祭酒大人来的迟了。」叶子苓笑问沈清和。 沈清和闻言唇角都垮了下去,「本以为唬过了你们,叶小王爷竟然拆穿了本官,唉,本官要被陛下惩罚了,恐怕要被陛下罚俸禄了。 」 叶子苓闻言笑,「祭酒大人还在乎这点俸禄?」 沈清和眨眨眼,「叶小王爷会嫌银子多了?」 这倒不会,谁不想银子越多越好。 「今日抽查那日的课目。」沈清和似笑非笑的瞥了叶子苓一眼,「叶小王爷,你先来。」 叶子苓一顿,祭酒大人有些记仇,不过谁让他撞枪口上了,认命的起身,「学生知晓了。」 幸好他背熟了。 叶子苓背了一半后沈清和才叫叶子苓坐下。 与叶子苓交好的周溪等人佩服的看着叶子苓,那可是整整一本书啊! 叶子苓坐下后才松了口气。他们年龄相当,与沈清和相熟,也会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沈清和也不恼,总会附和他们几句。 但现在,沈清和成了国子监祭酒,他还真有些不好意思面对沈清和,羞愧。 还有些公子质疑沈清和不够格教他们,当然年龄也不符合,不过他们只敢底下悄咪咪的吐槽,可不敢放到明面上来。 国子监祭酒这个官职在他们一贯的印象中就该是一位年过古稀,鬍子全白的老臣,就像是辞官还乡的聂祭酒,而不该是与他们年龄相同的翩翩公子。 其余人也算是磕磕巴巴的背了下来。 下了学,沈清和与秦筠两人去见了刘三。刘三就是那位在镐京传消息的泼皮。 刘三被关在沈清和宅子的暗牢里,牢房昏暗,沈清和打着盏灯笼,昏昏暗暗的昏黄灯光隐隐约约,照的沈清和面色有些冷。 刘三是位瘦骨嶙峋,身形矮小的男子,被关押了几天后更显得瘦弱。见着沈清和后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 沈清和眸色一下子冷了。 秦筠眸色狠戾,冷声道,「眼睛不想要了?信不信本王将它挖了餵狗?」 一个泼皮还想觊觎他的易安。 扑面而来的浓浓血腥味,刘三浑身抖了抖,白着脸害怕的移开了视线。 沈清和摊开扇子扇了扇,「刘三是吧!镐京韦曲人士,年三十五,家中有一母,父亲早故。平日偷鸡摸狗,无恶不作……」 每说一句,刘三脸色白一分,眼神惊恐。 沈清和合上了扇子,发出「啪」的一声,刘三浑身一颤,就听沈清和道,「还需要本公子继续说吗?」 南星搬上来两把椅子,沈清和与秦筠坐下。秦筠的眼神一直随着沈清和,也不发问,就是看着沈清和。 刘三勉强一笑,「公子你在说甚,草民一概不知。」 沈清和眸色一冷,看来是不肯说了,沈清和坐的矜贵散漫,言语漫不经心,「南星,拉下去。」 「是……」 沈清和抓住一缕指尖熘走的墨发,是秦筠的头髮。忽然对着秦筠一笑,手里把玩着秦筠的墨发,一圈一圈,从指尖滑过。丝毫不避讳秦筠身旁的苏木。 苏木面色如常,目不斜视。 秦筠为了让沈清和把玩的舒服些,微微凑近了沈清和几分,眸色温柔。 第75页 不一会儿,远处发出一声惨叫。 沈清和手一顿,下意识的看了秦筠一眼。 见鬼,他竟然会以为秦筠会觉得他残忍,一个皇室的皇子什么没见过,沈清和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这算是杞人忧天吗? 「怎么了?」秦筠偏头看着沈清和,他注意到沈清和的动作停了。 沈清和面色如常,「无事。」 南星拖着刘三回来,刘三浑身湿透,不住地抽搐。 沈清和嘆了口气 眸里玩味,「你看看,早点招了不就好了?是谁叫你在镐京传言制了盐的?皇帝不知,官吏们不知,商人们不知,你一介布衣如何得知的?」 刘三似一滩烂泥一般倒在地上,「草民是听,是听别人说的。」 「谎话连天!你以为本公子抓你是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别人』?你都到这里了,你说说本公子还是诬陷你的吗?再不说实话本公子将你的舌头割了餵狗,以后你也不必说话了。」 沈清和依旧是笑着的,刘三顿时打了个冷颤。 「南星。」沈清和喊了一句南星的名字。 「大人,草民招,草民招……」见南星凑近他,刘三颤声道。 「半个月前草民约是亥时会家中,走至半道,被一名包的严严实实,看不清体貌的黑衣人拦住了,那人没有说话,扔给草民一张纸条。草民小时候上过几年私塾,认识些字,说是要草民去传言扬州制了新盐。草民想跑,却被那人抓住,扬言要杀草民,」 「草民自知这些年得罪的人不少,以为是仇家。那人说草民只要传了消息就不杀草民。如果不听他的,不只是草民,还是草民那可怜的老母,他都不会放过,草民这才……这才……听了他的话。」 「大人明察,草民只是为了自己与老母活命,求大人放我一命,求大人……」刘三说的涕泗横流。 沈清和勐然放开了秦筠的头髮,似笑非笑,语气懒散,「这么说本公子不该抓你了?」 秦筠见沈清和松开了他的头髮,眸色暗了暗,不动声色的瞥了刘三一眼。 刘三连连点头,忽然浑身一凉,下意识的颤了颤,「大人明察,草民无害人心,大人明察,大人明察……」 「你回答本公子三个问题,本公子就放了你!」 「黑衣人是男子还是女子?」沈清和漫不经心。 刘三没有思考脱口而出,「男子。」 晚上?黑灯瞎火的,刘三眼神不错。 沈清和神色有些玩味,只露出一双眼睛,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体貌,还是个哑巴,那他是怎么确认一定是个男子的? 说不准是个女扮男装的美娇娥呢! 这刘三的话说的真是漏洞百出,许是只有一句话是真的,有人寻了他让他去传播扬州盐署制了新盐。沈清和倒是有些理解为什么那些人要找刘三去做这个事了,刘三太圆滑了,三句真话里带着一句假话,这真真假假,最难分辨了。 「男子?你是如何分辨的?」 「这……那人的身形,就是身形,还有身量……」刘三回答的吞吞吐吐的。 前面不还说看不清体貌吗?这怎么又扯到身形上了? 「刘三,你说你是为了你母亲的性命,可我怎么打探到的是你从来没有管过你母亲的死活,甚至还将她老人家的唯一一点积蓄输了个精光呢?」 刘三脸顿时白了。 秦筠与沈清和对视一眼,这人真是冥顽不改。 「不要欺瞒本公子,看来你还是不长记性。南星,拖下去,割了舌头餵狗。」沈清和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眸光似寒潭之水。 刘三顿时瘫软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不该撒谎。」 「南星。」沈清和喊了南星一声。 南星停了下来。 「那黑衣人说话了,确实是位男子,但口音不像是镐京人士。小的真不认识那人,大人明察,大人明察。」 不是镐京口音? 沈清和若有所思。 线索似乎断了…… 「那人身上还有没有别的怪异处?」 刘三绞尽脑汁的想,忽然道,「那人身上的味道很特殊,像是檀木味。」 ☆、京华春(9) 第二日上完朝,沈清和先行回了府宅,一整日都在想刘三说的那个檀木味。 什么人身上会沾染檀木味? 是以檀木制香料,敷身香粉的女子;或是常接触檀香木的木匠或是官吏。在西蜀,檀香木被大量用于制造家具和文房清供,如几案、书桌、画案、笔筒、笔管、砚盒、文具匣、香扇、印等。 亦或是焚檀默坐,成日被檀木香浸染的寺庙,譬如大兴善寺…… 思及此,沈清和眸色沉凝,对苏木道,「去大兴善寺。」 「是。」 大兴善寺依旧熙来攘往,禅声三里不绝,到了大兴善寺太阳已经有了落势。 沈清和下了马车,看着门口所提的大兴善寺几个字,忽然想起秦筠上次来时说的话,以及所作所为,摇了摇手里的扇子,提步前去,步履闲适散漫。 上次来大兴善寺并未游遍这里,正好趁这次机会好好看看。 走至大兴善寺后院,那棵桂花树依旧,红绸随风。沈清和抬起头看着这棵桂花树,依稀见上次秦筠绑的红绸。 第76页 那次秦筠问他许了什么愿,那时他孑然一身,无欲无求。这次竟也有了些所求。 从这里看西蜀,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山下是万千灯火人家,炊烟裊裊,青烟似鬼魅披风,或立,或扬。当真是安堵乐业,云蒸霞蔚。 暮云似火般红艷,与天一色间,暮色浴群山,疏林斜晖,残照当楼,如血的残阳伴随着暮鼓晨钟,宏阔浩大,禅意低回。 沈清和看着这棵桂花树,梵音阵阵,似是透过树冠听到了悠远的琴瑟声,是他五年内再也没有听过的声音。 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清音泠泠。 来这里,他竟也能找到些父亲母亲的感觉。他大抵也能明白些为什么父亲来镐京总会来大兴善寺,这里有远脱世俗的沉凝,一如族中。 沈清和垂下眼眸,忽嘆了口气。 「小友为何嘆气?」 沈清和循声看去,竟是一树长老。 这位一树长老竟总是神出鬼没的,他又一次的没有注意到。 「嘆世间杂事纷扰,还不如长老四大皆空,无俗事,悠闲。」沈清和笑了笑,摊开山水墨扇扇了扇,一派风流肆意。 一树长老嘆了声佛号,笑了,「小友想入我佛门?远离尘世?老衲可不敢收你。小友红鸾星动,六根不净,如何能入我佛门?」 沈清和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的招摇,「本公子剃了度,就是个光头也该是个俊俏的和尚。再说世间美好本公子还未尝遍,有大好儿女等本公子垂爱。长老要收我入佛门,本公子还不答应呢!」 「哈哈哈……」 一树长老忍不住笑,「不知羞。」 沈清和反问,「本公子难道说的不是事实?」 一树长老失笑,「小友在一个和尚面前说自己沉迷风月可好?老衲倒真有了些收你入我佛门的想法,绝了你祸害人家的心思。」 沈清和轻笑了声,「那你怕是要失望了,这辈子本公子做不了和尚了!」 「哈哈哈……当真是可惜……」一树长老嘆了声,也不知是在说什么可惜。 院中正好有石桌石椅,一树长老走过来,「小友请!」 「请」 待坐定,一树长老才道,「老衲为小友算一卦,红鸾星动日,满院桃花生,乃是大吉。只是命中有劫,但姻缘天定,过之,琴瑟相偕。不过,就该是天各一方,相见时难,别亦难。」 相见时难,别亦难? 沈清和下意识的忽略这句话,神色玩味,「你一个和尚怎地做起道士的营生了?莫不是大兴善寺揭不开锅了,还是说香火钱不够养你们这些远离尘世,六根清净的善士了?」 沈清和的这句话就是回敬一树长老说的「红鸾星动,六根不净」。 一树长老忍不住失笑,真是记仇,一点亏都不吃。 「小友要捐助些?」 沈清和扇着摺扇,语调慵懒散漫,「为长老第二次见本公子说的『命中有劫』捐些香油钱吗?」 「哎,非也非也,那是为小友试试手,老衲怎么能用这个讨香油钱?」一树长老嘆了句佛号,端的一派世外高僧的模样。 沈清和这时才清楚的意识到眼前这位一树长老出自皇室,是秦筠的皇叔,皇族的诡辩没少一点。 虽着青衣僧袍,在这时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英气肆意,贵气难挡,与秦筠的面容有两分相似。 「这么说来长老是拿本公子练手了?这可不行,长老该给本公子银两才好。」沈清和似笑非笑。 「诡辩。」 「不及长老。」沈清和笑的纯良。 「哈哈哈……」一时间院中只迴荡着一树长老的笑声。 沈清和垂下眼眸,也笑,他好久没有遇到这样豁达肆意的人了。能只谈闲事,不聊为官纷扰,果真是难得的净土。 「长老,父亲平日是怎么个人?」 一树长老一怔,楚容这个名字已经好久没有提起了,当真是怀念。就是他,这会儿也生了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楚容与他是同砚,相知相识,镐京的那些日子当真令人感慨。眼前这位孩子眉眼极像楚容。 一树长老装傻,「你父亲是谁?老衲可没有姓沈的好友!」 沈清和忽然一笑,「长老是装傻充愣的好手,怎么会认不出我,遮遮掩掩可不好,本公子都承认了,也请长老坦然些。」 「慧极必伤,太过聪明也不好……」一树长老嘆了句。 「我只是想知道些父亲母亲的旧事。」沈清和垂下眼眸,淡淡一笑,眉宇间有些落寞。 一树长老顺着沈清和的话思考,楚容与沈书槿如何? 在他看来,两人都是世上极好的人,没人再能抵得过他们了。是他的挚友,也是令他永远缅怀的故人。 「老衲说了有什么用吗?若是我说的不符合你的期望呢?你该相信你自己的眼睛,我们身份不同,我说他们对我以礼相待,情同手足。但对你又是不同的方式。」 「有些事情何必究那么详细呢?老衲只能告诉你,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么热烈的两个人了。」 热烈? 沈清和垂下眼眸,桂树遮着夜色,藏在阴影里的脸颊显得有些孤寂。 一树长老一笑,道,「小友这不自知的扯开了话题,老衲差点都忘了公子红鸾星动的事。」 第77页 沈清和:…… 暗嘆一声,这和尚怎就不能忘了这件事? 「长老你这么关注本公子的桃花运,本公子可要怀疑长老是不是对本公子有不可言说的企图了!」沈清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树长老一眼。 这和尚一看就不怀好意。 一树长老闻言怔了怔,既然承认了他认识楚容,这才笑骂,「昏聩,我跟你父亲母亲是好友,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我要不是为了常来大兴善寺祸害我的秦筠那兔崽子,还能这么拐弯抹角的试探故友的孩子吗? 沈清和理所当然,「长老对我说话用的也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姿态啊!哪个长辈会伸手向晚辈要香火钱?在下都没向叔父要礼物呢!」 一树长老一怔,失笑,从袖中取出一枚佛舍利制成的平安扣,放于檀木盒中,「七皇子要了老衲好几次,老衲都没捨得,就送你了。」 这不是佛舍利嘛! 沈清和顿时眉开眼笑,「叔父豁达,晚辈就收下了。」 一树长老:…… 得了便宜还卖乖。 手里的檀木盒散发出阵阵檀香味,圣洁内敛。 「镐京都传长老知天命,长老说我红鸾星动,不知为谁而动?」沈清和眯了眯眼,笑的纯良。 一树长老:…… 手里的佛珠有些转不动,一树长老神色有些微妙,得了便宜改口还挺快,也不知是像谁?楚容可没有这般。 「这就得问你内心了,其实你都明白,只是不敢承认。老衲说了,命中有劫,得需一人扫清劫路,这人是谁?重要吗?你得好好看看你的心。」一树长老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夜色已深,老衲先行离开。」 他的内心? 沈清和忽看向那棵桂树,他的内心如何?一树长老说,「红鸾星动日,满院桃花生。」 桃花生? 沈清和忽然一笑,有些事情承认也没那么难,他心悦秦筠。 许是初见日楚怀舟站于辟雍殿前方与秦筠短暂的对视,一眼万年,从此便记在了心里。 许是金陵无助之时,秦筠不远万里来金陵,于漫天飘雪中的一声「怀舟……」,不知是雪还是血模煳了视线。及后面所说的「我救你,你的命归我了,再也不许干些蠢事。」 干蠢事?他记着那会儿情绪崩溃,是干了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蠢事。 许是再入镐京秦筠喜悦克制又无限包容的眼神。许是与他争论柳华好坏,最后低声致歉,「清和,是我失礼了」。 许是在南郡秦筠悔恨万分又愧疚的对他说「都是他的错」,许是与他同床时小心分开的距离, 许是他高中后秦筠对他说,「淮之恭贺清和高中……」 原来他们之间早就有种种因果。 什么柳华好坏?什么失礼?柳华与他何干?要是知晓他会心悦秦筠,那他初次与秦筠于国子监见面定会再失礼些,对视的那一眼他一定会极尽柔和,带他去见见父亲,告诉父亲,「这是我的新同砚……」 沈清和足间一点,飞略于上次秦筠挂红绸的地方,小心解下,难得的,沈清和的手有些颤抖。 果然是关于他的,「清和安康……」。 上次他无所求,临落笔时的「诸事完成后可以顺利回金陵」,没写下去,这次他也能添上些了。 这是他所求的,所愿的,「淮之安康。」 两段红绸就该交缠在一起。他也想与秦筠耳鬓厮磨,抵足而眠,行秦晋之好,辅车相依,琴瑟和鸣。 一如父母。 ☆、京华春(10) 第二日一树长老讲完经便来厢房寻沈清和。 沈清和拿着一本话本看的热烈,见一树长老来寻他,忽的一怔,收了手里的话本,「长老来了?」沈清和熟稔的像是在自己宅中。 一树长老低声道了句佛号,手里的佛珠顿了顿,这才道,「小友所到处都是家乡……」 这是说他脸皮厚了?到哪里都能坦然? 沈清和慵懒一笑,桃花眼里满是肆意,「多谢长老夸赞,不是有话说『吾心安处便是吾乡』。」 一树长老无奈一笑,「差点被小友带走了思绪,小友来大兴善寺不只是为了见见老衲吧!想必是为其他事来?」 沈清和顿了顿,目光灼灼的看着一树长老,坦然道,「是有些事。」 「近日我与殿下于市井听闻了些事,思来想去像是与大兴善寺有些联繫,劳烦长老注意注意。」 他完全可以信任一树长老,不说他是皇族,就是单论父亲母亲的好友,也足够得一份他的信任。 一树长老像是没有惊讶,也回望着沈清和,没有问具体的事宜,应了,「小友放心。」 有些事情没必要问那么详细,他是出家人,世间俗事本就与他无干系了。 沈清和闻言轻笑,「谢过长老了。」一树长老通透,或许他来大兴善寺是个不错的选择。 其实他这一步也很冒险,大兴善寺焚檀默坐,整日浸染着檀木香,那人到底是谁还未可知,可能是身边来来往往的每一位僧人。 他本可以等到几日后见过那名来迷迭香卖盐滷的小贩后再做定夺,但内心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揪着他来了这里。 沈清和看了一眼厢房外,阳光从树冠落下,今日虽是休沐,但国子监还有很多事宜,他该回了。 第78页 这次来大兴善寺也不算亏,总归是认清了些事。 与秦筠有关的事算不得小事。沈清和低低笑了声,他何时这般昏聩了? 就在这时,一名小沙弥急忙进来,对一树长老尊敬道,「方丈,礼亲王府小王爷求见。」 礼亲王府小王爷?那不就是叶子苓嘛!他来这里是? 沈清和看了一眼一树长老,就见他含笑看着自己,沈清和暗骂了声『老狐狸』,「长老有客,清和不便久留……」 「不碍事的。」一树长老笑眯眯道。 沈清和扇了扇摺扇,对一树长老眨眨眼睛,「清和要是听了长老的私密话可就不好了。」 他能有什么私话? 一树长老失笑,这就是要走的意思了,也不挽留,「小友请。」 「长老留步。」沈清和对着房中的小沙弥颔首。 「请叶小王爷来厢房。」待沈清和走后,一树长老才对小沙弥道。 「是。」小沙弥行礼后快步走了出去。 出了厢房的沈清和,顺着抄手游廊出了院落,晨钟暮鼓,阳光洒落,一路上尽是斑斑点点。 沈清和步履闲适,走着走着,就看到了来寻一树长老的叶子苓。 叶子苓见着沈清和,怔了怔,疾步上前,拱手行礼,「学生拜见祭酒大人。」 沈清和有些好笑,见惯了他们底下玩闹的样子,这会儿这么尊敬,他还有些不适应,还礼道,「叶兄不必多礼。」 「我今日未着官袍,自然也不是什么劳什子祭酒。今日只是与叶兄一同饮酒游玩的沈清和,叶兄这般,可真是折煞我了。」沈清和调笑道,「若是叶兄不嫌弃,可喊清和一声姓名。」 这位叶小王爷是秦筠的好友,他们以后还会有更多相交的机会,整日里喊他『祭酒大人』,也多有不便。况且他做官也不是为了这个虚无的称唿的,长久如此未免生分。 叶子苓闻言也笑,「子苓恭敬不如从命了。」 「清和来大兴善寺是有什么事?怎么不见七皇子殿下?」 沈清和一怔,他来大兴善寺为何秦筠一定会来?也自然而然问了出来。 叶子苓这才促狭道,「清和有所不知,你在的场合七皇子就没将眼神分到过别人身上。我与殿下自幼相识,也没见他对别人这么热烈过。」 沈清和忽的内心泛了一层热浪,暖乎乎的,心室里被溅的酸酸甜甜的,又喜又涩。喜的是秦筠眼里满是自己,是对自己的肯定。涩的是他到现在才看清自己的心意,不过也不晚。 叶子苓就是随口一说,也没察觉秦筠有什么心思,「也不对,他以前对当时从金陵来的一位同砚也是颇为关注,那人叫楚怀舟,金陵楚氏,天下大家,清和知道吗?」 听到金陵楚氏,沈清和睫毛微颤,肆意一笑,「楚氏谁不知?」 叶子苓嘆了口气,「也是可惜,楚怀舟才华冠绝,与当时的七皇子都是闻名西蜀,只是后来不知所踪……」 沈清和闻言笑了笑,可惜吗?他以为在西蜀除了秦筠就没人记得他了,「叶小王爷与楚怀舟当时同砚关系很好?」 「他与秦筠交好,我也算是与他交好。清和对楚怀舟很感兴趣?」叶子苓问道。 沈清和摊开摺扇,扇了扇,「我很仰慕楚氏的藏书,本想着去拜读一番的。」 「原是这样。」叶子苓恍然大悟,忽的多看了沈清和几眼,神色有些古怪,「我怎么觉着清和与那楚怀舟眉眼有些相似,尤其是这眼睛,细看起来更像了……」 他初见沈清和时就觉得他眼熟,像是以前见过,往后在国子监更甚,他说像谁呢?原来是像楚怀舟。这么一琢磨,看起来更像了。 沈清和拿着摺扇的手顿了顿,忽然笑了,「子苓说笑了,我且问你一个问题,楚怀舟是不是颜色极好?」 叶子苓思索了一阵,才道,「眉眼若霜,似玉非尘,是好相貌。」 沈清和这才道,「就是了,我猜楚怀舟相貌也不会差。子苓说我与楚怀舟相似,这不是说我颜色好嘛!不是有话说,『颜色好的人都是有共通之处』嘛!」 叶子苓被沈清和不要脸的话给震惊了,竟也顺着他的话去思考,好像是有这话,不知是谁说的,怎么这么耳熟! 下意识的觉得是自己思虑多了,楚怀舟那么冷淡的人怎会是沈兄! 沈清和被叶子苓脸上的惊讶逗得直发笑,下意识的摸了摸脸,有这么难承认吗?果然还是秦筠知趣! 待叶子苓回过神来,这才道,「想当初我与楚怀舟也是有过一架之情的,为此殿下还伤了好几日。」思及此,叶子苓也是一身冷汗,那日秦筠受伤楚怀舟的脸色不可谓不难看,他到现在都有些憷。思及差点因自己伤了楚怀舟,更是心虚。 沈清和也想到了他离开镐京的那日秦筠因自己受伤,眸间暗沉了几分。 「只是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也不知现在是否安好!」叶子苓苦笑了声,楚氏都灭族了,他怎么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叶子苓见沈清和饶有兴趣的听着,也继续道,「后来秦筠独自去了金陵,回来后更是好几个月没有出七皇子府。」 沈清和垂下眼眸,秦筠一直不肯告诉他他从金陵回来后的事情。沈清和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殿下后来如何?」 第79页 叶子苓还当沈清和是好奇,也没有多想,「说起来也怪不好意思的,清和知晓我们平日里胡闹,不着调。今朝有酒今朝醉,这么大好时光不享受也是错付,我们大好少年郎不就该这样嘛!」 沈清和笑道,端的一派肆意风流,容色当真是耀眼明艷,「子苓豁达。」 叶子苓这才觉得自己是察觉错了,随意摆摆手,「清和谬赞了。」 「殿下后来跟着我们玩闹,就是不知那几个月他在七皇子府干甚?问也不答,提及此脸色都不太好,后来我们陆续也不提了,清和也还是少提为妙。」 这是在提点他了,沈清和也不辱没了他的好意,颔首。 叶子苓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我听爷爷说七皇子那几个月过得可不好,他不出七皇子府是被陛下幽闭的。」 沈清和感觉心口一疼,似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疼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忽的很想见到秦筠,思绪这会儿毫无章法,但唯一的念头就是他要见秦筠。 沈清和调整了一下思绪,才道,「子苓来这里做甚?」 叶子苓闻言一愣,眸中懊恼,遭了,尽顾着聊天了,忘了大事。 「祖母身患恶疾,寻遍名医医治无果,又寻不着晏岁时的身影,实在没了办法,只能寄託于一树长老,求个趋吉避凶的方儿。」叶子苓眸里有些忧伤,连语调都低了下来。 骤然听闻晏岁时,沈清和怔了怔,他与晏岁时是知己好友。这几日传信说是还在边境,也不知何时会回来? 「既如此,我也不打扰你了,一树长老在等你。」 「也好,等回了镐京再来寻你。」叶子苓道,祖母的恶疾也却有些紧急,耽搁不得。 沈清和颔首,待叶子苓进了厢房才收回了视线。 叶老王妃病重?沈清和若有所思。 「走了,白芷南星。」沈清和提步走去前门,白芷南星快步跟上。 沈清和的步履有些匆忙,他想快些见到秦筠。 到了前院,就见以前见过的那位宏忍长老站在院落中,依旧着黑绦袈裟,指挥着几个小沙弥打扫院落。 「这里,还有这里……」宏忍长老随手指了指。 沈清和向前走了几步,迎面而来的就是檀香味夹杂着草木灰,双手合十,「宏忍长老。」 宏忍长老一怔,见着沈清和,念了句佛号,「原来是祭酒大人,沈祭酒何故来此?」 沈清和笑道,「上次来大兴善寺觉得大兴善寺的斋菜甚为好吃,这不有些垂涎,趁着休沐来大兴善寺。」 「哈哈哈……大人要是想斋菜了随时来大兴善寺,斋菜管够。」宏忍长老笑道。 「那就多谢长老,清和知晓了。」沈清和从善如流。 「哈哈哈……」 「长老辛苦,这些何不交给底下僧众,何必亲力亲为?」沈清和随意道。 宏忍长老闻言嘆了口气,「方丈德高望重,顾不上这些烟火气息,这些杂事没人看着也是不行,只能由老衲亲力亲为了。」 顾不上烟火气息?可他也听说这些杂事都是这位宏忍长老自己提出负责的。况且,他在西蜀的声望也低不得一树长老几分吧! 沈清和眸里有些玩味。 「长老辛苦,那清和不打搅长老了,先行告退。」沈清和双手合十。 宏忍长老颔首,「大人慢走。」 沈清和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长老,方丈要您去礼亲王府为老王妃驱邪避凶,求个安身的法儿。」身后传来小沙弥压低声音的话语。 沈清和的脚步未停留,就听宏忍长老问道,「方丈呢?」 「方丈说他患了头疼,行走不得半分。」小沙弥回道。 「既如此,你去准备,老衲即刻就来……」 沈清和不由得好笑,老和尚惯会胡说,明明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依他看老和尚就是懒。 …… 待抵了镐京,安远门门口停着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正是他日日都乘的那辆,但意外的,沈清和心里没一点见秦筠的喜悦,反而有些……不安。 像是要发生什么事…… ☆、京华春(11) 临了安远门门口,已经到了午时,沈清和下了马车走了几步到秦筠马车旁。 苏木恭敬道,「属下参见祭酒大人。」 马车内的秦筠顿时睁开了眼睛,眸里带了些笑意。 「不必多礼。」 「殿下在马车内等候。」苏木道。 沈清和颔首。 上了马车坐定,沈清和调笑道,「承蒙殿下亲自来接,易安不胜感激,唯有以身相许聊表谢意!」 沈清和目光灼灼的看着秦筠,秦筠竟一时有些难以分辨真假,勾的他心尖酥酥麻麻的。 但这会儿可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他还有大事。 秦筠压下心里的悸动,沉声道,「清和,官盐被劫了,父皇宣我们入宫议事……」 沈清和脑子里「嗡——」的一声,秦筠说什么? 官盐被劫了?派去的人都是废物吗? 先是有人来他那里贩.卖.私.盐,而后官盐便被劫了,这其中…… 沈清和也正了神色,沉静道,「何时传来的消息?」 「我于巳时得知,午时传到了御书房。」 秦筠身上穿的是朝服,他的常服可不行,「劳烦殿下先去趟府宅。」 第80页 秦筠颔首,对苏木道,「先回清和那里。」 马车当即起步,马蹄激起了一片尘土,尘土肆意,一路裹着热浪飘向北方。 具体事宜不知,竟一下子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两人的心情如马车外的热浪一般焦灼,但急又无用。 沈清和面色有些不好看,西蜀泱泱大国,五年前官盐被劫致使一连五年百姓无盐可食,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再次遭了祸患。 「百姓是否知晓这事?」沈清和沉凝道。 秦筠摇摇头,「不知,盐官隐瞒了消息。」 见秦筠摇头,沈清和顿时松了口气,不知就好。若是知晓,恐怕承和帝还真有些不好交代,五年间官盐被劫了两次,恐怕御史台的那些老傢伙们都要弹劾死皇帝了。 车外依旧是人声鼎沸,马蹄声踏碎了一地的喧嚣,海晏河清。但莫名的有些宁静之感,颇有风雨欲来之势。 「当值的盐署官员是谁?」沈清和问道。盐署又名司盐都尉署,掌管各地盐滷往来。 「范启闻。」 这人?沈清和略微有些印象,像是在哪里听过一般!是在哪里呢?他竟有些记不得了,沈清和若有所思。 见沈清和眸里茫然,秦筠不由得垂下眼眸笑,清和这幅姿态真是少见,少了几分平日的肆意,简直乖的过分,让人忍不住想要撕碎他那份茫然。 压抑低沉的笑从胸腔传出,直击沈清和的耳膜,一下子痒到了心底。 沈清和抿了抿唇,他当真有些听不得秦筠的笑,烫的心尖炽热。 「你不知晓也正常,范启闻是五年前任的盐司,前任盐司名叫柳闲。」秦筠笑道。 提起柳闲,沈清和就对范启闻有些印象了。 柳闲任了十几年的盐司,凭藉此也是家境殷厚,又不贪财,深得当地百姓爱戴。而范启闻则是当时柳闲手里下的副司,辅助柳闲管理盐署事宜。 在五年前官盐被劫后,承和帝震怒,柳闲被押进了镐京大牢。查访中未发现罪魁祸首,直接是断了消息。而后查来查去,竟发现是柳闲监守自盗,名声一下子臭到了骨子里,直接被承和帝抄了家。 柳闲于午门问斩,柳氏上下男丁押解去蛮野地受苦抵罪,女子则是充为军妓。柳闲的夫人不堪受辱,撞死于堂前。仅留下当时刚及笄的一女,后几经辗转。 值得一提的是,那名女子正是柳华。被人所救入了烟澜居,也算是从火坑爬了出来。免受□□,有了些自己的自由。 想起柳华,沈清和微嘆了口气,那样如莲的女子,可惜了。 范启闻当时向承和帝秘密晋见,从皇城出来,柳氏就灭了族,而他升为了盐司,也是令人唏嘘。 如今当值的竟是范启闻? 他倒不知了。 见沈清和知晓柳闲,神色带着些许遗憾,想来是对那柳华的。 秦筠眸色暗了暗,忽想起沈清和与柳华几次三番相谈甚欢。胸腔直泛酸意,似打翻了醋罈子,涩的他有些喘不上气。 若是将柳华杀了……,那……易安会不会怪他…… 怎么就这么容易招惹女子呢!秦筠垂下眸子,压下眸里无限翻滚的阴暗怒意。 他还是那个清风霁月的秦筠。 就在思虑间到了华清宫,遇上了同样匆匆赶来的宋零榆。 「下官参见殿下,沈大人。」宋零榆朝着沈清和眨眨眼,笑道。 秦筠微微点头,「免礼。」 沈清和也笑着点头。 到了这座皇城,沈清和身上就寻不见平时散漫慵懒的劲儿了,只剩下让人挑不出错的端正。秦筠更是不见平日在他身边清风霁月的模样,寒凉的如冰。 这是这座皇城给予他们的枷锁。 几人朝着紫宸殿走去,竟没发现后方的秦时见着秦筠与沈清和从一辆马车上下来,眸色一沉,周身的烦躁怒意简直要压垮身旁跟随的侍卫。 沈清和何日与七皇弟走的这般近了…… 紫宸殿来的人皆是一片沉凝,气压低得简直要拖垮每一个人。 沈清和垂着眸静立在一旁,收了身上的风流散漫,融入周围大人其中。 不多时,皇帝来了紫宸殿。 承和帝面沉如水,脚步略微有些急促,身上尽是压抑着怒意的帝王压迫。 谁能在天子面前轻易的喘口气?动辄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就连那尊荣华贵,权倾朝野的谢丞相都不敢轻举妄动,不去触帝王的霉头。 皇帝坐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手指轻扣椅面,一下一下,似乎敲进了群臣心里,越发的沉凝了。 过了好半晌皇帝才讲话,「众卿可知朕召你们何事?」 群臣隐晦的对视一眼,谁敢于皇帝先一步得知官盐被劫呢?就是知晓,也不能承认。 「臣不知。」 皇帝面上看不出喜怒,指尖依旧敲着龙椅,对刘公公道,「将人带上来……」 刘公公得了旨意,急忙吩咐了下去。 被带上紫宸殿的这是沈清和与秦筠之前谈论的范启闻。沈清和眸光一颤,总算是知晓范启闻的庐山真面目了。 范启闻是位约莫四十几岁的男子,身形肥硕,体格却是矮小,简直就像……就像球一般。身上的官帽像是有些斜,沈清和看了一眼后就觉得不适移开了视线,莫名的想让南星将那衣冠给端正了。 第81页 这也就只能是想想了。 而范启闻脸上惨白没有一丝血色,长久的担惊受怕仿佛要消磨完他的意志,萎靡的不成样子,官袍衣摆处更是有些脏污,看得出来担惊受怕良久了。 他可太知晓承和帝是什么人了,当年眼睛不眨的抄了柳氏满门,当真是帝王无情,一点也不念臣子有功。 「陛下饶命!下官冤枉啊……」范启闻不住地磕头,声音颤颤巍巍。 冤枉?在他的看守下官盐两次被劫,谁还能知晓具体的时间?他莫不是将朕当傻子来耍了,还是说他与柳闲一样欺上瞒下,不将朕放在眼里,简直放肆! 想起柳闲,皇帝顿时怒气上涌。皇帝眯了眯眼睛,神情冷冽带着皇族的无上威严,忽的拍了一下龙椅,怒声道,「放肆。」 「啪」的一声,震得紫宸殿内隐隐带了些回音,范启闻顿噤若寒蝉,连解释的话语都隐了下去,瘫软在原地。 沈清和看了一眼皇帝放在龙椅上未离开的手,这一声挺响亮的,就是不知皇帝他手疼不疼了? 「范启闻,丢失官盐有罪,免了职位打入天牢,交由周卿了,定要将那乱臣贼子审出来。」皇帝声音威严,不叫范启闻辩解就定了他的罪责。 范启闻顿时似一滩烂泥般软在地上,心里只涌过一个念头:完了…… 但他实在冤枉,他也不知是哪里的贼子这般陷害他。 刑部尚书应了,「遵旨。」 众臣神色都有些麻木,像是见惯了这些,更是分不出半分神色。 沈清和眸里冷淡,瞥了范启闻一眼。 范启闻就那样被拖了下去,朝臣们噤若寒蝉,户部尚书抱着笏的手微微颤抖,其余朝臣也是一样。 皇帝扫了底下朝臣一圈,该让谁去查呢!皇帝若有所思。看到沈清和时目光一顿,旋即移开了视线。 「众卿觉得谁来负责这事适宜些?」 这……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都有些不知所措,这烫手的活儿该归于谁? 叶王爷这时上前一步,「微臣举荐一人。」 沈清和掀起眼皮看了叶王爷一眼,神色莫测。 皇帝倒是来了些兴趣,沉声道,「讲。」 「微臣举荐叶子苓。」 朝臣顿时一惊,叶老王爷当真下得去血本,举荐自己的亲孙子入火坑,这么个活计给谁谁倒霉。 也不知叶小王爷是怎么得罪了叶老王爷! 不过,一个整日与秦筠混在一起的纨绔能担得了这份重担吗?群臣下意识的看了眼那前方嵴背挺直的七皇子,怎么感觉七皇子从南郡回来改变了很多? 沈清和与秦筠皆是若有所思,叶子苓?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一则叶子苓名为纨绔,不会偏薄了谁。二来他身份够高,这么个事用来铺展仕途正好。 不过,就看皇帝用不用叶子苓了! 皇帝思索了一番,也觉得叶子苓可行。 「督察一事交由叶子苓,朕命他为大理寺卿,全力督察此案,不得有误。宋卿与赵卿辅助,刑部要紧跟,两位爱卿明白吗?」 宋零榆与赵临奚一惊,对视一眼,恭敬道,「是。」 而从大兴善寺没请来一树长老反而请到了宏忍长老的叶子苓回了礼亲王府,晚间就接了这份任命的旨意,一时无言。 他还听闻是他祖父亲自举荐的,顿时有些喘不上气来,这不是要害他亲孙子嘛! 反正是一个敢荐,一个敢用,叶子苓就这么无奈上任了。 ☆、京华春(12) 接了旨意的叶子苓顿时投入到了案情中,皇帝减免了叶子苓国子监的课业。 沈清和也没闲着,李叔与那位前往迷迭香贩.卖.私.盐的人约好的时间到了,就是不知那人会不会顶风来了。 皇帝下令严查,查案也不敢大张旗鼓。只是近日进出都有守卫查询,百姓们多是怨声载道,又不知官盐被劫,还以为是出了什么贼盗,一时间人心惶惶。 众位大人预想中的手忙脚乱完全没有出现,二位年轻大人都是细心负责。出乎意料的是叶子苓完全不是纨绔做派,虽进度甚微,也是有模有样,让叶老王爷频频点头。 今日天气略微有些不好,早晨散了浓雾,瀰漫至了整个镐京。 李叔依那人所言,于城郊大榕树上挂了盏灯笼。 沈清和午后与秦筠共同出了城。本来沈清和是要一人前往,但秦筠恐防有诈,非要跟着,沈清和也只能应允。 大榕树旁设有一个专供客商歇脚的茶棚,南星前去将马系住,沈清和与秦筠坐到了一桌前,茶棚掌柜倒是将桌椅擦得干净。 掌柜的是一对夫妻,妻子于里忙碌,丈夫来来往往招待客人,带着些市井的烟火气息,简简单单,平平淡淡。 沈清和看着忙碌的两人,莫名的带了些艷羡。沈清和收回了视线,忽的看向了身旁的人,秦筠眸光一直随着他,眸色清亮温柔。沈清和一怔,垂下眼眸,好像没什么艷羡的,他于此刻本身就值得令别人羡慕,他有世上最好的珍宝。 沈清和对着秦筠露了笑意,弯了弯眼,像只小狐狸。 这是难得的悠闲时光,也是秦筠盼望的,春水煎茶,太平无忧。 掌柜的快步走了过来,看着两人,顿时惊为天人,这两位公子真是好相貌。脸上是诚挚淳朴的笑意,带着浓重的镐京腔调,「二位公子久等了,喝些什么?」 第82页 沈清和与秦筠对视一眼,沈清和笑道,「掌柜的这里有什么?」 掌柜的摸了摸头髮,这位公子声音也好听,看着也柔和,不像那一位,冷冰冰的。顿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近日天气炎热,小店只供凉茶。都是普通的茶叶,是小民与内人种的,只怕二位公子喝不惯。」 「哎~喝得,喝得,有何喝不得的,劳烦掌柜给我们来两壶。」沈清和笑道,指了指另外一桌上坐的白芷南星及苏木。 「好嘞,您稍等。」掌柜的笑眯眯的退下。 「殿下,本公子请你喝茶。」沈清和弯了弯眼,慵懒道。 「劳烦清和了。」秦筠眸光一直随着沈清和。 沈清和心中一动,摸了摸脸颊,无辜道,「唔,殿下看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还是说我今日有所不同?」 眼前的少年手指冷白,面如冠玉,神色茫然无辜,有些许狡黠,带着明晃晃的勾引,简直诱人到了极致。 秦筠下意识的垂下眸,遮住眼里翻滚的情绪,哑声道,「清和越发的俊逸了。」 这话甜心又甜耳,沈清和似吃了蜜糖,心悦的少年的夸赞自然是悦耳动听,沈清和听的无比餍足,只盼秦筠能再说些。 沈清和低笑了声,「殿下越发的甜了,真想尝尝。」 气氛顿时有些暧昧氤氲。 身后背对着沈清和坐的白芷瞪大了眼睛,脸顿时红了。咳,公子也不知道克制些,也不知道七皇子殿下是如何忍得住的。 她知晓七皇子殿下思慕自家公子,提及此,公子在金陵时她还替殿下送过几封书信。 在她看来,公子与殿下当真是天生一对,两人都是清俊公子,才识出众,更别提七皇子殿下冒着皇帝的旨意来了金陵搭救公子。 她看公子好像对殿下也有些意思…… 秦筠眸里情绪难辨,从上次试探后,他再也没有掩饰对沈清和思慕及占有欲。清和聪颖,想来是知晓自己不可言说的心思了。 「你想如何尝?」秦筠眼神灼热,紧紧盯着沈清和的眼眸,步步紧逼。 在秦筠炽热的眼神下,沈清和有了种要融化的错觉,似乎连指尖都是炽热滚烫的。 唔,这是个好问题。怎么尝?就这样…… 沈清和将手放到了秦筠的手背上,两人心尖皆是一烫,相触的部分似是火炉般炙热。沈清和「唔」了声,朝着秦筠眨了眨眼,「就这样。」 秦筠另一只手掩藏在大袖下,在与沈清和相触时勐的一颤,顿时握紧了拳头。 沈清和手指修长漂亮,似玉石般,但指尖却有一层薄茧,是长年累月习武留下,并不硌人,反而有种酥麻感。秦筠反手扣住了沈清和的指尖,摩挲了一下。 可他觉得还不够,像是长期处于沙漠的行人偶然触到了泉水,隔靴搔痒般,这些甘露怎么能止得了心底的贫瘠? 正巧掌柜端着茶水过来,见沈清和与秦筠交握的双手,忽觉得有些怪异,这两位公子怎么……怎么有种让他觉得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喜好男风…… 掌柜脸色微妙,说不出来是排斥还是难以置信。 沈清和面色如常的收回了手,就像他对柳华说的,「别人的眼光与他何干?」同样,他心悦谁?是男?是女?又与他们有何干系?他沈易安自认坦荡,没道理将心悦的少年藏着掖着。 秦筠看了沈清和一眼,见沈清和朝他眨了眨眼,低笑一声。 掌柜的觉得自己像是看错了,这两位公子一个赛一个的芝兰玉树,怎会有那分桃之癖,定是他想错了。忽的生出些羞愧,他怎能误解这两位公子有那见不得人的癖好。 「两位公子久等,这是您的茶,请慢用。」 「多谢店家。」沈清和笑道。 「公子折煞了。」掌柜的放了茶水后退了下去,临了又掩不住内心的疑惑向后看了一眼。 见沈清和与秦筠端着茶杯,并无其他举动,这才松了口气,他就说嘛!是他眼拙惹了贵人,那壶茶水不收他们银两了,算作赔罪。 两人间的暧昧被打断,也不恼,他们有很多时间,并不急于这一刻。 茶水虽没有他们平日喝得精緻,但多了一种洗尽繁华的闲适,别有一番滋味。 不多时,掌柜又出来添了茶水,「两位公子觉得如何?」 「好茶。」沈清和笑道。 秦筠没有答话,眸光一直落在沈清和身上。 掌柜看起来很高兴,又多添了些茶水。 沈清和放下茶杯,看了眼周围来往的商客,问道,「店家何不雇个小二?本公子看来往的客人挺多,有人搭把手也是轻松些。」 掌柜闻言一愣,苦笑了声,「哪来的银子去雇小二,我们夫妻经营的茶棚也只够度日了。」 像他们这些公子怎会知普通百姓柴米油盐姜醋茶的滋味。 掌柜嘆了口气,「不说这些了,两位公子也是客商?」 两人对视一眼,沈清和道,「不错。」 掌柜擦了擦旁边的桌椅,这就是了,他这里来往的都是商客。 见掌柜有聊下去的趋势,沈清和笑着看了秦筠一眼。 秦筠失笑,眼神示意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顾忌。 沈清和眯了眯眸子,越看秦筠越合他心意,将视线转向了掌柜,「我看店家生意很好,定是见过很多人吧!」 第83页 秦筠默默坐正了几分。 掌柜的闻言擦座椅的手顿了顿,看了眼周围,并没有多少客人,索性也坐了下来,「这倒是,我们这里来往的都是商人,见得人不少,有的还带着刀剑,不像是皇城里人。不过这走南闯北的,不带着些也是危险。」 沈清和附和了掌柜一声,「店家博见。」 掌柜顿时眉开眼笑,谁不爱听漂亮话? 沈清和状做不经意的问道,「店家可知有没有过往买卖盐滷的商人?」 掌柜吓出了一声冷汗,「哎呦,公子小声些,可不敢胡说。私人卖盐相当于杀人,是要被砍头的。」掌柜小声说完看了华清宫一眼,随即像是被蛰了眼般飞快收回了视线。 沈清和有些好笑,没有说话了,只是看了秦筠一眼。 秦筠也看了华清宫一眼,这也不怪掌柜的害怕,实在是百姓不敢藏盐,他们的用盐都有严格的控制,谁要是多了,莫怕不是跟柳闲有什么牵扯了,毕竟当年丢失的盐到现在还是找寻无果。 「掌柜的莫怕,我们只是想询问谁有多余的盐滷,用金银布帛交易些,故才有此一问。」秦筠淡然道,嗓音带着些原本的冷。 掌柜的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也不禁为着秦筠的腔调颤了颤,好冷淡的公子。下意识的往沈清和旁边挪了挪,还是这位公子看着亲近。 秦筠面色一冷,移开了视线,他也用不着为一个茶棚掌柜生气,就是顶多有些不爽。 「若是买盐滷,这就没见过了,平常百姓自己用的都不够,哪里有多余的卖的。」掌柜的喃喃道。 看他的样子,像是对柳闲深恶痛绝,也不怪了。 「打扰了。」沈清和道。 掌柜摆摆手,这算的是上什么?正欲多说,就听到有人喊,「掌柜的,来壶茶……」 来客了。 「客官稍待……」掌柜下意识的接了话,急忙进了茶棚。 「清和觉得那人会来吗?」秦筠问道。 沈清和摇摇头没有答话,怕是不来了,敢冒着查询再来,也不怕被他们抓住把柄吗? 果然,直至暮色四合,两人也没等来那名来迷迭香卖盐滷的黑衣人,只得无奈回程。 秦筠拿着话本翻阅,沈清和则是闭着眼睛小憩,秦筠眸光不时瞥过沈清和,眸里是自己不知的柔和。 马车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在夜里格外的响亮,「吁……苏木,你家殿下在吗?」是叶子苓的声音。 秦筠翻阅话本的手停了下来,下意识看了沈清和一眼,果真见他蹙了蹙眉,悠悠转醒,眸里带了些许茫然。秦筠面色冷了些,心中暗骂叶子苓来的不是时候。 沈清和揉了揉眉间,转瞬间恢復了清明。 秦筠遗憾的嘆了口气,迷煳的清和不多见。 苏木停了车,沈清和撩开了帘幕,宋零榆依旧是平日里那幅老好人的模样,看着脾气极好。沈清和与他那会儿读书时可是见惯了他的恶劣,不被他迷惑。叶子苓脸上显疲态,看起来这几日累的不轻。 「零榆,子苓,好久不见了。」沈清和慵懒道。 秦筠冷哼了声,委屈的看了沈清和一眼,零榆?子苓?叫的好生亲密,他都没被清和叫过「淮之」呢!倒让他们占了便宜。 沈清和接收到秦筠的眼神,竟有种诡异的负罪感,真是见鬼。他委屈什么,难道是因为宋零榆跟叶子苓? 难道说他是在吃醋? 沈清和顿时乐了。 秦筠抿了抿唇,看起来更委屈了。 沈清和克制住想要碰一碰秦筠的冲动。 「大理寺卿与刑部侍郎绩效如何?」沈清和调侃道,他现在与叶子苓宋零榆可是熟悉的很。 宋零榆不为所动,叶子苓一下子苦了脸。 什么大理寺卿,别提了。 看着大理寺与刑部那些傢伙也挺尽心尽责的,怎么就出不了结果?一整日累的像狗,他都快住到大理寺去了,果真还是纨绔好做。 「清和别提了。」叶子苓嘆了口气,「我看就是范启闻那狗官监守自盗。」不然怎么会查询无果? 真是头疼,宋零榆脸色也不太好看,「说的是,那盐就像是活生生的消失了。」 几百担的盐滷怎会平白无故的消失? 沈清和可不信是监守自盗,若是在自己当值时丢了盐,怎会被押解进京?不早早的逃了?这不就是找死吗? 当然他们也是说笑,任谁查无所获都会有些着急。 秦筠若有所思,「你们这是要进宫?」 「不错。」他们正是要进宫向皇帝叙述进度。 沈清和思索了一会儿,对宋零榆跟叶子苓道,「前些日子有人来迷迭香卖盐滷,还有一人或许与这事有些联繫,明日我让南星送到你府上。」 两人一惊,对视了一眼,也没询问沈清和是怎么得的那人,当然,叶子苓也懂了沈清和的未尽之言,他会亲自押那人去大理寺。 「如此多谢清和了。」 他们也不便久留,当即扬鞭而去,宋零榆朝着秦筠点了点头。 秦筠颔首。 两人也是重新坐上了马车,秦筠朝着沈清和笑了笑,「你怎将刘三给了叶子苓?」秦筠还搁这儿跟沈清和打着哑谜呢! 沈清和似笑非笑,「事事都要说清楚可就不好了。」 第84页 秦筠不置可否,清和聪颖。 他当纨绔五年,除了失去的,当然有收穫。 自从他带叶子苓与宋零榆见了沈清和,他们早就牢牢绑在一起了。他的底牌,他的退路……这是他对沈清和毫无保留的真心。 ☆、京华春(13) 沈清和也没有失约,第二日就叫南星将刘三送去了礼亲王府。 当日晚,秦筠厚着脸皮来沈清和府邸蹭饭。要什么面皮?一点用都没有,不能吃,不能用,还不如消费消费花在清和身上。 月上柳梢,来了个不速之客。 白芷上前敲开了门,得到允许后快步走到了沈清和身边,低声道,「公子,柳华小姐求见。」 沈清和挑眉?柳华? 秦筠面色有些不好,桌上的饭菜都有些不合口味了,柳华?她来干什么? 真想将柳华杀了!若是柳华不知所踪了清和会不会……所有引起清和注意的都该……秦筠闭了闭眼,压下心底攒动的阴暗想法。 沈清和可不知秦筠在吃柳华的闷醋,在他看来醋也不该醋在女子身上。沈清和对白芷道,「请至客堂。」 秦筠越发的醋了,半天没有说话。 沈清和总算是发现秦筠的异常了,见他垂着眸,一副低落的模样。沈清和心尖一颤,调笑道,「是谁惹了我们殿下?」 这里除了你我还有谁?秦筠徘腹,自己倒把自己给气笑了,真是幼稚,反正他也捨不得对沈清和生气。 「一只小狐狸。」秦筠睨了沈清和一眼,声音有些无奈。 沈清和不要脸的凑上去,笑嘻嘻道,「小狐狸?这是殿下对我的爱称吗?」他可不知什么为羞耻,给了点甜头就顺着爬了上去。 院外是一阵脚步声,白芷来了,「公子,柳华小姐到了。」 沈清和颔首,对秦筠道,「走吧殿下,跟本公子去见客。」沈清和语气熟稔,嫣然一幅招唿秦筠一同见外客的语气。 秦筠虽然有些不大乐意见柳华,但沈清和的语气让他很受用,仿佛他就是主人,心底里甜丝丝的。 秦筠想,既然清和邀请,本王勉强答应了。 经过抄手游廊,踏碎了一地的月光,清荷摇曳。月明星稀,恍惚间似乎有蝉鸣,泣之声声阵阵。 客堂烛火通明,噼里啪啦,溅灭了静谧。柳华正坐在客堂,取了面上繫着的薄纱,冰肌玉骨,如莲,果真不负美人之称。 「柳华小姐。」沈清和行礼。 柳华一怔,见沈清和是与秦筠一同来的,微微瞪大了眼睛。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惊讶,裊裊施了一礼,「柳华参见殿下,大人。」 秦筠神色淡淡的,倒是沈清和脸上含笑,端的肆意风流。沈清和看了白芷一眼,白芷上前扶了柳华一下。 「不必多礼,柳华小姐坐。」 「多谢殿下。」柳华答谢。 柳华有些坐立难安,那位七皇子殿下一直盯着她,眼神冷漠。 「柳华小姐可用过晚膳了?」沈清和笑道,打破了一时沉默的尴尬,正如柳华第一次见沈清和时所感觉的,这位公子一直令人很舒服。 柳华轻轻点了点头, 秦筠也问,「柳华小姐是一人前往的?」秦筠虽然看着冷漠,但也真不会对一名女子下毒手,他就是气不过。见沈清和关心,也就顺带着问了一句。 柳华微不可查的点头。 「柳华小姐独自一人前往不妥,下次该带些侍卫,免得招了贼人。」沈清和闻言摇了摇头,眸子里满是不贊同。 仿佛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柳华下意识的放松了几分。 两人都是守礼的君子,不会多看一分,也不会仗着是自己的地方言语有什么过失,让柳华坦然了些。 「柳华小姐寻我有何事?」沈清和道。 柳华咬了咬唇,说起来半夜来寻一名男子还是头遭,真是让人羞愧万分。但她听闻的那则消息,也不知去哪里求证,无奈只能求助沈清和,这位只见过两次的公子。 「柳华确有一事,敢问大人盐署是不是又丢失了盐?」柳华的语气有些迟疑。 秦筠眼神锐利,这事所有人都不知,她是如何得知的? 柳华下意识的颤了颤。 沈清和倒是不见异常,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反问柳华,「这则消息?柳华是如何得知的?」 柳华咬了咬唇,脸色有些不好,像是有些难以启齿,「这……」 见柳华的神情,沈清和明白柳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催她,温和的看着柳华,转移了话题,「数日不见柳华,本公子甚是想念你一曲。一曲解千忧,美人身上可不能出现忧虑。」 柳华垂下眼眸笑,「公子抬爱了。」 秦筠垂下眼眸,眸里有些委屈,果真就不该让柳华进来。 但他也没有打断两人的谈话,为主为次他还是分得清的。更何况柳华眼里没有对清和的恶念,他也没有理由去阻拦。 柳华嘆了一口气,眸里有些哀伤,「夜晚来打扰大人是柳华考虑不周,但柳华实在是有些走投无路,恳请大人帮帮柳华。」说到最后柳华站起来行了礼,看着实在是有什么大的冤屈。 体态间更是柔弱,一举一动皆能勾起男子的保护欲。 沈清和不为所动,没有贸然答覆,只是叫白芷去扶起了柳华。柳华性情高傲,一般没有什么能惹得她求助,想来是有什么极为棘手之事。 第85页 沈清和神色莫辨,指尖轻击桌面,他对柳华印象还不错,是个通透机敏的女子。 但他也不是谁都帮的,他要帮的人要不合他眼缘,要不能让他得利。他是商人,利益至上。而仅凭他对柳华印象不错,不足以成为他出手的理由。 沈清和看了秦筠一眼,一抹笑意噙在嘴角若有若无,多了分闲适懒散,眼神询问秦筠:殿下,你说我该如何? 秦筠被沈清和嘴角的笑晃了眼,迟疑了一下,从桌下伸出手握住了沈清和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指尖,似有若无,若即若离。 暧昧丛生。 沈清和惊了一瞬,下意识的看了柳华一眼,平静了下来。饶有兴味的舔了舔唇瓣,唇瓣顿时鲜红潋滟,带着层薄薄的水光。 忽的掌心一痒,秦筠将他的手翻了下,掌心朝上,他在上面写道:心。 沈清和眯了眯眸子,忽的回握住了秦筠的手,指尖摩挲,进而十指紧扣。秦筠是要他凭心而动?这不就是要他明着撩他吗?他记住了。 秦筠目光灼灼盯着沈清和的唇瓣,忽的沉着脸迫使自己移开视线,清和的这幅模样怎么能让外人看见? 当真是昏了头。 两人间的氛围有些微妙,对面的柳华可不知他俩桌底下的暧昧,更没有注意他们交握的双手,只是觉得七皇子身上令人惊颤的压迫少了几分。 「柳华小姐能带给本公子什么?本公子是商人,当然得有些回报。」沈清和懒懒道,似有些提不起力气。 柳华下意识的松了口气,谈条件就是有苗头了,她还怕沈清和不肯提条件呢! 柳华迟疑了一下,握紧了手里的帕子,忽然放开,终于似是下定了决心,「柳华能帮殿下跟大人扳倒户部尚书。」 两人面上都不见惊讶,但从沈清和勐的放开秦筠的手及微微前倾的身子可以看出两人心里惊起了多大的涟漪。 秦筠看了眼沈清和放开的手,眸里暗沉,神色难辨。 扳倒户部尚书,这可真是一份大礼。 古有户部「富」一说,掌管土地、户口、财政、赋税。朝堂上下与银子有关的事都归户部,很是重要,当然,也是歷来拉拢的对象。 他与秦筠早就有了除去户部尚书的心,谁叫他挡了秦筠的路,三皇子?可不是一个好选择。 这可真是天降的大礼,就是不知真伪如何了? 「本公子如何相信你?」相信你不是别人派来迷惑他们的呢? 柳华也没有气愤沈清和怀疑她,要是有人冲出来告诉她这事,她当然也不会相信,说不准还会叫人打出去。 只是……柳华脸上有些难堪,但是为了所求的事情……柳华咬了咬唇,面色白了几分,语气有些难掩的气愤与尴尬,最终鼓起勇气,「我来时问大人的问题是徐泾不小心透露的,他一直,一直骚扰……我。」 柳华说的有些难堪,虽然她将人打了出去,没碰到她分毫,但在这位一直对她抱有善意的公子面前叙述还是有些羞耻。 这就难怪了,从徐泾口中得知些什么自然也不足为奇,毕竟徐泾就是个蠢货。 不过,他骚扰柳华……沈清和实在是看不起徐泾的行径,都被剁了手指还不长记性。就该多罚些徐泾,让他出不了国子监。 就是不知,徐泾那玩意还好使不?整日拈花惹柳,怕是使用的过度了吧! 沈清和笑了声,「本公子应了,你要本公子帮你什么?」 柳华一喜,下意识的看向沈清和,就见秦筠不悦的看了她一眼。她也不惧,眸间似乎涌了热气。 「殿下,大人,小女恳请殿下,大人祝小女查清五年前官盐被劫的真相,还父亲清白。」 五年前当值的盐司是柳闲,被皇帝抄了家,当时的罪名可是监守自盗!百姓当时一片骂声,引了众怒,被百姓骂为自己做了件坑害自己的蠢事。 柳闲未出事时名声极好,现在,依旧在污泥里,当真是令人唏嘘。 沈清和也是有些怀疑柳闲案的细节的,毕竟在现在看来疑点重重。 而且当时结案的太过于仓促了,到处查寻无果,盐也没有找到,但奇怪的是范启闻被皇帝召见了以后立马就发现是柳闲监守自盗。皇帝也好像没有怀疑。 「你如何证明柳闲是清白的?毕竟时间过了五年,大理寺结了案。」秦筠冷淡道。 柳华脱口而出,「我相信父亲的为人,父亲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范启闻也说了解你父亲的为人,还不是转了头就告诉父皇他见了柳闲藏盐。」秦筠嗤了声。 一句了解并不能解释一切。 柳华张了张口,苦笑了声,看起来极为忧伤,「我无法证明。」 是啊,大理寺都结案了。 沈清和瞪了秦筠一眼,就不知道对女孩子温柔些。 秦筠抿了抿唇角。 「既然本公子应了你,自然会尽力,不过,若是结果不如柳华的意,那……」沈清和道。 「柳华知晓。」柳华的声音带了些喜意,感激道。 沈清和「嗯」了声,「你父亲的事你想从哪里开始?」 「徐泾……」 ☆、京华春(14) 月上柳梢,烟澜居四处亮着烛火,竟将来往的道路都照的清清楚楚。烟红柳绿,风月无双。 来来往往的商客极多,一名着红衣,风流非凡的公子摇着手里的摺扇,步履闲适的进了烟澜居。 第86页 一看就是熟客,瞧那娴熟的姿态,定是来来往往过许多回,脂粉堆里打滚的俊俏郎君。 老.鸨芸娘一瞧,就知来的是位不差钱的主儿,急忙殷勤迎了上去。 「哟,好个俊俏的公子。」芸娘媚眼如丝,手里卷着的手帕放到了唇上,直笑。虽是半老徐娘,却处处透着风情。 红衣男子见着芸娘,风流一笑。 芸娘一惊,这公子,还对她使对待小姑娘那一套,要是她再年轻个十岁,定被这公子迷的找不到北了。 「公子请进。」 红衣公子身后跟着两名小厮,正是易了容的白芷与南星,这位公子自然就是沈清和了。沈清和面上也做了改变,没人能认得这是那位博学多识的祭酒大人。 白芷跟在后面低着头,肩膀微颤,心里直发笑,公子对那老.鸨还能眼神勾一勾,真是难为公子了。 沈清和像是知道白芷在想什么,瞪了白芷一眼。 悠悠丝竹声,蔼蔼入凡尘。 烟澜居可不像是其余的风月场所,客人也不是什么急色的人物,没有什么淫.秽的场面,反而像是什么高雅之处,有种难得的闲适。 「公子想找谁?我们这儿的姑娘都是个顶个的美貌,才艺,风情,一个不少,您看看。」芸娘摇着手里的团扇,笑道。 果然,楼上下来了几名女子,自然是美貌,不过…… 沈清和瞥了一眼,不感兴趣的收回了视线,「哎……好是好,就是凡尘气息太重了。老闆你可不要匡本公子,给本公子找几个比不得我自己的,本公子还不如在自家府邸镜前自赏呢!」 南星塞给了芸娘一锭金子,芸娘顿时眉开眼笑。 芸娘看了眼沈清和,是个俊俏郎君,艷若红梅,她找来的女子高攀了。 「公子看这些,够出尘吧!」芸娘找的也用心了几分,是出尘的好姿色。 沈清和看了眼,蹙了蹙眉,还是有些不满意,「不妥。」 「这……」这位公子怎么这么难伺候,要谁不是要?芸娘的笑浅淡了几分,「公子您直说,您要谁?我替您给召来。」 「谁都可以吗?」沈清和摇了摇扇子。 芸娘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沈清和笑意更深,「那本公子要柳华。」 「不行。」芸娘高声道,引得堂间的客人都朝芸娘看了过来,芸娘缓了语气,依旧拒绝,顿时看沈清和的目光都不对了。 开什么玩笑,她们的摇钱树怎能轻易许了人家,况且柳华卖艺不卖身,这不是打脸吗?这位公子真是异想天开。 「芸娘,柳华在吗?」门口传来一阵声音,是徐泾。 沈清和眸子微眯,勾了勾唇,来了。 芸娘应了声,对沈清和道,虽然含笑,语气还是有些冷,「公子尽提些不切实际的话,既然公子这样,芸娘也不奉陪了。」说完扭着腰就要走。 「哎哎……别走啊!是本公子错了,我不找柳华了,劳烦老闆告知柳华的动向可以吗?」见芸娘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沈清和脸顿时红了,有些急切,「只是听琴。」 沈清和给南星使了个眼色,南星又塞给了芸娘一锭金子。 芸娘试了试手上的分量,这才笑了,「柳华一刻钟后就出来抚琴。」 「芸娘,跟谁搭话呢?还不快来招待本公子?」徐泾不满的喊道。 「哎,来了。」芸娘应了声,「公子失陪。」 沈清和颔首。 见芸娘扭着腰,步步生莲的走了过去,沈清和摇着扇子,肆意风流,身上的红衣在烛火下愈发的艷,正如他的面貌。 「走了。」沈清和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脸上含笑,哪里还有刚才在芸娘面前的脸红劲儿。 而在楼上雅阁,秦筠正注视着底下端坐的少年,几乎都要移不开视线。虽不是他平常熟悉的那幅面容,但他却能清清楚楚的透过那层伪装轻易看到那个随性的、慵懒的、凌厉的少年。 但又有些气愤,恨不得马上就将沈清和拖走,居然背着他偷偷跑来了烟澜居,是怕他不让他来烟澜居吗? 若不是怕误了正事,他立马就将清和拖进七皇子府,这红衣真是惹人,秦筠眸里暗沉。 徐泾与芸娘交谈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入沈清和耳中,夹杂着几句「柳华」的名字。 一刻钟后,柳华抱着琴下了楼。 柳华隐晦的四处打量着沈清和,转了一圈后没见着,罕见的有些急切。忽的她看到了一抹红。 沈清和朝着柳华风流一笑,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柳华一怔,大人怎么扮做这幅模样,果真是比镐京的纨绔公子更像。 沈清和继续晃着手里的墨玉摺扇,一派风流肆意。说起他来烟澜居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昨晚柳华求得那个事情。 「你父亲的事你想从哪里开始?」 「徐泾……」 据柳华说近几日徐泾日日来烟澜居,赶着她每日固定的抚琴时间,结束后趁她回的时间来堵她,求她一顾。 柳华自然不从,徐泾趁着柳华离开时对着柳华说,「你可知盐署又丢了盐。」 后面接触时发现徐泾似乎很是熟悉五年前的事宜,这才来寻了他们。 所以,他们想了一齣戏,不过,得需柳华委屈些,对徐泾使些手段,自然是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手段。 第87页 琴音裊裊,拂去了忧愁纷杂。 一曲终了,徐泾果然跟了上去。 沈清和指尖轻击桌面,计算着时间。约莫半个时辰后,沈清和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走了。」 望着沈清和离去的背影,秦筠迟疑了一下,也站了起来。不过他可没有直接跟上去,而是带着苏木出了烟澜居,翻至了侧巷。 屋外月朗星稀,夜黑的彻底,秦筠蹙了蹙眉,看了眼烟澜居的建筑,忽的提气一踏,落到了屋顶上。 苏木嘴角抽了抽,认命的跟上。 秦筠辩了方向,走至一间房上方,不顾形象的蹲下来听屋角。眉头一直蹙着,他耳力好,能听个大概。 苏木看了眼后飞速移开了视线,去替自家殿下望风。也不由得有些羞愧,他的一身本领谁知最后竟只是用来替自家殿下望风。 沈清和带着白芷南星大大方方的找了上去,运气好,没有碰到一个人。 「徐公子,来,再来一杯。」是柳华的声音。 就是这间了,南星推开了门。 徐泾伸手想要拉扯柳华,柳华顿时躲了过去,用团扇按住了徐泾的手,见着沈清和,柳华松了口气,顿时感觉有些羞耻。 徐泾已经醉了,他酒量不怎么好,几杯酒下肚顿时迷迷煳煳的。 「哪来的美人,陪本公子喝几杯!本公子重重有赏,定收你做本公子的通房。」徐泾说话有些吐字不清。 柳华大惊,他竟然调.戏大人。 房顶的秦筠面色一冷,眸光令人胆寒,徐泾怕是另一只手也不想要了,那本王就成全了他。 沈清和倒是没有生气,只觉得有些好笑,这都不忘调.戏他,让他想想,不尊敬师长该是什么?哦,他想起来了,杖责三十。 有句话说父债子偿,那换过来也该是成立的,子债父偿,天经地义。正好,他看上户部尚书这个职称了。 唔,不亏。 当然徐泾的酒量也没那么下饭,柳华自然是加了些好宝贝,一种让他迷煳但又第二天想不起来自己说了什么的好东西。 徐泾从桌上滚到了地上,南星上前擦了擦桌椅,沈清和坐下。 「徐泾,是谁告诉你官盐被劫了?」沈清和随意道。 「我……我父亲。」徐泾迷迷煳煳道。 沈清和也不意外,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日日来烟澜居,不知徐府能否负担得起你用的银两?」 「美……美人,你管我银两做甚?你要跟着本公子,本公子就告诉你,往后的银子都交给你保管。」徐泾打了个酒嗝。 柳华大气不敢出,沈大人太可怕了。 沈清和皱了皱眉,眸里一冷,懒懒道,「你还愿将你的银子交给本公子,不怕徐尚书责怪?」 「本……本公子怕什么?」徐泾说话吞吞吐吐,舌头似乎都有些打结。 沈清和风流一笑,取出了一枚丹药,「那你吃了这个可好?」沈清和将东西递给了徐泾。 徐泾看着沈清和,咽了口口水,似被蛊惑般呆愣愣的接过了沈清和手里的东西,餵进了嘴里。 柳华大惊,嘴唇似乎有些颤抖,声线里带了些慌张,「大人这是?」 沈大人不会是被徐泾惹怒,给他餵了毒药吧!要是出了人命,徐大人……沈大人该如何? 「唔……不必紧张,这可不是毒药,只是一点避免他以后再祸害别人的好东西。」沈清和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朝着柳华眨了眨眼睛,一派纯良。 屋顶上的秦筠笑了声。 沈清和朝上看了眼,神色意味不明。 「你可知道柳闲?」沈清和问徐泾。 「柳闲,我……我不知……」 沈清和来了兴趣,不知柳闲?「徐泾,你怎么能说谎?徐哲易没有告诉你他五年前干的腌臜事吗?」 徐泾顿时瞪大了眼睛,看起来十分惊慌,「没有,没有……什么事?我不知晓……」 这反应,确实是有些过大了…… 柳华顿时捏紧了拳头,父亲他…… 后来再问徐泾关于柳闲的事徐泾怎么也不肯吐露。沈清和站起身,不用试探了,「后续需要柳华,本公子会传信给你。」 出了烟澜居,沈清和对着南星低声道,「你派人去盯着户部尚书,若有异常及时报我。」 「是。」 沈清和看了屋顶一眼,眸里溢满了笑意,也没有揭穿秦筠,「回了。」 秦筠在沈清和离开后才下来,久久没有言语。 ☆、京华春(15) 翌日早朝,边关传来了北疆骚扰西蜀边境之事的消息。 林修竹斩杀了北疆一将领的人头,西蜀将士士气大振,北疆不敌,递了谈判书。 收到这则消息,几日来阴沉的朝堂都开朗了几分。 「好,好,好!」皇帝十分高兴,一连说了三个「好」。「林卿辛苦了,传朕旨意,林将军重重有赏。」皇帝沉凝了片刻,「林修竹朕记得是中郎将吧!」 刘公公低声应了声,「回陛下,是中郎将。」 「封林修竹为怀化大将军,赐黄金千两。」 秦筠闻言眉梢带了些喜意,果然是表兄,做什么都能做好,一转眼他都是怀化大将军了。 谢荣皱了皱眉,昏黄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谈判的事交给叶卿了。」 第88页 礼亲王,也就是叶子苓的祖父应了,「是。」 …… 下了朝,沈清和与秦筠赶往了柳华先前提起的地方,也就是五年前盐被劫了的地方,镐京三十里外盐舍附近。 很巧的是,那个地方与这次被劫的地方距离很近。 槐花黄,桂香飘,断肠始娇。桂花的香气漫了一地,氤氤氲氲,如蜜糖般,伴着湿漉漉的地面,细雨濛濛。 他们直奔盐舍,盐舍被将士把守,里面叶子苓,宋零榆询问着盐官。 马车停在官道一侧,沈清和掀起幕帘看了一眼,懒懒道,「叶子苓先我们一步了。」 秦筠翻起眼皮瞥了一眼,果真是叶子苓与宋零榆,「我们等等。」 沈清和颔首,他们实在不便在刑部与大理寺面前露面,这事不归他们,强行碰面实在不妥,若是传到皇帝耳朵里,又免不了一番事端。 约莫过了一刻钟,叶子苓总算是松了口气,出了盐舍,就见了秦筠的马车。 叶子苓看了宋零榆一眼,在宋零榆瞭然的颔首中走了过去。 「众位辛苦了,对了,王大人,本官忽然想起来还有些本官尚不清楚,这……劳烦王大人了。」宋零榆笑道。 上了马车,叶子苓翻了个白眼,大喇喇坐了下来,丝毫不顾及形象,「累死我了。」 沈清和失笑,「子苓注意些形象,好歹都是大理寺卿了。」 秦筠冷哼了一声。 叶子苓朝着秦筠翻了个白眼,「本公子忙前忙后也不知为了谁,连个好脸色都不给,本公子是上辈子欠了你,这辈子才被你糟践。」 秦筠蹙眉,十分嫌弃,「停,叶子苓,本王跟你可没有上辈子,别胡说。」 叶子苓被气了个半死,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沈清和撑着下巴看着秦筠笑,眸色温柔。 秦筠红了耳尖。 叶子苓嘆了口气,「自从接手了这个破大理寺卿,本公子就没有好好休息过,还顾及什么形象?」 好好的一个大理寺卿被叶子苓说的有些不堪,沈清和忍不住笑,秦筠也眸色柔和了几分。 「子苓慎言。」 叶子苓哼了声不言语了。 秦筠神色看着有些嫌弃叶子苓,眸里却是温和的,「怎么不见赵临奚?」 「他呀?带人去官盐被劫的地方查探了。」叶子苓道。 「是这样?」沈清和喃喃道。「这边查的如何?」 叶子苓道,「有了些思绪,我发现像是山匪所为,但奇怪的是……」 「奇怪的是西蜀经过陛下几年前的严厉打击,山匪几乎已经不见了踪影,但现在给出的线索是盐是被山匪劫的。」沈清和接过了叶子苓的话。 叶子苓点点头,「不错,那些人手法利索,像是经过训练的,一现身就打倒了押送的官员。」 秦筠若有所思,山匪?他可以肯定的是在镐京附近绝没有山匪,那这些是打哪儿来的? 「两次的位置相接近,若是几年前,山上正好有山匪,完全有理由怀疑是山匪,如今几乎是不可能。」沈清和道。 「所以,要不就是人为假扮的,要不就是真的在悄无声息间聚结了一批山匪。」 秦筠「嗯」了一声,对叶子苓道,「你自己好好注意。」看起来很是放心叶子苓,一点也没有怀疑叶子苓的能力。 「除了查到山匪,可还有什么可疑的地方?」秦筠冷淡道。 叶子苓闻言正了神色,「是有些,我发现那些盐的去向依旧是不知所踪,像是有人刻意掩盖了痕迹。」 「我与宋零榆查到盐像是流向了镐京内,但查到镐京就不见了踪影,直接无踪迹了。」 「他们在镐京一定有点,那么多担盐,没有地方根本无处存放。」 运往了镐京?沈清和若有所思。 「再查。」秦筠道,「本王也会注意。」 叶子苓颔首。 与叶子苓别过后,两人去了五年前官盐被劫的地方。 天色阴沉了下来,细雨停了,但是弥了雾,整个前路隐隐约约的,几乎都有些看不清。 两人下了马车,南星苏木跟在身后。 这里地势不怎么好,临着一面山,身后又是林子。如今漫了雾,更是看不清路。 当时柳闲押送的盐就是经过了这里被劫了。据柳闲说,当时是有贼人从山顶滚落了石块,堵了前路,还砸死了不少押送的侍卫。 突然窜出的黑衣人又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当时死伤惨重,故此丢了盐。 沈清和眯了眯眸子,山匪?柳闲?范启闻?还有户部尚书,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繫? 「殿下,你觉得山匪与范启闻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繫?」 秦筠闻言若有所思,看范启闻在紫宸殿上的胆子也不像是可以做出劫盐举动的人。不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也说不准。 「有没有联繫当面问了就知。」 也是,他们这里猜测还不如问问当事人。 两人继续往前走,沈清和道,「总觉着叶子苓查出的山匪有些古怪,最重要的是五年前的盐呢?直接杳无音信。」 「清和,你有没有想过会被运往了别处?」秦筠道。 这确实是个疑点,虽说结案的是柳闲监守自盗,但在柳闲府里并没有查出有多少盐。柳华也全然不知她父亲藏了盐。 第89页 如此看来,反倒是范启闻的一面之词了。 「你父皇为何偏偏听信了范启闻的话呢?」沈清和若有所思。 「一是柳闲真的做了,二是柳闲犯了父皇的大忌。」譬如损害了父皇的利益。 犯了他的大忌,真是如此吗? 沈清和忽然想到他今日查询的楚氏灭族之时的几波杀手,像是有皇室的手笔。沈清和神色复杂,父亲也是犯了皇帝的忌讳吗? 若是为真,他该如何自处。 沈清和笑了声,逼迫自己不去想,「回吧殿下!」 回程沈清和情绪不是太高,手里的话本久久没有翻页。 走至中途,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一阵刀剑的破空声朝着马车袭来。秦筠瞳孔一缩,揽住了沈清和的腰身,从马车里翻了出去。 在这种时候秦筠脑海里浮现的竟然是沈清和腰身真细,当真是昏聩。 顺着力道秦筠与沈清和在地上滚了几圈,沈清和手里还攥着那本话本。 马车顿时四分五裂,木屑四溅,有一些朝着两人飞来。秦筠下意识的将沈清和按进了自己怀里,一翻身将沈清和护在了自己身下,手掌垫在沈清和脑后,十足十的保护姿态。 秦筠背部扎了些,还有一根竟从秦筠脸颊处堪堪划过,留下一道极浅的血痕,秦筠闷哼一声。 沈清和仰起头,看着秦筠脸上渗了血,连带着那幅出尘的样貌都似染了红尘,红的扎眼。 沈清和面色白了一片,似乎唿吸都有些困难,唇间没有血色。沈清和轻轻喘了口气,他好像又有些晕血,明明好了的。 他恍然间想起了他晕血晕的厉害,在金陵为了克服晕血的恐惧,整日整日盯着南星准备的鸡血,不知吐了多少次,也不知晕了多少次。 一个月,他克服了恐惧,就是为了让自己没有软肋。 但这会儿看到秦筠受伤,他直接有些压制不住内心的暴虐。 沈清和轻轻喘着气,面色苍白,丝毫没有注意到两人糟糕的姿势,试探着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下秦筠脸上的血迹,眸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秦筠顾不得背部的疼,他发现沈清和面色很不对,丝毫是从自己受伤开始。秦筠垂下眼眸盯着沈清和,「清和,你怎么了?」 沈清和喘了口气,说的轻描淡写,「没什么大碍,就是晕血。」 秦筠怔住了,晕血?什么时候?他竟然在南郡让清和见了血,秦筠眸里的后悔后怕简直要溢出来。 慌忙站起来拉起沈清和,将他扣在自己怀里,抬起手擦掉了脸上的血迹,连软帕都顾不得取,直接用衣袖擦了,所幸是黑衣,看不出什么。 秦筠在沈清和眉间落了一吻,「清和不怕。」 沈清和要推开秦筠的手顿住了,他想说『自己无事,这算得了什么』,但他根本说不出口,这个怀抱太温暖了。 眉间温热,秦筠的唇瓣似乎在微微颤抖。一切是凉的,唯独眼前这个人,这个短暂离分的没有回应的吻是温热的。 秦筠推开了沈清和,仔细打量着沈清和有没有受伤。 南星与苏木飞快跑了过来,「殿下,公子。」 秦筠面色如常,沈清和依旧有些沉溺于刚才那个一触即分的颤抖的吻里。 来的黑衣人竟然有十几人,团团围着他们,直奔沈清和与秦筠。 两人对视一眼,迎了上去。 秦筠始终护在沈清和身侧,也尽量动手的温柔些,不让沈清和见到血。 出乎意料的是沈清和见着黑衣人的血只是觉得有些噁心,若是秦筠,他晕血便晕的厉害。 暗卫来时飞快解决了黑衣人。 沈清和拿过南星手里的佩剑,走过去划开了黑衣人的衣袍,果然,胸口有些图案。 像是雄鹰,又被划得厉害,只隐隐约约见个大概,沈清和也有些不太确认是不是他想的那个结果。 秦筠蹙眉。 沈清和站起来走至了另一名黑衣人的衣袍,果然是一样的图案。 「殿下,你来看。」沈清和招唿秦筠。 秦筠走了过去也蹲了下来,蹙着的眉头越发的阴沉了。秦筠沉默着接过佩剑站起来又划开了几名黑衣人胸口的衣袍。 都是被划过的雄鹰。 秦筠面色沉得能滴下水,这图案,像是北疆的图案,若是在边关,定能一眼认出来这图案,因为这图案大喇喇绘在北疆的旗帜上。 「是北疆的图案。」 沈清和点点头,看来他想的不错了。只是北疆的暗卫怎会跑到西蜀来,还来行刺他跟秦筠? 「我会上报京兆尹。」秦筠冷声开口。 只是没等秦筠上报京兆尹,叶子苓先一步于朝堂提出,他与宋零榆,赵临奚遭了刺杀,与劫盐的山匪是同一拨。 宋零榆跟赵临奚两个文弱书生更是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京华春(16) 京兆尹顿时忙了起来。 刑部与大理寺分了一部分人去查寻山匪的下落,一时间叶子苓忙的团团转,秦筠直接没有时间询问一下当日的细节。 两人也将那个短暂的一触即分的吻暂时抛在了脑后。 沈清和一直在思考黑衣人刺杀他与秦筠的目的,北疆人,是不是有些暴露的太过于草率了? 就这样,沈清和再见叶子苓时竟然得到了宏忍长老治好了叶老王妃的恶疾,要回大兴善寺的消息。 第90页 那和尚如此厉害?竟然比晏岁时医术精湛?沈清和是有些不信的,但耐不过事实。 当日晚,沈清和叫南星盯着户部尚书的暗哨有了线索。 宏忍长老进了户部尚书府。 听闻这个消息,沈清和叫南星去通知了秦筠。柳华早先给沈清和递了消息,她想去见范启闻。 秦筠通知了宋零榆,刑部上下被宋零榆打点好了,就等沈清和他们带着柳华去了。 暮色四合,沈清和与秦筠出了府邸。 两人都是一袭黑衣,看起来极为相衬,沈清和束了马尾,看起来干净又精緻。尤其是那双桃花眼,风流散漫。 秦筠一下子看呆了眼。 沈清和得意的笑了声,一步一步慢慢靠近了秦筠,最后与他并肩而立,不知是心跳声还是脚步声,响彻了耳畔,「殿下。」 秦筠手指动了动。 他们穿的是同色同款式的衣袍,这个认知直叫秦筠愉悦至了心尖。 沈清和当然是私心,他也想与秦筠一样。 很快临了烟澜居,也就是秦筠那日翻.墙的那个侧巷,柳华等在那里。 华灯初上,沈清和意味深长的看了秦筠一眼,有些恶趣味的开口,「殿下可还记得这里,本公子隐约记着那日有个毛贼在这里窥.探本公子。殿下,你说那人是谁?本公子要不要将那人找出来?」 什么毛贼?他才没有。 秦筠有些脸红,连手指似乎都是炙热滚烫的。秦筠僵硬的笑了笑,「易安。」都难得的称唿了沈清和的字,看来果然是恼的厉害。 沈清和满足的住了口。 「柳华,快来,快来。」沈清和招唿柳华。 柳华行了一礼,「大人,殿下与您一同吗?」她穿了一身侍卫的衣服,斗篷遮面,垂坠在地上,看起来英气十足,半分也没有女子的柔弱。 沈清和颔首。 柳华下意识的拒绝,「大人,我跟在您后面就好。」她才不想跟七皇子殿下坐一辆马车呢!就那眼神,她都不敢看沈大人一眼。 再说了,她与他们一同多不好?碍眼。 秦筠满意的点点头。 沈清和挑眉,「也好。」 刑部看着十分威严,刑部衙门坐西朝东,在这座衙门的西南角和西北角皆设有监狱,就是刑部大牢。 门口这一时段没人,都被宋零榆打发走了。范启闻被关押至西南角最深处的大牢。 刑部大牢看着就极为阴森,几根荒芜的蜡烛忽明忽暗,配着阴暗的氛围,看起来很是渗人。 走过狭长阴暗的内道,因长久没有见过太阳,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传入鼻息,沈清和皱了皱眉。 忽然手里多了个东西,散发出阵阵清香,是竹清味。沈清和垂眸看了一眼,是个香囊。 沈清和下意识的握紧了香囊,低笑了声,这是怕他不适应? 秦筠倒是没有多大反应,还眼神示意沈清和看路,默默靠近了几分? 范启闻就在前方的大牢里,瘫软在一层铺好的潮湿的杂草堆上。 身上淌着水,面色白的如纸,身形消瘦了不少,看来是受过了一波刑。手上带着枷锁,一身粗布麻衣,没有了往日的春风得意。 沈清和瞥了一眼后就移开了眸光。 范启闻听着动静,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向牢顶,入眼的一片黑暗。 等适应后,范启闻麻木的看向牢外,苦笑了声,怕不是又来审他了,可他真的冤枉,什么也没干啊!早知道就不贪功非要自己来押送盐滷了。 这会儿真是后悔莫及。 刑部那些人一个个就像是掉钱窟里了,这些天不仅顺走了他的所有私藏,该受的刑一个的不少,这会儿他只觉得行动都困难。 范启闻抬头看了一眼,顿时愣在了原地,这位不是七皇子秦筠吗? 范启闻挣扎着爬起来,不知触动了身上哪一处伤口,火辣辣的疼顿时吸了口凉气,疼的龇牙咧嘴的,脸上肥肉也因为范启闻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沈清和蹙眉,默默移开了眸光。 范启闻吸了口凉气,跪了下去,膝盖的伤口触着地面更是疼得厉害,「下官,下官参见七皇子殿下。」 秦筠「嗯」了一声,也没有让范启闻起来的意思,寒凉道,「范启闻,你可知本王今日来找你如何?」 范启闻只好跪着,不住的磕头,「殿下,下官冤枉,下官真的不知那批盐去了哪里,殿下明察,殿下明察啊!」 「本王听刑部讲你什么都不肯交代,那你说,为何盐就不知所踪了呢?」秦筠面上不辨喜怒,身上属于皇子的压迫迎面扑来 范启闻一下子白了脸,「殿下,下官冤枉,下官真的冤枉,下官也不知为何盐不见了。」范启闻不住地磕头,声音颤抖。 「行了,你只需告诉本王你来镐京时有何异常就好。」秦筠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范启闻的回答与那日叶子苓告诉他们的一致,说是遇了山匪。 山匪?五年前是山匪,五年后也是山匪,这山匪还成了窝了,就见着过往的盐商打劫了,还真是怪事一桩了。 沈清和有些不耐烦,有些烦躁的捏紧了手里的香囊。 秦筠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范启闻,你这会儿还在煳弄本王,还不肯说实话。」秦筠甩袖负手而立,没有再言语了。 第91页 范启闻顿时瘫软在地上。 沈清和瞥了一眼后移开了视线,真是废物。上前走到了秦筠身边,看了柳华一眼。 柳华接收到沈清和的眼神,走了上来。柳华神色有些复杂,见了以前父亲的下属这般下场,也让她不住的想起以前的时光。 想起父亲的结局,又见着范启闻,柳华眸里有些快意,不知他在出卖父亲时有没有想过今日自己与父亲当日一般的下场。 「范叔,你还记得我吗?」柳华淡淡道,走至范启闻身旁。 沈清和与秦筠站于牢房外,他们只是承诺会带柳华进刑部,但没说一切都要他们亲力亲为。 柳华蹲在了范启闻前方,慢慢取下了头上戴的黑色斗篷。 范启闻瞳孔一缩,是一幅见了鬼的模样。 柳,柳华?她怎么在这里,她不是,不是应该在烟澜居吗? 柳华嘆了口气,「范叔,看了您已经认出我了。」 范启闻顿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说话有些结巴,「你谁?本官,本官不认识你,跟本官乱攀关系。」范启闻有些逃避的移开了视线,见着这张脸,就让他有一种想逃的冲动。 以及过去种种,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眼里有些怨恨,在他落魄时来寻他,是何道理? 「范叔,这一别是五年了吧!让我想想,您与父亲相识二十几年,也在他手下干了二十多年。父亲是如何待您的,母亲又是如何待您的,您自己知晓。」柳华冷静道。 「再说了,范叔,您难道忘了自己已经被革职了,再也不是盐司了。」 杀人又诛心。 沈清和忍不住笑,没想到柳华也不像外表那么人畜无害啊! 范启闻气的有些发抖,他在柳闲手下二十几年还不够耻辱吗?明明他们能力相当,他自认比柳闲还要强上一些,他就只能当个副司。不知触了哪里,不住地咳嗽,大牢里回声阵阵。 「你……咳咳咳……」 柳华一下子站了起来,声音带着寒,「范叔,我称唿您一声『叔叔』及『您』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你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你怎么就不记得我了呢!」 「柳华你……咳咳咳……」 柳华淡淡一笑,「看来范叔是想起我了。」 范启闻有些喘不上气来,在他听来,这句「范叔」何其讽刺,眸里怨恨,「咳咳……柳华,你究竟想如何?」 「看来范叔记起我了,我来是想问一句,父亲难道对你不好吗?为何你要陷害父亲?」 柳闲对他如何?很好。 「柳闲对我很好,不错,是很好,好到这都二十几年了,我还只是他的副手,一个破副司有什么好做的,还整日里吆喝我做这做那的。呸,假好心,老子哪里需要他的施捨。」范启闻眼里满是恨意及大仇得报的痛快。 「凭什么柳闲位列高官,家财万贯,春风得意。我就仅仅是个副手,整日累死累活,忙里忙外,还要被别人吆五喝六的,老子受够了。」 柳华只觉得有些寒心,苦笑了声,原来父亲母亲的好意及对兄弟的情义全成了施捨。对父亲的嫉恨盖过了提携之恩。 这该怪谁?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断送了她们一家的性命。 范启闻快意的笑了笑,他不承认,柳华又能耐他如何?「陷害柳闲,我可没有做。」不过是他自己蠢得厉害。 柳华气的浑身发抖,捏紧了拳头,简直无耻。 沈清和眸色寒凉,看了白芷一眼,白芷立即上前握住了柳华的手,果然是冷冰冰的,「柳小姐。」 柳华深吸了口气,朝白芷勉强笑了笑。 「柳华不能耐你何,那你看本官如何?」沈清和冷声道,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人了,尤其还对一名女子动粗,真是犯了他的忌讳。 「范启闻,本官劝你还是尽早坦白了,说不准陛下还能放你一马。」 「什……什么坦白,下官是被冤枉的。」范启闻眼神飘忽。 沈清和有些失去耐心,喊了南星一声,「南星。」 南星过来将范启闻按在了地上,范启闻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沈清和蹲下来,「说的太明白就不好玩了,不错,这一次或许不是你干的,但上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上次的盐是被谁劫的?又运往了哪里?是什么人让你劫的?柳闲又如何成了替罪羔羊?嗯?」沈清和声音一下子寒了下来,面上含笑。 南星一动作,范启闻惨叫了声,「啊……」 「你看,早说不就是了,还受皮肉之苦,我记得你还有个刚及冠的孩子吧!听说要参与秋闱,这可真是巧合,说不准他以后就是本官的学生了,你说,本官该如何呢?说不说?」沈清和垂眸思考了一会儿,看着纯良,最后一句又隐隐带了些血腥气。 柳华有些害怕,又带着些快意。 秦筠只觉得心疼,他不知经歷了什么? 「啊……我……我说……」听到『学生』这两个字,范启闻一下子怕了,急忙喊道。 这就对了。 「南星。」沈清和淡淡喊了句。 南星放开了范启闻。 沈清和站起身正了正衣衫。 范启闻瘫软在地上,深吸一口气,才道,「上次是山匪,一部分盐运到了我的府邸,还有些草民真的不知。」 第92页 范启闻的姿态不似作假。 沈清和道,「谁替你找的人?」 「这……」范启闻连连磕头,「草民不知,是他主动找草民的,人也是他找的,全程没有露面,草民只见了个身形。对了,那人身上还有檀木香味,求大人明察。」 又是檀木香味? 「你还真信得过那人,抄家的活儿让你干你就干了。」沈清和似笑非笑。 「草民全都是财迷心窍,求大人放过幼子。」范启闻知晓自己是活不了了,索性全都说了。要是这位大人及七皇子殿下能保我儿一命,他死也放心了。 「要本官救你幼子?」沈清和淡漠道。 范启闻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急忙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没有见过。」 柳华轻泣出声,握紧了拳头。所以父亲就是为了他的私慾错付了性命,还有她们一家,「那我父亲呢?你对陛下说了什么?」 范启闻不知抽动了哪里的伤口,疼的他五官都有些扭曲。范启闻脸上带着明显的快意,「他与北疆有牵连,我偶然发现的。」 柳华一下子被震在了原地。 北疆?这不就是说父亲通.敌.叛.国嘛! 秦筠眯了眯眼睛,看了苏木一眼,神色难辨。 真是好大的戏码。 柳华笑着笑着哭了出来,竟然是通.敌.叛.国,难怪皇帝不查访就将父亲斩杀了,这个藉口父亲怎会有活路。 柳氏满门忠烈最后的下场竟然是通.敌.叛.国。 何其可笑。 出了刑部大牢,沈清和轻唿了口气,看着夜空,星空黯淡。 风雨欲来。 ☆、京华春(17) 沈清和又抽空去了一趟大兴善寺,求一树长老注意注意寺内僧人,尤其是宏忍长老。 他总觉得宏忍长老不太对劲,他与户部尚书相识也不奇怪,就是为何他要在离开镐京前独自前往徐府? 尤其是他近日查到五年前那批盐好像与户部尚书有些关系,更是反常。 回时已接近午时,镐京城外百姓三两聚集,低声说话,看神情似是有些不安躁动。 进了安远门更是不对劲,就连那位每日在西市说书的先生都停下了,周围围着一群百姓,一个个神色凝重。 沈清和下了马车,理了理衣衫,摇着扇子含笑朝那名说书先生走了过去。 「唉,这可怎么办是好?」一名百姓嘆着气,面色很不好看。 「又来一次,我们已经五年没有见过盐了,这不是要亡我们吗?苦了我们这些老百姓,那些当官的还不是整日大鱼大肉。」 周围满是附和的百姓,一时间吵吵嚷嚷的。 沈清和走至跟前皱了皱眉,好生吵嚷。 沈清和站至了外围,收了手里晃荡的摺扇,微微附了附身,一幅润雅有礼的模样,对着一名百姓问道,「老先生,请问这是生了什么事,这位先生怎么不说书了?」 老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踩到了一人身上,那人骂了声,「哎呦,莫不是瞎了眼,不见有人?」 沈清和抬起手想要扶一把,就见老翁站稳了身体。沈清和这才放下手,蹙眉看了那人一眼,眸里满是歉意,俯身告歉,「对不住,老先生,您没事吧?」 老翁见着沈清和,也没有生气,仰着头打量了沈清和一眼,白衣俊秀,温和有礼。 「是小民冲撞了公子,公子您刚才问了个什么?小民有些没听清。」老翁显得有些诚惶诚恐,声音带着浓重的镐京腔调。 沈清和对着老翁温和笑了笑,默默下蹲了些,让老翁看他看的容易些,声音大了些,「老先生,我刚才问您这里生了什么事,这位先生怎么不说书了」 老翁这才听清,惶恐着点头,「公子,您还不知,官盐又被劫了,唉,真是造孽。」 沈清和神色一凛,继续维持着自己难受的姿势,「老先生,您听谁说的?」 「唉,这不是今早来赶集,就看见这位说书先生边围了很多人,老朽也好奇啊,再加之老朽听这位先生说书已经好几年了,围了过来,这不,就听了这件事。唉,真是……」老翁嘆了口气。 说书先生姓张,人都称他「快嘴张」,取了个贱名。 这位说书先生也算是在镐京有些名气,听他说书只需几文钱,深得镐京百姓的喜爱,也算是在镐京市井圈子里有些影响力。 经『快嘴张』一说,想必已经在镐京传开了,这事有些棘手,就是怎的不见巡查的京兆尹呢? 沈清和眸里若有所思,询问道,「老先生,您是什么时候听说的?」 老翁抬头看了眼天色,已经过了午时了,老翁仔细想了一下,「这……老朽记着巳时老朽到了这里,就听闻了这事。」 巳时?那距现在也足有一个时辰了。 「多谢老先生。」沈清和颔首。 「五年间官盐被劫了两次,柳闲与范启闻这狗官简直是不拿我们百姓当人,说被劫就被劫了,这是天要亡我们这些穷苦百姓啊!」快嘴张拍了拍醒目,神色愤怒心痛。 周围百姓满是附和声,「柳闲死不足惜,就该将范启闻也给斩首了。」 「哎呦,这让我们后面怎么活?」 「设立这个盐署有什么意义?每次都送不到盐,我已经五年没有见过盐了。」快嘴张高声道。 第93页 周围百姓越聚越多,一个个满是戾气,就连沈清和身旁的那位老伯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沈清和不由得感到心惊,也不知是谁给那位说书人的胆子。 在这里引导民心,提及柳闲,提及盐署,明里暗里都在讲盐署办事不利,这不就是在讲当今陛下御下不严。 真是好大的胆子。 白芷低声道,「公子,百姓越来越多了,我们要不要先离开?」 沈清和瞥了眼周围,颔首,人多的令他不适。 离开前沈清和特意看了眼那位快嘴张,那人还在讲,「我们这些市井百姓们人微言轻,也不知该如何?」 一片愁云惨澹,伴着快要压制不住的百姓。 沈清和上了马车。 就在这时,京兆尹骑着快马,后面跟着一众人马,浩浩汤汤赶来。 「带走。」 几位官兵跑了上来,人群下意识的退让开,露出了里面的快嘴张。 快嘴张后退了几步,就被两名官兵叉住带出了人群,伴着快嘴张的惊唿声,官兵又带走了几名方才谈论神情激昂的百姓。 京兆尹高坐于马上,「若再有人谈论,扰乱城内秩序,下场如此一般。带走。」 一群人浩浩汤汤的赶来,浩浩汤汤的离开。 百姓们顿时静若寒蝉,面上带着压抑的惊惧,很快各做各的事。 沈清和于马车中听完了全程,面色如常,对着驾车的白芷南星道,「去华清宫。」 「驾……」马车缓缓离开。 沈清和指尖轻击桌面,面上看不出一丝波澜,忽从暗格里取出了一套官服。紫袍玉带,暗纹大科栩栩如生,荣华不可方物。 上次经歷了被急召进宫的事宜,沈清和索性在马车上备了一套官服,原本只是备用,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沈清和拉了帘幕,快速换了衣服。 临近东市,白芷下了马车,自行回了府邸。 如果不出意料,皇帝想必已经召集了群臣。 果然,华清宫门口全是被皇帝召集议事的大臣。 沈清和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异常显眼的秦筠,沈清和朝着秦筠点了点头。 秦筠眸里满是喜意,颔首。 两人没有答话,却有一种他们两人自知的默契,独属于他们自己的默契。 今日的大臣还挺全,就连全权负责这事的叶子苓,宋零榆,赵临奚也在,几人都朝着沈清和颔首。 秦筠正与叶子苓搭话,视线却有意无意的看向沈清和,余光紧紧盯着沈清和。 宋零榆倒是走过来与沈清和搭话,宋零榆微微俯身拱手,「祭酒大人来了」。 沈清和回礼,「零榆知晓陛下与我们商议何事吗?」 宋零榆颔首,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里人多眼杂,实在不宜谈论这些,两人聊的都是些杂事。 宋零榆笑了笑,「清和今日来的晚了,实在不像你平日的作风,这是去了哪里?」 沈清和随意道,「去了趟大兴善寺。」 「这样。」宋零榆点点头。 两人相谈甚欢,秦筠视线不时扫过这里,却又装作一幅随意坦然的模样。秦筠抿了抿唇,眸色渐深。 「殿下?殿下,你看什么?有没有听到我说的?」叶子苓有些不满,出什么神? 秦筠收回视线,「你说什么?」 叶子苓翻了个白眼,「我说该走了。」 秦筠看了眼宫门口,朝臣陆陆续续进了,也跟上了队伍。 紫宸殿内,皇帝面色沉得似要滴出水。简直是要造反,那些百姓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聚众闹事,妄议朝政。 「京兆尹呢?」皇帝沉声道。 京兆尹快速上前一步,「陛下。」 皇帝食指敲了敲龙椅坐檐,压迫力十足,「那位在镐京散布消息的人呢?」 「回陛下,已经押入刑部大牢了。」 皇帝「嗯」了一声,不辨喜怒。 「领头的那位『快嘴张』明日斩首。」皇帝道。 沈清和垂下眼眸,面色如常,果真是皇帝的威严不可违逆。 「是。」 「至于其他人,全部问斩。」皇帝道。 沈清和面无表情,是不是太过于草率了,不审问。 显然,与他同样想法的不止他一人,叶老王爷上前一步,急忙道,「不可陛下,陛下三思。」 可不能滥杀无辜,负责百姓会更是寒心,于朝不利。 皇帝面上不辨喜怒,眸中很明显有了些怒意,但他还是敬重这位与先帝一同打天下的异性皇叔的。也相信叶老王爷,「皇叔说该如何?」 叶老王爷可不敢托这个大,急忙道,「陛下明察,此时若是杀了那些百姓,市井中又该猜忌了。何况还有北疆虎视眈眈,实在不宜将他们全都杀了。」 皇帝单手敲击龙椅边檐,久久没有言语,像是听进去了。良久,才道,「审。」 叶老王爷这时才松了口气。 皇帝扫了底下一圈,「众卿谁愿处理?」 秦时刚要说话,就听见秦筠道,「回父皇,儿臣愿处理。」 秦时一下子闭了嘴,没有说出嘴里的请求,不动声色的瞥了秦筠一眼,七皇弟这是也要与他一争了? 皇帝看向秦筠,眸光沉沉,也不知在想什么。最后皇帝还是应了秦筠,「也好。」 第94页 出了华清宫时暮色朦胧,整个镐京将歇未歇。 过了一下午,果真影响更大了些,镐京似乎有些沉闷,虽是晚市,依旧人来人往,却似乎没有往日的那种热闹氛围。 既然秦筠主动在皇帝面前提及,自然是有了主意。沈清和也不担忧,他自然相信秦筠。 只是这事会不会让百姓觉得皇帝治下不严,从而引发其他的猜忌及争议就说不准了。 ☆、京华春(18) 翌日果然镐京城内更加沉闷了。 京兆尹被近日的事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论是皇子及官员被刺杀还是关于盐这一事被泄露,都是他们的过失。自然不敢怠慢,整日带着下属巡查城内,日夜不息。 百姓们来来往往,不敢议论任何事宜,被京兆尹这一手弄得人心惶惶。 秦筠与叶子苓一同出时,见着这幅景象,顿时皱了皱眉。 他们今日本是要去京郊外的一处私宅找寻丢失的盐,几日前他们偶然得知了丢失的盐的去处,派人盯了几天,却不见藏盐的人,见的只是一些小喽啰,就在今天,他们得了消息,有一位较为重要的人来。 为了找这个地方,他们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果然是如秦筠说的,那批盐没有运出镐京。秦筠猜测今日来的那人想必就是来看管盐的出处的。 但是镐京城内,如此森严的戒备,谁想出的主意? 秦筠微微蹙了蹙眉头,在即将出城时向外面驾车的苏木喊了句,「停车。」 叶子苓闻言顿了顿,「你要去哪里?」 秦筠眸里有些烦躁,示意叶子苓自己往外看。 安远门来来往往的皆是百姓,一个个垂着头,不发一言,快步向前走去,尤其是城门处及街上巡查的守卫也比平常多了些。 来镐京的商客旅人一个个翘首盼望,不知道的还以为镐京出了什么大事! 叶子苓暗骂了声。 秦筠眸色冷淡,「你先去,宋零榆就在那里盯着,不要让那人逃了,本王去会会京兆尹,即刻就来。」 叶子苓颔首。 秦筠出了马车,接过了苏木递来的缰绳,翻身上了马。动作干脆利落,行云流水。鸦青色的竹叶暗纹衣袍在空中打了个旋儿,随风摇曳。马蹄溅起了尘土,一路湮灭在风里。 翩翩少年郎。 苏木随即跟了上去。 「吁……」秦筠手握着缰绳,嵴背挺直,马蹄渐起,扬起了尘土,马蹄直在原地打转。 京兆尹姓杨,此时正在城中京兆府附近巡视,见着秦筠京兆尹快步走上前,急忙行礼,「下官参见殿下。」 秦筠还坐与马上,手握着缰绳,「不必多礼。」秦筠翻身下了马,京兆尹身后当即有人上前牵住了马匹。 京兆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面上堆着笑,手上做了『请』的姿势,「殿下,前面就是京兆府了,请。」 秦筠颔首,正好他也有事要说,这里多有不便。 进了京兆府,京兆尹命人上了糕点茶水后才试探道,「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京兆府?」 秦筠面色冷淡,也不跟京兆尹废话,「杨大人,镐京这几日的治安是谁下的指令?」 京兆尹顿时面色一白,结结巴巴道,「回,回殿下,是下官。这……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问题大了。 秦筠指尖轻击桌面,面上不辨喜怒,反问道,「杨大人觉得你的指示有什么问题?」 京兆尹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劲,他觉着自己的指示还算完善。每日日夜不息的巡查,就连夜晚也没有半丝懈怠。他也是不时的出去监督,就怕再出现前几次的事宜。 在上次叶子苓朝堂上说盐在镐京,为了防止盐有被运出镐京的风险,他还特地增派了人手。 他自认事事负责用心,应该没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吧! 「这……」京兆尹实在想不出来他哪里触了这位殿下的霉头。 秦筠见京兆尹还不知自己做错了哪里,眸里有些不耐,真是愚蠢。 京兆尹别的不行,惯会见风使舵,不然他也不能成功挤下前任京兆尹,在京兆尹这个位置上顺风顺水坐了好几年。 见秦筠面色不太对劲,隐隐有怒意。京兆尹一下子反应过来,急忙认错,「还请殿下恕罪,下官愚钝,实在是……实在是不知,请殿下明示。」 秦筠指尖依旧敲打着桌面,罢了。「杨大人增派了人手不错,但你可有想过百姓的想法?」 「这……」 京兆尹只觉得有些奇怪,他做好本职,不让那些事发生不就对了?还要管什么百姓? 百姓的想法与他何干? 秦筠一下子就看出了京兆尹的想法,眸间有些微薄的怒意,冷声道,「愚昧,民心所向这词还要本王教你?本王真怀疑你这京兆尹是怎么坐上来的。」 京兆尹一下子白了脸,扶着官帽请罪,「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你这京兆尹平日里接触最多的想必就是百姓了,你还能说他们不重要?你若是一直是这个想法,那你这京兆尹也不必做了。」 秦筠每说一句话京兆尹的脸就白一分,到最后直接瘫软在地上。 秦筠站起身来,眸里厌恶,一甩衣袖负手而立,「你去听听百姓是如何讲的?他们是不敢明面上讲,不想落了『快嘴张』的后尘,但心底呢?怕不是在想镐京是出了什么大事?来往的客商旅人,怕不是要以为我西蜀翻了天了。」 第95页 「将增派的人手撤掉,按平日的动作来,平日里如何,有多少人手,现在也一样。」 京兆尹连连点头,「是,是!」 秦筠冷声开口,「若有闹事的,交由刑部。杨大人,你要知晓西蜀官吏的执行力度,一个贼盗,还用不着你这样。可不要顾此失彼,让南燕与北疆认为我堂堂西蜀大国被一个贼弄得人心惶惶。」 京兆尹吓得冷汗连连,急忙点头附和。 — 而去城郊那处私宅的叶子苓,见着埋伏在此处的宋零榆,快步走了过去。 这处宅子环境十分清幽雅致,一眼看过去大大小小的宅子盘旋错落,与多间府宅毗邻,鳞次栉比,弯弯绕绕,实在不易找寻。 这里多是诸位大人或是商人的私宅,查询也多有不便,很难找到宅子的主人,就像他们今日的目的地,这座宅子就没有登记入册,没有主人,也不知地契在谁手中。 加大了难度,不过也是给了他们便利,等下登堂入室再好不过了。 「如何了?」叶子苓问道。 「未见人。」宋零榆摇了摇头。 这事急不得,网已经布好,就等鱼儿上钩了。 叶子苓颔首。 两人也没有再搭话,专心等待。果然,一刻钟后,一名着黑衣的男子进了这座宅子。 两人对视一眼,来了。 他们也没有着急进去,就于这里观察。 进了宅子那人没有一点犹豫,径直走向了后堂。转过抄手游廊,左右耳房内满是盐滷,正是被劫的那些,足足有百担。 里面有几名黑衣人把守,见着来人,恭敬道,「大人。」 来人取下了头上的兜帽,竟是个光头,「今晚子时密道运出,不得有误。」 其余黑衣人也不见有什么异样,像是见惯了这位大人的面貌,恭敬道,「是。」 那人坐于厢房,越发思量不对,他来时怎不见有行走的客商,这里相较于镐京城内,每日来交换布匹桑蚕,金银器皿,奇珍异宝的商人也不少,今日怎么…… 思及此,当即戴上了兜帽走出厢房,「今日有来这里交换东西的商客吗?」 一名黑衣人低声道,「未曾见。」 「不对。」这人兜帽下的眉头微蹙。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了阵阵脚步声,伴着打斗声,声声入耳。 「不好,这里被发现了。」这人捏紧了袖中的匕首,怒声道,「你去顶着。」 「是。」黑衣人当即赶去前院。 这人当即走向拐角处的雅阁,快步进入。这显然是一间藏书阁,取下悬挂于墙上的墨宝,一间密道赫然映于眼前。这人推开暗室,快步走了进去,从外面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 他不能被抓到。 想不到那些黑衣人武力还不错,竟硬生生拖了一刻钟,等他们赶来时那人已经跑没影了。 叶子苓暗骂一声,「给本官找。」 「是。」官兵的声音响彻整个府邸,连旁边的宅子都能隐约听到声音。 旁边的宅子里一名着白色云锦制衣袍的男子手里执着一盏茶,听着声音,忽然一笑,「看来那人逃了?」 这人正是沈清和。 白芷闻言道,「公子,要不要奴婢去帮叶大人与宋大人?」 「不必。」沈清和放下了茶盏,叶子苓可不需要他的帮忙。「我们在这里等着殿下就好。」沈清和懒懒道。 白芷一愣,意味深长的点点头,等七皇子殿下,她明白! 南星则是一脸懵,完全不懂自家公子与白芷在打什么哑谜。 叶子苓与宋零榆也没闲着,一间房一间房的查看,就在这时,两人听见有官兵喊道,「大人,找到盐了。」 两人对视一眼,快步走了过去,房中堆得果然是盐,叶子苓过去捻起些,手指搓了搓,不错,是盐。 两人脸上终于露出了这半月余来第一个笑容,其余官兵也很是高兴。 「来的那人找到了吗?」宋零榆道。 「回大人,还未曾。」那位回答的官兵声音越来越小。 提起这个,叶子苓就一肚子火,他们来就是为了那人,竟然让他跑了,「再找,仔细搜查每一间房间,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这座宅子里定然有出路。」 「是……」 ☆、京华春(19) 那位进了密道的黑衣人取了头上的斗笠,一路摸黑,待远离了些后点了个火摺子,火光忽明忽暗。 身后是一片黑暗,仿佛要将人吞没,黑衣人小心翼翼贴着墙前行,过了大致一盏茶的时间,眼前出现了一面墙。 而在隔壁宅子的沈清和正与白芷南星闲聊打发时间,「南星,你去看看,怎么还没有……」没有秦筠的消息。 「是。」南星快步走了出去。 白芷捂着唇笑,「公子着什么急?是想七皇子殿下了?」 沈清和的行为几乎在白芷南星面前没有掩饰,就只有南星那个木头看不出什么了。 沈清和坦然点头,「想的紧。」 白芷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但又隐隐有些微妙的兴奋,「公子,您收敛些,这间房都要压抑不住您的怨念了。」 沈清和失笑,有那么夸张吗? 「贫嘴。」 他确实有些想秦筠,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看来果真如此,他想每时每刻都与秦筠待在一块儿,当真是昏聩。 第96页 「柳华如今如何?」沈清和随口问道。 柳华自从上次去了刑部大牢见了范启闻以后当即大病一场,闭门不见客,这几日听闻才见好一些。 期间白芷也去拜访过几次,但都被柳华给拒之门外,只好作罢。 白芷闻言轻嘆了口气,「柳小姐无碍了。」 要她说来柳华也是个可怜人,刚及笄,正是好年岁,举族皆倾。后又辗转流落了五年,好不容易有了查询真相的机会,换来的却是一个亲近之人编造的谎言。 也难怪会病倒了。 「奴婢照公子的吩咐给柳小姐送去了些补药,柳小姐也都收下了,说是会调理好自己的身体,以后回报公子。」 沈清和颔首。 药材他只是让白芷去库房随意挑的,实在是不敢托柳华的这个回报。他本就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回报,他看柳华顺眼,还有些压抑于心底微妙的同病相怜,仅此而已。 既然提起了柳华,那不得不提的就是徐泾了。 沈清和随意道,「徐泾呢?」 这些日子都不见徐泾来国子监,听那些监生说徐泾是病了。 白芷笑了笑,「公子忘了?托公子的福,上次去了烟澜居后回了徐府当即大闹一场,被徐尚书关了祠堂,到现在还没有放出来。」 沈清和还真有些忘了,白芷一说他想起来了,他餵了徐泾一颗晏岁时特制的药。 「南星呢?还不回来?」沈清和微微蹙了蹙眉,这都多久了? 沈清和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袍,「随本公子去看看。」 坐的久了身子有些僵硬,该起来活动活动,他看今日天气还不错,太阳没有往常那么灼热,更添了些初秋的凉。 这座别苑他有好几年没来了,他第一次来还是父亲送他来国子监读书,顺便带着他认个路。 要不是今日随着秦筠的轨迹,他不便出面与秦筠同行,他也想不起他在这里还有宅子。 想及此,沈清和蹙了蹙眉,怎么不见秦筠来寻他? 转过抄手游廊,沈清和故意板着脸,对白芷道,「南星尽知道偷懒,这么长时间不见个人影。」 白芷跟在沈清和身后,也不憷他,笑嘻嘻道,「公子说笑了,南星不就在……呃,在……,呸,哪里来的大胆毛贼。」白芷喝道。 这里竟然进了贼人。 一名黑衣人正与南星打得难捨难分。 忽然南星打掉了黑衣人头上的斗笠,一颗光头蹭亮蹭亮的。对比着身上的黑衣,好大一颗光头。 沈清和眯了眯眸子,忽然一笑,喊道,「白芷南星,快抓贼了。」 白芷当即沖了上去。 黑衣人打红了眼,一个人就算再厉害,也打不过两个。 不一会儿就被擒住了。 沈清和步履闲适,慢悠悠的走过去,端详了会儿。越看越觉得奇怪,他怎么觉着这人有些面熟? 沈清和将自己近日里见过的人脑海里过了一遍,还是没有想起来。沈清和眸里思索,他是在哪里见过的? 正巧过来搜查的官兵打乱了沈清和的思绪。 「开门,里面有人吗?」有人在宅门外敲门,直拍的震天响,仿佛要将门给拆了。 沈清和皱了皱眉,恢復了往日里慵懒风流的模样,「去开门。」 黑衣人不知被南星碰了哪里,瘫软在地上。南星直接在黑衣人后颈一个手刀,黑衣人顿时晕了过去。将人拖进房中后南星才去开门。 沈清和带着白芷去了厢房。 南星很快回来后还带着两个人,分别是叶子苓跟宋零榆。 叶子苓一进来就道,「清和,听说你抓了个贼?」也没问沈清和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宋零榆拱手,「清和。」 叶子苓翻了个白眼,假正经。 沈清和失笑,「零榆不必多礼了,都坐。」他们都这么熟了,还用见什么礼? 待两人坐定后,沈清和才道,「不错。」 「快快,让我看看是不是逃走的那人。」叶子苓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快速说道,一点也不见外。 宋零榆咳了声,「注意些雅正。」 叶子苓哼了声,「麻烦。」 沈清和也不推脱,爽快道,「南星,带过来。」 叶子苓就欣赏沈清和这点,做事爽朗肆意,没有半分不愿。不拘泥小节,又学识渊博,君子之道,淡而不厌。 「你们速度不太行啊!」沈清和笑道。 谁说不是呢?叶子苓眸间有些懊恼,「谁知晓那人跟个兔子一样,跑的真快,我们到后院时早就跑没影了。都说狡兔三窟,是我大意了。」 宋零榆面上带着笑,暗搓搓讽刺叶子苓,「我早就说了在外等一刻钟就进去,他们没有多少人,你非要等半个时辰,这不,人丢了,还要清和助你,呵!」 叶子苓:…… 沈清和失笑,他几日没见两人怎么见面就掐起来了? 叶子苓恼羞成怒,他本就为这事懊恼,宋零榆还要为了这事激他,「宋零榆,好好说话,这结果又不是我愿意的。」 「不错,是你指令不到位。」宋零榆接了腔。 「我是你上级,信不信我告诉周大人?」叶子苓面上装的冷淡,实则耳尖通红,臊的。周大人就是刑部尚书。 「行了,你两别互呛了,坐下喝杯茶。」沈清和介入其中,打断了两人的互怼。 第97页 叶子苓端起茶轻呷一口,他不跟宋零榆一般见识。 沈清和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皱了皱眉,怎么不见秦筠?沈清和状做随意道,「只有你们两人,殿下呢?」 宋零榆端着杯盏的手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了沈清和一眼。 叶子苓大喇喇道,「去找京兆尹了。」 「京兆尹?」 叶子苓颔首,「不错,镐京城内被京兆尹整顿的人心惶惶,不知的还以为镐京出了什么大事。」 沈清和点点头,没有再问了。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南星的声音,「参见殿下。」 是秦筠。 沈清和闻言眸间带了些喜意。 屋外又道,「清和呢?」 「公子在里面,叶小王爷与宋大人也在。」 叶子苓闻言表情有些酸,有些气不过,他与秦筠相识了十几年。「殿下一来就问清和,想必是将我们这些共患难的人给忘了,你说是不是?宋零榆?」 不过他也不是埋怨沈清和,就是好友间的吐槽。 沈清和失笑。 宋零榆表情一言难尽,果断不搭叶子苓的话。愚蠢,七皇子不对沈清和好还对你好啊?白瞎了他与七皇子认识十几年了。 进了厢房的秦筠眸间带着喜意,他听见清和刚才问他的下落了,这份喜悦见着沈清和更甚。 「来了?」沈清和道。 「来了!」秦筠朝着沈清和笑了笑,当真是清风霁月。 叶子苓翻了个白眼,就没看见他们。 秦筠指了指身后南星带来的人?眼神示意沈清和,这谁? 沈清和摇摇头。 叶子苓与宋零榆看了一眼,忽的对视一眼,眸间都浮上了些笑意,就是这人了。 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真的让沈清和抓住了这人,他们也不算白跑一趟。 宋零榆嘆了句,「清和你真是福星,这就是那位黑衣人。」 秦筠闻言眸里有些满足,清和果然最厉害了。 「既然如此,你们将他带走。」沈清和笑道。 宋零榆颔首。 沈清和注意到叶子苓一直没有说话,看向叶子苓,见他神色复杂。沈清和一怔,喊了句叶子苓的名字,「子苓?」 叶子苓这才反应过来,眸里有些歉意,「这人我认识?」 此话一出三个人当即愣在了原地。 叶子苓也没理他们,自顾自的说道,「前些日子我祖母染了恶疾,祖父派我去大兴善寺请一树长老求个趋吉避凶的法儿。一树长老有事,随我回礼亲王府的是宏忍长老。」 「我记得很清楚,就是这人替宏忍长老收拾的包裹。我记得他好像叫慧可。」 这么一说沈清和总算知道他觉得这位黑衣人哪里眼熟了,他是那次去大兴善寺见着宏忍长老时扫地的那位小沙弥。 原来是他,竟果真是大兴善寺的人。 叶子苓又继续道,「清和可还记着,那回我还在大兴善寺见过你呢!」 沈清和颔首,「不错。」 秦筠一怔,清和那次觉得有异常去了大兴善寺,还见着叶子苓了吗? 既然知晓了这是何人,自然也就好办了。 秦筠冷淡道,「带下去审。」 宋零榆颔首。 「不过他怎么会逃到你府上?」叶子苓若有所思。 沈清和神色有些无辜,「有好些年头我没有来过这里了,这些宅子自然空置了下来。」他手上拿着地契,也不怕有人占用。 附近的这些宅子本就是他的,谁知竟被贼捅了窝,密道挖到他家了,活该被他抓住。 叶子苓点点头,有些难以置信,「这些都是你的?」 沈清和颔首。 在镐京可算是寸土寸金,这么些宅子闲置着没人居住,他还说的这么轻巧。叶子苓忽然想起迷迭香,也是沈清和的。 叶子苓莫名的觉得有些酸,原来只有他是穷蛋,哦,对了,还有宋零榆。 ☆、京华春(20) 原以为那位小沙弥是位铁骨铮铮的人,不曾想竟也不是什么硬气的角色,用了些手段就这么招了。 问起那批盐,慧可说是要运往北疆。说起指使者,真是宏忍长老。 至于五年前那次官盐被劫,也与宏忍长老有关,但意外的是竟还引出了另一位人,还是西蜀朝堂的高官,是户部尚书,徐哲易。 北疆国地广人稀,物质极为匮乏,尤其是生活必须用品。北疆没有制盐场,自然这些都靠收购。 但沈清和没有想到的是盐竟然被运往了北疆,难怪五年前找寻无果。这么说来,他们那次被刺杀也与这有关了。 沈清和对白芷道,「你去通知柳华,她该知道如何做。」 「是。」 沈清和手指轻击桌面,久久没有回过神,宏忍长老到底为何要将盐运往北疆?难道真的是为了那些真金白银? 沈清和百思不得其想。 既然锁定了宏忍长老,叶子苓当天下午就去了大兴善寺,得到的是宏忍长老外出讲经的消息。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沈清和给一树长老修了封书信,要他注意宏忍长老的下落。 就在第二天,宏忍长老回来了。 宏忍长老依旧是按平常的节奏讲经,监督寺内僧人打扫寺院。 第98页 「这里,还有这里。」宏忍长老手上捏着一串佛珠,指点着脏处。眼里满是烦躁,慧可去了镐京有好几日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师父,慧可师兄什么时候回来?」一位小沙弥问道。 宏忍长老顿时收回了眼里的烦躁,脾气很好的回答,「快了,替施主分担的时候可分不了心,你们也一样。」 小沙弥点点头,一幅受教了的模样。 宏忍长老满意的点点头,「记得还有那里。」说罢后离开了后院,临至前院,宏忍长老忽然听到前院有僧人讲话的声音。 有两位小沙弥在前方扫着过道,悄咪咪的讲话,宏忍长老脚步一顿,躲闪在了大殿柱子后方。 隐藏的严严实实,两位小沙弥并没有注意到他。 两人压低声音,「你听说了吗?官盐的下落找寻到了。」 「阿弥陀佛,真是庆幸,总算要结束了。这些日子朝廷丢了盐,百姓们惶惶不可终日,整日跑来大兴善寺求佛祖保佑,就连斋菜都有些供应不上了。」另一人道。 「谁说不是呢?也是苦了我们了,这些日子我连睡都睡不好。」 「唉,不过我听说兇手都被找到了,说是要运往北疆。还是个和尚,也不知那人是藏了多大的胆子,竟敢劫官盐,可希望不要是大兴善寺的,不然我们这些和尚可要倒霉了。」 「呸呸呸,快干活,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两人停下了交谈,各干各的活计。 柱子后的宏忍长老神色一凛,快速回了自己的房中,取出了些金银珠宝,包裹在一起。随后,藏在了床底。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听那两位小沙弥讲话时正有三个人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正是沈清和,秦筠与一树长老。 「引蛇出洞,一树长老兵法用的不错。」沈清和笑道。 「小友与殿下配合也打的不错。」一树长老嘆了句佛号。 秦筠含笑看着沈清和,都是清和教的好。 沈清和也回望了秦筠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是黑是白,就看今晚了。 果然,晚上宏忍长老偷偷离开了大兴善寺。也怪他自己蠢,竟从路边踩空跌了下去,这就便宜了沈清和他们。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第二天,这股「东风」就来了。 早朝上,众臣汇报今日的事宜,皇帝单手敲击龙椅,一幅思索的模样。 而在同一时间,百姓及官员们都被一阵击鼓声惊醒了,「咚咚咚……」听位置像是在登闻鼓院。 登闻鼓响,必有大冤。 百姓们一个个跑出家门眺望,看到底是谁敲响了登闻鼓。 登闻鼓设置于宣门南街的西廊。朝廷还配备了专门管理登闻鼓的机构,叫登闻鼓院。登闻鼓院位于宣门南街的北廊。 「咚咚咚……」鼓声依旧响起。 击鼓的是名着黑衣的女子,女子容貌出尘,难得的没有戴往日的面纱,正是柳华。 登闻鼓所在的宣门西廊处围着一群百姓,正叽叽喳喳议论着柳华。 「你看出来那个击鼓的女子是谁了吗?」一名百姓垫着脚眺望。 「看不出来,只有背影,想必是其他地方来的吧!」 「真是可怜,一个人来到镐京告御状,想必是有了什么天大的冤屈,唉!还要平白受皮肉之苦,看这姑娘细皮嫩肉的,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住鞭笞四十。」 两人在这里唉声嘆气,旁边的一名百姓轻嗤了声,看起来颇为不屑,「你们仔细看看那名女子是谁?是柳华,柳闲之女。是西蜀的罪人,谁许你们悲伤春秋了?」 两人闻言像吃了苍蝇一般,仔细端详了会儿柳华的背影,真是柳华。 「呸,晦气。」前面那位嘆气的百姓骂骂咧咧的,像是在气柳华的欺骗。 「还真是柳华?她哪里来的脸敢去诉冤?柳闲干的那些破事最后受苦的还不是我们这些百姓。」 「谁叫这些镐京自诩风雅的公子愿意捧着她,叫她衣食无忧,莫不是那些房中秘术厉害?」 「要我看鞭笞四十还是轻了,她能有什么冤屈?」 那些百姓放大了声音,也不怕柳华听到。他们能对任何人给予一份微薄的善意,但对柳华,基于柳闲管理不严导致他们五年没有盐吃,他们分不出半分。 不落井下石已经是他们的善意了,自然也没有掩饰自己的声音。 底下是一片骂声,柳华面容坚毅,垂下眼眸笑笑,她来这里早已无惧了,她唯一惧怕的就是不能替父亲申冤。 「咚咚咚……」 登闻鼓院内的官员听到鼓声头皮都麻了,这设立了几十年的登闻鼓院第一次迎来了他的客人。 有些新上任的一下子都懵住了,他们从来没见过人敲这个,一时有些难以反应。 还是年长的官员急忙走出来,从北廊走至西廊。一看击鼓的是位女子,还是有花名在外,镐京百姓皆知的人物。又看了眼围观的百姓,一下子都木了。眼前一黑,还是后面的人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晕过去。 「姑娘你这是?」 柳华淡淡一笑,「申冤。」 既然是申冤,他们就不能私下处理了,登闻鼓院的官员将柳华带到了华清宫门口。 柳华跪到了华清宫门口叩阍(hun,叩击宫门,即申冤),嵴背挺直。带着她的年长的官吏嘆了口气,愿这位孩子平安吧! 第99页 这么单薄的身体能受得住鞭笞四十吗? 西蜀律法规定:越诉即犯罪,笞四十;官员受理越诉,同样犯罪,与越诉者同罪。 柳华眼神坚毅,没有半丝惧怕犹豫,既然选择了申冤,这就该是她应付的代价。 而在紫宸殿,皇帝道,「众卿可还有什么说的?」 底下没有人应声,皇帝看了刘公公一眼。 刘公公高声喊道,「退朝。」 「吾皇万岁……」众臣的声音被打断了。 底下传来人声,由远及近,声音尖细,是个小太监的声音。小太监跌跌撞撞的跑进来,颤声道,「报,陛下,有人,有人敲登闻鼓……」 沈清和正了正神色,来了。 秦筠也是神色一凛,眸色淡漠。 皇帝及群臣皆是一愣。 众臣随即停了下来,西蜀有规定,每闻登闻鼓,不论是做什么,官员都要第一时间整理衣衫为百姓申冤。 刘公公递上来一封由宫门守卫转递上来的奏摺,皇帝接过后看了一眼,神色不明,但眸中隐约有些怒意及一闪而逝的杀意。 「带上来。」皇帝沉声道。 户部尚书徐哲易眼皮一跳,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带柳华来的是监察御史。 西蜀设有察院,是监察御史办公的机构,与台院、殿院三足鼎立,同为御史台。察院成员称为监察御史,时人亦称侍御。 柳华来时面色苍白,那幅出尘的样貌上染了血,脸颊有一道血痕。额前的碎发隐隐遮住了血迹。 一幅摇摇欲坠的模样,那一身黑色衣裙湿漉漉的,隐隐带着些血腥味。 沈清和偏过头去,有些不忍。 难为柳华撑到现在了,正常人受了鞭笞四十想必爬都爬不起来,柳华竟强撑着到了紫宸殿。 但这是她必须承受的,越诉即有罪,律法不会偏袒任何人。 柳华跪到了地上,艰难的弯下腰,全身似火烧一般疼痛,疼的她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不一会儿,全身的冷汗直冒,柳华跪着的身体微微颤抖。 「民女柳华,参见陛下。」 柳华磕了一个头,她要父亲堂堂正正的,要全天下知晓父亲不是贪官,不是监守自盗。 皇帝手指轻击龙椅,神色晦暗不明,「抬起头来。」 柳华抬起了头。 皇帝一怔,是个国色天香的好相貌,不过看至柳华左脸上的那道血痕,移开了视线,可惜了。 也不知是在可惜什么。 「是你击的登闻鼓?你有何冤屈?」皇帝沉声道。 柳华伏下身,头重重磕在地上,「陛下,父亲冤枉,五年前官盐被劫的兇手另有其人,并不是父亲,请陛下明察。」 底下朝臣大气不敢出一口,生怕皇帝看到自己。 皇帝眸里闪过一丝杀意,要他申冤,好大的胆子,他亲自判的刑不会有错。 这是质疑他的命令了? 西蜀原本设立登闻鼓院的目的就是为了推此心以临天下,可以无冤民矣。却不想今日被鹰啄了眼睛,被一名小小的女子质疑。 皇帝眸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实质。 柳华嵴背挺直,亦无惧,直视着皇帝。 「你有何证据证明柳闲无罪?」皇帝沉声道。 「民女有证据,兇手在大兴善寺,是那位宏忍长老。」 ☆、京华春(21) 听到宏忍长老,户部尚书徐哲易心里咯噔一下。 皇帝怒极反笑,好个柳华,拿他当傻子煳弄吗?兇手是大兴善寺的宏忍长老?他一个和尚能做什么? 众位朝臣也是一幅难以置信的模样,礼亲王更是不敢相信,那位治好他王妃的僧人会是五年前那桩大案幕后主使。 宏忍长老图什么? 是了,他图什么?他一个僧人,不愁吃,不愁喝。用不着金银器皿,丝织布缕。每日受供奉,受西蜀百姓的尊崇,享有无上的地位。 又身处西蜀皇家寺院,虽然百姓不知,但就是每年太后及大臣家眷的香油钱,也足够他衣食无忧好几辈子了。 众臣实在很难认同柳华的话。 也不怪皇帝这样想,他实在是不相信以皇弟的手段治不了大兴善寺,理不清大兴善寺的这些和尚! 既然柳华提出了,皇帝心里还是存了份疑,说到底他还是不相信别人,「秦时你去将宏忍带来。」 闻言秦筠不动声色的瞥了秦时一眼,随即垂下眼眸,眼神淡漠。 四皇子秦时颔首,「是。」快速走出了紫宸殿。 皇帝目光沉沉的看着柳华,思及范启闻说柳闲当初私自联繫北疆,他为了有个好名声,不落个残暴的昏名,只是将柳闲砍了头,其余人仅是发去了边疆。 没有灭他满门,这会儿却不曾想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皇帝敲击龙椅的声音越发大了,昭示着他已经怒到了极致。但他越怒,面上越没有表情。 旁边的刘公公一看皇帝的面色不太对,顿时心里咯噔一声,陛下怒了。 其实五年前他是随着陛下见过一次柳闲的。当时陛下见过了范启闻后勃然大怒,打碎了御书房内好几件墨砚摆件。 皇帝当即就命刑部秘密将柳闲带到了御书房,但柳闲死活不肯认是自己私自联繫了北疆,翌日柳闲就被斩了首。 这事也被皇帝压在了心底,若不是因为一个劫盐案他还注意不到柳闲。至于那些盐,比起柳闲的过错,他还真不放在心上。 第100页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当众打自己的脸,就算是普通人都会恼怒,更何况是天子?柳华就算成功替柳闲翻了案,也难保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紫宸殿也是气氛沉闷压抑到了极致。 柳华依旧跪于殿内,嵴背挺直,不卑不亢。身上的血痕已经干涸,撕扯着皮肉,柳华已经有些跪不住了,冷汗涔涔,背几乎快要弯下来。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沈清和无声嘆了口气,看到柳华他总能想起以前的自己,但现在又何尝不是呢?罢了,他再帮柳华一次。 沈清和刚要上前一步,刚动了一下身子,就听见宋零榆的声音,「陛下,微臣抓获了一名劫盐的贼盗,可要带上殿来?」 沈清和脚步顿了顿,恢復了原样。 倒是旁边站着的叶子苓注意到了,眼神示意沈清和,你干什么? 沈清和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沈清和垂下眼眸,是了,柳华是宋零榆的偶像,他怎会不管? 正是这个理,他倾慕柳华的才情,不论是那次比琴,还是为了那床琴,他都不能袖手旁观,自然不能看柳华这样。 皇帝神色有些诧异,看了叶子苓一眼,「带上来。」 「是。」宋零榆声音不卑不亢。 柳华垂着眸,听着宋零榆的声音,眸光微颤。 「你说你有证据,呈上来。」皇帝沉声道。 柳华从怀中取出了几封密函及一颗佛珠。这是昨晚沈清和交给她的物证,能够证明宏忍长老的错处。 — 昨日晚,烟澜居。 「你真的想好要这么做吗?」沈清和面色不太好。 柳华坚毅的点点头,除了去击登闻鼓她别无选择,她不知晓该如何替父亲申冤了。 沈清和嘆了口气,眸里有些不忍,击登闻鼓就意味着她要被鞭笞四十才能见着陛下。「柳华,我帮你不是要让你去送死。」 沈清和不知想到了什么,眸里有些哀伤。 秦筠从桌下握住了沈清和的手,指尖摩挲,带着安抚的意味。 柳华淡淡一笑,心里暖意纵横,她五年间见过太多人了。有诋毁谩骂,有嘲讽打压,也有落井下石。但是沈清和与秦筠对她完全不同,在他们面前她是完整的人。 听起来很虚无,但她就是这种感觉,沈清和虽是说他是商人,重利,但他从未向自己提及过要什么。 还有秦筠也是,这个占有欲极强,一开始看她不顺眼的皇子也没做什么,顶多就是沈清和与她谈话太长时间的时候眼神警告自己几次。 许是看在沈清和面子上,也是尽心尽力的帮助她,她已经没有怨言了。因为她已经见过了世间最毒的恶与最诚挚的善。 「公子,柳华早该死了。」 沈清和勐然攥紧了拳头,这幅糟践自己的话。 秦筠蹙眉,反手握住沈清和的拳头,将他的拳头舒展开。「柳华,你实在不必如此,清和说了助你,自然会找寻到更稳妥的方式,没必要以命相搏。」 柳华苦笑,「这是最快的方法了。」 要是能活命,谁不想活着? 秦筠嘆了口气,的确了,这是柳华最好的方法,若是再等,也不知该等到猴年马月了。 沈清和还欲再说,张了张口,沉默了,他实在不愿看到柳华这样。 他有些情绪化了,明明柳华的选择才是对他与秦筠最好的选择了。柳华与自己很像,有时他看柳华总会想到白芷,像是妹妹一般,他实在不愿看到柳华赴死。 罢了,沈清和嘆了口气,他尊重柳华的选择。 沈清和从秦筠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从怀中取出几封信交给了柳华,「这是从宏忍长老房中寻到的还未被销毁的密函。」 柳华眸里有些喜意,「谢公子。」柳华下意识的捏紧了帕子,双手有些微颤,郑重的接过了书信。 沈清和无声的嘆了口气,看向窗外。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薄星压过了漫漫长夜,万千灯火,海晏河清。 — 刘公公当即走了下去。 柳华双手交给了刘公公。 刘公公用手捏了捏,确认无误后才交给了皇帝。 而出了华清宫的秦时,还未前往大兴善寺,就见着了一个人,正是一树长老。 秦时有些诧异,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一树长老了,「皇叔?」 一树长老点头,「殿下,这里没有你的皇叔,请称唿老衲一树长老。」 秦时顿了顿,颔首。 一树长老看着这座高大的城楼,眸中神色有些复杂,他没想到会再一次回到这里,这座他逃离的城。 「皇叔?一树长老,您是?」秦时顿了顿,改了口。 一树长老嘆了句佛号,「来送人。」 …… 而拿到柳华呈递上来证据的皇帝,看完后捏紧了信,怒火中烧。好个宏忍,朕这西蜀竟都是北疆蛮野的奸细了。 皇帝眸色狠戾,看着柳华,她是从哪里得来的书信,还是说,她本就与宏忍有联繫? 「你要朕如何相信你?」皇帝并没有说出那几封书信的内容,神色难辨喜怒,沉声道。 「是老衲给她的。」紫宸殿外传来了一个声音。皇帝眯了眯眼睛,看向殿外,皇弟?他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一树长老。 第101页 沈清和与秦筠早就见过一树长老,自然没有意外一树长老的到来。 朝臣们惊讶了一瞬,仔细算来他们有十几年在镐京没有见过一树长老了。 「老衲参见陛下。」一树长老行了大礼,眸色淡漠,只有看向秦筠与沈清和时才温和了几分。 「皇弟怎么来的这么早?」皇帝道。 一树长老嘆了句佛号,「陛下,老衲是来送人的,宏忍已带到,老衲这就告退了。」 皇帝没有看宏忍长老一眼,眼神紧紧盯着一树长老,「太后很想你,一直念叨着你,你不要去看看她老人家?」 一树长老顿了顿,「不了。」 「明日就是中秋宴了,你也好陪陪她老人家。」皇帝拍板决定了,没有再让一树长老讲话。 一树长老无声嘆了口气。 沈清和眸里若有所思,看来一树长老果然与皇帝关系很不好,连待在皇宫一天都不愿意。 「方才皇弟说是那些密函是你交给柳华的,你是何时发现的?又如何交给了柳华?」皇帝看着一树长老,眸色晦暗不明。 一树长老直视着他的眼睛,「老衲只是将它交给了需要的人。」 一时间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皇帝眼里有些怒意,「秦千白,你可知你交给她的是什么?」 秦筠一惊,秦千白,不是皇叔的名字吗? 听到秦千白这个名字,一树长老一怔,也郑重的回答皇帝,「臣弟知晓。」他知晓那是什么。 皇帝更是怒极,他这是在逼自己承认是他错了,他是天子,不可能错。皇帝将书信扔下去,「你们自己看。」 刘公公自然不能叫群臣去捡,向皇帝请示后走下去捡起来,递给了众位皇子及丞相尚书几位大人。 这是几封与北疆商人联繫的书信。 沈清和昨晚就看过,又仔细看了看后递给了叶子苓,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叶子苓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丞相谢荣看了眼地上的宏忍长老,又看了眼书信,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正巧此时范启闻也从刑部大牢里被带到了紫宸殿。 「罪臣参见陛下。」 皇帝眼里漠然,看着范启闻,「你可认识这人?」 范启闻被带来紫宸殿时还被狱卒按着清理了一番,免得冲撞了圣上。他这会儿只觉得伤口处似火烧般疼痛。 他偏过头看了眼依旧昏睡在地上的宏忍长老,迟疑着点点头,「罪臣认识。」 皇帝周身更冷了。 柳华此时朝着皇帝重重磕了个头,额头有些青紫,「陛下,求陛下为民女做主,父亲是被奸人所害。」 ☆、京华春(22) 柳华掷地有声,朝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似可闻针落之声,气氛压抑至了极点。 范启闻俯身而下行了大礼,强烈的求生欲压倒了对幼子性命的担忧,「罪臣有罪,但柳闲真不是罪臣陷害的,求陛下明察。」范启闻对监管不力供认不讳,却不承认自己陷害了柳华,也不能承认是自己联繫了北疆。 通.敌.叛.国这个罪他担不起。 叶子苓也及时呈上了一份范启闻的认罪书。认罪书上所写与范启闻回答的一致,怎么看都是柳华无中生有。 户部尚书松了口气。 听着范启闻的话及认罪书上所写,皇帝满意的点点头,他没有错。 沈清和眯了眯眼睛,神色晦暗不明,官袍下双手紧紧攥住,又勐的放开。看来范启闻是真不想要他们范氏一族的性命了。 柳华面色苍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似乎这会儿对她怎么来说都是死局了,向前是死,向后是亡,她没有退路。 柳华勐然握住了双拳,咬了咬唇瓣,不一会儿就渗出了血。柳华磕了下头,发出「嘭」的一声,「柳华所言句句属实,求陛下明察,民女愿再受鞭笞,以证清白。」 柳华又受了鞭笞二十,再进紫宸殿时已经奄奄一息。 沈清和移开了目光,无声的嘆了口气,垂下眼眸也不知再想什么。 一树长老嘆了句佛号,神情悲悯,「够了,皇兄。佛曰众生平等,柳华只是百姓,若是要打,也该打那些乱臣贼子。」 皇帝眯了眯眼睛,眼里有些薄怒。 他不能打柳华,范启闻总归是打得的。 宏忍长老还晕的地上。 刘公公下去朝我们招招手,两名侍卫走进来将宏忍拖到了殿外。不一会儿,又拖了进来,身上湿漉漉的滴着水,人已经醒了。 宏忍长老还有些神情恍惚,打了个冷颤,待他反应过来,周围是朝臣,上首是皇帝。 宏忍长老勐的打了个冷颤,额头直冒冷汗,他怎么会见到皇帝,他记得,记得昨晚他离开了大兴善寺,怎会……怎会…… 忽的他看到了一树长老,神情灰败了下来。 叶子苓朝着沈清和微微点头,向前走出一步,「陛下,臣已查出了此次官盐被劫的幕后兇手,正是宏忍长老。」 宏忍长老面色一白,浑身颤抖,慧可呢?不会真的被他们抓了吧! 随即,叶子苓又交给了皇帝一枚佛珠。刘公公接过后交给了皇帝。 皇帝捏着珠子,神色晦暗不明。这是一颗檀木手串上的佛珠,的确是宏忍长老的。也不怪他如此肯定,这种檀木只有大兴善寺有种植,其余地方找不到这样好的檀木。 第102页 宏忍长老看着珠子,心里咯噔一下,完了。 叶子苓继续道,「这枚珠子是在宏忍藏盐的地方找到的,微臣还抓获了一名黑衣人,经过一树长老辨认,的确是大兴善寺的沙弥。」 一树长老颔首。 「那人名叫慧可,是宏忍的弟子,这是认罪书。」叶子苓道。 刘公公又下来取了一次递给了皇帝。 「宏忍,你可有话说?」皇帝沉声道。 宏忍面色灰败,「我认罪。」 随即他看到了眼神躲闪的徐哲易,眸里闪过一丝狠戾,他不能一个人赴死,总要拉一个垫背的。 「陛下,密谋的可不止我一人,分了那杯羹的还有您朝中的大臣,徐哲易。」宏忍面上有一丝痛快。 沈清和神色意味不明,怎么他们还没有出手宏忍自己就招了?这倒是便宜了他们。 皇帝眼神一凛,眼里带着杀意,勐的看向户部尚书。 其余朝臣大惊,神色复杂的看着徐哲易,有与他交好的想要撇清关系,一个个眼神躲闪。交恶的眼里得意。 户部尚书勐的腿一软摔到了地上,面色苍白,有着极力掩饰的慌张与惊恐,以及被出卖的愤恨,「陛下,微臣冤枉。」 三皇子秦牧面色一白,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敢相信。 紫宸殿内最坦然的似乎就是丞相谢荣了,面上没有一丝惊讶,依旧是那幅老狐狸的姿态。他官场浸淫四十几年,什么没有见过? 只是说徐哲易与北疆探子有牵扯?谢荣眼里神色意味不明。 这殿内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就是秦时了。 皇帝神色不明,眼神带着浓烈的杀意,他也不叫徐哲易解释。「秦筠,你带人去户部尚书府,去搜。」 秦时愣了愣,垂下眼眸,眼里神色不明。 秦筠则是一怔,「儿臣遵旨。」秦筠转身就走,走时看着沈清和,神色柔和了下来,微微颔首。 沈清和对着秦筠微微一笑。 皇帝这招可是打了徐哲易一个措手不及,我不叫你说,直接去找,事实往往是搜查来的比嘴上说的的真相更为真实。 徐哲易当即瘫软在地上,他府上好像还有些五年前的东西…… 秦筠一路出了华清宫,策马于东市所在的户部尚书府,后面跟着刑部的侍从。 一路上都是来往看热闹的百姓及胡客商人。早在今日早柳华于登闻鼓院击登闻鼓时,百姓早就收到了信号,今日镐京不同寻常。 这会儿已过午时,百姓的热情还是不见减弱,一路上人山人海,互相拥挤,都争着想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这会儿见着从华清宫出来的侍从,更是兴奋,一个个垫着脚往前看。 秦筠坐于马上,从东市快速通过,马蹄扬起了尘土,呛得旁边的百姓直咳嗽。 「驾……」 到了户部尚书府,秦筠翻身从马上跳下,紫色的官服在空中打了个旋儿。 秦筠面色冷漠,「去敲门。」 身后的人快速走上前在徐府门口快速拍打了起来。 「咚咚咚……」 徐府的小厮皱着眉骂骂咧咧的来开门,「谁啊?」打开门见着前方面色淡漠的秦筠以及身后的侍从,顿时腿有些软。 他不认识秦筠,「大,大人?」 秦筠站在门口看向户部尚书府内的建筑,香榭兰庭,浩大辉煌。秦筠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搜。」 身后的官吏很快涌了进去,徐府小厮急忙上前阻拦,语气惊慌,「你们不能,这里是户部尚书府……」 一名官吏一把推开了小厮,语气厌恶,「走开。」 小厮被推倒在了地上,头撞到了大门,小厮被疼的直抽抽,「哎呦……」 秦筠慢悠悠的走近户部尚书府,里面假山林立,池塘里引入的竟还是活水,规模都赶上他的七皇子府了。 而在朝堂的徐哲易,瘫软在地上,额头一片青紫,眸里满是恐慌,「陛下,微臣冤枉,微臣不认识这人。」 沈清和挑眉,与叶子苓交换了个眼神眼神。 这算是病急乱投医吗?这话也太假了些,镐京怎会有不认识宏忍长老的人? 皇帝闭着眼不为所动,只是手指在龙椅上轻击,昭示着他心情极差。 徐哲易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很快住了口。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秦筠带着搜查到的一些东西来了。 刘公公接过递给了皇帝,是一些很平常的书信往来。 徐哲易看着那些,心底里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查到其他的。 但紧接着,秦筠又递上了些,是徐哲易私藏的帐房帐簿,记录了这些年就职户部尚书所污的油水及收受的贿赂。 户部富,掌管着西蜀的经济命脉及国库资金。就算是皇帝的支出,也要知会户部,自然能想到里面有多少的弯弯绕绕。那么多人想要当户部尚书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个位置都是白.花花的真金白银。 里面还包括最重要的,一些来自北疆的纸币银钱,但数额不多。还有一笔来自五年前的暗帐。 每一件都足以捶死徐哲易。 皇帝面色难看,他的臣子拿着他的银子去贪.污他的银两,谋害他的百姓。还有这暗帐……是用来做什么的? 「徐哲易今日起减去户部尚书,关入刑部,择日问斩。」皇帝没有看徐哲易一眼,而是扫了秦牧一眼,神色难辨。 第103页 徐哲易面色一白,瘫软在地上。 三皇子秦牧面色有些灰败,完了。 「将柳华也带下去,择日再问。」皇帝摆摆手,一幅不愿再谈的模样。 只是这个择日就不知到何时了。 一树长老皱了皱眉,见着柳华的惨状,眸里有些动容,柳盐司有这样的女儿当真是三生有幸。 他从怀中取出了几封书信,还有一封西蜀的兵力图纸,「陛下,这也是老衲在宏忍房中找寻到的。」是范启闻与宏忍之间的往来书信,密谋,还有这些年走南闯北的所见所闻…… 皇帝眸里有些怒意,皇弟这是要逼他到底了? 刘公公呈了上来。 皇帝看完后面色难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皇帝沉声道,「传朕指令,五年前官盐被劫一案兇手为范启闻,宏忍,徐哲易三人合谋,与柳闲无关联。」 这个旨意涵盖了西蜀现任盐司,户部尚书,及受万人尊崇,德高望重的大兴善寺长老,传出去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陛下圣明!」众臣齐声道。 皇帝闭了闭眼睛,压下胸口蓬勃的怒意。 秦牧似是被什么压弯了腰,面色白成一片。 「徐哲易,范启闻,宏忍,择日问斩,家眷发往边境,不得有误。秦筠,你可知晓?」皇帝的声音有些疲惫。 「儿臣遵旨。」 宏忍听闻了他的下场后忽然抬起头大笑,似疯魔一般,他来自外邦,怎能死于西蜀律法之下?他这些年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是该好好休息了。 宏忍咬破了藏于牙齿的毒药,顿时软软的倒了下去,不一会儿七窍溢出黑血,很明显是中了剧毒。 沈清和面色一冷,偏过头。 皇帝面色难看。 秦筠取出帕子盖在了宏忍脸上,皇帝面色才好了些。 朝臣皆是面色难看,愣在了原地。 只有秦时用余光瞥了三皇子秦牧一眼,神色意味不明。他看着紫宸殿内跪着的柳华,如此看来,他还要谢谢柳华了,替他绝了三皇兄的争储之梦了。 「散朝。」 柳华眸里有些喜意,父亲,您看到了吗?女儿做到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的身影有些疲惫,步步远离。 沈清和难得的脸上露出笑容,抬起头想前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了往后看的秦筠。两人视线相对,皆是一怔,不约而同的笑了。 这一眼里带着未散尽的喜意,隐忍试探的思慕,及对柳华的钦佩。 替父申冤,御殿泣血,哪个男儿可以做到? 皇子如何?公子如何?歌女又如何?在这盛世你我皆是少年。 ☆、泼茶香(1) 当日晚秦筠就带人抄了户部尚书府的家。其中搜查出来的东西抵得上半个国库,足足搬了一晚上。 徐府当晚也是灯火通明,侍从们来来往往,哭声,骂声经久不息。 徐泾被带出来时也不知这几日是怎么搞得,脸都有些瘦脱相,怨恨的看了秦筠一眼。 秦筠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徐泾顿时打了个冷颤。 在徐泾被带离秦筠身边时秦筠眼里是浓浓的占有欲。低声说了句「没有人可以觊觎他」,声音淡漠,不带一丝感情。 徐泾震惊的瞪大了双眼,完全没有想到点子上,仔细想了想他最近接触迷恋的人,好像只有柳华了…… 秦筠站在徐府的院子里,看着这座府邸,一直没有挪开脚步。 这时竟有人扑到了秦筠身边,跪着求秦筠饶命。凑的极近,秦筠皱了皱眉,眸里淡漠,不带一丝感情的瞥了那人一眼。 那人顿时瘫软在地上,很快被侍从拖了下去。 秦筠甩袖站于院中,也不知在想什么。 徐府的灯火通明持续到几尽天明时才堪堪熄灭。 翌日,也就是中秋佳节这天。 过往的百姓见着户部尚书府门口贴了封条,还有官兵把守,顿时吓了一跳。 户部尚书不会真的如传言一般,被抄家了吧! 百姓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一个个徘徊在东市,目光盯着户部尚书府,想要知晓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百姓中有人喊,「西市菜市颁布了诏令……」百姓们都抢着离开了户部尚书府门口。 果然,诏令上写,「经查明承和十五年官盐被劫一案幕后主使为今户部尚书徐哲易,盐司范启闻及大兴善寺宏忍,柳闲为其三人合谋所害,徐哲易与范启闻均革职。此诏令发往西蜀各地,望周知。」 有读过几年私塾识字的百姓高声念出了诏书上的字。 这个诏令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相信他们诬陷辱骂了柳闲五年,柳闲竟然不是兇手。 一个个低着头离开,都不太想承认自己做错了事。 这就是人的劣性根,不愿承认,也不想承认自己犯了错误,不管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百姓。 直至到了酉时,太阳落山的时候,百姓们依旧是对于那道诏令不减热情,津津乐道,谈论着他们见着的徐府的惨样。 至于柳华,许是心虚,谈论的人极少。 今日晚霞极美,如画一般绚丽。 忆对中秋丹桂丛,花也杯中,月也杯中。 1 丹桂飘香,整个镐京瀰漫着桂花的香气。清雅脱俗,沈清和身上似乎都沾了桂花的香气,与青竹味互相缠绕,相辅相融。 第104页 十里一满,百里飘香。 戌时,正值中秋晚宴。 皇帝还未到了,群臣们一时显得有些百无聊赖,与各自旁边的大臣聊天,聊的最多的话题就是徐哲易。 谁也没能想到户部尚书府搜查出的赃款抵得上半个国库了,户部尚书果然是个肥差。 只是想到徐哲易连个完整的中秋都过不了,只能在刑部大牢里度过,颇有些物是人非的苍凉。 提起徐哲易,自然话题就转到了户部尚书这个官职了。徐哲易被抄了家,那么这个官职又该花落谁家呢?群臣们一个个心底里都有些打算。 群臣们看着殿内的几位皇子,一个个神色都有些复杂。 说起几位皇子中最春风得意的就该是秦时了,心情极好的与旁边人搭话。 反观三皇子秦牧面色很不好看,因着户部尚书倒台,他一下子没有了依仗。就连母妃也是,父皇昨天回到后宫就挑了刺,责罚了母妃。 宫里那些势利眼也一个个跑到母妃面前暗搓搓的嘲讽。地位也是一落千丈,叫秦牧好不适应。 秦筠一直与沈清和搭话,依旧是平常那幅冷淡矜贵的模样,面上也叫人看不出来喜怒。 群臣们看着秦筠,神色里有些热切。七皇子好像真的有些不同了,雷厉风行,尤其是这几个月陛下交给他的任务,完成的都是超乎他们的想像。 还有这相貌品性,好像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尤其是陛下将徐哲易的事全权交由七皇子,这其中自然有的是弯弯绕绕,莫不是……仔细算算年岁,七皇子也该选正妃了吧! 群臣们打着自己的算计,秦筠倒没有觉得像上次一般难熬,尤其是身边有清和相伴,什么他都甘之如饴。 秦筠不知说了什么,沈清和垂下眼眸一笑,「殿下惯会胡说。」 秦筠眸色柔和,「怎会?」 沈清和自己斟了杯酒,打发走了要来帮忙的小太监。沈清和轻呷一口,唔,好酒。 只是不知是如何酿造的,到时可以让李叔尝试尝试。 「你在想什么?」秦筠盯着沈清和,眸色柔和。 沈清和朝着秦筠举了举手里的杯盏,「这酒不错。可以让李叔试试,酿造出来可以置于迷迭香。」沈清和眸里有些狡黠,一开口就是赚钱的方式。 秦筠失笑,财迷,「换成皇宫的酒,你的秋露白不要了?」 「哎!非也非也,这酒自然是不嫌弃多了。」 秦筠笑着摇摇头,「我府上也有,你要都搬去。」 沈清和眼里一亮,「可当真?」 「当真。」 沈清和语调黏腻暧昧了几分,「殿下最好了。」 秦筠轻咳了一声,莫名的很受用。 过了约莫一盏茶,皇帝还不见来。 沈清和微微凑近秦筠几分,「殿下,你有没有觉得宫宴很无聊呢?还有这人,也太多了,晃得我眼晕。」 秦筠颔首,「是很多,我带你离开好不好?」秦筠眼神有些亮。 沈清和一怔,忽然笑了,「好啊!」 他也知这是说笑,皇帝的宴会怎能随意离开?他们都不是能任性的人。但他就是欢喜,欢喜秦筠对他说的每一句话。 这种我知君意君亦知的感觉对沈清和来说是独一份。 秦筠倒是眸里有些喜意。他是真的想带着沈清和离开,只是……秦筠苦笑了声,垂下眼眸也不知在想什么。 沈清和转头看秦筠,「殿下嘆什么气?」 秦筠摇摇头,「无事。」 沈清和也没有多问。 说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天上明月皎皎,沈清和也不免有了些物是人非的苍凉。 他来镐京这么些日子,除了查到楚氏与镐京皇族有些联繫外竟是一无所获。 沈清和看了眼上座的龙椅,那里空无一人,皇帝还未到来。垂下眼眸眸里不知想的是什么,周身淡漠。 秦筠时刻注意着沈清和,此时也察觉到了沈清和情绪有些不太对,秦筠眸里有些担忧,自从柳华来求助后,他注意到最近沈清和一直是这种状态。 「清和,柳华被你安置在了哪里?」秦筠岔开了话题。 沈清和随意道,「城郊的那处宅子。」 柳华不适合再待在镐京了,在镐京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消失很容易。 秦筠点点头,他本就不是为了要问柳华。 沈清和倒是诧异的看着秦筠,「殿下什么时候这么关注柳华了?我记得你那次见柳华还是满脸的不情愿!」 秦筠轻哼了一声,耳尖有些许薄红,他那不是见清和与柳华聊的颇为融洽,有些,咳,有些不乐意,才不是关注柳华。 沈清和装模作样的嘆了口气,「我还以为殿下见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将本公子忘得没边儿了。」 哪来的新人?清和惯会胡说。 只是听闻着沈清和的话,秦筠就有些隐秘的喜悦。 「殿下你还笑,你果真是忘了本公子。」 「清和!」秦筠摸了摸唇角,朝着沈清和喊了句,有些羞恼。清和的恶趣味能不能改改,他总有些应付不过来。关键是沈清和的想法太,太…… 饶是他厚着脸皮去撩拨沈清和,他还是有些招架不住。 沈清和见秦筠的神情,憋不住的笑。他实在是太爱看秦筠羞怒的看他了,着实是令人……嗯,回味无穷。 第105页 沈清和岔开了话题,「昨晚一树长老跟你回了七皇子府?」 他只觉得惊讶,昨日听皇帝的语气,太后实在是想一树长老想的紧,皇帝也是准许了的,也不见他去看看。 秦筠颔首。 他也觉得惊讶,皇叔怎会跟着他去七皇子府。 秦筠不知怎么去跟沈清和说明,实在是他也不太清楚皇叔与父皇,还有太后之间发生了什么。 那时母后还在时他问过关于皇叔的事,他为什么不在镐京,而是去了大兴善寺? 母后当时说皇叔是去赎罪了,因为他弄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没能护住他,最后生死两茫茫。 秦筠只能道,「皇叔跟父皇间的确如外界传言那样。」 沈清和颔首,没有再问了。谁身上都有秘密,他也有,实在没必要追根究底。 两人在这里相谈甚欢,没有注意到殿内大多数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他们本就是天之骄子,容色学识皆是上绝。秦筠这些日子又出尽了风头,一举一动引得无数人关注。 他们实在没有想到这位极其低调的国子监祭酒像是与七皇子交好,沈清和看着就不像那种追求功名利禄的平常官员。 秦时也注意着底下朝臣,见他们视线大多落在秦筠身上,只觉得心梗。勐的放下了手里的杯盏,与上好的金丝楠木桌相触时,「啪」的一声,杯中酒水撒出了几许。 他说沈清和为何对他敷衍居多,原来是早就有了投身七皇弟的心思。 可惜了…… 底下也是各有各的算计。 很快,皇帝到了。 ☆、泼茶香(2)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皇帝径直走于了首位。 「谢陛下。」 待皇帝应声后众臣才坐下。 「今日乃中秋佳节,众卿不必在意朕,该如何就如何。」皇帝笑了笑,对着底下朝臣道。 皇帝虽这样说,但谁敢放肆?众臣恭敬的应了声,「谢陛下。」 「今日一来庆贺仲秋团圆,百姓安居乐业。二来则是庆贺朝堂除去奸佞,还我西蜀朝堂安宁,众位卿皆有功。三则是庆贺林将军戍边有功,与北疆谈判大获全胜,年底回朝。」皇帝举起了酒杯。 皇帝神色十分满意,此番林书泽可算是扬了我西蜀威名。北疆,南燕两国有一段时间不敢蹦跶了。 尤其是林修竹,皇帝眼里十分满意,他原以为林修竹就是带兵打仗厉害了些,没想到谈判也有一手,果真是我西蜀男儿。 其实皇帝对于林将军府的态度有些暧昧不明,尤其是林府出了一个皇后,还有现在崭露头角的秦筠,百姓将士又十分信任林书泽。 说是忌惮,但他又十分满意林书泽的谋略。 说是钦佩,他又忌惮林书泽身后的将士,林书泽现在虽忠于他,谁保准林书泽不会对他这个位置虎视眈眈? 「谢陛下。」朝臣也都举起了杯盏。 待再次落座后,殿内响起了悠悠丝竹声。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扫视着底下的大臣。看到秦牧时,皇帝神色意味不明。 秦牧也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是半分也不敢造次,祈祷皇帝看不见他。 谁知徐哲易竟胆子大的敢跟外邦联繫,还是这些生活必需品。真的是活的腻了,这下子可是牵连了他与母妃,也不知那个位置他是否还能…… 秦牧抬起眼看了皇帝的座位一眼,谁知竟与皇帝的眼神对上了。顿时打了个寒颤,心里一沉,飞快垂下了眼眸,眼里神色不明,隐隐带着些狠戾。 皇帝神色难辨,不再看秦牧了。倒是余光一直看着秦筠,这个他忽略了五年的嫡皇子,皇帝看向秦筠的目光很是复杂。 秦筠是皇后林紫菀之子,皇后陪他从年少至临了高位,是无可替代的妻子。秦筠也是皇后还未故去时他最喜欢的一个儿子。 秦筠也是争气,没有辱没了他的期望。有神童之名,尤其是当时的国子监祭酒聂祭酒,每逢向他汇报皇子们的课业,必提的就是秦筠了。 那会儿的秦筠还是个小古板,认认真真的听聂祭酒授课,除了偶尔会被叶子苓带偏以外,一直是镐京公子,皇子们的典范。 是什么时候他发现秦筠不对了的呢? 皇帝发现秦筠更加努力的学习课业了,像是隐隐憋着劲想要跟谁比拼一般。他还经常私自逃出宫,让皇后为他打掩护。 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但什么时候超出他的掌控了呢? 好像是那会儿皇后亏空了身子,秦筠偷偷跑出了镐京去了金陵。那会儿金陵楚氏一夕间被人灭了族,秦筠追着那个楚氏仅余的孩子,好像叫楚怀舟,偷偷去了金陵。 来时只见着了皇后最后一面。 他不需要不听话的孩子,更不需要会忤逆他的皇子。 想起秦筠当时在御书房说的话,皇帝眸色一沉。 只是现在想着秦筠近些日子,他难得的生出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他太久没有关注过秦筠了,只是想起皇后当时病重秦筠不在镐京,皇帝就觉得十分恼怒。 更令他失望的是秦筠是为了楚氏的人,选谁不好,偏偏是楚氏呢?皇帝眸色一沉,看向了别处。 秦筠一直都有注意到皇帝的眼神。秦筠垂下眼眸,眸色冷淡。 第106页 沈清和倒是注意到了,放下了手里的杯盏,犹豫了一下,拽住了秦筠的袍袖。 秦筠一怔,下意识的看着沈清和,只见沈清和眼里满满的都是自己,秦筠没忍住笑了。 沈清和也朝着秦筠笑了笑,压低声音,凑过去与秦筠说小话,「殿下你瞧,月圆若盘,皎皎河汉,是不是很美?」 为了随一个仲秋的好彩头,赏月自然是必不可少。 今日设宴的宫殿可是不一般,名为揽月。 殿内窗坳大开,晚风习习,银白的月光顺着窗坳洒入殿内,铺了一地霜华。月色与烛火混杂在一起,银白似雪。 朝臣们顺着窗就能轻易捕捉到殿外的皎皎圆月。 当然,看不到也没有关系,殿内正中设有一精雕细琢的水池,摇曳下,亦可赏水中之月。 秦筠微微点头,视线看着沈清和,轻笑了声,「是很美。」 沈清和耳尖有些薄红,定是月色朦胧,他有些不自在。 「怎么不见一树长老?」沈清和扫了殿内一眼,没有发现一树长老。 秦筠一怔,也扫视了殿内一圈,的确是没有看见皇叔,他只顾着看沈清和了,竟没发现皇叔的下落。 「今日午时皇叔被太后召进宫,我本以为皇叔早就过来了,也不知他是去哪里了?」他看太后也早已去了偏殿与皇妃公主,还有那些诰命夫人及官家小姐一同赴宴了。 秦筠对着沈清和低声道,「我去找找皇叔。」 沈清和颔首。 秦筠站起来走了出去,其余人喝得兴高,完全没有注意到秦筠,倒是秦时一直注意着秦筠与沈清和,这会儿见秦筠出去,眸里划过一抹深思。 沈清和一时显得有些百无聊赖,手里端着杯盏也不知在想什么。 宫中宴会就是一个很好的互相交涉的机会,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些朝臣来说更为重要。 沈清和又是国子监祭酒,虽说是个闲职,没有实干,但作为西蜀学子的先生,掌管天下礼法考试。与其打交道,皆是朝堂未来的朝臣,自然这人脉……多的是想与沈清和交好的大臣。 只是这会儿他们有些不敢与沈清和搭话了。 沈清和着着紫色的国子监祭酒的朝服,容色竟不比这水中之月逊色半分,甚至在烛火下添了几分艷。手里握着杯盏,神色倒是淡漠的,举止间自有一副风流少年的肆意。 叫人不敢轻易去破坏这幅画面,就这样,也没人敢上来打扰,沈清和也乐得自在。 沈清和计算着秦筠去寻一树长老的时间,约莫有一盏茶时间了吧!怎么还不见他来? 就这么又过了一盏茶,太后竟来了这里。 在西蜀本就是男女分席,尤其是这样的宫宴也是分开的,这会儿太后来是? 沈清和坐正了几分。 太后头髮银白,面上隐约能见年轻时的美貌影子。 「参见太后娘娘。」众臣道。 皇帝也站了起来,笑着对太后道,「母后,您怎么来了这里?」 太后装作一幅不开心的模样,「皇帝不欢迎哀家?」 皇帝也笑,「怎么会,母后请上座。」 太后随着皇帝走了上去。 「都免礼吧!」 「谢太后娘娘。」 沈清和坐下后只觉得有些奇怪,他注意到太后身后跟着几名女子,都是些姿色上好的女子,看穿着打扮,像是出自朝中大臣。 沈清和看了那些女子一眼,移开了视线,眸里神色意味不明。 倒是那些女子胆大,看着沈清和,眼神里多了些惊艷,这位祭酒大人生的容色好,就是比她们还要艷上几分。 果然,太后笑着对皇帝讲,「这些孩子都是出自朝中大臣,舞姿卓绝,非要求着哀家指导指导她们。哀家老了,指导不动了,就想让皇帝品鑑品鑑。」 沈清和闻言眸中有些微妙,太后这是要给皇帝选妃?他还能行吗? 皇帝也是一愣,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母后就爱弄这些。他如今对美色也没有那么热切了,每日公务繁多,他还哪里来的精力?想着今日是中秋,还有那日心中残留的倩影。罢了,就顺了母后。 皇帝笑了笑,「准了。」 「是。」 霓裳羽衣,一舞翩跹。果然是跳的很好,在沈清和看来也是极好的。 不过这殿上的事与他无半分干系,他乐得清闲,坐着看戏就好。 「皇帝又没有中意的?」太后眼里满意,笑道。 皇帝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母后!」 这就是不情愿了,太后点点头,「皇帝不愿意,你看看你的皇子们,除了三皇子与四皇子,其他人还没影呢!」 九皇子秦珩顿时摇摇头,他才不要,他还没及冠。 沈清和一怔,眸色瞬间寒了下来,太后是要为秦筠选妃? 果然,太后又道,「皇帝你看看秦筠的年岁,三皇子与四皇子在他这个年岁早就有了正妃。也就秦筠,早早没了母妃,没人替他操心,就只有哀家来替他操心操心了。还有九皇子,你也别想逃。」 秦珩顿时苦了脸色。 秦时眯了眯眼,他的正妃都是母妃厚着脸皮求来的,怎么到秦筠,就成太后赐婚的了呢? 「皇帝替哀家看看,哪个合适?」 沈清和容色淡漠,目光盯着桌上的白玉盏,周身似寒冰般,冷的身旁的大人一颤,定是窗开的大了,怎么他觉着有些冷。 第107页 沈清和只觉得心底一片贫瘠荒芜,冷的他有些喘不上气来。心里酸酸涩涩的,难受极了。 他知晓会有这一日,若是秦筠该到了娶妻的年纪,他该怎样?是压下心里的悸动离开还是坦然接受。 看着秦筠登临高位,子孙满堂。西蜀愈发富饶,秦筠成为一代明君,广受传颂。他在诸事完成后离开镐京,寻一片清净地,洗去身上污浊。 沈清和只觉得这些想法蠢到爆了,他为何要与别人分享秦筠,秦筠只能是他的。若是秦筠不愿,打晕了拖回金陵,他总有一天会愿意的。 沈清和眸里有些偏执,既然秦筠救了他,那他只能是自己一个人的。 ☆、泼茶香(3) 皇帝与太后在上面一人一句讨论的热烈。底下朝臣对视一眼,眼里神色意味不明。 沈清和容色淡漠,指尖执着杯盏,手指冷白,一杯接一杯喝着杯中的酒水。只是越喝越清醒,他清醒的知道他思慕的少年在被讨论是哪名女子与他相衬。 他只觉得可笑,也不知在笑谁? 沈清和几乎都要压制不住内心的烦躁及不断上涌的蓬勃的怒意。 父亲母亲一生只此一人,神仙眷侣,琴瑟和鸣。在他的认知中一人就该是只忠于另一人。 这会儿他体会到了皇室的寒凉。 沈清和闭了闭眼,压下心里的蓬勃怒意。 就在这时秦筠与一树长老进了殿。 沈清和抬头看了一眼,一树长老朝着沈清和颔首。 沈清和笑着点点头,一树长老并没有发现沈清和的异常。 他这些年太习惯隐藏自己了,以至于每人能发现真正的自己。 这么多人里沈清和一眼就看到了秦筠,他依旧是最显眼的那一个。沈清和神色复杂,看着秦筠。 谁知他撩拨未半竟中道崩殂。 秦筠一怔,他怎么觉着清和的目光有些哀伤。 秦筠走过来坐了下来,轻声喊了句,「清和?」 沈清和「嗯」了一声,面色如常,丝毫看不出心里压抑着蓬勃怒意,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 秦筠想问沈清和怎么了,但他却问不出口。 殿内的人也是,一个个神色古怪得很。秦筠眯了眯眼眸,神色有些烦躁。但看向沈清和的眸光依旧是柔和小心的。 沈清和也知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又不是秦筠提起的,但他……沈清和无力的揉了揉眉心,企图压下心里的那股劲儿。 秦筠看着沈清和的动作,低声道「累了?」 沈清和的动作顿了顿,放下了手,无声的嘆了口气,声音艰涩,「是有些。」话刚出口沈清和有些惊讶,他的声音怎么哑了? 果真是误人。 秦筠蹙眉,伸手将沈清和桌上的酒水端了过来,壶中只余着一点儿,可见沈清和在他离开那会儿喝了多少。「你喝的太多了。」 沈清和点点头,是啊,他喝了很多,多的他认为自己该醉了,但为何这会儿这么清醒呢? 秦筠将自己桌上的那盘桂花糕放到了沈清和桌上,这个闻起来还不错,清香雅致,他应该会喜欢的。 沈清和应了声,「多谢殿下。」 秦筠蹙了蹙眉。 就连沈清和也没有想到他此刻的神情严肃,很是客气,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秦筠很不习惯这样的沈清和,他仿佛见到了那年国子监那个冷漠的楚怀舟。他也不打扰沈清和了,眸里思索着沈清和的异样。 还未待秦筠琢磨透彻沈清和的眼神,他就知晓了到底是为何。 太后看着刚来的一树长老,笑道,「千白,来哀家身旁坐。」 一树长老眸色淡漠,「谢太后抬爱,老衲坐这里就好。」一树长老坐到了最远离首位的位置。这里清净,无人搭话,正好了。 太后嘴角的笑意都僵硬了,眼里有些许后悔及被拒绝的难堪。 太后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接着目光看向了秦筠,「秦筠,哀家看你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你可有钟意的?」太后笑着对秦筠说道,「你说出来,哀家替你做主。」 太后,皇帝及众位大臣的目光都看向秦筠。 秦筠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的看向沈清和,只见沈清和低垂着眸子,没有看他。 他总算是知晓为何清和这样了。秦筠眸色一沉,拒绝道,「儿臣尚未及冠,不着急娶亲。」 沈清和眸光一颤。 那些女子面色有些难堪。 听到秦筠这个回答,皇帝皱了皱眉,他忽然想起上次宫宴上秦筠也是这个回答。 太后可不答应,她今日整这一出自然是为了秦筠。「你母后去的早,想必她在,在你这个年岁上已经着急张罗了。」 秦筠不为所动,「母后不会。」秦筠眸里有些许哀伤,母后知晓他与沈清和年幼时交好,不然也不会在她重病之时强撑着不告诉他,让他放心去金陵。 秦筠闭了闭眼,实在不愿想那些景象。 皇帝听到秦筠提到皇后,一时有些怒意,沉声道,「放肆。」 谁也没想到皇帝会突然发难。 秦筠跪了下来,没有言语。背部挺直,不折不弯。 沈清和看着秦筠,眸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秦筠你好大的胆子,你可莫要辜负了太后的一片好意。」皇帝沉声道。 第108页 底下的朝臣们互相对视一眼,一时竟不一而同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殿内气氛也显得有些压抑,谁知他们只是单纯的来赴个宴都能碰着这种戏码。 只是联想到是秦筠,他们也就见怪不怪了。毕竟秦筠这几年做的出格事可是真不少。 秦筠看了沈清和一眼,眸色柔和,忽然跪了下去,「儿臣请父皇收回成命。」 沈清和仿佛被那一眼看穿到了心底最深处那个微微有些退却,又有些怯懦的自己。 秦筠在用眼神告诉他不要怕。 笑话,他会怕吗? 只是为何心底里是温热的,不似先前那么寒了。沈清和垂下眼眸,唇角轻抿,有着些压抑不住的喜悦。 朝臣们吸了口凉气,七皇子殿下这是不想要皇位了?竟敢忤逆皇帝! 皇帝顿时怒不可遏,「朕再给你一次机会。」看得出皇帝压抑着怒气。 秦筠一口回绝,他不需要考虑,说什么机会,他不需要,「儿臣请父皇收回成命。」 大殿内顿时可闻针落之声,寂静到了极点。 沈清和看着秦筠,眸色复杂。他不愿看到这种场面,这只会将秦筠离那个位置越推越远。 但说是他对秦筠失望,他还没有那么圣母,他心悦的少年将自己置于他想要临的位置前端,他自然欢喜。 沈清和恍然间想起秦筠刚才看他的眼神,是决绝,是承诺,是安抚。沈清和只觉得心尖炽热滚烫,柔软成一片。 皇帝眯了眯眼,看着秦筠,很好,又一次忤逆朕的命令。 「滚出去。」 沈清和一惊。 秦筠面色如常,站起身来,提步就要走出殿内。 一树长老看着秦筠的动作,暗骂了一声,「木头。」知晓你为了谁?但又何故如此犟? 一树长老忽的站起来,朝着皇帝笑了笑,「皇兄且慢,今日乃仲秋佳节,正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让七皇子出去这不是伤了和气,不妥。您说是吗?母后?」一树长老看向太后。 太后一怔,眼眶里含着泪水,下意识的应了声,「皇帝,千白说的对。」她已经近十五年没有听到一树长老喊一句「母后」了。 「七皇子还未及冠,他都不着急,皇兄你也不用急着给秦筠赐婚。再说了,皇嫂若是还在,也定然不希望皇兄逼迫秦筠。」一树长老又搬出了已故的林紫菀,继续道。 一树长老心里都快将秦筠骂出花儿来了,那句「母后」他叫的别别扭扭的。一树长老瞪了秦筠一眼。 秦筠垂下眼眸,手指顿了顿。 一树长老眸里无奈,他都说这份儿上了,也不见秦筠反应反应,知道他对沈清和情深义重,这不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一树长老朝着秦筠摆摆手,数落道,「秦筠快向陛下跟太后认个错,不像话,聂祭酒十几年的课白上了。」 「沈祭酒,如今你可要多管教管教。」一树长老对着沈清和拱了拱手。 沈清和一怔,站起来还了礼,「定不辱命。」 一树长老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秦筠则是在沈清和说话时抿了抿唇,似乎是妥协了一般,跪了下来,「父皇,儿臣错了,请父皇责罚。」 皇帝眯了眯眼,眼神盯着秦筠,见他像是真心实意的认错。 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已故的皇后,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摆了摆手,语调有些怀念,「罢了,你起来吧!下次不准再犯。但依旧要惩罚,就罚你扣一月的俸禄。」 「谢父皇。」 一树长老松了口气,也坐了下来。 这场闹剧就被一树长老三言两语化解了,众臣们对这位十几年前离开镐京去大兴善寺的王爷有了更深刻了理解。 秦时几乎要被气炸了,为何皇叔总是朝着秦筠说话,明明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接下来虽说是宴会正常进行,但始终是有些不得意,原本要打算进行的也没有进行,皇帝也是早早的离了宴。 朝臣们也只好离开,这可算得上是他们这么多年赴的宫宴结束的最早的一次的。 此时只到子时,月上柳梢,月明到了极致,影影倬倬,撒了一地的霜华。 西河周围全都是游歷的百姓,也乘着仲秋这个好时节。自然最普遍的就是燃灯了。 中秋夜,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通宵之乐,夜市之喧闹,成了一年之中必不可少的。 镐京家家户户的百姓们,把各种荷花形的灯放在西河上,大小店铺门口也悬挂着形状各异的明灯。华清宫的大小花灯,更是璀璨无比,镐京每一处都是亮如白昼。 夜市人声鼎沸,到处是丝竹之声,直到天亮留有余音。 迷迭香也是异常雅致,王孙公子,富家巨室,全都登上高楼,临轩玩月。 中秋夜灯内燃烛用绳繫于竹竿上,高竖于瓦檐或露台上,或用小灯砌成字形或种种形状,挂于家屋高处,俗称『树中秋』或『竖中秋』。 富贵之家所悬之灯,高可数丈,聚于灯下欢饮为乐,平常百姓则竖一旗杆,灯笼两个,也自取其乐。 满城灯火。 ☆、泼茶香(4) 两人也想着去凑凑仲秋的喜乐,下了马车也混于人群中。 人群熙攘,西河边过于拥挤了。其实不只是西河,整个镐京都是人来人往,不时就有人抬头望月。 第109页 游于西河,秦筠也不知是去了哪里,这会儿不见人了。沈清和站于西河旁边等待秦筠。 西河湖面上都是大大小小的花灯,顺着湖面飘散,一眼望过去似是天上的星星落到了湖里。岸边甚至还有叫卖花灯的。 沈清和忽然也有了些想要放放花灯的念头。 就在这时,面前出现了一个花灯。 沈清和抬头一看,是捧着花灯的秦筠,正笑望着他。 沈清和一怔,心里忽然像是被涨满了,他知晓自己想要什么。沈清和避开了秦筠的眼神,他的眼神仿佛要让沈清和喘不过气来。 秦筠眼神炽热,因着刚才寻沈清和走的剧烈,有些微喘,胸口微微起伏。谁知他见着一个花灯很衬沈清和,刚要买了赠与他,一转头沈清和竟然不见了。 寻了半晌,果然沈清和站在这里。 秦筠有些难以诉说一瞬间他的感受,还有今日仲秋晚宴,也是叫他难以去揣摩,他不想等了。 正好今日是仲秋,好时节。 沈清和抿了抿唇,伸手接过了花灯,飞快的移开了视线,他竟然觉得这会儿的秦筠有种别样的……诱惑。沈清和觉得他手指都有些僵硬,耳尖微微有些红,「去那里。」 镐京处处燃着灯,沈清和手里的这盏灯微微有些暗,将他脸上照的忽明忽暗。虽是午夜,在秦筠看来,沈清和比这圆月更出尘。 沈清和指的是一处人很少的暗巷,那处水波涟漪,画舫随着水纹摇曳。 秦筠笑着点点头,「好。」 沈清和垂着眸,与秦筠并肩而立,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却是谁人都插不进的氛围。其实于此时而言,无声胜有声。 沈清和将花灯放到了湖里,顺着水流飘向了远方。沈清和挽起了袍袖,手划动着,想要让它飘得更远一些。 不是有话说花灯飘得越远,会有人争先收到嘛! 沈清和笑了声,是他荒谬了。 露出的一小节手臂在黑夜下更是冷白,又似乎多了些什么,秦筠眸色渐深,移开了视线。 沈清和垂下眼眸,站了起来,指尖滴着水,在湖边有些微凉。 秦筠取出软帕珍视的执起沈清和的手,缓慢柔软的擦拭着他的指尖。指尖滑过丝绸,沈清和像是抓住了什么,又似乎没有。 相触的地方炽热滚烫,令沈清和意外的是秦筠竟然没有趁机做些什么,而是又珍视的放开了他的手。 沈清和指尖微动,隐藏在大袖中无人能窥探的半分。 这夜色实在是太好了,还有身旁这人,叫沈清和有些沉溺其中。 沈清和看了秦筠一眼,他忽的想起了他也曾与秦筠一同过过仲秋。就在国子监,那时他独身一人,身旁无好友相伴,只有一三两余书。 「殿下,你可要与我一同?」 秦筠点点头,「依你。」秦筠没有问要去哪里?于他而言,只要是有沈清和作伴,哪里都好。 沈清和也笑,像是没有怀疑秦筠的表现,他知晓秦筠就该是这个回答。 夜里的国子监更是寂静,国子监街只有巡夜的打更人。镐京的热闹没有传到国子监,万物寂静,唯有身旁人的唿吸可闻。 两人寻了国子监一处高墙翻了进去。 沈清和记着他那次仲秋在镐京一人,也是从墙上翻进去的。他一个人不愿待在别院,又无去处,只好来国子监。 何处有余书,何处无纷杂? 国子监,崇文阁。 沈清和拍了拍衣衫上不存在的尘土,向前走去,秦筠与他并肩而立。 两人的行踪丝毫没有遮掩,国子监这会儿更是寂静。就连一个巡视的侍卫都没有,隐约有蝉鸣。 院中丁香开的正好,不住地涌入鼻息。 明明是几乎每日都来的场所,沈清和这会儿竟有些别样的感受。明明每日与秦筠见面,这会儿却叫他有了些宁静致远的心境,平和极了。 游廊昏暗,只有圆月的薄光,铺洒在地上,洒落了一地的霜华。 两人默契的连个灯笼都没有打,这种景致不需要其余的点缀。 沈清和推开了崇文阁的门,里面一片漆黑,秦筠打开了火摺子,点燃了烛火。 两人一时都没有言语。秦筠也想到那年中秋宴之时他因着惹怒了父皇来了国子监,竟见着了与他一样独自一人的沈清和,那是他们一起过的仲秋。 秦筠眸里含了些笑意,那会儿的沈清和还不似如今一般肆意,反倒有些少年老成,看着就像一个小大人。 沈清和往前走了几步,崇文阁也是别有一番天地,书卷一本紧挨着一本,满屏墨香。 秦筠走到沈清和旁边,举着烛火,「你想找什么?我来帮你。」 沈清和摇摇头,「不碍事的,就是一卷普通的史书,我记着它的位置。」 这里面的书沈清和不知看过多少遍了,他清楚的记着每一卷的位置,包括分类…… 沈清和径直走向了一侧,取了下来,不小心带下来了一本话本,掉到了地上,沈清和一怔。 秦筠拿了起来,借着烛火看了眼,只看了一眼就将话本扣在了怀里,耳尖有些泛红。 它怎么在这里? 秦筠轻咳了声,面色古怪,这是那本……咳,同砚话本。 沈清和本来没有注意,但看到秦筠的表情,沈清和眯了眯眼睛,有些不对劲,「殿下,你是不是背着我偷看什么了?」 第110页 秦筠面色如常,端的一副正派,只是耳尖红的彻底,将手里的话本往袖里藏了藏,「本王没有。」 沈清和越看秦筠越古怪,「你藏起来作甚?这是什么?给我看看。」 还称唿自己为本王,一定有古怪。 秦筠微微蹙眉,这里面的东西怎么能叫清和看到。虽说只是文字,但…… 沈清和眸光盯着秦筠,带着微微的疑惑与迷惘。秦筠一时有些招架不住,拿了出来。 沈清和接过后看了眼,也有些脸红,咳,怎么会是……国子监怎么会有这种杂书?真是一点也不严谨,也不知以前聂祭酒那个老顽固有没有注意过?郑司业也是,都不好好注意些。 他记着以前他问过秦筠这里面的人是什么关系,秦筠对他说是同窗好友,是这样的同窗好友吗? 他不知秦筠从那会儿就会煳弄他了! 再一次看到他只觉得似乎脖颈都是红的。沈清和轻咳了声,他只觉着秦筠的眸光越发炙热了,这里面也是,热的厉害,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沈清和将手里的话本塞到秦筠手上,垂眸走了出去。看脚步似乎有些匆忙。 秦筠一怔,低笑了声,将那话本带到了手上,也跟着走了出去。 沈清和立于抄手游廊处,望着一路跟过来的秦筠,指尖炽热滚烫,心跳的极快,仿佛要跃出来。 许是今夜氛围正好,沈清和感到难言的平和,对着秦筠调笑道,「殿下还拿着话本,是要学些什么吗?我可还记着。」 沈清和说的是他记着那年仲秋他们在国子监秦筠诓骗他的事。 秦筠走近了沈清和,只觉得眼里心里涨得满满的,心跳得极快。秦筠将沈清和堵在身边,「留个纪念。」 沈清和笑了声,卸掉了平日里的散漫,专注而认真。眸光盯着秦筠的眼睛,「本公子人就在殿下身边,还需要什么纪念?」 秦筠正了神色,眸里是压抑不住的思慕,认真的称了沈清和的字,「易安。」 沈清和应了,「我在。」 秦筠忍不住的笑。 沈清和拿过了秦筠手上的话本,翻看到了那页,指着里面问秦筠,问的是与之前一样的问题,「他们这是?」 秦筠忽然一笑,压下了眼里的隐忍偏执,在月下更是清风霁月,他也回答了与之前同样的话,「同窗好友。」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淡漠的少年,指着话本里他未知晓的叙述,「他们这是?」那个淡漠的少年与身前含笑的沈清和重合。 沈清和笑了,他这生最幸运与最后悔的事都是来了镐京。来镐京没见这父亲最后一面,这是他最后悔的。但他又是幸运的,遇着了秦筠。「那现在呢?」 「同桌而食,同塌而眠的同窗好友。」秦筠斩钉截铁。 这么说也对,只是沈清和耳尖有些泛红。 秦筠一步步靠近了沈清和,直至他们间没有一点缝隙,语气低沉,在月色下似乎多了几分暧昧,「今得白玉环,愿予君,可愿此后青丝互绕? 沈清和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心跳的热烈,心情极其复杂,「本公子没有看到。」 秦筠低笑了声,从袖中取了出来,珍重的交给了沈清和,眸里小心翼翼,「易安,你可愿?」 沈清和垂着眸,一时没有接。 秦筠眸里有些失落,依旧固执而僵硬的举着。 沈清和抬起头,眸里复杂,「你知晓我这会儿想作甚吗?」 秦筠微微皱眉。 沈清和忽然扑了上来,将秦筠的头按了下来,毫无章法的吻了上去,吻得青涩又热烈。 与秦筠唇瓣相触的时候沈清和忽觉得有些失落,他怎么就没有早些实施,平白耽误了这么些日子,真是亏大了。 秦筠被撞得后退了几步,下意识的扶住了沈清和的腰,顺从的低下头,他只觉得他唇瓣有些疼。心里涨得满满的,珍视的回抱住了沈清和。 分开时沈清和吸了口气,「嘶……」本公子嘴疼死了。沈清和看了眼,似乎秦筠唇上有些血珠,沈清和理亏的移开了视线。 沈清和轻咳了一声,「咳,本公子就收下了。」 秦筠眸里带着喜意,将白玉环繫到了沈清和腰间。易安,你收了本王的东西可就不许反悔了。 沈清和垂眸看着为他系玉佩的秦筠,眸里满足。又看了眼秦筠的唇,有些遗憾的移开了视线,疼死了,也不知有什么好的。 秦筠系好后也没有离开沈清和,而是扣住了沈清和的指尖,眸里柔和,「易安你轻薄本王,本王也要轻薄回来。」 沈清和眸里纯良,他才没有。 就在这时,秦筠又低下了头,「沈清和,沈易安,你能让我轻薄一下吗?」 沈清和笑了声,微不可查的点点头。他还能说个不可以吗? 秦筠扣住了沈清和的腰肢,一时间秦筠身上的兰麝香味笼罩住了沈清和,青竹与兰麝味交融。 秦筠低头含住了沈清和的唇瓣,辗转厮磨。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响彻了耳畔,最后交融成一体。 月色朦胧,似乎也因两人而微微羞红了脸庞,隐藏在云后。是风给的耳语,亦或是丹桂飘的香气。暧昧氤氲,温香旖旎。 良久,唇分。 秦筠将沈清和扣在自己怀中,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 第111页 ☆、泼茶香(5) 沈清和与秦筠这两日日日黏在一起,白芷每日都能在自家府上见着秦筠。同时她也明白了些什么,越发尽心的招唿秦筠。 两日后早朝,经过了休沐的群臣又开始周而復始的早朝。 不知是不是警告,皇帝将许多事宜交给了秦时。秦筠一下子闲了下来,他也不在意,他在意的少年已经在他身旁了。 秦筠一整日心情极好,下了朝后破天荒的约了叶子苓与宋零榆。美名其曰,品茶赏琴。 地点在镐京城郊沈清和的那座别苑,同在的还有被沈清和安置的柳华。 两人都没有反对,正好柳华是他们敬佩的为数不多的女子,也乐意与她交好。 沈清和自然最注重的就是秦筠的感受了,他可要确保秦筠不吃柳华的闷醋。 说来也好笑,与秦筠互明心意后,沈清和问过秦筠他那会儿不待见柳华的原因,谁知秦筠支支吾吾的回答,脸红到了耳尖,「我醋的慌。」 他可不知秦筠是个醋罈子。 沈清和笑的打跌,又问秦筠还醋过谁?柳华,叶子苓,宋零榆,甚至还有白芷南星。沈清和笑的热烈,谁知最后竟被秦筠用唇瓣堵上了…… 沈清和耳尖有些泛红,也不知秦筠是跟谁学的,亲的还有些舒服。 秦筠也是没有反对,一来沈清和心悦他,二来则是对柳华那份钦佩,当的起一句「少年风骨」。也就没有那么反对了,顶多有一丢丢不乐意。 就这样,几人浩浩汤汤的去了别苑。 柳华伤势恢復的出乎沈清和意料的好,本来沈清和就叫白芷给柳华带的是库房里最好的药材,还有些晏岁时给他的上好的丹药,恢復的速度自然是极好的。 因着白芷频繁送药的交情,她与柳华也成了手帕交。 柳华早就等在厢房,身上穿的总算不是白色罗裙了。是一件白芷挑的水月色软烟罗裙,看着总算没有那么不可接近了。只是面色不太好,带着病色,调养调养就好。 这里可没有什么男女不可同席的规矩,在他们看来柳华早就是与周溪他们一般的存在了。 为了防止柳华不自在,沈清和还叫白芷一同坐着陪伴柳华。 「柳华小姐,别来无恙了!」叶子苓朝着柳华拱了拱手。 柳华还礼,笑了笑,「叶大人,宋大人。」 「哎!什么大人,今日我们可不是大人,只是与好友相聚的平常公子。」叶子苓摇了摇扇子,看着极好相处。 宋零榆翻了个白眼,假正经。 落了座,叶子苓朝着秦筠道,「你捨得与我们一同了?」 秦筠:…… 他心情好,不跟叶子苓一般见识。 宋零榆倒是对柳华道,「柳华小姐伤势如何?」 柳华眸色微动,笑着点点头,「好了大半。」 宋零榆颔首。 叶子苓又道,语气忿忿不平,「清和的这座别苑可是个好地方,抓住了幕后主使,没想到竟被你借来了。」 宋零榆给了叶子苓一个白眼。 沈清和看了秦筠一笑,肆意一笑,「子苓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我该找殿下要些租金。殿下,你给不给了?」 秦筠点点头,「给,回了七皇子府就给你。」 沈清和摇了摇扇子,继续看向了叶子苓。 叶子苓:……秦筠对他怎么这么恶劣…… 白芷柳华跟宋零榆都是一副「我藏身于名」的表情,只有叶子苓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要说玩,自然是叶子苓精通了。沈清和本就是约他们品茶赏琴,这会儿自然全由叶子苓接管了。 「不是说赏琴吗?我们这儿琴艺最好的就是柳华了,但柳华小姐身体有损,不宜操劳。依我看,就由宋零榆代劳吧!」叶子苓道。 众人都没有意见,只有宋零榆微微有些脸红,他怎么能代替柳华,他是万万比不上柳华的。 只是叶子苓说出口了,宋零榆也不忸怩,应了。 宋零榆说完后迟疑了会儿,「在下未带琴,这……」 品茶赏琴,沈清和自然准备好了琴。沈清和摇了摇扇子,「零榆不必担忧,我都准备了,不过需要些等些时间。南星,去取。」只是在阁楼里,取时需要些时间。 宋零榆颔首,既然有了琴,他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谁知柳华咬了咬唇,道,「公子,柳华的琴就在这里,可借给宋公子。」 沈清和一怔,看向柳华,他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也好。」 宋零榆这会儿有些不好意思了,柳华的琴,不就是『玉玲珑』嘛!他偶像的琴,宋零榆难得的有些激动。 仙音裊裊,入耳入心。宋零榆的琴艺又精进了。 叶子苓哼了声,这人准是又偷偷练了。 「清和不来一曲?你那床琴极好。」叶子苓道,他还记着沈清和的那床琴,不用可惜了。 「这……」沈清和想要拒绝,他可不想凑什么热闹。 谁知这会儿秦筠凑近了沈清和,低声道,「易安,我想听。」 自从他们互明了心意后,秦筠就没再叫过沈清和「清和」了,私底下一直叫他「易安」。 沈清和垂下眼眸,应了。「南星,去取琴。」 「是。」 沈清和看了秦筠一眼,忽然一笑,指尖轻启,是一首《凤求凰》。 第112页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太过张扬,但却符合沈清和。 秦筠一怔,唇角是止不住的笑。他没有想到沈清和会弹奏《凤求凰》。虽说是意料之外,但秦筠却不觉得有那么意外,这是他的沈清和,他的沈易安。 秦筠走到了柳华旁边,低声道,「柳小姐可否借琴一用?」 柳华笑着点点头,「殿下请。」 秦筠颔首。 一黑一白,相得益彰。两人之间没有人可以插进去,是独属于他们的默契。 一曲终了,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叶子苓哼了声,忽觉着有些不太对劲,这两人也太黏煳了吧!合奏《凤求凰》,也亏他们想的出来。 「大白天的净奏些言淫艷曲。」 沈清和失笑,「《凤求凰》怎就成言淫艷词了,子苓可莫要胡说。」 宋零榆默默补了一刀,「他酸。」 秦筠点点头,宋零榆说得有理。 叶子苓冷哼了声,「祭酒大人被殿下带偏了路,你堂堂的国子监祭酒跟着殿下胡闹,你们听听这是什么?哼。」 沈清和指尖动了动,朝着秦筠眨眨眼,听见了没? 秦筠笑了声,他记着是清和先奏的曲子。他心情好,不跟叶子苓计较。 「叶小王爷可还记着我是你的师长,我记着从前的聂祭酒就爱让你们抄写《西蜀通史》,那你也就抄一遍吧,本官明日要检查的。」沈清和眸里狡黠,故作一副师长的模样。 秦筠眸色柔和,余光一直随着沈清和。 叶子苓一下子苦了脸,不是吧! 这个《西蜀通史》可是一下子激起了三人的回忆。 沈清和想起从前抄写史书的日子就是苦不堪言。 他自然只是说说,他可不是喜欢叫人抄写史书的人。他只是吓吓叶子苓,谁叫叶子苓说他弹得是言淫艷词,他记仇。 柳华捂唇笑,她没想到这些个公子还有这样的一面。 宋零榆朝着叶子苓翻了个白眼,「叶小王爷,您别争了,您来一个不那么言淫艷曲的曲子啊!」 叶子苓:…… 他也找不出一个啊!都知晓他曲子弹得极烂,宋零榆就会给他找麻烦。 — 直至暮色四合,镐京城内是一片祥和,万千灯火人家。不知是风吹散了蕊黄还是云捲起了暗香,温香氤氲。 沈清和想起今日,正是他想像中的样子,琴瑟和鸣,太平无忧。垂下眼眸笑了笑。 秦筠放下了手里的书卷,神色柔和,「易安是想到喜事?」 这是他们这几日的常态,秦筠来沈清和府中看摺子,处理事宜。沈清和在一旁看书或者作画。两人互不打扰,自成一派,但抬眼就是心中所恋的少年。 沈清和很是满意这样的状态,也乐意跟秦筠一块。 沈清和不答,而是凑近了秦筠,「殿下,我的租金呢?」 租金? 秦筠笑了笑,任由沈清和靠近自己,「本王将自己抵给你。」 这是想抵帐,沈清和可不答应。沈清和眯了眯眼,像只小狐狸,「那可不行,先欠着。」 「好,就欠着。」秦筠放下了手里的摺子。 「先收些利息。」沈清和咬住了秦筠的唇瓣。 秦筠「嘶」了一声,怎么还咬人。 沈清和眸里狡黠,「留个记号。」 「那你该重一些。」秦筠笑道,喉头攒动,平填了几分慵懒。揽住了沈清和,这么轻的力气能有什么记号? 唔,说的对。 沈清和顺从的靠近了秦筠,张口含住了秦筠的喉结。 秦筠喘了口气,眸色暗了暗,被沈清和碰过的地方似乎着火了一般炽热滚烫。 易安可知他是在做什么? 秦筠语气都似乎有些哑,「易安!」 沈清和松开了秦筠,眸里纯良。他最喜欢的就是秦筠这里了,有种别样的感觉。 沈清和没有被秦筠隐忍的语气吓到,反而更加得寸进尺,吻上了秦筠的眼角那处泪痣,若即若离,「我喜欢这里。」 秦筠眸色一暗,将沈清和扣进怀里,「从哪里学的,就知道撩拨本王。」低头含住了沈清和的唇瓣。 吻得极其用力,沈清和都快要有些喘不过气来。 良久,秦筠埋在沈清和颈间,轻轻的喘气。 沈清和垂着眸,也有些喘,唇瓣红的泣血。沈清和抿了抿唇,眸色潋滟,似笑非笑的看着秦筠,「要不要本公子帮你?」 秦筠耳尖红红的,平息了会儿唿吸,眸里有些懊恼,易安就知晓撩拨他,要不是他们还未及冠,他就……秦筠放开了沈清和,留下句「易安早些休息,本王先回了」就熘了。 沈清和看着秦筠落荒而逃的背影,他似乎又想起了那个在南郡落荒而逃的秦筠,没忍住笑了笑。 他都没害臊呢!秦筠害臊什么? 如果忽略沈清和也有些泛红的耳尖,这话还有些说服力。 ☆、泼茶香(6) 春去冬来,天一天天的冷了,户部尚书徐哲易被撤了官职后也没有影响到朝堂,依旧是如常进行。 入了冬,尤其是腊梅绽放的季节,梅香如炬,传遍了整个镐京。 料峭冬风翠幕惊,屋子里倒是暖洋洋的,院外有三两桃花盛开。窗外是一片白色帘幕,雾凇挂满了枝头,就连竹叶上也满是霜华。一树的粉色花苞是沈清和府上最艷的景致。 第113页 说起这树桃花,沈清和就忍不住笑,是秦筠专门捂得,为了让沈清和观赏,专门从大兴善寺弄来的,还被一树长老骂了好长时间。 沈清和现在还时不时能收到一树长老的书信,都是骂秦筠的,将他的心肝宝贝挖到了沈清和的府上。 还说什么他俩约定好的,要不然秦筠怎么时不时来大兴善寺敲诈些他的宝贝,最后都送到了沈清和府上。 他可实在冤枉,秦筠每次都是背着他的,等他一注意发现自家府上库房中早就堆成了山,也不知秦筠是不是将他府中库房里都搬给了他。 沈清和也将自己搜寻的奇珍异宝,还有楚氏的珍藏送给秦筠,谁知送到秦筠府上还未过一夜,就被秦筠偷偷运了回来,也叫沈清和哭笑不得。 他们之间互送自己藏的珍宝的时候被两人笑了好久,都想将自己最好的送给对方,却忘记了对方也是与他一样的想法。 最后沈清和亲自选了一对玉佩,听父亲说是楚氏先祖亲手雕饰送给伴侣的。 沈清和思来想去还是这个最适合。 直至到了冬至这几天,沈清和一直觉着兴致不高,秦筠也知晓沈清和是为了什么,也不去打扰沈清和,只是每日来沈清和府上来的频繁些。就连沈清和也觉着秦筠快在他府上住下了。 沈清和觉着秦筠有些太过于担忧他了,他这么些年都一个人过了,不就是母亲死在了他眼前吗?沈清和苦笑了声,语气是无边的寂寥。 沈清和翻开的书页久久没有翻过去。 秦筠来时皱了皱眉,取掉了沈清和手上的书卷,「你该出去走走了。」 整日整日的待在府上,这样一点都不好。 明日就是他生辰礼,沈清和感觉不到任何的喜悦。沈清和朝着秦筠笑了笑,「殿下陪我说说话。」 秦筠皱了皱眉,眸里有些心疼,坐了下来,没有再去强迫沈清和。 沈清和无声嘆了口气,这是他最厌恶的一天,以前他在金陵是怎么过来着,好像每次都是忙忙碌碌的。 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那些,他记着有一次他去后院习武,练到直至脱力,这样他才不会想起。 来了镐京他懒散了许多,没有再去做些别的事分散注意。 「易安你……」 沈清和「嘘」了一声,「殿下,我知晓。」 安慰的话他听过不下千遍了,李叔说过,涣姨说过,白芷,南星……他听太多了。所以他不需要什么安慰,他只想秦筠好好坐着陪陪他。 秦筠不再说话了,他的清和知晓自己该做什么。他只是觉得心疼,心疼清和的一切。 「殿下,我想听你说说我未来镐京时的事。」沈清和撑着下巴看着秦筠笑。 他实在是好奇秦筠以前的事。 来镐京之前? 秦筠一怔,应了沈清和,「好。」 沈清和笑了声,等候着秦筠。「唔,就听殿下小时候的事吧!」那是他未见过的秦筠。 秦筠神色柔和,笑道,「这可得让本王好好想想。」他小时候的事?他都快要有些忘了。 是无休无止的书卷,诗书,礼仪……还有数不尽的恭维。 他记着自己拔过聂祭酒的鬍子。 一个人偷偷跑出过华清宫,差点就找不到路了,最后还是林修竹将他送到华清宫的。 回了华清宫就被母后臭骂了一顿,那是他第一次见着母后那么温柔的人骂他,神色着急,见着他就一把将自己抱在了怀里。 他还应林修竹的要求在他及冠日替他加过冠。 …… 这么细细想来,他竟然遗忘了许多东西。 沈清和笑望着秦筠,这些都是他错过的时间。 秦筠嘆了一句,「我还曾向母后提过你,母后那时知我孤寂,让我带你去见他,谁知那时你已经离开了镐京。」 沈清和眸里也有些遗憾,笑道,「原来殿下那会儿就对本公子有非分之想,还想着带我见你母后,殿下,你说说是不是?」 他自知秦筠以前没有那个意思,他就是忍不住想要撩拨撩拨他。 若是秦筠以前告诉他要带他去见皇后,他才不会鸟秦筠呢!说不准还会给秦筠一个白眼。 秦筠笑了声,他那会儿确实对沈清和只是普通的同砚情,欣赏大过于一切。 最主要的是当时的沈清和长得太好了,清冷矜贵,那种傲而不自知的感觉实在是太吸引他了。 尤其是后来在国子监,聂祭酒夸赞的人从他一个变成了两个,那种久逢知己,亦敌亦友的感觉叫他很享受,就想叫他与沈清和争个胜负。 秦筠眸子里有些委屈,「易安你那会儿还不理本王。」 沈清和笑,靠近了秦筠,压低声音,「要是知晓现在,本公子那会儿定然一见着你就抱着你啃一口。」 秦筠下意识的摸了摸唇瓣,「说不准本王当时就将你押下去送进大牢了。」 沈清和在秦筠唇上咬了一口,暧昧道,「现在呢?」 秦筠眯了眯眼,眸里暗沉,压低声线,他声音本就雅润,低了声音添了些诱惑,在沈清和耳畔轻声说道,「本王恨不得当场办了你,直叫你……」 沈清和红了耳尖,孟浪! 他可不知一直在他面前清风霁月的人也会说这种孟浪的话,如果他没听错,秦筠说的后半句是,直叫你哭喊着叫本王夫君…… 第114页 谁叫谁夫君还不一定呢! 沈清和舔了舔唇瓣,笑的风流,「殿下确定?殿下还得再等一年零一天了!」 明日才是他的生辰! 秦筠眸色暗沉,喉头攒动,还搁这里提醒他他的生辰,真是欠调.教…… 沈清和还在继续说道,「一年零一天,算成时辰就是4380个时辰。哦,对了,还有今日,这会儿是……」 秦筠忍无可忍,将沈清和拉过来扣着他的指尖细细的轻吻,暧昧缱绻。 沈清和「唔」了一声,住了口。 很快秦筠放开了沈清和,忍不住气在唇上咬了沈清和一口。 沈清和轻吸了口气,瞪了秦筠一眼,疼,秦筠什么时候学会咬人了? 秦筠眸里隐忍,忍不住别开了视线,清和的眼神叫他有些……秦筠将沈清和扣在怀里,心跳的极快。 沈清和轻轻的喘气,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像是抵着他。 沈清和眸光一颤,向下扫了一眼,飞快的移开了视线,耳尖红红的,就连手指似乎都是炽热滚烫的。只是嘴上嘴硬道,「殿下,要不要本公子帮你?憋久了可是容易……要不要本公子帮你找晏岁时求个方子?」 秦筠:…… 有这么说自己夫君的吗?还求个方子! 秦筠唿吸有些急促,眸里隐忍,忽然在沈清和耳边一笑,「干你足够了。」 干你足够了! 沈清和没料到秦筠会说出这些荤话,太孟浪了。沈清和瞳孔一缩,一时没有消化两人间的对话,明明是自己先撩拨的,结果最后撩拨到的好像反倒是他自己。 秦筠还在他耳边轻轻喘气,气息扫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的,似乎秦筠接触的半边身子都麻了个彻底。 沈清和轻咳了一声,红着耳廓,神色如常的转移了话题,「刚才听你说是林小将军将你送回皇宫的,不知林小将军何时回京?」 大丈夫能屈能伸,换一个话题他还是一条好汉。 秦筠失笑,被沈清和坦然的表情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清和就是仗着他还没有及冠。 「约莫年关。」秦筠道。 沈清和轻咳一声,他被秦筠瞭然的表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那大概是与北疆的使臣来镐京的时间相同了。」 秦筠颔首。 北疆被西蜀击溃后向着西蜀递了降书,这回来镐京就是来朝贡的,顺带着谈判。还有南燕,也会携礼入京。 沈清和作为国子监祭酒,掌管西蜀礼法,自然是负责之一。除了沈清和,还有礼部尚书,其余的几位尚书大人辅助,还有京兆尹…… 使臣进京可是大事,朝臣不敢懈怠半分。 提起使臣,沈清和也想起了一人,「说起这些,我想起晏岁时过些日子也会来镐京,约莫跟你表兄一个时间。」 那也就是年之前了。 「还挺巧的。」 秦筠故作随意,「你与晏岁时如何相识的?我记着晏岁时十几岁就离开了南燕去往各地游歷。」 提起这个,沈清和眸里带了些笑意,他与晏岁时从小相识,晏岁时比他大两岁,仔细算来他们认识了快要十四年了。 「我父亲与晏岁时父王是好友,我记着那会儿晏岁时要出去游歷时他父王死活不同意,他偷偷跑来金陵还在楚家住过一段时间。最后他父王实在没办法,只好同意了晏岁时当一个游医。」 秦筠颔首,眸里有些微妙的低落。 原来晏岁时与清和从小相识,听到清和说晏岁时还在楚家住过,更酸了。只是面上看不出来,依旧一副清风霁月的模样。 秦筠知晓沈清和不愿过生辰礼,他也不做些什么去让沈清和回忆起些别的什么。 只是在翌日亲手做了碗长寿面给沈清和,这是他专门去跟朝云辞的涣娘学做的,是沈清和故居的味道。 愿他的易安永远是少年。 ☆、泼茶香(7) 因着还有一月就到了岁除,使臣抵达镐京,这一月就开始了大大小小事宜的准备。招待的礼仪,国宴,负责的人…… 沈清和整日整日忙的不着家,秦筠也是,皇帝将这事交由了他负责。 与之沈清和也与同时负责礼仪的礼部尚书,最终接待迎接的鸿胪寺卿,负责京津治安的京兆尹,负责银钱的新上任的户部尚书熟悉了许多。 史书也是撰写了个半数,主要是沈清和将精力放在了迎接使臣上,这一下子就慢了许多。 到了岁除前十天左右,沈清和收到了晏岁时来了镐京的书信。很巧的是大将军林书泽及林修竹回镐京的消息也传到了镐京,是同一天。 沈清和也没有多想,以为是凑巧。 为了迎接林将军回京,皇帝派了秦筠与谢荣去城外十里处迎接。 一个皇子,一位是朝堂上位高权重的大臣,给足了林书泽面子及尊重,也让天下百姓见着了皇帝对林将军的重视。 百姓们也是对这位守卫疆土,让他们安居乐业的将军敬重至极,皇帝这番的举动可算是稳固了民心,叫百姓前一阵子因西蜀发生的大小事宜所起的火气歇了下去。 至于皇帝心中怎么想的,这就不得而知了。 沈清和也是约莫同一时间出了城,晏岁时给他传的书信也大致是这个时间。 沈清和眸里难得的有些欣喜,他好长时间没有见过晏岁时了,这些日子也不知晓传个书信。 第115页 出了城就碰着了秦筠与谢荣,两人身上都着着官袍。 沈清和走了过去,行了礼,「下官参见七皇子殿下,丞相大人。」 「祭酒大人不必多礼。」 谢荣笑眯眯道,看起来极为好相处,「沈祭酒快请起。」谢荣越看沈清和越满意,聪颖,知进退,明得失。不好高骛远,懂为官之道,这朝堂上有不少大人受过他的恩惠。 前途不可限量啊! 「谢殿下。」 「今日休沐,沈祭酒这是打哪儿去?」谢荣笑眯眯道。 沈清和见秦筠也望着他,眸里有些压制不了的好奇。沈清和笑了声,「下官来迎个人。」 谢荣瞭然的笑了笑。 秦筠一怔,来接人,晏岁时不会也是今日来镐京吧? 谢荣看着沈清和,进退有礼,人又生的容色好,简直不要太满意,生了些别的念头,「沈祭酒可有婚配?本官看你风华正茂,也不知有没有娶妻的打算。」 沈清和一怔,下意识的看向秦筠。果然,秦筠的脸色不太好看。 秦筠听闻谢荣说时脸色一瞬间沉了下来,眸里黑沉一片,眼里是浓浓的占有欲,那眼神仿佛要将沈清和拆穿入肚一般,秦筠浑身一下子寒了下来。 是他大意了,清和头角峥嵘,是该有很多人窥探他。 沈清和只觉着头皮发麻,笑着对谢荣道,「下官已有婚配,未有娶妻的打算。」 秦筠眸色一下子柔和了下来,似是寒冬回暖,是无边的春意。 已有婚配!听着这句话,秦筠就觉着胸口暖乎乎的,他怎么这么好,他的清和,他的易安。 已有婚配,但又说未有娶妻的打算,这位沈祭酒说的话他怎么觉着有些不对劲。 谢荣眼里遗憾,可惜了,他还觉着沈清和很配他孙女谢思菡。有了婚约可是万万不能的,他的孙女可不能与别的女子共享夫君。 想通了这一层,谢荣眸里的遗憾转为了对后辈的欣赏。 沈清和见谢荣不再热衷于说亲了,这才松了口气。 他也不愿叫秦筠难过。只是他说他已有婚配,不知秦筠会不会觉着他孟浪? 沈清和耳尖有些泛红,抬起头看了秦筠一眼。见着秦筠眼神炙热放肆,看的他浑身发热。沈清和松了松衣领,定是今日穿的太热了些,不然他怎会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秦筠很快收回了视线。 「沈祭酒史书编撰的如何了?」谢荣问道。 沈清和笑了声,「已有半数。」 谢荣眼里的欣赏更为浓郁了,他果然是没有小看沈清和,这个年纪就能独自撰写史书,当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等他将这个史书撰写完,也就该升官了吧!照这个趋势,不出三五年就该到他这个位置了吧!果真是仕途通达。 秦筠眸里有些骄傲,果真是清和!「祭酒大人博学多识,学生佩服。」他乐意夸赞他的少年。 沈清和眸里有些得意,秦筠夸的他真是浑身舒坦。 「殿下谬赞了!」沈清和谦虚了一下。 「学生句句属实。」 谢荣诧异地看了秦筠一眼,他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七皇子笑着夸人。 沈清和继续与谢荣攀谈,谢荣也乐意与沈清和交好。 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远处出现了一面旌旗,「蜀」字盘旋于其上,飘摇挺立,扑面而来的杀伐气与威武正气,即使在寒风中也无法将它吹散半分。 是西蜀军队的旌旗。 沈清和眯了眯眼眸,下意识的看向秦筠。 秦筠眸里带着压抑的激动,双唇抿得紧紧的。 沈清和没忍住笑,神色柔和。 果然,马上人越隐越现,是大将军林书泽,身侧有一辆简朴的马车。马车后是随行来的官兵。 秦筠仔细看了眼,没有见着他表兄。 秦筠与谢荣带着人迎了上去,沈清和倒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白芷上前道,微微有些疑惑,照她家公子与七皇子殿下的关系,公子不与七皇子殿下一同?「公子您不上去迎接林将军?」 沈清和神色古怪,「本公子去作甚?」 「您与七皇子殿下……」 沈清和拿起扇子敲了一下白芷的头,「就你伶俐,知晓的最多。我们今日是来迎晏岁时的,可不是为了林将军。本公子怎能忘了晏岁时就跟着七皇子殿下去了?昏聩?」 白芷有些脸红,吐了吐舌头,「白芷错了。」 沈清和「嗯」了一声,站在原地看着远处队伍。 林书泽翻身下马,朝着秦筠行礼,「下官参见七皇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林书泽面容俊郎刚毅,眼角起了纹,带着久经沙场的睿智沉稳。虽是年纪不惑,但依旧带着别样的魅力,醇厚,似酒一般深邃。 秦筠眸里喜悦,快步上前扶起了林书泽,「将军免礼。」 不能称唿林书泽「舅舅」,而要称唿他为「将军」,这一点叫秦筠有些难以接受。但是礼不可废,先君后臣,叫他无可奈何。 林书泽眼里欣喜,看着秦筠,眼里满意,拍了拍秦筠的肩膀,「长得挺拔了许多,面容倒是更像你母后了,一样出尘。」 两人眸里都有些怀念。 林书泽又看向谢荣,拱手,「丞相大人老当益壮,还是这么精神。」 「哈哈哈,林将军谬赞了,老夫都半截身子入黄土了,哪里还来的精神气。」谢荣摆摆手,大笑。「林将军这几年边关可好?」 第116页 林书泽一笑,「这才说明谢丞相有精神,本官看着丞相大人还能为朝堂贡献好几十年的力气呢!还不错,旧伤痊癒,未添新伤。」 「哈哈哈,那就借林将军吉言了……」谁不想长命百岁,林书泽这话算是说到他心坎儿上了。 「哈哈哈……」 两人这里客套了几句,秦筠眸里有些着急,「林将军,林小将军呢?」秦筠有些别扭的发问。 谢荣也是有些好奇,怎么没见着林修竹。 林书泽眸里无奈,有了媳妇忘了爹的臭小子,「马车里。」 谢荣问道,「林小将军没事吧!」坐马车,不会是受伤了吧! 秦筠眸里有些担忧,他与谢荣想到一块去了。 这时马车帘幕被掀开了,露出一只白皙的手,手指修长,只是手上满是习武留下的茧子,「下官参见七皇子殿下,丞相大人。」声音极为温润儒雅,正是林修竹。 林修竹下了马车,含笑看着秦筠,「殿下越发的好看了,都快赶上本公子了。」 秦筠眸里一喜,表兄还是这样不要脸,上下看了林修竹一眼,活蹦乱跳的,还有心情跟他打趣,看来是没受伤,「非也,那自然是本王更胜一筹。」 其实两人站于一起时身高相当,若是论容色,还是秦筠略微胜些。秦筠更偏精緻一些,清风霁月,就是气质偏冷些,像是寒潭般深不可测。 林修竹失笑,这一笑似乎来了春天,就连这寒风都回暖了几分。林修竹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儒雅的男子。 容色生的极好,隐约看时与秦筠有些相似。如果说秦筠是冷,那么林修竹就是雅到了极致,玉面郎君,温润如玉。可当得起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边关烽火没有给林修竹带来一分苍白,反而是给他极致的润添了几分色彩,刚毅朗润。 沈清和站在远处看了眼,马车上下来的该是林修竹吧!他没有见过林修竹,这么一瞧,果真是翩翩公子,不怪秦筠时常提起。 就在这时林修竹转过去朝着马车伸出手,从马车里走出来了一个俊美的男子。握着林修竹的手下了马车,手指修长漂亮,站于地上时,看着比林修竹略微低些。 沈清和眯了眯眼睛,看了看林修竹又看了眼那名男子。 沈清和一怔,眸里有些微妙的不爽,打脸了,「看来本公子还必须得见见林将军了。白芷南星跟上了。」 那名与林修竹一同下马车的男子正是晏岁时。 ☆、泼茶香(8) 沈清和摇着扇子,步履闲适,脸上带着肆意风流的笑意,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晏岁时也在四处张望,忽然他看到了走过来的沈清和,抿了抿唇,心里暗道,「花蝴蝶。」 沈清和可不知晏岁时心里的话,走过来朝着林将军拱手行礼,「下官见过林将军。」 林书泽一怔,这位官员没有见过,想必是最近几年上任的吧! 秦筠神色柔和,看了沈清和一眼,对着林书泽道,「这位是沈清和,沈祭酒。」 林书泽看着沈清和,眸里欣赏,十六岁的新科状元,国子监祭酒,真是后生可畏啊!林书泽爽朗一笑,「祭酒大人不必多礼,你是?」 秦筠也在疑惑,他不是来寻晏岁时的吗?怎么会来这边? 沈清和无奈一笑,指了指林修竹身旁的晏岁时,「下官来寻他。」 林书泽颔首,看来这位沈祭酒就是枝白说的好友了。 枝白,晏岁时的字。 晏岁时脸上冷冷清清的,只有眸里才泄了些欣喜,朝着沈清和轻声喊了句「易安。」晏岁时的声音低沉纯净,带着些沙哑。 沈清和微微一笑,颔首。 倒是林修竹见着沈清和时多看了他几眼,尤其是听着晏岁时喊他的字。 沈清和察觉到有人看他,寻着视线看向林修竹,林修竹也朝着他一笑。沈清和嘆了句,果真是个很有魅力的男子,不愧秦筠一直提起。 秦筠有些不得意,尤其是听到晏岁时在喊沈清和「易安」时,他才知晓这位与他表兄同乘马车的男子是晏岁时,仔细打量了打量晏岁时。 晏岁时是个极其好看的男子,玉质金相,古雕刻画,似是画中走出来的玉人。五官精緻绝艷,颇有些男生女相的感觉,但并不是阴柔,而是精緻。气质又是极为清澈,像是初生的鹿。尤其是那双眼眸,竟是灰色的。 红楼斜倚连溪曲,楼前溪水凝寒玉。荡漾木兰船,船中人少年。1 秦筠刚想细看时,就被林修竹挡住了视线。 林修竹朝着他微微一笑,秦筠一怔,移开了眸光。 沈清和对着林修竹笑了笑,「林小将军,久闻大名。」 林修竹也笑,「本公子也是久闻沈祭酒的名字,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枝白说的不错,沈祭酒果真是招摇的很,这容色更是。」 晏岁时耳尖有些红,他说沈清和招摇,像个花蝴蝶,怎么就被林修竹说出来了?晏岁时抿了抿唇,看来林修竹一眼。 沈清和一怔,眯着眼看晏岁时,笑的更为招摇了,「多谢林小将军夸奖。」 林修竹眸里多了些诚挚的笑。 他们也不能一直在这里停留,谢荣笑眯眯道,「林将军,请,陛下宫中备了宴席,就等你了。」 林书泽颔首。 第117页 一群人浩浩汤汤又回了镐京。 城中街上满是自发迎接林书泽的百姓,一个个高唿着「拜见林将军。」可见林书泽在百姓中的威望。 沈清和皱了皱眉,眸里若有所思。 秦筠与林修竹骑着马,攀谈着,秦筠蹙眉,道,「表兄,你与舅舅来的有些太过于招摇了。」 林修竹无奈,他们也不想,谁知百姓们搞得这一出,叫皇帝听着了会怎么想?「我们已经隐藏了踪迹了。」 秦筠嘆了口气,只希望父皇不要多想。 「父亲只忠于陛下,相信陛下也是知晓的。」林修竹看了秦筠一眼。 但愿吧! 秦筠看着旁边的马车,蹙了蹙眉,「表兄,你与晏岁时是如何相识的?」 提起晏岁时,林修竹眸里柔和,唇角微勾,声音里带着隐秘的欢喜,「漠北认识的。」 而在马车中的沈清和与晏岁时,没人言语。晏岁时本就不善言谈,沈清和也不嫌无聊,静静坐于马车内。 临了东市,沈清和抬起头看了晏岁时一眼,道,「你要跟我回?还是跟林修竹回林将军府?」 沈清和说的直白。 晏岁时知晓了沈清和的话,红了耳尖,整个人有些僵硬的顿在原地,「跟你回。」 沈清和似笑非笑的看了晏岁时一眼,「我还以为你要忘了你在镐京还有个好友了,这么长时间不来个书信,我还以为你要住在漠北了。」 沈清和撩起幕帘对着车外的秦筠道,「殿下,我带晏岁时回府了,今日晚会来宫中。」 秦筠颔首。 沈清和又对着林修竹肆意一笑,「林小将军,本公子将晏岁时带回我府上了,你可不要太想他,想了就来沈府,本公子随时恭候。」 林修竹失笑,「恭敬不如从命,沈祭酒可要替我好好照顾好枝白。」 沈清和翻了个白眼,「不会饿了他。」 晏岁时听着林修竹的话,整张脸涨得通红,面皮热的发烫,羞恼道,「易安。」 沈清和住了口,似笑非笑的看了晏岁时一眼,朝着驾车的南星道,「回府。」 晏岁时一路红着脸,沉默着不发一言,沈清和也不逗他了,任由着晏岁时不发一言。 有时他也怀疑自己是怎么能与晏岁时这么木讷无趣的人成为朋友的,还一相处就是十几年。难道是因为晏岁时医术好?沈清和失笑,他怎么会有如此古怪的念头。 回了府邸,沈清和将晏岁时带到了自己院子的隔壁,不输于沈清和的居所,是沈清和专门为晏岁时准备的。 落了座,沈清和端起茶盏轻呷一口,「漠北得了什么疑难杂症?激的你乐不思蜀了?」 晏岁时有些脸红,这会儿倒是话多了些,每次说起医术晏岁时的话总是格外的多,一点也不似平日的沉默。「是一种罕见的鼠疫。」 沈清和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 晏岁时继续道,「一年前我游歷去了漠北,发现那儿的百姓一个个面似枯蒿,极其不正常。」 「我当时还以为是普通的病症,当天晚上就在客栈住了下来,结果我住的那间房夜晚总是有动静,第二天问了掌柜,才知道是那里因常年干旱老鼠横行。」 「我当时也没有在意,结果几天后发了病症,百姓全身溃烂,呕吐不止,脸色发黄。后面又引起了其他的病状,我一个人人单力薄,光是隔离就用了近一月。」 「药材什么的我带的完全不够,医治了近半月后不见转圜,反而又继续灰败了下去,百姓们说我不中用,又不配合,花了我好大一番功夫。」 晏岁时眸里忿忿不平,还说他是庸医!去他的庸医,他才不是庸医,那明明就是转圜的症状,度过去就会痊癒。 他不知说过多少次了,还差点将他打出去!他行医这么些年,还是头一遭被打。要不是他,还不知他们躺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沈清和闻言失笑,这会儿倒是难得的见着晏岁时失态。 恐怕说他是庸医都是头一遭吧! 「你可少唬我,就你这身板,走两步都费劲,我可不相信你一个人运了药材,隔离了病患。就你,煎个药都费劲。」沈清和闻言嗤笑一声。 不是他不相信晏岁时,就晏岁时的那三脚猫的功夫,恐怕是还未说服那些愤怒的百姓就被打出来了吧!还哪里轮得着晏岁时继续行医。 晏岁时脸一红,轻咳了声,他也就隐藏了些,就一点点,他是发现鼠疫后立马提出要为他们诊病。 结果那些百姓见着他模样年轻,以为是他诓骗他们,竟旋即将他打了出去,还是路过的林修竹救得他。 他也不知那会儿自己看着有多狼狈,浑身沾满了草叶泥渍,那是他那天晚上躲避老鼠弄得。只是面上白净漂亮,不至于叫人认成乞丐。 见着林修竹救他,晏岁时眸里满是感激,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委屈,就像是鹿一般,惶恐干净。 后面也是林修竹祝他搭建的帘幕,一部分常见的药材也是林修竹寻来的。另一部分则是晏岁时从沈清和的库房里调来的,才解了燃眉之急。 沈清和似笑非笑的看了晏岁时一眼,「原来是英雄救美,难怪叫你不回我的书信,还用着本公子的药材,晏枝白,本公子惯的你。」 怪不得那会儿临近北疆边陲地的掌柜给他传来的书信说是晏岁时调用了库房里大半的药材,差点就将库房搬空了。 第118页 他一听是晏岁时,也就不足为奇了,还命人补上了库房,晏岁时要多少给多少。 这些年晏岁时用他的药材用的还少吗?他觉着都快被晏岁时搬空了,时不时拿来做个试验,他都要习惯了。 若不是晏岁时是自己好友,他一定卖了晏岁时抵债。 晏岁时也是债多不压身,轻声道,「你也不知被我出诊过多少次,本公子出诊费很贵的。」 沈清和气笑,还能比这些年晏岁时用过的药材贵了? 那就相互欠着。 沈清和面无表情,「晏枝白你信不信本公子将你打包送去南燕,叫你父王看看他这个好儿子。」 晏岁时:…… 总觉着有些头疼。 晏岁时也有些无奈,只是他实在不知晓该如何反驳沈清和,索性道,「伸手。」 沈清和:…… 这会儿换他头疼了。 这就是要把脉了,沈清和只得伸出了手。 晏岁时从袖中取出一块软帕,放到了沈清和手腕上,才将手指搭了上去。 沈清和神色如常,他身上有暗疾,是那次被追杀落下的,晏岁时这些年一直在替他调理。 他也不觉着晏岁时的动作有什么异常,这些年晏岁时一直是如此,因为他不喜别人亲近,晏岁时也就保持着这个习惯了。 许久,晏岁时取下了帕子,「好的差不多了,我再给你开几副药。」 沈清和苦了脸收回了手,轻轻点头。晏岁时的药每次也太苦了。 沈清和见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站起身来对着晏岁时道,「药也开了,你也舟车劳顿,好好歇会儿。我这些日子要准备招待使臣,大兴善寺梅花开的正好,叫南星带你去大兴善寺赏赏梅花,有需要的知会南星。」 晏岁时颔首。 沈清和走了出去,忽然想起些什么,「对了,枝白,南燕也会有使臣前来。」 晏岁时一怔,微微点头,「我知晓了。」 ☆、泼茶香(9) 这次的晚宴也不过就是庆功宴,用来招待林书泽,依旧是与平常同样的程序,赏赐,嘉奖…… 值得一提的就是皇帝从一开始就知晓了百姓们自发迎接林书泽的消息,沉着脸不发一言。 但是到了正宴上,皇帝似乎像是不知晓一般,含着笑。 直至到了除岁前一日,沈清和才有了些时间。 晏岁时也是一直待在府中,这几日尽祸害他的药材了,哪里也没去。 大兴善寺梅花开得好,正好他也找一树长老有些事,索性沈清和询问了晏岁时,带他去大兴善寺了。 今日日头正好,晒得暖洋洋的。 沈清和坐于客堂内,晏岁时还未到,倒是来了两个不速之客,是秦筠与林修竹。沈清和心中暗嘆,听消息倒是灵敏的很。 「你们两个跟我去做甚?」沈清和无奈道。 他这些日子也算是与林修竹熟悉了几分,原因无他,在于林修竹日日都来他这里寻晏岁时,准时的很,都赶着饭点来。 秦筠也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怕晏岁时与沈清和接触,来的比林修竹还勤快,叫沈清和颇为无奈。 林修竹面上端着温润的笑,「本公子陪枝白。」 沈清和:…… 「林小将军你可够了,不带这样子的,晏岁时有本公子带着,丢不了。」沈清和翻了个白眼,晏岁时还不是他家的,也不知收敛些。 就林修竹在他们面前不加掩饰的姿态,他再看不出来自己好友被林修竹拐骗了,他也就不用做这个国子监祭酒了。 林修竹也不理会沈清和的嘲讽,依旧笑的温润,反正他跟定了。 沈清和看向秦筠,眼神询问,那你呢? 「我去寻皇叔。」秦筠神色如常,一本正经道。 沈清和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这兄弟俩就一个样,说谎话眼睛都不眨一下。 林修竹挑眉,倒是笑了,「殿下你就不怕一树长老将你打出去?」 他这些日子也算是知晓了他这位表弟做的壮举,将一树长老的一树桃花搬到沈清和这里,也亏得秦筠想的出来。 他可不知晓秦筠还有这闲情雅致,还是为了眼前这位祭酒大人。秦筠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你都不怕晏公子说你,本王怕什么?」像是为了炫耀,秦筠故意道,「易安不会让本王被打的。」 林修竹:……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林修竹有些一言难尽。 他还真幻想了一下若是他被打时晏岁时的反应,一定是后退几步,面上冷冷清清的。 想到此,林修竹觉着自己被刺激到了。 沈清和失笑,就沖秦筠说的话,他都不想阻拦一树长老了。一树长老要打秦筠他还能阻拦了? 秦筠对着林修竹得意的笑笑。 林修竹失笑。 就在这时,晏岁时姗姗来迟。 林修竹眼中含笑,打量了几眼晏岁时。 晏岁时只觉着浑身都有些僵硬,他没告诉他今日与他们一起啊? 沈清和放下了手中的杯盏,「既然来了我们就走了。」 秦筠颔首,只是出了沈清和的府邸,抢先上了沈清和的马车,他才不要让晏岁时跟清和一块呢! 沈清和一怔,眸里含了些笑意,看向晏岁时。 晏岁时抿了抿唇,有些不知所措。 第119页 林修竹微微一笑,「枝白,走了。」 沈清和朝着林修竹点点头。 林修竹颔首,朝着晏岁时伸出手。 晏岁时犹豫了会儿,将手放了上去,两人紧紧交握在一起。 沈清和笑了声,上了马车,就见秦筠一脸郁色,黑眸紧紧的盯着他。沈清和刚要说话,就被秦筠拽了过去,随即唇瓣一疼,秦筠咬了他一口。 「嘶……」 沈清和瞪了秦筠一眼,舔了舔唇瓣。 秦筠眸色渐深,委屈道,「你算算你多少日子没有理过我了?」 这些日子沈清和只顾着处理公务与招待晏岁时了,他碰都没碰过沈清和,就是他来寻沈清和,他都只顾着晏岁时了。 秦筠的语气仿佛像是沈清和负了他一般,叫沈清和真生了种错觉。 沈清和坐了下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秦筠睁着眼睛说瞎话,「本王不知晓。」 沈清和笑了声,靠近了秦筠,亲了亲他的唇瓣,「现在呢?」 秦筠眸色渐深,摸了摸沈清和的指尖,蹙眉,「怎么这么冷?坐过来些,我替你暖暖。」定是没有好好穿衣袍了。 「沈易安,本王有没有告诉过你,出门叫白芷给你准备个手炉。手都冷成这个样子了,还在外面不知做甚,本王惯的你。」 沈清和乖乖将手递给了秦筠,朝他眨眨眼,「我知晓了。」 秦筠嘆了口气,将手捂住了。 热度源源不断的传到沈清和手上。 沈清和忽生了些坏心思,眸里闪过一丝狡黠,将手抽出来扯开了秦筠的衣袍,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沈清和将手放了进去。 秦筠皱了皱眉,语气无奈,也没将沈清和的手取出来,「暖了吗?」 沈清和笑着点点头。 秦筠语气无奈,「你可还知晓本王是个皇子,这样成何体统?本王的面子里子都快丢完了。」 沈清和失笑,将手取了出来,伏在秦筠耳畔,似是没骨头一般挂在秦筠身上,低声道,「那你脱我衣服的时候可知晓我是你老师?」 沈清和抓起了秦筠的手,带着他的手摸上了秦筠的胸口,腰畔……「殿下可还记得你的手来过这里,还有这里。」 「忘了。」秦筠面不改色。 沈清和低笑,眸里似乎带着勾引,「那你要不要来感受一下?」 秦筠眸色一暗,勐的翻身将沈清和按在了身下,胸口的衣衫依旧敞开,露出锁骨,墨发划过肩头落在了沈清和脖颈上。 有些微痒,沈清和微微侧头,唇角含着笑,「殿下,白日.淫喧可不好?」 秦筠喉头攒动,眸里是压抑不住的欲,伏下.身去在沈清和耳边轻声道,「你又没淫过!」 沈清和挑眉,笑的不怀好意,勐的翻身将秦筠按在了身下,「本公子及冠后一定让殿下满意。」说狠话谁不会? 秦筠微怔,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将沈清和抱住亲了上去。吻得小心又用力,仿佛要将沈清和拆穿入肚。 沈清和只觉得唇瓣有些发麻。 良久,唇分。 秦筠放开了沈清和,起身整理衣衫,沈清和的衣服没乱,他的倒是被沈清和刚上马车时扯的皱皱巴巴的。 沈清和没忍住笑,凑近秦筠仔细替他系好腰间的玉佩。「殿下你要不要换件衣服?我这里有备用的。」 秦筠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你是想让表兄还有晏公子知晓我们在马车上干了什么吗?」 沈清和「唔」了一声,他们可是清清白白的。 「不过,本王还真想让他们知晓我们做了什么,这样他们都能知道你沈易安是我秦淮之的。」 沈清和一怔,垂下眼眸笑。 车上是一片氤氲潋滟。 良久,沈清和问道,「你可知晓林小将军在想什么?他带晏岁时来镐京是想如何?」 秦筠闻言摇摇头,「表兄只跟我讲他带晏公子来镐京游歷游歷。」 沈清和笑了声,「殿下你可相信?晏岁时什么地方没去过?这些年他走南闯北,治好了无数的疑难杂症,我记着他前几年就来过镐京。」 秦筠嘆了口气,「表兄不想我询问细节。」 沈清和也没再提了,其实晏岁时来了镐京也好,皇帝近些日子抱恙,太医也查不出病症,叫晏岁时看看也好。 只是明日使臣进京,南燕也有使臣,要是见着晏岁时了,就有些麻烦了。 皇帝也不一定愿意南燕的世子给他诊脉。 就这么一路闲聊着到了大兴善寺。 秦筠下了马车替沈清和繫紧了斗篷。今日风有些大,寒风凛冽,吹的墨发微扬。 正巧林修竹与晏岁时也走了过来。 林修竹看了两人一眼,见沈清和唇瓣有些微肿,眸中神色意味深长。 沈清和神色坦然,回望着林修竹。忽的他觉着有人在看他,沈清和循着视线看去,见秦筠神色委屈的看着他,醋味仿佛要溢出天际来了。 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占有欲? 沈清和失笑,那是他兄长啊!沈清和伸出指尖勾了勾秦筠的手指。 秦筠抿了抿唇。 几人走了过去,途中林修竹侧着头,眼里含笑,一片温柔。问晏岁时,「枝白,可有想好要去哪里了?」 晏岁时低声道,「听闻大兴善寺的那颗上百年的桂花树很灵验,我想去那里瞧瞧。」 第120页 林修竹忍不住笑,「那是求姻缘的。」 晏岁时耳尖红成了一片,小声道,「就去那里。」 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沈清和也忽然想起了他与秦筠挂的那两段相互交缠的红绸。沈清和看了秦筠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寻一树长老有何事?」秦筠问道。 「没有要事,只是明日就是岁除了。父亲说过他以前在镐京时与一位好友相交,还曾一起过过年。现在想来就是一树长老了,我想着可以邀一树长老一同,热闹。」 沈清和垂下眼眸,其实也不是全图热闹,主要是他想再询问询问父亲的事情。 秦筠颔首,他也邀过皇叔好几次,但皇叔都不肯,只是不知这次皇叔会不会…… 到了那棵桂花树下,一切都是白茫茫的,只有树枝上悬挂的红绸红的扎眼。有的已经经歷了风雨侵蚀褪去了颜色,留下的只是岁月的色彩。 显得格外的久远虔诚。 树上的红绸更多了,沈清和有些分不清他与秦筠写的地方在哪里了。 林修竹与晏岁时写了红绸,林修竹要替晏岁时挂时晏岁时说要自己悬挂才更有诚意,顺带着拿着林修竹的一同走向了桂花树。 明明说的是自己悬挂有诚意,还是拿走了林修竹的。 林修竹看着晏岁时的背影,眸光悠远又柔和,带着纵容。 树枝上满是堆积的雪,显得格外的重,一不小心就能落下来一树。 秦筠被一树长老吩咐的小沙弥叫去了他那里,一时这儿竟只剩下沈清和与林修竹两人。 沈清和随意道,「林小将军,你与晏岁时是何关系?」 林修竹不答,微微一笑,「你与七皇子殿下是何关系那我与晏岁时也就是同样的关系了。」 沈清和眯了眯眼,忽然笑了,「知己好友。」 林修竹挑眉,「那我们也是知己好友。」 沈清和似笑非笑,「我可不知林小将军也是个油嘴滑舌的主儿,你就这样哄骗了晏岁时?」 「非也,知己好友怎能说哄骗?」林修竹回敬了沈清和刚才说的「知己好友」。 真是难缠。 沈清和笑了,「若我说我与殿下与你们求了相同的呢?」 林修竹也笑,忽然正了神色,「沈清和,不要放弃殿下。」 沈清和面上携着笑意,神色郑重,「我记下了,你也得记好你的话,不要放弃他。」 一切尽在不言中。 忽然林修竹从袖中取出了个东西,是一个雕饰精美的檀木盒,上面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见面礼。」 沈清和一怔,伸手接了过去。 林修竹示意他打开看看。 沈清和打开后里面是一个玉质的盒子,沾染了檀木盒上的香气。沈清和拿出来仔细端详了一下,眸里有些迷茫,林修竹给他的这是什么? 难道是香料?还怪好闻的。 见沈清和神色茫然,林修竹没忍住笑,他那表弟能忍得住? 林修竹低声道,「这是男子欢好之物。」 「咳咳咳……」沈清和被呛住了。林修竹说什么?男子欢好……欢好之物,咳咳,他给他这个作甚? 沈清和脸红到了耳尖,脸上的热度久久难以消散。 他就是个纸老虎,中看不中用,一提其余的就怂个没边了。沈清和握紧了手里的东西,这可不能让秦筠看到,秦筠不知会不会觉着他孟浪? 林修竹没忍住笑,眸里带着明显的笑意,沈清和看着风流的很,没想到是个纸煳的。 正好晏岁时挂好红绸走了过来,狐疑的看了两人一眼,「走了。」 出了后院,沈清和就见着了与秦筠一同来的一树长老。沈清和耳尖又红了,垂下眼眸不去看秦筠,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盒子。 「阿弥陀佛。」一树长老嘆了句佛号。 「阿弥陀佛。」 见过礼后一树长老对着沈清和道,「听殿下说沈小友有事寻我?」 沈清和颔首,「长老,我想邀您去祭酒府一同迎新年,热闹些。」 一树长老微微一笑,「多谢小友好意,不必了,老衲习惯了在大兴善寺。」 沈清和也没有强求,只是看着一树长老,道,「长老有空来我这里。」 一树长老看了沈清和一眼,颔首。「听殿下说你们今日是来赏梅的,那就早些去,晚了景致就不好了。」 众人颔首。 「长老,尽量早些。」沈清和笑着道。 一树长老颔首。 众人见了礼后转身离开,一树长老看着几人的背影久久不语。 ☆、泼茶香(10) 翌日早,岁除这日,天还未亮的时候沈清和就出了府邸去了礼部。 镐京比起往日热闹的多,有些店铺甚至早早地燃起了灯火,期望着开张,讨个彩气,祈愿来年平安顺遂。 街上竟也有早起的行人,挑担赶趟的,旗帜店招随风摇曳。 抵了礼部天才开始蒙蒙亮,沈清和下了马车。 风极大,沈清和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双手冰凉冰凉的。沈清和眸里有些懊悔,被秦筠知道又不知晓他该如何说自己了。 南星于前方打着一盏灯笼,礼部今日守卫森严了许多,这会儿门口就有执勤的守卫。「参见大人。」 沈清和朝着两边的守卫点点头,走了进去。 第121页 待沈清和走远,几名守卫还没有反应过来,这还是在礼部第一位向他们点头示意的大人。 一边转过抄手游廊,沈清和道,「可有知晓南燕与北疆的使节团几时到来?」 「约莫过了午时。」南星恭敬道。 沈清和颔首。 午时,也不早了。 旁边有经过的守卫官吏,「参见祭酒大人。」 沈清和一一颔首,看着脾气极好,周围人无一不动容,他们这些日子也算是经常见到沈清和。 原以为沈清和小小年纪列于高官,定然是娇纵高高在上的,事实上他们见着的大人都是这个样子的,没想到沈清和对他们也是礼遇待人。 顿时见着沈清和更为恭敬了。 沈清和想起自己府中的晏岁时,又想起南燕使节团,派来的还是南燕王的皇子,与晏岁时牵扯甚广,沈清和就一阵头疼。 晏岁时又与林修竹牵扯上了,就希望来的南燕使臣不要认出晏岁时了。 「晏岁时呢?」沈清和问道,他说的是晏岁时谁去招唿了。 「属下安排白芷了,公子不必担心。」 沈清和垂下眼眸,「你去了叫他不要乱跑,这些日子还有他的事干。」出去见着了南燕的人也不好交代,南燕的世子与西蜀的将军有牵扯着实有些麻烦。 南星点头,「是,公子过于担忧了,晏公子性子安静,不会乱跑的。」 沈清和听着南星的话,莞尔一笑,是他想的多了,晏岁时巴不得不出府呢! 又转了一个游廊,沈清和垂下眼眸,低声道,「有查出什么吗?」他说的是关于楚氏灭族的事。 南星也压低了声音,「与之前一般无二。」 沈清和眸里一冷,不再说话了。 又是与之前一样的结果,会不会是……他查错了…… 两人再没有说话了,沈清和觉着这段路寒意阵阵又遥远漫长,叫人有些生怯。 终于抵了客堂,礼部尚书姜大人,鸿胪寺卿陈大人,京兆尹杨大人都居于一块儿,身上皆着着官袍。 沈清和快步走了进去,笑道,「几位大人今日来的好早,清和自愧不如。」 见着沈清和,纷纷停下了谈论。礼部尚书打趣道,「哈哈,沈祭酒来的迟了,我们几位老傢伙终于早了你一次。」 鸿胪寺卿也笑,「这不就是说嘛,沈祭酒日日来的太早,我们都快有些招架不住了。」 京兆尹也是笑着,他可不敢打趣沈清和,他只是个京兆尹,实在不敢搭几位朝中重臣的话茬子,他只觉着这会儿脸都笑僵了。 看着只是沈清和一人到来,没有秦筠,这才松了口气。 自从那次秦筠告诉他多的是有志之士接他的班,他就打心底里怕上了这位还未及冠的七皇子殿下。 这会儿见他没来,自然是将心放到了肚子里,也就加入了几位大人的寒暄。 沈清和将身上的斗篷取了下来交给了南星,笑着摇头,「一日之计在于晨,下官这不是叫几位大人早晨清醒清醒嘛!」 礼部尚书失笑,滑头。 既然都到了,那就该看看有什么地方还未有完善的了。 沈清和率先道,「今日正值岁除,街上行人多,要注意的自然就是百姓的安排了,杨大人可有安排好了?」 这也是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最关心的事了,南燕与北疆的仪仗,使节团从安远门进来,那街上自然是要被撤开的,得保证通行。 被几人盯着的京兆尹笑了笑,「几位大人不必担忧,下官全都安排好了,能保证北疆与南燕使臣快速通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下官增派了比平常多两倍的人手,保证不会出意外。」 京兆尹说的认真笃定,他们也是知晓些京兆尹的安排,并不对治安有什么大的疑问。 至于其余的事宜那自然也有章法,他们早就安排好了。 礼部尚书笑着看了沈清和一眼,打趣道,「本官看沈祭酒今日这幅装扮很是精神,最能代表我西蜀泱泱大国的风华了,沈祭酒就站于前方,好展现我西蜀风采了。」 沈清和今日穿的依旧是官袍,既然是迎接外来使臣,那自然就该是最庄重的服饰了。 因着出门,沈清和还好好拾掇了一下,这么一看,就是个翩翩少年郎。一身紫色的官袍更衬的沈清和越发的矜贵,也不怪礼部尚书打趣了。 沈清和一怔,脑海里滑过的唯一的念头就是,这不和礼数。 按照西蜀的礼制,有他国使臣到来时该由鸿胪寺卿带人列队欢迎他国使臣,从中门进,朝臣出、鼓乐奏。 沈清和轻笑,眨了眨眼睛,「姜大人就会打趣下官,要下官迎接,单不说这礼法,就是陈大人也不答应啊!再说了下官可没见过这阵仗,要是走不动道了该如何?」 「哈哈哈……」礼部尚书笑。 说沈清和害怕?他才不相信。 鸿胪寺卿也笑了,「哎,本官不在乎,沈祭酒你就上吧!」 礼部尚书原本只是一提,这会儿他还真觉得这是个绝妙的主意,南燕与北疆来的都是他国的皇子,这是年轻人的场合,他们这些老的就不掺和了。 再者了,沈清和也需要一个契机提升提升他的官职了,这于他,于七皇子殿下,于沈清和,都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了,他也乐意提供。 第122页 合作共赢,于谁都有益处。 沈清和佯装不愿,「陈大人您也这么说,这叫下官如何是好?这礼法制度……」沈清和一言难尽,「不符合啊!」 鸿胪寺卿笑,「哈哈,我可不知沈祭酒还会将礼法整日提在嘴上,我可听叶老王爷讲你叫叶小王爷,哦,不,现在该是大理寺卿了,平白抄写了许多遍《西蜀通史》呢!」 沈清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陈大人不要当真了,都是胡说。」 「哈哈哈……」他们与沈清和这些日子共事最爱的就是打趣这位后辈了。 虽说沈清和官职只比他们略低一筹,但沈清和每次对着他们都是一幅敬重的模样,并无半分勉强,也叫他们乐意提携这位大人。 就这么商议着,竟快到了午时。 沈清和记着南星说两国的时节团约莫是午时左右抵达镐京,但这会儿竟没有一点动静。 几位大人也是有些急切,他们茶水都喝了快有十几盅了,怎么连个消息都没有呢?越临近午时,越有些坐不住了。 沈清和放下手中的杯盏,垂眸不知想着什么。 这会儿还未传来消息,想必是被什么事情给绊住手脚了吧! 「几位大人也不必着急,这会儿还未来对我们也是好事,这会儿镐京正是人多的时候,赶集的,置办的,还有听闻消息凑热闹的,这会儿都是聚集在一起,对于杨大人来说也不轻松。」 沈清和看了京兆尹一眼,见他点头,这才笑道,「所以他们晚些来反倒好了,传的消息是今日那自然就是今日了,几位大人实在不必担忧。」 几位大人焦躁的心情竟真的有些被缓解,坐了下来。 礼部尚书眼里欣赏,怪不得殿下时常提及沈清和都是一幅欣赏的神色,原来是惺惺相惜,情不自禁的夸赞。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两国的使节团没有消息,反倒是秦筠来了礼部。 「下官拜见七皇子殿下。」 秦筠点点头,「众位大人不必多礼。」 说罢后秦筠看着沈清和,神色柔和,见沈清和颔首后移开了视线。 「准备的可还妥当?」秦筠神色淡漠,问道。 礼部尚书答道,「一切具备了。」 秦筠颔首。 京兆尹见着秦筠,神情有些不自然,似乎连往日灵活的舌头都有些打结,低垂着双眼不发一言。 他算是被秦筠那次吓怕了,见着秦筠就哆嗦。 秦筠没有注意到他,只是道,「杨大人,今日镐京的治安可是重中之重,你得需注意。」 听着秦筠说他,京兆尹身体一僵,面上堆笑,「殿下放心,下官就怕今日出什么状况,特意增派了两倍的人手,还通知了周大人,周大人也会派人手。」 秦筠颔首,移开了视线,刑部尚书他自然是放心的。 京兆尹顿时松了口气。 礼部尚书见着秦筠这会儿没有指示,想来也不是为了来敲打他们,或是给他们下派个什么,问道,「殿下有何指示?」 秦筠道,「一切按你们商议的来,不必管本王,这事你们比本王娴熟的多,本王就不凑什么热闹了。」 沈清和垂下眼眸笑了声,说什么不熟,秦筠就是懒的搭理两国使臣。 听着这话,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对视一眼,索性也就放开了手脚。 礼部尚书笑道,「殿下,下官觉着沈祭酒不宜埋没了才干,就该叫他好好接待接待使臣。」 秦筠闻言挑眉,看向沈清和,眸色柔和,「哦,何出此言?」 沈清和朝着秦筠眨了眨眼睛,一派纯良。 「沈祭酒博学。」礼部尚书道,鸿胪寺卿也没有异议。 秦筠眼里含满了笑意,询问沈清和,「祭酒大人意下如何?」 沈清和笑道,「下官听殿下的。」 秦筠神色柔和,拍板决定了,「就依姜大人所言。」 ☆、泼茶香(11) 直至太阳都有些下落的时候两国的仪仗才招摇的来了镐京。 沈清和一行人于安远门门口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一个个被冻得瑟瑟发抖,手脚冰凉,仅是唿吸就能哈出白气。 沈清和身上倒是暖乎乎的,原因在于沈清和身上裹着斗篷,手上还有一个秦筠特意准备的手炉。 秦筠倒是穿的没有沈清和厚实,也不见他有半分冷态,叫沈清和羡慕的紧。 若不是他那次之后身上落了暗疾,冬日格外的冷,他哪里至于大冬天的裹得像个熊。 一点都不好看。 沈清和瞪了秦筠一眼,也不言语,都怪他。这想法颇有些胡搅蛮缠的感觉。 秦筠注意到沈清和的眼神,轻笑了声,侧着头低声道,「怎么了?」 沈清和又瞪了他一眼,「看看你叫本公子穿的,都快成熊了,本公子都快要走不动道了,都是你的错。」 秦筠蹙了蹙眉,看着沈清和,清和穿的很多吗?哪里成熊了?他看着哪里都好看。 「是我的错。」秦筠没有半分迟疑,当即认错。 沈清和眸里溢满了笑意,轻哼了声。 秦筠只是纵容的看着沈清和。 两人在这里说小话,也是打发打发时间。当然对于两国使臣到来也是没有半分怠慢,一切万事俱备,就只差使臣来了。 对于这次两国使臣来西蜀,皇帝也是给予重视的,派出了当下皇位有力竞争者之一的七皇子秦筠,礼部尚书,鸿胪寺卿,还有掌管西蜀礼法的国子监祭酒。 第123页 就为了彰显西蜀对于南燕北疆两国的重视,当然也是为了突显出西蜀强盛,给予南燕与北疆威慑,叫他们不敢侵扰西蜀疆土。 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秦筠收到了北疆与南燕使臣的书信,他们已经在镐京城外二十里,即刻会抵达镐京。 秦筠看了眼沈清和,朝着他点点头。 沈清和颔首。 来了。 「姜大人,陈大人,杨大人。」秦筠转过身扫了几位大人一眼,沉声叫了他们。 几位大人神色一凛,互相对视一眼,眼里有着些急切与隐秘的庆幸。终于来了,他们都快要冻僵在原地了。 也转过头去吩咐下属事宜,一下子忙了个热火朝天。 沈清和没什么可嘱咐的,该说的他早就提点过了,索性与秦筠站于一块儿。「来了。」 秦筠冷漠道,「终于来了。」 「不知是南燕先来还是北疆先来?」沈清和唇上含笑。 都赶在了岁除这日,当真是巧合。 「西蜀都不惧。」秦筠言语中没有半分迟疑。 沈清和不置可否。 他们都挑了个好时间,趁着林将军回朝,西蜀边境薄弱的时候。就是不知晓两国是什么态度了,南燕罢了。但是北疆,不知晓他们在西蜀的暗桩被铲掉后会是什么态度? 使臣来的比沈清和预想的还要快很多,太阳颓败的时候隐隐约约有旗帜飘摇。 沈清和垂下眼眸,来了。 旗帜在风中飘摇,先映入眼帘的是旗上翱翔于天际的雄鹰。正是那次沈清和与秦筠被刺杀时黑衣人胸口的图案,只是这会儿的旗帜上少了些许划痕,这才是真正的,完整的北疆旗帜。 并不是经过破坏的那幅画面。 沈清和这会儿才有了些豁然开朗的感觉,他见着的只是残缺的图案,这会儿看到的才是北疆完完整整,不见丝毫掩饰的图案。 他一直觉着奇怪,为何那些黑衣人胸口的图案是被划过的,像是被刻意破坏的,难道目的只是误导他们觉着那不是北疆的图案? 这未免有些太过于草率了吧! 「殿下,看那图案。」沈清和道。 秦筠点点头,「我知晓,是北疆的图案。」 「它们很像,只是因为那些划痕又不像了。」沈清和笑了声,也不知在笑什么。 「他们在镐京,难道还怕搞不清楚那图案的含义?」秦筠淡漠道。 沈清和忽然笑了,「也是。」 两人都没有说话了,只是眸光都看向北疆的使节团。 这时官道上又出现了一个旗帜,上面是一朵精緻的扶桑,迎风而立,正是南燕的国花。 沈清和眯了眯眼睛,看向远处的旗帜,神色意味不明。 南燕怎会与北疆一同来? 沈清和看了眼秦筠,正巧秦筠也看向了他,两人都从彼此的眸中看出了些什么。 「迎接使臣了,殿下。」沈清和忽然一笑,眸里淡然,是故意还是巧合,很快就知道结果了。 秦筠也笑了声,微微颔首。 这么一看,南燕与北疆可是好大的排场,这使节团两国加起来足足有五十余人,这一路可是出尽了风头,引了不少百姓驻足观望。 沈清和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北疆派来的使节团足足有三十人,就连南燕都有二十余人。 真是好大的排场! 快走于眼前时,沈清和忽然注意到南燕的仪仗慢了下来,堪堪慢了北疆几步,列于了北疆后方,不显山,不露水。 观身旁的几位大人,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一般,沈清和眼里神色意味不明。 北疆也是,没有注意到南燕落了他们半步,仪仗于前方,配上他们足有三十人的使节团,一时看着招摇极了,竟让人有些遗忘他们后方的南燕。 不禁让沈清和觉着有些诧异。 待两国仪仗走至眼前,秦筠与众位大人迎了上去。 来的两国朝臣朝着秦筠行礼,「北疆正使于泽首拜。」 「南燕正使高让首拜。」 秦筠点点头,神色淡漠,待两国朝臣行完礼后才道,「众位大人不必多礼,今有北疆,南燕两国使臣远道而来,惠临西蜀,本王恭候多时。」 两国朝臣显然也知晓今日来迎接他们的人是谁,道,「谢殿下。」 秦筠摆摆手,身后的好些侍从快步走上前,手里端着一些银钱,站于了秦筠身后。 「今客来使,皆远申朝聘,节于岁除,宜共赏钱二十两,以充宴尝。」秦筠淡淡一笑,对着来的朝臣道,说罢后摆摆手,身后的侍从快步走到前面,将盘中的银两举过头顶。 「多谢殿下。」 北疆与南燕的侍卫走上前接过了侍从手里的盘。 这时有一位面容刚毅,看着有些桀骜不驯的男子道,「早就于北疆听说过七皇子殿下了,殿下威名远扬,本王子佩服。」 这名男子正是北疆王的第五个儿子,宁野。 沈清和眯了眯眼睛,瞥了宁野一眼,威名远扬?这几年秦筠传出去的都不是些好名声,这位北疆五王子的这话恐怕不是单纯的夸赞吧! 秦筠瞥了他一眼,眸中看不出喜怒,淡漠道,「劳烦五王子对本王费心了,佩服本王不敢当,本王才是佩服,殿下年纪轻轻上了战场,与我朝的林将军有过交手,实战经验极为丰富。」 第124页 沈清和闻言面色如常,眸里溢满了笑意。 说是宁野实战经验丰富,不错,的确丰富,不过都是失败的经歷,他在林修竹手上还没有得过便宜呢! 宁野神色一僵,眸里滑过一丝戾气。 南燕仪仗最前方的一名长相阴柔精緻的年轻男子笑道,「本王也是听过七皇子殿下的名声,只是与五王子听的不太一样。七皇子殿下博览群书,这些日子可是做成了好些大事,本王佩服。」 「听闻林小将军回了镐京,还请七皇子殿下为本王引荐引荐,到时五王子可要一起啊!」 沈清和看了男子一眼,这人不是南燕王最宠爱的皇子,晏洲嘛! 这话着实是捅到了宁野的肺叶子上,谁不知晓他比谋划,比武力,比智谋没赢过林修竹。 宁野瞥了晏洲一眼,隐隐有怒意显现,眼里滑过一丝鄙夷不屑,他平生最厌恶的就是晏洲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人了。更别提他还没在林修竹手上讨到好处,宁野冷笑一声,「一定。」 几人「相谈甚欢」,沈清和垂下眼眸,真是复杂。 秦筠一笑,「两位殿下请。」 「殿下请。」两人道。 「请」,秦筠也没客气,先一步走在了前面。在镐京,他是主,自然不需跟来西蜀的外使客气。 出乎意料的是刚才呛声宁野的晏洲又落后了宁野半步。 若是按他们的目的,南燕该是比北疆有底气的多。 南燕来镐京打的旗号是感谢承和帝庆贺南燕千秋节,顺带着庆贺西蜀新年,祈愿两国友好交往长长久久。 至于北疆,对于西蜀的态度就有些微妙了。 其一北疆作为骚扰西蜀边境百姓的一方,本就是违背了誓约。 其二,他们则是作为败方来向西蜀递降书的,说着是谈判,其实往细里推敲,北疆实际上就是来向西蜀送钱的,本就作为弱方,自然在气势上略低一头。 但这会儿的站位,叫沈清和有些难以捉摸晏洲的目的。 其实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的话,就是叫沈清和招待使臣的话也不全是说笑,这不,这会儿沈清和已经跟两国的使臣寒暄上了。「于大人,高大人远道而来,相必舟车劳顿,一定是累坏了。」 北疆正使笑道,「西蜀风光好,处处开了红梅,下官也不觉着劳累。」这位大人不会讲西蜀的官话,身旁跟随着北疆的译语者,在西蜀也叫通事。1 沈清和听了通事翻译的话,这才笑道,「大人喜爱红梅,本官倒是可以推荐个地方。」 北疆正使也笑着颔首答应了。 沈清和又问南燕正使,「高大人可觉着累了?进了镐京城前面就是驿站了,备了薄酒晚宴,几位大人用了膳后可以在驿站的温泉池中好好泡泡,去去乏气。」 这回可就用不着通事翻译了,沈清和直接用的是南燕的官话,这还得得益于晏岁时幼时教他的南燕官话,没想到竟用到此处了。 原本准备为沈清和翻译的通事听到沈清和话南燕官话时瞪大了双眼,祭酒大人竟然会说南燕官话?果然不愧是国子监祭酒。 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也是有些震惊,显然也是没有想到沈清和会说南燕官话,他们也没听沈清和提起过这个,这么一来反而是歪打正着,便宜了他们了。 这会儿他们也与那位通事是同样的想法,怪不得沈清和是国子监祭酒呢! 作者有话要说:  1古代就有翻译,当时翻译被称为「蒲义、译语者、舌人」等,不过大部分人都称之为「通事」。 我国古代最早出现在歷史文献记载中的翻译要追溯到周朝时期,当时的翻译叫做「寄、译」。由此可见,在周朝时期,已经有翻译这门职业了。 古代的翻译一般的官职称谓各不相同,魏晋南北朝称为「译令使」,隋朝时叫做「通事舍人」,而到了清朝,他们的称谓和现代的翻译越来越相似,当成称为「通译官」。古代的翻译虽然都有官职在身,但官级一般不高,通常情况下就是七品。 ☆、泼茶香(12) 沈清和可不知他们在想什么。 南燕正使惊喜道,「大人会讲南燕官话?」 沈清和一笑,「略懂一二。」 这哪里是略懂?听这语调,就知晓与他们地地道道的南燕人讲话一模一样了。 南燕正使还欲再问,就见前方走的晏洲停了下来,「这位大人不知是哪里人?这南燕话讲的标准,叫本王生了些错觉。还有这容色,真是好颜色,你们镐京人都是这般的好颜色吗?」 晏洲看了看沈清和,又看了看秦筠。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夸赞,再加之他说的也是磕磕绊绊的西蜀话,秦筠也听了个大概。 秦筠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的瞥了晏洲一眼,这位南燕皇子似乎有些图谋不轨? 其实哪里是图谋不轨,就是秦筠的占有欲犯了。他在对沈清和的事上总是矛盾又复杂的,怕自己扰乱了沈清和的事宜,更怕别人惦记上他。 易安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秦筠的神色偏执又复杂,浮现后又立马隐落了下去,叫别人不能窥探得了半分。 沈清和听着晏洲的话,勾唇一笑,风流肆意,紫色的官袍更显得沈清和矜贵,「下官金陵人。」 「金陵?好地方。」晏洲赞嘆道。 第125页 沈清和颔首。 宁野眯着眼看了几眼沈清和,见沈清和的容色眸里闪过一丝惊艷,好颜色,看着比晏洲那不男不女的傢伙顺眼多了。 秦筠眸色暗了暗,神色意味不明。 「这位大人这南燕话是从哪里学来的?本王听着可太亲切了,这些日子来了西蜀就没听到过有人讲南燕话,本王还真有些不适应。」晏洲笑着对沈清和道。 沈清和还未言语,旁边的宁野这时也笑了,「既然二皇子听这位大人讲话亲切,那么这位大人就来给我们讲讲西蜀的风情吧!叫二皇子好好听听他们南燕的官话。」 宁野的话算是直接下了秦筠与晏洲的面子,叫西蜀的国子监祭酒做个通事加讲解,直接就将西蜀的官员降低了一个档次。 至于沈清和,他可不在乎。他一个北疆的王子还不至于去捧着一个别国的官员。 这话一出西蜀的官员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晏洲也是面色沉了下来。 秦筠眸色一冷,他们西蜀的国子监祭酒可轮不到一个外邦的皇子使唤。 「五王子说笑了,二皇子要找通事,本王给你指一个。」秦筠随手指了一个人,「你去给二皇子好好翻译翻译。」秦筠加重了「翻译」两个字的语气。 「是。」 晏洲笑着的脸一僵。 秦筠忽然笑了,看了沈清和一眼,对着宁野道,「至于他,五王子你可使唤不得,本王听北疆王说是五王子倾慕西蜀上下才学,特意要来西蜀国子监学学,好像主要就是《诗》、《书》、《礼》、《易》之类吧!」 「那你就更使唤不得他了,沈祭酒可正是给你传授这些课业的师长。」秦筠说着摇了摇头,眼里似乎有些同情,「看来五王子是真该好好学学《礼》了,这齣门在外,远道而来,不知晓些这些真是寸步难行。」 「不过五王子也不必担忧这些,沈祭酒良善,定然不会计较五王子一个临时学子的不敬,定会好好传授你,叫你不至于空手而归。」 秦筠的话一下子将在场的所有人震在了原地,就连有些了解秦筠的礼部尚书,鸿胪寺卿都有些怔住了。 他们哪里见过秦筠这么不客气讲话,还是对别国的使臣。 这话直接是将宁野贬低到了尘埃,直接说是宁野不懂礼,目无尊长。 不过就是他们听了宁野的话都觉着气愤,他们西蜀的国子监祭酒被北疆蛮野说成了一个引路的,真是叫人火大。 这会儿听着秦筠一说,顿时觉着无比契合,听听他们西蜀的皇子,谦逊有礼,哪里能是北疆蛮野那些目无尊长的人一般的存在。 沈清和一怔,眸里溢满了笑意,胸腔里似乎溅满了汁液,暖暖乎乎的,他几乎都快要抑制不住嘴角上扬的趋势了。 只是看到秦筠就会让他觉着满足,秦筠的一举一动也叫他察觉到了名为珍重的感觉。 秦筠在维护他,不只是因为他国皇子贬低西蜀,更是为了他,为了名叫沈清和的那个人。 秦筠,秦淮之,怎么会这么叫他心悦,叫他心牵。 宁野眼里一下子阴沉了下来,秦筠怎么敢……怎么敢这么贬低他,说他倾慕西蜀上下才学,特意要来西蜀国子监学学。 胡扯,若不是父王坚持,为了大事,他怎会来西蜀的国子监。 宁野气的发抖,阴沉的瞥了沈清和一眼,谁知他随便点了一个人,想要羞辱羞辱西蜀,没想到打到铁板上了。 他印象中国子监祭酒就该是头髮鬍子全白的老头子,哪里是这么年纪轻轻的人。 就像是他们北疆,太子太傅之类的授业老师都是年纪大的老头子。 西蜀已经有如此年幼的可以挑大樑的人了吗? 看来果然是如父王所言,他来西蜀对他的见闻会有很大提升,对于后续的计划,自然有益无害。 但宁野就是有些不得意,胸口哽的慌,对着沈清和道,「是本王冒犯了祭酒大人,还请祭酒大人不要在意,在我们北疆风气开放,学生与师长打成一片,实在是不像西蜀这么规矩。」 他这话是说西蜀古板,言语举止都束缚着百姓。 沈清和嘆了口气,说话就说话,尽搞些弯弯绕绕的。不过,使臣来西蜀不就是为了这些嘛! 宁野又道,「本王对音律器乐感兴趣的极多,还有马术武艺,这些,恐怕祭酒大人教不了本王。」 马术他就不信沈清和还能教得了他了,他们从小马背上长大,最熟悉的就是马术了。要沈清和教他?宁野有些不屑,该是他教还不错。 沈清和听着宁野的话,笑了声,这个他还真能教。 秦筠听着宁野讲后眼里溢满了笑意,沈清和的武力他也是领教过得,这不还与表兄切磋过,两人不分伯仲,宁野这建议提的不怎么样啊! 沈清和笑道,「下官可以。」 晏洲不怎么信任沈清和,看着瘦弱,逞强的吧! 宁野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会儿沈清和,敷衍道,「希望如此。」 沈清和也不恼,信不信就看他们了,他可没时间与宁野进行些无关紧要的争辩,反正到时候他们就知晓了。 秦筠笑了声,对着宁野与晏洲做了请的手势,「请。」 「请。」 他们这会儿正是去驿站的路上,镐京城内热闹,只不过这个时间点都快要赶上到晚膳的时间了,尤其是今日还是岁除,一年的最后一天,自然用膳也用的早。 第126页 值得一提的是今日晚虽说是阖家欢乐,但在镐京也有灯会,这会儿已经有了忙忙碌碌悬挂灯笼的百姓。 看着就颇有年味。 一路上京兆尹安排的妥当,也没出现什么岔子,顺顺利利的到了驿站。驿站名曰都亭驿,位于朱雀街西,与鸿胪寺近。 待使臣们全部落了座,秦筠才道,「众位大人好生休息,今日乃是西蜀辞旧迎新之日,备了薄酒晚宴,还请众位大人不要拘束。」 「谢殿下,叨扰了。」 秦筠点点头。 北疆与南燕的两位领头的大人也走了上来,捧上了他们带来的使者文书及礼物贡品。 秦筠朝着鸿胪寺卿摆摆手。 鸿胪寺卿当即走上去接过了文书与礼单。 一般来说,远道而来的诸国蕃客,尤其是朝贡使者,往往会携带本国的物品作为上贡之物以表示诚意。但这些贡品必须先呈报给鸿胪寺,鸿胪寺在接收这些物品以后,先进行验收、估价,然后再上交给皇帝。 估价的意义在于,等诸藩国使者返回之时,鸿胪寺会根据贵方所献物品的价值,代表朝堂回赠相当价值的物品。 当然,鸿胪寺也负责转呈使者文书并安排觐见皇帝。 这些蕃客或使者到达镐京后,往往会要求觐见皇帝,递交本国皇帝送呈的文书,所有这些外交文书的呈递和觐见皇帝的时间安排均由鸿胪寺来完成。 两国使臣对视一眼,「敢问殿下西蜀皇帝陛下何时有时间召见我们?」 秦筠看了眼鸿胪寺卿,鸿胪寺卿站了出来,笑道,「还请众位大人不要着急,下官即刻就将文书递交给陛下。」 既然鸿胪寺卿已经说了会即刻递交文书,他们也就不询问了,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还是要低调些。「如此就多谢殿下,多谢几位大人了。」 秦筠朝着他们颔首,「本王不打扰众位大人用膳了,有什么需求尽管告诉陈大人就好。」 鸿胪寺卿朝着他们点点头。 众使臣颔首。 秦筠走了出去,走至门口,秦筠停了下来,又道,「今日正值岁除,镐京有除夕灯会,众位大人若是有兴趣可以出去走走,相必也与你们故国是不同样的风景。」 两位别国皇子都有些意动,他们不知西蜀的灯会是不是与他们国家一般热闹?还是会说有不同样的地方? 晏洲道,「多谢殿下提醒。」 秦筠点点头,带着一众朝臣浩浩荡荡的走了出去。 ☆、泼茶香(13) 出了都亭驿,暮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们还要去宫中给皇帝汇报使臣的情况,顺带着赴宴。 皇帝对于使臣进京没有任何表示,也没有说何时召见他们,只是命鸿胪寺卿好好招待他们,但也要把握个尺度,这个就交给鸿胪寺卿好好琢磨了。 沈清和与秦筠离开皇宫都已经过了子时了。 忙忙碌碌一整天,沈清和竟没有些时间流逝的感觉,待歇下来,这才觉着很累。 秦筠也没有回他的七皇子府,跟着沈清和一同回了他的府邸。自从他与沈清和交心,他就知道七皇子府到底缺了什么了。 七皇子府是大,但没有半分人气,满满的威严禁锢,他不喜欢,很不喜欢。 更何况,今日这样的日子就该和沈清和一同。 沈清和的府邸自然也是灯火通明,被白芷拉着南星布置的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这才有年味嘛!不像皇宫冷冰冰的。 除了沈清和、秦筠、白芷、南星、苏木,还有以前楚氏的旧人,迷迭香的李叔跟朝云辞的涣娘。当然还有晏岁时与他带来的不速之客,林修竹。 几人围在一块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年夜饭,抛却了身份地位。这里没有什么皇子,没有什么将军,没有什么公子,他们像是普通的长辈与后辈。 对于秦筠来说,如果没有沈清和,他就是那个冷漠的七皇子。但在沈清和这里,他是后辈,为着心悦的少年,他可以抛却一切,什么身份,什么皇位,他都可以不要。 他可以敬重沈清和敬重的一切,喜爱沈清和喜爱的一切。 甘之如饴。 镐京这几日一切繁杂都沉寂了下来。落了雪,镐京似乎梅香更甚了,隔着街道都能闻着香气,腊梅如炬。 休沐了七日,一切都步入了正轨。 晏岁时被林修竹拐去了林将军府,而秦筠,几乎快要住在了沈清和的府邸,倒与晏岁时反了过来。 秦筠自然是高兴喜悦的。 两人各干各的事,也自成一派天地,竟也有了名曰岁月静好的安逸。 这几日休沐的时间,北疆与南燕的使臣可是急了个够呛,谁叫他们挑的日子不好,正赶上了西蜀的年,承和帝根本没空搭理他们。 两位别国的皇子也是硬生生在都亭驿待了七天,好不容易承和帝召见他们了,还赶上了西蜀各地官员朝拜,可谓是憋了一肚子气。 直至到了大年初八,正是皇帝召见群臣的日子。 紫宸殿。 皇帝先是召见了各地来朝拜的官员,了解了各地所生的事宜,顺带着处理了。直至处理完后他才召见了北疆及南燕的使臣。 召见使臣也是自有一番礼仪,朝贡,行九宾之礼。1 九宾依次为谢丞相,沈清和,六部尚书及鸿胪寺卿。自然是谢荣居于首位,沈清和紧随其后,依次排开。本该是有林将军一份的,没想到皇帝竟叫沈清和填补了上去,挑了大梁。 第127页 进入了紫宸殿,使臣行跪拜之礼。 宁野跪的有些不乐意,晏洲倒是坦然,面上带笑跪了下去,只不过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北疆使臣拜见西蜀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燕使臣拜见西蜀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面上带着笑,只是眉宇间透着些病态,看着不太有精神,威严道,「平身。」 「谢陛下。」众臣站了起来。 宁野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比起沈清和前些日子见他时收敛了许多,看着没有那么桀骜了。 晏洲还是一如既往地沉稳,不显山不露水,叫沈清和颇为注意。 皇帝眯着眼看了宁野一眼,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曾经在西蜀抓获了北疆的暗桩,只是身上威严更甚。「今日你们歷经千辛万苦,跋山涉水来了镐京,实属不易。朕要好好嘉奖,姜大人,将东西呈上来。」 礼部尚书当即命人将东西带了上来,都是些金银器皿,还有丝织桑蚕,既能体现西蜀大国风范,不会显得过于寒碜,又是国库可支出的数量。 「谢陛下。」 皇帝指尖轻击龙椅,「朕记着南燕王过了六十大寿,最近如何啊?」 晏洲这会儿上前一步,笑着行礼,「回皇帝陛下,父皇很好,本王来西蜀还交代本王感谢皇帝陛下送去的寿礼,他很喜欢。还交代本王要好好学习学习西蜀,说是他老了,再没有时间来镐京了,叫本王回去后好好讲讲西蜀的见闻。父皇还叫本王代他向您问好。」 「哈哈哈,好,好!」皇帝龙颜大悦。 晏洲笑着恭敬道,「本王来了西蜀才算是不虚此行,西蜀果然能人辈出,这几日西蜀新年,本王出去转了转,镐京果真是藏龙卧虎。尤其是沈祭酒,本王很是佩服,未及冠就已经是国子监祭酒了,甩了我们这些人一大截,还会说我们南燕的官话。」 「本王下来定要向他好好讨教讨教,也请皇帝陛下准许本王在镐京这些日子去西蜀国子监好好学习学习。」晏洲又行了一礼。 秦筠闻言眯了眯眼睛,看向晏洲的眸光已经快要不对了,他就说晏洲觊觎清和。 晏洲只觉着浑身一冷。 皇帝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早就知晓这位南燕的二皇子很是欣赏沈清和,看了沈清和一眼。 沈清和可没有想到晏洲会在这里提到他,眸里无辜。 皇帝笑道,「朕准了,你即日就可去国子监向沈祭酒好好讨教讨教。」 秦筠闻言垂下眸子,黑眸沉沉。 晏洲喜道,「谢陛下。」 皇帝很是满意,眯着眼睛看着沈清和,「沈卿可要好好指导二皇子。」 沈清和上前一步,恭敬道,「微臣遵旨。」 皇帝点点头。 这时晏洲对沈清和行了一礼,道,「沈祭酒,在西蜀有一句话,本王记着是『师者,所以传道。』沈祭酒可不要藏拙啊!这几日麻烦沈祭酒了。」 沈清和笑了声,「好说。」 秦筠抿了抿唇角,眸里暗沉,又说不上来的诡异的有些委屈,他就说晏洲别有所图,清和还不相信,你看看,这难道不是别有所图的样子吗? 图清和的文采也是图,不过这话他可不敢给清和说,不然清和会闹他。秦筠想至此,眸里忍不住的笑,缱绻温柔。 「哈哈哈……」皇帝笑了。 殿内的群臣也忍不住笑,尤其是南燕来的使臣,他们殿下真是。 有一人除外,宁野脸黑了个彻底,他们其乐融融,可是将他忘了个彻底。宁野吸了口气,脸上又挂上了笑,只是这笑有些差强人意。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皇帝有意想要杀杀北疆的锐气,皇帝又询问了南燕使臣几件事情,而后才道,「北疆王如何了?」 宁野收起了脸上的微薄怒意,笑道,「回皇帝陛下,父皇很好。」 皇帝含着笑点点头,只是眼里神色不明。 「朕记着见北疆王已有好些年头了,果真是岁月匆匆。」皇帝笑着感慨了一句。 宁野还未答话,晏洲道,「皇帝陛下依旧是丰神俊朗,一点也不显疲态,哪有什么岁月?都偏爱智者了。」 「哈哈哈……」这话可算是说到皇帝心坎儿上了,谁不爱听别人夸你?尤其是一切都夸到了。 见着皇帝龙颜大怒,沈清和无声嘆了口气,再次觉得这位南燕的皇子深不可测。说话做事都将自己置于了末位,不显山不露水。 就是没听晏岁时提起过。 沈清和笑了声,他怎么会指望晏岁时?那个闷葫芦,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 宁野这时也看了晏洲一眼,收起了眼里的轻视厌恶。原来是他眼拙了,这位不是猫,原来是个狐狸,他竟然有看走眼的时候。 晏洲说完后默默退了下去。 宁野这时上前一步,行了一礼,直接道,「请问皇帝陛下您可有看我们北疆上递的摺子?」 皇帝没有说话,原本的喜意散去,只是眼中更沉了几分。 北疆削弱了一半西蜀提出的的条件,真是好大的胆子。 「今日只为面见使臣,至于摺子,朕自然看了,不过这条件,可就有些差强人意了。五王子还是跟你们北疆的使臣好好商议商议,不要使性子,慢慢来。」皇帝看了林修竹一眼。 第128页 宁野眸色一沉,真是欺人太甚。他还欲再说,就看着了熟人。 林修竹这会儿上前一步,面上含着温润的笑意,翩翩我公子,「五王子,别来无恙啊!」 宁野眯了眯眼睛,眼里闪过一丝狠毒,林修竹? 这会儿可算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林修竹可是打散过好几次他们的计划,叫他可很是苦恼。 宁野冷笑了声,「林小将军。」 林修竹面色如常,笑着颔首,「五王子,下官也觉着您该好好商议商议,可否要下官帮忙?」 面上是平时一贯的姿态,温温润润,看着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谁能想到林修竹能够上场杀敌? 真是人不可貌相。 林修竹的姿态可是将宁野气了个够呛,他最厌恶的就是林修竹这幅气定神闲的态度了。 战场上是,谈判时是,就连在这朝堂上也是。 真是叫人厌恶。 「不用。」宁野道。他算是看出来了,西蜀上下就搁这儿煳弄他,还叫林修竹这傢伙来噁心他。若不是他们北疆现在低西蜀一等,他定然…… 宁野退了回去,不再言语了,时间还长,他可得跟于大人好好商议商议。 皇帝见没人说话了,这才对两国使臣威严道,「来人,赐酒。」 刘公公摆了摆手,命人将酒水端了上来。 使臣接过了酒水,「谢皇帝陛下,祝皇帝陛下年年岁岁,基业永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泼茶香(14) 国子监。 天边泛了鱼肚白,天色空濛,寒风瑟瑟。辟雍殿却是暖洋洋的,珠帘轻摇,烛火好不肆意,噼里啪啦,似乎激起了雪花,衬得雕花的窗坳外更是萧瑟了几分。 一树梨花开,暖意逐锦绣。 沈清和端坐于前方,面上含着笑,手里执着一本书卷,「今日我们讲讲为人之道,为君之道。」 底下的学子都互相看了看彼此,为人之道?他们自然知晓何为「为人」。至于这个「为君之道」,可轮不着他们考虑。 沈清和放下了手里的书卷,看着底下的人,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气,他还没有见着秦筠呢! 今日秦筠去了早朝,这些日子休沐,朝堂攒下来许许多多的事情,尤其是还有招待使臣,更是繁忙了许多。皇帝也准许秦筠这些日子暂时不来国子监。 底下秦筠靠窗的大案空空荡荡,窗坳的缝隙钻进来的风吹着案上的纸页。 沈清和不禁有些恍惚。 这会儿沈清和身上反倒是增添了些疏离淡漠,配着国子监浓浓的书卷气息,竟真让沈清和多了种清冷的易碎感。 他真的不像个传道受业的师长,以至于叫底下的学子生出错觉。 沈清和神色有些漫不经心,又扶住了书卷,单手撑着下巴,淡淡道,「何为道?」 「所行,道也。」 「大其心,容天下之物;虚其心,受天下之善;平其心,论天下之事;潜其心,观天下之理1。是为处世之道。」沈清和眸光瞥了底下的人几眼。 「也就是言胸怀宽广,潜心处事。」沈清和笑了声,眉目里满是张杨,「书卷中说的总是没错,不过本官看来也不尽然,谁言做人就得端着,一本正经的可不有趣,我们大好少年就该肆意一些。」 底下的学子忍不住的笑,他们没想到沈祭酒竟然还能有这么一面。 沈清和又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正了神色,「不过本官这话可不是叫你们烧杀抢掠,去作恶的。」 「何为君子之道?」沈清和又道。 「君子之道,淡而不厌,费而隐,辟如行远必自迩。」沈清和看向窗外,有雪落,熙攘繁杂,但谁又能说这不是安定? 「我们身处盛世,就得谨记君子之道。世间繁杂与我们无忧,少年就该活出少年的样子。」沈清和这会儿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何为为君之道?」沈清和笑了声,看了几眼底下的小皇子,「几位殿下可要坐正了。」 几位小皇子瞬间坐的端正了。 沈清和笑了笑,「本官有这么可怕吗?」 「主要是祭酒大人气势逼人,学生不敢造次。」九皇子秦珩道。 沈清和失笑,撑着下巴看他。 秦珩被看的有些脸红,祭酒大人不仅气场强大还长得很好看,就是比那些镐京所谓的美人才女都要好看上好多分,就是这才学,也是他们翻越不过的高山。 「九皇子殿下今日不去上朝怎么来了国子监?」沈清和笑道。 秦珩神色有些不自然,他是被七皇兄给忽悠来国子监的。 他也觉着有些奇怪,为何这些日子没有问过他课业的七皇兄会突然问他课业温习的如何。 他支支吾吾半天就被七皇兄看出来了,他这些日子玩的太疯,什么课业都不知晓忘到了哪里?今日就被催来国子监了,秦珩觉着有些头大。 「回祭酒大人,学生这些日子没有用功,课业抽查也没有过关,是被皇兄催来温习的。」秦珩说的有些羞愧。 能被秦珩叫皇兄的只有秦筠一人。 沈清和若有所思,怪不得秦筠这些天天天带着秦珩,也不知晓是做什么。 他记着昨日秦筠还问他今日国子监讲习什么。 为君之道? 沈清和笑了声,「既如此,坐好了,可不能懈怠。」 第129页 秦珩红着脸羞愧的颔首。 「为君之道,何以为明?功不滥赏,罪不滥刑;谠言则听,谄言不听;王至是然,可为明焉。2」 「天下社稷为重,所以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要知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沈清和的声音响在整个辟雍殿内,书声琅琅,往事无杂。 他不知晓的是殿外抄手游廊站着几人,正是秦筠及跟皇帝提了要去国子监跟沈清和学习课业晏洲与宁野。 晏洲依旧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姿态,至于宁野,更是桀骜了几分,看的秦筠直皱眉。 秦筠听着沈清和的声音,眸色柔和,朝着两人做了「请」的姿势。「请。」几人对于沈清和讲的内容听的并不真切。 说起今日他们三人的相遇,也是颇有奇异,不满居多,主要是对于秦筠的。 今日宁野好不容易等到皇帝召见北疆使臣了,谁料到皇帝又是继续召见了南燕,叫他颇为气恼。 他在知晓了秦筠与林修竹是表兄弟后更加的气愤了,果真不愧是兄弟,一样的不要脸,诡计多端,谈判差点就将他们的使臣绕了进去,一点便宜都没有占着。 宁野眼里烦躁,思索隐藏在显露于面上的情绪底下,果真是他小瞧了秦筠。这位西蜀的七皇子跟南燕的二皇子晏洲一般不好对付,看来以后要注意了。 「请。」 秦筠眸色冷淡,不满的瞥了晏洲一眼,率先提步向前。 这位南燕的皇子就跟个狗皮膏药一般,贴着清和就甩不掉了,日日来国子监,可叫他好生的醋。 秦筠闭了闭眼,压下心底快要压抑不住的偏执与占有欲。 若不是他是南燕的皇子,他早就将这人剁了餵狗了。 晏洲可不知晓秦筠讲他是狗皮膏药,还有将他餵狗。 他这几日的心情可算是美妙,若是临走之前能将那人带回南燕就更美妙了。 「请。」晏洲道。 辟雍殿内。 沈清和看着底下几位皇子倒是听的认真,其余人就有些闷了。沈清和笑了声,「那我们说说为官之道。」 沈清和捏着手里的书卷,撑着下巴看着下面,神色倒是冷冷淡淡的。 辟雍殿外的三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秦筠神色如常,「请。」 「君讲礼,臣讲忠,故君臣之道在于礼。君礼于臣,臣必忠;臣忠……」沈清和的声音被殿外的几人打断了,朝着外面看了一眼。见是秦筠他们,面色如常继续道,「臣忠于君而君不礼,其忠必退。」 秦筠朝着沈清和点点头。 沈清和颔首。 晏洲笑道,「祭酒大人讲的好。」 秦筠眸里冷了下来。 沈清和神色疏离了几分,「南燕皇子谬赞,本官照着书卷读的。」 秦筠抿了抿唇角,显得不那么冷了。 晏洲自找了个没趣,也不恼,笑眯眯坐了下去。 倒是宁野冷哼一声,似是在嘲笑晏洲,看了沈清和几眼,这是他第一次来国子监,还不知晓沈清和到底如何。 沈清和依旧是有些散漫,这是他的常态。这会儿倒是因着来了两位别国的皇子收敛了几分,看着好歹有些像师长的样子了。 若是凭感觉来谈论沈清和,那么他一定是任性肆意的小公子,万万不是什么老气横秋的模样。更别谈跟书生气联繫上,那一看就是个小魔王。 跟这会儿坐在国子监传道授业的模样反差太大了。 但不管是什么模样的沈清和,肆意的,冷淡的,又或是像这会儿般散漫沉静的,都叫秦筠止不住的心悦。 叫沈清和意外的是晏洲今日可没有作妖,静静的坐着。 提起晏洲,沈清和眸里闪过一丝厌烦,他实在是被晏洲烦的狠了,日日来国子监打扰他,都将他编撰史书的速度打扰的慢了几分。 好不容易到了散学之日,沈清和被晏洲拦着说了好一通话,叫秦筠难受的紧。 沈清和面无表情进了崇文阁。 秦筠紧随其后走了进来。 沈清和笑着看他,眼中似要泓星,「来了。」 秦筠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沈清和笑,「你不怕被人看到?」 秦筠脸色很不好看,似乎是被晏洲气的狠了。秦筠闷闷道,「易安。」 沈清和应了,「我在。」 秦筠走过去将沈清和扣在了怀里,轻嗅了口沈清和身上的味道,清冽的竹香味钻入鼻息,正如这人给他的感觉,不可攀。秦筠压下了眸里翻腾的思绪,闷声道,「本王真想将你藏起来,不叫任何人看到。」这样就会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沈清和看着秦筠,难得的有些束手无策。 这会儿的秦筠竟叫他有了些别样的反差。 秦筠很快放开了沈清和,只是神色依旧闷闷的,很快转移了话题,「易安,我快要及冠了。」 沈清和一怔,本以为秦筠会提晏洲找他的事,谁曾想秦筠竟然提都没提。 「是啊,殿下,你要及冠了。」 秦筠眼睛亮亮的,「我及冠日可以跟你提个要求吗?」 沈清和只是笑,「好。」 「殿下,你想知晓晏洲对我说了什么吗?」沈清和对着秦筠道,「我可以告诉你一切你想要知道的。」 秦筠摇了摇头,「不需要,我信你。」 第130页 信你这句话叫沈清和一时无法言喻心里的情绪。 晏洲跟他说,「沈祭酒,你随本王回南燕,封侯拜相。」 他对晏洲道,「我永远忠于秦筠。」正如他现在对秦筠说的,「殿下,我永远忠于你。」 ☆、泼茶香(15) 这些日子与北疆的谈判最终还是落了帷幕。北疆向西蜀割地赔款,以一座城池作为战利品缴械给西蜀。 那城名叫落日城,城如其名,落日余晖照大漠。正是毗邻西蜀边界的一座城池。 北疆这次可算是败兴而来,败兴而归,没有占着什么便宜。 这就导致了北疆上下使臣都有些仇视西蜀谈判的官员。这其中自然包括沈清和,秦筠及林修竹。尤其对于秦筠与林修竹,更是仇视到了心底。 林修竹不必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谈判的新仇加上年前击杀他们北疆的将士。新仇旧恨,都恨不得杀了林修竹,面上还得装出喜悦,强颜欢笑,好不憋屈。 至于秦筠,早就被他们视为了大敌,要是真叫这人成了西蜀的皇帝,那他们北疆不就…… 皇帝也很是满意秦筠的能力,更是想将许多事宜交给秦筠,秦筠的威望可谓是节节攀高,隐隐竟有将秦时压下去的感觉。 叫秦时不得意,又手足无措。 总体来说是一片欣然。 既然要扬国威,那自然要告知天下。只是顾及着北疆使臣还在西蜀境内,这才低调了些。 不过西蜀可不知晓北疆的苦楚,百姓们知晓后一个个敲锣打鼓,竟都直唿林将军威武,士气大振。 本就到了上元佳节,百姓们紧罗密布,竟是将上元节筹办的更加热闹了几分。 既然是上元佳节,那最重要的自然就是上元灯会了。天官赐福,地官赦罪,天官喜乐,百姓燃灯,与天同乐。 在西蜀,上元节可是相当于七夕乞巧的存在。 明月伴花灯。 上元节当天更是取消了宵禁,百姓放下了男女之防、贵贱之别,在上元节这日共度良宵。 鲜衣怒马少年郎,自是成一番佳话。 镐京的灯市气势宏伟,燃灯五万余盏,花灯花样繁多,竟从西市直接延伸到了东市,跨越了大半个镐京。 既然是上元佳节,自然是普天同庆。上元节当天休沐一日,皇帝率大臣登楼望灯。华清宫内,宫殿高挂春灯,宫内灯火通明;华清宫外,更是花灯繁盛。 赏杂耍百戏走街欢庆。于宫内置酒兴会,赐宴外藩。 皇帝下令宴请两国使臣,自然是朝臣作陪。 晚宴时分群臣皆到,意外的是南燕皇子晏洲与北疆王子宁野告了假。晏洲说是生了疾病,不愿冲撞了西蜀皇帝陛下。而宁野这说是思乡心切。 皇帝应允了。 倒是沈清和觉得这话颇有些推脱之词。 虽是花灯宴,但到底还是有些拘束,来来往往都显得颇为无聊。 沈清和摇了摇杯中的酒水,一时有些百无聊赖。 秦筠眸光一直注意着沈清和,见他有些无聊,低笑了声,神色柔和,「想不想先离开?」 沈清和一下子来了兴趣,「如何?」 这会儿还在宴会上,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可是结束不了,等结束怕是要过了子时。沈清和抬头看了眼天色,这会儿怕是才到亥时吧! 秦筠先是卖了个关子,「跟我来。」 沈清和看了眼秦筠,放下了手中的杯盏,答道,「好。」 秦筠朝着身旁的侍从摆摆手,「若是父皇问起本王与沈祭酒,就说是本王想起有卷书需要沈祭酒订正。」 沈清和闻言垂下眼眸笑,说谎话都不打一下草稿。 「是。」 秦筠站了起来,看了眼沈清和,随即走了出去。 片刻后沈清和也站了起来,抚了抚身上不存在的尘土,面色如常走了出去。只是路过林修竹时朝着他点点头。 林修竹颔首,见沈清和不见了踪影,下意识看了眼秦筠那儿,果然空无一人。林修竹笑了笑,眸里瞭然,又与身旁的大臣攀谈了起来。 殿内无人发现两人离开。 殿外月色朦胧,树梢上还留有残雪,夜晚更是偏冷,连唿吸都会带出一片白雾。 沈清和裹紧了身上的衣袍,眸里有些许疑惑,怎么不见秦筠? 就在这时,沈清和觉着一暖,身上多了一件斗篷,上绣竹叶,银色的丝线顺着鸦青色的云雾翘斗篷绕成竹叶,精緻矜贵。 沈清和转过身,果然是秦筠。沈清和蹙了蹙眉,他就穿这些?沈清和触了触秦筠的手背,果真不见他有冷色,不由得有些羡慕秦筠强悍的体质。 「跟我来。」秦筠笑了声,眼睛亮亮的。 沈清和下意识的点头。 这会儿华清宫竟见不着有多少守卫,大多也都被秦筠带着沈清和躲了过去。 叫沈清和不由得好笑,同时他也明白了些什么。 果然,秦筠带着沈清和到了御花园边的一处院墙。 沈清和挑眉,「这可真是个好地方,殿下你都做过几次了?」 这处隐蔽,相比于华清宫其余的高墙,这可算得上是最低的一堵墙了,最适合……翻.墙了…… 秦筠红了耳尖,这不是宫门口查的严,不允许进出,只能等到宴会结束后一同出宫,他才想到这里的嘛! 第131页 咳,他也没翻过几次,就是偶然间发现的,咳,就是他幼时偷偷熘出宫那次,以前没有,那次以后,他忘了! 「也就这么五六次。」秦筠面不改色。 沈清和笑着点头,没有揭穿秦筠。 说是最低的,其实爬起来也吃力,不过对于两人来说也不是很艰难。 秦筠朝着沈清和笑了笑,提气率先翻了上去,站于顶端时秦筠蹲了下来,将手递了出去,「清和,快些,有守卫过来了。」 有守卫吗? 沈清和抬头看着秦筠,肆意一笑,足间一点,握住了秦筠的手。 秦筠一拉,将沈清和抱了个满怀,向墙外一跃,顿时消失在夜里。 果真如秦筠说的来了巡查的守卫,在夜里整齐的脚步声响起,又缓缓消失,最后只剩一地静谧。 两人站于墙边,沈清和挑眉,笑道,「殿下,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秦筠这会儿还将沈清和扣在怀中。 秦筠面色如常放开了秦筠,「来了。」 沈清和笑了声,眼神放肆,带着些许勾引,打量了几眼秦筠。 秦筠神色一下子暗了。 来的正是驾着车的苏木,沈清和笑了声,怪不得他出来时秦筠不在,原来是去寻了苏木。 沈清和随意问了句,「南星呢?」 苏木恭敬道,「南星去接晏公子了。」 沈清和颔首。 这些日子晏岁时实在是在府里憋的狠了,就因南燕的使臣,待在府中近半月。就算晏岁时是个闷葫芦也想体验体验西蜀的上元节。 沈清和坐于马车上时解开了身上的云雾翘斗篷。 秦筠伸手接过。 马车平缓,没有一丝颠簸。沈清和坐下后也不由得有些睏倦,闭着眼睛捏了捏眉心。 这些日子除了编撰史书,皇帝还指派了许多事宜,夜深人静时他还在研习史书,着实是有些睏倦。 皇帝也是有意想要提拔沈清和,这才指派的有些多了。 秦筠看着沈清和,眸里有些许心疼,「困了?」 沈清和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秦筠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借你靠会儿。」 沈清和闻言止不住的笑,「殿下你从哪里学来的?」 「本王自学的。」秦筠面色如常。 沈清和笑得打跌,困意驱散了几分,「我稍微歇会儿就好,殿下不必管我。」沈清和果真向后靠着闭上了眼睛。 秦筠见着沈清和的动作,眸里有些许微妙的遗憾,将沈清和解下的斗篷盖在沈清和身上。 一时之间马车里只剩下秦筠书页翻过的声音。 因着上元节百姓众多,马车也有些不太便利,因此走的极慢,穿行于街市时随处可见的都是百姓提着花灯。 男男女女,有的相伴而行。有的腰间繫着香囊,正寻着中意之人,将手中的香囊花灯亲手交给彼此。 花灯随处可见,似鸟,似凰,似凤,似鱼……千奇百怪,或猜灯谜。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约莫半盏茶,沈清和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秦筠翻书页的手顿了顿,「本王吵到你了?」 沈清和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秦筠索性放下了手中的话本,对沈清和道,「本王看着这本话本写的颇为有趣,清和可要来看看?」 沈清和眸里有了些兴味,「是何种话本?」 「西蜀人情风土。」 人情风土?秦筠什么时候爱看这些了? 沈清和不太想动,于是对着秦筠道,「殿下你坐过来些。」 秦筠挑眉,也没问,靠近了沈清和几分。 沈清和忽然低下头枕到了秦筠腿上,「殿下,本公子不想自己看,劳烦你读了?至于这里,本公子徵用了。」沈清和闭上了眼睛。 秦筠在沈清和开始动作时一怔,单手揽着沈清和,另一只手则是捏住了沈清和的一缕髮丝。 墨发绕着手指,手指修长漂亮,似乎连指尖都被衬得苍白了几分,在烛火下显得格外的明显。 秦筠看着沈清和,居高临下本来很容易有压迫感,但这会儿秦筠眼里却是溢满了无止境的柔情。秦筠没有忍住俯身吻了吻沈清和的额头。 不会劳烦,又怎会是劳烦,对清和的一切他都甘之如饴。 髮丝滑过沈清和的脖颈,沈清和只觉得有些微痒。额头的触感叫沈清和心尖颤了颤,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沈清和睁开眼睛,弯了弯嘴角,「殿下你轻薄本公子。」 「本王错了。」秦筠认错。 沈清和看着秦筠的神色笑弯了眼,「本公子愿意叫你轻薄。」 秦筠一怔,胸口似到了春天,低低笑了声,「你可还要听本王讲?」 「自然。」 一时间只剩下秦筠的声音和马车内无边的春意。 ☆、泼茶香(16) 临了西市,南星驾的马车正停在街口。 穿行过去后两人下了马车,南星见着两人,掀起马车的幕帘对着里面道,「晏公子,公子到了。」 车内的晏岁时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林修竹在吗?」 南星道,「林小将军不在。」 晏岁时垂下眼眸不再言语了,也随着白芷下了马车。 白芷道,「公子。」 沈清和颔首。 第132页 晏岁时看了眼沈清和,道,「易安。」又对着秦筠拱手,「七皇子殿下。」 秦筠回了礼,「晏公子。」 白芷跟随着三人,南星与苏木驾着马车去停靠了。 镐京灯会果真名不虚传,随处可见的灯火,就连人也是极多的。不过几人走过的地方身旁的百姓不由得让出一条路来,是为几人身上的贵气所迫,下意识让开的。 不用人挤人,几人也乐的清闲。 既然是灯会,那么首屈一指的就是花灯了,人手拿着一盏,仿佛不拿就如同异类一般,满是节日的欢庆。 除了花灯,自然还有杂耍。 从西市到东市,横跨半个街巷,或进或立,周围围满了男女老少,伴随着大声的吆喝声及不时的鼓掌声,可晓得有多热闹了。 几人顺着街巷走过,沈清和看着这番热闹的场景,也忍不住笑,「我一直听闻镐京的上元节热闹,这还不曾见识过,果真是不同凡响。」 秦筠笑道,「是很热闹,大抵就是西蜀一年中最热闹的一日了。」 就连晏岁时眸中也是止不住的新鲜。 秦筠又道,「不过本王上元节一直是于宫中,也没见过这番景象。」 沈清和闻言有些幸灾乐祸,皇帝设宴也太过无趣了些,哪里有这些好玩?朝着秦筠眨眨眼睛,「那殿下这些年的上元节算是白过了。」 秦筠笑,是啊!白过了!他现在才知晓没有清和的日子都是虚度了。 几人继续向前走去,不知是不是路边的杂耍边围的百姓是为所表演的为之惊嘆还是被吓着了,惊唿着向后退,眼看就要挤到沈清和。 秦筠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了沈清和,低声道,「小心。」 那些百姓也似乎知晓了自己差点冲撞到人,连连弯腰致歉,眼里是止不住的惶恐。 沈清和摇摇头,「无事。」 倒是晏岁时在秦筠揽住沈清和时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秦筠放开了沈清和,面色如常对着晏岁时道,「晏公子可有来过西蜀的上元节?」 晏岁时摇头,轻声道,「没有,一直没有机会前来,每逢新年我总是在南燕逗留很长时间。」 沈清和闻言看了晏岁时一眼,「你父王还是不放你离开?」 晏岁时点点头,垂下眼眸,「我已经习惯了。」他父王又变着法让他接手王位,也不嫌烦。 看晏岁时的姿态果真是一副娴熟的模样。 沈清和也不再言语了。 在他看来晏岁时的父王在对于劝说晏岁时回南燕继承他的位置这件事上真是有种诡异的执着。 其实也不怪晏岁时的父王执着,晏岁时的举动确实是有些惊世骇俗,不当一个高高在上的世子,甚至是未来的王爷,竟然去当一名游医。 在晏岁时父王看来确实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南燕的百姓提起晏岁时这人,最先看到的自然就是他惊世骇俗的举动。其次就是他淡泊明志。若是说要夸赞晏岁时,那他们也是万万说不出口的,毕竟谁都想拥有荣华富贵,弃之薄屡固然潇洒,谁能说得准晏岁时最后不会反悔又接手爵位呢? 晏岁时的父王虽说也是这样想的,但也是架不住晏岁时喜欢,也就由他了。 不过晏岁时的父王也不是完全放任晏岁时,不管不顾。他最看重的儿子还是这位胸无大志的嫡子。 这个胸无大志当然是指他无所事事,自然不是说晏岁时胸口没有墨水,若是没些文采,南燕的世子不会到现在还是晏岁时。 不过对于晏岁时的庶出的兄长弟弟来说,晏岁时这种占着位子不作为的行为自然是让他们将晏岁时恨到了极点。 不过晏岁时可不知晓他父王与兄弟的想法,他这一生所求的只有一医,一人,一挚友,足矣。 晏岁时看了眼周围,来人络绎不绝,是他在南燕没有见过的景象,「不过我在南燕也没有见过这番景象,南燕没有上元节,最热闹的时间……」晏岁时想了一番才道,「大抵就是南燕的千秋节了。」 千秋节?那就是南燕皇帝的寿辰了。 秦筠颔首,果真是与西蜀不同。 走了几步,沈清和突然停了下来,他怎么没有见着晏岁时了。就这么一会儿时间,忽然不见了晏岁时的踪影。「晏岁时呢?」 秦筠一怔,他也没有看到。 沈清和面色有些不好看,他们竟然还能将晏岁时丢了? 两人又返了回去。 后方是一处卖花灯的,整个一面,用竹枝拼接成一块大型的墙面,上挂各式各样的花灯。看着就十分热闹,至少这一路走来他们再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卖花灯的小贩了。 沈清和嘆了口气,「他不会在这里吧?」 这话把秦筠也给问住了,只好看着沈清和。 沈清和失笑,连他也有时候不知晓晏岁时的想法,秦筠怎会…… 这处人确实是有些多,围在一起猜灯谜,小贩高声道,「哪位能将这句猜出来这上面的一盏花灯可就归您了。」 「你这题目设得也太难了些。」百姓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镐京腔调。 小贩一笑,「这不是宁缺毋滥嘛!」 「那你快说。」百姓起闹道。 「可听好了,『上不在上,下不在下,不可在上,且宜在下。』打一字。」小贩笑眯眯道,看得出来是上了几年私塾的。 第133页 两人这会儿都没有什么兴趣,晏岁时要紧。 沈清和蹙了蹙眉,「走吧!他不在这儿。」 秦筠颔首,他也没看到晏岁时。 就在这时有人喊住了沈清和,「易安。」 沈清和顿了顿,看了过去,竟然是晏岁时,他竟然混在百姓堆里,怪不得他们没有看见晏岁时。 「你可叫我们好找,还以为你被南燕的使臣给带走了。」沈清和似笑非笑的看着晏岁时。 晏岁时有些脸红,抿了抿唇角,「易安,我想要那个。」 晏岁时指的是一盏花灯,极其精緻,上有竹纹,最精緻的是是外面採用绸缎,绣娘一针一线用银线修上去的竹枝。 沈清和一怔,看着那盏花灯,又看了眼晏岁时,应了。 秦筠眯了眯眼,觉得醋极了,暗暗想着要从林修竹那里赢来。 就在这时有百姓猜了出来,「是一。」 「聪颖,您拿好,这盏花灯归您了。」小贩道。 周围百姓一脸艷羡,叫着让小贩再出些题目。 沈清和笑道,「那盏灯可卖?」沈清和指的正是晏岁时想要的那盏。 小贩一怔,还未言语,旁边就有百姓道,「公子您不知晓,他这里的花灯都是不卖的,想拿?得靠这里。」那人指了指他的头。 沈清和点头,原来如此,「多谢。」 小贩道,「是这样没错,小民这里的东西一概不售卖。既然公子想要那盏花灯,那这次彩头就是它了,公子听好了。」 沈清和颔首。 「『花叶落后,秋雨正切。看园外衰草,听取得,凄语声声。苦了这十载,直对着酒来当歌,意还不平。』依旧是打一字。」 花叶落后,秋雨正切。看园外衰草,听取得,凄语声声。苦了这十载,直对着酒来当歌,意还不平? 沈清和笑了声,看向秦筠,「殿下可知是什么?」 秦筠神色柔和,「如你所想。」 沈清和弯了弯眼,「是『曲』字,您看对吗?」 小贩一怔,这位公子答对了,他是刚说完吧!「公子答对了。」 不过小贩也不是什么磨叽的人,很快利索的取下了花灯交给了沈清和。 沈清和没有接,「劳烦您给他。」 晏岁时看了眼沈清和,眸里疑惑,为何易安不接了? 沈清和解释道,「亲手拿到会一同接到幸运。」 晏岁时一怔。 秦筠笑了声,果真是清和啊! 小贩只是怔然了一瞬就交给了晏岁时,「公子接好了。」 晏岁时抿了抿唇角,伸手接过。 秦筠笑道,「清和想要否?」 沈清和摇摇头,示意秦筠往前看,前面的正是那位北疆王子宁野与南燕皇子晏洲。 只是他们两人怎么会在一起,不是说一个抱病一个思念故土吗? 果真是有意思。 沈清和下意识的看了晏岁时一眼,见他摇了摇头也就不言语了。 宁野与晏洲也看到了几人,走了过来,面上一点有没有说谎话被抓包的羞愧,坦然极了。 「哟,这不是七皇子殿下,还有沈祭酒嘛!真是巧合。」宁野道。 秦筠神色淡漠,「的确很巧,见着了两位王子,本王听两国使臣说是两位王子身体抱恙,赴不了上元佳宴,原来是来了这里赏灯会了。」 宁野面色有些不好看,秦筠就是嘲讽他没有到场。「七皇子与沈祭酒不也是如此,在这儿赏灯会吗?」 两人在这里互相嘲讽,晏洲平日里万般阔噪的人这会儿倒是一言不发,叫沈清和好不适应。 晏岁时也是跟着两人一同停在原地,并没有离去。晏洲认识他如何?又不能将自己捉回南燕。 晏洲仔细打量着晏岁时,神情有些疑惑,「晏世子怎在这里?没回南燕?」 「参见二皇子殿下,未曾回南燕。」晏岁时眸里有些懊恼,他怎能就碰见晏洲了,果真是不宜出门。 世子?姓晏? 宁野打量了几眼晏岁时,据他所知南燕姓晏的世子好像是只有那位去游歷天下的晏岁时了吧!他就是那位百姓号称的「神医」吗? 「你来西蜀如何?」晏洲道。 「观赏上元灯会。」晏岁时言简意赅。 晏洲也不再说话了,其实他与这位皇叔的嫡子交涉的不深,可以说很久没有见过。 毕竟晏岁时几年前就离开了南燕,虽说是过年被皇叔催着回来,但除了正常的朝拜宴会,晏岁时根本不出王府,他也无从相见。 既然遇着了,自然是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 沈清和看着他们有要聊下去的趋势,这才道,「本官不才,在镐京也有间酒楼,不如坐下探讨?」 众人都没有什么意见。 ☆、泼茶香(17) 迷迭香。 几人随着沈清和寻了雅阁坐下,晏洲与宁野这才打量了打量迷迭香,一派雅致。 他们这些日子在镐京来的最多的地方这里自然也算一个。但震惊不似亲眼目睹,沈清和是迷迭香的主人这个认知还是吓了他们一大跳。 宁野对于沈清和的态度有些微妙。 一方面他怨恨沈清和在谈判桌上没少让他们北疆吃亏,自然是不会小看沈清和。这另一方面,他说出来为难沈清和的马术武力,本以为沈清和是打肿脸充胖子,却没想到打脸的竟然真的是自己。 第134页 西蜀果真是人才众多啊! 对于晏洲,自然对沈清和又多了几分兴趣。「沈祭酒,真的不考虑考虑本王的建议?」 秦筠眯着眼瞥了晏洲一眼,神色意味不明。 沈清和拒绝,面上含着笑,只是眸色冷了下来,「我那日是如何告诉二皇子殿下的今日还是如此。」 「沈祭酒好不知趣。」晏洲也没有生气,只是感慨了句。他倒也不觉得意外,只是觉着遗憾,这样的人不在南燕真的可惜了呀! 不过这位沈祭酒对于眼前这位七皇子秦筠可真是忠心啊! 晏洲看了眼秦筠,只见他凉凉的瞥了自己一眼。晏洲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看了眼秦筠,见他是与平常一样淡漠的神色,这才确信是自己看错了。 几人就在这里打哑谜,一句话说的弯弯绕绕的。 不过晏岁时从见了晏洲之后就更加沉默了,只有别人主动提他时晏岁时才会回一句。 算是其乐融融,只不过沈清和不想去追究晏洲与宁野两人的这个相遇,总归不能是共赏上元佳节这个没一点说服力的藉口。 待过了子时,镐京的灯会还不见疲态,依旧是络绎不绝,灯火亮如白昼。 林修竹也来了迷迭香,主要是为了晏岁时,晏岁时该休息了。 虽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今晚似乎是放下了隔膜,若要形容就是相谈甚欢。 但是否是真心实意可就有待商榷了。 不过不管是一片平和还是暗潮涌动,上元节就在这种祥和的氛围中落了帷幕。 北疆与宁野的使节团在镐京待了已经有了半月,该干的,该做的全都结束了,但他们似乎还没有要各回各国的想法跟趋势。 说是要与西蜀再交流些时日,皇帝也同意了。他们这一待,竟然待到了惊蛰这日。 也就是秦筠的及冠礼。 对于及冠礼,礼部自然筹办的细緻,尤其是秦筠现在的身份不同于往日。他不再是一年前那个皇帝不受待见,弃之薄屡的纨绔。现在已经成为了可以独当一面,挥斥方遒的皇子。 要知道林修竹在及冠的这个年纪时就已经领略了漠北边疆的长河落日,风沙劲旅。上过阵,杀过敌,流过泪。但身后是千千万万的西蜀子民,是他爱的国度。 这当然不是说秦筠比不上林修竹,只是他们所处的,所为的不同。 当然秦筠与林修竹有所同又有所不同,他所在乎的西蜀前面还得加上一个沈清和。 这就是他们最大的不同了。 但谁说这就不是少年意气了? 冠者,礼之始也。可算得上是一生中重要的一礼之一。 根据身份的不同,加冠的地点也有所不同。天子冠于始祖之庙,诸侯冠于□□之庙,士冠于祢庙。 秦筠贵为皇子,自然也是在宗庙行及冠之礼,与其余各位皇子相同。 许是因为北疆与南燕两国使臣现今还在镐京,林将军也在镐京,秦筠的及冠礼办的要比秦时的盛大几分,叫秦时一阵憋屈。 原本按西蜀及冠的礼仪,前期三日冠者的父亲告于祠堂,戒宾,宿宾,厥明夙兴陈冠服。 但皇帝贵为天子,哪有自己动手的必要,全部都由礼部安排的妥妥噹噹了。 当然,加冠由来宾中有威望的人进行。加冠者是「筮宾」之时下定的。加冠为四次。 首先加缁布冠,即用黑麻布做成的帽子,目的是要冠身以后「尚质重古」,即「不忘本」。 其次加皮弁(bian)冠,即用白鹿皮做成的帽子,大多缀饰有玉,尖尖的冠顶常用象骨制成。由于冠身的地位等级不同,因此缀合成冠的白鹿皮块数也多寡不一。皮弁冠,加此冠是要冠身以后「行三王之德",勤政恤民。 三加爵弁冠,也叫雀弃冠,这是仅次于冕的一种帽子。加爵弁冠是要冠身以后「敬事神明」。 四加玄冕,祀四方百物之用。 这人选,秦筠心中早就有数了。 及冠礼当日。 早生寒,带着薄雾,笼罩在镐京上空。朝阳初现时雾散了开来,正是好天气。 沈清和早就前往了七皇子府,今天这个日子他也是不走寻常路,没有中规中矩的从正门入。而是走至了巷侧,提步一翻,便落到了七皇子府内。 沈清和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盒子。 七皇子府的建造与沈清和的府邸有些相似,都是五进五出的院落。 初到惊蛰,万物生了绿,院中荷池是粼粼的波光,须弥中似有霜华凝在池畔瓦稜角。 沈清和步履有些匆忙,这座府邸他熟悉的很,除了他的府邸他最熟悉的就是这里了。但今日,沈清和似乎觉得有些不认识这里了。 到处都是匆匆忙忙进出的侍从,端着冠袍的,形色匆匆的,有来宣旨催促的……叫沈清和颇不适应。 沈清和垂下眼眸笑了声,握紧了手里的盒子。他差点忘了,秦筠是皇子,今日是他的及冠礼,他不该如此随意,像是与往常一般从墙上翻进来。 不过这会儿纠结这些也没有用处,沈清和转过了抄手游廊。 正巧这时脚步声响起,手里端着不知晓是什么东西,看起来贵重的很,看来还是为秦筠及冠礼准备的东西。 沈清和转过这边的廊角,随意推开了一扇门,他可不想在外面耗费些时间。 第135页 果然,窗外走过了几名端着东西的婢女,步履匆匆,很快隐落与须弥中。 沈清和进的是一间厢房,里面一尘不染,沈清和点燃了烛火,取出软帕擦了擦桌椅,随后坐了下来。 秦筠知晓他来想必也快要来了。 沈清和又取出一条软帕擦了擦指尖,伸手倒了一杯茶水。不知为何,他这会儿心跳的极快,明明昨晚他还见过秦筠,这会儿竟有些微妙的激动。 秦筠及冠了。他来了镐京也快要一年了,这会儿闲暇下来他竟才有了些时间流逝的感觉。 沈清和垂下眼眸轻呷了口茶水,茶水氤氲,模煳了视线。 果然,不出沈清和所料,不一会儿秦筠就来了沈清和所在的这间厢房。 「易安。」秦筠神色温柔,轻声喊了句。 沈清和抬起头看了眼秦筠,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秦筠今日着着一身暗紫色的冠服,上绣银色竹纹配饰,腰系玉带,显得身形挺拔俊逸。墨发束起,仅用了一根墨玉髮簪,更显矜贵。 再配上秦筠那张脸,沈清和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明明他每日都见秦筠,为何他觉着今日的秦筠这般好看。是他想像中秦筠及冠的模样。 沈清和这会儿才清晰的有了秦筠及冠的感觉。秦筠及冠了,不再是空口的一句白话。 秦筠身上的兰麝香味不住地钻入鼻息,勾动着沈清和身上的竹清味,丝丝缕缕,互相缠绕。 沈清和一时没有言语。 秦筠见着沈清和的神情,唇角笑意更深,眸里闪过一丝得意与满足。清和的神情真叫他受用。 沈清和眸里是未消散的惊艷,赞嘆了句,「殿下今日丰神俊朗,本公子都快要移不开眼睛了。」 秦筠低笑了声,眸里是一闪而逝的占有欲,「那你就一直看着本王。」 「这倒是,本公子自然要好好看着殿下,谁叫殿下这般爱招蜂引蝶。」沈清和眨了眨眼睛,眸里纯良。 秦筠失笑。 沈清和凑近了秦筠,指尖指着秦筠身上的竹纹装饰,眼中含着笑,「殿下,你也喜欢这个?」 秦筠循着沈清和的指尖看向自己所着的冠袍,暗紫色的冠袍更衬得沈清和的指尖冷白。秦筠眸色暗了暗,很快收敛了眼中露骨的情绪。秦筠看着沈清和的眼睛,低笑了声,「本王喜欢。」 沈清和只觉得耳尖有些酥麻,他觉着秦筠的这句话似乎是意有所指。 秦筠紧紧的盯着沈清和的眼睛,他喜欢沈清和所喜欢的一切。 这七皇子府本就是凭着沈清和的喜好布置的。沈清和喜欢紫竹,那他就在七皇子府种了一院的紫竹,每每经过竹园,飘了一院的清香,正如沈清和身上的味道一般,清冽甘甜。 他所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沈清和来了七皇子府可以觉着七皇子府与他的喜好相同,也期望着沈清和可以知晓他隐秘的见不得光的心思。 若是他喜欢的一切前加个东西,那必须是沈清和喜欢的一切置于他喜欢的前方。 甘之如饴。 秦筠抬了抬手,袖口的银丝竹纹更是闪着微光,他似乎闻到了竹香味,「我很喜欢。」 沈清和笑了声,回望着秦筠,「殿下有眼光。」 秦筠含笑看着沈清和,是啊,他太有眼光了,能够遇着沈清和,心悦沈清和。 「跟我走。」秦筠笑了声,目光灼灼看着沈清和。 沈清和答道,「好。」 ☆、泼茶香(18) 出了厢房门口,沈清和问道,「殿下你束完发了?」 「还未曾。」 沈清和看了眼秦筠,刚才他光顾着秦筠了,没有注意到秦筠未束完发。沈清和调笑了句,「殿下,你来的好快,是想见着本公子吗?」 秦筠停下了脚步,看了眼沈清和,眸色认真,说的坦然,他对沈清和隐藏不了任何事情,「是啊!本王每时每刻都想见着你。」 沈清和没忍住笑,「殿下。」 秦筠应了声,「我在。」 「是啊,你在。」沈清和道。 两人身边一片氤氲,似蜜糖般,风一吹,便落了花香。 七皇子府的下属早就认识沈清和了,见着他们殿下与沈清和又在一块儿,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参见殿下,祭酒大人。」 秦筠神色淡漠,沈清和倒是一路笑着颔首。 秦筠将沈清和带去了他的卧房,来为秦筠束髮的下属早就被秦筠打发走了,这会儿房中只有他与沈清和。 桌上放着秦筠及冠礼所用的东西。 冠袍早就被秦筠穿在了身上,放着的是秦筠需要加的几次冠及簪。簪也为上好的玉石雕琢而成的。 沈清和走近桌前,看了秦筠一眼。 秦筠笑了声,神色柔和,「你可自行动它。」 沈清和闻言才看了几眼桌上的东西,「我见过这些。」 当时晏岁时及冠时他曾去过南燕,也动过这些东西,这会儿见了也不至于不知晓这些都是什么。 秦筠挑眉。 沈清和只说了句,「当时晏岁时及冠我曾去过。」 秦筠瞭然。 既然说到冠上了,沈清和也有些好奇占卜为秦筠及冠礼所选的正宾,「殿下想让谁为你加冠?」 在西蜀加冠是由来宾中有威望的人进行。加冠者是「筮宾」之时下定的。 第136页 说到底,这个人虽说是朝中有威望的宾客,秦筠自然也是能够指定的。 至于说加冠了才能赐字,皇子的及冠礼就不存在这些了。一般来说,皇子的及冠礼一般不是赶着弱冠这个年岁,而是会提前。只有举行完及冠礼,被赐予字以后才能够参与朝政。 及冠礼也被意味着可以参与朝政的标志。 虽说朝中几位成年的皇子早就参与政事了,但毕竟皇帝身体很好,自然这个及冠礼就赶着皇子们弱冠的年岁进行了。 皇子加冠四次,对于这正宾的人选,沈清和也有些猜测的人选了。 无非是林将军林书泽,一树长老,或是秦筠一直敬重的林修竹,再者他也有些不太清楚了。 果然,秦筠说的也是林将军跟一树长老,其余的人……秦筠先是卖了个关子。 沈清和倒是没有想过有他这个想法,毕竟这个想法太惊世骇俗,太不合礼数了。 秦筠赶走了来为他束髮的人,那这个自然得由他亲自来了。秦筠神色柔和,伸出手指勾住了耳畔的一缕髮丝,「劳烦清和了。」 沈清和挑眉,「你确信?」 「自然。」秦筠的声音没有一点迟疑。 沈清和也不推脱,示意秦筠坐下。 桌上放的是木梳,沈清和取下了秦筠发间的簪子,髮丝顺着沈清和的指尖铺散开来。发如墨,指尖如玉,缠绕着指尖,端的暧昧。 这样完全披散着头髮的秦筠是他没有见过的,秦筠在他身边一直是一幅君子端方,清风霁月的模样,这样随意放肆的样子,是他独属的。 这个认知叫沈清和心中无比的喜悦,似蜜糖般丝丝缕缕缠满了整个心室。 沈清和不知晓别人及冠束髮时是什么心思,他这会儿只觉得平和极了,他心悦的少年将他从少年步入弱冠之时的第一步交给了他,他唯有做好秦筠的期盼,才不会负君托。 沈清和记着他给秦筠带了及冠礼的。沈清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从袖中取出了一个檀木盒。 「及冠礼。」沈清和压下了声音里的期待,含笑看着秦筠。 秦筠勐的转过了头,目光灼灼盯着沈清和的眼睛,有些不可置信,「我的?」 沈清和笑了声,回望着秦筠,眸光认真,这会儿沈清和眸里透出了些压制不住的恋慕,很认真的对着秦筠道,「秦筠,秦淮之,你及冠了。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替你拿到,我将是你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这是沈清和第一次很认真的对着秦筠讲话。 他将是秦筠手里最锋利的刀,替他斩平一切阻挡,这是他五年前就对秦筠说过的话,这会儿他终于有资格说出来了。 秦筠怔住了,这话是他五年前去金陵救了沈清和时怕沈清和不肯接受说的废话,没想到沈清和当真了。 秦筠觉着五味杂陈的,但沈清和的眸光是那么认真,他也回望着沈清和。 良久,秦筠摇了摇头,「易安,我不要你做我手里的刀,我身旁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人,我需你与我比肩。」 沈清和一怔,他知晓了秦筠在讲什么,但他还是顺从了秦筠,「好。」 若你需要我为你扫清道路,我就是那把刃。若你是要我与你一同登顶,那么父母之仇得报,那我就是你身旁只懂酿酒品茶,琴曲诗意,不知计谋人心的文弱书生。 不论在何方,有你就好。 沈清和知晓秦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其实他也很意外,他不知晓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会愿意为一人放弃墙外的肆意。但想到是秦筠,他也就不意外了。 秦筠值得他去付出一切。 沈清和从盒子里取出了给秦筠的及冠礼,是一只打磨精緻的上好的白玉簪。 「这是我自己做的。」沈清和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说出来,但眸里透露着些许期待与忐忑,他不知晓秦筠会不会喜欢。 秦筠顿时怔在了原地,清和他说什么?是他亲手做的?他很喜欢,怎么会不喜欢。 「易安。」 沈清和应了声,「我在。」 秦筠垂下眼眸笑,眸里纵容,每次他喊清和名字清和都会应他『他在』,是啊!清和一直都在。 秦筠将沈清和方才解下的放到桌上的髮簪扔到了一旁,将沈清和赠与他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握在手里,「今日就用它了。」 沈清和看着被秦筠粗暴对待的东西,没忍住笑,但眸里是止不住的喜意,他很庆幸秦筠能喜欢自己致于他的东西。 给别人束髮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至少他从来没有给别人做过这件事。 窗外天色亮堂了起来,旭日初升,整个镐京伴着清晨的市,在吆喝声中醒了,薄光撒满了一地,料峭春寒,吹落了一地的残花。 沈清和这会儿竟意外的有了些别的想法,人都说大婚之日一梳白髮齐眉,那他一定要好好给秦筠束髮。虽然今日只是秦筠的及冠礼,但他想去忽略这点,将今日当成…… 白髮齐眉吗?他很期待。 秦筠从铜镜里看着沈清和,唇角的笑意再也没有消下去过。秦筠眼睛也不眨的盯着沈清和,却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清和怎么这么会讨他喜欢,叫他心悦。 沈清和看着镜中的端方公子,一时有些失语。 秦筠莞尔一笑,「清和?」 第137页 沈清和点点头,放下了手里的木梳,「殿下今日叫本公子牵肠挂肚,好不在意。」 墨发扫过了秦筠的耳畔,酥酥麻麻的。 沈清和似乎也是故意的一般,侧过头在秦筠耳边轻声呢喃,灼热的唿吸喷洒在秦筠耳畔,「殿下,你今日真叫本公子喜欢。」 秦筠眸色暗了暗,压下了眸里不断涌现的占有欲,笑道,「本王很荣幸。不过清和平日里就不觉得本王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吗?」 沈清和离开了秦筠,走过去坐到了椅子上,手里握着时常不离手的墨玉摺扇,一双桃花眼里含着笑,端的一派风流肆意,「本公子承认殿下玉树临风,不过这风流倜傥……」 看这会儿沈清和的样子就是一个十足的纨绔风流公子的模样,足足配得上沈清和口中这个风流倜傥。 秦筠:…… 秦筠眸里有些懊悔,他怎么就忘了清和平日里那风流的模样,明明就是个纯情到不成样子的少年公子,却偏偏装的风流到似乎朝中大臣皆知的模样,劝退了好几个想要找沈清和结为姻亲的官员。 不过这样的沈清和秦筠倒是喜欢的紧,只为他一人羞涩,想想就想让他狠狠的…… 「这个本王倒是真比不上你,沈郎君。」秦筠转过身看了眼秦筠。 听到秦筠叫他的话,沈清和耳尖一下子红了,秦筠那是什么称唿,也太羞耻了吧!他脸皮这么厚都有些扛不住。 沈清和轻咳了一声,面上一片坦然,只是耳尖依旧红红的,「殿下知晓就好。」 秦筠笑着点点头,眸里温和又纵容。 沈清和有些不好意思直视秦筠的眼睛,他竟然觉得秦筠温和的视线这会儿颇具压力,以及……还有些他看不得的……欲。 秦筠也站了起来,不顾沈清和为他束的发颇有些……不规整,但配上那张脸也就不显得不规整了,反而觉得不那么束缚。 就秦筠那张脸,不要说头髮略微有些不规整,就是剃个光头也是个清风霁月的俊逸郎君。 沈清和还是很满意他给秦筠束的发的,见秦筠走过来,挑了挑眉,「殿下?」 秦筠垂下眼眸低声笑了笑,「清和,可有记得你答应本王的一个愿望?」 是那次说的秦筠及冠当日的承诺吗? 沈清和眸里一片纯良,抬头看向秦筠,「不记得了。」 秦筠俯下.身圈住了坐在椅子上的沈清和,目光灼灼盯着沈清和。 沈清和也回望着秦筠,眸里有些似有若无的勾引。 秦筠眸色渐深,「不记得也没关系,本王帮你回忆回忆。」 秦筠含住了沈清和的唇瓣,辗转厮磨,沈清和被迫承受着秦筠的动作,微微抬起了头,向后靠到了桌檐上。 良久,秦筠放开了沈清和。 「殿下你这有些犯规。」沈清和笑,唇瓣似是涂了口脂,一树桃花开。 秦筠装傻,「没有吧!」 沈清和失笑,「我可不知殿下何日这般赖皮了。」 秦筠垂下眼眸笑。 「礼物?殿下说要什么就是什么,本公子都给你。」 「……好。」 ☆、泼茶香(19) 两人也没在七皇子府耽搁太久,待收拾妥当,宫中就有侍从来催了。 秦筠举办及冠礼的地方在宗庙,建在君王宫殿的左侧,与宫殿右侧的社稷相对。 其中社稷象徵土地,宗庙象徵血缘,两者共同构成国家的象徵。在方位上,宗庙往往建立在宫殿中最尊贵的方位。由礼部负责全部流程。 当然一般官员是不能进入宗庙的,只有正宾才可以随着皇帝进入宗庙外侧等候,等祭祖完成后才是真正的及冠礼。 沈清和既不是皇族又不是礼部的司仪,自然也是在外等候。 秦筠临进宗庙时看了沈清和一眼,眸里情绪莫测。 沈清和只是眸里含笑看着他。 他也能猜得到一些秦筠方才的想法,左不过就是带他见见他的母后,那位沈清和未见过一次的西蜀的皇后。 随着秦筠一同进入宗庙的除了皇帝外就是一树长老了,这位许多年前自请离开镐京去往大兴善寺参禅礼佛的王爷秦千白,自然也是有资格进入宗庙的。 秦时心情极差,总是这样,皇叔在意的永远只有秦筠。他这位好皇叔可没有在他与三皇兄及冠之日来镐京。 没有人注意到秦时的异样,倒是谢荣看了眼秦时,神色莫测。 约莫半个时辰,皇帝一行人浩浩汤汤从宗庙行完了祭祀之礼。 秦筠面上更冷了几分,不知是不是见着了皇后牌位的缘故。 天人永隔是最让人无奈又煎熬备至的事了。 沈清和眸色柔和看着秦筠,像是在对秦筠说着「别怕,我在」。他知晓秦筠这会儿的感受,他都懂。 这世上若说最懂秦筠的人,那必然是沈清和了,一个是为着当时钦佩的少年错过了母亲重病的消息。另一个是因着远离故土早早失去了父亲的下落,母亲为着自己自缢于自己面前。 两人就像是一条线上不同的两端,何其相似又完全不同。直线终究是直线,除了延续再没有其余的路了。 所以他们是相似的,若说这世上最懂彼此的人是谁?两人都能说出对方的名字。 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但对于沈清和与秦筠来说,最大的感同身受就是知晓对方的一切,经歷过对方所感受过得绝望。 第138页 或许听着有些悲惨,但对于两人来说,一切经歷或许就是为那一点不深不浅的所牵扯的羁绊。 秦筠收起了身上若隐若现的冷漠,对着沈清和笑了笑。 是啊,清和一直都在。 每每进入宗庙行祭祀之礼,他看着母亲的牌位总是愤怒的,却又压不住内心的悲凉与愧疚。 他不是个好的儿子,没有注意到母亲日渐消瘦的身体。 若说是后悔,秦筠一直是后悔的,但他又觉着很复杂,不知晓该后悔什么。是后悔去了金陵还是没去金陵。 若是他没有去金陵,那么清和会不会已经不在……他不敢想,若是清和不在这个世上了他会如何。 那会儿他还未对清和产生超出同砚的情谊,若是骤然听闻与他同砚三月的楚怀舟遭仇家报復不在人世他会如何? 是同情,可惜,还是有其他的情绪,他不知晓。 他只知晓若是这会儿沈清和仅仅是离开他,他都会疯掉。他定会将沈清和绑在七皇子府,不叫他见任何人,只属于自己,让他做自己的禁.脔。 这么想想,他真会如此吗? 他捨不得…… 这是折断了沈清和的臂膀,叫他做一个废人,他捨不得。 秦筠垂下眼眸,压下心底里翻涌的思绪,提步向前走去。 前方的一树长老特意慢了两步,与秦筠并肩而立,侧着眸看向秦筠,又很快移开了视线,目光盯着前方,声调淡淡的,「想到你母后了。」 秦筠一怔,点点头又摇摇头。 一树长老嘆了口气,「皇嫂知晓你今日及冠定会很开心的。」 秦筠没有答话,而是垂下眼眸,身上是似有若无的落寞,低声喊了句,「皇叔。」 一树长老手里攥着佛珠,没有纠正秦筠喊他「皇叔」。「你今日及冠,怎么还像幼时一样?」 秦筠看着不似刚才那么冷了,「皇叔,你可知晓清和……」秦筠欲言又止。 一树长老脚步顿了顿,面色如常,「如何?」 秦筠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他可有给别人加过冠?」 一树长老诧异的瞥了秦筠一眼,他还以为是什么?平白叫他紧张了一瞬,他还以为秦筠是知晓了楚氏的些事情。 「秦筠你是不是说笑?你可有见过哪一个加冠的正宾是一个还未及冠的毛头小子,不都是一个个装的仙风道骨的老头子?」 秦筠:…… 秦筠提醒一树长老,「皇叔,表兄的缁布冠就是我加的。」 提起林修竹,一树长老也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那次来大兴善寺的翩翩少年,跟秦筠一样有毛病,「老衲忘了。」一树长老理直气壮。 秦筠不说话了,也被一树长老的厚脸皮震惊了。 一树长老看向秦筠,又瞥了眼后方的沈清和,「你为何不去问沈小友?」 秦筠欲言又止,他知晓自己问了沈清和定会告诉他,不过他不想,也不敢去问。 一树长老一看秦筠不言语就知晓怎么回事了,骂了声「昏聩。」 秦筠无动于衷。 「你以为沈小友是你,不知晓礼数。」一树长老道。 秦筠顿时松了口气,面上带着笑意,「皇叔,若是我叫他为我加冠,会不会……」 一树长老挑眉,毫不疑惑秦筠的想法,「你在意?虽然老衲也守礼数,不过这些老衲还真不在意。」 秦筠笑了声,「本王可不知晓什么礼数。」 一树长老无奈的笑了,只是眸里饱含深意的看了眼沈清和。 沈清和看着一树长老看他他还纳闷呢!他也没在意。 巳时,正是好时辰。 所选的礼部礼宾大声朗念着贺词,一加冠,正宾正是大将军林书泽。 秦筠站于原地,周围是大臣官吏,还有暂留在西蜀的北疆与南燕的皇子。 他们于昨日也接受了礼部的邀请来参加秦筠的及冠礼。 两人也都是想见识见识西蜀的及冠礼,他们国家可没有这么盛大的及冠礼。 今日可谓是集齐了镐京的大小官员,世族公子,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这也算是一次官宦女子与皇子接触的机会。 及冠礼一过就意味着成年了,可进行大婚,不过秦筠从到了地方就没有将眼神分给前来的人身上一次,一直是慢条斯理的放在沈清和身上。 他可对这些没有一点兴趣,若是可以不举行及冠礼,那他宁可去沈清和的府邸看着他竹园煎茶,大案描花。 林书泽笑望着秦筠,拍了拍秦筠的肩膀,道,「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抛弃你幼年的志向,以成年人的道德准则来砥砺自己的德行。长寿吉祥,从而赐你洪福祥瑞) 秦筠俯身,叫林书泽加冠能加的方便些,「我知晓。」 林书泽看着秦筠比他还要高上些,一时有些感慨,秦筠及冠了啊! 沈清和看着秦筠,眸里一直是温和的。 林修竹走了过来,身旁还带着晏岁时,也不知晏洲是怎么想的,竟然没有揭穿晏岁时的身份,就连南燕的使臣都是一幅本官不认识这人的模样。 宁野也是,面上是第一次见晏岁时的样子,叫人琢磨不透。 沈清和也懒得想。 「沈祭酒可收敛收敛你的目光,本官看着你都快要将殿下扒光了。」林修竹调侃道。 第139页 沈清和闻言也不觉着害臊,反调侃回去,「林小将军这一整日观察着本官,小心晏岁时吃味了。」 晏岁时闻言耳朵一下子红透了。 林修竹失笑,看了晏岁时一眼,见他耳尖通红,无奈的笑了声。沈清和也是,怎么一点亏都不吃。 「你觉着接下来为殿下加冠的人是谁?」林修竹笑道。 沈清和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也不知晓。 「沈祭酒觉得会是你吗?」林修竹道。 「不会。」沈清和回答的毫不犹豫,「殿下不是胡闹的人。」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儿戏? 林修竹笑了声不再言语了,眸光看向前方的秦筠,眸中情绪带着些笑意。秦筠怎么可能是胡闹的人,只是今日毕竟意义不同不是吗? 待加完冠,林书泽拍了拍秦筠的肩膀,「殿下可要牢记你母后的教诲。」 你要勤政爱民,不可贪玩嬉闹。 秦筠颔首。 林书泽笑了笑,「下官对你没有什么要求,平安就好。」 这句话虽说看起来简单,就四个字,平安就好。在他看来这是极其难的一件事,他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最能体会生命的悲凉与无力。 所以他对秦筠与林修竹唯一的要求与期望就是安康。 秦筠点了点头。 为秦筠加皮弁(bian)冠的则是一树长老。 刑部尚书的嫡子周溪,也就是与秦筠先前一块胡闹的那位少年这会儿拉扯着身旁好友,双眼放光,一点都不稳重。 叶子苓见着周溪这会儿这份激动的样子,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也不知秦筠是哪里勾了周溪的魂儿。 叶子苓忍不住问,「你到底钦佩七皇子哪一点?这么激动,又不是你及冠。」 周溪一脸『你不懂』,眸子里又余着鄙视,「殿下有壮志而心不死。」 有壮志而心不死? 叶子苓这么一想,秦筠与他们一同时总是融入于他们而又游离与他们,虽然总是说着聂祭酒如何欺压他,但却从未缺过一日课业。 秦筠虽冷淡,但总像是被什么东西激励着。 在叶子苓看来说是对那个位置的渴望,倒不如说是……承诺。 没想到他还没有周溪通透。 「敬尔威仪,淑慎尔德。」(告诫其成年人的气质是端庄威仪,内在善良温和,凡事以礼行之,希望受冠者能始终以此为准绳来要求自己。)一树长老道。 「多的话老衲也不多讲,你自有分寸,你及冠了就该肩负起该有的责任。」 一树长老嘆了口气,「皇叔会在镐京待几日。」 秦筠颔首。 ☆、泼茶香(20) 三加冠为爵弁(bian)冠。 不单是沈清和好奇,就连在场的大臣都有些好奇。 其实从加冠的人就可看出些端倪,林将军,朝堂的重臣。再论叶子苓,秦筠的好友,官居大理寺卿。叶老王爷偏爱叶子苓,这不就意味着叶府也…… 原来不知不觉间秦筠早就有了这么多的拥附。 当然,也有很多臣子是不可能给秦筠加冠的,譬如谢荣,谢丞相。 就算他官居丞相,权倾朝野,但他作为四皇子秦时的母族,就意味着在这场争夺中他只有秦时这一个选择。 久久没有人站起来,这时秦筠转过身,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 他看到的是期望的,看戏的,还有愤恨不平的的眼神。还有沈清和,无限信任的,叫秦筠心尖都滚烫了一下。 秦筠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些人的眼神全都收入眼底,叫他无端生出些怪异。 沈清和看着秦筠的眼神,心里一跳,他觉着秦筠…… 太胡闹了。 秦筠果然道,「学生请祭酒大人加冠。」 周围的大臣都看向沈清和,一时眼神千奇百怪的。就连那位原先的国子监祭酒沈祭酒也看了沈清和一眼,但看到的只是一个清俊的背影。皇帝也诧异地看了秦筠一眼,眸里情绪意味不明。 晏岁时也是看了沈清和一眼,眸里有些担忧,西蜀皇帝会不会…… 他下意识的看向林修竹,见他眸里是一幅意料之中的模样,下意识的抓住了林修竹的衣袖。 林修竹微微挑眉,侧着头垂下眼眸,唇角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枝白?」 晏岁时抿了抿唇,眸里有些许担忧,轻声道,「兰烬,易安会不会……」 林修竹没忍住笑,捏了捏晏岁时的指尖,「殿下有分寸。」 「哦。」晏岁时应了声。 「你这么担心沈祭酒,我可要吃味了。乖,不要担忧,你有担心这个的还不如想想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回边关。」林修竹语气里是止不住的笑。 晏岁时红了耳尖,小声道,「我要回南燕,后面我来找你好不好?」 林修竹无奈的笑了笑,「枝白,都依你,你也该回南燕了。」 晏岁时应了声,「嗯。」 秦筠目光灼灼看着沈清和,眸里是止不住的柔和。 沈清和微微嘆了口气,太任性了。 沈清和于万众瞩目中走到了秦筠身边,低声道,「你太胡闹了。」沈清和嘆了口气,抬起头看向秦筠,「但是殿下,我觉着今日比昨日更爱你了些。」 不仅仅是喜欢,爱这个词太沉重了,但他只想告诉秦筠,他似乎比昨日更爱秦筠了。 第140页 秦筠勐的看向沈清和,声音有些微哑,眸里情绪复杂,喜悦又带着些退却,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清和说「爱」,「易安。」 沈清和摇摇头,眸里带着笑,「嘘,殿下,不要说出来,今日你是我眼里的主角,所以这种话让我来。」 秦筠只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溅开了,他只想看着沈清和,却怎么也看不够。 清和要他怎样他就怎样,秦筠压下了心底的千言万语。 沈清和将侍从手里的冠拿到了手里,为爵弁冠。 「以成厥德。」(嘱告受冠者已经成人,要以成人的礼仪标准来约束自己。)沈清和道。 这都是些官话,沈清和说完后看着秦筠的眼睛,眸里认真,「殿下,你及冠了,我只能用官话来告诫你。但我想告诉你,秦筠,秦淮之,你在我这里可以永远是少年,不必遵守什么礼仪。」 这是沈清和第一次喊秦筠的名与字,秦筠只觉得心里酥酥麻麻,似裹了蜜。明明沈清和比他还要小些,他还以这么一幅少年老成的模样来告诉他在他身边不必太在意其他。 他怎么可以不爱他,这是他一眼视为挚友的少年,万千日夜思恋的少年。 秦筠一时有些难以形容这会儿的情绪,他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他更爱沈清和了,非他不可。 直至沈清和离开他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沈清和垂下眼眸,微微嘆了口气,他实在是没有想到秦筠的举动。或是说,他不敢想,就害怕秦筠一个任性,就像是那次于中秋宴时的所作所为,叫皇帝生了猜忌。 秦筠的大业不能有任何差错,他该是西蜀最尊贵的王,不能因为任何东西去挡着秦筠的路,就算是自己也不行。 秦筠就是最适合西蜀的帝王,他经歷过打压,无视。尝过西蜀百姓的苦楚,知晓箇中滋味,他就该站在顶端,让西蜀越发富饶。 他会是个好帝王。 但他对于今天说的也不后悔,他承认,他常年冰冷的心又跳动了一下。 四加冠为玄冕,是由皇帝亲自加冠。 天子五冠,侯爵四冠,百姓三冠,这一冠就是秦筠的最后一冠了,意味着秦筠真正的及冠,可以肩负起西蜀的责任。 待皇帝给秦筠加冠时秦筠面上已经恢復了平时那种冷漠的模样。 秦筠低下头,垂着眼眸,眸里情绪意味不明。 皇帝加了冠后看着沈清和,一时感慨万分,「秦筠,你可不要让朕与你母后失望啊!」 秦筠顿时无名火起,他怎么敢提母后?若不是母后病重之时皇帝忙着宠幸四皇子秦时的母妃谢贵妃,母后怎么会那么早早的存了死志撒手人寰。 「筠儿,不要怪你父皇,他是天子……」秦筠想起母后说的话。 怎么可能不怪皇帝,两人本就是少年夫妻,一路相伴。他就为了所谓的权势放弃了母后,甚至在母后弥留之际还与谢贵妃于殿中…… 他还能想起母后去了之时那夜皇帝来时的模样,身上似乎有脂粉香,谢贵妃跌跌撞撞也跑来,眼里满是喜意。 只可惜没能如了她的意,皇帝并没有立她为皇后。 他怎么能不恨。 为了所谓的皇位,猜忌林将军有了反意。若是真有反意,这皇位怎么可能还姓秦? 秦筠闭了闭眼,看了眼沈清和,泼天的富贵哪有他重要? 秦筠垂下眼眸压下心底的怒意,面上恭敬道,「儿臣定不负父皇期望。」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随意道,「两国使臣离开的事宜还是交给你,还有使臣的回礼,国库的打点,一併交由你了。」 秦筠颔首。 皇帝拍了拍秦筠的肩膀,「去吧!」 「谢父皇。」 秦筠转过身去拜见林将军,一树长老,与原先的国子监祭酒聂祭酒,接受教诲。 本来秦筠是想要让聂祭酒为他加冠的,但聂祭酒说是他年事已高,加不动了。 其实秦筠知道聂祭酒的意图的,他是想要秦筠多认识几个大臣,不被秦时给比下去。他都懂的,聂祭酒对他是恨铁不成钢,是可惜。尤其是在他听说几年前楚怀舟也……也许聂祭酒也将对楚怀舟的那份可惜加到了他身上。 本来秦筠行完及冠礼后该去拜见母亲,但皇后早逝,他的尊长只剩下林将军了。 「学生拜见聂祭酒大人。」秦筠对着聂祭酒恭敬道。 林将军笑着看向聂祭酒,「聂祭酒,请。」 聂祭酒身上套着紫色的长衫,头髮鬍子全白,但看起来还是异常的有精神。只是面上似乎有些疲惫,是这些日子赶路劳累的。 聂祭酒眯了眯眼睛,一片慈祥,「老夫可不是什么国子监祭酒了,现在就是一介草民。」 秦筠上前搀扶住了聂祭酒,恭敬道,「老师,学生及冠了。」 聂祭酒眼里一时有些感慨,拍了拍秦筠的手,「老夫还没老到那个份上呢!」 周围是一阵善意的笑。 沈清和听到聂祭酒的话,觉着眼里有些酸涩,这也是他的老师啊!也是父亲常常提起的人啊! 仔细算算,他自从离开了镐京后就没有再见过聂祭酒了,再次回了镐京,聂祭酒已经辞官归隐了。 祭酒大人会不会以为他已经死了?他还听说聂祭酒听闻父亲的死讯时大病一场。 沈清和苦笑了声,身上萦绕着似有若无的冷意。 第141页 秦筠也笑了,只是下一刻就看向沈清和,很快又收回了目光,对聂祭酒道,「老师,你可想知道接替您职位的是谁吗?他可比您年轻多了。」 这话似乎是在说聂祭酒比不上沈清和,就论年龄,沈清和一个还未及冠就是国子监祭酒的人在西蜀几乎从未有过。 但秦筠的语气里是难掩的亲昵与喜悦,叫叶子苓不禁嘆息,能与聂祭酒这般的也只有秦筠了。 聂祭酒果真没有生气,面上佯装怒意,「秦筠,你可不要以为老夫现在是一介草民就治不了你了。老夫还要在镐京待一段时间,《西蜀通史》再给老夫抄十遍。」 秦筠一下子苦了脸色。 叶子苓止不住的笑,眸里幸灾乐祸,叫你作。 这份《西蜀通史》可算是唤醒了几人久违的回忆,沈清和也没忍住笑,他的少年这么努力为他铺路了,他怎么能不上道一点? 一树长老对着沈清和低声道,「去吧!」 沈清和颔首,上前一步,恭敬道,「下官参见祭酒大人。」心里补充了句,「学生参见祭酒大人。」 聂祭酒看着沈清和,怔了一瞬,昏黄的眼里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隐隐模煳了视线。他似乎想要上前看清沈清和的长相,又蹒跚了一下,「这位是如今的国子监祭酒吧!果真是少年天才。」 「你叫什么?」聂祭酒道。 沈清和恭敬道,「下官沈清和。」 「沈清和?」聂祭酒嘴里喃喃自语,「沈清和,藏和清其心,此外慎勿为。好名字。」只是肩膀似乎有些颤抖。 沈清和也一怔,聂祭酒说的与母亲说的一样,藏和清其心,此外慎勿为。 接下来聂祭酒似乎一直注意着沈清和,直至月上柳梢,聂祭酒才对沈清和道,「祭酒府可还有老夫一居室?」 沈清和求之不得,「随时恭候。」 这时一树长老嘆了口气,对着聂祭酒道,「老衲还想着要与聂祭酒辩辩道,这您去了沈小友那里。」一树长老看向沈清和,「沈小友,沈府也可还有老衲一居室?」 沈清和看了眼一树长老,「求之不得。」 ☆、泼茶香(21) 就这样,一树长老与聂祭酒住进了沈清和的府邸。 一树长老似乎也忘了他住在沈清和这里的目的,一整日拉着聂祭酒饮酒品茶,论道博弈。 聂祭酒倒是会时不时来见见沈清和,叫沈清和无比怀疑聂祭酒认出了他的身份。 五日后,北疆与南燕两国使臣浩浩汤汤离开了西蜀。自然还是由沈清和,秦筠,礼部尚书,鸿胪寺卿护送他们出镐京。 临行时晏洲给了沈清和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像是在说可惜沈清和没有随他一同离开去南燕,封侯拜相,这会儿还是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 沈清和视若无睹,倒是秦筠气了个半死。 又过了约莫十几日,大抵就是三月初之时,林修竹与晏岁时也离开了镐京。林修竹回边关,晏岁时则去南燕拜见他父王。林将军倒是被皇帝留在了镐京。 送完了晏岁时与林修竹,沈清和踏着午时的骄阳回了府邸。说起来史书已经快要编撰完成了,就差一个收尾了。 沈清和带着南星进了府邸,令沈清和意外的是白芷站在门口等候,见沈清和来,飞快的迎了上来。 「公子,聂老在等您。」 聂祭酒一直不叫沈清和他们称唿自己「祭酒大人」,原因是他已经辞官了,一介草民,哪里来的聂祭酒了。还有说现在的国子监祭酒是沈清和。 但沈清和一点都不在乎的,聂祭酒一直是他的师长。最后拗不过聂祭酒坚持,也就随他了。 沈清和一怔,对白芷道,「老师在何地?」 「属下将聂老带去了书房。」白芷恭敬道。 沈清和颔首,朝着书房走去,转过抄手游廊,沈清和忽然停了下来,对着南星道,「你替我去一趟金陵。」 南星颔首,「是。」 沈清和道,「你们不必跟着我了。」 白芷与南星道,「是。」 沈清和在书房外顿了顿,进了书房,就见聂祭酒坐着,手里捧着一本书卷,见沈清和进来,笑的慈祥,「清和来了。」 沈清和笑着点头。 聂祭酒道,「知晓我今日来找你所为何事吗?」 沈清和点点头又摇摇头,眸里恭敬,「老师,您是认出我来了吗?」 聂祭酒一下子红了眼眶,站起身来,「你都知道了还诓骗我老头子,回了镐京也不来见见我。怀舟,是你吗?」 沈清和疾步走上前,眸里似有些悲伤,将聂祭酒扶住,「老师,是我,楚怀舟,您坐。」 听到沈清和承认,聂祭酒颤抖着手似乎想要举起来,确认沈清和是不是昔日让他引以为傲的学生楚怀舟。 「跟你父亲一样,走了就将我这个老头子忘了。」 沈清和微微一笑,「您看,我好好的。」不是他不告诉聂祭酒,只是楚怀舟在世人眼里早就死了,死人怎么能出现在活人面前? 聂祭酒也通透,只是悲伤却不是那么容易抑制的。聂祭酒擦了擦眼角似乎溢出的水汽,他见着沈清和似乎看到了他的父亲,楚容,那会儿多么的肆意妄为。「好,好,好……」 沈清和嘆了口气,给聂祭酒斟了杯茶,「老师,请用茶。」 第142页 聂祭酒迟迟缓不过悲伤。 沈清和眸里有些担忧,转移了话题,「老师,您回了青州作何事?」 聂祭酒微微嘆了口气,「老夫开了个私塾,平日里没课业就去给花草松松土。怀舟,老夫种的菜可好了,一个个水灵灵的,什么时候你与殿下去了青州老夫送你们些。」 沈清和笑着颔首。 他一直在担忧老师的近况,原来是又开了私塾,还种菜,这般的烟火气是沈清和没有经歷过的。 「您还真是闲不下来。」 聂祭酒眼里有些怀念,「是啊!闲不下来了,老夫也没几年好活了。」 听到聂祭酒这句话,沈清和心里一跳,笑着道,「老师,我还等着您给我加冠呢!学生也是今年及冠,您推脱殿下老了,加不动了,那您可要记得给我加冠。」连同父亲那一份。 聂祭酒一怔,「老夫都忘了你也是今年及冠了。」 「你可比你父亲有出息多了,明明有中榜之才,前一天晚竟然连夜出了镐京,不知哪里玩闹了几天,出了皇榜才赶回镐京。」他当时看了皇榜差点没被气死。 沈清和一怔,他可不知父亲竟然还有这样一番事,平白叫他有些羡慕父亲的肆意妄为。 楚氏家训,楚氏直系子弟不做官,不入仕,楚氏子弟都不愿被一纸榜文困在西蜀的宫墙里,这才是真正的肆意。 至于他,楚氏的蛀虫罢了。 沈清和苦笑了声,眸里盛满了落寞。 「父亲才学怀舟不敢当。」 聂祭酒嘆了口气,他又何尝不知道楚氏的规矩,他觉着可惜啊! 「西蜀人才辈出。」 聂祭酒摇了摇头,「怀舟可知西蜀的人才都在哪里?」 沈清和看向窗外,声音不带一丝感情,「镐京。」 聂祭酒点点头,眼里似乎有些悲痛,「百姓无所知,西蜀如何能富饶?你可知老夫在青州办的私塾竟无人来。」 沈清和听着聂祭酒讲,眸里思索,「百姓没银两?」 聂祭酒点点头又摇摇头,嘆息一声,「老夫从不收银子,但他们嫌弃花费的时间多,浪费了他们干家中的活计。」 沈清和觉得正常。 民以食为天,那么自然得有人干。百姓们都忙活着生存,那么早就衣食无忧的世族大臣自然就能培养出一大部分人才。 沈清和忍不住叫了句,「老师。」 聂祭酒摆摆手,「老夫又不差那些银两,只是这些百姓……老夫也只剩这些教过你们的墨水,就只能应付应付他们了。」 「最近可是多了好几个孩子呢!就是愚钝的很,不似你与秦筠,直叫老夫想要说教说教。」 沈清和憋不住笑,「那您可不要再罚他们抄《西蜀通史》了,不然可能您连这几个学生都没有了。」 聂祭酒佯怒,「找打。」 沈清和嘆息了声,他好久都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了,叫他无比的怀念。 「您可要我为您找几个帮手?」 聂祭酒摆摆手,「老夫不需要。」 沈清和笑着颔首。 「哈哈哈……」聂祭酒笑,待笑罢了,聂祭酒道,「你可知老夫今日来找你作何?」 沈清和笑着摇摇头。 聂祭酒嘆了口气,「一是确认你,二是老夫要回青州了,在镐京待的太久了。」 沈清和忽觉得有些不舍,「老师,要不您就待在镐京吧!」 聂祭酒笑着摇摇头,「不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就交给你们年轻人了。我老了,只想再去私塾授授课。」 直至聂祭酒离开书房,沈清和还久久的没有回过神。 楚氏也暂时没有下落。 沈清和眸里有些烦躁,他来镐京已有了一年,就是为了楚氏灭门的真相,结果查到镐京竟然断了线索。 沈清和不愿再想,任由自己摔在软榻上,炉中青烟裊裊,是青竹香。恍惚间沈清和觉得有些睏倦。 待他醒来时他似乎闻到了兰麝香味,沈清和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他竟然睡着了。 秦筠于一旁作画,沈清和缓缓支起身体,看着秦筠的背影,一时有些恍惚。 笔尖描摹出的是沈清和闭着眼浅眠的模样,只是唇间落得一点红梅,添了些莫名的……欲。 不只是手动还是心动,秦筠腕间稍用了力,笔下生花,塌边青丝绕着指尖。 感受到沈清和的视线,秦筠笔下没有一丝停顿,继续勾勒,而后放下笔于笔搁之上。 「醒了?」 沈清和眨了眨眼睛,没有答话。 秦筠嘆了口气,走了过来,「清和,你太犯规了。」 沈清和歪了歪头,目光灼灼盯着秦筠。 秦筠眸色一暗,没忍住摸了摸沈清和的髮丝,「你知道吗?你这会儿就像等待投餵的大白猫。」 沈清和冒出些坏心,眼里纯良,「大白猫?那它是不是这样叫的?殿下,喵~」 秦筠勐的扣住沈清和的指尖,将他按在榻上,俯身居高临下看着沈清和,「你可有知晓本王及冠了,这么撩拨本王?」 沈清和眸里隐隐有些兴奋,抬起头去亲吻秦筠的喉结,而后含住了秦筠的喉结,他能明显的感觉到秦筠吞了下口水,眸里更是得意。 在秦筠俯身.下来时沈清和眸里闪过一丝得意,推开了秦筠,滚到了榻的另一边,「可本公子还没有及冠,辛苦殿下啦!」 第143页 秦筠:…… 秦筠震惊的看着沈清和,眸里还留着残存的欲。 沈清和狡黠一笑,「殿下,本公子还没有计较你用本公子的东西呢!」 秦筠无奈一笑,「你在本王及冠之日可不是这么说的,就你这么对本王了,玩够了吗?」 沈清和笑,「还没有。」 「那你想怎么玩?本王配合你。」秦筠笑。 「唔……」沈清和思考了会儿,朝着秦筠招招手,「殿下你过来。」 秦筠不忍直视,捂着眼睛,「沈易安,你招唿狗呢!本王的面子里子都丢光了。」但还是乖乖凑过去。 沈清和没忍住笑,嘴里嘟囔,「我又不会告诉别人,不叫殿下英明神武的形象破裂的。」 秦筠无奈的摇摇头,眸里满是纵容。 沈清和在秦筠唇上轻吮了下,随后飞快下了床榻。 秦筠摸了摸唇瓣,看了眼逃走的沈清和,无奈的笑了笑。 「殿下找我作何?」沈清和问道。 秦筠也走了过来,「我是来告诉你,刚才皇叔给我传了消息,大兴善寺有事,他先行离开了。」 沈清和颔首。 ☆、泼茶香(22) 直至到了四月份,史书终于编撰完成了。 史书编撰可是大事,按理说沈清和就该加官进爵,但鑑于西蜀朝堂暂没有官职空缺,皇帝也就叫沈清和暂时在这个位置待着了。 南星去了金陵一个月余,直至今日才回了镐京。 此时的镐京牡丹正满,芍药相于阶,荼穈香梦,香气溢满了整个镐京。 祭酒府。 白芷快步走进了书房,对着翻阅书卷的沈清和道,「公子,南星回来了。」 沈清和一怔,放下了书卷,示意南星进来。沈清和没忍住揉了揉眉心,桌上白芷放的芍药花香不住地涌入鼻息,压下了沈清和内心的烦躁。 他原本叫南星去金陵是替他查一件事,他被镐京的事宜绊着不宜离开镐京。 关于楚氏灭族,父亲无所踪,还有他与母亲被追杀…… 南星快步走进了书房,躬身行礼,「公子。」 沈清和眸里有些急切及微妙的痛苦,「如何?」 「公子。」南星眸里有些迟疑,似乎在迟疑该不该告诉沈清和,「查到了。」 沈清和唿吸一滞,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似乎都在颤抖,「如何?」 「属下去了金陵,查询中一直有人暗中阻挠。」 有人暗中阻挠? 这事沈清和没有一丝意外,他来镐京一年多没查着什么,背后自然是有人操作。若不是因为如此,凭他的人手,怎么可能会几次三番查询无果,甚至只是摸到些皮毛? 「有下落吗?」沈清和问道。 南星点点头。 沈清和道,「继续。」 「当时属下在金陵查询时一直无果,属下甚至遇着了埋伏。」南星从怀中取出了一封密函交给了沈清和。「公子,这是您叫我取的。」 沈清和接过后并没有翻开。 这封密函是父亲失去消息之前留给母亲的唯一的东西。 沈清和指尖轻击桌面,眸里是止不住的烦躁。 「属下发现在金陵有一波人手与谢寒有关。属下原本快要查出当年追杀公子您与主母的人马,结果到了那片密林,竟又遭到了埋伏。」 「属下脱离后待那些人找寻属下时又去了那片林子,发现了一枚物件。」南星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帕子仔细包起来的物件递给了沈清和。 沈清和眸色沉凝,伸手接过,打开了帕子。里面是一枚木质的木牌,上面刻的文字……像是外邦字迹。 沈清和觉得眼熟,但是硬是没有看出来到底出自哪里。「你说是与谢寒有关?」 谢寒,不就是谢丞相的孙子吗? 南星点头。 这时白芷进来书房,对着沈清和道,「公子,叶小王爷求见。」 沈清和垂下眼眸,眸里看不出半分情绪,寒凉似水,「不见。」很快,沈清和调整好了思绪,「叶小王爷可有说何事?」 白芷眸里有些担忧,恭敬道,「说是庆贺公子史书编撰完成,顺带着去踏踏青。」 沈清和闭了闭眼,对着白芷道,「你去回禀叶小王爷,本公子身体抱恙,不能与他一同游玩,改日再去叶王府向他赔罪。」 「是。」白芷很快走了下去,不一会儿又走了进来,点燃了旁边大案上放的安神的香料。 沈清和看了南星一眼。 南星继续道,「本来属下也不确定是谢寒,直至那些人又摸到了府宅,被属下反着抓住了一个人,经审查,那人招了背后阻挠的幕后主使,正是谢寒。」 「除此之外,那人身上也有一个图腾,似是蔷薇又像是烈日。」 沈清和闻言眸里若有所思,似是蔷薇又像是烈日?「你还记着吗?画出来。」 南星点点头,「记着。」 沈清和示意南星去旁边的大案画出来,南星走了过去。沈清和眸里情绪意味不明,每过去一分钟似乎就冷一分。 南星很快画好后拿过来递给了沈清和,「公子。」 沈清和看到画后一怔,果真是如南星描述的,似是蔷薇又像是烈日。「你觉得它哪里熟悉?」 南星恭敬道,「这图案属下在谢丞相府的侍卫身上见过。」 第144页 沈清和眸里暗沉一片,「可有看错?」 南星道,「确是出自丞相府。」 沈清和闭了闭眼,压下胸口翻腾的怒火,面上越显的冷静。 他从没有听父亲讲过楚氏与谢丞相有什么渊源,都没有接触过,哪里来的缘由? 只是谢寒?恐怕不是真正的主使吧!那么谢荣,会与楚氏有什么关系? 沈清和面上沉静,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朵花倒像是……」只是声音里细听才能知晓的微颤暴露了沈清和这会儿的混乱与愤怒。 他没有想到自己来镐京查询一年的结果竟然是查到了谢荣身上。父亲明明不参与朝政,是谁想要他们楚氏败落? 沈清和有些不确定那朵花,到底是出自哪里。 白芷这会儿走了上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惊唿道,「公子,属下觉着有点像南燕的国花,只是这么一看,又感觉不像了。」 沈清和闻言一怔,眸里滑过一丝凝重,这么一看,白芷说的有些道理,它确实有些像南星的国花。 只是南燕会与谢荣有关系吗? 或许是他们看错了呢? 几人一时有些无言,气氛也不自觉的有些凝重。直至过了半晌,沈清和才道,「继续。」 南星恭敬道,「属下在金陵还发现了另一波人。」 沈清和神色一凛。 「但是这波人只在金陵短暂的露了面,不只是什么原因,直接无所踪了,到最后只剩谢寒那一波人了。」 沈清和点点头,眸里若有所思。 南星又道,「但属下回了镐京去寻了李叔,他这些年也一直在查主人与主母被追杀的事,他似乎查到……」南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该不该开口。 沈清和皱了皱眉,「说。」 见着南星的神态,沈清和心里一跳,似乎有什么要化为实质,叫他没来由的恐慌。他记着他上次有这般的感觉还是在父亲失踪之时。 沈清和定了定神,压下心底的不安。 南星眼里有些悲痛与不忍,忽然跪了下去,「公子,李叔查到楚氏灭族,家主失踪还与皇帝有关。」 什么?南星在说什么? 沈清和忽然感觉他有些听不见南星的话,耳里是巨大的轰鸣,眼前似乎都模煳了一下。心口是密密麻麻的疼,就连身体都是冰冷的,他似乎置于巨大的冰库中,冷到了骨髓里。若不是坐于椅子上,沈清和只觉得他要晕倒在地上。 沈清和眨了眨眼睛,似乎想要看清南星说的话,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白芷当即被震在了原地,下意识的看向自家公子,她看到的是自家公子苍白的面色,眸里是悲痛与意料之中。白芷心里是止不住的悲痛与心疼。 「公子。」白芷看着沈清和的神情,忽觉得眼眶有些湿润。白芷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她怎么能在公子面前哭出来,明明公子比她悲痛万分,难道她还要要公子反过来安慰自己吗? 她就该知道的,公子那么聪颖的人一定是知晓的,就如同公子这会儿眼中的意料之中。 只是公子不敢承认,不敢承认救自己与水火之中的少年牵扯进上一辈的恩恩怨怨。 这天下除了天子谁能让一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开? 「你胡说什么?」白芷呵斥南星道。 南星低着头听着白芷的责骂,不发一言,眸里是满满的悲痛。「请公子责罚。」 沈清和觉得好笑,他责罚南星什么?将结果告诉他吗? 沈清和闭了闭眼,笑了声,他不知晓他这会儿的笑容有多苦涩,「我罚你什么?」待开了口,沈清和才知道他连牙齿都在打颤,语气艰涩,嗓音都哑的异常。 「公子。」白芷有些不忍心看沈清和。 沈清和摆了摆手,示意白芷不要再说了。「继续,李叔是如何说的?」沈清和面上没有表情,看着与平常一般无异,只有他心里清楚,他这会儿已经是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因为这就是他一直不敢承认,一直逃避的事实。 楚氏灭族与皇帝有关。 普天之下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像皇帝一样叫父亲心甘情愿的去赴死了,也能叫母亲对他说「不要报仇」。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亲虽然不入仕,但他依旧是西蜀的臣子。 他来镐京一直没有放弃过要查询真相,但真相一直都在眼前,只是他不愿拨开。 只是秦筠…… 想到秦筠,沈清和鼻尖有些酸涩,沈清和低下头笑了声,眸里情绪复杂。 「李叔说是在公子离开楚宅时有过好几波暗卫,甚至还秘密监视过一段时间。只是七皇子殿下安排的妥当,才没叫公子的行踪泄露。」 骤然听闻秦筠,沈清和心尖一阵抽痛,只是面上更显得冷静。「他们怕本公子没死?」 「当时李叔就觉得奇怪,但也没有跟公子禀报,而是顺着蛛丝马迹去搜查,发现追杀公子的暗卫不甚相同。其中一波更加训练有素,像是只有皇宫才能训练出来的。」 「李叔抓到的暗卫后面都服了毒,当场死亡。李叔后面取了那些死去暗卫体内的毒素,是只有皇室才有的一种毒,名曰黄泉散,即沾即死。」 听到黄泉散,沈清和垂下眼眸,袖中双拳紧握。不由得苦笑一声,他在期待什么? 「后来李叔顺着这条线果真查到了镐京。但顾及公子当时势单力薄,没有告诉公子,李叔请公子责罚。」 第145页 沈清和摆了摆手,示意两人下去。 他能责罚李叔什么?责罚他当时不叫自己去送死吗? 已经没有问的必要了。 待白芷与南星出了书房,沈清和才卸下来身上难掩的疲惫与哀伤。 沈清和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言语,眸里是难掩的悲伤与不知所措,还有些茫然。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茫然什么。 骤然听闻的真相让他不足以去接受,他觉着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了,但没想到自己竟然是个懦夫,连面对都不敢,只会逃避。 但他觉着好累,身体与心理都是。 他偷来的这么多的时光该还回去了,哪怕是全身都是针孔与碎片。 沈清和看向窗外,那树秦筠去年冬日为他捂得桃花应着季节吐了嫩芽,花苞打了一树,似是在预兆着不久的将来的花期。 只可惜他心里早就枯了一地。 他与秦筠终究就是孽缘。 这该与谁言说? ☆、浮云别(1) 「公子在休息,七皇子殿下,您不能进去。」白芷拦住了秦筠,虽然白芷的态度还算尊敬,但实在比不得往日里那幅欢迎的模样。 她如今实在是对秦筠生不起好感,甚至她都想拍死几年前帮秦筠传信的自己。 秦筠皱了皱眉,「本王知晓了,不会吵醒清和。」说完后就向前走去。 南星也挡在了秦筠身前,「殿下,您不能进去。」 秦筠眯了眯眼,看向南星,眸里的不悦简直要化为实质。若不是念及他们是清和的人,他怎会如此? 跟在秦筠身后的苏木看着白芷与南星的举动,皱了皱眉,他们是疯了吗?阻拦殿下? 南星不避不闪,只是眉间溢出冷汗。 「你们最好能给本王一个解释。」秦筠冷冷道。 「公子在休息。」南星声音里有些微颤,但依旧挡在秦筠面前。 秦筠看了眼南星,眸里情绪意味不明,又看向沈清和的内室,久到沈清和觉得秦筠能透着窗坳看到他一般。 良久,秦筠一甩衣袖离开了,苏木神色复杂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也快步跟上了秦筠。 祭酒大人身边这都是什么人啊!连殿下都敢阻拦,他都要被殿下身上的冷气压吓死了。 白芷与南星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相视一眼,不禁眸里皆是苦笑,这算什么啊! 也就是他们仗着公子的名头,不然就他们两个的举动,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就是不知道公子有没有醒?公子太累了,若是没有这些该多好啊!白芷看向沈清和的房间。 南星也顺着白芷的目光看去,微嘆了口气,眸里满是悲痛,「别看了,让公子好好静静。」 白芷还在气愤南星早上对公子说的话,没有理南星,顺着抄手游廊快步离开。 南星垂下眼眸,静立在原地。 而屋内的沈清和在秦筠来时就醒了。 沈清和捏了捏眉心,一时有些分不清梦与现实。沈清和抬起头,看着桌上裊裊升起的青烟,他记着这些香料还是秦筠为他专门配的,作安眠用。 这会儿也用不掉了。 沉静下来,沈清和竟然觉得哪里都是秦筠的痕迹,那边的大案他作过画,他们在书房博过弈,在院中饮过茶,在那棵桃花树下藏过酒,抚过琴…… 沈清和闭了闭眼,下了榻,他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沈清和摇了摇头,眼前似乎才恢復清明。 走至窗边,窗是向下关着的,他能看见秦筠隐隐约约的身影,依旧是一眼入到了他的心里。 「本王知晓了,不会吵醒清和。」 沈清和听到秦筠说的,不自知的眸里染上笑意,随即又化为苦涩,说什么不会吵醒他,秦筠来时吵醒他的次数还不多吗? 他记着有一次秦筠来时他正在浅眠,他是硬生生被秦筠一寸一寸吻醒的。 还有次,他还记得…… 沈清和苦笑了声,他怎么又在想秦筠?只是眸光透着窗坳看向秦筠,悠长又哀伤。 后面他们的对话似乎都模煳了,沈清和眼里只剩下那一个人。良久,那人甩袖离开。 沈清和猜测秦筠一定是生气了,但又顾及着他,不好对他的人发怒。 沈清和看着秦筠的背影,像是一尊雕像一般一动不动,直至秦筠的身影消失不见,沈清和下意识的抬起了手。他眼中似乎无所察,整个人茫然又无措。 翻.墙出了祭酒府的秦筠,站于巷中向内看了一眼,眸中情绪意味不明。待苏木从后面出来,秦筠对着苏木道,「你去查查清和是如何了?」 「是。」 秦筠向前走去,不正常,太不正常了。尤其是白芷与南星的眼神太不正常了,像是抗拒着他去找沈清和。 还有,清和,你是真的在休息吗? 秦筠眸里是止不住的烦躁。 「去醉海棠。」秦筠对着苏木道。 「是。」苏木要去赶马车,秦筠喊住了苏木,「不用,你去为本王牵一匹马。」 苏木快步进了七皇子府。 秦筠看着沈清和府邸的高墙,他竟有一种感觉是这堵墙挡住了他与清和。 真是见鬼。 他方才感受到的那双视线是你吗?清和? 待着苏木出来,秦筠思索了一番,对着苏木道,「你去将叶小王爷,宋零榆还有……九皇子……」秦筠没有说话了,似乎是在思考该不该将秦珩也一併叫出来。 第146页 「去将他们三人请到醉海棠,就说本王有事相商。」 「是。」苏木恭敬道。 秦筠翻身上了马,郁蓝色的衣袖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冷淡矜贵。秦筠居高临下看着苏木,「你需尽快将他们请来。」 苏木恭敬道,「是。」 马蹄激起了一片尘埃,旋转着飘向北方。 秦筠进了醉海棠,立马就有小厮上前牵住了马,秦筠走了进去。 坐于雅阁之时,秦筠百无聊赖的揪着瓶中的花瓣,眸里思索,随即烦躁的扔掉了手里的花瓣。 待叶子苓与宋零榆来时,秦筠才抬起了头,秦珩还未到来。叶子苓与宋零榆来的急,身上穿的还是官服,看着好不威严。 叶子苓对着秦筠翻了个白眼,「殿下,您催命呢?叫这么急?」 宋零榆则是拱手行礼,「殿下。」 秦筠烦躁的摆摆手,「坐。」 叶子苓坐下后眸里有些无奈,对着秦筠道,「殿下,您以后找我们能提早通知一声吗?你知道吗?我为了早些过来都快跑遍了整个镐京。」 秦筠哼了声,「本王又怎能知晓会用得着你?」 叶子苓:…… 「用得着?合着殿下您当我们是个工具?」叶子苓无语道,「您也不必这么功利,当着我们的面全都说出来。」 秦筠听叶子苓说他功利他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的瞥了叶子苓一眼,像是在说『本王不在乎』,看着好不气人。 叶子苓被气了个半死,他又奈何不了秦筠。 宋零榆倒是摇摇头,叶小王爷怎么就不长些记性,知道自己奈何不了殿下还屡次三番去招惹殿下,平白无故给自己找气受。 秦筠也不说话,只是一杯杯喝杯中的茶水,似是若有所思,又或许说他是在斟酌如何开口。 宋零榆道,「殿下找我们何事?」 叶子苓也看着秦筠。 秦筠眸里有些烦躁,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你们今日上朝可有发现清和不对劲?」 叶子苓与宋零榆一怔,相视一眼。 宋零榆摇了摇头,「不曾见。」 叶子苓语气里是止不住的气愤,「殿下你来找我们就是为了这事?你可有知晓我与宋零榆忙的整日不着家,你找我们来就是为了问问沈祭酒的异样?怎么?你是怀疑祭酒大人杀了人还是放了火啊!」 秦筠淡淡的瞥了叶子苓一眼,「慎言。」 叶子苓:…… 叶子苓不再说话了,只是眸里思索。 宋零榆道,「殿下觉着祭酒大人如何了?」 秦筠张了张口没说出来,这叫他如何形容?难道告诉宋零榆是因为清和不见他,所以他才想问问两人有没有发现清和的异样?是谁惹了清和?他好找找补救的办法。 宋零榆见着秦筠的沉默,忽然问道,「殿下,祭酒大人在何处?」 秦筠道,「祭酒府。」 这时叶子苓恍然大悟,道,「你不是平时与祭酒大人如胶似漆,这会儿你问他的异常,你不会是怀疑祭酒大人跟四皇子有勾结吧!还单独找我们两人。」 秦筠:…… 觉着有些头疼,他就不该让叶子苓来。 「慎言,清和怎样本王比你清楚。」 叶子苓:…… 得了,他就是个摆设。 「殿下,你还有什么别的事吗?」叶子苓眸里气愤。 秦筠平静的看了他一眼。 叶子苓顿时懂了,没有。为了一件屁大的事情将他喊来,苏木还在不停的催促他,他还以为是朝堂上有什么大动作了。 「本官没有发觉沈祭酒的异样,若说有,那就是祭酒大人今日的装扮更出彩了。这会儿本官要回大理寺了,这茶,您自个儿好好品着。」叶子苓阴阳怪气的说了一通话后就离开了。 秦筠也是默许的,他倒是没有对叶子苓生气,今日这事确实是他有失妥当。 宋零榆倒是还在桌前端坐着,「殿下说祭酒大人在祭酒府,下官可以确信朝堂上祭酒大人毫无异样,那么这个原因只能出在殿下……」 「请殿下好好思考思考是不是您惹了祭酒大人。殿下需得好好斟酌,下官帮不上什么忙。殿下,下官刑部也有事,先行告退了。」叶子苓站起身来行礼。 秦筠眸里思索,朝宋零榆微微颔首。 宋零榆退下后雅阁中一时无言,秦筠思索着他与沈清和这两日的接触,没发现任何东西。 直至九皇子秦珩到来时,秦筠才回过神来。 「七皇兄。」秦珩道。 「来了,坐。」秦筠淡淡道。 秦珩点点头,快步走过来坐到了秦筠对面。 秦筠看了眼秦珩,问道,「这些日子课业可有跟上? 秦珩顿时苦了脸色,他不知道七皇兄对他的课业何时这么认真了,秦珩还是快速回答了秦筠的问题,「回皇兄,全部完成了。」 秦筠眸里有些满意,颔首。 秦珩与秦筠一块儿时问的无非就是「皇兄,我今日可以去七皇子府用晚膳吗?」 秦筠无奈的点点头,「本王何时不叫你来了?」 秦珩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他听到自己七皇兄对他说,「你去国子监这几日有没有发现祭酒大人的异常?」 秦珩一怔,皇兄怎么会问这个问题?秦珩仔细想了想,「没有。」 第147页 秦筠眸中神色顿时灰败了下去。 ☆、浮云别(2) 第二日清晨,大雾瀰漫了整个镐京。 不知怎地,今日的雾格外的大。整个镐京雾蒙蒙的,似乎看不到太阳的痕迹,就连绿树繁花都似乎落上了灰尘。 早朝紫宸殿商议的正是关于三皇子秦牧一事。 御史大夫率先上前一步,「陛下,臣有本启奏。」 皇帝淡淡道,「准了。」 「臣劾三皇子纵属受赇(qiu受贿),论外戚前户部尚书徐哲易侵牟商利,阻坏礼法,又论三皇子近日流连风月,枉为皇子表率。又错杀百姓一人,损其名声,惹百姓怨声连连。」御史大夫沉静道,没有看秦牧一眼。 秦牧骤然听闻了弹劾,眸里闪过一丝慌乱,见皇帝面色越发的难看,秦牧对御史大夫更是怨恨了几分。 皇帝冷冷的瞥向秦牧,眼里的杀意与冰冷几乎要溢出实质,化作冰刃一般。 只是眼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失望,像是在怀疑为何以前恭恭敬敬的儿子变成了这般。 也不怪秦牧近几日接连被御史台弹劾,实在是他近些日子做得太过于出格。 皇帝不允许秦牧参与朝政,自从前户部尚书徐哲易被处斩,徐府被抄家后,他的地位在朝堂上一落千丈,人人都可以欺辱。 秦牧闭了闭眼,眸里没有一丝波动,就像今日,连一个宦官都可以随意欺辱。母妃也是,地位也是一落千丈。那个如空口白话一般的妃位有什么意义?呵,连个宫女都比不上。 他这个皇子也没做的必要了! 秦牧冷笑了一声,恐怕他的好父皇连这个皇子都不会给了吧! 秦牧眼神不闪不避看向皇帝。 皇帝顿时一阵火气,这个逆子,是在质疑朕吗? 监察御史接着御史大夫的话,继续恭敬道,「近日百姓怨声载道,请陛下明察。」 沈清和看了眼监察御史与御史大夫,眸里神色意味不明。此番交劾就是不知皇帝会如何了。 这次可不是什么不痛不痒的弹劾,御史大夫与监察御史同时上疏,丝毫不见掩饰,就可以看出秦牧这一段时间有多过火了。 沈清和又看了眼秦牧,眸里神色淡漠,他与秦牧并没有过多的接触,骤然听闻秦牧被弹劾,沈清和想到的不是什么其他,竟然是秦筠,秦筠离那个位置又近了一步。 思及秦筠,沈清和眸里满是哀伤。 此时皇帝道,「秦牧你可有说的?」 沈清和这会儿才抬眸看了眼皇帝,随即垂下眸子,握紧了手里的笏,眸里神色一片淡漠,但沈清和微颤的身体昭示了他的不平静。 很快,沈清和恢復了往日里那幅模样,眸里平静,他越生气就意味着他越平静。 但对于沈清和来说,这有些过于残忍了,亲眼见着皇帝与谢荣,无人能知他的痛苦。 秦牧这会儿平静了下来,「儿臣无话可说。」 皇帝眼里没有泄露出一丝表情,仿佛如高高在上的神邸,淡漠的看着秦牧,叫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大殿中仿佛可闻针落之声,寂静到了极点,皇帝这会儿看向了叶子苓。 叶子苓上前一步,道,「近日确有百姓来大理寺,状告三皇子驭下不严。」 皇帝闻言没有说话,只是指尖轻击着龙椅。 秦牧低垂着双眼,身体有些颤抖,心跳似乎随着皇帝击打龙椅的声音加快,他感觉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被巨大的威严压迫驱着,额头是不住的冒出冷汗。 叶子苓见皇帝没有任何表示,他不知晓皇帝是什么想法,是要明目张胆的避过去还是要处理秦牧,一时无言。 但御史大夫与监察御史似乎不愿放过秦牧。 御史大夫这时上前一步,「陛下,微臣呈上刑部受理百姓的供词。」 这话直接是将刑部尚书也给拉下水了,刑部的证词竟然能直接给于御史台,而不是呈给皇帝。 沈清和扫了眼刑部尚书又看了眼秦筠,眸里淡漠,刑部尚书怎么能这般蠢? 秦筠面色如常,似乎对刑部尚书干的蠢事一点也不关心。 皇帝这会儿抬起头看了眼刑部尚书,眸里情绪意味不明,又看了眼身旁站着的刘公公。 刘公公快步走下去将监察御史手里的密函接住,检查了一番后呈给了皇帝。 皇帝手里捏着密函,整个人威严如山峦似乎不可逾越。 刑部尚书额头满是冷汗。 良久,皇帝拆开了信,越看皇帝脸色越难看。 皇族被一个市井小民状告,真是放肆,是谁给他们的胆子?还是状告秦牧驭下不严,皇室丢不起这个脸。 「刘卿可是弄错了?」 御史大夫鬍子花白,这会儿颤颤巍巍的跪下,「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请陛下明查。」 监察御史这会儿也跪了下来,「请陛下明察。」 皇帝眼中隐隐有怒意。「刘卿可不要顾此失彼。」 看样子皇帝是像这事轻飘飘的揭过去。 沈清和看了眼皇帝,他其实一直有疑问,皇帝是将皇室的威严放于了何处?是凌驾于百姓之上? 就连秦牧做的这些事他都能放过,那么他是将臣子放于了何处?将楚氏放于了何处? 沈清和思来想去,无非就是为了那个「权」。 第148页 他昨夜去迷迭香找过李叔,皇帝不是那个最大的推手,但他默许着这一切,甚至皇帝也早有这个想法,只是在谢荣实行之后狠狠的推了一把,直至扫的不留痕迹。 他是怕楚氏威胁到他的帝王之位吗? 何其可笑? 沈清和垂下了眼眸,眸里寒凉一片。 御史大夫这会儿行了大礼,「陛下,微臣句句属实。臣还劾三皇子纵属受赇,论外戚前户部尚书徐哲易侵牟商利,阻坏礼法。」 提起徐哲易,朝臣这才想起前户部尚书徐哲易之事早就是八百年前的事了。 按理说早就揭棺定案,与三皇子没有半点干系了。只是这会儿提起来,又弹劾的与三皇子有关,这就是说徐哲易是被三皇子允许受赇,或许其中也有三皇子的干系。 那这干系可就大了,比起百姓轻飘飘的状告,皇帝就算是想揭过去也没法子。 提起当时徐哲易一事,想起他昭告西蜀百姓是自己错判,诬陷了柳华之父柳闲。皇帝就一阵火气,那是逼着他自己承认他错了。 皇帝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刘卿说三皇子纵属受赇,可有证据?」 「陛下,是三皇子府侍从亲口招供。」 秦牧跪在地下,眼里满是灰败,身体不住地颤抖,他已经来不及怨恨了。 听闻徐哲易,他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晓徐哲易的事情?大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是他没想到,徐哲易竟然跟贪污那么多银钱,都快抵上半个国库了。 原先徐府被皇帝抄家时父皇没有连带着查他,他只觉得幸运,这会儿他只觉得浑身冰凉。 徐哲易做的那些事本身就叫父皇不能忍受,这会儿沾上了徐哲易,他恐怕…… 秦牧苦笑了声,父皇眼里可一直容不得一粒沙子,不管是以前的楚氏还是现在的他,甚至还有……秦牧朝着谢荣看了一眼,都必将被除去。 「陛下,臣还劾三皇子流连风月,距微臣知悉,烟澜居与三皇子殿下有干系。」御史大夫继续补充,这话说的他脸色涨红,不知廉耻。 烟澜居可是镐京最大的风月场所,与三皇子有关就意味着他拥有最大的眼线,甚至可以说他能知晓镐京绝大部分的消息。 毕竟在镐京得消息最快的地方一时皇宫,二是青.楼。 谁能确保自己没有去过烟澜居?或谈论事宜或寻欢作乐?诸位大臣背部渗出冷汗。 就连秦时都觉得有些后怕。 这会儿朝臣们更不敢看皇帝的脸色了。 皇帝面沉如水,在朕眼皮子底下开间青.楼,秦牧是想干甚? 皇帝对着刘公公道,「去搜。」面上看不出表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怒到了极致,与徐哲易牵连一事,再加上烟澜居一事。皇帝厌恶的看了秦牧一眼。 「叶卿一同前去。」 叶子苓恭敬道,「遵旨。」 「烟澜居封禁,宋卿?」 宋零榆恭敬道,「遵旨。」 秦牧顿时瘫坐在地上。 叶子苓宋零榆及刘公公快步出了紫宸殿。 殿内一片寂静,先前与秦牧交好的官员一个个似鹌鹑一般,生怕自己被看到。 「两位卿请起。」皇帝看了眼殿内跪着的御史大夫与监察御史,威严道。 御史大夫颤颤巍巍的起身,就听皇帝道,「刘卿年纪大了,多休息休息。」 御史大夫脚下一踉跄,神情灰败,眼里有些痛苦,弯下了嵴背,「微臣年纪大了,不能辅佐陛下,自请辞官回乡。」 皇帝淡淡的应了声,「准了。赐刘卿黄金千两,土地府宅,刘卿离去后不必来赴旨。」 御史大夫昏黄的眼里泛着泪花,「草民谢陛下隆恩。」 「三皇子秦牧,就去黔州。未经传召不得入京。」皇帝淡淡道,没有再看秦牧一眼。 秦牧只觉得血气上涌,喉咙一阵腥甜,黔州?那么偏僻荒凉的地方? 秦筠面色淡漠,看了眼秦牧,很快收回了视线。 秦时倒是有些感慨,但更多的是喜悦。 皇帝这会儿又看了眼刑部尚书,「周卿监管不严,贬为刑部侍郎。」 刑部尚书神情恍惚站于原地。 「沈卿编撰史书有功,你去刑部熟悉事宜,向周卿好好讨教讨教。」皇帝威严道。 ☆、浮云别(3) 沈清和听了皇帝的话神色复杂,这是将他升为刑部尚书了? 殿内朝臣也是神色复杂,看着沈清和,居然一年就真的让他站在了刑部尚书这个位置上。那么还需几年?他会是谢荣那个位置? 刑部尚书可是直通丞相这个位置的青云梯,六部之首,只有当过刑部尚书的朝臣才会成为丞相。就连谢荣也在刑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待过五六年。 他们原以为周大人会接替谢丞相的职位,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少年郎? 果真是世事难料。 他们又忍不住去看周大人的脸色,果真难看,但又知晓自己是在上朝,硬生生压下了心里的躁动。 「沈卿可不要叫朕失望啊!」皇帝道。 沈清和颔首,微垂着眸子,掩下眸里的复杂,「微臣遵旨。」 一切算是盖了棺。 而出了皇宫的叶子苓与宋零榆,兵分两路,浩浩汤汤。一个去了东市三皇子府,另一个去了西市烟澜居。 第149页 雾大的厉害,像是昭示着这雾来的古怪,一路上畅通无阻,竟少有百姓,只有零零散散一些商客。 临近西市与东市,雾竟然散了。 三皇子府附近没有百姓逗留,叶子苓与刘公公进入的很顺利。 倒是宋零榆这边,烟澜居紧闭着大门。因着雾散了,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群,一派嬉闹繁华。 宋零榆下了马车,看了眼烟澜居,微微嘆了口气,而后笑着道,「去搜。」 周围的官兵顿时打了个寒颤,宋大人看着温温润润的,怎么笑起来这么渗人。 百姓一看有官兵围住了烟澜居,顿时知晓有情况,一个个远远的站在外围凑起了热闹。 随行的官兵想去阻拦,被宋零榆拦住了,「不必,他们想看就看,不必理他们。」 「是。」 宋零榆看了眼外围,这么精彩的画面被拦住了可就没意思了。 烟澜居门口有官兵敲门,半天没有反应,这时有人踹开门闯了进去,顿时充满了尖叫声。 宋零榆看着指指点点的百姓,跨步走了进去。 日头钻出了大雾与瀰漫的薄尘,似乎照的烟澜居模煳了视线,随即湮灭。 而在紫宸殿的秦时,在听到皇帝说要沈清和去与周大人好好讨教讨教时,顿时觉得气血上涌,胸口似乎被梗的厉害。 刑部尚书?父皇怎么能将这职位给沈清和? 秦时眸里有些怨恨,这么说来七皇弟不就又有刑部的助力了? 秦时看着秦筠平静的神色,顿时觉得口中似乎有腥甜,又是这幅表情,听闻自己有了助力也是这幅表情,他是不是对什么都不在乎? 呸,惺惺作态。 他怎么不知道秦筠这么会演戏,这五年将他也骗过去了。他还真以为秦筠自甘堕落当一个纨绔了,是他眼拙。 秦筠察觉到秦时的视线,只是偏过头淡淡的瞥了秦时一眼,不带一丝感情。他比秦时高些,这一眼居高临下,仿佛带了些轻藐。 秦时看的一阵火气,下意识的捏紧了拳头,秦筠是在瞧不起他吗?看在他眼里,秦筠那一眼似乎是在说,「你看,你得不到的本王轻易就可以握在手里。」 秦筠不就仗着他是嫡皇子嘛!不就是个嫡皇子…… 秦筠可不知秦时心里的弯弯绕绕,他无瑕将眼神分给多余的人。 他在想,清和这会儿该是什么心情,会不会是茫然的?又或许是喜悦?他又能离自己的期望更近些了? 想至此,秦筠眸里满是柔和。 沈清和这会儿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眸里满是烦躁与茫然。 他顿时觉着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可悲,可嘆,又无人言说。 皇帝又道,「沈卿暂代国子监事宜,待春闱结束,朕物色后沈卿交于他人。」 「微臣遵旨。」 原本春闱为二月,现今已是四月余,早就过了春闱的时间。但由于北疆与南燕两国使臣在西蜀耽搁的久了,这才误了时辰,硬生生将春闱推迟到了四月中旬。 仔细算来也只有十日余了。 当然,一人暂代两个官职在西蜀也是从未有过的,他们这位新任的刑部尚书似乎打破了许多西蜀史上的不可能。 羡慕嫉妒之余,朝臣竟然对沈清和有些微妙的同情,原本刑部的事宜繁多,再加上个国子监的,这位刑部尚书怕不是会累死在案桌上。 虽说他明朗国子监的事宜,但对于刑部,沈清和可算是一窍不通,这就…… 沈清和听闻皇帝的话,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不是辛苦,竟然是庆幸。花费他更多的时间他才不会想一些有的没的徒增烦恼。 只是秦筠眸里心疼,恨不得替沈清和分担上些。 所幸国子监史书早就编撰完成,那么沈清和负责的也就只有十日后的春闱及日常的授业,也不算太过于辛苦。 只是刑部……他或许跟周大人不好相处…… 听闻皇帝所言,谢荣这才抬起眸,眸里闪过一丝精光,他真是小瞧了沈清和。 这会儿皇帝拿起了案上呈放的奏摺,似乎是方才遗漏的一本。 看罢后皇帝神色意味不明,对着谢荣道,「谢丞相是有表亲于南郡?」 沈清和听至此才抬眸看向谢荣,眸里神色意味不明,就是不知谢荣喜不喜欢这个礼物。 谢荣眯了眯眼,他不知晓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回陛下,老臣确实在南郡有亲,但许久未联繫过了。」 皇帝听闻谢荣承认,眼里闪过一丝暗光,道,「刘公公……」说罢后皇帝意识到刘公公被他派去了三皇子府,这才捏了捏眉心,似乎有些疲惫。「将它呈下去给谢卿一观。」 有小太监快速走上前恭敬地接过了奏摺,而后交到了谢荣手里。 谢荣年岁高,这会儿坐于椅子上,他也是唯一被允许坐着上朝的,在一众朝臣中显得格外瞩目。 皇帝眼里闪过一丝暗芒,指尖轻击着龙椅,昭示着他心情很不好。 谢荣淡淡的瞥了小太监一眼,这才接过了奏摺,身上不显一丝慌乱。 他一个久居高位四十余年的权臣能有什么可惧怕的?毕竟皇帝也不敢随意动他。 奏摺上写着,「前南郡刺史谢潍监守自盗,十几年间侵牟商利,阻坏礼法。多次篡改荆江水道,引得南郡水患频发,未及时疏通江道,引得荆江下游淤泥沉积,江水沖坏了农田屋舍,于朝不利。又论谢潍私下传书于镐京,恐与谢荣有关。」 第150页 谢荣面色如常看完了摺子。 皇帝看了眼谢荣,「谢卿可知这奏摺中的谢潍?」 听到谢潍的名字,秦筠抬眸,这个摺子……会是清和上疏的吗?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待抓到谢荣的错处,一次性上疏,只是这会儿,貌似不是个好时机! 沈清和瞥了眼谢荣,眸里神色淡漠。 他也知晓他不该在这个时候上疏,只是他不做些什么就恐浪费了谢潍为他们辛辛苦苦创造的机会。再者,他上疏,自然也是有倚仗的。 谢荣不避不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恭敬道,「陛下,微臣知。」 皇帝眯了眯眼睛,谢荣承认了。 「那谢卿可知其中所书『谢潍监守自盗,十几年间侵牟商利,阻坏礼法。多次篡改荆江水道,引得南郡水患频发』的缘由只是为了朝堂每年下拨的那些银两?」 这话怎么说都是错处。 谢荣若说他知晓,那就是他放任甚至是指示谢潍如何。若说不知晓,那谢潍坐到南郡刺史这个位置,是下属官员看在他谢丞相的面子上提携的,与谢荣也脱不了干系。 谢荣面色如常,直视着皇帝的眼睛,「微臣不知。」 紫宸殿寂静到了极点。 秦时面色苍白,眼神时不时的看向谢荣,想要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父皇是什么意思?什么谢潍? 皇帝顿时捏紧了龙椅边沿,眸里神色意味不明。皇帝沉声道,「谢卿是真不知?」 「陛下,微臣不知。」 紫宸殿一时有些剑拔弩张之感,充满了压迫。而谢荣竟是不避不闪,皇帝也没有动作,竟然诡异的达成了平衡。 皇帝捏了捏眉心,闭着眼睛没有再看向谢荣了,只是心里怒到了极致。 好个谢荣! 「秦筠,你说。」皇帝喊了一声秦筠的名字。 秦筠这会儿瞥了谢荣一眼,眸里神色淡漠。 「是。」 既然清和想要对谢荣下手,那他怎么能不助清和? 「回父皇,儿臣于南郡查到谢潍贪污赈款几十万两,随意篡改河道,致使荆江江水沖刷了农田屋舍。去年南郡百姓颗粒无收,靠朝堂下拨才得以勉强度日。」 「至于死伤人数更是数不胜数,距计算,灾民数量起码达到十几万,死亡人数达三万,损失不计其数。其中有上万人直接被洪水淹没,死尸漂于水上,田地房屋也被淹没,生灵涂炭、满目疮痍。」 「儿臣所去南郡丰都县死伤甚重,死尸随处可见。若不是处理妥当,恐有发生鼠疫的风险。」 秦筠说完后站于了原处,不发一言。提到南郡的事宜,秦筠眸中避不可免的多了冷,似寒冰般,深不可测。 秦时眸里隐隐有怒意,下意识握紧了拳头,秦筠…… 但他也暗暗为这个数字心惊,上次南郡水患竟死了这么多人吗? 沈清和听闻秦筠说的数字,眸色复杂,秦筠并没有夸大,这就是实实在在的人数。 皇帝神色难看到了极点,沉声道,「谢卿这会儿可知晓了?」 谢荣嘆了口气,「微臣知晓了。」 「『谢潍私下传书于镐京,恐与谢荣有关。』谢卿作何解释?」 说到这里,皇帝的意图已经很明朗了,谢荣嘆了口气,「微臣不知。」 皇帝眯了眯眼睛,「谢卿年纪大了,许是忘了,朕给丞相几日假期,这几日先行在丞相府休息休息,待好些了再来上朝。」 谢荣似乎如放弃一般弯下了腰,「微臣遵旨,谢陛下体恤。」 朝臣们大气不敢出,似乎没想到短短的一个早朝时间就有三人贬谪,三皇子,周大人,谢荣。 谢荣虽不算贬谪但也无误了,休息就意味着谢荣要失势了。 「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筠站于紫宸殿内看了沈清和一眼,见沈清和也望着他,他似乎觉得他要抓不住他了。 ☆、浮云别(4) 事宜就在沈清和升为刑部尚书之后落了帷幕。 出了紫宸殿,沈清和抬头望了眼天上的太阳,阳光正好,已经是午时了。 他敢上疏,自然是有倚仗,这不,成功了。皇帝是不会允许到手上的机会熘走的。 谢荣在丞相这个位置上坐的太久了! 沈清和先于秦筠一步走出了宫门,身旁的大人不住的搭话,「恭贺沈大人升迁有道,以后多多指教了。」 沈清和笑,「哪里哪里?还得请李大人指教。」 「哈哈哈……」 秦筠走于沈清和后方,紧紧盯着他的背影,不发一言,双唇抿的紧紧的,眸里满是烦躁不安。 他也想上去搭话,但清和这会儿被围的死死的,他竟没有一点办法,只能自己烦闷。 出了宫门,沈清和远远的就看见了南星驾着的马车。沈清和一挑眉,对着身旁的大人温润一笑,「李大人,本官有事,先行一步了。」 李大人知趣的退下了。 沈清和见着秦筠望向他的目光,蹙了蹙眉,朝着南星走去。 秦筠下意识喊了句,「清和?」 刚从宫门口出来的秦时见着两人间不平常的气氛,停在了原地,眸里若有所思。 沈清和脚步顿了顿,眸里不辨喜怒,转了过来对着秦筠笑道,「殿下?」 第151页 秦筠皱了皱眉,走过去似乎想要说什么。 沈清和远远的瞧着他,阳光太好了,不由得在秦筠身上落下些许氤氲。沈清和笑了声,但眸里却没有笑意,「殿下,下官要去刑部述职,暂不奉陪了。」说罢后逃也似的走到南星跟前上了马车,「回。」 秦筠站在原地没有说话,眸里若有所思。 清和为何躲他? 这会儿秦时走了过来对着秦筠道,「沈大人可不愿理你,七皇弟可不要去招人嫌,以免你与沈大人生了嫌隙。」一派说教的模样。 秦筠收敛了情绪,看向秦时,眸色淡漠,「本王多谢四皇兄提点,不过依本王看四皇兄还是去多看看谢丞相,叫丞相大人注意身体,不要劳累了。皇兄,本王告退。」 秦时盯着秦筠的背影握紧了拳头,眸里满是阴鸷。 而上了马车的沈清和,面色苍白,低垂着眸子不发一言。 沈清和闭上眼睛,脑海里似有人厮杀一般乱做了一团,又似有嘈杂的人叽叽喳喳,吵个不休。 一边有人说「秦筠来寻你了,你快看他」,一边又有人说着「你还敢理秦筠,你忘了皇帝对楚氏做的事情了?你怎么敢理他,怎么能理他?」 像是有东西撕扯着他的神经,沈清和只觉得一阵耳鸣,似乎连眼前都失了温度,漆黑一片,又冷的刺骨。 沈清和连嘴唇都有些苍白,直至外面驾车的南星问他,「公子,回府吗?」沈清和才恍然般回过神,身体似从水中捞出一般,布满了冷汗。 沈清和眸中有些茫然,又皱了皱眉,似乎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取出软帕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声音里带着微弱的疲惫,「去国子监。」 他其实也不知晓这会儿该去哪里?似乎哪里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他不属于镐京,这是他一开始就清楚知晓的。 父亲若是在恐怕又该责备自己不务正业了。 沈清和垂下眸笑了声,也不知在笑谁? 马车驶入了国子监街,百姓顿时减少了许多。 沈清和道,「不去国子监了,去刑部。」 「是。」 马车顿时调转了方向,朝着刑部驶去。马蹄激起了尘土,又很快在风中湮灭。 街上依旧是一片祥和,百姓们来来去去,争先赶着趟,一片安宁。 — 秦牧次日就离开了镐京去了黔州。 来时两袖清风,去时满身污名。树倒猢狲散,秦牧连一个相熟,相送的人都没有,也不知该感慨什么。 沈清和因着需要商议此次春闱的事宜,早早地去了国子监。 国子监。 沈清和今日着胶(jiao)青色云锦长衫,腰系芙蓉暖玉,手中执着一把墨玉摺扇,袖口银线绣着竹叶,一看就是个风流矜贵的翩翩少年。 不知为何,沈清和偏爱竹,他的所有东西都可见竹的风韵。 监生们站于国子监门口迎接沈清和,是与他初任国子监祭酒时同样的场景,但一个个面上的表情更加热络了些,叫沈清和颇为感慨。 好像他每次来国子监都有不同的感受。 年少时是期望不舍,初为国子监祭酒时是物是人非的苍凉,而现在,又不知该喜该怒,还是该伤该悲。 几人见着沈清和,先是行了礼,但这个称唿可是难倒了他们。叫祭酒大人吧!沈清和现在是刑部尚书。但叫尚书大人吧!沈清和又是暂代的国子监祭酒。 其中一人迟疑了一下,这才试探着道,「尚书大人,您请。」脸上是谄媚的笑容。 沈清和看了他一眼,没对这个称唿有什么异议。沈清和面上带着笑意,调笑道,「几位大人辛苦,不必来迎本官,几位大人不是前日见过本官吗?怎地这般拘谨?」 几人见沈清和没有什么身为刑部尚书的架子,还是以前一般谦逊的模样,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面上堆着笑,「尚书大人说笑了,下官恭贺尚书大人升迁了。」 「多谢几位大人。」沈清和笑,摇了摇手里的扇子,一派风流的翩翩少年的模样。 「几位大人请。」 「您请。」 沈清和这才提步向前走去,与几位大人攀谈,「郑司业考题修订的如何?」 他这次来就是为了跟郑司业商议春闱考题的。他们原本早就定好了题目,这会儿就差修订离去。 那位监生点点头,「回尚书大人,已完成了,郑司业叫您先于祭酒厢房等候,待他授完课即刻就来。」 沈清和闻言颔首。 约莫一刻钟后,郑司业姗姗来迟。 来时他也是先行了礼,又纠结在这称唿上面了,结结巴巴没叫出个所以然。 沈清和笑,「司业大人授课时可不能这样。请。」沈清和做了「请」的姿势。 郑司业擦了擦汗,笑,「请,大人折煞下官了。」 郑司业坐下后才道,「下官恭贺大人升迁了。」 「多谢司业大人。」 「大人这官升的太快,下官还有些不适应,明明前日大人还与下官同属国子监,这一下子变成了刑部尚书,下官觉得……」 沈清和笑,郑司业说话还是这般直接,换做其他人早就恭维起他了,哪里还能得到这样的调侃。 「这不,本官也觉着升的有些快,连刑部都不敢去。」沈清和说着不敢,面上却是带着笑意,叫郑司业一时有些拿捏不准沈清和的话。 第152页 沈清和见郑司业不说话,就知道这人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调侃。郑司业哪里都好,就是轴得很。 「司业大人。」沈清和笑,他怎么不知郑司业这般好玩。 郑司业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沈清和的调侃,有些羞赧的摸了摸鼻子。「祭酒大人莫要调笑下官了。」 「哈哈哈。」 屋内一片祥和,但在屋外,秦筠于抄手游廊处负手而立,看着院中盛放的芍药,甜腻的香气不住地涌入鼻息。听着沈清和的笑声,秦筠低头笑了笑,满目柔和。 他原本及冠后就可以不用来国子监,但想着今日清和会来,他也就跟着来了,这会儿听到清和的笑声,秦筠竟觉得有些委屈。 他不知晓清和如何了,只是清和的眼神叫他无端悲伤。 秦筠走进了辟雍殿。 而在祭酒厢房的沈清和与郑司业,这会儿正讨论着春闱的试题。 「郑司业觉得这样如何?」沈清和问道。 郑司业许久才点点头。 沈清和颔首,「本官今日就将试题呈给陛下及礼部。」 郑司业点头,「劳烦大人了。」郑司业这会儿又道,「既然大人都来了国子监,要不今日就由大人去授业了?」 沈清和一下子苦了脸,他都成刑部尚书怎么还得去? 郑司业笑,「能者多劳。」 沈清和面上有些幽怨,到底还是答应下来了。「行吧!」 辟雍殿。 一片安静祥和。 沈清和进去后大都是捧着书卷的,只是看到某处,沈清和一怔,秦筠今日怎么来了? 秦筠眸光紧紧的盯着沈清和,而后眼神落到了沈清和腰间繫着的冰花芙蓉玉上,是他赠与沈清和的。 沈清和顿时感觉有些不自在,藏在大袖中的指尖蜷缩了一下。 秦珩自从沈清和进了辟雍殿就瞪大了双眼,这会儿问道,「学生该叫您祭酒大人还是尚书大人?」 沈清和笑了声,「不管是国子监祭酒还是刑部尚书,这仅仅只是一个称谓,如果本官说本官现今不是国子监祭酒了你们还能不认我这个老师了?既然本官在国子监,那本官就不是什么劳什子的刑部尚书,只是国子监祭酒。」 「祭酒大人今日来是?」 「春闱。」 底下顿时噤若寒蝉,不愧是祭酒大人。 沈清和尽量叫自己装的坦然,忽略底下秦筠的眼神,他甚至不敢去看秦筠一眼,就怕秦筠问他他为何不理他。 而秦筠见着沈清和自从见了他后连看他都不看他一眼,下意识的摸了摸脸,眸里思索。 一时之间倒也显的融洽。 ☆、浮云别(5) 沈清和只觉得这课授的备受煎熬,下了学后早早地熘了出去。 秦筠皱了皱眉,大步一跨跟在了沈清和后面。 「清和?」 沈清和顿了顿,顿时觉得有些没意思,他这么躲着秦筠像极了懦夫。 秦筠又喊了沈清和一声,「清和。」 沈清和转过来,面上带着与平常一般雅致的笑意,「殿下。」 秦筠眯了眯眼,眸光紧紧的盯着沈清和,久到沈清和都想要移开目光,秦筠才道,语气笃定,还带着些微弱的失落,「你在躲我。」 沈清和唿吸一滞,笑意更深了,「殿下察觉错了。」 秦筠眸色暗了暗,「你在躲我。」 两人一人站于游廊,另一人位于辟雍殿门口,隔着一条游廊。沈清和面上含着笑意,这会儿竟显得有些淡漠,秦筠只是眸光紧紧的盯着沈清和。 沈清和微嘆了口气。 他们确实是一条直线,只不过是位于直线两端罢了。 秦筠固执的看着沈清和,似乎想要得到沈清和的回应。 「殿下。」 沈清和看着依旧明朗的天色,云层挡住了薄光,有阴影落在秦筠脚下,沈清和对着秦筠道,「殿下,我要去刑部了。」 秦筠没有答话,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有风吹过了秦筠的髮丝,有些凌乱。沈清和走过来替秦筠理了理墨发,抬头看着他,「殿下,我要去刑部了。」 在沈清和走过来时秦筠抬起了眸,沈清和靠近的一瞬,秦筠下意识的屏住了唿吸,直到他听到沈清和说,「殿下,我要去刑部了。」 秦筠眸色一暗,无数阴暗的想法涌现。他盯着沈清和的手,听到自己对着沈清和道,「本王今夜来寻你,早些回来。」语气不容拒绝。 沈清和眸里有些懊悔,他怎么就过来了,还手贱的摸了秦筠的头髮,听到秦筠的话,沈清和笑了笑,他听到自己说,「好。」 沈清和不知晓自己是怎么从国子监出来的,他只觉得满身都是疲惫。 天色晴好,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转了阴,云团大片大片的浮在镐京上空,仿佛给镐京蒙上了一层阴影,雨势将至未至。 风倒是来的意外的勐烈,吹动了阁间的帘幕,拍打着窗坳外的芍药。 天更暗了,仿佛已到了晚暮,朦朦胧胧的,都快要看不清书卷上的字了。 南星进来掌了灯,屋内顿时亮堂了起来,烛火噼里啪啦的。 沈清和蹙了蹙眉,从书卷间抬起头来,问南星,「几时了?」 「公子,戌时了。」 沈清和皱眉,闭了闭眼,原来已经戌时了。 第153页 待他回到府邸,身上早就被雨点打湿,整个人湿漉漉的,他觉着头有些晕乎乎的,以为是今日过于劳累的原因,也没在意。 沈清和开口他才知道自己声音有些哑,「将今日带回来的这些送到我房中。」是他要处理的刑部的摺子。 南星皱了皱眉,「公子,您太累了,今日歇歇吧!明日再看也是来的急的。」 「哪日不累?明日还有明日的摺子,本公子坐到这个位置就该做这个位置该干的事。」沈清和沉凝道。 南星就知道自己劝不了自家公子,只能听从沈清和的话,「公子,您今日受了凉,先去去寒气,属下叫白芷给您熬些姜汤。」 沈清和皱了皱眉,一下子苦了脸,他可最讨厌姜的味道了。 「你去看看白芷有没有睡了,不必打扰她了,你替本公子随便熬些。」沈清和随意道,左不过一个姜汤,谁熬都一样。 南星颔首,快步去了小厨房。 沈清和转过抄手游廊也到了自己院落。 雨水打的院中紫竹都有些零落,怎么这么大的雨? 沈清和眸里有些心疼,听着雨水泠泠下落,心情竟然平静了下来,只是这雨来的实在极大极勐,又被风吹的全都落到了衣袍上,手里的油纸伞竟没有半点作用。 若是他于房中提笔作画,这实在是一番好风景,只是他现在全身湿漉漉的,实在无福消受。 沈清和快速走进了院落。 房中未见烛火,沈清和想起今日跟他说要来的秦筠,看来是忘了。 沈清和笑了声,忘了也好。 沈清和推开房门,房中一片漆黑,但很快沈清和就察觉到了不对。沈清和面色如常走至案边燃了烛火,果然,秦筠坐在桌旁。 一时的光亮叫秦筠反射性的眯了眯眼睛,待眼睛适应亮光才睁开眼睛,眸光紧紧的盯着沈清和。「你今日又迟了,是刑部事宜太多了?」 沈清和没有答话,或者说他不知晓该如何回答秦筠。 刑部当然没那么多事,只是他想让自己忙起来。 秦筠见沈清和没答话,道,「清和,过来。」 沈清和走了过去,站到了桌前端坐的秦筠面前。 秦筠忽然抱住了沈清和的腰腹,脸贴在他身上,皱了皱眉,衣袍全都湿漉漉的,他还拉着清和说了这么久的话。 他想提醒沈清和去换件衣袍,就听见沈清和幽幽的嘆了口气,缓缓推开了秦筠,语气里是难掩的疲惫,「殿下,我累了。」 秦筠心尖浮现出一阵惶恐,「这些摺子我替你批,你去歇着,对,你去歇着。」 沈清和笑了声,「殿下,你该知晓我在说什么。」 秦筠的语气突然有些兇狠,又带着些脆弱,「不许想,不许想。」秦筠眸里满是兇狠,清和,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不要,求你了。 沈清和闭了闭眼,眸里满是冷淡,语气却是温柔的,似是情人的耳语,「殿下。」 只是这份轻柔听在秦筠耳里就有些残忍了。 「不许想。」 沈清和笑了声,「只可惜本公子已经想好了。」 秦筠勐的抬起头,看到的是沈清和似寒潭般的眼神,没有一丝温情,有的只是淡漠,仿佛以前是一场错觉。 黄粱一梦,一场空。 秦筠盯着沈清和的眼睛,想要看出半分情绪,说他还心悦他,但是他没有,秦筠想,沈清和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沈清和本就是桃花眼,多情,没有人能逃出他的眼神。只是这会儿,哪里还有平时的风流勾人,叫秦筠不敢多看一眼,怕看到那双眸子里的厌恶冷漠。 「本王不同意。」秦筠语气狠戾,攥住了沈清和的手腕。 沈清和似乎没有察觉到手腕处的疼痛,似是好笑,弯了弯眼,「殿下,本公子说了,我累了。」只是袖中双手紧握,似感觉不到疼一般。 秦筠想说「本王不同意」,但说出口的却是,「为什么?」 沈清和笑了笑,为什么?这是个好问题。 沈清和凑近了秦筠,在秦筠耳边轻声呢喃,「殿下,你问本公子说『你在躲我』,不错,我确实在躲你。原因嘛!这就得问你的好父皇了。」 秦筠没来由的有些害怕。 沈清和取开了秦筠攥着他手,走至窗户边,看着窗外似珠串般掉落的雨珠,砸落地面溅起的水花似乎迷了眼,他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门口南星端着姜汤不知冷了热,热了冷了多长时间。 沈清和道,「南星,你退下。」 秦筠恍若回神一般,他竟然不知屋外有人。 「我查到父亲的事了。」沈清和背对着秦筠,语气寒凉。 秦筠勉强一笑,心里的不安似乎要化为实质,「那很好。」 「很好吗?秦筠,你该知晓的。」 秦筠忽然想起他去金陵来时父皇责骂他时说的话,「秦筠,你私自跑去金陵是想做甚?你救了谁?游玩?你越来越将朕不放在眼里了,朕看林将军莫不是生了反意。」 「为什么偏偏是楚氏?」 那会儿他只将重点放在父皇说的林将军生了反意上面了,竟没有注意到前面一句,「你救了谁?」 秦筠面上没有一丝血色,似失了力气一般,他连沈清和的名字都不敢喊一声。 「我查到楚氏与你父皇有关。」 第154页 沈清和原以为他说出这句话会很痛快,但他这会儿这觉得无尽的悲哀。 秦筠面色苍白到了极点,耳鸣声似乎要盖过心跳。秦筠向沈清和走了两步,又勐的停下来。 秦筠闭了闭眼,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他觉得眼前似乎有些湿润,连他最爱的清和都看不清了。 沈清和依旧是背对着秦筠,「殿下,你说这是为何?不管是西蜀还是前朝的东篱,楚氏永远只忠于这份国土,这就是楚氏的生存之道。可惜被自己忠于的西蜀帝王推波助澜,灭了满门。」 「秦筠,你说说,你的好父皇在忌惮什么?是楚氏万贯的财富,还是上百年传承不倒的根基,亦或是只是为了莫须有的猜忌,好来维持他长长久久的帝王之位。你说说,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沈清和语气平淡。 每说一句话,秦筠面上的血色就失一分。 秦筠声音艰涩,「清和。」 沈清和勐然转过来,语气狠戾,难见的有些失态,道,「够了。」 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很快又恢復了那个波澜不惊的沈清和,「秦筠,是你的好父皇葬送了我们之间短短一年的情谊,我真想从来都不认识你……」这样或许就没有这么痛了吧…… 秦筠眸色暗沉,语气依旧是艰涩,只有他知晓,自己已经快要压制不住内心阴暗的想法,这里只有清和一人,若是去了七皇子府,那就没人能发现了。 「本王不允许。」 沈清和觉得好笑,你不允许? 你哪门子来的不允许? 秦筠只是重复,「本王不允许,本王不允许……」 沈清和神情有些倨傲,是秦筠从未见过的沈清和。 「清和……」 沈清和嘆了口气,「殿下,我累了。」 秦筠看了眼天色,已经过了子时了。 「殿下,以后别来寻我了。」 秦筠勐的抬眸,眸里有些兇狠,「沈清和,你说什么?」 沈清和不避不闪,他最知道如何戳人心了,哪怕这个是他最爱的少年,「我说殿下以后不要来我的府邸了,我们就此别过。」 「楚怀舟,你好狠。」秦筠紧紧盯着沈清和。 骤然听闻这个名字,沈清和一怔,忽然笑了,「是啊!殿下第一天认识我吗?」 沈清和不知晓秦筠是怎么离开的,他只觉得自己茫然到了极点。 明明疲惫到了极点,却没有丝毫睡意。 沈清和笑了声,在这雨夜竟有一种无尽的苍凉。 ☆、浮云别(6) 次日沈清和就发了热,来得突然,不知是淋了雨还是这些日子没日没休劳累的缘故,沈清和病倒了。 沈清和额上还放着帕子,白芷进进出出照顾沈清和,南星正犹豫着要不要给皇帝递假,他要不要去寻一下七皇子殿下。 但是想到昨夜公子与七皇子殿下,他又沉默了。 公子想必是不想再见着七皇子殿下了。 白芷出来时瞪了南星一眼,像是再说都怪你没有好好照顾公子,让公子淋了雨。 她来时看公子身上还穿着昨日的湿衣服,又像是吹了一整夜的风。 沈清和嘴唇有些干,面色苍白,看的白芷心疼死了。 南星也很冤枉,昨夜公子叫他下去后他怕公子生病,在床上思来想去又去小厨房熬了姜汤。但来时沈清和房门紧闭,一丝烛火都看不到,他以为公子睡了也就没有打扰公子了。 「快去啊!」白芷低声道。 南星脚步一顿,「公子不愿见七皇子殿下。」 白芷翻了个白眼,「谁叫你去寻七皇子殿下了?你不会去寻叶小王爷跟宋大人吗?」 这会儿沈清和轻咳了声,翻身起来,起的勐了,脑子里一阵晕眩。沈清和取下了额头上的帕子,他觉得好渴,忍不住出声,「白芷,几时了?」这会儿他才惊觉嗓子疼的厉害,声音哑到了极致,就连胸口似乎都闷闷的,全身上下没一点力气。 「公子,快寅时了。」白芷快步走进去取了桌上的茶盏递给了沈清和,道。 寅时了? 沈清和垂下眼眸,下意识捏了捏眉心,脑子里昏昏沉沉的。 外面依旧是铺天盖地的一片黑,雨势不见减。浓稠的雨水顺着屋檐滴落下来,连成一串珠子,滴落到地上,漾起水花,平添了几幅美感。 「叮铃……叮铃……」檐角的古朴铃铛被风吹的四起,不显嘈杂,清新悦耳。 沈清和怔了瞬,掀开被子下了榻,身上昨日穿的湿衣服早就脱了下来,现在着着雪白的中衣,想必是南星替他换的,衬得沈清和面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公子。」白芷惊唿。 沈清和脚下踉跄了一下,朝着白芷摆摆手,「无事。」 这都能是无事了? 「公子,您去歇着吧!」 沈清和坐到了椅子上,捏了捏眉心,他只觉得眼睛有些酸涩,「无事,你替我去取官袍。」 白芷见拗不过沈清和,只得去取。 四月虽说不冷了,但只着中衣还是有些微凉。 南星取了件外衫披在了沈清和身上。 沈清和揉着眉心,他感觉自己的唿吸都是灼热的,身上却是冷的,脑袋晕晕乎乎的。 他不知晓昨夜在窗坳边站到了几时,他那会儿感觉身上都麻木了,若是时间再长些,他感觉自己都能风化在雨夜里。 第155页 沈清和很快洗漱好,还是只着着中衣,披着外衫,在白芷来时他又站在了窗坳旁看着窗外的雨水泠泠。 他知晓这会儿自己该是昏沉的,但他却很清醒。 白芷抱着官服进来时见着沈清和的举动,不贊同的看着沈清和,「公子,您都受凉了,还吹风。」 白芷将衣袍放下后快步走过去放下了窗坳边支着的窗木。 沈清和笑了声,「本公子不看了。」 白芷怀疑的看了沈清和一眼,看的沈清和直发笑。 沈清和闷声笑,「是本公子错了,小芷儿可要原谅本公子。」 他不知道这会儿他的笑容有多肆意,白芷鼻头一酸,刚才的公子像是要随着风同去,淡漠的似是月中仙,看的白芷一阵心悸。 沈清和出了府,依旧是黑沉沉的,不见半分天色发亮的痕迹,也没有那个往日照常等他的人影。沈清和面色如常,上了马车。 马车激起了水珠,只留下悠远逐渐湮灭的马蹄声。 这会儿从暗处才出现一辆马车,苏木道,「殿下?」 「走。」 秦筠闭着眼眸,身上满是生人勿近的冷漠。 秦筠有些痛心,他昨夜于沈清和的府邸看了沈清和一夜,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清和上了马车只觉得面上更热了,脑袋里晕晕乎乎一片。 好不容易到了宫门口,沈清和撑着油纸伞,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脚下踉跄了一下,被人从背后揽住了。 沈清和眸色一冷,就听到有人道,「清和,小心。」 秦筠很快放开了他,但沈清和觉得腰间酥酥麻麻的,十分不自在。 沈清和面上冷漠,拱手行礼,「下官多谢殿下。」 秦筠眸里痛苦,一言不发盯着沈清和。袖口满是刚才不小心甩上去的水珠,很快浸透在紫色的衣袍里,留下一片湿潮。 沈清和心里一跳,微嘆了口气,转身离开。 秦筠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言。 沈清和身旁站着宋零榆,见着沈清和与秦筠,眸里思索。 「下官还没祝贺大人升迁呢!零榆请大人多多关照了。」 沈清和失笑,「零榆何时学的这一套?这般客套,叫我好不适应,那个催着本公子早起晨读的零榆去哪里了?」 宋零榆闻言似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礼不可废嘛!」 沈清和翻了个白眼,就知道装,他还不知道宋零榆怎样吗? 宋零榆也不装了,笑道,「你可真叫我羡慕的紧,我们都是去年殿试一甲,刚入仕清和就是国子监祭酒了,我是刑部郎中。到现在,清和都是刑部尚书了,我还是刑部郎中。」 宋零榆说的坦荡,他就真只是羡慕了,没有任何的嫉恨。 沈清和忍不住笑,「本官不知道零榆何时这么酸了。唉,以后还得请零榆多多指教了,国子监可没有刑部这么多事,本官都快要累死在案桌上了。」 宋零榆笑,「清和总算知晓我的难处了,能者多劳,当然得由你自己看完了。那些摺子我也是厌烦的很。」 沈清和闻言一言难尽,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宋零榆。 宋零榆眸色无辜。 他怎能不知道宋零榆这么能装。 沈清和面色潮红,身上似乎有些冷,举着的油纸伞堪堪没过他的头顶,遮挡的严严实实的。 雨依旧下的热烈,溅湿了沈清和的衣袍。沈清和皱了皱眉。 宋零榆见着沈清和的姿态,忍不住笑,「你衣袍都湿了,有没有带备用的?」 沈清和烦躁的摇了摇头。 宋零榆举着油纸伞突然凑近了沈清和,皱了皱眉,「你脸很红,你病了。」 沈清和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垂下眸,「未曾。」 宋零榆皱着眉不说话了,只是举着油纸伞尽量替沈清和挡着些雨。 秦筠一直紧紧盯着说话的沈清和与宋零榆,看着宋零榆凑近了沈清和,蹙眉,眸里一片暗沉。 他怎么觉着今日清和有些不对? 很快到了上朝的时间,紫宸殿。 今日谈论的也不过是些零零散散的事宜,没有什么大的事宜,但最主要的就是几日后的春闱了。 沈清和上前一步,沉凝道,「陛下,微臣有本奏。」说完后他才觉得嗓子难受,哑的厉害。沈清和眨了眨眼睛,企图压下脑子里的晕眩。 值得一提的是,沈清和自从升为刑部尚书以后,这站位也提前了一些,位于原先的丞相谢荣后方。 谢荣所站位于文官之首,当然,谢荣被皇帝允许「告假」,他前方未有人。 听到沈清和的声音,秦筠一怔,清和的声音似乎有些哑,看了眼沈清和。这一看,他才发现沈清和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眉眼间带着病态。 是受了凉吗? 皇帝道,「准了。」 「陛下,微臣与国子监司业修改完了试题,特此呈上。」 皇帝看了眼刘公公。 刘公公快速走下去,双手接了沈清和手上拿的东西,快步走上去递给了皇帝。 皇帝看了后仔细浏览了一遍,「有劳沈卿。姜卿可在?」皇帝道。 礼部尚书上前一步,「陛下。」姜致,礼部尚书。 皇帝点点头,对着沈清和道,「沈卿将试题交由礼部。」又对着礼部尚书道,「礼部不可怠慢。」 第156页 「遵旨。」 皇帝又道,「沈卿对于监考学台有什么好的人选?」 沈清和眨了眨眼睛,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垂下眸思考了一会儿,道,「陛下,微臣举荐国子监司业。」 皇帝思考了一番,「准了。」 这会儿秦筠上前一步,恭敬道,「儿臣自荐春闱之日巡视,以保公正。」 沈清和看了眼秦筠。 皇帝看着秦筠,思索了一番,「准了。」 秦筠眼神扫过沈清和,很快又垂了下去。 「既如此,沈卿为知贡举(特命主掌贡举考试),七皇子,郑司业,宋卿,赵卿为监考学台,叶卿注意治安,不得有误。」 沈清和,秦筠,宋零榆,叶子苓,以及去年殿试探花,现刑部员外郎赵临奚,「遵旨。」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 沈清和退了回去,他觉得脸上热的更厉害了,唿吸都是极其灼热的。 这会儿武官那一列首位的林将军站了出来,对着皇帝恭敬道,「陛下,微臣请求回边关。」 沈清和看向林将军,自从一月前林修竹回了边关后林将军被皇帝留在了镐京,至今没提叫他回边关的事情。 也不知晓皇帝是怎么想的。 皇帝皱了皱眉,眸里情绪意味不明,「林卿着急回去?」 林将军不卑不亢,「边关需要微臣。」 皇帝看着林将军,「林将军不必担忧,林小将军于边关,虎父无犬子,朕相信北疆不敢侵犯西蜀边略。」 这就是不叫林将军回去了。 秦筠眸里神色意味不明,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沈清和眸里瞭然,很快又垂下了眸子。 林将军握紧了拳头,「陛下。」 皇帝道,「林卿,此事稍后再议。」 林将军微嘆了口气,退了回去。 「众卿可有事要议?」皇帝道。见无人说话,「退朝。」 ☆、浮云别(7) 沈清和出了紫宸殿,脚下踉跄了一下,幸亏是后面紧紧盯着沈清和的秦筠一把抱住了沈清和,「尚书大人,你无事吧!」 还未散尽的朝臣见着这变故停了下来,目瞪口呆看着秦筠。 沈清和眨了眨眼,眼角红红的,整个人都似火炉般滚烫。 秦筠眸里有些薄怒,又有些心疼,都不知晓怎么照顾自己了吗?天色亮了他才知晓沈清和的面色有多苍白。 沈清和很快推开了秦筠,「多谢殿下。」 秦筠道,「尚书大人注意休息,你都在生病就不要忙公务了,身体要紧。」 众位朝臣这才知晓秦筠方才是为了什么,原来是沈尚书生病了,他去扶一把。 有几位大人对沈清和说道,「殿下正解,尚书大人注意身子,不要劳累了……」 沈清和笑着颔首。 秦筠面色不太好看,语气里是别扭的担忧,「尚书大人离开本王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了吗?」 沈清和微嘆了口气,「多谢殿□□恤。」就撑着伞离开了。 秦筠看着沈清和的背影,暗自反思是不是自己语气不太好,吓着清和了。只是眸里痛苦,不为外人道也。 御书房,皇帝皱着眉看着奏摺。 刘公公快步走进来,对着皇帝恭敬道,「陛下,七皇子殿下求见。」 皇帝捏了捏眉心,眼中有些疲惫,沉声道,「让他进来。」 秦筠身上还穿着未脱下的官袍,腰系玉带,一身紫袍显得矜贵非常。抬眸间皆是皇子的傲气与沉淀下来的雅睿。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秦筠这些日子干的事宜一直很得他心。 「儿臣参见父皇。」秦筠恭敬道。 皇帝点点头,「赐座。」 秦筠从善如流坐了下来。 皇帝放下了手里的摺子,看向秦筠,「听刘公公讲你有事寻朕,是何事?」 秦筠眸色一冷,对着皇帝道,「父皇,儿臣想知晓一件事。」 皇帝翻看着手上的摺子,看着心情还不错,「何事。」这么一看竟有些平常人家的温情,如果忽略秦筠眸中的寒凉。 秦筠垂下眼眸,这会儿刘公公送上了茶水,放到了秦筠桌上。 皇帝端起茶杯轻呷一口,等待着秦筠的问题。 「儿臣想知晓楚氏的事。」 皇帝手一顿,眼里满是怒意,将手里的茶杯扔了出去,要砸到秦筠身上时被身旁给秦筠放茶水的刘公公挡了下来。 滚烫的茶水泼到了刘公公身上,刘公公顿时吸了一口凉气,未敢发出声音。也有些溅到了秦筠身上,茶渍晕染开来。 「放肆。」皇帝怒不可遏。 「儿臣不敢。」 「滚下去。」皇帝对着御书房中的其余人道。 刘公公忍着疼向其余人招招手,示意他们下去,同时自己也快步走了下去。一时间御书房只剩下秦筠与皇帝两人。 秦筠神色淡漠的看着皇帝,不闪不退。 皇帝压下怒意看着秦筠,不知晓是谁向秦筠提起的楚氏。他原本以为这阵子秦筠学乖了,没想到还是同以前一般无二,一样的不知礼法。 「谁叫你来的?是你还是林将军?」皇帝沉声道。 秦筠敛下眸,「与林将军无关,是儿臣想要知晓。」 皇帝顿时怒不可遏,他想起七年前秦筠去了金陵,来时他也是在质疑朕,是谁给他的指示?屡次三番的顶撞朕,「秦筠,朕再给你一个机会,从这里出去,朕看在你母后的面子上不追究。」 第157页 秦筠脚下没有移动半分,站于御书房中央,不避不闪,「父皇,儿臣想要知晓楚氏的事。」秦筠在这事上显得异常的执着。 「咳咳咳,逆子。」皇帝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要将肺叶子也一併咳出来。 皇帝紧紧盯着秦筠,待平息后忽然抄起案上的墨砚,朝秦筠砸了过去,砸中了秦筠左肩膀,只听秦筠一声闷哼,墨砚摔于地上裂开了两半,上好的墨砚就这么碎了,可见皇帝下手有多重。 秦筠面色顿时苍白了下来,额头不住地冒冷汗,秦筠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细看时就会察觉秦筠左手微微打着颤,肩膀处被打湿,紫色官袍很快被染成了深色,很快有血腥味散出。 秦筠似乎无所察,眸光盯着脚下的早就碎了的墨砚,不发一言。 皇帝看着秦筠的模样更是怒意上涌,秦筠叫他想到了那会儿秦筠被幽闭之前的神情,依旧是这般模样,叫他不住地气恼。 他好像永远不知道他的这个一度最出色又自甘落入尘埃的儿子在想什么。所有被寄往的期待在皇后死后全都化作了泡影。 直至现在,他越发看不懂秦筠了。 皇帝敛了怒意,沉声道,「秦筠,你可知晓朕给了你至高无上的尊荣,也随时可以收回,可不要为了一个楚氏失了我们父子间的情分。」就像秦牧那样。 皇帝仿佛胜券在握,他笃定秦筠不会再问了,若是他识相,就该现在请求朕的原谅,而不是问什么早就不存在的楚氏。 秦筠垂着眸,这泼天的富贵确实叫人痴迷,荣华富贵,谁不想占着,只是,他不稀罕。「儿臣想知晓楚氏的事。」 皇帝的笃定仿佛这会儿成了笑话,什么尊贵荣华,甚至是他这个位子,秦筠不稀罕。 皇帝眯着眼,眸里不辨喜怒,指尖轻击着桌面,良久,皇帝才道,「你想知晓什么?」 「楚氏灭族的真相。」 皇帝忽然笑了声,不知是喜是怒,「秦筠,你赌上一身荣华就是想问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秦筠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眸,唇色都是苍白的,左肩上紫色衣袍被染了大片,指尖仿佛没有了直觉。 「你想知晓,好,朕告诉你,楚氏太过于招摇了。」皇帝语气不带一丝感情。 太过招摇,必将除之。 秦筠脸色更苍白了,所幸因着受了伤,皇帝看不出半分。 原来是这个原因吗? 皇帝这会儿平静了下来,对着秦筠道,「你该知晓,西蜀只能是秦家的江山,所有阻拦的人都该被除去。」 楚氏挡着他们的路了吗?他不知晓。就像清和说的,楚氏只忠于这份国土,原来不臣服于任何一个帝王就是错误吗? 他唯一知晓的就是他愧对清和。 秦筠闭了闭眼睛,不发一言。 「儿臣知晓了。」 皇帝看着秦筠,「你是如何知晓楚氏的事的,还是说,有人叫你来问朕……」皇帝的声音逐渐趋于怒意,还带着些猜忌与高高在上的威严,「还是说楚氏还有贼子存活?」 秦筠勐的抬眸,又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过于激烈,这才缓缓道,是与平常无异的腔调,「儿臣查卷宗看到的。」 皇帝眯了眯眼,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指尖击着大案。 秦筠垂下眸,左肩疼的厉害,仿佛都快要失去知觉了,「儿臣想知晓最后一件事。」 「在所不惜?」皇帝眼里看不出喜怒。 「在所不惜。」秦筠道,「父皇,楚氏是您亲自指使被灭满门的吗?」 皇帝指尖击着大案看着秦筠,良久不见他说话。 御书房内气压低到了极致,伴着皇帝身上的威严怒意。 秦筠只是垂着眸,等待着皇帝的回答。虽受了伤但嵴背依旧挺直,如竹如松。或处于悬崖峭壁,处处寒流,不可折。 「未曾。」皇帝终于道。 秦筠松了口气,他们不是直接的世仇,那他还能求得清和的原谅吗?所幸是有一丝希望。 秦筠忽然跪了下来,行了大礼,「儿臣多谢父皇。」 肩膀疼得厉害,伤口似乎与他的衣袍粘连在了一块,被他的大动作一扯,血汩汩冒出,又将肩膀打湿了一片。 秦筠微微蹙眉,面色更苍白了。 皇帝居高临下看着秦筠,对着外面道,「来人。」 刘公公听到皇帝的声音后快步走了进来,见着御书房一片狼藉,又看着秦筠跪在殿内,似有血珠从秦筠左手流下。 这,这…… 皇帝烦闷的摆摆手。 刘公公顿时喊了殿外的侍从进来收拾。 皇帝看着秦筠,也没叫秦筠起来,对着刘公公道,「传朕旨意,咳咳咳……七皇子秦筠,面壁思过,不许参与朝政。」 刘公公一怔,急忙将茶水递给皇帝来叫他缓解咳嗽。心里暗想不知道七皇子是如何惹了陛下了。 秦筠面上无半分不愿,「儿臣谢父皇。」 「退下。」 秦筠出了御书房面色才好了些,似乎一点也不为不能参与朝政烦躁,他所要的已经达成了,虽然代价是受了伤。 在所不惜。 秦筠出了宫门,身上的血迹伴着雨水混杂着落到地上。 苏木见着时差点昏了过去,殿下经歷了什么?皇宫还能有乱臣贼子了?快步走上前将油纸伞举在秦筠头顶。「殿下,您受伤了,属下这就去请太医。」 第158页 秦筠皱眉,「不必,回七皇子府。」他还记着沈清和生了病,他要去看看。 苏木无法,他也不敢违抗自家殿下的命令。 只是回到七皇子府苏木后悔的肠子都要青了,他就不该听殿下的话,这还不严重什么就是严重了。 血肉连着衣袍,苏木只好一点点的剔除,待他将秦筠的衣袍脱去,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秦筠面色苍白,看着窗外不发一言,只是不时的闷哼才能知道秦筠这会儿得有多疼。 肩膀上是一团青紫,与那墨砚形状相似,内里却是烂的,又被雨水淋湿,看着都有些发涨。平白破坏了这幅完美的躯体,显得有些可怖。 苏木快速上了药。 秦筠蹙眉穿上了衣袍,对着苏木带,「你退下。」 「是。」苏木带走了药,顺带着关上了门。 待夜深人静,秦筠带着苏木翻.墙出了七皇子府。 ☆、浮云别(8) 而上完早朝回了府的沈清和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了,许是今日又吹了风又劳累的缘由,沈清和病的更厉害了。 沈清和嘱咐他们不许请太医,白芷实在无法就只得熬了晏岁时替沈清和以前取的药。 秦筠来时沈清和还睡着,他是翻.墙进来的,怕被白芷南星赶出去。 白芷依旧守在沈清和房中,叫秦筠无法子进去。 而后苏木就趁着白芷出来时……打晕了白芷,嘴里还念叨着「失礼,失礼,是殿下叫我这么做的,还请白芷姑娘明日醒来不要责怪。」 秦筠赞许的看了苏木一眼。 苏木:…… 秦筠大摇大摆进了沈清和房中。 沈清和额头上放着帕子,似乎有些不安稳。 秦筠眸里有些心疼,迟疑着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沈清和,一瞬间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取下帕子用手背试了试沈清和额头的温度。 秦筠又换了另一条帕子,放到了沈清和头上,不小心扯到了肩膀的伤口,秦筠白着脸「嘶」了一声。左臂有些颤抖,顺带着指尖都是白的。 沈清和微微有些出汗,中衣黏腻的粘在身上。秦筠取出帕子替沈清和擦了擦,表情神圣小心的像是在对待什么宝物。 待擦完后秦筠坐到了床榻边看着沈清和,肩膀隐隐作痛,一时情绪复杂到了极点,秦筠眸色暗沉,紧紧盯着沈清和,半点都没有移开目光。 他没有见过清和这幅虚弱的模样,仿佛随时都会离他而去,看着好不脆弱,叫他一阵心悸。 沈清和嘴上有些起皮,秦筠站起来走过去倒了一杯水。 就在这时沈清和睁开了眼睛,看着秦筠的背影,在秦筠要转过来时又闭上了。 秦筠走了过来,但怎么餵他这可是犯了难,他总不能将清和喊起来,那他不就该被清和赶走了。 秦筠俯下身,取了新的软帕,将水倒在帕子上,润了润沈清和干涩的唇瓣。 沈清和睫毛一颤。 秦筠的气息近在咫尺,忽然,唇上一软,秦筠覆了上来,唇瓣相接处多了杯中的水,秦筠自己渡了过来。 沈清和握紧了拳头,眼角有泪落下,很快湮灭,谁也没发现。 秦筠离开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明明偷香窃玉的是他,这会儿竟没有了往日的熟练。 秦筠又拿起帕子替沈清和擦了擦汗,见沈清和没异样后心满意足的走到了桌前坐着,只是视线怎么也不肯离开沈清和半分。 被秦筠注视着,沈清和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却没想到睡意来的这么快,他陷入了梦里,这是一个很香甜的梦。 沈清和醒来时已经该上朝了,他去了紫宸殿才知晓昨日发生了大事。 秦筠被禁在七皇子府了,还被不允许参政了。 沈清和眸里烦躁,秦筠是做了什么? 除了秦筠没人能解答这个问题。 最喜悦的莫过于就是秦时,他今日可谓是春风得意,连气色都好了几分。 朝堂上这几日不见秦筠一面,反倒是沈清和每日都能见着秦筠,虽说秦筠每次都是夜深人静偷偷跑来。 原本的春闱本来是由秦筠一份力,但现在被皇帝禁在七皇子府,这人自然也得有人接替。不过这人选没落上秦时,反倒被皇帝派给了秦珩,一时也是难以捉摸。 看着秦筠似乎是失了势,其实不然,皇帝没有提及秦筠被幽禁的缘由,这就足以表明皇帝不想放弃秦筠。 沈清和也不着急,由着秦筠了。 很快到了春闱那日,正是个好天气。 由于秦珩替了秦筠的位置,秦筠来不了,沈清和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但秦珩似乎惶恐的很,半分没有自己参与朝政的喜悦。秦筠与秦珩交好,秦珩恐怕是觉得自己抢了秦筠的东西吧! 沈清和摇了摇头,果真是个小孩子。但他似乎忘了他与秦珩一般大。 春闱地点位于礼部贡院,这会儿贡院内布满了巡视的人。几人聚于厢房,等待着巳时。 沈清和手里翻着一本书卷,安安静静坐着,此时有着浓浓的书卷气,看着才像是国子监祭酒。 几人都着的是官袍,看着毫不威严。 叶子苓这会儿显得有些百无聊赖,指尖蘸着茶杯里的水渍在桌上勾勾画画,看着好不无聊。 宋零榆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叶大人不去外跟着巡视,在这里跟我们作甚?」 第159页 沈清和闻言放下了书卷,唇角带着笑,看向叶子苓。 叶子苓哼了声,「说得轻巧,宋大人怎么不出去试试?」这会儿房内就他们三人,自然是随意些。 郑司业天生就是操心命,这会儿早就去早早地准备了,叫他们一阵惶恐。九皇子秦珩,也出去感受气氛了。 至于那个赵临奚,也是在外等候。沈清和忽然想到他与宋零榆殿试后被三皇子叫去一同,那会儿三皇子旁就有赵临奚。不知是不是由于三皇子秦牧的缘由,没了倚仗,看着没一点精神。 「本官不需要。」宋零榆笑眯眯道。 叶子苓气了个半死,怎么能叫他与这人认识。 沈清和笑,「零榆,你就不要调笑子苓了。」 宋零榆眸里有些无辜,「本官没有。」 沈清和失笑,「到时间了。」 春闱开始了。 叶子苓只得出了厢房,出了礼部,叶子苓看着巷中有一名着黑衣的男子,面上带着兜帽,顿时神色一凛。 谁知男子朝他走了过来。 叶子苓越看这身形越熟悉,直到那人走到叶子苓身边揭开了兜帽。叶子苓不知怎么形容这会儿的心情,他觉着这人有病。 「殿下您没事吧?您怎么不长长记性,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您这会儿该是在七皇子府吧!您忘了,您不能出门的。」 这人正是秦筠。 秦筠听见叶子苓的话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淡淡道,「废话还是这么多。」 叶子苓气了个半死,压低声音,「我的殿下啊,您真是……」 秦筠放下了兜帽,遮住了脸。 叶子苓气道,「你可知晓擅自出府的代价?若是被陛下知晓了,就不只是幽闭了,你是不是连这个皇子之位都不想要了?」 秦筠负手而立,腰间的玉在太阳下闪着光,正是沈清和送于他的那块,声音显得有些冷淡,「本王自然知晓。」 知晓你还来? 秦筠道,「清和在何处?」 叶子苓:…… 他是白说了,要美人不要江山,昏聩。 「昏聩。」叶子苓道了声,「跟我来,只是你这兜帽……」太过招摇了些。 「本王不需要你带路,你只需要告诉本王他在哪里就好。」秦筠不在意叶子苓说他「昏聩」,淡淡道。 「贡院。」 贡院安静到了极致,秦筠小心翼翼的躲过侍卫,然后他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清和。 院中立着极粗极长的线香,燃了少半,青烟裊裊升起,似龙似虎,腾翔雾霭。香灰一点点坠落到地上,昭示着时间的流逝。 沈清和手里拿着书卷,似是一本话本。手指冷白细长,骨节分明。坐于前方,面上冷淡,看着不易接近。只是容色实在上绝,叫人不敢亵渎。 秦筠屏住了唿吸,垂下眼眸笑了声,只是笑容实在苦涩。 他这算什么?窥探吗?他觉得自己像是有病,只想清和被自己一人看见。 秦筠看着沈清和的模样,他能够想像到清和那会儿殿试的模样。 一定是面上冷冷淡淡的,若是看到好笑的一定是眸里带了笑,下笔行云流水,腕间用力留下的一定是极尽风骨。 他只是想确认清和是否安好,想亲眼见到。 既然见着了,秦筠也不墨迹,转身离开,走的无影踪,毕竟他还是被皇帝禁闭着,还是得注意些,以免引起别的麻烦。 墙边枝叶轻晃了下,带起了一片甜腻的香气。 沈清和抬起头,看到了一角衣衫,翩跹着闪过,也没在意,手下继续翻着书卷。 直至戌时过了大半,月上柳梢,秦珩进了七皇子府。 秦筠此时正于书房作画,是他今日看到的光景。画上沈清和面色冷淡,指尖翻着书卷。苏木进入书房也丝毫没有影响到秦筠,腕间用力勾出了髮丝,似乎飘到了他心底。 「殿下,九皇子殿下求见。」 秦筠皱了皱眉,将笔放于笔搁之上。秦珩?他来作何? 「请来书房。」秦筠用帕子遮住了纸上的光景。 秦珩一进书房就行了大礼,面上似乎有些愧疚,「皇兄,臣弟有罪,请皇兄责罚。」 秦筠蹙眉,擦了擦指尖,走了过来,「你有何罪要本王责罚?若是为了春闱之事那还用不着你来请罪。」 秦珩这会儿才注意到他皇兄是在作画,而且似乎心情很好。 「可是,皇兄,是我……」秦珩声音低了下来,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秦筠嘆了口气,「本王得了休息的时间,求之不得。倒是你,课业完成了吗?」 秦珩:…… 他怎么也想不到皇兄这会儿会问他课业,事宜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完成了。」 秦筠垂下眸「嗯」了声。 完成了就好。 秦筠不知问过多少次秦珩,课业完成了吗?,知不知晓为君之道?他也有他的私心。若是这天下,这万人之上的荣华位子没有清和,他觉得不要也罢。 肩膀处隐隐作痛,只是想起沈清和,秦筠心尖就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似是针尖扎着一般,疼的他喘不过气来。 ☆、浮云别(9) 不知秦筠外出的消息是被谁走漏了,秦筠又被弹劾了。 众臣譁然,感嘆七皇子的胆大。只是皇帝似是没有听到一般轻飘飘揭了过去,叫人猜不准皇帝的想法。 第160页 时间很快到了端午前日,秦筠依旧是被皇帝禁在七皇子府。 早朝,依旧是一年一度的端午事宜。 依旧是礼部尚书道,「陛下,今年端午龙舟竞渡沿袭旧制,于西河进行。京兆尹协助微臣遣散了明日西河的百姓,刑部及大理寺协助京兆尹以保京津治安有序。」 皇帝点点头,「就按姜大人所言,明日百姓众多,四位卿不可懈怠。」 沈清和,叶子苓,姜大人及杨大人恭敬道,「遵旨。」 皇帝看着下方,秦筠那里空无一人,面色如常的移开视线,眼里情绪意味不明。 「龙舟如何?」皇帝道。 工部尚书上前一步,「回陛下,已完成。」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 沈清和上前一步,「陛下,臣有本启奏,」 「准了。」 「臣自请解除七皇子殿下的□□。」沈清和面色如常,一字一句道,叫人有些弄不清楚沈清和的缘由。 朝臣们屏住了唿吸,大气不敢出一声。七皇子被禁在七皇子府至今没有被放出来,可以见得七皇子是如何惹怒了陛下。 除了弹劾也不敢有人提起,怕惹了这个麻烦,触了陛下的霉头。在他们看来七皇子怕是难了,几次三番惹怒陛下。 宋零榆知晓沈清和与秦筠之间应当是出了些什么,不然秦筠也不会是那般模样。 只是这会儿沈清和当众上疏也是叫宋零榆万万没有想到。 叶子苓也是蹙起了眉头,看着殿前方站着的沈清和,心里暗骂一声疯子,与秦筠一样,都是疯子。一个是不要那个至尊之位,另一个也是毫不在乎。 沈清和手里端着笏,垂下眼眸,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皇帝眯着眼看着沈清和,身上满是帝王压迫,叫人直打颤。殿内气压一下子低了。 沈清和不卑不亢,连表情都没有变半分。 皇帝看了沈清和一会儿,才道,「沈卿如何提及七皇子?」 「陛下,明日乃是端午佳节,正是团圆的好时候。陛下您又下旨天下与民同乐,七皇子殿下同臣同子,百姓赞赏陛下圣明,七皇子殿下也应反思久了,知晓自己的错处了。」 沈清和的这一席话颇具权臣风范,行云流水,滴水不漏,叫人看不出半分错处。 丝毫不提秦筠惹怒皇帝的错处,将秦筠与百姓放在一处,不为臣,只为民,百姓赞赏皇帝圣明。那秦筠又是百姓,不就是秦筠说皇帝圣明嘛!再者强调了一下秦筠被禁了许久了,该放出来了。 若是皇帝还不想弃了秦筠,那他就该顺着台阶下来。 众人再次知晓了沈清和的深藏不露。 皇帝没有说话,指尖轻击桌面,不知在想什么,久到沈清和都以为皇帝不愿。皇帝这会儿才道,声音意味不明,「就依沈卿所言。」 而在七皇子府的秦筠收到了刘公公传来的口谕,他被皇帝允许上朝了,也就是能继续参与朝政了。 刘公公走时还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笑眯眯道,「这可是沈大人替您求来的恩典。」 秦筠不知如何形容那会儿的感受,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觉着喜悦,又为之担忧。他最清楚皇帝是怎么样的人,冷血多疑。 但他想暂时抛弃这一切,他想见清和。 于是月上柳梢,秦筠又偷偷翻.墙进了不知他来过多少次的的府邸。 他不知晓的是这次与往日不同,有人注视着他的举动。 沈清和书房中的烛火亮着。 秦筠翻上了房顶,令他意外的是沈清和似乎不在房中。 沈清和这会儿站于抄手游廊处,看着秦筠熟练的钻进了他的府邸,一时无言, 抬起头看着天上的弯月,似玉非尘,皎皎河汉,星子铺满了夜空。耳畔竹枝轻抚,一时清冽,似沈清和身上的味道。 沈清和嘆了口气,走近了书房,走至门口道了句,「别躲了。」声音清淡冷冽,似是被寒潭洗涤过。 房屋上的秦筠心底一阵惊慌,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清和发现他了?秦筠贴着瓦砖,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沈清和向上看了一眼,见秦筠还是没下来,走进了书房拿起了一卷书,只是心思全然不在书卷上。 秦筠小心翼翼看着下方,良久,从房顶上跃了下来,透过窗看到沈清和手上拿着书卷,看起来乖巧至极。烛火将沈清和照的似乎有些淡漠,秦筠眼里有些苦涩。 这会儿沈清和抬起头看向秦筠。 秦筠眸里有些慌乱。 沈清和看着秦筠无措的样子,嘆了口气,「进来吧!」 秦筠眸中顿时涌出喜意。 「清和。」秦筠手脚都不知在哪里安放,眼睛紧紧盯着沈清和,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 沈清和面上含着笑,只是眼里没有一丝笑意,显得淡漠至极,「七皇子殿下有何贵干?本官这府邸这么好闯了?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秦筠唿吸一滞,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我不是。」 沈清和拿起了书卷,淡漠道,「你走吧!」 秦筠看着沈清和的眼睛,「清和,我想知晓……」 沈清和抬起眼眸,似笑非笑,「知晓什么?」 「你为何要替本王说话?」秦筠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看着沈清和,不想错过沈清和的一丝表情。 第161页 「好问题。本官是为了什么?」沈清和唇角含着笑。 「本官是为了当年在金陵的承诺,殿下以为是什么?本官还心悦着你?那你未免有些太过于异想天开了。本公子不会爱上刽子手的儿子。」沈清和嗤笑一声,语气冷淡又残忍。 秦筠只觉得心脏一阵钝痛,似乎快要喘不上气了。 「清和,是本王错了,本王不该问你。」秦筠勉强笑了一下,面上苍白无血色。 沈清和指尖动了动,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只是秦筠白着脸的模样一直浮现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书房中燃着的是栀香,青烟裊裊,烟气不浓,很快湮灭在了房中。只是秦筠闻到这个味道,面色白了一瞬,眸中带了些怒意。 「你换了香料?」 沈清和笑着道,面上云淡风轻,「是啊,以前那个本官用着不舒心,换了。」 两人间气氛颇有些针锋相对之势。 秦筠靠近了沈清和,秦筠身上的兰麝香味一下子笼罩住了沈清和,与沈清和身上的清冽竹香味交相缠绕,丝丝缕缕勾在一起。却不显暧昧,反倒有些对立之感。 「你可知本王找那些花了多长时间?沈清和,你好狠的心。」这是想将他们之间的联繫都斩断吗?秦筠声音不辨喜怒,黑眸沉沉。 沈清和不避不闪,面上依旧带着笑,「可惜我不稀罕了。」 秦筠眸色一沉,眸里闪过一丝受伤,「沈清和,你在糟践谁?」 沈清和听着秦筠的话,冷笑一声,压下胸口的怒意,「你又何须来问我。」 两人站在一块,一黑一白,烛火似乎将两人划分成了两半。一边是黑暗,另一边也不再是光明,他们不对立,但中间始终隔着那盏灯。 「你又在糟践谁?」沈清和越说越怒,语气冷了下来,「秦筠,你在糟践谁?我们这些年辛辛苦苦的筹谋被你一人坏了。私自出府,你觉着陛下能对你一直容忍,还叫你在这个位置上安安稳稳待着,直至你登上皇位。」 「你是糟践了谁?被禁在府中一月,别人见风使舵的滋味可好受?被人不重视的滋味可好受?我们的筹谋,你是忘了。」 「清和,我只想要你。」秦筠哑着嗓子。 沈清和顿时觉得怒不可遏,一甩袖子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的夜色,「够了,秦筠,你这话叫我怀疑我七年前是不是看错了人,扶持了一个不配为西蜀君王的懦夫。」 秦筠眸里闪过一丝受伤。 「清和,我没忘,没忘,你叫我做这西蜀的帝王,我都知晓,是我说错话了。」秦筠语气有些艰涩。 沈清和闭了闭眼,握紧了拳头。 不是我叫你做西蜀的皇帝,而是你能叫西蜀比现今更好。 「只是清和,我想知晓……」秦筠一步步走向了沈清和,眸里暗沉,带着压抑不住的占有欲。 「本王想知晓你为何还戴着这个本王送你的玉佩。」 沈清和一顿,没有说话。 秦筠从背后圈住了沈清和,若即若离,灼热的唿吸喷洒在沈清和颈侧。秦筠的眼神像是要将沈清和撕碎,拆吃入腹。最好一口咬住沈清和的后颈,细细品尝。 秦筠像是疯子一般嗅着沈清和的气息,那是病态般的占有欲,在沈清和看不到的地方释放了出来。 沈清和笑了声,「殿下是说这个?」沈清和取下了玉佩,转过身来晃了晃手中的冰花芙蓉玉。 秦筠收敛了眸中情绪,清风霁月。 沈清和玩味的笑了声。 「啪。」玉碎成了两半。 沈清和右手伸在空中,只是掌心朝下,面上带着笑,冷漠到了极点。 秦筠垂下眸看着地下的玉,眸里浓稠到了极点,入眼处是扎眼的粉。那一声似乎也将他的心摔成了两半,掉在了地上。 清和,你真是绝情啊! 秦筠深深地看了沈清和一眼,不发一言离开了书房。 沈清和看着地上破碎的玉,不发一言,久久的没有移开视线。 ☆、浮云别(10) 翌日,正是五月端阳的好时节。 今日不用着官服,沈清和穿着白色的长衫,腰间繫着白玉佩,手中执着墨玉扇。面如冠玉,墨发用上好的白玉簪挽起,好个风流肆意的矜贵美少年。 沈清和依旧是给了南星一柄摺扇,给了白芷香囊,叫他们自行去玩。只是白芷与南星硬要跟着他,沈清和也就由着他们了。 沈清和指尖摸了摸腰间繫着的玉佩,眸里闪过一丝痛苦。 直至到了西河,天色已经大亮了。镐京到处都是凑着端午喜乐的百姓,成群结伴赶着去踏青采柳,应个好兆头。 沈清和来时秦筠已经到了西河旁。 秦筠着着鸦青色的长衫,腰间繫着的是沈清和送于他的玉佩,身旁只带着苏木一人。负手站在西河边上看着河中的画舫,身旁有种淡淡的孤寂与疏离。 苏木见着沈清和,朝沈清和恭敬行了一礼,而后对着秦筠低声说了些什么,但秦筠却没有转过来。 沈清和一怔,移开了眸光。 他不知晓在他移开目光时秦筠忽的看向了他,眸里情绪浓稠到了极点,很快又转为了那幅清风霁月的模样。 沈清和忽然想起他去年端午是在南郡,也曾与秦筠踏过青,赏过龙舟,打过赌,讲过镐京趣事。 第162页 他对着秦筠说过,「我饿了,想吃糖葫芦,但本公子没带银子,劳烦殿下了。」 他依稀记着秦筠对他说的,那日的百姓也是很多,密密麻麻拥堵在一起。 秦筠对他说,「知道本王死了以后史官会怎么写吗?承和二十年,嫡皇子秦筠于南郡治理水患。五月初五端午之日,秦筠携友沈清和共游南郡。游玩时,于前排共赏龙舟竞渡,其友沈清和馋糖葫芦,秦筠念其友飢肠辘辘,遂横穿人群,遭踩踏致死。」 「众人慌乱,府衙仵作当众验尸,南郡刺史谢潍忧虑百姓,当即前往案发地。大惊,死者竟为前来治水的七皇子秦筠。」 「当即七皇子死讯传往镐京,承和帝哀恸,三皇子秦牧,四皇子秦时大哀。三皇子于秦筠府前弔唁,纸钱漫天。四皇子秦时亲自前往南郡捉拿罪魁祸首沈清和。七皇子秦筠其友沈清和霍乱皇子,悔恨交加,惊怒下投身荆江。」 「可嘆七皇子秦筠身亡时年仅十七,后世记录寥寥几笔。此经歷,可笑之至,骇人听闻,贻笑大方。」 …… 他笑的厉害,秦筠玩笑间分配了他俩的结局。 只是这会儿沈清和只觉着一点都不好笑,胸口酸涩的厉害。他没想到自己能清晰的记着秦筠的话,更意外的是与去年的相约相伴相比,这会儿竟只剩下他一人。 西河旁除了些不甚熟悉的朝臣就是秦筠了,沈清和顿时觉着有些难熬,转身离开去了亭楼处。 秦筠看着沈清和的背影,眸里浓稠,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沈清和站与亭楼上看着下方,他可以轻易见着西河的全貌。湖上停着画舫游船及龙舟,昭示着节日的欢庆。 白芷看着沈清和的背影,鼻头一酸,偏过头不去看他,对着沈清和道,「公子,可要歇会儿?」 沈清和微微摇头,面上有些淡漠,「不用。」 过了会儿,沈清和才道,「白芷你说这端阳是否喜乐?」他在这朝堂上只觉着厌烦劳累,哪里有在金陵时喜乐。 白芷闻言思索了一会儿,对着沈清和恭敬道,「公子,端阳是喜乐的,至少百姓们是喜乐的。」 沈清和像是被白芷说的话逗笑了,连眼里都含着笑意,「不错,百姓们是喜乐的。」沈清和走过来坐下,「坐。」 白芷与南星也不推脱,坐了下来。 白芷松了口气,对着沈清和吐了吐舌头,显得娇俏非常,「公子,属下做了酸梅羹,南星带来了李叔新酿的秋露白,属下还做了清水粽子,公子今日可要记着多吃些。」 沈清和笑,「好啦,本公子知晓了,今日可要好好尝尝小芷儿的手艺。」 「不过今日可不是喝秋露白的时间,端午,小芷儿不会没准备菖蒲酒与雄黄酒吧!」 白芷捂唇笑,「自然准备了。」 沈清和笑着颔首。 「公子说了今日不是喝秋露白的时间,南星你可不能将今早刚运到府中的秋露白给公子。」白芷朝着南星眨眨眼。 沈清和失笑,拿起扇子敲了下白芷的脑袋,「贫嘴。」 白芷捂着头向南星告状,「哎呦,南星,你快管管公子,公子欺负我。」 南星一脸的无可奈何。 沈清和笑,「都学会告状了,讨打。」 「公子饶命啊!」 「哈哈哈。」 秦筠站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沈清和对着两人道,「你们先下去。」 「是。」 两人出去后当面碰见了秦筠与苏木,白芷刚要说话就被秦筠一个眼神看的住了口。 这会儿苏木上前将南星拽住了,一幅好哥俩的模样。南星冷着脸将苏木的胳膊从自己肩上取了下来。 白芷一脸的气愤,正欲说话,南星嘆了口气,低声喊了句,「白芷。」 白芷看向南星,南星垂着眸,「我们走。」南星将白芷连拖带拽拉了下去。 秦筠走了进去,面上带着笑,像是完全没有昨夜的摩擦一般,神色柔和,「清和,好久不见。」 明明他们昨夜才见过。 沈清和怔了一瞬,指尖下意识握着腰间繫着的白玉佩,又似是掩饰一般很快松开。 沈清和面上含着笑,「殿下似乎记性不太好,毕竟我们昨夜才见过,何来的好久?」 秦筠走过来,「古语有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本王看来说的不对,依本王看该是『一时不见,如三年兮』,这么算来,本王已经好久没有见过清和了,我想你了。」 秦筠坦然的将思恋告诉了沈清和,这实在不像是秦筠往日的模样。 沈清和眸里闪过一丝慌乱,又不住地气愤,秦筠哪里学来的这些孟浪话,「殿下自重,本官可不是你能随意孟浪的,你可曾记着本官曾是国子监祭酒。」 秦筠走到了沈清和旁边,「老师,学生错了。」 沈清和指尖动了动,依旧端的坦然。秦筠何时将这些挂在了嘴边?沈清和闭了闭眼,眸里含着些苦涩。 沈清和看着秦筠的眼睛,见他眸子里依旧含着爱意看着自己,沈清和罕见的退缩了,一切的冰冷的责骂都说不出口,他承认自己没有那么坦然。 秦筠看着沈清和似逃避一般的背影,垂下眼眸低低笑了声,看来清和也没他想像的那么坦然。 第163页 只是秦筠眸里终究是苦涩暗沉的,清和,你能不等我安排好一切…… 沈清和下了亭楼才觉着松了一口气。白芷南星也不知去了哪里,这会儿不见踪影了。沈清和也不在意,他本意就不想叫两人跟着。 西河旁这会儿满是大大小小的官员,谢荣也是到了西河,身旁站着的是谢寒。只是与去年端阳谢荣旁边朝臣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景象相比,今日可算的上是冷淡了。 不过就算是朝臣知晓谢荣恐怕是要失势了,依旧是有一半的门生围在谢荣旁边,就是不如去年那般热络。 沈清和身旁冷淡,没人敢上前说话,倒是叶子苓与宋零榆见着沈清和,结伴着走了过来。 叶子苓对着沈清和行了一礼,笑道,「清和是第一次见着镐京的端阳吧!是不是比起金陵热烈的多?」 宋零榆也是朝着沈清和微微拱手,「清和。」 沈清和对两人还礼,「不错,确实热烈。」 宋零榆微微一笑,「今年似乎比去年百姓还要多些。」他去年因着科举的缘由,四月份就到了镐京,也曾见过镐京端午的盛况。 「子苓可要去随着百姓玩玩?」沈清和看了眼西河旁停着的龙舟,摇着墨玉摺扇,一派风流肆意。 叶子苓见着沈清和的姿态,心里暗道,明明不流连风月,也从不碰脂粉气,哪来的这么一幅好似浑然天成的风流模样。 「这种好玩的怎么能少了本公子一份?」叶子苓挑眉。「清和要不要跟我一同玩玩?」 沈清和手里摇着扇子,肆意一笑,「你何不找零榆?」 叶子苓闻言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就他那瘦胳膊瘦腿的怎么划得动?本公子才不乐意找他。」 宋零榆就站在旁边,闻言看了眼沈清和,两人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些什么,这种糙汉子干的事不适合他们。 沈清和闻言笑,「子苓不知收敛些,零榆还在旁边呢!」 叶子苓表示无所谓。 「你与谁一同?」 「周溪,李与郗,九皇子殿下。」叶子苓说罢后看到了不远处站着赏景的秦筠,忽然喊道,「殿下。」 沈清和也顺着叶子苓的视线看去。 其实不只是沈清和,就连周围彼此攀谈的朝臣都看向了秦筠。叶王爷见着叶子苓毛躁的模样直皱眉,偏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秦筠转了过来,朝着沈清和笑了笑。 沈清和眸里闪过一丝慌乱。 秦筠走了过来,沈清和垂下眸去不去看秦筠。 「何事?」秦筠对着叶子苓道。 「殿下,可要与我一同去玩玩?」叶子苓起了游说秦筠的想法。 秦筠蹙眉,他没有兴趣。只是想至清和,秦筠竟鬼使神差般的说了声「好。」 叶子苓震惊秦筠今日的好说话。 只有沈清和知晓,秦筠说的「好」是对他去年在南郡的诺言,「明年陪你一同划龙舟,清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浮云别(11) 沈清和终究是没有与叶子苓一同,他对叶子苓说着「好不容易有个休沐了,我只想与零榆饮酒品茶,这儿还有我家小芷儿带来的秋露白,清水粽子还有酸梅羹,就不凑热闹了。」 秦筠勐的看向沈清和,眸光复杂。 叶子苓一脸遗憾的说了句,「给我也留些。」 沈清和笑着颔首,只有他自己知晓,他不敢一同,怕秦筠灼热的眸光。更怕自己应了叶子苓的话,他与秦筠又要纠缠不休了。 正巧这会儿皇帝来了。 秦筠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沈清和身旁,在沈清和耳畔低声道,「清和,你是怕什么?就连跟本王一同都不愿了吗?」 沈清和抬眸瞥向秦筠,笑的眉眼弯弯,「是啊!」 秦筠忽觉得有些不爽,看着沈清和的笑容也觉得刺眼,心口处疼的无法言喻,仿佛快要喘不上气了。 沈清和移开眸光,握紧了手里的墨玉扇。 皇帝身后依旧是跟着一大批人,穿着常服,总算是没有往日那般的威严压迫了,但久居高位的上位者气息还是不经意间泄露出来。 百姓们也都能知晓,这个看着威严的男子是当今的陛下。 每年的端午与民同乐,其实他们也曾在往年的这日见过皇帝好多次。 「参见陛下。」 皇帝面上带着笑,「众卿平身,不必如此拘束。」 「谢陛下。」 皇帝扫了眼朝臣,看着谢荣,眼神顿了顿。而看至秦筠,神色意味不明,也不曾说甚。 此时阳光撒的正好,湖面上波光粼粼,像是染了银线的绸缎,随着水波一盪一盪的。 皇帝带人上了亭楼。 叶子苓拉着秦筠去寻了周溪他们,沈清和与宋零榆倒是还站在西河旁。 宋零榆面上含笑,「清和不去?不是说白芷带了秋露白?」 沈清和面上是风流肆意的笑容,摇了摇手中的摺扇,对着宋零榆道,「零榆先去,待本公子来时跟你请罪。」 宋零榆顺着沈清和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没看到,眸里思索,「也好。」 沈清和依旧是站在岸边,眸光悠远绵长。 到处传来的都是百姓尽兴唿喊,亦或是锣鼓声声。旁边街巷上百姓络绎不绝,或说书玩乐,或约伴踏青。 镐京的端午与南郡也没什么不同。 第164页 这时的南郡该比镐京热烈的多吧!他记着前几日他还收到南郡掌柜的回信,说是南郡去年被淹没损坏的房屋农舍,农田稻草现今早就新建了,想必秋日能收穫满满的粮草。 百姓们庆贺喜讯,端午过的比往年更热烈。 沈清和寻了无人的去处,去看着西河的盛况。 他不知晓往年镐京是如何的,反正他见着的景象是西河上敲锣打鼓,如离弦之箭,伴着阵阵的欢唿,好不热闹。 他这个位置能轻易见着秦筠,面色沉凝却又极致的认真,鸦青色的衣袍似乎在水上打着旋儿,踏着水中泛起的银线,配着秦筠清风霁月的气度,仿佛踏月般不可攀。 但只有沈清和知晓,秦筠是随意淡漠的。 若不是淡漠他也不会做出去质问皇帝的事,只为求一个自己满意的答案。 但在他身旁又像是永远好脾气,万事依着他,捨不得跟他生气。 他初来镐京时在国子监他就有些看不懂秦筠,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就是个少年,又偏偏装的少年老成,压抑着自己的好奇,像个小古板一样,叫他止不住的想招惹。 他记着他来国子监时是聂祭酒引着进的辟雍殿。秦筠明明不想理会叶子苓,却偏偏压抑着自己,谦恭有礼的答覆叶子苓的废话。 秦筠见着他的第一面,眸里满是惊艷,他准确捕捉到了秦筠的眸光,见他一怔后朝着自己点点头。 他当时就想,这位聂祭酒夸了又夸的七皇子好像不怎么样,看着呆呆的。容色倒是出彩,像是天上的圆月,与身上清风霁月的矜贵气度倒是相配。 或许他能跟这位七皇子比比谁更厉害。 他起了逗弄的心思。不曾想他下学后见徐泾那个蠢货拦住了,「新来的,你是哪来的?」 他才没空跟这个蠢货闲聊,没想到竟是秦筠替他解了围。 他当时想,虽然看着挺呆的,就是太无聊了些,像个小老头,都快比上聂祭酒的无趣了。 不过最令他没想到的就是叶子苓与徐泾打架时他差点被一方墨砚波及,竟然是秦筠替他受了。 他当时想着,以后可以对这人好些,只是……没有后来了。 他年幼时秦筠似乎没有留下痕迹,但他却占了楚怀舟在镐京的全部日子,占了他对镐京所有的最美好的时光。 少年时,沈清和至此的年岁里全是秦筠。他为秦筠筹谋,将放在明面上的美好全献给秦筠。而在如今,将所有的淡漠绝情也给了秦筠。 将骨子里的黑暗压制着,独自舔舐。 若说秦筠是甘之如饴,他又何尝不是? 沈清和觉着眼前微微有些潮气,苦笑一声离开了岸边。 甘之如饴如何?他与秦筠间始终有那道隔膜,无法消弭,他也无法释然。 白芷与南星这会儿又出现在了岸边。白芷满脸的气愤,南星沉着脸不发一言。见着沈清和,急忙请罪,「请公子责罚。」 沈清和笑了声,「本公子责罚什么?」 两人都不好说是与七皇子殿下有关。 沈清和皱了皱眉,看着白芷,拿出软帕替白芷擦了擦泪,「哎呦,小芷儿,是谁惹我们白芷了,公子我替你报仇。」 白芷抽了抽鼻子,暗嘆自己不争气,在公子身边她怎么变得这么爱哭,实在是苏木欺人太甚。「公子,没人欺负白芷。」 「连我家小芷儿都敢欺负,该打,南星你也不管管,说出来本公子替你打他。我家小芷儿只能由本公子欺负。」 白芷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沈清和皱了皱眉,「南星你说。」 南星犹豫了一下,才道,「回公子,是苏木。」 他们两人见着七皇子去寻了公子后被苏木硬生生的拽走了,结果下了亭楼,白芷不愿离开了。 白芷满脸的气愤,冷笑了一声,「苏木你什么意思?」 苏木装傻,「邀你与南星一同踏青,多有冒犯,还请白芷姑娘不要怪罪。」他还不是为了自家殿下能去见尚书大人。 「这个踏青本姑娘可踏不起,我们不熟,你请回,不要打扰本姑娘服侍我家公子。」白芷转身就要离开。 被苏木拦住了,「唉,白芷姑娘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家殿下与你家公子相熟,这说我们之间不熟可就说不过去了。」 南星皱了皱眉,「苏木。」 苏木不理南星,继续对着白芷恭敬道,「还请白芷姑娘不要推脱。」 白芷勐然抬头,语气不善,「苏木,你想打架?」 苏木急忙后退几步,脸上满是惶恐,他怎么敢跟白芷打架?他要是敢动手,殿下一定会将自己打一顿后再送给尚书大人,给白芷出气。 他丝毫不怀疑这是自家殿下会做出来的事。 「非也非也,我从不跟女子动手。」 白芷冷哼一声,「巧了,本姑娘就爱跟男子动手。」白芷作势要攻,被南星拦住了,「南星你要拦我?」 「这里人多。」 白芷看了一圈,确实。 于是白芷就威胁苏木去了个无人的地方,「你若是不跟我走我就告诉七皇子殿下。」 苏木:没想到把自己坑了。 接下来白芷就对苏木进行了一番惨无人道的单方面殴打。苏木又不敢还手,好不憋屈,于是苏木就将矛头指向了南星。 第165页 南星也看不惯苏木好久了,于是场面就变成了二打一。 沈清和没想到自己错过了这么精彩的一幕,他没想到南星也这么胡闹,不由得为苏木默哀。沈清和揉了揉眉心,但很快,他就没忍住笑出声来,「打的好,叫他欺负我们小芷儿。」 白芷脸一红。 沈清和摇着扇子,步履闲适,「可再要本公子替你出气了,小芷儿要是觉着不够,本公子再替你将苏木打一顿。」 白芷嗡声道,似有些不好意思,「不必了。」她记着苏木好像挺惨的。 沈清和笑着颔首,又似不经意的一瞥,看向西河上,有龙舟一马当先,稳稳的摘了水中的旌旗。 沈清和觉着有些索然无味,去寻了宋零榆。 却没想到宋零榆见着他,眸光一亮,「清和快来快来。」 沈清和闻言走了过去。 宋零榆问道,「你能看着是谁赢了吗?」说罢后宋零榆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些看不清。」 沈清和笑了声,「原本以为零榆喊本公子是要与本公子不醉不休,没想到竟是本公子当个不要银两的转述。」 宋零榆脸红了个彻底,结结巴巴道,「不是。」一点都没有现在八面玲珑的模样,倒像是初见沈清和时的模样。 沈清和失笑,也不嘴上占宋零榆的便宜了,朝着西河看去,「像是子苓。」 宋零榆这会儿恢復了原本的模样,只是脸上还是红的,「竟然真让叶子苓赢了。」 沈清和微微一笑,取出杯盏,秋露白的香气顿时溢满了整个画舫,「他们为什么不能赢呢?」沈清和有些答非所问,语气淡漠。 宋零榆看了眼沈清和,「说的在理。」 ☆、浮云别(12) 龙舟赛算是落了帷幕,确实是叶子苓胜了。 约莫申时,秦筠命人给沈清和送来了些东西。此时的沈清和正在书房中批着摺子,见着白芷端进来的东西,「这是何?」 「公子,这是七皇子殿下送来的。」 沈清和看了眼,像是七皇子府独有的松醪酒,空气中瀰漫着松醪酒的清香味。沈清和蹙了蹙眉,「还回去。」 白芷欲言又止,「七皇子府的侍卫走了。」 「那就扔了。」沈清和面色冷淡。 白芷眸里有些可惜,「是。」说罢后退了出去。 沈清和顿了顿,「留下吧!」沈清和盯着秦筠送来的松醪酒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直至晚上戌时,沈清和又被请进皇宫赴宴了。 宫宴也就那么几样,无外乎庆贺嘉奖。今日乃是端午宫宴,自然主是为了端午。桌上端放各式粽子,酒水。 沈清和来时殿内已有朝臣,朝着沈清和微微拱手。 「尚书大人来了?」 「沈大人来得早。」 沈清和笑,微微颔首。身上着官袍,紫袍玉带,矜贵端方。 秦筠抬起头,从沈清和来时就紧紧的盯着沈清和,眸光像是要将沈清和吃拆入腹般灼热。 沈清和一怔,面色如常坐了下去,与秦筠离得极远。只是不敢再看秦筠一眼,他怕他从秦筠眸里看到其他,也怕自己看着秦筠的眸光退却了。 秦筠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朝着沈清和走来,坐到了沈清和旁边。 殿内的朝臣注意着秦筠,见他动作,顿时觉着好奇,又不敢明看,于是暗搓搓盯着这边。 沈清和面色如常,也没理秦筠,像是完全不知晓秦筠在自己身旁。盯着杯中的酒水,似是再等宫宴开始。 秦筠眸色暗了暗,眸里闪过一丝受伤,沈清和这幅姿态叫他心尖止不住的疼,清和,你连理都不愿理我了吗? 沈清和伸手握住了杯盏,只是手有些微颤。 秦筠眸里闪过一丝戾气,垂下眸子,哑声道,「清和。」 沈清和手一颤,杯中酒水溢出来些。 秦筠哑着嗓子,「清和,有时我真想将你锁住,看看你到底为何这么绝情。」不叫任何人看到。 沈清和转过去,看着他的眼睛,哀伤,又似乎带着残存的暗。他知晓,秦筠没有说假话,他是真的想将自己锁起来。 只是他却不觉得害怕,这是秦筠的真面目,他知晓,他从来都知晓秦筠不是什么清风霁月的端方公子。 秦筠肆意任性,淡漠狠戾,他都知晓,没有一个皇子能是完全干净的。 但他愿意相信在他身旁的秦筠就是那个清风霁月的端方公子,他温柔肆意,干净纯粹。 「殿下,你要我做你的禁.脔吗?」沈清和虽笑着,但似乎满是悲伤。 秦筠一下子慌了神,眸里满是不知所措,什么狠戾一下子碎在了沈清和的眸光中,语气小心翼翼的,「清和,我没有。」 沈清和看着秦筠的不知所措,垂下眸笑了笑,语气柔和,「殿下,我知晓。」 秦筠怔住了,这是他这一个多月第一次沈清和不带任何情绪的笑,似是阴云散了一丝亮,干净美好,哪里有平常的假笑戳他的心。 很快,秦筠眸里闪过狂喜,指尖都是颤抖的,他想碰碰沈清和,又很快瑟缩了一下。 「易安。」 沈清和偏了偏头,眸里带着些催促。 秦筠想说,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但他却说不出口,这对沈清和何其残忍。「清和,我将苏木明日送给你,叫你给白芷南星随意出气,你能不能不气了。」 第166页 沈清和一怔,没忍住笑,「殿下,我绝情,不能不生气。」 秦筠看着沈清和的笑,恍惚间他记起方才他说沈清和「绝情」。在沈清和身旁一下子丢盔弃甲,眸里闪过一丝慌乱,磕磕巴巴的道歉,「清和,我不是说你绝情,不,没有说你绝情。」秦筠越解释越乱。 沈清和微嘆了口气。 秦筠很快反应过来沈清和方才的话语里软化的态度,似是以前一般,秦筠紧紧的盯着沈清和。 不知怎的,沈清和今日也想放肆一下,他对秦筠说,「殿下,可要喝一杯?」 秦筠忙不迭的点头,不肯错过沈清和一丝一毫的表情。 秦筠不想问什么,他怕自己一句话就会打破这难得的温情,叫清和再次缩回躯壳。 沈清和伸手为秦筠斟了杯酒,垂下眸不知再想什么。 秦筠扣住了沈清和的手腕,哑着嗓子,「清和。」 力气很大,沈清和觉着手腕有些疼,沈清和看向秦筠,语气轻的秦筠似乎觉得沈清和没有说话一般,「殿下,你弄疼我了。」 秦筠慌乱的撒开手,急急忙忙的道歉。 沈清和低声笑了笑,「殿下,这里不是你的位置。」 「本王就想坐这儿。」秦筠低头盯着沈清和的手腕,有些微红,那抹红痕显得有些扎眼,灼了秦筠的心,秦筠眸里有些歉意。 沈清和没有说话了。 秦筠知晓这是默认,眸里浮出巨大的喜意。 秦筠很明显的能感觉到沈清和的放松,直至皇帝来时,秦筠忽然发现沈清和浑身都冷了,似是落了冰。秦筠勐的看向皇帝,握紧了手里的杯盏。 皇帝看起来面色有些不好,有些病态,似乎今日早就有些遮不住的疲惫。 沈清和垂下眸子,眸里有些思索,皇帝这些日子似乎精神不太好,今日更甚。 皇帝看了眼秦筠,见他又围在沈清和身边,神色难辨。 落了座后皇帝道,「叶卿今日拔得头筹,朝之幸事,叶王爷教的好,朕竟不知叶卿这般,风华正茂,少年意气,国之幸事,叶卿可有什么想要的?」 叶王爷这时道,「陛下您折煞微臣了,他就玩乐精通了。」 叶子苓听了叶王爷的话也不气恼,笑嘻嘻的站起来,「陛下,微臣只会玩乐,实在是拿不出手,也没什么想要的,微臣就想明年端午时陛下还能允许微臣再次去玩玩。」 叶王爷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皇帝倒是笑,「哈哈哈,朕准了。」 叶子苓恭敬道,「谢陛下。」 「不过赏还是要赏的,谁说玩乐就不算了,体魄强健,也正是西蜀需的,叶卿不必如此苛责。」 叶王爷恭敬道,「陛下圣明。」 「哈哈哈……」 「赏叶卿黄金百两,布匹绸缎。」 「谢陛下。」叶子苓恭敬道。 皇帝又道,「七皇子位同叶卿,也赏。今日扬了皇室威严,休沐后就来上朝。」 众臣皆惊,皇帝竟然允许七皇子继续参政了。他们还以为皇帝只是允许了秦筠出府,却没想到皇帝今日的话是直接允许七皇子参政了。 叫他们越发看不清皇帝是想作甚了。 秦筠面上没泄露一丝表情,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儿臣谢父皇恩典。」 沈清和执起杯盏轻呷一口,没有意外,皇帝既然允许秦筠出府了,这朝政还能不让参与吗? 谁知秦筠这会儿看向了沈清和,似是不知道说甚。 沈清和垂下眼眸。 不知过了多久,沈清和注意到皇帝似乎有些异样。皇帝似是疲惫,揉了揉眉心,却是白着脸,似乎有些头晕。 旁边的刘公公急忙扶住了皇帝。 皇帝摆了摆手,低声对刘公公说了些什么。 沈清和神色一凛,勐的看向秦筠,低声道,「陛下似有些……」 秦筠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向上看了眼。 殿内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皇帝的不对劲。皇帝这时起身出了宫殿,看不出有丝毫不对劲,众人也都松了口气。 谢荣看着皇帝的背影,神色意味不明。 沈清和蹙眉,他还是觉着不对劲。 秦筠似与他是同样的想法。 而后刘公公来时说着「陛下忽觉着有些睏倦,请众位大人随意。」就离开了。 这个宴赴的众臣心里一肚子的疑惑,只好匆匆散了。 沈清和忽想起这些日子皇帝似乎面色不太对,总是带着疲态。还有今日,越发觉得不对。 沈清和停了下来,对着秦筠低声道,「殿下,你可知陛下近日是否身体不适?」 秦筠脸色难看,摇了摇头。 皇帝若是身体有恙怎会让他们知晓?若是知晓了朝堂上定会有一番大动作,于朝不利。 要知道现在皇帝尚未立太子,若是真的皇帝身体有恙,这个位置自然是刻不容缓。原以为皇帝身体还好,这个储君之位还不着急,这会儿竟有了些风雨欲来的感觉。 沈清和没有说话了,眸里思索。 不过一切都是猜测,沈清和也不知晓他想的是不是对的。 只是回了府,沈清和思索了半晌,走至案边写了封信。 南星抱来鸽子,沈清和摸了摸鸽子白皙干净的皮毛,温声道,「将信送去漠北。」 第167页 窗外夜色浓浓,星汉迢迢,夜风吹着残存的芍药,一瞬之间芍药甜腻的香气钻入了鼻息,又被风吹了去。风吹起了院中的幕帘,又将烛火吹灭了。 沈清和站在窗边,想着今夜的种种事宜,眸色似夜一般深沉,原本偏浅的眸子看着都有些暗。 希望他想的是错的。 ☆、浮云别(13) 端午休沐这三日没有什么别的消息,一切都似往日一般平淡。平淡的沈清和都觉着自己想错了。 期间秦筠偷偷进过几次沈清和的府邸,依旧是远远看着沈清和。沈清和都知晓,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秦筠去了。 再次上朝之日是端午休沐后。 朝臣在紫宸殿等了又等就是不见皇帝前来。 沈清和心里咯噔一声,觉着要有不好的事发生。 果然,刘公公来时对着众人道,「今日早朝取消。」 沈清和面色不太好看,快速看向秦筠,谁知秦筠这会儿也看向了他。 秦筠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沈清和垂下眸,随着朝臣走出了紫宸殿。 殿外不知从何时起下着小雨,天色发亮,镐京蒙了一层薄雾,像是落了灰尘。 秦筠走了过来递给了沈清和一把油纸伞。 沈清和迟疑了一下接住了,看向秦筠,神色凝重。 秦筠摇了摇头,眸里是未尽之意,清和知晓他想去做什么。 沈清和点点头,破天荒的补了句,「我今夜会来七皇子府。」 秦筠颔首,在沈清和离开后转身去了太极殿。秦筠面色冷淡,快步转过游廊。 檐角这会儿已有雨串落下,快速砸到了地上,不一会儿,溅起了地上的水渍,那水随着雨珠盪着,泛起片片涟漪。 秦筠走至太极殿时秦时早就等在殿外,意思嘛,不言而喻,与秦筠所图谋的相同,确认皇帝如何。秦筠面色更冷了。 秦时见着秦筠,眸里闪过一丝狠戾,又很快转化做了平日里那幅假兮兮的翩翩公子模样,面上带着虚假的笑,一幅有图谋的模样。 秦筠瞥了秦时一眼后就移开了目光,似是不放在心上,叫秦时一阵憋屈。 「七皇弟也来了?」 秦筠语气淡漠,「不及四皇兄赶得及时。」 秦时面色一僵,握紧了拳头,隐藏在大袖中无人可窥。秦筠这是在说他父皇一有事他就迫不及待的赶来了?还是当着刘公公的面,其心可诛。秦时眸里闪过一丝愤恨。 「七皇弟不也来的很快?」秦时反问。 言下之意,你不也与我打的同样的主意? 秦筠连看都不看秦时一眼了。 秦时握紧了拳头。 这会儿秦筠看向刘公公,「刘公公,父皇何时能召见本王?」 刘公公摇了摇头,面上不再是往常笑眯眯的神色,「两位殿下请回吧!」 秦时追问,「刘公公,你跟本王透个底,父皇怎么了?」 「殿下,陛下很好。」 秦筠问道,「劳烦你告诉本王,父皇何时能上朝,本王有要事回报。」秦筠看着刘公公,没有错过刘公公的表情。 刘公公迟疑了一下,「这……得奴才问过陛下才知晓。」 秦时有些不耐,但还是压抑着。 秦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本王在这里等候父皇召见。」 秦时听见秦筠的话顿时瞪大了眼睛,这破天气在这里等传召?秦筠莫不是脑子有病?但秦筠在这里等着,他也不好独自离开,也就硬着头皮等在了殿外。 不知过了多久,秦筠面色如常,反倒是秦时拢紧了身上的衣袍,唇色有些白。 秦时在心里暗骂秦筠。 刘公公看了眼两人,这会儿道,「殿下,可要去换件衣服?」 这话正和秦时的意,他觉着身上的衣袍都被这鬼天气弄得潮湿了,有些微凉,「也好。」秦时去换衣服时看了秦筠一眼,神色复杂。 秦筠依旧站在太极殿门口,没有与秦时一同去换衣袍。 刘公公问,「殿下,您也去换件衣袍,天气湿润,莫要受凉了。」 「无事。」 秦筠看向刘公公,「父皇这样几时了?」 刘公公一惊,难道七皇子殿下知晓了?「有些日子了。」 秦筠点点头,「父皇这几日可能召见本王?」 刘公公摇了摇头。 秦筠眸里滑过一丝凝重,「那本王先行回了。」 刘公公颔首。 而秦时来时见太极殿门口已经没有了秦筠的身影,追问道,「刘公公,怎么不见七皇弟?」 刘公公恭敬道,「回殿下,七皇子殿下回了。」 秦时闻言气了个半死。 当日晚,沈清和翻进了七皇子府。 沈清和从墙角落下后竟然踩到了水潭,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沈清和表情有些嫌弃。衣袍上沾了水渍,沈清和不知该从哪里走。 沈清和僵着身子从水潭走了出来,走至干处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他记着他来七皇子府还是秦筠及冠那日,平日里秦筠根本不会给他来七皇子府的机会,秦筠都是准时准点来他的府邸。 他发现秦筠格外的喜欢他那里。 其实沈清和也不喜欢七皇子府,太疏离了。 越靠近书房,沈清和表情越是复杂。若是可以选择,他一步也不想来七皇子府。 第168页 书房燃着烛火,照的书房明明灭灭,烛火勾勒出那人影影倬倬的身影。 沈清和嘆了口气,敛起面上复杂的神色,重新带上虚假的面具,唇角勾着笑,身上却是隐隐约约的疏离淡漠。 手碰到门时沈清和迟疑了一下,沈清和咬了咬唇瓣,垂下眼眸,遮住其中的复杂,接着推开了门。 秦筠难得的穿了白色的衣袍,墨发用白色髮带虚虚拢着,髮丝从鬓角垂落。不知怎的,秦筠衣袍领口有些大,隐隐可见结实的胸膛,锁骨更是在烛火下显得冷白。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沈清和觉着秦筠穿的有些……清凉。鼻息间隐隐有些沐浴过后衣袍上的兰麝香气。 沈清和耳尖有些红,沉默着移开了目光,只有他知道,垂着的眼眸里满是惊慌。 秦筠没有错过沈清和眸里一闪而过的惊慌,勾了勾唇瓣。 他是故意的,故意这么穿的,衣袍也是沐浴后算着沈清和来的时间故意扯开的,这会儿看着有些孟浪。 他知晓清和喜欢他的身子,喜欢他的脸,以前每次与他一同时都会上下其手。秦筠喉结滚了滚,但他知晓,沈清和最喜欢的是他的喉结,每次都会一脸狡黠的含住,眯着眸子看他为他动情的模样。 他怎么能不爱清和。 秦筠故意在沈清和身边晃了晃,指尖携着狼毫笔,弯了弯腰,露出一大片胸膛,影影倬倬,在烛火下多了一丝暧昧氤氲。 他这会儿就像是花孔雀一般吸引着爱侣的注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沈清和慌乱的垂下眸子,睫毛轻颤,耳尖红透,脑海里满是秦筠的模样。心里暗骂秦筠不着调,时时刻刻都能开屏。 「清和来了。」秦筠声线比平常温柔缱绻了千倍万倍。 沈清和下意识冷着脸,「嗯」了一声。依旧是先前那般似刺一般扎人的模样,像是与秦筠完全不熟。 秦筠眸色有些暗,带着不易察觉的哀伤。也知不能将人逼得太狠,温柔道,「清和,坐。」 沈清和冷着脸点点头。 再次来到七皇子府,沈清和觉着有些无所适从,这个熟悉的地方也再次变得陌生。 「零榆跟子苓还未来?」沈清和蹙眉。 秦筠凑近了沈清和,垂下眸子,「还未。」 叶子苓跟宋零榆不会来,他本就没有告诉叶子苓与宋零榆,他们又怎会来这里? 其实他是故意的,故意没有告诉叶子苓与宋零榆的,他只想见着清和,毕竟一切都是无端的猜测。 沈清和能清楚的感受到秦筠的唿吸,秦筠故意坐到了他旁边,他只觉着连身体都是僵硬的。 秦筠眸光扫过沈清和,勾了勾唇,语气却故意带着些埋怨,「本王通知了他们,也不知晓是因为何耽误了时辰,本王叫苏木再去通知。」 沈清和垂下眸子,「不必了。」他觉着不自在,到底也没忘了大事,「陛下如何?」他平静的像是问一个不在意的人一般,一点也看不出来皇帝与楚氏的恩怨。 秦筠眸里滑过一丝心疼,又被愧疚淹没,疼的他喘不过气来。 「不容乐观。」 沈清和得到确切的答案,心里越发沉重了。 他知晓他该听到皇帝病重的消息他该是喜悦的,但这会儿更多的感受竟然是怅然若失。 他也想过皇帝该死在自己手上,但这除了在他手上平添一道血痕再没别的必要,只是将他与秦筠之间血的羁绊更扯得深了,他不愿。 皇帝是天子,也不能死在自己手上。 沈清和站起来,「我知晓了,我前几日给晏岁时写了信,不出几日就会抵达镐京。」 秦筠没有意外沈清和给晏岁时写了信,只是答「好」。 沈清和转身要离开。 秦筠也站起来扣住了沈清和的手腕,黑眸沉沉,「清和,叶子苓跟宋零榆还未来。」 沈清和这会儿看向秦筠,眸里带着询问,「殿下,他们两人今日真的会来吗?」 秦筠唿吸一滞,他知晓清和知道了,知道了他一切恶劣的小心思,他对清和说不了谎,「不会。」似乎觉着不好,秦筠又补了一句,「他们刚才传信来不了了。」 沈清和嘆了口气,他怎么没有见着有人来传信,他不想揭穿秦筠拙劣的谎言,「殿下,放开。」 秦筠视线落到了他扣着的手腕上,没有依言放开,而是将沈清和一拽,扣入了怀里,将头埋在沈清和颈窝,语气里带着一丝微弱可查的脆弱,「清和。」 抱住了沈清和,秦筠才觉着心口处满满的,不再是那么冷了。 秦筠嗅了嗅沈清和身上的味道,似病态般将头埋得更深了。 沈清和没有推开秦筠,眸里有些哀伤,「殿下,放开。」 秦筠将沈清和抱的更紧了,似是要将他融入骨血。 沈清和觉着脖颈有些湿润。 秦筠哭了? 沈清和眸里浮现些慌乱,身体僵硬着任由秦筠抱着,指尖颤抖着不知该放在何处。 良久,沈清和闭了闭眼,环住了秦筠。 秦筠感受到沈清和的回应,眼角有些泛红,唇瓣怜惜又急切的碰上了沈清和的脖颈,落上时又是无尽的轻柔。 沈清和一颤,没有推开秦筠。 秦筠将沈清和打横抱起,珍视的放到了塌上,居高临下看着沈清和,原本被秦筠自己扯开的领口更开了几分,露出精緻的锁骨。 第169页 沈清和看着秦筠,眸里没有一丝慌乱,他知道秦筠不会伤害他。 秦筠眸光沉沉,含住了沈清和的唇瓣,不带任何情.色意味,珍视而小心的细细舔.舐。 沈清和任由秦筠胡作非为。 半晌,秦筠自己停了下来,将头埋在了沈清和脖颈,声音有些哑,「清和,你怎么不怪我,怎么不骂我。」秦筠声音居然有些委屈。 沈清和看着秦筠,「那殿下可以让开了吗?」沈清和眸里有些后悔,他就不该来七皇子府。要不是察觉到秦筠哭了,他怎么会被秦筠占尽了便宜。 秦筠眸色有些暗,乖觉的翻身下了榻,起身时不自知的露出了左肩上残存的痕迹,有些青紫。 明明时间久了,竟还没有消下去。 沈清和瞳孔一缩,一把抓住了秦筠,「这是谁干的?」 秦筠看了眼肩膀,眸里有些后悔,慌乱的拢好了衣袍,「无事。」 沈清和站了起来,嗤笑一声,他不知晓自己为何生气,「既然殿下无事,本公子离开了。」 「清和。」秦筠喉结滚了滚,眸光紧紧盯着沈清和。 沈清和看了眼秦筠,「希望殿下日后不要随意孟浪,本公子不是你的谁,没必要替你分担你的欲.望。」 秦筠闻言一愣,似是有些受伤,但终究没有解释,垂下眸子,语气在这黑夜里似乎是无尽的落寞,「我知晓了。」 ☆、浮云别(14) 第二日皇帝上了朝,看起来似是与平常无异,但面上却是带着病色,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值得意外的是,皇帝宣布了一件大事。 秦筠暂理朝政。 这消息可是砸晕了一堆朝臣,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秦筠。 秦筠也是完全在意料之外,就连沈清和也是一脸诧异。 这当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谁也没想到一个刚遭了皇帝幽闭的皇子一跃而上竟然越过四皇子直接暂理朝政了。 他们原本以为秦筠这次是跌到了尘土里再也爬不起来了,果真是世事难料。有些臣子摇摆到秦时的心瞬间归回了原位。 众臣对秦筠的态度有些微妙,暂理朝政?所以这意味着秦筠会是储君? 秦时下了朝就拦住了秦筠好好「恭贺」了一番,最后在秦筠的话语中咬牙切齿的走开了。 皇帝时常来上朝,叫人摸不清他的情况。只是皇帝日渐消瘦的身体可以看得出皇帝的状况如何了,镐京名医竟完全无法子。 秦筠这些日子倒是御书房去的勤了,但大都是被皇帝召见的。 朝政处理的也是井井有条,皇帝索性将更多的事宜交给了秦筠。 要说其中最郁闷烦躁的就是秦时了,在朝堂上落了个不尴不尬的境地,还要面临众多朝臣微妙的眼神,以至于秦时有些精神不济,出了好些差错。 不知是不是去了谢丞相府的缘由,秦时再次上朝竟又变得如沐春风了起来,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当夜晚,沈清和独自进了谢丞相府。 沈清和穿着黑色劲装,墨发用墨色髮带高高竖起,精緻飒爽,身形经过处似鬼魅般无人可查。 丞相府内有巡夜的侍卫经过。 沈清和熟练的贴着墙壁,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眸光紧紧盯着过来的那些人。 来的一队人腰间别着刀剑,衣着干练,不时将眼神瞥向周围,观察着四处的动静。手中提着灯笼,灯笼提的极高,似乎是要最大范围的照亮眼前的路。 走至沈清和旁边时,沈清和屏住了唿吸,在这夜色下显得有些淡漠。 「咔嚓……」 黑夜里突如其来的声音似乎要将几人吞没。 那人停了下来,将脚缓缓移开,他踩到的是树枝,那人松了口气。 「搞什么?你可别吓我们。」 「我不小心踩到了树枝。」 有人催促着继续,「既然是树枝就别磨叽了,这会儿都子时了,快点巡视完好去歇着。」 几人的脚步声湮灭在黑夜里。 待他们经过后,沈清和走了出来,快速躲闪在丞相府。 丞相府也是典型的五进五出,看院落竟比秦筠的七皇子府还要华贵几分。 沈清和面色如常翻进了墙,转过抄手游廊,令他意外的是前方有一院落灯还亮着。沈清和悄无声息走了过去,足尖一点翻到了顶上,紧贴着瓦砖,没有发出一丝响声。 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隔着墙听不真切。 沈清和看了眼周围,并未见侍卫,这才将贴着瓦砖揭开了一块,动作轻的仿佛要融入黑夜,叫人察觉不了半分。 沈清和总算是能听清里面的话了。 这里不太像是谢荣的书房,倒像是如日常一般的厢房,看不出半分书房的模样。但据沈清和知晓的,这里真真切切就是谢荣的书房。 与谢荣搭话的是谢寒,谢荣的孙子。 「祖父,您觉得我们该如何做?」谢寒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入沈清和耳中。 谢荣将手中端着的茶盏放下,「啪」的一声,在黑夜里清晰可闻,有茶水溅到了案上。谢荣冷哼一声,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四皇子殿下不清楚,你还能不清楚了?该是他的就一定是他的。不是他的,最后也一定是他的。」 谢寒额间溢出冷汗,「孙儿明白了。」 第170页 谢荣「嗯」了一声。 「殿下就是太过于心急了,面对三皇子也是,你看,三皇子最后不是去了黔州。就算是现今七皇子殿下暂理朝政,但毕竟不是监国,他也不是储君,别人没急,殿下倒是先急了。」 谢寒闻言点点头,「其实也不能怪殿下,陛下病重,储君位子还迟迟未定下来,陛下又将诸多事宜交给了七皇子,就怕最后尘埃落定为时已晚了。孙儿听殿下底下那么多谋士,有的连谋反都提出来了。」 谢荣冷哼一声,「昏聩,这就是给七皇子白送的想法。当大理寺还有刑部都是吃素的?寒儿你要记住,这事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殿下也讨不着什么好。」 谢寒颔首,「孙儿知晓。」 「不过说起大理寺跟刑部,孙儿还是有些意外,沈清和何时与七皇子走到一块儿,竟没有一点预兆。」 谢荣眸里闪过一丝精光,轻呷一口,「你还是知晓的太少了。南郡先前就有消息说是七皇子当初在南郡治水时身旁跟着一个少年,好像就是叫沈清和。为南郡提供了大量的粮草金银,只是最后没有传出来罢了。」 骤然听闻自己的名字,沈清和眨眨眼,有些好笑,那么后面谢荣的示好都是假意? 沈清和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说谢荣能忍还是胸怀宽广,不愧为一代权臣。 谢寒听谢荣提起南郡,眸里闪过一丝厌恶愤怒,他还记着祖父被皇帝不允许上朝就是因为南郡,因为秦筠。 「沈清和也去了南郡?这倒是没有听说。祖父,谢潍最后如何了?」 「死了。」死的很惨。 谢荣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放下了杯盏。 「就是不知沈清和会不会与您被弹劾有关?」谢寒思索了一番,这会儿突然道。 书房外的沈清和神色一凛。 谢荣这会儿也是思考了一番,「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挡我路的终将被除去。」 沈清和玩味的笑了笑,眸子里却是一片寒。终将被除去?那就拭目以待了,他倒要看看谢荣如何除去他。 谢寒忽然想起些什么,这会儿道,「祖父,孙儿在金陵的人马回禀,有人在私查以前的事,有一批人马甚至死在了金陵。」 「哦?看来那户人还有余孽了?」 沈清和握紧了拳头,眸色在黑夜下显得有些淡漠,似寒潭,看一眼仿佛冷到了心尖。 听闻他们谈起楚氏,沈清和一时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他恨不得将谢荣生啖其肉,又避不可免的心底竟有些微弱的庆幸,像是庆幸父亲与秦筠无关。 种种异样的情绪撕扯着他的皮肉,沈清和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 他强迫自己再低些,能够听的更清楚里面的对话。 「这就不可知了,不知到底是不是楚氏的余孽。」谢寒淡淡道。 「我倒是没听你提起过,寒儿何时发现的?」 说到这里谢寒有些羞愧的低下头,「请祖父责罚,这些日子忙着,孙儿忘了。」 谢荣皱了皱眉,这么重要的事竟然忘了?看着谢寒的模样,半晌没有说话,最后嘆了口气,「无碍。」 谢寒松了口气。 「你可有向殿下提起过?」谢荣淡淡道。 谢寒摇了摇头,「未曾。殿下最近烦心七皇子的事,很少用得着我,孙儿觉着这事也不该告诉殿下,他不知晓,平白牵扯进来恐会误了我们大事。」 谢荣满意的点点头。 「陛下病重,镐京名医无所为,寒儿该提醒殿下早做打算。」谢荣道。 谢寒颔首,「孙儿知晓了。」谢寒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不知该讲不该讲。 谢荣瞥了他一眼,「寒儿有事要讲?」 谢寒眼里有些纠结,深吸了一口气,「孙儿确有话讲。」 谢荣示意谢寒继续。 「陛下病重,遍寻名医无果,但孙儿发现那位南燕名医晏岁时似是要来镐京,恐为陛下之事。」 谢荣看了眼谢寒,指尖轻击桌面,神色意味不明。 晏岁时? 要来镐京?他怎么没收到消息?不是说晏岁时在边关行医吗? 「那就让他暂时来不了镐京,切记不能伤他性命,制造些麻烦就好。不能让他最近来镐京,陛下要一直病下去,明白吗?」 沈清和神色一凛,谢荣这话叫他无端觉着心里一跳。 他说陛下要一直病下去,难道说皇帝这次病重与谢荣有关?就是不知与秦时有没有关系? 看来今天这趟他也没有白来,丞相府果然有很多秘密。 不过谢荣说要谢寒给晏岁时添些麻烦,看来他也有必要要做些什么了。他可不能叫晏岁时被谢荣给绊住了,皇帝等不起。 谢荣这会儿对着谢寒道,「寒儿,你先下去。」 谢寒恭敬道,「是,孙儿一定办妥当了。」 谢荣点点头,「去吧!」 沈清和敛住气息,将身形隐藏在黑暗中,耳边隐隐有蝉鸣,在黑夜里清晰可闻。 谢寒快步走出了院落。 沈清和看着谢寒的背影,神色意味不明。 不一会儿,书房中的烛火彻底灭了,万物归于平静,就连蝉鸣都似乎听不到了。 待谢荣走后沈清和翻身落了下去,身形似鬼魅,翻进了书房,只留下衣袍蹁跹的一道影子。 第171页 很快,沈清和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从院落中翻了出去。 ☆、浮云别(15) 沈清和出了书房抵了僻静的青石路上,转瞬间消失在了原地,留下一地的寂静。 走至墙边,沈清和忽然听到有侍卫大喊「抓贼啊!」 沈清和看过去,是方才见着的那对巡视的人,眸里滑过一丝懊悔,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发现了。 此时可耽搁不得,就在侍卫们大喊后,丞相府处处亮起了烛火,一时嘈杂了起来。 他没有带面纱,那些人很容易见着他的样貌。许是他们没有见过沈清和,这会儿竟没有认出他们喊的要抓的毛贼就是镐京百姓皆知的刑部尚书。 那些人团团围住了沈清和。 沈清和眸里冷淡,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把暗纹匕首。在那人冲上来时一闪躲,抹了他的脖子,鲜血汩汩从脖颈流下,打湿了衣袍,血腥味蔓延在了整个院落。 由于是黑夜,沈清和看不着血迹,也不会有晕眩的感觉。只是血腥味太大了,他觉得有些噁心。 远处隐约有脚步声。 沈清和神色一凛,看来是有其余的侍卫到了,他可不能在这儿浪费时间。 能巡夜的也不是什么高手,拳脚功夫只能说是能看得过去。自然不是沈清和的对手,沈清和寒着脸快速抹了几人的脖子。在侍卫到时翻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带上黑色的面纱。 谢寒带着人来时只见着了一个模煳的身影从墙上翻了出去。谢寒当即追了过去。 到底是没有其余地方熟悉,沈清和被谢寒追上了。 谢寒立于墙边挡住了沈清和的去路。 沈清和眸色一暗,当即攻了上去,他没想到谢寒武力也不算弱,只是他手中握着长剑,一时叫沈清和近不了身。 长剑与匕首两两相争,自然是长剑有利。虽说一寸短一寸险,但近不了身自然也没这个话了。 谢寒渐渐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这个小毛贼不光胆子大,敢偷到丞相府,这武力值也不弱,他竟然招架不住。 他回忆着镐京能打得过他的人,身上却是避不可免的挂了彩。 沈清和只想快速甩掉谢寒,手下越发狠厉。 就在谢寒支撑不住时,援兵来了。团团围住了沈清和,足足有十几人。 沈清和扫了眼周围,朝谢寒攻去。 十几人再加上一个谢寒,滋味并不好受。谢寒趁着沈清和被围时提剑刺中了沈清和的肩膀。「噗嗤」一声,在夜里可闻,周围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 沈清和闷哼一声,勐的后退一步,让剑从肩膀拔出,不知是不是剑勾住了皮肉,沈清和踉跄了一下。 沈清和最狠的事就是他对别人狠,对自己也不留余地。 「留活口。」谢寒斥道。 沈清和向后看了眼,墙近在眼前。沈清和勐然向后一冲,将离墙最近的一人抹了脖子,足尖一点,翻了出去。 谢寒睚眦欲裂,「废物,这都能让逃了?追。」 「是。」 而沈清和翻过墙后落入了一个怀抱,身上隐隐传来兰麝香味,沈清和放任自己跌入怀抱。 秦筠取下了沈清和脸上的黑布,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眸色暗的似黑夜般,几乎快要压抑不住内心的狠戾。 因着沈清和动作剧烈又失血过多,沈清和晕了过去。 秦筠抱着沈清和,抬眸看了眼谢丞相府。快速离开了这里,不一会儿巷子里只剩下浅淡的血腥味,待谢寒找来时湮灭在了风中。 上了马车秦筠才看到自己浅色的衣袍早就被沈清和肩膀处的血迹染红了一片。 秦筠压抑着心中的暴虐,替沈清和小心翼翼脱下了衣袍,露出了被剑刺伤后狰狞的伤口,伤口很深,鲜血汩汩流出,红的扎眼。 沈清和很白,在烛火下更显得冷白,狰狞可怖的伤口平白破坏了这幅完美的躯体。 秦筠眸色一暗,心尖似是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疼,眸光却是紧紧盯着沈清和,似乎是要将伤口记在心里,也将刺伤沈清和的人记在心里。 寻个时机生啖其肉,叫他尝尝比清和百倍千倍的疼痛。 秦筠取出暗格中备用的干净衣袍,快速扯下一长条,布匹撕坏的声音在马车中响起。秦筠寒着脸替沈清和小心翼翼处理了伤口,扶起沈清和将布匹一圈圈缠到肩膀处。 秦筠平日里灵活的双手此时发着颤,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他无暇顾及。秦筠眸里只剩下沈清和苍白着脸紧闭双眼的模样。 脆弱的叫秦筠想杀.人,最好将伤害过清和的全部杀了。 遮住了狰狞可怖的伤口,秦筠才松了口气,似卸了力气一般放下了沈清和。 他只是一时没有看见沈清和,却没想到沈清和就受了伤,还是在谢丞相府,他想不到如若他不来,清和会如何? 只是想到这些,秦筠心口似有几千几万只蚂蚁在撕咬,他快要喘不上气来。 沈清和白着脸,连唇瓣都是白的,没有血色,眉头蹙着,似是疼得厉害。 秦筠弯下身亲了亲沈清和的额头,「乖,我们马上就到了。」 抵至沈清和的府邸,秦筠将沈清和打横抱起抱进了七皇子府,对着苏木低声道,「你去告诉白芷南星清和在七皇子府,叫他们不必来寻。」 「是。」 第172页 秦筠寒着脸一路将沈清和抱进了他的内室。 因着伤着重的缘故,一路颠簸再加上秦筠抱着,沈清和竟没有察觉到地点不对,人也不对,一直没有转醒。 秦筠还在一旁生闷气,沈清和没醒,也不知是生给谁看。 他发现沈清和不在府中时还是他偷偷熘进沈清和的府邸,他因着处理朝政来的迟,不见白芷南星,甚至连沈清和内室的烛火都灭着。 他还以为沈清和是劳累歇着了,原本想着远远看一眼,却不曾想半晌都不见沈清和的踪迹,这才意识到不对。 秦筠替沈清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俯下身听沈清和呓语,听了半晌没有听见,只得直起身。 沈清和白着脸,面上没有一丝血色,双唇抿的紧紧的,就连眉头也是微微蹙着,看着脆弱到了至极,灼了秦筠的眼。 秦筠喘了口气,眸里暗沉,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但沈清和苍白着脸的模样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沈清和半夜发了热。 秦筠叫来了府上的郎中,他不能半夜去请太医,也不能去。他不能坏了清和的事情,要是叫谢荣知晓去谢丞相府还与谢寒交手的人是清和,那定是一番血雨腥风。 所幸是无大碍,处理的妥当。 秦筠注意着沈清和的情况,他发现清和自从自从与他分开他一不注意清和就在生病,秦筠觉着他以后更不能离开沈清和半步。 谢丞相府的烛火亮了一夜。 谢寒不敢去打扰谢荣,在丞相府搜寻了一夜,又见那毛贼是从前院碰着的,命人寻了一夜,看有没有丢东西。 至于谢荣的书房,他是不敢带人进去的,压根就没想到会丢东西。 谢丞相府是一阵兵荒马乱。 翌日早,谢荣起时知晓了丞相府失窃的消息,眉心一跳,「书房看了吗?」 听到谢寒说没有,谢荣沉下脸,当即就要往书房赶去。谢寒急忙搀扶着谢荣。 待谢荣寒着脸从书房出来时,谢寒知道有东西丢了。 而沈清和在寅时悠悠转醒,肩膀疼的厉害,沈清和吸了口气,就发觉自己所在的不是自己府邸,转头就看到秦筠坐在塌边,睡得也不安稳,看起来像是照顾了他一夜。 沈清和看着秦筠,抬起左手碰了碰秦筠的髮丝,眸里情绪复杂。知道是秦筠,他才敢放任自己跌入黑暗,若是没有秦筠,他也可以撑着。 独自一人的时光也不少,只是看着秦筠,他就想着能不能再依靠一下这个眼里含着爱意的少年。 不知是不是扯到了伤口,沈清和「嘶」了一声,额头满是冷汗。 秦筠很快醒来,眼底恢復了清明,看着沈清和已醒了,这才哑着嗓子问,「好些了吗?」 沈清和没有说话。 秦筠一下子慌了神,急忙起来就要给沈清和检查伤口,「是不是疼得厉害?我看看,不要乱动。」 沈清和左手压住了秦筠的手,轻声道,「殿下,我无事。」说完后就要起身。 秦筠眼疾手快的按住了沈清和,动作却是轻缓至极,语气像是哄小孩子一般,「你还伤着,快躺下。」 沈清和笑了笑,「殿下,寅时了,该去上朝了。」 秦筠穿的也不是朝服,这会儿听沈清和说话,眸中有些薄怒,「还想着上朝?」 沈清和直起身,吸了口气,「殿下,你知道的,我必须上朝。」不然谢荣就知晓什么了。 秦筠想说「那你的身体就能随意造吗?更严重了如何?」,但他知晓沈清和的脾性,认定的事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秦筠眸里有些哀伤,「本王不想知晓,我辛辛苦苦照顾半宿的清和上个朝,会难熬到什么样子。会加重到什么样子。清和,你能告诉本王你不会吗?」 沈清和哑口无言,哑着嗓子,「殿下。」他不能保证什么。 秦筠像是不想看见沈清和,甩了甩衣袖,「朝服在案上。」语气有些别扭的气愤。 清和不会轻易求他,他知道他抵挡不了。秦筠闭了闭眼,压下眸里的暗,走了出去,轻缓的带上门。 明明这是他的房间,但秦筠觉着他再在这里待一会儿就会被心底汹涌的思绪压的爆炸,更怕伤了清和。 沈清和看着秦筠的背影,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苦涩,看着案上的朝服久久不语。 他知道自己有些卑劣,但他不能在这里停下来。他知晓秦筠也知道,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着他。 ☆、浮云别(16) 谁知今日的早朝格外的长久,皇帝的病情也是时好时坏,看着越发消瘦了些。 直至过了巳时,早朝才堪堪结束。 秦筠强忍着自己不去看沈清和,就怕自己眼神泄露了沈清和的状况。 沈清和白着脸,额头止不住的冒冷汗,端着笏的右手微微发颤,他似乎觉着自己右手都快没有直觉了,隐隐可闻血腥味。沈清和眼前一阵晕眩,强撑着没让自己倒下。 待下了朝,沈清和强撑着,面上带着与平常无异的笑容,只有他知道,他伤口处疼的隐隐发麻。 秦筠出了紫宸殿大步一跨走到沈清和身边,隐隐有保护姿态。 沈清和也没有推开秦筠,与秦筠并排走。 这会儿谢荣走了上来,看起来是与好几位朝臣搭过话的模样。走至沈清和身边,「殿下,沈大人。」 第173页 沈清和抬眸瞥了谢荣一眼,行了一礼,不知是不是扯到了伤口,沈清和蹙了蹙眉,笑道,「丞相大人。」 秦筠下意识看了沈清和一眼,见他似乎身体有些颤抖,眸里滑过一丝心疼,「丞相大人有何事?」 谢荣看了眼沈清和与秦筠,见他们面上与平常无异,这才笑道,「下官有事寻沈大人。」 秦筠皱了皱眉,眸里有些冷。 「谢丞相有何事?」沈清和问。 谢荣这会儿对着沈清和与秦筠做了请的手势,「殿下,沈大人,请。」这是要与他们一同出去的架势了。 秦筠压下心里的暗,似有若无的扶在沈清和旁边。 沈清和面上笑意不减,对着谢荣做了请的动作,「请」。右臂隐隐发麻,他因着刚才的动作伤口又扯开了。他也不在意,若是不这样,他怎么去打消谢荣的顾虑呢! 秦筠看着沈清和,眸光似有若无扫过谢荣,只是拳头紧握,隐藏在大袖中无人可窥。 谢荣看了眼沈清和的动作,眸里若有所思,他看沈清和不像是受伤的样子。寒儿告诉他那毛贼被他刺伤了右肩膀。他刚才也试探了好些朝臣,如若不是朝臣,难道真的是哪来的不知名的毛贼吗? 「丞相大人找下官何事?」 谢荣惭愧一笑,「说来也是惭愧,就在昨夜,丞相府失窃了,虽说丢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天子脚下竟能叫一个小小的毛贼随意进出朝臣官邸。老夫想叫沈大人留意留意,也给刑部提个醒。」 沈清和眼里浮上些担忧,「果真大胆,丞相大人放心,下官今日就去通知刑部好好注意,定不给那贼子可乘之机。」沈清和装的纯良,丝毫看不出那个贼子就是他自己。 他不知晓谢荣这会儿大喇喇告诉他丞相府失窃是知晓了昨夜之人是他,还是只是试探。能这么轻易告诉一个只是怀疑的人,果真是老狐狸。 秦筠听着沈清和与谢荣交谈,眸里有些淡漠的怒意,更往沈清和身边靠了些,时刻注意着沈清和的情况。 「丞相大人说丞相府失窃,那为何不去告知京兆尹,京兆治安都归杨大人管,本王记着刑部可不管理这些。」秦筠淡淡道。 「殿下说的是,是老夫煳涂了,记着沈大人破了好几桩大案子,这才急着找了沈大人,忘了规矩,还请沈大人不要怪罪。」 谢荣一代权相这会儿对着沈清和说「不合规矩」,怎么看怎么怪异。 沈清和看了眼谢荣,「丞相大人说笑了,本官与杨大人挺熟,想必杨大人也不会怪罪。」 这倒说的是了,京兆尹那人就是会看眼色,为着一个抓不着的毛贼,还是偷窃过谢丞相府的,这种白捡的「便宜」他也定然不想要。 谢荣闻言一笑,「那就多谢沈大人了。」 沈清和这会儿越发确定谢荣是在试探他与秦筠。 几人「相谈甚欢」,如果忽略秦筠面上的淡漠之外,就这么一路到了宫门口。 谢荣这才对着沈清和道,「劳烦沈大人了。」 沈清和颔首,看着谢荣坐上了丞相府的马车离去后这才卸下了脸上虚假的笑意,垂下眸子,脆弱的似乎快要碎开,化成泡沫一般。 谁知秦筠这会儿握住了沈清和的手,果然,沈清和连指尖都是冰凉的,秦筠也没有放开,愈发握紧了些。 沈清和一惊,当即就想甩开秦筠。周围还有百姓侍卫,沈清和是无所谓,别人对他好言恶语没有半点干系。但秦筠不可以,他要成为天子就不能与自己有半分干系,除了君臣。 「你疯了?」沈清和低声斥道。 秦筠越发握紧了沈清和的手,两两交握的双手隐藏在大袖中。秦筠寒着脸,眸色暗沉,「本王是疯了,才会放任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生病受伤。别人与我何干?清和,乖一些,不然本王可不能保证会做出什么。」 沈清和看着秦筠的眸子,看到的是心疼隐忍,心尖疼的厉害,酸酸涩涩,一时复杂到了极点。 「清和,不要逼本王这会儿抱你。」 沈清和笑了声,闷声道,「辛苦殿下了。」沈清和心里嘆了口气,秦筠总有办法能让他妥协。 秦筠眉间舒缓了些,哼了声,「嗯,本王知晓了。」手里却是紧紧握着沈清和,指尖相扣。 沈清和抬起眸看向秦筠,情绪复杂,很快又似惊慌般低下头。 反正沈清和府邸已经彻底拦不住秦筠了。 果然,沈清和因为今日上了一番朝,伤口又恶化了,皮肉与布粘在一块,看的秦筠一阵心悸,心尖是密密麻麻的疼,他恨不得替沈清和受了。 虽说秦筠不忍心见到,但他还是在南星替沈清和包扎时眸光盯着沈清和,不肯移开半步。听到沈清和疼痛的闷哼声时走过去将胳膊递给了沈清和,对着沈清和道,「乖,不要忍着,咬着就不疼了。」 南星一瞬间的表情精彩万分。 沈清和垂下眸,怎么这么傻,咬了你不就也疼了吗? 秦筠催促着沈清和。 沈清和笑了笑,对着秦筠温声道,「殿下,你若是怕我疼,就将手给我。」 秦筠眸里浮现出一丝不可思议,手却很诚实的伸了过去。秦筠的手很好看,修长漂亮,指尖却是有些薄茧。 沈清和回握住了秦筠,十指相扣,而后将秦筠的手翻过来,手背朝上,他很容易就能看见两人交握的双手。沈清和笑了笑,将脸贴到了秦筠手背上,软声道,「殿下,我疼。」 第174页 秦筠有些慌乱,僵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他感受到沈清和蹭了蹭他的手背。 沈清和刚一抬头,就被秦筠的左手蒙住了眼睛,秦筠的声音在耳边迴响,「别看。」兰麝香味钻入鼻息,沈清和难得的感受到了安心。 秦筠在南星处理完后将沈清和轻柔的扣入怀里,哑着嗓子问道,「清和,你能不能将我捡回你这里?本王只想要你,不需要很多银两,也吃不了很多,不要山珍海味,穿的不需要很好,不需要名贵的香料。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要你。」 沈清和鼻头一酸,久久没有答话。 秦筠没有听到沈清和的回答,顿时觉得手脚冰凉,仿佛要将沈清和嵌入骨血一般紧紧抱住了沈清和。 沈清和闷声道,「殿下你弄疼我了。」 秦筠回神般慌乱的放开了沈清和,见沈清和眼角有些微红。心下懊恼,他怎么能逼清和,语气惊慌,「清和,是我错了,我不该逼你。」 沈清和听着秦筠的话眼泪终于没有忍住,「秦筠你怎么这么傻,什么都不要。总是向我道歉,明明你没有错,秦筠,你……」 秦筠慌乱的去擦沈清和的眼泪,眸里心疼,「清和,易安,你,别哭。」 沈清和眼角微红,偏过头不让秦筠看到,眼泪却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秦筠将沈清和重新扣入了怀里,很快感受到胸口湿了一片。秦筠不发一言,他知晓沈清和也不愿让自己看到他的脆弱。 沈清和垂着手臂,没有回应秦筠的怀抱,「秦筠。」 秦筠吻了吻沈清和的髮丝,轻缓而虔诚,「我在。」 明明每次凶秦筠的人是他,为何秦筠还能这样?明明他与秦筠不可能了,为何他还觉着秦筠很好很好,他不能放开。 沈清和将脸埋在秦筠的胸膛,听着秦筠的心跳,嗡声道,「殿下,我有很多银两。」 秦筠似乎觉得寒的刺骨,清和真的不要他了吗?清和,你不要我我真的就放开了,秦筠心里想着,只是怀里紧扣住了沈清和。 沈清和感受到秦筠的动作,继续道,「我有迷迭香,朝云辞,醉海棠……我有很多很多。」 秦筠这会儿难得的有些茫然,或者说,他不敢想。 沈清和轻声道,「殿下,你可以明目张胆的来我这里,不要再偷偷藏着了,我都知晓。」若不是我的纵容,你怎么能次次来到我的府邸都能看见我? 殿下,我养你足够了,我能给你世上一切存在的东西。 秦筠被巨大的狂喜钉在了原地,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沈清和离开了秦筠,背着身不去理秦筠。 秦筠哑着嗓子,一动不动盯着沈清和,「清和,我知晓了。」太珍惜了反而不知道做什么,秦筠这会儿就有这样的感受。清和再也不会远离他了,哪怕只是一个机会。 半晌,沈清和「嗯」了一声。 他怎么能放开秦筠?就这样了吧!他就该与秦筠纠缠在一起,哪怕是孽缘。 ☆、浮云别(17) 沈清和说的晏岁时几日后就到,却没想到晏岁时来时竟然距沈清和传信过了将近二十天。他派去的人拦住了好几批谢荣派去阻拦晏岁时的人马。 晏岁时来镐京时已经是六月了,赶上了桐花馥雅的时候。 沈清和没顾得上去管晏岁时,晏岁时是被秦筠带来的。 晏岁时冷着脸,来时第一句话就是对沈清和说「脱衣袍」。很显然他已经从秦筠那儿听说了沈清和受伤的事情。 秦筠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 沈清和笑着摇摇头,都不知道多说些,「枝白,我无事。」 晏岁时不说话就紧紧的盯着沈清和,眼神谴责。 沈清和有些招架不住晏岁时的目光,干脆利落的脱了下来。 秦筠眸色暗了暗,移开视线。 晏岁时替沈清和处理了伤口,给秦筠扔了一瓶药,「不能沾水,保证不留痕迹,你可不要浪费了我的药。」只有说到药材与伤患时晏岁时话才多了些许。 沈清和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不能沾水?顿时感觉浑身不自在。还有给秦筠是怎能回事?沈清和勉勉强强「嗯」了一声。 秦筠倒是握紧了药瓶,郑重的「嗯」了一声。 现在最主要的就是皇帝,不过晏岁时来镐京没有跟人说过,怎么带进宫也需要一番思量。这事就交给秦筠去烦心了,秦筠很快离开。 沈清和忽然想起南星去金陵时曾发现一枚木饰,上面的字体……倒是可以让晏岁时看看。 沈清和让南星去取时对着晏岁时道,「怎么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我从边关又去了一趟南燕。」晏岁时轻声道。 难怪他的人说没有见着晏岁时。 沈清和蹙了蹙眉,「去南燕如何?你不是跟我说你在边关,与林小将军一同?」 晏岁时眸里也有些疑惑,「我被父王半道拦住了,只能跟着他去南燕。父王说是有要事相商,但最后父王告诉我的还是叫我继承他的位置。」 沈清和点点头没有再问了。 「林小将军如何?」 晏岁时闻言眸里有些笑意,似是有些不知所措,轻声道,「兰烬很好。」明明沈清和知晓他与林修竹的关系,他还是在沈清和面前有些不好意思。 沈清和问道,「林修竹可有欺负你?我替你打他。」 第175页 晏岁时摇摇头,语气不由自主的带了些甜,「兰烬对我很好,与他一块的,也对我很好。」 沈清和点点头,他知晓林修竹很好,不会欺负晏岁时。他就怕万一晏岁时被欺负了他不能赶去。 「枝白,你喜欢漠北吗?」 晏岁时点头。 「漠北什么样子?」沈清和眸里难得的带了些嚮往。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很美。」晏岁时眸里有些思念,轻声道。这会儿晏岁时看向了沈清和,眸里有些担忧,「易安,你与七皇子如何了?」 他们之间很不对劲。 沈清和一怔,下意识的笑了笑,「没有,枝白,是你看错了。」 晏岁时摇摇头,「没有,易安,我没有看错,我能感觉到你们之间很复杂。」 沈清和收敛了笑意,「枝白,还记得我给你写的信吗?我知道楚氏的消息了。」 晏岁时点点头,他在南燕收到过沈清和的一封信,说的就是楚氏。 沈清和垂下眼眸,「与皇帝有些干系。」 晏岁时当即站了起来,有些生气沈清和来让他给皇帝医治,「本公子不给皇帝看病了。」让他病死才好。 沈清和没忍住笑,心尖却是一暖,他这位好友就是护短,对一切惹了他的人医治时心眼特多,得吃好大一番苦头,「皇帝暂时不能死。」 晏岁时气唿唿的坐下。 晏岁时眸里有些担忧,「易安,那你与七皇子……」 沈清和笑了笑,「如你所见,我们分开了 。」 晏岁时欲言又止,他怎么看着也不像是分开。 沈清和垂下眼眸,「但我又给了他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沈清和嘆了口气,抬眸对着晏岁时展了个极尽纯粹的笑容,「枝白你知道吗?离开秦筠我感觉心口像是被剜了一块,都不像我了。」只有在他身边我才感觉自己不是行尸走肉,还有人的温度。 晏岁时嘆了口气,轻声道,「优柔寡断。」能让沈清和展现脆弱的恐怕只有秦筠了吧!但谁能确保心脏为谁跳动呢? 「虽然你优柔寡断,但是易安,我希望你好。」就像你希望我好一般。 沈清和心口一热。他知道晏岁时懂他,这天底下最懂他的除了秦筠就只能是晏岁时了。 很快,南星取了沈清和叫他取的物什。 那是一个木刻的牌子,上好的檀木制,镌刻的像是花纹又像是字迹。整体雕琢完好,看起来像是经歷了很多年,不朽不化。唯一遗憾的就是左上角缺了一块,但却也没有破坏木饰整体的美感,反而有了种残缺之感。 沈清和接过来后看了一眼后递给了晏岁时,「枝白你看看,我看着这字不像是西蜀境内的,这些年你走遍了各地,这字你没准能认识。」 晏岁时点点头,拿着木饰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蹙了蹙眉。 沈清和注意着晏岁时的表情,笑了笑,「怎么?还能有你不认识的?」难道真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木牌吗?是他想错了? 晏岁时点点头又摇摇头,表情复杂,「我认识一部分。」晏岁时将木牌翻了个面,指着那上面的字体说,「这是南燕皇室密字,只有南燕的皇族才知晓的字体。意思是『御赐』。」晏岁时身为南燕世子,自然也是从小耳濡目染,认识的。 沈清和眸里情绪意味不明。 晏岁时将木牌又翻了回来,眉头微蹙,「至于这部分,我就不认识了。看起来像是……」 「我与你传信时所写的字体。」沈清和接了晏岁时的话,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这还是他年幼时与晏岁时胡乱研究的,晏岁时那会儿经常来金陵,他们两个无聊,胡乱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父亲母亲纵容着他们两个,写着写着,就创了一个独属他们两个的字体。 晏岁时颔首。 沈清和将木牌拿到了手上,指尖摩挲,「你知道这是从哪来找见的吗?」 晏岁时隐隐有些猜测。 沈清和嗤笑一声,垂下眸,「是在金陵。你说说南燕皇族才有的东西为何会跑到西蜀,还丢到了母亲遇害的地方?」 晏岁时嘆了口气,眸里有些担忧,「易安。」 沈清和笑了声,「这与现今西蜀的丞相谢荣有关。」 晏岁时眸里思索,「谢荣?」 沈清和点点头,「不错。」沈清和对着南星道,「将我从丞相府带来的东西拿来。」 晏岁时皱了皱眉,「你就是为了去丞相府找东西才受得伤?」 沈清和没有意外晏岁时的问话,他正想着怎么将晏岁时给搪塞过去,晏岁时烦人起来他还真是受不住。看到南星回来,沈清和眼前一亮,「南星你来了。」 晏岁时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了。 沈清和笑了笑,对着晏岁时道,「我知晓了,这是最后一次,不会再有用到晏神医的地方了。」 晏岁时勉强「嗯」了一声,听到沈清和说他「神医」,耳尖一下子变得通红。晏岁时轻咳一声,「你可还记着本公子还要替你去给皇帝治病?」说到皇帝,晏岁时声音有些气愤。 沈清和神情一僵,面上又重新带上了笑意,话说的太满了,但大丈夫能屈能伸,「那就倒数第二次。」 晏岁时一眼难尽,易安何时面皮这么厚了。 沈清和可不理晏岁时的腹诽,面色如常对晏岁时道,「你再瞧瞧。」沈清和递给晏岁时的是一枚印章加一封信件。 第176页 印章通体呈红色,似是火烧云一般深邃,底下印着的字体与那块木牌上一样。而信件,奇怪的是打开后上面并没有任何字,看来是做过处理,隐藏了字迹。 信件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古怪的是没有字就显得怪异,甚至多此一举了。 晏岁时先是看了那枚印章,神色一凛,「与木牌一样,同样为南燕皇族密字。写的是『学于古训乃有获』。」 沈清和神色如常,只是握紧了杯盏,「学于古训乃有获?」沈清和冷哼一声,「倒也契合,我记着谢荣当初也是殿试前三甲入仕,也是从刑部郎中一步步走到了丞相的位置。」 晏岁时取出了那封信,蹙了蹙眉,「没有字。」 沈清和似笑非笑,「要是有字我还找你?」 晏岁时点点头取出一个白玉瓶子,将其中的东西倒在了上面,很快上面浮现了字迹。 沈清和看了眼,「又是新研究的?」 晏岁时颔首。 沈清和笑,「给本公子些。」 晏岁时瞥了他一眼,又取出了一个瓶子放到了桌上。 沈清和拿了过来,手里把玩了会儿,蹙了蹙眉,「就一瓶?」不多给他几瓶?「你拿我的药材就给我一瓶?」 晏岁时有些无措,「我只有这两瓶。」 沈清和握住了瓶子,「上面写了什么?」 「西蜀事已毕。」 沈清和拿过来看了看,眸里思索,没有再说话了。 这时晏岁时忽然想起些什么,对着沈清和道,「我忽然记起父王曾说过,他有个皇叔因为犯了很大的过错被他父皇处死了,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皇叔。」 沈清和笑了声,握紧了拳头,结合这些不难猜测谢荣的身份,原来他是南燕的人。 「枝白你也是南燕皇族,你为何会告知我?」 晏岁时笑了声,「因为你是易安啊!」他本就不喜欢皇族的生活,这有什么考虑的?说他淡漠也好,白眼狼也罢。他护短,他的好友想知晓的他都能告诉。 沈清和笑了笑,心口浮现出巨大的暖意。 他何其有幸能有一挚友。 ☆、浮云别(18) 不知秦筠使了什么由头,第二日晚晏岁时就被秦筠带进了皇宫,再回时已经是翌日早晨了。 来时两人都蹙着眉头,秦筠多是烦躁,晏岁时则是遇见疑难杂症的狂热与苦恼。 皇帝病情又加重了,反反覆覆不得章法。 晏岁时第一句话就是「他被下毒了,已经很久了,毒素浸入了五脏六腑,我只能替他延长些日子。」言外之意,皇帝没救了。 不过他也没有看出来那是什么毒,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只要能延长日子就好。 不过皇帝再被晏岁时医治过程中也是受了好些苦痛,他护短,若不是因为易安他才不会理会皇帝,说不定还会再给皇帝下一种毒。 秦筠也知道了沈清和猜测的谢荣的身份,沉着脸说他知晓了。 沈清和知道秦筠自有主意,也不多关注了。 秦筠说到底也是个皇子,又怎么会放任一个敌国的细作还在西蜀朝堂上将这个官职坐太久? 皇帝也知晓自己将是时日无多,也不管晏岁时是南燕的世子,就指着晏岁时过活了,自然对晏岁时礼遇有加,而晏岁时说的也全都照做。 他的身体有些起色后皇帝才知道自己没赌错。私下也是暗自调查是谁胆大包天竟敢给他下毒。 在谢荣来御书房禀报事宜后晏岁时忽然对着皇帝说了句,「这位丞相大人好生眼熟。」就退下了。 皇帝惜命到连晏岁时御书房都带着了。 听了晏岁时的话,皇帝顿时握紧了拳头,面色沉的似水,已经压不住内心的暴怒了,摔了好些东西。 沈清和知晓后嗤笑一声。 他知晓还得给皇帝一个明目张胆的由头。 最好的由头莫过于就是皇帝知晓了是谁给他下的毒。这个人可以是沈清和,可以是秦筠,可以是每一个人,那么,也可以是谢荣。 更何况谢荣当日与谢寒谈论的就是皇帝的状况,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毒就是出自谢荣之手。 约莫半月后,晏岁时查出了皇帝所中的毒,是一种很罕见的慢性剧毒,一但侵入骨髓,药石无医。 晏岁时调制了这种毒,用不着很长时间就可以毙命。 沈清和将这毒物归原主,奉还给了谢寒,就是不知谢荣该如何了。 六月中旬,茉莉来宾,凌霄育结。本该是科举的好时候,由着去年沈清和赶上了三年一度的殿试,今年的六月很快就过去了。 不出意外,谢寒病倒了,晏岁时配的可是最烈性的毒。就是谢荣手里握着这毒的解药他也想不出来这是晏岁时重新调配的。 在谢荣四处寻医之时,沈清和将消息透露了出去,恰巧被皇帝知晓了。联想到晏岁时说的谢荣「眼熟」,皇帝不知想起了些什么,脸黑成一片。 谢寒也尝到了御医无可医的滋味。皇帝秘密召见了为谢寒诊治的御医,知晓与他所中的毒症状相同时陷入了沉思。 谢荣无法,只得求到了晏岁时身上,在得了皇帝同意后晏岁时当即前往了谢丞相府。不知为何,谢荣竟然还一併请了沈清和,说是要商讨关于丞相府被盗之事。 出了皇宫,谢荣对着晏岁时行了一礼,「劳烦晏神医了。」 第177页 晏岁时多看了谢荣几眼,冷淡道,「食君之俸,自当用心。」 这么一看,谢荣长得还真与南燕的皇帝有几分相似,晏岁时眸里思索,坐上了去丞相府的马车。 沈清和与谢荣站在一起。 谢荣看了眼沈清和,「也要劳烦沈大人了。」 沈清和笑,「好说。」沈清和上了马车后就听到晏岁时嘴里嘟囔着「奇怪。」 「哪里奇怪了?」 晏岁时蹙了蹙眉,「我调制的毒药不该这么早起效的。」索性也没有大的影响,晏岁时也就不说话了。 沈清和挑了挑眉,闭上眼睛靠着马车养神。 晏岁时看了眼沈清和,抿了抿唇角,下意识的放轻了声音。又想到谢荣,蹙了蹙眉,没忍住说,「易安,我觉着谢荣有些怪异。」 沈清和「嗯」了一声,睁开了眼睛,「哪里奇怪了?」 「我不知晓谢荣为何偏偏找了我。」晏岁时垂下眸,声音放的很轻,带着些原本的哑,「谢荣好像真的跟父王长得有些相似。」 沈清和闻言一愣,随即又笑开,语气郑重,「我知晓了。枝白,我会替林小将军保护好你。」 晏岁时耳尖有些微红,「嗯」了一声。 沈清和不知晓谢荣喊他一同的道理,但他知晓他不能放任晏岁时一个人去丞相府。哪怕是谢荣曾说过不能伤晏岁时分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谢荣难道能吃人了?」 晏岁时没忍住笑,「嗯。」 「至于你说谢荣为何找了你,恐怕是谢寒真的快没救了。」沈清和嗤笑一声。 晏岁时显然也是默认的,他对他的毒可是很有信心的。 「边关现今如何?」沈清和随意道。 「无异样。」晏岁时视线落到了案上端放的棋子上。 沈清和点点头,「待这事结束了你去哪里?」 晏岁时一怔,连指尖都似乎染了粉,不自在的蜷缩了一下,脸上的热度久久不能消散。晏岁时轻声道,连声音都似乎带了热气,「我想去找兰烬。」 晏岁时垂下眸,压下眸里浓稠的思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记着他接着沈清和的消息要来镐京时那人还是一脸的不愿,强压着他胡闹了一番。想至此,晏岁时感觉脖颈都红了。 沈清和似是好奇一般瞅着晏岁时,没忍住笑,眉眼弯弯,「枝白,我还没有见过你这样。」 晏岁时连耳尖都红了个彻底,垂下眸不发一言,不自在的扯了扯衣袍。 「又跑去边关,你难道不想去其余地方见识见识其他的疑难杂症了吗?」 晏岁时摇摇头,强忍着害羞,「我都见识过了,不想了。」 这世上那么多的疑难杂症,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见过了?但见着对他坦然一切的晏岁时,沈清和温和的笑了笑,似是承诺,「那就劳烦枝白再在镐京待上几天,我会尽快处理好。」 晏岁时红着耳尖点了点头。 沈清和撑着下巴看晏岁时,微不可查嘆了口气,状似随意开口,「枝白到时候要是我来了边关你与林修竹可得好好招待我了。」 晏岁时刚要点头就听见沈清和似笑非笑,「毕竟你可是嫁到了边关,林修竹也是,三媒六聘都没有,就娶走了本公子哥哥。」 晏岁时闻言整张脸都红了,也不知是沈清和说他「嫁给」林修竹还是难得的喊了他「哥哥」,被口水呛的不住地咳嗽。咳,谁嫁了,呸,是林修竹嫁给他……不过提起三媒六聘……晏岁时眸里划过深思。 「我知晓了。」晏岁时郑重的点点头,不知晓林修竹愿不愿意做他的世子妃?唔,王妃也可以。 沈清和又看了晏岁时好几眼,你知晓什么了? 晏岁时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才嫁给了七皇子。」 沈清和的笑僵在了脸上,冷笑一声,「你别想回边关了。」 两人都神情僵硬的到了丞相府。 再次来到丞相府,沈清和只觉得好笑,明明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但肩膀上受的那一剑似乎这会儿在隐隐作痛。沈清和敛住神情,重新带上了笑。 谢荣这会儿也从马车上下来,走至了沈清和身旁,「沈大人,晏神医,请。」 两人对视一眼,沈清和笑道,「请。」 丞相府好不热闹庄重,处处都是来迎接晏岁时的人。沈清和笑了声,提步走了进去。 上次来丞相府是夜晚,看的不太清楚,这会儿白日,竟无端透出一丝华贵,这假山迴廊,曲桥蜿蜒,更是不同寻常。 沈清和敛下眸跟着谢荣进了内院。 这时谢荣停了下来,对着晏岁时道,「劳烦晏神医了。」 晏岁时垂着眸摇摇头。 「来人,将晏神医带去公子院落。」谢荣沉声道。 很快有管家上来带路,笑眯眯看着晏岁时,「晏神医请。」 晏岁时看了沈清和一眼,见沈清和微不可查的点点头,放下心来,冷声「嗯」了一声,跟着那位管家走了下去。 沈清和翻起眼皮瞥了谢荣一眼,这就将他们分开了? 谢荣这会儿对着沈清和笑眯眯道,「沈大人可否介意跟老夫去书房?」 沈清和眯着眼看了谢荣一眼,笑,「有何不可?」 而被带去谢寒院落的晏岁时,一路慢悠悠的转过抄手游廊,看着好不悠闲,看的带他的管家眼皮直跳,心下急得不行。 第178页 管家只好快步跟着晏岁时,笑着道,「晏神医,您请。」语气里带着催促。 晏岁时瞥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冷,「哦。」脚下动作没有快半分。 管家:……你哦什么? 他不知这人是在装懂还是真不懂,他又真不可能催促,倒把自己急了个脸红脖子粗,心梗的不行。 他就是故意的,谁叫谢寒伤了清和?他只是给谢寒下了毒,哼,便宜他了。 就是管家不知晓晏岁时心中所想,不然非得把自己气死。 终于到了谢寒的院落,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恭敬道,「晏神医您请。」 晏岁时有些烦,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见了谢寒,晏岁时吓了一大跳,哦吼,这人怕不是快没了。暗自怀疑自己调制的毒有这么烈吗? 谢寒紧闭着双眼,额头不住的冒冷汗,面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昏迷着眉头都紧紧蹙着。唇色更是泛紫的有些发黑,似是病入膏肓一般,简直像鬼魅一般可怖。 晏岁时有些怀疑自己,他调制出来的毒药竟然这么丑?他再也不要用了。 其实平心而论,谢寒长得并不丑,他与秦时长得有些许相似,皇族又都是个个难得的好样貌,谢寒自然不丑。不过比起沈清和,秦筠,晏岁时他们来说就逊的多了。 晏岁时上前看了一眼,不忍直视的移开了视线,语气冷淡的将一个小瓶子扔给了管家,只吩咐他将谢寒扒了扔进桶里。 管家:…… 那可是滚烫的热水啊!怎么有种杀猪的感觉,一定是错觉。 管家照做以后就见晏岁时不知从哪里取出了针包,指尖捏着又细又长明晃晃的银针,亮光的照射下闪过一丝银辉,在房中透着寒气。 晏岁时眸里满是狂热,痴迷的看着手里的银针,指尖苍白。 管家看的浑身一冷,就见晏岁时将银针扎进了谢寒身上,面上终于不是淡漠了,而是……像是看见试验品的狂热。 管家只觉得自己落入了冰窖,盯着晏岁时快速下针的指尖,神情恍惚。 ☆、浮云别(19) 沈清和自然不知这边的插曲,跟着谢荣进了书房。沈清和没有乱看,进去后就规规矩矩的,听见谢荣说「坐」他才坐下。 谢荣眼里划过一丝诧异,也随着沈清和坐下,眼里带着笑,和善道,「多谢沈大人随老夫来丞相府,这毛贼可真是害苦了老夫。」 沈清和面色如常,不在乎谢荣说的「毛贼」,唇上依旧带着笑,神情肆意散漫,嘴上却在请罪,「还请丞相大人见谅,本官一无所踪,说不定他是出了镐京。」 谢荣摆了摆手,「无碍。」眸色却是有些意味深长。 沈清和不闪不退,回望着谢荣,心里不禁暗骂一声「老狐狸。」不过沈清和也不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这会儿有小厮进来端了茶水,恭敬的放到了桌上。 谢荣端起茶盏,对着沈清和道,「请。」 沈清和指尖摩挲着盏口,神色意味不明,看了眼谢荣,随即端起了杯盏,对着谢荣道,「请。」见谢荣抿了一口,沈清和才端起茶盏靠近了唇瓣,随意呷了一口。 倒不是他没戒心,只是谢荣不会蠢到在自己府邸搞些什么动作。 谢荣满意的笑了笑,放下了茶盏。「去年年底林将军回朝之时老夫记着是沈大人来迎接的晏神医,早知如此,就该让沈大人替我引荐引荐了,老夫也是病急乱求医,急煳涂了。」 沈清和笑了笑,面上纯良,「谢公子定会无碍。」 谢荣点头,眸里闪过一丝精光,笑着道,「借沈大人吉言了。沈大人与晏神医是好友?」 沈清和颔首。 「那沈大人与晏岁时是何时认识的?老夫看着你们亲如兄弟,还请沈大人替老夫美言几句。」 沈清和面色如常,倒是觉着好笑。 「下官与他认识的久了,下官年少时也曾游歷过一段时间,路过一个村庄时里面生了孽症,晏神医当时就在那里,无助时是下官送给了晏神医一批药材,这才得以解了。」 沈清和说的半真半假,真的是他确实给晏岁时送过药材,这假的嘛…… 谢荣闻言笑了笑,「原是如此,沈大人良善。」 沈清和只觉得好笑,也乐于跟谢荣扯皮。 谢荣这会儿又端起了茶盏,轻呷一口,杯中的热气模煳了谢荣的面容,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沈大人是金陵人?」 沈清和闻言抬起眸,唇上带着笑,「不错。 谢荣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沈大人可知晓楚氏?」 沈清和状似思索,语气与平常无异,握紧了拳头,隐藏在大袖中无人可窥,「有印象。」只有他知道,这会儿的怒气已经蓬勃到了胸口,沈清和面上的笑容更深了。 谢荣见沈清和面上与平常无异,状似随意说了一句,「可真是可惜了。」 沈清和笑着颔首,浑身却是冷到了骨髓。 谢荣看着沈清和,忽然叫了声,「楚怀舟。」 沈清和一惊,面上满是茫然,迟疑着对谢荣说,「丞相大人在叫谁?这里没有姓楚的人。」 谢荣这老狐狸原来在这里等他,试探吗?看来谢荣怀疑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谢荣多疑,恐怕那次谢寒点出或许是他给皇帝递的摺子时起就已经在怀疑他了吧! 第179页 拿楚氏来试探他,联繫到他毫不避讳的说是来自金陵,恐怕谢荣是知晓了些什么。 不过他也不惧,想清楚是试探,沈清和面上的笑更深了些。还有空跟谢荣扯皮,「丞相大人怕是记错了,楚怀舟七年前就死了。」 谢荣看着沈清和,神色意味不明,「七年前就死了?那老夫面前坐的是谁?」 沈清和眯了眯眼,这是要跟他挑明了?沈清和笑了声,「下官是沈清和,可不是什么楚怀舟,丞相大人认错人的毛病得改了。」沈清和说的一点也不客气。 谢荣倒是跟着沈清和笑,「你长大了。」 沈清和手里握着茶盏,「谁能不长大呢?丞相大人不也老了?」 「变得牙尖嘴利的,当时在镐京可没见过你这么牙尖嘴利的。」 「承让。下官这会儿在镐京确实感觉很好,不管是人,是官职都好。」沈清和笑。 「那会儿的你临近年关就离开了镐京,老夫还真以为你死了,七皇子也是不知为了什么缘由私自跑去了金陵,可是受了好大的苦楚,想必救得就是楚怀舟吧!」谢荣继续说。 沈清和听到谢荣说到秦筠,眸里浮上一丝薄怒,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两人说话说的驴唇不对马嘴,没有一句话是可以接的上的,竟诡异的意外聊的和谐,有种争锋相对之感。 沈清和似笑非笑,「楚怀舟死了。」 谢荣紧紧的盯着沈清和,「新科状元?国子监祭酒?刑部尚书?果真不愧是楚容的儿子,沈大人还想将官坐到哪里?」 沈清和笑的纯良,语气却是玩味,「就等丞相大人给本官腾位置了。」 谢荣面色沉沉,看着沈清和,突然笑了,「好大的口气。」 「不及丞相大人万分之一。」 谢荣眯着眼看沈清和,「你可知道楚容是怎么死的吗?啧啧,真是惨烈,你已经见识过你母亲是怎么死的了,真是可惜了。」 可惜他没死吗? 沈清和笑了声,握紧了拳头,「愿闻其详。」 谢荣一字一句,缓缓笑了,「那个蠢货,是甘愿赴死的,只是我的人提了一句皇帝。」 沈清和握紧了拳头,眸里寒的似乎是嵌了冰。「丞相大人从南燕来了西蜀四十几年了吧!可有没有想念南燕的土地?」 谢荣眼里闪过一丝杀意,「你说什么?」 沈清和笑了,语气玩味,似乎在嘲讽谢荣的可笑,「当细作四十年竟然连杯家乡的酒水都没喝过,谢丞相觉得可笑吗?哦,本官忘了,谢丞相喝过,可惜啊!还是我西蜀的帝王赏的。」 谢荣眯着眼看沈清和,「果真有胆识。」 沈清和似笑非笑,「多谢夸奖。」 「只可惜你们的皇帝快要没了。」 沈清和点头,「不错。不过谢寒也快要没了。本官记着谢寒才二十五吧!风华正茂,可惜了。」说罢后沈清和恶劣一笑,「丞相大人你猜猜,谢寒会不会活过一个月?」 谢荣勐的站起来,眼里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是你干的?」 沈清和笑了声,站了起来,不闪不退,丝毫不惧怕谢荣身上的威严,「本官可没说,丞相大人,下官告退。」沈清和走出了书房。 「你就不怕本官杀了你?」谢荣寒声道。 沈清和停下了脚步,背对着谢荣,面色淡漠,「未至终局,焉知生死?丞相大人,再会。」 身后谢荣的眼中似是淬了毒,杀意波动。 沈清和出了书房似是好笑,轻笑了声,只是眸中寒成一片。沈清和抬头看了眼天空,阴沉的厉害,缓缓提步走了出去。 谢荣站于窗坳前,看着沈清和离开,「来人。」 立即有侍从走上前。 谢荣低声吩咐了些什么,神色意味不明。 沈清和垂着眸子,眸里思索,想必是那次他派去护送晏岁时的人泄露了他的下落。沈清和眸子似寒冰一般,冷的人心悸。 沈清和循着来时的记忆走了出去,丞相府外南星早就驾着马车等候,沈清和上了马车,秦筠竟也在。 「来了。」秦筠随意道。 沈清和「嗯」了一声,坐到另一边不再说话了。 秦筠压下心中的千言万语,面上笑的柔和,「清和,谢荣可有伤你?」说出的话却不自觉的带了一丝狠戾。 沈清和摇摇头,嗤笑一声,「无,就是……」 秦筠急忙追问,「就是如何?」 沈清和看了他一眼,随意道,「谢荣发现我的身份了。」 秦筠瞳孔一缩,眸里闪过一丝杀意,思索着应对的方法,左不过就是将谢荣杀了,以绝后患。 沈清和看了眼秦筠,就知晓他在想什么了,沈清和忽然笑了,幽幽道,「不必。他奈何不了我,我保证他说不出什么。」 「殿下想杀了谢荣以绝后患,谢荣想的又何尝不是如此?谢荣要倒台了,你看,这东风不就来了?」沈清和掀起帘幕看向马车外,果真是起风了。 沈清和自然不惧,毕竟,皇帝的人可不是吃素的。 秦筠颔首,语气肯定,「谢荣知道我们知晓他的身份了?」 沈清和点点头,随意道,「殿下安排好了?」 秦筠点头。 安排好了就好,沈清和这会儿只觉得兴奋。 黑夜悄然来临,晏岁时从丞相府出来上了马车,丞相府灯火通明,门口站着谢荣。 第180页 沈清和掀起帘幕看过去,朝着谢荣一笑,两人不知过了多少眼神,「回。」经过丞相府时沈清和放下了幕帘,眸色淡漠。 谢荣神色意味不明。 「如何了?」沈清和问道。 晏岁时抬眸瞥了沈清和一眼,声音带着些倨傲,「死不了。」 沈清和笑着点点头。 不知何时落了雨,滴到马车上打的噼里啪啦的,闻声就知晓雨很大,隐隐有闷雷,叫人心情无端差了起来。 「你们说谢荣会不会狗急跳墙?」沈清和声音有些兴奋。 秦筠看了眼沈清和,语气肯定,「会。」 晏岁时也是迟疑着点点头。 沈清和笑意更深,催促秦筠,「殿下还不快走?」 秦筠点点头,语气罕见的有些迟疑,「不要受伤,我就在不远处。」说罢后朝着晏岁时点点头,从马车里钻了出去,很快消失在雨幕里。 他要去捉.鬼了。 马车驶入东市,因着大雨,街道上空无一人,街角屋巷家家户户紧闭着大门,黑夜里更显寂静,只剩下雨幕透过马车滴落到地上噼里啪啦的声音。 果真,不出他们所料,有黑衣人埋伏在此处,似乎要融入在黑夜与雨幕之中。见马车缓缓驶来,朝着马车刺去。 破空声响起,凌厉杀伐。 沈清和唇角带着笑,眸色一沉,抓着晏岁时出了马车,稳稳的落于地面上,随即扔给了晏岁时一把伞。 马车顿时四分五裂,案上摆放的上好的楠木棋盘被砍成了两半,棋子四散开来,街巷除了雨声就是玉石摔落的清脆响声,竟还有一枚白子在地下打着旋儿,又被雨幕冲散开。 沈清和白色的衣袍被打湿贴着胸膛,隐隐勾勒出少年堪称完美的好身形。雨水从额角滑落,沈清和闭了闭眼,避免叫雨水进入眼睛。唇角倒是噙着笑,似乎一点也不为眼前的情形担忧或是惧怕。 南星拿着剑挡在两人面前。 晏岁时举着伞,想要为沈清和打着,被沈清和拒绝了。晏岁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递给了沈清和。 沈清和接过后没有动作,南星早就与黑衣人打做了一片。 晏岁时眸里有些疑惑,无声催促着沈清和。 沈清和躲过一击,雨水从手里握着的匕首滴落,笑了声,「援兵未至,他们怎么能死完呢?」 黑衣人像是不要命一般死命的往上沖,像是不杀了他们誓不罢休。就连晏岁时身旁都不时有黑衣人上来。 沈清和这会儿将一人抹了脖子,血腥味顿时充满了整个巷子,沈清和强忍着噁心,又解决了一个。 晏岁时他是一点也不担心,毕竟晏岁时保命的东西很多,光是毒药就够这些黑衣人送不知几条命了。 很快,巷中又有人至,干脆利落与黑衣人战了起来。 沈清和拂去额角的水渍,眸里满是烦躁嫌弃,看着一旁的战况,很快眸里满是笑意,援兵来了。 皇帝惜命,自然是安排了保护晏岁时的人,这不就用上了。 很快,黑衣人就落了下风,要寻死之际被援兵打落了牙齿。 小巷恢復寂静,皇帝的人对着晏岁时行了一礼后消失在巷中,血腥味浓烈,沈清和眼前一阵晕眩,脚下踉跄。很快,血腥气被雨水冲去。 这时,马蹄声夹杂着脚步声响起。 沈清和抬眸望去。 晏岁时身上沾了黑衣人的血迹,不知何时捂住了手臂,一副虚弱的模样。 沈清和没忍住笑。 来人是京兆尹杨大人,叶子苓,还有秦筠。一点也不觉着意外的人。 秦筠闻着空气中还未消弭的血腥气,眸色一冷,闪过一丝杀意,「前方何人?」 沈清和虚弱道,「下官参见七皇子殿下。」 「沈大人晏公子无事吧!这是……,快,给沈大人一柄伞。」秦筠声音里带着怒气与疑惑。 叶子苓看了眼秦筠,又看着雨幕中的沈清和与晏岁时,眸里疑惑,嘴上却是附和,「沈大人晏公子这是做了甚?」 京兆尹却是吓破了胆,空气里的血腥气叫他不住地干呕,这……天子脚下,哪里来的贼人竟敢在镐京行刺,要是让陛下知晓了,他这京兆尹……杨大人一下子白了脸。 秦筠冷声道,「将这些人即刻收押刑部,本王明日禀报父皇。杨大人处理了尸体,不可叫百姓见着。沈大人,晏公子,本王护送你们回府。」 沈清和眸里带了笑,「多谢殿下。」 ☆、浮云别(20) 翌日,秦筠也没有寻着禀报皇帝的时间,皇帝没有上朝,依旧是秦筠暂理朝政。 刑部被抓获的那些黑衣人由秦筠亲自盯着,废了一番功夫,黑衣人终究是招架不住招了。 晏岁时也是皇宫进的频繁。 约莫几日后,皇帝终于上了朝。 紫宸殿。 秦筠上前一步,语气淡漠,「儿臣有要事禀报。」 皇帝面上满是疲倦,隐隐透出病色,面色苍白的厉害,皇帝似乎没有精神,强撑着,身体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皇帝轻喘了口气,强打着精神,威严道,「准了。」 谢荣这会儿倒是抬起头看着殿前的秦筠,眼里情绪意味不明,眼皮似乎跳动了一下。 「几日前儿臣在镐京东市发现了一批刺客。」秦筠眸里冷淡,恭敬道。 第181页 皇帝勐的一拍龙椅,「砰」的一声巨响,吓了朝臣一大跳。皇帝怒不可遏,因剧烈的咳嗽面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他这几日卧病,镐京真是反了天了。明明他早就知晓晏岁时受了刺.杀,再听闻时还是怒意上涌。 秦筠面色如常,继续道,「晏岁时受了轻伤,波及了路过的沈尚书,多亏了沈大人,晏岁时才无大碍,反倒是因为保护晏神医,沈大人受了重伤。」 沈清和闻言一愣,他哪里受伤了?秦筠惯会胡说。沈清和面上一幅虚弱的模样,他也知晓秦筠这会儿说的缘由。 他再怎么是朝堂重臣,也重要不过晏岁时,皇帝的唯一稻草。 沈清和只需装出柔弱的模样就好,其余的可用不着他操心。 皇帝听了秦筠的话,心口一阵惶恐与后怕,惊怒之下捏紧了龙椅。贼子其心可诛,刺.杀晏岁时,真是放肆。皇帝眸里带着杀意,扫视了底下一圈。 良久,皇帝终于说了一句话,声音沙哑疲惫,带着无法忽视的蓬勃怒意,「晏神医如何?」皇帝到底最关心的还是自己,此时开金口问了晏岁时的情况。 秦筠面色淡漠,「多亏了沈大人,晏神医无碍。」 皇帝这才点点头,赞许的看向沈清和,也不计较秦筠口中沈清和是如何「恰巧经过」的,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多亏沈卿了。」 这会儿他才似乎看到了沈清和「虚弱」的模样,对着沈清和随口关心道,「沈卿伤的很重,可有请御医了?」 沈清和面色苍白,上前虚弱道,「微臣无碍,晏神医替微臣医过了。」 皇帝这才点点头,对着沈清和随意道,「有赏。」 「谢陛下。」 谢荣这会儿眯着眼看了眼沈清和,旋即收回目光。 皇帝到底还是不知晓秦筠口中晏岁时的轻伤有多轻,怕影响了晏岁时对自己施针,「传晏神医。」 御史台的臣子皱了皱眉,当即上前一步,「陛下,这不合规矩。」 皇帝看着那人,面沉如水,怒到了极致,沉声道,「卿觉得不合规矩?你是否忘了,在西蜀,朕就是规矩?」 那位臣子急忙跪倒在地上,额头的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微臣知错。」 皇帝冷哼一声,眸里有些杀意。 自从皇帝有疾后,越发的阴晴不定了。率先关心的竟然不是刺客是谁?竟然是确认晏岁时是否安好? 沈清和垂下眸暗自嗤笑一声,眸里淡漠。 有侍从依言传了晏岁时,殿内沉寂压迫到了极点。皇帝也没有急着说话,秦筠依旧站于殿中,不卑不亢,等待着皇帝问话。 约莫一盏茶时间,晏岁时来了紫宸殿。 在一群穿官袍的朝臣中间,穿着白色锦袍的晏岁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晏岁时来时先是给皇帝见了礼,「草民参见陛下。」 「平身。」皇帝疲惫道。 见着晏岁时,谢荣眸里情绪意味不明。 晏岁时依言直起身,没有说话,他本就是言少之人。 这些日子相处,皇帝也知晓,因此也没有怪罪晏岁时。反而是关心道,「朕听闻晏神医遇了刺.杀,可有大碍?」 晏岁时语气冷淡,「回陛下,草民无碍。」晏岁时抬手行礼,似是扯动到了伤口,轻声「嘶」了一下。 沈清和垂下眼眸笑,晏岁时被带坏了。 皇帝神色一冷,好个贼子,沉声道,「御医。」 晏岁时皱了皱眉,「陛下,草民自己可医,不劳烦御医了。」 朝臣大气都不敢出,这人真是好生大胆,连陛下都敢拒绝。最难料的是皇帝也没有生气,而是对着晏岁时承诺道,「朕定给你一个公道。」 晏岁时颔首,可有可无的站到朝堂另一边,靠近沈清和的位置。 皇帝这会儿才看向被冷落了许久的秦筠,沉声道,「继续。」 秦筠也不在意,继续对着皇帝道,「回父皇,儿臣那日与叶大人,杨大人商议关于京津治安之事。路过东市生平街时听闻到前方有打斗声,儿臣同两位大人赶过去时见着的就是受了伤的晏神医与沈大人。」秦筠说罢后与谢荣眼神对上后淡漠的移开了视线。 皇帝越听眸色越沉。 「杨大人当即处理了死尸,儿臣与叶大人分别将沈大人与晏神医送回了府邸与都亭驿。」 皇帝这会儿看了晏岁时一眼。 晏岁时道,「确是叶大人将草民送回的都亭驿。」 叶子苓也点点头。 「当日去的及时,儿臣抓住了黑衣人,早已押送了刑部,宋大人协助儿臣审出了兇手。」 皇帝面色寒成了一片。 秦筠欲言又止,似是不好说出主使。 皇帝一拍大案,「说。」 「儿臣审出的是谢荣谢丞相。」秦筠掷地有声。 但无疑是给朝臣们扔下了一个重磅消息,一下子将他们砸晕了。七皇子殿下胡说的吧!谢丞相怎么可能会去派刺客刺.杀沈大人与晏岁时。他莫不是不想活了,放着泼天的富贵不享,去走地狱。 再说了,谢丞相对沈大人提携有加,能算得上是沈大人的半个恩师,怎么,怎么可能…… 他们忍不住去看谢荣与沈清和的脸色。 谢荣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像是秦筠说的不是自己一般,坦然的坐在殿内,嵴背挺直,一幅忠贞不弯的模样,镇静极了,不见一丝慌乱。 第182页 他们就说,谢丞相怎么可能蠢到用丞相府的暗卫在镐京行兇。 反观沈清和,唇角是似有若无的笑意,与平常一般。他们就说……沈大人也是良善的人个屁,沈清和的笑容叫他们觉着阵阵发凉,似乎是跌入冰窟一般,浑身发软。 正常人听到有人要杀自己也不是这么个表现好吧! 朝臣们竟与沈清和对视都不敢。 秦时一脸的不敢相信,似乎不能确信自己听到的。谢荣派人去刺杀沈清和与晏岁时,为何?根本没有缘由。 皇帝见秦时的表情似乎不像作假,也不知信没信。这才移开视线看向谢荣,眼里的杀意几乎快要掩饰不住了。 谢荣不闪不退,看向皇帝,忽然笑了,「七皇子殿下说笑?微臣当日还将沈大人与晏神医请到丞相府,夜间就派了杀手,还是在镐京,这不是太蠢了些,明晃晃的告诉所有人微臣就是兇手嘛!沈大人,你说是不是?」 谢荣确信沈清和不会将他们那日的谈话袒露出来。沈清和那日没有承认他就是楚怀舟,想必也是顾及着这个身份带来的利弊。 他要想在刑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待下去,就根本不会拆穿他。否则,这会儿接受审问的不只是他了。 所以谢荣一点也不担心,甚至还笑着看向了沈清和。 殿内沉寂到了极点,不知谁说的是对是错,但他们唯一能确信的就是七皇子殿下容不下谢荣了。 皇帝看了眼沈清和,沉声道,「沈卿你说。」 沈清和上前一步,没有回答谢荣的前半句话,而是回应了谢荣说的他与晏岁时那日去了丞相府一事。「臣确实与晏神医去过丞相府。不过臣早先就离开了丞相府,原是要与杨大人,叶大人商议京津治安一事。路上遇着了晏神医,而后……」 沈清和的言外之意,我先行离开了丞相府,什么也不知道。但刺客是来刺.杀晏岁时的,其后之心可诛。 皇帝听了沈清和的话,神色意味不明的看了眼京兆尹。 京兆尹点头,大气不敢出一下,他真是倒霉死了,原本是要与沈大人商议,却不曾想在自己地盘上沈大人差点丢了命。 谢荣眯了眯眼,看向沈清和,见沈清和朝他一笑,握紧了椅子。站起身跪下行了大礼,「陛下明察,有贼人陷害微臣。」 「刑部审出你是指使,谢卿觉得你是冤枉?」皇帝声音意味不明。 秦时听到皇帝的话,怨怼的看了眼沈清和与秦筠,还有晏岁时,很快垂下眸没有动作。 谢荣不卑不亢,一幅被冤枉的模样,「微臣冤枉。」 皇帝想到御医对他说的,谢寒病症与他相同,眼里寒成一片,「朕还是信得过刑部的。」 众臣神色一凛,陛下这话的意思是…… 秦时心里「咯噔」一声。 皇帝继续道,「既然谢卿觉得是朕冤枉你,那卿自己去刑部问问那人。」 谢荣勐的抬起头,「陛下。」 殿内颇有些针锋相对之感。 这时晏岁时忽然出声,「陛下,草民差点忘了,这是草民那日捡着的。」晏岁时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块木牌,正是南星在金陵捡着的那块,只是正面被换上了「谢」字,全然看不出与先前的差别。 刘公公呈上去时皇帝看了一眼,扔了下来。「谢卿自己看。」 谢荣看了眼后勐的看向沈清和,握紧了手里的木牌。 沈清和似有所查,对着谢荣一笑。 这个礼物如何? 谢荣敛下眸。 皇帝厌恶的瞥了眼谢荣,「沈卿带人去丞相府,看看还有多少证据。」 沈清和恭敬道,「是。」 ☆、浮云别(21) 谢荣似乎是察觉到这次的祸患,丞相府什么都没有。 似是由于上次沈清和来丞相府暴露了谢寒的病症,谢荣察觉了谢寒所中之毒,沈清和带人去丞相府时谢寒面色红润了许多,已经能够下床了。但看起来只是延缓,晏岁时的毒除了他自己无人可解。 谢寒站于丞相府大门冷静的看着沈清和,亲眼看着沈清和带来的皇帝的人将丞相府的人另类的□□。 沈清和倒是将谢寒高看了几分,这人原来不像平日里表现得那么无为,倒是他小看谢寒了。 什么都没搜到,沈清和索性带着人干脆利落的撤了。 临走时谢寒说了句话,「原是我小看沈尚书了。」 沈清和回了他一个笑,「彼此。」 本来他们的目的也不是单纯为了给谢寒下个毒,而是为了试探一番,顺带着给皇帝一个光明正大的由头。 虽说是谢荣暂时收押刑部,但谢寒的势力似乎没有一点减弱,他依旧是西蜀的丞相。 谢荣纵横西蜀朝堂四十年,自然不是一朝之间就能轻易拔掉的。不过,既然谢荣进了刑部,沈清和就没给谢荣再出来的机会。 谢荣刚被收押的第二天,沈清和就去了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位于刑部衙门西南角与西北角。而谢荣就被收押在刑部衙门西北角的大牢里。 沈清和提着一盏灯笼,独自一人进了刑部大牢。 下了楼梯,眼前顿时一阵昏暗,脚下的楼梯长了青苔,隐隐打着滑。下了楼梯才进入到刑部大牢,因着长时间没有见过太阳,牢中隐隐传来腐烂味。位于刑部大牢最里侧的水牢泛起水腥味,不时有水滴落地面,清晰可闻。 第183页 刑部大牢里承载过太多的阴晴圆缺,也见识过太多昏暗与无法言说。正如这里面的颜色,占据了所有的暗沉。 沈清和提步走去,步履闲适。眸里满是烦躁,越往这里走,他就越控制不住内心的阴暗。 脚步声在这座昏暗的地下城里清晰可闻,似是收割人性命的阎罗,越靠近,越觉得喘不上气。 谢荣被关押在最东侧。 沈清和一步步走过去,忍不住嗤笑一声,谢荣倒是过得舒坦,没人敢在谢荣面前放肆,好吃好喝供着谢荣。除了身上没有了丞相官袍那层皮,面上带着疲态,似乎一点也不担忧他的处境。 他还是高高在上的丞相。 只是身上着的白色中衣上暗沉巨大的「囚」字昭示了谢荣阶下囚的身份,盘腿坐在一堆杂草上。 沈清和嗤笑一声,再怎么权倾朝野,也不过是一个迟暮老人罢了。 谢荣正在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这才睁开眼睛,不出意料看到的是沈清和。谢荣与沈清和对视了许久,这才收回目光重新闭上了眼睛,「沈尚书来刑部大牢如何?审问本官吗?」 沈清和没急着回答,将手里提着的灯笼放在桌上,取出火摺子点燃了桌上放的油灯。 烛火顿时照亮了沈清和的面庞,在烛火下更显得沈清和柔和了几分。但再怎么柔和,在大牢里终究是淡漠的。月上风华,如玉如松。 这桌不知多久没有擦过,除了灰尘,还有不知哪里来的油脂,将这劣质的黑色大案衬得灰暗了几分,透着油腻的脏乱,隐隐有霉味。 沈清和皱了皱眉,终究是没有坐下。 谢荣还是闭着眼睛。 沈清和觉着好笑,神色有些玩味,「丞相大人怎么不睁眼?」 谢荣盘腿坐着将手放在膝盖上,胸口的「囚」字醒目又刺眼。沈清和前方木质的监牢牢牢圈住了谢荣,里侧放着一床铺盖与未食用的饭菜。 「丞相大人不吃些?啧啧,浪费了可不好。这些虽比不上丞相府的山珍海味,但也好过这牢中其余罪人的清汤寡水。」沈清和看了眼四周的牢房,这周围只关押这谢荣一人,一说话隐隐有回音。「还有这铺盖,丞相大人何不用上?牢中潮湿,可不要逞强弄坏了身子骨。丞相大人老了,受不住可就不好了。」 谢荣这会儿睁开了眼,「沈大人果真伶牙俐齿。」 沈清和笑,「过奖。」 谢荣看着沈清和,「沈大人怎么不坐?」 沈清和随意道,「不如丞相大人身子骨硬朗,凳子潮湿。」 谢荣忽然笑了,「伶牙俐齿。沈大人还没有回答本官的问题,沈大人是来审问本官的?」 沈清和摊开扇子,「哎,非也非也,本官来找谢丞相聊聊天。」 「老夫一个阶下囚沈大人有什么好聊的,请回吧!」 沈清和笑了笑,「哎,你还是西蜀的丞相,怎么能说是阶下囚?」 谢荣忽然笑了,「沈大人想聊什么?」 沈清和闻言笑意更甚,思索了一番,「我们来聊聊丞相大人吧!」 「哦,聊我?老夫可没什么好聊的。」谢荣失笑,「老夫还以为沈大人对于楚容更加感兴趣一些。」 沈清和握紧了拳头,面色如常,思索了一番,展颜一笑,「倒也不是不可以。」 「你想知晓老夫为何派人灭你楚氏满门?」谢荣面上带着笑,摇摇头,似乎是在为沈清和想要知晓的问题好笑,也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 沈清和点头。 「你可有问过七皇子殿下陛下为何也要将楚氏打入尘埃?」谢荣道,「其实老夫一直很好奇,你是真不知陛下也派人去过金陵,还是在装傻,亦或是自欺欺人,不敢相信自己一心一意辅佐的皇子牵扯了血仇。还是说你知晓,眼睁睁背离着自己原先的誓言,装聋作哑,只为了最后能登荣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谢荣不愧是谢荣,每说一句话就将心中的那根刺钉的更深了些,心口血流不止。 他是为了什么?这是个好问题。 沈清和恶劣一笑,「我为何辅佐七皇子殿下?当然是因为美色误人。酒不醉人人自醉,这镐京再也没有比殿下生的更好的人了。」 谢荣若有所思,「原来如此。」这么个不可信的话也只有谢荣好好附和了。 「陛下视楚氏为眼中钉,唯恐不能除去,是怕楚氏上百年的根基,万贯的财富,数不胜数的藏书。他怕楚氏取代了秦氏的王位。」沈清和随意道,只有他知道,这会儿指甲都似乎嵌入了肉里,感受不到疼痛。 谢荣点头,「你倒是看的通透。」谢荣闭上眼,「怪就怪楚氏上百年的根基不倒了。」 一但西蜀与南燕发生战争,他们南燕面临的会是楚氏对西蜀的全力支持。持久的战争有财力,兵器,人力及信念才是关键。 沈清和垂下眸,原来还是因为楚氏上百年的根基。「丞相大人来西蜀有四十年了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本官生来就是为了西蜀,何谈来了西蜀?」谢荣这会儿站起来,拍了拍囚衣上的灰尘。 身形佝偻,似乎都没有了精神。沈清和这会儿才觉得谢荣真的是一个迟暮老人。 沈清和心中暗嘆,果真是老狐狸,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从谢荣嘴里撬东西真的很难。 第184页 「谢丞相可有想念过故土?」 谢荣背对着沈清和,负手而立,看着黑乎乎的墙壁,似乎是在看牢外的月亮,「月亮不都是一样?」 西蜀的月亮与南燕的相同,阴晴圆缺,自有定数,他有什么可留恋的? 都有自己的立场,一心为的国家,只能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与虎谋皮固然风险高,但收益等同于危险。 沈清和笑了声,「丞相大人你猜本官昨日去丞相府见着了谁?」 谢荣勐的转过身来,睚眦欲裂,「你对寒儿做了什么?」 沈清和忽然笑了,浑身都放松下来,透着慵懒闲适,手上慢悠悠摇着扇子,似乎有些新奇,「还以为丞相大人无坚不摧,原来也是有弱点的。」 谢荣很快收敛了情绪,冷笑一声,「原以为沈大人是个端方公子,没想到也干这些为人不齿的下作事情。」 沈清和面不改色,被谢荣说「下作」也不生气,只是他也不能平白受人羞辱。这没做过的事也不能乱认,「哎,非也。谢公子好好的。丞相大人可是冤枉本官了。」 谢荣松了口气,他是气急了才说这些。但是沈清和提起谢寒自然也是有目的的,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起丞相府。 「沈大人不妨直说。」 沈清和笑意更深,「丞相大人为官四十载,门生遍布朝野……」沈清和点到为止,没有再说话了。 谢荣闻言缓缓笑了,「沈大人想知晓是谁?本官可帮不上什么忙,这就得看沈大人的本事了。」 他自然是明面上的,掩埋不深的早就收拾了,暗处的再多些时日他也能查的到。不过,谢荣的心腹,他这就无从下手了。 「我的本事自然会叫丞相大人看到。」 「那么沈大人请回,本官拭目以待。」谢荣送客。 沈清和没有动作,摇了摇扇子,语气慢条斯理,「丞相大人着什么急?本官可以慢慢来,你说谢寒久毒未清,若是再填新伤可就不好了。毕竟本官最多的就是毒了。」 谢荣勐的抬头,「你威胁我?」 沈清和笑的纯良。 他就是将威胁放到明面上,若是谢荣不配合,谢寒就只能死的更快些了。 沈清和还有闲心在大牢里转转,他敢保证,谢荣会答应。 约莫一盏茶后,谢荣道,「拿纸笔。」 沈清和干脆利落扔给了谢荣。 谢荣深深看了眼沈清和,拿起纸笔写了起来,写罢后给了沈清和。「你就不怕老夫乱写?」 沈清和看了眼后将纸折起来,「丞相大人见外,你给本官的怎么会是假的?人与人之间还有应有些基本的信任的。」毕竟谢寒的命拿捏在他手上。 沈清和收好后对着谢荣纯良一笑,「多谢丞相大人,丞相大人再会。」 谢荣看着沈清和的背影消失不见,转过身负手而立看着墙,神色复杂。 ☆、浮云别(22) 秦筠根据谢荣的名单,剷除了一部分谢荣的党羽,其余的就不得而知了。谢荣给他们的自然不是全部的名单,谢荣又不傻。 谢寒可是明里暗里给沈清和找了好多麻烦。 不过谢寒给沈清和找一个麻烦,沈清和就剷除一个谢荣的人。也算相得益彰,也不知占便宜的是谁。 秦时因为谢荣,在朝中越发难过了,受了皇帝好些忽视,叫秦时好不难熬。 皇帝隐隐有立太子之势。这事在于皇帝叫钦天监选良辰吉日,并且将秦筠宣去御书房。 听小太监说是选定太子太傅,教导储君黄老之学与儒学的治国之道。皇帝也在从旁教导秦筠统御众臣的帝王权术。 终于,秦时似是坚定了什么,在某一日召见了他的所有谋士。 当然,这一切都在沈清和与秦筠的视线之下。就看秦时能翻出多大的风浪了。 约莫十日后,秦时终于有了动作。 这日是个晴日。按照日子,今日该是皇帝立储之日。 皇族的争斗中胜利者只应有一人。 立储立嫡。秦筠既是嫡皇子,这些日子又甚得皇帝的心意。至于秦时,他什么都没占,又因谢荣牵连,只能说是世事无常。毕竟谢荣到现在还在刑部大牢里待着呢! 册封大典于太庙进行,由皇帝亲自进行。皇帝赐秦筠莽袍与宝剑,勉励秦筠勤政爱民。 秦筠一一颔首。 册封大典结束后皇帝就回了寝殿休息,依他现在的身体,任何长时间的活动都是对自己的折磨。 当日晚,雾色笼罩了整个镐京,黑云压城,云层浓稠的似乎是包裹了无数积累的昏暗乌沉。雨蓄在其中,似乎是巨兽将整个镐京吞进了口里,收敛着粘稠的水渍。 秦时趁着秦筠跟着太子太傅继续学□□黄老之学与儒学的治国之道之际,带着人来了皇宫。 皇宫门口,守卫们来往巡视,腰间挎着宝剑,仔细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秦时下了马车,穿着皇子冠服,面上不带一丝表情,似乎是要进皇宫禀报事宜一般,最意外的是秦时手上还拿着剑。 守卫一下子拦住了秦时,恭敬道,「殿下,进宫不许拿武器,还请您谅解。」 秦时眸色冷冽,「本王来找父皇说事情。」 守卫没有注意到秦时与平常不同的神色,依旧拒绝,「殿下,您将武器交给属下,属下绝不拦你。」 第185页 秦时眼里有些烦躁。 这会儿秦时旁边的一人走上来,眼里闪过一丝狠戾,低声道,「殿下,何故说话,直接杀了就好。」 秦时瞳孔一缩,似乎还是在做决定。 一旦动手可就真的没有可折回的余地了。 那人焦急的等着秦时的回答,看着宫门口隐约有更多的人聚集,「殿下,就算您不做决定,我们今日也没有别的退路。」 秦时咬咬牙,对着守卫说了句,「本王将这放回马车。」 「谢殿下……」那人着震惊的看着秦时刺入自己身体的剑,拔出时他隐约觉着带出了血,溅到了秦时身上。 秦时捂着守卫的嘴,不叫他发出一丝声音。 他身旁站着的几人也飞奔过去将宫门口的守卫都干脆利落抹了脖子,拖到了旁处。原先催促秦时的那人是千牛龙武将军付昌,抬起手摆了摆,很快有与宫门守卫穿一般衣服的侍从赶到,站于原处巡视。 一切与平常无异,除了地上的血渍与空中隐隐约约的血腥气。 秦时带人进了宫。 一切都没有迴路了。 付昌走在秦时身旁,低声道,「殿下,右骁卫于宫中接应,拖住羽林军。」 秦时神色复杂的点点头。 这会儿空中隐隐有雨滴落。 付昌要递给秦时油纸伞,秦时摆摆手。身后跟着一众侍卫,隐隐有要将皇宫包围的趋势。 付昌这会儿杀死一人以做震慑,宫墙两侧跪着瑟瑟发抖的小宫女小太监,恨不得将自己头直接埋到地上才好。付昌剑上隐隐有寒芒,雨水顺着剑身滑落,沾染了剑尖的血迹,滴落到地面。看到这一幕,宫女太监瞳孔一缩,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秦时的人与羽林军打成一片,一招一式下去,带起的全是血痕。 雨水顺着额角滑落,秦时抬手擦去。身上的冠服被雨水浸透,衣服湿哒哒的挂在身上。 奋起反抗的人早就被付昌杀了,尸骨堆在原地。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顺着雨水从低处流出。 秦时站在后方看着与羽林军战成一团的右骁卫,拿上了一柄油纸伞,「缴械不杀。」 秦时反叛的消息很快传入了太极殿。刘公公快步走进太极殿,脸上满是慌乱。 脚步声惊醒了睡梦中的皇帝,皇帝脸上满是疲惫,惊怒的看着刘公公,「慌乱作甚?」 刘公公顾不上皇帝发怒,慌忙爬向了皇帝,语气里带着颤抖,「陛下,四皇子带着人闯进宫了。这会儿已经快到紫宸殿了。」 皇帝瞬间清醒,捏住了榻边刘公公的衣袍,怒声道,「你说什么?」力气大的刘公公脸顿时变得青紫,皇帝推开了刘公公,直起身。 刘公公趴在地上咳嗽了几声,「陛下,四皇子打进宫了。」 皇帝顿时觉得怒气上涌,咳嗽的停不下来,捏着榻的双手仿佛要将龙榻边沿捏碎。血气上涌间眼前一阵模煳,吐出了一口血。 刘公公爬起来着急忙慌扶住了皇帝,拿着帕子替皇帝擦嘴角的血,顺带着替皇帝顺气。 皇帝吸了一口气,睚眦欲裂,「羽林军呢?京兆尹呢?龙武军,千牛卫,还有左右骁卫呢?他们都是废物嘛!叫秦时来了太极殿,咳咳咳,朕要将他们全都杀了,废物。咳咳……」 刘公公惨白着脸,怯懦着道,「陛下,反叛的就是龙武军,还有右骁卫,羽林军抵挡着贼子。」 付昌,严肖……好个狼子野心的狗东西。 皇帝怒不可遏,又吐出一口血,「太子呢?去找太子跟九皇子。」 「陛下,皇宫这会儿出不去,太子殿下跟着太子太傅大人研习……」刘公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父皇,您是在找七皇弟吗?」秦时的声音从太极殿外传来。 屋外黑成一片,雨水顺着檐角噼里啪啦滴落,打散了地上的浮尘。 秦时推开门,将手上拿着的油纸伞随意扔在一边,油纸伞上的水渍流满了一地,浓稠又带着冷意。腰间繫着宝剑,雨水顺着剑鞘顶端滴落。 刘公公挡在皇帝身前,「大胆贼子,岂敢放肆?」 秦时神情阴鸷,慢条斯理的走近皇帝,冷笑着,「刘公公好久不见,可要归顺本王?」随即将剑架在了刘公公脖颈处,隐隐透着寒芒。 刘公公瞳孔一缩,没有动作,依旧挡在皇帝身前。 秦时嗤笑一声,倒是个忠心的主,提剑抹了刘公公的脖子,血渍溅到了皇帝脸上,刘公公软软的倒了下去,顿时悄无声息。 皇帝怒不可遏,「逆子。」 秦时离开皇帝擦了擦剑上的血渍,旋即将帕子扔掉。听着皇帝的话,秦时笑了,语气却是无尽的怨怼,「我是逆子,那秦筠是什么?父皇,你好狠的心啊!这个我明明唾手可得的位置你给了秦筠。」 「秦筠幽.闭的好好的,就因为一个端午,你将他从七皇子府放出来,随即就让他监国。父皇,那我算什么?你让秦筠监国,我又算得上什么?一个可有可无的刺激你们父子之间的工具,用的顺手奖赏一番,不需用了狠狠踢开吗?」 皇帝喘着粗气,眼眶发红,「你配跟秦筠相比?」 秦时嗤笑一声,「我是不配,比不过秦筠从皇后肚皮里爬出来。不过父皇好像不太清楚你的处境啊!您落入的是您这个不配入流的儿子手里。而秦筠,他今日可来不了了。」 第186页 皇帝心凉了半截,「你做了什么?」 秦时看着皇帝的神情,顿时觉得痛快,「儿臣也没做什么,只是叫人阻拦了阻拦我们的太子殿下,就是不知他能不能活着回来,见本王龙袍加身,坐上他的位置。」 皇帝怒不可遏,口中隐隐有血腥气,「狼子野心。朕就该从生下你就掐死,绝了后患。」 秦时眸里满是怒意,将剑抵着皇帝的胸口,冷声道,「劳烦父皇废个储了。」 「谋逆?你可知天下对于谋逆之人该如何,五马分尸逗死不足惜。秦时,你可要想清楚。」皇帝这会儿冷静了下来。 秦时手一颤,「父皇觉得我还有退路吗?」随即将剑抵在皇帝脖颈,划出一道血痕,顺着剑刃流下,染红了皇帝的明黄中衣。 「父皇看起来精神很好,看来是儿子做的准备少了。」 皇帝抬眸看向秦时,眯着眼,满是怒意,「是你干的。是谁助你?谢荣?」 秦时眼里满是痛快,没有否认,「父皇,请移步。」 皇帝被秦时抵着脖颈,一步步走向了御书房,眼里满是狂热。明天起,他就是西蜀的皇帝了。 太极殿外留着的都是秦时的人,恭敬的垂着眸。 「倒是朕小看了你。」皇帝的声音从前面幽幽传来。 秦时手一用力又将皇帝脖颈上的血痕划得更深了些。 很顺利一路进了御书房。 ☆、浮云别(23) 而在宫门口,秦筠身上着黑色劲装,手里拿着的是今日皇帝赐予他的宝剑。沈清和,叶子苓,宋零榆,京兆尹……后面跟着羽林军。林将军穿着将袍,手里拿着宝剑,统领着京兆的千牛卫,一路从宫门口杀了进来。 秦筠冷声道,「沖。」 今夜註定是个不眠夜。 林将军不愧是从战场上活着下来的人,一握上剑,身上隐隐散开久经沙场的杀伐气,将帅风范在此时彰显的淋漓尽致。 一路从宫门口推到了太和门。 千牛龙武将军付昌这会儿领着龙武军抵挡在太和门处。谢荣站在付昌后方,冷冷看着秦筠与沈清和。 太和门前血迹被雨水沖刷进了一旁的排水渠,血腥气却是浓重。 沈清和眼前一阵晕眩,白着脸,额角满是冷汗。 秦筠当即扶住了沈清和,抬手替沈清和擦了擦额头上的水渍,语气轻柔,「清和,无碍吧!」 沈清和退开一步,摇了摇头。 秦筠心疼的看了沈清和一眼,「马上就好了。」 沈清和被秦筠哄小孩子的语气说的哭笑不得,垂下眼眸,羽睫轻颤,「殿下,我无事,只是闻着血腥味有些头晕。」 林将军看着秦筠与沈清和,神色复杂。 秦筠手上握着剑,寒声道,「付昌,缴械不杀。」 秦时方才所说的话秦筠原封不动还给了付昌。 但他又怎能投降,一将功成万骨枯,走这条道本就是踏着千万人的尸骨,从血泥里滚过来的。 付昌冷笑一声,「太子殿下,你觉着下官这会儿还能缴械?」 秦筠嗤笑一声,「冥顽不灵。」 林将军一抬手,身后的千牛卫顿时沖了上去,与付昌的龙虎军缠斗在一起。林将军与付昌斗在一起。 宋零榆不会武,此时负责殿后。 沈清和握紧了手里的匕首,要去时被秦筠拦在了原地。沈清和疑惑的看着秦筠。 秦筠忽然伸出手扣住了沈清和的指尖,捂住了沈清和的眼睛,骤然失去了视线,听觉顿时灵敏了许多。「清和,不要看,交给我,相信我。」 沈清和觉着额头温软,原是秦筠将他短暂的扣入了怀里,轻吻了吻他的额头,旋即离开。沈清和心尖一颤,垂下眸掩住眸中的湿热。 这个吻混杂着雨水的腥气,明明不合时宜,却仿佛哪里都适宜。 沈清和知道自己这会儿狼狈,其他人也好不了多少,但他觉着这会儿的秦筠哪里都好,就算是浑身被雨浸透都叫他移不开眼。 明明就是黑夜,他看不着血的颜色,唯一能嗅着空气中里的血腥气,秦筠还叫他不要看。 沈清和没有听秦筠的话,睁开眸看着秦筠,眼里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秦筠背对着沈清和,眸色冷淡,「本王再说一遍,缴械不杀。若有再战者,罪同谋逆,五马分尸,诛九族。」 付昌一侧的龙虎军手下有些迟疑。 付昌睚眦欲裂,怒吼道,「蠢货,你们觉着自己还有退路?跟着本将,一但四皇子殿下出来,封侯拜相,荣华富贵尽享。」 秦筠眸色一冷,见那些将士重新捏紧了武器,「愚蠢。」 要先解决了付昌才好。 林将军步步紧逼,划破了付昌的胳膊,血顿时流了一地。付昌节节败退,在要被林将军斩首之际被秦筠喝止住了,「慢着。」 秦筠这会儿扫了一眼失了主心骨的龙虎军们,冷声道,「还要负隅顽抗吗?西蜀的大好男儿不是战死沙场,而是为了其他人的私慾在皇城葬送了性命,值得吗?」 将士们有些松动。 秦筠再给他们下了一剂勐药,「本王会禀告父皇,你们是被秦时与付昌逼迫的。」 将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扔下了手中的剑。一个两个,随即所有人都放下了武器。 第187页 他们并不想成为逆贼,若是有迴旋之路,他们宁愿放弃虚无缥缈的荣华。 秦筠神色淡漠,「秦时在何方?」 「……太极殿。」 这会儿沈清和倒是没急着走,看向了谢荣,笑了声,「谢丞相别来无恙啊!」 众人这才发现了将士后方的谢荣,他不是在刑部大牢吗?怎么会在这里?是谁将他放出来的? 但联想到谢荣与付昌站在一起,这个人很容易能想到。能有本事将谢荣从刑部大牢放出来的恐怕只有秦时了吧! 「沈大人,别来无恙。」 秦筠一抬手,当即有人上前制住了谢荣。 沈清和经过时就听到谢荣道,「沈大人觉得陛下死了没?」 沈清和偏头对着谢荣笑了笑,「四皇子殿下还是太着急了,丞相大人猜猜我与殿下多久能制住四皇子殿下?」 谢荣瞳孔一缩,这会儿才察觉到沈清和的可怕之处。 御书房。 皇帝脖颈处依旧架着秦时手中的剑,面上苍白,脖颈处鲜血汩汩流下,染红了大片胸口处明黄色的中衣。因着时间流逝,血迹发黑。 秦时看着大案处放的玉玺,眼里闪过一丝炽热。 皇帝眼里带着怒意,但被秦时胁迫只能顺着秦时的意愿。 秦时冷笑一声,「父皇,写吧!」秦时将皇帝按到了他原先坐着批奏摺的椅子上。 皇帝顿时怒不可遏,喘着粗气,双眼赤红,「咳咳咳,逆子……咳咳……」手指紧握着椅子边沿。 秦时嗤笑一声,「儿臣劝父皇还是尽快写,免受皮肉之苦。父皇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您就是太上皇,儿臣会叫您安度晚年,不会亏待您的。」 皇帝还是咳个不停,仿佛要将肺叶子咳出来一般,连笔都拿不住。 秦时眸里染上烦躁,废物。「起开,本王自己写。」秦时将皇帝推开,自己坐下来握住了笔。 皇帝在地上勐咳不止。 秦时眼里满是狂热,激动的快要握不住笔了,快了,快了,还差一个字。他模仿的是皇帝的自己,这会儿写的格外的长久。秦时写罢后喊道,「父皇,这个印就劳烦您了。」忽然,他觉得脖颈一凉,有一柄剑搭在了他肩头,紧贴着脖颈。 「父皇,儿臣救驾来迟。」挟持着秦时的正是秦筠。 秦时眼里满是阴鸷,「秦筠,你竟然没死。」 皇帝看着秦筠,面色苍白,「来了就好。」 这会儿有人推开了御书房的殿门,来的是林将军,急忙扶起了皇帝,眼里满是失职后的羞愧,「陛下,微臣来迟了,叛军已扫除。」 皇帝大喜,「好好好……」大怒大喜间皇帝晕了过去。 林将军向御书房外大喊,「来人,快传御医。陛下,陛下……」 「将他抬去太极殿。」说话的是晏岁时。 林将军眼里浮起一抹喜意,「枝白,快,救救陛下。」 晏岁时把了把脉,眉头紧锁,「有救。」 林将军急忙背起来皇帝,飞奔出了御书房,叫要来帮一把手的沈清和愣在了原地。 几人似乎将秦时忽略了,只有秦时知晓,他脖颈上还架着秦筠手里的剑,叫他不得动弹,大气不敢出一声。 秦筠是从御书房殿后方破窗而入的,许是秦时模仿皇帝的字迹模仿的入迷,这才没有察觉秦筠的动静。 沈清和这才转过去看向秦时,见秦时此时面色苍白,摇摇欲坠,没忍住嗤笑一声。 秦筠对着沈清和柔声道,「清和,闭眼。」见沈清和依言闭眼后无声笑了笑,将手中的剑更加靠近了秦时,脖颈处划破一道血痕。 秦时「嘶」了一声,怒目瞪着秦筠。 沈清和睫毛颤了颤。 秦筠将秦时脖颈处的剑取了下来。 秦时捂住脖子,「你就不怕我逃跑?」 秦筠嗤笑一声,「四皇兄信吗?你只要踏出御书房一步,会有上千支箭射向你,你会当场死在御书房门口。」 秦时忽然笑了,眸色狠戾,「你在监视本王,我说你怎么没死,你是故意的。」 秦筠点头,语气冷淡,「看来你还不太傻,能反应过来这个,可惜晚了。」 秦时最厌恶的就是秦筠的这幅姿态,像是高高在上的神邸,漠不关心,将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秦时冷笑一声,「太子殿下原来就等着本王入局呢!果然不愧是太子殿下,将万事都算计在自己手里,父皇可知晓你将他也算计在了局中?」 秦筠蹙了蹙眉,眸色一沉,「皇兄若是无这个心思,本王还能算计得了你?」 秦时眸里满是恶意,「你将所有的掌控在手里,叶子苓,宋零榆,林将军,父皇,甚至还有沈大人……」秦时看向沈清和,眸里恶意丛生。 秦筠眸里是一闪而逝的杀意,匆忙的看向了沈清和,掩下心底的惊慌与占有欲。 他不敢想像清和听到秦时话的表情。他们这个位置哪有什么身不由己,利益与情感交织,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早就分不开了。 但秦筠不喜欢,甚至是厌恶秦时说的他利用沈清和。 「利用」这个词本身就带着浓重的恶意,将他们的情谊打的不剩一丝。 秦时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沈清和见着秦筠眸里一闪而逝的惊慌,垂眸笑了笑,再抬起头时眸里寒成了一片,「『利用?』本官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词。」 第188页 秦筠心凉成了一片。 「但本官乐意叫秦筠利用,你管的着吗?」沈清和似笑非笑。 秦筠眼神热烈,喉头攒动。 秦时被呛了声,怨怼的看着沈清和与秦筠。 成王败寇,他已无话可说了。 秦筠朝着御书房外冷声道,「带走。」 ☆、草木深(1) 这场逼宫就在镐京的雨夜里悄无声息的落了帷幕。 在秦筠扫除秦时余孽的同时,沈清和带着人去了丞相府时发现丞相府人去楼空。沈清和看着丞相府门前的匾额,神色意味不明。 翌日,谢荣自缢于刑部大牢。 朝臣全都知晓昨夜镐京发生的事,生出一阵后怕。朝堂上几乎少了一小半的官员,也是叫人唏嘘不已。越发兢兢业业,生怕触了太子殿下的霉头。 皇帝此番遭了大罪,只能卧床休息。 原本在获得储.君之位起初,太子并不能参与处理国家政事,且被要求不得与当朝的权臣皇亲国戚们有过深的交往,这是为了防止君臣结.党.营.私,制衡当政君王。 但皇帝此时的情况也没办法再掌控朝政了。虽说与礼不合,这也是无奈的下策。 朝政全部推给了秦筠。 皇帝情况不容乐观,晏岁时医治了一夜才堪堪抑制住了皇帝状况。 秦筠看了眼皇帝后神色意味不明的出了太极殿,心下释然感慨。 生了病的皇帝也不过就是一介凡人,哪里还有平时威严尊贵的模样?过去雷厉风行,多疑杀伐的天子这会儿也不过是被病魔缠身,照料不了自己的普通人。 皇帝时而清醒时而昏沉,清醒之际命秦筠将秦时处斩了,对给他下毒的罪魁祸首也不能放过。 在得知谢荣刑部自缢后又吐了口血,气的晏岁时差点一手刀打晕皇帝。 皇帝能勉强上朝时林将军自请要回边关,皇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准了。 沈清和晋升了西蜀的丞相。 这一谕旨叫群臣意外又不意外。 沈清和救驾有功,自然该嘉奖。只是沈清和会不会晋升的太过于快了些? 一年多的时间从新科状元到国子监祭酒,刑部尚书,再到现在的丞相。这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无上尊荣。 但群臣可没有什么不服气之感,沈清和这一年就像是不要命一般,拼命的他们都害怕。 这会儿他们巴结还来不及呢! 于是,下了朝沈清和就被一众朝臣围住了。 当然,沈清和为新任丞相,那么刑部尚书这个位置自然得有人接替,不能叫刑部这么重要的位置空缺下来。 同样救驾有功的刑部郎中宋零榆接替了沈清和的位置。 群臣才认识到,这个与沈清和同批榜眼,这个小小的刑部郎中宋零榆好像也不简单。 林将军三天后就离开了镐京,临走时替晏岁时带了一封信。 原本说的镐京事宜结束后晏岁时就可以离开镐京,但被皇帝拌着,晏岁时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脱身,这就将气全都撒在了皇帝身上。 关于丞相府人去楼空,谢荣自缢一事沈清和总觉得心底颇不宁静。 谢荣是何时出的刑部?谢寒他们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出的镐京?都叫沈清和觉得无端烦闷。 谢荣自缢,他该高兴。父母大仇得报,此时该是快意,但他总觉着眼皮跳的厉害,似有事要发生。这事悬在心头,折磨的他不得安稳。 一切闲下来,沈清和只觉得茫然,他在镐京似乎没有了其他的价值。 秦筠成了储君,父母之仇得报。沈清和思考着离开镐京的想法。 一旦有这个念头,就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他已经要按捺不住心底的这个想法了。 他这个位置会有更多更好的臣子接替,他一点都不担忧。至于秦筠……沈清和只得麻痹自己,镐京的宫墙不属于自己。 沈清和在问过白芷南星意见后就等待起了离开的时机。 八月初晏岁时就离开了镐京,他将针法教给了御医,自己着急忙慌去了边关。 说起来,他在镐京也待了两个多月。 很快到了中秋节。 沈清和陪着秦筠过完了他在镐京的最后一个中秋节。 当天晚上许是气氛太好,他喝多了。醒来后一阵头疼,他醒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沈清和费力的直起身来揉了揉眉心,嗓子疼的要命,浑身没一点力气。沈清和一惊,他连抬起手都费力,眸色有些冷。 桌前端坐的人是秦筠,盯着桌上放的杯盏,那是他昨晚喝过的。 沈清和眸色寒凉,「你给我下.药?」沈清和嗤笑一声,「殿下这就做的不厚道了。」 秦筠垂下眸,没有解释,「清和觉得自己做的厚道吗?」 沈清和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秦筠走过来捏住了沈清和的下巴,眸色暗沉,「你要离开我。」声音听不出喜怒。 沈清和蹙眉,秦筠捏的他有些疼,但他没有挣开,「胡说。」沈清和眼神有些闪躲。 秦筠眸色一暗。 真的是我胡说吗?清和?你最近频频出了镐京,有时在自己府邸一待就是一整天,整夜整夜熬着处理堆在你这里的事宜。明明都不着急的,你这么拼命做什么? 还有看向我愧疚又释然的眼神,怎么能叫我不多想? 第189页 我承认昨晚我是故意灌醉你的,但那么卑劣的手段他怎么会用到清和身上?果然,你承认了,你要离开镐京,离开我。 清和啊!你还记不记得我问过你,你既然答应了本王,那你就不能离开本王半步。可是你食言了啊!秦筠眼里满是偏执。 沈清和垂下眸,看着可怜又无助,「殿下,你弄疼我了。」 只有秦筠知晓,沈清和这幅纯良的模样不知哄骗了他多少次。但秦筠还是似是烫到手一般放开了沈清和,「清和,本王错了。」 沈清和皮肤冷白,稍微一用力就是一道红印子,这会儿在沈清和下巴处格外明显。就像是雪里滴了血,暧昧又扎眼。 他也知晓秦筠不会对他做这些,他讨厌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因为醉酒,沈清和觉着没一点力气。 秦筠上前将沈清和扣进怀里,「清和,冒犯了。」唇瓣触到了沈清和下巴处被秦筠捏出来的红痕上面。 微软缠绵。 沈清和身体一抖,似是有些惊慌。 秦筠直起身,对着沈清和道,「清和,好好休息,本王等会儿再来看你。」 沈清和眸色一冷,嗤笑一声,「所以殿下这算什么?你是将我当做你的禁.脔了吗?藏在不知处,做一个被你供养的金丝雀,这辈子再也逃不开你们秦家的禁锢了吗?」 秦筠被沈清和冰冷的眼神刺的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笑了声,声音里是无尽的苦涩,「清和,我只是想叫你好好歇歇。」 「你走吧!」沈清和阖上眸,冷淡道。 秦筠心里闪过无尽的恐慌,声音颤抖着,慌不择乱道,「清和,我没有将你囚.禁,我怎么捨得叫你做我的禁.脔。我只是不想要你走。你答应过我了,你说给我机会的,你走了要我怎么办?」 沈清和是被秦筠气煳涂了,要是秦筠真囚.禁了他,又怎么会完全不设防的放他一个人在这里,脚上连个镣.铐都没有。 一声不吭要离开镐京的人是他,无理取闹的人也是他,但全心全意包容着他的人却是秦筠。 这确实对秦筠不公平,沈清和眸里是无尽的愧疚。 「殿下,我没有怪你。」沈清和嘆了口气,软声道,「你怎么都不知道怪怪我?」 秦筠有些不知所措的笑了笑,「因为你是清和。」 因为这一句话,沈清和眼眶里有些湿热,秦筠,你怎么这么傻?我这么坏,你还这么好。你叫我怎么办? 秦筠见沈清和眼眶发红,着急的将沈清和扣进怀里,轻柔的擦了擦沈清和眼角的泪。 秦筠声音里有些失落,颤抖着不去看沈清和的眼睛,「清和,我这就将你送回你府上,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再也不逼你了。」说出这句话秦筠心里一阵钝痛。 他以为他能对沈清和狠下心,但他发现他还是不能,不忍心将沈清和禁.锢在小小的方寸之地。 秦筠说出这句话沈清和心里也不是轻松,而是觉着心痛,这种局面怪得了谁?若是要他选择,他还能选择不认识秦筠吗?这对他来说与剜心又有何异? 沈清和回抱住秦筠,抬头亲了亲秦筠的唇瓣,眼角微红,似是受了委屈的猫咪,嗓音带着些哑,「秦淮之,你怎么这么笨,」又这么好。 秦筠身形一僵,随即炽热的勾住了沈清和的舌,吮的沈清和的唇瓣舌尖都有些发麻,似是要将沈清和吞吃入腹一般。随即又温柔的舔舐,让沈清和充满自己的味道。 秦筠放开了沈清和,随即珍重又郑重的看着沈清和的眼睛,「清和,让我跟你一块离开。」 沈清和一惊。 秦筠堵住了沈清和的唇,闷声道,「清和,不要拒绝我。西蜀有九皇弟,他会比我做的好。我只有你了,不要放开我。」 原来他早就有打算了,九皇子吗? 沈清和怔了怔,「好。」 我这一生没有为自己谋过什么,唯独你,总是叫我想放弃又放不下。 秦筠重新将沈清和扣进了怀里,神色柔和,似是卸掉了盔甲,「我坐过那个位置了,又凉又硬,我一点也不喜欢。天底下怎么能有人喜欢那里,辛苦,还要提防着别人。」秦筠垂下眸,嗅着沈清和的味道,满足的将头埋进了沈清和肩窝。 沈清和没有说话,因为世上更多的是贪恋权势美色的平常人。 「你喜欢金陵我们就去金陵,喜欢镐京我们就留在镐京,喜欢哪里我都好,只要清和带着我就好。」秦筠闷声道。 良久,沈清和才说了一句,「镐京很好。」 ☆、草木深(2) 当日沈清和就回了府邸,白芷南星到处寻他,见他回来,白芷红了眼眶,哽咽着看他是否安好,「公子,您总算回来了。」 沈清和嘆了口气,捏了捏白芷的脸颊,「你看,本公子无事。」 白芷哽咽着点头,看样子急坏了。 南星待自家公子安慰完白芷以后才开口,「公子,何时离开镐京?」 沈清和笑了声,回了书房,「南星,不走了,本公子有没带的,以后再走。」 南星恭敬道,「……是。」 …… 这几日休沐之时秦筠时时刻刻盯着沈清和,不叫他离开自己视线半分,看的沈清和心尖闷疼。 就连上朝秦筠都不肯沈清和离开自己的视线。 第190页 这些日子秦珩被秦筠折磨的够呛,一看到秦筠止不住的惶恐不安,就怕秦筠再将自己拽住修习黄老之学,孔孟之道。 约莫九月份,镐京收到了边关的一则急报。 先前北疆进贡给西蜀的城池被北疆不知不觉夺了去。 落日城位处北疆与南燕交汇处,是北疆通西蜀的重要城池,交通要塞。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正是这座位处大漠中的城池最好的出处。 这座边陲城池许是靠近北疆与西蜀的缘由,来往商客络绎不绝,民风既柔和了北疆的泼辣,同时还有西蜀的含蓄内敛。 落日城对于两国都有很重要的意义。 北疆悄无声息的夺去了这座城,其心可诛。 边关聚集了大批北疆的士兵,似是有蠢蠢欲动之势。 北疆有所准备,打了林将军一个措手不及。看北疆将士的粮草兵马,这就是早有准备。对西蜀将士的士气也有了不小的影响。 秦筠收到消息时是在七皇子府,他的案桌上被递了一封急报。 苏木悄无声息的去请了沈清和。 这会儿正是早时,镐京被雾笼罩了整个上空。混杂着秋日特有的风,吹散了热气,也将雾吹了去。 他们也不是日日都需上朝。 除去每月的朔望日有时需召见西蜀各地官员述职以外,每月上朝的日子也就那么十几天而已。 主要是政通人和之际,没有闲杂的余事纷扰,这上朝自然可有可无。但像是去年南郡水患频发之际,难民多如牛毛之时,这朝自然也就上的勤了。 虽然不用每天都上朝,但公务却是必不可少的,摺子也是每天都堆成山了。 沈清和官居丞相,这要处理的事就更多了。 丞相掌丞天子,助理万机,事无不统,集政权,财权,军权于一身。 天子以万机之得失,百官之进退,社稷之安危,生民之休戚,近而号令之臧否,远而蛮夷之叛服……凡官有其事,事有其名,一皆委任而责成于丞相。 说是能者多劳,这个「劳」可就多了。 国子监祭酒只需给皇子官宦子弟及举人授学,顺带着草拟试题,掌管礼法即好。而刑部尚书也只需处理西蜀案件的审查批覆。 但是丞相就不一样了。 这个位置虽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于百官之首,看似处处风光,但在沈清和看来就是一个累死人不偿命的活计。 丞相是皇帝命令的具体执行者,也是政令的制定者。在朝堂中,丞相发挥了极其重大的作用。包括重大规章制度的制定,职权的设置都是丞相为皇帝安排好的。 丞相为吾君聚众君子。劝谏皇帝亲贤远佞,广开言路。向皇帝推荐贤才,是丞相的职责。 说到底就是吃力不讨好。举荐的好另当别论,若是不好,也会惹了皇帝的不喜。这其中多有龌龊,就是不足为外人道也了。 为什么说前丞相谢荣为官四十余载,门生遍布朝堂就是这个道理了。丞相手里握着的许多人的仕途。 沈清和倒是对这个位置没有一点兴奋,也对掌握别人的命运没有一丝兴趣,甚至他厌恶这种感觉,将一切交到别人手里的感觉。 只是在其位谋其政,再苦再累也得受着。 沈清和批着摺子心里暗骂着皇帝,晏岁时下手轻了,就该让皇帝再在龙床上躺几日,这一中毒就将所有的事都交给他了。 心里如何想的确实不得而知了,只是从面上看真的就是风流肆意的端方公子。 苏木来时并无隐瞒,说了秦筠请他,只是不知缘由。 沈清和将笔搁置笔搁之上,摇着扇子慢慢悠悠进了七皇子府。 「边关聚集了大量北疆将士,借巡视之名,夺走了落日城。但并未入西蜀,恐对西蜀不利。臣请命,请陛下定夺。」 这封书信是林将军写的,笔迹有些许凌乱,一看就是匆忙中写的。 沈清和看到时眸色一沉。他一直等待着事宜落了帷幕的日子,但他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他知晓秦筠不能跟他离开了,他也只能待在镐京。 驿使日夜不休跑死了两匹马送来的加急军报,可见得有多紧急了。 沈清和的眸光久久没有从信笺上移开。 秦筠唿吸一滞,没忍住轻喊了一句「清和。」 沈清和回过神,朝着秦筠笑了笑,压下心底的思绪,「陛下还不知吧!」 秦筠颔首。 这会儿几乎所有的事宜都交给了秦筠,至于皇帝,大概已经是位同虚设,占着那个位子。但皇帝又是无可奈何,只得眼不见心不烦。 这就可以解释为何这封急报是直接送到了秦筠的案桌上了。 虽说朝堂是一回事,他们却不能真当秦筠已经荣登大宝。储君与真正的君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他们名正了,得叫言也顺了。 沈清和垂下眼眸,语气平静,「既然是八百里加急的急报,殿下还是尽快去宫中禀告陛下。」 秦筠眸里歉意。 沈清和却是笑了,眸里释然,「殿下,百姓重要。」 这会儿多耽搁的一秒或许就让北疆多一秒布置的时间。 秦筠点头,自然知这会儿不是任性的时候,只是他对清和失约了,这一认知叫他心底思绪不得章法。秦筠身上早就穿好了官服,他还是不能放任北疆将士的铁蹄踏破西蜀的山河。 第191页 沈清和笑着催促秦筠,「殿下,你该去皇宫了。」 这倒是他的真心话,他还没有那么卑劣,要放下西蜀这千千万万的百姓于不顾。他们都有使命,都有责任,况且这也是父亲拼了命都要守护的百姓啊! 秦筠没有犹豫将沈清和扣进了怀里,在沈清和额头落下一吻,声音有些哑,「清和,等我。」 沈清和垂下眼眸轻声应了。 秦筠这才放下心,深深看了沈清和一眼,转身离开,快步出了七皇子府。 沈清和站在七皇子府的书房,面上卸下了肆意风流的笑意,显得有些淡漠。 只是一瞬,沈清和面上重新挂上了笑意。回了府邸,命白芷取了官服,他也要进宫了。 果然,约莫半个时辰后,镐京响起了鼓声,绵延整个镐京,这就是皇帝召见群臣的信号。 鼓声不仅惊动了朝臣,也惊动了镐京的百姓,一个个眼里惶恐,猜测着缘由。 沈清和听到鼓声,放下了手里的摺子。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面上重新挂上了笑意,不急不缓走了出去。 紫袍玉带,端方矜贵。 出了府邸,沈清和更是面上慵懒了几分。 旁边街巷上是来往走动聚集的百姓,看着沈清和面色如常,没有丝毫急切,这才松了口气。 沈清和垂下眸上了马车。 百姓们也是需要安抚的。 他若是慌慌张张,匆匆忙忙从府邸出来,百姓们看到的一定是慌乱。百姓不知内情,恐怕会做种种猜测,这样就可能引起恐慌。 尤其是在镐京响起鼓声,皇帝急召群臣的时候更要注意。 这就是为何他们没在秦时逼宫之时命宫中响起鼓声引得百官到来的缘由。而是先行解决了秦时与谢荣,再叫百官知晓。 就是为了不引起百姓恐慌。 若是一个国家外里看着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百姓却是畏畏缩缩,惶恐不安,那么这个国家从哪里可说得是「繁荣」。 百姓根本不在意国家的掌权者是谁,他们没有在那个位置上,考虑不了如何让西蜀更好。他们只能在意自己能不能吃饱饭,能不能穿些好的衣服,能不能比去年更加好过些。 紫宸殿。 皇帝强撑着病体来上朝,面上是难掩的病色与疲惫。事关西蜀,皇帝只要没死在床榻上,他就必须来做这个决定。 他是西蜀的帝王。 朝臣们被这边关的急报吓得一颤,无比庆幸林将军已经回了边关。 勐虎酣睡之时他们不知林将军的好,北疆伸出利爪之时他们才知头顶悬着利刃,一个不在意就会将他们撕成碎片。 林修竹虽然锐利无比,但他毕竟是个小将,在他们看来还是比不得林将军叫他们安心。 因为这事,老臣们一个个争的脸红脖子粗。 战与不战早就模煳了界限,北疆将铁蹄踏在了西蜀边境,他们没有可选的余地,可惜这些老傢伙们看不清。 沈清和垂着眸,觉得有些嘲讽。 「天下虽安,忘战必危。」秦筠沉凝道。 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1 一时的安逸哪有一劳永逸来的畅快。 老臣们一个个停下来,哑火了。 皇帝深深的看了秦筠一眼,「沈卿觉得呢?」 「臣附议。」 「那就战。」 ☆、草木深(3) 黄沙席捲着狂风,八百里黄沙漫漫,将整个峡谷染的昏黑一片,沙尘乌云避日,看不清前路,一张口满嘴的沙尘。 风呜呜的吹着,似是勐兽一般,只闻声音就像是要将人撕碎。虽是峡谷,入口处底下却是实打实的沙土,到底是没有踩在平地上踏实。 越发前进,里面倒是别有洞天。 许是山石挡住了沙土的侵蚀,里面的土地倒是硬邦邦的。边上还有顽草生长,只是到底是没有春夏季万物復甦,草长莺飞之感。绿中透黄,似是要枯了,给人一种不舒服之感。 虽说是有草物,到底还是被黄沙侵蚀,灰沉沉一片,平添了些死寂。 也不知这里是何构造,才造成了这里风格迥异的风光。 大漠很少有雨,就算是有,也是零星几点,但这会儿空中却是落了雨,打湿了将士身上的甲冑。 「将军,下雨了。」 林修竹抬起头看了眼上空,笑了声,「好兆头,这大漠可是许久未见雨了,去去浊气也好。」虽说是林修竹经了战场的杀伐气,笑容里却还是透着骨子里的温润。 他不是装的温润,是真真正正属于世族公子薰陶出的雅正。这是秦筠在沈清和面前装出的清风霁月完全无法比拟的,他就是占了身上清风霁月的气度。 「将军说的是,属下在大漠十余载就没见这过这么大的雨,真他娘的舒服。」那武官大笑,生的粗犷,本来就是粗人,学不来他们将军温温润润的模样。 林修竹「唉」了一声,「武叔收敛些,不要吓着我的兵。」 那被林修竹唤做「武叔」的武官哈哈大笑,倒是有几分豁达,「将军可是折煞我们这些粗人了,您是读书人,自然觉着粗俗。您问问这些兵,他们会被吓到吗?私底下一个个粗话说的比属下还粗,实在是学不来京中弯弯道道那一套。」 第192页 后面跟着的将士也是跟着附和,一幅无赖的模样。 林修竹无奈的笑,这些人无论官职大小都是跟着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军营中就讲究个畅快豁达,不兴那些弯弯绕绕。将士们一个个都是离家报国,守一番平静的西蜀大好男儿。 「武叔哪里觉得本将跟镐京那些文官一样弯弯绕绕了?」林修竹反问。 「这……」武叔有些犹豫,这可难到他了。他们将军坑人的时候一点也不比镐京那些文官差。武叔嘿嘿一笑,「将军身上的气度也不像我们这些粗人。」 「要属下说,镐京的文官就是闲着没事干,尽顾着使权术了。属下听说这会儿朝堂上的丞相是个还未及冠的毛头小子。想必玩弄权术的本事比那谢荣更上一筹,不然怎么能凭藉这个年纪坐上高位,整个人就是黑心的。」武叔讪讪道。 林修竹失笑,他没想到武叔是这样想的。不过在他看来沈清和确实挺黑心的,比他那个表弟不逞多让。 到底还是这里好啊! 林修竹看了武叔一眼,「不可妄议丞相大人。沈丞相有大才,说不定你们还能在边关见到他。」 这倒是,就现在的形势,他们未必不会在这里见到沈清和。 武叔讪讪住了口,心里想的倒是这个丞相知晓什么是兵书吗? 林修竹笑了声,「这话在本将面前说可以,可千万不能到枝白跟前说,枝白护短,要是让他听见武叔说沈清和的坏话,他定然半夜跑到您的营帐给你投些毒,叫您哭喊着去求他。还有那些粗话也不可。」 提到晏岁时,林修竹眸里满是笑意。 武叔被吓得一抖,浑身僵硬,下意识搓了搓脸,「将军放心,属下定然不多说半句。」看样子是被晏岁时荼毒已深。 林修竹闻言笑。 林修竹一行人正是在巡视,北疆虎视眈眈,他们也不可安睡,还是时刻注意着安心些。 他来这里还有一个原因,他手下的副官说是他在一处发现了北疆的异样。林修竹派出去的人去查探,结果也与副官说的一致。 北疆恐从那处突破。 绕过了这个峡谷,就真正是一片开阔沙地,绕到了他们所在的阳关,烽火长廊,拒川当险。相当于是入了西蜀的腹地。 自然得剷除掉。 不过他们要入这个阳关,也是不易,甚至可以说是难如登天,阳关易守难攻,凭水为隘不是说说的。 「潘屠呢?」林修竹蹙了蹙眉,他身上穿着的是将军的甲冑,骑着高头大马,手中执着长矛。面上却是一等一的好颜色,大漠的风沙没将他晒黑,若是没有那身甲冑,这么看着倒像是指点江山的谋士。 潘屠就是那个发现此处有异的副官。 说起这人,那就是老实巴交的老好人,跟着林修竹上过阵,杀过敌。不缺将士的铁血兇勐,就是脑子差了些,玩不转文人们那些弯弯绕绕,勾心斗角。 林修竹骑着马停了下来,蹙着眉看了眼周围。 这会儿一个将士骑着马走到了林修竹身旁,「将军,潘屠校尉先去探路了。」潘屠官居昭武校尉。 林修竹点点头,「他可有带人?」 「潘校尉是一人独去的,说是一人隐蔽方便。」武叔这会儿道。 林修竹闻言觉着有些不对劲,到底还是对属下的信任压下了思绪。潘屠跟着他许多年,跟着他上阵杀过敌,深入过敌军腹地挡挡,还替他挡过刀,他实在是不能怀疑这样一个老好人。 走了约莫一盏茶,林修竹神色一凛,耳朵动了动,他耳力明显,「武叔,你可有听到什么?」 那是沙石磨砺的声音,风裹着沙土,旋在上空,被雨水打落,湮灭在风里,这会儿似乎连大地都在晃动。马儿都有些不安稳,吼叫着,有些慌乱。 林修竹一拉缰绳,「吁」。 身后的将士也跟他们一块停了下来。 武叔向上看了一眼,「将军。」 停了下来,没有了脚步与马蹄声,耳畔归了平静,那声音才越发明显了些。 就是沙石磨砺的声音。具体来说就是石块推动的声音,他们守卫阳关时这手段没用过十次也用过八次了,岂能不知。 林修竹神色一冷。 不对。 在那声音越发明显之际,林修竹瞳孔一缩,哑着嗓子,怒声喊道,「贴着石壁。」自己也翻身下马贴上了石壁。 武叔极其信任林修竹,没有思考就顺着林修竹的话翻身下了马,怒声吼,「快。」 将士们反应迅速,但还是有来不及的。 石块落了下来,「砰」的一声砸到了地上,激起了雨水与泥渍。溅了他们一身,泥渍倒是其次,从那么高的山崖上落下的石块力量可余千斤,地面一阵晃动,砸的他们耳朵生疼。 林修竹瞳孔一缩,粗石瓦砾不住地掉下,林修竹只得垂眸。 幸好他们这里有些低凹处,才不至于被石块砸到。 林修竹看着被砸死的马匹,眸里有些哀伤。马早就被砸的血肉模煳,像是一摊烂泥,血迹混杂着雨水,流到了林修竹脚下。 他们这处好运,其他人就不是很好。 石块滴落的巨大碰撞声与将士的惨叫声声入耳,林修竹感觉耳朵有些发麻,耳鸣声似乎掩盖了所有的声音。 武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红着眼眶,怒骂,「妈的。」那是他们的兄弟啊!就这么没了。 第193页 林修竹腰间挎着宝剑,此时取了下来,逼迫自己不去听那些声音,寒着脸,看着周围。没有石块下落了,这会儿下落的只是粗石瓦砾。 武叔声音里有些哀伤,「将军,我们的人几乎损失了一半。」 林修竹瞳孔一缩,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剑。忽然察觉到些什么,眸色一冷,看向前方。 那是北疆的将士,比他们带的人足足多了三倍。 林修竹来时带了一千余人,这会儿遭了变故只剩下半余数,这会儿看到北疆的人,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林修竹闭了闭眼,他们遭了埋伏。 北疆想以他为突破,做梦。 林修竹寒着脸,「北疆五王子,还有南燕二皇子,带着这么多人来堵本将,可是叫我受宠若惊啊!」来的人正是那位曾来西蜀的北疆五王子宁野与南燕的二皇子晏洲。 宁野面上桀骜,此时却满是大仇得报的快意。「林将军别来无恙。」 林修竹看着宁野与晏洲,「本将竟不知两位殿下苟且在一起了。」 宁野眸色狠戾,要开口,却被晏洲拦住了。 晏洲笑,「林将军这就说错了,「苟且」,用的不当,这叫识实务者乃为俊杰。」 林修竹垂下眸低声对武叔道,「你先行离开去禀报父亲北疆与南燕苟且,不日将攻打西蜀。」 武叔急了,也压着嗓子,「将军,您先离开,属下替您挡着这些贼子。」 「林小将军可有兴趣来我们南燕?」 「放屁,我们的将军铁骨铮铮,怎能投靠你们这些贼子。白日做梦也不知道选个好日子,一群混帐玩意儿,真当自己厉害了。偷袭,也不害臊,白从你娘的肚皮里爬出来了。还有潘屠,你个混帐东西,真当老子没有看见你,好好的铁血男儿不做,非要上赶着做叛徒,人如其名。」 听到晏洲的话,武叔的暴脾气就压不住了,洋洋洒洒骂了一大堆,简直要将他们的祖宗都给骂活了。 宁野与晏洲脸色难看,寒着脸,晏洲眸色狠戾,笑了,「他本就是我南燕的好男儿,何来的叛徒。」 林修竹握紧了拳头,低声道,「本将怎能走,再不走,今日一个都走不了。你要父亲不知晓消息独自应对北疆与南燕吗?」 武叔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您不走属下如何跟将军交代。」 林修竹从怀中取出来了一个玉佩,隐晦的塞到了武叔手里,「武叔,拜託您将这玉佩给枝白,说我负他了,他怎么骂我都好,就是不要寻死,就算他下来今生我也不会见他了。来生……若有来生,我林兰烬做牛做马报答他。」 武叔没忍住擦了眼泪,「将军这要您自己去说啊!」 林修竹低斥,眸里不舍,狠下心,「煳涂,我是西蜀的将军,怎能丢下兄弟先走。」 「属下也不能。」 「有我吸引他们的注意他们才不会管你,武烈,你再不走一律按违抗军令所处。」林修竹寒着脸。 武烈抹了把眼泪,颤颤巍巍将林修竹交给他的玉佩塞到了胸口处。 林修竹松了口气,「武叔,您告诉父亲,儿子不孝,不能伴在左右了,请他谅解,原谅我这个不孝子。枝白,你要好好看着枝白,不要让他离开。」 「是。」武叔声音有些哽咽。 「快走。」 林修竹握紧了手上的剑,忽然一笑,走了出来,温润肆意,一如他及冠之日那般洒脱,「西蜀的大好男儿,可愿与本将守卫西蜀的疆土,不死不休。」 「属下愿追随将军,不死不休。」声音响彻云霄。 林修竹一笑,执着剑沖了上去。 这是真正的沙场,马革裹尸,血流成河。 他们的人怎能抵挡的了北疆与南燕带来的多于他们三倍的人。不过就算是负隅顽抗,他们也得撕下北疆与南燕一片肉来。 天都是昏暗一片的,林修竹感觉有什么东西刺穿了他的胸膛,血液飞速流失,他似乎感觉不到疼,只觉得有些累。 身旁是倒下的北疆与南燕的将士,宁野身上满是血迹,面色苍白。他们这会儿都退回了后方看着里面的战况。 看着林修竹被将士刺穿了胸口,离开了这里。 尸痕遍野,就连雨水都沖刷不去空中的血腥气,血流成河。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穿着白衣,衣袍上满是泥渍的人来到了林修竹身旁。 林修竹手里撑着剑,半跪在地上,身上被矛刺穿,就连脸上都有一道血痕,像是睡着了一般。 来人也跪在地上颤抖着手摸了摸林修竹的脸,摸到了一手的血。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瓶子,颤抖着手将瓶中的东西涂到了林修竹脸上的伤口处。血将他身上的白衣浸透,他将林修竹背起,出了这里。 他比林修竹矮,地上泥泞,脚步一深一浅,像是要走到尽头。 ☆、草木深(4) 要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粮草,兵马……一样不可少。 战场的将士冲锋陷阵,那么后方自然不能失火,物资的充盈是后期战力的必要。所幸西蜀今年粮草丰盈,后方无碍。 就在他们筹备一切都时候,朝堂上又收到了一封急报。 西蜀接连有两三座城池失守。还有,林修竹身亡,尸体不知所踪。林将军也受了伤,向镐京求助。 风雨欲来之势。谁能知北疆动作这般快。 第194页 百姓们也像是知晓了边关的情况,行色匆匆,早晚市人都少了很多。一个个紧闭着房门,看向别人的眼神里满是惊慌戒备。 秦筠神色如常部署了后续。 待回了七皇子府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秦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的脚,又是怎么回的七皇子府。 表兄尸骨不知所踪,上千西蜀的将士死在了阳关。马革裹尸,沙场本就是这么残酷。 但他不知道有一天他在镐京收到的是林修竹的死讯,明明他过年时还见过林修竹,不想那次一别竟成了最后一次见面。 林修竹那么厉害,他怎么可能会不在了。 秦筠白着脸,眸色暗沉,似乎连牙齿都在打颤,寒着脸进了七皇子府。 有小厮走上来,「殿下,可要传膳?」 「滚。」秦筠从小厮身边走过,连衣袍末梢都似乎带着冷意,却将那人吓得跪在了地上,直唿「殿下恕罪,奴才有罪。」 秦筠仿佛若未闻,一路走进了七皇子府。 在府邸门前的沈清和看着秦筠,眸里滑过一丝担忧,跟南星低声道,「你们先回。」说罢后走过街巷翻.墙进了七皇子府。 南星看着沈清和的背影,犹豫了会儿,回了府邸关上了门。 秦筠走进书房,呆了良久。 月上柳梢头之际,秦筠终于出了书房,去了后院。 拿着剑,他才知这剑的分量。虽单手轻轻可提,拿在手中似乎逾了万斤,压的他喘不过气。他能想像在表兄手里这剑的重量,等同于西蜀百姓。 这份重量他以前觉得是折磨,是压迫,这会儿他才知晓表兄心中所想。 西蜀百姓重于一切。 不过说表兄遭了埋伏?放屁,表兄不是那么容易轻信别人的人,定是有人引导的他,不然他那么谨慎的人怎么会遭了埋伏身死在阳关。 秦筠看着手上立储之日皇帝赐给他的宝剑,紧紧的握住。天子之剑,上可上阵杀敌,下可斩奸臣叛孽。 林修竹是被人出卖的。 秦筠眸色狠戾,出了一剑。 破空声响起,激起了院中林木的枝叶,叶子绿中透黄,被剑气斩落。剑上透过银白色的暗芒,在黑沉的夜里带着杀气。 剑主人压制不住自己的杀意,或者说他不想压制,只能在这夜里,寻一个无人回来的地方完完全全发泄出来,不叫这浓重的杀意侵蚀了自己的身体与后路。 君子报仇,有仇恨或许会催动成长,但那无异于是拔苗助长。一但被仇恨占据了心那或许就是走了偏路,回不了头了。 他是周正的皇子,不能叫仇恨蒙蔽了眼睛,心中要存大义,不能放肆。秦筠眼睛里带着血丝,面色沉到了极点。 去他的周正。 秦筠只觉得浑身冷到了极点,他似疯了一般在这夜里尽情挥洒着自己的力气。 他确实有些疯了,林修竹的死讯叫他有些不能接受。 他与林修竹一同长大,林修竹大他两岁,母后早亡,他在宫中举步维艰,人皆可欺。若不是林修竹,他可能就真的将这镐京搅的天翻地覆的。 是林修竹不顾尊卑,将他狠狠的骂了一顿。 林修竹于他,亦师亦友,虽是表兄,却胜过了宫中的有血缘的兄弟。 他还记着母后早亡,他每每在宫中被那些太监宫女无视之时总会偷偷熘出宫,林修竹会为他准备好热腾腾的饭菜。 母后离世后只有林修竹会时时刻刻念着他了,而不是因为他的身份。 直至到了半夜,秦筠脱力后半跪在地上,双目赤红,不住地喘气,只是面上越来越冷。 沈清和坐在七皇子府的墙上看着秦筠发疯,不发一言,也不下去。秦筠这会儿需要的的是绝对的安静与空间,而不是要他去对着秦筠讲什么逝者已逝的废话。 那是懦夫的行径,不是秦筠。 发泄吧!发泄出来就好了。 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父亲母亲身亡后他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闭眼就是母亲死后的神情,折磨着他,恨不得直接跟着母亲去了,就不会这么痛了。 沈清和看了眼还在院中毫无章法挥着剑的秦筠,眸色沉沉。仿佛要将秦筠这会儿的模样深深地刻入灵魂,深入肺腑,再也不忘,体会秦筠此刻的疼。 他只觉得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似乎父母去世时他都没觉得疼的这么深刻。 或许是时间湮灭了记忆,他早就忘了父亲母亲去时心尖的刺痛,只是想起父母时心尖反射性的疼提醒着他不能忘。 但这会儿眼里只剩下秦筠,疼的他喘不过气来。 沈清和坐在墙上弯下腰,试图压下心口的闷疼,却是毫无用处,沈清和眼里有些许茫然。 等心脏适应了这会儿同感受到的秦筠的伤痛,沈清和眸光紧紧盯着秦筠。 秦筠似无所查。 月色好的很容易让沈清和察觉到秦筠的神情,他偏过头不去看秦筠,他知晓,秦筠不想让他看到他这会儿露出原本模样的壳子底下的伤感。 秦筠的茫然与悲伤就让他一个人看到就好了。 林修竹身亡。 这个消息叫人觉着可惜。 若是有埋伏,还是在林修竹信任的人身上,依沈清和对林修竹的认识与了解,他对他在漠北的那些兵用心的很,恨不得对那些人掏出真心。 第195页 林修竹有大才,是天生的将帅之才,所以他才说可惜。但归到秦筠身上,沈清和只觉得心痛。 沈清和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月色朦胧,很美,又叫人觉得凄凉。叫他想起远在边关的晏岁时,沈清和眸里担忧,你还好吗?不要离开漠北。 若不算兄弟,就算是为了林修竹,沈清和也会好好替他护好晏岁时。 沈清和眸里的担忧几乎要化为实质,晏岁时很倔,恐怕是不会好好待在军营中。 林修竹的尸体失踪会与晏岁时有关吗? 沈清和拦住了要进院中的苏木,这会儿进去就不怕秦筠直接将他给斩杀了吗? 苏木有些歉意,语气坚定又恭敬,「属下去给殿下当沙包,打到殿下出了气。」 沈清和眸里有些微薄的怒意,「煳涂。」心里却是为秦筠庆幸,他有恭敬的属下。「你走吧!」 苏木顿了顿,忽然问道,「大人,您不去看看殿下吗?殿下这会儿肯定很需要您。要是您去,说不定殿下会好受一些。」 沈清和负手而立,「你们殿下这会儿需要的是独处,你下去吧!」 苏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恭敬道,「是。」 沈清和又翻身上了墙,看着秦筠。他去能有什么用,林修竹终究是回不来了。 秦筠今夜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一遍一遍练着简单又内含精妙的剑式,似是从这剑式中看到了什么人。 沈清和却是知道这个的,此剑式是林修竹创的,一剑一式就像是林修竹的人一般,温润又随意。只是剑招中暗藏玄机,叫人不可窥,处处锋芒。 秦筠将剑招练的很熟,经过千次万次的练习,记忆早就刻在了肌肉里,就算秦筠心里一阵空白狠戾,他也能完美的将动作顺下来。 这会儿一遍又一遍,不停不休。 秦筠的动作完美的就像是标尺量过一般精准。 长时间的动作叫秦筠手腕,还有肌肉酸痛,身体传来劳累的信号,但他根本不想停下来,只想用不停的动作去麻痹神经。 身体越劳累,精神却是越加兴奋,这是过度使用精神的信号。 沈清和也没有丝毫的困意,就坐在墙头看着秦筠。 露水寒湿,秋夜里更是寒凉,打湿了沈清和身上的衣袍,寒气都似乎渗入了皮肤。 直至到了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沈清和从墙上跳了下来,靠近秦筠,拿开了秦筠手上的剑,将其扔到了地上,轻声道,「够了,殿下。」 这柄无人能执的天子之剑这会儿就跟个破铜烂铁一样被沈清和毫不怜惜的丢在了地上。剑柄剑身与地面相触发出清脆的响声。 秦筠被这声音一激,这会儿才抬起头看向沈清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哑着嗓子,「清和。」 沈清和轻声道,「殿下,我在。」 秦筠勐的将沈清和扣进怀里。 沈清和察觉到秦筠身体在颤抖,抬起手拍了拍秦筠的嵴背。 秦筠哑着嗓子,「清和,我知道你在。」秦筠此时就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寻求着庇护所。 沈清和「嗯」了一声。 秦筠抱紧了沈清和。 沈清和嘆了口气,「可发泄够了?」 秦筠嗅了嗅沈清和的脖颈,哑声道,「够了。」 「那就该去上朝了。」沈清和推开了秦筠,看着秦筠的模样,皱了皱眉,「殿下去洗漱。」 秦筠这会儿着实是有些狼狈,眼中带着血丝,眉目间满是戾气,身上那幅清风霁月的气度全被戾气压住。 秦筠点点头,转身离开。 沈清和伸手拽住了秦筠,自己贴上去亲了亲秦筠干涩的唇瓣,「殿下,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镐京有我。」 秦筠深深看了沈清和一眼,见沈清和眉目间有些疲惫,自然知晓这是一夜未睡所致。心情一下子复杂到了极点,他不知晓该说什么,只得哑着嗓子喊了一句「清和」。 沈清和退开了秦筠,「殿下,你我之间不需要说『谢』。」 ☆、草木深(5) 沈清和难得的没有换洗官袍,身上穿的还是昨天那一套。 待秦筠洗漱完出来,沈清和还站在院中。 秦筠看着沈清和,眸里歉意,拿出帕子替沈清和擦了擦指尖。触到指尖,秦筠发觉沈清和指尖凉的厉害,眸里歉意更浓。 该去上朝了。 秦筠垂着眸擦着沈清和的指尖,眸里动容。他看出沈清和身上穿的衣袍还是昨天那套了。 清和明明那么爱干净。 沈清和哑着嗓子,笑了声,「殿下嫌弃我了?」 秦筠捏住了帕子,扣住沈清和的腰肢吻了上去,身体力行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怎么会嫌弃清和?他满身脏污,清和是姣姣的月,他生怕自己的浊会染上清和,又怎会觉着嫌弃呢? 秦筠舔了舔唇瓣,「清和。」 沈清和「嗯」了一声,「该上朝了。」 南星并没有等在七皇子府外面,想来是这人去传了消息。 上了马车,秦筠取出了一件官袍,「天湿露寒,清和将衣袍换了吧!小心着凉。」 沈清和挑了挑眉。 秦筠红着耳尖避开了沈清和的视线,闷声道,「这是我命苏木去取的。」 沈清和接了过来,也没有犹豫,脱了官袍,身上的衣袍确实是有些潮湿。 第196页 秦筠不闪不避,眸光灼灼看着沈清和。 沈清和笑了声。 秦筠再睁眼时眼前的是衣着整洁的沈清和,这才松了口气。 一时无话,直至到了紫宸殿。 朝堂上大臣们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低下头,争着上疏,「林将军放任北疆蛮野夺去了西蜀城池,当罚。」 「边境急危,需尽快定夺,依老臣看,需尽快支援林将军。」 还有人主张「林将军几次三番败落,该提携其余人。」依他们看,这是看林将军守不住西蜀的城池,怕自己丢了性命的人。 何人去漠北也是个难题,他们都不想去那里送死,只能说是他们惜命。 只是北疆可不是什么可善与的,那就是头食人血肉的饿狼。 …… 秦筠越听越觉得这些朝臣就是废物。 北疆都打到西蜀境内了,这些废物还在指责着林将军的错处。真是叫人寒心,西蜀的银两养了这些白眼狼。 秦筠眸里一片寒凉,「诸位大人认为该如何?」 「这……」朝臣们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秦筠看着他们的姿态,怒从中来,顾不得皇帝还坐在上位,嗤笑一声,「诸位大人想的可真美,推出去一个不知名的小将,还妄想取代林修竹。」 林修竹为护着西蜀安康,不惜丢了性命,结果护的就是官场上这些废物。不知疾苦,贪生怕死,漠北天高路远,打不到镐京,竟是一点也担忧北疆那些虎视眈眈的饿狼,还有南燕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真是可笑,林将军为着西蜀奉献了一辈子,只能与漠北的大漠风沙相伴。 这些人真叫人掩不住怒气。 刚才提出建议的那老臣怒目而视,瞪大了双眼,唿吸急促,颤抖着声音,「太子殿下,您……您怎能如此污衊下官,您不怕西蜀臣子百姓对您的所做所为寒心吗?」 这不就是说他贪生怕死,那臣子涨红着脸。谁想被人说成是沽名钓誉,贪生怕死之辈。 秦筠瞥了他一眼,眸色更冷了,「大人何必说本宫污衊了你,西蜀臣子对本宫寒心,你也配?」秦筠说的一点也不客气,那大人被气得面色涨红,喘着粗气。 朝臣们被秦筠毫不客气的话震在了原地,一个个眼里气愤,面色难看。秦筠打的不只是那位大人的脸,这是将这朝堂上与那大人一般想法的大人的面皮狠狠地扯下来扔在地下用脚踩。 皇帝倒是没有被秦筠这会儿仿若越庖代俎的话说的气愤,只是心里想着,秦筠不受他控制了。 虽说自从秦筠自甘去做纨绔以后他就从没有觉着秦筠会听他的,只是这个想法这会儿才是更加的明晰了。 沈清和也懂皇帝的心态。 他此时时日无多,越是珍惜剩下的日子,他就越是不能去招惹秦筠。秦筠可不像是秦时一般很容易叫人抓住把柄,一但秦筠真的想篡位,他才是避无可避。 简而言之,皇帝没有选择了。 但皇帝的平静未必只是忍气吞声,他也早就想整顿朝堂的风气了。 那位大人被气的发抖,「殿下,您……下官没有要取代林小将军的念头。」 人都死了,早晚会有人取代晏岁时的身份,这人不是那位小将还有其他人,秦筠怎能就盯着他一人不放了。 秦筠不避不闪,嗤笑一声,「你哪里配跟林小将军相比?」 那朝臣脚下踉跄了一下,气血上涌,差点被秦筠气晕。 秦筠轻飘飘道,「大人可要注意身体,这些刺激都受不了,动辄就晕,恐怕是珍馐美味食多了,不知天下疾苦了。」 「叫你们去上战场,本宫还怕侮辱了替西蜀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秦筠这会儿突然嗤笑一声,「怕林将军抵挡不住北疆将士是吧?这么早就想着换人了,本宫可不知西蜀朝堂何时养了这么一批白眼狼。」 「安乐时枕边无忧,你们可以食山珍,还要怪罪林将军,你们可知漠北将士食的什么?这会儿塌边卧着勐虎,不过就是丢了两三座城池,你们就吓得想要换一个更强劲的人上去,谁给你们的胆子?叫你们生出这种错觉?」 秦筠说话一点也没有客气。 皇帝勐然握紧了龙椅,咳嗽了几声,这个逆子,他觉着秦筠对朝臣们说的话将他也骂了进去。 他那会儿是想收了林书泽的兵权,但也没像这些人这么丧心病狂,看不清形势。 秦筠听着皇帝的咳嗽声住了口,再骂下去皇帝恐怕会被气死在这里。。 朝臣们一个个脸色难看,却又不能反驳,毕竟皇帝都没有说什么,他们也想活的久一些。 沈清和觉着有些讽刺,沽名钓誉之辈看来也是不止一个。 那些老臣一个个气的面色铁青,摇摇欲坠,倒是叫叶子苓翻了个白眼,幸好叶老王爷不是这样贪生怕死的人。 秦筠一时没有说话,给了那些老臣一个平復的时间。 过了会儿,秦筠看了眼沈清和,眸里情绪复杂,忽的一撩衣袍,跪了下去,「儿臣愿带兵前往漠北,以平战乱。」 这话说出口,秦筠才似松了口气。他没所谓,是贵是贱于他无意义,但是他不能叫西蜀百姓死在北疆人的凌.辱下。 北疆攻占了西蜀两座城池,每进一城,北疆就会屠尽那座城池半数的人,以儆效尤,他不能以西蜀数千数万人的性命做赌注。 第197页 沈清和没有意外,就如他说的,秦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是去漠北。他会替秦筠守着镐京,给予秦筠后方无忧。 朝臣们却是一瞬间炸开了锅。 「太子殿下不可,您是储君,可不能离开镐京。」 秦筠眸色冷淡,「你怕本宫死在漠北?」 沈清和瞳孔一缩,心脏似乎是被紧紧捏住,一阵闷痛,叫他喘不上气来。他不敢想,秦筠若是死在了漠北,那他会杀人的,会将那些人全部杀掉。沈清和眸色狠戾,垂下眸不叫他人看到。 那位老臣急忙跪下,「下官不敢。」这话与咒秦筠有何异? 皇帝这会儿沉声道,「不可妄言。」 秦筠这才住了口。 皇帝思考着秦筠的话,也没说同意不同意,「为何想去漠北?」 秦筠眸光直视着皇帝,「儿臣听闻北疆挂帅出征的为宁野,儿臣想与那人较量较量,夺回西蜀城池。也想还西蜀一片安然地,求父皇成全。」 皇帝低斥了句「胡闹」,面上却不显任何的怒色。「丞相如何看?」 沈清和上前一步,面色淡然,「回陛下,微臣贊同太子殿下的想法。功名祗向马上取,男儿就该磨砺意志。我西蜀泱泱大国,男儿本就不该只拘束于朝堂诡秘。保家卫国,志在四方。太子殿下有此大略为西蜀之喜。」 秦筠睫毛微颤,神色复杂,身上的愧疚仿佛快要溢出。 沈清和看了眼秦筠,眸里柔和。他没有觉得有一刻比现在更轻松了。 皇帝则是神色意味不明看着沈清和。 秦筠依旧跪着,嵴背挺直,不卑不亢,似松般宁折不弯。 皇帝这会儿情绪复杂到了极点,西蜀的储君自请要去漠北。若是平和年代,他自然乐见其成,顺带着还能削弱林书泽。只是这会儿,他…… 但不可否认,这是最好的办法。不管是对以后秦筠的登基,还是对于林书泽手下那些兵,都是利大于弊的。 沈清和看着皇帝的犹豫,眸里有些嘲讽,给皇帝再下了一剂勐药,「臣自愿上缴一百万两银子填充国库,以做军资,保西蜀后顾无忧。」 一百万两银子? 皇帝眯了眯眼,神色复杂,「爱卿有心了。」 秦筠听了沈清和的话,垂下眸紧握着双手,越发觉得歉意了。 朝臣们都在惊嘆沈清和的大手笔,但沈清和这一手也是将他们逼到了绝路上。 交又交不得,这是叫他们他出血,肉疼。不交,陛下定然不悦。 都不由得埋怨上了沈清和。 沈清和无所谓,既然他说出来,自然是做好了叫朝中这些铁公鸡拔一拔毛的打算了。 果然,朝臣们一个个捐赠起自己的藏物了,面上恭敬,细看还有些肉疼,倒是有些扭曲。 沈清和看着朝臣们所说的东西,这会儿又道,「诸位大人阔绰,但也不必全部拿出来,大人还有妻女,也不能叫她们吃苦。」 皇帝面色有些难看,他可不知他的这些臣子们有这么多的好东西。也顺着沈清和说的,「诸位爱卿有心了。」 朝臣们忍着肉疼,「祝殿下凯旋而归。」 既是尘埃落定,皇帝看着秦筠,「朕给你今明两日于丘山点兵,后日出发,可有异议?」 秦筠颔首,「儿臣遵旨。」 ☆、草木深(6) 丘山。 乌云半遮着天幕,山林间溢着水汽,风一吹过,便摇醒了山间的秋叶,瑟缩着飘在了将士头上。风不急不缓,正是舒适的时候。 秦筠下了朝顾不上午膳,径直来了丘山,沈清和不便一同前往,早早的回了府邸。 若不是战时,丘山上定然与现在不会是同样的景致,不会透着漠然与风雨欲来之势。 练兵无非就是重复着平日里一板一眼的动作,重复千次万次,将那些战场上杀.人的动作谨记进肌肉,记进灵魂。就算是身负重伤也能将敌军撕下一口皮肉。 来迎接秦筠的是总兵高航。 身旁观望的人也是不少,镐京没有秘密可言,他们早在皇帝下达命令后就知晓了这位太子殿下要来丘山的消息,自然是殷勤迎着。 丘山的将士是直属于皇帝。 林修竹骤然身亡的消息如雨后春笋般悄然传遍了镐京。 这些没出过征上过战场的将士们听闻这则消息一个个都红了眼眶。林修竹在他们心中虽与西蜀的定海神针大将军林书泽不能相比,但总归是占着极大的分量的。 男儿志在四方,保家卫国是男儿刻在骨子里的血性。 林修竹还未及冠就赴了漠北,刚及冠就已战功累累。这是他在战场上实打实用血肉拼杀出来的功绩。 功名袛向马上取。 军营里的这群少年年龄也不大,正是慕强的时候。而林修竹正好符合了他们对英雄的所有幻想。 虽然他们是皇帝的人,或者说这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帝能管住他们的人,却不能遮挡少年慕强的心思。 高航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他们能臣服林修竹,是因为林修竹已足够拥有他们的忠心。不过这不代表他们也能臣服这位太子殿下。 见着秦筠一行人走来,高航收起了眼里的神色,重新挂上了憨厚的笑容,殷勤迎了上去。 秦筠身旁的是叶子苓。 秦筠朝堂上奏请去漠北之时,叶子苓皱了皱眉,而后也跟皇帝请了个恩典,他也愿赴漠北,守卫西蜀疆土。 第198页 叶子苓的一席话也算是震惊了整个朝堂。 秦筠掩下了眸里的复杂,他没想到叶子苓竟然会跟他一同去漠北,因为惊讶,所以他才感激。 叶子苓大可不必做到这一步,他在镐京官职才是最快提升的方法。什么功名袛向马上取,叶子苓根本不需要。 他总归是要坐上叶老王爷的位置的,王权富贵,唾手可得。 他一直知道叶子苓不是什么无用之人,相反,他做纨绔只是因为好玩,仅此而已。不然后来的桩桩件件,还有大理寺那些人可不好煳弄。 叶子苓看来眼过来的那人,咂咂嘴,「这位总兵大人来者不善,殿下可要小心了。」 秦筠不置可否。 「下官参见太子殿下,叶大人。」高航抱拳行了礼。到底这里是军营,没有镐京那么大的规矩。 秦筠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漠,一举一动带着皇族的威严与深不可测,「高大人免礼。」 高航也在暗暗打量秦筠,见秦筠深不可测,后颈忽然浮现出一丝凉意,像是跌入冰窖一般,骨髓似乎都染上了寒意。高航额头浮现出些冷汗,偏偏秦筠似无所查,高航眼里恭敬更甚,这会儿才真挚了些,僵着脸对秦筠道,「殿下请。」 叶子苓看的直发笑,扇着扇子跟在了秦筠身后,全然一幅纨绔公子的做派。 秦筠皱了皱眉,瞥了他一眼,「你这样进去本宫不保证你会不会他们打出来。」 叶子苓面上的笑一僵,陡然恢復了严肃的模样。 呸,本官为你抛头颅撒热血,为你两肋插刀,跟着你去漠北,结果你就在这里说风凉话。想起今晚铁定逃不了的一顿跪祠堂,叶子苓只觉得人生没什么盼头了。 秦筠可不理会叶子苓的腹诽。 高航带着他们一路去了总兵帐篷,路过演武坪,有两名士兵光着膀子在那里练武。皮肤是被经年累月风吹日晒的健康小麦色,拳拳到肉,一点也不避锋芒。 周围围着一群士兵,少年血气方刚,都被激起了血性,谁也不让谁。这场面看的周围兵士吶喊声响彻了整个演武坪。 秦筠经过时看了一眼。 高航憨笑着解释,「这会儿是午休时间。」言下之意,不存在什么打架斗殴的情况。 秦筠未言语。 叶子苓倒是瞥了高航一眼。 能在丘山当上总兵的能是什么好相与的。 那边的争斗更加激烈了些。土石草屑随着两人的动作漫起,欢唿声更甚。 秦筠停下来没走,高航也只好停在原地,秦筠没有说话,他也不敢多说话暗自造次。 这一路的打量,让他明白秦筠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他既然愿意看,他也不拦着,看就是了。 叶子苓看的啧啧称奇,「不愧是丘山,高大人有方了。」 虽是午时,演武坪内训练的将士也不在少数。除了这边斗武的喧闹了些,其余处更是肃穆,一出矛,透了力度。 骑射也不落于下风,看的男儿心生摇曳,恨不得早早的去了沙场厮杀才好。 高航笑了笑,谦虚了下,「叶大人谬赞了,这哪里是下官管教有方,林将军将漠北训练的法子教给了下官,林小将军年前也来过这里,修缮了不妥当之处,才有这么一番景象。」 叶子苓听了高航的话,眸里有一瞬的懊悔,他怎么就提起这个话题了。 秦筠神色自若,看着远处训练的将士,眸里有微弱的哀伤。 高航想来也是反应过来林修竹是秦筠的表哥,这才讪讪的住了口,心中暗恼,他提什么不好,非得提起林修竹,这是怕自己活的太久了吗? 「带着他们训练的是何人?」秦筠这会儿问。 高航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殿下,是兵营中的百夫长与千夫长。」 一般兵营中负责训练的可不是将军之类的,由着百夫长与千夫长训练。将军们自然有他们的事,最后只需要负责验收就好。 朝堂上有官阶职称之分,那么在兵营里也例外,百夫长,千夫长就是这些兵士的隶属长官了。 秦筠颔首,一举一动彰显着皇子的矜贵。 暗自打量的人不由得咂舌,果真不愧是太子殿下。 他们又不是死人,演武坪上站着三个大活人,他们总兵还是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一点也没有在他们面前的兇残模样就可以看出来那位站于前方着鸦青色衣袍的男子定然身份高于高航。 秦筠要来丘山点兵的消息他们也是知晓的,这么看来这人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皇七子秦筠了。 兀的打量了他们近一盏茶,他们要是不知晓,上了战场就是找死的命。 高航只觉得额头上的汗似乎是流也流不完,身上穿着的盔甲湿透,被风一吹,莫名的有些凉意。 叶子苓这会儿笑了一声,对着高航道,「高大人可否给本官一张弓,本官有些手痒,也想试试。」 高航擦了擦汗,讪笑一声,「自然可以。」 很快一张弓送到了叶子苓手上,叶子苓那过后拉了拉。好弓,就是没有一把力气拉不动。这是在向他示威吗?叶子苓眯了眯眼睛,要是在丘山连一张弓都拉不动,那么他们这个兵也就不用点了。 叶子苓有些玩味的笑了笑,「高大人将这么好的弓给本官,就不怕本官弄坏了吗?」 第199页 高航一僵,讪笑了一下。 叶子苓拿过箭矢,正中靶心。 高航又讪笑了下,这么远的距离,看来这位大理寺卿确实有些本事。 叶子苓笑了笑,「的确好弓,殿下你要不要试试。」 他们来兵营不露一手,这些将士如何臣服于他们。 秦筠从叶子苓手里接了过来,伸手拉了拉,接过箭矢,三支箭似飞一般沖了出去。 拿着弓箭的矜贵少年还保持着这个动作,眉宇间满是淡漠,冲散了身上清风霁月的气度,看起来像是真正战场上拼杀的一位将军,此时充满了杀伐气。 秦筠很容易就拉开了弓箭,此时收回不再看一眼,将弓递给了高航转身离开。 高航看了眼靶场,瞳孔一缩,四支箭挤在靶心,其中一支箭竟然将叶子苓方才射的那支从中间噼成了两半,摇摇欲坠。 这么远的距离,他怎么做到的? 高航恍惚着跟上,也不管演武坪上炸开了锅,很快有百夫长过来,演武坪上声音湮灭在风里。 兵营中只有百夫长以上才有单独设帐的规定。 秦筠被高航带去了总兵营帐,还未落座,秦筠就道,「劳烦高大人了,一刻钟后点兵,可有异议?」 高航擦了擦汗,那种被压迫的威严感又浮上心头,「回殿下,无异议。」 秦筠「嗯」了一声。 高航出了营帐,叶子苓才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看来也不止朝堂上尽是诡秘,看了军营也不逞多让,层层阶阶,受苦的尽是下层了。」 秦筠不置可否,「总归是不及朝堂,若是这里的总兵没有些本事,且不是要叫言臣们欺负死了。」 高航能叫丘山的将士们安安稳稳,自然是有些本事的。 叶子苓面色沉凝,「倒也是。」 秦筠看着叶子苓,蹙了蹙眉,「你为何要跟我一同去漠北?」秦筠罕见的没有说「本宫」,而是用了「我」,他不是在用身份与叶子苓说话。 叶子苓耸了耸肩,神色正了些,「殿下,你当时与我们这些纨绔一同的缘由我现在也知晓些,我不能眼看着你一个人去漠北。清和不能与你一同,有零榆在镐京辅助,你没后顾之忧。知道你想替林大哥报仇,我也想。」 秦筠垂下眸,半晌才「嗯」了一声。 ☆、草木深(7) 果真一刻钟后将士们被高航聚集在了一起。 秦筠站于高处打量着下方的将士们,一眼望去就能看见西蜀大好男儿本色。衣着质朴却不失刚勇,干练的排于下方。 高航站于秦筠后方打量着秦筠。秦筠负手而立,眸中情绪不辩。从他这个角度打量过去,他竟只能看到秦筠的背影清俊,身量高大挺拔,仿佛站在前方就能撑起一片天。 再怎么深沉有智谋,他也是刚刚及冠。若是在寻常人家,秦筠说不准会是安居乐业。只是生在帝王家,多了许多的无可奈何。 高航没有一刻像是这时清醒的认识到眼前这位藏着喜怒的少年将会带着他们延续西蜀将士的荣光。 秦筠看着下方,久久没有言语。 高航上前一步,「殿下,丘山所有的将士都聚集在了演武坪。」 秦筠朝着高航颔首,「劳烦了。」 高航顿时受宠若惊,没想到秦筠看着冷漠,倒是意外的好说话。随即微嘆了口气,也不知是在感慨什么。 可惜了啊!军营中还是得强势些,软绵绵的谁会听你的?怕不是阳奉阴违那一套咯。 秦筠像是知晓高航在想什么,瞥了他一眼,黑眸沉沉,不带一丝情绪。 叫高航当即愣在了原地,心里不住的懊恼,他瞎嘆个屁的气,他怎么忘了,这位太子殿下就是一匹狼,谁被谁吃拆入腹还不一定呢!他竟然怕秦筠压不住底下那些兵。 高航急忙讪笑,「属下愿为太子殿下效劳。」 叶子苓看的直咂舌。 秦筠没有看他了,转过去看着下方。 因着秦筠没发话,底下将士一片寂静,挺拔如松。见着秦筠打量他们,身体不自觉的有些僵硬。他们自然是想去漠北。 先不说男儿骨子里忠君报国的血性,就是论出征后五十两银子的抚恤及每月五两银子的军饷,都够他们父母用好几年了。 索性不过一条贱命,若是战场有功,说不准也能封侯拜相,一举脱了这农籍,也总好过父亲母亲家中劳作,幼弟幼妹无人抚养,卖做他户,一辈子做个服侍人他人的活计的好。 脑袋掉了碗大的疤,谁愿意一整天被人吆五喝六,看人眼色,受尽白眼。 高航见秦筠不说话,试探性的叫了句秦筠,「太子殿下?」 「何事?」 高航擦了擦汗,您还点不点兵了,怎么没一点动静了。 叶子苓转过去看了高航一眼,笑着道,「高大人还不曾说能叫殿下带走多少人。」 高航恍然,他就说,他忘了问秦筠要多少人了。这么重要的事他也能忘了,「属下忘了问了。」 叶子苓摇了摇扇子,一身纨绔的做派,「劳烦大人说说。」 到底是忘了说了还是准备煳弄过去? 高航被秦筠的一眼看的身形一僵,他都要以为叶子苓看出他的意图了,他是故意没提起的。 丘山上的这些兵都是他的宝贝疙瘩,怎么能叫秦筠这么容易的带走?那他这么多年的训练不就白费了吗?高航心里还打着阻拦的小九九。 第200页 秦筠眸色有些冷,若不是漠北急需,他定然好好招待招待高航。 他再怎么不愿意,丘山上的这些将士归根结底不是他高航的,虎符握在皇帝手里。简而言之,高航就是替皇帝卖命的。 这些兵可不是他家的,是皇帝的,将来也会是秦筠的,毕竟歷来丘山上军队的虎符都是握在歷来的皇帝手上。 高航实话实说,「回太子殿下,丘山共有二十万将士,其余散布在其余地方,不算作丘山。平常您能调动五千,您有陛下的圣旨,只能调动五万兵马。其余兵马未有虎符,不得离开丘山。」 若是凭藉一卷圣旨就能调动全部的兵马,那西蜀不是乱套了? 虽说圣旨蜂蜡,密闭保存,几乎没有伪造的可能,但圣旨也是能伪造的,例如逼宫。 调任兵马更是重中之重。 兵是杀伐的利器,一但谁掌握了兵权,就意味着这人掌握了朝堂的命脉。 歷任皇帝削藩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藩王掌握一方富庶,有兵马,对于政通人和的国家来说无异于就是酣睡之侧的勐虎,时时刻刻盯着你要撕下一块皮肉。 当然承和帝掌权间藩王已经败落的差不多了,但令他更加无法酣睡的是林将军手中握着的兵好像太多了。 秦筠面色淡漠,拿出了一个东西,「若是有它呢?」 高航瞳孔一缩,这是……虎符……高航勐的跪下,「回殿下,全部。」 …… 秦筠也没那么贪心,将全部二十万将士全部带去漠北。 他点了十五万,给丘山还留了五万。加上镐京其余地方的将士,足以保镐京安危。 秦筠点兵就用了一日半。 他自认无愧于镐京,无愧于百姓,只是当他晚上站在沈清和的府邸外,他知晓他亏欠了沈清和太多太多,多的他自己都算不过来了。 沈清和在房中手中捏着奏摺,这两日他刻意迴避了秦筠的消息。 边关传来消息,情况不容乐观,秦筠很快就要出征了。 沈清和浑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淡漠,在听到些什么后忽然湮灭了,唇上重新挂上了矜贵肆意的笑。 「清和……」 沈清和抬起头看向来人,随意道,「殿下点完兵了?」 秦筠沉默着点点头。 沈清和放下奏摺,笑着朝秦筠勾勾手,一派风流肆意。月白色的衣袍竟也在烛火下多了几分风流勾人。 秦筠眸色暗了暗,乖觉过去抱住了沈清和。 沈清和看了眼身上带着凉意的人,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也不知是在外面站了多久,身上都带着霜的温度。 秦筠满足的嗅了嗅沈清和身上的气息,将头埋在沈清和肩窝。身上的气息清幽雅致,就像这人一样,说着与他再不往来,却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对他让步。 而他却是一次又一次的食言。 秦筠收紧了沈清和腰间扣着的双手,仿佛要将他融入骨血一般。只是眸里的愧疚仿佛要将他压弯嵴背。 这个无愧于天地的少年却罕见的不敢看沈清和的眼睛,怕看见失望或是再无一点情意。 秦筠只得收紧手臂,将沈清和拢入怀里。 沈清和差点被他给勒死,但也没有推开秦筠。他知道秦筠在想什么,只是这会儿他也说不出什么话。 是他亲自将秦筠推出去的。 沈清和看向秦筠,扶着他的肩膀亲了上去。 他还是不太会亲吻,唇齿相触间带了一丝疼,撞得他唇瓣发麻,隐隐尝到了血的味道,却罕见的没有晕眩的感觉。他这会儿想,他晕血症似乎好了。 秦筠瞳孔微缩,感受着唇上生涩的触感,很快反客为主。 空气里满是暧昧氤氲,似是糖果蜜糖的味道。 口腔很快被秦筠攻略城池,贫瘠的空气似乎不足以支撑沈清和,但很快又被秦筠热烈的拥住,连舌根都在隐隐发麻。他才知道,原来亲吻也是需要体力的。 良久,秦筠推开了沈清和,伏在沈清和肩头轻轻喘息,似乎那双极黑极沉的眸子都有了发红的错觉。仔细一看,眸里是铺天盖地的欲,看得人心悸。 沈清和眸里是残存的薄红,眼尾一抹红色带着慵懒餍足,勾人的紧。 秦筠喉头攒动,抿了抿唇角。 沈清和吞了吞口水,男人是视觉动物,他也不例外。见着秦筠眸里的欲,他有些意动,含住了秦筠的喉结。 秦筠闷哼一声,眸里的欲更甚。 案上的摺子散落一地,两人一路亲吻着跌跌撞撞倒在了塌上。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两人的衣袍散开,髮丝叠在一起。 秦筠居高临下,手臂撑在沈清和耳侧。忽然停下,眸色发红,忍得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声音低沉沙哑,似乎连喘息都带着浓重的欲。「是我失礼了。」 清和还没有及冠。 沈清和轻轻喘息,忽然环住了秦筠的脖颈,语气柔和,「秦筠,没关系。」 秦筠眸色一暗。 沈清和眼尾带红,侧头亲了亲秦筠的腕骨。 秦筠理智顿时断在了沈清和的动作里。 沈清和忽然勒住了秦筠的脖颈,语气颇有些兇狠,「秦筠你给我记住,本公子从不屈居人下,但你是西蜀的王,我才不要看你看你那个样子,这是我愿意的。你记住,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只对你这样,知道吗?殿下,轻点。」最后一句话莫名的带了些缱绻的滋味。 第201页 沈清和的一切动作全被湮灭在了秦筠过分温柔珍视的动作里,但令沈清和难熬的就是秦筠太过于温柔了,放缓了的动作似乎叫他清晰的感受到秦筠与他趋于同一频率的心脏跳动声音,激的他有些受不住。 烛火消逝在浓稠的夜里,春色撩人,花有清香。 夜还很长。 良久良久。 秦筠脸上满是餍足,一下又一下抚着沈清和的嵴背,看着怀里的人,缓慢而珍视的亲着沈清和的锁骨,一夜荒唐留下的痕迹密密麻麻,此时在秦筠的动作里又覆盖上新的痕迹。 沈清和累的指尖都抬不起来,眸色是强装的漠然,「秦筠,你要是死在漠北,本官就找个别的女子,与她相敬如宾,绝不会再念你半分。」 秦筠扣紧了沈清和的腰肢,不会有那一天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车车,难为我这个牡丹了,写的不好请见谅(猫猫害羞.jpg),比起去叙述细节,我更喜欢两人心意相通水到渠成时的氛围,自然是别有一番风味。 今天修了下文案,这篇文大概还有十章左右就结束了。番外大家可以点一点自己喜欢的,我会尝试去写。当然,番外最主要的我会写林修竹与晏岁时的相识相知。 还有,这篇写完后要开新文啦,我们还是随意,可以点,江湖,修仙,校园,快穿,无限流,abo……当然,要是想看权谋类型的也可以。预收里有两本,分别是校园跟快穿,大家有兴趣可以看看。(猫猫害羞.jpg) 卑微作者在线求个评论,小仙女们来了留个脚印啊!!!(猫猫挥手.jpg) ☆、草木深(8) 皇子出征是大事,皇帝撑着病体亲自相送。 清晨,安远门。 沈清和站在安远门看着城楼上皇帝强装的「父慈子孝」,看着远处的云秦山,眸光悠远漠然。 许是他也习武的缘故,身体并没有多余的不适,干净清爽。只是打上了秦筠的烙印,那身肆意矜贵的气度下,身体上全是秦筠的印记,沈清和面上有些疲惫。 秦筠一问一答,皇帝问什么他就说什么。许是这么多年皇帝没有在意过秦筠的缘由,两人间除了聊公务竟没什么可说的了。 眸光一直放在沈清和身上,很好的将眼底暗藏的占有欲藏了起来。看着沈清和面上的疲惫,愧疚像是泉中的池水咕噜噜全都冒了上来。 又酸又涩,刚与清和有了肌肤之亲他就要离开清和不知几许,还将他一人放在恶狼环绕的镐京,就算是镐京有宋零榆他也放不了心。 他这会儿想的只是将清和也带上。 身旁的大臣们还在恭维,你一句我一句。 秦筠垂下眸,掩下心底的不耐。 沈清和收回了看向远处山峦的视线,重新放到了秦筠身上,这一看,就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秦筠就是天生的帝王,沈清和一早就知道。 他在那群油嘴滑舌的大臣身旁是那么游刃有余,一点不见怯意。在他身旁的清风霁月全都消散,沉稳矜贵,深不可测。只是对上他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清风霁月了。 沈清和眸里思索,唇瓣难掩的白了白。难得的有些怀疑自己,他是不是自私了?不该叫秦筠与他离开,他会是一个好帝王。 只是秦筠这次从漠北回来,他还有机会跟自己离开吗?天下百姓能放他离开吗? 沈清和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中,面色有些难看。 秦筠见沈清和的面色是难掩的苍白,蹙了蹙眉,有些担忧,是不是身体难受了? 身旁的大臣还在喋喋不休,秦筠眸色有些冷,「柳大人?」 那人一下子住了口,讪笑着看着秦筠。 秦筠眸里有些烦躁,「本宫有事。」 那人讪笑着,「太子殿下请便。」 沈清和还在想这事,越想脸色越冷,引得身旁的大臣一个个退后了几步。沈丞相这是怎么回事?不住的放冷气,一点都没有平日里皎皎君子的模样。 有想着要跟沈清和搭话的一个个也都歇了火。罢了罢了,沈大人今日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还是改日再说吧! 秦筠走过来替沈清和理了理衣袍,取出一枚玉佩替沈清和系在了腰间,低声笑了笑,眸里的爱意几乎要藏不住,语气低的像是嘆息,「易安,这次可不能摔碎了,我再找不到一个一模一样的了。」 沈清和听着秦筠的声音,低沉慵懒,似乎还带着些餍足,叫他不由得有些耳热。 昨夜秦筠在他耳边就是用这种声音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易安……」 「易安……」 沈清和垂下眼眸看了眼秦筠给他的物什,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是与他摔碎的那个一模一样的冰花芙蓉玉,淡淡的透着粉色的盈光。那个他摔碎了,碎片也自己留着,这个自然不是那个。 秦筠又给他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就像是将他的心又一次刨开重新递到了沈清和手里。 秦筠笑了笑,替沈清和理衣袍的手滑到了沈清和腰间,轻柔的替他揉了揉。衣袍挡着他的动作,秦筠眸里有些歉意,「腰还疼不疼了?昨夜是我孟浪了。」 沈清和瞥了秦筠一眼,没有答话。 他能怎能回答,疼死了,他都快站不住了……他不要面子的吗? 「笨死了。」沈清和眸里带了些笑意。 第202页 秦筠也笑,垂下眸尽心尽力替沈清和揉着腰肢。垂下的眸子一下子柔和了秦筠身上的凌厉,真真是应了清风霁月那个词。忽然他靠近沈清和,眸里都带着笑,声音压的很低,「昨夜舒服吗?」 沈清和瞳孔一缩,马上他就听到秦筠讲,「易安,我很舒服,也很喜欢。昨夜的你很美,叫本宫有些移不开眼睛,只想一直挂在你身上。」 …… 叶子苓看了眼秦筠与沈清和,顿时牙酸的移开了视线,乖乖听他爹的训诫,心中不住地发酸。来个人解救他啊!他再听听他爹的训诫就不用去漠北了。 前天跪了一夜的祠堂,昨夜倒是没有去跪祠堂,他爹的原话,「好好吃完这顿,明天好去上路。」 叶子苓:…… 知道的他是去漠北建立军功,跟着秦筠保家卫国。不知道还以为明天自己就要被拉到菜市场处斩了…… 叶子苓表情有些恍惚。 叶王爷看着叶子苓走神了,恨铁不成钢的一巴掌拍到了叶子苓后颈,声音中气十足,「你……你个逆子,为父跟你说话你都能走神了,去了战场你就等死吧!你死了没事,要是拖了太子殿下的后腿,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叶子苓被拍的差点跳起来,深吸一口气,表情难看,「我死了你还怎么收拾我。」他脖子被他爹的一巴掌拍的这会儿火辣辣的。 他才是他爹的儿子,怎么还说自己会拖秦筠的后腿?他还怕秦筠会拖他的后腿呢!叶子苓讪讪的想。 「你……」叶王爷被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逆子,哪有自己咒自己死的?」 叶子苓:…… 这不是您说的吗? 叶王爷气急就要抄起棍子追着叶子苓打,但他忘了这是安远门前,哪有棍子给他打叶子苓。 叶子苓也被打习惯了,看见他爹熟悉的动作,脚底抹油就要开熘。面上倒是嘻嘻哈哈的,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他爹追着打的不好意思。至于什么大理寺卿?他还是更喜欢当纨绔一点。 他是纨绔嘛!被爹打都是正常操作,他能跑,他爹追不上。镐京与他们玩一起的公子哥谁没被他们爹打过? 他一点都不臊,跑的更快了几分。 周围的大人一个个憋着笑,早就听说了叶子苓与叶王爷另类的相处方式。很难形容这会儿的心情,感觉很微妙。 叶子苓不臊,叶王爷臊的慌啊!声音都小了许多,「你回来。」 叶子苓停下后挑了挑眉,眸里是得逞的笑意,苦着脸回道,「您得保证不打我。」 叶王爷越发的臊了,强忍着怒气,这个逆子,都会威胁他了,「我保证行了吧!」 沈清和没忍住笑了笑,「叶子苓与叶王爷一直都是这种相处方式?」怪奇特的,叶子苓没被打死也是运气好。 第一次见他还觉得挺新鲜的,越发忍不住笑,只是笑着笑着,不知牵动了哪个部位?神情僵住了,缓缓侧过头,吐了一口浊气,「秦筠我杀了你。」 妈的,疼死他了。 秦筠好脾气道歉,低声道,「给你杀。」 沈清和凉凉的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 秦筠忽然唇角勾出一抹笑,笑容显得有些勾人,「你还没告诉我,你昨夜舒服吗?本宫伺候你伺候的好不好?」 沈清和面无表情,耳廓悄然红了,破罐子破摔,也笑了,反调戏回去,「太子殿下的伺候很到位,至于舒不舒服?反正本公子觉着殿下活儿还不错。」沈清和还扫了一眼秦筠下方的部位。 秦筠眸色一暗,看来他昨晚还不够卖力。不一会儿又无奈的笑了笑,清和这张嘴啊!不饶人。 沈清和睁开了秦筠替他揉腰的手,走过去靠在城墙上,对着秦筠笑,「殿下,快些回来。」他似乎是想说要给他写信,一日一封,少一封都不行。张了张口没说出来。沈清和蹙了蹙眉,太矫情了,他不喜欢这样。 秦筠像是看出来沈清和在想什么,「清和,我会给你写信的。」 沈清和半晌「嗯」了一声。 辰时了。 皇帝站于城墙上,扫视着底下的将士。「今北疆率军来犯,罔顾我□□恩义,朕不忍黎民受其欺辱,将巡边垂,择兵振旅,躬秉武节,置多部将军,太子亲帅师焉,凯旋而归。」 「愿驱除蛮野,谨听从陛下谕旨,愿随太子殿下。」将士齐心协力,声音绕在西蜀上空。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示意身后拿酒来。 拿来酒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太监,自从刘公公替皇帝挡剑而死,皇帝没有提拔新的人,只是使唤多了刘公公底下的小太监。 皇帝手里端着酒盏,「朕在这里祝太子凯旋而归,诸位将士凯旋而归。」一饮而尽。群臣们也跟着皇帝一饮而尽。 沈清和看了眼秦筠,正好秦筠也在看他。沈清和对着秦筠举了举手里的酒,无声道,「新酿的梨花白等你来了开坛。」 秦筠低声笑了笑,同样朝着沈清和举了举杯。 底下的将士们手里拿着瓷碗,将那酒水举过头顶,「谢陛下!」 「定不辱使命。」 噼里啪啦碗摔碎在地上的声音响起,成了这个秋日早晨将士们最好的战歌。 秦筠一撩衣袍朝着皇帝行了大礼,「儿臣定不辱使命。」 皇帝点点头。 第203页 叶王爷欲言又止,最后朝着叶子苓僵硬的摆摆手,「快滚。」 叶子苓罕见的没有跟叶王爷对着干,「父王,您放心,儿子定然取个大将军回来。」 叶王爷:…… 有这么容易的吗? 叶王爷拍了拍叶子苓的肩膀,「保护好太子殿下。」很快又别扭的道,「你也要好好的。」 叶子苓眼眶有些发热,嗡声道,「好。」 秦筠站起来,最后深深的看了眼沈清和,拿着宝剑走下了城楼,利落的翻身上马。叶子苓紧随其后。 「出发。」 将士的脚步激起了尘土。 沈清和紧紧的盯着秦筠的背影,手指微缩。 秦筠的身影一点点变小,忽然他骑着马转了过来。 沈清和知道他在看自己,指尖摩挲着腰间的冰花芙蓉玉。也不管秦筠能不能看得到,朝他笑了笑,笑容干净肆意,像是在说,镐京有我。 ☆、草木深(9) 待秦筠走了,沈清和只觉得心上空落落的,但该做的事宜一个都少不了。沈清和处理的事依旧是谢荣之事。 虽说是谢荣自刎在了刑部大牢,但丞相府无一人,这叫沈清和不得不怀疑镐京还有南燕的细作。 下了朝,沈清和旁边倒是不如以前谢荣身旁一般热络。沈清和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走着。 自从上次秦筠请求出征后他在紫宸殿提出要出一百万两银子以做军用后,叫那些朝臣大出血之后他们就记恨上了沈清和。 沈清和无声哂笑,垂下眼眸。 不叫他们大出血,皇帝怎能知晓这些朝臣这些年在百姓身上所得的丰功伟绩。 他们的记恨也奈何不了沈清和,更给他添不了堵。 他是西蜀的丞相,皇帝这些日子病重,几乎所有的摺子都递到了他的案桌上。换而言之,沈清和现在才是西蜀的栋樑,撑着西蜀内里不受破败。 朝臣们递上来的摺子里有不少都是靠着莫名的由头弹劾他的。 沈清和不在意的笑了笑。 只是想起今日朝堂上得来的消息……南燕,辰王爷的儿子谋.反,悄无声息的将南燕皇帝囚禁。南燕大乱,原本被立为太子的二皇子晏洲沦为阶下囚,死生不论。 更令人意外的是那位刚登上王位的皇帝将西蜀皇室子弟杀了个遍,当天夜里血流成河,直到白日,血渍还沾染在南燕宫墙。 火光及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南燕都城,就连那血迹也是被水沖刷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干净。 百姓们惶惶不可终日,生怕皇帝嗜杀,更将他们这些普通百姓不放在眼里,一併也给杀了。 那位皇帝第二日刚一上朝,底下礼部奉上了年号。谁知那人一点也不领情,连登基大典都不办,一脚将礼部尚书踢翻在地,逼得好几位臣子直直撞了殿内的柱子。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人也是南燕的皇族,也不知南燕皇帝是怎么惹了他,竟叫他几乎屠了满门,只留下辰王爷这一支。 有人说那人面目凶煞,眼若铜铃,长了一幅恶鬼相,一出现能止小儿啼哭。 有打着清君侧名号的人第二日全都被杀死吊在了城墙上,一个个面若枯蒿,七窍流血,死的极惨。 也是叫人唏嘘。 那位皇帝煞□□号就传开了,更有甚者还说那位皇帝狼子野心,是南燕的祸患。 镐京城内的百姓一个个直点头,幸好他们西蜀的太子殿下宅心仁厚,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君主,这次出征定能平了祸患,凯旋而归…… …… 沈清和眸里闪过一丝担忧与疑惑,晏岁时的父王就是辰王爷。 他不信晏岁时杀人如麻。 只是他派去的人一个个连南燕都城都进不去,他写的书信也不见晏岁时回一封。叫沈清和不得不相信,那人就是晏岁时。 南燕……乱翻天了…… 沈清和垂眸的样子看着更冷了几分,那些大臣就是看着沈清和这些天以这幅姿态处理了一件又一件事宜,处置了一个又一个与谢荣有关的臣子。 宋零榆却是敢靠近沈清和的,「丞相大人想到甚了?」 沈清和摇摇头,「无事。」 宋零榆蹙了蹙眉,脸色有些难看,似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漠北传来消息了?」不好言说的那种? 沈清和没有说他烦心的是晏岁时之事,没点头也没摇头,指尖抚摸着腰间的冰花芙蓉玉,与宋零榆并排往宫外走。 「殿下带着兵马与粮草,近日才到漠北与林将军汇合。殿下来的消息,林将军很不好,受了伤。」 宋零榆蹙眉,也不知该说什么。 林将军心情能好就怪了。 中年丧子,更令西蜀愤怒的是林修竹的尸体还未找到。一个个乱了方寸,被北疆钻了空子,后方粮草烧了。幸好发现的早,抓了放火的细作,只是粮草被烧了少半,使西蜀的困境更是雪上加霜。 所幸秦筠带去的粮草可以解一阵子的燃眉之急。 因着林修竹与粮草,西蜀与北疆又是几次碰撞,西蜀节节败退,又丢了几座城池。 作战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西蜀因为林修竹早就落了下方,粮草更是,再也提不起士气了。秦筠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漂亮的翻身仗,证明他这个太子不是虚设,是能为西蜀带来荣光安逸的。 第204页 最最重要的是,秦筠要提起西蜀将士失去的士气。 沈清和揉了揉眉心,面上有些疲惫,西蜀的事全都堆在一起,他一步都不能走错。一步错,步步错。 「军营粮草空缺,谁去合适?」宋零榆眸里思索,眼底也有些乌青。 沈清和放下了手,看着远处的马车,对着宋零榆笑了笑,「去我的府邸,边走边说。」 宋零榆点了点头,走至沈清和的马车旁,驾车的却不是南星,而是一个清秀可爱的少年。 「公子,宋大人,请上马车。」少年虽长得可爱,表情却是冷冰冰的,眼底恭敬至极。 宋零榆挑了挑眉,这人他倒是没有见过。 沈清和颔首,「他叫决明。」 宋零榆点点头不再过问,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沈清和才提了一句,「南星被我派去了漠北,带着粮草。」 南星是与苏木一同去的漠北,押送着粮草,从西蜀各地急调,悄无声息将粮草运去。沈清和还告诉南星与苏木,到了边关就不用回来了。而苏木是秦筠临走时留给沈清和的,说是保护沈清和。 沈清和垂下眼眸,眼神柔和了一瞬,他在镐京需要什么保护?需要的该是秦筠。买一送一,他还不亏。 而决明,则是他从手底下调派过来的。原先是在钱庄,最擅长的除了杀.人就是赚钱。别看他长了一张清秀可爱的脸,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沈清和实在不能相信镐京的这些官员能将粮草安安稳稳的送到漠北。 宋零榆一听沈清和说的,顿时放下心来,还有空调笑沈清和,「丞相大人不想饿着殿下?」 沈清和点点头,「不能饿着殿下,更不能饿着西蜀千千万万为西蜀拼杀的将士。」 宋零榆点头,不错,更不能饿着的是那些将士。「你也不能全部都自己出银子,你去看看陛下的国库,加上你的一百万两,还有大臣们那些宝贝,这会儿可是充盈的不成样子,也该叫他们出出血。」提起那一百万两,宋零榆有些牙酸。 沈清和垂下眼眸,根本不将那些放在眼里,「我的那些银两都是从百姓身上赚的,最后只能还在百姓身上。国家.危亡之际,我又怎能吝啬,若是西蜀没了,我要那些银子也没用处。」 若是父亲知晓他不替百姓考虑,首先第一个收拾自己。 宋零榆也不是说沈清和做的不对,要是他跟沈清和一样富足,他定然也像沈清和一样砸他个一百万两银子…… 「我的就是殿下的,殿下定然也希望我这样做。」 宋零榆:…… 心下有些哽的慌。 宋零榆扯了下嘴角,「沈兄豁达。」 沈清和觉着宋零榆脸色有些好看,憋着笑「嗯」了一声。虽说他乐意自己的东西花给西蜀将士,但不叫皇帝与朝臣出出血,他也是不答应的,定然要叫将士们吃饱喝足。 宋零榆轻咳了一声,「清和觉得殿下可有局可破?」他说的是现在西蜀的形式。 「赢。」别无他法。 就算宋零榆不懂兵书,他也知现在的局面不好破,这个「赢」之一字,一个谋划不好,搭上的可就是西蜀千千万万将士的性命。 宋零榆嘆了口气,忽然又抬起头,「清和你不是懂兵书嘛!」 沈清和瞥了他一眼,颇有些无奈,他是懂兵书,「零榆就别担忧了,我是懂,但你觉得我不知晓兵士数量,地形,在这里跟你纸上谈兵?你觉得可靠吗?要是你相信,我立马叫决明拿个地图。」 宋零榆有些尴尬,他怎么这么傻?经沈清和这么一说,说出来他也不信啊!没有依靠实地说出来的话还真就是纸上谈兵了。 你应该跟着一同去的…… 宋零榆的话卡在了嘴边,这话太傻了,他说不出口。 沈清和是西蜀的丞相,怎能轻易离开镐京?要是能离开,秦筠走的当日就将沈清和带上了。 宋零榆真真切切嘆了口气,「是我想的简单了。」 沈清和摇摇头没有答话。 提起边关两人心里都沉甸甸的,尤其是急报上说的西蜀节节败退。若是……没有若是…… 两人一时半会儿都没有说话。 直至到了沈清和书房,宋零榆看着案桌上堆成山的摺子才有了些真切感,「啧啧啧,幸好我不是丞相,不用处理这么多东西。」 虽说刑部尚书的摺子也多,却是没有沈清和这么夸张的,需要处理皇帝病重后整个西蜀的事宜,只将筛选出的重要事宜交给皇帝。 所以说啊,朝堂有个贤臣很重要。 沈清和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开口,「那就劳烦尚书大人替本官分担分担了。」见宋零榆要摇头,沈清和慢悠悠道,「不然我就告诉殿下,待他来时给你穿小鞋。」沈清和将要给秦筠吹枕边风明晃晃写在了脸上。 宋零榆:…… 任劳任怨处理完了今日的事宜,宋零榆才想起一件事,沉声道,「你觉得林小将军的尸首在何处?」是不是真的被北疆藏起来了? 沈清和一怔,莫名想起了在南燕的晏岁时,「在……我不知道。」 ☆、草木深(10) 边关,一场战事刚歇。 帐外郎中为受伤的将士包扎伤口,一个个面上死气沉沉的。来来往往满是忙碌的将士,查点人数,修缮兵器……不远处的帐篷冒出了裊裊炊烟。 第205页 营帐内里坐着秦筠与林将军。 林将军身上的甲冑从战事开时就没有取下来过,甲冑不轻,若是取下盔甲,就可以看到因长时间佩戴甲冑留下了深深的勒痕。 林将军面上带了一道划痕,早已结痂,脱落后露出里面癒合后粉色的嫩肉,俊朗的面容因那道划痕显得有些突兀。 眼神里是深深地痛苦,没有了往日秦筠见他时意气风发,沉稳庄重的模样。眼底一片青黑,鬍子拉碴,往日挺直的背也因林修竹身死弯了下去。他不再是西蜀无往不利的大将军,现在只是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最绝望的模样。 只是林将军的绝望全部隐藏在内里中,不叫周围的人,西蜀的将士察觉。他是西蜀的大将军,国家.危亡之际,他不能逃避。 但再怎么强撑精神,他感觉还是恢復不了以前指点千军的模样。看到北疆人,他脑海里就会出现林修竹的模样。 他知道,他乱了…… 秦筠的来临,正好分担了一部分他濒临崩溃的情绪。 这会儿营帐里只有秦筠与林将军两人,叶子苓则是在另一个营帐中。 「殿下,你来可是解了我们一部分燃眉之急,将士们听闻了消息,今日这一役,我们赢了。」林将军对着秦筠笑了笑,只是眼里的苦涩更甚。 赢了又能怎么样?西蜀也是损失惨重。 秦筠眸里的担忧更甚,林将军这些日子心力交瘁,确实累垮了。 林将军摆了摆手,对着秦筠道,「殿下,按道理,该由你挂帅,但……」林将军没有说完但他的未尽之言秦筠也明白,他现在压制不住这些跟着林将军出生入死的兵。 秦筠不在乎,「舅父,我不在乎能不能挂帅。」他来也不是为了这个,只是他也不敢贸然提起林修竹。。 林将军点点头,眸里有些痛苦,忽然说起林修竹的事,「兰烬那日跟着副官出去巡察,半路遭了埋伏……」 林将军语气晦涩,「后面武烈浑身是血逃了回来,一併带了兰烬的信物与话语。」 秦筠眸色微微有些发红,握紧了拳头,怒气蓬勃,但这会儿却诡异的平静了下来。 他知道这只是蛰伏在表面下的平静,只待知道林修竹的消息再爆发出来。 他一直很能忍。 林将军握紧了桌上的茶盏,双目赤红,「殿下,北疆与南燕勾结在一起,我们才节节败退。」林将军捏碎了杯盏,顿时扎的手上鲜红的血迹顺着指尖流下。 什么? 秦筠眸色暗沉,骤然听闻的消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为何镐京没收到一点消息? 林将军松开了那堆碎片,血腥气在营帐内漫开。 秦筠取出软帕替林将军简略包扎了伤口,沉着眸子不发一言。 林将军嘆了口气,眸里痛苦,「我不确信是不是你会收到消息。」 秦筠瞳孔一缩,清和还不知晓……若是北疆与南燕真的勾结,那他一路上听到的消息……南燕大乱又是…… 「晏公子在何处?」 林将军痛苦更甚,「枝白不见了。」 若说林修竹身亡是他心里的一大痛,那么晏岁时不知所踪就是他心里第二个痛。晏岁时相当于他第二个儿子,算是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儿子,林将军心里的痛苦可想而知。那一头墨发都染上了白丝。 他早就知道了林修竹与晏岁时的事情。 早先晏岁时是由林修竹亲自带回军营的,说是林修竹救了当时为一个小村子治病行医却被那些百姓当做骗子赶出来的游医。而后一直留在军营里,将士们有个小痛小病找的也都是晏岁时。 原因无他,晏岁时长得好看医术又高。 若说他是怎能知晓两人的事情的? 林修竹提着自己的武器进了他的营帐,跪下亲自向他坦白的。 他气急,给了林修竹一巴掌,他怎能诱.拐好人家的孩子,还是个男人。阴阳相合,这……这是…… 他当时还一直以为是林修竹欺骗的晏岁时,那孩子医术又高,就是看着不大会跟军营这群糙汉相处。 他之前听林修竹说这游医姓晏,也就晏小友,晏郎中这样叫了,其余的他也就没多问。只是看着这人一身矜贵气度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林将军问林修竹是认真的? 林修竹垂下眼眸只求责罚,气的他派人将林修竹拖下去打了五十军棍。打完后问了晏岁时的名字,打算去舔着老脸替林修竹向晏岁时的家人求求情,顺带着去提亲。 听懂林修竹说那人叫「晏岁时」,他忽然想起,南燕的世子就叫「晏岁时」,现在不在南燕…… 林修竹又多挨了二十军棍。 这个逆子,打死他算了,拐个谁不好,还拐了敌.国的世子,要是被皇帝知道,有几条命够他使的? 后来他也就拿晏岁时当亲生儿子了,拐了个郎中,要是有人受伤了晏岁时也可以帮衬帮衬。 只是没想到经此大变,晏岁时竟然不见了,他以后怎么跟兰烬交代…… 秦筠嘆息了声,他也没想到晏岁时竟然真的离开这里了。想起晏岁时,再想起清和,秦筠只觉得头疼,想着该给沈清和修书一份讲清这里的事。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林将军,只得转移话题,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舅父,我或许知道晏公子在哪里。」 第206页 林将军瞳孔微缩,语气有些急切,「枝白在哪里?」 秦筠将自己一路上收到的消息说给了林将军听。 「你是说枝白回了南燕?」还谋.反做了皇帝?林将军听到这消息下意识的反驳,「不可能,枝白怎么可能谋.反?」到后面林将军的语气都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痛苦。 他觉得自己不该相信,但秦筠说出口的话他几乎不知道怎么反驳。 林将军苦笑了声,眸里希冀,「殿下,你是不是听错了?」 秦筠定定的看着他,没有言语。 林将军说出口的辩驳停在了喉咙里,语气艰涩,「枝白是南燕皇族,他怎么可能杀了皇帝?自己去做那皇位?他明明只喜欢医术的……」 人总是会变的,林修竹的死对晏岁时打击很大。 秦筠嘆了口气。 林将军将自己固步自封在边关,现今他眼里只有赢,要将北疆与南燕的铁蹄赶出西蜀。但他却没想到,他自己都得到消息是北疆与南燕两国苟且,埋伏林修竹,晏岁时又怎会不知道? 自己钟爱的国土,自己的亲人亲手杀了自己的爱人,他又怎会装作不知道?若他是晏岁时,南燕定然比现在更惨千倍百倍。 秦筠眸色一冷,留下让林将军自己冷静,出了营帐,在他要出营帐前一瞬,他听到林将军问,「那兰烬也在南燕吗?」 「或许吧!」反正不会在北疆人手里,若是林修竹的尸身落在了北疆手里,怕是刚开始林将军就知晓了,何必要等在现在。 …… 翌日,秦筠与叶子苓在营帐中看着地形图,听着属下汇报一次次北疆与南燕攻城的方式。 秦筠看着地图,眸里思索,北疆攻城最多的方式就是火攻。 玉门关口八百里黄沙浸染,降雨极少,关中水极其缺少,大概是只够将士们饮用。岩石峭壁,易守难攻。一但有了火患,再加上时不时吹来的风,对上风口,只会燃得更大。 北疆那边倒是比西蜀这边的地势有利的多。 那边有大片的绿洲,有水源,不像这边只是戈壁。北疆将士现在就驻扎在落日城,也就是那片绿洲中。 但西蜀也不止是坏处,为了避免木材被这里的风腐朽风化,他们大多用的是石块,也就不易着了。 秦筠对着地图指了指那个地方,「我们要夺下这里。」 他得确保西蜀将士有足够的水源,不能仅仅依靠这这座城池里的水。若是军中有细作,在井中投上些不干不净的东西,那他们就无法了。 叶子苓面上没有了在镐京的懒散,「不过这里也不好攻下。」北疆定然是严防死守。 秦筠眸中思索,确实得好好商议。 两人都没有讲话,商议着对策。这会儿林将军忽然进了营帐,「殿下,您还带了粮草?」林将军的声音有些古怪,只是眸里的悲痛依旧。 想来也是大事,不然林将军也不会亲自跑一趟。 秦筠没多想,点了点头,「带了。」 林将军吞了口口水,「还请殿下跟本将去一趟。」 秦筠察觉了不对,与叶子苓对视一眼,是粮草出了事吗?秦筠眸色一凛,站起来出了营帐。 粮草……全是运来的粮草…… 秦筠也被吓了一跳,他带来的远远没有这些。 这时他看见了南星与苏木,他想他应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眸里的沉尽数散去,全化作了柔情。 清和…… 齿间滑过的这两个字直叫他心尖发软,滚烫到了心底。 叶子苓神情有些古怪,显然他也看到了南星与苏木,也知道秦筠将苏木留给了沈清和。 「这全是丞相大人准备的?」叶子苓吞了口口水,这不会是将整个镐京搬空了吧!皇帝能答应?有钱也不能这样造啊! 「属下参见殿下。」南星、苏木恭敬道。 秦筠点点头,「这是?」 「回殿下,这是公子命属下送来的。」南星恭敬道。 原本早就知道了答案,秦筠还是止不住的心尖发软。 林将军觉得疑惑,「这是?」 南星看向了林将军,眼神恭敬,「将军,这是我家丞相大人送来的,大人说了不能叫将士们饿着,他有能力,也有钱。乱世粮食不好找,这些都是公子叫属下从自家粮仓里取的,全凭将军处理。」 林将军语气艰涩,「你是说这是沈丞相寻的?」不是皇帝? 南星颔首。 林将军眸里带了恭敬,语气依旧艰涩,真诚的道谢,「替我谢谢沈丞相。」 「将军客气。」 秦筠道,「今日休息一晚,明日你与苏木即刻回镐京。」 南星与苏木对视一眼,有些为难,「殿下,公子叫属下与苏木留在边关,说是买一送一。」 秦筠一怔,没有说话了,为了保护他吗? 清和…… 心尖软的一塌煳涂,他想清和了…… ☆、草木深(11) 待他们将粮草处理好已经是晚上了。将士们吃饱喝足,这会儿正在歇息。秦筠的到来给了他们一部分士气,这会儿正是士气饱满的时候。 帐外寒风凛冽,已然是深秋了。 边关没有镐京的枝繁叶茂,这里更是连多余的草叶都看不到。许是有,大抵也是枯草了,被踩没在将士的脚下。 第207页 月上柳梢,漠北的星夜倒是漂亮至极,一抬眼仿佛就能看清远处星穹。 都说月寄锦书情,不知清和有没有收到他的思念? 秦筠抬眸看了看月亮,片刻后垂下眸子,低声笑了笑。他是昏头了,竟然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寄望月亮?这与求.神.拜.佛有何异?当真是昏了头了。 叶子苓看着秦筠诡异的动作,凑上去笑嘻嘻,一幅欠打的模样,「殿下,你莫名其妙乐什么?」 这会儿就他与叶子苓两人。原本他们在商议如何夺取落日城一事,林将军等人这会儿早就退下去商议部署。 秦筠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凉,「你真想知道?」 周围空气都似乎凉了一个度,偏偏叶子苓无所查,热切的点点头。 秦筠没理叶子苓,继续往前走。 叶子苓表情有些纠结,跟上去,「殿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像是一个吃软饭的粉面郎君。」一个长得好看的小白脸? 软饭硬吃的秦筠瞥了叶子苓一眼,他不介意一切与沈清和并排在一起的话语。当然,这话他好友说可以,其余人……怕不是嫌活的太久了,「管的倒多。」 叶子苓察觉到自己有些以下犯上,冒犯了秦筠。虽然秦筠不在意,叶子苓还是住了口。 两人踏着月亮的薄光回了自己的营帐。 刚回到自己的营帐,秦筠拿出纸砚,沉默着研了墨,拿起狼毫写了边关的情形。北疆南燕勾结,晏岁时…… 忽然,帐外燃起了火光,脚步声匆忙。 秦筠神色一沉,纸上滴了一滴墨,染黑了北疆与南燕勾结几个字。 叶子苓顾不上外面回禀,径直揭开帐帘快步走了进来,身上穿着甲冑,脸色难看,身上带了深秋的寒气,「北疆来袭。」 秦筠勐的站起来,沉着眸子将纸揉作了一团。 因着偷袭,西蜀有些损失,但都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北疆採用的是火攻。夜深露重,偏偏西蜀的箭矢上蘸了火油,箭矢声破空,带着火星子在空中划过,射入城墙。密密麻麻,一支接着一支。 林将军正于城墙上率领着将士抵挡北疆攻势,面色有些不好。大半夜遭到这种袭击他心情能好才怪了。 要不是秦筠提前布置,他们的人发现的早了……林将军的脸色更难看了。 「殿下。」 秦筠颔首。 此时北疆的攻势有了衰弱的痕迹。 秦筠眸色有些寒,「将军,平日里你们採取何措施?」 林将军面色不太好看,「北疆用箭矢火攻,离阳关很远,除了同样用箭矢别无他法。」 若是北疆将士来到关口,他们倒是有许多法子,这种试探反而叫他们没有办法。 秦筠沉着眸子,「劳烦将军了,碎石块弓箭手可准备好了?」 林将军点点头。 「若是他们敢攻城,今日晚北疆如何做的将军全部奉还回去,不要手下留情。北疆与南燕折了我们这么多将士,该叫他们还回来了。」秦筠淡漠道。 「是。」 秦筠看着北疆停了攻势,当即明白了北疆只是试探。 成百上千担粮食运入了西蜀军营,由不得北疆南燕不着急。 林将军见下方的动静,握紧了手里的剑,松了口气。幸好秦筠早有布置,不然今夜这一役也是避不可免,夜晚的仗可不好打。 夜色转深,秦筠看向叶子苓,「可布置好了?」 叶子苓点点头。 秦筠看向了林将军,见林将军也点头,眸里带了些笑意,「按商议的来。」 既然北疆来了个偷袭,那他们也来一个。 …… 镐京。 朝堂上收到战报,一役,大获全胜。 北疆丢了一座城,虽不是北疆从西蜀手里夺走的落日城,但也是涨了西蜀士气。 西蜀将士的士气如雨后春笋般復甦,不仅仅是秦筠一役大获全胜的缘由,这其中还有沈清和送来的那些粮草的缘故。 后方安然,前方士气自然高涨。 朝堂上近日低沉的气氛总算是有了些破冰之势,一个个看着没有那么唯唯诺诺,生怕下一刻北疆的铁蹄就会踏破镐京。 与战报约莫同一时间,沈清和还收到了秦筠的好几封书信。 此时已是深秋,沈清和早就脱掉了夏日的薄衫,换上了稍微厚实些的衣袍。依旧是一袭白衣,坐于书房中看着秦筠来的书信,一时显得有些慵懒肆意。 「自古西戎,未有如斯之盛。」 「宁野偷袭,以彼之身相还。」 「边关星夜极美,憾不能与易安共赏。虽无花好月圆,弯月也有一番滋味。易安可愿与吾一同赏之?」 沈清和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眯着眼看秦筠写的,没忍住笑,眸间似乎落了薄光。 白芷看着沈清和捂唇笑,兀自退了下去。太子殿下当真是一日一封不间断。 沈清和将秦筠其余的信放至一旁。 「北疆与南燕勾结。」 沈清和看至此,手中的纸不自觉的握得有些紧,压出了斑驳的折皱。沈清和松开,面沉如水。 秦筠没有将这则消息写到战报中,而是给他单独说明,难道西蜀还有北疆与南燕的细作?他竟没有剷除完全吗? 沈清和面色难看。 那么此事就不能被朝臣们贸然知晓了。 第208页 沈清和将纸条放到了案上,对着外面喊了句,「决明。」 那名清秀少年走了进来,「公子。」 「你去尚书府将宋大人请来。」沈清和眸里思索,又补充了一句,「不要叫其他大人知晓。」 决明顿了顿,「是。」 沈清和之间摩挲着腰间的冰花芙蓉玉,眸里思索,沈清和忽然对着白芷道,「你拿着我的玉牌,去一趟南燕,现在就走。」 白芷顿了顿,「是。」 「主要确认枝白是否安好。」沈清和垂下眸。 他给晏岁时的信没有一封是给他回了的,他总觉得心里颇不宁静,还是得叫白芷确认确认才好。 「公子,您是怕晏公子出了意外?」白芷眸里也有些担忧。 沈清和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告诉枝白,不想当那个皇帝就来镐京寻我,他喜欢行医救人,那本公子就能给他提供一辈子的药材,不需要将自己困在那个方寸之地。」 「是。」 待白芷走后,沈清和眸光一直落在大案上秦筠的书信上。 北疆与南燕勾结…… 半晌,宋零榆跌跌撞撞来了沈府。面色极其难看,脚步虚浮,虚弱的紧,身上的衣袍也不知做了甚,松松垮垮的。 沈清和挑了挑眉,打量了会儿宋零榆,打趣道,「你这是被劫财了还是被劫色了?」这么狼狈。 宋零榆瘫软在椅子上,瞪着决明,语气虚弱,「你这人差点要了本官的命。」 沈清和意外的看了眼决明,他做了什么?怎么看着宋零榆半死不活的。 宋零榆深吸一口气,哭丧着脸,大吐苦水,「你这侍卫就不能好好走路吗?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一路将本官从尚书府扛了过来,本官第一次体验飞檐走壁的滋味。」还是在别人肩膀上…… 肚子都被决明的骨头硌得生疼,他哪里来的力气?不行了,不能再想了,他只觉得有些噁心。 幸好是晚上,没人看见,要不他刑部尚书的面子往哪里放? 沈清和:…… 心虚的避开宋零榆的视线,沈清和瞪了决明一眼,早知道就叫白芷去了……沈清和心虚的给宋零榆倒了杯水推到了宋零榆跟前。轻咳一声,装的坦然。 宋零榆勐灌了一口水,这才道,「清和啊!以后你有事找我不要再让决明来了,找南星,找白芷,或者随便一个小厮都行……」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受不住这种刺激…… 沈清和:…… 「……好。」 「你寻我何事?」宋零榆虚弱道。 沈清和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行了,别装了,我把我刚得到手的那捲琴谱给你行了吧。」 宋零榆一下子精神了,「这可是你说的,清和你可不能反悔!」他惦记沈清和的琴谱惦记了好长时间了。 沈清和笑了声,「不反悔。」将大案上的纸条递给了宋零榆。 宋零榆眉头微蹙,这则消息可一点都不好玩,「殿下来的?」 沈清和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嗯」了一声。 北疆与南燕勾结?他以为只是北疆,没想到还有南燕的手笔。 宋零榆又看了几眼纸条,果然是秦筠的笔迹。北疆?南燕?不是说南燕最近大乱,怎能还有南燕?「你如何看?」 沈清和笑了声,「当然是灭了殿下的后顾之忧。」 这就是要全部揪出来的意思了。 宋零榆蹙了蹙眉,看了沈清和一眼,「也好。」 沈清和是不准备叫朝臣们暂时知晓,以免坏了他们的计划。这几日不上朝,他正好处理这事。沈清和顿了顿,「此事还需零榆相助?」 「如何?」 沈清和笑了声,「引蛇出洞。」 ☆、草木深(12) 沈清和说的引蛇出洞就是传了一则消息。 刑部捉了一个刺杀沈清和的刺客。 沈清和受伤严重,近半月余未处理朝政。皇帝只好拖着病体处理,不下三天又病倒了。 这时市井中又有消息,刺杀沈清和的刺客为南燕人,目的是为了搞乱西蜀后方。 搞得镐京人心惶惶的。 百姓们不敢多言,只盼着早日天下太平。就像是有阴云笼罩在镐京上空,就连出行的人都少了许多。反倒是守卫在镐京近乎多了一倍。 沈清和在朝堂时众臣们暗骂沈清和,巴不得沈清和早些病倒了。这次沈清和如他们所愿了,他们倒是觉得朝堂的事宜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 他们怎么不知道原来西蜀有这么多事? 期间九皇子秦珩倒是来看过沈清和几次。 边关的情况也是不好不坏,南燕内里早就乱作一团,几乎给不上北疆助力,这就致使西蜀与北疆达成了微妙的平衡,谁也落不了好处。 宋零榆倒是时不时被决明扛来沈清和的府邸,致使宋零榆对于飞檐走壁已经习惯了…… 镐京市井里传的越来越诡异,就连贼子□□,沈丞相病危的消息都传出来了。 宋零榆眸里有些烦躁,「清和你是怎么想的?我可全都是按照你说的讲的,你去打听打听市井传言的,你都快要病亡了。」 沈清和笑了声,眸里这会儿显得有些凉薄,「既然西蜀早就乱了,那本官不介意他更乱一些。」 一时的付出是必要的,若不懂取捨,他们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第209页 宋零榆没好气,「西蜀是乱了,你就不怕收不了场?」 沈清和顺着宋零榆的话点点头,「这不是有零榆盯着嘛!」 宋零榆:…… 你倒是什么都没干,本官好苦的命啊!不但要处理朝堂那些破事,还有替你注意着镐京。 沈清和避开宋零榆幽怨的眼神,「本官可是受伤了,在镐京百姓眼里都快要病死了,宋大人就不要跟一个病患较劲了。」 宋零榆:…… 沈清和瞥了宋零榆一眼,失笑,「行了行了,一卷琴谱再加一千两银子够了吗?」 宋零榆笑,「够够够。」 沈清和一言难尽,「以前可不知你这么……」 「有银两才叫人有动力。」 沈清和失笑,也对。 「等到镐京最乱的时候,就是抓那些人最好的时候。」沈清和嘆息了一声,语气漠然,低的似乎要湮灭在风里。很快,他就从这种情绪里脱离了出来,「朝堂如何?」 宋零榆看了他一眼,「还是那样。」害怕惶然,就怕秦筠守不住随时就被北疆打到了镐京。 沈清和垂下眸子「嗯」了一声,「我会注意镐京情况。」 …… 入了冬,沈清和知晓的第一则消息不是揪出了他国的细作,而是北疆与南燕联合攻打西蜀的消息。 南燕? 沈清和不相信晏岁时会叫南燕的人攻打林修竹誓死守卫的国土,难道是……晏岁时遇了麻烦? 收了这则消息,沈清和自然不能再府里待着了。 沈清和穿起了朝服,临出门时裹了一件斗篷。 刚出了府,沈清和又收到了一则消息。沈清和听完后紧蹙的眉头松开,笑了声,整个人显得有些慵懒,对着决明道,「去宫里。」 这会儿约莫是巳时,风有些寒,就算是有太阳也阻挡不住冬日的刺骨,唿吸间隐隐有薄雾飘散在面前。 抵了宫门口已有许多朝臣等在了宫门口,见着沈清和,殷勤迎了上来,「沈大人。」 「丞相大人伤可好些了?」 沈清和笑着一一回应。心里倒是感慨万分,几月前他们恭维的还是谢荣,世间更迭交替总是变幻无常。 看着这些大人这会儿殷勤的很,一幅以他为尊的恭敬模样,要是有一日他与谢荣一样掉下了这个位置,沈清和相信这些人恨不得生啖其肉,将他吃拆的连骨头渣都不剩,才好出了心里的恶气。 沈清和觉着挺有意思的,虽然这个丞相他已经做倦了,但这些大人面上看不惯他却不得不装作欣喜的模样还是挺有意思的,比上奏弹劾他的摺子有趣多了。沈清和面上看不出一丝不耐,叫人看着直咂舌。 宋零榆来时见着沈清和,面色有些不好看,一步步朝沈清和走了过来。 旁边的大人见着宋零榆,下意识退开了道路。很快,沈清和身前围着的人让开了一条道。 沈清和看着宋零榆笑,「宋大人皱着眉作甚?」 宋零榆幽怨的看着沈清和。 沈清和挑眉,「本官许久未上朝,见着众位大人的笑脸当真是想念的很。」 众位大臣:…… 这句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有宦官来传话,众臣进了宫门。 沈清和与宋零榆一併,沈清和笑,「今日过后就不用零榆盯着了。」 宋零榆疑惑的瞥了沈清和一眼,什么意思?也知不是询问的地点,只好颔首,继续往紫宸殿走。 「你说南燕为何会与北疆联手攻打西蜀?他们就不怕螳螂捕蝉,北疆这只黄雀啄了他们眼睛?最后为他人做了嫁衣?」宋零榆喃喃道。 沈清和看向前方,眸色淡然,「你也说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南燕地幅偏小,且多为平地,易攻难守。若是南燕不与北疆协作,那只蝉未必不会是南燕。」 以绝后患,是那位南燕皇子晏洲的做法。 南燕当然也能与西蜀合作,只是这仅仅是一个假设。南燕选择了与北疆一同成为螳螂,去捕捉西蜀这只地大物博的蝉。 只是最后谁会成为那只黄雀还尤为可知。 晏岁时显然也想到这一层,脸色难看,没有说话了。 到了紫宸殿,不消多时,皇帝就在搀扶下来了。 沈清和眸里划过一丝哑然,他险些有些认不出皇帝了。 皇帝身上黑色的帝王袍看着有些松松垮垮的,他瘦太多了。眼窝凹陷,双目无神,面色苍白,竟感觉有些灰白,像是将死之人的面相。总之那里还有以前帝王的威严之势。 见着沈清和来上朝,皇帝强撑着问了句,「沈卿病可好些了?」 沈清和垂下眸,「无大碍了,谢陛下挂念。」 皇帝咳了好几声,勉强打起精神,「既然沈卿好了,该接手的都接了吧!」 这是叫他继续为皇帝卖力的意思,沈清和眸里寒凉,应了,「是。」 这会儿皇帝才看了秦筠来的急报,赤红着双眼,又咳了好几声。殿内朝臣们大气不敢出一句,就怕惊扰了皇帝。 沈清和明显看着皇帝咳罢后唇缝里溢出一丝血迹,被皇帝匆匆擦去。 若是不想引起朝堂动盪,皇帝吐血的场景怎能叫朝臣们看到? 沈清和眸色一沉,又下意识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皇帝咳罢后这才疲惫道,「众卿知道朕为何召你们来吗?」他也不是为了听一听朝臣的回答,自顾自道,「祸患不除,朕怎能心安?」皇帝是最后一句话轻而又轻,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第210页 沈清和因着习武,听力出众,这才听到了皇帝仿佛轻嘆的话语。握紧了手上的笏板。 皇帝没有问其余人,而是看着沈清和,「沈卿以为如何?」 沈清和上前一步,面色沉静,「回陛下,微臣以为不如何。」 不如何?这是个什么回答?朝臣们吸了口气,沈丞相胆子真是太大了,竟然敢跟皇帝这样说话。 沈清和面色坦然,就像他说的,不如何。 他这话本就没错,与其问如何做,倒不如说是皇帝提了个没用的话。这话讨论来讨论去只能有一个回答,战。一个北疆也是战,一个南燕也还是战。一个两个的没有多大差别,根本影响不了结局。 皇帝眸色闪了闪,倒是没有生气,他也懂了沈清和的未尽之言。只是心里却是暗想,沈清和竟没有提出些别的建议像是其他人一样来敷衍他。 「怎么个不如何法?」 沈清和不避不闪,看着皇帝的眼睛,「相信太子殿下。」沈清和掷地有声,一下子震住了朝臣们,也震住了皇帝。 这人叫他相信秦筠?皇帝陷入深思。 朝臣们眸色闪了闪,眼神复杂的看着沈清和。 沈清和倒是没有惊住他们的感觉,神色罕见的严肃了下来,周身一冷,对着皇帝道,「陛下,边关一切都有太子殿下,陛下不必担忧。臣在镐京捉了些小贼,想来是与边关之事有关的,还望陛下明鑑,准备微臣带人上殿。」 皇帝瞳孔微缩,沈清和这话的意思是……「准了。」 沈清和出了紫宸殿,朝着宋零榆点点头。 宋零榆心头微震,很快收敛了情绪。 不消片刻有几位被捆着的昏睡过去的中年男子被沈清和带上了殿,侍卫们放下后快速退出了紫宸殿。 皇帝瞳孔一缩,显然认出了几人的样貌,这明明就是西蜀的臣子,「沈卿这是?」皇帝的声音明显的沉了下来。 朝臣们也是心头巨颤。 沈清和眸色淡漠,「敌国细作。」 皇帝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发黑,他仿佛看到了沈清和嘴唇嗡动,却听不到声音,沈清和在说什么?好像说是……细作…… 巨大的愤怒之下,皇帝怒急攻心,嘴角渗出血丝,竟晕了过去。 「太医,快请太医……」 「陛下,陛下您无事吧!」 「太医呢?」 沈清和看着皇帝昏过去,紫宸殿乱作一团,眸色淡漠,像是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朝臣们敢怒不敢言,瞪着沈清和。 沈清和转过去,不带一丝感情的瞥了朝臣们一眼,「还请各位大人先行回府,若是透露一丝消息,别怪本官无情。众位大人可知晓了?」 「至于殿中这些人,收押刑部大牢。还请六部尚书与本官在宫中等候,各位大人明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哇,这个收藏,我也写了三十六七万字,一百多章了,从日更到后面的中间有断更,到现在闲下来后日更,不得不说是看着大家的评论还有增长的点击坚持下来的。收藏什么的也就不奢望了,看文开心就好。第一本文说实话,这个数据惨澹的挺伤人的。或许是文笔剧情太渣了,我有想过是不是不适合去做讲故事的人,但是写文到现在,也不想将他们的故事停下来。但还是遇到个取消收藏的能郁闷半天。呜呜呜,看到现在了,给孩子留个底裤吧!(猫猫嘆气.jpg) ☆、草木深(13) 沈清和及几位尚书大人终究是没有得到皇帝的任何消息。宫中捂得太严,半丝都没有露出来。 约莫三天后,皇帝身边的人宣沈清和进宫。 那名宦官来得突然,沈清和身上还穿着平日里的常服,白衣俊秀,如玉如松。放下手里的狼毫笔出了书房。 那人面上急切,看着沈清和出来,眼前一亮,「参见丞相大人,陛下有旨,请快随奴进宫。」 沈清和朝着宦官点点头,「劳烦了。」决明上前送上了一袋银子。「本官换个官服就走,劳烦公公等待。」 那人怯懦着收下,「是。」 沈清和转身回了自己院落。 白芷早就准备好了衣袍,她几日前刚从南燕回来,「公子,约莫何时回来?」 沈清和摇了摇头,眸里思索,「不用等我了。」 片刻后沈清和跟着那名宦官进了宫。 皇宫内一片缄默,肉眼可见的气压低到了极点。周围来往的宫女太监也像是知晓了什么消息,一个个低着头。 等待在太极殿外的并不只有他一人,还有九皇子秦珩。 沈清和脚步顿了顿,恍然间像是明白了些什么。 秦珩面色难看,浑身上下是肉眼可见的烦躁。太极殿这些人什么都不肯说,只叫他无端猜测,他能猜出些什么?联繫到三天前皇帝吐血,秦珩的面色更难看了。 沈清和走过去,「微臣参见殿下。」 秦珩勉强扬起了笑容,「丞相大人怎么来了?」 沈清和眸色淡漠,看了眼太极殿,「陛下叫下官来的。」 看来秦珩也不知皇帝叫他来的目的。 秦珩凑到了沈清和旁边,「丞相大人您不知道,郑祭酒这两天也不知什么毛病,整日抓着本王不放。」秦珩明显将沈清和当成了诉苦的对象。 郑祭酒就是原先沈清和为国子监祭酒时的那位司业大人,被沈清和推荐,现在是国子监祭酒。 第211页 沈清和挑眉,继续听秦珩说。 「本王这几日都没有好好歇过,一见着书卷就犯困。还是丞相大人好,皇兄在时也很好。」 沈清和看了眼秦珩,见他眼底果然有些乌青。既要学习课业还要兼顾镐京事务,不累才怪呢!「回头下官替你向郑祭酒说说。」 秦珩一怔,顿时觉着沈清和真是好人,他皇兄好赚。又察觉到自己对着沈清和苦诉,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真真是鬼迷心窍。 他竟然觉着沈清和好说话。 明明他几日前还算是威胁了一顿朝臣。 沈清和笑了笑,看在秦筠的面子上,秦珩也还不错。 迟迟不见皇帝宣召两人进去,沈清和皱了皱眉,看向秦珩,「陛下有告诉殿下是为如何吗?」 秦珩面色也有些不好看,摇了摇头。 这会儿早就过了午时,沈清和看了眼天色,垂下眼眸,手指摩挲着腰间的冰花芙蓉玉。 又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皇帝终于宣了两人进殿。 沈清和慢了秦珩一步,见着他身形进了太极殿,才抬步跨了进去,始终跟在秦珩身后。 太极殿是一股浓重的药味,早先为皇帝诊治的太医早在两人进来时就被皇帝打发了出去。 看起来皇帝是刚醒,面色白的没一丝血色,双眼无神,似乎从眼窝处凹陷。嘴唇处起皮,整个人看着笼罩着一层暗色。 沈清和眸色闪了闪,随着秦珩一同见礼,「微臣参见陛下。」 皇帝咳了咳,「沈卿,咳咳,你们来了。」整个人虚弱的说句话都费力。 「父皇,您没事吧!」秦珩急忙走过去。 皇帝喘了口气,「扶朕起来。」 小太监过去扶起了皇帝,在他腰后垫了一个枕头。 「出去吧!」皇帝闭上了眼睛。待小太监走后,皇帝才道,「知道朕为何叫你们来吗?」 沈清和摇了摇头,垂下眼眸,「微臣不知。」 秦珩也摇了摇头,眸里担忧。 皇帝深深地看了沈清和一眼,喘了口气,对着秦珩道,「你去紫宸殿取一样东西。」 秦珩怔住了,在紫宸殿取的东西只能有一样,高悬于紫宸殿正大光明匾额后封于匣内的秘密立储诏书。 沈清和眸里有些瞭然,不动声色垂下眸子,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皇帝看向秦珩,「还不快去。」 秦珩走后皇帝才看向沈清和,「沈卿觉着朕做的对不对?」 沈清和笑了声,「您是天子。」 天子不存在对错,无论他怎么认为皇帝做的错了,可他是皇帝,他做不出反了这人的事,父亲一生忠君,他也只能忠于他。替皇帝,替秦筠守护西蜀。 皇帝自嘲一笑,「是啊!朕是皇帝,不能有错。」 沈清和眸色偏浅,看着皇帝,这会儿竟显得有些淡漠。 皇帝怔了怔,喃喃道,「你很像一个人。」 沈清和没有回答。 皇帝自嘲一笑,像是陷入了回忆中。片刻后清醒,「沈卿,以后劳烦你了。」 沈清和指尖摩挲着腰间的冰花芙蓉玉,看着皇帝,眸里寒凉,「陛下不怕我压不住那些人?」 皇帝咳了几声,「你可以。可惜啊!朕等不到太子回来的那一天了。」皇帝的声音里有些遗憾,又有些不甘。 可又有谁的生命是千秋万载,不朽不败的呢? 沈清和觉着有些好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秦筠到底是他中意的皇子还是只是秦筠做的事衬他的心意,又或许是秦筠只是在秦时谋.逆时救了他的命?在为他守着他认为千秋万载的基业? 「朕要你将诏书交到太子手里。」皇帝咳了声。 「为什么?」沈清和垂下眼眸。 「朕信你。」皇帝死死盯着沈清和的眼睛。 沈清和握紧了拳头,只觉得讽刺,皇帝命人要灭他们楚氏满门,是为了不叫他的帝位受到威胁。这会儿,又亲手要将那个决定王位归属的东西交给他中意的继承人身上,说他「信任他」。 他来镐京两年,竟将以前没做过的全都做了个遍,真是可笑啊! 沈清和恶劣的想,他要是换了那个匣子,谁也不知道。「陛下,不要轻易相信一个人。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沈清和的语气有些玩味。 帝王又怎会轻信于人?沈清和这话说的不无讽刺。但这会儿殿内除了他们无一人,还不是我为刀俎你为鱼肉。皇帝瞳孔一缩,「你是谁?」 沈清和慢条斯理的走过来,慵懒而散漫,指尖一下一下触碰着腰间的冰花芙蓉玉,俯下.身与皇帝平视,缓缓笑了,是与平常不同的姿态,半点也没有将皇帝放在眼里。 「我叫楚怀舟,陛下那会儿还见过下官,您还想要让本官做太子殿下的伴读,您还记得吗?」沈清和笑,眸子里却难得的多了些恶劣与畅快,就像是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又或许可以说是报復,击溃皇帝多年来的狂妄自大。 皇帝瞳孔一缩,止不住的咳嗽,「你……咳咳咳……」 沈清和竟感到了些快意,笑的更艷了。沈清和直起身,有些嫌弃的看了皇帝一眼。 「咳咳咳,你有什么目的?」皇帝赤红着双眼。 「叫陛下后悔啊!」沈清和说的无比轻快。 皇帝还是警惕的看着沈清和,似是想要叫人。愤怒叫皇帝连咳嗽都停不下来,颤抖着大口大口的喘息。可惜靠着龙床下不来,只好将背后的枕头奋力扔向沈清和。 第212页 他现在非常的后悔,没认出这个狼子野心的奸佞。 沈清和轻而易举躲过了皇帝扔来的枕头,看着皇帝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沈清和嗤笑一声,「本官对你的皇位一点兴趣都没有。」谁愿意坐在那个冷冰冰的位置上?为了秦筠,他还会替皇帝守好他的基业,沈清和忽然觉得有些不爽。 「本官要报的仇早已经了了,看在……」沈清和顿了顿,「你自然可以放心。」 皇帝赤红着眼睛,心里这会儿也明白,沈清和要是真想夺位,这些日子他早就夺了,他根本反抗不了。 沈清和捡起了地上被皇帝扔下来的枕头,一步步靠近了皇帝。皇帝唿吸一滞,就见沈清和粗暴的将枕头塞到了他身后。 皇帝神情复杂。 沈清和这会儿突然嗤笑一声,「虽然本官对你的皇位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嘛!本官对太子殿下很有兴趣。」 皇帝勐的看向了沈清和。 「你说本官要不要将殿下收入房中,让他做我的人呢?想想都觉得不错。我可是觊觎太子殿下许久了。就拿陛下的诏书威胁他了,不做我的人就不给诏书,以一换一,很划算吧!」 皇帝涨红着脸,「你敢。」 他没想到沈清和竟然抱着这样的念头,断袖分桃,不知廉耻。堂堂皇子怎可做他人之物? 皇帝气的眼前一阵发黑,又要拿枕头砸沈清和。 沈清和又一次将枕头拿起来,面上带着笑,眼里却是一片寒,「气大伤身。你在意你的皇位,殊不知秦筠一点也不在乎,他早就是我的了,还说什么敢不敢?」 「你,咳咳咳……」皇帝被气得面色涨红。 沈清和出了口恶气,听到殿外的动静,想来是秦珩来了。嗤笑了声,没有再说话了。 皇帝大口大口的喘息。 秦珩来时注意到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也没有多想,走到皇帝面前将匣子交给了皇帝,「父皇。」 皇帝看着沈清和面色坦然,难道他就不怕自己叫秦珩弄死他吗? 沈清和似笑非笑的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颈间一凉,收回目光。 沈清和知道皇帝不会说出来。 皇帝看了会儿手上的匣子,罢了,要是秦筠有沈清和辅佐,将来也好……楚荣的儿子定然与他一样,「劳烦沈卿了。」 沈清和怔住了,原本他以为他这么一说,皇帝恨不得能杀了他,至于这个匣子他会交给另外的人,没想到皇帝还是给了自己。 秦珩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沈清和,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 沈清和接了过来,感觉手里的东西有些烫手,重的他拿不起来。沈清和声音很轻,轻的只有他与皇帝两人能听到,「陛下不怕我换了里面的东西?」 皇帝面上疲惫,「看着秦筠的面上,你不会。」 沈清和神色复杂。 皇帝没有再看沈清和了,而是看向了秦珩,「沈卿你先出去。」 沈清和握紧了手上的东西,临出太极殿,沈清和不知处于什么心态,说了一句,「下官会守好镐京,太子殿下听到应该会难过的。」为皇帝的死讯。 沈清和说的牛头不对马嘴,皇帝却是听懂了,释然的笑了笑。 出了紫宸殿,沈清和神色淡漠,看了眼天际,深出了口气。往后种种,一切仇恨全都会消散在今天。 沈清和一手拿着匣子,负手而立等候。 不知过了多久,秦珩走了出来,眼角有些红。小太监们与等候在一旁的御医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就听见那名御医喊道,「陛下驾崩了。」 秦珩听到声音眼眶通红在殿外勐的跪了下来,太监宫女也全都跪了下来。 帝崩,国之大丧。 ☆、草木深(14) 皇宫换上了白灯笼,秦珩在皇堂跪了一夜。 因着秦筠不在镐京,宣读遗诏无人可接,只得延缓。 皇帝驾崩后的七天大殓成服1。 边关也收到了消息,一夜间将士们着上了丧服,天下大哀。 先帝的守孝期按照礼法,要经歷二十七个月(即民间所谓的三年)。期限太长,新皇无法三年不理朝政只顾着守孝。 以日易月,以二十七天代替二十七个月,也就是说,皇帝的守孝期为二十七天,二十七天足以发生许多大事。 而国不可一日无主,尤其先皇驾崩之际,正是朝政敏感期,新皇及时登基,是朝政稳定的必要条件。但坏就坏在秦筠还在边关,皇位不能空。镐京诸位打起了叫秦筠从边关回来继位的念头。 皇帝将遗诏交给了沈清和,就意味着要沈清和辅佐朝政。 朝臣们将摺子递到了沈清和府上说了此事,沈清和没有理会,秦筠怎能轻易回镐京。 但朝臣们不依不饶,在小祥日(皇帝驾崩后的第十二日)祭奠仪式之后拦住了沈清和。 沈清和身上着小祥服,眸色淡漠,「诸位大人这是要如何?」 「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丞相大人请太子殿下继位。」御史大夫道。 其余大人虽没说话,但看他们的架势就知晓与御史大夫表达的意思相同了。 沈清和压下心底的不耐,这几日为着皇帝的事忙上忙下,他心情本来就不好,这会儿又被拦住,沈清和心情差到了极致,但还是语气温和,挑不出错处,「你叫本官如何去请?」 第213页 「修书给殿下。」 沈清和压下眸里的烦躁,「殿下是本官能随意驱使的?」 这……众位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御史大夫又道,「国不可一日无君。」 沈清和嗤笑一声,瞥了眼众臣,走了出去。 众位大人气急,跟了出去。一路浩浩汤汤,走出了皇堂,「丞相大人,您这……您这是胡闹。」 沈清和停了下来,眸子里一片寒,「本官看诸位大人才是胡闹,还没出皇堂就拦着本官闹事,看来是本官对你们太好了,才叫你们敢冒犯先帝。」 御史大夫涨红了脸,浑身冒出冷汗,「太子殿下……丞相大人若是不请太子殿下继位,那还请您交出诏书。」诏书要他们看了以后才能安心。 时至今日,沈清和手里拿的皇帝的遗诏还没有拿出了,除了皇帝驾崩之日他们看见过沈清和手里捧着匣子之外。 沈清和嗤笑了声,眸里寒凉,「你们怕本官藏着诏书?」 众人没说话,但明显就是这个意思。 沈清和一步步逼近了御史大夫,「先帝给本官诏书可不是叫你们质疑的。」沈清和停了下来,寒凉道,「太子殿下不在宫中,待他回了镐京,本官自会打开。」 「谁知太子殿下几时回镐京,你藏着诏书,明明就是狼子野心,你……」 沈清和打断了御史大夫的话,「你告诉本官,若是殿下回了镐京,边关如何?你补上去吗?」 御史大夫一个年过半百的人被沈清和说话如此冒犯,面皮红了个彻底,抖着鬍子,「你你你」了个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哪里懂得带兵打仗,要不是要他的命嘛! 沈清和嗤笑一声转头就要走。 御史大夫气急拦住了沈清和,「下官不能难道丞相大人就能了?」 沈清和怔住了,忽然笑了,「本官能。」沈清和扫了眼这些来叫他去请秦筠的朝臣,「既然如此,本官明日即刻前往边关。」转身就走。 回了府邸沈清和就收拾起了行李,他东西不多,没什么可拿的。况且是去边关,又不是去享乐的,拿得多了反而碍事。 「小芷儿要不要跟本公子去边关寻南星啊?」沈清和心情很好。 白芷看着沈清和,「公子去哪里白芷就去哪里。」 沈清和笑着点头,将秦筠写的那些纸条全都装了进去。「你与决明分别去请宋大人与九皇子殿下。」 他要离开镐京,自然也得将事宜安排好。 白芷点头,「请来府邸吗?」 沈清和摇了摇头,「去迷迭香。」 「是。」 沈清和收拾妥当后一个人出了府邸,没有骑马匹也没有坐马车。每次他出府都是行色匆匆,坐着马车来来往往,都没有好好赏赏镐京的色彩。 即使是战时,镐京没有往日的犬马声色,依旧是繁荣富足。 街上有招徕客人的商户,有挑担赶路的小贩,来来往往的百姓,面上没有惧色,没有被边关的杀伐与朝堂的波谲云诡波及到。 沈清和面上神色更加柔和了些,嘆慰了声慢慢悠悠走进了迷迭香,在掌柜的引导下进了雅阁。 这天气出乎意料的冷,就是不知何时下雪。 宋零榆与秦珩都到了,看见沈清和,站起身来拱手行礼。 沈清和还了一礼,这才解下了斗篷,拿到手中递给了阁中的白芷。 「你要去边关?」宋零榆问,颇有些咬牙切齿之感。 沈清和笑着点了点头。 秦珩面上疲惫,倒是没有问沈清和要去边关一事,而是皱着眉问了沈清和另一件事,「今日御史大夫带着人在皇堂拦住了你?」 他一直在皇堂守孝,竟不知御史大夫老眼昏花做了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今日在小祥日祭奠之时为了皇兄继位一事拦住了沈清和。 沈清和寒着眸子点点头。 秦珩强忍着怒意,说了句「本王知晓了」就不说话了。 宋零榆皱着眉,「御史大夫是不准备要命了吗?」 沈清和笑了声,「他可惜命了。」沈清和想起今日御史大夫的表情,嗤笑着摇了摇头。「国不可一日无君,是不错,但他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就找着他说是国不可一日无君,现今皇帝可以暂时没有,但边关却是缺一不可。 毕竟还拦住他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自己是奸佞,若不知自己脾气好,仅凭他在宫中放肆一事他就能将御史大夫送入牢里,叫他知晓知晓不分尊卑,不敬先帝的下场。 秦珩问了一句,「御史大夫去哪里了?」 「许是回府了。」他没在意御史大夫,说罢后就出了宫。 秦珩点了点头,脸色难看,想来是在想如何找御史大夫的麻烦。 沈清和没在意,御史大夫确实欠收拾一番,不尊先帝就够他受得。 「又叫殿下回来继位?」宋零榆问道。 沈清和点点头,面色有些不好看,「除了这事御史台那些老傢伙们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只知道选妃,立储,继位,这么在意,那怎么不知给自己多娶几房?」 宋零榆不可置否,被沈清和的话说的一乐,「御史台那些大臣都六十好几了,哪来的脸再娶?」 沈清和眨眨眼,没想到这句话是从宋零榆口中说出来的? 宋零榆痛心疾首,「那你为何要去边关,你知不知道你去了边关后就只有本官一人在镐京了,你就是不想干了,若是本官出了意外怎么办?」 第214页 沈清和看着宋零榆装模作样,试探道,「那我将决明留下来保护你?」 宋零榆抬起头,回想起那些在决明肩头飞檐走壁的日子,果断拒绝,「不用了不用了,你还是带走吧!」 沈清和有些好笑,「他们要本官叫殿下回来继位,本官叫御史大夫去边关接替殿下的位置,他们不肯,还推出了我,那我只好衬了他们心意,去边关辅佐殿下了。」沈清和笑的纯良又无害。 宋零榆:…… 「镐京其他的人早就拔掉了,零榆你与殿下只需要守好镐京就好了,这也是我今日来寻你们的目的。」沈清和正了神色。 就是知道镐京没了祸患他才敢去边关的。 「殿下,下官今日请您来正是如此,太子殿下一时半会儿回不了镐京,一切都需要您来主持。殿下先前教过您孔孟之道,黄老之学,想必您也知道该如何做。多的下官也预测不了,到时就只能劳烦殿下了。」沈清和诚挚道。 秦珩瞳孔微缩,急忙摇头,「这不和礼数。」他怎能抢皇兄的东西。 沈清和一看就知道秦珩在想什么,眸里无奈,「殿下,下官是请求您替太子殿下守好他的东西。」他不会干预秦珩,秦筠是怎么想的只能他自己去做,轮不到他来置喙。 秦珩怔了怔,是这样吗?「说好了本王只是替皇兄守着东西,皇兄班师回朝本王就将东西还给他。」 沈清和笑着点头,「自然不会反悔,到时你可跟太子殿下亲自道明。」 倒是宋零榆蹙了蹙眉,到底没有说什么。 沈清和又看向了宋零榆,眸里郑重,「镐京交给零榆了,有必要写信给我。」 宋零榆欲言又止,点了点头。 沈清和站了起来,「那就劳烦两位了,殿下一日不来镐京,诏书一日不开匣。」 两人点点头。 沈清和笑了声,「本官明日离开镐京,劳烦了,改日请你们吃酒,梨花白管够。」 宋零榆笑,「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沈清和颔首,「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  1皇帝驾崩后的四至八天「大殓成服」,其实是两件不同的事情,「大殓」是将亡者的遗体移入棺内,「成服」则是生者按照和死者的亲疏、尊卑关系,各依服制穿着丧服,成服后即进入丧期,上自皇帝、下至百姓都必须按照规定穿着不同的丧服。 成服日按例举行祭奠仪式,据载:有司备祭馔,皇帝就殿上御位、宰臣文武百官就位哭,十五举音,再拜。皇帝行祭奠之礼,太尉进酒,近臣读祝文,再拜。太常卿贊导礼毕,皇帝垂帽即御座,群臣奉慰。 ☆、草木深(15) 翌日,天还未亮,沈清和就带着白芷决明出了镐京。一路快马加鞭,五日后,沈清和抵了阳关。 太阳从天际升起,伴着阳关的万里沙石尘砾,像是从地平面冒出一般,带来久违的宁静。 沈清和下了马,心里难得的有些急迫,一路打量着边关,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确实如想像中一般,只是不曾见到秦筠所说的夜空。但沈清和也不着急,总会见到的。 近了城墙,远处有一人身影若隐若现,无比熟捻。沈清和眯着眼看了看,眸里闪过一丝笑意,放缓了脚步。 秦筠看到沈清和,眼前一亮,对着跟在身旁的苏木南星说了句什么,很快两人退下,南星还示意白芷决明与他们一同离开。 沈清和手里牵着马,站立到秦筠身前时打量了他一会儿,见身上没有伤痕,这才松了口气。唇角勾起肆意风流的笑意,「殿下。」 秦筠克制的抱住了沈清和,在沈清和耳畔低声喊了句,「清和。」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思念。顾及着城门口的守卫,秦筠很快放开了沈清和。 沈清和的衣袍有些松垮,秦筠抬手拢了拢沈清和身上的斗篷,兜帽领上白色的绒毛只露出沈清和的面庞,面如冠玉,倒衬得他像某种小动物一般,添了些难得的温软。 秦筠低低笑了声,顺带着替沈清和理了理墨发,「这是谁家的小公子,长得如此可人。」 沈清和瞥了眼秦筠,「你家的。」 秦筠笑,接过沈清和手里的缰绳,又将手炉塞到了沈清和手里,「带你去见舅父。」 沈清和难得的有些耳热,见林将军什么的,真是有些不适应。感受着手里的温度,沈清和指尖的寒冷与僵硬褪去,心尖也随着手里的温度慢慢变得滚烫。 「舅父很感激你。」秦筠没头没尾说了这句话。 沈清和垂眸轻声道,「无事的。」 就算是边关,也是人人身上穿着素色,城墙上的旗帜也是换着白色,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白灯笼。 帝丧,国之大事。 秦筠身上穿的素,腰上系一条白绫,牵着他的马继续往兵营走。沈清和与他并肩而立,忽然秦筠伸出手牵住了沈清和。 沈清和一怔,看向秦筠。 秦筠抿了抿唇,感受的沈清和的手热了,这才满意的放开了沈清和,「不冷了。」 沈清和笑了声,指尖似乎还有秦筠刚才温热的触感,酥酥麻麻的,眯着眼看了秦筠一眼,「大庭广众之下殿下占我便宜。」 秦筠低笑,「对对对,是本宫占丞相大人的便宜。」 穿过街巷,沈清和难得的感受到了镐京没有的宁静,是身旁这人带给他的。 第215页 秦筠余光一直看着沈清和,神色柔和,「先去见舅父,等晚些了带你转转阳关。」 沈清和心想边关有什么好转的,眸子里还是带上了笑意。 两人享受着片刻的宁静,秦筠忽然低声说了句,「清和,我想你了。」 沈清和一怔,眸里有一瞬无措。秦筠情绪外漏的时候他不是没有见过,但向这会儿这么直白是他没有想到的。沈清和抿了抿唇,将手递给了秦筠,轻哼了声,「那本公子勉为其难将手借给你吧!免得你太想我了。」 秦筠愣在了原地,忽然笑了笑,清和怎能这么可爱。秦筠嘆慰一声,单手拢住沈清和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退开后牵住了沈清和。 沈清和被秦筠的动作吓得退了一步,下意识攥紧了腰间的玉,太大胆了。 秦筠一脸坦然,迎着沈清和控诉的目光忽然摇了摇与沈清和交握的手,低声道,「别闹。」语气里满是无奈与纵容。 沈清和忽然放下心来,面上重新挂上了笑容,听秦筠继续说他在边关的见闻。 秦筠说罢后忽然问起了他在镐京的事,「可有人欺负你?」 沈清和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御史大夫破口大骂他是「奸.佞」。顿时觉着有些好笑,明明最后占便宜的是他,他竟然产生了诉苦的念头,真是见鬼。「殿下觉着有人能欺负得了我?」 秦筠失笑。 就这么闲聊着他们到了军营,叶子苓随着林将军等候在军营门口。 沈清和一怔,看向秦筠,有些不解,林将军这是?在迎接他?他有什么可迎接的? 秦筠郑重的看着沈清和,「舅父很感激你,西蜀将士也是。」 沈清和摇了摇头,轻笑着说「无事」,脚下步伐更快了些,不能叫林将军多等。 叶子苓面上黑了些,但也多了平常没有的刚毅,想必叶王爷看到会很高兴。 林将军面上多了些疲惫,发梢中多了些许银丝,见着沈清和,急忙走上来行了大礼,面上郑重,「本将替西蜀将士多谢丞相大人慷慨相助。」 沈清和吓了一大跳,急忙扶住林将军,动作有些僵硬,「将军言重了,在下是晚辈,哪里有长辈向晚辈行礼的道理,您快请起。」沈清和求救的看向秦筠。 要是真让林将军对他行了礼,他后面怎么面对林将军。 这一举动算是将沈清和心里的紧张全化作了惶恐,沈清和朝着秦筠眨眨眼求助。 秦筠笑了声,连忙同沈清和一起扶住了林将军,「舅父,若是您坚持,清和这会儿说不定就跑了,您哪里赔我一个太子妃?」 沈清和瞥了眼秦筠。 秦筠改口,「那本宫就只能做丞相夫人了。」 沈清和:……有些耳热。 叶子苓:……感觉自己快瞎了,秦筠真是太不要脸了。 林将军直起身,心情复杂,「行,那本将也就不多说了,你的营帐让殿下带你去就好。不要拘束,军营中的将士们对你都很好奇,有什么需要的找殿下就好。本将还有事,就先行离开了。」 沈清和颔首。 林将军嘆了口气,忽然拍了拍沈清和的肩膀,笑道,「都是一家人,以后也随着殿下叫我舅父吧!」转身离开。 沈清和耳尖通红,眨眨眼,愣在了原地。 真是没眼看,叶子苓没想到有一天他能被自己的两个好友给虐到,叶子苓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先行走向营帐。 沈清和迟疑了会儿,眯着眼看向秦筠,「你没告诉我林将军要让我叫他『舅父』。」 秦筠忍着笑,「带你去营帐。」 沈清和越想越脸热,他有些后悔自己来边关了。不知道现在跑路还来不来得及?还有白芷决明跑哪去了?他们要是不来本公子就自己跑路了。 秦筠看着沈清和耳尖通红,笑了笑,没有说话,他也不知林将军会说出那番话。要是他再刺激一会儿,说不定沈清和就真的跑路了。 沈清和这会儿也缓了过来,不就是一声舅父嘛!他一点都不虚。 到了营帐,顿时暖乎乎的,炭盆里炭火烧的极旺,不时传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火焰带来了久违的暖意,让人不直觉的放松。 身上暖了,斗篷就有些热了。 沈清和左右看了眼,将手里的手炉放到了案上。 秦筠上前一步解开了斗篷上挽的活扣,替沈清和脱下了斗篷,悬挂在一旁。忽然转身扣住了沈清和,将头埋在沈清和的肩窝,轻嗅了嗅,一阵满足。 他知晓沈清和要来边关的消息不知道有多激动,这会儿触到真人,浓稠的思念泛出,他才感觉到了真实。 沈清和垂下眸任由秦筠抱着,不一会儿他就感觉脖颈间有些温热,沈清和一僵。 秦筠哑着嗓子,将沈清和拉着坐了下来,额头触着沈清和的额头,鼻尖都似乎快要触碰在一起,低声道,「清和,我好想你,你怎么才来。」 沈清和笑,「是我迟了。」 秦筠闷笑,珍重的吻了吻沈清和的鼻尖,「舟车劳顿,清和你歇会儿,我去寻叶子苓。」 沈清和知晓秦筠去如何,边关哪里有他们亲昵的时间?场合不对,时间也不对。「不必,殿下,带上我。」 秦筠有些迟疑,还是点了点头,「也好。」 秦筠又替沈清和繫上了斗篷,又将案上的手炉塞到了沈清和手里,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走吧!」 第216页 出了营帐,沈清和看向秦筠,迟疑了一会儿,「南燕带兵的人是枝白?」 秦筠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沈清和吐了一口浊气,唿出的气雾蒙蒙的,似乎遮住了他的眼睛。见秦筠点头,沈清和垂下眸没有说话。 秦筠看着沈清和,「此时与西蜀对垒的是北疆,晏公子并没有下令南燕参与。」只是兵马驻扎在西蜀边境而已。 沈清和沉默着点头。 秦筠眸色忽然沉了下来,语气依旧柔和,「晏公子还派人送来了消息,说是表兄在他那里,但表兄的尸骨他不愿归还。」 林将军看到消息后头上银丝更多了些,说是由晏岁时去了,再也没有问过林修竹。 沈清和唿吸一滞,沉默着点了点头,他并不能为晏岁时辩解半分。 秦筠忽然低头替沈清和理了理衣袍,笑了声,「清和,我不怪晏公子,若是我是他,也会是同样的选择。」只是心里依旧会觉得无力。 沈清和又沉默了,纵使他再怎么能言善辩,他也说不出别的。 ☆、草木深(16) 「北疆战事与西蜀焦灼已有近两月余,粮草,兵马缺一不可。北疆地大,物产却是极度匮乏的。观北疆近几次与西蜀的战斗,急切了几分。虽说北疆将士勇勐,但无可食始终是他们的弱点,但这却是西蜀的优势。」沈清和淡淡道。 「古有田忌赛马,以弱比强,以强比中,以中比弱,是无不可。」沈清和继续道。 帐中地面摆着阳关的地势,案上还放着一张绘制的地图。沈清和随意勾了几笔,「北疆后方粮草所在,是为根本。」 沈清和看向林将军,忽然笑了,「听闻北疆烧了西蜀粮草?」 林将军颔首。 「那我们只好回敬回去。」沈清和笑的纯良。 秦筠挑了挑眉,明白了沈清和的意思,看向了叶子苓。 叶子苓点头。 沈清和也笑,继续在地图上指了指他刚才勾画的地方,沙洲城,位于阳关南侧的大漠戈壁,正是北疆的城池。城开东、西、南三门,城楼高耸。 「东门直通,可抵达腹地,用时最短。」沈清和顺着地图画了条线,「与之相对的就是守卫最多,从东门入口至后方,若是偷袭,遇到的可能是超过我们好几倍的兵马,此为下策。」 而且沙洲城开外就是平地与戈壁,若是被北疆发现…… 「西门与之对立,可惜也不是良策,从东门一路畅通,守卫来的时间可以计算出。勉强算作中策。」沈清和摇了摇头。 「南门则是距离粮草所在最远的地方,反之,守卫也是最少,且南门旁有绿洲,易隐藏,也易离开。」沈清和又在地图上勾画了一下,没有说话了。但他的意思很明确,这里就该是他说的上策了。 秦筠看了眼沈清和,眸里染上些笑意,说起兵法,沈清和仿佛浑身都充满着信服,眸色发亮。 林将军若有所思。 叶子苓看了眼沈清和纸上画的,「依清和所言该从南门入手?」他为先锋,这事该由他打头阵,故此有一问。 沈清和摇了摇头,「不。」 林将军这会儿突然说了句,「不该从南门。」 沈清和颔首,「将军所言极是。」提起林将军时沈清和顿了顿,到底是面皮没有厚到那种程度,明目张胆的去喊林将军一句「舅父」。 秦筠眸里带了些笑意。 林将军恍若未闻,没有纠正沈清和的称唿。这时走至了大案边,指着沈清和刚才勾画的纸,手指点了点,「南门是最不该去的。」林将军离开时指尖上带上了尚未干涸的墨渍,将沈清和纸上画的蹭开留下一团不知含义的余墨。 林将军到底是看出了些什么,谨慎多疑,是将帅该具备的。 沈清和点头,看向叶子苓,「若是南门失火,又或是北疆将守卫恰好布置在南门,为了以防我们偷袭,再将守卫放在林中,夜晚我们的人看不清林中有无埋伏,加之后方北疆正好发现了我们的行踪。为了方便离开,我们的人会进入林中。一是为了方便,那我们遭受的可能就是……」沈清和没有再说。 那么天时地利再好,上策也就变成了下策。 叶子苓恍然,看向沈清和的眼神有些复杂。他一个文臣哪里学来的兵法,不禁怀疑起沈清和到底什么不会。震惊之余也是难免更敬佩起沈清和几分。 沈清和这会儿反倒是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摊开地图又在另一座城池上勾画了一下,「我们可以攻打这座城池。」 他指的是寿昌城。 阳关关东为农田,远处就为寿昌城。三面沙丘,沙梁环抱,流沙茫茫,一望无际。北面东山有烽燧,东为红山口,西有南北走向的深沟。 最主要的是两座城池距离不远,且寿昌城离他们所在的阳关更近。 秦筠挑眉,明白了沈清和的意思。 林将军也点点头。 叶子苓:……你们点什么头?倒是说清楚啊! 沈清和指了指寿昌城,「这座城驻扎的北疆将士不多,且大多在沙洲城。我们攻打寿昌城,人数越多越好,切记迅勐狠,不给北疆反应的时间。」 而后又指着沙洲城,拿起笔沾了墨从寿昌城画了个到沙洲城的箭头,「攻打寿昌城后定会有沙洲城的将士支援。」两座城毗邻,这个速度就很快了。 第217页 「此时,先破南门。」沈清和在南边点了个点,「随即三门一併出兵,南门人多。做攻城的势头。」北疆定会先行理会南门。「最后,就是从东门入,放火,烧粮。」 这就是上策。 北疆腹背受敌,顾及不到,就是他们的机会了。 沈清和笑了声,若是计谋用的好了下策也能成上策。北疆定然想不到他们费这么大周章只是为了烧一个粮草。 沈清和说罢后一时无人答话,沈清和也不在意,看着他们的反应。 「若是北疆提前发现该如何?」秦筠沉凝道。 沈清和轻笑,「那我们就拿了寿昌城,也不亏。」 若是执行妥当,一石三鸟也犹未可知。 林将军诧异的看了眼沈清和,他也没想到沈清和竟然懂兵法,还定了一个如此漂亮的计谋,心里对沈清和的欣赏更甚。 「若是出了差错,以烽火为信号,一切无忧则不燃,反之亦然。」沈清和道。 林将军颔首。 「离开时南门绿洲优先,善隐蔽。」沈清和皱了皱眉,「只是一旦沙洲城燃起火光,北疆也就反应过来这是个针对沙洲城所存粮草的局,势必会命所有将士反击,到时候……」 林将军这时爽朗一笑,「这个不必担忧,本将自会安排好。」 沈清和点点头。 既然战术定好了,那这里也就没有他什么事了,沈清和看向秦筠,眼神示意秦筠自己要走。 秦筠还未答话,林将军忽然笑了,看着沈清和向秦筠求助的眼神,不禁感慨的笑了笑,「殿下就将丞相大人再借一借。」 沈清和脸红了个彻底。 秦筠无奈的笑笑。 叶子苓偏开视线,心里暗嘆「没眼看」。 「丞相以为这用人方面该如何?」 沈清和红着耳尖轻咳一声,「攻打寿昌城交由子苓了,子苓为先锋,由你带兵则为上选,也不会叫北疆怀疑。」 叶子苓点头,没有异议,每次试探都是由他开始的。 「攻打沙洲城就由殿下与将军负责了。」 秦筠与林将军颔首。 「至于找北疆粮仓……」沈清和有些迟疑,「一两人足以,但最主要的是要身手好。」 按照他们规划的,一但沙洲城燃起火光,北疆就知晓这是陷阱了。 沈清和也没说什么自己去的话,他不傻,没有对自己有很高的自信,他不能傻兮兮的跑去添乱。而且,若是他这么说出来,秦筠定然不会允许自己只身犯险,他不能叫秦筠去冒险。 秦筠是西蜀的太子,他不能叫秦筠处于险境。 林将军点了点头,「本将会安排好。」 「夜深人静,正是动作的时机。」沈清和道,「将军与子苓需在夜间布置好,明日一早,就是攻城的好时机。」 几人都没有意见。 是夜,补足了觉的沈清和拉着秦筠去了先前的营帐,摊开了收拾起来的地图,仔细观摩。这一观摩起来就忘了秦筠的存在。 秦筠无奈的笑了笑,替沈清和递上了他要找的笔,转至一旁替他研墨。 沈清和眉眼弯弯,「劳烦殿下了。」继续看向地图。 这些地图秦筠不用看都早就深深地印刻在了脑子里,哪一出有疑,哪一出可操作他不说全部知晓也算是知道个大概。 研完墨后秦筠走至另一旁躬身看向地图,蹙了蹙眉,「你还有何需要知晓的?」 沈清和脑海里大致过了一遍,摇了摇头。 秦筠抚平了沈清和蹙起的眉头,「不必担忧,一切交给舅父与子苓,他们会做的很好。」秦筠顿了顿,低声嘆了句,「清和,你怎么这么厉害。」 无端夸他? 沈清和眯了眯眼,打量了打量秦筠,得意的哼了哼,「本公子自然厉害。」沈清和就不知低调为何物。 秦筠笑了声,看着大案上的地图,替沈清和指了指,「夜晚天寒,将士们的行进速度会减弱,这会儿大致才走到这儿,应该还需半个时辰才能到埋伏的地点。」 沈清和颔首,瞥了眼秦筠,使唤道,「殿下墨研好了?」 秦筠颔首。 沈清和提笔写了封信。 秦筠就站于沈清和旁边,看着沈清和所写的内容,面露诧异,沉凝了片刻才道,语气有些迟疑,「这是写给晏公子的?你想与他讲和?」 沈清和点头,「南燕的兵将驻扎在西蜀边境总归是不安稳的。」 只是与西蜀讲和,或者说是合作。秦筠有些不确定晏岁时会不会如他们的意。 沈清和垂下眼眸,「枝白会的。」 对于晏岁时来说,西蜀不是他的仇人,北疆与南燕才是。北疆与南燕才是害死林修竹的元兇。他这一段时间将南燕搞得天翻地覆,不顾名声。不就是为了林修竹吗?他没有理由不与西蜀合作绝了北疆。 「不试定然无结果,就算枝白最后不愿,我们也没损失。」沈清和笑了声,大不了最后与晏岁时兵戎相见,只是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 秦筠懂了沈清和的未尽之言,抿了抿唇没有讲话。 他与晏岁时立场不同,一个败字导致的结果完全不同。 沈清和向帐外吹了吹口哨,很快有一只鸽子落到了他手上,沈清和将信绑到鸽子腿上,摸了摸鸽子光滑的皮毛扔向空中。从怀中抽出软帕擦了擦指尖。 第218页 天角有些微微泛白,被无尽的夜空包裹着挣扎出一角,缓缓露出世间万物。在夜色下雾蒙蒙的景物也露出了它原有的萧瑟。 ☆、草木深(17) 晨光熹微,阳光洒在地上映出了薄尘,将士行走间踏了起来,看似世间无霭。远处营帐青烟裊裊,饭菜的香味飘出,给早晨添了一丝清爽。 沈清和走出了营帐,身上披着斗篷,眼神清明,眼底有些青黑,看着有些憔悴,这会儿倒真真像一个病美人了。 一夜没睡加之这几日急忙赶路,论沈清和再怎么能折腾都觉着有些疲惫。 秦筠这会儿早就等着攻城了,这会儿不在军营。因着秦筠说他能在军营中随意转,这会儿倒真的随着秦筠的意思转了转。 营中将士不少,受伤的也是不少。营中医官勉强够用,这会儿除了包扎的就是呻.吟着等候的。 沈清和这会儿是一人,没有叫人跟着。而白芷毕竟是女子,不便见军营中的人,沈清和就叫她在帐中待着了。 将士们有的脸上缠着绷带,有的行动不便只能坐在地上,一个个灰头土脸,三三两两靠坐在一起,看起来惨烈万分,叫人不自觉的觉着有些无奈。 仲冬时节天气极冷,寒风萧瑟,将士们又穿的单薄,伤口还得不到及时的处理。 沈清和嘆了口气,走过来走到了医官旁边,「劳烦,医官可能将包扎的东西给本官一份,本官医术略知一二,可能帮上忙?」 都说久病成医,沈清和这个倒不至于,只是喝着晏岁时给他开的方子,他不懂都能懂些了。包扎又不是什么技术活,他不会开方子,这个倒是绰绰有余。 那医官正在给受伤的将士包扎,被沈清和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急忙转过来。 看着沈清和,觉着眼生,疑惑的打量了几眼,又惊觉沈清和说的是本官,试探着问,「大人是?」 「在下姓沈。」沈清和没有说出他的名字。 医官急忙颔首,脸上有些喜意,「大人说您懂医术?」 「开方子不行,包扎倒是可以的。」 医官一听,方子他能开,就是包扎得费些时间与力气,「那就劳烦大人了。」 沈清和颔首。 那医官很忙,将东西递给沈清和后就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沈清和拿着东西走了过去蹲了下来,价值千金的云雾翘斗篷拖到了地上沈清和也不在意。眼里含笑,似春风沐雨般,看着很无害。叫那人抬起手臂替他包扎。 那人下意识的抬起手,看着沈清和面如冠玉,衣袍干净,黝黑的面庞忽有些不好意思,羞愧的脸都抬不起来,强忍着手臂的刺痛。 沈清和将瓶中的药撒了上去,利落的替那人包扎,「营中医官有几许?」 那人憨厚的笑了笑,不知是不是扯到了伤口,龇牙咧嘴的深吸一口气,「大人,营中每四百人配备一名医官。」 这应该是不算太医院派遣的人数,沈清和点点头,没有再问了。 这个人数相对来说算是比较多了,能应付平常将士的伤情。只是一场大战后就有些不足了。 但除了受伤极其严重的,军营中医官需要应对的大都是止血而已。烧烙止血与绑缚止血都是运用最广的方法。 营中也不乏一些懂包扎的将士。 作战时非常强调阵型与队列,在战场上负伤的将士若要被抬下战场,往往只能等到战斗结束,因此将士间的自救与互救就显得尤其重要。有了一定自救能力的将士,不但自身在战场上的生存机率得以增加,还能帮助到许多受伤的将士。 太医院派遣来的御医非常注意这一点,因此北疆的死伤人数相对来说还算是不多。 沈清和问了句后就没有说话了,包扎完后走向另一人。 越庖代俎的人谁都不喜欢,他也不喜欢做这样的事。 彼时,沙洲城。 秦筠没有看到叶子苓派人燃起的烟气,心中有了计量,想必进行的很是顺利,待北疆将士还未察觉之时下了指令,「攻城。」 就像是附和秦筠的命令一般,在秦筠下令之后,另一旁南门的林将军也下旨攻了城。 箭矢的破空声响起,沙洲城内一下子乱了套。三面夹击,打了北疆一个措手不及。 不知何时,城内燃起了火光。 …… 沈清和包扎完时已经近午时了,浑身上下有些僵硬,站起时一阵晕眩。风吹来时沈清和低声咳了几声,双手也是僵硬的,被冻得有些发红。 沈清和抿了抿唇也不在意,回了营帐才惊觉自己脸色有些憔悴。 白芷不时在沈清和营帐前往外看看,又不能出去寻找沈清和,心里急的厉害,这都午时了,公子怎的还不回来? 见着沈清和,急忙迎了上去,「公子您总算来了。」 沈清和点点头,随着白芷进了营帐。 白芷接过沈清和手上的斗篷放好后才看到沈清和的手有些发红,是被冻得,「哎呀」叫了一声,「公子您的手怎么被冻成这个样子了?」急忙走到炭盆旁加了些炭火。又取出一个小玉瓶,「公子,先擦些药,生出冻疮就不好了。」 就是被冻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沈清和觉着白芷有些小题大做,但还是接过了,免过了白芷的唠叨。「是是是,本公子记住了。」 第219页 白芷盯着沈清和上完了药才道,「公子您过来暖暖,去去寒气。」白芷眼神时不时看向那盆炭火,意思很明显。 沈清和无奈的笑了笑,明显感觉到身子已经暖了,「小芷儿,你就乖乖坐好,本公子不是面捏的,一点寒风都吹不了,而且,你不觉得营帐内非常热吗?」 好像是有些热,白芷讪讪的想。她只顾着叫公子暖暖了,没想到炭火好像添多了…… 沈清和倒了杯水,「午时了,小芷儿吃过了没?」 白芷摇摇头,她顾着等沈清和了,哪里有心情吃东西。 沈清和浅笑,撑着下巴看白芷,「刚好,小芷儿陪公子我用膳吧!」 白芷点头,快速走出了营帐。不一会儿,端着吃食走了进来。 边关的食物比起镐京来说自然是千差万别,色香味都不如镐京。沈清和也不挑,在边关自然要适应边关的一切。 沈清和眼神示意白芷坐下。 白芷也不扭捏,听话的坐下。待用罢饭后白芷退了下去。 沈清和在营帐内坐了会儿后忽觉得有些睏倦。几日赶路未休息好,加之昨夜看了一夜的地图,今日又忙活了一早上,他真是有些扛不住了。 地图看的他都要记住大半个北疆的地形了。 炭火烧的极旺,暖洋洋的,反正在帐内感受不到一丝冷。 沈清和上了榻,脑海里一会儿想着「为何秦筠没有消息」,一会儿又是「天这么冷不知道秦筠冷不冷」。在众多思绪中沈清和唿吸逐渐绵长。 他确实是累惨了。 在镐京皇帝驾崩后的那十几天一点都不容易。御史台那些人天天催着沈清和叫秦筠回镐京登基,还想着叫他交出遗诏。 皇宫的一切都要他时时刻刻关注着,还要安抚百姓与朝臣。简而言之,皇帝的死给他带来了很大麻烦,平白增添了许多工作量,浪费了好些时间。甚至皇帝死的前三天他每天堪堪睡着一两个时辰。 更惶恐路上实在疲惫。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待他醒时秦筠早就坐在了他的营帐。 沈清和看着秦筠,眼里还有些迷茫,怔了半天,才道,「这会儿几时了?」一开口沈清和才发觉嗓子疼的厉害,嗓音微哑。 「亥时。」秦筠走过来将手中的杯盏递给了沈清和。 热气顺着杯盏,在烛火下显得氤氲,模煳了视线。 沈清和抿了口后才感觉嗓子被热水熨烫过后舒服了些许。沈清和笑了声,「如何了?有没有伤到哪里?」 秦筠笑了声,「要不要我脱了给你看。」 沈清和:…… 明明就是看看秦筠有没有受伤,怎地秦筠说的好不正经的样子。见秦筠说的,就知他没事了。 沈清和松了口气。 秦筠摇摇头,眸里含了些笑意,隐去刚才的调笑,神色柔和,「一切都按着你的计划。」秦筠接过杯盏后放到了案上。 那就是很顺利了。 沈清和一喜,眸里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极浅的眸子漂亮澄澈。 秦筠低笑了声,「想不想去这里转转?」 沈清和点点头,懒洋洋的看向秦筠,「殿下,我累,不想走。」 秦筠闻言靠近了秦筠,从榻上拉起了沈清和,蹲下替沈清和穿好了鞋,又拿过了一旁的斗篷,裹在了沈清和身上。这才蹲了下去,眸里含笑,「上来。」 沈清和眸里有些动容,又带了些隐秘的喜意,闻言趴在了秦筠背上。 秦筠身量极高,但背着一个同样极高的沈清和也不显得费力,唿吸在面前凝成白雾。 沈清和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裹住了秦筠,搂着秦筠的脖颈,唿吸心跳与秦筠的趋于一致,「殿下,我重不重?」 「很重。」秦筠笑了声。 沈清和:……有些赌气的勒住了秦筠的脖子,有你这么回答的吗? 沈清和脸贴着秦筠的背,显得声音有些闷闷的,「殿下,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不应该夸我一点都不重吗?再给你一次机会。」 「很重,我只觉得心里滚烫滚烫的,什么都比不了。」秦筠将沈清和向上託了托。 沈清和只觉得心尖熨烫,暖乎乎的。怎么这么会说话了?沈清和闷声「嗯」了一声。 在军营里未免有些太过大胆了,沈清和挣扎着要下来,秦筠拍了拍他的屁.股,「别乱动,带你去看星星。」 沈清和只觉得一股热意直冲脑门,臊的沈清和半天没反应过来,乖觉的半天没出声,只是手臂勒紧了秦筠的脖子。待他反应过来,沈清和眨了眨眼,语气有些委屈,「你打我。」还是屁.股。 他还没被人打过屁.股呢!想起这个,沈清和越发的臊了。 秦筠被沈清和勒的脚下踉跄了一下,又拍了下沈清和的屁.股,「别闹。」秦筠觉得好笑,「乖乖的,你抬头看看,星星是不是很漂亮?」 沈清和闻言抬头看了一瞬,又低下头,语气闷闷的,「殿下,你打我。」 秦筠将沈清和放了下来。 沈清和一看,原来秦筠将他带到了城楼上的烽火台,这里却是是看星星最好的地方。底下是巡视的守卫,上面没人打扰。 沈清和臊的耳尖都是红的。 秦筠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低头的沈清和,耳尖也有些红,眸里有些懊悔。秦筠试探道,「那本宫叫你打回来?」 第220页 沈清和眯着眼看了会儿秦筠,到底没下得去手,「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这里?」沈清和将秦筠的手放到了刚才被秦筠拍的地方,「不然怎么打了我两次,那给你摸摸。」沈清和眸里有些狡黠,浪了个没边。 秦筠唿吸一滞,感受着手下的热度,眸色渐深,似墨一般浓稠。勐的将沈清和抱起放到了烽火台一边的台子上。 唇齿相依。 沈清和低垂着眸子看着秦筠的模样,发狠的回吻过去。沈清和舔了舔唇瓣,「不是要看星星吗?」 秦筠眸色一暗,哪有时间看星星?「清和,我们两月没见了,你就这么勾我?」随即仰头又亲了上去,喉结滚动,吻却是温柔的,就像秦筠在沈清和身旁装的清风霁月一样。 但装的始终是装的,不一会儿,发狠的缠住沈清和的舌尖。沈清和因秦筠的动作背部微微后仰,直至背后靠上冰凉的墙面。 秦筠身子挤进沈清和□□,仰头又迎了上去。 沈清和眸间有些餍足,小腿轻蹭着秦筠的腰,像是得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秦筠闷哼一声,哑声道,「清和。」 沈清和笑的开怀,又用小腿蹭了蹭秦筠的腰。天旋地转间沈清和又被秦筠抵在了墙壁上。 秦筠单手扶着沈清和的腰,居高临下看着沈清和,另一只手扣住了沈清和的下巴,致使沈清和微微仰头,在沈清和的笑意中重新亲了上去。又坏心的将沈清和更往自己怀里扣紧了几分,在沈清和僵硬的身躯中掩下唇角的笑意。 沈清和耳尖发红,咳,年轻气盛,咳。 秦筠将头埋在了沈清和肩窝,闷笑,「是不是很漂亮?」 沈清和点点头,皎皎河汉,是很美。「你怎么不看?」 秦筠抬起头看了一眼,扣住沈清和的指尖,低声道,「星星已经在我手中了。」 ☆、草木深(18) 沈清和给晏岁时写的信晏岁时倒是难得的回了,只是他本人没来。 晏岁时不与任何人合作,但是却不会干扰北疆与西蜀的争斗。 沈清和沉默了一瞬,也不觉得遗憾。晏岁时谁都不帮就好。 北疆这次算是损失惨重。不仅失了粮草,还丢了一座城。北疆士气大减。 作战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西蜀乘着北疆士气减弱,乘胜追击又拿下了北疆好几座城池。 只是听说南燕最近又混乱了,原先西蜀丞相的孙子谢寒不堪自己成为阶下囚,买通牢狱逃了出去。南燕国主正在挨家挨户搜寻叛贼。 沈清和眸里情绪意味不明,一阵子没听到谢寒的消息,原来他是逃到了南燕,这会儿又不知是去了哪里。 当然,他很快就知道谢寒是去了哪里,他见到了在北疆领兵的谢寒。沈清和将消息传给了晏岁时。 随着西蜀的好几场大胜,竟悄然到了年前。 冬至时分沈清和的生辰沈清和与秦筠都似遗忘一般让他过了去,那些日子太难熬了,秦筠也不想让沈清和记住。只是像是去年一般给沈清和做了碗长寿面。 沈清和吃着味道一般,却连汤都没有剩下。 按理说沈清和生辰过了就该是及冠礼,只是这里实在简陋,也就推后了。 谢寒倒真是个人物,帮着北疆赢回了些,只是被西蜀烧了粮草终究成了北疆的弊端。 临了岁除,军中也添了些喜庆。 军营中到底没有大办,只是伙食比平常好了许多。皇帝驾崩没多久,自然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了镐京朝臣的非议。 沈清和收到的宋零榆书信也是一切都好,御史台那些人没搞什么么蛾子。 只是秦筠心情有些许低落。 沈清和进了秦筠的营帐,蹙了蹙眉。 秦筠敛起情绪,笑了笑,「清和。」 「殿下想到什么了?」 秦筠蹙了蹙眉,「我明明厌恶极了他,母后就是因他而死,但我却觉得难受。」 沈清和坐下后把玩着手中的杯盏,「殿下就是为着这事避着我?」他没有觉得生气,自从皇帝死后一切两清,生前生后,他们半点不欠。皇帝再也不能在自己心里惊起半点涟漪。 许是血脉吧!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一个人生前的过失叫人恨不得弄死他,只是死后又会念着他。 秦筠眸里有些慌乱,摇了摇头。不是他避着沈清和,只是他觉着有愧。日日夜夜愧疚没有半丝消散,反而越来越深。 沈清和笑了笑,放下了手里的杯盏,随即从怀里取出了一个东西,是他那次摔碎的那块玉,他费尽千辛万苦修补好了。「殿下觉着愧对我?」沈清和垂下眼眸,这些帐早就算不清了。 「自从我接下他的遗诏,往前种种,全部两清了。秦筠,你不欠我什么。」沈清和看着秦筠,「我补好了这块玉。」 秦筠看着被修好的玉,将它紧紧的攥在手中,心尖熨烫,抿了抿唇,「我知道。」 他全都知道,清和不是故意摔碎他的玉的。就像当初的楚怀舟费力修好他的琴一般,他都知道。 沈清和嘆了口气,「陛下说了,他很遗憾没有看到你班师回朝。」 秦筠勐的将沈清和扣入怀里,哑声道了声谢。 好半晌,沈清和推开了秦筠,才笑,眸里有些狡黠,「陛下还说了,以后你就交给我了。为了在陛下身边拐跑你,本官可是废了好大的功夫。」 第221页 秦筠一惊,眸色柔和,「那你可得好好看着我。」 沈清和看着秦筠的眼睛,「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秦筠哑声唤了句沈清和的名字。 沈清和卸下刚才那一瞬的认真,又恢復了平常的模样,「走啦走啦,林将军在等我们。」 秦筠深深的看了沈清和一眼,轻笑,「你该唤他舅父。」 沈清和咳嗽了声,脚底下走的更快了几分。 出了营帐,秦筠看着走得极快的沈清和,他是真的意识到了沈清和说的话,他们互不相欠了,不再有亏欠这个词。所有的所有全都烟消云散在了这里。 仿佛是压在心尖的愧疚消散,秦筠快步跟上了沈清和,随即并肩而立。 …… 没有了南燕的同盟,北疆节节败退,西蜀一路长驱直入北疆腹地。 临潢,正是北疆的都城。 正巧前日落了雪,上京临潢白茫茫一片,就连那座堪称雄伟壮观的都城都是白色的,明明就该是天高云淡的壮阔场景。万里无云,落雪压住了尘土。在今日,竟添了些萧瑟之感。 北疆早就是负隅顽抗,这些日子接连失了城池,又被西蜀不时会打进北疆的惊惧环绕,城内将士皆是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一点点的风声就能惊动他们的神经。 城墙上站着的是宁野与谢寒,两人看着被这场战事蹉跎了许多。 宁野身上的桀骜不復存在,反倒添了些阴戾。眼睛赤红,狠戾的盯着下方,像是饿狼一般仿佛要撕碎秦筠。 他可是恨毒了秦筠,论对林修竹的狠都只能排在秦筠之后。每失了一座城,他对秦筠的狠就多了一份。在镐京时的旧狠加新仇,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谢寒的面上添了一道长疤,原本有些俊朗的面容被硬生生的破坏,显着有些可怖与阴沉。看着秦筠,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眸里闪过一丝恨意。 他面上这道疤还是拜秦筠所赐。 这会儿看到秦筠,竟反射性的生起疼痛来,像是蚂蚁在撕咬一般,撕扯着他的皮肉。 春寒料峭。 秦筠与沈清和骑着高头大马与宁野谢寒相对。一人在城内,一人在城外,情况却是完全不同的。动之则生,动之则死,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秦筠没有下令攻城,而是看着城墙上的宁野。 确实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林修竹的事也该一併算了。 秦筠嗤笑一声,「五王子别来无恙。」 沈清和眸光扫过城墙上的谢寒,晏岁时找谢寒可是找了好久。谢寒也是躲藏的厉害,叫他们没机会捉了他。很快沈清和的眸光就转向了宁野。 镐京与这位北疆五王子一别已有近一年,那会儿还不知北疆狼子野心。他也接触过宁野,桀骜不驯,战场上是有些才气。可惜过刚易折,太过心比天高,但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 那位南燕二皇子晏洲早就被晏岁时拿下,那人倒是深藏不漏,只是啊!变数太多了。 沈清和移开视线,没有言语。 宁野睚眦欲裂,双眼赤红,狠戾的看着秦筠,「西蜀皇帝就知讲这些废话?」 想他这般下场都是拜秦筠所赐,他就恨不得生啖其肉,当初去镐京时他怎么就没弄死秦筠。 秦筠听出了宁野的讽刺,他一个没登基的太子算什么皇帝。虽说此时整个西蜀都已将秦筠当做了新皇,待秦筠班师回朝之日,就是他登基之时。 沈清和闻言皱了皱眉,随即垂下眼眸,眸里难得的有些烦躁。 看到与林修竹面容相似的秦筠,宁野心中的恨意更甚。 「好歹算是相识一场。」 宁野「呸」了一声,狠戾一笑,「西蜀皇帝何时变得如此假惺惺了,还不如你那死了的表兄痛快,净干些背后阴人的勾当。」 听到林修竹,秦筠眸色一寒,捏紧了手中的缰绳,青筋跳动。秦筠怒极反笑,「阴人不也得有蠢货相陪吗?」 宁野被秦筠说的「蠢货」激的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唿吸沉重。 秦筠似乎用尽了耐心,语气寒凉,「若是你将你的头颅交给本宫,你这一城百姓将士本宫可以放过。」 宁野咬牙切齿,握住的城墙一角大力的似乎都留下了指痕,「做梦。」 秦筠看了眼宁野,忽然将视线转向了谢寒,「谢公子可要考虑一下?」 宁野勐的看向了谢寒,似乎谢寒敢点一下头他就会当场将手里的剑划破谢寒的喉咙。 谢寒面色平静,若不是他紧握着手里的剑与眼里滔天的恨意,沈清和还真能以为谢寒平静的像是他们的处境相反了。 谢寒没有回答秦筠的话,反而是将视线转向了与秦筠比肩而立的沈清和身上,「沈大人,久违了。」 沈清和朝着谢寒点了点头,笑了声,「久违。」 「镐京一别,你不知,我可是日日夜夜念着你。」谢寒眸色狠厉,就盼着能亲手捏断沈清和的脖子。 沈清和眸色一寒。 秦筠眸里闪过一丝杀意。 「丞相?」谢寒像是忽然受到了刺激,五官都有些扭曲,「你竟然当上了丞相。」 谢寒这是说他抢了谢荣的位置? 沈清和嗤笑,「出乎意料了?本官给谢荣说过,就等着他让位置了。」 谢寒急促的喘息起来,怒到了极致。 第222页 秦筠眸里厌烦,叙旧也叙的够了。既然这旧他们不愿意叙,也就没有说的必要了。「本宫只要你们两人的人头。」秦筠语气寒凉。 宁野笑了声,「要就请西蜀皇帝亲自来拿。」 秦筠眯着眼看着宁野。 宁野也回看着秦筠,成王败寇,他无话可说。 秦筠收回视线,语气淡漠,「攻城。」 ☆、草木深(19) 山河飘絮,成王路上本就是万骨堆叠而成的,而盛世也终究只能由乱世构成。论盛世太平,天下皆安,何其容易?天下大同也终究只是理想状态下的国泰民安。 「反抗者杀无赦,不可动百姓一分一毫,违者按军令处置。」秦筠眸色冷冽,骑着马匹,身上穿着甲冑,手中拿着的是那柄天子剑。 西蜀将士撞开了临潢的大门,将士们一涌而入。 没人敢不听秦筠的话,进了城门规规矩矩,不多看躲藏的百姓一眼,只顺着不肯投降的北疆将士而去。 北疆守城的守卫在西蜀将士撞开门之时四散着逃开,匆忙间竟踏到了死去的自家将士身上,被绊的摔倒在地上,挣扎着起来,面上惊惧,屁滚尿流的爬开,仿佛后面有恶鬼一般。 西蜀的人对他们来说与恶鬼无异了,甚至比恶鬼还要恐怖。毕竟恶鬼看不见摸不着,西蜀的人却是真的能取走他们性命的。 北疆将士再生不起本分对抗的心思。 沈清和与秦筠进了城门,见着这番景象,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气。 宁野或许有才气,但叫底下的人无谓送死,怎能成大事?百姓们将士们不会永远忠于一个拿自己性命不当回事的人做王。 「何故嘆气?」秦筠问。 沈清和摇了摇头,「天下大同难道真难实现?」说罢后沈清和忽然笑了,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天真。 秦筠一怔,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城内。 除了随处可见的尸体与四处逃窜的北疆将士,他没有在城内见到任何百姓的身影。 但他们走过之时家家户户门前都开着小缝,默默观察着来到临潢的西蜀将士,也像是在怀疑为何西蜀的人没有将他们抓起来关进大牢。就像是宁野之前抓获的西蜀将士一般,严刑拷打后将头颅挂在城门口。 见西蜀将士似乎没有要抓他们的动作,北疆百姓肉眼可见放松了下来。只是依旧躲在门内不肯出来,只是在默默观察着他们。 有来请示秦筠的人。 秦筠语气淡漠,「活捉宁野与谢寒。」 「天下大同确是理想化。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就算是在西蜀,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都做不到,何况与彼国讲信修睦?」秦筠语气漠然。 「但海晏河清,莺歌燕舞,山河无恙,战前百姓虽做不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他们食己之食,用己之用,不烧杀抢掠,不坑蒙拐骗,不偷不抢,粗布麻衣也是自己一针一线缝的。」 「我们虽占了北疆的土地,但我们不做强盗行径,他们在北疆如何,现今在西蜀也是如何,这难道不是另类的『天下大同』吗?」秦筠眼里含着笑看着沈清和,一字一句道。 儒家有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农有并耕而食,道有小国寡民。 陶公「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寻求避世,不是另一种意味上来寻求天下大同? 秦筠所说的确是另一种情况。 沈清和眸里带了些笑意,确实如此,是他思虑多了。 秦筠理了理沈清和的斗篷,「你看百姓们并不怕我们。」 沈清和抬眸看向周围,确实在门缝里看到了几个偷看的。 百姓们虽在意天下的掌权者,但他们更在意自己的性命,更在意能否与家人团聚。若是一夕间换了天子,又能给他们带来福祉,这个天下谁拿着对他们来说还真不如一个馒头一个包子来的欣喜。 朝堂新旧交替再平常不过了。 「殿下良善。」沈清和笑。 秦筠摇了摇头,哪里是他良善? 见过了南郡水患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一个小小的馒头都能引起争抢。水患过后的城内百姓尸体密密麻麻堆在一块,涨泡腐烂,尸臭十里可闻,无凉蓆可裹,他又怎能再见到百姓受苦。 秦筠眸色柔和,感嘆天下大同的清和又何尝不是良善? 将士们活捉的只有谢寒一人,宁野在西蜀将士攻破城门之后就自刎在了临潢都城之上。 北疆一国之荣需要用他的血肉亲自去埋葬。 秦筠听了宁野的死讯后久久没有言语,他也能猜到些宁野的想法,表兄的仇报了。秦筠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道,「厚葬宁野。」 沈清和笑了笑,没有说话。 谢寒口中塞着一块破布,眼睛赤红,睚眦欲裂,狠戾的看着秦筠与沈清和。 秦筠看了沈清和一眼,示意谢寒交给他了。 沈清和点头,语气淡漠,「送去南燕交给枝白。」 「是。」 第223页 谢寒临走时还瞪着沈清和,但成王败寇,想到晏岁时那个煞.神,谢寒打了个冷颤,绝望的低下了头。 一路长驱直入临了皇宫,无人敢阻拦。 北疆国主也是个识时务的,明白反抗只能死,敞开着皇宫大门。 叶子苓这会儿前来復命,「回禀殿下,北疆临潢城内余孽已全部归顺,城外将军正在清扫。」 秦筠点点头,「传令下去,战死沙场的北疆将士全部厚葬。」 「是。」叶子苓召来下属吩咐了秦筠的命令。 既然叶子苓来了,那就自然与他们一同,看着宫门大开,叶子苓疑惑道,「这么顺利?北疆皇帝就这么放我们进去?」他就不怕我们为了泄恨杀了他们北疆的百姓? 说罢后就觉得不可信,谁不知道秦筠就算是攻掠城池也从没伤过他国百姓一分一毫。 只是北疆国主直接敞开宫门还是叫他有些难以置信,比之宁野的负隅顽抗,心里生出一阵唏嘘。 因着皇宫内无人反抗,皇宫内倒是干干净净的,没有血的痕迹。 沈清和松了口气,这些天他见过太多的血迹了,虽说不会有动不动晕眩的毛病,但见不到自然是好的。 见不到不说是闻不到,城内死了太多人了,血腥气径直从城门入了宫中。 秦筠身后站着数不尽的西蜀将士,将皇宫团团围住,手中的弓箭静待着秦筠的命令。只要秦筠一下令,他们的弓箭就能将皇宫扎个洞穿。 那位北疆国主约莫半百的年岁,身上穿着黑色的帝王衣袍,头戴冠冕,发上银丝混杂,眼窝凹陷,眼底乌青,哪里有身为帝王的春风得意。 沈清和眯着眼看了会儿北疆的国主,旋即移开了目光。 「宁野呢?」北疆国主语气里满是疲惫。 秦筠接了话,「死了。」 北疆国主身形佝偻了几分,疲惫更甚,竟与秦筠寒暄了起来,「朕在你小时候还曾见过你,在镐京,那是朕第一次去镐京。」 顿时就被镐京的繁华迷了眼,再无法移开眼。 西蜀处处繁华,哪里像北疆,地广,却是处处受到掣肘。物产匮乏,能人异士竟也是远远不足于西蜀。 阴差阳错就在一瞬之间。 秦筠没有答话,小时候的记忆他全都忘了,况且北疆国主也不是想与他叙旧,也不需要他回答。 北疆国主继续道,「十几年后我竟不知自己会败在一个刚及冠的人身上。」 贪心不足蛇吞象。 他在谋划西蜀的同时就该预料到有今天。 沈清和微微有些恼怒,不知是为北疆国主难以置信的神情或是为着他语气里的悔恨。 沈清和嗤笑一声,「但你还是输了。」 北疆国主眼里浮现出一丝恼意,随即眼里更无力了,他是输了,只是他不肯承认。「这位小友倒是伶牙俐齿。」 沈清和翻起眼皮瞥了北疆国主一眼,呸,也不害臊,谁是你小友。「陛下此言差矣,本官与你不熟,可不是什么小友,也担不起『伶牙俐齿』这句话。」沈清和将『不熟』明晃晃放在了脸上。 看的北疆国主一阵恼怒,心里被沈清和梗的不上不下。 「是朕唐突了,还请大人见谅。」 北疆国主到底能屈能伸,不知是不是自己性命堪忧的原因,面上看不出半分勉强,神色如常的向沈清和道歉。 道歉之余还记着沈清和说的不熟,将「小友」换成了「大人」。 沈清和眯了眯眼,没有说话了。 此时再纠结倒显得他得理不饶人了。 秦筠心下熨烫,他方才也注意到了眼前这人的眼神,明白清和是替他出气。语气漠然,「陛下旧也叙够了,可否考虑好了?可要归降?」 北疆国主瞳孔一缩,听出了秦筠语气中的意味,他没有别的选择。降,可活,反之亦然。 活着就像是枯木,但他不敢解脱,他想活着。若是他一开始就存了死志,他就不会命人打开皇宫的大门,不抵抗就放秦筠他们进来。 苟延残喘也是活着不是吗? 「罢了,我愿降。」北疆国主背部弯了下来,急促的喘息,连「朕」字都没有说。 投降就要有投降的姿态。 秦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抬起手,身后顿时有将士上前围住了北疆国主。「带走。」 北疆国主浑身僵硬。 秦筠看了眼他,语气漠然,「陛下一辈子生于北疆,既如此,就做个一城之主,本王看落日城就不错,陛下以为如何?」 北疆国主顿在了原地,叫他去做城主? 听秦筠的意思是不让他出北疆了,相当于将他软.禁在了落日城。北疆国主捏了捏拳头,最终还是说,「谢殿下。」 临了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袍,这是他最后一次穿这衣袍了,真是不甘心啊! 他一生为着王位,为着疆域,没想到最后竟沦落到这般地步,再也无法走出落日城半步,真是可笑又可悲。 ☆、草木深(20) 处理北疆残余的事务就花了整整一月,也是秦筠有意拖延。 这一拖延就快到了秦筠的生辰。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惊蛰前几日微微落着小雨,淅淅沥沥,打散了边关的尘土。万物俱静,春意盎然。 到现在,也没了什么拖延的必要,该回镐京了。 第224页 沈清和换上了春日的薄衫,青色的衣袍干练又妥帖,墨发束成马尾,鬓间留了些碎发,一眼看过去风流矜贵。 这时沈清和搬着一个凳子坐到了营帐前看雨。桌前还有白芷准备的点心,煮酒烹茶听雨。许久未这样,竟别有一番风味。 叶子苓不知因为什么事出了营帐,就看到坐着看雨的沈清和,又闻到了一股清冽的茶香,顿时停在了原地,赞嘆道,「清和好会享受。」 沈清和眯了眯眼,端起一杯茶,招唿叶子苓,「子苓快来,我这儿有白芷准备的顾渚紫笋,快来品品。」 顾渚紫笋? 叶子苓走了过来。 沈清和对着白芷道,「小芷儿,加个椅子。」 叶子苓稀里煳涂的坐下。 沈清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若不是在军营,还真像什么隐世的仙人,透着股仙气儿。 隐隐有茶香飘来,热气氤氲了视线,茶香清冽出尘,叫叶子苓顿时什么都忘了,视线不住的飘向沈清和手里的动作。 顾渚紫笋,可是好东西啊! 沈清和将一盏茶放到了叶子苓旁边,「请。」 叶子苓尝了一口,眼神一亮。 沈清和轻呷一口,眼里有些可惜,可惜这里没有镐京的秋露白,不然这种天气温一壶酒才是最好的。 边关有的酒是烧刀子,味烈,沈清和不怎么喜欢,但军营中却是分外的热衷的。 原因在于边关冬日气候冷冽,烧刀子这种酒能驱除寒气,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再没什么比这舒爽的了。最主要的是烧刀子便宜,几文钱就能买到一壶,寻常将士也能喝的起,自然就钟爱这种酒了。 叶子苓也摇了摇头,颇有些可惜,「要是有酒就好了。」忽然叶子苓眼神一亮,「你顾渚紫笋都能找到,这里有没有带来秋露白?」 沈清和挑了挑眉,「找不到,回镐京了让你喝个够,不过这里烧刀子倒是有几壶,你要吗?叫白芷给你温几壶。」 叶子苓闻言脑袋都耷拉了下来,遗憾的摇摇头。 他可喝不惯那种烈酒。 虽说他是纨绔,但镐京公子都喜欢秋露白那种比较绵软的酒,不易醉,味道又不错的。就算来到边关,他还是喜欢绵软的酒。 听到沈清和说回镐京让他将秋露白喝个够,心下一喜,「可当真?秋露白管够?」 沈清和可有可无的点点头,「你回了镐京自己去迷迭香找李叔,说是我告诉你的,李叔会满足你的。」沈清和忽然想起了答应的宋零榆与秦珩,「对了,还有零榆与九皇子殿下也一併叫上。」 叶子苓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句话不对劲,什么叫『你回了镐京』?但他也没在意,一口答应下来,「好的。」 沈清和松了口气,看着营帐外的雨越下越大,端起杯盏又轻呷一口,眼神有一瞬间的淡漠。 叶子苓拿起盘子里的点心咬了一口,满足的嘆慰一声,「半年多没吃过一顿好的了,还是白芷的手艺好,也就在你这里能吃到了。」 沈清和有些好笑的瞥了他一眼,将盘子往叶子苓身旁推了推,「都归你了。」 叶子苓应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跟沈清和打商量,「清和,你把白芷送给我吧!」 沈清和:…… 他第一次见着当着他的面挖他墙角的人。 「我们小芷儿可贵的很,能文能武,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又美得天仙似的。你说一个你要白芷的理由,是要了白芷做夫人?还是只是侍女?本公子可不答应。」沈清和眯着眼打量叶子苓,绕有深意的看了眼南星。 白芷:…… 她自然看出叶子苓没想那么多,只是喜欢她做的点心罢了。只是她没想到公子也一併调侃她。 叶子苓陷入沉思,他只是觉着白芷做的点心甚合他的口味,深层次他也没多想。这时明白了自己有些冒犯白芷,急忙站起来道歉,「白芷姑娘,我不是有意冒犯的,请见谅。」 白芷急忙摆摆手,「无事无事的。」 一旁的南星皱了皱眉,上前一步,「公子,属下先退下了。」 沈清和笑着点点头。 南星拽起了白芷的胳膊退出了营帐。 沈清和笑了声,南星这个木头终于开窍了。 叶子苓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落了座后喝了一大口水。眸里懊恼,他差点毁了一桩大好姻缘。 他有罪过。 沈清和避过叶子苓幽怨的眼神,随意道,「子苓去做甚?」 叶子苓闻言才想起自己要去做甚,浑身一僵,脸都木了,他竟然忘了自己要去点兵……叶子苓眼神更幽怨了,看向罪魁祸首。 「点兵。」叶子苓幽幽道。 近几日就要回镐京了,他这才要去清点数量。 沈清和眸里无辜,「你迟了。」 这怪谁? 沈清和手撑着下巴,眸里更纯良了,反正不怪他。 叶子苓站起来,正要准备去点兵,就见秦筠打着油纸伞站在营帐外,眼神复杂的盯着他们两个。 「你们在作甚?」 叶子苓一僵,避开秦筠杀人的视线,急忙解释,但显得有些干巴巴的,「品茶你信吗?」 沈清和笑的打跌,朝营帐外招招手。 叶子苓讪笑着急忙走了出去,他这会儿才不敢跟秦筠共处一个营帐。 第225页 秦筠眼神平静,「你品茶不叫本宫。」仔细听竟有些诡异的委屈。 沈清和笑的肚子疼,「殿下你这是呷醋了?」 秦筠眯了眯眼,将油纸伞放到了一旁,又将营帐的帘子放了下来,顿时隔绝了帐外的雨幕。 这才走向了沈清和,手撑着沈清和的躺椅,几乎半压在沈清和身上,唿吸喷洒在沈清和耳畔,温热酥麻。身上又带着雨水的微凉,激的沈清和浑身一颤。 「晏公子来了。」秦筠说罢后干脆利落的直起身,「我是醋了。」秦筠又道。 沈清和:…… 怎么这么恶劣? 沈清和莫名轻咳一声,听到晏岁时来了,急忙站起来,「枝白在哪里?」 「本宫带你去。」秦筠这会儿又不说『我』了。 沈清和上前摇了摇秦筠的衣袖。 秦筠轻轻扯开,眸里染上些笑意。 沈清和没来得及拿伞就出了营帐。 秦筠皱了皱眉,将伞放在了沈清和头顶,「不要淋湿了。」 沈清和放缓了脚步,心情顿时平静了下来。晏岁时既然来了这里就不会逃了,是他着急了。 几步就到了主帐,里面传来说话声,是林将军的声音。 沈清和罕见的有些退却。 秦筠捏了捏沈清和的指尖,又很快放开,带着安抚意味。 沈清和舒了口气,掀开了营帐帘幕。 里面的人抬眸看来,这一眼不带一丝感情,就像是陌生人一般,甚至带了些疯狂。 沈清和一怔。 晏岁时穿得是往常林修竹喜欢的月白色衣袍,往常晏岁时喜欢穿颜色较深的衣袍,行医救人什么的方便些。但整个人瘦的像是许久没有吃过饭一般,眼里的神采不復存在。见沈清和,忽然唇角勾了抹如沐春风的笑,「易安来了?」 沈清和怔了怔,当即垂下了眼眸,眼底有些酸涩,「嗯。」 以前的晏岁时是有些木讷寡言的,他还想着有谁能受得了晏岁时。但这会儿见着晏岁时变了他只觉着心头酸涩的厉害。 晏岁时将他硬生生活成了林修竹。 秦筠有些不忍的移开视线,走到了林将军旁边,他不宜跟沈清和站在一起,这对晏岁时来说无异于剜心。 沈清和走到了晏岁时身边,强忍着笑了笑,「你还知道来?本公子的信都不回,你长本事了。」 晏岁时忽然觉得有些如释重负,在沈清和身边他伪装不了自己。 林将军偷偷抹了把泪。 沈清和眼神紧紧盯着晏岁时,向帐外喊了句「白芷」。 白芷随即走了进来,「公子?」 「去取些糕点。」 「是。」白芷又走了出去,不一会儿端着糕点走了进来。 沈清和接过后像是往常一样对晏岁时冷声道,「自己行医,都顾不好自己,一个都不许剩。」只是说的轻松,沈清和感觉自己指尖都在颤抖。 晏岁时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秦筠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气,温声道,「晏公子舟车劳顿,本宫替你安排住处,好好歇会儿。」 晏岁时看着秦筠,眼前一阵恍惚,他好像见到了兰烬。随即垂下眸,眸里痛苦。 秦筠确实与林修竹长得有些相似。 他真是昏了头了。 晏岁时冷声道,「不必了,多谢殿下。不必为我准备住处,我只是来说一件事,说完就走。」 沈清和皱了皱眉,晏岁时不留下? 晏岁时忽然对着秦筠单膝跪了下来,「我愿举国相送,还望殿下不要嫌弃。」晏岁时从怀中取出了两样东西,玉玺与虎符。 秦筠一惊,「不可。」 沈清和垂下眸,遮住眸里的痛色,明白晏岁时早就做了决定了,无法更改了。 林将军脚下踉跄了一下,立马就要阻拦,又停在了原地。 秦筠要扶晏岁时,又顿在了原地。想起方才晏岁时看他复杂的眼神,不知自己该不该扶晏岁时。他知道自己跟表兄长得有几分相似,这会儿恨不得从营帐出去。 沈清和没有动作,只是拳头握得紧紧的,眸里满是痛色。 晏岁时释然的笑了笑,又像是报復一般,他们争抢的皇位他随意就给了别人。 想起先前北疆催他出兵,这么可能?这是兰烬拼尽性命都要守护的土地啊!他怎么能帮着北疆攻打西蜀?他会替林修竹好好守护这份国土。 举国相送,送的不是秦筠,是给林修竹,他相信林修竹会喜欢的。 晏岁时有些病态的笑了笑,「拿着吧!这是我与兰烬送给你的。」 林将军泣不成声。 秦筠听到晏岁时提到表兄,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晏岁时忽然看了沈清和一眼,有些释然,「我只有一个要求,对易安好。」晏岁时将玉玺与虎符塞到了秦筠手里,跌跌撞撞出了营帐。 沈清和急忙追了出去,红着眼眶,「枝白?」 晏岁时面色有些苍白,「不要留我。」 他要带着兰烬看遍五湖四海,这个他爱的西蜀。 沈清和上前抱住了晏岁时,眼神温柔,「傻,我不留你,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沈清和将自己的玉牌塞给了晏岁时,「拿着这个,你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我付钱。」 晏岁时一怔,浑身僵硬,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226页 沈清和摸了摸晏岁时的头髮,「当时你及冠之时我不该说『做天下最厉害的医师,以后我出药材,替你搜寻天底下的疑难杂症』,该是『一生顺遂,平安喜乐』,你比我大,兄长,我只有你了,你要好好活着。」 当时还该祝晏岁时姻缘安顺,不必受孤苦伶仃之苦。还有告诫他以后远离林修竹这个人,不叫林修竹勾走这个人。 可是哪有什么未卜先知?他怎么能预料到晏岁时会遇到林修竹。 「外面不想去了就来找我吧!我说了给你一辈子的药材,绝不反悔。」沈清和感受到肩头湿了一块,眼神温柔。 「兄长,前年我与殿下去了南郡治水,那边景色很好,你就来南郡找我吧!我还没有体会过划龙舟的感觉,你要记得陪我。」 沈清和拍了拍晏岁时的头髮,推开了晏岁时,语气柔和,「好了,走吧!记得拿好玉牌,丢了也没关系,我的东西全都是你的,你去了就知道了,没人会拦你。」 「带着决明吧!不要拒绝,我总要知道你的下落。你这么笨,遇到强盗了怎么办?去吧!」沈清和背过身遮住自己通红的眼眶。 晏岁时深深的看了沈清和一眼,转身离开。 决明听到沈清和的话后随即跟上了晏岁时,朝着沈清和磕了个头。 沈清和语气有些冷,「照顾好枝白,银两不用顾及,就着枝白用,一切都需最好。」沈清和闭了闭眼,「不必给我传信枝白的下落。」 ☆、草木深(21)【完结】 晏岁时走后沈清和情绪一直低落,晏岁时给秦筠的东西秦筠也觉得烫手。 惊蛰前夕,夜晚雨水不断,噼里啪啦打在地上。 沈清和摸黑去了秦筠的营帐。 此时已快到子时。 秦筠手里拿的是那块儿沈清和摔碎后又被沈清和修补好的冰花芙蓉玉。中间有条抹不去的裂缝,却无损玉的温润,越品越醇。 见到沈清和,秦筠忙将手里的玉收了,眼里欣喜,却避不可免的泄了些哀伤,「你来了。」 沈清和避过秦筠的眼神,「嗯」了一声。 帐外有打更的将士,子时了。 沈清和走到秦筠身边弯下腰亲上了上去,语气里有一丝颤抖。沈清和笑了笑,「殿下,生辰快乐。」 秦筠怔了一瞬,扣住了沈清和的腰,将他拉进自己怀里,跨.坐在自己腿上。感受着沈清和身上的温度,秦筠心才落到了实处,眸里有些满足,指尖抚摸着沈清和的嵴背。 沈清和抿了抿唇,在秦筠惊讶的眼神中又重新亲了上去。 秦筠一下下啄着沈清和的唇角,紧紧扣住了沈清和的腰,不去问沈清和今夜如此热情的原因。 沈清和在秦筠耳边轻喘着气,眼神潋滟,低声道,「殿下,你想不想我?要我,你做什么都可以,今晚我全都交给你。殿下,生辰快乐。」 秦筠眸色一暗,喉咙忍不住为沈清和的话上下滑动。垂下眸去亲沈清和的脖颈,遮住了眼底的欲。 不知是谁的衣袍落了地,烛火烧的极旺,噼里啪啦声中混杂着唇齿相依的吞咽声。 秦筠环抱着沈清和,在沈清和潋滟的眸色中更将他扣进了几分,语气微哑,「易安,我想试试这里。」 沈清和被秦筠抱着困于秦筠与椅子间的方寸之地。 这是他来边关第一次意味上的与秦筠坦诚,行兵作战总要做好最好的准备。 沈清和瞳孔微缩,感受到秦筠底下的温度与炙热,血脉喷张间脉搏的跳动都与他的唿吸趋于一致。 秦筠隐忍着不动,似乎是想要得到沈清和的首肯,眼里的欲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秦筠亲吻着沈清和的耳尖,断断续续的从耳垂留恋到脖颈,「易安,我想试试这里。」 喘气声响在沈清和耳边,带起一片酥麻。 沈清和软了半边身子,哑着嗓子,「好。」说罢后就将头埋在了秦筠肩膀,耳尖红的滴血。 秦筠低低的笑了声,继续了动作,温柔的就像他在沈清和身旁平常的模样一般。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秦筠坏心的磨着沈清和,在沈清和溢出的轻哼声中问道,「谁是夫君?」 沈清和睁开眼,眼里水光似琉璃,极浅的眸子上好的暖玉也比不得,有水珠从眼角滑落。沈清和眨眨眼,羞耻到了极点,不肯回答秦筠。 秦筠眸色一暗,也不去擦掉被自己欺负出来的泪水,怀抱着沈清和,停下了动作,就坐在椅子上风轻云淡的看着沈清和。只有他知道,手下捏着椅子的边沿花了他多大力气。 沈清和感受到埋在自己体内的温度,不耐的动了动。秦筠的唿吸与他交缠,那东西的脉搏都好像与自己的心跳一致。 「谁是夫君?」 沈清和眯着眼看秦筠,伸手去擦秦筠的汗水,挣扎着要从秦筠身上下来,又被秦筠狠狠地按了下去,沈清和喘了一声,语气隐隐带了哭腔,「我是夫君,秦筠你要是不想做本公子就不让你碰了。」 秦筠低笑一声,忽然将沈清和抱起来走到了榻旁边,轻柔的放下,期间两人还紧紧的贴在一块儿,「好,你是夫君,夫君,让我来服侍你。」 沈清和的意识很快混乱在了秦筠剧烈的动作里。 骤雨初歇,夜色浓的似墨,帐外只剩下雨水的声音。 第227页 沈清和困得几乎睁不开眼,「殿下,我爱你,生辰快乐。」 这是他第三次向秦筠说『生辰快乐』。 秦筠搂紧了沈清和,「我也是。」秦筠拍了拍沈清和的嵴背,「睡吧!」 沈清和的唿吸逐渐绵长。 秦筠眸里浮现出一丝不舍,深深的看着沈清和,低头亲了亲沈清和的额头,我爱你。 待天边泛白的时候,沈清和悄然下了榻,强忍着不适穿了衣袍,看了几眼熟睡的秦筠,忽然说了句,「南郡很好。」又放了一个纸条在案上,随即深深的看了眼秦筠,毫不犹豫的出了营帐。 「走吧!」沈清和低声说了句。 在帐外的赫然就是白芷南星,手中拿着包裹,「是。」 沈清和又转过身看了眼营帐,眸里释然,转过身不再留恋。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后身后的营帐被挑了起来,一个人站在后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秦筠握了握拳头,终究是没有阻拦,只是看着沈清和的眼神悠远哀伤,整个人冷的像是铜像一般。 他一夜没睡,就看着沈清和,临了天快亮的时候,他才闭上了眼睛。 果然,沈清和就是今日要离开。 他也很庆幸自己没有睡着,南郡…… 直至到了辰时,来寻秦筠的叶子苓看到秦筠站在营帐前,淋着雨,就是没有进去。 「殿下你这是?」 秦筠咳了声,「回镐京。」 叶子苓还欲多问,就被秦筠的眼神制止了。叶子苓忙去通知了林将军,其实也没什么通知的必要,他们商议的本就是秦筠生辰后一日班师回朝,只不过是早了一日罢了。 秦筠换了衣袍后拿起了案上放着的纸条。 先皇的传位遗诏放在紫宸殿正大光明的匾额之下。 秦筠捏紧了纸条,清和…… 而离开边关的沈清和一路快马加鞭到了南郡。南郡一处别苑悄然落了一户人家。 约莫十日后,秦筠抵了镐京。 满朝文武皆于安远门恭候着秦筠班师回朝,西蜀百姓自发等候在旁侧,看着平定北疆叛乱,扩充了西蜀疆域的太子殿下。 「恭贺太子殿下平定战乱,扬我西蜀国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大臣们齐声道,齐齐的跪在了地上,就连身后的百姓也都跪在了地上。 这是真正的民心所向,大势所趋。 秦筠眸色变都没有变一下,不为眼前所扰。 站在前方的是秦珩与宋零榆,秦筠眸里有了些温度,「平身。」 「谢太子殿下。」群臣及百姓乌泱泱的起身。 秦筠看着这一幕,他以前觉得看着这样的景象会很高兴,但这会儿他只觉得心尖闷疼,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秦筠眸色冷淡,与大臣们虚与委蛇。 秦珩眼里欣喜,「皇兄,宫中备了宴,恭迎皇兄还朝。」 秦筠点点头,「先不急,本宫要回太子府。」 秦筠住的还是以前的七皇子府,也没搬去东宫,只是将以前的七皇子府改了个名字。主要是离清和的府邸近。 想起沈清和,秦筠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秦珩顺着秦筠的话点头,「也好。」舟车劳顿,是该好好去去乏气。 反正现在秦筠最大,朝臣们也不敢拦着。 「皇兄,怎么不见丞相大人?」秦珩扫了一眼周围,果然是没有见到沈清和。 沈清和伴驾有功,现在身份水涨船高,自然有的是朝臣寻找沈清和,想着乘机套套近乎,以后沈清和也好替他们美言几句。 秦筠眸色冷淡,「丞相有事,来不了了,现今已辞官了,本宫亲自批的。」 秦珩一下子住了嘴,不再说话了。 随后跟着秦筠的叶子苓与叶王爷说了几句话后就看见对着自己使眼色的宋零榆,知道他是想问什么,对着叶王爷道,「父王,儿子有些事。」 叶王爷顿了顿,点了点头。 叶子苓挤开想要围上来找他说话的朝臣,走到了宋零榆身边。这次他随着秦筠从边关回来,身份自然也是高了不止一层。 朝臣们见叶子苓不理睬他们,又转过去与林将军搭话。 「何事?先说明,我也不知晓清和为何突然离开。」 宋零榆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何时离开的?」 「殿下生辰那日。」 宋零榆嘆了口气,没再问了。 秦筠就算回了太子府也得不了消停,朝臣们一封奏摺接着一封往太子府递,请他回宫赴宴。 月上柳梢,宫中歌舞昇平,宴席间皆是世家大族的贵女子。 安排这些的自然就是席间的这些大臣。虽说是先皇孝期,新皇不可纳妃。但秦筠房中到现在无一人,他们自然以为秦筠现在就是新皇了,中宫空悬,他们也忍不住去放弃秦筠这个香饽饽,自然就在宴间使些小动作了。 秦筠自东位坐,坐于主位侧下方。他还没有登基,那个象徵九五之尊的位子他自然不能坐。 秦筠勐的将手中的杯盏「啪」的一声放在案上,溅出了杯中的酒水,语气寒凉,「众位大人好算盘,怎么,这是给诸位大人选妃?先皇孝期未过,就在宫中大摆宴席,乐声不绝。难道各位大人忘了孝期不准奏乐,难道各位大人想在天下百姓底下给本宫一个不忠不孝的名声?」 第228页 诸位大人被秦筠一个个高帽戴的乌泱泱跪倒了一片。 他们怎么敢?这些都是死罪啊! 秦筠站起来一甩袖子,「若是再犯,别怪本宫无情。」 「谢殿下。」朝臣们急忙擦了擦冷汗,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惹了自己一身骚。 这些象徵性的事他们哪里能想到秦筠这么较真。 秦筠要离开,就被御史大夫拦住了。 「殿下留步,微臣斗胆请问殿下何时登基?」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秦筠看了眼御史大夫,哂笑,「李大人这么着急,那李大人自己登基罢了!」秦筠一甩袖走出殿去。 御史大夫吓了个半死。 出了殿门,秦筠才发现早就临了子夜,想起沈清和说的诏书放在紫宸殿正大光明匾额后方,秦筠便去了紫宸殿。 果然是在里面找到了一个木匣。 秦筠也不顾什么诏书不能私下拆解,直接打开了匣子。 诏书被蜜蜡封着,秦筠小心翼翼的取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1,太子皇七子秦筠,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秦筠没忍住嗤笑了声,又将诏书重新封好,拿回了府邸。 秦筠一不接旨,二不上朝,连半分登基的念头都没有,可是急坏了一众朝臣。 一封封奏请继位的摺子往秦筠的府邸递了又递,秦筠一封都没有看过。 最后朝臣们实在无法只得日夜等候在秦筠的府邸外。风吹日晒雨淋都赶不走这些大人。最后一个个病倒在秦筠府邸外被自家侍卫一个个抬了回去,竟还是不见他们死心。 约莫七日后,秦筠走出府,扫了眼府外的朝臣,将匣子抛给了礼部尚书,「宣旨吧!」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不出十日,由礼部誊写的誊黄与雕版印刷的搨黄复制了多份,由驿道分送各地官府,西蜀各地都知晓了新皇登基。 新皇贤德,大赦天下,减免了各地三年的赋税,各地百姓感恩戴德,大唿陛下圣明。 而沈清和在南郡听闻了新皇登基的消息,指尖一抖,手里的杯盏中茶水顿时洒了一地。 秦筠登基了? 沈清和稳住指尖,他离开秦筠所求的就是这些,他又有什么可不舍的? 秦筠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西蜀的帝王只能是秦筠。 沈清和轻呷一口杯中的茶水,压下心底的不平静,对着白芷道,「茶有些冷了。」 白芷气急,这都什么时候了,公子还计较茶凉没凉。还有太子殿下怎么能……「公子,要不要属下去打探一下新皇?」 沈清和皱了皱眉,轻斥道,「胡闹。」 白芷红了眼眶,「公子。」 沈清和嘆了口气,嘴角扯出一抹笑,「不许再提了,也不许去查。」 白芷含泪点点头。 先皇一年孝期满,新帝改年号「建元」。 约莫两年后,西蜀政通人和,海晏河清。随处可见夸赞新皇的百姓。 白芷硬是拉着沈清和去了南郡市集,说是要到新春了,置办些彩头。 一买就是一早晨,沈清和抱着一堆无用的小玩意回了宅子,想起这一路看着他的百姓诧异的眼神,沈清和就觉得丢脸极了。 一路进了院落,白芷南星也不知跑哪里了,可累死他了。 沈清和垂眸走进院落,就听见远处有人喊他的名字,「清和。」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沈清和勐的抬起头,就见朝思暮想的人含着笑意站在他房门口。 沈清和手中的东西勐的掉到了地上,眼前湿热模煳,「你还知道来,本公子等了你好久。」 秦筠走过来摸了摸沈清和冰凉的脸颊,「那就罚我为你暖一辈子手吧!」 沈清和冷哼一声,张开了双臂,「看你表现。」 秦筠低笑了声后抱住了他的星星,从此握在了手里。 建元二年,冬至时节,漫天飞雪,红梅泣血,他来了。从此,触手可及是他,目光所见也是他。 遥望寒山翠,依稀故人来。 冬将尽,春可期。山河无恙,世间皆安。 ☆、番外一 晏岁时年少做的最大胆的一件事就是从南燕偷跑了出来。 以前不食人间烟火,除了行医救人什么也不懂,一路上衣食住行,他又是一个人,没带多余的属下。在他看来,自己浪迹天涯还需要什么护卫?他又木讷寡言,于是被骗子骗了不少银两。 仗着一幅乖乖巧巧的好容貌,也没看是什么地方,晏岁时跟着前面的商客走进了一家客栈,如果忽略他钱袋子里只剩下几两的银子来说。 晏岁时背着药篓,看着就像是个进京赶考的文弱书生。穿着一身月白色锦袍,干干净净,一看就是矜贵的大户人家的公子。小二与掌柜对视一眼,顿时眉开眼笑。 「你不知道,我都要愁死了,这次回临潢我又得多绕五百里路,这来回又是五六天,一路上盗匪不断,也不知何时能到。」说话的是一个穿着贵气,油光满面的约莫不惑年纪的矮胖男子。 衣袍丝绸缎制,腰间别的是上好的玉,样貌有些许异域,恨不得将金子锻造成衣服穿上去。 这人看起来是来往西蜀,南燕与北疆的胡商。 第229页 客栈外停着的马车被小厮小心翼翼的拉下去餵粮草。 晏岁时向前看了一眼,心底思绪万千,顿时有些一言难尽。他要是盗匪也一定劫这样的。 就差将钱袋子绑头上了。 「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小二殷勤迎了上去。 那位胡商放下一锭银子,大喇喇道,「将你们店里的最好的酒菜全都上上来。」 「好嘞,您请等好。」小二接下银子后咬了一口,顿时眉开眼笑。 见着小二的动作,晏岁时踏进客栈的脚停了下来,有些犹豫,这间客栈不会不干净吧! 「听说沙洲生了疫症,还是绕了的好。」另一位与那位胡商打扮相似的胡商低声说了句。 晏岁时一听踏了进去,寻了个座位坐下。 「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小二含着笑意迎了上来。 晏岁时看了眼桌上,发着油光,表情有一瞬不自在,幽幽的看了小二一眼。 小二僵着脸替晏岁时重新擦了一下桌椅,「客官您请。」 晏岁时这才坐下,轻声道,「先来一壶茶。」 小二怔了一瞬,这位客官声音倒是挺冷的,随即反应过来了晏岁时只要了一壶茶,表情龟裂了一瞬,眼神里带上了些轻藐,「客官您稍待。」 走了下去才低声骂了句,「呸,穷酸鬼。」 「唉,真是晦气。」那名胡商啐了口,骂骂咧咧道。 「谁说不是呢!」 「不瞒你说,这次我去镐京可是一点好处都没落着,西蜀,南燕皆是不知何时新开了好几家布庄,绸缎布匹皆是上选。我用拿的金银器皿去换,人家还不稀罕,我花了好大功夫才换到了马车上的这些。」先前那名胡商越说越郁闷。 正巧这会儿小二给他们上了酒菜,那名胡商给两人倒了酒水,喝了一大口,继续诉苦,「算上这次绕路回到临潢,我可是亏大了。」 另外一人压低了声线,「不只是什么疫症,真是造孽啊!」 「啪……」晏岁时偷听的被眼前的店小二放茶水的声音打断了,小二见他看他还翻了个白眼,呸,穷酸鬼。。 晏岁时蹙了蹙眉,说了第二句话,「气大伤身,主在肝脾。我看你眼睛发红,是否胸胁疼痛,胀痛。气不护身,甚记。」 小二没好气,「是又如何?」 旁边又传来声音,「如此这样,那你可避过镇番庙离开。」 晏岁时一怔,镇番庙?看来就是他们说的疫症的地方了。 见晏岁时不说话,小二又翻了个白眼,呸,还学人当郎中。 不是小二错认晏岁时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实是晏岁时手里没拿虎撑。现今行医救人的江湖郎中哪一个不是将虎撑在手里拿得紧紧的,生怕别人不知道,还不时在手里摇两下。 像晏岁时这样的实在少见。 虎撑,行医的标志,显示为药王(孙思邈)的标志。游医们摇动虎撑时有一定的规矩,如果放在胸前摇动,表示是一般的郎中;与肩齐平摇动,表示医术较高;举过头顶摇动,象徵医术非常高明。 晏岁时看向小二,语气郑重,「气大伤身,你肝脾不好,去医馆看看吧!」晏岁时又拿出了一些碎银子放到了桌上,「银两。」随后走了出去。 不管后面的小二在死命的瞪他。 出了客栈,晏岁时松了口气,背着的药篓沉甸甸的,转身又出了城。 一路上连辆牛车都没赶上,别人一听是去镇番庙,急忙赶着车子离开了,谁愿意去那个地方,上赶着去死吗? 晏岁时抿了抿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步一个脚印背着药篓朝着镇番庙走去。 待走到,天都快要黑了。 镇番庙荒芜的厉害,看着好些日子没有人走过的痕迹,显得有些死气沉沉的。 晏岁时这些日子吃苦吃遍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将自己的药篓放在树下,在周围撒了些驱蛇虫鼠蚁的药粉,翻身上了树,顺带着在上面也撒了些。 他敢一个人跑出南燕,到底还是会些武功的,打一般的毛贼绰绰有余了。 夜晚贸然进去实属不是上策,里面的情况一概不知。一夜浅眠,晏岁时下了树,寒深露重,衣袍被打湿。晏岁时有些嫌弃的看了自己一眼,沉默着背上自己的药篓,走了进去。 里面臭不可闻,老鼠遍地跑,百姓们倒在一边呻.吟着。 晏岁时的表情有一瞬的变化,后退了两步避过了脚下的老鼠。他不知道这里面这么……晏岁时取出手帕围在了自己鼻前,总算是隔绝了些臭味。 越往进走越是严重。 镇番庙百姓许久未见过新面孔了,见着白白净净的晏岁时,神情有些警惕。 令晏岁时意外的是这里不论男女老少都留在这个不大的村子里,没有人跑出去。 「你是何人?」问话的是村子里的一名男子。 晏岁时捏紧了药篓的带子,轻声道,「江湖郎中。」顺带着取出虎撑随意摇了摇。 那人神情放松了些,眼里浮上些喜意,随即又灰灭下去,捂住了口鼻,眼里绝望。 还以为来了个医术高明的郎中,却没想到来的是个半吊子,虎撑都摇到胸前了,一看就是个不成器的。又看这么年轻,不会是个出来採药的小药童吧? 那人苦笑一声,有哪个郎中愿意跑到这里来救他们?先不说郎中有没有医术,就是这药钱他们都付不起。 第230页 他们这些贫穷老百姓哪里来的银子付药钱?饭都吃不饱。 「你一个小药童就敢自称郎中了?还是快背着你的药回去吧!」那人冷笑一声,指了指自己,有指了指身后四处倒着的百姓,「看见了吗?我们这里生了疫症,你师父都不敢来,你一个小娃娃治什么?」 晏岁时摇摇头,「我不怕。」 那他「呸」了一声,「我怕你把我们治死了,再不走就不要怪我们把你打出去。」 晏岁时还欲再说,就看见村子里几名还算健壮的男子抄起了棍子。 晏岁时背着药篓拔腿就跑,就算再木讷寡言的人都被逼出了几分火气。心中暗骂,我可是郎中,有你们这么对待郎中的吗?讳疾忌医,乃是大忌。 出了村子,晏岁时急喘着气,回头看着后方有没有人追来,心跳的极快。 又看了眼手中的虎撑,不是说在西蜀这个东西特别好用吗?他怎么在西蜀次次被追?怎么在他手上就不好用了? 晏岁时将东西扔进了药篓里。 约莫一个时辰后,镇番庙偷偷摸摸熘进了一个人。 晏岁时身上蹭了泥土灰尘,看着有些脏兮兮的,应该是翻.墙的时候蹭的。晏岁时拍了拍衣袖,捡起了他扔在地上的药篓,里面的虎撑滚了出来。晏岁时小心捡起放进了药篓。 晏岁时眼里有些得意,不让进,他还不是进来了? 村里死去的百姓堆在路边,太阳一晒散发着尸臭,顿时臭不可闻。就连河水都隐隐撒发着臭味。 村子里自然是不能随意走动,要是被发现了他被拖出去怎么办? 晏岁时顺着河流走了上去,到上游,河中泡着一具尸体,隐隐可见绿水从上面流出。 臭味这里最明显。 晏岁时表情一僵,顿时往后退了两步,表情难看,幸而面上绑着帕子,不然晏岁时当场就能吐出来。 他只是一个郎中,哪里见得这么兇残的画面。 当即取出瓶药丸倒出一颗往自己嘴里一塞,又将剩余的塞到了自己怀里,准备返回去喊村子里的人来捞人。 回程的路上晏岁时表情恍惚,吃了泡了死人的水不生病,那他真就不信了。 一路上地上跑着不少的老鼠,粮仓里更是成窝成窝的老鼠,啃食着路上尸体。 身体髮肤,受之父母,受了疫症死了的人不肯被村子里的百姓烧掉,怕触犯了神明,被神明降罪再死更多的人,也怕冒犯了死者。但却被老鼠啃食,也不知是苦了谁? 晏岁时停了下来,方才他看那些人面上有红斑,眼睛充血,伤处化脓和破溃,像是鼠疫的症状。 幸好村子里百姓不多。 晏岁时在尸体上放了把火,烧掉就不会有了。 而村子里的百姓见着村里冒了黑烟,急忙赶过来,看到着了火的自家亲人,一个个红着眼。 晏岁时看百姓找寻着农具想要找出罪魁祸首时见势头不对早就逃之夭夭了,他没有药材,得先去找找药材。 他在镇番庙附近待了三四天,发觉自己没有高热症状,自己又服用了解毒丸,背着药篓回了城。 附近一阵马蹄声传来。 晏岁时没有理会,依旧是背着药篓往前走,却不曾想又匹马在自己身旁停了下来,马蹄激起了尘土,晏岁时被呛得直咳嗽,抬眸瞪了马上的人一眼。 「哪来的小乞丐还背着药篓?」马上的人调笑,语气温润儒雅。 林修竹打量着那人,虽是浑身脏污,眼睛却是极其好看的。被晏岁时瞪了一眼,林修竹失笑,寒风抚暖。林修竹想,还是个有脾气的。 「将军,他是从镇番庙出来的,难免不会生了疫症。」底下的人对着林修竹道。 林修竹蹙眉,到底没说什么。 晏岁时不满的瞪了那人一眼,「我四日前来的镇番庙,服用了解毒丸,未有发热症状。」言下之意,我没病。 林修竹失笑,哪里有这么证明自己没病的。却是朝晏岁时伸出手,「要去沙洲?我带你。」 晏岁时疑惑的看了一眼林修竹,「我不认识你。」 林修竹笑了声,还是个有原则的小乞丐。「我叫林修竹,西蜀人。」 晏岁时迟疑了会儿,取下药篓拿出一瓶药丸,递给林修竹,眼神湿漉漉的,像是刚出生的小羊崽一般,固执又纯净,「给你,我没生病的。」 林修竹看着晏岁时递来的瓶子,眸里微微一动,伸手接了过来。 看林修竹接下后晏岁时松了口气,伸出手被林修竹拉上了马。 「我叫晏岁时。」 晏岁时到了沙洲才知道自己浑身脏污,一身月白色锦袍被蹭的黑乎乎的,袖口还有些磨坏,看起来就像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怪不得林修竹见他是那种表情。 还没强忍着推开自己,甚至将自己拉上马与他同坐,一点都没推开自己。 他决定了,以后再也不穿白色的衣袍了。 晏岁时有些出神,他真是个好人。 ☆、番外二 到了沙洲的林修竹也没有离开,而是牵着马一路跟着晏岁时,语调温润,面上含笑,「小乞丐你去哪里啊?」 晏岁时瞪了林修竹一眼,轻声道,「我不是乞丐。」因为声线颇冷的原因,反而像是炸了毛的猫。 林修竹没忍住笑。 第231页 晏岁时瞪他。 林修竹敛住笑意指了指自己衣袍,胸前一片脏污,很明显就是被晏岁时蹭的。 晏岁时耳尖一红,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衣袍上的脏污,面上有些羞赧,「公子见谅,我赔你的衣袍。」随即又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面上更惶恐了,他好像没有银子,赔不起这位公子。 林修竹看出他没钱,面上含笑,他也不是要这人赔,只是觉得这个小乞丐分外的有趣。看到晏岁时刚取出的钱袋子,花纹倒是好看的紧,有心逗他,「就拿你的这个荷包抵债了。」 晏岁时又瞪了他一眼,这可是他母亲亲手为他缝的。 「你瞪我作甚,你不愿给啊?让我算算,这是来自镐京的云绫锦,沙洲布庄可没有。」林修竹牵着马,凑在晏岁时身边逗他,身后跟的下属早就离开了。 越靠近晏岁时,林修竹在晏岁时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杜衡香味。方才在马上他就闻到了,他还以为是错觉,没想到真的是,还怪好闻的。 晏岁时顿了顿,摸了摸荷包上的花纹,表情有些不舍,塞给了林修竹,没有再看那个荷包半分,闷声道,「给你。」 林修竹捏着手里的荷包有些不知所措,眸里泄了些情绪,半晌才嘆了句,「这么好骗以后被人骗走了怎么办?」 晏岁时没理他,背着药篓继续往前走。 林修竹看了晏岁时几眼,也不恼,牵着马跟在晏岁时身后,面上含笑,温润如玉,看起来与浑身脏污的晏岁时一点都不搭。 街上百姓不时将视线投向这边,靠近晏岁时时都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在晏岁时看过去时又讪讪的走过去,不时轻啐一口「臭乞丐」。 听的林修竹眉头微蹙。 晏岁时有些微恼,转过去看着林修竹,「林公子,你跟着我作甚?」 林修竹不知作何想,竟将晏岁时背后的药篓一把拿了过来,笑盈盈看着晏岁时,「听到别人说你臭乞丐了吗?本公子今日心情好,就带你去换件衣袍,亮瞎别人的眼。」 晏岁时不理他,见自己的宝贝药篓被林修竹拿走,当即就想抢回来。他还忙着去找药材呢!哪里有空去换衣袍? 「哎哎哎,别闹,我替你背着。」 林修竹见晏岁时不理他,又跟了上去,「晏小公子,你是去何地啊?」说罢后林修竹觉得有些好笑,他今日怎么就追着这人不放了呢? 晏岁时也许是被林修竹跟的烦了,「钱庄。」 林修竹点点头,捏紧了手里的晏岁时给的荷包,看来他们不同路,林修竹有些微妙的遗憾。正巧现在离钱庄不远,林修竹放下了晏岁时的药篓,「就此别过了,晏小公子后会有期。」说罢后牵着马离开了。 一闪而逝的是林修竹衣袍上的污渍,晏岁时看着林修竹的背影眸里有些疑惑,真是个奇怪的人。 晏岁时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衣袍,抿了抿唇,耳尖有些微红,好像是有些脏,他都没嫌弃自己。 林修竹真是个好人。 晏岁时又想起林修竹拿走了自己的荷包,抿了抿唇,背起了药篓,往前面的钱庄走去。 刚进了钱庄,晏岁时就被拦住了。 「这位『公子』,您是不是走错了?」小厮迎了上来,眼里却没有什么轻视之意,反而是很平常的询问。因为晏岁时穿的确实是有些破旧。 周围有沙洲的百姓嫌弃的看着晏岁时,像是在怀疑一个小乞丐是怎么进来的钱庄。 晏岁时看了小厮一眼,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牌,语气平和,却是理都没理周围的百姓一眼,轻声道,「我找你们掌柜。」 小厮捧起晏岁时的玉牌,眼里带了恭敬,弯身见礼,「您请稍待。」 晏岁时点点头。 很快,堂后走上来了一个不惑年纪的男子,有些微胖,衣着上好,看着极其精明,正是钱庄的掌柜。 见着晏岁时,还怔了一瞬,不是说有人带公子的玉牌吗?难道是眼前这人?看着有些不像啊!跟公子给的画像一点都不一样。 掌柜试探着问,「是晏公子吗?」 晏岁时点点头,松了口气,他就怕这人认不出他,「是我。」 掌柜喜出望外,「晏公子您怎么跑来沙洲了?来这里是有要事?」看了眼晏岁时,顿时「哎呦」叫了句,「您怎么弄这么脏了?晏公子您随属下去后堂换件衣袍。」 晏岁时欲言又止,摇了摇头,眼里有些羞愧,「您看凭易安这块玉牌能换多少银两还有药材?」张口朝易安要银两,这事羞窘的晏岁时脸都红了。 「晏公子,您跟属下来。」 晏岁时点点头,堂外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 掌柜看了眼晏岁时,眼里恭敬,笑呵呵道,「晏公子您不知道,公子给您的是与他相同的玉牌,您要多少都可以,随时都可以拿走,只是属下需要跟公子报备一下,您看您是做什么用的?」 晏岁时松了口气,点点头,解释道,「镇番庙生了鼠疫。」 掌柜显然也知道晏岁时是个江湖郎中,点点头没再问了,主人们的事可轮不到他一个下人置喙。 「您得稍待了,属下这就派人去药坊调配,您需将药材名称说出来。」 晏岁时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给了掌柜。 掌柜看了眼后递给了身旁的小厮,「按药方去调配,有多少拿多少。」 第232页 显然掌柜是被人提点过了,晏岁时要的东西不必顾及数量。 晏岁时半天憋出一句话,「其实用不着这么多。」 掌柜笑呵呵道,「公子不必顾及,用就好了。」 晏岁时没有说话了。 掌柜看了眼晏岁时,「晏公子这几日辛苦,属下备了热水,先去洗漱一番,衣袍也是一处放着。调配需要时间,来得及的。」 晏岁时一想也是,身上确实难受的紧,承了掌柜的好意。 「您随属下来。」 晏岁时背着药篓,轻声道,「易安如何了?」 掌柜恭敬的看了眼晏岁时,「托您的福,公子身体一切都好,明年准备进京赶考了。」说罢后嘆了口气,「以后要见面难咯。」 晏岁时垂下眼眸,「易安聪颖,定能高中。」 掌柜乐了,「这倒是。」 言语间到了厢房。 「您请。」说罢后退了下去。 晏岁时进了厢房后打量了几眼,将药篓放在了旁边的案上。 掌柜给他准备的是一件青色的衣袍,整齐叠放在托盘上。上面还放着一个钱袋子,里面装满了银子与银票。 掌柜是难得的贴心,还准备了糕点吃食。 晏岁时洗漱完直接背着药篓去了前堂。 身形修长,青衫如玉,墨发用白色髮带一拢,倒是个俊俏郎君。 掌柜看着晏岁时一怔,这位晏公子容色生的真好,他在沙洲就未见过生的如此好的人。 掌柜的表情有些为难,「晏公子,药材还未调配好。」言下之意您来早了。 晏岁时垂眸,显得安静极了,「无事。」 「要不属下带您去医馆,您看您有没有需要的郎中的之类的,也好给您搭个伴儿,顺带着等了。」掌柜提意见道。 晏岁时蹙了蹙眉,「不用了,我认得路,自己去医馆。」 掌柜点点头,「也好。」 晏岁时又背起药篓出了钱庄,他这药篓可算是不离身,先前就被林修竹碰了一下,宝贝的紧。 这下到了街上受得可不是白眼了,众人只是感嘆一句「哪来的俊俏公子。」 晏岁时沉默的背着药篓往他熟知的那间医馆走去。 哪知碰到了个熟人,正是方才与他道别的林修竹,正背对着他看着医馆大门,不知是没进去还是被赶出来了。 晏岁时还记着被晏岁时拿走了他的荷包,果断没有理林修竹,走了过去。 林修竹眸里有些微恼,他只是来求一味药,竟被轰出来了。眸光一转,林修竹竟是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脱口而出,语调里是止不住的欣喜,「小乞丐,是你?」眸里的怒气诡异的被平復了下来。 一天之内遇到了两次,真是缘分。 晏岁时脚下一僵,谁是小乞丐?他不认识。 林修竹走至了晏岁时身旁,「小乞丐,你跑什么?」端的温润儒雅。 晏岁时抬眸看他。 林修竹指尖微动,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涟漪,知道这人长得好,脏污的衣袍与面庞都遮不住,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意外合他心意。 「我不是乞丐。」晏岁时瞪他。 林修竹没忍住笑,「好好好,不是乞丐。」 晏岁时沉默着将药篓从背后取下,掏出里面的虎撑。晏岁时忽然想到在西蜀表达医术高超是将虎撑举过头顶,于是晏岁时举起来在头顶奋力的摇了摇。 林修竹笑的温润如玉,「知道了知道了,原来还是个小神医。是我的错,不该叫你小乞丐,小神医能原谅我吗?」 晏岁时被林修竹几句「小神医」叫的脸热,抿了抿唇,没有答话。 「小神医要去何处啊?」 晏岁时瞪了他一眼,「不要这么叫我。」 林修竹笑,「本公子觉着小神医甚是好听。」 什么好人?这人太坏了。 「你还没回答我。」 晏岁时又瞪他,被这人磨得没办法了,「我是个郎中。」 林修竹想起是在镇番庙附近碰着的晏岁时,心头一动,笑的温润如玉,「带上我吧,小神医。」 ☆、番外三 晏岁时沉默着不理林修竹,就连要去医馆都忘了,背着药篓转身离开,脚下熘得极快。 他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林修竹眸里兴致更高,也不管晏岁时没有答应,也没跟上去,而是对着下属说了句,「既然医馆掌柜说无药就罢了,你先回去告诉父亲。我去镇番庙查探一番,疫疾既然知晓了自然要解决,不然会有大患。」 镇番庙离阳关也不过近百里路,若是疫疾真的传播,波及到阳关也是早晚的事。 「将军,不可。」侍从惊唿一声,眼里不贊同。 林修竹摇摇头,眸里不容反抗,忽然含了些笑意,「我有小神医护着,怕什么?」 侍从:…… 「将军……」 「去阳关调些医官来镇番庙,前两日太医院不是下派了几名御医嘛,一併叫来。」也不能叫他们干吃粮食不做事,正好了。 「是……」 待林修竹交代完事后晏岁时早就走的没影了,林修竹左右看了看,轻嘆一声,「走的真快。」 都不等他,真是绝情,怎么也都共乘一骑了,跑的比兔子还快,他有那么吓人吗? 想起他与晏岁时分别之处是在钱庄,林修竹嘴角噙了抹笑意,牵着马走了过去,竟看出了些急切的味道。 第233页 晏岁时转过街道下意识往后看了看,见没人跟上来,松了口气。 林公子真是奇怪,非得跟他去镇番庙。 那里有那么好去吗? 晏岁时摇摇头不去想。 这一来二去,太阳都快要落了下去,寒风阵阵,天都要黑了,钱庄掌柜药还没找全。 晏岁时寻了个台子坐下,取下药篓抱着,看着远处忙活的马车。有些不高兴,看来今日又去不了了。 都怪林修竹。 林修竹过来时就看到晏岁时抱着药篓坐着,闷闷不乐,就像被抢了食物的小猫崽。林修竹没忍住笑,拳头放在唇边抑制住泄出的笑。 怎么这么可爱。 给一旁客栈看热闹的小二丢了些碎银子示意他看住自己的马,自己悄无声息的绕到了晏岁时身后。 林修竹声音带着笑意,语气温润,「小神医,猜猜我是谁?」 晏岁时瞳孔微缩,被吓了一大跳,差点扔了自己的药篓。 能叫他「小神医」的除了林修竹还能有谁? 晏岁时瞪着林修竹,被吓得有些茫然,大声控诉,「林修竹,你吓我。」 林修竹见自己真吓到了晏岁时,罕见的叫了自己名字,眸里歉意,扶住了晏岁时怀里摇摇欲坠的宝贝药篓,真心实意的致歉,「晏公子,是我唐突了,请见谅。」 见林修竹道歉还算诚意,晏岁时闷闷的看了他几眼,垂下眼眸轻声道,「不要吓我。」 林修竹顿时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怎么敢这么欺负晏岁时,眸里泄了几分情绪,「不会了。」 同时林修竹也觉着疑惑,明明及冠了,竟还像毛头小子一般到处乱撞,就想欺负这人。 林修竹嘆了一句,眸里认真,低头承诺,「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晏岁时看着林修竹的眼睛,确保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良久点点头,又抱着药篓坐了下来。 林修竹也跟着晏岁时坐下来,侧头看着晏岁时,他难道不会生气吗? 一转头就能看见晏岁时精緻的眉眼,睫毛轻颤,因为冷,面前唿出的雾打湿了睫毛,似乎带了水珠。鼻尖有些发红,眼神直直的盯着马车上的动作。 嘴唇抿的紧紧的,林修竹确信自己没见过有哪个男子的嘴唇是那么漂亮,红的泣血,像是点缀了冬日的腊梅。 让人想採撷。 林修竹不自然的移开视线,暗骂自己昏了头了,耳尖却是红红的。 他是疯了! 他何曾打量过别的男子? 林修竹看他好像很冷的样子,看着更可怜了。于是将自己身上的斗篷系了下来披到了晏岁时身上,温润一笑,「小神医,冷不冷?就当赔罪了。」 林修竹确实温柔的让人无所适从,怀着一丝不明不白的,甚至连林修竹自己都没发觉的心思,林修竹对晏岁时更温柔了,随意散发着自己的魅力。把握着进退适宜的尺度,叫人不觉得厌烦。 晏岁时看了他几眼,虽然林修竹很恶劣,但他是不反感的。 林修竹斗篷的味道干净清冽,像是梅香,完全包裹着晏岁时。 晏岁时耳尖有些发红,却是靠近了林修竹几分,想替林修竹也暖暖,小声道,「谢谢。」 林修竹温润的看了他一眼,他习武,哪里怕这些冷?倒是晏岁时,看着就弱,精緻的像是瓷器,哪里受得了这些冷? 「小神医,这些药都是要运往镇番庙吗?」他在这儿坐了许久了,里面的药材还未运完,可想而知有多少,怕不是将一个仓库的所有药材都运来了。 先不说来往,就是这些药材的价值,一个沙洲城都比不了。 他也贴心的没问晏岁时的身份,去了哪里?就像是没有问晏岁时为何忽然换了衣袍一般。 晏岁时沉默的点点头,已经对林修竹的「小神医」有几分免疫了,但听到还是止不住的耳尖一热。 林修竹看了眼晏岁时,「本公子说为何求药无方,原来都是被你给讨来了,小神医说该如何?你可得好好赔我。」 林修竹眸里满是笑意,紧紧盯着晏岁时,想要看出他的反应。 晏岁时想起了林修竹实在医馆门口,确实应了他口中的「求药。」晏岁时眸里有些无措,他嘴笨,又不知说什么,只是沉默的看着林修竹。 眸色像是琉璃,湿漉漉的,又像是一只寻求原谅的小猫。 林修竹看的心尖一软,半是嘆息半是认命的说了句,「答应我一个条件好不好?不作奸犯科,不烧杀抢掠,不做有违你意愿的事。」 晏岁时答应了。 看这情形今夜是搬不完了,半夜行路风险太大了。 林修竹心情大好,「小神医,跟本公子走吧,带你去客栈,一时半会儿是完不了了,你也不想半夜挨冻吧!」 晏岁时闻言一怔,就要将身上的斗篷递给林修竹。 林修竹失笑,「我不冷。」又将斗篷给晏岁时裹紧了几分。 「我不怕冷。」晏岁时摇摇头。 「遇到强盗你也不怕?你拉着几乎一座城池,要是被人半夜劫了怎么办?」 晏岁时看着林修竹,「有你,而且我有毒药。」 林修竹心尖发软,闷声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笑意,「可是我怕,怕死了,我一个人也打不过一群。小神医,就当陪我了,我冷。」 第234页 刚才还说不冷的人一下子就冷了。 晏岁时半晌才点头。 于是晏岁时就被林修竹拉去了旁边的客栈。 一夜浅眠,第二日中午两人拉着药材在钱庄掌柜属下的护卫下浩浩汤汤到了镇番庙。其实人也不多,就是这药确实是有些多。 到了镇番庙,就与阳关林将军派来的几名御医还有军营中的医官碰上了。 「将军。」几人见礼。 林修竹一笑,「不用多礼。」 晏岁时也不觉得林修竹擅自找人有什么问题。他本来就是要在沙洲找些郎中的,他一个人就是煎药都得累死他,有人分担自然是极好的。 林修竹却是有些歉意,「我先前不知你准备了药材,还是要去找郎中的。擅自做了决定,还请晏公子见谅。」 晏岁时摇摇头表示无碍。 林修竹松了口气,眼里重新含了笑,「这几位大人都是军中的御医及医官,晏公子不要推辞。」 军中来的?还是御医?那一定很好用了,想必煎药也是一把好手,他可不想自己去煎药。 晏岁时取出一块帕子递给了林修竹,又取出一瓶药丸倒出一颗后餵进了嘴里,「捂住口鼻,不要让尸体碰到身体。这是我自制的解毒丸,服上一粒。」 林修竹接过后点点头,没有犹豫取出一颗后餵进了嘴里。 晏岁时心里有些异样,他没想到林修竹这般信任他,也取出帕子捂住了口鼻。 林修竹说的意思就是军中的这些医官归他调遣。 晏岁时本就木讷,也说不出什么客套话,对着全副武装的医官轻声道,「镇番庙百姓所生的为鼠疫。」 几位医官看着晏岁时不过及冠年纪,哪里懂什么医术,面上不自觉的泄露出几分轻视。还鼠疫,他怎知是鼠疫? 林修竹面上含笑没管,晏岁时自己能解决的。 晏岁时仿佛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语气很轻,却足以让几位医官知晓,「我五日前曾进过镇番庙,遍地老鼠。患者高热、全身酸痛、头痛、乏力、淋巴结肿大、烦躁不安、皮肤淤斑、出血或胸痛、咳嗽、咯血、唿吸困难。」晏岁时说的都是鼠疫的症状。 况且在冬日老鼠横行,这个鼠疫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了。 几位医官听到晏岁时进过镇番庙,面色难看,退后了几步。 林修竹笑了声,眸里有些凉,「几位大人不必怕,鼠疫二三天发作,他未有皮肤淤斑,未咳嗽、咯血、唿吸困难,他没病。」林修竹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 几位医官放了心,一同走了进去。 听晏岁时描述的伤者情形,确是鼠疫症状。 进了镇番庙情形却让他们大吃一惊,比乱葬岗都乱,就连林修竹都蹙了蹙眉,眸里有些悲悯,西蜀的百姓被折磨的厉害。 几位医官确认了一番,脸色难看。既然秦筠叫他们听晏岁时的,他们也想听听晏岁时是如何想的。 「分出一块病患密集的地方隔离,死者全部焚烧。」若是进行掩埋说不准会在来年春季土壤酥软之际再次引发疫疾。 几名医官点点头。 「大人们看这个药方如何?」晏岁时取出一张纸递给了几位医官。 几位医官一一看过后纷纷点头表示可行,「精妙。」 晏岁时点头后将药方递给了林修竹,「劳烦你煎药了。」 确实这里最没事干的就是林修竹了。 林修竹点点头,「好。」 几人是忙了个天昏地暗,约莫一月后,药材也用了个大半。镇番庙逐渐恢復,在百姓的称赞感激中几人离开了镇番庙。 晏岁时也始终没说出自己曾在村里放了一把火,怕被打。 分别之时林修竹有些不舍,他想将这人拐去阳关。 林修竹朝着晏岁时笑了笑,「小神医,你还记着你答应了我一个要求吗?」 晏岁时一怔,垂眸点点头。 林修竹眼神温柔,「你跟我去阳关吧!」 ☆、番外四 晏岁时稀里煳涂就跟林修竹去了阳关。 坐上了去阳关的马车,晏岁时垂着眸,一幅安安静静的乖巧模样,才问林修竹,「你是西蜀的将军?」 这一月他一直听几名医官叫林修竹「将军」,他也没在意,这会儿才想了起来。 林修竹含笑点了点头,「你是我请去阳关的贵客,没人敢为难你。你不是喜欢医术嘛!去阳关找镐京来的御医,他们会喜欢你的。」 晏岁时没有答话,心里却是有些兴奋的。 林修竹撑着下巴含笑看着晏岁时,越看越觉得心尖熨烫。 幸好……幸好这人答应了跟他一起去阳关。 「你没告诉我你是西蜀的将军。」晏岁时垂眸轻声道。 林修竹笑了声,眼神缱绻,「是我的错,都怪我没告诉你。但你这句话有歧义,我是西蜀的将军,你难道不是西蜀的郎中了?」 好在林修竹没有在意,只是笑看着晏岁时。 晏岁时一惊,是了,他不是西蜀人。好不容易有了些危机感,他是南燕的王府世子,擅自跑到西蜀的地盘上也就罢了,这会儿还羊入虎口跑到了西蜀军营里,他要是被当成敌国奸细被抓了怎么办? 要是被抓了易安一定捞不出来他,他要是被这样送回南燕,他还怎么逃出来? 第235页 晏岁时眸里有些担忧,抿了抿唇,「我不跟你去阳关了。」 他要去金陵找易安。 林修竹闻言一愣,敛了笑意,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他好不容易拐到的人。林修竹眸子里有些危险,「为何?」林修竹罕见的泄了几分沙场上的冷冽。 晏岁时垂眸,「我不跟你去阳关了。」 林修竹靠近了晏岁时,眼神沉静,似是昏了头般扣住了晏岁时的手腕,「你答应我了,不许反悔的。」 晏岁时一想到他要是去了阳关被发现了将他砍了挂城墙上怎么办?死的太丑了。 他要去找易安,这里太可怕了。 林修竹表情更冷了,「你要去找谁?」林修竹听到晏岁时脱口而出的名字,胸口闷闷的,顿时觉着五味杂陈。 易安?哪个野男人,字都叫上了。 林修竹有些委屈,我与你相处了一月,日日朝夕相处,还比不上别人吗?都不想跟我去阳关。 「就是易安,我不要去阳关了。」林修竹轻声道,眸光看着林修竹。现在去金陵还能赶上与易安一同过年,顺带着看看易安伤势如何了。 林修竹看着晏岁时,简直要被气死了,他怎么不知晏岁时这么犟。 林修竹表情更委屈了,说出的话却是毫不客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晏岁时有些羞愧,这般出尔反尔的事他也没做过,但他怕他被砍了。 就在晏岁时纠结之时,林修竹语气温润,细听却是带了些狡黠,「看到了没?已经到阳关了,你哪里都去不了了,还是乖乖跟我去军营吧!」 晏岁时挑起帘子一看,眸里有些茫然,急得眼眶都要红了,他是不是要死了。 林修竹将看着马车外的晏岁时拉了过来,就见晏岁时眼角有些微红,似乎连鼻尖都是红红的,一幅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 林修竹慌乱着用指腹擦了擦晏岁时的眼角,动作柔和。 怎么这么娇气? 林修竹昏了头将晏岁时拉进了怀里,摸了摸晏岁时的头髮,语气里有些不知所措,「小神医,是我错了,送你去找那什么易安。」 晏岁时抿了抿唇,吸了吸鼻子,既然都要死了,他还不如自己坦白了,「林修竹,我要死了。」 林修竹神情一变,语气罕见的严厉了下来,「胡说。」 「你凶我。」晏岁时一滴泪啪嗒掉了下来,神情委委屈屈的,自己明明都要死了,林修竹还凶他。他都没怪林修竹将他带到了阳关。 林修竹连手帕都顾不上取就急着用指腹拭去了晏岁时眼角的泪,「不哭不哭,我错了。」林修竹语气有些无奈,真是娇气。 但自己惹哭的只能自己哄。 「我没凶你,只是『死』怎么能随意乱说?」林修竹对晏岁时总是多了不知多少倍的耐心。 马车一路驶进了阳关,街上隐隐有叫卖声。 林修竹扣着晏岁时的手腕,语气缱绻,「你看看阳关,很漂亮,我会保护你,不叫任何人欺负你,再者说了,小神医你不是最擅长医术了吗?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给他下毒,不说了好不好?」 林修竹太知道如何拿捏晏岁时了,他语气一软,晏岁时就不知如何生气了。 晏岁时吸了吸鼻子,眸光湿漉漉的,闷声道,「我是南燕人。」 林修竹被这一消息炸的一怔,没有说话。 晏岁时睫毛微颤,他就说他要死了。 半晌林修竹才迟疑了一下,「南燕王府世子?」是了,晏岁时。晏,南燕的国姓,很少有人能与皇族同名。 只是南燕的世子怎能沦落到浑身脏污,连个马匹都没有,不怪他刚见将这人时将他当成了乞丐。 而且皇族的陋习没沾染上一丝半点,怎么只剩下软了,跟块糖糕似的,黏煳煳甜丝丝的。 林修竹的心情相当复杂,拐了个别国世子回去父亲不会打断他的腿吧! 还有南燕,林修竹头更疼了。南燕要是知道晏岁时在他这里怕不是会来要这人,想起就头疼。 晏岁时垂着头点点头。 怪不得他不想去阳关。 晏岁时挣开了林修竹扣着他的手腕,耳尖微红。他俩之间的姿势确实一些缱绻暧昧,晏岁时还是不太习惯跟人太近。 林修竹一愣,失笑,看了看自己的手,扶额,他都忘了他方才还拉着晏岁时的手腕,确实有些稍显亲密。 半晌林修竹半是嘆息半是无奈的看了晏岁时一眼,「那我更该将你带去阳关了,藏起来,叫你父王着急着急。」 晏岁时看起来蔫哒哒的。 林修竹以拳抵唇,闷笑,「骗你的,不会有人知道的,信我。」 晏岁时已经到了虎口,心头却是一动,心尖泛起圈圈涟漪。 林修竹说话实在是很能让别人信服。 「那就走吧,小神医,不要去找那个易安了,看看这里,很漂亮,看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不是比在路上蹉跎的听起来好?」林修竹还记着晏岁时方才提起的那个易安。 「再说了,你都答应我了,不能随意离开阳关,不然我就告诉父亲你的身份。」林修竹笑着道。 晏岁时:…… 真是太坏了。 见晏岁时不情愿的点头,林修竹才松了口气,这人真是太不好煳弄了,跳下了马车,朝着马车内伸出手,看起来温润如玉,「来吧!」 第236页 晏岁时不情愿握住了林修竹的手,转头就要去找自己的药篓,就看见林修竹已经拿手上了。 「给我。」晏岁时闷声道。 林修竹也没跟晏岁时争,将手里的药篓背在了晏岁时背后,半拢着晏岁时,从侧面看去就像是环抱着晏岁时,亲密至极。 唿吸喷洒在晏岁时耳畔,晏岁时很快耳尖红了。 「这么宝贝啊!小神医!」 晏岁时没看他,耳尖更红了。 林将军来时就看见林修竹抱着一人,见儿子的一点微弱的欣喜立马就被怒气充满了。 他林家的子孙怎能如此孟浪,怎能对女子这般孟浪,还带军营里来,这个不孝子。 从林将军的角度看不清晏岁时,更惶恐说是分清男女了。 这个逆子,有了喜欢的姑娘都不告诉他,他又不是什么古板的人,只要家世清白,家中无作奸犯科,是个好姑娘就行。他林家不兴门当户对那一套,喜欢他就去提亲。 就不知是哪家姑娘了。 想起林修竹早就过了及冠的年纪,这个年岁也不小了,该娶亲了。想着想着还有些感慨自己老了。 林将军的感慨也就一瞬之间,待林修竹放开了晏岁时,林将军看到那人不是个姑娘,表情有一瞬的破碎,原来不是姑娘,是他看错了。 反应过来后林将军更恼了,这逆子一点都不中用,怎么是他林家的? 晏岁时抬起头就看到了林将军,抿了抿唇,小声道,「林修竹。」 林修竹感觉不太对,转身就看见了盯了他不知多长时间的林将军。 林修竹:……面上含笑,端的温润如玉,恭敬道,「父亲。」 林将军轻咳一声,「回来了,这位是?」看起来不像阳关的人。 晏岁时捏紧了林修竹的衣袖,眼巴巴看着林修竹。 林将军没有看见晏岁时的动作,而是面上带着笑看着晏岁时。平日里战场上的杀伐果决此时完全不见,看起来就像是朝中的文官,哪里有武官那么严厉。 林修竹眼神柔和缱绻,闷笑了声,他还有空调笑,「我好看吗?小神医。」 晏岁时:…… 他怎么这么坏? 林将军:……总觉得林修竹有些不对劲。 林修竹看着林将军,「父亲,这位是与儿子在镇番庙遇到的神医,姓晏,他帮了儿子很大忙。」 林将军闻言点点头,「多谢公子慷慨相助,还我西蜀百姓安宁。」 晏岁时闻言摇头,轻声道,「无事的。」 林将军还欲再说,就被林修竹给打断了,「父亲,一路舟车劳顿,我先带他下去休息。」 林将军欲言又止,「也好,兰烬千万不可怠慢了晏公子。」 林修竹笑,「自然。」 ☆、番外五【林修竹vs晏岁时 完结】 晏岁时罕见的走的飞快,林修竹一时半会儿还追不上他。 林修竹有些好笑。 远离了林将军,晏岁时才舒了口气,想起林将军刚才说的,垂下眼眸轻声道,「你叫兰烬?」 林修竹点了点头,眸里有些隐秘的喜意,像是知晓了晏岁时主动留意他的字。 晏岁时抿了抿唇,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与林修竹自认熟悉,也告诉了林修竹自己的字,「我的字是枝白。」 晏岁时就在阳关住了下来,他的营帐就在林修竹的旁边,每日清晨一出营帐他就能看见含笑的林修竹。 每天舒适而妥帖,比起他在各地游荡好的太多了。 林修竹悄无声息侵入了晏岁时现今的所有生活中。 他在阳关也不是只当米虫了,闲暇时帮着营中的医官包扎包扎伤口,也就这么过了近一月。 林修竹也不是全无事干,练兵,管理军中事务……就耗费了他大半心力。于是每次夜晚就带着晏岁时走遍了阳关。 边关也并不是次次都是战乱交迫,抛去这些,边关也有百姓,也有烟火气息,更是百姓时时刻刻生活的地方。 阳关的年关也是热闹的,算作是一年里最繁闹的时间。比起镐京岁除之日佳家欢庆,灯火通明的盛况,边关的年倒是沾染了阳关特有的味道。 因为与北疆接壤的缘故,这里避不可免的沾染了北疆百姓肆意泼辣的个性,年也是分外有趣。 晏岁时被林修竹裹成了一块暖乎乎的糖糕,身上深色的斗篷上落了些飞扬的薄雪,恨不得只露出一双眼睛才好。手中拿着一个精緻小巧的暖炉,并排走在林修竹身边。 反观林修竹,浅色的衣袍极衬他的气韵,如兰如芝,温润如玉,可配的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两人小心的穿过人群,林修竹为晏岁时阻拦着百姓。 不分朝与暮,一雪到白头。 浅淡的雪在空中打着旋儿,在百姓焦急又热切的脚步中纷纷湮灭。 节日的热闹气氛不用特意制造早就萦绕在阳关的每一个街巷。 孩童也享受着年的热闹,炮仗轻响,自顾自的在路过的行人面前说着漂亮的吉祥话,眼神纯粹,满是孩童的渴望。 阳关不说是灯火通明也差不多了,比起镐京的灯会不逞多让。 有小孩的炮仗落到了晏岁时前方,被林修竹揽着肩膀轻松躲过。 林修竹放开了晏岁时,低笑了声,「不要踩着人家的东西,我可赔不起,就将你押那里抵债了。」 第237页 晏岁时抿了抿唇。 林修竹眼神温柔缱绻,「走这边。」林修竹带晏岁时走进了一个百姓相对少一点的街巷。 明明就是极其熟悉的地方,但晏岁时却有了些不同的感受,像是被节日的气氛干扰,晏岁时不知怎么伸出手拽住了林修竹的衣袖。 晏岁时好像颇爱拽林修竹的衣袖。 林修竹眸里划过一丝惊讶,眼神缱绻,温柔的看着晏岁时,「怎么了?」 晏岁时耳尖有些红,没说话。 「小神医是冷了?」林修竹眸里含笑,伸出手用自己的斗篷裹住了晏岁时,看起来是将人半抱在怀里。 他似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晏岁时的混杂在一起,林修竹耳尖有些微红,只觉得心尖烫的厉害,身处的是一片暖乎乎的池水。 晏岁时连脖颈都红了,睫毛微颤,「我不冷。」 林修竹松开了晏岁时,眸里是假装的苦恼,「我做也不对,不做也不对,那小神医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什么都可以。」林修竹的声音带了些蛊惑的意味。 因两人的动作不大,周围的百姓也没有注意两人,依旧是自顾自的赏花灯。 晏岁时有些茫然的看着林修竹,他什么都不需要啊! 见晏岁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说什么,林修竹笑了声,伸出手从背后取出一盏花灯,递给了晏岁时,「今日是除夕,不要可不行。你看看周围的孩童,他们都提着花灯。」 也不知林修竹是何时买的花灯。 晏岁时看了眼林修竹,他又不是孩童,他都及冠了,「我及冠了。」 林修竹将灯放到了晏岁时手里,「及冠了如何?谁说的只有孩童能拿了,我就要让我家小神医也带一个。」 林修竹看着拿着花灯不知所措的晏岁时,低低笑了声,怎么看起来更像糖糕了,又甜又软。 晏岁时拿着那盏花灯只觉得心尖熨烫,又避不可免的因为林修竹的话脸热的慌,就连脖颈都有些泛粉。 什么他家的,他才不是。 孩童撒欢儿的跑在小巷内,周围都是小贩。 「卖痴呆,千贯卖汝痴,万贯卖汝呆。」孩童们唱着,祈愿在新一年开始,就是个更聪明茁壮成长的小孩。 路过晏岁时时将他撞得踉跄了一下,被林修竹含笑揽住,「原来小神医还要我牵着才能走,那来吧!」林修竹伸出了手。 指尖修长,带着薄茧,是一双极其漂亮的手。 晏岁时不肯理林修竹,却被林修竹扣住了手腕,林修竹举起两人相握的手晃了晃,眸里温柔,「别闹,看到前面了吗?」 前方正是一年一度的驱傩(qu nuo),方才孩童们急切跑去的地方。 晏岁时抿了抿唇,想要挣脱林修竹,却被林修竹扣的紧紧的。 林修竹还有心思笑,「怎么了?」 晏岁时抿唇不说话。 周围的百姓却是对两人见怪不怪了,笑着看两人。 林修竹在阳关可以说是百姓心里护卫他们的神。林修竹打退过北疆的将士,不叫他们受奴役,就这一点,都够他们崇敬着林修竹了。 更何况他是真正的皎皎君子,与这里的百姓相处的极好,百姓们要是有什么当地的县官处理不了的事找的都是林修竹。而林修竹几乎是有求必应。 平日里走过城内百姓们问候时林修竹从来都是不吝回復的。 他们不知镐京的公子是如何的,他们只知道来阳关的林修竹温润如玉。若是风有温度,也应该就是林修竹这样了吧! 几乎是所有的阳关人都认识林修竹,也就顺带着认识晏岁时了,毕竟晏岁时也替他们看过好几次病。 「将军,老朽这里有胡桃,您与晏公子拿些,就当祝你们新年顺遂了,还请您不要推辞。」一位老汉笑看着两人。 林修竹一怔,松开了晏岁时,朝老汉行了一礼,「多谢您的好意。」 老汉一喜,捧了一捧上来。 林修竹笑了笑,「好事成双,也祝您顺遂。」林修竹拿了两个,「多谢。」 老汉急了,「您再多拿些。」 林修竹摇了摇头,这是他赖以生存的东西,他怎能多拿?「不必了,多谢您的胡桃。」 晏岁时抿唇看着林修竹。 林修竹过来后将两个胡桃又塞给了晏岁时,转身牵住了他,迈了一步后就见晏岁时不动,林修竹转身看他,「怎么不走了?」 随后看了眼晏岁时的手,眼神缱绻,「原来是拿不下了。」 晏岁时有些羞窘。 林修竹笑了声,放开了晏岁时,取出了一个荷包将那两个胡桃放了进去,系在了晏岁时腰间,「是不是能拿住了?」 晏岁时沉默着点点头,耳尖通红。 就在这耽搁的时间,城内的驱傩(qu nuo)已经开始了。 驱傩,即为驱鬼迎赛神活动,驱的是「年」。「年」本是一种兇残的怪兽,所谓「过年」,就是要把怪兽打跑。 百姓异常的多,都想要挤在前方。 林修竹揽住了晏岁时,温柔的看着晏岁时,「冒犯了,不要走丢。」 晏岁时垂着眸「嗯」了一声。 每年除夕夜时的「驱傩」活动,通常是一对男女,戴着老婆婆老先生的面具在最前头领舞,即「傩翁」和「傩母」,身边围着戴面具的孩童,即「护僮侲子」。后面跟着戴着各种面具吹拉弹唱的百姓们。 第238页 节日气氛浓厚,在此时才算是渐入佳境。 晏岁时看的新奇,他在南燕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 很快百姓们就经过了林修竹与晏岁时两人。 晏岁时有些失落。 林修竹笑了声,「想去看看他们的面具长什么样子吗?」 晏岁时点点头,眼神湿漉漉的,嗓音带着特有的凉意,轻声道,「可以吗?」 锣鼓声实在太大了,林修竹有些听不清,俯下.身去听晏岁时说了什么,眼神温柔,直视着晏岁时的眼睛,「当然可以。」 林修竹带着晏岁时走快了几分,正好赶上了百姓们去另一条街巷,更是热闹非凡。 街边有卖面具的小贩。 「你看,是不是一模一样?」林修竹看着晏岁时,「想要一个吗?」 晏岁时有些意动,「想。」 「那就买。」 晏岁时拿着后止不住的新奇,将手炉与花灯全都塞到了林修竹手里,翻来覆去的看那面具。 林修竹看着手里的东西失笑。 星夜皎皎,虽说没有月亮,城内的烛火早已点亮了黑夜,一切渐歇。 林修竹将怀中早就准备好的香囊递给了晏岁时,眼神温柔,「枝白。」 晏岁时看了林修竹的眼睛,不知为何,心跳的极快,垂眸掩饰着自己慌乱的心跳。 林修竹低笑了声,「枝白,你躲什么?」 「我没。」晏岁时耳尖有些红。 「我心悦你,枝白。」林修竹看着晏岁时的眼睛,只觉得这人哪里都好,脾气样貌都长在了他心尖上。 晏岁时心跳的极快,捏紧了手上的香囊,「我……」 林修竹笑看着晏岁时。 「我哪里都不好的。」晏岁时抿了抿唇。 林修竹摇摇头,「你很好。」 晏岁时垂眸,若是这一生是与他相伴,那应该是极好的,他想,他应该也是心悦林修竹的。 晏岁时红着耳尖抱住了林修竹,原本带着凉意的嗓音都似乎暖了下来,「我答应了。」 林修竹抱住了晏岁时闷笑,心尖熨烫。 至此天高水长,风轻路远,往后的路上再不孤寂。君予我深情不负,我予君拳拳相思,定不负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