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开慈的头髮绿不绿》 第1页 《徐开慈的头髮绿不绿》作者:八千光年后【完结】 文案: 圈子里都在传,说是程航一和徐开慈分手了。 这件事几乎所有人都能想像得到,无论是貌合神离,还是程航一憋屈地守着个瘫子,都过不长久,早分早好,早该分了。 只是他们没想到,和徐开慈分了后,程航一反倒在酒场销声匿迹了。 祁桐的车才刚停稳,就看到程航一从酒店里出来,他跟在一个高挑男人的身后。 他的衬衫扣子还没扣好,衬衫上凌乱的褶皱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浪货。 祁桐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待程航一爬到副驾驶上坐好,祁桐忍不住阴阳怪气地恭维着:「程小爷速度惊人,这才几天?又换了一个。」 程航一没那个闲心和祁桐过招,只懒散地回道:「别瞎说,昨晚我怎么到的酒店你不知道么?」 祁桐慢慢启动车子,一脸玩味的笑容,存心戳着程航一的心窝子:「瞎说么?我以为你又把徐开慈的头髮染绿了,没事儿,他徐开慈的头髮,不一直是绿色的么?不在乎这一晚。」 「祁桐!」 祁桐没管程航一的暴怒,不去看程航一一阵红一阵白的脸。 过了一会,又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说:「我都忘了,徐开慈已经不要你了,不管你怎么玩,他都不会在意了。」 长发美人轮椅攻x口是心非美人受 排雷: 1.原则上1v1,但是受有白月光。白月光只是打酱油,白月光有老婆了,和老婆很恩爱,所以没有什么逾越行为。是受看不清自己,所以才搞那么多事情。攻一开始的目的也不单纯,emmmm没表面那么爱。 2.攻不会好。 3.某种意义上算互攻,但我个人的设定徐开慈是1. 4.《安于何处》里的徐开慈只显露了他的一小部分,不要拿那本书里的徐开慈来说这本书里的徐开慈ooc,谢谢。 5.两个都会虐,所以追妻追夫你们自己定。 6.骂纸片人可以,骂我不行。 7.作话里掉落的番外和正文无关,阅后即焚,不要较真 内容标籤: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开慈,程航一 ┃ 配角:甲乙丙丁 ┃ 其它:轮椅,瘫痪, 一句话简介:我就没想过要和你分手 立意:在恋爱和成长过程中,应该看清自己的内心,不要因为别的事情伤害最重要的人。 第1章 现在才七点多,程航一实在太困,他觉得他站着都能睡着。 手里握着的汤勺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锅里的肉粥,因为站的太久小腿肚有点麻,还提起另一只脚搓了两下腿肚包。 只要他在家,徐开慈的三餐都是他做。不仅仅是一日三餐,梳洗穿衣,按摩復健能做的他都尽量一手包办。光是这点,程航一觉得自己算是合格的男朋友。 只是…… 只是…… 他打了个呵欠,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粥还在锅里,再打瞌睡怕是要煳锅。 身后被什么东西软软地撞了一下,他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徐开慈。 「醒了?你先出去,早饭马上就好。」程航一回过神来,不敢再乱想。怕徐开慈又察觉到什么,赶紧让他先出去。 昨夜下雨的时候徐开慈觉得好冷,记忆中好像自己闷哼了一声,然后有知觉的地方能明显感觉到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程航一回来了。 徐开慈整个下半夜都没睁开眼睛过,一直睡得香甜。 其实这近三年的时间里,徐开慈一直都睡得不怎么好。睡眠不好的原因太多了,神经痛,肌肉痉挛。 还有程航一不在。 不过今晚睡得很好,即使是一个平时会让他难捱的雨夜。 大抵是因为睡得好,早上的时候他都难得没有太难受,护工抱他的时候都没有怎么,很快就缓了过来。 这会还早,就躺在床上等着程航一做好早餐再来帮他起床也行。不过已经快一星期没见到程航一了,徐开慈有点躺不住,怎么都想要起来看看。 他连衣服都还没换,松松垮垮地穿着套棉麻的睡衣,连轮椅上的那些扣子都么扣上,歪歪扭扭地坐在轮椅上。 夜里程航一到家的时候顺手摸了一把徐开慈藏在被子里那对瘫软的畸足,他总是改不掉这个坏毛病,不管冷热总喜欢赤着脚。 夜里那么大的雨,他的脚就算藏在被子里也被冻得冰凉,隐约扣在脚心的那几个脚趾都有点青紫的迹象。 后半夜程航一一直抱着他睡的,醒来护工也没听他的胡来,半夜套在他脚上的那双白色棉毛袜倒是还好好地在脚上没脱了。 徐开慈这个人有些时候蛮幼稚的,比如现在,手扶着定制的操纵杆轻轻地一下一下顶在程航一的小腿肚上。 毛茸茸的袜子搞得程航一觉得好痒,他只能转过头来低骂一句:「我给你煮早点你不感恩就算了,你还来撞我。」 说归说,眼睛倒是上下打量了一遍徐开慈,衣服没换不过也盖着个毯子,腿上搁着个小小的软枕撑着他的左手。 新换的护工工作还算尽心,还贴心地帮他把蜷着的手指都捋开来,这会以一个不太正常地姿势五指张开贴在软枕上。 第2页 脚踏上也放了个软枕,不过这会徐开慈这么来回在程航一背后闹了几下,软枕已经歪朝一边。 还好程航一打量了一遍,不然徐开慈一会肯定要从轮椅上摔下来的,他有一只脚已经掉了下来,卡在脚踏和软枕下,要是一会轮椅移动他又没有知觉,只管往前肯定要摔。 只能蹲下身帮他把脚捡起来,软枕扶正后替他把脚放在软枕上,不单这样,还替他把袜子又往上拉了一点,几乎要把他的小腿都包住。 徐开慈还没察觉这些事,只是看着眼前给自己做早点的男人心里就开心,他眯着眼睛笑了一下,不算有气色的脸上凭添了点光彩。 「还以为昨晚不会回来了,没想到今早就能吃你给我煮的粥。程小爷最近怎么乖?开始走贤妻良母路线了?」徐开慈非但没退出厨房,还特意转了一点,又朝着在洗手的程航一撞了一下。 手也不安分,战战巍巍地伸长胳膊往程航一的腰上蹭了两下。 他本来是想捏一把程航一的腰的,只可惜手才离开了软枕就蜷了起来,到程航一的腰上就变成了虚握着的拳头,只能有气无力地蹭蹭。 还没蹭两下,手就掉了下来,这下没捏到程航一,反倒砸到了自己的腿上。 这下徐开慈就真的没多少劲能把手再缩回来,只能吊在外面等着程航一帮他拾回去。 程航一不明白这句话是真的夸奖他还是有别的意思,只能顺着他的话打哈哈:「我不一直听话么?」 徐开慈点点头,眼波婉转又只是笑笑不说什么,乖就成了,追究那么多干嘛。 锅里的粥已经熬好,程航一想尽量避开这些话题,急忙转移注意力,转过身绕到徐开慈身后,推着徐开慈出了厨房来到餐桌前说:「你先等会,我给你把粥盛出来。」 徐开慈点点头,狐狸最会装,这会也装得好一副温良恭俭让。 他早上起来只是随便洗漱了一下,这会一头长髮还散落在肩上,配上他这张脸,一下子不好说是慵懒还是病气。 徐开慈只管这么坐着,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程航一在,程航一都会帮他弄好。 粥盛了一小碗放在桌上晾凉,程航一趁这会又抱着徐开慈让他重新坐正。 等徐开慈坐稳,程航一又绕到轮椅后面帮他把这头长髮扎起来。程航一手腕上长年戴着一根黑色的橡皮筋,一来可以随时方便帮徐开慈把头髮扎好,二来,也算徐开慈一种宣誓主权的方式。 反正怎么都是他,也只有他能把这些事情做得那么理所当然。 程航一不喜欢徐开慈这蓬头髮,太长了睡觉的时候总会压到,他嘟囔着:「长了好多了,去剪一点吧。」 「不要,好不容易留长。」徐开慈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瘫痪后头一年他还只能天天躺在床上,那会为了方便照顾他,在没通知他的情况下护工替他把他的已头长髮剪得都快露青皮。 后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身体不好会影响头髮,反正他头髮长得很慢,快两年了才到肩膀下面一些。 从念大学开始他就没有留过短髮,一直很喜欢这头长髮,让他再剪了是怎么都不可能的事情。 大部分头髮都扎起来,在后面松松垮垮挽了个髻,只剩鬓角的两绺八字刘海还散落在脸颊两侧。 这么看徐开慈确实漂亮,比绝大多数女生还漂亮,可他以前不单漂亮,还因为英挺的五官显得非常英气。 现在因为病弱,脸上长年苍白,英气消散了些,只剩雌雄莫辨的漂亮。 程航一看到这张脸,再大的埋怨也消了,只随口答道:「随你,不剪就不剪了,」 一口吹得温凉的粥递到徐开慈嘴边,朱唇轻启,咬住勺子,那口熬的入口即化的粥才到嘴里就化开,只剩香味还在口腔里迴荡。 还没吃几口,徐开慈又往后缩了一下,想让自己坐得再舒服点,这么坐着背嵴实在不舒服。 程航一放着碗帮他又调整了一下坐姿,「我说徐大少爷,半碗稀饭你才吃了几口,事情够多哈?你是故意的吧?看我太久没回来存心要我伺候你?」 徐开慈没说话,他这会是真的不舒服,阴雨天对他来说能坐起来吃这么几口东西,已经算得上是赏脸了。 看着徐开慈的脸色是真的不好,程航一也不再开玩笑,伸手摸了一把他的后背就弯腰把徐开慈抱了起来。 「就让你不要起床,你非要起来。」 细瘦的腿悬在空中,一下一下地晃着。徐开慈这会疼得难受,却还有闲心揶揄两句:「这不是你那么久不回家,难得能看你那么尽心伺候我我不得起来给你个面子么?」 程航一翻了个白眼,用脚踢开房间的门,径直把徐开慈放到床上。 替他翻了个身让他侧躺着,替他隔着衣服轻轻按摩着。 程航一不是故意离开那么久的,从徐开慈瘫痪后,家里的经济来源几乎来自他。不过程航一算争气,加入了演奏团后一路做到了现在的位置,以他的年纪有这样算得上傲人的成绩真的实属不易 但是代价就是全国各地,甚至全世界到处飞。像徐开慈说的那样,能悠闲替徐开慈煮个早点的时间确实不多。 这点没办法避免,程航一心里对这件事一点都不自责,只有他努力工作徐开慈才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第3页 可程航一也愧疚,对徐开慈,他永远都心存愧疚。 徐开慈是因为自己才瘫痪的,也是因为自己现在还和家里僵持着。 徐开慈的身后只有他程航一一个人了。 而程航一心里清楚,他愧疚的原因,不单单是这样。 这两年虽然聚少离多,但终归因为徐开慈身体这样程航一也是用心学习过的,他的按摩手法不比任何一个专业护工差,这会眼看着徐开慈已经没有刚才那么难受,眉头都舒展开了很多。 见徐开慈舒服了一些,他才敢接着说话:「这个季度的演出已经结束了,我能休息好久,最近就在家陪你。」 徐开慈扭过头来眼睛亮亮的,「真的?那能休息几天?」 程航一想了想,掐着指头算了算说:「十天怎么都有吧?估计还能更长一点,不是马上春节了么?」 听到能放那么长的假期,徐开慈满意地转过头不再说话,静静享受着来自程航一的按摩。 突然好像又想到什么,冷着声音问道:「小孟是不是今年要拿到新房的钥匙了」 「嗯,听说已经都装修得差不多了。」提到孟新辞,程航一一时还不太敢回答徐开慈的问题,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这还没完,徐开慈还接着问:「那他春节要请乔迁宴了吧?」 程航一侧着头看了眼徐开慈,见他只是闭着眼睛享受着自己的按摩,脸上表情平和,看起来不是找茬,大约真的只是关心学弟? 「嗯,说是会请我们几个同学吃顿饭。」 「那你去吗?」 果然在这里等着呢,程航一就知道。 问到关于孟新辞的这些问题,就算徐开慈面上表情再和善淡定,程航一也觉得是在拷问。 没由来的烦躁从心底蒸腾而起,连带着按摩都停了下来,「不去,我春节过后要去北京录音,有影视片要配乐。今年春节不是一早就答应过你陪你过么?我爸妈都不陪了,就陪你一个人。」 徐开慈听出来了,这小孩都跟着自己那么多年了,半点自己身上的淡定气质都学不来,还是随随便便就能问得炸毛。 他用稍微有劲的那只手撑着床面,让自己正过身子来。 抬手摸了摸正在怒气上的程航一:「急什么呀,你不去就不去呀,我还说你要去我让你帮我带份礼物呢,我这身子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你不去我回头寄给他算了。」 看着徐开慈满脸的笑意,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怎么看怎么都带着讥讽,好像在说:「程航一,你又输了。」 博弈这种事情,程航一觉得自己怎么都学不会,和徐开慈,自己永远是输的那个。 第2章 程航一是真的斗不过徐开慈,感觉自己无论说什么都能被徐开慈套进去。 说多错多,程航一嘆口气,干脆也不帮徐开慈按摩了,弯下腰帮他把腿摆正,在膝盖下面垫了个小垫子,让他躺得舒服点。 等这些做完,程航一才幽幽开口说:「随你,东西买好了你跟我说我帮你寄。」 有些时候程航一希望真的是自己想多了,毕竟徐开慈以前也挺关心孟新辞的,学长给学弟送个礼物好像真的没什么。是自己太过多虑,才会每每中招。 说完就也顺势躺在徐开慈身旁,自己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还不忘往徐开慈怀里钻进去一些。 徐开慈看到程航一这样,觉得蛮有意思,忍不住抽手缓缓往上挪,一直到揽住程航一。 他侧头嘴唇能刚好贴住程航一,这么多年来程航一乖的时候总会贴心一点,知道徐开慈能动的地方不多,所以总会把自己主动贴近徐开慈,方便徐开慈能不用费劲就能亲到他,摸到他,揽到他。 北京天气干燥,程航一的脸吻着不如离开前那么水润,徐开慈关切地问道:「上上周给你买的面霜你没用么?怎么皮肤那么干?」 程航一转着眼睛想了半天,就没想起哪有什么面霜。 出发前一天好像和徐开慈吵了一架,后面就算和好了程航一也没有多开心。临走的时候收拾行李徐开慈确实给过自己什么,那会好像自己随手扔行李箱里了。 后面都没再管那袋东西,到现在程航一都不知道袋子里是什么。 程航一咧了下嘴巴,一脸讨好的样子说:「用了的呀,就是太干了没啥用。没事,家里加湿器开着,我养两天就好了。」 像开玩笑一样,又带着点认真,程航一抬眼看着徐开慈,对他说:「放心,你那么喜欢我这张脸,我怎么捨得糟蹋?得好好保养呢。」 徐开慈这个人把颜狗两个字刻在骨子里,自己追求漂亮先不说,对枕边人要求也是如此。 其实程航一也是个颜狗,很多时候两个人称得上是绝配。吵得再凶,互相看看对方这副皮囊,再多的怒火也能消去大半。 就比如现在,徐开慈知道程航一压根就没有用那罐面霜,但是看到他这么软软乖乖地同自己讲话,徐开慈也就不气了。 不但不气,还想抬手摸摸这张脸,可惜阴雨天实在难受,手抬不了那么高,只能侧头用鼻尖蹭了下程航一的脸,心里记着这几天要让护工把加湿器再开大一些。 这种温存的日子太难得,难得到徐开慈都不忍心睡觉,只一直看着程航一,时不时侧头啄一下程航一。 第4页 程航一这几年去了好多地方,从一开始的小城市里廉价的演出,到后面在国际上名头都响亮的演奏厅里表演,现在还偶尔看在价钱合适的份上会给一些影视作品做做配乐。 他去了太多地方,变得越来越厉害,眼界也越来越宽阔。以前觉得他就是个傻儿子的母亲,现在看到他的这些成就,也能在亲戚面前吹一年。 可徐开慈却活得越来越孤独,他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通常就是在这房子里转悠。大概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家到医院。 以前热爱的那些什么酒吧,什么夜店,什么ktv和瘫痪后的徐开慈好像没了什么关系。他也懒得再去凑这份热闹,甚至有些时候还觉得吵闹会让他头疼。那些狐朋狗友知道徐开慈现在的情况,当然不会不知好歹地来触这个霉头。 时间长了,好像徐开慈反而活得没什么乐趣,身体好的时候能坐起来看看书写写曲子就已经算不错。 最多的时间,就是在家里无所事事地呆着,等着程航一回来。 而且最好回来的时候能像这次那么乖就最好了,这样徐开慈会更开心。 能这么乖乖地,不带着情绪、没有抱怨地给徐开慈做顿饭。再这么融洽地两个人躺着睡会,聊会天,徐开慈会更满意。 徐开慈的长髮一直在程航一脸上蹭,弄得程航一不舒服。他想转个身,却又想到好久没有这么躺在徐开慈身边了,要是这会转个身,徐开慈肯定要不开心,只能就这么忍着难受躺好。 说多不情愿也没有,徐开慈不和他吵架,不说那些有的没的的时候,程航一也是喜欢同徐开慈在一起的。 不说别的,徐开慈没有那些个烦人的臭毛病,这两年不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气质也越来越像个小神仙。 和小神仙在一起,大概自己也算个半仙儿? 反正只要不闹,两个人在一起,程航一是真的觉得很舒服。 他抬头不着痕迹地把徐开慈头髮顺朝一边,眨着眼睛问徐开慈:「今天去復健啵?你都好久没去了,今天我开车送你去。」 徐开慈听到復健,不情不愿地皱了下眉,眉心那点淡淡的红痣隐动一下。 「能不去么?我还没好全呢,累得慌。」 程航一坐起来,生气地拍着枕头说:「你就吹牛,我走之前你就好了,你那天和我吵架声音那么洪亮!」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程航一禁了声,过了一会又放低姿态软软地哄着:「都好了就去吧,我陪你一块儿去。你不去復健身体那么差,回头又病。你那次住院输液输得手都肿了,我好心疼的。」 「真心疼啊?」徐开慈挑眉问。 前段时间降温,徐开慈烧成肺炎。不过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手肿这件事了,这会听到程航一这么说,还挺窝心的。 程航一瞪着眼睛回答得真诚:「真的啊,我骗你干嘛?」说着还从被窝里把徐开慈的手抽出来,拉到跟前仔细看了看。 徐开慈就这点不好,太娇贵了,復健太累就经常找藉口不去。今天说不舒服,明天说没劲。 短短三年,手脚都比别人萎缩变形严重些。两只手都快成鸡爪子了,看上去都不像手,像枯枝插在袖管里。 程航一抓着这双手轻轻地揉着,替徐开慈把冰凉的手搓热。 这些时候就真的不是装了,是真的心疼。长年练乐器的手应该是纤细有力的,现在这双手和乐器可以说毫不相干,纤细倒是在,不过也显得更瘦更难看。 「真的,我陪你去復健,多多少少你做点吧。」说这话的时候手总算暖和了些,程航一替他把手又顺回被子里,替他把两只手放在肚子上,顺手又摸了一把他的纸尿裤。 还算干爽,不过也该换了。 他站起身来,从床头柜里拿来纸尿裤和湿厕纸,帮他换个干净的,保证徐开慈能清清爽爽。 徐开慈歪着头看着程航一的动作,突然闷哼一声,用胳膊肘把自己撑起来一点说:「顺便把睡衣换了吧,不然一会又要躺下来换衣服麻烦。」 这么说是答应去復健了,抬头看眼徐开慈,程航一笑了起来。嘴底下小声嘀咕一句:「你就是非要折腾我一下才愿意,你别叫徐开慈了,叫徐折腾吧。」 徐开慈只是笑笑没搭话,由着程航一帮他料理这些事情。 说实话徐开慈到现在还是觉得那些宽宽松松的运动服很丑,一点都不衬他。如果条件允许,他还是想穿他以前那些好看的衣服,可惜现在身体这样,那些衣服穿着非但不好看,还让他难受。 不想去復健,可能也和嫌弃这些衣服有关,现在程航一才从衣柜里把运动服拿出来,他就烦躁地闭上眼睛,一直到程航一把他从床上抱起来坐上轮椅他才睁开眼睛。 往下看一眼,松松垮垮的裤子也遮不住他细瘦的这双腿,反而高耸着的膝盖这么一看还显得更病态。 难看到令人髮指。 —— 程航一说到做到,说陪徐开慈復健就真的陪着。 可这样令徐开慈更难受了,他瘫痪位置太高,主动復健的项目几乎没有,大多被动训练,无非就是被人扯着腿拉着手这么来回地拉伸,屈起。 他就只需要躺在復健的那张床上,像一块死肉一样人人揉搓,一番运动下来,衣服裤子早就扭成一团,皱巴巴地卷在身上,看着实在狼狈。 第5页 这种时候就非常不符合徐开慈对自己的要求,他自己都不想多看两眼,更别说是给呆在旁边一点用都没有只能干瞪眼的程航一看到。 徐开慈有气无力地喊了声,说自己想歇会。復健医生识趣地往后退了一些,留给一点空间给程航一做点什么表现下自己。 程航一麻利地把水杯打开,坐到徐开慈身边把徐开慈扶起来一些,将吸管口递到徐开慈嘴边让他喝两口水。 「每次都要做那么多运动吗?」他心疼地问徐开慈。 很多时候他只是把徐开慈送到復健室就去做别的事情了,医院里这种氛围他真的不喜欢,一直到现在他对徐开慈復健到底要做什么他都不太清楚。 徐开慈缓缓眨了眨眼睛,这会他累得只剩出气了,说不出什么话,缓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说:「还有好一会呢,你先出去吧你呆这我不专心,老想看你。」 程航一往后仰了一下,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徐开慈。 他其实早就受不了了,心里清楚徐开慈瘫痪程度那么严重,復健狼狈是正常的,但真的目睹之后这样的视觉冲击还是会令他难受得要命。 但是能从徐开慈口中说出不要陪,程航一竟然会觉得有点不真实。 「真的你出去吧,你是不是还没吃早点?前面有家星巴克你去买个可颂喝杯咖啡再来接我。你呆着我烦死了,赶紧去吧。」徐开慈又重申了一遍,语气里是真的不带玩笑口吻。 如获大赦,程航一托着徐开慈的脖颈和后背,将他放平后就头都不回地出了復健室。 他走得很快,怕徐开慈后悔又让人来叫他进去,他还故意戴上了耳机,这样还能装没听见。 一直走出医院的大楼,程航一长长地舒了口气。 昨晚不应该推了北京那群傢伙的邀请,就应该在北京多呆两天,就算是在酒店里睡他个昏天黑地,也该好好放松放松再回来。 不过当时自己也是贱得慌,那群人约局的时候自己推脱的理由竟然是:「已经和家里人说过了今天必须回去。不想让家人担心。」 有些时候程航一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在徐开慈面前觉得煎熬,可离徐开慈久了,又觉得想念。 最好他和徐开慈就应该隔着一道玻璃板生活,能时时刻刻看到徐开慈,但是又不用真的和徐开慈近距离接触。 第3章 程航一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喝咖啡,搞不清楚这么苦的东西到底好喝在哪里。只是偶尔起床会有水肿,才硬着头皮喝一点。没想到这都被徐开慈记成他喜欢喝咖啡,也是够无语的。 不过可颂可以来一个,这种酥酥的东西,他还挺喜欢吃的,早上一直在忙徐开慈,这会还真的有点饿了。 拿手机付钱的时候程航一突然看到自己手腕上的黑色橡皮筋不见了,吓得捧着那个可颂原路一直低着头找,都快到復健室才想起来,早上给徐开慈扎过头髮,现在那根橡皮筋应该在徐开慈头上。 就算是虚惊一场,也够程航一喝一壶,是真的吓到他了。 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好好笑啊,一根橡皮筋而已,哪有那么重要。 不好说这是什么感觉,有些东西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习惯了,还是真的心甘情愿。 记忆里好像刚和徐开慈在一起的时候,好像自己手上还没这么个东西。 那会徐开慈也不需要经常把头髮扎起来,除了大夏天实在热得受不了,才在后面随便抓两把挽一个松松垮垮的髻。 那会的徐开慈还是音乐学院里远近闻名的好大一只花孔雀,是真的字面意思是上的好大一只花孔雀。 他个子很高,穿上稍微底厚一点的鞋子,或者是带一点跟的靴子,程航一觉得他能有一米九。 他喜欢穿花哨的衣服,对得起花孔雀这个名号。 就单是这样就很好看了,偶尔登台演出又会换成素色的中式长衫,气质立马变成出落的小神仙。 那会程航一天天和他斗嘴,就差跳起来打他一顿。但是心里是承认的,徐开慈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灵长类生物。 可能单凭这张脸,颜狗程航一都没办法在徐开慈提出要在一起的时候果断拒绝。 但也因为没有果断拒绝,才有了后面那么多事情。 后面是什么时候自己手腕上开始一直戴着这根橡皮筋呢?好像是第一次去徐开慈住的公寓那天晚上吧,两个人洗澡的时候,徐开慈把髮髻解开,顺手就套在了程航一的手上。 后面两个人在床上的时候程航一又毛手毛脚不小心扯到了徐开慈的头髮,徐开慈又用那根橡皮筋把这些碍事的头髮扎了起来。 那会的程航一也笑着让徐开慈去把头髮剪了,怪碍事的。 那天晚上因为这句话徐开慈还狠狠地咬了他一口,说别人都不嫌碍事,就程航一事多。 后面程航一再没提过让徐开慈剪短头髮这件事,他手腕上也一直戴着这么个玩意儿,要是真的碍事麻烦就自己手动帮他扎起来。 不过也没碍事多久,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再没见过徐开慈。 毕业那年孟新辞已经名声大噪,开始着手写他自己的第三个剧本。有了前两部的成绩,第三部 要是拉胯他脸也没地方搁,索性和公司要了个长假,说是去採风找灵感。 第6页 程航一没皮没脸地跟着去了,也藉口说自己要趁着毕业旅行找找灵感。 他和孟新辞在贵州呆了快三个月,每天玩得不亦乐乎。上海这边的事情已经统统丢在脑后,什么都和他程航一没有关系。 在白月光面前,徐开慈这个人简直要在程航一的心里查无此人。 一开始在的城市还比较繁华,孟新辞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酒店都不和他住一个。每天晚上行程结束后,两个人分道扬镳,程航一还有闲心和徐开慈打个电话或者开会视频。 后面孟新辞非要进山,从进了苗寨后信号越来越差,程航一就不再有那个心思去想隔着那么远的那个人。 敞开了玩,放开了喝,偶尔喝大了还在苗寨里那种小酒吧唱半宿的歌,骗来好多掌声和微信号。 醉了回到民宿就睡,醒了爬起来接着和孟新辞去下个地方。 那趟旅程现在偶尔回味他还是觉得棒极了,除了孟新辞有事没事就和万均修打电话外,别的他都觉得完美极了。 后面是孟新辞呆不住了,吃晚饭的时候说了句万均修了,晚上就定了回去的机票扔着他就回了家。 他一个人再呆着也没多大劲,隔天也订了张机票回了上海。 程航一对天发誓,哪怕是坐上飞机他想的都是就徐开慈这种性格,他失联那么久徐开慈肯定都有新欢了,他程航一在徐开慈心里应该也早就查无此人。 徐开慈和他所有的前任都是玩腻了就好聚好散,大家都那么熟了,说不定以后再酒局上还能坐下来喝一杯。 那么和他程航一也应该是这样的结局,好聚好散,谈的时候挺开心,分了也不会觉得多难受。 他都想过,自己下飞机应该就要去徐开慈的公寓把行李收拾好,然后给下一任腾地儿。 或者是徐开慈还没那么快找到下一任,也还有一点作为学长对学弟的关怀,可以让程航一多呆两天,直达程航一找到住处,再让程航一搬走。 这些他都有想过,唯独没想过的,是徐开慈竟然瘫了。 下飞机后程航一打开微信,看到爆满的未读消息,他简直快要疯掉。不敢相信似的,还捏了自己几下,是真的疼,不是做梦。 连前一天先走的孟新辞都发消息让他赶紧回上海,说是徐开慈出事了。 还没来得及回公寓看一眼,就直奔医院。 说起来真是讽刺,他明明还是徐开慈没分手的正牌男友,却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徐开慈瘫痪了的人。 隔了三个月,第一眼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徐开慈,程航一难受得都快要给他跪下去了。 三个月的时间,他的身体还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因为做了那么大的手术,他脸色苍白得像张纸。 要不是身上插着的这些管子在提醒程航一徐开慈伤得真的很重,他真的觉得这人只是病了一场,等好了又能做回那个风华无双的徐开慈。 可是徐开慈再也好不了了,他再也站不起来了,他甚至连这双好看的手都没有办法动弹。 这辈子剩下的时间,他都只能与轮椅为伴,所有要做的事情,都要等着别人去帮他。 程航一还记得那天原本徐开慈是睡着的,程航一记得自己明明动静已经很轻了,连走路都是慢慢轻轻的,可还是吵醒了徐开慈。 徐开慈缓缓睁开眼睛,带着点埋怨对程航一说:「你可总算来了,可疼死我了。」 具体有多疼程航一到现在都不知道,这种痛苦除非亲身体验,不然是永远都不会明白和了解。 冲破程航一防线的是他发现徐开慈剪掉了他的一头长髮,现在他根本没任何髮型可言,一个剃得露青皮的寸头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连手都不敢伸出去握一下徐开慈放在被单外面的手。 但是真得太难受了,难受到连哭都哭不出来,明明眼泪一直在眼眶打转,但是就是没有办法像小时候那样歇斯底里地哭一场,只剩喉头髮出的几声不成调的呜咽。 眼泪婆娑间,他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徐开慈的那个怪异的髮型。 或许是这么一直盯着别人看,别人很快就能发现。徐开慈反而比他先说话,「你是在看我头髮吗?早剃了,我现在不方便嘛,没事会留长的,等好一点出院了就又能留长了,没事的。嗨,你别哭啊,头髮而已嘛。」 程航一再也受不了了,哭着一直重复:「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啊?你到底去干嘛了,怎么会摔成这样啊?」 从一开始崩溃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成了愤怒又痛心地哭骂:「你就是喜欢浪,你去哪里浪了?我平时骂你,让你不要作死你不听,你看看你现在这样你以后怎么办?你以后怎么办!你不是过段时间还要去北京给那什么古装剧做配乐的吗?你说你以后怎么办啊徐开慈!」 徐开慈静静看着程航一崩溃大哭,他已经反覆崩溃了无数个日夜,现在已经变得麻木。 从楼梯上摔下来的那一瞬间他大概已经能猜到自己不会再好了,后面他自己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少天,等醒过来后发现自己的情况比他想像得还要糟糕。 他早就崩溃完了,在他发现他的知觉在锁骨以下就当然无存的时候;在他发现自己穿着一条纸尿裤并且失禁的时候;在他疼得需要吃成倍的止痛药的时候。 第7页 在他得知程航一一次都没有出现的时候。 很多失眠的晚上,徐开慈都在恨,恨程航一为什么还没回来?恨程航一为什么不在。 包括现在,他也没有多开心程航一出现在他面前。 迟了那么久的哭泣和心疼,有什么用呢? 迟了就是迟了,这辈子都迟了。 时间长了,麻木了,连疼他都觉得很珍惜,至少觉得自己还活着,还是个有感觉的人。 现在反而不想哭了,哭得多了对眼睛不好,要是视力再差一点那才真的没法活。 哭真的不能解决任何事情,他现在就盼望着真的可以像医生说的那样,后面会恢復一些,感知平面会下降一些。 这么一点点余地,已经是支撑着他最后理智的盼头。 他对程航一说:「我这不是还有你呢嘛?还是连你也要走了?程航一我现在真的只有你了,你知道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 「是因为我和我爸说了我要和你在一起,他一生气头脑一热把我从楼上推下来的。程航一,我是因为你,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程航一突然觉得自己身处寒冬,或者说身处冰窖要更贴切一些。 如果说刚刚看到徐开慈躺在床上的样子让他心疼得喘不过气来,那么现在听到这句话的感觉应该是害怕。 他才反应过来,这间病房冷清得过分,除了他们两个人,只有还守在门口的护工。 他们的身后,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完了,真的完了。 不止徐开慈,连他自己都完了。 爱也好喜欢也好,眼前人和白月光都特么扯淡,都没有了。 只有愧疚了,只有这辈子都还不上的愧疚了。 程航一从这一秒开始知道,这辈子他再也不能离开徐开慈了。 第4章 都走到这里了,程航一也懒得再回到停车场,就坐在走廊边的椅子上随便把那个可颂煳弄进去。 他还戴着耳机,手机里是l\estroarmonico,特意放得很大声,好像要与外界隔绝一样。 他时不时抬起头来往玻璃门里看一眼,看看徐开慈在里面都做些什么。和先前自己呆在里面没什么区别,还是气喘吁吁地躺在训练床上,腿被復健医生抬得高高的,然后被屈起。 几番回合下来,换另一只瘫软的腿,再然后是的他的胳膊。 最后还要被用好几条系带绑着,然后整个人被动地「站了起来」。 程航一平时也偶尔抱着他站起来过,但这样的还没见过。这么笔挺地站着,程航一一时看得都有点怔住。 他真的还挺高的,这么站着就能看得出来他骨架没什么变化,身量还是以前那样肩宽腰细的好模样。 只是比以前瘦多了,四肢没多少肉,反而是因为一直坐着,肚子上积了一点点软肉。平时也不明显,只是这会带子勒得紧,才能看得出来隐约的轮廓。 徐开慈大概挺少有这种脚踏实地的时候,平时那双脚都搭在软枕垫子上,就算是这样他足下垂也明显,脚趾头都已经缩到了脚心里,后跟也略有退化。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样没太大作用的復健,程航一看到他薄唇紧紧地抿着,眉头绞在一起,一看就很难受,说不定早就头晕了。 实在看不下去,程航一把头低了下去,不再往玻璃门里看。 朋友圈翻了一圈,没啥有意思的,好像年底了大家都比较忙,已经没那个闲工夫发朋友圈了。 轻点两下手机顶端回到最新一条,一刷新竟然看到了孟新辞发朋友圈,还是条九宫格。 是他装修好新房子的照片,程航一点开照片一张一张放大了看。 大抵家里同是有个身体不方便的,装修风格竟然和徐开慈那个房子差不多。没有杂七杂八的什么吊顶和土味水晶灯,反而用了好多简洁的线条灯镶嵌在墙体里,再配上原木色低矮没什么稜角的家具,看起来简单又不乏温馨。 放大看程航一还看到角落柜子上孟新辞和程航一的合照,看着好像各个年龄段的都有,有一张孟新辞还穿着校服,看起来晃眼得很。 程航一想起和他同窗的那几年,突然觉得有点烦躁,索性关了手机不再去看孟新辞这么暗搓搓地秀恩爱。 抬起头来才发现徐开慈已经结束了復健,早就坐在自己对面。 程航一一下子有点慌,急忙把手机装进口袋里,一把把耳机扯掉,「怎么不叫我进去抱你?」 徐开慈现在还有点累,说话不像平时那么清朗,气若游丝慢慢地说:「他们顺手的事儿,没必要什么都累你。」 他往前够了一点,抬手在程航一的身上蹭了两下。程航一心里有鬼,徐开慈突然这样,他不自然地往后缩了一下,徐开慈的手掉了下来。 「多大人了,吃个面包还能掉身上,刚刚帮你掸掉了。」徐开慈怔了下,缓缓缩回手臂。眉眼里还是温和的,甚至还能笑着解释。 程航一弯下腰来,替他把手重新放到操纵杆上,也温和地笑着说:「你早说呀,我自己就弄了,你那么累还帮我弄这个,得亏刚刚没扯到。」 医生始终不如自己人细心,徐开慈没怎么坐正,虽然一会就要被抱到车上,但也不舒服。 程航一把双手插到他的腋下,抱着他帮徐开慈坐正,还不忘帮他把衣服裤子上的褶皱拉平。 第8页 抬起头来对徐开慈说:「谁说你穿运动服不好看了?我打他去,那么好看还不好看,你让别人可怎么活?怎么着?现在是回家还是你想出去转转?」 徐开慈摇摇头,不想去哪里逛了,这会就想回家休息。 开车路过商场都已经贴着红红的窗花,看起来已经有过年内味了。徐开慈原本眼睛半睁半闭地歇着,突然睁开眼睛懒懒地说道:「过两天你陪我出来一趟吧,买点东西。」 程航一趁着红灯忍不住拉过徐开慈的手揉了两把,他手软软的捏在手里就很舒服。听到徐开慈这么说,也跟着应和:「是啊,要买点年货什么的,都要过节了。」 「嗯,主要是买点礼物,回头你给你爸妈寄回去,今年他们的宝贝儿子又回不去了,要陪着我这个瘫子,买点好的当赔罪。」 听到徐开慈这么说,程航一有点不高兴,尽管这句话是事实,但程航一还是打心底里不喜欢徐开慈这么说自己。 更何况去年他回家陪爸妈过年,徐开慈也没少买礼物,照样大包小包地让程航一提回家。 汽车启动,他松开徐开慈的手,一边盯着前面的路,一边嚷嚷:「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说自己,我不爱听。」 徐开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不是实事么,有什么不爱听的?不过他心情好,也懒得和他计较。 提到了给长辈买礼物,自然就避不开徐开慈家这边。程航一砸吧好几下嘴巴才木木地开口问:「那今年……咱俩还去给你家里人拜年吗?不能只给我爸妈买,你爸妈那边就什么都不管吧?不合适。」 徐开慈转过头来看着程航一,玩味地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程航一,还真没看出来程航一是在阴阳怪气。 他长长地抽了口气,肩膀耸动连着手腕也动了几下,淡淡开口:「不用买,也不用去看,我和你能进得去门就怪了。」 看程航一脸色有点不好,徐开慈又补了一句:「明天我妈会来看我,没事,这几年不都是这样么?」 徐开慈已经三年没回过家了,刚出院那会徐春晔是想把他接回家的。以他家的家底,养一个躺在床上的徐开慈一点问题都没有。 前提是,要徐开慈把以前这些在徐春晔眼里不三不四的朋友和关系断个干净。 这种要求对徐开慈来说,简直就是有病。他要是肯低头,也不会和徐春晔吵那一架,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 果然,出院前一天,徐开慈又和他爸吵了一架,把徐春晔气得血压飙升。第二天,陪徐开慈出院的只剩一个钟点计时的护工,还有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程航一。 还好才到医院大门口,徐开慈的母亲赶了过来,匆匆忙忙把两个人接到了徐开慈外婆家。 徐开慈那个小公寓当时装修的时候可着徐开慈的爱好装修,面积还很小,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根本没办法住。 两个人只能在徐开慈的外婆家暂时住着,等徐家重新替他俩装修一套更大一点的房子。 那段时间程航一才被迫地开始学习怎么照顾徐开慈,从一开始替他换纸尿裤后要跑出去干呕,到后面做这些事已经不需要别人提醒就可以做得顺理成章。 说不清楚到底什么感觉,程航一是真的很心疼徐开慈变成这样,可是他也不完全是心甘情愿要做这些事情的。 第一次见到徐开慈躺在床上,他纸尿裤被撕开程航一看到那滩稀黄,他真的下意识就跑开了,以至于晚上连晚饭都没吃。 那会的程航一是真的觉得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他是真的宁愿徐开慈还不如就走了的好,虽然也会愧疚,虽然也註定这辈子都要给徐家当牛做马,可他真的觉得要好过这样。 特别是后面全家围着他们坐着,问两个人以后要怎么打算的时候,程航一是真的觉得像签不平等条约一样屈辱。 他当时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才能有一个两全的结局。 徐开慈倒是坦荡,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已经覆在他的手背上,身体弱的不行,语气却不小,他说:「我不回家,我要和程航一在一块儿,放心吧,他能照顾好我。」 程航一抬起头看着徐开慈,本来想要说点什么,可看到他通红的眼尾,就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应该的,都是应该的。 要是连他都说不,以后徐开慈要怎么办? —— 隔了两天,徐开慈故意支开程航一,让他出去吃顿饭,晚点再回来。 程航一识趣地不多问什么,只替徐开慈穿戴打扮好就出了门。 他知道徐开慈是替他考虑,这些年就算徐开慈的母亲对他们这段关系不说什么,但其实也没给过程航一什么好脸色。 这么避开也挺好的,按照他们的关系,说白了就是关系不好的婆媳。 要顾忌徐开慈就已经很累了,还要想办法去处理婆媳关系他就真的要烦死。 梅静到徐开慈住处的时候,护工正在给徐开慈餵饭,她顺手把碗接了过来。保养得精緻的脸上有点不高兴,淡淡地埋怨道:「程航一给你做的?厨艺越来越差,你看看这个菜烧的。」 徐开慈顺着母亲的手,咽进一口米饭,细嚼慢咽后才开口讲话:「挺好吃的啊,我吃着就挺好。他又不是厨子,能做这样挺好了,您别每次来就挑刺,怪烦的。」 第9页 梅静佯怒着用指节敲了一下徐开慈的额头,没绷住骂了徐开慈:「妈妈不是怕他照顾不好你么?你还不乐意了,你看他多久回来一次,就你还把他当宝贝。我都心疼死了,你也是倔,有家不回……」 徐开慈急忙打住:「停停停,别说了,再说饭都吃不下去了,每次来都说这些车轱辘话。妈我跟你说最近天气不好,我难受死了,我能这么坐着等你来说明我多爱你啊,你可别气我了,你把我气抽筋了,程航一要不高兴的。」 梅静睨了他一眼,看碗里的米饭没剩多少,索性不餵了。搁着瓷碗伸手又替徐开慈仔细地揉着腿,「真的难受啊?这几天是不是痉挛过?你还在吃止疼药吗?我跟你说儿子,你可不能吃那么多止疼药,伤脑子呀。」 徐开慈好久没见到母亲了,平时嘴硬说不理不想,其实心里还是很想念的,这会干脆够过身子来,整个靠在母亲身上,轻声软语地哄母亲开心:「没有,程航一把我照顾可好了,你都不知道我最近睡好香的。」 身体能动的地方就那么多,不管头和肩膀再怎么在梅静的身上蹭,手还是静静地放在腿上蜷着。 梅静看到这双手,不管过了多少年都还是会鼻酸,她本来就感性,这会更是捧着徐开慈的手喃喃道:「还说他照顾得好,你看看你这双手,怎么瘦得那么厉害……」 「妈,别哭呀,真的挺好的,这都没办法避免,别说程航一没办法了,你就是三甲医院里给我拉一个医生来照顾我,我手也没办法和以前一样啊。」他努力地把手抬起来一点,把梅静脸上的眼泪擦掉,又淡然地笑着哄他。 像献宝一样,他翻转过瘫软的手心递到梅静眼面前说:「你看,他真的挺心疼我的,你看我这双手,白白净净的,连水肿都没有。」 第5章 程航一也没什么去处,他长留在上海的朋友也大多酒肉朋友,大家都是夜里才出现的生物,这大白天的,能约得出来就有鬼了。 坐在车里想了半天,最后竟然只能跑去宁望那里混口饭吃。 去之前,他还特意给宁望打了个电话问盛观南在不在,要是在的话,他宁愿在车里吹着暖风玩一天手机。 宁望在电话里笑得像只母鸡,「他不在,你来吧。你快点儿啊,不然午饭都赶不上了。」 冲到宁望的住处,程航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口气,也不知道宁望搞了什么在家里,他家随时都香喷喷的,闻着这股味道真的好放松。 像是在自己家一样,程航一很自然地掏出来一盒香菸,抽出一根点燃吸了一口。 宁望原本摘菜的,看到程航一抽菸,立马弯下腰拿一个一次性纸杯接了点水递到程航一面前,板着脸说:「掐了,别每次来你都抽菸,搞得像我家是吸菸区一样,盛观南不喜欢烟味你忘了?上次你来抽了几根烟,他回家还问我了。」 程航一就真的很受不了宁望这样,从大学就把盛观南的话当圣旨,现在毕业那么多年了还这样。 他撇了撇嘴,鼻底出气不服气地把刚点着的烟扔进水杯里。 末了,宁望耐着性子和程航一说:「你还是别抽菸了,那些禁菸gg你没看啊?」 程航一当然知道抽菸不好,可他没办法,有些时候上楼前他都要坐在车里静静抽根烟才愿意回家。 莫名其妙的压力有些时候就是需要尼古丁或者酒精才能排遣,这点他觉得同是男人,宁望应该能理解。 程航一葛优瘫在沙发上,双目放空地说:「我真的压力太大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哪里来的那么大压力。」 宁望把纸杯搁在茶几上,坐下来担心地问他:「徐开慈最近不太好吗?没听他说呀,前段时间肺炎不是说没事吗?」 「哎,不是。他好着呢,他要是再不好,我要疯了。没事好着呢,前两天还去復健了。」程航一伸手在宁望肩膀上拍了两下,让他放心。 「那是为什么说压力大,我觉得从上次他病了到现在,你俩感情还挺好的呀,前两天我休息去看他,也没觉得他心情不好啥的。你是不是工作太累的原因?」 宁望问问题都很温柔,程航一觉得自己就永远做不到那么温柔。别说盛观南,连他自己听到有个人这么温言软语地关切,他都要心动。 有些时候比起孟新辞那种要么闭嘴不说话,要么直来直去的,他还更愿意和宁望说说心里话。 「也不是工作的原因,就怎么说呢,宁哥难道你没觉得很烦的时候吗?和他们……这些人相处……什么都需要你帮忙。他们心态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反正还得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说错话他又闹……」 说到一半,程航一禁了声,他突然反应过来,要是论关系好,宁望和徐开慈的关系还更好一些,这么说确实不礼貌。 最重要的是,宁望永远不会觉得盛观南是麻烦。 觉得麻烦,觉得压力大的只有他自己。 宁望的脸色也不太好,还没听完就又站起身来转进厨房做饭。好像是真的生气了,动静弄得挺大。 他生硬地换了个话题,坐直身体问宁望:「你今天做什么好吃的?」 宁望正在准备便当,他挺有闲情的,这会正在厚蛋烧。香味飘过来程航一肚子没出息地叫了两声,他也站了起来,讨好地帮着宁望把碗筷拿到外面桌子上放好。 第10页 他想找补两句缓和下气氛,半天不知道怎么说,见宁望脸拉得越来越长,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我也不是说他不好,他今年脾气好太多了,我都没怎么和他吵架了。就是他这个人吧,我觉得他像只狐狸,特别能藏又很狡猾,每次他同我讲话,我都还要好好想想是不是话里有话。你说情侣之间这么相处像话吗?你和盛观南说话就不用互相考虑是不是会被对方套话吧?」 宁望没理他,只是把一半厚蛋烧放进餐盒里,仔细擦干净便当盒口的油渍,然后盖上盖子塞到冰箱里。 转过身把另一半厚蛋烧装进盘子,端着另外一道菜一起放在桌子上。程航一立马就想动筷,却被宁望拍了一下手,「洗手去。」 程航一洗手的时候宁望才幽幽开口:「航一,你知道为什么我和盛观南不会去考虑对方是不是在套话吗?」 程航一抬起头来,刚想回答,宁望就接着说道:「因为我们没什么要隐瞒对方的,不管什么我都可以直接和盛观南说,他也是他也不会瞒着我。」 宁望尝了一口厚蛋烧,有点淡了,在想一会要不要再厚蛋烧上挤点番茄酱。 咽下那口厚蛋烧,宁望也没管还愣在洗手池边的程航一,他又继续说:「你觉得辛苦压力大,是因为你自己就没有很坦诚地对待徐开慈。你自己数数你今年偷摸找藉口熘出去见孟新辞几次了?不是我说,人家和万均修这关系,你去见了有什么意思?你觉得你还真能抢过来啊?」 这话进到程航一耳朵里,怎么听怎么别扭,他忍不住反驳:「就没有几次好吗?你别听徐开慈胡说,说真的真的不是他想的那样,我有几次真的是有演出。况且我也没想和孟新辞怎么样,和朋友碰个面玩两天也不行吗?」 「有几次是去演出,剩下的另外几次呢?还是去见孟新辞了吧?程航一你别否认,谁都知道你心里那点小九九,只不过是我们对孟仔放心而已。你现在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对孟新辞一点想法都没有吗?」宁望斜眼反问他,这种时候还有脸反驳,他是真的觉得程航一这人真有意思。 程航一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坐回椅子上不说话,只顾着低头吃饭。 宁望被他弄得没了食慾,扔着筷子抱着手看着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有点咄咄逼人了。 「你看吧?你不敢。说真的程航一,你要是真的那么接受不了,要不然找徐开慈好好谈谈分了吧。你是不是担心徐开慈身体这样他又不愿意回家,你们分了没人照顾他?不会的,真的,现在还喜欢他的人一抓一把,肯定有人会照顾他的。」 程航一差点没被呛死,不知道怎么的脾气一下子也上来了,扔着筷子站了起来兇巴巴地说:「这群人当我死的吗?我还活着呢就敢打徐开慈主意,让他们死了这条心吧,我和徐开慈好着呢,谁他妈要分手?我和他一辈子都不会分手,死了都要埋一块儿!」 说完站起身来走到玄关套上风衣就打算走,气都要气死了。 「饭不吃啦?」 「不吃了!回家!」 程航一回去这一路脑子里都是宁望那句喜欢徐开慈的人还有好多,他气得不轻,一路开得很快,停了车连烟都不想抽,怒火凶凶地就上了楼。至于徐开慈妈妈还在家这件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一打开门看到梅静在客厅里拉着徐开慈说话,他才反应过来,今天是为什么出门。 程航一收起脸上的怒气,轻手轻脚地换了鞋子把风衣挂好,走进客厅小声地喊了声:「阿姨您来啦。」 梅静都没正眼看他,把徐开慈的手放回到他腿上就站起身来说:「行了,你回来我就走了。不知道一天忙些什么,怪放心把小慈一个人放家里的。」 「护工在呢阿姨……」程航一转头看了眼护工,弱弱地反驳道。 梅静一把拿过茶几上的手包,很严肃地瞪了程航一一眼说:「我是把我儿子交给你的,没有交给护工。」 说完又转过头对徐开慈说:「妈先走了,和你爸说是和朋友出去吃饭,太晚回去你爸该怀疑了。你好好的,有什么你打电话给妈,别一个人憋着忍着,我还能真的不管你啊?」 程航一在她身后摇了摇头,他们这一家人说话怎么都一个样,都喜欢在这么阴阳怪气话里有话。 等梅静转过身来,他又堆上笑脸,好客套地说送送徐开慈的母亲。 等人走后,程航一转过身来径直地走到徐开慈身后,板着脸把他推进房间,来到床边抱着他就放到床上,自己也顺势躺了上来。 徐开慈看到他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也不知道吃了什么□□了。 「你过来点,你这样我都抱不到你。」徐开慈笑着朝程航一调了下眉,打算哄哄他。 程航一也没反抗挣扎,毫不犹豫地就凑近徐开慈,还把他的胳膊拉到自己腰上。 徐开慈的手在程航一身上来回摩挲了几下,低头问怀里的男友:「怎么了?谁惹我们家程小爷啦?跟哥说,哥帮你出气。」 程航一伸手也揽住徐开慈,好像抱着已经不能让他消气,又用了点劲把徐开慈抱得更紧一些。 「得了吧,你还帮我出气。我就是困了,我想睡觉,你陪我睡会。」 徐开慈看他气鼓鼓的样子觉得好笑,存心逗他:「可我不困啊,我精神好着呢,我就想和你说会话。」 第11页 程航一闷在他怀里,说话声音很不清晰,「我不想说话,我想抱你一会。」 徐开慈好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温热的血液好像又流动起来。 也不枉今天替他在自己妈妈面前说那么多好话。 「成,抱吧,给你抱。」说着也努力又把手臂伸出去一点,竭尽所能地抱着程航一。还不忘低下头,在程航一的额头上印上一个浅浅的吻。 程航一抬起头来,突然抱着徐开慈狠狠地亲了好几下,最后都有点把徐开慈弄得不舒服了。 「徐开慈,我不要和你分手,咱俩死了都要埋一块儿,别人休想来接我的班。」 不明白他怎么这么说,这下换徐开慈有点搞不懂了。 气话也好,真实想法也好,反正听着好听。 徐开慈笑得挺大声的,眉间的那点红痣越发鲜艷。 他够着头,努力地凑近程航一也回了他一个吻,「我没想和你分手,这辈子就咱俩了,明白吗心肝儿?」 第6章 两个人在床上躺了会,这种侧卧的姿势对徐开慈来说有点为难他了,才调笑着说完心肝,把程航一哄好,徐开慈自己就受不了了。 「开心了吗?开心了帮我一把,我想躺正了,哥抱不动你了。」徐开慈侧着身子对程航一讲话,嘴上说着不舒服,但也没露出多难受的表情。 这些事情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不值得他皱一下眉头。别说皱眉头,就是这么再躺会也行,只是因为程航一在,心里又想让他为自己做点什么。 程航一从床上下来,托着徐开慈的身体扶着他躺平,在他腿下放好定制的垫子。 「这样舒服些了吗?」 侧眼看了一下,徐开慈今天应该坐挺久了,脚有一点点肿,被袜子勒着的地方有一圈红红的勒痕,索性把他袜子也一併脱了,反正在被窝里应该也不会太冷。 徐开慈点点头,是比刚刚舒服多了,具体有多好过他又说不上来,就这样就行。 看到徐开慈不再说难受,程航一才放下心来,又钻进被窝里。 可能老家是西南方,没有太冷也没有太热的时候,到了上海程航一每年冬天都觉得风会顺着袖口往身体里钻,冷得够呛。 他有时候都受不了,也不知道徐开慈怎么就很少抱怨冷。 估摸着程航一回来的时间,估计午饭都没吃。徐开慈从瘫痪以后就不会感觉到饥饱,吃东西都是定时定量,但他是知道程航一的,经常因为太忙忘了吃饭,所以只要程航一回了上海,家里的零食柜就总会放着好多他喜欢的点心零食。 徐开慈扯着嗓子让护工送块面包进来,程航一侧过身问他:「你没和你妈妈吃饭么?怎么饿了?别吃面包了,多干啊,我起来给你弄点别的东西吃。」 徐开慈用胳膊拦了他一下,没让他爬起来,「拿给你吃的,宁望竟然没有留你吃午饭,下次见面了我帮你骂他,我生气了。」 提到宁望,先前在他家听到的那些话又被程航一回忆起来,他生气地扯了一下徐开慈散在身上的长髮。 「你皮痒啊你,越来越没分寸,刚刚弄疼我就不说了,这会还来?」徐开慈被扯了一下头髮,拉着头皮有点疼,不自觉地声音都带着点怒气。 程航一也不是怕他的那种,也嚷嚷着:「你说你,连门都不出了,外面还有人惦记着你,气死我算了!」 徐开慈愣了一下,随后想到大概是宁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原本还绞着的眉舒展开来,抬手轻轻推了他一把,「以为这事生气?在宁望那里饭都没吃就回来了?」 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竟然是因为这种幼稚的理由生气,但想想无非就是吃醋,自己作为徐开慈的男朋友,吃醋就吃醋,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对啊,气死我了,还吃个锤子的饭,立马就回来了。」 护工把面包送了进来,还贴心地热了一杯牛奶。 程航一只是端着杯子喝了好几口牛奶,面包一口没动,他也不饿,随便煳弄一点就行了。 他这会其实说气能气到哪里去呢?心里清楚着呢,这段感情到现在这样,他不说分手,徐开慈是绝对不会分手的。这辈子要是不出什么意外,真的就没别人了,就是他俩了。 他用手指头绕着徐开慈的长髮打圈圈,再看看徐开慈这张神清骨秀的脸,哪里还有什么怨气。 程航一的腿正好徐开慈摸得到,他把手伸出被窝,在程航一的腿上蹭了好几下,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那算我错行么?我不该认识你之前招蜂引蝶,让那么多人惦记我,我给我们程小爷赔不是?」 程航一没崩住,眼神缓和下来,也笑了起来:「你不招蜂引蝶,你也不能去追我呀,算了他们惦记他们的,我大度点儿,不放心上就完事儿了。」 本来就不困,经过这么一段玩笑,两个人是真的睡不着了。 想起来快递马上要停止派送,程航一老家又是最先停住派送那一拨地区,想了想还是决定尽早去把东西买了。 徐开慈出门总是麻烦,换衣服这些还好,就是上下车麻烦了一些。 他再怎么瘦,身量还在那里,抱他上下车实在不容易,得和护工两个人一起才能把他弄上车。 偏偏徐开慈是真的宠程航一,上大学那会程航一提过他不喜欢轿车,喜欢硬朗一些的suv,这样开着要拉风一些。 第12页 去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徐开慈的母亲偷偷塞了笔钱给他,扭头他就给程航一买了辆大g作生日礼物。 平时就程航一一个人出门这辆车确实是程航一的梦中情车,一旦带上徐开慈,他就觉得还不如小轿车来得方便。 徐开慈为了让他收这礼物收得开心,还要反过来安慰他,反正大多是他自己开,能碰得上两个人一起出门的机会少之又少。 上了车,徐开慈嘴底下就开始盘算着:「给你妈买个翡翠镯子,给你爸买点酒吧,茶叶就算了,你们家那边本来就产普洱的,那么老远寄饼茶去说不定还没你家那边的好,想想就丢人死了。」 因为有徐开慈在车上,他开车的速度就变得很慢,不急不缓地开车,后面的车都超了他们好几辆。 他偏过头看了眼认真打算的徐开慈,略带自嘲地说:「去商场随便买点就行了,别想那么多,他们不像你爸妈,他们就大老粗能知道什么?要我看我爸妈最喜欢金子了,一人一根金鍊子,线上下单,线下送货就行了,还省得跑这一趟。」 徐开慈抬抬眼皮看了眼程航一,「就你最俗气,你还好意思说你爸妈。」 梅静年轻的时候算是父辈的国民女神,那会她的品味就被这些珠光宝气的东西养得很叼了。后面隐退做了徐导的妻子,反倒不太喜欢戴首饰,就算买也大多选一些设计精良的玉石或者宝石,也不光是戴,更多是为了收藏。 徐开慈还真的很少见过母亲买过金子,日子长了,他自己也觉得金子比起玉石这些要显得俗气一些。 想是这么想,等进了商场,他也还是第一选择就往金店的方向过去。 下了车就省事很多,徐开慈轮椅上的操纵杆是根据他手定制的,非常灵敏,就算是手再没什么力气也能很轻松驾驭。 又怕他万一再轮椅上突发痉挛,手碰到操纵杆轮椅移动把他甩出去,在定制轮椅的时候还特意帮他把速度调得很慢。 可以说只要是平地,没有什么台阶和门槛,他稳稳噹噹坐轮椅上是最安全的。 程航一只需要走在他旁边稍微盯着一点就行,并不需要费劲地去帮他推着轮椅。 最开始程航一其实很抗拒和徐开慈一起出门,那会他总觉得只要和徐开慈并排走着,就会有很多双眼睛看着他们两个。 这种眼神好像带着刀,刺得他坐立难安。 不过还好,徐开慈本来也不怎么出门,也没难受过他几次。 这两年大概是也习惯了,这会两个人走在商场里还能在确保徐开慈安全的情况下闲聊两句,偶尔徐开慈还能清朗地笑出声。 徐开慈很少进金店买东西,进去了才发现其实挺多首饰设计得也还不错,至少没他想像得那么俗气。 徐开慈只在程航一手机里看过他爸妈照片,好几次他父母来上海徐开慈都没能见到,现在只能凭着对照片的记忆去估摸他父母的审美爱好。 既然要选礼物,还是不能太过敷衍,他放慢速度,勾着头一点一点地看着柜檯里的首饰。 不知不觉间已经离程航一有一段距离,也没发现程航一没跟上来。 店员看着徐开慈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服务。他的样子一看就不是短暂地需要坐轮椅那种人,一定是长期的,并且残疾还比较严重。 这种人在商店里一般购买力不会高到哪里去,平日里遇到了,都是由他们自己看,看中了店员再凑上去为他服务,不会一直跟着。 可是那位店员又很仔细地打量了一遍徐开慈,又觉得不同于平日里看到的残障人士。就他坐着的那台轮椅,应该都值好点钱。 再说模样,别说残疾人,就算是健全人也没几个长得比他好看。 美得雌雄莫辨这句话,原来是真的。 店员想上前问他需不需要服务,可又不知道到底该称唿他什么,是先生,还是是一位高个子的女士。 正好徐开慈看中一条项鍊,抬起头来正要问程航一满意不满意,却发现程航一在另一边的柜檯。 他轻声喊了句:「航一,你过来看看。」 程航一扭过头来回他:「就来。」 旁边的店员职业性微笑着问:「先生是和这位一块来的么?请问需不需要帮助呢?」 程航一选了半天,没找到有什么适合的,他就不喜欢给长辈选礼物这种有可能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随意地说:「嗯,我和他一块的,你问他就好。」 徐开慈的声音小,刚刚店员没听清。也不能说没听清,就是徐开慈那张脸和那头长髮太具有迷惑性。 漂亮到店员还是不敢确定他的性别,只能讪笑着开口:「不知道怎么称唿这位……」 程航一远远地看着徐开慈,他今天穿了件驼色的外套,显得他唇红齿白,远远看着比这店里所有人都要白一些。 一头长髮懒懒地散着,这会低着头认真地在挑选首饰,好像是纠结吧,眉头微微皱着,那点红痣离远了看不明显,可程航一知道那点红痣在哪,有多漂亮。 是他的小神仙,是他的丰神玉秀的小神仙。 他歪过头朝店员也礼貌性地笑了下:「先生,我先生。」 第7章 …… 「又走了啊……」 徐开慈眼睛都没还没睁开手就伸到旁边,却扑了个空。所剩不多的知觉也能感觉到身边的空处已经变得温温凉凉,看来程航一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了。 第13页 想想昨晚也没见他收拾东西,应该只是去找朋友玩去了。 徐开慈眨了眨眼睛,心底舒坦了一些。 心里细细盘算了下,其实程航一这次回来表现已经很不错了,整整在家呆了一周。 他知道程航一就不是那个老实在家呆着的,能磨着性子陪自己一周已经实属难得。 玩就玩去呗,程航一上大学那会宿舍都不怎么回,他就喜欢在外面浪,怎么可能就天天呆在家里陪,自己还能拴着他不成? 只要别又鸟悄地跑掉就很好了。 睫毛轻颤睁开那双流光四溢的眼睛,窗外太阳很好,光线射进屋里还一下子有点晃眼。 徐开慈偏过头闷哼了一声,门是开着的,外面护工听到动静进来问他:「小慈醒啦?要起床了吗?」 「把窗帘先拉起来,晃眼睛……」徐开慈点点头,往被子里缩了一点懒懒地说道。 眼前晃眼的光线消失,房间里又恢復成昏暗的样子,他这才睁开眼睛。 护工掀开被子,裹在他身上的纸尿裤已经饱和。当闲地说:「我以为小程帮你换了,你先等等,我给你换一下再起床吧。」新的一天,重复做一样的事情,他起床总是比别人还要麻烦一些。 昨晚他是吃了止疼药睡着的,夜里程航一有没有替他翻身和换纸尿裤他是真不知道,不然不会连程航一什么时候起床走了他都不记得。 被护工抱起来的时候有点头晕,又加上刚起床他一下子没了力气,趴在护工怀里缓了好久才把那股噁心劲儿压下去。 等这头过去,徐开慈才开口说话,现在说话声都有点含煳不清:「他什么时候走的?」 护工低着身子,一边帮徐开慈把垫在身下的那些减压垫移开,一边回答道:「他早上走挺早的,给你做完早餐就走了,说是你睡得香就不吵醒你了。」 看到徐开慈的脸沉着,眼看就要发火,又急忙找补:「没事儿,他说他晚上就回来了。小程没走远,估计就是和别的小朋友去玩了。」 新找来的这位护工和梅静差不多大,严格来说应该叫阿姨了,看程航一和徐开慈总像看儿子一样。又喜欢自来熟,有些时候说话总会带着长辈的口吻。 徐开慈不喜欢陌生人以这种以长辈自居的方式和自己说话,更何况这会心里本来就不爽,说话间难免生硬:「小朋友?他都二十六了还小朋友。」 说完又冷笑了声,带点自嘲说:「不过表现还不错了,能忍一周了都,我以为前两天就要跑了。」 护工使劲把他抱了起来移到轮椅上,看他表情也琢磨不出来到底是好还是坏,一时间也不好说话,就只是尽职地帮他把手脚都放好在软枕上,尽量让他坐得舒服一些。 来这位新僱主家里已经快三个月,护工还是很难琢磨出来徐开慈的脾气,有些时候明明觉得他在生气在怨恨,也同别的重残病人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说话和对人的态度又很大方,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可又会经常明明还在笑,下一秒钟却突然变脸,和他的小男朋友吵得不可开交。 护工觉得自己也算伺候过很多他这样的病人,但却没有一个像他这么难以捉摸的。就像现在,看着脸上很平静,可总觉得他周围有散不开的浓雾裹着。 像往常一样,护工帮他把能动一些的左手掰开,让他自己握着牙刷刷牙。徐开慈耳朵尖,听到外面有声清亮的咳嗽,他抬头问:「盛观南来了?」 「嗯,等你很久了,说是来拿什么东西。先前就我就说叫醒你,他又说让你多睡会,他不急。」护工都快忘了外面客厅里还坐着徐开慈的朋友,这会听到他发出动静才想起来。 徐开慈头髮太长了,怕散落下来掉进水池沾到,护工帮他往后顺着。却听到徐开慈说:「别管头髮了,你过来帮我吧,总不好让人家一直等着。」 动作再快,洗漱完穿戴好,也有好长时间了。等盛观南听到轮椅轮胎擦过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了的声音,他在心里估摸了一下也过了三四十分钟。 他转过头来,凭着方向说了声:「还以为你今天起不来,打算走了。」 这会徐开慈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坐在轮椅里还挺精神,头髮也被打理过,散在耳后又是一副仙人模样。 连心情都好了很多,朗声回答:「哪能啊,你要是说你来了我早爬起来了。来取谱子?怎么宁望没陪你过来?」 徐开慈按着操纵杆,离盛观南更近了一些,还是习惯性轻轻撞了一下盛观南的腿,好让他知道自己就在他对面。 盛观南往后缩了一点,一脸不悦地说:「臭毛病,我又不是听不到你在哪,非要来撞我一下。」 护工帮徐开慈把谱子和u盘递过来交给盛观南,徐开慈说:「就是个小样,不过也差不多了,回家让宁望帮你搞一下。前段时间病得厉害,我没做处理,宁望要是搞不定你就拿去工作室让别人帮忙。」 盛观南把谱子收到随身背着的包里,回了句明白了。现在徐开慈的身体还能替他写曲就已经很不错了,再要求他费劲费力地做别的就有点不是人了。 徐开慈扫视了一圈,看到盛观南竟然今天还带着二胡来了,惊喜地问他:「上次给你的那个,练了吗?」 「练了,就是有几处有点问题,才带着二胡来问你的。」盛观南摸了一把旁边的琴盒,眼神空洞地回答他,说着就准备掏出二胡来问:「要不我给你拉一段吧。」 第14页 徐开慈上次给的曲子有几处挺难的,放以前的话,可能他都要多练几次,更别说盛观南。 他想了一下,挪手扶着操纵杆说:「来书房吧,不然一会拉错了跟锯木头一样。」说完转着徐徐往前,好一会身后都没有动静,只是扭头看到盛观南站起来却不敢往前走。 他笑着打趣道:「哎哟,您就放心往前走吧,我们家现在比你家还干净,我不敢忘地上随便扔东西了,除非我想摔死我自己。」 盛观南这才一手拿着二胡,一手习惯性地往前伸着慢慢朝他走来,嘴底下也和他开玩笑说:「以前最怕来你家,来一次摔一次,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你好朋友了。」 徐开慈往前走着,一点不担心盛观南会不方便。他搬家到这里都快三年了,盛观南来过无数次,他是认得路的,只是他太依赖宁望了。 他笑着回盛观南:「为什么?因为你浪呗,我也浪,咱俩臭味相投。」 书房原先没有做隔音设施,后面是程航一自己花钱改的,与其说书房,不如说是一个小小的琴房。 大多数时间空着,程航一回来的时候用得多一些。 有些时候两个人冷战,都会自觉地卧室归徐开慈,书房归程航一。有些呆得时间短一些的护工也会先入为主地觉得,这间房间和徐开慈没什么关系,替他俩收拾东西的时候经常都会问徐开慈,这东西程航一还要吗。 每次徐开慈抬起头来一看,又只能无奈地笑说:「这是二胡上的,他一拉小提琴的怎么会用得上,这是我的。」 他静静坐在盛观南对面,听他磕磕绊绊地把那首曲子拉完。 要是盛观南能看得到,一定会看到现在徐开慈一脸别扭又纠结的样子。他试探性地问徐开慈拉得怎么样?半晌没听到徐开慈回答。 徐开慈听得牙关都咬紧了,好一会才整理好情绪说:「你让工作室的人重新帮你编曲吧,有几个音真的太为难你了。不过你有没有好好练啊?怎么会那么难听?」 盛观南不太好意思,二胡放在腿上抽出手来挠了挠头髮,「真的挺难的,你都不一定会。」 「你就放屁,里面的节选就是我大学那会写的,只不过一直没用得上而已。我现在要能拉,我肯定能练出来。」 两个人突然都安静下来,不知道要说点什么。盲人学乐器的例子很多,会让人错以为他们学这个要容易很多,其实看不到谱子,学到后面想要拔高真的很难。 而真正热爱又有天赋的人现在也只能说如果、要是这种假设性的预想,实际连琴弓都拿不起来。 徐开慈咳了声嗽,咋咋唿唿地岔开话题说:「你过来我看看你这二胡是不是不好啊,我觉得是音色不对。」 盛观南听到这种蹩脚的理由,也笑了起来,凑近拍了徐开慈一巴掌:「你特么怕是疯了吧,我琴还不好?」 就算盛观南看不到,徐开慈也免不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台阶啊哥,给你台阶啊!」 说归说,还是忍不住伸手顺着二胡的轮廓摸了一圈,认真地端详着这把二胡的每一个细节。 这把琴真不错,不过比起徐开慈自己的那把宝贝还是差远了。 徐开慈倒抽了一口气,突然就不开心了,烦躁地沖盛观南嚷嚷:「行了行了,收起来了,琴那么好就好好练,别给我丢人。」 盛观南知道他的,也不是真的生气,就是心里现在还多少难受着,站起身来把二胡收进琴盒,答应徐开慈好好回家琢磨琢磨。 盛观南今天过来还有个目的,前几天听到宁望说程航一对着他抱怨了好久,还气鼓鼓地走了。心里担心回头程航一又和徐开慈吵一架,这才抽出空来看看徐开慈。 结果今天过来还真就没见到程航一,这会正事谈完,他有点担忧地问徐开慈:「程航一呢?又跑了?」 「没有,和朋友去玩了,晚上就回来。」 盛观南怕徐开慈是替他遮掩,将信将疑地又问了一遍:「他晚上真回来吗?你别什么都替他遮掩着,上次他扔着你你才病了的。」 「真没有,真是出去玩了,晚上就回来了,你别管那么多成吗?他没你想的那么喜欢跑路,人家最近天天在家陪我呢,总不能天天陪着我在家吧?我是和他谈恋爱,又不是软禁他。」 面对朋友这种质疑态度,徐开慈挺烦躁的。 他不喜欢别人插手他和程航一的事情,他自己关起门来怎么闹怎么吵,是他和程航一自己的事情。别人抱怨就不行,一点都不行。 盛观南这两年是越来越看不懂徐开慈和程航一,有些时候觉得两个人就不像情侣,谈到这个事情,徐开慈能比先前说二胡的事情还要生气。每次都这样,他觉得没劲。 转身扶着书柜打算走人了,「你俩没事就行,我要走了,不然一会宁宁要担心了。」 身后没有回应,他转过身来又重复了一遍:「徐开慈我要走了!」 他看不见,所以不知道现在徐开慈的表情有多落寞。 在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没有办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将心比心。只能通过观察对方的神情和语气来体会那一点点对方的喜悦或者悲伤。 而盛观南连观察都做不到,他能将心比心的时候,又比别人少太多太多。 从出事以后,徐开慈更喜欢和盛观南讲话,因为盛观南看不到徐开慈的样子,自然不会投射过来那种怜悯惋惜的表情。 第15页 只要徐开慈笑着隐藏好情绪对盛观南说话,盛观南就真的会觉得,他还是以前那个徐开慈,什么事都不会去计较和放在心上的徐开慈。 这会他也是这么笑着,不疾不徐地说:「那年搬家,宁望送了我盆龟背竹。说是这玩意儿好看又好养,只要放在阴凉的地方多浇点水就好了。」 盛观南不知道怎么会扯到这件早八百年的事情,站定了听他接着讲。 书房联通着阳台,徐开慈把轮椅方向调换了一下,背对着盛观南,面对着那盆已经长得很高的龟背竹。 他缓缓向龟背竹开过去,太手蹭了蹭龟背竹宽大的叶片。 「那会的护工天天给他浇水,也按照宁望说的把他放阴凉的地方让他避光生长。可是他就是不长个,叶片也小小的。」 「后面我烦了,有一次腿还撞到花盆上,我就一生气让护工把他搬到阳台来了,没想到他现在长得那么好。盛观南,你说怎么我都不管他了,他还能长那么好?」 第8章 8回家吃饭 盛观南走后,家里又只剩徐开慈一个人。早前徐开慈就不应该让盛观南走那么早,不然现在也不会那么无聊。 平时没事的时候徐开慈会用平板看会书,但今天怎么都看不进去。 护工把早就热好的饭菜端到餐桌上,招唿徐开慈吃饭了。今天因为早上徐开慈一直在和朋友说话,护工没敢打扰他们,这会只能早餐和午餐并一起吃。 徐开慈按动操纵杆缓缓靠近餐桌,只斜眼瞟了一眼便能看得出来,他鼻子底下出气冷笑了声:「程航一走得怪早的……」 护工讪讪笑着,连哄带宽慰地说:「是有点早,说是早点去早点回来,不过走之前食材都是准备好了的,我只是下锅弄熟而已。他说了今天你想吃这个,他昨晚就买好了的。」 徐开慈本来还想说快别替他开解了,想想又觉得说了也没用。他点点头,乖顺地坐到餐桌面前停好轮椅。 「不管他,吃饭吧。」 徐开慈摔下楼的时候除了颈椎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同事还有他右半边身体。他的右手和右腿现在都还钉着钢钉。 原本瘫痪的位置就很高,又因为骨折错过了后面最佳的復健时间,他的右手要比左手还差一些。 左手还能抬起来微微挪动,偶尔復健的时候还能做一些简单的抓握训练。右手则是一点用都没有,长年就静静放在腿上,这两年已经萎缩得差不多,看上去就是一枝秋末还倔强留在树梢上的枯枝。 从出事开始,医生允许进食后一直都是别人餵徐开慈吃饭,这件事对他来说已经习惯了。反正大多护工做这件事,也没什么觉得难为情的。 偶尔梅静过来,或者他去外婆家的时候会变成长辈喂,也就这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很麻烦,害得长辈没办法好好吃顿饭。 程航一……程航一也喂,就是他不怎么在家。 第一次程航一餵饭的时候,还不熟练,都没把勺子里的食物吹凉点就塞给徐开慈,烫得徐开慈一舌头的泡,喝水都难受。 还好现在他已经熟练很多,这种事情再没发生过。 前几天在母亲面前,也不算撒谎,比起护工做的饭,徐开慈是真的觉得程航一做的更好吃一些。 护工做的太淡了,虽然营养,但是是真的也就省营养这个优点了。程航一做的好歹有味道,吃完以后至少觉得是吃了东西了。 想到这个,徐开慈问护工:「那他今晚回来吃晚饭吗?」 护工面露难色,程航一今天出门的时候护工也才将将起床,程航一也就交代了句不要吵醒徐开慈就走了。 连枕边人都不知道程航一会不会回来吃晚饭,她一个外人又怎么会知道? 护工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说:「回来呢,他说他要回来吃饭的。」 碗里还剩一点滑蛋,徐开慈吃不下了,他摇摇头说:「下午您把桌上那个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然后拍个照给程航一看,问问他的意见,要是没什么问题就麻烦您帮我寄一下,地址您问航一让他给您。」 桌子上放着一盏灯,是和以前徐开慈公寓里的那盏落地灯相同款式的檯灯。徐开慈记得很多年以前孟新辞就夸过他公寓里那盏灯很好看,为这事徐开慈找了好久。 可惜他公寓是他考上大学他外婆送他的成年礼,十八岁就装修了,现在他都快二十八。年代实在久远,已经找不到一模一样的落地灯,只能将就着买一盏檯灯送他。 前两天徐开慈就让程航一打开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一提到程航一又会乱想,这件事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再拖下去怕是快递真的要停了,干脆今天把它寄掉。 消息发出去,程航一一直没回,后面又催了他几条消息也没有动静。 护工倒是惊唿了好几次这盏檯灯可真好看,哄得徐开慈还挺开心,他笑笑说:「我审美一直挺好的,算了不等他了,难说他也有自己准备好的礼物。就麻烦您帮我跑一趟,地址您稍等我给您。」 说完徐开慈又让护工推着他走进书房,帮他把电容笔递到嘴边,他咬着电容笔在手机备忘录簿里翻找了一会,找到了孟新辞新居的地址。 徐开慈今天已经坐了好久,这会看着已经一脸疲乏的样子,护工怕自己走后徐开慈会从轮椅上摔下来。 第16页 她不放心徐开慈一个人坐着,想了想还是把徐开慈抱到床上,让他睡会顺便替他又换了纸尿裤才抱着那盏檯灯出门。 徐开慈是很累,但是他根本睡不着。 一般他不会给程航一发微信,程航一知道他的手不太好,所以只要他发微信程航一只要看到就一定会回。 今天虽然是护工发的消息,但是也是用的他的手机,怎么发了那么多条消息,程航一却一直没回。 心底里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甚至忍不住想骂娘。 他静静地躺了会,再忍不住想要给程航一打电话的心。 此刻徐开慈庆幸自己是侧卧着的,至少可以努努力够到放在他手边的手机。 程航一刚从水池子里爬出来,从椅子上扯了块大毛巾擦着头髮上的水珠,顺手把矮几上的手机拿起来看。 还没解锁屏幕,他就骂了句:「操!」 微信上五条徐开慈的消息,都已经是一个小时前的了。程航一骂骂咧咧:「妈的就不该和你们下水,妈的,我死了我死了。」 躺在旁边长椅上的朋友坐直起来,对着水池里的其他几个男人笑着说:「听到没,程航一怪我们了,他错过他家内位消息了,回家要被打了。哈哈哈哈哈。」 程航一脸红成猪肝色,抬脚踢了他一下,「妈的闭嘴啊!」 才刚说完,手机又响了起来,备註名是小神仙。 他伸长手指在嘴边「嘘」了一声,又不放心穿着人字拖跑远了一点,边跑边接通电话:「哥……」 徐开慈的声音和这几天没什么区别,在电话里里听着好像没有生气,只是略微有点疲倦:「今儿玩得开心吗?」 「……嗯……哥我就是和他们出来游泳,真没什么……你别生气。」 徐开慈那头笑了笑,接着说:「没啥,就是问问你还回来吃晚饭吗?」 程航一立马回答:「回,现在就回了。」 挂了电话,程航一的脸阴沉下来,随手把大毛巾披在身上,对着池子里的人说:「走了,我哥给我打电话了。」 池子里一个头髮很长的男人把球扔给程航一,对他大声地说:「不是说好晚上继续吗?怎么就走了?」 程航一瞥了他一眼,一脸不悦地把球抛回去,「回家吃饭行不行?」 周围几个人看到程航一脸色难看,不好说什么,在水里碰了一下那个长头髮的男人,提示他别说了。 知道他情况的也一个勐扎游到岸上,跟着程航一走进淋浴房。 看到程航一已经在换衣服,还是弱弱地问他:「走那么早?真要走啊,不是你自己说你忍不住了要出来玩的么?」 本来还应该洗个澡的,但是程航一已经懒得洗了,反正回家还要和徐开慈一起洗,这会只是胡乱地把身上的水擦干了就套上衣服。 他嘟囔着说:「他都打电话了,我能有什么办法?烦死了,下次再说吧。」 朋友靠在更衣室的柜子上,调笑着说:「大学你就怕他,现在还怕,有病么你?他现在这样,能拿你怎么办?你不是喜欢这样的吗?今天池子里那个就是这样的啊,你又不理人家,我看你就是有病。」 程航一把牛仔裤扣好,转过身睨了一眼他,嘴唇翻飞:「我求求你以后动点脑子,不是头髮长我就喜欢!更何况那什么货色,你有病啊,是不是徐开慈太久没有露过面,你已经忘了徐开慈长什么样了?这种也配和徐开慈比较?」 说完留着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朋友愣在原地,他自己蹬上鞋子出了更衣室。 开车回去的路上,程航一很烦躁,搞不清楚自己这样到底算什么。 他今天才到酒店就想走了,搞不清楚那几个傻缺怎么想的,竟然叫来了一个和徐开慈差不多髮型的男人。 他当然知道朋友间在想什么,只是自己攒的局,再不爽也不能就地解散。 后面更气的是那个长头髮的,看到程航一手上戴着一根橡皮筋,还总说自己不方便,要借橡皮筋用一下。 靠,他也配? 可是等徐开慈打电话让自己回家,程航一照样也觉得不爽。虽然自己早就想走了,但不应该是这么走掉的。 在电话里虽然没听出徐开慈在生气,但是他都已经能预想到回到家他肯定要生气,到时候免不了还会吵架。 对了,他今天还问过孟新辞的地址,搞不好又要翻旧帐。到时候牵扯的,哪会单单只是今天偷熘出来的事情。 想到这些,程航一就觉得头疼。原本开挺快的车速,一下子就降了下来,慢慢往家的方向开。 第9章 程航一到家的时候刚刚好外面下起雨来,他在心里暗暗说了句还好。虽然出入都有车子,不会让他淋着雨。但他讨厌下雨天,讨厌空气里湿得能拧出水来的黏煳,讨厌雨天的视线不清。 更讨厌雨天徐开慈嘴里发出的哼哼唧唧。 他知道徐开慈也很难受,不然以徐开慈那么要面子一个人,是不会让自己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的。 但是程航一自己也很烦躁,每次看到徐开慈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冷汗顺着额头流进髮丝里,他就会想到才出事那会躺在床上的徐开慈。 更别说还听到他的呜咽□□声。 程航一猜得到徐开慈这会应该是在床上躺着的,他身体里好像有一个天气预报的播报器,都不用等雨点子落下来,身体就已经先一步开始疼痛。 第17页 这么算下来,程航一还在泳池里的时候,徐开慈就应该不舒服了。 所谓让他回家一起吃饭,也不过是让他早点回家的一个藉口而已。 程航一又坐在车里抽了根烟,地下室本来就闷,这根烟抽得很急,一下子竟然有头晕噁心的感觉。 有急忙把烟掐灭,开了空调在车里静静地坐了好久。 不是还在生气那么早就被叫了回来,也不是那么的不愿意回家,就是单纯的觉得,只要踏进家门,自己就是程航一了。 自己就会变成徐开慈的男朋友,不,应该叫徐开慈的老婆。 要是能领证,徐开慈一定会想办法把他押解到民政局。 程航一想做徐开慈的男朋友,也愿意做徐开慈的老婆。 可这些的前提是,他更想做程航一。 下车关门,进电梯,电梯一路直升,升到16楼停下。 在按下指纹锁前,程航一又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吐掉。 没想到徐开慈没有躺着,反而已经在餐桌边坐好,看样子还真的在等着他回来一起吃饭。 徐开慈当年从楼上直挺挺地摔下来,伤得不是一般的重,后面听别人说连他爸在手术室外听到徐开慈伤得那么重都痛哭流涕过。 一直到现在,他最好的时候也就可以把左手抬到肩膀上面一点,偶尔自己刷牙都要头低下来一些。右手因为骨折过的原因,错过了最佳的復健时间,只能一动不动地静静放着,不要妄想做什么动作。 让他自理,简直就是为难他。说是一起吃饭,不过是一起坐在餐桌边,先把他餵饱,他再看着程航一吃完饭罢了。 确实有护工,护工也能餵饭,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程航一总觉得这些事情就应该他做。 当然,徐开慈的母亲、外婆也觉得这些事也应该是程航一做。 所以只要程航一在家,护工反而清闲下来。 程航一弯着腰脱鞋,不露痕迹地抬眼看了看徐开慈。脸色是苍白一些,但是好像没有多难受,应该是吃了止疼药了。 这些程航一没有太关心,他关心的是徐开慈有没有生气。 徐开慈也看到程航一在看自己了,他歪着头笑了笑,「看我干嘛呀?快换了鞋子去洗手吃饭了。饭菜都凉了,今天有你喜欢吃的西红柿炖牛尾。」 程航一点点头,有点愣住了的样子。 今晚好反常,竟然没生气。 心里觉得毛毛的,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他压下心里的疑惑,也笑笑说:「就来。」 护工已经把徐开慈的饭菜乘好放在桌子上,程航一只需要接过来就可以餵给徐开慈。 只是端到手里他才看到今天的西红柿牛尾汤里放了干辣椒。 程航一皱着眉把碗里的那几节辣椒挑了出去,又不放心地站起来看了看锅里的。 「不行不行,这个怕是有点辣,你别吃了我重新给你做吧。」程航一说着就要转身进厨房。 徐开慈本想拦住他的,手才抬起来一点就重重落了下去,只能开口叫住他:「别去了,我可以吃的,先前就尝过味道了,一点都不辣。更何况我偶尔吃一次也没什么,怎么搞的我一点辣都不能吃一样。」 做菜的时候本来是要做牛尾萝蔔汤,护工萝蔔都买好了,说是冬天的萝蔔最甜了。但程航一不喜欢萝蔔,他总觉得萝蔔有很大一股土腥味。更何况要顾及到徐开慈吃得清淡,那股土腥味一定会更重。 他让护工做成了西红柿炖牛尾,还叮嘱护工放点干辣椒进去,程航一以前说过他家那边的做法就是要放一点干辣椒。 做好后徐开慈尝了点味道,不算辣,反而很香。牛尾炖得软烂,加上西红柿的调味,非常开胃,是他能接受,程航一也会喜欢的一道菜。 从徐开慈受伤后家里的饭菜都是清淡为主,突然有道菜里加了辣椒,程航一就总是不放心,这会都还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真的可以吃吗?」 徐开慈摇摇头,「快吃吧,一会凉了就腻了,我吃了止疼药嘴巴里很苦,吃点有味道的正好。」 今天上午很不开心,下午天气不好,徐开慈这会是耐着性子只为了等程航一回来。 再多问几句,他就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再这么客客气气的了。 米饭混合着牛肉还有汤汁送进徐开慈的口中,嘴巴里的苦味被压下去很多。眼前的程航一一脸专心地在替他把米饭一勺一勺吹凉,看起来非常认真。 这让徐开慈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原本想问的那些问题,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 能回来就行,能坐在一起好好吃饭就行。 饭吃到最后几口,大概是药效开始发作,睏倦慢慢席来,徐开慈觉得很累,累得头都直不起来。 他睡眼惺忪地眨了几下眼睛,「不想吃了。」 程航一放着饭碗,准备把他抱起来替他揉一揉肚子促进消化,差不多了就抱他去睡觉。 护工伸出头看了眼碗里剩下的饭菜,嘟囔着:「不行啊,你早点没吃,午饭也没吃多少,晚饭就吃了这几口,你肠胃受不了的。小程你也是,你不要老是惯着小慈,吃饭怎么都要吃饱的。」 原本已经准备要抱起徐开慈的手停下动作,下一秒又坐回到座位上端起了饭碗。 程航一皱了下眉头,只是一下,稍纵即逝。很快又换成了温和的语气哄着徐开慈:「再吃点,也不剩多少了。」 第18页 徐开慈强撑着又吃了两口,剩下的怎么都不愿意张嘴了。 程航一端着饭碗,面露难色,他看看护工,又看看徐开慈。放下也不是,端着也不是。 护工不以为然,只是轻飘飘地说:「你妈妈前两天还说你瘦了,你要是再不好好吃饭,下次她来我就不替你们两个遮掩了。」 这次的护工,是梅静找来的。梅静带她来的那天当着程航一夸了她好大一通,明里暗里都在告诉护工有什么事情都要和她说。 表面上确实是找了个好帮手,背地里徐开慈和程航一都知道,是梅静找了个人来监视程航一有没有再对徐开慈敷衍了事。 「嘶……」徐开慈倒抽了口凉气,也不知道是难受,还是别的原因。程航一身形微微一动,脸色也不似刚刚平和。 他彻底放下碗筷,扯了张抽纸替徐开慈把嘴巴擦干净,「不吃就不吃了,我抱你进去睡觉。」 说着,就把徐开慈横抱起来,转身径直走向房间。 「真的不吃了啊?」护工还在身后大声地发问。 程航一只管往前走着,什么话都没说,反而低下头看了眼靠在自己怀里的徐开慈,「睡吧,我动作轻点不会吵醒你。」 但却没这样做,他踢开房间的门,动静很大,吓到了身后的护工,也吓醒了徐开慈。 他睁开眼睛,小声说了句:「别闹。」 别闹,就这样静静的,我不问你今天去哪儿了,你也别因为护工说什么而置气。 徐开慈被轻轻放在床上,替他调整好姿势,程航一抬眼看了看空调的温度,刚刚合适。 他站起身来,准备出去把晚饭吃完。徐开慈却伸手拨弄了下他的衣角。 徐开慈这样的意思,是想叫住他,可他实在没什么力气。能抬手,已经是他最尽力的事情了。 「我去吃饭,不会走的,放心吧。」 他弯下腰,把徐开慈的手放回到被子里,然后转身出了房间。 原本很饿的,游泳是一件挺消耗体力的事情,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胃口了。程航一只要想到,家里有这么一个人型监视器,他就觉得如坐针毡,难受得要死。 护工已经在收拾餐桌,不过已经给他新添好一碗米饭。程航一实在没什么食慾,连餐桌边都没过去,只是在饮水机上接了杯温水。他斜眼看了一眼餐桌,淡淡说道:「收了吧,不饿。」 护工点了点头,胖胖的身躯靠近餐桌一边收拾,一边也赌气一样地说:「搞不清你们两个人在,吃点东西那么难,不知道的以为是我做饭难吃呢,回头他妈妈来又骂你。」 「不用等回头了,您现在就打电话给她告状吧,说我没照顾好她宝贝儿子,说我混蛋说我又偷偷熘出去了。」程航一声音不疾不徐,像是称述一样。 他个子和徐开慈就矮了差不太多的一点点,这些年毕业后髮型换成了成熟一些的样子,掩盖了他很多的秀气。这会这么说话,反倒让人觉得很强的压迫感。 护工也愣住了,好一会不敢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喘。等缓过来了,才咕哝:「哦哟,你没必要这么来说话,我这不是关心你嚒?」 程航一突然把握在手里的那个玻璃杯砸到地上,水花和玻璃碎片溅了一地,他疾斥道:「我让你进这道门,只是让你照顾好徐开慈的,不是特么的来当家长的!你特么给我记住了,是我程航一给你付的薪水!你特么能做做,不能做滚蛋,没必要用家里人来威胁我。我是和徐开慈过日子,没和他家里人过!」 「……」护工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毕竟是中年女人,在个子那么高的青年面前始终算是弱势。这会程航一那么生气,着实把她吓到了,连蹲下身子去清理那些玻璃碎片都不敢。 「你要是再往他爸妈那边告状,你就让徐家来把他们宝贝儿子接走!我不伺候了!我他妈是个人,不是徐家养的一条狗。更何况他们连他们自己的儿子都不养,还谈什么养一条狗。」 程航一越说越不对劲,连护工都觉得这话说了不好,哆嗦着下巴说:「小程啊就算是我惹你的,你说我就好了呀,你干嘛要说那么严重?小慈听到了多伤心啊……」 这波怒火已经不是第一天堆攒在心里了,具体是什么时候,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最近的,大概是梅静来的那天吧,又或者更远。 两个人本来就不对等,说到底,他又没有那么喜欢徐开慈。现在还在一起,是出于为数不多的愧疚和责任,至于那些吃醋什么的,只是不甘心自己枕边人还有外人惦记着。 还是不入流的外人。 而那些愧疚,也早就被他家里人那些冷眼和不喜欢磨得差不多。 他还满脸怒气,脑子里所有的不理智压制了他仅剩的温存和好心情。这会根本没有办法用理智来思考,越想越委屈,连同今天被早早叫回来这件事都觉得生气。 「我说了又怎么样……」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声音是从房间里传来的,虽然有气无力,但也能听得出来是带着不悦的:「程航一你给我进来!」 程航一不由得拳头握紧,他闭上眼睛深唿吸一口,转身走进房间。 脸色还是很差,他知道不应该迁怒徐开慈,可这会还谈什么不应该,要是真有理智,也不会摔杯子。 「睡你的,不关你的事。」 第19页 徐开慈躺在床上,头髮相比刚刚凌乱很多,想必是听到外面的动静,挣扎着想要起来却无能为力。 「你特么发什么神经?我还没有问你今天无声无息地又跑哪儿去了,你特么先给我当上太子爷耀武扬威了?」 程航一原本还只是站在门口打算说完就闭嘴去书房冷静一下的,听到这句话他更加烦躁,怒气沖沖地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吼道:「那你特么问啊,你特么哪次没问?还是这次你也不打算问,要记着下次一起去你/妈那边告状?」 「你特么是疯狗吧?我什么时候去告状过?哪次我妈来,我没替你遮掩?」徐开慈也气疯了,程航一这疯子就是每次吵架都会这样,不管不顾地随便乱讲,非要发泄完了才算完。 「那你去讲啊!我让你替我遮掩了吗?你/妈本来就不喜欢我,你再遮掩有什么用?他要是喜欢我,搞这么个监视器来我家里干嘛?!」 …… 身体舒服的时候吵架对徐开慈来说都是一桩体力活,更别说现在麻痹神经的止疼药在发作,徐开慈觉得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他实在不想吵架,特别是和程航一。 徐开慈缓缓眨了眨眼睛,整理好情绪说:「我真的不想和你吵架,我也不想多过问你去哪里了,你不回家已经是常事,藉口也比我想像得多得多。我没办法时时刻刻栓着你,更没那个体力让人带我出去找你。但是程航一,我和你总要过日子,你总要回家,我总离不开你。我不替你遮掩,难道我要在他们面前将你坏话吗?然后呢?我们不过日子了吗?」 说完,徐开慈就好像真的没力气了一样,连眼睛都闭了起来不再看程航一一眼。 他说得很对,就算今天问了,程航一也只会用简单的一句话概括自己去哪里了,和什么人,做了什么全凭他一张嘴。 徐开慈不会说什么,除非他的理由太蹩脚,徐开慈忍不住拆穿。 一直跳脚的都是他自己,一直坐不住的都是他自己。 大概是徐开慈这会的脸色实在差得难看,又或者这段有气无力的话实在条理请,程航一的理智回来了一些。 但碍于面子,他又只能硬着头皮嘟囔一句:「不过正好……」 徐开慈把头侧到一边,再不去理程航一。 没意思,真没意思,连吵架都像一拳砸到棉花上。 程航一弯下腰把徐开慈身边的枕头抱了起来,再也不回头地出了书房。 第10章 10从未后悔 徐开慈没有真的睡着,他极度累和难受的时候反而睡不着,只是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只想闭着眼睛这么熬着,熬到大脑停止运转了,就算睡着了。 「不过就不过。」 这句话听着就是气话,他不会真的生气,回头有力气爬起来了,就去哄哄程航一,程航一也就心软了。 这样的吵架他和程航一又不是没吵过,每次程航一都会被气得口不择言,讲一大堆这种没用的屁话。 但终归是小朋友,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说不定都不用等到徐开慈有力气爬起来,半夜程航一就又抱着枕头回来钻进被窝里了。 外面护工还在收拾残局,玻璃片估计飞得到处都是,这会扫地都能听得到叮铃声。 徐开慈闭着眼睛皱着眉头,他在想到底要找个什么理由和藉口把她换掉。 程航一其实说得也没错,两个人过日子,总是有个人来监视着一举一动有什么意思? 过日子嘛,吵吵闹闹总是有,可传到父母耳朵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梅静会觉得程航一没有照顾好他,徐春晔又会觉得他活该。 徐春晔总是会把「徐开慈我看你迟早要后悔!」这句话挂在嘴边,他一直在等着徐开慈后悔那天,等着徐开慈走投无路回到家门口,伸出瘫手敲开大门。 这样徐春晔就可以居高临下地训斥他这些年做的孽障事情,然后再扮演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父亲。 可是徐开慈好像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包括到今天,他变成一个连吃饭都需要别人帮忙的瘫子,他也从未觉得自己有错。 没有错,何来的后悔。 更谈不上知错悔改。 他不后悔非要学二胡,不后悔坦白性取向,更不后悔的是瘫痪后执拗地和程航一搬出来。 徐开慈小的时候,他是跟着外公长大的。 那会梅静还处于半隐退状态,偶尔还是会有剧本找上门。徐春晔的幕后事业则如日中天,话剧和电影连轴转,最高纪录一年拍了五部电影,两部话剧,是圈里出了名的拼命三郎。 夫妻俩实在没那个闲工夫,去照顾一个什么事情都需要操心的小孩子,只能把徐开慈扔给已经从文工团退休的外公。 小小的徐开慈就是在那会爱上了民乐,他弹过中阮,吹过笛子,连琵琶他都能弹一点简单的曲子。 但是他最喜欢的还是二胡。 喜欢就愿意钻研,起初只是因为外公房里有这些乐器,他感兴趣外公就都交了点,反正爷孙俩在一起,就当一个消遣。小孩总是无邪又认真,虽然练琴的时候手指头总是很疼,但也每天咬着牙一脸认真地端着二胡一练练好几个小时。 他那会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消退,一脸认真的样子,再配上他眉间那点隐隐约约的红痣,看着就觉得像画像上的乐童小娃娃。 第20页 后面徐开慈的外公才发现,自己的小外孙哪里只是简单地感兴趣,他是真的喜欢。 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教徐开慈了,外公帮徐开慈重新买了一把二胡,带他找了一个专业的老师送他专门学习。 大概是他本来就是吃这碗饭的,四年级都还没有上完,徐开慈就已经把音乐等级考试考完。只是他压根就没有把这个当成是兴趣,一直都觉得二胡这门乐器,是他要一辈子追随的,甚至幻想过要以二胡为自己的职业。 在梅静把徐开慈接回家的时候,徐开慈已经学了快一年的一对一课。 他兴致沖沖地把自己在市里拿的奖状给徐春晔看,期待着这位陌生又熟悉的父亲给予他肯定,给予他褒奖。 可徐春晔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不错,随后就把奖状和奖盃搁在了桌子上,不再提关于二胡的只言片语。 终归那会还是孩子,对执念要得到的东西总是会直截了当地问:「爸爸,你不表扬我吗?我全市第一呀,同一个老师手底下的同学都很羡慕我呢!」 徐春晔转过身来,对他说:「一个二胡比赛罢了,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你也要到好好学习了,这些没用的事情没必要那么上心。你可是我徐春晔的儿子,以后怎么可能仅仅只是拉二胡?」 徐开慈突然觉得好像没什么话说了,一句想说的都没有。他今年十三岁,在这之前,没有人知道他是国民女神和大导演的儿子。 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他这张远超同龄人样貌的脸,还有就是他一日也不敢懈怠的二胡。 现在属于星二代的光环还没享受到,枷锁倒是提前套上来了。 从那会开始,徐开慈好像就没有寄希望从父亲那里,得到过什么支持和鼓励。 既然他喜欢和热爱的事情和父亲期许的并不一样,那就没必要再去争取什么东西。 还好徐春晔依旧很忙,家里只有还算宽仁的梅静在,就算他连着练好几个小时的琴也不会怎么。 高中的时候,父亲希望徐开慈学编导,又或者是表演,反正家里给他铺垫的资源已经够多,进了这个圈子也只会让他更好,省去了很多摸爬滚打的麻烦,是别人羡慕不来的福气。 那是隔了那么多年后徐开慈第一次和父亲单独在书房谈话,谈以后徐开慈到底要做什么。 不同于小的那会,现在的徐开慈已经完全长开,即使是穿着宽大的校服,也挡不住他的俊美。 徐春晔越看越觉得他就是吃这碗饭的,激动地和他说了一堆,甚至已经开始畅想,要是徐开慈听话,只要进了大学,就可以把好剧本摊开了给徐开慈随便选。 可徐开慈已经十七岁了,这十七年来,这个叫父亲的人,极少问过他的生活,更少关心过他心里到底想要什么。 他只会在徐开慈太闹腾,在学校闯了点芝麻大的祸事时,指着徐开慈的头骂道:「你迟早要后悔!」 徐开慈当然没听他的,过了一个星期,徐开慈就背着他的二胡拿着他的行李独自一个人飞往北京。 后面一直到艺考合格证下来,他才通知的家里,他拿到了几所音乐学院的合格证。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九月份开学,他就应该是在音乐学院的民乐系里上课了。 那是徐春晔第一次打了徐开慈,重重一巴掌扇到他脸上,五个手指头印立马浮现出来。打的徐开慈火辣辣的疼,疼得生眼泪都掉下来了。 那会徐春晔也说了他迟早要后悔,可徐开慈还觉得挺高兴的,根本没有半点后悔的意思。和家里谈崩后,他扭头就骑着自行车出门了。 上高中的时候他外婆送了他一辆非常酷的越野自行车,速度快,性能好,最重要的是骑在上面非常拉风。 他找了一个空旷的下坡路,在上坡的时候用尽全身的力气冲刺,然后直挺挺地沖了下去。在放声大叫里体会速度和风带给他的刺激和热血,把所有对他的不认可都丢在这风里。 高中快毕业的时候,徐开慈谈了他第一个男朋友,也是要准备和他一起去上音的一个小男孩。 按照他今天的审美,其实那个男孩子没什么特别的,但当时他的一双狗狗眼,看起来纯真又动人,实在让徐开慈难以拒绝。 好长一段时间他是真的很喜欢那个男孩子,连同现在不随便说出口的「永远」、「以后」这样恋人间对未来美好期许的词彙都在那个男孩子耳边说了无数次。 毕业典礼那天,学校里有个仪式是可以对任何人说自己心里最想说的话,可以是老师,也可以是学生。目的无非就是感恩老师,祝福同学。 徐开慈一直没动静直到老师走了以后,他直直从最后一排,走到了那个小男孩前面,一把抱起那个小男孩,一脸明媚动人地和那个小男孩说:「志愿表上,填上音,我和你一块上同一个大学。」 尽管后面他们分手了,但当时的感情是真的,对音乐的执着,和对那个小男孩的喜欢都是真的。 他从来没有过后悔,从他的专业,到他的穿着打扮、做事风格再到后面和家里坦白性取向。 他都没有后悔过。 包括后面和程航一在一起,被父亲知道后不由分说拉回家差点打断了根棍子,他都没有低过头。 打完了哼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家门,他都没有后悔过。 第21页 不但没有后悔,出了家门的头一件事情,就是笑嘻嘻地打电话给朋友们约了次ktv,还去学校牵着程航一的手把他带到ktv门口。 还好那天已经很晚了,大家就算发现了他脸上的伤口,也因为夜色的关系不觉得有多严重。 或许也是太熟,大家也默契地没有过多地问他什么,保全了他徐开慈的面子。 那天晚上他忍着身上的疼,坐在麦克风前唱了首《不死之身》。 唱到「地球毁灭了以后,我仍爱你爱得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他那双好看动人的眼睛一直笑着看着程航一。 他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又觉得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管他天高地厚,谁能拦得住他? 不怨岁月,不败天地。 只要他想,只要来自于他心里的想法他就不会后悔。 徐开慈还记得,那首歌还没唱完,程航一就已经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 那会的程航一髮型还没有梳成现在这般成熟,还是一副学生气的模样。ktv昏暗的光线看不清什么,只能模模煳煳看到他一半的俊秀。 还未再看清那剩下的一半,徐开慈就被程航一凑过来揽着腰肢亲吻了一下。 怎么能让小朋友主动?很快反应过来的徐开慈勾着程航一的下巴反客为主,又亲了程航一。 不同于程航一,徐开慈的技术算得上炉火纯青。 半首歌没唱完,后面也不必接着再唱,那天晚上徐开慈把程航一带回了公寓。 什么都是第一次,除了第一次拥抱给了孟新辞,程航一所有的第一次,都交代在了今晚。 褪下衣服,他在浴室看到徐开慈后背的那些伤,是真心诚意地觉得心疼。 他不敢触碰,又忍不住用手指轻轻触摸徐开慈如刀刻般的蝴蝶骨。 「疼吗?」 徐开慈转过神来,笑着摆摆手,「不疼,习惯了。倒是你,后悔吗?这下你和孟新辞就真的没机会了,他有主了,你有我了。」 浴室里水汽蒸腾,灯光照在两个人的身上,暖得有点发烫。 少年人红着脸,眼神忽闪,却又坚定地说:「不后悔,一点也不。」 十七岁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就连二十三四岁都已经又过了三年了。一直到现在,徐开慈都没有如徐春晔的愿,低头回家。 没什么值得后悔的,至少程航一还没有说过后悔。 没什么值得后悔的,至少他觉得自己还没有一败涂地。 徐开慈睁开眼睛,在黑夜中笑了一声,这一声充满了自嘲。 「算了……」他低声咕哝了一句,轻轻摇摇头,觉得夜里就不应该想那么多。 透过门框底下的那条缝,他看到客厅里还开着灯,也不知道是护工还没睡还是程航一还没睡。 他没有办法抬手把床头柜上的灯打开,整个房间里唯一亮着的,就是门框底下透进来的那一点点光线。 他盯着看了好久,脑子里一直迴荡着一些杂乱的声音。 突然门框下的光被挡住了一些,勾勒出一个人站在门前的样子。 门被打开了,那个抱着枕头出去了的人,现在又抱着枕头回来了。 第11章 程航一板着脸在外面坐着,屋里有人在睡觉,他没办法练琴发泄,也不能一天之内熘出去两次。 只能握着电视遥控器把音量调到微不可闻,然后一直不停调台,任电视所有的频道都被翻了两三圈也没看进去点什么。 程航一脸臭得不行,好像随时还能再跳起来吵一架。 护工看他这副死样子也不敢靠近,客厅后面就是他们两个人的卧室,护工连客厅都不敢过去,更别说还绕到他后面进到房间帮徐开慈翻个身。 慌慌忙忙把饭厅收拾好就躲进了自己房间,再也没出来过。留着程航一一个人生闷气。 他坐了好久,眼睛时不时抬起来看看护工的房间,然后小声骂一句:「妈的,是睡死了吗?都多久了还不来帮他翻身。」 他现在可绝不会进去帮徐开慈翻身,他刚刚才和他吵了架呢,现在进去那不就是自己低头了吗? 就算……就算知道总要低头,总要和好,但也不能这么快吧。 程航一烦躁地关了电视,赌气一样地横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线条灯发愣,脑子里全是有的没的的想法。 其实这会仔细想想,他有点懊悔,今天不应该朝着徐开慈说这样的话,特别不应该赌气的时候说那句「不过正好。」 自己生气了、压力大了,还能跑出去,大不了真的不过,他收拾行李回家,父母也能笑呵呵地接受他。 但徐开慈不行,徐开慈已经没有家了。如果连他都不要徐开慈了,那对徐开慈来说,就太残忍了。 况且明明在护工阴阳怪气的时候,徐开慈也想办法向着他的,不然也不会真的那么急着要回房间睡觉,更不会在他说话越来越没分寸的时候把他叫进去。 说到底,今天是自己先不声不响扔着徐开慈自己偷熘出去了,徐开慈没抓着他偷熘这件事发难,就已经算是很好了。 是自己今天压不住心里的怨气,借着这一点点由头,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和徐开慈相处这三年,程航一觉得自己是踩在薄冰上一样。不单单是自己的原因,也有来自于徐开慈家里的原因。 第22页 大多数时候,程航一确实偷熘出去了,但真的去见孟新辞的次数实则少之又少。大多数就是想今天这样,找几个朋友寻一处地方玩上两天。又或者是接个可以离开上海的工作,就当是逃出去喘口气。 好像每次因为他偷熘出去而吵架,程航一都不会那么生气,毕竟自己做错了,徐开慈要的无非是一份安全感。他现在这副模样,能做什么?自己还天天往外跑,还一天到晚惦记着别人,确实不是人,没什么好往外摘的。 程航一真正接受不了的,是徐开慈的父母,他们接受不了徐开慈的做派和取向,却又懊悔徐开慈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他们碍着长辈的面子拉不下脸来对徐开慈瘫痪这件事道歉,又不放心徐开慈一个人在外面。 想来想去,只能拿着程航一说事,责怪程航一带着徐开慈疯,责怪程航一敷衍,反正都是程航一的错,都是程航一不对。 程航一厌恶这样,就像他今天说的,他是个人,不是徐家的一条狗。 想了半天,认清自己今天为什么那么大火气,又想明白了徐开慈又没错,程航一就没办法真的放着徐开慈一个人在屋里不管。 他看护工还没出来,低骂了一句:「妈的,迟早给你换了!」 说完又从沙发上爬起来,抱着枕头走到房间门口,他皱着眉小声地自说自话:「我可还没消气呢,我就是担心你身体而已……」 说完拉开门走了进去,脸还拉得老长。 让他吃惊的是徐开慈竟然还睁着眼睛,这倒是程航一没想到的,他以为徐开慈应该早就睡了。自己就是进来帮他翻个身,换一下纸尿裤。就算到后面死乞白赖地躺他身边了,明天醒了两个人气也都消了。 想到这个,程航一的脸有点微微发红,还好没开灯,徐开慈也看不出来。 但既然都进来了,也不好再退出去,程航一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他面前。 天气不好,就算室内的空调温度再高,徐开慈身上也不舒服。 尤其是他还打着钢钉的那条腿,这会连拉都拉不直,就屈着放在床上,被子被顶起来一些,看着都别扭。 程航一没说话,只是帮他把被子轻轻掀开,替他按摩那条扭曲变形的腿。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连锁骨以下都没有知觉的一个人,却每次天阴下雨就说自己右腿疼。等程航一双手帮他揉捏按摩的时候,他又不知道程航一的手到底放在他腿的哪里。 单看他的右腿其实没什么,只是细瘦一些,但两条腿对比之下,右腿就明显不对劲了。他的右脚呈内八字,要是躺在床上,脚背都能贴着床单。 这会腿屈着,程航一按摩了半天也只是压下去了一些,帮他换纸尿裤的时候麻烦死了。 程航一帮他把裤子穿好,小声地嘟囔:「难受成这样还能和我吵,吵了还把自己怄气怄得睡不着觉,你说你要是还能爬起来,今天怕不是要摁着我打一顿。」 徐开慈有气无力地嗤笑了声,眼睫轻颤,「知道我难受还和我吵架,你也是够没良心的,知道我没几年活了还来送我一程。」 程航一气得脸更红了,在徐开慈腿上拍了一下:「还和我斗嘴,还和我斗嘴!你和你爹一个德行,脾气倔,气人的本事还不小。」 徐开慈也想还手,可惜在程航一这一侧的是右手,没法挪动分毫,用尽全力那只枯败细瘦的爪子也只是在被单上弱弱地蹭了下,他轻声骂道:「程航一你骂人可真脏啊……」 听着已经不气了,透过客厅外面那点微弱的灯光,程航一看着他这张眉目晴朗的脸,心里大的气早就撒没了。 他把枕头扔进去,嘟着脸装作兇巴巴的脸问道:「怎么着?让不让人睡觉了,你不困我可困死了。」 徐开慈无奈地摇摇头,轻声又笑了两声:「你可真是……没脸没皮,算了,上来吧,我也困了。」 程航一帮徐开慈翻了个身,帮他把手脚摆好,背后垫好垫子才爬进了被窝。 躺在徐开慈身边,不好意思也好,这会心里也还有点气也好,他都刻意地离徐开慈有一段距离,不愿像平时那样钻进徐开慈怀里。 他闭着眼睛假装在睡觉,实际嘴巴里还哼哼着,就看徐开慈什么时候低下头来哄哄他。 他有点憋不住,中途眯着一只眼睛看了眼徐开慈,发现他那双好看的眼睛还睁着。 两个人都还没睡着。 徐开慈看到徐开慈眯着眼睛偷看他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了,开口发问:「不是要我哄你吗?你离我那么远,我又抱不到你,我怎么哄你?」 「那……那你也没说你要哄我啊。」程航一哼哼唧唧,不情不愿,还在嘴硬。 「那现在我说了,你过来吧,你过来我抱抱你。」 不情不愿,也钻进了徐开慈的怀里,还拉着徐开慈的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身上。 程航一一直觉得,只有两个人都有肢体接触了,那才叫拥抱。要是只有他一个人凑上去,就算自己搂得再紧,徐开慈毫无动静,那也不算拥抱。 所以每次说抱的时候,他都会执着地把徐开慈的胳膊也拉到自己身上。 徐开慈低着头吻了下程航一的头顶,又轻轻把下巴搁在刚刚亲吻过的地方。 轻嘆一口气,终究还是他先软下来说话:「我知道你今天气的不是我,也不想和我吵架,我会找个藉口把她换了,也会找时间和我妈说清楚,让她以后不要再打这种主意。今天算我错了,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第23页 程航一闷在徐开慈的怀里静悄悄地不说话,过了好半晌才说:「我就是不喜欢他们这样,很烦人,搞个人来监视我有病吧。不过我也有错,今天你不舒服我还跑出去。」 程航一又不是没心没肺,和徐开慈同居这三年,他当然知道徐开慈疼,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他能做的也仅仅只有餵药、热敷、按摩。但这些事情抵不过徐开慈身体的损伤,甚至可以说没有效果。 程航一只能听着徐开慈痛苦的声音急得团团转,然后还是只能丝毫没有办法。 但这些事他不可能和外人说,总不能像个姑娘一样看到徐开慈那么难受,然后哭哭啼啼地说自己尽力了。 不可能的,他好歹算个男人,再怎么说也是个成年了的男人。 两个人过日子,什么事都和别人说像什么样子? 有些时候恰恰是因为不想面对徐开慈那么痛苦,他才会想要逃出去。 看着曾经走在路上都会有人侧目的徐开慈,变成现如今这样。连坐在轮椅上都需要绑个带子才能坐得稳的样子,程航一觉得是个人都会难受,更别说他。 他觉得这些心疼和压力没有办法说出口,别人却不会理解,更多的时候都变成了他敷衍和不负责的表现。 不知道徐开慈能不能理解,反正徐开慈这会是好言软语地哄着他:「是是是,他们是烦人,我都受不了,我也不喜欢他们。我保证,过了年我就想办法把她换了。」 程航一轻轻点点头,这件事算是过了。 过了会,徐开慈轻轻同程航一说:「小爷,以后不跟哥吵了行么?吵架真的挺累人的,你不知道我每次跟你吵完架,骨头都散架了。」 程航一抬起头来,在暗夜里瞥见徐开慈的眼睛,明艷却又带着神伤。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天晚上,也是在光线昏暗的ktv里,徐开慈坐在高脚椅上,带着一点邪邪的笑, 挑着眉沖他唱歌。 那天晚上徐开慈被徐春晔打得很惨,走路的时候扯到后背都会倒抽一口凉气。 却还能笑着给程航一唱歌,好像天塌下来都不算什么大事。 在昏暗的灯光下,程航一真的心动了,真的觉得徐开慈在那一刻无比迷人。堪称风华绝代,整个音乐学院再也找不出来能和他媲美的。 晚上在公寓里,徐开慈问他后不后悔,他铿锵坚决地说没什么后悔的。 不后悔心动,也不后悔去亲吻徐开慈,更不后悔稀里煳涂地跟着徐开慈回了公寓。 年少的心动总是简单,维持这份心动却不是只言片语地表忠心就可以。 就像他和孟新辞,他也没奢望自己能和孟新辞还有什么除了朋友外的关系发生,更不会去做巧取豪夺的混帐事。 可恰恰还是年少的心动,十几岁的时候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在那么多人面前和孟新辞告白,问他要不要上同一所高中。他以为孟新辞答应了,不然为什么要同他上了一所高中。 他却忘了,孟新辞怎么可能听得懂那天他拉了什么曲子,又怎么会明白他的心意? 偏偏就是这样的误会,让他耿耿于怀那么多年。 他轻声说了句:「算了。」 然后抬起头在徐开慈脸上啄了一下,「那你别惹我,你不惹我,我当然不和你吵。」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变成了细细密密的雪粒子。屋内空调正暖,早已经是酣睡的时刻。 谈什么不开心的事,还不赶紧趁着天还未亮,再好好睡会。 第12章 上海下雪了,前几日还只是随意地落了点,护工做西红柿炒蛋的时候撒的白糖都比这雪粒子多。 程航一生长在西南方,家乡终年四季如春,莫说是雪,连冷风都少有。来上海那么多年,这样的雪粒子他见得太多,却从来没有让程航一如愿地见过一次大雪。 没想到昨天夜里竟然还真细细密密地下起了雪,缠绵地铺了一地。程航一站在房间床前往外面看,连那些灌木丛的上面都对着厚厚一层雪白。 室内很暖,就连一向都要多加一件衣服的徐开慈现在也只是随意地在外面披了件开衫薄毛衣。 程航一转过头看了眼徐开慈,他左手握着个小球,这会正在护工的配合下做着復健。 护工把他蜷着的手指掰开,然后递给他一个小球,小球的颜色有很多,需要徐开慈自己抬起手来把小球放进同样颜色的小盒子里。 徐开慈做得很慢,要么手抬起来一丁点就掉下去了,要么握着的球又被手指头攥得死死的,怎么都放不进盒子里。几次下来手上那点仅存的力气已经没有了,左手掉在轮椅侧面,连抬起来放回到腿上的劲儿都没有。 程航一微微摇摇头,这种復健活动徐开慈隔三差五就会做,但是那么多年了也没看到他又什么长进,反而手越来越越差。 以前手指头的肌肉还没萎缩的时候,手倒是没蜷着没那么难看,但是几乎抓不住任何东西。后来手指肌肉一天天萎缩,再也撑不起来他细长的指骨,手也慢慢蜷缩起来,变成今天这样像枯树叶,瘦鸡爪的模样。 说起来程航一还觉得蛮好笑的,他搞不懂这些短视频平台的推送机制,但昨天玩手机的时候他看过类似的游戏动作,只是那个短视频的创作者是一个婴幼儿早教机构。 多可笑,以前一双按在二胡弦上能翻出花来的手,现在竟然只能做这种类似小孩才做的训练。 第24页 程航一忍不住笑着嘆了口气,声音被徐开慈听到了耳朵里。他转过头来,冷声轻斥:「皮痒了真是,都敢笑话起我来了?」 程航一耸耸肩,干脆直接朗声笑起来,「我哪儿敢啊?我就是看外面下雪了,心里还挺开心的。」 徐开慈让护工帮他把手放在操纵杆上,他自己慢悠悠地按着操纵杆来到窗前,还真的下挺大的,洋洋洒洒把小区换了个颜色。 饶是他从小在上海长大,也很少看过那么大的雪,上一次看到大雪漫天,好像还是大学的时候陪着梅静和外婆去国外旅游滑雪的时候看到的。 徐开慈歪靠在轮椅上,扬起嘴角笑说:「程小爷那么土的吗?这些年日本美国俄罗斯都去过了,还没见过雪啊?也值得你看这么半天,还能笑出声来,真没出息。」 程航一绕到他后面把轮椅往后拉了一点,刚刚为了方便看雪,他开了一点点窗户。怕徐开慈靠得那么近,被冷风吹到回头又感冒。 他转身把窗子关上,就靠在落地窗嵌的栏杆上抱着手对徐开慈说:「外面的雪是外面的雪,和家里下雪不一样。你别说,不管是在y城,还是在上海,我真的一次都没见到那么大的雪,我真的还挺喜欢的。」 小的时候可能一包辣条就能开心很久,再长大一点就会想要更多,最新款的mp3手机,又或者是酷炫的山地自行车。而现在成年了,赚的钱也还算可观,物质上能不需要向家里伸手要钱就能满足自己,却已经没有太多的东西能让程航一那么开心了。 家里的雪…… 徐开慈心里涌动上来一点温暖,他笑了起来,仰了下头用下巴指着窗外同程航一说:「那么喜欢?那下去看看啊,光站窗子口看有什么意思?」 「真哒?」程航一眼睛一亮,随后又灭了眼底的那点光,他伸了个懒腰,又看了看窗外说:「算了,一个人没劲。外面还那么冷,我不去,我要在屋里吹空调。」 徐开慈按着操纵杆往前一些,轻轻撞了一下程航一的腿,他清浅笑着:「我想去,我想下去看看。」 这架轮椅是今年徐开慈生日的时候程航一送他的礼物,相比较以前梅静替他买的那架这架几乎算得上是为徐开慈量身定制的。他坐在上面要比以前稳当很多,除非要坐很久,去很远的地方,否则都不需要替他绑上那两条碍事碍眼的安全带。 美中不足的是,为了确保坐在上面的人安全稳当,也为了保证轮椅的功能,这架轮椅做得有些宽大,甚至略显笨重,徐开慈骨架那么大的一个成年男性坐在上面都显得有些瘦弱。 并不是徐开慈和程航一想像得那么美观。 以前徐开慈坐在轮椅上脚面还能伸出来一些,他养成习惯每次坐在轮椅上想要和程航一玩闹就会开着轮椅轻轻撞一撞徐开慈的小腿。后面换成这架轮椅,撞到程航一的小腿就不一定是他的脚了,也有可能是延伸出来的脚踏。 脚踏顶着程航一的小腿让他有点不舒服,他拉着脸弯下腰来一把摁住徐开慈的轮椅,「疼的呀,每次都撞我,谋害亲夫么这是?」 徐开慈耸动肩膀,把胳膊带起来抬高,他伸手蹭了蹭程航一,面带狡黠地说:「那你带我去,我都好久没出门了,你自己算算我有多久没下过楼了?也不能软禁我吧?」 程航一受不了徐开慈这样,这人真的挺没脸没皮的,上一秒还拉着脸教训着他,下一秒就可以低声软语地扮可怜。 他把徐开慈的手放回到轮椅上,一脸不悦地回他:「做梦呢?外面那么冷,你要是病了我非得被你/妈把皮给扒了。不去不去,别想扮可怜,小爷我不吃这套。」 「那你可别后悔啊,奇了怪了我又不是非得要有你才能出去,家里那么大个护工还不能带我出去了?」徐开慈瞥了程航一一眼,说着就往后退还仰头叫护工来帮他换衣服。 程航一急忙走上前去,推着他进了房间,嘴底下嘀咕着:「徐大少爷,徐大祖宗,我陪你去还不行吗?先换衣服,穿暖和了再去,熘一圈就回来……」 「知道了……怪啰嗦的,跟个老太太似的。」 瘫痪后徐开慈很少会在那么极端的天气下出门,大多数时间空调房里呆着的他穿得都不多,这还是头一次被程航一包成这样。 程航一把徐开慈抱起来坐轮椅上,徐开慈把轮椅方向调换到穿衣镜前,先是一愣,后侧头对着正在穿外套的程航一怒吼道:「程航一,你特么把我穿成了米其林轮胎了!」 毛衣,羽绒服,腿上盖着条绒毯,不知道腿上套了几条裤子,才会显得那么臃肿。再往下看,点在踏板上露出来的脚尖也是被棉袜裹得像个粽子。 真丑,他徐开慈还没那么丑的时候。 程航一看了看镜子里的「米其林轮胎」,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像确实穿多了一点点,现在他露在外面的,也就那张俊秀的脸了。 他清了清嗓子,装作严肃地说:「那不然呢?可不得穿那么多吗?我不管,出去就得穿那么多。你要不想穿就不去了,我帮你把衣服再脱了就成。」 「不光得穿那么多,还得戴顶帽子。」说着,从衣柜里翻出来了顶毛线帽,这还是那会刚出院他剃了寸头那会买的,搁在衣柜里这么多年就没再拿出来过。 徐开慈歪了下头,满是不悦地骂道:「你敢把这玩意儿带我头上,你今晚能进房间睡觉就奇了怪了,你特么什么时候见过我戴过帽子了?」 第25页 程航一拎着那顶帽子不敢再有什么动静,拿不准徐开慈是真的生气还是开玩笑的。 过了一会,他又把帽子扔进衣柜里,讪讪笑着说:「不戴不戴,不过先说好了,一会就上来了。」 徐开慈瞪了他一眼,再不同他说话,按着操纵杆往前走着,只留下一句不耐烦的「啰嗦死了,都快赶上宁望了……」 到了楼下才发现,雪下得有点厚,轮椅开在上面不算好走,压得地上的雪「嘎吱」作响。 怕轮胎打滑,程航一不敢再让徐开慈一个人走,只好推着他慢慢地在雪地里转悠。 从窗子里看出去挺好看的,等出来两个人觉得也就这样,只不过图个新奇,多走出去一节就没意思了。 前面有几个小孩大概也是觉得这雪下得大,这会正在把灌木丛上干净的雪团成团打雪仗来着。 程航一怕徐开慈被这几个小孩误伤,打算带他回去算了,还是在空调房里吹空调来得舒服。 正打算离开,程航一的电话响了起来。这年头微信已经能满足大多数的沟通联络,很少再会接到电话,更何况是这大好假期。 他低下头拿着手机在徐开慈面前晃了下,让徐开慈等会,他接个电话,然后走开了一段路才把电话接通。 是陈敬打来的,y城那边的电话程航一都不会当着徐开慈的面接,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愿意现在的生活和以前有太多的瓜葛。 他心不在焉地同电话里说着话,又时不时地回头看着徐开慈。这会雪又下下来了,有些雪飘落到徐开慈的头髮上,落了零星的白点,然他的长髮又随风飘舞起来,髮丝有些飘到了脸上,他只能侧着头抬着肩膀蹭两下,让头髮不要粘在自己脸上。 侧头的时候徐开慈看到了正在看着自己的程航一,眼睛弯弯的冲程航一笑一笑,在大雪中徐开慈看着又美又孤独。 这般景象,程航一真是第一次看到。雪中的徐开慈,美得让程航一心尖上一颤,甚至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在接电话,只顾着愣神,好半晌才用嘴型比了句:「你去树下,躲躲雪。」 徐开慈原本是眯着眼睛的,看到程航一的口型,好像不确定,他眼睛又瞪大了些,等看清后,又摇了摇头,只是静静地等着程航一。 等着程航一和他的旧友说话谈天,等着程航一挂了电话后带他回家。 原先陈敬说了什么程航一没听清,反正就是问一些近来怎么样这种废话。他回答得敷衍,从他到了上海后,虽然一直还有联繫,但总觉得没太多话要说。 他所有注意力都在徐开慈的身上,恨不能掏出个相机把这一刻记录下来,心里盼望着陈敬赶紧把电话挂断。 一直到陈敬问出那句:「孟仔的搬家酒,你来吃吗?」 程航一才突然回过神来,然后低声说了句:「来。」 第13章 雪越下越大,风一直在刮,程航一再也忍不住打断了陈敬的絮叨,再这么没完没了地聊下去,徐开慈肯定要被冻病了。 「咱回去说吧,我还有点事,先挂了。」程航一匆匆挂了电话。 然后收起自己的情绪,换了张笑脸靠近徐开慈。 刚刚在远处还看不太清,这会靠近了才发现,徐开慈的鼻头都被冻得有点红了。他皮肤很白,大抵是常年呆在室内的原因吧,记忆中的徐开慈,应该是没那么白的,至少在程航一的记忆里,徐开慈的皮肤没有白得连血色都没有。 这会红红的鼻头在他脸上,搭配着随风飞舞有些许凌乱的髮丝,徐开慈看起来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徐开慈可真好看,不止今天好看,不止现在好看,他永远都美得不像个凡人。 他是程航一的小神仙。 程航一忍不住捏了一下徐开慈的鼻子,笑着说:「你现在这样竟然比在家还好看,我都在考虑要不要每天带你下来冻你一会了。」 然徐开慈只是笑了笑,还一脸狡黠地说:「你弯下腰低下头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程航一看了眼徐开慈,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鬼,不过还是听他的话照做了。 低下头的时候程航一才知道自己上当了,徐开慈缓缓抬起左手,蜷着的手心努力地翻挪过来。 在程航一靠近他的时候,他顺手在花坛边抓的一点点雪,现在已经不剩多少,连化了的雪水,还有那一点点雪蹭在了程航一脸上。 「靠!很凉啊!徐开慈你怎么那么鸡贼!」 程航一有点炸毛,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徐开慈看到他这么炸毛,反而笑得好开心:「不是还每天带我下来冻会吗?怎么自己受冻就受不了了?程航一你真不是要来和我过日子的,你是要来送我一程的。你自己摸摸我的手,都冻僵了。」 程航一顺手在徐开慈的手背上探了一下,是真的很凉,指尖和几个指关节都是红红的,搞不好真要长冻疮了。 他帮帮徐开慈把手藏进毯子里,一脸羞赧地说:「我的错我的错,快回去了,回家帮你洗个热水澡,以后再也不冷天带你下来了。」 徐开慈只是小小地哼了一声,听他声音有点小得意,但实际看他脸也没多生气。能出来一趟对他来说只有高兴的份儿,怎么可能真的怪程航一。 记得很久以前,程航一的那群狐朋狗友想约程航一出去玩,徐开慈怎么都不让,那会程航一还会顾忌徐开慈,怕扔着徐开慈一个人在家会伤他的心。 第26页 可朋友的邀约他又实在拒绝不掉,毕竟他就不是那个能缩在家里的性格。 只能握着电话为难地对那边说:「不是我不来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 那会徐开慈都还不太能坐得稳,讲电话的时候是靠着程航一的,只是他有点累了,正闭着眼睛假寐。 徐开慈清楚地听到电话那头说:「程航一你怕什么呀?他不能出去,你还不能吗?你还被一个瘫子牢牢栓家里了?」 那天徐开慈虽然闭着眼睛,但他还是能听得到程航一被这话激得支支吾吾:「你你你……你别这么说,他还在我跟前呢。」 从出院到那天为止,每个人都在极力地维持着徐开慈的体面和尊严,别说「瘫子」这种字眼,就连受伤和意外这种话都在徐开慈面前绝了迹。 那个人在电话那头笑得更大声了,徐开慈终于听清那边的人是谁。是祁桐,当年在学校里也不亚于他徐开慈的浪货,徐开慈疯的那几年祁桐没少和他混,现在竟然和程航一走得那么近了。 祁桐笑着说:「程小爷在怕什么?你还真怕他啊,我拜託你想清楚一些,这天底下终究是属于可以走出来的人,你现在看他能走出来吗?他怕是没了你,连坐起来都不行吧?现在是他要怕你吶,你要是什么都被他管着,你受不了跑了,他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那天徐开慈平静地听完整个对话,心里止不住的悲凉。 从前再风光,现在也只是别人口中一个走不出去的瘫子。 他确实走不出去,连今天想要下楼一趟,都要软磨硬泡。 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想到那天那通电话,徐开慈突然又不开心了起来,垂着眼眸说:「要是你在家,我还真的挺想出来看看的。」 程航一没察觉到徐开慈的难过,只以为徐开慈又在责怪他经常不在家。 「啧……」程航一有点心绪不宁,他才答应了陈敬会回去,这会徐开慈又无故提这么一嘴,那一会要怎么和他说这件事。 「怎么了?」徐开慈听到了,他扭头仰着看着身后的程航一,关切地问他。 程航一收敛了情绪,加快步伐推着徐开慈进了单元楼。 在电梯里,程航一帮徐开慈把头髮上的雪点掸去,无意间看到徐开慈的眼睛,他又不好意思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了。 只能婉转地和徐开慈说:「就算没有我,你也可以出去的,家里不是有护工吗?他会陪着你,你/妈妈不是还给你了司机的电话么?你要去哪里你打给他,他会来接送你。你要是不想要家里接送,你也可以告诉我,我就算不在上海,叫辆车我还是可以的。」 这将近三年的时间里,徐开慈活得越来越侷促,到现在可以说只有程航一一人在他跟前。 这样不好,对谁都不好。 徐开慈抬头看着程航一,怔怔好一会。电梯开了,程航一又绕到他后面将他慢慢推到家门口。 正打算开门,他听到徐开慈说:「我出去又能做什么算了,不去了。」 这话听得程航一好难受,都快要放弃回y城的想法了,又听到徐开慈说:「哎呀,你快开门啊,冷死我了,我要洗澡。」 捉摸不透他,程航一背对着徐开慈大大地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他是渴望出门,还是也挺喜欢在家里呆着。 原本洗澡也是要程航一帮他洗的,但他今天被冻得不轻,嚷嚷着要泡一会。 进浴缸这种活儿程航一可搞不来,只能请护工帮忙。 他帮着徐开慈把衣服脱了,便看着徐开慈被推进浴室。而他自己终于松了口气,换下衣服后便钻进了被窝,大大地舒了口气。 先前陈敬的话又迴荡在脑子里,他又开始纠结到底要不要回去。 他好几次把航班表打开,又烦躁地关上。 第一年程航一没回家,那会徐开慈状态很不好,三天两头进医院,他实在不忍心扔着徐开慈一个人回家。 去年他父母怎么都要他回家过节,说是想他了。他想都没想就订了机票,可临走前还是好好地哄了徐开慈好久。后面知道徐开慈春节期间痉挛了好几次,他在y城听到还觉得挺愧疚的,这才说好了,今年哪里都不去,就在上海陪着徐开慈过节。 话都说出去了,这会又反悔也太不男人了。 程航一烦躁地抓了两把头髮。 可是这次又不一样,这次可是孟新辞的乔迁宴,那可是孟新辞啊…… 程航一纠结了好久,还是点了订票键。 第14章 程航一仰躺在床上,一双大长腿伸在外面打晃。他皱着眉看着手机里的航班表,心里一直在想要怎么和徐开慈说要回家的事情。 用父母做藉口肯定不行,寄礼物回家的时候他就给父母打过电话,徐开慈当时就在跟前。 他还很蠢地开了免提,亲口说了自己不回去了。 还能有什么藉口和理由,程航一实在想不出来了,总不能又推说春节临时有音乐会,这样更不靠谱,他最近练琴都练得稀稀拉拉,这种谎话不如不说,徐开慈用脚趾头想都能拆穿。 「想什么呢,唉声嘆气的,不去洗澡么?」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徐开慈已经洗好澡,被护工推了出来。 程航一把手机慌忙地摁下锁屏键,一个勐子坐起来,轻声接话:「没啥,就是在外面那么冷,进来吹了会空调一下子颓了。」 第27页 他从床上爬起来,去卫生间里拿来吹风机帮着徐开慈吹头髮。 程航一的发质有点硬,上学那会也学着徐开慈留过长发,只是他才能扎一个小揪揪的时候就放弃了,他头髮粗,又容易炸毛,每天早上醒过来都像只炸毛的狮子。 不是谁都能学得来徐开慈那副模样。 他头髮其实有点像个姑娘的,虽然发量茂密,但很软很柔顺。 这会头髮虽然已经用吸水毛巾擦过,但还带着些水分,软软地贴在脸颊两侧。配上他被热气蒸腾得微微发红的脸,要是忽略他的骨架身高,程航一是真的觉得他就是个绝艷无双的姑娘,起码得是九分的那种。 吹风机轰轰作响,程航一的手随着热风帮徐开慈把头髮抖散开来。 他还是挺害怕徐开慈又头疼脑热、感冒发烧的,这会低声嘀咕着,语气里全是抱怨:「坏毛病,在家不穿鞋袜,洗了澡也不把头髮吹干,回头又感冒。别乱动,给你吹头髮呢。」 徐开慈一直在甩头,动作不大,但总是妨碍程航一。 应该是最后用花洒沖身上的时候耳朵里进了点水,这会徐开慈觉得自己耳朵里朦朦胧胧的,听什么都不真切。 头顶的头髮已经干了,只剩发梢还有一点不多的水汽,他实在不喜欢吹风机发出的动静。 「别吹了,不妨事。」 程航一没听到,他的思绪又飘得很远,怕是灵魂早他身体一步先回到了那座遥远的小城市。 徐开慈皱着眉,不耐烦地又轻斥了一声:「傻了么?别吹了。」 程航一的魂儿这才回来,他收起吹风机,站在徐开慈的身后愣着没动,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徐开慈就算再没眼力见,这会也察觉出来程航一肯定有心事,他转动轮椅,与程航一面对面歪着头问他:「说吧,你肯定有事,别憋着了。」 程航一没搭腔,咬着嘴唇不知道怎么开口。 徐开慈又凑近了些,颤颤巍巍地抬高手臂去蹭程航一的腰,「说吧,你不说我也猜到了。」 「哥……」程航一捉住徐开慈的手,捏着他软软的掌心。他更不敢随意开口说什么,不知道徐开慈口中的猜到了,是猜到什么了。 徐开慈挑了挑眉,含笑着自顾自说道:「刚刚接的电话,是你高中还是初中的同学吧?要是是祁桐或者别人,你早就说是谁了。是叫你回家的么?是约你出去玩,还是问你去不去贺乔迁?回来就有气无力地嘆了好几声气,怕是问你去不去孟新辞家吧?」 …… 那么明显么? 程航一觉得自己还行吧,没表现出来啊? 他的脸微微有点发烫,想为自己开解几句,却又发现徐开慈每一句话都戳到了他的要害,根本无从辩白:「不是……哥,是他们都好久没见我了,想趁年假约我见一面,你知道的,我和高中他们几个感情都还行。」 徐开慈没表现出来什么不悦,反而笑得明眸皓齿。他点点头,一副我明白、我理解的样子说道:「是啊,你们感情挺好的,大家现在那么忙,想抓紧机会聚一聚很正常。」 「那这么说你同意了?」程航一没想到徐开慈这回能那么通情达理,他半蹲下来一脸欣喜雀跃地看着徐开慈。 可下一秒,徐开慈的笑就凝在了脸上,眼神转为凌厉,「三月,你说叫什么周鑫磊结婚,你去了,我没拦着还给你准备了份大礼。五月你说你要带你妈妈去旅游,可你蠢,朋友圈忘了屏蔽我,又被我发现了。还有九月……」 「你怎么又来了!我都道歉了,你怎么还这样?」程航一就知道不能高兴得太早,徐开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放过他。 徐开慈没管他,还在接着数:「九月,你说你去北京,十一月,你说你在成都,还有这次回来前,你说你在……」 程航一是真的有点不高兴了,原本还拉着徐开慈的手,这会一下子站起来,愤怒地甩开徐开慈的手,也不管徐开慈能不能把手再缩回去。 「你有完没完?我说了我在北京就真的在北京,怎么?你还要我把证人拉出来让你好好审审吗?」程航一身体健全,他生气的时候嗓门很大,惹得徐开慈微微往后缩了一点。 战争爆发往往就是这样,不挑场地,也不分时间。 哪怕两个人上一秒还手牵着手,下一秒也能无情甩开,然后激烈地吵一场。 徐开慈虽然坐在轮椅上,虽然需要仰着头看程航一。 但其实也不弱,他平时笑起来的时候有多温和,现在皱着眉眼神就有多凌厉。 「程航一,别给脸不要脸,我不问是我的事,不代表我是个傻逼。你自己找了多少藉口当我真的不知道么?」 他冷笑一声,嘲讽问道:「证人?孟新辞么?当我不知道他九月份在北京么?」 程航一简直要炸了,九月份的确孟新辞在北京,但是他一面都没见到过孟新辞。那段时间乐团忙得要死,一面要准备在北京的演奏会,一面还要准备元旦的出国巡演排练。 他都解释过了,可徐开慈从来不信。 平时他觉得自己嘴皮子挺利索的,但这会他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同徐开慈说任何,徐开慈总有话等着自己。 程航一的忍耐到了极点,脸色难看无比,咬着牙说:「你特么不要什么事情都扯到他头上,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第28页 徐开慈撇过头,好一会不说话。 程航一这个人好像就没脑子一样,很多时候他连理由都不会编的像样一点。用徐开慈的话说就是,他连敷衍都懒得给。时间久了,徐开慈会下意识地觉得他说什么都没区别,反正都是一堆没有用,又经不起推敲的烂藉口。 心里又带着一点点侥倖,觉得会不会有一次,是自己想多了,万一程航一说的是真的呢。 带着这万分之一的侥倖,徐开慈泄了一点点怨气,他转过头问程航一:「那这次呢?也不是见他?你能拍着胸脯保证你不是见他,我现在就给你定机票,你今晚就能走。」 这下换程航一不说话了,鼻翼一直在翕动,好一会屏了口气回道:「我都和我妈说了我不回家过节了,突然又回去挺奇怪的。我肯定要去陈敬那边的,他要是去见孟新辞……那我也没理由不去。」 这句话都把徐开慈气笑了,这种烂藉口,只有程航一才能说得那么心安理得。 他是真的笑了起来,失落铺天盖地地席捲上来。 徐开慈话语里充满了悲凉,情绪激动连同他没能力收回来还垂在外面的那只手都微微颤抖起来:「程航一,你是不是真忘了,忘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惦记的那个人,不管你怎么想办法,舔上去,这辈子都轮不到你了。」 这是事实,程航一心里清楚得很。但是被徐开慈这么戳心窝子,他还是会很烦,这种话说出来就是在打程航一的脸。 就差点明程航一是条舔狗。 舔的对象还是这辈子没什么希望的人。 程航一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还没熄灭的怒火又被重新点燃,还烧得更旺。 他一把弯下腰一把揪住徐开慈胸口的衣服,厉声问道:「你是不是有病?我和他能有什么?我和他真有什么还轮得到你么徐开慈?我都说了我和他只是那么多年朋友了,是你自己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徐开慈大部□□体没有办法动弹,这几年来的生活几乎算得上任人摆布。要是平时程航一温柔,那徐开慈就可以做一个精緻的洋娃娃,被保存安置得妥妥帖帖。 要是吵架,要是戳到程航一的痛脚,那他只能像现在这样,做一个可以任人揉搓的破布娃娃。 「放开。」怒极的时候,徐开慈反而没有那么盛气凌人,只是声音冷如霜雪。 他本想努力抬起手来去想办法挣脱开,然而垂在外面的时间太长,他的胳膊酥麻,没那个本事抬得起来,只能叫唤几声,什么办法都没有。 程航一没有松手,还是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我说了我和他没什么!」 「我特么让你放开!」 这下子程航一倒是放开了,可理智也没了,他扔下一句:「徐开慈你瘫在家里,没什么朋友我可以理解,可你能不能不要把所有人想的都那么脏?」 转过身就打开衣柜收拾行李,一边收拾,一边调笑着说:「也是奇了怪了,我有手有脚去哪里竟然还要你管了?」 完全把前两天笑眯眯说的陪徐开慈过节这件事抛在脑后,好像他压根就没说过这句话一样。 空气好像在这个房间里画了条分界线。 在程航一那边流动得很快,他收行李的动作快,说话语速也很快。 在徐开慈这边好像就停滞不前了一样,徐开慈背对着程航一,只能听得到他收行李时衣架发出的声音。 他突然觉得好像心里那些弦又断了一根,现在差不多只剩一个破架子,还在稀稀拉拉地发出一点点声响。 声音也是嘶哑难听的那种,难听得徐开慈感到不适。 程航一的行李不多,他本来也没打算去很久,随便往行李箱里扔了几件衣服就拉上了拉链。 明天的机票,但他今晚已经不想再看徐开慈的那张脸了,他今晚宁愿去酒店。 现在就走。 路过徐开慈身边的时候,行李箱撞到了徐开慈的轮椅,轮椅受到撞击往旁边偏移了一点,徐开慈的脚从踏板上掉了下去。 程航一的余光看到了。 也装没看到,总不可能这会还要做徐家的狗,还能蹲下去帮他把脚捡起来。 反正他走后,护工就会冲进来服侍他徐大少。 「程航一,你想好了吗?后天就是除夕了。」 这是最后的机会。 程航一停下脚步,转身看了眼徐开慈。 方才被热气蒸腾红了的脸现在已经苍白如纸,吊在外面的软手瘫足正微微颤抖着。 又有点不忍心了,他垂着眼眸说:「初一我就回来,你自己也冷静冷静。」 第15章 程航一也没去酒店,他半路被祁桐截胡带走了。 他没什么心情,翘着二郎腿一脸阴沉地坐在位子上,谁来搭话他都不理。 祁桐塞了杯酒给程航一,被程航一白了一眼,他仰头喝下那杯辛辣的液体,随后重重地把酒杯放在桌子上。 祁桐简直要被他这张脸搞得反胃,他捶了程航一一拳,低声咒道:「妈的,真晦气,你他妈能不能不要跟死了爹一样,看到你这张脸我反胃。怎么?追不到白月光,就活成白月光啊?」 程航一知道来这里的都是寻欢作乐的,他自己板着个脸实在没个人样。但他实在是没那个心情能笑起来,他又不是祁桐,他可没那么没心没肺。 第29页 祁桐瞥了他一眼,看他是真的没什么好心情,又想到自己后备箱里还有程航一的那个行李箱。 他抿了口酒,耳朵上的钻石耳钉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调笑着问程航一:「怎么?终于被瘫子知道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扫地出门了么?」 祁桐长得就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程航一喜欢面相带笑的人,但却不喜欢祁桐,他总觉得祁桐笑起来有点阴阳怪气的,总觉得祁桐的笑不怀好意。 但他喜欢和祁桐这样的人做朋友,做酒肉朋友,做狐朋狗友。 有些时候和这样的人说话,反而很轻松,反正大家都不呆脑子。 他鼻翼翕动,嘆了口气说:「我自己出来的,我明天要去机场。」 祁桐和程航一一个学校,一个专业,甚至大一大二的时候还一个宿舍。程航一的那点破事,他用脚趾头想都能想明白髮生了什么。 祁桐不喜欢瘫子,他对这种所谓的弱势群体一点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 在他的认知里,能让他凑过去说话的只有三类,分别是他看上的猎物,他有所求的大人物,最后是能和他喝一杯的同类。 很显然现在的徐开慈哪个都不是。 尽管以他也是跟在徐开慈屁股后面的那个。 不过这件事情上,祁桐更看不上程航一。 且不说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这种破事,就单说程航一颜狗如此,他实在看不出来徐开慈输给孟新辞什么。 最后他最看不起的,应该是程航一怂得要死,连分手都不敢。 祁桐仰头又喝了口酒,桀骜的眉眼一看就在取笑程航一:「怎么?这次回去是再续前缘啊,还是去告别青春啊?」 程航一简直拿祁桐没办法,他也在想自己为什么不去酒店,要跟着这么个玩意儿来酒吧。 「你能不能不要把我想得那么脏?我跟孟新辞就没什么,这次是他搬家,我过去吃顿饭而已,后天我就回来了。」这种话他不知道要和多少人解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信。 祁桐当然不会信,他信不信也不重要,他只管自己开心就行,「这话你别和我说,你要问你家内位神仙信不信,他信了不就好了,他要不信,你出家了他都觉得你把他的头髮染绿了。」 「你特么……还真会说废话。」程航一待不下去了,他宁愿这会就去机场等着也不想再坐在这里。 祁桐歪靠在沙发上,看着程航一一脸烦躁的表情就觉得有趣,程航一都要走了,他还出声说:「程小爷要不就分了吧,早分早好,你不是喜欢徐开慈那种长相的吗?我这一抓一把,你分了我立马给你介绍啊……」 「闭上你的贱嘴吧,你迟早死在你这张嘴下。」 —— 上海好像永远都不会有夜晚,这会已经是半夜了,但街上还是很热闹,从酒吧出来,程航一叫的车刚到。 今晚不管是在酒店,还是在机场,程航一都没那个心思能睡着。 他坐上车把手机掏出来打算翻点什么来看看消磨时间,没想到发现有通家里的未接来电。 这会都半夜了,徐开慈竟然还有闲心打电话来。 徐开慈就特么的不累么? 就非得……非得要把他弄回去不可么? 心里其实也有一点点怀疑,为什么办法还打电话来,会不会是真的有什么事? 但肯定不可能现在就这么回去,所以就宁愿当成是徐开慈又在发疯。 他在机场囫囵呆了一晚上,到登机的时候手机已经快没电了,果断选择了关机,等落地了再说。 这趟航班他坐过无数次,大约几个小时能到,到的时候y城天晴天阴他都能猜得到。 才上飞机没多久,程航一便抵挡不住困意,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气流稍稍有一点颠簸,空乘轻轻拍醒他,提醒系好安全带。 这下又把他弄醒了,好像上一秒还心累睏倦的身体,这会又慢慢沉静下来。 不太记得昨晚说了什么了,不过好像动手了还。 动手确实有点过分,不过好像也只是抓了一把衣领,应该没什么。 不过万一呢?万一徐开慈小心眼,又或者是护工,反正不管是谁,只要把今晚的事情告诉了梅静,那程航一横竖是个死字。 烦死了,不知道手机还有没有电,一会到机场了,还是打个电话哄哄算了。 程航一觉得自己这样,不算是低头,只能说是先把徐开慈哄开心了。 虽然挺讨厌徐开慈某些做法,但不得不承认,这些年多亏他替自己遮掩。 程航一还是有点烦躁,不单单是因为徐开慈的事情,还有孟新辞。 他实在没有办法接受孟新辞家里内位,瘫就算了,身体竟然还那么难看,比起徐开慈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实在没法笑眯眯地去祝贺他们两个人乔迁之喜,至少在他心里,孟新辞和万均修是分开的,祝福孟新辞,不代表他能祝福万均修。 下了飞机手机果然没法开机了,程航一庆幸自己还好提前通知了陈敬,不然现在还得想办法打车到陈敬那边。 这两年每逢在外地工作就要住酒店,真的空闲下来以后反倒不喜欢住在酒店里。 回上海就和徐开慈住,在上海憋不住出去鬼混也会找祁桐要他附近房子的钥匙。 第30页 等回了y城,那就更方便了,最好的去处,当数陈敬家这个小民宿。 昨夜喝了酒,动了怒。飞机上也没睡好,颠颠簸簸搞的他想吐。 先前想好的说下了飞机就给徐开慈打电话,这会也忘得一干二净。 不重要,来都来了,天高皇帝远,谁能管得了他。 徐开慈要真那么有本事,就坐着轮椅来y城把他抓回去。 可惜徐开慈现在没那个本事,他只能瘫在家里等着程航一回去。 没事儿,不会有事儿的,家里有护工,护工不会晾着徐开慈不管的。 而且昨天吵那么凶,估计徐开慈也没有那么想见到程航一。 往常吵架就是这样,吵的时候什么话都可以说的,回头服个软就行了。 现在先睡一觉再说吧,等睡醒了,再单独约孟新辞吃顿饭,他就立马回上海,搞不好还能一起过除夕呢。 第16章 护工握着手机轻手轻脚地进来,她勾着头往病床上看了一眼,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徐开慈总算睡着了。 不管真睡着假睡着,但总算是闭着眼睛休息了。 前天晚上他和程航一吵了很大一架,动静大得吓人,护工躲在自己房间里听得瑟瑟发抖。 等程航一像头暴躁的斗兽拎着行李箱走出家门后,她才敢开门去看看徐开慈。 在护工心里徐开慈一直都算比较理智冷静的,他不像别的僱主家那样,因为身体瘫痪而性情大变,动辄就对护工发脾气。 至少从来到徐开慈身边后,她还没有受过一次气。 可这次护工还没到门口,就听到徐开慈非常大声地吼了一句:「滚回去睡觉!」 也不知道平时说话懒洋洋的徐开慈,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声嗓,把护工吓得一哆嗦,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遵守职业道德过去看看,还是就听话乖乖回房间。 外面的落地灯把护工的影子拉得很长,徐开慈坐在轮椅上,看着那抹长长的影子。 这是程航一第七十六次和他吵架了,也是程航一第七十八次扔下他了。 这七十八次里,徐开慈已经懒得去数,有几次是因为孟新辞。 占了大半吗?不太确定,程航一总是有太多的理由和藉口。 撒谎的次数多了,恐怕他自己都分不清真假虚实。 但很肯定的是,这是程航一第一次动手。 徐开慈不气程航一和自己吵架,他知道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 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气什么,但心里就是郁结着一团怒火,连身体都在发抖。 气程航一又一次扔着自己,还是过年前夕。 程航一口口声声明白,要是他走了,徐开慈就太可怜了。可实际每次要做选择的时候,徐开慈永远都轮不到第一位。 他永远偏心孟新辞,他可以自降身价去给孟新辞的作品录音,可以在徐开慈復健的时候,对着孟新辞朋友圈发的照片仔细研究。 气程航一口不择言,又或者这才是他真实的想法,他说的没错,自己就是个瘫子。 一个走不出去的瘫子,一个现在连生气,想发泄,想把这间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但却连手都抬不起来的瘫子。 心里知道这一切和程航一无关,甚至连当初从楼上被徐春晔失手推下去也不应该和程航一有任何关系。 但听到他这么说,心里还是会止不住地难受和悲凉。 程航一总是这样,生气的时候,总是不管不顾口无遮拦地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至于道歉和低头,那是后面的事情。 徐开慈觉得自己和程航一说话越来越像了,搁以前这些戳肺管子的话,在脱口而出前至少会舌头和牙齿打个商量,而现在气急了好像也就不会管那么多了。 相互折磨间,已经花了他太多的教养和风度,以至于现在连他都觉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程航一能一走了之,等心情好了再回来。他却不能,不但不能,他甚至连自己想静静都不行。 徐开慈抬眼看了眼屋外,那抹长长的影子还在外面候着,等着他发号施令。 挺没劲的,没什么意思。 徐开慈缓缓开口:「你进来吧,我要睡了。」 护工站得有点腿麻,走进来的时候身形有点晃荡。看到徐开慈的样子,便立马提高了警惕 他几乎整个人都在往下滑,只是被束带绑着才没有摔在地上罢了,可是正因为被绑得严严实实,他才更难受。 束带紧紧地勒着他的腰腹,勾勒出他软软的肚腩,这会估计是勒得太久,已经影响到他的唿吸,徐开慈的嘴巴已经微微张着,和鼻子并用一起唿吸。 要是再晚一点进来,可能就不是这副光景了。 护工才帮徐开慈把束带解开,徐开慈便整个人倒进护工的怀里,半点自己坐稳的力气都没有。 不光如此,护工才触碰到他的身体,就发现他肌肉紧绷。 吊在外面的左手和摔在踏板下的那条腿尤其僵硬,已经有了痉挛的迹象。 「你放松点……你别紧张……」 护工话还没说完,另外一条长年屈着的腿也不安分起来。徐开慈的身体都仿佛迸发出无限大的力量,整个人陷入了痛苦的痉挛当中。 还好护工紧紧地抱着他,压着他的身躯,才不至于让他从轮椅上摔下来。 第31页 等痉挛过后,徐开慈躺在床上已经只剩大口地唿吸和还睁着的眼睛,还证明他是个活人。 护工悉悉索索帮他清理着痉挛过后的痕迹,他只是睁着眼睛任护工摆弄。 心是空的,脑子也是空的,算得上是一块还能喘气的死肉。 腿很疼,那条打着两根钢钉的腿很疼。 平时根本没什么知觉,偶尔和程航一睡在一块儿的时候,程航一总会把腿架在徐开慈腿上,要不是手碰到,他根本感觉不到。 可一痉挛,那条腿便会传递给大脑一股钻心的疼痛。 疼得他不想要这条腿了。 医生说这是他心理问题,实际上已经好了,根本不会疼的。 就算是还有为数不多的一点点后遗症,也不应该会那么疼。 毕竟他瘫痪平面那么高,自锁骨以下,都不应该会有什么所谓的痛感。 护工手忙脚乱地替徐开慈按摩着,企图帮他把右腿的肌肉放松下来,好让他可以舒服点。 但是好像没什么用,他这时候更需要一颗止疼药。 腿伸不直没关系,他更需要一场好眠。睡着了就好,就可以不用去想刚才发生的这些事情。 到了深夜,护工进来帮徐开慈翻身的时候发现他竟然发烧了。 发烧要比痉挛严重太多,他这样的瘫痪病人体温调节能力近乎等于零。 上次徐开慈发烧,隔天就烧成了肺炎。病去如抽丝,等他全好了,已经从深秋捱到了隆冬。 她下意识先给程航一打了个电话,想让程航一回来。 电信的彩铃一直响到最后一声,变成了不带感情的无人接听提醒。 不能等了,总不能程航一不接电话,就放着徐开慈继续在家里这么烧下去。 无奈只能打了120,徐开慈连夜被送进了医院。 后半夜躺在病床上,徐开慈又痉挛了一次。 这一次的疼痛和肌肉紧绷比在家还厉害一些,医生不得不在针水里加了抗痉挛和镇定的药物,自此徐开慈才终于舒展眉头睡了过去。 医生站在病床床位,小声地问护工病人家属呢? 她才想起来再给程航一打个电话。 先前在家还只是无人接听,现在则是彻底关机了。 不管护工再打多少次,对面就只会机械的关机提醒。 包括现在这个。 「还是没接对么?」 徐开慈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出声发问。 他没有睡,怎么可能睡得着?疼成这样,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只是太累了,所以才想要闭着眼睛歇会。 他能清晰地听到医生问病人家属时,护工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能清晰地听到护工拿着他手机蹑手蹑脚地走到病房外面去,然后不超过两分钟有轻手轻脚地走回来。 程航一没有接电话,也没有微信,连往常吵架过后,他离家后那种夹枪带棒的保平安都不会有。 而今天,已经腊月二十九了。 徐开慈突然的讲话吓到了护工,她还没坐稳又站了起来,愣愣地看着徐开慈,发现他还是闭着眼睛,唿吸平缓。 护工怔怔地站着,不敢发出什么动静,像是在确认方才那句话是梦话还是是醒着的。 或许眼神太过直白,扫在徐开慈的身上,令他感到不舒服。 他缓缓睁开眼睛,扯了个苍白不算笑的笑容安在脸上:「没睡,也没死,就是有点累不想睁开眼睛。」 护工还握着他的手机,这会也琢磨不透徐开慈到底气消没消,想不想见到程航一。 她觉得自己这么直接给程航一打电话挺擅自做主的,想到这个有一点点尴尬,不知道手要往哪里放。 反倒是徐开慈又笑了笑,「行了,别苦着张脸了,我又不止他一个家属……打给……」 他本来想说打给梅静吧,突然又想到快过节了,家里肯定会来很多客人,梅静要陪着徐春晔一起应付那些客人,铁定出不来看看他。 这么想想,好像他这个病人的家属还真没几个。 「打给……打给我外婆吧,让我舅舅过来。」 自己回家也行,但明天就是除夕了,他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还要一个人在家呆着。 说完,徐开慈顿了一下,想想又说:「你给他发微信,说我快死了,见完白月光就赶紧回来给我收尸。」 护工瞪大眼睛看着徐开慈,上一辈的人理解不了什么是白月光,更没有办法理解徐开慈躺在病床上还这么咒自己。 徐开慈盯着护工发了微信,又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程航一,我没有夸张。我昨晚真的很难受,真的像快死了一样。 就算我们是在互相折磨,你又是因为愧疚才和我在一起的,但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稍微有一点点难过? —— 程航一这一觉,要不是陈敬的小女儿一直在哭,他估计都醒不过来。 屋外有温柔的女声在低声哄孩子,想想应该是陈敬那个长了一张娃娃脸的老婆。 他不方便出去,只坐起来眨巴着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做什么。 窗外已经快天黑了,他整整睡了一天。 手机呢?怎么没有响? 往常徐开慈气消了会给他打个电话,再怎么都会阴阳怪气地问一句有没有平安落地的,今天怎么没有了? 第32页 气还没消吗? 仔细想想,好像昨晚自己说得有点太过难听了。难怪徐开慈这么久都没消气,想来是气急了。 回去要怎么哄他? 程航一看到徐开慈那张脸,会不由自主地消了大半的脾气,本身他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 但徐开慈不是,哄徐开慈要花好大的功夫,要当牛做马好几天,才能换来徐开慈雪后初晴的一个笑脸。 他趴回床上,把手机摸出来才发现真的是一点电都没有了。 难怪可以睡一个好觉,原来是自己忘了充电。 接通电源后,程航一盯着那条微信看了好久,确认了好几遍。 脑子里好像被放置了一个炸弹,这会被点爆了,炸得他一片空白。 昨晚半夜打电话来,是不是就是因为不舒服? 他匆匆把还没来得及拿出来使用的那些行李又塞了回去,合上行李箱后火速订了回程的机票。 提着行李箱往外沖,路过陈敬妻子身边,他急声打了个招唿说:「和陈敬说一声,我先走了,家里有事。」 第17章 去y城的时候好像花了很长时间,然而回上海的时候,竟然那么快就到了。 大抵是心里过分着急,连程航一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现在「回」这个字,后面跟着的也从y城,变成了上海。 只有和徐开慈住着的这套房子,才能算做的是他的家。别的地方,包括父母家,前面都不能加这个「回」字。 只是,这间家里竟然那么安静。 在飞机上程航一仔细想了徐开慈发给他的那句话,存着一点侥倖心理,觉得是徐开慈这么说无非是在怄气罢了。 以前每次教他回家,也是这么阴阳怪气。 徐开慈吵架也喜欢端着架子,很少会爆粗口,大多数时候都是这么说话。而程航一却恰恰相反,他更喜欢说置气话,怎么扎心怎么来,别人怎么样无所谓,气头上哪管得了那么多?他自己先爽了再说。 可等真的坐在沙发上的时候,程航一才发现家里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护工不在的话还算正常,可以说她去超市买东西了,又可以说他临时有事出去了。 那徐开慈呢?都这么晚了,徐开慈为什么也不在家? 程航一下意识想给徐开慈打电话,刚播出去突然想到会不会是被梅静接走了?去年程航一回y城过的春节,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徐开慈被接走了好几天。 当然也没有回家,而是母子俩去了徐开慈外婆家。 程航一非常不喜欢徐开慈一家人,不单单是梅静和徐春晔,就连徐开慈的外婆、舅舅他都非常不喜欢。 讨厌梅静,是因为梅静总喜欢找茬,总觉得程航一没有照顾好徐开慈。包括现在这个护工就是是梅静找来监视他们两个人的,程航一一想起这些事情,就总是对梅静喜欢不起来。 非但不喜欢,几乎连话都不想和梅静说。 不喜欢徐开慈外婆和他舅舅,则是是因为他们这群人一直也看不上他,总觉得程航一是小地方出来的。就算徐开慈是同性恋,就算徐开慈现在已经瘫痪成这样,他们也觉得程航一配不上自己家小孩。 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让程航一想起来就犯噁心。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徐开慈出院后的那段时间,他们只能和徐开慈的外婆住在一块儿。 那会应该算得上程航一心绪最混乱的时候,他接受不了徐开慈的瘫痪,却又只能背负着愧疚日夜同徐开慈在一起。 那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堪称程航一最不愿提起的半年。 要是真的是被徐开慈家里人接走了,程航一反倒有点不想去找他了。 不想去应付那些烦人的亲戚。 但是不行,不管怎么,程航一都应该给徐开慈打个电话。 没事最好,没事的话就看徐开慈想在那边呆多久,最多也就是过了除夕。 到时候程航一再去把他接回来就好,道歉也该是在这间屋子里道歉。 要是有事,自己也能赶过去看看,总好过最后是被梅静打电话叫过去得好。 电话不是徐开慈接的,是那个烦人的护工。 护工的嗓门有点大,平时在家里都觉得她聒噪,这会在电话里更觉得她吵得耳朵疼:「小程你终于接电话啦?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的呀,你怎么关机了?哦哟,小两口吵架就吵架,怎么可以关机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慈的身体呀……」 程航一还没开口,就被一顿数落,突然又觉得烦得不行,那边话都还没说完,程航一就急忙打断她:「我哥呢?你把电话给他。」 电话那头有点吵,程航一还听到了救护车的鸣笛声,心一下子紧张起来,莫不是着的出事了。 护工的回答印证了他的猜想。 「我和他不在一起的呀,我在缴费处替小慈缴费,他在上头输液吶。」 程航一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屁股离开沙发,整个人几乎是跳起来的着急忙慌地往外走。 「你们在哪里?他怎么了?他现在还好吗?你怎么自己走开了呀?你出来多久了?他自己一个人吗?」 噼头盖脸一串问题,都让电话那头不知道先回答哪个。 妈的,肯定是那天在雪地里呆久了,都特么冻病了。 都说了不要出去不要出去,非要,这下肯定又发烧了。 第33页 护工也有点搞不懂程航一了,明明那天还吵得那么凶,什么狠话没说,今天又关心起来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程航一在关门的声音,还一边很激动地问着:「是不是在平时会去的那个医院?」 「嗯,是……不过我们要走了……」 程航一气得不轻,直接吼道:「徐开慈要走的吗?你是白痴吗?他说出院就出院吗?」 这下子护工有点不高兴了,程航一又没陪在旁边,他知道什么啊就在电话里叭叭个没完。 这次徐开慈生病,不就是他害的,他倒骂起人来了。 护工的声音不像刚刚那么客气,也冷冰冰地说:「已经退烧了,小慈的舅舅和妈妈来接他了,说是要带他回家过节。总不能你不在,小慈还一个人过春节吧。」 说完不等程航一说什么就挂了电话,留程航一一个人在楼道里干瞪眼。 操,就知道会这样。 又惊动他家里人了,也不知道这会去了还能不能留个全尸,但愿这次不会死得太难看。 徐开慈生病基本都在这家医院,这几年程航一和徐开慈都觉得这家医院像他们的第二个家一样。 程航一很轻松就找到徐开慈呆的病房,只是还没走到门口,他就听到梅静低声责骂的声音。 也没说什么,还是老生常谈的那些,无非就是徐开慈不珍惜自己,都快过年了还生病,有什么事情值得他一个晚上痉挛两次的?这次发烧还算退得快,这会温度已经慢慢降下来了,不然是不是打算在医院里过节。 倒是破天荒没有骂程航一,可越是这样,才越反常, 加上刚刚程航一捕捉到的一丁点信息,徐开慈竟然一夜之间痉挛了两次,还发烧了。 自责突然涌上心头,那天晚上再气,也不该动手的。 而且再怎么,看到他手脚都掉在轮椅外面,也应该弯腰帮他扶好再走的。 这下应该很疼吧?不知道他右腿怎么样了? 反正都要被骂,程航一这会又顾不得那么多,一点不带犹豫地进了病房。 徐开慈果然不太好,他被好多枕头靠垫塞在身边,勉强维持着一个还算稳当的坐姿。可就算这样也能看得出他脸色有多苍白,平日里那头柔顺的头发现在都略显凌乱地搭着。 程航一觉得徐开慈这样,就好像一张薄薄的纸片,好像随时要被风吹走一样。 真的挺难过的,好端端一个人,被自己搞成这样。 梅静看到他了,徐开慈也看到他了,但好像都把他当空气一样,理都没理。 梅静站起身来,问徐开慈:「要不要喝水?你喝点水这样退烧才会快一些。」 程航一立马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却被梅静抢先一步。 真尴尬……程航一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异常地煎熬。 一直不说话的徐开慈懒懒地看了尴尬杵在原地的程航一,有气无力地开口说:「妈,我家属来了,让他弄吧。」 ps. 四月一日,新的一个月开始了,送大家一个番外。是祁桐和他老婆的,感兴趣可以看看~在作话里。 第18章 估计是来得急,这个水杯不是徐开慈平时用的那个,平时因为要方便徐开慈,他的水杯都是轻轻一按一按开关就能开的。 这下子突然换成了旋扭式的,程航一一下子还没打开。 梅静看着他尴尬的样子,鼻底下出气嗤笑了一声,将水杯接了过去,轻轻一拧递到了徐开慈嘴边:「喝吧,多喝点一会回家了。」 不管是一开始程航一的着急,又或者是现在的尴尬,都好像无人在意一样。 他靠在边上静静地看着,觉得自己好像很没用,至少在这会,自己确实没什么用处。 平时浪荡,现在也不需要他在这里假模假式地表达自己的关心和着急。 要不是徐开慈怎么都不愿意回家,而家里徐春晔也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梅静怎么都会带徐开慈回家,也总好过和程航一这么没完没了地耗着。 不管梅静是怎么想的,程航一这会是真的觉得难受,尴尬只是其中一点,更多真的是愧疚。 同床共枕这近三年的时间,他就算再装傻、再往外跑,也知道徐开慈的身体情况到底什么情况。甚至他觉得自己,至少比梅静要更清楚一些。 现在徐开慈还能这么靠着喝水,还能和梅静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话,十之八九绝对是吃了止疼药,要不就是他又强忍着。 更多时候程航一的愧疚感来自他自己后知后觉的懊悔,而不是徐开慈家人或者徐开慈自己的埋怨。 但也正因为是自己意识到的,这种愧疚感和自责感才会让他更加难受。 要是没有别人在,就他和徐开慈两个人的话,至少他还能为徐开慈做点什么,哪怕只是替他揉揉他屈着的那条腿,让他不那么难受也行。 虽然这么做到底能不能缓解徐开慈的难受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但至少不会让他那么难受。 不像现在,一点负罪感都没办法缓解,反而因为有旁的人在,这种负罪感简直到达顶端。 在和梅静搭话期间,徐开慈不露痕迹地斜眼看了看墙角。 昨天还挺嚣张的,这会倒像霜打了一样,蔫哒哒地靠在墙角,双手垂在身体两侧还握着拳,看着倒是紧张又难受。 第34页 像一只知道错了的狗。 好像还不到四十八小时吧,斗兽又变成了怂狗。 徐开慈已经习惯了程航一这样,炸毛快,也能秒怂。这次确实……确实有点过了,但也不想在家人面前抹了他的面子。 下了程航一的面子,就等于默认自己过得不好,默认自己过得不好,就变相地承认了自己做错了。 他偏过头,懒懒地说了句腿疼。 没冲着谁说,好像只是随口抱怨一样,不算给谁机会,只希望某人能有点眼力见。 梅静紧张地从病床上站起来,一脸着急地嘀咕着:「不是都吃了止疼药了么?怎么又疼起来了?疼很久了吗?」 说着就掀开了盖在徐开慈身上的被子,「怎么这腿就一直这么屈着?你怎么都不说的呀?」 平时徐开慈很少会同意母亲过来看他,加上她自己本身也要顾忌着徐春晔。除了徐开慈真的病得进医院,又或者是像前段时间那样节日前过来一趟。 对徐开慈的身体情况,梅静是真的知道得很少,能做的也仅仅只是像餵饭或者是餵水这种没太多技术含量的事情。 就像现在,她下意识要去把徐开慈扭曲的那条腿拉直。 徐开慈本来就不会疼,更何况现在还吃了止疼药,梅静怎么弄都行。但程航一知道这样会拉伤徐开慈,他凑了上去,一把按住徐开慈的膝盖,讪讪地说:「我来吧,我知道怎么让……我哥舒服点。」 梅静瞪了眼程航一,又板着脸看了看自己儿子。哪知徐开慈只是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也不说什么,大有「你别瞎操心」的意味。 再加上她确实不会,只能不甘心地放手让程航一来弄。 程航一确实比她要会一些,没急着硬把腿拉直,而是弯着腰将徐开慈的裤腿卷上去,一点点地帮徐开慈先把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 徐开慈的復健做得稀稀拉拉,所谓的肌肉,也萎缩得没剩多少。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条腿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毛病。 没有人比程航一再了解应该怎么处理和应对这些事情,但同样也没有,能那么多次地让徐开慈那么难受。 肌肉一点点的松弛下来,那条腿变得乖顺听话。大概是肌肉松弛下来的原因,从视觉上他的腿细了一圈。 特别今天不知道谁给他穿了厚棉袜,看起来更是脚踝细得只有盈盈一握,程航一都怕自己力气大点,这脚踝能被他给掰折了。 程航一缓缓把徐开慈的腿拉直了一些,帮他放下裤腿。他抬起头来问徐开慈:「这样还疼吗?」 「还行。」徐开慈瞥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认错小朋友,没带多少感情地回答他。很快又转过头问梅静:「舅舅还没来吗?」 梅静点点头说:「嗯,在楼下等我们了,这不是你不舒服吗?我还发消息让他再等等呢。」 去年徐开慈说什么都不愿意去外婆家过年,任梅静磨破嘴皮子都不去,今年程航一在上海,梅静打一开始就不抱什么希望儿子会点头同意回家过节。没想到徐开慈又主动说要和家里过节了,实在摸不透他到底想什么。 徐开慈左手晃了晃,本来想自己把被子掀开的,只可惜没那个力气抬高手臂,在程航一看来,他只是动了动胳膊。 他听到徐开慈轻声说:「那走吧,回家了。」 回家?哪里的家? 程航一立马回过神来,嘴总是比脑子快,他下意识就开口问道:「回咱家么?还是……你要去外婆那边过节?」 徐开慈知道程航一讨厌去那边,但自己又何尝不讨厌程航一去找孟新辞? 他歪着头,一脸是又如何的神情回答道:「对,去外婆家,过了年再回来。」 程航一觉得自己太阳穴跳得突突突的,这会梅静一个就够他喝一壶了,一会遇上徐开慈那一大家子,那他就是真的不留什么全尸了。 他试探着问徐开慈:「去那么久吗?」 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不像是要和好的态度,声音和语气都软了下来:「我的意思是,你一向在家……会比较方便一些,去那么多天不太好吧?」 徐开慈本来想发作的,但是当着梅静的面不好太过,毕竟只是两个人的事情。 他皮笑肉不笑地回答程航一:「我在哪里都不方便,都要人伺候着。我没强求你要跟着去,你可以去你喜欢的地方,毕竟……」 「毕竟你去哪里都挺方便的,抬起腿来就可以走的那种。」 平时徐开慈心情好的时候笑起来明明是很清朗那种,但是只要他一开嘲讽模式,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就会让程航一觉得芒刺在背,十分不舒服。 程航一不再挣扎,低声说一句:「哥在哪里,我肯定也是要在哪里的,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过节呢?」 这个年过得,真特么憋屈。 没见到相见的人就不说了,本来一想到要去孟新辞家里,见到孟新辞家内位,他就已经不太想见了。 可正因为这样,程航一才觉得更加操蛋,也不知道前天昨天晚上发什么疯,非要吵这一架,非要把徐开慈弄进医院,这会还要去他外婆家。 临走的时候,徐开慈又不愿意坐轮椅上了,说自己坐不住,要背着。 这话也没有直白地对着谁说,但程航一不傻,他知道徐开慈是说给自己听的。二话不说弯下腰来,让护工把徐开慈扶到他背上。 第35页 背着徐开慈他走得有点慢,梅静也不稀得要和程航一併排走,推着轮椅就往前面走去,和程航一他们两个拉开了一段距离。 徐开慈下垂的脚一晃一晃时常会不小心打到程航一的腿,要搁平常程航一早就烦了,今天算得上是压着性子没说什么。 他还是不甘心,又小声地问了背上的人:「哥,我们回家行吗?」 背上的徐开慈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趴着,快进电梯前他才开口和程航一说:「我并没有打算原谅你,但是在他们面前骂你就等于打我自己的脸你明白吗程航一?不要以为揉个腿就能抵消掉这件事。」 第19章 其实也没有什么真的值得程航一觉得难受的事情,明天就是年三十了,那句「大过年的」派上了用场。 不会有人过多的去问徐开慈关于他身体的事情,更不会有人这个时候存心找不痛快去和程航一置气。 徐开慈从小和外公外婆长大,疼爱徐开慈是正常的,再加上现在徐开慈的身体情况,对徐开慈的疼爱几乎达到了顶峰。 今天这种喜气洋洋的日子,连着程航一都享受到了祖辈的喜爱,外婆给了他们两个人好大一个红包。 徐开慈不知道是真的还挺高兴的,还是顾忌着那么多人在不好再冷着个脸,也笑嘻嘻地说自己不方便,让程航一收着。这三年来,程航一还从来没有拿过属于他的红包,一直都是他们给徐开慈,徐开慈自己又会重新买成程航一喜欢的东西送他。这会突然有了个自己的红包,还挺不习惯的,不知道该不该接。 外婆拉过程航一的手,和蔼地笑着说:「收着吧,去年你和小慈也没来过节,今年也算给你补上。以后和小慈好好过日子,可别再闹脾气了呀。」 徐开慈没什么上海口音,但他外婆是地地道道的老上海人,这么说话的时候还能听得出来年轻的时候有多嗲。 和小慈好好过日子,别再闹脾气了。 这句话这会听起来,真难受啊,不知道怎么,程航一突然觉得难过。 说到底也就是谁家孩子谁心疼,他们是徐开慈的家人,唯一的愿望只是徐开慈能好好的。因为这个愿望,他们可以捏着鼻子容纳程航一,但也因为这个愿望,他们没办法接受程航一的敷衍和浪荡。 想起还在医院的时候徐开慈说的那段话,程航一就觉得如鲠在喉。徐开慈没做错什么,他的家里人也没做错什么。做错的是他程航一自己,是他自己没有做到专一,没有做到认真。 特别是徐开慈,很长一段时间,包括现在,他都在帮着自己开脱和遮掩。 这种明明是被伤害的那个,却还要替这段不怎么样的感情遮掩。明明已经疲惫得不行,却还要强颜欢笑。程航一真是想想就觉得难过和愧疚,简直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喉头滚动了好几下,眼睛都憋得红红的,粗着脖子接过红包,含煳不清地说了声谢谢,说以后一定会和徐开慈好好过日子,再也不闹了。 徐开慈坐在轮椅上,他仰头看着这会几乎要哭出来的程航一,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带着调侃地说:「行了,一个红包至于激动成这样啊?」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昂着头对外婆说:「你看他就一财迷,收到您给的红包,以后他肯定要对我好的,您就放心吧。」 这会看起来真的挺其乐融融的,好像昨天和前天晚上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程航一跟着装傻充楞,也挠着头笑了笑。 没坐多久,徐开慈就说自己累了,拉着程航一进了房间。 这个房间还是徐开慈上初中前的装修摆设,小小一张床,书柜书桌也不大,反倒是有一个很大的玻璃柜放着他以前玩过的那些乐器。 不过现在两个人都没什么心情去打量和谈论那些乐器,因为关上门以后,气氛又降到了冰点。 徐开慈的止痛药药效发作,先前在客厅里只是强打着精神罢了,现在松懈下来整个人就显得颓了很多,歪歪斜斜靠在轮椅上,一脸没精神的样子。 程航一心疼他这样,打算把他抱打床上去让他躺会,刚弯下腰来打算横抱他的时候,徐开慈却抬手拦了他一下。 「为什么不接电话?」 这种问题问出来就很无趣,无非就是心情不好,或者没听到。 但不问又觉得不甘心,我几近每一个脆弱无助的时候,你都在缺席。 程航一半蹲下来,尽量和徐开慈平时着,他老实交代那天晚上后来发生的事情,甚至一併交代了为什么手机会关机。 说完他干巴巴地凑上去,拉着徐开慈的手掌撒娇讨好似地揉着说:「哥,我真的错了,我后面也没有去见他,你别生气了好么?」 就还是每次吵架后和好那样的过程,程航一一服软,再搭上他那张脸,徐开慈就真的气不到哪里去了。 「程航一,你真的好狗啊,每次都这样。」 这种感情,徐开慈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还要再继续,难不成单单只是为了不服软么? 程航一没反驳,只是接着央求道:「我真没骗你,我以后真的不去找他了,我再去我就是小狗。我们就和好吧,好么?你看你老是生气,你情绪激动你都容易抽筋,到时候又疼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好徐开慈因为肌张力过高,还真的踢了程航一一下。 第36页 本来好端端一个徐开慈摆架子的好时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脚,变得莫名的诙谐。 程航一忍不住笑了起来,拉着他微微抖动的那条腿仔细地揉着,「你看我没说错吧?你就不能生气的。」 徐开慈的脸色有点不自然,想来是刚刚这会,所以有点不好意思。 「你本来就是狗,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去了能有什么用呢?」 是啊,有什么用呢? 屁用没有,反而还都不痛快。 他低着头,含煳不清地说:「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去找他了。」 徐开慈看着他的发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觉得好笑,连发誓的时候声音都不那么绝对,这种保证有什么用? 他问程航一:「你抬起头来,认认真真地把这句话讲了。」 可真的抬起头来,看着徐开慈这双眼睛,程航一又说不出来了。 他眼睛太干净,又太专注,对着这样的眼睛,程航一说不出违心的话。 他非常清楚,自己很有可能只是今天这种无可比拟的自责感让他头脑一热,才能说出这种没什么可信度的保证。 过不了多久,他的自责感消退,他又会觉得不甘心了。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这样到底算什么,有些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噁心。 外面那些人说他不喜欢徐开慈,特别祁桐每天都在编排他是怂狗。但其实不是的,他是真的喜欢徐开慈的,至少他觉得他自己看不上祁桐给他找的那些替代品。 可他同样不甘心。 至于不甘心的,那可就太多了。 在对视中,程航一连嘴巴都张不开,僵持太久。 徐开慈倒抽了一口气,「算了,抱我去床上吧,我真的累了。」 有些时候,沉默比吵架还来得伤人。 第20章 徐开慈这张床还是很多年前他上初中那会外公给买的,小小的单人床既容不下两个人,徐开慈自己躺着也不舒服。但也没办法,只是偶尔过来一次,没必要大费周章替他换一张床。 上一次两个人还在这个房间里,已经是快三年前的事情了。 那会徐开慈才出院没多久,几乎只能躺着,程航一那里也去不了,只能像现在这样在徐开慈床边学着照顾他,从替他餵水餵饭,到帮他清理,再到徐开慈只要皱皱眉,程航一就知道他是哪里不舒服。 那会的程航一根本没什么心思去仔细地去看看,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到底有什么陈设。 那会的他,难受是真的难受,就算不是情侣仅仅只是在学校里听闻过他的风采,再看到他现在这样都会难受。 一个算得上出众的音乐人,未来在民乐演奏上要升起的一颗星星,现在却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一头好看的长髮也被剃掉,加上药物的原因他脸都略微肿着,别说绝艷的美人,就连寻常人都要比他顺眼一些。 每次徐开慈皱着眉疼得龇牙咧嘴的时候,程航一简直难过得要哭出来,难过到好几次夜里醒过来怎么都睡不着,蹲在卫生间里抱着马桶吐得一塌煳涂。 不过憋屈也是真的憋屈。 程航一虽然和孟新辞同样都是来自小城市,但程航一和孟新辞不一样。他从小生于优渥的家庭,在父母眼里,就算年少的时候偶尔调皮,那也算作是少年人都会有的恣意和天真罢了。 他这辈子活到现在可以算顺风顺水,别说挫折,波折都没有。就是上学,练琴,等再长大一些以后能玩乐的更多,自己也放得更开。然而这一切都随着徐开慈的这件事,通通被葬送掉。 在程航一看来,这件事不但毁了徐开慈,也同样毁了他。 徐开慈尚且有家人撑腰,而他连家里人都不敢说。他在这间家里,只能算一个外人,一个被捆绑束缚住的外人。 那会的徐开慈在程航一心里,已经不是什么漂亮的男友,什么技艺高超的演奏人,他就只是一个瘫了的人,一个什么都需要人照顾的瘫子。 一个,他不知道以后漫漫长生,要用什么心情和感情去面对的瘫子。 现在徐开慈好了点,程航一又觉得好像又没那么压抑了,至少今年、现在的气氛很好。 程航一没帮徐开慈把被子盖上,室内空调温度不算低,不会着凉。先前在医院里他就发现了,徐开慈的脚有些肿,这会正拉着徐开慈的腿给他按摩着。 也就这时候,还有闲情逸緻好来仔细看看徐开慈生活过的地方。 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徐开慈的腿脚,眼睛倒是一直乱瞟。 这间屋子仔细看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程航一觉得和自己在y城的那个小房间差不多。都是小床小书桌小书柜,也没有像电视里那些真人秀里星二代那种豪华时尚的装修,某些陈设程航一觉得还不如自己的房间,装修得实在有些老气。 他比较感兴趣那个玻璃柜里的乐器,尽管好多他都认不全,只能凭着一点点印象去辨认里头到底都装着什么。 徐开慈看到他的目光所及了,也没管他,由他自己看着。 这些东西对徐开慈来说以前不值得一提,以前的他不止一个人夸有天赋,好像这些乐器对他来说,就只是一道普通的口算题那么简单,没什么好值得一提的。 现在又是没什么好说的,反正都已经成为过去,反正都没办法再拿起来就是了。总不能总是抬着过去那些事情说,说自己以前有多厉害。这样反而显得自己跟神经病一样,实在难以启齿。 第37页 程航一实在忍不住问徐开慈:「这是笛子不是萧吧?」 徐开慈点点头,微微抬起头来用蜷着的手指了一下:「那个是笛子,竖在他旁边的那个才是萧。」 「我可以拿出来看看么?我还没玩过民乐呢。」程航一都站起来了,才想起来这是徐开慈的东西,还是他已经用不到的东西了。他想拿出来看看,又总觉得徐开慈会不开心,这才想起来问问。 「你玩吧,不过别吹了,都那么多年了,估计也吹不出什么调来了。」 要真的算起来,徐开慈不住这里十一二年了,但程航一打开玻璃柜的时候还是能察觉到这些东西被保管得很好,玻璃柜里一点灰尘都没有,中阮的弦也上得好紧。一点都不像长期没人碰的样子,要不是和徐开慈一直住在一起,程航一都不相信这是十多年没人住过的房间。 程航一把笛子从柜子里拿了出来,笛子上刻着瘦金体字,这两年程航一微微有一点近视,他凑近了一点眯着眼睛才看清上面的小字。 ——开明盛世,永怀慈悲。 程航一没弄懂这句话的意思,抬起头迷茫地问徐开慈,徐开慈被空调暖风吹得昏昏欲睡,呢喃着回答他:「我外公帮我取的名字,生于开明盛世,心当永怀慈悲,老人家取名字神神叨叨的。」 程航一笑了出来,这名字被这么一解释,实在有些好笑,还略带一些……该怎么说呢,土气。 这会气氛实在太舒服程航一略微有点忘形,脱口而出:「还开明盛世,你家就挺不开明的,出柜能把儿子弄成这样的,全国上下也没几个了。」 刚说完,程航一就意识到不对劲,他咬着舌头悻悻地看着徐开慈。 徐开慈原本还昏昏欲睡的,这会也睁开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再想什么。 程航一抿着嘴巴凑近徐开慈,轻轻推了他两下说:「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徐开慈回过神来,淡淡摇了摇头说:「名字而已,能说明什么?我叫徐铁柱不也还是我?只不过家对我寄予的希望而已……」 程航一盯着徐开慈看了好一会,见他真的没有生气的意思才松了口气,笑着揉了揉他瘫软的手掌,「没事没事,不是还有下半句么?永怀慈悲,我对你慈悲点,我好好对你。」 徐开慈愣了一下,噗嗤一声笑出来,要是这会能坐起来,他真的很想给程航一两下子。 这会他眼睛不像在医院里那么混沌,带着几颗星点,「你还对我慈悲,把我气进医院的,这天底下除了徐春晔,也就你程航一了。」 程航一耳根一下红了起来,先是低下头只用力侷促地揉着徐开慈的手不说话,后面突然俯下身来亲了徐开慈一口,小声嘀咕着说了好几句我错了。 「行了,别在这装孙子,你以后乖一点比说什么都强。」徐开慈受不了他这样,又不是发自内心的想要有肌肤之亲,只是单纯想搏回一点点好感,怪烦的。 程航一笑嘻嘻地坐起来,后知后觉地感嘆道:「不过这些都是你以前玩过的吗?我都不知道你还会那么多。」 徐开慈被他搅得睡不着,只能陪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下去:「嗯,都会一点,我外公以前很喜欢这些东西,我也都跟着学了点。」 程航一又扭头看了眼那个玻璃柜,少说不下四种乐器,徐开慈竟然说都学了点。 他不知道徐开慈天赋到底多高,但是他知道徐开慈在二胡上的钻研,他所说的「学了点」绝不是真的只会一首简单的「小星星」。 他突然拉起徐开慈的手,将他的手指从掌心捋顺开来,细细地端详着。 他手指很长,以前就觉得他的手很好看,像水葱一样,现在手上已经没有什么支撑骨头的脂肪和肌肉,只是干枯地包着一层皮。 实在没办法想像,这样的一双手,从前到底有多灵动,竟然能学会那么多乐器。 程航一眼睛有点胀,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他问徐开慈:「你是很喜欢民乐么?」 「喜不喜欢的,有那么重要吗?」问到自己热爱的东西,徐开慈反而没有那么想回答了,只似是而非地敷衍了一句。 程航一却突然很正经,很严肃地看着徐开慈:「我以前成绩挺不好的,初中是我妈砸钱给我上的,高中也是刷了很多题才考上的,我知道我几斤几两所以才一直学小提琴,无非也就是想有个大学可以上。你说我有多喜欢,好像真的没有的。我也不是那种天赋很好的学生,更别说还能有多余的心力去学别的。」 如果不是今天,程航一大概会一直以为徐开慈应该是同他一样,只是觉得这条路看起来像一条捷径,所以才选择了自己的一个特长。 作为一个音乐人,他突然怜惜徐开慈。 在三年前,自己压抑得受不了的时候,徐开慈可能要难过一万倍。他没有办法去,徐开慈每天睁开眼睛看到这个玻璃柜里放着的那些乐器,心情会是如何。 作为徐开慈的男朋友,他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人,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去真正的了解过他。 第21章 徐开慈真的从来没有和程航一说过关于自己有多喜欢这些东西的事情,又或者说他没和任何人说过。 还是那句话,没必要。说和不说,别人自长了双眼睛,人家能看得出来到底是不是热爱。哪怕没长眼睛的盛观南,也知道徐开慈喜欢民乐。 第38页 确实身边很多人都是出于以自己一技之长以后能有碗饭吃,但徐开慈不是。如果按照家里设想的,他早早放弃民乐可能现在他会混得更好。 只徐开慈就是倔,就算撞了南墙,他也要把南墙拆了接着往下走。 他喜欢的事情,想做成的事情,包括想要的人,他就一定要赢。 他从来没有输过,至少目前来说,他还是觉得自己是赢的那个。徐开慈看了眼面前的程航一,只能算赢得不好看。 赢得好难看,也赢得好艰难,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大到徐开慈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到底是输,还是赢了。 没准已经输了,只是自己还在嘴硬罢了。 徐开慈眼睫轻颤,抬手蹭了蹭程航一,「别揉了,没什么用,你别说话了我睡会。」 程航一点点头,帮徐开慈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这里没那么多靠垫和软枕,你将就一下昂?」 说着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裹成一个卷垫在徐开慈的一双瘫足下,好给他的脚一个支撑。 因为瘫痪的原因,徐开慈手上的血管并不是很好找,每次输液都会弄得手上一片淤青。这还不是最差的,就怕跑针,要是跑针了,淤青的地方会更多。 徐开慈闭着眼睛侧着头睡觉的样子很好看,因为瘫痪的原因影响了唿吸功能,他睡觉总会微微张着点嘴巴来辅助唿吸。这么一来,他睡觉的时候会比平时气势要弱很多,只剩一张怎么看怎么好看的脸。 程航一没忍住,伸手揉乱了徐开慈的头髮,小声地对着徐开慈说:「你睡你的,我出去帮你拧条热毛巾回来敷一下。」 说完他就站起身来,轻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刚关上房间门,程航一一抬头吓了一跳,又怂得退回房间关起门来。 徐春晔竟然在外面! 妈的妈的,徐春晔为什么会在这里?! 程航一背贴着门,一脸煞白地回想着刚刚到底有没有看错。 绝对没看错,他和徐春晔没有见过几次,但是每一次他都印象深刻,坐在客厅里那位,绝对就是徐开慈的父亲。 门一开一关的动静吵醒了刚刚睡着的徐开慈,他朦胧地睁开眼睛成程航一在闹哪样。 程航一惊魂未定,说话有点磕磕绊绊:「哥……你爸在外面……我曹,他怎么会在这里?」 徐开慈眼底的惊讶稍纵即逝,很快镇定下来,他故作轻松地说:「这是他丈母娘家,他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 他仰着头看了看程航一,不禁笑了起来,调笑着问他:「怎么?你害怕他呀?」 「我怕他干嘛?开玩笑,他又不是我爹,再说就算是我爹我也不怕。」程航一嘴硬,不愿意承认。 其实是怕的,这种恐惧也不是徐春晔本身造成的,是那么多次看到徐开慈和他吵架带来的。 最早的恐惧,已经能追溯到程航一都还没上大三的时候,那天晚上第一次跟着徐开慈回公寓。 徐开慈衣服褪下的时候,程航一看到他背上和腿上一条一条的红痕,全是被徐春晔打的。 这种恐惧在程航一心头萦绕多年,后面徐开慈瘫痪后徐春晔在医院里的态度也没有好转,甚至出院的那天都没露过面。 程航一到现在还很清晰地记得,出院的前一天,徐开慈和徐春晔在病房里吵得好兇。爷俩不管不顾地对骂,后面徐春晔还掀了柜子上的好些东西,水杯摔碎蔓延出来的温水把一同摔下桌的那些药丸全都浸湿泡透,在地上化成一滩狼藉。 程航一一边要防着徐春晔气蒙了给徐开慈一巴掌,又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战火所累,等徐春晔走后程航一低着身子收拾地上那些狼藉的时候,他明显听到躺在病床上的徐开慈在大口地喘气。 那天晚上的记忆太难受了,以至于就算不是对程航一发火,程航一也觉得徐春晔很可怕。 徐开慈抬手本想向程航一招招手的,抬到半空中就掉了下来。 「你过来。」 程航一乖顺地走近他,这时候徐开慈又重新抬起手在程航一身上有气无力地蹭了两下。 他脸上带着一点点笑容,看起来像个心怀慈悲的神仙,「别怕,一会吃完饭我们回家。」 程航一觉得徐开慈这会就像个哄小孩的一样,虽然知道徐开慈是安慰他,也不好拉下脸来说自己好感动。 他毛毛躁躁地反驳着说:「我怕他干啥呀,他又不和我吵,你家里人都当我是空气,他只跟你吵。」 听到这句话,徐开慈瞪了程航一,又反驳不出来什么,但是内心的白眼怎么都翻不下去。 「行了,别贫嘴了,把我扶起来吧。」徐开慈的手腕吊着,凑近给程航一。 程航一接过他的手,但没把他扶起来,反而帮徐开慈把手收进被子里。 「这会还早呢,你再睡会吶。」 徐开慈又把手抬起来,不知道徐春晔来了还好,现在听到他的名字是真的很难再睡着了。 不但没办法睡着,反而还觉得躺着胸口堵得慌。他的手心一直在蹭着程航一的手,最近程航一忘了帮他剪指甲,那一点点微弱的感觉能感觉到他的指甲在程航一手心挠着。 他突然笑起来,明眸皓齿地笑着说:「不睡了,起来吧,和他们打个招唿回家了。」见程航一还懵着,他装作很不满地接着说道:「这床躺着难受死了,还是家里舒服,我想回家了。怎么?你不想回去,想晚上打地铺睡我旁边?」 第39页 程航一摇摇头,弯腰把徐开慈抱了起来,始终才刚刚病好,起床会有的眩晕比平时还要来得难受一些,徐开慈在程航一怀里难受得闭着眼睛好一会才缓过来。 进来那么久说是要睡会,实际上徐开慈真的合上眼睡着的时间怕是十分钟都没有。这会把他抱到轮椅上一直在往下滑,根本没法坐得住,程航一不得不帮他绑上束缚带。让他以一个刻板地笔挺的姿势坐着,看起来十分不舒服。 但也只能这样,徐开慈已经习惯了。 开门前徐开慈深深地唿吸了一口气,做好准备去见那个三年没见面的,他应该叫一声父亲的人。 第22章 实际上徐开慈要比程航一紧张很多,因为太紧张他左手扶在操纵杆上却怎么都动不了,挣扎一番还从操纵杆上掉了下来,搭在腿上再也抬不起来。 「你推吧,累得慌。」徐开慈垂着头看着腿上搭着的那节枯枝,认命地开口让程航一帮他推轮椅,自己就安安静静坐好。 程航一却在他背后微微弯着腰先把他的一头长髮挽起来扎成个髮髻。又皱着眉支支吾吾地和他说:「一会你看到他,还是叫他一声,别老是关系那么僵。」 「知道了。」徐开慈鼻底下出气,也不知道是在冷笑还是不屑「先看看他什么态度。」 开了门绕过隔开房间和客厅的雕花屏风来到客厅,徐开慈看到了徐春晔。 看着还不错,瘦是瘦了点,但是看着很精神,比他这个病人看起来是要健康太多了,这时候和他吵架估计吼不赢他。 梅静以为徐开慈还睡着,没去打扰他,没想到这会已经出来了。她不由得有点紧张,不知道徐春晔怎么会突然过来,也不知道徐开慈今天能不能稍微服个软,至少父子俩不要在过年前夕吵起来。 梅静走到徐开慈跟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问徐开慈:「怎么不睡了呀?不是累了么?」 徐开慈笑了笑,随口抱怨着:「没睡着,现在睡那张小床太难受了,还是想回家了。」 梅静还没说什么,徐开慈的外婆突然叫了起来:「不行的呀!你说好了今年在阿婆这里过节的,这会又要走了,不知道阿婆知道你要来,今天特意让你舅妈去买了很多你喜欢吃的东西的。」 老人家说得情真意切,搞得徐开慈好愧疚,但他知道只要自己和徐春晔呆在一起,就肯定会吵架。 也不单单是明面上的这么几件事情,而是一丁点事情他们都会吵起来,父子一场,做到他们这样的,也没几个了。 徐开慈偏过头看了眼徐春晔,看到他一脸铁青地坐着,就知道今天绝对不会有多融洽。他不想毁了过节的气氛,也没有那个精神和体力去和徐春晔对骂,所以他愿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可这又提前伤了老人的心,想想真是觉得不管怎么做都好难。 他抬起头看着外婆,讨饶地笑着说:「我改天来成吗?我今天是病号,病号得回家休息,等病号好一点了再来看阿婆。」 老太太看着外孙苍白的脸色,心里心疼得不行,她也知道他呆这里肯定休息不好。又实在捨不得就这么让外孙离开,这会拉着脸噘着嘴还想说点什么。 「您让他滚!他本来就不是我们家孩子,您管他那么多干嘛?给他脸了还给他买吃的,他配吗?」外婆还没开口,徐春晔倒已经狠狠地拍了一下沙发扶手站起来先骂起来了。 从徐开慈一出来徐春晔就看到他了,只是他一直没开腔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徐开慈。 知道徐开慈是从医院里接回来的时候他还着急过,火急火燎地从家里赶过来,等到的时候徐开慈已经回房间了。梅静劝了徐春晔半天,说一会和儿子好好说话,大过年的收收脾气,别大吼大叫的。 当时他还满口答应下来,说今天不会发火,可等见到徐开慈,他心里这无名火又烧了起来。 三年未见,徐开慈还是那副鬼样子,想想就气得血压都上来了。 梅静转身过去对着徐春晔一直使脸色,提醒他今天不要生气的。 徐春晔没get到,反而还连着梅静也骂:「你对着我挤眉弄眼干嘛?你看看这就是你惯出来的好儿子,完全就是贱皮子,家里不呆非要出去,那你让他滚啊。」 梅静也不高兴了,提高了音量:「徐春晔你疯了吗?他是你儿子啊,你这么骂他你是不是有病?」 「他不是我儿子!」 「我不是他儿子。」 没想到徐开慈和徐春晔异口同声这么说,又同时被程航一和梅静喝了一声。 程航一抬手捂住徐开慈的嘴巴,小声同他说:「你在屋里还答应得好好的,干嘛呀?」 徐开慈瞪着程航一,怒火也蹭蹭蹭往上钻,「我答应什么了?你看他把我当儿子吗?他都不像个爹的样子,我还舔着脸凑上去啊?」 徐春晔怒极反笑,他这种表情就代表着,今天他的脾气是收不下来了。 「你还挺自觉,知道我已经把你赶出家门了,你已经不配在这个家里呆着了。」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不配做我儿子,我儿子早死了!」 他说的话越来越过分,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就算梅静站起来去拉着他,他也还是控制不住地一直在骂。 徐开慈先是愣住不说话,后面脸色也越来越差,程航一能看得到他的手一直在颤抖,连同平时安静的双腿也抖动起来。 第40页 徐开慈的牙根紧咬着,从牙关里蹦出几个字:「对,我早死了,从你把我从楼上推下来那天我就死了,从我没有办法再碰琴那天我就死了,徐春晔是你亲手把你儿子杀了的。一个杀人兇手,有什么资格在死者面前张牙舞爪?就因为你牛逼,就因为你嗓门大吗?」 这下梅静再也拉不住徐春晔,他怒不可遏地凑到徐开慈面前扬手扇了下去。只不过这一巴掌没落在徐开慈的脸上,而是砸到了程航一的身上。 从很久以前程航一就发现了,徐开慈和徐春晔吵架或者怎么,自己都不会有事,徐春晔不会骂自己,更不会打自己,但是气急了徐春晔才不会管徐开慈身体到底怎么样,怒火会把理智燃烧殆尽,不管不顾地抬手就打了。 要放在以前就算了,徐开慈人高马大这一巴掌算不得什么,但现在不行,至少今天不行。从徐春晔走过来程航一就警觉起来,果然不出他所料,还好他弯下腰抱住了徐开慈,这一巴掌才没有打在徐开慈脸上。 老太太和梅静凑过来把徐春晔拉开,骂他怎么可以动手打孩子。 徐开慈却颤抖得更厉害,原本还虚虚点在脚踏上的一双脚也掉了下去,手一下一下剧烈地蹭在腿上,把盖在腿上毯子蹭掉落在地上。 他的胸膛气得剧烈起伏,连说话都在大口喘息:「徐春晔……你是不是……有狂躁症?要不要我把我以前的心理医生介绍给你?你绝对是有病,你真的病得不轻。」 就算被拉得很远,徐春晔也还是伸着手指着徐开慈骂道:「你死了才好!你瘫了才好!你知不知道你每次玩这些没用的东西我都恨不能掐死你!你早该被我打死,从你背着我偷偷考音乐学院的时候我就该打死你,还等你不要脸地把一个男的带回家。」 他一把把梅静推开,大步走进徐开慈的那个小卧室,等他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方才程航一把玩过的那支竹笛。 「从小就喜欢是吧?从小就不听话是吧?正好现在瘫了,我看你以后还怎么玩这些没用的东西!」 程航一瞪大,懊悔地想穿越回半小时前去,他就不该顺手放桌上,就应该从哪里拿的放回哪里去。 他刚要出声,刚要去求徐春晔不要激动。 可已经来不及了。 那支刻着「开明盛世,永怀慈悲」的竹笛,就这么在徐开慈的眼皮子底下被徐春晔摔成两半。 一直笛子最后发出的声音,是掉在地上的哐当声。就如同徐开慈摔下楼当天那样,再也发出不出任何动静声响。 客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竹笛掉在地上的余音,还有徐开慈大口大口喘息的声音。 程航一着急地替徐开慈顺着气,小声地说着:「别气别气,你放松点,你一会又痉挛了,我给你买,我给你买一模一样的。哥,你放松一点……」 这些话根本就没什么用,这支竹笛是徐开慈四岁的生日礼物,是徐开慈接触的第一个乐器,是打开他民乐大门的钥匙。 无可替代。 徐开慈一瞬间想到自己被推下楼的那天,痛苦到连喘气都觉得困难,更顾不上簌簌发抖的身体。 三年前和三年后,根本没什么改变,徐春晔看不惯的东西,还是随手就可以摔个粉碎。 只是徐开慈已经没有那个能力去抗争了,哪怕只是简单地把这支竹笛从他手中抢过来都不行。 「你都摔了吧,柜子里还有,你想怎么摔怎么摔,爱怎么砸怎么砸。徐春晔,你真的把你儿子杀死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徐开慈不得不承认这句话说出口是带着哭腔的。 徐开慈,真的被杀死了。 他睁开眼睛,不带感情地对程航一说:「回家吧。」 轮椅停在玄关,程航一蹲着帮徐开慈穿鞋子,他的脚一直在颤抖,程航一都很难抓住帮他把蜷向脚心的脚趾顺开,更别提顺利地把鞋子套进去。 他抬起头为难地看着徐开慈,知道徐开慈此时此刻有多想离开这个地方,但他又那么讲究,怎么可能让自己没有穿戴好就出门。 「回家吧,不穿了。」 穿和不穿没区别了,甚至活着或者死了,这会对徐开慈来说都没区别了。 等电梯的时候,徐开慈听见外婆家里还有争吵的声音,一听就是外婆和梅静在骂徐春晔。 但他已经没心思去听他们在说什么了。 在电梯里程航一还想说点什么,含煳地喊了好几声徐开慈,徐开慈却一个句号都没回给他,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后面实在觉得烦了,才开口回了一句:「我现在很疼,你能不能让我静静,就安静一会。」 一直到车子面前,程航一准备抱徐开慈上车,他掀开徐开慈腿上的毯子才发现徐开慈失禁了,裤子连同袜子都是湿的。 徐开慈一直没感觉到,这会视觉上的冲击更大,加上先前的打击,突然噁心得不行,偏过头突然吐了起来。 他没吃什么东西,也就在医院里输液的时候喝了点粥。 这会与其说吐,不如说在干呕。 可是胃里就是很难受,翻江倒海的,就是难受得非得吐出来点什么才舒服。 后吐了几口混合着胆汁的苦水,嘴巴里充斥着一股摆脱不掉的辛辣的苦涩。 程航一开了车门从车上抽了几张纸又下来帮徐开慈把嘴巴擦干净,他还从来没见过徐开慈这样,一时间也手足无措起来,只能重复着:「你别紧张啊,我送你去医院还是怎么办?怎么会吐呢?哥你放松点啊……」 第41页 等徐开慈稍微平復一点,程航一才把绑在他身上的束带解开,抱起他放进车里。 「以后再也不来了,你稍微开心一点点好不好?你这样这个年肯定过不好了,那个竹笛,我去找人给你重新买一个,我给你找人刻字。没事的……真的没事的。别气了好么?」程航一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不会安慰人,辗转就只会这句话。 徐开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现在好像只剩还能唿吸一样,口鼻并用地在喘息。 脑子里一直在回想那支断掉的竹笛。 他觉得外公给他取的这个名字,可真讽刺。 第23章 只要是车上有徐开慈程航一的车速就不会很快,平时徐开慈不会说什么,他已经习惯了这种速度,今天却一直在催程航一开快一些。 程航一也想快一点,他知道就这么潮着、闷着,徐开慈肯定会很难受。但他不敢把油门踩下去,他都不用看徐开慈现在的脸色,就知道徐开慈现在有多难受,要是再开快点,他怕徐开慈再吐出来。 程航一眼睛盯着前方,一首握着方向盘,一手握着徐开慈的手说:「哥我没法开快啊,你这……你这身体我开快了你回头晕车再吐怎么办?」 要是放在平时徐开慈应该会觉得挺开心的,他喜欢程航一开车的时候抽空握着他的手,有些时候他自己还会反过来用手蹭蹭程航一,算作是他目前为数不多能做的亲密动作。 可这会程航一觉得他握着的这个人,快死了一样,他的手好冰,不管你怎么捏他,他都不会有什么反应。 这种感觉不太好,就算他的手这两年也在尽心尽力地按摩和想办法延缓萎缩,但架不住他这会一副心死如灰的样子。 程航一肚子一个人叨叨半天,想逗徐开慈说句话,可到头来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尴尬地说个没完。 徐开慈最后连看都不看他,轻轻说了句:「可是我很难受,所以开快一点行吗?」 说完俩头都偏过去不再理程航一。 车里气氛好奇怪,现在连话都不知道要说点什么,谁经歷过这种事情都不会有什么心情说话,程航一也不好在去打扰他,只能自己也乖乖闭嘴。 先前怕徐开慈冷开了空调,可这样带来的后果就是车里慢慢蒸腾起不好闻的味道来,伴随着热风,让程航一略微感到不适。 其实在家也会,以徐开慈的身体来说太过正常,没什么好抱怨的。但觉得不舒服也算得上人之常情,没有谁生来会喜欢这样的味道。 程航一握着徐开慈的手不着痕迹地松开,又尽量在徐开慈不被发现的时候捏了一下鼻子,然后很快松开。 他略微有一点分心,纠结要不要把车内的空调关了,又担心徐开慈着凉,手在空调键上摸了好几下,又侧眼看了好几眼徐开慈,一直没下定决心。 「关了吧。」徐开慈还是偏着头,声音与其说是有气无力,不如说是要死不活。 程航一耳根红了起来,又把手放回方向盘不想关了,「就快到家了,一会就到了。」 徐开慈突然提高声量,非常生气,又很崩溃地回答道:「我特么让你关了!我觉得很噁心不行吗?我不喜欢行吗?」 程航一怔怔不敢动,不晓得他在说反话还是是真的,他很烦徐开慈这样,但心底是同情的。 这个时候说什么感同身受,说什么共情都是假的,天底下没几个人能和现在的徐开慈有同样的经歷,更不能切身感受徐开慈到底有多崩溃和多痛苦。 「你忍忍,马上就到家了,回家我帮你弄干净。」最终还是没忍心关了空调。 —— 下车后程航一没把徐开慈轮椅搬下来,直接背着他上的楼,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脏不脏的了,徐开慈肯定坐不住轮椅的,他也不忍心再用那些带子绑着他。 徐开慈有气无力地趴在他身上,地下停车场昏暗一片,只能影影绰绰依稀辨认他们两个人印在地上的影子。 程航一突然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更能理解徐开慈经常说的那句话。 ——「我只有你了。」 他嘆了口气问徐开慈:「你要不要哭一会?趁这里没人。」 记得以前孟新辞高三那会经常会在学校背后一条很黑的小巷子里躲着哭,或者是抽菸,那会程航一还笑说别娘们唧唧的,哭什么。 现在反过来,他倒希望徐开慈哭一哭,说不定就不会那么半死不活的,至少也算一种发泄。 「不要,快点上楼。」 徐开慈不是孟新辞,他不会哭,更不会觉得哭一顿就会好。 进了家门,程航一随意把鞋子蹬掉在门口就背着徐开慈进了浴室,其实应该在房间里帮他把衣服脱了的,但徐开慈肯定不愿意就这么躺床上的。 有些时候程航一会怀疑徐开慈是不是有点洁癖,但是想想他以前住的那间公寓,又觉得洁癖和他应该八竿子打不着。 他把徐开慈放稳在浴室里的那个靠背椅上,死死地抵着他让他坐好,一边打开淋浴头,一边帮他把上衣脱了,再半蹲着抱起徐开慈脱了他的裤子和袜子。 热水从热水器里出来需要几秒,这会砸下来的是温凉水,徐开慈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缩了一下脖子,但也就一下,很快就垂着头任程航一摆弄。 程航一身上也被淋了很多水,管不了那么多了,一会一起洗了就是。 第42页 「本来应该要把暖气先开了再帮你洗澡的,刚刚手腾不出来,你将就一下好不好?」洗澡大多数还是护工做的事情,程航一有一点手忙脚乱。 主要是今天徐开慈就跟没长骨头一样,一直往下滑,要不是程航一死死地抵着他,他早睡地上去了。 「没事,随你怎么弄。」只是最开始的温凉水徐开慈没反应过来,后面的他都觉得无所谓得很。 这么洗澡根本没法帮他洗,程航一只能为难地喊他:「哥你先打起精神来好好坐着好么,你靠着椅背我帮你系上带子,不然我没办法帮你把袜子脱了,你……袜子也是湿的。」 徐开慈闭着眼睛点点头,算是默许。 平时虽然有失禁的时候,但是几乎没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今天还输了液,捂了这么久,腿内侧红红的,连同一双一直都粉粉白白的脚都带着红色,看了很难不心疼。 程航一忍不住在心里抱怨徐家那群傻逼,什么都做不好,还净添乱。 徐开慈平时不管是自己还是护工都是收拾打理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反倒过个年还过成这种鬼样子。 抬起头来的时候徐开慈还是了无生气地闭着眼睛,他拉过花洒用软毛巾帮徐开慈周身擦了一遍,等把徐开慈收拾得干干净净才脱了自己衣服给字也洗了个澡。 看着地上一堆的衣服,再看看座位上的徐开慈程航一心里多少有点不爽,又只能强压着,耐下心来帮徐开慈把头髮吹干,然后扯了块浴巾包着徐开慈抱出浴室放到床上。 这期间徐开慈就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不管是帮他洗澡,还是帮他吹头髮,他都一句话不说,要么闭着眼睛,要么空洞地,愣愣地看着程航一。 一直到把徐开慈放到床上,替他穿衣服的时候,徐开慈才突然有了表情。 他右腿一直屈着,裤子很难套进去,程航一试了好几次才帮他把裤子穿好。 徐开慈却突然表现得好痛苦,脸上的表情从扭曲转为崩溃,在大叫了一声以后说:「我熬不下去了,你想想办法吧程航一……」 第24章 你很难感同身受现在程航一有多手足无措,就像程航一他没有办法体会徐开慈现在有多崩溃痛苦。 他们两个人,这间家虽然站着的人是程航一,在外的也是程航一。但是其实大家都知道,这间家所有的主导权都在徐开慈手里。 而现在,一个掌握着话语权和主导权的人,崩溃在伴侣面前,痛苦地求对方想想办法。虽然不是程航一惹的祸,但这种已经到顶的愧疚感让程航一觉得要是自己想不出来点什么办法,他可能要和徐开慈一起崩溃了。 裤子才套进去一半,徐开慈就突然崩溃,然后痛哭,搞得程航一手足无措。不知道是要先去安慰他,还是先帮徐开慈把裤子穿好。 他手忙脚乱,又结结巴巴地说:「哥,哥你别哭啊,好好好,我想办法,我想办法,你别哭。」 宽松的睡裤耷拉在腿上,露着徐开慈腰间一半的尿不湿,又遮着一半他蜷着的脚掌,只露着几个圆圆的脚趾。但或许是因为情绪激动,他的腿脚一直在颤抖,粉白的脚一直蹭在床单,程航一刚帮他把裤子提好,又被踩着拉了下去。 又怕徐开慈把自己弄伤,程航一没办法,只能把徐开慈抱进怀里,用很大的力气将他禁锢在自己怀抱中。 「哥,你听我说,你别哭,你冷静一点,我想办法,我肯定想办法。但你哭着,我没有办法冷静下来想办法,我……我……笛子是么?我去给你找,我给你去找一模一样的,我给你刻字,我知道那个笛子长什么样,我给你找好不好?」 程航一突然想到自己小时候,很小很小的时候,每次碰到很伤心,放声大哭的时候。家里人都会这样把自己抱到怀里,抚摸,亲吻,宽慰。 程航一这生过得顺风顺水,长大以后也不曾有那么崩溃的时候,周围人也大多和他差不多,这会能想起来的能让人觉得自己被疼爱的办法好像就只有这个。 他有模有样地抱着徐开慈,将手掌移到徐开慈还有知觉的地方,慢慢拍着他,揉着他,又低头亲吻掉他脸上的眼泪。 一寸一寸,一厘一厘。 我亲亲你,抱抱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在爱你,我在疼你。 徐开慈还是一直在哭,只是由痛哭,变成了默默掉眼泪。他慢慢安静下来,嘴底下不再那么大声的呜咽,也不再含煳不清地说自己熬不下去了。 只是脸上泪痕未干,眼尾通红。他脸上又变成了毫无表情的样子,静静地靠在程航一的怀里,像一个精緻的娃娃,一个程航一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探一下他的鼻息,好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 偶尔因为先前哭得太伤心,现在徐开慈的身体还会抽动两下。 程航一看到他的脚蹭在床单上脚背和后跟已经有些发红,这会心疼地把他一双脚揽到自己跟前护着,每次抽动的时候就把手垫在他的脚底下。 就算徐开慈对这些都感觉不到,但正是因为他感觉不到,程航一才要多加注意,更加用心。 实在不想徐开慈再受伤了,实在是太可怜了。 徐开慈终于安静下来了,程航一抬手把他脸上最后一滴眼泪轻轻擦掉。 又低头吻了他的额头,吻了他红红的眼尾。 第43页 他小声地哄着徐开慈:「民乐系我也认得几个同学的,等过了年我问问他们,我让他们带我去找找。我给你找个最像的,给你再去找个搞书法篆刻的。以后那边咱们不去就不去了,你就在家里开开心心的昂?」 他絮絮叨叨说着,好像要把肚子里所有能说的好话都耗尽。 「你想不想去哪里玩?我带你去好不好?你上次不是说你想泡温泉吗?那段时间我好忙,没法带你去你还发了好大脾气,我现在带你去好不好?就去以前我们去过的那个温泉小镇好不好?」 只有程航一一个人在说话,徐开慈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不但一言不发,还一动不动。最后干脆闭上了眼睛,听程航一一个人说着。 「我好疼,我想睡觉。」很久以后,徐开慈突然睁开眼睛,疲倦地说道。 程航一点点头,收了收情绪说:「我放你回床上,你睡会,睡一觉就好了。」 徐开慈缓缓抬起手来想指指床头柜,只抬起来一点又掉了下去,再想抬起来就只是在自己的腿上蹭了蹭。 程航一知道他想要什么,他皱着眉反驳:「不行,你最近吃太多止疼药了,这样真的不好。等你躺着我给你好好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其实本来就不会疼,是徐开慈自己的心理作用而已,搞不清楚他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会疼,更搞不清楚为什么他一定非要吃止疼药。 麻痹神经的止疼药,吃了是不是就可以舒服点?那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舒服?难道麻痹神经的时候,连不开心的事情也可以一併麻痹了吗? 徐开慈摇摇头,虽然说话有气无力,但又很绝对,不容程航一置喙。 「可是程航一,我很疼,如果不吃我会睡不着的,我现在只想睡觉,睡觉都不行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程航一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只能拉过那些枕头靠垫让徐开慈靠好,自己起身站起来去倒水。 吃了药的徐开慈果然好了很多,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看起来确实是睏倦的样子而不是痛苦的样子。 程航一托着他的脖颈,扶着他的背将他放好在床上,替他摆正四肢,盖上被子,看着他缓缓闭上眼睛,然后沉沉睡去。 等徐开慈睡着,程航一才觉得到他崩溃了,他要一个人去收拾这烂摊子。 想到这个,他在心里辱骂了一千遍徐春晔。 他双手叉腰站在浴室门口,看着这满地狼藉,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衣服……算了衣服不要了,就算洗干净了,以后穿着也膈应,反正徐开慈以后肯定不会再穿了,直接扔垃圾桶里算了。 剩下的也还好,用花洒沖一遍,开着换气把水汽蒸腾了这浴室还能要。 头疼的是楼下的车子和轮椅,两个都好贵,不能说扔就扔,更何况这是互相送给对方的礼物,怎么可以随便对待。 程航一只能认命地拎着水桶下楼,任着不适把轮椅和副驾驶座来来回回擦好多遍。这还只是将就,等洗车行营业了,还要把车子开到洗行叮嘱他们再给好好弄一下。 期间徐家有人打过电话来,只是程航一为了不打扰徐开慈睡觉,手机早就关成了静音。 等他看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他本来就不喜欢徐家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今天看了这场闹剧,更是连电话都不想回。 不用想都知道他们想说什么,无非就是徐开慈怎么样,徐开慈好不好这样的废话。 妈的,好不好这不是废话吗?你们自己把儿子弄成这样,还能期待他有多好? 电话打了快十个了,后面的几个程航一是眼睁睁盯着屏幕的,大概一分钟,然后自动挂断。 他不知道接起来要说点什么,想骂两句,又觉得自己没立场和资格去骂长辈,更不想吵醒徐开慈。 只能等他自己挂掉,程航一觉得可能在徐开慈心里也不希望自己接电话,毕竟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个时间点,程航一觉得自己应该去做饭的。 徐开慈虽然感觉不到飢饿,但他肯定是饿了,毕竟今天什么都没吃,不但什么都没吃,还吐了。 可他就是不想动,今天这些事情,不但徐开慈觉得崩溃,他自己也觉得好累,不晓得徐开慈这一觉睡醒,会不会好点。 他轻轻拍了拍徐开慈,小声地在徐开慈耳边问他:「哥,要不醒过来吃点东西吧,冰箱里还有虾仁,你不是爱吃虾么?」 徐开慈摇摇头,还是闭着眼睛,没什么胃口,也不想吃什么。 转后他又突然睁开眼睛。 「不是说去泡温泉吗?现在就去好不好?」 第25章 程航一没料到徐开慈会真的想要去泡温泉,这种事情好像已经和现在的徐开慈扯不上联繫了。至少程航一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像他这样的人,还能泡在温泉池里。 他眼神闪过一丝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带徐开慈去。 很难形容他现在的想法,为了徐开慈的安全,又为了保证自己的面子,程航一觉得根本不应该带徐开慈去什么温泉小镇。包括刚刚说这些,也只是丝毫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徐开慈下意识闪过的话语。 因为就在徐开慈答应前,他都觉得徐开慈肯定不会想要去。 程航一太了解徐开慈了,这些年很多时候不是程航一不想带徐开慈出去,而是他徐开慈自己不愿意出去。 第44页 不愿意出门原因太多了,什么天气不好身上疼;什么穿衣服很难看;什么身上没劲,玩也不会玩得开心。 反正总有理由拒绝,总有藉口迴避见到以前那些玩伴。 面对徐开慈,程航一极度矛盾。 他希望徐开慈还能像以前那样,和他一起出去疯,一起出去玩。只要徐开慈愿意,他能把徐开慈连人带轮椅抱去酒吧,像祁桐说的那样在他的酒杯里插一根吸管,两个人喝到天亮再回来。 但从另一面,他又觉得徐开慈跟着,他肯定不会玩得尽兴。没有人会喜欢喝酒的时候,还要顾及到自己男朋友会不会因为喝多了失禁,更不会有人喜欢自己男朋友喝酒的时候突然痉挛,手脚抖个不停。 现在也是这样,程航一当然喜欢在冬天和自己男朋友浸泡在暖暖的温泉池里,要是可以,能发生的事情还有可能不止是温泉,还能有更旖旎和浪漫的事情。 可是这些都是假设,现实里最有可能发生的,反而是他都不用想就知道的——徐开慈很有可能会把池子弄脏。 很烦,想到这些事情很烦。 也不仅仅是这些,还有就是徐开慈现在的状态,刚刚还要死不活的,现在突然睁大了眼睛说要去泡温泉。 程航一觉得,这根本不是一次愉快的旅行,更像是……更像是给一个在弥留之际的人,做最后的临终关怀。 他支支吾吾,又犹犹豫豫,握着徐开慈的手轻声劝着:「你不事才发过烧么?今天又是痉挛,又是幻痛的,要不咱们改天去好不好?今晚先休息,你睡会我做饭给你吃,吃完了我陪你一块儿睡。」 徐开慈摇摇头,虽然看着脸色已经缓过来很多了,但还是苍白如纸,连嘴唇都没有太多血色。 他神情平和,看起来好像下午的崩溃和伤心都不是他。唯独沙哑的嗓音证明他确实痛哭过,「可我想去,很想,非常想,就现在。我一点也不想在家里或者这座城市呆着。」 程航一觉得头疼,伸手揉了揉徐开慈的长髮,还想开口劝他打消念头,却听到徐开慈接着说:「程程,我好像还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事情,那这次算我求你可以吗?」 程航一一下子禁了声,徐开慈这么多年还真的没求过他什么事情。就连瘫痪以后想要留下他,又或者每次程航一态度决绝地想要离开去什么地方,徐开慈都不是求他的,而是要么威胁,要么争吵。 程航一突然拒绝不了,开不了口。 他这个人很多时候更吃软不吃硬,更何况这是徐开慈第一次开口求人。 他鼻翼翕动,哽着嗓子说:「至少,先吃点东西再去好不好?」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程航一掀开被子帮徐开慈重新换了一条尿不湿。也不知道吊水是吊了多少,这会在睡梦中也尿了不少,就连这会把尿不湿上的魔术贴撕开,那里也在吐露着水珠。 程航一伸长手臂扯了几张抽纸垫在徐开慈的小腹上,慢慢地替他揉着,帮他排干净余尿。又回到卫生间打了盆热水抬出来替徐开慈干干净净擦了一遍,最后抬着他干瘪的臀部帮他换上新的尿不湿,又套上一条足够保暖的裤子。 换好衣服,程航一才把徐开慈抱起来放在轮椅上。徐开慈已经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刚刚连唇色都是白的,一看就是低血压,果不其然现在靠在程航一的怀里哼哼唧唧好久才缓过来。 程航一把他推到客厅,先从零食柜里翻了一块巧克力塞到他嘴里,后看着他慢慢好了一点才敢放手去做饭。 这会已经很晚了,要是再做什么很复杂的菜餚,今晚就真的可以不用出门了。徐开慈说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吃了也会全都吐掉,他就想去温泉小镇。话语里又变成了很强硬的态度,好像今晚去不成就绝对不会罢休一样。 程航一想了想,果断热了牛奶,用热牛奶泡了一碗麦片端了出来。 他有点委屈,徐开慈这样他是真的架不住,还从来不知道徐开慈能这么倔。但再想想徐开慈今天的遭遇,又觉得好心疼,想想就觉得好像是可以包容的。 「那至少先把这个吃了再走好不好?」他软声软语地劝着。 徐开慈点了点头,程航一笑了起来,他进厨房找了跟吸管过来把吸管插进牛奶碗里,又把徐开慈的左手拉到桌面上,「你先喝奶,自己护着碗,别掉了,等麦片泡软了我过来餵你,我先去收拾衣服。」 现在要庆幸,庆幸徐开慈不是瘫得一无所用,至少左手还留有一点点可以利用的空间。还能用蜷得像小猫爪一样的手微微护着碗,好让他喝牛奶的时候不会把碗掉到腿上,又是弄得一身狼藉。 程航一盯着徐开慈看了好一会,反覆确认他是有在好好吃东西,没有一动不动,半死不活。 这才放下心来去急吼吼地收拾衣服,他盘算过了,顶多呆三天,自己不需要带太多衣服,大多数还是徐开慈的东西要准备好。 等收拾好,还是满满当当一行李箱,连收拾东西都可以想像这趟旅行得多累。但愿不要什么用都没有,但愿徐开慈出去一趟,回来心情要好很多。 收拾好东西程航一转到客厅,徐开慈将将好把牛奶喝了一半,碗里的麦片也被泡得刚好。 他抬起碗来坐在徐开慈对面把徐开慈餵饱,剩下的那一半徐开慈怎么都不愿再吃,他也不管那么多了,就着徐开慈的勺子把碗底的那一半扫进肚子里凑合了这顿。 第45页 抱徐开慈上车前,徐开慈皱了下眉头,想起白天的事情。他抬起头问程航一:「你白天去洗车了么?」 程航一知道自己有多讨厌徐开慈失禁,徐开慈自己就有多讨厌自己失禁。这会不想去提这些事情,他含煳不清地煳弄了过去,说是已经洗了,让徐开慈放心。 地下停车场很暗,他看不清徐开慈的表情,只是听到徐开慈的唿吸声加重了一声,随后又不再说什么,安安静静坐在副驾驶上,任程航一帮他绑上他才会用得到的安全带。 到温泉小镇前徐开慈几乎都没说过什么话,都是程航一一个人在说话,说到后面程航一都觉得自己在自说自话。 察觉到这件事情,程航一也失去了兴趣,干脆缄默闭口。 只偶尔会瞟眼看看坐在身边的徐开慈,又趁路况好的时候伸手去捏捏徐开慈的手。 他不太清楚徐开慈的手到底还有多少知觉,有些时候他捏徐开慈的手,徐开慈也会反过来微微动一下蹭蹭他之类的,但今天捏徐开慈的手,他好像又毫无知觉地一动也不动。 到了温泉小镇,程航一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原本两个人上学的时候去过的那家温泉民宿,根本没无障碍设施,这意味着徐开慈完全不能好好享受这趟旅行。 两个人又往远处开了很长一段路,终于凑合着找到了一家愿意接纳残障客人的民宿,这才算没有白来。 是一家装修得很日式的民宿,连睡袍都设计成了日式浴衣的样子,每个房间配备一个小小的私人温泉池。 收费在这个小镇上算很高了,但没关系,私人温泉池更好,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徐开慈在公共温泉池里的尴尬和麻烦。 这点程航一还挺开心的,不然别说徐开慈,他自己抱着个瘫痪病人和别人一起泡温泉,他自己都觉得尴尬。 换衣服的时候程航一很犹豫,要不要帮徐开慈换上他准备好的防水尿不湿。他背对着徐开慈站在行李箱面前好久,怎么都觉得纠结,纠结要怎么开口让徐开慈穿上。 徐开慈看着他的背影,淡淡地回应道:「穿上吧,不然挺麻烦的。」 听到徐开慈的回应,程航一松了一大口气,这可是徐开慈自己要求的,不是他强硬要求的。 还好从房间到外面浴池的那扇玻璃门是自动感应的,不然程航一抱着徐开慈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把门打开。 同徐开慈一起进入浴池里,温暖又带着微微的硫磺味道的液体立马包裹了两个人。 受浮力的原因,就算程航一是抱着徐开慈不会让他出意外,他也能看到徐开慈细瘦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往上浮起。 程航一还没有这样抱着人一起泡温泉的经验,多少有点手忙脚乱,一会担心地问徐开慈水温会不会太烫,又想起来是不是身体不好的人不能泡温泉,又忙着问徐开慈会不会觉得难受。 根本顾不上他飘在水面上的四肢,心里比徐开慈本人还要慌乱。 徐开慈却突然努力地抬起手来,温柔地摸了摸程航一的脸庞。 手掌冰凉,却带着温柔的水滴,轻轻地蹭着程航一的脸。 他突然笑了起来,「程程,我很好你别担心。」 程航一被这个笑反而弄得有点手足无措,差点手一松把徐开慈放开,还好他回过神来,一把又把徐开慈揽进怀里。 「你没事就好,我好害怕的。你又不是没听到前台说你不适合泡温泉的。」程航一絮絮叨叨,止不住的担心,唯独害怕这一趟会出什么意外。 而徐开慈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脸,一直到手上的水也慢慢变凉。 「程程,你喜欢我多一些,还是孟新辞多一些?」徐开慈突然很想问,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程航一觉得莫名其妙,今天的徐开慈他是真的捉摸不透,一会崩溃,一会痛哭,一会又执拗地要来泡温泉,现在又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他随口回答道:「我和孟新辞真的没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喜欢万均修。」 「那你呢?」徐开慈的手没了力气,掉进了水里,砸起了一圈水花。 程航一一只手紧紧地圈着徐开慈,一只手伸出去把他的胳膊捡回来,圈在怀里。 「哥,能让我这么做的只有你,我不会再和别人来泡温泉了,也不会再有一个人崩溃大哭的时候我能抱着他吻他了。」程航一说不上来到底更喜欢谁,但也说的是实话了,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再不会有了。 徐开慈又笑了笑,好像知道了答案,又好像已经不在乎答案了。 第26章 徐开慈缓缓闭上眼睛,他靠在程航一怀里,头动了动,给自己换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可能现在有第三个人的话,会觉得他现在的姿势像在撒娇,又像是在亲热。 不是的这样的,现在徐开慈没那个心思要想去撒娇,他就是单纯想要自己能舒服点,瘫痪这种事情远不如别人想像的那样。在旁人的眼里,他不过就是四肢俱废,不能动弹,以及要穿着这可笑的尿不湿。 其实瘫痪对他来说,远远不止这些,如果要总结的话,那就是放弃。 放弃对肢体的掌控,放弃对正常生理的控制和发泄,放弃爱好,放弃事业,放弃朋友。 放弃人生。 要放弃的太多了,以至于现在最后想要知道的答案,都显得不重要了。 第46页 又或许说,婉转的回答,就已经是答案了。 也不是不想和程航一想要有什么亲密的互动,也想像刚刚那样,摸摸程航一的脸,要是更好一点,还想换成自己揽着程航一,还想亲亲他。 但是太累了,手都抬不起来,所以也只能放弃了。 你看,在放弃这件事上,又要多加一笔。 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了,最重要的那些都已经放弃了,这么一点点小事,放弃或者抓得紧都没什么区别了。 他静静靠在程航一的怀里,无论是睁眼闭眼,都不像电影里或者小说里说的那样,他这一生会像幻灯片在眼前放映。就只是和平时那样,闭上眼睛是一片黑暗,睁开眼睛,是面前的氤氲水汽。 「程程。」徐开慈突然开口,不过什么都没说,只是叫了一声程航一。 程航一以为是徐开慈不舒服了,关心地问道:「是不是觉得闷了?」 徐开慈摇摇头,半干不湿的头髮蹭在程航一的胸膛上,程航一想到刚刚徐开慈问的问题,以为徐开慈这会又不高兴了,低下头吻了一口徐开慈的头顶。 「哥我挺喜欢你的,真的。跟你谈恋爱那会,我真的真的挺开心的。你还记得你毕业那年暑假么?这个小镇我们估计都转了一圈了吧,也不知道那个小清吧还在不在,等明天咱俩去喝一杯。」 那会是夏天,两个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只需要单单穿一件花里胡哨的衬衣就好。这里没有徐春晔,不会有人看不惯徐开慈的一切。徐开慈可以肆无忌惮地紧握着程航一的手走遍大街小巷,可以借着酒劲,直接摁着程航一的后脑勺,用心尽情地亲吻缠绵。 只是,始终是那会,不是现在。 徐开慈微微笑了笑,没接他的话,反而冷不丁扯到了别的:「等初六洗车行营业了,就再去洗一次车,这次算我的,哥给你付钱,密码你知道吧?」 「当然。」程航一有点无聊,拉着徐开慈的手帮他把手指捋开,将他长得像葱白一样的五个指头贴着自己的手,这几年还是有点变形了,这会都不直了都,以前徐开慈的手那才是好看。以前程航一觉得就算徐开慈不拉二胡,去做个手模,那都能赚好大一笔。 他拉着徐开慈的手一边把玩着,一边闲闲没事干地开玩笑说:「没什么的,不就一车子么?你计较那么多干嘛?我今天都洗好干净了。」 「嗯,你不怪我就好。」这一声回答轻如细蚊,回答得还算轻快。 接着他又问:「程程,你觉得我是不是输得好难看啊?」 程航一愣住了,这个问题他觉得不是他能回答的,太难回答了,他就连徐开慈到底在计较和什么事、和什么人的输赢都搞不清楚。 其实很多事情他都觉得没必要这么计较,他总觉得徐开慈抓着的东西太多了,就比如他身上那莫名其妙的幻痛。 搞不清楚为什么非要计较输赢,更弄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疼。 程航一抿着嘴巴想了好久,觉得还是有必要要劝一下他:「徐开慈,我觉得人生不单单有输赢的,至少像我我就不会什么事情都会去想输赢。我觉得你也应该这样的,活得轻松一点,才会舒服点。」 不知道这算不算回答,也不知道这种宽慰能不能起作用,反正徐开慈只是点了点头,也没继续搭话。 「有点闷了,抱我起来吧,我想回房间了。」 程航一估摸了一下时间,也有三十四分钟了,徐开慈的瘫痪位置太高已经影响到了心肺功能,这个时间算下来已经很长了,再呆下去确实要不舒服了。 他低头看了眼徐开慈,果然脸已经被热气蒸得发红。 不过这样竟然还显得他比今天的任何一刻都好看,大概是有了血色。但好看不顶用,更重要是他的舒服和安全。 程航一把徐开慈从水里抱了起来,穿过纱幔,越过玻璃门,将他轻轻放在床上,用浴巾擦干他周身的水。 趁着刚从温泉池里捞出来,浑身都还热着,程航一还难得耐心地徐开慈把那条随时都会难受和屈着的右腿按摩拉伸了一遍。 「我不想躺着,我今天躺很久了,我想坐起来。」程航一正要替徐开慈盖被子,徐开慈却突然伸手挡了一下。又看了看停在他视线范围的轮椅,他想坐上去,想去实行他的计划。 这会?还要坐起来吗?这都深我夜了,程航一皱了下眉,「嘶,哥你还不想睡么?」 「睡不着,不困。而且程程我饿了,你要不要去外面看看,帮我买点吃的。我记得这里有一家海鲜粥,可鲜了。」 为了让程航一相信是真的饿了,徐开慈还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程航一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到底是哪家的海鲜粥?上次过来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会两个人能一天吃五顿,哪会记得什么海鲜粥。 他犹豫着,试探着问徐开慈:「很远么?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不然回来都凉了,海鲜粥凉了就不好喝了。」 「不远,来回十分钟,外面好冷我不想出去,你就带回来就好。」 只需要几分钟就行,这几分钟就够了。 怕他着凉,程航一帮他换好从家里带来的睡衣,抱他坐上轮椅的后还替他把毯子从腋下到脚遮了个严实,只留着微微呈内八字的脚尖点着。 第47页 「那你等等我,我去买回来。」程航一安顿好徐开慈,自己折回去换好衣服,想了想又弯下腰问徐开慈:「要看电视吗?我给你开。」 这一刻,徐开慈又觉得程航一好可爱,觉得自己先前那些想法好像又是误解,其实程航一真的和他说的一样,是爱徐开慈的。 「快去吧,我不看电视,我就是睡不着又觉得躺着不舒服才想坐会的。」他努力地抬起手来,想要去蹭蹭面前的程航一,就是中途手又掉了下来。不行,还是太高了,那么高的高度要别人帮忙才能摸得到。 程航一替徐开慈把掉下去的手拾了起来,放到他轮椅的操纵杆上,然后打开房间门走了出去。 徐开慈目送他开门迈出脚去,然后又看着他把门关上。他本来还想说点什么,有觉得没必要了。 等了一会,觉得程航一已经走远,他才按动操纵杆,和刚刚两个人一样,先通过有感应器的玻璃门,再穿过装饰用的垂吊纱幔,来到温泉池边。 这个时候好像身上又有劲了,可以用很大很大的力气让自己的胳膊有点力气撑了自己一把。 又很庆幸,庆幸程航一一直只能做到六十分左右,比如现在他就忘记了帮自己繫上安全带,不然他的计划应该也不会成功。 徐开慈也觉得愧疚,找了那么多民宿,也就这家愿意收留。结果自己却要做这种事情,不晓得人家以后还要怎么开门做生意。 但是时间太急了,也不晓得后面程航一能不能多赔人家一点钱,或者再想想,再协商,要怎么才能让民宿老闆心里舒服一点。 其实温泉池低矮,水其实也不深,如果是个健康的人这点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这会这个池子面对的是徐开慈,一个在家都没办法用浴缸的人。 其实就算很用劲,这条胳膊也没多少力气,主要还是坐不稳罢了,就从房间到池子这一段距离,徐开慈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往下滑。所以他现在才可以轻轻一撑,就可以滑落下去。 没来得及要到的答案,没能力赢得的青睐和掌声,没办法获得的认可,没办法重拾的事业,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徐开慈在这一刻承认,自己输得一塌煳涂。 第27章 程航一永远会记得今夜,记得今夜的漫长车程,记得今夜的沉默的温泉,记得今夜的哀嘆。 记得今晚池子里的鲜血,记得徐开慈腿上的伤口,记得自己差点……差点要失去徐开慈。 这辈子愧疚的事情太多,多到他可以厚着脸皮不放在心上。唯独这件事不行,他会记一辈子,他会愧疚自责一辈子。 程航一差点,真的杀了徐开慈。 出了房间来到前台,程航一就问了服务员,没有一个记得这附近有一家什么海鲜粥。最后想了半天,说很远的地方倒是有一家海鲜,里面附带着有卖海鲜粥的。 程航一淡淡地朝他们点头道谢,按理说这会就应该折回房间,可身体却不由控制地走出了民宿。 他站在空旷的街道上,向前看是漆黑一片,向后看也一样空无一人,只有几盏路灯发着微弱的光。 他静静点了一支烟,打算静静抽完再回去。 今天一天就像一出舞台剧,很闹,很戏剧性,让他来不及喘一口气,一口气都来不及喘,就已经到了现在。 看到徐开慈的长笛被摔断的时候,自责自己没有放好,自责自己没勇气去抢回来。 摸到徐开慈失禁的时候,自责自己没有关注徐开慈的身体,没及时帮他规避这些尴尬。 听到徐开慈求他想想办法的时候,自责自己什么办法都没有,连安慰都略显笨拙,说出口的话没有一句有点作用。 程航一心疼徐开慈,真的很心疼,想到他以前神采飞扬的样子,再看看今天的徐开慈,程航一觉得自己都快没办法唿吸了。 可是越是这样,程航一就越不知道要怎么办,好像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没有办法让徐开慈好一点。 而徐开慈这样,程航一就越觉得压抑,好像时间又回到他刚重伤出院那会一样。 不,比那会还要难捱很多,那会的徐开慈好歹会有脾气,会笑。 程航一刚把烟点着,还没抽两口心里就越发觉得不对劲。好像离开房间时,自己忘了什么一样。 他仔细回想着到底有什么忘记了,却又觉得都做了,好像出门前还问徐开慈要不要看电视。 都做了,可就是有什么细节被自己忽略了。 看着指尖忽明忽灭的火星,他轻轻嘆了口气,从嘴巴里呵出一口白汽,又跟着吐出来的烟圈四散在风中。 突然间,程航一的身体像过电一样,他把菸头扔在地上,慌乱地沖回民宿。 上楼的时候因为慌乱着急,木质的楼梯被他踩得震天响。 打开门的一瞬间,程航一就知道真的出事了。 徐开慈不在房间里,轮椅停在玻璃门外的水池边,而上面也没有徐开慈。 所有的血液都奔向大脑,他第一次体会到腿软走不动路是什么感觉,浑身颤抖,胸口剧烈起伏。 程航一冲到池子面前,徐开慈安静地溺在池子里,他满头的长髮想海藻一般飘在水面上。他的腿上还一直冒着血,那些从徐开慈身体里冒出来的鲜血,一接触温泉水又瞬间被沖淡,只留下一点点粉红。 第48页 顾不上什么衣服什么鞋子,程航一跨进池子一把将徐开慈抱了起来。 这辈子他从来没有想过因为潜水学的那些急救知识,有一天要用在自己爱人的身上。 他将徐开慈放在岸边,用力地挤压着他的胸口,他胸口好瘦,程航一每一次按压,都觉得会把他的肋骨压断。 没关系断就断了,只要徐开慈能活着,只要徐开慈还没死,他不会疼,就算断了也没关系。 只要徐开慈好过来,只要徐开慈好过来,别的这些伤,都可以慢慢养着,都可以的。 「徐开慈你醒醒,哥,哥,徐开慈你干嘛呢。」 「徐开慈,你他妈吓到我了,徐开慈你这次真的玩笑开大了!!」 这一刻的恐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为什么,为什么出门的时候不繫上安全带,为什么今天不会觉得反常,为什么没有意识到徐开慈心死如灰,为什么要带徐开慈来泡温泉,为什么要走开,为什么他妈的要在楼下抽那根烟! 他上楼的动静太大,这会的叫声又太可怕,引起了民宿工作人员的注意。 这会已经有服务员进来查看是什么情况,看到原先和程航一进来的那位漂亮却没什么生气的残疾人躺在池子边,服务员果断地拨打了急救电话。 程航一根本管不了那么多,还是重复着手上的动作,心肺復甦,人工唿吸,他所能想到的所有急救知识,此刻全都用到徐开慈身上。 随着徐开慈嘴巴里吐出来的水越来越多,程航一才好像看到了一点希望。 「徐开慈我求你,我求求你,你好起来,你好起来……」 程航一这辈子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哭那么大声,更想不到有一天他吻徐开慈,是在给徐开慈做人工唿吸。 面子不要了,体面不要了,去他妈的狼狈,滚他妈的好看。就算现在两个人浑身都是湿的,就算现在他觉得冷得彻骨,这些都不重要,都只要徐开慈醒过来,只要他醒过来。 如果今夜徐开慈真的交代在这里了,他这辈子就完了,徐开慈不能死,徐开慈一点意外都不要有。 该庆幸救护车来得及时,该庆幸自己还会一点急救办法,该庆幸徐开慈命不该绝,该庆幸自己没有走太远。 总之该庆幸,总之该庆幸徐开慈还活着。 站在抢救室外,程航一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身上还穿着那身湿淋淋的衣服,被医院充满消毒水味道冷风锋利地这么一吹,程航一又开始颤抖起来,最后瘫坐在地上。 程航一不断地、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刚刚急救的时候徐开慈的身体情况。 程航一真的以为徐开慈已经死掉了,他一动不动,任程航一怎么叫怎么喊都不会有半点回应。 程航一还记着,最后徐开慈终于把吸进肺里的那些水吐了出来后,身体突然痉挛起来,他就像一条从水里捞起来的鱼,四肢一直在抖动,而每一次抖动,他腿上的伤口流的血就越发的多。 程航一还记得,救护车来得很快,程航一还没反应过来怀里的徐开慈就被抬上了担架。 程航一还记得,今晚自己差点杀了徐开慈。 程航一哭得整个走廊都听得见,在泪水朦胧中,程航一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徐开慈会这样? 温热的池水没过他鼻腔,堵塞掉他耳朵,所有声音都变得模煳,每一次唿吸都困难的时候,他都没有生出来一点胆怯吗? 想到这个,程航一更加愧疚,愧疚到想缩成一团,想替徐开慈躺在病床上,想替徐开慈去死。 当然会怕,为什么不会怕? 可是徐开慈连挣扎都不行,他不能动,他没办法动。 徐开慈从抢救室被推了出来,已经换上了干净清爽的病号服,腿上的伤口也缝了针止了血,一双苍白的脚藏在被子里,好掩去了今晚的所有事情。 唯独脸上罩着的氧气面罩和半干的头髮,还在提醒程航一。 今晚不是假的,徐开慈真的死过一次了。 又或者说,是徐开慈又死了一次。 上一次,是三年前。 程航一坐在床前坐了一夜,他在医院的便利店买了一块做工粗糙的毛巾,一点点替徐开慈把他的头髮擦干。 又小心翼翼地揭开被子,掀开徐开慈的裤腿,静静地看着被纱布包着的小腿。 好长的一道口子,要是放在寻常人身上,一定好疼,好疼好疼。 程航一又忍不住想哭了,又怕吵醒还在熟睡的徐开慈,只能憋得自己眼眶都是红的。 太狠心了,太难受了,太愧疚了。怎么可以对自己那么狠心,怎么可以? 他一直坐着,就静静地看着徐开慈,看着他好看的眉骨,看他精绝的皮囊,看他枯败的身体,看他蜷缩着的手,内扣的脚。 看他自己放弃自己后,又被救了回来,现在在程航一面前安静地睡着。 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不行,不能再有一次,绝对不可以。 浓雾和深夜一点点被日光割裂,原来漫长的长夜也不过几个小时。 徐开慈也在天光熹微的时候缓缓睁开眼睛,而等他睁开眼睛这一刻,程航一又觉得好像过了一百年。 两双眼睛对视,程航一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觉得真是太好了。 谢谢你还活着,谢谢你还愿意睁开眼睛看看我。 第49页 程航一低下头用手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来和徐开慈说:「哥,我想带你去看医生好吗?」 第28章 徐开慈静静躺在病床上,不带什么情绪地看着程航一。他蜷着的手指被强硬地掰开来,手指上夹着血氧夹,因为肌张力高的原因,他的手偶尔会不规律地跳动着,像是要抬起手来去握住程航一的手。 但程航一知道徐开慈现在已经没那个心思想要去拉一拉他的手了。 握一握,蹭一蹭,都不想了。 不能,也不想了。 抢救算及时,所以并没有窒息太久,只不过徐开慈心肺功能本来就差,这会还需要静静地带着氧气面罩。 通过氧气面罩里徐开慈唿出的白汽,程航一可以清晰地看到徐开慈在缓慢的唿吸。只是这么戴一会,他脸上肯定要被压红一圈。 说来这还是程航一第一次见到徐开慈这么虚弱的时候,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徐开慈进抢救室,又被满脸苍白地推了出来。 就光是这样,就已经让程航一窒息和恐惧了,他都不敢去想,三年前徐开慈被从楼下推下来的那一次该有多疼,多兇险。 已经不会有人给他答案了,以前问过徐开慈,那会的徐开慈还能笑出声,还能开玩笑说:「能有什么感觉?脖子都断了又不会疼。」 后面要是再问,徐开慈就会不耐烦地笑笑说:「别问了,真不记得了,打了麻药昏昏沉沉的记得什么?等我清醒了你就在我跟前了,有你在好像也没多痛苦了。」 那些痛苦又磨人的回忆程航一不会有机会知道了,唯独当初因为帮助术后的徐开慈可以唿吸留下的气切口子,还在昭示着,曾经的徐开慈有多痛苦。 又或者这三年来,这份痛苦没有一天曾减轻过。 只是程航一以为他好了,只是他自己这么以为而已。 程航一以为带徐开慈看过心理医生,他就会没有那么多心理负担。 程航一以为带徐开慈离开他讨厌的父亲,他就会没那么难过。 程航一以为餵徐开慈吃了可以麻痹神经的止疼药,他就真的不会疼。 都是程航一以为,实际不是的,徐开慈从未有一天停止过痛苦。 他已经痛苦和绝望到,连自己都不爱了,连死都不怕了。 程航一想到这些,忍不住又哭了起来,眼泪像掉了线的珍珠一样,大颗大颗往下掉。 在眼泪婆娑中,他看到徐开慈的眼睛,他都想不起来了,到底是什么时候,他的小神仙眼里竟然已经变得黯淡无光。 他明明以前像一只花蝴蝶一样,只是轻快地在所有人面前轻轻一现,就能引起所有人的注视。 程航一带着浓重的鼻音喃喃自语道:「你知不知道你腿上又缝了好多针,又流了好多血。这多久才会好?要养多久啊?养好了呢?养好了也会留疤,你那么爱臭美一个人,以后你看到又要不开心。」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又或者是从什么时候,有那么不喜欢自己,喜欢到可以什么都不要了。可是徐开慈那我呢?我你也不要了吗?你不是说这辈子就咱俩了吗?你不是还说死也要和我埋一块儿了吗?那你死了,我要怎么办?」 大抵是这几句问句起了作用,徐开慈终于脸上有了点表情,他转过头来看着程航一。 看着他流泪,看着他惊慌失措还是那副没长大的样子。 徐开慈很难说得清现在自己什么感受,明明昨天就已经默认自己输得好惨。今天看到程航一的眼泪,又觉得好像不是这样,好像还有人爱他,还有人在为他掉眼泪。 徐开慈觉得自己死好像可以的,包括现在也是这么觉得的,但冲动和冷静完全是两种心态。 冲动的时候觉得没有什么,死了反而解脱了。现在又觉得,好像丢着程航一一个人面对这些,确实残忍了一些。 要是自己真的有事,不管徐春晔如何,梅静肯定要问,要发难于程航一。 程航一连安慰都不会,又怎么可能那么快能成长到可以去面对一个人的身后事? 徐开慈刚刚好像听到程航一说他的腿被划了很大一条口子,他用力回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为什么划到的。 他又不会疼,伤了就伤了,没事的。 他努力地抬高手,想要触摸到程航一的脸,想替他擦干脸上的泪珠子。 只可惜才抬高一点点,他的手就掉了下来,伏在被子上。 因为这一点点动静,血氧夹也从他的指尖滑落,手又回归到蜷缩着的样子,仪器发出了刺耳催命的尖叫,徐开慈忍不住皱了下眉。 程航一立马把徐开慈的手指拉了出来,夹上血氧夹,这刺耳的声音才归于平静。 他看到氧气面罩下的徐开慈嘴巴一张一合,传来一点点微弱的声音,他站了起来,轻轻把徐开慈的氧气面罩拿开,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唇。 「哥你说我听着。」 徐开慈说话都还有点中气不足,说话声都还带着喘息,胸膛跟着起伏:「别哭了,我不疼的。」 程航一抹了一把眼泪,揉了揉本来就通红的鼻头,咧着嘴笑得好难看说:「我没哭,我就是被你吓到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徐开慈不会说自己有多痛苦,程航一却会表达自己有多害怕,不但要表达自己的恐惧,程航一突然还想正式说一说自己对徐开慈什么感觉。 第50页 这个答案,可能不是徐开慈最想听的,却是他今夜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以后,他唯一的感受。 他轻轻地拉起徐开慈的手,避开他食指上的血氧夹,将自己的指头穿插在徐开慈的指缝中。 从没想过,有一天要在医院里,要在病床前看清自己的心,而表露心声的目的,竟然不是纯粹地诉说喜欢,而是拼命留住他。 「我和孟新辞从初中就认识,中考前我用了一个隐晦的办法告诉他我喜欢他,可是我怎么都想不到,他没听懂,只是刚好差一个契机想要去住校。那会我怎么会知道他早就有很喜欢的人了,我更不知道原来真的可以有人在那么小的时候,就能把自己一整颗心託付给别人。我做不到,如果我和孟新辞很小的时候就在一起,说不定我也就厌倦了,他无聊无趣,话少不幽默。正因为我们没有在一起过,所以我才会觉得……觉得有好多遗憾,总想要试试。」 「我和他真的没有什么,相反是你,初吻是你,第一次和一个人回家也是你。只是我们在一起快乐的时光太少了,就短短不过一年半,后面你出事以后,我觉得我们就都不太开心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也会觉得不开心,这份不开心让我想逃走,让我觉得压抑,我总觉得你要拴着我。可是每次我们吵了架,再看到你那么难受的样子,我又会觉得很愧疚,觉得不应该和你吵架,不应该和你发脾气。」 徐开慈用力地动了一下手,无力的手指微微地捏了一下程航一。 在溺水前没觉得这一生像幻灯片一样播放,此刻倒觉得眼前在走马灯一样闪过很多画面。 没瘫之前,瘫了之后。 亲吻,拥抱,调笑。 电影,烟火,酒吧。 吵架,和好,怨怼。 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们两个人都不觉得快乐了? 什么时候,两个人连快乐都没有了? 徐开慈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现在对他来说,去谈快乐简直太难了。 但他希望程航一可以快乐一点,感情这种事情很难言说,就算自己咬紧牙关不承认,他心里也知道,这场感情里,他已经输了。 在他没察觉的时候,在程航一不知道的时候。 就是因为清晰地知道自己输了,所以才更想要一个让自己输得不那么难看的答案。 就是因为得不到这个想要的答案,才更加剧了心里的痛苦。 原来徐开慈,在哪里都没有赢。 程航一看到徐开慈眼尾又红红的,他以为自己的讲的话,又伤了他的心,吓得停了下来。 缄默中能做的事情,就是伸出另一只手去擦掉徐开慈还在眼眶里的泪水。 他哽咽着问徐开慈:「我们能不能再多一些快乐一点的时光?」 程航一穿了一夜冰凉的衣服,虽然衣服已经干了,但身体却不比徐开慈的温热到哪里。 这会指尖触碰到徐开慈有知觉的地方,徐开慈被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到,他往被子里缩了一下。 又担心自己的动作在程航一看来是在迴避和拒绝。 他缓缓又凑了上去,任程航一冰凉的手在自己脸上蹭着,摸着。 徐开慈缓缓回答他:「等出院了,我会去看医生。」 快乐好难,不过因为是你,我愿意去试试,至少得把样子做下去。 第29章 程航一原本想得简单,觉得徐开慈只要醒了就好,剩下的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只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都还没到下午,徐开慈就发起了烧,原本冰凉的身体因为体温调节失衡的原因现在整个摸起来就像个小火炉一样。 到了晚上高烧更是怎么都退不下来,连同腿上的伤口隔着纱布程航一都能感觉在发烫。 护士给程航一送来一包医用棉花和一瓶酒精,让程航一帮徐开慈周身涂抹做物理降温,说先观察一夜看,不行再做别的措施。 程航一心急如麻,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用浸湿的棉花帮徐开慈擦在身体的各个部位。 平日里冰凉的手心这会掰开了摸着都是烫的,酒精才擦上去不一会就挥发了,感觉什么用都没有,还反倒弄得徐开慈身上一股怪味。 镇上的医院医疗水平就这么回事,程航一动了心思想把徐开慈转回市里去,又怕这会再这么折腾,徐开慈会更难受。 他从未像现在这么着急过,好像那个椅子上都有钉子一样,屁股就没办法挨着凳子,刚坐下去又弹起来。 程航一又想到发烧要多喝水,大晚上的上哪儿去给他找什么吸管杯,程航一只能把徐开慈抱在怀里小口小口地餵他。 徐开慈一开始不喝,挣扎中被呛了好几次,咳嗽都咳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他咳得难受程航一又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后面大概实在烧得难受,徐开慈又主动要水喝了,接连喝了好多。可这样带来的后果就是非但没退烧,相反尿不湿还要经常换。 每次脱下裹在徐开慈身上的纸尿裤那里都在吐露水珠,因为发烧的原因,还略带一点焦黄。 程航一简直觉得心里的调料瓶被打翻一样,怎么都不是滋味。根本想不到徐开慈自己该有多难受。 不过还算好,徐开慈睡得迷迷煳煳,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程航一这么安慰自己。 后面想了想索性连裤子都不想给徐开慈穿上,来来回回的麻烦得要死,而且在更换的时候徐开慈的裤子上还沾了一点,给徐开慈穿上程航一才觉得更加膈应。 第51页 他弯着腰一只手托着徐开慈的臀部,一只手把已经快饱和的尿不湿从身下抽了出来,正要替徐开慈把身体擦干净,那里又冒出来一些,正好淋在了程航一的手背上。 虽然心疼徐开慈,但这会这样的情况也让他有一点点窝火,忍不住小声骂了句:「靠」然后转身进卫生间沖了好几遍手。 凉水水浇灌在手背上,程航一慢慢冷静下来,觉得不管如何,明天一定要带徐开慈转院。他今天唿吸的时候都带着浓厚的痰音,每次开口没说几句话胸膛就剧烈起伏,这不是简单的一句发烧就能概括得了的。 除了要带徐开慈转院,程航一还慢慢安慰自己,手上这些不是徐开慈故意弄得的。徐开慈本人比任何人都要在意这些事情,不要生气,他是病了才这样的。 程航一对着墙上的玻璃镜子鼓着腮帮子吹了好几口气,才缓缓走出洗手间,抬眼却吓了一跳,徐开慈正睁着眼睛看着他。 而刚刚因为事情发生得突然,他连被子都没来得及帮徐开慈盖上就冲进了卫生间,这么一算,徐开慈以这样的姿势躺了好几分钟,难怪他的手一直在被角上蹭着。 程航一觉得脸上的神经都在不自觉地跳动,难受死了。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是不是还听到了自己那一句小声的算不上抱怨的抱怨。 他走到病床前打开床边的柜子拿出新的尿不湿帮徐开慈仔细擦干净换好,有意无意地瞥了几眼徐开慈。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原先还在被子上蹭两下企图把被子盖上,等程航一凑近以后连这个动作都没了,又恢復到了活死人的样子。 程航一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解释,不然总觉得自己像做错事一样,他轻轻替徐开慈揉着腿,小声地解释说:「哥,刚刚我……」 开了口以后,程航一又不知道要说点什么了,他真的不是生气又或者是嫌弃。这些事情难以避免,以前也有过,以前徐开慈还能开玩笑说:「看你闹的,活该尿你手上。」 然现在程航一就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一样,要维护徐开慈着一点点薄弱的自尊心,要让徐开慈不觉得这有什么。 越是这么想,越觉得自己会出错。 还是徐开慈先开的口,他声音沙哑,不再有昔日的清朗:「没关系,我知道。」 程航一心虚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徐开慈到底知道什么。伤口处到现在还有点在渗血,纱布上还能透出来一些粉红。 他抬头想了想还是决定和徐开慈商量:「哥我明天打算带你回市里了,一个是你一直在发烧,一个就是你腿上的伤口,我还是想带你去家附近的那个医院,好歹也比现在这里好。嗯……就是回去了,外婆他们那边……」 程航一琢磨不透徐开慈现在对他家里人是什么态度,往常只要他进医院了,梅静也好,外婆也好,怎么都会知道的,这次要不要说就变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按道理,他们应该有知情权,并且昨晚发生的事情,其实也应该让家里知道。但是这么一说,总免不了要上演那些哭哭啼啼的戏码,程航一看得烦不说,很有可能又要平白无故遭一顿白眼。 他实在没那个心思,一边要照顾徐开慈的情绪,还要去对徐开慈家里人报以笑色。 徐开慈静悄悄没说话,过了一会偏过头去懒懒散散地回答道:「你不打电话和他们说,没人会知道的。」 程航一被这句话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徐开慈默认了这件事不必通知家里,随即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他站起来替徐开慈把凌乱的头髮顺好,不然发梢老戳着脸怪痒的。程航一抿了下嘴巴,小声地问徐开慈:「等开始上班,我把工作都推了,就乖乖在家陪你好不好?白天不是说带你去看心理医生么?以前那个可以吗?还是你想换一个?又或者你想先出去散散心?还是像以前那样,我给宁哥打电话让他来陪你几天?」 刚受伤出院那段时间,徐开慈火气总是很大,不是像后来那样阴阳怪气的,就是火气很大,没来由地就发脾气。 后面带徐开慈也是差不多看了半年的心理医生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那段时候宁望几乎都在徐开慈身边跟着,宁望做事情说话什么的,总要比程航一考虑得周到一些,也温柔一些。就连医生都说,徐开慈恢復得快很大程度和宁望有关系,所以现在程航一也会下意识地想到宁望。 没想到徐开慈却突然转过头来,很生气、很干脆地拒绝。 「我不要,宁望没有义务和责任来做这些事情。当然你也没有,如果你觉得你很累的话,你可以把我送走的,或者……没必要救我的。」 从一开始,徐开慈就不算真的睡着,他只是太难受了,身体好像被割裂成两半,一半是毫无知觉,一半又是头痛欲裂。 根本没办法睡着,唿吸也不顺畅,身体还伴随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幻痛。 也没办法睁开眼睛,连抬眼都觉得在消耗他所剩不多的体力。 可他明明所有事情都听得清楚,听到程航一掀开他的被子,听到程航一那声小小的埋怨。 睁开眼又是狼狈的样子,自己却连遮羞都不能,要等着程航一出来才行。 这一瞬间徐开慈又觉得自己,还不如不被救的好,救活了,又有什么用? 第52页 「不是……我没觉得累,我更不会把你送走,你还能去哪里,你是不是要急死我。我就是想你能开心点……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你开心点。那要不然你告诉我,只要能让你开心,我都愿意去做。」程航一真的急了,又是解释,又是讲了一堆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的话。 不管以前怎么样,至少他觉得今天自己表述得很清楚,自己就是喜欢徐开慈的。 既然是喜欢,又怎么会觉得累赘,他是真的单纯想让徐开慈开心起来的。 徐开慈看着程航一,看着他局促不安,看着他胡乱解释,看着他手脚无措。 心里突然觉得扎得慌,这些话要是早一点说该多好,现在说了有什么用?不用太早,就折回到两个人去看雪那天,不要接那通电话,不要执拗地回去。都好过现在说,现在站在病床前说这句话,有什么用? 他心里忍不住地难过,转而发出干呕,胸膛剧烈起伏着,程航一急忙把他抱了起来,顺手拉出床下的塑料盆让徐开慈吐。只可惜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只能一个劲儿的干呕。一串动作下来,原本在在鼻腔上的氧气管也移了位,原本绝艷动人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原本苍白的脸现在因为干呕变得通红,红着眼尾靠在程航一的怀里,断断续续地对程航一说:「不用白费力气……我死不掉了,今天昨晚本来就是孤注一掷……现在把后路都给堵上了……我没机会了。」 这句话是实话,他这样的人,想要做这种事情几乎难于登天。连想到这个办法,都要求程航一,都要想办法支开程航一。 要么一次成功,要么就再也没机会了。 想想就觉得可悲,所以能不能开心得起来,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但这句话在程航一听来,才更觉得难受,他又不是仅仅只是想徐开慈不要死,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希望徐开慈可以开心起来。 他颤抖着替徐开慈把嘴角的口水擦干净,又把他粘连在脸颊上的长髮顺在后面,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者还能说什么。 只能紧紧地抱着徐开慈,痛苦地闭上眼睛低头吻着徐开慈。 「可我希望的,不是你单单只是或者你明白么徐开慈……」 程航一脸上有泪珠滑过,徐开慈想伸手替他擦掉,手还没抬太高就掉了下来,反而扯着身体其他部位而微微颤抖。 他也闭上了眼睛,脸贴着程航一的胸口蹭了一下。 「可是程程,我觉得我没办法开心起来了……我愿意听你的,去看什么所谓的心理医生,可是我知道,我不会好了。」 身体也好,心理也好,我都不会好了。 我知道这样不好,我知道全国八千万残疾人,我只是他们其中一员。还有比我更惨的,还有那种残了还要迫于生计出门的,还有那种残了变成累赘的。 比起他们,我好太多了,我不需要出门奔波,你更不会扔下我。可我还是觉得我不会好了,我找不到我还有什么,能撑着我活下去的意义。 不知道你算不算这最后的意义,更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这最后的意义。 第30章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就算是转院到了市里,徐开慈也没办法立马好起来,好得慢,受的折腾也多。 已经搞不清楚到底是因为瘫痪病人体温调节失衡还是腿上伤口反覆发炎,总之就是几乎每天都在发烧,只区别在是低烧还是高烧。 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因为瘫痪病人本来就这样,还是心情郁结,他腿上的伤口比任何一次都好得慢。原本只是细长的一道划痕,后面越来越严重,每次揭开纱布都是模煳一片。 徐开慈的腿本来就有问题,右腿骨折过本来就比左腿要难看很多,长期下来不但屈着很难舒展开来,无论是膝关节还是脚踝都要比左腿更加明显一点。 脚掌更是难看,如果平时坐在轮椅上垫个软枕倒是很难看得出来什么。可惜最近只能躺在床上,脚掌便只能扭曲地贴着床面,偶尔因为张力高痉挛的时候,就像一团没捏好的面团在案板上跳动。 现在小腿肚上又加了这么一大块伤口,都不用等痊癒程航一就已经可以想像的出来以后掀开裤腿,这只小腿该有多难看。 这样的一双腿,不应该是徐开慈身上的,偏偏他就长在徐开慈身上。令徐开慈厌恶,令程航一心疼。 反正所有的症状纠结在一起,徐开慈每天过得都无比煎熬。 因为肺炎的原因,徐开慈腰腹无力,没有办法自己把堆积在肺里的痰液咳出来。最开始还能趴在程航一身上,通过叩击他的背部能帮他排出来。 后面病得越来越厉害,连叩击背部都无法让他咳出来,护士只能每天定时过来用管子帮他把痰液抽出来。 这个过程很痛苦,每次结束以后虽然唿吸顺畅了很多,但都要干呕好久,连带着东西都吃不进去。 每天就吃这么一丁点东西,最后还都被他吐了出去。 要不是靠着针水里那一点营养液,程航一都快觉得他要熬不过去了。 这还没多久,徐开慈就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 本来就因为肌肉萎缩而细瘦的四肢,现在连软肉都不剩多少,唯独关节处倒是越发明显突兀。 就连平日不管谁见了都要多看上两眼的那张脸,现在也失了光彩。鼻腔附近发红,是氧气管磨破的,不管涂多厚的润肤霜也不管用。看起来除了病气横生,程航一想不到别的词来形容。 第53页 这算是徐开慈最特殊的一次住院了吧,没有家人絮叨,没有护工照顾,甚至因为没有告诉盛观南和宁望,所以连探病的人都没有。 从白天到黑夜都只有程航一一个人陪着,交费拿药,穿衣吃饭,如厕清洗,都只有程航一一个人。 按照往常的话徐开慈是肯定会和家里说的,就算不和家里说,也肯定会通知宁望和盛观南他们两个。 总是需要个朋友来说说话解解闷,一直躺着看着天花板,那得憋死。 不过也不能拿往常来比,往常程航一也不可能这么寸步不离地守着徐开慈。 这段时间难受煎熬的,也不单单徐开慈一个人,还有守在他跟前的程航一。 公立医院医疗水平好,相对的在设施上就没那么好的条件,就算是单人病房,也比私立医院小很多。程航一只能将就在旁边的小沙发睡个囫囵觉,反正他就不可能可以舒坦地睡一夜到天亮。 夜里需要爬起来帮徐开慈翻身,替他更换新的尿不湿,偶尔他痉挛就更不能睡了,得强打着精神帮徐开慈按摩。一直到徐开慈不会因为难受而闷哼,程航一才会停手。 程航一觉得徐开慈要是再不好,自己都快要死了,徐开慈肉眼可见地消瘦,他也没好到哪里去。起初的几天,他甚至都不敢去沙发上打盹。就非得坐在床边,然后拉着徐开慈的左手,只要徐开慈一动,他立马就能醒过来。 虽然知道徐开慈现在也没那个本事能怎么着,但他实在害怕,怕到好几次梦到徐开慈死了。 不知道这种恐惧什么时候可以消除,大概也许要到徐开慈能发自内心地开心起来那天吧。 这份煎熬不比徐开慈少,连徐开慈自己都能看得出来,程航一很累,几乎算是肉眼可见的憔悴。 一开始那几天徐开慈烧得迷迷煳煳,偶尔醒过来也是因为身体难受醒来,要么疼痛,要么干呕,实在没心思去看看身边的程航一到底如何。 直到某天中午,程航一把徐开慈扶坐起来准备餵他饭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一向总会把自己收拾很好的程航一,今天连鬍子都没刮,下巴尖上已经泛着,胡茬杂乱地冒了出来。 徐开慈颤颤巍巍地抬高左手,有气无力地蹭在程航一的下巴上,虽然手上没什么知觉,但他能想像得到,鬍子蹭在皮肤上的触感。 认识程航一到现在,徐开慈还从未见过程航一鬍子拉碴,头髮凌乱的样子。 哪怕就是很久以前清晨,和程航一肌肤相亲的时候,他都没有见过。少年总是干净清爽,连身上都是好闻的沐浴露的味道,而不是现在连衬衣都是皱的,领口还隐约可见一圈汗渍。 徐开慈的动作让程航一下意识避让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他也不好意思地笑笑,随意摸了一下下巴说:「鬍子吗?昨天就没颳了,我一会就刮,你吃了饭我就刮。」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徐开慈扎着留置针的地方,将徐开慈的手轻轻放回被子上。这两天已经好转很多,今天摸着徐开慈的手,已经没有原先那么烫了,这让程航一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天的苦没白挨。就是心疼他的腿,等结疤的时候要想办法托人买点好的祛疤膏,不然这以后得留多大一块疤。 程航一吹着碗里的病号饭,待凉了一点后再小口小口地餵进徐开慈嘴里。 难得有徐开慈能醒着的时候,程航一忍不住絮叨起来:「总算不烧了,今天医生来查房也说好了很多,就是换药的时候腿还是有点发炎,不过我看也开始长肉芽了,你好了就好了。等回家了我给你做好多好吃的给你补补,你看你瘦的,本来就没多少肉。」 这些话不知道徐开慈听进去了多少,虽然程航一餵进他嘴里的米饭他都有乖乖吃进去,可他好像灵魂出窍一样,只直勾勾地看着程航一的脸。 这是徐开慈第一次把一正碗米饭吃完,碗底都不剩什么,程航一刚想抬起头来夸徐开慈两句,这才发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 程航一被他眼神盯得发毛,也忍不住打量了自己一遍,发现确实有点点难以入眼,这种状态不应是他程航一该有的状态。 程航一抿着嘴唇支支吾吾问徐开慈:「我是不是太邋遢了?也没办法嘛,你前天晚上说腿疼,我都走不开,不然还能回家洗个澡再来。我今天晚上回家做饭的时候一定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来。」 「哥你别生气行吗?一会你睡一觉,睡醒了我肯定就把自己打理干净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程航一特意瞪大了眼睛,还比了一个发誓的动作以显示他的认真。 他现在是真的很害怕徐开慈不高兴,又捉摸不透到底什么会让徐开慈不高兴,所以很多事情就像踩在将化未化的冰上,一举一动,都显得小心翼翼。 「没有。」徐开慈小声的辩解道,他顿了顿,眼眸低垂着,继续说道:「我想吃小宁做的饭菜了,下午问问他有没有空,让他过来一趟吧。」 程航一愣愣的,没有搭话,他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徐开慈第一次说想让谁来看看他。 这段时间好几次他熬不下去,几乎要崩溃在徐开慈床前,他有无数次想要打电话给宁望的时候,也有想要直接让徐开慈家里人来把他接走的时候。可每一次,有这种念头的时候,就总能看到徐开慈痛苦的神情。 第54页 这个念头就像风中点菸,烟还没燃着,火苗就灭了。 程航一总会做梦,梦到自己一觉醒来,徐开慈就已经好了,他就能写像以前那样,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笑着靠在床头对着睡眼惺忪的程航一说:「程小爷快过来让哥抱抱……」 可醒来还是什么都没变,徐开慈还在发烧,他腿上的伤口也还在发炎,而他的心情也没有转好半分。 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好?程航一不知道,他觉得遥遥无期,不知道要如何,能如何,该如何。 这会听到徐开慈这么说,他惊讶得说话都有点发颤:「宁望吗?你想他来陪陪你吗?」 徐开慈点点头,「好久没见他了,怪想的。你问问他今天有空吗,要是没事让他过来一趟吧。」 徐开慈觉得人不能太自私,人活一世,爱情伴侣也只是其中一环。 还有更多更多的事情来组成人的一生,自己大概需要爱情和伴侣多一些,毕竟自己所剩的不多,但程航一不是。 程航一的脸在自己都还没发现的时候笑了起来,不是这几天对徐开慈讨好和心疼的那种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放松。 他拉过徐开慈的手,带着一点点撒娇的意味,轻轻替徐开慈揉着僵硬的指骨。 「那哥,我能不能回家一趟,我晚上再过来,我想回家换身衣服,嗯……乐团其实已经发了好几次消息给我了,我都没去开会,我想去一趟,就算是请假不也要递假条么?」 程航一又骗了徐开慈。 发消息来的不是乐团,是祁桐那个傻子。不知道傻子最近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天天暴躁地问程航一在哪里,让程航一出来陪他喝酒。 昨晚更是直接打电话来了,程航一才接到电话就能听得到那边暴躁地声音:「程航一你他妈是死了吗?找你找不到,我准备贴寻人启事了他妈的!」 那会生怕吵醒徐开慈,程航一蹑手蹑脚地去外面接的,他刚帮徐开慈擦了澡上了药,这会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第一次觉得祁桐烦得很,也不耐烦地回他:「祁桐我最近累得要死,徐开慈病了你自己玩吧,别来烦我了。」 哪知道祁桐听到徐开慈的名字,更是生气,不懂为什么自从徐开慈瘫了后,祁桐对徐开慈的态度转变会那么大,他接着骂道:「病了送医院啊,不是有护工吗?还非得你在他面前当孝子?贱不贱啊,他爹妈都不管他,你上赶着凑什么劲儿?」 程航一当时累得要死,没那个心思和祁桐过招。 其实内心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有点受不了了,他是真的希望能在没有徐开慈的地方喘口气,十分钟也行。 他突然,好想好想有个酒局,能喝到烂醉。 这样就可以不用惦记徐开慈是不是不开心,徐开慈是不是不舒服。 第31章 宁望到医院的时候,程航一刚帮徐开慈洗了个头,这会正拿大毛巾擦着他的头髮。 平时再怎么觉得这头髮长得多好看、多飘逸,现在也要承认长头髮是真的不方便,洗头髮太困难了。 在家还好,洗也方便,吹干也很快。在医院里的时候就很麻烦,特别是现在徐开慈不方便下床的时候,刚刚只能让徐开慈把歪歪躺着把头伸到床边,用一个小盆帮他洗。不说徐开慈自己这样躺着不舒服,就是程航一帮他换水都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回,还有就是徐开慈头髮那么长,万一一会干不了又发烧那才是麻烦。 宁望「哎哟」地叫了一声,开玩笑似地埋汰徐开慈:「这是要见我才洗个头,还是住院了也要那么臭美啊。」 他走到床边,带着关心随意地伸手探了一把徐开慈的额头,「不是说发烧吗?好点没啊?」 徐开慈歪歪地靠坐在床上,程航一将大毛巾都盖在他的头上替他擦着头髮,因为动作有点大,徐开慈本来也没多少精力,这会已经快要坐不稳。 宁望伸手过来的时候,徐开慈下意识侧头去躲避,因为这个动作,他彻底坐不稳倒了下去。 程航一扶着徐开慈坐稳,开着玩笑一样也说着:「哎哟我祖宗,你可别乱动了,你要是又摔了,腿要是再……」 一边说着,他一边把徐开慈身后的靠枕重新放矮了一些,让徐开慈可以半靠半躺着。手还伸进被子里,帮徐开慈重新把腿摆好。腿越是细,那两个膝盖就越是明显,就算是隔着裤子摸着,程航一也觉得这种触感实在太奇怪了。 徐开慈抬眼给了程航一一记眼刀,又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打断了程航一的絮叨。在宁望来之前,徐开慈就叮嘱过,不要乱讲,什么事都不要说,这会又差点说漏嘴,简直想抬手给他几锤。 「腿怎么了?最近疼吗?」宁望关切地问道,还直接伸手打算掀开被子去看。 徐开慈蜷成一团的手搭在被子上,他原本想压着被子不让宁望去掀开的,可实际也没多少用。 他现在的力气任谁来都拦不住,只好换了个方式解释:「就是磕破了,快好了。」 很奇怪又很病态的心理,原本想结束这一切的那天是什么都没有顾虑的,死了就死了,事后他们所有人都会知道。是哭是笑是怜惜都不和他有关系了,他也不用去想不用去问。 可现在突然又很不想告诉别人这几天发生过什么,连宁望也不要知道,刚刚执拗着要洗个头,要换身衣服也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状态好点,连同从宁望进来后,他都一直带着笑,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第55页 他抬头看到程航一,也冲程航一微微一笑,眉心那一点点浅浅的红痣跟着跳动了一下。 「去吧,不是还有事吗?回家好好收拾一下再去。」徐开慈淡淡地交代,程航一下巴上的青色真的扎眼,徐开慈看一次觉得难过一次,不忍心再让他多呆。 宁望这也才抬头心疼地附和着:「快去吧,有我呢。」他低头又和徐开慈抱怨着:「你看你也不和我说,家里你也不说,护工你也不要,把我们程程折腾都憔悴了。」 徐开慈只是笑笑,并不作答,他眯着眼睛又看了眼程航一。 如果自私一点,不要去替任何人着想,徐开慈希望自己一直不出院,也不要通知任何人。 就在这间小小的,充满了消毒水味的房间。 程航一就这么一直坐在他床边,拉着他的手。而他只需要闭着眼睛睡觉,等下一次睁开眼睛,就已经白髮苍苍。再下一秒,就可以去天堂流浪。 程航一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是拿起旁边柜子上的手机就可以转身离开。 「程程。」 程航一听到徐开慈的声音,他转过身愣愣地站在原地,等着徐开慈发号施令,也做好了今天计划泡汤的打算。 「哥,怎么了?」 徐开慈还是笑着,就算他现在瘦得略微有些脱相,但只要他笑起来,就还是一副神仙模样。好像这两天面无表情的不是他,心死如灰的不是他,他还是那个洒脱的徐开慈。 「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嗯,我会的。」 程航一也笑了起来,迈腿准备离开。 不晓得算什么,就想抓紧时间出去透口气。觉得自己再不走,徐开慈要是再说点什么,他就走不掉了。 再出病房前,程航一好像小声地听到徐开慈还在说什么,只是没听清他到底是在对宁望说,还是在对程航一说。 他先听到徐开慈说:「你可别再……」 又听到宁望问他:「什么?」 然后徐开慈就没说话了,然后程航一就走远了,再也没听清了。 —— 程航一连家都没回,开着车直接就去了祁桐住的地方。在祁桐面前他也没当自己是外人,祁桐开了门他甩了一句「先洗个澡再说」就径直走进了浴室。 混合着水声,他听着外面祁桐一边骂骂咧咧一边问他最近死去哪里了。 程航一嘆了口气,把嘴里的水吐掉说:「别提了,徐开慈病得好厉害,把我折腾够呛,你没看到我刚刚进来的样子吗?我刚开车进小区的时候,保安都不让我进来,我寻思着我估计像一个刚刚从火车站要饭回来的。」 祁桐回忆了一下刚刚开门时见到程航一的样子,结合着程航一自己的吐槽,放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还真是。」 祁桐靠在浴室门口,手抱在胸前,习惯地瘪着嘴吹了一下刘海,「你说你,为了一个徐开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有病啊?」 「那我他妈的能怎么办?他就我一个人,我不在放着他去死啊?」程航一觉得无语,祁桐这问题问的,跟他妈放屁一样。 可接下来,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祁桐说:「那谁规定的,只可以有你一个人?谁说的?哪条法律说,他判给你了?他明明有家里人,就算他爹和他关系不行,那他妈呢?他外婆家呢?就真的一个人都不管他?非得就你担着么?你谁啊,二十四孝头一孝?」 程航一揉搓着头髮,泡沫从头皮上顺着流下来,流进眼睛里,他突然被辣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儿地冲着眼睛。眼泪混着热水流个不停,难受死了。 剩下的时间程航一都没有再搭话,只安安静静把澡洗完,出浴室前让祁桐给他拿了身衣服。 他一边扣着领口的扣子,一边看着重新精神起来的自己。 微微笑了一下,小声嘀咕一句:「除了我,还能是谁呢……」 他赤着脚走出浴室,转到客厅的时候看到祁桐坐在茶几边抽菸,桌子上放着一份合同。 程航一咧了下嘴巴,玩味地问道:「我以为最近祁少天天骂骂咧咧的,是没钱花了,怎么着?看来是我想错了,原来是着急忙慌地把我叫来看看你又接到新活儿了?」 祁桐翻了个白眼,顺手把沙发上的保证砸了出去,「我不去,你去吧我没心情,我和团里说好了。」 抱枕正正被程航一接到,他反手扔了回去,拿起合同一看,上面写着的是自己的名字。再一看合作的报酬,他更加奇怪,反问祁桐:「你是不是有病?这么高的价钱你都不去?你是真不把钱当钱?」 祁桐烦躁得很,只想让程航一赶紧签了字,然后他约人组局。 他摇摇头说:「再仔细看看,这是孟新辞的电影配乐,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光明正大的合作吗?给你。」他冷笑一声,接着贱兮兮地说:「更何况,我就死不缺钱啊。」 程航一不知道是怀着什么心情签下的字,甚至可以用稀里煳涂来形容。 连带着写完自己名字以后,他看着程航一三个字都觉得恍惚。真是见了鬼了,明明没有这个意思的,但听到孟新辞这三个字,就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一样。 明明前不久,才对着徐开慈说,自己不是真的那么喜欢孟新辞的,只是不甘心而已。 又或者是因为祁桐那句话吗? 第56页 在犹豫着,要不要签下字的时候,程航一搪塞着说:「不行,徐开慈还没好,我走不掉的。」 祁桐说:「你就去几天你看看徐开慈会不会出事?」 或许真的就是因为这句话吧? 就哪怕是今天,程航一也不是说多想出来喝酒,他就是想逃离,就是想喘口气。 第32章 祁桐约了好多人,和他玩得好的,专门叫来作陪的,算得上比以往都要热闹一些。程航一完全没兴趣,就坐在一边自己喝酒。 也不是说丧着张脸,相反别人过来和他讲话的时候,他也能有说有笑地回应。 但和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他就是心情不好,几次下来也就没人再去他那边,真就变成了他一个人自己喝自己的了。 瞟眼看去,好像祁桐自己心情也很不好。往常如果有那么多好看又温顺的小孩围着他的话,他的话应该是很多那种,就算不玩游戏也能聊得很开心。 唯独今天,好像他一直在玩游戏,也就玩游戏的时候他的话才多一些。 已经不早了,程航一想走了,觉得今天出来挺没意思的。 原本以为今天出来可以放松一下,就像很久以前那样,每次出来都可以有类似于「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小庆幸。可今天根本就没有这种感觉,相反不管做什么,思绪都会飘到还躺在医院里的那个人身上。 徐开慈吃药没有? 徐开慈今天还有没有发烧? 虽然以前宁望也有照顾过徐开慈,但那么长时间,肯定有一些状况,不知道他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今天还在幻痛吗?还有没有痉挛? 很奇怪,明明只是出来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程航一竟然觉得他和徐开慈已经分别太久,久到他觉得很不习惯。 久到他觉得……有点想念徐开慈了已经。 不对,不对,明明以前不会的。 以前他要是能逮到这样的机会,是绝对不会在玩得正开心的时候想到徐开慈的。 一定是最近朝夕相处太久,已经变成一种习惯了。 习惯是真的很可怕,相处超过二十四小时,就会习惯对方的味道;相处超过一周,就会习惯对方的作息和饮食;相处超过十五天,就会习惯对方的一切,连同自己做一件事前,脑子里都会迴荡着对方说过的相关的话。 他站起身来到祁桐面前,弯下腰凑近祁桐的耳边说:「走了,怪无聊的。」 祁桐放着酒杯,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反问道:「不是吧?真要走了?玩得不开心?」 程航一翻了个白眼,「你自己都这副死样子,玩个屁,我真的要走了。」 祁桐笑得狡黠,眼里闪着算计的光芒。 他伸出食指往后面撩了一下自己不听话的刘海,看了眼手机说:「你只要再坐五分钟,你肯定不会觉得无聊。要是你到时候还觉得无聊,那你就走好了。」 这句话说得程航一云里雾里的,干脆坐在程航一旁边。祁桐推给他一杯调酒,催他赶紧喝了别啰嗦呀。 后面任程航一怎么问,祁桐都不再作答,反而逗着旁边的金丝雀。 不知道金丝雀说了什么让他开心的事情,祁桐直接把自己耳朵上的耳钉取了下来送给了人家。 程航一觉得好无语,白眼翻都翻不下来,直到祁桐用胳膊捅了一下他,昂着下巴轻飘飘说了句:「来了。」 那个人走得慢慢的,向他们走来。 程航一一下子愣住,连手都不知道要放在哪里。 太他妈像了,太他妈像了。 高个子,眉眼含笑,长髮披肩。在昏暗的灯光下,程航一真的要以为是在医院里躺着的那个人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下子好了,来酒吧里捉他回去了。 恍惚间倾斜着的酒杯从手里掉了下去,酒溅到了程航一的裤腿上,他才回了魂,勐地站了起来。 程航一看了看款款落座的那个高个子男人,又低头看了看祁桐。 眼里还是惊魂未定交杂着一脸错愕,这样的表情惹得祁桐笑个不停,一把把程航一拉坐下来。 「哈哈哈哈,我就说你会喜欢对吧,我怎么那么了解你呢程航一?我上辈子,怕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祁桐边说边笑,还把手机掏了出来,点开对话框点了几下。 他抬起头来邪邪一笑,接着说:「他微信我推给你了,好好把握吶。」 往常经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程航一每次都会恶狠狠地回绝掉。那些祁桐有意无意找来的人,总会有那么一点和徐开慈相像,但在程航一看来,也只不过是一个拙劣的扮演者。 他们虽然有一头和徐开慈一样柔顺的长髮,却学不来徐开慈的脸蛋。 又或者是穿和徐开慈相近风格的衣服,却总的和他气质不搭。 总之,不是徐开慈,一点都不像。 唯独今天这个,程航一真的看得一下子愣得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穿着一件白白的衬衫,左边胸口却有一团墨渍,还有几点好似随意甩出去的墨点,这件衣服程航一认得,是徐开慈喜欢的那个牌子,徐开慈自己有一件肩膀上落满了唇印的衬衫,也是这个牌子的。 是不是走这个路线的人,都对这个牌子情有独钟? 程航一手忙脚乱地抬起酒杯来小口小口地抿着,装作毫不在意,眼睛却一直往自己身边这个高个子男人身上瞟。 第57页 相反是这个男的还显得落落大方一些,或许是祁桐提前说过,他直接就坐在程航一的旁边,等着程航一喝完酒杯里的酒,才笑着伸手说了声:「嗨。」 程航一脸红着点点头,做贼心虚地低着头,时不时又斜眼看看身边。 这件衣服穿徐开慈身上,是不是也这样? 不对,应该会比这个人穿更好看一些的。 他还在开小差,祁桐却越过他笑着和这个人打招唿:「约了你那么多次,你今天才来,你真是好难约啊。」 「我哪像你这么闲?我还在上学哎,期末的时候事情很多好吗?这还是放假我抽空来的。」 那个人笑笑,回答的时候一点都不扭捏,隐约间,这种说话方式还真的有点像大学那会的徐开慈。 祁桐换了个位置,坐到程航一和他中间,对程航一说:「周允,上大四了,现在学校里长得最好看的人了。」 程航一点点头,这点他承认,真的很漂亮,徐开慈要是站在他旁边,也很难一下子分辨得出来谁更好看一些。 只不过,终究还是学生仔,也不知道是刻意模仿,还是他生来就喜欢这种打扮,程航一已经见过徐开慈,现在看周允,就总觉得他还欠缺一点火候。 祁桐又转过头对着周允说:「程航一,我上次和你提过。」 周允歪过头看了程航一一眼,也笑着说:「我知道,在你们没有和我提过前,就有人提过他了。我想想……」 他抿着嘴巴想了一下,眼睛里细细碎碎有点光说:「徐开慈的男朋友对吧?」 他承认得大方:「我大一的时候打算留长髮就有人和我说了,我要是留长髮会很像徐开慈,我后面见过他一次,觉得真的挺像。」 程航一笑了起来,颔首承认道:「你刚进来的时候,我一下子把你错认是他了。你穿着的这件衣服,他好像也有一件。」 周允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伸出两个指头捏着胸前的衬衣布料说:「是吗?不过我这件是淘宝上几百块买的,没讲究那么多,就是觉得还挺有意思就买了。」 程航一怔了一下,不得不说,程航一更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 或许就因为这样,他才会喜欢那会的徐开慈。 那会的徐开慈就是这样的,除了一张精绝的脸,除却一副优越的骨架,还有就是这清朗的笑声,落落大方的谈吐。 最动人的就是那天他还在难受的时候,徐开慈打来电话,用轻佻的语气,说着不算安慰,却又很及时救他一把的话。 一直到现在程航一都记着那句话:「爷可以勉为其难,陪你喝一杯。」 现在看到周允,程航一好像有一瞬间,遇到了很久以前的徐开慈。 那个还是以前的徐开慈,那个让程航一心动的徐开慈。 后面的就不需要祁桐再坐在中间搭话了,甚至什么时候两个人坐得很近,程航一都不记得了。 到底是谁先往对方凑得近了一点,现在都不重要。 酒精的原因,灯光的原因,都不重要,程航一真的承认,这多等的五分钟是今晚最值得的五分钟。 暧昧之间,程航一觉得自己好像又断断续续喝了好几杯酒,连看身边的周允,会恍惚间看到他怎么眉心都生了一点浅浅的红痣。 他小声地问了一句:「怎么你眉间也生了颗红痣?」 周允不忿地怂了一下肩膀,笑着问程航一:「你是不是喝多了?我哪里来的红痣?」 说这话的时候,他修长的指尖触碰到了程航一微微发烫的脸,他还笑着问:「你该不会,真的把我当徐开慈了吧?」 周允贴着徐开慈的耳朵,小小地啄了一口,带笑的眼睛闪着碎碎的光说:「我不是徐开慈,不过要真的比起来,现在徐开慈可比不上我。」 程航一突然被他指尖的冰凉激了一下,又从这句话中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低着头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不是徐开慈,他不是徐开慈。 周允的手指修长,像刚从水里捞起来的水葱。徐开慈也有那么好看的手的,只是他的手指现在都已经蜷成一团,又瘦成了枯枝。 周允的骨架优越,能撑得起来这间好看的衬衫。徐开慈以前也穿这样的衬衫的,可他现在已经不穿了,太单薄了,要是晚上只穿这么一件衬衣,他会感冒的。 他不是徐开慈,穿得再像,说话再清朗,谈吐再幽默,他也不是徐开慈。 而徐开慈,还在医院里,等着程航一回去。 程航一一下子清醒过来,想起白天出病房前隐约听到的那句话。 不是同宁望说的,也不是徐开慈在自言自语。 是他分明在说:「你可别再让我失望了。」 程航一嫌弃地抹了一把耳朵,连着脸颊也擦了一遍。 他拧着眉毛说:「你确实不是,学的一点都不像。」 现在清醒后来看,真的一点都不像,周允只是眉眼生得好看,但气质间根本不像徐开慈,十分之一都不及。 更何况,健康时候的徐开慈,在美艷中还含着英气,而不是现在周允这样只剩漂亮再无其他。 世间只有一个徐开慈,没有人学得来,也没有人替代得了。 程航一先遇见过了徐开慈,就先被徐开慈吃得死死的。 第58页 剩下的,无论什么长发柔顺,又或者穿衣好看,再什么手指修长,就再入不了程航一的眼,也走不进程航一的心。 只有一个徐开慈,也只要一个徐开慈。 程航一再没理祁桐,大步走出酒吧,站在街上拦了辆车钻了进去。 等已经走出了一节,程航一突然又想到了白天签的那个合同。 他打给祁桐,等对方接通后不等对方说什么他自顾自地说着:「祁桐,北京我不去了。」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下,然后骂道:「你疯了啊?那可是和孟新辞合作!」 「我知道,就是因为是孟新辞,我才不去了。你以后也别搞什么像徐开慈的人来了,他们都不是徐开慈你明白吗?祁桐你一点都不了解我,我从来就不喜欢什么长头髮的男人,也不喜欢什么长得漂亮的男人。这些你给我找来的人,都只是像徐开慈而已,而我要的从来都是徐开慈。」 程航一有点烦躁,在周允没来之前,祁桐就阴阳怪气说了好多徐开慈不好的话。 话里话外无非就是那几句,徐开慈瘫了,徐开慈就是捏着程航一脾气好才能耗那么多年。 程航一觉得不开心,听到这些话就觉得烦躁,但是也说不上来反驳的话。 祁桐还说自己很了解程航一,说程航一也不喜欢徐开慈了,只是因为责任和愧疚才这么耗着的。 当时程航一也反驳不出来,毕竟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和徐开慈只剩责任和愧疚了。 甚至后面周允来了,程航一在那短短几十分钟的暧昧间,也快要这么以为。 他不喜欢徐开慈现在这样,他就是喜欢风流有趣的漂亮男人。 可是清醒后细想,哪怕是醉了,他恍惚间觉得对面坐的,不是漂亮男人,是漂亮、风趣的徐开慈。 是徐开慈,是他一直喜欢的徐开慈。 他要的,一直都是徐开慈。 祁桐还在电话里骂着:「更何况合同都签了,你说不去就不去?违约金怎么办?你忘了走之前我就已经把合同递给底下的人了吗?」 程航一愣了一下,妈的忘了这茬了。 他嘆了口气,烦躁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后认命地回答电话那头:「你就当我今天有病吧,违约金我自己想办法。」 「总之,我不去了。」 电话挂断,程航一催促计程车开得快一点。 快一点,要再快一点。 希望今晚回去快一点,不要再让徐开慈失望了。 第33章 徐开慈还保持着程航一走之前的那个姿势半靠半躺着,只是区别是他身后和周围的垫子越来越多。 已经太晚了,宁望劝了他好几次让他躺着,可他就是不听,就非得这么坐着等着。 盛观南赌气地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问宁望要什么时候才回家?程航一还没有回来,宁望不敢先走,只好在电话里含煳不清、好言好语地哄盛观南先睡,他一会就回家了。 挂了电话宁望转过身,看到徐开慈又倒朝一边。 真的是时间坐得长了,这次摔朝一边身体还轻微地颤抖起来,宁望都不用掀开被子就能知道他的两条面条腿已经缠绕在一起,这会正在被窝里没有规律地跳动着。 不过还好,不是很剧烈的痉挛,来得快去得也快,宁望只掀开被子帮他揉了几下就安静下来了。 只是痉挛的时候他腿一直乱蹬着,两只脚互相蹭着小腿,连穿在脚上的袜子都褪下来一半,露出退化得不剩多少的后跟,圆圆滑滑的,像一个剥了壳的鸡蛋。 宁望帮徐开慈把身后的那些垫子抽开,托着他的后背让他平躺好,又仔细掀开裤腿检查他腿上的伤口有没有又渗血。 「吓死我了,我以为伤口又开了。」宁望一边把徐开慈的袜子帮他穿上,一边惊魂未定地吐槽着。 想想还是徐开慈的错,他嘟着嘴往徐开慈干瘦的腿上拍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小脸皱成一团说:「就让你睡了,痉挛了吧?我还得给你换那个,我又不会弄,下午的时候都漏了。」 大概是在气程航一怎么还不回来,徐开慈瘫痪了三年,凝望虽然有空的时候回来陪徐开慈一会,但很多事情他其实是不会的。 不是他对徐开慈这个朋友不上心,是因为以前这些事他根本接触不到。以前不管怎么,徐开慈身边都有个护工,就算没有护工,也有程航一。换尿不湿这种事情,真的轮不上他宁望。 这次就很奇怪,除却徐开慈身边竟然没护工,就连平时只要他住院就肯定会出现的梅静都不在。 更别说今天程航一离开的时候,徐开慈在嘴底下的碎碎念。 一开始不觉得怎么,宁望是真的觉得程航一只是因为有事要出去一趟。一直到下午快吃晚饭的时候,徐开慈为难地开口,请宁望帮他换一下尿不湿。宁望才反应过来,好像程航一出去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不知道上一次更换是什么时候了,宁望伸手探过去的时候都已经饱和了,鼓鼓囊囊地围在徐开慈的身上。 宁望回忆了,好像在老家的时候堂姐给自己小孩换过纸尿裤,应该和这个差不离多少。最后硬着头皮照猫画虎地抬着徐开慈干瘪的屁股,给他换了个新的尿不湿。 只可惜宁望没弄好,等发现的时候床上都漏了很多。不得已只能把徐开慈抱到轮椅上,重新替他更换了床单被套。 第59页 宁望个子没有程航一那么高,力气当然也不如程航一,在搬动徐开慈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他的腿。徐开慈没知觉,等宁望转过身来准备抱他回床上的时候才发现他腿上的伤口又在渗血。 那会宁望就很生气了,带着自责,带着生气地想要打电话给程航一,催他快点回来。 徐开慈一个下午没说几句话,一直恹恹的样子,这会听到宁望要给程航一打电话反倒话多起来。 他身体动不了,只能不断提高音量重复确认自己真的没事,不需要打电话给程航一。看宁望一脸将信将疑的样子,干脆随口扯了个谎对宁望说:「他今天团里事情挺重要的,别去影响他了。」 替程航一遮掩过太多次,现在好像这些话可以随口而出了。只是程航一到底去了哪里,徐开慈还真的不知道。 大概在某个,或者某个ktv,又或者是他喜欢去的那家卡丁车赛场。程航一大学的时候就喜欢跟着祁桐去这些地方,区别在于很久以前,徐开慈也是这些地方的常客。 而上一次徐开慈去这些地方,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徐开慈想自己安静呆会,其实今天也不想要宁望过来,只是他很清楚如果不让宁望过来,程航一是绝对不会走的。 这样其实挺累的,都很累,程航一想出去喘口气,徐开慈自己也想有一瞬间,哪怕就十分钟可以自己呆会,不用去回答问题,不用去想那些想了也没用的事情。 可惜好像都不行,程航一还是得回来面对瘫手瘫脚的徐开慈,而徐开慈自己更是不可能离得开人。 徐开慈咧了一下嘴,露出一个算得上轻松的笑容对宁望说:「你还是把我扶起来吧,一会他就回来了,不然我躺着睡着了他回来又要把我吵醒了。」 宁望不理他,只是讲他屈着的腿下垫了个垫子,又扶正他扭着的脚。 「你就给我好好躺着,我守着你,等他回来了我会把他拎到外面去打的,不会吵醒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宁望眉头还皱着,一边要顾虑独自在家的盛观南,一边要想着程航一到底死哪里去了,心里气简直不打一处来。 「哎呀,他回来你快回去休息了,打什么打。我发现我们小宁现在真是越来越泼妇了,盛观南在家就是这么教你的呀?」徐开慈翻挪手掌,努力抬高了一点在宁望的手背上蹭着,小声地调笑着努力让气氛好一点。 宁望睨了徐开慈一眼,虽然说每一对情侣都有自己的相处方式,但程航一和徐开慈这样的,宁望是真的参不透。 这会只有他们两个人,宁望干脆把心里想问的问出口:「你说你们两个,到底算什么啊?你说不喜欢吧,又什么『死也要埋一块儿』,又什么『只有他了』,可是你说喜欢吧……」 宁望嗤笑了一声,轻蔑地接着说道:「我没太看出来。」 时间坐得久了,这会躺下来徐开慈的背反而有点疼,他用尽全身力气扭了一下肩膀,企图自欺欺人地觉得这样会好受点。 他缓了一会淡淡地开口:「说的是实话啊,我只有他了,所以当然死了要埋在一块儿。」 「那你喜欢他吗?」宁望抱着手坐在床边,斜眼看着脸色苍白的徐开慈,问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笃定的答案。 「喜欢啊,他多乖啊,为什么不喜欢?」 「徐开慈,你想好再回答,真的很喜欢吗?像我喜欢盛观南,盛观南喜欢我那样喜欢。」 外面风有点大,吹得窗子一直在「邦邦」作响。 徐开慈看了眼窗外,今晚应该挺冷的。 他转过头来,脸上那些笑容消失殆尽,他眼睛懒散地半闭着,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一样。 「小宁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喜欢不喜欢在我这里已经没区别了。」 他想把两只手都举起来给宁望看看,让宁望看看他这双已经变形,已经没有用,已经拉不了二胡的手。 只可惜,他连抬高手臂都做得颤颤巍巍,还没抬高多少,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小宁,我连我自己都不喜欢了,谈什么去喜欢别人呢?」 这句话听起来像在自怨自艾,可说的就是实话。徐开慈真的不喜欢自己,不喜欢自己的任何一个身体部位,特别不喜欢这双手。连自己都不喜欢的人,谈什么去喜欢别人。 宁望听到徐开慈这么说,又不忍心起来,好端端一个人变成这样,他作为朋友想想都觉得心疼。 他声音又恢復成软糯的样子,嘟囔着问徐开慈:「那你和他这样又是为什么啊?你又不喜欢他,他对你又敷衍,干嘛还非得是他?」 徐开慈笑了一下,这次嘴巴咧得有点开,干裂的嘴唇溢出来一点点血丝。 「我说了呀,因为他乖。」 「小宁你还不了解我吗?从出事到现在,我只能抓着他不放,只有他,只有程航一那么乖,我才能紧紧抓着不放。我才能还笑着和家里说就算离开家了,就算瘫了,我也不算输掉。难不成你要我怎样?瘫了,不能动了,还得憋屈地回到家里和徐春晔脸对脸,鼻对鼻吗?那不如杀了我。」 徐开慈嘆了口气,又释然地笑了一声,眼底没有光,说话的声音也沙哑。 可他的语气,却是今晚最放得开的一句话:「我不喜欢我自己不重要,有人喜欢我,有人还愿意在我旁边听我的话就好,我就不算输。宁宁,我和程航一就这样了,他不敢离开我,他……比我可乖太多了。」 第60页 宁望突然觉得有点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从来都没想过,原来又两个人在一起,会是这样的理由。一个因为愧疚,一个则是所谓的不想输。 到底输赢是什么,宁望不知道,不知道徐开慈自己知不知道,他的输赢到底指的是什么。 他连开口说话,都觉得上牙和下牙在打颤,甚至觉得自己也和徐开慈一样,开始手脚会颤抖了。 「那如果今天躺在床上的,是程航一你会对他那么好吗?不对不对,不能这么问……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了,我就是一下子没有消化掉你说的这些,你不用管我了。」宁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对天发誓,在这之前,他真的觉得徐开慈好喜欢程航一的,是程航一自己拎不清而已。 徐开慈静静看着宁望,觉得他这样好可爱。 好像那么多年了,只有宁望没变,只有他还是那么真诚真挚。而其他人,好像都已经不像自己了。 「没事,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小宁,我不会。如果瘫了的是程航一,我不会留下来的。我前任那么多,有一个临终前不是还让我去看看他吗?你看我去了吗?我没那么高尚,所以加上这点,我更喜欢程航一了,他真的很乖,我真挺满意的。」 宁望讲不出来反驳的话,他知道这是实话,徐开慈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只能越发抱紧手臂,生平第一次有想要抽一根烟的冲动。 过了一会,他缓缓站了起来,不再去看徐开慈,一个人走到窗边静静看着窗外。 徐开慈也不再管他,懒懒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宁望背对着徐开慈,疲乏地说:「不,你肯定喜欢他,只是你没搞明白而已。今晚的事情我不会说,你自己先搞明白自己到底只是想赢,还是真的喜欢他。」 徐开慈以为今晚的谈话要结束了,没想到还有一句。 他点点头,也疲倦地回答道:「大概吧,大概……我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其实和他在一起,没想像的那么糟糕……」 宁望眯着眼睛仔细朝楼下看去,心里越发确定,急忙打断了徐开慈:「阿慈,我好像看到程航一了。」 庆幸徐开慈只住在四楼,朝窗户看下去还能辨认得清。楼下站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指尖的烟明灭不熄,闪着一点点红色的光。 他刚刚吐了一口烟,这会四周还有未飘散的烟雾。 风好大,吹得他的衣摆上下翻飞。 是程航一没错,只是他为什么站在楼下不上来。 徐开慈没法自己坐起来,还是躺在床上,估摸着时间程航一也应该回来了。 他想了想说:「估计是他吧,这会应该是在楼下散酒气。」 宁望心里总觉得不安,他辨认不清程航一的脸色,只觉得未免太过凑巧。 他还没开口,徐开慈又突然睁开眼睛,伸手对宁望说:「你把我抱轮椅上吧,我下去看看他。今晚还挺冷的,傻小孩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他今晚喝酒了啊,还非要把酒气散完了才上来。」 喝酒不重要,出去玩也不重要,徐开慈都可以理解,又不是头一次了,他知道程航一就是想出去喘口气,只要回来就好了。 今晚真的好冷的,别真的吹感冒了。 —— 这里不是抽菸区,只不过这会已经太晚了,也没人来根究程航一。 他背对着住院楼,面向花坛站着一根一根地抽菸,地上已经堆攒了好几个菸头。 抽菸根本就没用,只会越抽越晕,还好今晚风比较大,他还能保持清醒。 可他宁愿自己今晚是晕的,是昏的,也好过现在满脑子都是站在病房前听到的那些话。 太讽刺了,太尼玛讽刺了。程航一笑了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笑得他嗓子里发出奇怪的声音。 两个个小时前,他还对电话里说,他不是喜欢什么漂亮男人,他只是喜欢徐开慈。结果一小时后,他听到他心心念念的人懒懒散散地说这些话。 ——我不喜欢我可以,但必须有人喜欢我,这样还不算输得太难看。 这他妈算什么? 程航一的小腿肚被轻轻撞了一下,他没动,浑身的肌肉都僵硬结团。程航一知道身后是谁,也只有一个人会做这种动作。 他又被撞了一下,隔着裤子,他感觉到那个人脚上毛绒的拖鞋。这次那个人讲话了,语气比这几天都要松快好多,只是声音还是有点哑:「怎么愣在这里不上楼?不冷吗?就穿这么点?」 还是他妈的习惯害人,只要听到徐开慈的声音,程航一就会像被施了咒术一样转过来,还真如徐开慈说的那样,程航一就是乖啊。 真是他妈的好乖一男的。 程航一静静低头看着徐开慈,手上的烟已经燃到末尾,差点烫到他的手指。他突然勐地把菸头反手扔得好远,然后像往常那样蹲下来仰头看着徐开慈。 如果是白天,徐开慈肯定能看得到,看得到程航一通红的鼻子,看得到程航一已经被风吹干的泪痕。 只可惜现在是深夜,他看不到,只看得到程航一眼底细碎的一点点光。 程航一伸手摸着徐开慈的手,好凉,好软,骨节分明,只可惜全都缩着,看不出来这双手以前究竟有多好看。 他酒已经醒了,只是身体还有些反应,就比如现在说话,还有点点含煳。 第61页 他含煳着问徐开慈:「哥,如果瘫痪的是我,和家里决裂的是我,你会留在我身边吗?如果是我的手蜷缩变形,再也不会好看了,你会喜欢我吗?」 徐开慈的心一下子提得很高,高到堵在他的嗓子眼,被程航一握着的手开始震颤,敲打着轮椅的扶手。 他艰难地又装作轻松地开口:「会啊。」 而这一刻,程航一的心,却直接坠入深渊。 今晚他站在病房门口的时候,分明是愧疚的。愧疚自己怎么可以扔着病弱的徐开慈出去那么久,怎么可以在酒后和别人暧昧,愧疚自己为什么现在才看得清自己多喜欢徐开慈。 后面又变成了愤怒,然后变成了失望。 哪怕是现在,在徐开慈说出这句话,他在犹豫前,程航一都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徐开慈不要犹豫,或者说徐开慈换个方法哄哄他,他都可以装作不知道,接着和徐开慈在一起。 ——可是徐开慈,你为什么要震惊,为什么要犹豫,为什么还要说这样的话来骗自己,骗我? 程航一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眼睛里那些细碎的光就变成了垂直而下的泪珠,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 他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把徐开慈的那一页翻了出来,递到徐开慈的眼前。 「你知道的,从和你谈恋爱开始,我一直都叫你小神仙。神仙风姿,神仙谈吐,神仙才华,你就是我的小神仙。可是——」 程航一突然站起来,狠狠地把手机砸在地上,然后很大声地问徐开慈:「可是你们神仙,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你们神仙喜欢被人拥戴,喜欢被人崇拜,所以我就要做这个信徒吗?」程航一双手捏着程航一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徐开慈,他一边问一边哭。 他哭得好难过,眼泪已经模煳掉视线,连徐开慈被他晃得头晕都顾不上。 他哭得不能自已,最后踉跄着扑进徐开慈的怀里,口中还在发问:「就因为我乖,就因为我狠不下心,所以你就把我当做……当做最后的筹码是吗?那万一有一天,我就是狠下心来了呢?你又要怎么办?你又要去找下一个乖的吗?」 「不是的……程程你听我说,我后面……」徐开慈忍着难受睁开眼睛,从牙缝中挤出几句话。 想要解释点什么,又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想等程航一冷静一点再说话,说这段时间自己的想法。 至少从温泉夜那天醒来后,他真的就不是这么想的了。 可程航一哭得太难过太激动,根本没办法安静下来听他讲话。 「不,不……徐开慈,我现在就要离开你。」 程航一站起身来,反手抹了一把眼泪。徐开慈下意识抬手想要去拉程航一,却只是触碰到了他的衣角,连抓握都不能。 「你都赢了三年了,还不够吗?」 程航一看到徐开慈的手掉在外面没办法再缩回去,原本他应该要帮徐开慈把手捡回去的,可他突然不想了。 不想去做这件事,也不想再去当这位神仙的筹码了。 第34章 宁望见证了这场闹剧,他就在不远处静静看着程航一把新买的那个手机狠狠地砸在地上,又看着他崩溃大哭。 最后看着他风衣上下翻飞地离开,就像一直脆弱的蝴蝶。 说起来,上学那会徐开慈和程航一都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漂亮模样,走在街上会有星探给他们递名片。徐开慈志不在此,每次都是礼貌拒绝,程航一倒是好几次拎着名片在朋友面前炫耀过,倒不是说他对这些多感兴趣,就是单纯觉得这是对他样貌的一种肯定。 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经年之后,一只折了翼,再也飞不起来。而另一只,停了太久,都忘记了要怎么飞起来了。 就连离开都畏畏缩缩,一步三回头,每次回头哭声就更大一些。 真的好委屈,回头看看这三年,到底算什么?程航一觉得要是连哭都不可以,他今晚已经会憋死,一定会会心肌梗塞。所以哭就哭了,哭得大声点也没关系,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来发泄和表达自己的难过。 只可惜这么多年被徐开慈驯化得太过成功,哭完了冷静下来,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徐开慈一个人会没办法生活。 所以才会有宁望刚给盛观南打电话说没办法回家了,没过多久就有人在外面敲门,进来说是程先生新安排的护工。为了显示自己专业,小伙子从自己包里掏出来一堆证件,看得宁望一愣一愣的。 反倒是徐开慈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静静点头说了声谢谢,另外就是让宁望赶紧回家。 这才像程航一的做事风格,大多数时候不着调,爱生气,爱炸毛,可冷静下来又能站在徐开慈的角度考虑事情。 比如每次吵架后半夜也会哼哼唧唧爬起来帮徐开慈翻身和清理,再比如现在,哭着说要离开,却又以最快的速度替徐开慈找一个能伺候料理他的护工。 徐开慈说不上来现在是什么感觉,好像着急也没有用。只能寄希望于程航一可以冷静下来,他决定明天就出院,把乖小孩找回来,再好好解释清楚,再好好哄哄,这样日子还能接着过。 只可惜徐开慈这次想错了,他发现他找不到程航一了。 他伤口还没痊癒,却执拗地要出院,可等他回到家才发现程航一根本不在家。别说不在家,他是压根没回过,连同桌子上放着的香蕉都已经长了黑斑。 第62页 没有程航一在家,这个家就像那串长着黑斑的香蕉一样,隐约透着腐败的痕迹。 护工忙着安顿好徐开慈,顾不上先收拾这间家,主要是怕徐开慈在轮椅上坐得时间太久会压迫下肢引发水肿。作势就要过来抱他,嘴里碎碎念着:「其实您应该耐心等伤口养好了再回家的,今早检查的时候您肺部也不太好。」 徐开慈抬手吊着手腕,用手心抵了一下护工,心里突然慌了起来,他摇摇头说:「你重新给我把束带系好,我们还要出门一趟。」 「啊?还要出门啊?您腿没问题吗?」僱主的想法护工不能左右,却出于专业的角度还是要出声提醒。 徐开慈点头,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如果不在家,程航一又能去哪里?他不喜欢住酒店,以前就算玩得再疯,晚上怎么都会回家的。 他的手机坏了,连卡都没要,还连同手机碎片在住院楼楼下,现在估计已经被保洁人员扫走,就算要办卡也是今天才能做的事情。 慌乱中徐开慈看到护工正捧着他的脚帮他穿鞋,徐开慈突然开口,嗓音很大地问他:「昨晚谁让你来的?是谁联繫的你?」 护工被问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地如实回答道:「是有人夜里紧急联繫的医院护工站,那个人说自己姓程,因为要得急他还多加了钱……」 对这个护工是谁找来的徐开慈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他只是想知道在没有手机的前提下程航一是怎么联繫的护工,怎么付的钱? 这么一听他心里又稍微落定了一些,程航一肯定和祁桐在一起,上海说大很大,可程航一在这种时候能找到的朋友也就这么几个,而现在他肯定不会找盛观南,更不会找不确定在不在上海的孟新辞,那么就只有祁桐,也只能是祁桐。 还好还好,只要能确定他身边还有人就行,这样还能找到,只要不是消失得没有踪迹,徐开慈就没有那么怕。 徐开慈已经太久没有见过祁桐,连翻通讯录都要换成很久以前的那个手机才找到,还不确定他有没有换过手机号码。 怀着惴惴不安地心,他咬着电容笔按出拨通键,那边机械的嘟嘟声响了好久,最后才接通,还好声音是祁桐的,徐开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太久没有和以前这些朋友说过话,徐开慈竟然会有点胆怯,迟迟不知道怎么开口。 直到那边已经变得,懒洋洋地开口问说:「徐大少,你该不会打电话给我只是想听一句你好吧?不说话我挂了,还没睡醒呢。」 「程程是不是在你跟前?你让他接电话。」开门见山,徐开慈也懒得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祁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甚至好像都能听得到电话那头有程航一的唿吸声。 可祁桐也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不在啊,他不是回去了么?」 祁桐声音一向就吊儿郎当的,很难听出到底是实话还是跟着程航一打配合来诓徐开慈的。 徐开慈也没心思去深究了,他觉得心里就像绕着一团乱麻,怎么都解不开,烦躁地想扔东西。 声音也不免提高了一些,带着凌厉地又问了一遍:「祁桐,我隔了那么久给你打电话不是打着玩的,我再问一遍,程航一是不是就在你跟前?」 他脾气好,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耍花招,在他面前的人,从来都只有他居高临下地耍别人,没有人敢在他面前玩什么名堂。 可徐开慈忘了,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 祁桐收起了吊儿郎当的声音,也变得严肃,气势不输给谁,「徐开慈要不是我没存你号码,以为是什么快递或者外卖,不然我是不会接的。你也别在我这里耍什么徐大少爷的威风,你自己老婆不见了来我这里问什么?你这样我怀疑,是不是当初把脖子摔断了以外还把脑子摔坏了?」 对面没了声音,祁桐瞟眼看了眼歪七扭八横睡在沙发上的男人,又恢復成懒洋洋带着笑的声音:「别打来了,我没义务替你管老婆,你老婆也不在我这。」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伸脚踢了一下程航一吊在沙发外的小腿:「他不会打来了,怎么?终于忍受不了瘫子,要打算分手了?」 程航一一个勐子坐了起来,皱着眉不悦地捶了祁桐一下,「你对他太不礼貌了,他好歹算你学长。」 祁桐像听到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还被口水呛了一下,他一边拍着大腿,一边笑着反问程航一:「程航一你是不是昨晚吃醉了现在还没醒?学长哈哈哈哈哈,这个理由也太好笑了吧?先不说不同系,就算同系,那我学长得排队到陆家嘴,我是不是见了都得点头哈腰?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你被他驯化了那是你的事,拉上我干嘛?」 是啊,被驯化的只有程航一一个,在别人眼里,徐开慈现在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是当初在学校里耀眼一点,威风一点而已。 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个瘫在轮椅上,连手掉在外面都没办法自己缩回去的废人,凭什么要求别人去尊重他? 只是他程航一这三年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所以就理所当然地觉得每个人和徐开慈讲电话,都要像自己一样声音温软一点;和徐开慈面对面说话时,也要像自己一样,尽量弯着腰,或者蹲下来和他视线平齐。 可是,凭什么?又不欠他的,凭什么要这样? 第63页 包括程航一,也不欠他。 程航一回过神来,摇摇头呢喃着:「你说的对,又不欠他什么,凭什么要在他面前恭顺成这样。」 祁桐愣了一下,以为还可以接着和程航一再斗几句嘴,没想到程航一自己回答得那么干脆。 他轻轻拍了一下程航一,和他打岔:「行了,别想了,想他干嘛?怎么着?还睡不睡了,不睡就出去玩吶?」 程航一不想出去玩,不过他更睡不着。而且他清楚地知道,要是他说不去,祁桐是不会留下来像宁望那样当个知心大姐陪他说话的。这狗人肯定下一秒就套上衣服出门,再不管他了。 「先给我买个手机,补个卡我再勉为其难跟你去浪好了。」他有气无力地搭着祁桐,往他身上借了点力从沙发上爬起来。 一夜没睡,昨晚又是喝酒又是抽菸,还哭得震天响,这会突然站起来程航一眼前一阵黑晕。过了一会缓过来以后又说:「算了,手机先不买,最近不想接电话。」 —— 程航一觉得这几天,自己不像是出来疯的,更不像是下定决心要离开徐开慈。 反倒越玩,越有一种自己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学生,和家里闹了点矛盾离家出走了。断断续续程航一也知道徐开慈正在找他,甚至已经去了平时那些他会去的地方,也托宁望找过别的朋友打听过他到底在哪里。 甚至还去过乐团平时训练的地方找过,连孟新辞那边都打过电话问过,就差坐飞机回y城去找程航一。 程航一觉得这种感觉真奇妙,以前他在外面再怎么疯,怎么玩,徐开慈顶多等毛了会打个电话问到底什么时候回家,还从来没有一次会这么找他。 可有什么用呢?都到现在这样了,找到了又能如何呢?为什么偏偏都在程航一什么都知道了以后,才想要去找,才想要去哄,才想要去解释。 程航一到现在都觉得,哪怕那天在医院楼下,徐开慈不要犹豫不要闪躲说出那句「会啊」,他都可以装作不知道。 可偏偏没有,偏偏事情发生就是这样。 不能想这些事,想到就觉得烦,就觉得难过。就非得往嘴巴里塞点什么,或者手上要做点什么,才能让自己不至于觉得好像人生只剩思考这件事。 所以他白天在卡丁车赛道上开得好勐,几乎算得上不要命一样的往前沖,好几次弯道的时候祁桐和赛道负责人都帮他捏了一把汗。 后面想想干脆不让他去玩了,拉着他转场去了别的地方才算消停。 晚上也勐,最开始的两天在酒吧也是像灌水一样地灌自己酒,每天回到酒店都是祁桐像拖死狗一样拖回去的。 今天连祁桐都架不住了,说什么都不肯再去酒吧,约了几个玩得更开的在ktv开了个包间。去之前就说好,酒可以点,但是不要给程航一喝,一口都不行。 程航一为此一路都在骂祁桐,说还不如放他在酒店里睡觉。 他没兴趣唱歌,也不觉得ktv里的果盘会比较好吃,至于那些游戏,在心情烦闷的时候也没觉得多好玩。 在一片欢愉声里,程航一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困得想要打瞌睡,真心觉得自己还不如在酒店里睡觉。就非贱的,非要跟着祁桐出来。 祁桐唱了一首最近很流行的歌,唱到最后几句才发现程航一像只落水的小狗一样缩在角落,看起来可可怜怜,又有点好笑。 他招唿人切了歌,把话筒扔到旁边,拎起桌上的一瓶啤酒走到程航一面前递给他。 「我真是受不了你这样,丧逼一样,喝喝喝给你喝行了吧。」祁桐踢了一下程航一,让他往里挪挪,自己顺势坐到他旁边。 前两天还在揶揄,说程航一和徐开慈是不是过不下去了,但这几天看下来,反而有点想劝程航一回家算了。 他看得出来,程航一难过死了,这样的分手看着让人觉得好烦。要是程航一兴高采烈找到他说自己解放了,那才高兴。这样看着程航一要死不活的,还不如回去接着和徐开慈过日子。 程航一接过啤酒仰头灌下去半瓶,长嘆一口后说:「我都想回去了,无聊死了。」 「回哪儿?回家还是回酒店?」 「我也不知道……」 程航一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才能算回,才能让自己好受点。 他转过头看了眼靠在沙发上嚼着薯格的祁桐,突然开口说:「我突然还挺羡慕你的,怎么就可以每次都能全身而退?我好像从来没有看到你为谁伤心过。」 祁桐愣了一下,把最后一点薯格塞进嘴巴里,撇了一下嘴巴苦笑着说:「你又没天天跟着我,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掉过眼泪的时候。行了,两条傻狗,斗不过他们人类的,快喝吧。」 包间的门被外面的服务生缓缓开了,却迟迟不见人进来。程航一和祁桐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特么还叫了人吗?都那么晚了谁还来啊?不会又是那个周允吧?」程航一瞪大眼睛看看门口,又看看祁桐,心里发虚地问他。 祁桐也觉得莫名其妙,但他肯定绝对不是周允,他摇摇头否认,「不是,我没约他来触你的霉头。」 话音刚落,门口那个人就进来了。果真不是周允,也不是别人,是坐在轮椅上的徐开慈。 已经很久,很久很久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的徐开慈。 第64页 他坐在程航一给他买的那架轮椅上,两条腿微微张着,脚又呈内八字地对在一起。他左手扶着轮椅的操纵杆,没用的那只右手蜷着搭在腿上。 以这样状态的徐开慈,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一下子程航一愣住不知道是真是假。回过神来,看到徐开慈一脸疲惫的样子,再想到躲了他那么多天,他都还能找到这里,又觉得心脏隐隐作痛,心疼得不行。 同样愣住的,还有这整个包间的人,一下子热闹的包间安静了下来,只剩音响里还在播放着未唱完的伴奏声。 在座的都是以前一起玩的人,就算和徐开慈不熟,也多少见过一两次。都知道他几年前摔瘫了,然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今天才知道原来他伤得那么严重,好像搭在腿上的那只手都直接是废了,估摸着伸开手指都困难。 徐开慈直挺挺地朝着程航一那边开过去,而程航一又一脸五味杂陈的表情看着徐开慈,肉眼可见地肌肉僵硬,连握着啤酒瓶的手指都在暗暗发力。 大家都在鼻观眼眼观心地看着他们两个,今晚本来是唱歌的,结果现在变成了看戏吃瓜。 徐开慈觉得好累,如果这里都还找不到程航一,他就真的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才能找到他了。 还好找到了,找到就好,他从来没有这么想念过程航一,这短短四天,他觉得像过了四千年一样。 每一个他找不到程航一的夜晚,都是时间凝固掉的一千年。 他进来第一眼看到了程航一,第二眼看到了祁桐,心里立马就明白了,这几天他们两个人其实一直在一起。他现在已经没心思去生气或者怎么了,只想把程航一带回去,带回去,哄好他,认真解释,仅此而已。 他慢慢靠近程航一,又碍于这包间那么多人实在拥挤,他身下这轮椅实在笨重宽大,他没办法再挤进去,离程航一不远不近,就是一个人的距离。 「程程,你能坐过来一些么?」这几天找程航一实在太累,他今天又开始发烧,这会一开口又是沙哑的声音。 程航一一直注视着徐开慈,看到他开口说话,干裂的嘴唇往外面渗了一点血丝。看徐开慈唯唯诺诺的样子,再听到他的声音,突然又开始鼻酸。 程航一没动,反而是祁桐很有眼力见地站起身来和程航一对调了个位置。这下程航一只能坐到外面,被迫地面对着徐开慈。 这几天对徐开慈来说每天都是一千年,对程航一来说又何尝不是。 太久没有见面,却每天闭上眼睛反覆都是在门外听到的那些话,每一天都是折磨。 而现在徐开慈就在自己面前,他突然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索性转过头当做无事发生一样小口小口地啜着瓶里的酒精。 这么些年来,小神仙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笑着对他说:「你离我近一点,不然我怎么抱你呀?」 程航一听到这句话立马就会乖乖凑近,还会主动钻进徐开慈怀里。 可今晚小神仙是自己凑上来的,一点一点地够着身子伸出手想要拉拉程航一。小神仙把唯一可以动的那只手缓缓伸出去,用蜷着的手慢慢磨蹭着程航一的手背,他眼尾红红的,连声音都软了很多,「今晚和我回去好不好?你不是不喜欢住酒店吗?」 徐开慈真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以这样的样子,出现在那么多人面前。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废了好大劲才覆在程航一的手背上。与其说是蹭着程航一,倒不如说是胡乱地在程航一的手背上抖个不停。 程航一觉得自己应该心软的,应该顺着台阶下来就乖乖臣服。可他表现出来的,却是反过来,甚至更像是漠视。漠视徐开慈今晚低软的语气,漠视这会自己手背上的这只鸡爪子,漠视徐开慈的讨好。 气氛实在尴尬,祁桐有点看不下去了,又拿起话筒招唿大家该干嘛干嘛,接着唱啊。 确实这样尴尬得不行,有人破了这个口子,大家又像是没事发生一样,该唱歌唱歌,该游戏游戏。只剩徐开慈和程航一还在角落里僵持着,还有偶尔朝他们这边瞟过来的眼睛。 后面大家起闹,说徐开慈都不高兴了,让程航一快唱首歌哄哄徐开慈呀。 话筒已经递到程航一跟前,那个人好像存心一样,程航一不接话筒那个人就一直这么等着。 程航一只能把话筒接过来,转头看向徐开慈,他问徐开慈:「你想听我唱歌吗?」 音乐学院毕业的学生,就没有唱歌不好听的,程航一也不例外,要是他心情好,他能霸着麦克风一路唱到散局。 而今晚,这才是他的第一首歌,唱给徐开慈的歌。 一首叫《天后》的歌,以前被老师夸过说可以出唱片的程航一今晚却唱得平平淡淡,几乎没有什么感情。 一直到副歌部分,他突然看了眼坐在轮椅上的徐开慈,又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唱完。 「…… 双脚悬空,在你冷酷热情间游走 被侵占所有还要笑着接受 我嫉妒你的爱,气势如虹 像个人气高居不下的天后 你要的不是我,而是一种虚荣 有人疼才显得多么出众 我陷入盲目狂恋的宽容 成全了你万众宠爱的天后 若爱只剩诱惑,只剩彼此忍受 第65页 别再互相折磨 因为我们都有错 」 在昏暗的灯光下歇斯底里地把那首《天后》唱完,然后把麦克风轻轻搁置在茶几上,他转身看到徐开慈怔怔的样子,扯了一下嘴角,奖励给自己一个苦笑。 想来想去,自己说不出来的话,歌词已经替自己说了。 不敢表达的委屈和怨怼,这会已经倾诉和发泄完了,就不知道徐开慈是不是听明白了。 程航一拉开重重的包厢门,拎着那半瓶没喝完的啤酒,有气无力地踱步走了出去,没在管身后的热闹,不去看那个让他难受的男人。 他今晚也没喝多,现在意识清醒,思路清晰,连带着抬头看天上最亮的那几颗星星他都看得到。 没头晕眼花,没有什么醉话和酒后奇怪的举动,只是慢慢地走着,时不时仰头喝一口啤酒。 也能感觉得到徐开慈就在身后的不远处跟着,轮椅滑过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清晰又刺耳。 他不敢转过头去看徐开慈,生怕看到徐开慈的样子,他就忍不住绷不住要乖乖臣服和他回家,继续做神仙的信徒。 「程航一,你等等我,我有话和你说。」 十字路口前,身后的徐开慈开口叫住程航一,声音里充满了疲乏,听着一点都不像是歌词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后。 听着,也像是要撑不下去的样子了。 程航一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看到他点在脚踏上的脚尖已经在微微颤抖,不晓得今天他坐在轮椅上已经多久了。护工尾在他身后,满脸愁容的样子已经在无声地告诉程航一,现在徐开慈已经不太好了,他需要回家,需要按摩,需要休息。 程航一往徐开慈的方向折回去了几步,只是他这次没有弯下腰,蹲下身与徐开慈的视线平齐,而是站着淡淡地同他说话:「你回去吧,你该休息了,也别来找我了,让我静静行吗?」 「不,程航一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要说的是……」徐开慈仰着头,看着与自己朝夕相处三年的程航一。 他深吸了一口气,笑了一下。微风乍起,把他的长髮吹起,美得不可方物,一如从前。 「你自由了,我不是什么小神仙,也不是什么天后。我不需要你做我的信徒了,也不需要你爱我你喜欢我来满足我的虚荣。我们结束了,以后你可以去享受你的人生了。」 说清楚了,就真的结束了,就该散了,就该还你自由了。 今晚月明星稀,你就把这瓶酒喝完。 我们就互相放过吧。 第35章 星空下的徐开慈说话温柔又平静,他声音好轻,好像能随风飘散一样。可他语气又那么坚定,不似平时开玩笑那样,他这样说话,程航一知道他就已经下定决心。 只要是徐开慈下定决定做的事情,就不会有寰转的余地。 程航一突然觉得现在比刚刚唱歌那会,或者比前些天在医院里听到那些话还要难过好多倍。 开始也是徐开慈说的,结束也是徐开慈说的,程航一只有被动和被支配。开始和结束,从来不由他决定。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低着头,视线从徐开慈的眼睛转到徐开慈的身上,故意不去看他那双动人的眼睛。 恋爱到现在,要是到了夏天,他们就五年了。 程航一见过徐开慈所有的样子,见过他穿着花哨的衬衫在学校里翩翩而行;见过他穿着长衫一头长髮松松垮垮挽成一个髻,在台上独奏或合奏;见过他头髮剃光躺在床上,满脸肿胀插着唿吸机;见过他失禁;见过他痉挛;见过他无法伸直手指,只能用嘴巴咬着电容笔慢慢一点点写乐章,口水滴在平板上。 程航一见过所有徐开慈的样子,除却毕业旅行错过的那三个月,抛开工作出差的时间,忽略他跑出去想喘口气的空挡,程航一和徐开慈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 长到徐开慈每一个眼神他都能领会,每一个动作他都知道代表着什么,很有可能那些动作其实只是因为肌力的原因,肢体的震颤,程航一也能明白他该怎么做。 可这一刻程航一却突然觉得徐开慈离自己好远,又远又陌生,陌生到徐开慈现在那条还带着伤的腿又在不由自主地抖动,一下一下地砸在踏板上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一直到本来就是轻轻套着的鞋子已经掉在地上,露出他下垂严重的脚,程航一才回过神来。 没办法,无力又心疼。他蹲下身体,把徐开慈的腿抱在怀里避开伤口慢慢地揉着,直到他恢復平静。 程航一捡起地上的鞋子,替徐开慈套在脚上,只不过没帮他把后跟提起来,只是虚虚踩着。 「我送你回家,顺便我拿东西。」程航一站起身来,确认徐开慈没有什么大问题,还能坚持回家。 程航一没什么要问的了,也突然不想再去折腾什么。 他很累了,徐开慈也好累了。 就像徐开慈说的那样,就放过对方吧。 只要是徐开慈手还有点力气,他就不喜欢别人帮他推轮椅,好像这是他现在为数不多还能自己做得很好的事情。 程航一走在徐开慈旁边,因为顾忌到徐开慈的速度,还要时刻看着他的身体,程航一走得好慢,反而有时候会绊到自己。 因为还拎着个酒瓶子,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宿醉的街熘子。这么一想,他觉得还挺好笑的,好像回到了大学那会,他和徐开慈夜晚从酒吧出来,两个人手牵手走在无人的街上就是这样子。 第66页 走得歪歪扭扭,却黏得难捨难分。 程航一喝一口酒,又斜眼静静看一眼徐开慈,然后再喝一口酒。 喜欢一个人这件事,能在喧嚣的人群中嬉闹着否认,却无法在四下无人的夜里对自己撒谎。 他喜欢徐开慈,却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接着走下去了。想到这个,程航一觉得自己难受得要死。 刚进小区还没到家,徐开慈就真的坐不住了,他身体一直止不住地往下滑,抵在操纵杆上的手也脱了力,不管徐开慈再怎么使劲儿,都没办法推得动轮椅,最后换成手抖个不停。 程航一解开他身上的系带,一把将徐开慈抱了起来,叮嘱护工自己推着轮椅上来,说完就抱着徐开慈大步往前。 「以后不要逞强,要是自己没劲了就让护工推。」他走得还挺快,这些年已经练出来了,可以稳稳地横抱徐开慈走很远的路,还能有闲心讲话。 徐开慈靠在程航一怀里,轻轻嗯了一声,过了一会也缓缓说:「你以后不要喝那么多,至少……不要每天都跟着祁桐去喝那么多,酒精对音乐人来说不是好东西。」 两句没什么作用的交代,两声漫不经心的答应。 剩下的又回到静默,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其实真要说的话,能说的事情太多了,可现在已经没什么非说不可的必要了。 以后是不是还倔强执拗地要自己操纵轮椅,又或者是天天混迹酒场都不和彼此有关了。 今夜过后,就是各自的人生了。 和平时两个人从外面回家一样,徐开慈出声打开声控锁,程航一轻轻把门踢开,然后侧着身抱着徐开慈进门,径直走进房间将徐开慈缓缓放在床上。 替他脱了鞋袜,用那些软枕帮他垫在各个关节下,让徐开慈可以躺得舒服一些。 原本应该还要做别的事情,比如帮徐开慈洗个澡,帮他换套舒适的居家服。又或者是看到他这会还在震颤的四肢,应该要帮他按摩一番。 不过已经分手了,再做这些事情,就算僭越。 护工跟随着进来,将徐开慈的轮椅放在床前。程航一才轻声问他:「是我帮你换衣服,还是他帮你?」 徐开慈的手在垫子上一下一下地蹭着,声音倒是还和在路上一样平静冷淡:「你收拾东西就好,不用管我。」 这会他不想动弹,后背是疼的,腿上的幻痛也在隐隐发作。要是放在以前,他应该会要求程航一餵他止疼药,又或者帮他热敷。 不过现在已经说了分手,就不要再麻烦他了。 程航一环视了一圈,愣了很久不知道到底要收拾什么,有什么好收拾的。 最后只是拎起平时外出表演会用得到的那个小行李箱,再回到书房拿上自己的那把小提琴。 他站在房门口久久未动,不进去也不离开,看着床上躺着的徐开慈,企图把他那张无法比拟的脸蛋刻在脑海里。 过了很久,他轻轻开口:「走了。」 「嗯。」 那天晚上程航一拎着这个小小的行李箱,背着他的琴盒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他突然发现偌大的城市,竟然没有他想去和能去的地方。 他生于y城,长于y城,来到上海本只是求学,要是没有徐开慈,他说不定现在会在北京,又或者是回到了家乡。 是因为徐开慈,他才留在了上海,这一留就是那么多年。他和徐开慈组了一个小小的,能称作是家的地方。而现在他已经没有徐开慈,也没有家了。 后面怎么又走到酒吧的,程航一自己也不知道了,好像在这里也没人管你有家没家,情绪好坏,反正喝多了以后就都是那回事儿了。 至于碰到周允,那就更是程航一怎么都没想到的事情了。 一开始程航一还能辨认,周允是周允,徐开慈是徐开慈。后面他就再也分不清了,他一直贪恋地趴在周允怀里,吮吸着周允身上和徐开慈相似的味道。 最后在他的记忆里,他和周允一同出的酒吧,进了附近的一个酒店。 周允真的很像以前的徐开慈,连哄人的方法都一样,都是含着笑,在灯下眼睛也同样很黑很亮。 就连做那些动作的时候,周允都会和徐开慈一样,喜欢用咬的。 哥……」程航一的锁骨被周允咬了一口,这种细微的疼痛,随着表皮的神经传递给大脑,他倒吸一口凉气,贪恋地享受着阔别三年的滋味。 随即他又觉得好难过,对方长长的发梢扫过他的皮肤,他有点委屈,鼻腔里是那个人带着水汽的洗髮水味道。 「你还说你不喜欢我……可是你分明……热恋的时候就是这么咬我的」 「你喜欢我对不对?徐开慈你分明喜欢我,那你疼疼我,哄哄我好不好?」程航一修长的手抚摸着周允的蝴蝶骨,下一秒手指蜷起来,变成了抓挠。 像个得不到礼物的孩子,嘟着嘴讨要。 讨要疼爱,讨要眷恋。 周允觉得背有些疼,不过没关系,他知道程航一是喝醉了,醉话而已。 他低声学着徐开慈的语气哄着面前身下这个比自己大一些的男人。 「嗯,我喜欢你,我疼你的呀。」 真奇怪,明明欢爱的是程航一和周允,明明分手的是程航一和徐开慈,现在却是程航一在周允身下,求徐开慈喜欢他,疼他。 第67页 这对周允来说无所谓,他本来也只是想了,又不是喜欢。说两句话,换一个愉快的夜很值得。明天天亮了,程航一要是愿意他也能接着谈,要是程航一不愿意,他穿起衣服来就能走。 只是没想到,程航一竟然那么喜欢徐开慈,根本不像传闻中那样,说徐开慈的头髮已经满是绿光。 「你骗我,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明明你在医院里说你没那么喜欢我,这会你又说你喜欢我。徐开慈,你是不是自己都分不清喜不喜欢我了?」 听到身上的人在低声说喜欢,程航一反而不乐意了,原本还配合着,现在却像死鱼一样一动不动,还哭了出来。 周允停下了动作,觉得很没意思。他从床上下来,看了一眼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程航一,嗤笑了一声独自去浴室洗澡,打算结束今晚。 无聊得很,这两人一个瘫一个傻就应该绑一起,不要出来碍眼。 第36章 夜幕终将过去,而有些事情不会随着夜幕的离去而被抹去。程航一睁开眼睛醒来,他环视四周,不得不面对昨晚已经和徐开慈分手的事实。 以及,身边躺着个周允。 他头天是真的喝醉了,连同现在都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真的。反倒是周允,他本来就睡眠浅,又还是学校里的学生,长期的生物钟让他醒得一向很早。 他早就睁开眼睛盯着程航一看了好久,见程航一醒来微微一笑手撑着头笑了一下说:「醒啦?早上好啊。」 程航一还从来没有和别人有过那么亲密的距离,这会吓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支支吾吾地看着面前比自己小几岁的男人。 对比起自己小媳妇样的紧张兮兮,周允反而显得落落大方,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程航一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只手还伸进被子里摸索了一番。这一切动作都没逃过周允的眼睛,在他看来觉得既没必要,又觉得很有意思。 周允笑着耸了耸肩膀,然后从床上爬了起来拎起床尾的衬衫自己穿了起来。他一边拢着自己的长髮,一边带着笑意说:「什么都没做。」 「啊?」程航一还反应过来,他看着周允漂亮的蝴蝶骨发愣,思绪又不由自主地想到徐开慈。 差远了,比起徐开慈还是差远了,徐开慈的蝴蝶骨比他的还漂亮很多,就算现在也不差。 周允慢条斯理地扣着扣子,他转过身来挑了一下眉,轻佻地回答:「我们,昨晚,什么都没做。没办法,我本来很想的,可你不配合,像个活死人,我只能放弃了。」 这句话在程航一听来算得上五味杂陈,他想起刚刚看到周允背上的几道红痕,脑海里慢慢回忆起昨晚自己说过的一些话,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嗨,没事儿,不配合的多了去了,很正常,你不用放在心上。不过你要是现在酒醒了,要愿意的话我不介意现在补上。补上之后你要是喜欢,我们谈谈也不错,反正我现在空档期。」周允看着连一阵红一阵白的程航一接着轻佻地说着,这些话好像他经常说,顺口得很。 程航一也从床上爬起来,慌乱地穿着衣服。他不喜欢这样的语气,大概从这会开始,他已经能彻底地区分周允和徐开慈。 至少徐开慈讲不出这样轻佻的话,就算最开始程航一还满心都是孟新辞的时候,徐开慈也未曾说过这样的话。 徐开慈对每一段感情,他都很认真对待,至少在恋爱里是这样。 突然好想徐开慈,想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些情话。 程航一觉得自己再怎么也比周允大一些,有些话他应该要和周允说清楚,出于理性也出于感性。 彻底清醒以后,他皱着眉突然间就有了作为年长者的气势。 「我没有放在心上,周允其实昨晚本来就是一个错误,我感谢你及时停止,也谢谢我自己的『不配合』,不然对你,对我,对徐开慈都不公平。我也没打算要和你试试,我不觉得我的心理有那么强大,可以那么快无缝衔接。」 程航一慢慢悠悠地说着,他不是上海人,严肃的时候语气带着家乡的粗犷,架势挺唬人的。 周允听得一愣一愣,只能跟着点点头并无别的反应。他早知道程航一不会和他谈恋爱的,前几天在酒吧他就知道了。昨晚程航一的话更是已经表达得明明白白,这会他的轻佻也只是缓和气氛罢了。 「我知道你喜欢徐开慈,我也没想怎么样,你放松点好么?」最后他挣扎着,小声嗫嚅。 程航一摇摇头,他觉得周允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存在。 他压着性子和周允解释:「周允你确实长得很好看,你的漂亮已经在人群中很瞩目了,听说你专业也很强,上个假期还在剧组里磨鍊过。我觉得你应该要有自己的人生,实在没必要……」 讲到这里,程航一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接着往下说:「实在没必要把徐开慈当成假想敌,或者是当成拿来比较或者模仿的对象。他是他,你是你,你们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当然我们也有错,祁桐觉得你的气质像徐开慈,所以刻意地把你带到我面前,而我觉得你的眉眼有当初徐开慈的样子,所以才会有昨晚的错误。」 这些话其实应该他们见第一次面的时候就说的,或许那会说了,也就不会有昨晚的事情发生。 第68页 程航一有点懊悔,电视剧里那些心安理得把另一个人当成替身的情节放在现实里其实根本就不成立。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这种感觉就像吃了苍蝇一样噁心。 还好现在还不晚,说了也来得及。 「其实你心里清楚,你们一点都不像,甚至你其实是不喜欢别人说你像徐开慈的。所以以后你不要再模仿他了,头髮,衣着,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气,都不要模仿了,就做你自己吧。」 「等我们出了这个房间,我们就互删吧。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大学生活很美好,别再那么轻佻了,好好做你自己,认认真真谈个恋爱,或者钻研你的专业去吧。」 程航一这一刻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有大人那种感觉了,在告诫周允的时候,自己忽然看清了自己,也突然明白了很多年以前孟新辞斩钉截铁地拒绝他的原因。 喜欢这种自私的事情就是这样,没办法分一丁点给别人,那不如一开始就掐灭。 祁桐的车才刚停稳,就看到程航一从酒店里出来,他跟在一个高挑男人的身后。 他的衬衫扣子还没扣好,衬衫上凌乱的褶皱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真是他妈的浪啊。 祁桐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看看他拎着行李箱背着琴盒的样子,不禁在心里默嘆。终归还是分了,程航一和徐开慈貌合神离这件事谁都知道,只是没想到这次竟然真的分了。 分了也行吧,互相折磨的日子也不好过,这点他太有体会了。不如分了,你瞧,分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呢,程航一就已经爬上别人的床了。 待程航一爬到副驾驶上坐好,祁桐忍不住阴阳怪气地恭维着:「程小爷速度惊人,这才几天?又换了一个。」 程航一没那个闲心和祁桐过招,只懒散地回道:「别瞎说,昨晚我怎么到的酒店你不知道么?不是在电话里和你说了么?」 祁桐慢慢启动车子,一脸玩味的笑容,存心戳着程航一的心窝子:「瞎说么?我以为你又把徐开慈的头髮染绿了,没事儿,他徐开慈的头髮,不一直是绿色的么?不在乎这一晚。」 「祁桐!」 祁桐没管程航一的暴怒,不去看程航一一阵红一阵白的脸。 过了一会,又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说:「我都忘了,徐开慈已经不要你了,不管你怎么玩,他都不会在意了。」 这下子程航一是真的怒了,才不管祁桐手里还握着方向盘,他直接伸手在祁桐胸口重重捶了一下,拧着眉骂道:「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哪次和别人有过什么?他徐开慈的头髮就算到现在那也是黑的!我从来就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以后也不会。」 祁桐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揉着胸口。他也不恼,还是嬉笑着,懒散地反问程航一:「那既然没绿他,他为什么不要你了?」 程航一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徐开慈真的不要他了,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同意分手这件事。 他不自然地把头偏朝窗外,烦躁地说:「分了就是分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过不下去了不行吗?」 这个似是而非的理由混弄不了任何人,不过程航一不说,祁桐也不会多问。他耸耸肩,撇着嘴回程航一:「行行行,没什么不行的。就是他瘫成这样,没了你他可怎么活?徐家不是都已经不要他了吗?」 程航一本想脱口而出说徐家不要他了,可他也不要我了呀。想了想又觉得这些话说出来没什么意思,更何况是说给自己旁边这条傻狗听。 只是想到徐开慈,不免还是会担心。他前不久才闹出那么大事情,这会身体才刚刚好,原本没有这些事情的话,程航一应该是要带他去看心理医生的。也不晓得分了手,他会不会回家,又或者自己主动去看看心理医生。 但愿分手后徐开慈可以轻松点,不要想那么多,至少别再做傻事了。 程航一把车窗打开,迎着风深吸了好几口气,「护工的工资我会照付,房子是他家里人买的我已经搬出来了,他可以住得舒心一些,车子我也留给他了,方便他出行。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而且徐家也不是真的不要他,他妈会偶尔过来的。」 应该没什么问题的,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做肯定结词,还是在安慰程航一自己。 这点祁桐倒是没想到,这哪是分手,这完全就是净身出户不说,还得接着付赡养费。除了说一句牛逼,他想不到别的词彙。 很快祁桐反应过来一件事,他换了个严肃的表情问程航一:「不是,程小爷你究竟得多有钱啊?我以为你付了违约金要穷到去步行街卖艺了,竟然还有钱付他护工的工资?」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程航一就觉得头疼,眼下最棘手的就是这件事。 「还是你决定要去北京了?你现在反悔好像还来得及。」 程航一摆摆手,「不去,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我自己惹的祸自己补。怪我拎不清,就当交学费了。」 要是没有那么多对孟新辞的不甘心,也不会莫名其妙地签下这份合同,要是早点认清自己的心,应该也就不会让别人觉得自己不喜欢徐开慈,还对孟新辞念念不忘。 算了,就当交学费了,一笔昂贵的学费,教会程航一要认清自己的心。 第69页 前面就是路口,程航一拍了拍祁桐,「在前面路口你把我放下来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了,我想下去吹吹风。」 「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呀,等你安顿好了一起吃饭。」 程航一笑了起来,转头看了看旁边还在象牙塔里的祁小少爷,觉得他活得可真开心,好像每天的任务就是吃喝。怎么会有人二十六岁了,还能活得那么恣意。 「我的祁少哎,您就饶了我吧,我现在开始得省钱了,以后那些地方我就不去了。」 —— 圈子里没想到程航一竟然那么果断,说再也不玩了就真的这一年都再没出现过。别说出来喝一杯,这一年多来好像见他一面都很难。问就是很忙,具体在忙什么谁也问不出来。 有的人猜是被徐开慈甩了以后受情伤太深,已经逃回老家了。又有人说他因为违约欠了好大一笔钱,现在都没还清。再加上得罪的是大公司,至今接不到太好的工作,都快去广场卖艺了。 猜测的很多,具体到底是什么原因谁也不知道,连程航一面都见不到,问他好兄弟祁桐,祁桐又不说。 后面时间长了,就再也没人去过问,程航一就如同当初的徐开慈一样,慢慢慢慢地淡出,最后没了音讯,仿佛从来没有过这个人的存在。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挺现实的,就是酒肉朋友而已,退出了就退出了,很快会有更玩得开的人顶替徐开慈,代替程航一。 又是一年校庆,祁桐给母校庆完生开着车慢慢从学校里驶出。正要并道,却在校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竟然在学校门口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徐开慈。 本来以为今天会遇到程航一,想着要是碰面了就非得拉着程航一一起吃顿饭的。 没想到程航一没遇到,竟然在校门口遇到徐开慈。 今天天公不作美,祁桐进校的时候天上乌云就已经压得很低了,这会车窗玻璃上已经有了点点水珠。 转念一想,这也是徐开慈的母校,当初民乐那边很多老师都非常喜欢徐开慈,既然是校庆,他回来看看也很正常。 只是祁桐没想到才短短一年,徐开慈的变化竟然那么大。就算穿着精緻的衣服,也和一年前在ktv里见到的徐开慈差距很大。现在的徐开慈看起来,就好像一个没有生气的漂亮娃娃,怎么看怎么别扭。 看护工的样子应该是在打车,但是又是下雨,徐开慈又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得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应该没有车子会停下来让他们搭乘的。 祁桐咬着牙齿思索好久,最后在心里夸了自己一句祁大善人。 他踩了一脚剎车,将车子停在徐开慈面前,伸手打开车门对着人行道上的徐开慈和他的护工说:「徐开慈上车。」 第37章 祁桐的车子还在远处磨磨蹭蹭的时候徐开慈就看到他了,没寄希望于祁桐会停下车子来,今天从他身边疾驰而过的车子太多了,多到他已经打算就这么淋着雨回去。 好像从和程航一分手以后,这些人就自动划分成了两个阵营,一边是站在他背后的小宁和盛观南,一边则是站在程航一身后的祁桐他们。 再加上自己瘫痪后就拒绝社交的原因,徐开慈实在想不到祁桐会停下车愿意载他一程的理由。 以至于现在祁桐打开车门,徐开慈反而握着操纵杆往后退了一点。 他客气地同祁桐点了点头,淡漠疏离地回应他:「我们已经在打车了,你先走就好。」 徐开慈不喜欢出门的原因太多了,其中就包括他不喜欢坐别人的车子。他在车上出过太多洋相,对搭乘交通工具这件事他有一种本能的抗拒,可一旦出门就不得不依赖这些带轮子的铁盒子。 祁桐不喜欢徐开慈现在的性子,太过冷淡,这种浮于表面的客气会让他想到另一个人。一想到就觉得牙痒痒,恨不能直接一脚油门再见了您嘞。 但仔细看看徐开慈,又觉得他可怜,嘴上再怎么说讨厌这类人,但心底又不得不承认,像他们这样看起来弱势的一方,真碰到了怎么可能漠视不理。 祁桐抬头望天,又在心里夸了自己一句真是大善人,然后下车转到徐开慈身边,盯着徐开慈看了好久。 「程航一说你怎么都算我学长,让我对你客气点。我今天心情好所以对你客气点,麻烦学长不要不双手抱怀识好歹,赶紧上车。」祁桐双手抱怀,半是玩笑半是客气地对徐开慈说。 他很笃定,徐开慈除了上车没有别的办法。 徐开慈今天穿戴得很整齐和严肃,连一头长髮都扎了起来。比很久以前那天晚上看到他可穿得好看太多了,可他状态不是很好,放在腿上没什么用的那只右手扭曲地握着拳,有一搭没一搭地震颤着,将原本昀得平整的裤子揉出几道褶皱。 裤子往上移了一点,露出一节小腿,很细但又病态地水肿着,还隐约可见几块淤青。 祁桐往前走了几步,算作最后的妥协,他弯下腰与一直眼神迴避的徐开慈面对面,两双漂亮的眼睛视线交汇。 这时候吊儿郎当的语气已经不见踪影,说话温和了一些:「没必要强撑,马上就下雨了,不然你就真的只能淋着雨去地铁站了。上车吧徐大少爷,坐我的车不丢人。」 天人交战片刻后,徐开慈小声咕哝了一句谢谢,要不是祁桐耳力好几乎要听不见。他他咧嘴一笑,催护工赶紧把徐开慈抱进车里。 第70页 祁桐坐在驾驶座上,装作毫不在意,眼睛却斜着看着护工的动作,心里惊讶得不行。 徐开慈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浑身几乎使不上什么力气,护工才刚刚把他身上的束带解开,徐开慈就像风可以吹跑的纸片一样扑倒在护工怀里。手倒是想使劲儿让自己不要那么快倒下,可几乎也是白费劲,在身侧有气无力地盪着,蹭着,根本没什么用。 不仅如此,护工把他抱起来,祁桐几乎肉眼可见地看到他的脚立马和小腿垂成直线,在半空中像脱线的木偶一样晃着,实在难以想像这样的脚竟然是人类的脚,就算隔着鞋子也觉得怪异和别扭。 一直到他坐稳在副驾驶座上,护工都还在帮他调整姿势,企图让徐开慈坐得稳一些,坐得舒服一些。 祁桐细不可查地摇了摇头,难怪徐开慈不愿意出门,这样的人出门简直就是折腾自己,折磨别人。 「你……开车吧,不用一直看着我,我没事。」徐开慈缓了好久才幽幽开口,声音比刚刚在轮椅上还要没劲一些。这是因为突然的体位变化导致的,很正常,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稍微动动就头晕噁心的日子了。 被人拆穿祁桐的耳根有点红,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收敛了,又不是直勾勾地看着徐开慈,没想到竟然还能被发现。 不过祁桐脸皮厚,他反过来调笑着问徐开慈:「徐少爷是不是太敏感了,我有那么明显地看着你吗?」 徐开慈还是觉得坐着不舒服,没有除安全带以外别的束带绑着他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摔出去。左手一直在车座位上乱动,原本是想撑着自己,可在祁桐看来他就是一下一下地蹭着座位。 还好不远,徐开慈挣扎一会终于认命只能放弃,他抬头看了看专心开车的祁桐,也不客气地回道:「残疾人本来就敏感,学弟不会今天才知道吧?」 祁桐觉得自己和现在的徐开慈几乎没有共同语言,只是耸了耸肩膀就不再开口说话。 时隔一年,旁的又没有程航一在,这车里安静得只剩三个人的唿吸声,祁桐觉得自己失策了,就不应该把这尊祖宗请上车的。 「去哪儿?还是盛世蓝湾吗?」祁桐送过程航一回过家,现在的理所当然地觉得徐开慈还住在那里。 真好,徐开慈分了手并不影响他什么,而程航一三个月前才从青旅的大通铺里搬出来,终于可以有钱租一个合租房。 这下反倒是徐开慈很震惊,他扭头瞪大眼睛对祁桐说:「不,去卡莱公寓。」 「就你大学住的那个小破公寓啊?我靠,那么小的房子你这轮椅转得开吗?」卡莱离学校不远,不过和盛世蓝湾是两个方向,祁桐及时打了一把方向才反应过来怎么徐开慈也搬出来了。 徐开慈垂着眼眸没说话,心里猜测祁桐到底多久没见过程航一了。又或者说还住在前任的房子里有碍程航一的面子,他连祁桐都没告诉。 「盛世那边程航一在住,他在上海没住处。」 分手前徐开慈本来就还没痊癒,那天晚上程航一走后徐开慈又勐烈地烧了一场被送进了医院。等徐开慈出院后很多细枝末节才又被他重新回忆起来,程航一毕业前住在宿舍里或者和徐开慈回公寓住,等徐开慈出事以后两个人就一直住在盛世。 程航一还没买房子,怎么可以分手那天让他走?徐开慈虽然知道程航一肯定不会委屈自己,更不至于流落街头,但是程航一不喜欢住酒店,短期内找一个合适的落脚点又很麻烦,想到这些徐开慈觉得心被针细细密密地扎过一样难受。 当初是自己要留下程航一,要和他有个家,现在又因为这些操蛋的事情让程航一可怜巴巴地离开,这么一想哪算什么互相放过。 徐开慈出院后给程航一发消息,说自己已经搬家了,密码没改,让程航一住回来。 又怕程航一觉得为什么分了手还要打扰他,才发完消息徐开慈就重新换了个电话号,做好了再也不打扰程航一的准备。 搬家那天他坐在轮椅上,看着护工帮他收拾东西。原本以为要带走的东西很多,多到大概要请搬家公司帮忙,没想到每收拾一样东西徐开慈都觉得没必要带走,反正他这样也用不上,还是留给程航一算了,兴许在程航一手里作用还更大一些。 最后别说搬家公司了,出门的时候护工手上也只拎着小小的一个行李箱,就如同程航一离开的那天晚上一样。 说来觉得好笑,明明生活了两年多了,那么多东西却不知道要带走什么,大概多的不是物品,多的其实是回忆。 祁桐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视线一直看着前方,却笑得见牙不见眼。 「没搞错吧徐大少,程航一怎么可能住在盛世蓝湾,他三个月前才从很便宜的那种青旅里搬出来,现在住在一个合租的公寓里好吧?我们前不久才碰了一面的。」 程航一太倔了,祁桐一直都说把自己不常住的那个房子给他住,他却怎么都不去。祁桐想不到缘由,唯一能解释的,大概只有男人奇奇怪怪的面子了吧。 太久没有听到程航一的消息,徐开慈在想像里,程航一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另寻新欢也好,想办法真的撬到了万均修的墙角也好,都不奇怪。 就算他不稀罕去回去盛世住着徐开慈都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他还那么年轻,又有才华,离开了徐开慈日子应该是怎么潇洒怎么来,怎么可能会去流落到住青旅。 第71页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他都快觉得这就是祁桐说出来诓他的。 徐开慈的四肢又在细微地颤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徐开慈神级紧张情绪激动的时候,他的手脚就会颤抖。 他转过头哑着嗓子问祁桐:「你开玩笑的吧?他怎么会……」 「我干嘛开玩笑,要不要我带你去哪个青旅问问?」 祁桐突然想起来,程航一和徐开慈分手分得突然,程航一应该还来不及和徐开慈说这些事。 内心纠结,当事人自己都不说这些事,他祁桐说了会不会让人觉得他多管闲事? 可是不说他又觉得很不爽,搞得徐开慈以为程航一现在多潇洒呢。 思索一番,祁桐才开口解释道:「和你分手前程航一本来是要去北京的,就是今年孟新辞破他自己票房记录的那个电影,原本是找他做配乐的。不知道他发什么疯,字都签了又说不去了,还说以后关于孟新辞的他都不接了。今年赔违约金赔得裤衩都快买不起了,不住青旅住哪儿?」 这件事程航一从来没说过,徐开慈是真的不知道。但是也不符合常理,以往程航一只要听到孟新辞,怎么都要凑上去,去年不就还心心念念想着要回y城见孟新辞吗? 但是更不合常理的事情是程航一怎么可能没钱到这个地步,这几年他在乐团的表现一直都很好,怎么可能没有积蓄? 徐开慈沉声问祁桐:「他的钱呢?就算没有钱,我送他的车子呢?」 徐开慈不太清楚二手车的行情,但是就算再差,也能换一些,怎么会变成这样? 祁桐觉得这两人可真有意思,不是分手的时候都分清楚这些了么?怎么这会问得好像当初连说都没说清楚。 「车子他一开始就没开走,留给你了。违约金用的他积蓄,但是还了也没钱了。乐团能赚几个钱?得罪了大公司,接不到好的通告,穷是肯定的。而且你难道就没好奇过你护工的工资谁在付吗?一直都是他在付啊。」 祁桐真的觉得无语,大少爷不食人间烟火,难不成这些事情他都不过问的吗? 徐开慈被问得语塞,总不好解释自己精神状况不好,很多时候自己都过得浑浑噩噩,又很长一段时间,他连房间门都不出,更别说出门,车子他是真的以为当晚程航一就开走了。 这一年里徐开慈只写了一首曲子,还被盛观南吐槽听上去像在哭丧。这种精神状态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事情,还能活着就已经算得上奇蹟。 护工的工资,他一直以为是一笔付清一年的,所以真的没管那么多,没想到是程航一在付。 徐开慈不方便转身,只是出声问坐在后面的护工:「所以程航一一直在和你联繫吗?」 如果是这样就太讽刺了,全世界都知道程航一过得多难,只有他还在暗暗庆幸程航一离开了自己会过得更好。 护工瞪大眼睛,急忙解释:「没有没有,程先生都是打进公司,公司付给我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漫天的乌云好像突然带着剑锋,突然就压在徐开慈的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刺得他满目疮痍。 「那他……现在在干嘛……」徐开慈连话都说不利索,讲得断断续续,胸口堵得他觉得安全带是不是要把他勒得窒息。 祁桐担心徐开慈是不是真的快要厥过去了,他够着身子帮徐开慈拉长了一点安全带,「你没事吧?我跟你说啊你可别在我车上出事,不然我很难和别人解释的,搞得我真的欺负残疾人了。」 徐开慈两条胳膊一直在抽动,两只鸡爪子一直在裤子上磨蹭,看起来痛苦万分。但他还在断断续续说着:「没事,很快就会好了。」 他现在更想知道程航一的事情,不是他以为的程航一,而是真的程航一,想知道实际程航一过的到底什么日子。 祁桐不敢再说重话,生怕徐开慈出事。 他换成轻松的语气,懒懒地说:「现在好多了,违约金好像还清了,只不过接不到活儿,乐团那边也很少让他上台,所以他做的事儿还挺杂的,在酒吧驻唱,也去过乡下演出过,给一些烂电影配乐,嗨,反正就这样呗。」 祁桐的语气轻松,但说的话简直就是在戳徐开慈的心窝子。一个上音拿奖学金毕业的小提琴手,一副被老师夸过说可以去当歌手的好嗓子,竟然变成现在这样。 徐开慈都不用实际去见一见程航一,光是用想的他就觉得难过。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为程航一做点什么。 第38章 徐开慈突然不想回公寓了,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心里很乱,说不出来的酸楚,又突然想回盛世蓝湾看看。 又或者说,想见一见程航一,见一面也行,远远地看一眼也可以。可是要以什么身份,什么理由去见这一面?程航一想不到理由,更觉得没脸去见程航一。 他扭头问祁桐:「你今天还有事吗?」 「如果晚上约了同学吃饭算事儿的话,就应该还有事。」刚刚在学校里碰到了几个以前玩得还算不错,毕业就离开上海的同学,祁桐约了晚上一起吃饭。不过时间还早,这会闲得没事干。 「那你能不能……送我去盛世?」徐开慈觉得难为情,好像一直在麻烦祁桐。 在徐开慈的印象里,祁桐并没有那么多闲心和耐心。更何况,他今天总觉得祁桐说关于程航一的时候,祁桐是带着埋怨的。 第72页 想想也对,以前祁桐就说过程航一委身在一个瘫子身边可惜了,现在分手了还落魄成这样。作为程航一的朋友,祁桐心生怨怼再正常不过。 没想到祁桐立马并道准备掉头,他没看徐开慈,只是语气轻松地对徐开慈说:「学长没必要那么客气的,一脚油门的事情。我没那么冷血,总不能说我不去然后放你在路边吧?」 到了盛世蓝湾,徐开慈没急着上楼,反而让护工推着轮椅两个人来到了停车场。 他记得好清楚,从他们那一栋乘坐电梯下来,拐个弯后一直往里走,会路过一段灯照不到的路,然后在第二个有照明灯的地方,就是他们的车位。 那辆黑色的大g乖乖停在车位上,程航一技术很好,停得不偏不倚。就是太久没有人去碰这辆车,上面落了厚厚一层回,徐开慈缓缓抬手,哆哆嗦嗦在车身侧面摸了一下,蜷着的那几个手指头立马沾了灰,车身上画了一道扭曲的纹路,露出他黑色的车漆。 以前程航一好喜欢这辆车的,定期保养,随时都洗得很干净,几乎看不到这辆车什么时候脏过。 徐开慈还记得程航一拿到车钥匙的时候好开心,抱着徐开慈亲了好几下,眼里难挡的神色飞扬。那天晚上就算徐开慈没太多知觉,但也能感觉到程航一搂他搂得好紧,像是要把徐开慈揉进身体里一样。 徐开慈不喜欢程航一送他的礼物,因为他不喜欢轮椅。可又正好因为是程航一送他的,所以那天晚上他也很开心,亲吻的时候好像找回了一点以前接吻的感觉,缠绵又温柔。 那天晚上的两个人,应该怎么都不会想到会有一天,这份精心准备的礼物,这辆倍加爱惜的车,竟然会被他们遗落在停车场,蒙尘到几乎看不清原本车子的颜色。 护工从口袋里掏出湿巾帮徐开慈把手擦干净,这一年来他连在家做的那些復健都停了,现在手更是蜷得厉害,掰开他的手指比以前费劲一些,稍微用点劲儿他的手又会抖个不停。 关节指缝里的实在难擦干净,只能等回家帮他洗手。 徐开慈倒是无所谓,招唿护工不用麻烦了。干不干净的,没那么重要。 从进入盛世以后,他情绪就一直很差,现在说话都带着很浓重的鼻音,听上去好像有拨不开的水雾一样。 本来徐开慈还觉得自己可以平静地上楼看看的,可真的到了门口,徐开慈突然觉得自己连出声的勇气都没有,他很难用清晰的声音去唤醒密码锁,所有的声音都好像卡在嗓子眼,说不出来,反而还堵得他无法喘息。 过了好久才把门打开,空气突然流通,房子里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满口的徐开慈和护工干咳。徐开慈咳得好艰难,腰腹无力很难咳出来,眼眶憋得通红,里面的眼泪即将倾泻而下。 徐开慈只是在客厅里随意瞟了一眼,就能想像别的房间应该也是这样的,灰尘扑扑,满是颓败。 不对,房子是死的,房子不会颓败,颓败的是人,是相继离开这间屋子的人。 他转着轮椅来到阳台,发现那颗几乎要长到天花板上的龟背竹竟然已经枯黄,只剩根茎还有一点点绿。 他才轻轻伸手,枯黄的叶子就掉了下来,掉在他的腿上。 徐开慈摸着干枯叶子,龟背竹的叶子好大,这会失去水分后就算是干枯的也还很大。他还记得很久以前,自己坐在这棵龟背竹前,对着盛观南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那天盛观南说他没听懂,不明白徐开慈到底什么意思。 他当时笑着说自己就是说龟背竹而已,没说别的。 其实不是,那会的他说不清自己什么感觉。 很多时候的时候,徐开慈其实没有那么坦然,对程航一他总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不自信。他一度觉得,自己快要放弃了。每次醒来,程航一不在跟前,床的另一边是冰凉的时候,徐开慈就觉得失望,失望多了他就已经不在乎程航一到底什么时候离开了,反而只想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求他回来,拜託他回来,请他不要有一天,真的就离开了。 而更多时候,徐开慈又自信满满以为可以栓得住程航一,他很清楚程航一不过就是想出去喘口气,那就让他去就好。只要他这盆土,这捧泥还在,程航一不管怎么旺盛生长,怎么嚮往外面的天空他的根始终还在徐开慈这里。 他觉得自己就像养了一盆龟背竹,一开始那些争吵,威胁,愤怒,都像是把一盆龟背竹小心翼翼地养在室内,按照书上说的那样去养护这盆龟背竹。 可是越是这样,程航一越想要跑,越想要逃。 后面不管他了,只希望他出去喘口气以后能乖乖回来。好像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程航一反而乖了很多。 程航一,就是这盆不要人管的龟背竹。 只是没想到,为什么徐开慈让他彻底地去野蛮生长后,他反而枯败了? 压制在心里的想念突然在这一刻决堤泛滥,由这一份想念转化成了愧疚。 徐开慈静静摸着他腿上这片叶子,心中隐隐有了一连串的计划。 ——我不是什么天后,我也不要做那个让人抬头看的星。我已经赢了三年,已经够了。这次就让我,亲眼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到你该去的地方。 ——让我看着你,变成一颗璀璨的星。就当我还你一个王座,用你陪我的这几年时光。 第73页 —— 【祁桐】:校庆怎么没来?出来吃饭。 程航一看着手机屏幕里的消息,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 他当然知道校庆要回去看看,可是回去了就总有人要问近况,他回答不出来,不想去把这些事情讲给别人听,说起来跟卖惨似的,丢人又没必要。 他随便回了条消息,扯了个理由搪塞祁桐。连吃饭都不想去,他才从一个不知道什么鬼地方演出回来,累得要死,根本不想动弹。 【祁桐】:我今天看到你慈了,妈的我今天就不应该让他上车,跟个祖宗一样。 程航一瘫坐在,看到这条消息,一下子坐了起来。他太久没有听到徐开慈的消息,乍一听到连身体都在颤抖,握着手机的手抖得赶得上痉挛的徐开慈。 他又好多话想问徐开慈,又怕祁桐觉得他没出息,一年了还忘不掉徐开慈。 最后发出去的,只有淡淡一句:「嗯,他本来也挺拽的,你看他什么时候不像个祖宗?」 后面祁桐转了话题,再不提关于徐开慈的事情,程航一有满心想说的话,都被祁桐打岔怎么都问不出口。 最后索性寥寥收场,程航一懒得再回復。 他从衣挂上拎起外套出门,慢慢走到街上。往熟悉的方向慢慢地走着,一直走到他再熟悉不过的盛世蓝湾。 祁桐那会说可以让程航一去他那边住,程航一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那个地方离盛世太远了,他就想住在盛世附近,哪怕就是青旅的大通铺都行。 人就是贱,以前抓住机会就想要出去玩,能跑越远越好,现在反而又觉得自己离不开这里。 很多个深夜,他辗转难眠的时候,都会独自一个人穿好衣服慢慢走到这里。程航一觉得自己还挺聪明,当时还把门禁卡也一併带走了,这会进小区大门不会被拦住。 他也不会上楼去打扰徐开慈,就静静在楼下呆一会就好。前几个月他终于还清了所有的违约金,心里舒了长长一口气,一个人坐在去年冬天两个人一起看雪的那里坐到了天亮。 很多时候程航一觉得好像不重要了,徐开慈喜欢赢,喜欢被人崇拜拥戴,这是他的天性。在那个时候,他想要一个筹码,太正常了,那就让他要就好。为什么当时自己要那么生气,为什么要闹得那么难看?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就成熟一点,就去让徐开慈当那颗星星会怎么样? 只是现在他已经没有这个资格,再去围绕着星星转,星星应该不需要他这样的乌云,星星应该在万里之外都闪闪发亮,周围怎么可以围着一团乌云? 程航一心里不停问自己,还会不会有一天,自己可以又体面地站在徐开慈面前,那会的徐开慈愿不愿意好好看看自己的内心,还能不能再好好说出,徐开慈到底喜不喜欢程航一? 算了,这些要求都太过缥缈,人不能那么贪心。程航一觉得自己要求不要那么多,不要让上天觉得他贪得无厌,蛇心不足。 那他只求一个,有朝一日,他还能体面地与徐开慈见一面。 第39章 徐开慈回到公寓又嚷嚷着身上疼得厉害,说他坐了一整天哪里都不舒服,护工为难地餵了他止疼药,放着他躺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护工守在床边,替徐开慈轻轻地揉捏着身体的各个部位,企图让他睡得安稳一些。 看他的样子是真的累了,也是真的疼着,连睡觉眉头都皱在一起,时不时还闷闷哼唧几声。 护工本以为今天就要这么过去,明天以后还是像过去的这年一样,无波无澜地照顾徐开慈。 像徐开慈这样的身体情况,护工见得太多,就是一眼看得到头的日子,等着别人照顾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对待这样的人,护工觉得他要做的不仅仅是尽责地照顾好他们,更多的还应该关注他们的内心世界。 刚来到徐开慈身边的时候,护工第一眼看到徐开慈就已经做好了这些准备,都想好了以后要怎么和徐开慈相处。 只可惜后面他才发现,徐开慈不需要什么心理疏导,他长年闭口不言,大多数时候躺在床上阖着眼睛睡觉。两个人别说交流,这间家几乎每天都安静得只剩两个人的唿吸声,有些时候护工做事动静大一点都觉得是在打扰徐开慈。 徐开慈不需要什么安慰,也不需要别人的开导,过去的这一年里,他甚至不需要朋友,不需要家人过来陪他。 每一天都是这么过,过得平淡,乏味,甚至让护工觉得他不是在过日子,而是熬。熬到头了,就算完了。 护工按摩到后面,自己也有点困了,坐在床边头一点一点,计划再一会就把被子什么的拿出来打地铺睡觉。 没想到徐开慈竟然在这会醒了,翻挪手掌慢慢触碰到护工,冰凉的触感将护工从睡梦中激醒。 护工打了个冷噤,眼睛眨个不停,迷迷煳煳地徐开慈说:「醒啦?还疼吗?」 徐开慈昏昏沉沉睡了一觉,睡觉的时候护工一直在帮他按摩舒缓,这会已经舒服很多,他朝护工点了点头,让护工放心。 睡醒了,脑子里的思路就清晰起来,那些该做的,该安排的就要打起精神做起来。不能再这么要死不活地躺着,至少现在不应该只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还不是时候,还有更多的事情,要等着徐开慈去做。 第74页 护工见徐开慈嘴唇有些干,问他要不要坐起来喝点水。徐开慈点了点头,左手已经缓缓抬起来一些,停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等着护工抱他起来。 护工抱徐开慈的时候,徐开慈闭着眼睛难受凌乱地唿吸着,以此来缓解突然体位变化带来的头晕噁心。 一直到习惯碰到他嘴边,他喝了点水这阵难受才慢慢被压制下去。 护工想把徐开慈重新放回床上,让他接着睡一觉,他轻声对徐开慈说:「您可以再睡会的,这会才凌晨,或者说您想吃点东西再睡?」 徐开慈抬手用拳头虚虚地抵着护工,让他别忙活了,自己有事情要安排。 护工还是第一次听到徐开慈用那么正式的语气说话,一下子瞌睡烟消云散,瞪大了眼睛看着徐开慈,等着他交代。 徐开慈垂眼看着自己垂在胸前的长髮好久,屏着唿吸不说话,让人猜不透他到底要干嘛。 「我记得你说过你会理髮,帮我弄一下吧,弄完了再帮我洗个澡行吗?」 「啊?」护工愣愣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护工是会理髮,瘫痪病人很不方便,一些琐碎的事情能在家里做就不会出门,理髮这种小事他当然会。 只是护工没想到,徐开慈会自己提出要理髮。照顾他这一年,护工当然知道徐开慈多喜欢他的长髮。 他小声地问徐开慈:「是修剪一下发梢吗?」 徐开慈淡淡回应:「不是,是剪短,剪成……你这样的。」 剪成利落的短髮,至少不要盖过耳朵。这样徐春晔才会喜欢,他就喜欢这样的髮型,就喜欢徐开慈一本正经。 徐开慈静静坐在轮椅上,平静地面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看到护工轻轻抓着他的发尾,然后听到身后剪刀掠过发梢的声音。然后那簇发尾就到了护工手里,和徐开慈彻底没有关系。 他留了两年的长髮,好不容易长得那么长,长得那么漂亮。 今夜过后,就和他再没关系。 长的剪得干净,还要用剃刀剃得再短一些。到这里,徐开慈看着地上凌乱的碎发,就再也没办法平静地去看着,他缓缓闭上眼睛,等着护工料理后面的碎发。 徐开慈还记得第一次把头髮留长,扎在后面的时候,徐春晔发了好大脾气。 上一次爷俩那么激烈地争吵,是徐开慈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送到了家里。而下一次吵得那么凶,就是徐开慈出柜。 这么多年来,徐开慈讨厌徐春晔,卯着一股劲儿地在徐春晔面前绝不低头。可他心里又再清楚不过,徐春晔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儿子。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敌人也是最了解对方的人。 既然知道,那就去做,去做徐春晔心里的乖儿子。 只有这样,才能完成心里那一连串的计划。人一旦有心中所想的事情,那身外的这些东西,就变得一点都不重要。 把头髮理短,也只是第一步而已。 最轻松的一步,最简单的一步。 只是第一步,往往又需要更多的勇气,只有破釜沉舟,才能让徐开慈更加坚定。 所以剪刀擦过头皮的时候,徐开慈还是不免俗套地哽咽,低着头张着嘴,好像要掉眼泪,要哭出来。 却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是深深吸了几口气,便不再说别的。只是让护工帮他把掉在脸上的碎发先擦了,不然扎在他皮肤上很痒。 等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徐开慈淡淡夸了护工一句:「你技术不错,还挺好看的。」 「徐先生长得很英俊,髮型怎么换都是好看的。」 徐开慈莞尔一笑,不做回答,好不好看没什么用,他从来就没有那么在乎自己这张脸。 他转过身来,请护工顺便帮他洗澡。听他的意思有点赶,好像天亮以后还有很多事要做一样,收拾打理自己只是今晚要做的一小部分事情。 护工小声试探着问徐开慈:「明天是什么很重要的场合么?」 「嗯,很重要。」徐开慈有点怅然若失,又好像下定决心。他点了点头,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他接着说:「明天要回家了。」 他收回视线,对着正在迷茫的护工接着说:「谢谢这一年多来你对我精心照料,你是一个很负责的护工。只不过我回家了,家里人肯定会找别人来照顾我,所以可能你要通知你的公司,替你找一个下家了。明天麻烦你把我送回家行吗?哦,对了,你还要通知程先生,就不要再接着给你付薪水了,怪麻烦你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护工看到徐开慈一个绝艷的笑脸,是这一年多来,他第一次看到徐开慈这么笑。 只是明明笑得灿烂,眼眶里却又闪着一点泪光。 他说到最后,语气里甚至带着些愧疚。 听得护工觉得好难过,不知道徐开慈为什么会这样,不清楚他回家以后要过什么日子。 以往徐开慈总说自己没力气,坐不稳,洗澡就变成了擦澡。今天他却坐得稳稳噹噹,静静坐在莲蓬头下,任护工帮他从头到脚沖洗干净。临头而下的水花冲掉徐开慈身上的泡沫,也沖走还零零散散留在身上的碎发。 他现在已经不太在意这些了,嘴里碎碎念着继续交代着:「我衣柜里有很多我没办法带走的衣服,那些衬衫什么的,我现在也不合适穿了,以后估计也不会穿了。你要是喜欢的话,别介意我穿过,你挑挑看然后一併带走就好。」 第75页 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徐开慈接着解释:「虽然是穿过的,但是我以前很爱惜的,几乎都是送干洗店……我其实瘫痪了以后就没怎么穿过了。裤子就算了……我也膈应,但是衣服很好。你如果觉得不妥,明天扔了也行。」 护工一一答应着,他觉得徐开慈没必要这样的。这一年多他和徐开慈朝夕相处,徐开慈穿的什么,用的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徐开慈有多爱干净,他也知道。实在没必要这么唯唯诺诺地去解释,听得怪揪心。 「最后,还要麻烦你帮我插上尿管。」洗完澡徐开慈躺在床上护工帮他擦干净身体上的水,替他涂身体乳的时候,徐开慈又开口。 今晚他提的要求,护工在除了徐开慈以外的每一个僱主那里都听过,可放在徐开慈身上,就总觉得十分怪异。 他明明,不用这样的。 等这些事情做好,徐开慈让护工帮他穿上衣服,不是在家简简单单的居家服,也不是校庆那天穿的正式的套装,就是一套柔软普通的卫衣和运动裤。 平平无奇,没有亮点,没有特色。 是所有人会穿的衣服,却不是徐开慈会穿的衣服。 等把他抱上轮椅,替他摆正四肢,护工突然觉得面前的人有点陌生,不禁看得发愣。 他喃喃道:「有点……不像你了都……」 徐开慈觉得后背还是有点不舒服,他耸耸肩膀胳膊跟着抽动了几下。 「以后都不像了,不过你明天就走了,也不用去习惯新的我了。」 ——倒是我……要尽快习惯。 搬到公寓的时候,徐开慈只带着小小的一个行李箱。等走的时候,他连这个小小的行李箱都没带。 就他一个人,和他身下他怎么都挣脱不开的轮椅。 徐家的门铃很高,徐开慈胳膊实在难以抬得那么高,又只能请护工再帮他按响门铃再走。 他再三保证,这真的是最后一次麻烦这小孩了。 按响门铃后,徐开慈的心一直在打鼓,寄希望于来开门的不要是徐春晔。又或者说,要不就是徐春晔。 意料之中,是家里的保姆开的门。她看到徐开慈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然后又慌乱跑回家里,嚷嚷着说少爷回来了。 徐开慈就静静地坐在门口,等着阿姨把梅静叫出来。 这会是初春,又才刚刚天亮,还有点冷。听到儿子出现在家门口,梅静只随手抄起一件毛衣披在身上蹬着拖鞋就往门口跑。 不知道这一年发生了什么,徐开慈强烈地抗拒梅静去看他。想来还是因为徐春晔那件事,她们这样的家庭牵扯得太多,她没办法执拗地把徐开慈接回来,也没办法下狠心去离开徐春晔,只能忍着想念煎熬每一天。这么一想,她已经一年没见到自己儿子了。 这会看到坐在门口的儿子,一头短髮,从来不用的尿管挂在外面。梅静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拉着徐开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一味地啼哭。 徐开慈反倒笑了一下,他能动的左手被母亲拉着,这会没办法帮梅静擦掉眼泪。更何况他的手没办法抬得那么高,实在有心无力,只能任梅静发泄。 眼泪胡传染,昨晚下定决心的时候徐开慈没掉一滴眼泪,现在反而眼眶觉得湿润。 他不喜欢这样,大早上哭哭啼啼的,实在不像话,再加上梅静哭久了会头疼。 「妈你别哭了,怎么我回来了,你反倒哭出来了?是不喜欢儿子回家吗?」 梅静破涕为笑,小小地捶了徐开慈一下,又弯下腰抱着徐开慈揉着他短短的有点刺手的头髮。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别和你爸吵了,咱们好好过日子行吗?」 徐开慈轻轻嗯了一声,他的头埋在母亲怀里,这一声嗯几乎轻不可闻。 「嗯,以后我一定做爸的乖儿子。」 第40章 梅静推着徐开慈进到家里,嘴里絮絮叨叨反反覆覆地说个没完,就是重复着那几句「回来就好」「一家人总算团聚了」。 这些话徐开慈听到耳朵里还挺不是滋味的,离家三年,说不想是骗人的。特别是那些程航一不在家就剩他一个人的日子里,又或者是疼得恨不能打滚的时候,徐开慈会莫名地想家。 可转念一想,他就是在这间家里被自己的父亲亲手推到楼下,摔成今天这副样子,徐开慈就恨得后槽牙都咬得嘎吱作响。 真的恨,恨到夜不能寐,恨到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踏进这个鬼地方。 徐开慈抬头看了眼三楼的木质护栏,在梅静没注意的时候苍凉一笑。 说这辈子再也不回家了,却还是回来了,没有别人逼迫或者不情不愿。 他是自愿回来的,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拿自己做这计划里的一环,去偿还他做过的错事。 他收起这些细密的心思,换成了乖巧的笑容,温温开口:「妈,你叫人来帮我把鞋脱了,进家得脱鞋。」 「嗨,这不是有妈呢么?干嘛还叫别人,妈给你换。」梅静怪嗔,转过来面向徐开慈,责怪自己儿子怎么突然那么见外。 她把长发掠在耳后蹲下身体,将徐开慈的脚拎起来,替他把鞋子脱掉。 在梅静的记忆里,徐开慈的脚不应该变形那么厉害的。去年明明还没有下垂那么严重,怎么今年才把鞋子脱了,他的脚就立马往下垂,连放轮椅的踏板上都只是用脚尖点着,右脚更是难看,几乎是用脚背蹭在踏板上。 第76页 「你没好好復健么?怎么变形那么厉害?」梅静想帮他把脚摆正,但只要她一松手又恢復成原来的样子。 徐开慈低头一直看着梅静,对自己这具身体倒是没多关注,这会梅静提起来也随便瞟了一眼。 「不管用的,您以前不就问过医生了吗?瘫久了就这样的,您没必要放心上,我挺好的,都习惯了。」 这些话好像很管用,以前也用这些话安慰过宁望。可能说多了,也顺便安慰了自己。 轮椅慢慢进到客厅,却在拐角的根雕处重重地撞了一下。 徐开慈回来得太突然,家里没有一丁点准备。甚至没时间让家里搬挪一下这些东西,可以让徐开慈的轮椅顺利地驶进去。 梅静心疼地替他揉了好久,又庆幸还好不是尖锐的,没磕破,只是淤青在所难免。 梅静揉着揉着又想掉眼泪,咋咋唿唿地招唿人来赶紧把这根碍事的东西搬走。 她环顾一圈,发现这些东西还不少,让底下的人今天赶紧把这些东西收拾了,该放哪里放哪里,总之要给徐开慈腾出宽阔的可以活动的空间。 徐开慈看着梅静紧张的神情,本来想说不用的,他住了一年公寓磕碰多了去了,他早就习惯了磕碰,反正又不会疼,再加上他没有那么喜欢坐在轮椅上晃悠。可抬起头来看到梅静含着眼泪的眼睛,这些话又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东西可以搬挪好解决,真正让梅静觉得为难的是徐开慈原来的房间在三楼,而以徐开慈现在的情况每一级台阶都是珠峰一样的存在。 她咬着嘴唇思索再三,弯下腰摸了摸徐开慈的头,为难地开口:「小慈咱们住一楼的客房行吗?妈给你布置一下,还布置成你以前房间的样子。」 「不用布置了,这样就行。」 徐开慈是真的觉得都不重要,而且梅静这样太奇怪了,就好像要把这些年来没能给徐开慈的爱要在这刻全部补上一样。 没必要,补不上的,他再也站不起来了,而这一切其实追根究底,也不应该让梅静来补偿。 徐开慈不需要补偿,他回来也不是来享受天伦之乐的。 徐开慈抬手蹭了蹭梅静的腿,抬头像还在上学那样和梅静开玩笑一样地问她:「妈你对我什么时候那么客气了?我又不是回来做客的,您这样会把我吓跑的。」 他语气变得有点严肃,又像是恳求:「就还是像以前那样行吗?不要想那么多,也不要觉得难过或者愧疚,就把我当做您儿子,就只把我当您儿子。」 梅静就像水做的一样,听完徐开慈说的话,又想哭,嘴才瘪下来,徐开慈的脸就立马拉了下来:「唉呀别哭了,我跟您说我现在可不能太紧张,不然会痉挛的,到时候难受的还是我。」 梅静瘪着嘴愣着,过了一会又笑了起来,捏着徐开慈的脸装腔作势地骂他:「怪谁?还不是怪你不好好復健,你看看瘦的,只剩把骨头了都!」 徐开慈能回来,还有那么大变化,梅静当然开心,开心得连说话都变得无与伦比。 可真的到要帮徐开慈,梅静又变得手足无措,扪心自问这三年,她餵徐开慈吃饭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更别说其他的更细緻事情。 就比如现在徐开慈说自己困了想睡会,梅静能做到的就是招唿保姆把徐开慈抱上床,再替他盖上被子仅此而已。 她完全不知道应该帮徐开慈在关节处垫个垫子,也不知道要帮徐开慈把衣服褶皱拉平。 不,她不知道的还有很多,她不知道这么软的床根本不适合徐开慈这样的人睡,更不知道过一会需要帮徐开慈翻个身。 不知道太正常了,梅静这辈子可以算养尊处优,少女时期被全家疼着,后面进入影视圈后更加不需要她操心别的,就算是息影回归家庭,也只需要做好徐太太。 就算不是这些,她也没什么义务去学怎么照顾一个瘫痪病人。 徐开慈这件事,就算是对徐春晔来说,都是一场天大的意外。 徐开慈从公寓出来前早就预料到这些,他吃了比平时还多一倍的止疼药。所以这一觉他睡得沉,后面那些细细密密疼痛和不舒服他也能压得下去。 他在静静地等着徐春晔回来,其实心理阴暗点想,疼着反而更好。疼着就没那个力气去和徐春晔吵,又或者能让徐春晔看到他的疼痛,他的不便,这样徐春晔会不会也就心软,就不会那么凶了。 —— 梅静还在想要怎么对徐春晔开口说这件事,从徐开慈睡着以后她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中途也打过电话给徐春晔,可等丈夫接通电话,梅静又怎么都开不了口,只岔开话题问他今晚会不会回家吃饭。 这会天已经擦黑,离晚饭时间越来越近,梅静的心就提得越来越高,白天打的腹稿这会早就忘记得一干二净。 门铃响了好几声,梅静就站在门口怎么都不敢开门。一直到门外小声地喊了声:「阿姨,是我,我是程航一。」 梅静高高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又立马提起来,他怎么会在这里? 白天梅静不问徐开慈也知道,他和程航一肯定分手了。那这会程航一来这里,算怎么一回事? 在梅静的心里徐开慈早该分手了,她没徐春晔那么讨厌儿子的性取向,但也从心底里觉得不应该这样,至少不应该是程航一这样小门小户出来的孩子做徐开慈的伴侣。 第77页 现在两个人分了手,徐开慈愿意转变愿意回家对梅静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她可不希望程航一的出现,又把自己的宝贝儿子拐跑。 梅静把门开了一条刚够自己进出的门缝,然后侧着身走了出去,又死死地挡在门前,想一只护崽的老母鸡,一点没有优雅可言。 她抱着手缓缓开口,气势却强得分寸不让:「你赶紧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程航一点点头,唯唯诺诺地回答梅静:「阿姨我不是来打扰我哥……不,徐开慈的,我知道他回来了有您在叔叔不会太为难他。我就是……有几句话想和您说,或者和家里以后会照顾他的人说。」 程航一怎么都想不到徐开慈会主动回家,今天他坐在大巴车上,接到看护公司的负责人打来的电话,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重复确认好多遍,终于承认了徐开慈回家了的事实。 他觉得自己像晕车了一样,突然觉得车子的天花板都在转动,难受得他想吐。 怎么就突然回家了,怎么就突然心甘情愿地回家了? 为什么要回家呢?徐开慈明明就知道,徐春晔讨厌他的性取向,讨厌他的为人作派,他俩每次见面都要吵架,为什么要回去?为什么要回去受委屈? 程航一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 那就是徐开慈已经失望透顶,以后都不想再和程航一见面了,也不会再给程航一什么机会了。 程航一觉得徐开慈真的挺狠心的,他笃定程航一讨厌徐家,害怕徐春晔,所以宁愿自己委屈着也要回家。 这样程航一就算有一天可以体体面面地回来,也不会有那个胆子去敲徐家的门,求徐开慈见他一面。 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笃定的事情,程航一也没有那么害怕面对徐家。 想要见徐开慈一面,这些情绪都可以被想念压在十里之外。 真的站在徐家的大门外,摁响门铃也不是真的难如登天的事情。 难的不是摁响门铃,难的是开门后你所有家人堆砌起来的大山看起来高不可攀。 梅静的印象里程航一就算不如儿子那样无法无天,至少过去的几年里几次见面都算不卑不亢,甚至还有点目中无人。 她还从来没见过程航一这么唯唯诺诺低声下气的样子,再上下打量他一遍,还发现他衬衣已经发皱,脸上也有了倦容。也和印象里那个随时精緻又精神的小伙子出入很大,大到梅静有点心软。 她咳了声嗽,强挺着态度说:「小慈爸爸马上就回来了,如果你不想被他骂,你就长话短说,说完赶紧走,以后也别来了。小程,好聚好散这句话应该不难理解吧?」 程航一如获大赦一样,急忙抬起头来重重点头。话到嘴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一下子话全都哽在喉头,鼻子酸得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他重新整理好思绪,一条一条地交代着,一边回忆,一边交代,话越说越多,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哥他很多时候会说他右腿疼,要吃止疼药,您别每次都餵给他,那个药对他来说其实不好,他就是幻痛,您帮他热敷或者按摩就好,他会缓过来的,实在不行再餵。」 「他感觉不到饥饱,所以您餵他吃饭,别一口气餵太多,少吃多餐,吃完了还得帮他揉揉肚子促进消化。他有些时候想吃点味道重的,偶尔一两次可以的,他吃药嘴巴里苦,吃点有味道的他食慾也会好点。要多吃蔬菜,这样对他肠胃好。」 「马上夏天了,他不喜欢穿袜子,您别听他的什么热,他手脚长年都冰,袜子一定要穿好,而且穿着袜子就算痉挛磕到轮椅了也有袜子护着,不然他脚上就破皮了。」 「他有些时候脾气不好,要么不说话要么发脾气,您别和他生气,他身体局限太多了有些时候心里不舒服在所难免,您多陪陪他他一会就好了。」 …… 每一句话都是程航一用了三年的时间摸索出来的经验,现在要交代给梅静,交代给徐开慈的家人。 他说得很难,巴不得直接用纸笔给梅静写下来,希望梅静至少能听进去一些。 这样徐开慈换了新的环境也能尽快适应,才能过的舒服一点。 程航一每说一条,就觉得好像被刀割了一下。 明明不用说给别人听的,明明徐开慈是在自己身边的。 他觉得好愧疚,如果自己不去计较这些,如果自己早点看清自己,徐开慈在自己身边明明都过得很好的。 梅静一条一条地听着,又听得不是那么专心,她很害怕这时候徐春晔突然回来,再和程航一撞上。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小区里路灯都已经亮了,程航一再不走怕真的要撞上了。 她烦躁地摆摆手,准备下逐客令,「行了你走吧,我是他妈妈,该怎么做我自有分寸。」 程航一还没说完,那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说得完。他抽泣着想开口求梅静能不能让他见一见徐开慈,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梅静就已经打算转身回去了。 他看得见梅静眼里的不耐烦和不喜欢,生生把话又咽了回去。 在梅静关门前,他一把拉住门把手,做最后的请求。 「不要让他再受委屈了。」 第41章 徐春晔到家的时候诧异地看了一眼客厅,呆呆愣在客厅中央,一脸震惊地看着妻子,这是发生什么?摆在家里那些十多年都没有什么变化的陈设今天不但统统挪了位,还有几件更大一些的没了踪影。 第78页 他好奇地拍了拍坐在沙发上心神不宁的梅静,好奇地问妻子:「这是怎么了?你这是又买了什么要换掉这些么?」 梅静转身从沙发上起来,绕到徐春晔面前像往常一样替他接过外套和包。又神色慌张地不敢去看徐春晔的眼睛,急忙背过身去替徐春晔把衣服挂在衣挂上。 可她眼神飘忽,一脸有话不敢说的样子,反而引起了徐春晔的注意。徐春晔一把拉住妻子,含着笑揶揄问她:「怎么?今天是不是给我准备什么惊喜了?还是又偷偷去见你宝贝儿子了?」 梅静算得上是有生活情调的女人,这么多年这个家因为徐开慈的事情,徐春晔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什么好脸色,回家也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多亏靠着梅静的一点点情调,夫妻俩的日子才不至于全是怨怼和愁眉。 徐春晔能想到的梅静脸上有这样的表情,要么就是有偷偷准备了什么要给徐春晔,要么就是又偷摸着去徐开慈那边了。 两者都不奇怪,他都不会说什么,包括梅静每一次去看徐开慈,给徐开慈钱,他都不会说什么。 甚至有些时候,他会期待梅静去看看徐开慈,然后回来的时候可以说几句关于徐开慈的消息。 尽管每次听到徐开慈的消息,他又没有什么好脸色,他还是希望能听到徐开慈的一点消息。 对这个儿子,徐春晔实在太过矛盾。年轻的时候为了事业狠心把儿子送到岳丈身边抚养,等获得世人所认可的成功后转身,却发现儿子已经长得快比自己还高了。 某次徐春晔收拾书房时才发现,他这辈子拍了那么多别人的悲欢离合,而自己家里的相册里,关于儿子的照片,却凑不出十张。他错过儿子太多的成长经歷,关于儿子的童年,徐春晔的记忆几乎是模煳的,就连儿子眉心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这件事,都是后面看照片才发现的。 好像徐开慈是一夜之间突然长大的,好像徐开慈就是生来那么高大挺拔,英俊无他。 徐春晔没有教过徐开慈怎么骑自行车,没有在学校门口像别的父亲那样等着徐开慈放学蹦蹦跳跳从教学楼来出来,更没有在儿子迷茫和无助的时候,静静坐在他旁边,告诉他应该怎么做,怎么面对。 仔细想想,连徐开慈的名字,都是岳丈取的。这个儿子,好像自己尽到的责任,就只是把他带到了这个世界上而已。 突然出现在这间家的徐开慈已经十三四岁了,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爱好,自己的思想,对于他这个父亲安排或者给予的那些,徐开慈都置若罔闻。对这些强加给儿子的,儿子不稀罕,也不想要。 徐开慈好像是突然长大的,又好像是生来就和徐春晔对立的。 他们的三观,爱好,甚至是习惯都大相迳庭。 他们了解彼此,却又看不懂对方,每一次见面,或者是徐开慈人生中的转折点,都是父子俩一次你输我赢的博弈。 一场没有结果且两败俱伤的博弈。 徐春晔希望徐开慈可以站在他的肩膀上,在这个圈子里走得更高更远,偏偏徐开慈从来就没有看过一眼徐春晔的肩膀。 徐春晔退而求其次,希望徐开慈完成学业,做一个他想像中的正经的的男人,然后和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结婚,拥有属于他的家庭。 然而实际却是徐开慈长髮披肩,穿得花里胡哨一脸不屑地站在他面前,轻描淡写又郑重其事地站在徐春晔面前。告诉徐春晔他喜欢男人,他有男朋友,他这辈子都不会屈服。 如果非要总结,对徐春晔来说,他每次看到儿子,无非就是这些感觉。 ——愧疚和愤怒,无法接受和无能为力。 很多时候宁愿自己和妻子就不要有徐开慈这个儿子,转过头又希望妻子可以带回一点关于儿子的消息。 听到从徐春晔口中说出的宝贝儿子四个字,梅静下意识地往客房的方向瞟了一眼。她抿着嘴巴犹豫了一会,手覆在徐春晔胳膊上,她有暗暗用劲儿,准备好一会徐春晔生气自己还能拉住他。 她支支吾吾看向丈夫,小声说:「我跟你说,你别生气你千万不可以生气。」 徐春晔笑了笑,心底里大概猜到是和儿子有关,也只有徐开慈,才可以让妻子那么紧张。 「说吧,我生什么气,他别来气我就是好事了。」 梅静深深吸了口气,平静地看着丈夫的眼睛,「小慈回来了,就在房间里睡着。」 梅静拉着徐春晔的力气越发重一些,生怕徐春晔挣脱冲进房间。她加快说话的速度,很快解释着:「他和他那个男朋友分手了,也剪了头髮,今天回来身上穿的也不是那些花里胡哨的,他真的变乖了,我不骗你。你……能不能也看在他是咱儿子的份上,咱一家三口就好好过日子了……」 梅静说到后面眼睛里闪着点湿润,算是恳求,算是她和徐开慈一起,像徐春晔低头,求一个安稳。 徐春晔乍一听到徐开慈的名字,下意识开始生气,再一看到妻子的表情又把这股无名火压了下去。 他在尽量压着火气,不去想先前每一次父子俩见面时的场景,只是说话还是夹枪带棒:「他回来做什么?不是在外面过得挺潇洒吗?不是不要这个家了吗?」 梅静的手一直在丈夫的胳膊上,听着丈夫夹枪带棒的话,却又清晰地感受到他颤抖的身体。 第79页 她板着脸捶了一下丈夫的胸口,满是不悦地说:「你难道还真要看着他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啊,他一个人在外面多可怜啊,你就不心疼啊?真没良心。」 徐春晔嘴上说着:「我有什么好心疼的。」却放慢了脚步往房间的方向轻轻走过去,看样子也不是要去吵架的样子。 他小声问妻子:「你白天打电话来,就是说他回来的事情吧?」 梅静跟在他身侧,小声地回答着:「嗯。」 她看了看丈夫的表情,确认丈夫确实没有生气,又小声嘀咕:「这不是怕你生气直接沖回来把儿子赶出去么?」 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徐春晔看到徐开慈静静躺在床上睡着。 也就刚出事那会,他见过徐开慈躺在床上,除此以外,他还真没见过徐开慈这般模样,一下子愣在房门口连踏进房门都不敢。 这张床太软了,徐开慈好像深陷在里面一样,透过被子,徐春晔都能看得到他异于常人的身体。 他刚痉挛过,右腿高高地屈着,就算这会也还在一下一下地抽动着。搭在外面的一双手蜷得和鸡爪子没什么差别,这会因为痉挛反而是手背一下一下地蹭在被子上,又能清晰地看得到指甲把细嫩的手心戳出几个明显的指甲印。 徐开慈被疼痛弄醒,一开始还能忍着,后面痉挛得越发厉害,开始扯着身上迸发出难以忍受的疼痛。 因为床太软,他的脖颈还没有办法把他头颅撑起来,等他发现的时候连叫喊都不行,只能发出一点点不成腔调的声音,倒是口水一直顺着嘴角低落在枕头上。 这会房门被打开,徐开慈几乎算是用尽全部力气对着门口的两个人含煳不清地喊了一句:「帮……帮我……」 梅静被吓了一跳,立马冲进房间里,她愣在儿子床前,又一下子不知道要做什么。 情急之中想起来傍晚的时候程航一说的那些注意事项,她那会没听进去多少,这会能回忆起来的,只有断断续续的一些片段。 她一把把被子掀开,替徐开慈把双腿摆正,毫无手法地揉着徐开慈的腿。过了一会又才意识到不合适的枕头已经影响到儿子的唿吸,又手忙脚乱地托着儿子的脖颈,将他头下的枕头抽开,把徐开慈抱在怀里,替他顺着气。 徐开慈像被得救了一样,靠在梅静怀里大口地喘着粗气,来缓解刚刚近乎窒息的痛苦。 他明白他的身体,无论换谁来照顾都要磨合,专业的护工尚且如此,更别说从来没照顾过他的父母。 在踏进家门前,徐开慈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就是没想到第一天就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太疼了,疼得他会想起溺水那天晚上,会让他现在得以顺利唿吸时心头涌起一阵后怕。 他没力气地半睁着,终于看清还愣在一旁的徐春晔,几乎是气音地喊了徐春晔一句:「爸……」 这是三年来,徐开慈第一次叫徐春晔一声爸,甚至再追溯得远一点,就是没出事以前,徐开慈都很少以这么乖顺的语气叫徐春晔。 一下子徐春晔更加不习惯,尴尬又别扭地把头别了过去。 倒不是说承不起这声叫唤,也不是不想认这个儿子,更多的应该是不习惯徐开慈这样。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的儿子明明还是一个健康骄傲的少年,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躺在床上这副样子。 就算是出事以后零星的几次见面,徐开慈也是端端端正正坐在轮椅上,昂着头红着脸和他吵个不停,怎么会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徐春晔觉得自己不适合呆着,像逃一样转过身想离开房间。 等转过身,他又忍不住回过头想再看看徐开慈,这才发现徐开慈还挂着一根尿管在外面,集尿袋已经快满,想来应该是刚刚痉挛导致的失禁。 他皱着眉头指着挂在床边的集尿袋,听不出来他到底什么情绪。「让人来把他收拾干净,收拾干净了就出来吃饭。」 说完又背着手走了出去,刚走几步又转过头来对梅静说:「你问问他,长住还是短住,长住就给他换个床。」 话不是什么好话,不过徐开慈还是勾了一下嘴角,好歹是留下来了。他微微抬头看着一脸疼惜的母亲,小声和母亲说:「没事儿,我一会就好了,就是躺久了没翻身身体自己想动动。」 梅静一脸错愕,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徐开慈睡觉的时候还有这些事情要注意。她越发心疼,怪自己只顾着高兴,疏漏了儿子的不便。 看到梅静的表情,徐开慈急忙岔开话题:「一会您餵我成吗?原本是能抬手的,就是这会没那个力气抬起来了。或者您和我爸先吃吧,我再歇会。」 说这句话的时候徐开慈莫名的心虚,也不知道算不算吹牛。 他的手抬不了那么高,也握不住太细的勺柄,在过去的这几年里,他还从来没有自己吃过饭,都是程航一或者护工小口小口地餵他。 在拥有程航一的岁月里,他一直被照顾得精细,像今天这样的情况还从未发生过。 就这么一想,徐开慈更觉得难过,更觉得做这一切再值得不过,没什么好委屈的。 梅静还没回答,徐春晔又板着脸出现在房间门口,他脸拉得很长,怒气汹汹的样子对房间里的母子俩吼道:「能少了你这口饭吗?赶紧出来吃,我们家没有先吃后吃这门说法!」 第80页 这下换梅静和徐开慈愣住了,都在好奇这人到底走没走?怎么五十来岁的人了,还能躲外面听墙角? 徐开慈微微摇摇头,有气无力地和梅静开玩笑:「徐太太,你老公怎么那么幼稚?他是不是学不会好好说话?」 梅静也笑了起来,无奈地回答儿子:「没办法,徐先生大概就这样了,小徐先生多多包容吧。」 这顿饭吃得异常融洽,又莫名其妙的诡异。 徐开慈低头静静地吃着东西,却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等他抬头的时候那个人又收回了视线。 他知道就是徐春晔在看着他,大概是好奇,又或者是太久没有见面。他无所谓,也不去点破,看就看吧。 就好好看着,这也算你的手笔,你的杰作不是么?原本我也不这样的,我也可以自己拿起筷子,去尝人间百味,而不是现在这样,双手蜷缩,困于轮椅上,等着别人把吃食递到嘴边。 所以徐春晔你就好好看着我,看着我是怎么生活的,怎么毫无盼头的生活,怎么被自己的身体折磨。 你看到我活得那么艰难,会不会有一点点愧疚?会的对吧?那就用你仅剩的那一点愧疚,来帮帮我,帮帮我的程航一。 第42章 程航一趴在徐开慈身上,小口小口地啄着徐开慈。 夏天好热,他好想吃冰淇淋蛋糕,央着徐开慈陪他一起去买。但一看外面的大太阳,两个人又怎么都下不了决心出门。 不但不想出门,反而还像长在沙发上一样怎么都不愿起来。 风扇「唿啦唿啦」地吹着,将徐开慈的髮丝吹起,拂在程航一的皮肤上,弄得他有点痒。 他用长长的手指绕着徐开慈的头髮玩,时不时抬起头来在徐开慈下巴或者嘴唇亲一下。 偶尔不小心将徐开慈的头髮扯痛了,引得徐开慈沉声「嘶」一声,他又咧着嘴笑着求饶。 徐开慈抬腿踢程航一一脚,骂程航一不安分。实际上他没用多少劲儿,说踢程航一,倒不如说是小学鸡情侣之间在调情。 后面彻底不想出门了,两个人就这么靠着,躺着,互相吻着。 夏日的闷热本就蒸得人昏昏欲睡,加上屋子里这凉风一吹,两个人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如果不是门口响起震天响的敲门声,估计这一觉要睡到日落西山。 程航一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开口问「谁……」 还没说完就被徐开慈捂住嘴巴,他瞪大眼睛看着徐开慈,徐开慈伸出食指放在唇边无声地比了一个「嘘」,命程航一别吱声。 门外一边敲门一边叫喊,程航一这才听出来是徐春晔的声音。 他语气好兇,一听就是来抓徐开慈回去的,这会在外面敲门的时候就已经骂出了声。 徐开慈蹑手蹑脚地站起来站在门口透过猫眼看过去,就是徐春晔那张怒不可遏的脸。 两个人都那么久不敢出声,徐春晔还在外面继续叫喊着,好像就是笃定徐开慈在里面。好像如果今天徐开慈不出去,徐春晔就一直会在这里守着,大有决不罢休的架势。 大概真的在劫难逃,也知道开门后徐春晔会做什么。程航一有点点害怕,他是真的很害怕徐春晔,好像每一次遇到徐春晔,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他从背后抱着徐开慈,无声地喊了徐开慈一声。 徐开慈转过身来抱住程航一,转过头看了眼阳台,他轻轻拉着程航一来到阳台面前。 「程程别怕,这里是一楼你从这跳下去,他抓不到你的。」 徐开慈总是从容又温柔,说话的时候总是让程航一感到莫名的安心。 他点点头,拉着徐开慈说一起。徐开慈却摇摇头,低头轻吻程航一。 「这次哥就不和你一起了。」 说完徐开慈推了程航一一把,然后转身走进客厅。 他笑了笑,打开了门。 …… 「徐开慈!」 程航一惊叫着从梦中醒来,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粗气。下意识往身边看去,想要找梦里温柔吻他,淡定开门的那个人。 却发现这是自己合租的房子,躺着的这张床也是房东配的那张单人床。 徐开慈已经不会躺在他旁边了,也不会是梦中那样的身体。 程航一仰头看着天花板长长地嘆了口气,还没从梦里回过神来。 梦里头的事情,好像上学那会都做过,又好像都没做过。 时间太久了,不记得了,应该是有过的,至少应该是有过这种缠绵又缱绻的时光的。 不然怎么会在梦里都在惦记,以至于醒来都觉得真得不像是个梦,而是真的。 屋外正在下雨,程航一彻底清醒过来,再也没有一点睡意。他站起身来,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香菸打开房门走到阳台静静点了一根。 都立夏了,已经不会太冷了,不用担心徐开慈会感冒发烧了。 不过又是夏天了,雨水开始多起来了,雨水一多,徐开慈就总是会身上疼。往年这从这以后,他过得就要比别的时候难一些,就算是和程航一吵架气势都要比别的时候弱一些。 也不知道今年会不会好一点,应该会的吧,徐家除了徐春晔以外都把徐开慈当个宝贝,应该会照顾好他。 不过一想到刚刚的那个梦,程航一又开始担心。 第81页 一个徐春晔可敌得过所有徐家对徐开慈好的人,光他一个人都足够可怕了。他都回家快一个月了,适应得好吗?徐春晔有没有为难他呢? 也不晓得他是不是还那么倔,又和徐春晔吵得不可开交。 程航一还在发愣,愣着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心里惶惶不安,连同眼前的雨帘都显得聒噪。 正在发愣,和程航一一起合租小情侣回来了。他俩被雨淋得透彻,不过好像对他们没什么影响,两个人还是笑得好开心说一会一起洗澡。 其中女孩看到还没睡的程航一,不好意思地用胳膊肘顶了一下男朋友,让男朋友收敛点。 「程哥还没睡啊,都这么晚了还听雨呢?」男孩搂住身边的小姑娘,笑着和程航一打招唿,又臭屁地甩了甩头髮上的雨水。 他们没等程航一回答,放着手上的东西就手拉手地进了浴室。 程航一愣愣地看着他们,又笑了一下。年轻真好啊,年轻的时候好像淋雨都淋得痛快。 他羡慕得有点难过,好像只有他和徐开慈会不喜欢雨天,会为原本畅快美好的夏天发愁。 浴室里传出水声和别的稀稀落落的声音,听得程航一脸红,他快步走回房间,将门静静掩上。 很难再忍住想念,他找不到什么好的办法,只好求助于别人。 电话那边的宁望困意未散,连说话都比平时多一点怒意:「有话快说,程航一你是属猫头鹰的吗?这会几点你是不是不知道?」 程航一哑口无言,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他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宁哥」。 「哎哟,可别,程航一什么时候能叫我一声哥?说吧,咋了?」宁望被这声哥吓得立马清醒,一下子就不困了。 这小孩这一年跟消失了一样,突然半夜打个电话还以这种口气和宁望说话,吓得宁望魂都飞了。 程航一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嘴唇一张一合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最后在宁望的再三催促下才问出:「你知不知道……徐开慈回家了?」 这下换宁望愣住了,过去的这一年里,消失的不止是程航一,还有徐开慈。好几次宁望想去看看徐开慈都被他拒绝了,说想自己呆着。 没想到竟然是回家了,这倒是宁望怎么都想不到的事情。 他下意识摇摇头,又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在讲电话,急忙补充道:「我不知道啊,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程航一眼前一亮,激动地问宁望:「那宁哥你去看看他行吗?我去过了,但是他家里人不让我和他见面……宁哥你能去看看他吗?夏天了,雨水要多起来了……」 这些话说得毫无逻辑,感觉像慌乱中想到什么说什么一样,不过即使是这样,也听得宁望觉得有点难受。不由自主又想到那天晚上自己见证的一切,觉得还挺对不起程航一的,没想到竟然真就这么分手了。 他轻轻嘆了口气,原本有点心软想答应程航一,但一想到徐开慈的父亲,立马起了鸡皮疙瘩。 「程程这个我不能答应你的,对不起啊。」宁望为难地开口拒绝,表示自己不会去的。 他换了个方式,耐心地解释道:「程程你知道的,徐家其实是接受不了他的社交圈的,我就算去了,估计也不会让我见他的。既然他家里讨厌我,那我为什么要去受气?而且我也建议你别再去了,既然他要回家,就说明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家里服软了,你现在去了,反而会让他家里人觉得他还和以前藕断丝连,这样的话他爸会更不高兴,你让他以后和他爸怎么相处?」 程航一找不到反驳的话,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像自己的担心和思念,根本没什么用,反而在给别人添麻烦。 只是感动自己而已。 除了感动了自己,没有任何意义。明明留已经分手了,明明就已经离开彼此已经一年多了,为什么还在念念不忘,紧抓不放? 程航一突然觉得好难过和好无力,怎么朝夕相处快五年的人,就突然变成了连关心都没有立场的人。 —— 雨真的下得很大,雨水打在窗子上变成很大很大的噪声,吵得徐开慈无法入睡。 以前每次下雨的时候,程航一总会从背后抱着徐开慈,寄希望能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徐开慈。 虽然这对徐开慈来说没什么用,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感觉不到背后抱着的那个人,但心理安慰的作用大于一切。会让徐开慈觉得他是被保护着,被爱着的。 他可以放心下坠,总有人可以接住他。 他闭着眼睛忍着孤独,忍着疼痛,催着自己尽快入睡,别去想那么多的东西和事情。 正昏昏欲睡时,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摆弄,想像得到应该是母亲,或者家里的阿姨。他缓缓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人吓到。 想到所有的可能性,唯独没想过会是徐春晔。 他小声地开口喊了徐春晔一声,愣愣地看着徐开慈正在帮他按摩。 徐春晔发现他醒了过来,正在做动作的手停了一下,很快又恢復往常的神色。 「睡你的,我动作会再轻一点。」他冷冷地开口,一点都不像是有什么耐心的样子,但徐开慈看得到他果然下手轻了一些。 徐开慈咧着嘴笑了一下,努力伸手碰了碰徐春晔的胳膊。 第82页 「没事,我感觉不到的。」 听到这句话,徐春晔突然有点酸酸的,这段时间他藉口很忙每天都会出门,尽量避免和徐开慈呆在一起。可同一个屋檐下,总是会碰到,每次看到徐开慈,他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原来徐开慈抬手都困难,原来他有些时候坐在轮椅上都困难。 这些明明在徐开慈受伤后他就有所了解,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这一切呈现在徐春晔的面前时,徐春晔还是会接受不了。 这辈子都想不到,这重重一摔,会把一个那么好的孩子变成今天这样。 他握住徐开慈甩出来蹭着的手,将手藏进他的被子里。 触摸的时候这感觉不同于普通人的那样温热,反而是冰凉一片,也就手心是软的,骨节又僵硬扭曲着。 徐春晔下意识问徐开慈:「随时都是凉的吗?」 又想到他毫无知觉,应该是感觉不到自己身体异于常人的温度变化,一时间又缄默不言。 徐开慈垂着眼眸不做回答,脑子里飞速在考虑和回忆这段时间徐春晔的态度,在谋划着名能不能开口。 看徐春晔的动作娴熟,应当不是只有今晚下来帮他翻身而已。他心里有一点点想笑,父子俩真的实在是太像了,连表达关心的方式都要做得那么含蓄,生怕别人看出来徐春晔自己也在慢慢低头。 不知道是不是先前痉挛过,又或者是徐开慈的脚本就穿不住袜子,这会袜子已经脱落,露着他白皙又隐约透着青色的脚。 徐春晔将他的脚提起来,握在手中又拿过袜子替他套上。心里在想需不需要帮他买个电热毯,怎么夏天手脚冰凉成这样。又一想到万一他躺久了被烫伤可,自己直接把这个想法掐灭。 他发现徐开慈的袜子有点松,以为是旧了才会从脚上掉下来。 只淡淡说:「袜子要穿好,要是这袜子不行你就和家里说,让他们给你重新买。」 徐开慈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解释,又不好一直这么沉默着,免得又要让徐春晔以为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他哑着嗓子开口:「我一直都不怎么穿得住的,后跟萎缩袜子鞋子都不怎么能穿得住,袜子口是松的是故意的,太紧的话万一有些时候水肿会勒着。」 身体上细节太多,有些时候被问起,徐开慈自己解释起来都会觉得自己很麻烦,所以干脆懒得说,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他自己都会忽略。 或许也不是忽略,是以前被照顾得太精细,这些细节都不需要他来顾忌。 徐春晔默默地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上的石头又压了一块。压得他觉得很闷,连徐开慈的眼睛都不敢看,只想赶紧让他睡觉。 「早点睡吧,已经不早了。」他从喉咙里小声地蹦出几个字,准备逃一样离开这个房间。 被子将盖上,徐开慈就动了一下,本来想拉住徐春晔的,可惜他动作太快,徐开慈根本赶不上,手掉在外面抽动了几下。 徐春晔余光感觉到徐开慈的动作,他转过身来还是拉着脸,他把徐开慈的手收回到被子里,拧着眉问他:「怎么睡觉还不安分,就你会折腾。」 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徐开慈的眼睛很亮,坚定地看着徐春晔:「爸,请您帮帮我行吗?」 徐春晔以为是儿子哪里不舒服,弯下腰问他:「哪里不舒服吗?是要喝水还是怎么?」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瞟了一眼徐开慈的集尿袋,不算满,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徐开慈努力地用胳膊撑着,想要坐起来一点点,不过根本没什么用,在徐春晔看起来,不过是他头抬起来了一些,又重重跌落在枕头上。 他按住徐开慈的肩膀,沉声说:「你就睡着,有什么事你说。」 「请您帮我还一笔人情债。」徐开慈被他按着无法动弹,只能就这么躺在床上以这样不严肃不正式的姿态开口请求。 「爸,帮帮程航一吧,您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无论是演奏又或者是歌手,你总有办法的对不对?」徐开慈直视着徐春晔的眼睛,终于说出这段时间一直萦绕在他脑子里的想法。 徐春晔突然直起身来,脸色比刚才还难看,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所以你回家,装乖巧,装顺从就是为了他对吧?徐开慈你把老子当什么了?我不可能帮他,我以后也不会同意你见他,他也好,以前你的那些朋友也好,我警告你以后最好不要再见,不然我会把你赶出去的。」 一想到徐开慈是抱着这个目的回来的,徐春晔就觉得愤懑,恨不得给徐开慈一巴掌。 「不是,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但是欠人情债我做不到,只有还清了,我才会心安,爸你说我说的对吗?」 虽然是这样的想法,可徐开慈还是能面不红心不跳地开口反驳。 他眼睛亮亮地直视着徐春晔,不容徐春晔有质疑的机会。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攻心者,最后的这句问句,也在问徐春晔。问他自己会不会愧疚,如果你会就不要怀疑我,就帮帮我。 他的目光太过炙热,烫得徐春晔又偏过头去,过了好半晌才转过头来。 内心纠结和交战后,还是败下阵来,输给儿子的目光,输给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 你要还人情债,我不也要还? 第83页 你欠别人的,我欠你的。 他严肃地开口问徐开慈:「那你客观评价一下程航一,他值得我帮他吗?」 这次换徐开慈闭口不言,他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过往种种在眼前一一掠过。 「我没办法客观地评价他,我只知道我应该还他。」 我没有办法客观地评价一个和我朝夕相处的人,没有办法用理智的心去面对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因为从主观上,我喜欢他,亏欠他,想他。 第43章 在徐开慈的记忆里,好像自己是没资格睡懒觉的,至少在上大学前是不可以的。只要徐春晔没有工作在家,那就不管是周中周末、颳风下雨,全家人就必须七点准时坐餐桌前吃早餐,谁都不得例外。 倒也不是说徐开慈就真的会乖乖从床上爬起来听话,被骂得多了,脸皮自然就厚了。你骂你的,我睡我的,正好。只是这个所谓的「家规」实在是从大清早就在影响徐开慈的心情,让他想忘记都不能,才一直那么耿耿于怀。 没想到这次回家,这个特别的规定竟然无声无息地废除了。没有人规定他什么时候必须起床,也没有人进屋来和他说多睡一会,全都由着徐开慈的睡眠来。他以为是梅静和徐春晔自己岁数大了,起不来那么早了,后面某次他彻夜未眠,天还没亮就听到厨房在准备早餐。徐开慈很快反应过来,又陷入自我怀疑中,什么时候他徐开慈也可以有特权了? 后面私底下问过梅静,梅静没长篇大论地解释,只说徐春晔出门早,再加上徐开慈身体确实身体不好,多睡会就多睡会不碍事。 徐开慈听完后无声地嗤笑了一下,原来还沾了自己是个瘫子的光。 往常差不多到九点多,梅静会进屋来看看徐开慈醒没醒,要是徐开慈醒了就叫人帮他起床洗漱。没想到今天进来的是家里的阿姨,这倒是让早就醒了的徐开慈有点意外。 阿姨是家里用惯了的人了,见徐开慈醒了便笑意盈盈地和徐开慈打招唿:「小慈醒了?要起床吃早点吗?还是想再躺会吶?」 昨晚难得睡得好,徐开慈这会看着气色不错,回家一个多月了难得看他有这样眉头舒展的样子。 「我妈呢?怎么今天是您过来?」虽然二十七八的人了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妈这种事说出来很丢脸,但徐开慈这样的身体和心理状态也不能和普通人相提并论,敏感一些也正常。 已经习惯了一种生活方式,突然被打乱对他来说当然会紧张。 他的鬓角有一点点汗珠,想来是昨晚空调的温度有些高。阿姨用抽纸帮他擦着湿润的鬓角,还是笑着回答他:「夫人今早有事,吃过早餐就出门去了,特意交代我要时不时过来看看你。」 徐开慈不着痕迹地点点头,没做什么别的反应。同时也没打算要起床了,反正这些乖巧、顺从又或者是所谓的积极、乐观都是做表面功夫而已。 现在又没有旁的人在,没必要还强迫自己去装轻松。 他想换个姿势,大脑接受到这个指令,顺着神经传递给四肢,又在嵴椎的高位处被截断,呈现出来的只有左手胡乱地蹭在被子上,做一些没什么意义的动作。 阿姨把他的集尿袋拎起来拿去卫生间倒掉,替他换上干净的。又直起身来对着他说:「起床吧?你爸还在外面等着你吃早饭呢?还是我让他先吃,你再歇会?」 听到徐春晔在家,徐开慈的心又沉了下去,还以为他和平时一样早就出门了,没想到还在家。 看来该装还得装,一天也躲不过。 眼睫轻颤,徐开慈也咧嘴笑了笑,他努力耸动肩膀抬起手臂,将软拳递给阿姨,带着一点点将醒未醒的鼻音说:「起了,躺久了也不好,麻烦您了。」 因为昨晚睡得好,他今天起床的时候都没怎么难受,只闭着眼睛干呕了几声就缓过来了,洗漱的时候也难得的自己握着牙刷刷的牙。 徐开慈面向镜子的时候,保姆阿姨关切地盯着他,可惜他动作太慢,阿姨在不知不觉中对着他这张脸愣了神。 不得不说,一般人要是瘫成他这样,又把头髮剪那么短,是怎么都会让人觉得病气横生,甚至可以说是有碍观瞻的。 不过徐开慈骨相摆在那里,被病痛折磨那么多年也仍然精緻,只是以前的那股子英气被消磨了大半,微微显得有些颓败。 徐开慈吐干净嘴巴里的泡沫,连叫了好几声,保姆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了几声,端起洗漱台上的水杯凑到他嘴边,让他漱口。 对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保姆打心底里觉得可惜,又不好搬弄僱主家的是非。这会只小声地对徐开慈呢喃:「以后要乖了知道吧?」 这句话无头无尾,听得徐开慈愣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含着那口漱口水静静看着保姆,一熘神把漱口水直接咽进了肚子里。 徐开慈其实有点心急,保姆动作太慢了,虽然说是为了他身体考虑,但是徐开慈还是觉得很不爽。 比起让自己觉得不舒服,他更害怕徐春晔觉得他在磨蹭。 等好不容易一切准备好,他的手终于触碰到操纵杆。徐开慈就再没管身后还在收拾的保姆,自己摁着操纵杆出了房间。 刚转进饭厅,他就看到坐在餐桌边正在看报纸的徐春晔,还是那副老样子,沉着个批脸,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第84页 徐开慈轻声喊了他一句,小心翼翼地挨近饭桌。只是手部的功能不太好,操纵轮椅多少有点偏差,小腿还是结结实实地撞在桌腿上,然后掉下踏板悬在半空中晃了几下。 徐春晔表面上盯着报纸,实际余光却一直瞟着自己儿子的表现。他从鼻底下应了一声,「吃饭吧。」 徐开慈点点头,又为难地朝徐开慈抬起头来,求助地看着他,挣扎了一会才开口说话:「爸,能帮我把勺子塞到我手里么?我……拿不起来。」 他用肩膀带动胳膊,努力地把手抬到桌面上,那只蜷着的手就这么直白地展示在徐春晔眼皮底下。 没有一个手指头能伸展开来,全都扭曲着瑟缩着,也就大拇指好像还能稍稍张开一点点。 徐春晔凝重地看了眼徐开慈,站起身来把徐开慈的手指掰开,将勺子塞进他的手里,确定了不会掉后才松开自己的手。 他索性也不坐会原来的位置了,就不着痕迹地坐在徐开慈旁边,看着他静静吃饭。 该说他吃相难看么?徐春晔不觉得,反而觉得他小口小口慢慢吃的样子还挺斯文。只是他的手一直在发抖,一勺清粥到嘴边只剩半勺了,还经常对不准嘴巴,搞得嘴角会沾到一些。 徐春晔皱着眉看着他吃饭吃得艰难,心里的想法正蠢蠢欲动时,徐开慈的手便直接掉在桌子上将勺子甩了出去。 「我饱了。」 他这么吃饭其实很困难,他得努力地抬高手臂,还得把身体往前够,才能让勺子碰到嘴巴,这么几次下来与其说饱了,不如说是累了。 要是梅静在,他还能央求梅静餵他,可对着徐春晔,他怎么都开不了口。 徐春晔盯着徐开慈面前那大半碗清粥看了好久,视线又转移到徐开慈那只抖成筛糠的鸡爪子。 他把脸拉得很长,一把拉住徐开慈的手臂将他放回到轮椅的扶手上,又顺势把徐开慈转向自己。随后抬起饭桌上的小碗,拿起勺子。 徐春晔垂着眼眸对着碗里吹着凉气,然后舀了一勺凑到徐开慈嘴边。 「我们家没有浪费粮食这种说法,把他吃完。」 徐开慈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因为紧张吊在外面的那条腿微微抖了几下。他还没反应过来徐春晔这是在餵他,靠,别说瘫了那么多年,就是出生以来,他都没想过有一天徐春晔能餵他吃东西。 因为他往后缩的这个动作,徐春晔的脸更臭,连带着声音都大了一些:「我餵你的是毒药吗?!」 徐开慈回过神来,他往前倾了一些,把那口粥含在嘴里咽下肚中。 「谢谢爸……」于情于理,他觉得应该要说一句谢谢,又觉得父子之间说这些会很奇怪,所以这句谢谢他说得含煳不清,连他自己都没怎么听清。 徐春晔倒是没说什么了,就一勺一勺地餵着徐开慈,又时不时用余光打量着徐开慈的身体,特别是他掉在外面的那条腿。 静默了好久,静默到徐开慈以为这顿早饭就要这么结束的,徐春晔又开口说话了。 他说:「你腿上为什么会有那么长一道疤?不是骨折的手术伤口,是小腿上那条。」 徐开慈怔怔不说话,要不是徐春晔今天提起,他自己都要忘了,自己腿上还有一道程航一说过会很难看的疤痕。 他避重就轻地回答:「摔的,当时不严重,就是拖久了后面伤口才那么大。」 这道伤真的拖了很久,只不过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好了伤疤忘了疼,连带着那件事都被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徐春晔想像不到究竟要怎么摔才能把一条白皙的小腿摔成这样,第一次看到徐开慈的这条腿,他是真的被这块疤痕吓到,又是缝合的伤口,周围还隐约可见起伏不平的擦伤。 在这过去的几年里,徐开慈究竟是怎么生活的,他想像不到,也不敢去想。 「疼吗?」 徐开慈咧嘴轻轻一笑,云淡风轻地回他:「不疼,其实您不说我都忘了。……我该怎么说呢,其实撞到,摔到,磕到我都不会有感觉的。我就是会偶尔觉得身上疼,但是我又不知道要怎么描述到底是为什么疼。」 疼痛是如影随形的,自身的这些疼痛让他已经开始习惯了,以至于外界因素的那一点点,他根本不在意。 徐春晔听得有点愣神,甚至理解不了。徐开慈并不放在心上,这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更何况是这样的体验,别人又怎么会切实地体会。 徐开慈其实都不愿意讲,只不过程航一的事情徐春晔还没有点头同意,他还不到闭口不言的时候。 还得让徐春晔就算不理解不明白,也要知道他的痛苦。 只有这样,才能加剧徐春晔的自责和愧疚,才能心甘情愿地还他。 清粥见底,徐春晔还抽了张纸替徐开慈把嘴巴擦干净,只不过这次他没敢在看徐开慈,眼神一直飘忽不定,连擦嘴的动作都做得有些敷衍。 他站起身来把纸团扔进垃圾桶,拿着报纸就打算离开。 徐开慈害怕自己逼得紧,徐春晔反而会起疑心,这会也只是静静目送他离开,不说什么。 他垂着头想着还能用什么办法,实在不行,梅静的人脉可不可以用?她隐退多年,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说话的地位? 正在想这些事情,都没发现徐春晔又折了回来,还蹲在他前面,替他把脚拾起来放在踏板上。 第85页 徐春晔本想将他的脚放正,却发现只要他一松手,徐开慈的脚就扭着歪朝一边,根本没办法。 无奈只能这么放着,想不出别的处理办法。 他站起身来,手像不知道要放在哪里一样,最后才放到徐开慈肩膀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人情债的事……你别多想了,我会看着办的,你就在家安心养身体。」 第44章 「唿……唿……」孟新辞微微喘着粗气,那么热的天坐那么久的车,又接着一口气爬六楼是有点吃力,可难受坏了。 待气喘匀,孟新辞慢慢在走廊上走着,透过玻璃窗一间一间地朝教室里搜寻着,最后在走廊尽头的一间教室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他背靠着墙柱,双腿交叉以一个比较放松的姿势静静等着教室里下课。 大概孟新辞这辈子都不会想到,有一天程航一能在一帮半大孩子面前,装作一副为人师表的样子,真的在一本正经地教这群小孩。 上学那会他绝对不是乖顺的那一挂,初中就不说了,高中也没少和老师对着干。至于大学就更不用说了,都不能说是野马,就是匹疯马,拉都拉不住。 原来疯马也有一天,会为粮草低头。想到这个,孟新辞有点哭笑不得,哂笑着打开手里一直轻飘飘握着的那张邀请函。 教室窗户虽然是用的隔音玻璃,不过不影响视线。程航一看到在外面靠着的孟新辞了,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已经没几分钟了,索性转过头对着学生宣布下课。 大夏天还上沉闷的乐理课真的非常无聊,半大孩子们都已经昏昏欲睡,一听到老师说下课,立马又醒了过来,欢唿着前推后搡地冲出教室。 程航一也混迹在人群中,只不过他走得慢一些,手里还捧着个保温杯,立体的眉骨和鼻樑在脸上投射下一片淡淡疲惫的阴影。 他慢慢走向孟新辞,垂着眼眸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距离上一次见到孟新辞,已经一年又八个月了。 上一次程航一慢慢走向孟新辞的时候,还带着满心的欢喜雀跃,甚至再准确点,应该是类似于偷腥一样的小激动。 结果这次见面,这些情绪荡然无存不说,相反程航一心底里有点不想见到面前这个人。 见到了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连好久不见都懒得开口。 上了一下午的课,他喉咙有些干燥,在静默中拧开保温杯喝了口胖大海泡的水。孟新辞看着保温杯里蒸腾而上的热气,不禁笑出声,「我还以为你只会和冰可乐,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捧着保温杯的一天。」 要知道以前程航一可是冬天都要喝冰可乐的人。 程航一小口小口的啜着,被热水烫到后还会像老头那样长长嘆一声,实在有点好笑。 他眼眸垂着,不怎么去看孟新辞,连回答的声音都淡淡然,一点不像以前在学校里那个程航一。 「你来试试讲一整天的课,没办法不喝点下火的,就得去医院了。」说到这里,他扯了一下嘴唇,做出苦笑的样子,「这不是病不起么?」 他声音还有点哑,听着就更不像一个二十六七的男人,配上他疲惫的样子,往小了说都有三十。 孟新辞不可知否地点点头,病不起这种日子他过过的多了去了。 孟新辞双眼紧紧地盯着程航一看了许久,看出他也不是那么想叙旧或者开玩笑的样子,便也懒得再把这份客气继续下去,打算直接切入正题。 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将手里的邀请函递给程航一。 「前面的已经打点好了,本来可以给你弄一个地区前十的,但是有点来不及了,不过前十五和前十也没什么区别,这种比赛,嗨,你就去就行了。」 这两年这种比赛太多了,大多数也就昙花一现罢了,能真的站出来的少之又少。让程航一去参加这种比赛也就是在人前露个脸,后续的安排徐家早就打点好了。 程航一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那张邀请函,连接过手的动作都没有。 程航一抬起头来,狐疑地问孟新辞:「你是在帮我吗?」 邀请函上的节目名字他知道,不同于那些出道成团和小年轻扯头花争c位的选秀节目,这个节目更严肃一些,连投票的那群人都是业内有名头的大热歌手或者前辈。 现在,孟新辞的地位都那么高了吗?能把一个没公司没背景的人,直接塞到一个地区赛的前几名,省去海选,免去车轮战,可以直接亮相在评委面前。 程航一不懂这个圈子里的那些法则,但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没想到孟新辞还能直接点头承认,现在的孟新辞虽然脸还是和以前一样,寡淡得很。不过说话的时候已经不是从前那种因为没自信的死气沉沉的音调,反而上扬着自信,好像有一种我脸臭是老子有资本的感觉。 他挑了下眉,一本正经地说:「也可以这么理解,知道你皮薄连家里都不说,肯定不会要我的钱,只能想这个办法了。」 对朋友,孟新辞还是会笑一笑的,他微微一笑,拍了拍程航一的肩膀说:「没事,你拿第几名都不重要,只要露个脸就行,我会安排好的。今年那部献礼剧,听说了吗?我会想办法让你和另外几位大神一起唱主题曲。」 程航一心头一紧,往后退了一步,离那封邀请函更远了一些。 第86页 「不用。」他拒绝得很干脆,想想又找补了一句:「孟新辞你应该知道的,我当时就是毁约才这样的。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毁约。既然那会我都不想和你合作了,现在也不……」 孟新辞的脸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打断了程航一的话:「那就更好办了,这张卡你拿着。」 徐春晔那会就交代了,要么给程航一邀请函,让他自己去拼。要么给他钱,让他可以就算躺着也能过完这辈子。 只有一个要求,不准说是徐春晔的意思,最好不要提徐家。 对某件事,孟新辞现在都还在耿耿于怀,他还更希望程航一接过卡,要是他拿了邀请函,以后还得经常合作,想想就烦。 徐家的人情债,还得扯上他孟新辞,想到就想骂娘。 程航一突然发起火来,感觉像被羞辱了一样。 他拧着眉兇狠地发问:「孟新辞你几个意思?老子要钱还不容易?老子缺你钱啊?」 「那你倒是和家里要去啊,怂在这里算几个意思?」声音大谁不会?孟新辞跟在徐春晔跟前,导演这门课学得怎么样不好说,但臭脸和大嗓门倒是学了个十成十。这会也扯着嗓子吼着,配上他那张脸,比天生笑脸的程航一看着还要凶一些。 两个成年男人,因为钱的事情在学校里吵了起来,引得学生们不停地侧目往他们两个人身上看。平时多关注一点娱乐圈的姑娘们很快认出来,那好像是长得比小鲜肉还好看的孟新辞导演,还偷摸着把手机掏出来对着自己老师和孟导按了几下快门键。 对镜头敏感的孟新辞立马发现偷拍的小姑娘,冷冷地扫了她们几个一眼,也不说什么,直接拉着程航一下楼,跑到教学楼后面空旷安静的地方。 「半大小姑娘碍事,还是在这说吧。」 程航一还被那句话噎着,迟迟找不到反驳的话,这会心累得不行。 他摇摇头,也不打算兜圈子了:「孟仔,邀请函也好,卡也好我都不会接的,我现在过挺好的,你实在没必要来……接济我。咱俩做朋友可以,做哥们可以,做别的不行,我知道我的这些想法在你心里根本就没当回事,是我自己有病一直想些有的没的。我就是一直瞎想些没可能的事情所以才会这样,你就当……」 程航一笑了笑,算是认命一样,「你就当我自己花钱买教训吧。我爸妈不知道我和徐开慈的事,以前我觉得我妈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也觉得他挺拖累我的,所以我一直都没说我和他的关系,你要是回家碰到他们二老了,也别乱和他们说什么。今天就这样吧,你先走吧。我还有晚课,就不请你吃饭了。」 孟新辞听到程航一说的这些话心里白眼翻都翻不下去,有点想笑,又觉得他这样还挺……啧,要是徐哥听到这些话,应该会有点点感动吧? 其实到这步,孟新辞转头就走也行,回去老师问起就说劝不动他就行了。不过孟新辞又想再挣扎一下,始终那么多年朋友了,就算这傻子以前做过错事,但细细想来,初高中六年没程航一,他孟新辞会过得更痛苦一些,就当是为了那段青绿色的时光,也想帮帮他。 程航一转身想走,被孟新辞一把拉住。 他深深吸口气,用尽量耐心的口吻劝他,打算最后试一次:「程航一其实你没必要这样,你自己分得清自己的心和我工作上有什么交集也不会妨碍什么。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不是那种我帮了你,你就要以身相许的个性。所以你没必要用这种生活来折磨自己,更何况……既然有人帮你,你就接着,不然别人一番苦心多浪费?」 来见程航一之前,孟新辞去见了他口中的「别人」,他问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说万一程航一不接受怎么办? 那个人精神不太好,一点不见当年要风得风的影子,甚至比家里的万均修看着都要虚弱一些。脸色苍白,满是病气,但是看起来又温温和和带着笑,不像是装的。 他笑着回答孟新辞:「他心软的,你多劝劝他。我能帮他的就那么多了,要是他不接受我真的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孟新辞有点心疼,不知道徐开慈是怎么让徐春晔松口点头的,不过看到徐开慈这样,他心里也清楚问是问不出来什么的。好像他也不感兴趣,怎么分的,为什么分了又突然想要帮程航一,还要这么大费周章地帮他讨要一个前程,这些孟新辞都不感兴趣,他从来都不似一个会在意别人爱恨嗔痴的人。 他能做的,就是让程航一不要浪费徐开慈的心血。 起码,不要浪费徐开慈那头宝贝长发。 可能是长期做导演,孟新辞自己也沾了点演技,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眼神中的真挚,连自己都觉得要是前面有个眼神镜头特写就好了。 果不其然,程航一咬着下嘴唇,开始动摇。 他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孟新辞,半晌后颤抖着接过那张邀请函,含煳沙哑着说了声谢谢。 孟新辞松了口气,微微点头接着客气:「没事儿,本来你也有才华,科班出身的嘛不是?还能比我这半路出家的差?」 之后那些走心不走心的寒暄客套程航一都没怎么听进去,他还是觉得很奇怪,孟新辞真的就那么有说话低位吗?可以直接把那么大一块饼塞进他怀里,听语气又不像在开玩笑。 第87页 问题就在这里,要是真的不是开玩笑的,那才更可怕,他想不到孟新辞的理由。站在孟新辞的角度,就算是多年朋友这个理由也弱了一些,实在不值得强捧。 对,这真的算强捧了。程航一拒绝孟新辞的帮助,不单单是不想和孟新辞有什么联繫,也是因为自己觉得自己承不起。 就算他不关注这个圈子,他也很清楚地明白,一个二十七岁的人在这个圈子里,已经没什么优势了。就算是科班出身,那这个圈子里科班出身的也一抓一大把。 用通俗一点的话说,程航一实在没什么非的是他的理由。 他抬起头来又问了一遍:「孟新辞,你真的有那么大的说话权利吗?你要知道,你现在算强捧了吧?不知道强捧遭天谴吗?」 孟新辞不可知否地挑了下眉,他当然知道,不过他就是跑个腿,真遭天谴也不是他遭。 「我没有,但是总有人有,我做不到我还不会开口么?」他淡淡回应,话里话外好像有别的意思,又觉得好像只是表面意思,没什么别的。 程航一就算再单蠢,这会也开始动脑思考孟新辞这趟真的是他自己来的吗? 上课铃又响起来了,他还是定定站在原地没有上楼,一直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邀请函。 突然他勐地抬起头来,艰难地说:「……你是说……你……」握着邀请函的手簌簌发抖,心里那个想法蠢蠢欲动,都快要直接钻入脑门。 孟新辞答应过别人,不要提及任何,现在只是淡淡一笑:「想多没用,我说了不要浪费别人的心血,你去上课吧,我走了。」 说完他挥挥手转身就走了,等离开了一段距离才想起来,应该要多说一句回头一起吃饭的。 第45章 孟新辞原本只是想着过来汇报一下任务已经完成就打算走的,没想到徐春晔不在家,只有还是歪歪靠在轮椅上的徐开慈。 人家也没有在房间里躲着,就坐在客厅里,好像就是笃定孟新辞会来一样。 现在这样的徐开慈不管孟新辞看多少次,都还是不能习惯,每次目光碰撞,他都要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缓个几秒钟才能适应得过来。 相反是徐开慈,好像已经习惯了,更何况他确实就是一直等着孟新辞来,所以这会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也可以忽略孟新辞异样的表情和动作,就这么嘴角含笑地看着孟新辞。 「我爸不在,不过家里给你留饭了,快过来吃饭。」徐开慈本来想抬手和孟新辞招招手的,只可惜抬起手来还没做出招手的动作,才刚刚把手掌抬起来又垂了下去,后面连放回操纵杆上都放得歪歪扭扭,好半天没对准。 还是孟新辞凑过去,扶着他的手将他手放稳,「徐哥和我还打招唿,有点见外了。」 后续的也不用徐开慈自己按动操纵杆,是孟新辞推着他进的饭厅。 孟新辞将徐开慈的轮椅停到饭桌前,自己进到厨房打开消毒柜拿碗筷,顺便打开蒸箱把留给他的清蒸鲈鱼抬出来。 「徐哥你吃了么?你有没有专门的餐具?」孟新辞直起身来,侧着头问徐开慈,要是徐开慈也没吃的话,他就打算在厨房里把鱼刺都挑了再端出去。 「我吃了,你不用管我。」饭厅里徐开慈声音不大,淡淡的。还是不太像,以前徐开慈说话的那股调调,总有一种很欠揍的感觉。 说来两个人都觉得对方身上变化好大。 孟新辞觉得徐开慈变得有些近乎疏离的冷淡,又觉得是一种不想让人察觉的卑微。 总之,没什么傲气了。 而反过来,徐开慈觉得孟新辞对这间家的熟悉度,好像比自己还高。 上次来也是这样,很随意地同徐春晔一起上了楼,两个人在书房里呆了很久,下楼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盏茶,徐开慈一闻就知道那是徐春晔最喜欢的普洱。而真的算下来,自己这个做儿子的,还从来没有和自己父亲有过静静喝茶的机会。 明明都顶撞过,也拥有同样的性取向。可是孟新辞就是可以赢得徐春晔的青眼,而自己却不能。 非但不能,反而还变成了今天这样。徐开慈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个原因,实在一点道理都没有。 大概能解释的,只有一句轻飘飘的爱恨不由人。 孟新辞一手端着碗筷,一手抬着那盘鲈鱼走出来,他将餐食放在桌上,转身又折进去。再次出来的时候一只手拎着一把勺子,另外一只手里端着一个小碗,碗里是没有鱼刺的鱼肚,上面还浇了一点汤汁。 孟新辞把徐开慈的手抬到桌面上,仔细揉了揉他的每一个手指关节,然后勺子塞进徐开慈的手里。 他笑了一下,脸上浮现了好像才上大学那会的那种腼腆笑容:「鱼肉没事,可以再吃点。你有点瘦了,比万均修还瘦,太瘦不好,就当加餐了。」 徐开慈本想拒绝的,不过孟新辞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再说多的,就显得矫情。他淡淡地点点头,招唿孟新辞赶紧坐下一起吃。 孟新辞不是话多的,徐开慈也变得沉默,这顿饭只能听到徐开慈手里的勺子擦过碗边的声音。 虽然说在徐家吃饭都是这样,但徐开慈心里装着事情,这会心里急得不行,一直往孟新辞那边看,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 明明徐春晔都不让他过问的。 第88页 「他把邀请函拿了,应该会去的,放心吧。」孟新辞感受到徐开慈急切的目光,心里知道要是不说,这顿饭就得在这种目光射线中吃完,就这么吃的话估计要消化不良,索性自己主动交代了。 ——咣当 徐开慈没想到孟新辞能主动和他说这些,一瞬间分神勺子掉在了桌子上。 接了就好,只要第一步迈出去了,那以后都不算什么难事,他会再接着想办法的。 想到程航一接了邀请函,徐开慈脸上的笑都变得和往日不同,双眸里是一种趋近于兴奋的光芒。 等回过神来,他又恢復成平淡的样子,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然后用肩膀带动手臂将胳膊收回到桌下。 突然间他想到什么,又悬着心问孟新辞:「你……应该没说什么吧?」 孟新辞老老实实地点点头,老师交代完了,徐开慈又找机会拉着他交代了一遍,他怎么敢忘。 「没说,我就是说的我的注意。不过……徐哥,他只是有些时候脑子不好,但是不代表他就真傻,他当时问了我好几遍了,问我真有那么大权利吗?我都不知道怎么回,我这是掐着上课铃跑掉的。」 千算万算,算忘了这回事。 徐开慈眉头顷刻皱了起来,满打满算,孟新辞有成绩也就这么几个。这会在导演孟新辞前都还要加一个新人做前缀,怎么可能有这本事? 程航一脑子稍微动动,就知道他背后站着的到底是谁。不应该让孟新辞去的,应该找个更适合的人。 可是转过来想,又觉得没有谁比孟新辞更合适了,又是旧友,又是这个圈子里的。怎么想都觉得孟新辞帮他合情合理,徐开慈想不到还有谁比孟新辞更合适了。 他轻轻嘆了口气,「算了,由他去想吧,接了就是好事。」 别的现在来说都不重要了,就算真的想到了,猜到了,又有什么用? 最后他会因为合约,会因为很多他没有办法把控的因素,灯光和掌声会像浪潮一样,把他推得越来越高。 他们中间的那条沟壑会越来越宽,最后宽到即使见面,怕都没办法伸手打招唿。 所以,不重要了,猜到也不重要了。 如果一个故事存在虐点的话孟新辞应该会想要把他写成一个剧本,然后拍成电影,放在合适的场合放映。 当然,前提是要加给这个剧本一个完满的结局。 当然,这也仅仅只能是一个故事,如果这件事放在熟悉的人身上,孟新辞则会非常牴触。可能和自己的经歷有关,也可能孟新辞还是打心底里喜欢向阳而生。 所以就算他对别人的事情从来不感兴趣,也没那种喜欢管闲事,面对徐开慈和程航一,他就总想要说点什么。 大概还是职业病,想要一个算得上完满结局的结局。 他双手交叉在一起放于膝盖上,给了自己一个舒适的、合适聊天的坐姿。 然后看向徐开慈说:「徐哥,你有没有考虑过为什么程航一不要别人的帮助,就宁愿这么受着?我听说他以前住的那个青旅,离你们以前住的那个小区很近,但是他有朋友是提出过让他去他那边住的,只可惜他怎么都不去。另外,几百万的事情,其实他可以找家里的,甚至回家都行,但他没有开口过。」 徐开慈的神情有些紧张,孟新辞怕自己说的这些他承不住,又宽慰地笑了笑,「别紧张,我就是说说而已,也可能是他自己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吧。」 徐开慈从紧张的思绪中爬回来,连同疏离的笑容都一併收了起来。 他毫不在意地回答孟新辞:「我不想去思考他为什么不回家,不要帮助,这些对我没有任何思考价值。是怎么样呢?你以为你在写剧本吗?通过熟人这个npc隐晦地说了主角的想法,主角恍然大悟,然后误会解开,最后又重新在一起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可是生活不是这样的,收收你的职业病吧。我既然已经回来了,就没有所谓的退路了。帮他,已经是我能做的所有了。」 孟新辞无言以对。 好像在徐开慈面前,不管什么时候,无论再怎么有自信,都抵不过徐开慈轻飘飘几句话。 徐开慈,就算坐轮椅上,就算东西都拿不稳,始终气场还在那里。 见识和涵养,攻心和算计的能力不会随着他瘫了而消失。 他说的没错,生活不是剧本,不会因为npc说几句话,就能迎来一个完美的峰迴路转,更不会有什么柳暗花明。 从徐开慈低头服软敲响徐家的大门那天开始,程航一就不会有机会能再和徐开慈有什么以后了。 孟新辞抿着嘴唇讪讪点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现在也不能说你是我朋友,毕竟你和我爸更熟一些。不过正因为你和我爸更熟悉些,你脑子里就要拎得更清楚一些,要是今晚你和我说的话,被我爸听到了,他会怎么看你这位爱徒呢?」徐开慈挑着眉,半是劝半是调侃对孟新辞说着。 言语里算是告诫,但孟新辞听着更觉得像讽刺。 不同于徐春晔的喜形于色,徐开慈更擅长这样话里有话。 孟新辞应付得来喜形于色,但对话里有话他可以说极度讨厌。 他也挑了挑眉,忽略掉徐开慈那副样子,悠悠然说:「作为老师的学生,我只能算尽量听他的话,但前提是我是个人,作为人我当然会有自己的考量。」 第89页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有一点点明白了徐开慈话中之意。 「徐哥没必要把我和你父亲栓在一起,说到底我只是个外人。老师喜欢我只是因为我对他脾气,或者说能替他赚点钱?总有一天,会有更优秀的学生出现在他面前,到时候我就一文不值了。而徐哥你呢?就算他再不满意,只要你低头了,一样可以父慈子孝。」 这些话好像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孟新辞就对徐开慈说过,不管了,再说一遍,以后再也不说了。 他站起身来,点了根烟,「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孟新辞一手夹着烟,一手插在裤兜里,慢慢朝小区外走着。 眸子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很多事情他现在都没想明白。 徐开慈和程航一两个人的态度都太微妙,一点不像是不爱了分了的,但具体是什么,他琢磨不出来。 正想着呢,突然被人一把拉住,拽到一边。 那个人红着眼眶,情绪激动地嚷嚷:「我就知道!肯定不是你!」 孟新辞手里还有半根未燃尽的香菸,他怕烫到程航一,手只能举得高高的,任程航一抓着他。 「程航一,被菸头烫到会留疤的。」他眼底有一点笑意,但是脸还是拉得很长,说话没什么感情。 程航一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抓着面前这个从小就像个木头人一样的朋友。 孟新辞越像个木头人,就越衬托得程航一像要吃人一样。 「我问你,是不是徐开慈?」 「是。」 都追到家门口来了,就没必要瞒着了。 程航一眼泪唰一下就掉了下来,他用力地搓了搓脸。 「带我见他,我要见他。」 「不可能的,程航一清醒点,人家帮了你,是念旧情,你还来缠着人家,就是你的不是了。」 孟新辞拒绝得很干脆。 在徐开慈面前说归说,但真的让两个人见面了,让徐春晔知道了,孟新辞绝对死得很难看。 他才不要趟这趟浑水。 刚刚的眼泪还是一颗一颗,现在程航一脸上的泪水就像决堤一样,止不住地流。 上一次这么哭,还是分手的前几天。 他哭得一直在咳嗽,手却死死拉着孟新辞不肯松手,像拉着最后一根稻草。 断断续续间,他说的只有一句话。 「求你……求你……让我见他。」 高亮:14号我要请假一天,明天就不更新了,作为赔罪我作话里放一个5000字番外。不过这个番外是结局后的故事,涉及一点剧透(不知道算不算),姐们们可以选择不看。然后这个番外其实是上半部分,520那天会有下半部分。 第46章 通过哭声,孟新辞终于明白音乐学院学生和普通大学学生的区别。 ——太尼玛能哭了,而且还中气十足。 年少的时候孟新辞自认自己也为情掉过眼泪,可那会他也只敢顶着被子悄悄掉几滴不是那么明显的泪珠子,或者找个没人的地方,还得背着一点才敢发出哭腔。 至少从未像程航一现在这样,哭得能把巡逻的保安招来。 巡逻的保安已经离他们很近了,孟新辞既不想一会解释不清,更不想做程航一和徐开慈的爱情保安,只能咬着牙将程航一迅速拉走。 一直到出了小区门,孟新辞回过头看程航一,发现他还在哭。 只是由嚎啕大哭,变成了低声啜泣。 原本在小区里环境安静,他一声声「我要见他」听着尤其明显,现在来到街上,车流人流的声音嘈杂起来,这几句嗫嚅般的央求就听起来越发微不足道,风吹得大一点都听不清。 不过越是这样,才显得越发的卑微,从小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小少爷程航一原来还有这么卑微的时候。 这倒是让孟新辞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了,白天看他身着素色衬衫捧着个保温杯慢慢啜着,就已经让孟新辞觉得程航一突然沧桑了很多。现在他上了一天课,刚刚又那么激动地拉着孟新辞挣扭,现在身上的衬衫变得皱巴巴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脸上眼泪一抓一把,怎么看怎么狼狈。 那么狼狈了,就非得见一面么? 「我真是……艹,你在这呆着,我打个电话。」说好了不当爱情保安的孟新辞最终还是忍不住败下阵来,他低着头骂了一声,一把甩开程航一的手,掏出手机把电话拨了出去。 徐开慈还坐在餐桌前发愣,今晚梅静陪着徐春晔要出去应付一个饭局,家里只剩他和住家保姆在。 是难得的,他可以一个人静静呆会的时候。 也没什么好值得他去思考的,就是单纯想放空一下自己,一个人静静呆会。 其实这种一个人静静呆着才是徐开慈最舒服的状态,美中不足的就是这屋里灯光太强,哪怕闭上眼睛都觉得晃眼。 可徐开慈并不能够得到墙上的开关,只能将就这么坐着。 房间里手机突然响起来,打断了徐开慈的放空。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过电话了,乍的手机响起来徐开慈还有点不习惯,加上房间和饭厅离得远,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一直到手机铃声都响了好久,他才意识到不是幻听。 他动作慢,胳膊颤颤巍巍在轮椅扶手上磨蹭好久才将手掌对准到操纵杆上,等回到房间对面已经挂了。 第90页 他伸长胳膊用指关节敲开屏幕,未接来电显示是孟新辞,突然就懒得回过去了,以他手部的情况,想回个电话也够麻烦的。 徐开慈有点累,也懒得再重复先前手掌对准操纵杆的事情,左手索性就这么吊在外面,不受支配地胡乱颤动着。 房间里倒是没开灯,昏暗的环境让他更喜欢一些,这会反倒睁着眼睛垂着眼眸注视着自己。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明明手、脚或者说是身体上的每一个部位都是属于他自己的,但他却感觉不到任何,好像这些肢体的颤动,扭曲都不和自己有任何一丁点关系。 就像现在,明明左手掌心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胡乱蹭着,可是徐开慈觉得自己的大脑从未发出过这样的指令。 明明不是自己所想所愿,却半点不由自己控制。 怎么身体和自己的人生,那么可笑啊? 徐开慈还在神游,还在看着自己的手掌在腿上翻挪颤抖,保姆却走了进来。 她轻轻敲了敲门,还不等徐开慈说什么便直接打开了灯,「小慈怎么不开灯呢?黑灯瞎火的。」 在昏暗中呆惯了,一下子眼前亮了起来,徐开慈本能地闭上眼睛来适应眼前的强光,心里的烦躁随着开关被打开的一瞬间蒸腾而起,将他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安全感斩落而下。 他眼底冰凉,将往日装的那些疏离笑意全都换掉,连带着说话都变得生硬:「关了。」 保姆被这句话吓得愣在徐开慈身后不敢向前,还从来没听过徐开慈用这种语气讲话。紧接着徐开慈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把灯关了!」 上海中年妇女被吓一跳,说话都变成了上海方言,哆哆嗦嗦地把手机递到他面前,嘴底下咕哝着:「哦哟凶什么呀,怎么啦脾气要不要那么大吶?小孟找你,你又不接电话,人家打到我这里来了都。」 徐开慈突然转过身来,寒鸦一样的眼睛扫过保姆,又很快收了起来,换成一如既往的眼底带笑。 眼神收起来容易,声音就没那么快转过来,就算这会说话已经尽量轻快了,却还是带着一点生硬:「我就是一个人不习惯开灯,您把电话给我吧。」 他身体往后仰着,努力仰着头尽量做出精神和端庄的样子,实则也只是显得脖颈修长而已,并没有坐得多端正,眼底的笑意也比平时看起来敷衍一些。 徐开慈偏着头抬着肩膀,手机就夹在腮边。这种姿势并不舒服,徐开慈希望孟新辞有话快讲,他不是那么有闲情去和自己父亲的同盟话家常,或者和任何人他都没有这份心情。 这个千元智能机的听筒不是太好,声音断断续续的,还有一点杂音。 徐开慈听得耳朵疼。 「喂,怎么了。」 那头好像有吐烟的声音,然后才冰冰凉凉地开口讲话:「徐哥,比我们想像的要快一些,程航一知道了。」 那么快! 徐开慈瞳孔放大,注意力偏移差点没夹住电话。 「嗯,我知道了。」 他抬头看了眼还在一旁等着的保姆,喉头滚动好几下才平復好情绪,用尽量还算平静的声音回答电话那头。 「他就在小区门口,现在要见你,我拦不住,你看你……」孟新辞大概已经想到了徐开慈的反应,干脆把电话开成免提凑到一脸期待的程航一面前,和程航一一起等着徐开慈的回覆。 他瘪着嘴朝程航一耸耸肩,意思是老子已经尽力了,见不见是人家的事情。 不过电话那边没给回答,而是直接挂断了。 程航一觉得徐开慈就算不会见面,也肯定会再说点什么的,至少不会就这么挂断电话。 他本来都想好了的,要是徐开慈说不见,他至少还能对着电话里说点什么,总能让徐开慈出来。怎么就连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呢?怎么就这么挂断了呢? 刚刚憋回去的眼泪又滚了出来,眼泪烫得他难受死了,开口说话都变了调:「怎么就挂了呢?连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孟新辞也没想到竟然会那么干脆,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程航一。只能干巴巴地拍了拍他肩膀,「主要是你俩都分手了,你这还见不见的就没意思了,见了能怎么?你还能说服他爸妈把他接走啊?人家帮你就不错了,算了咱走吧。」 孟新辞正说着,电话又响了起来,徐开慈主动打来的。 还是一样开成免提,凑到程航一面前。 程航一激动地以为徐开慈要出来见他了,可是还不等说什么,徐开慈就已经先开口了。 「程航一我知道你在边上,你回去吧,别来这里,也别想着见我。好好准备比赛,不要浪费这次机会。」 已经一年多了,程航一第一次听到徐开慈的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又和以前很不一样,以前的徐开慈和程航一说话的时候,是不会那么冷淡的。 至少,大多数时候他说话的时候总会带着一点笑,要么狡黠,要么宠溺。反正不会是那么淡漠的声音。 程航一直接把手机夺过来贴在自己身上,嗫嚅着:「我不要你帮我……我要你见我,求你了徐开慈你出来见我好不好?」 徐开慈哂笑一声,静静听着程航一反覆咕哝那几句话。 刚刚听到他就在外面要见自己的时候,徐开慈下意识想的是自己有没有穿得体面,又想到自己今天脸色会不会太难看,要是见面了会不会让程航一看出来他过得不好。 第91页 随即心立马又沉到深渊,他出门肯定要惊动别人,晚上徐春晔回来肯定就会知道。 已经没资格见面了,现在见这一面,前面做的那些事情就白费了。 他把电话还给保姆,自己一个人呆在屋里呆了好一会,才哆嗦着用自己的手机给孟新辞回过去。 「见了又有什么用呢?程程我们已经分手了,真的没必要见面。」 程航一却突然歇斯底里地对着电话喊:「可是我就没想过要和你分手!我当时就是太生气了,我就想你不要说那些话!」 旋即歇斯底里又变成了唯唯诺诺,「可是我现在已经不在意了,徐开慈我们和好吧,我求你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你回来好不好?」 「你就出来见我啊!——啊!」 ——都过了这么久了,明明错的是我,为什么要变成你来求我,我明明就真的骗了你啊。更何况,你现在来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徐开慈觉得自己好像吃了某种毒/药一样,一瞬间丧失了说话和唿吸的能力,只剩大口大口的唿吸。 好像连脑子都在缺氧,电话那边说什么都变得模煳,只剩程航一的哭声。 床头柜发出悉悉索索的闷响,他被拉回现实,低头才发现他的脚一下一下地踢着柜子。 是情绪激动的表现,平时软弱无力的脚这户却像安了个马达一样,不停地踢着柜子。 一会等平静下来脱了,肯定一片淤青。 现在更不能见了,徐开慈知道这种程度的痉挛,一会随之而来的就是幻痛,他甚至已经感觉到痛觉已经挥着镰刀朝他走来,要收割他最后这一点理智。 「程程,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也要过得好一点,不然就太浪费了。」 浪费我放你走的机会。 浪费我不忍心把你一起拉进泥潭的机会。 「你先回去吧,我们会再见的,等你……等你拿到冠军的那天。你像今天这样的话,我会很累的,程程你知道我身体不好,我真的挺累了。」 或许到时候,你就会觉得和我见面这件事,已经不值一提了。 因为到时候你在王座上熠熠生辉,而我已经在泥潭中,不见天日了。 第47章 程航一是个很奇怪的人,参加节目到现在,无论是导师还是一道和他参加比赛的选手都几乎都给了他这么一个评价。 要知道几个月前,在评委导师的心里,他的评价还不是这个。 ——空降兵。 没错,当程航一第一次进到练习室的时候,所有指导老师看了一眼身上贴着的名字贴纸,都不约而同地扭头看了眼对方。 这个年头往一个节目里塞一两个空降兵太正常了,这个圈子现在已经形成了固定的模式。资源背景为上的时代,很少再有可以用才华打败资源的神话横空出现,对加塞这件事没什么好置喙的。 只是又让导师们想不通的是,既然要塞进来,那为什么不给一个更好的位置,只是区区一个地区赛的前十五。 就好像只是给了程航一一个口子,剩下的还是要靠他自己去搏。 一般来说这样的空降选手,因为背后有人撑着,肯定作风要娇惯一些,毕竟只是走个过场,没必要对谁都言听计从。 可没想到程航一又和他们想像中的不一样,该来上的课一节不落,就算没课了也是最后一个关灯走出练习室的。 其中有一个导师也是从上音毕业出来的,一看程航一简歷,还笑着打趣说这科班出来的就没必要浪费时间来上课了吧? 程航一也只是撇着嘴笑笑,说自己是弦乐的,不是声乐的,不算科班。 如果放程航一自己一个人,他一点都不活跃,甚至每次看练习花絮都总能从他背影里抓到一点点落寞的样子。 他没那么喜欢看着镜头,无论是一个人还是所有学员,他都是自己一个人找个角落静静练习,甚至很多时候就算在台上,他也很难对机位又敏锐的察觉能力。好像来节目,不图露面,不图曝光就只是想来参加个比赛,唱几首歌。 不过你主动找他搭讪,不管说什么,他又会好好回答你。他外眼角仔细看是有点向下的,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不知道内幕的参赛选手会下意识觉得他就是来陪跑的,名次好一点的选手,这几个月就没正眼瞧过程航一。 不过大概是程航一这个人,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了,又加上自己努力。等那些没正眼瞧过他的人反映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进入了全国前十。 简直天大的笑话。 程航一从入围后所有无论是原创曲目还是翻唱曲目,全都是特别伤感的情歌。现在市面上喜欢的快节奏歌曲,又或者带一点说唱的他都没有。就这么单一片面的歌手,竟然进了前十。 就因为他这副好嗓子,真是邪了门了。 一个没有背景,甚至连经纪约都没有的人,一个台上台下没有什么气场,连机位镜头都找不到的人,别的公司连防爆都懒得搞的人,最后特么的挤进前十了。 这简直要气死那些有备而来的选手,一口老血卡在胸口,脸都要憋成酱紫色。 程航一抱着一束鲜花垂着眼眸进到后面休息室,然后随手把花放在角落里自己找个个单人沙发坐好。 他现在还能缩在一边脸上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是因为最近确实有点累,已经懒得去做什么多余的庆祝动作和表情。 第92页 其实他手心早就出了很多汗,今天上台的时候就已经出了很多汗。化妆师躲在侧边气得捂胸口,说好的是不流汗的体质,怎么这会脸颊侧边打的侧影都已经花成这批样?要是有特写镜头,化妆师的奖金就泡汤了。 程航一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努力过,就连那会考大学的时候,好像也比现在轻松一些。 他看着是最无欲无求一个选手,实际他比任何人都想赢。三个月前自己从孟新辞手里接过邀请函的时候,他还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有那么迫切地想要那个冠军。 ——「我们会见面的,在你拿到冠军那天。」 再有两周,就是决赛之夜,所以那天我就可以看到你了吗? 想到这个程航一身体激动得在微微颤抖,眼前闪过细碎的金粉,宛如做梦一般。 恍神间好像都能看到徐开慈笑着向他招手,就如同以前那样,等着他扑进徐开慈怀里,将徐开慈的胳膊拉过来贴在自己腰上,紧紧相拥,再不分开。 等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今晚不是决赛,徐开慈也不在不远处,所谓的如梦似幻的金粉,也不过是做造型的时候化妆师在在他发间抹的装饰用的亮片。 程航一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徐开慈就那么轻松容易地说了分手?就因为他听到了那些话,这个谎言被拆穿了,徐开慈觉得没面子吗? 如果是因为这个理由的话,程航一真的觉得没必要。 因为他当时虽然非常生气,但是一直到在ktv那天晚上,他都只是生气。 分手两个字,就压根没有在心里写成过。 喜欢徐开慈,是由习惯演化成的心动和笃定。就是因为太习惯了,所以从未觉得两个人会有分手的那一天。笃定徐开慈不会和自己分手,就如同笃定明天太阳一样会升起一样。 所以,怎么就分手了呢? 怎么就分手一年了呢? 程航一真的是到现在想起来,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为什么见一面,就那么难? 他掏出手机,在聊天框里输入一行字,然后捏着手机心悬得很高很高等着消息。 手心里的汗,比刚刚评委宣布自己第九名的时候还要多。多到已经把手机屏幕浸湿。 孟新辞站在窗口正在和万均修视频,单人病房里有人闭着眼睛,孟新辞只当他在睡觉,所以就算视频也不敢出声。 开着视频还发消息,这种操作也就孟新辞能赶干得出来。 他原本还脸上带笑的,细细的犬牙搭在唇上,有一种面对万均修才有的放松又愉快的笑容。 突然屏幕上方飘过一条消息预览,孟新辞犬牙和笑容都收了起来,重新变回冰霜一样的冷脸。 「回家说,我要干活了,你快睡觉,晚安。」 万均修在那边慢吞吞打了几个字,随后挂了视频。 孟新辞慢慢走到病床边,认真地盯着徐开慈看了一会,然后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了下去。 「程航一问你,确定决赛会见他吗?」 「当然。」 徐开慈当然没睡,只不过装睡太成功,很多时候连孟新辞也要观察一会才能确定他是醒着的。 徐开慈缓缓睁开眼睛,先咳了两声,有气无力地回答孟新辞:「我答应他的我会做到的,让他好好比赛,不要成天用这个问题来烦你。」 几乎每一次晋级,程航一都会发消息问孟新辞一遍,还非得要一个肯定的答案才肯接着比赛。 上一次程航一突然闹着要退赛,就是因为回消息回晚了。 可那天徐开慈突然就病了,等徐开慈躺在病床上被医生全身检查一遍后,孟新辞才得空看看手机。 第一条是他会来吗,第二条是怎么不说话,过了,第三条就变成了如果他不来我现在就退赛了。 徐开慈离家三年,尽管徐家家大业大,但不免有些时候还是需要一个可以出面说话做事的晚辈,孟新辞自然而然变成了这个晚辈。 后面徐开慈回家了,孟新辞以为可以松口气,没想到需要他这个晚辈的时候更多了。 孟新辞越来越觉得,徐春晔要他当徒弟,不为别的,就是老狐狸老谋深算想到了这一天。 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当了别人爱情的保安,他温柔可爱的老婆不也在家等着他回去呢么? 孟新辞在病房外安抚了程航一,又进了医生办公室和徐开慈的主治医生详聊了半小时。 这才知道徐开慈身体竟然差到自己想像不到的地步。 他望天长嘆一声,默默在心里给万均修道歉:归家遥遥无期,老婆切莫怪罪。 孟新辞侧头看了眼仪器,这会徐开慈的体徵稳定,按理来说不会有失约的可能。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后退了一些,有点迟疑地问徐开慈:「半个月后就决赛了,你真能出院啊?」 这个答案今天上午孟新辞也问过医生,医生自己都不敢打包票,这会徐开慈怎么就敢斩钉截铁地说当然两个字? 「我没说要出院,就是因为住院才能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徐开慈眼睛好亮,和这一个多月昏昏沉沉灰濛濛的眼神不同,这会他眼睛亮得骇人,那种兴奋和激动溢于言表的样子,是孟新辞这段时间从未见过的。 徐开慈确实兴奋,付出那么多心血去做的事情,日夜难眠都在想的事情,眼看着就要成了,没有理由不激动。 第93页 甚至他比程航一还要激动,说话虽然有气无力,但难掩他高兴:「我撑着回家,装那么久,想那么多就是为了那天,我为什么不去?」 孟新辞点点头,这倒是真的。 那天和医生谈话孟新辞就知道了,徐开慈回家给别人看到的这一切,都是装的。 他已经一年多没有復健过,抓握能力根本没那么好,所以梅静说他可以自己吃饭这句话根本不成立。 徐开慈每一顿饭都执拗地自己吃饭,演一个乐观的瘫子,为的让家里人既不觉得他麻烦,又让家里人觉得他可怜。 可他根本没办法吃饱,又加上长年吃药,所以才会有那么严重的胃溃疡。 他因为抑郁症和幻痛,几乎没有办法睡觉,但是他演技高超,或者说止痛药一片变成了两片,后面加到了三片,所以也能逃过家里人眼睛,以为他作息正常,睡眠稳定。 殊不知,这近半年的时间,他几乎没有安稳睡过。 或许还远不止半年,应该更长,长到就算已经住院一个多月了,想让他安稳睡觉,还是靠着有助眠成分的。 而这一切,就算进医院了,被问起来的时候从他嘴巴里得到的答案还是那句 ——「伤成我这样的,身体都这个样子,没什么的。」 而这一刻,孟新辞又不需要徐开慈多说什么,突然就明白了徐开慈为什么会病得那么突然。 怎么就装了那么久,又突然像真的大病将了一样,从轮椅上摔了下去,还能摔得那么严重,严重到自己开口说必须进医院。 孟新辞挑了一下眉,和聪明人讲话不需要绕圈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你一直在家呆着反而没办法抽身去决赛现场对么?」 徐开慈抿着嘴巴,缓缓点了点头。 「我躺久了,很难受你起来帮我翻一下身。」 孟新辞站起身来,熟练地帮徐开慈掀开被子,托着他干瘦的身躯帮他侧过身来,将他身上的软垫都换了个方向重新替他垫好。 尤其是扭伤的脚踝,一定要固定好,不然回头痉挛了又错位。 上周就是因为痉挛,原本快好了又错位,现在都还不正常的肿着,在绷带的遮掩下还透露着青紫。 孟新辞还弯着腰帮他按摩着腿脚,脑子里思考着徐开慈现在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根本无暇顾及到徐开慈。 却突然有一只冰凉的手碰到他胳膊,然后掉到雪白的床单上。 他扭转身体愣愣地看着徐开慈,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重重地捏着徐开慈还肿着的骨节。 徐开慈苍白的脸在檯灯的照射下有点吓人,几个月前剪的头发现在有点长了,刘海参差不齐地遮着眼睛,看起来有些慵懒随意,不过也更显得他虚弱异常。 「你说的没错,如果我在家我突然要出门他们肯定会问去哪里。就算别人不问,司机也会问,所以我不能从家里去看他。孟新辞你不用管我多会演,也不用想我多会算,我只是想做完这件事,等这件事做完了,我就不会这样了。」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徐开慈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绝艷的笑容,像解脱了一样。 孟新辞突然觉得后嵴一凉,隐约觉得这句话不是什么好话。一个能用身体来算这些事情的人,只是为了替别人做一件事,那做完了呢?他下一个目标是什么? 还是说,他根本没有下一个目标…… 第48章 梅静绞着手坐在椅子上大半天,徐开慈还是睡得不省人事,一点不见要醒的样子。这好几天都这样了,每次来医院看儿子,徐开慈都是这么睡着。 梅静觉得自己都好久没有和徐开慈说上话了,也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才会好。 他转过身红着眼眶抬头看着孟新辞,「孟啊,你徐哥天天都是这么睡着么?医生有没有说他好点了?这都一个多月两个月了。」 为了不打扰徐开慈和梅静母慈子孝,孟新辞故意站得很远。这会正举着手机看着编剧发来的剧本,脑子里想着分镜的事情。一时间没听到梅静的话,梅静又叫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孟新辞收起手机款款走来,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徐开慈,心里默默笑了一笑。 「师母没事的,他本来就休息不够,你就让他睡会。医生都说了,睡觉也是患者的一种自我修復,没事的。」孟新辞觉得自己要感谢自己平时脸上就没什么表情,不然这当着影后的面撒谎也够难的。 只可惜影后现在只关心儿子什么时候能恢復健康,并没有过多在意孟新辞略微飘忽不定的眼神。 她轻轻掀开被子,想看看徐开慈的脚是不是还肿着。医院空调温度低,掀开被子的一瞬间皮肤一时间没办法适应温差,小腿悉悉索索地颤抖起来,涂过药酒的脚蹭着床单,在床单上留下一片凌乱的颜色痕迹,吓得梅静又立马帮徐开慈盖上被子。 孟新辞站在梅静身后,微微摇了摇头,他走上前又重新掀开被子替徐开慈把刚刚因为颤抖而扭曲的脚摆正放回原位。 转过头对上梅静尴尬又为难的双眸,孟新辞有点受不了这样的眼神,他侧着头咳了一声,站起身抓过桌上的车钥匙,「不早了,让他接着睡吧,我送师母您回去。」 梅静一双含着梨花雨的眼睛掉了两颗珍珠下来,自知失态,她抬手轻轻掸去眼泪,站起身来拍了拍孟新辞的肩膀:「好孩子,不用送了,司机在楼下,你陪你哥吧。」 第94页 说完又恋恋不捨地看了看病床上的徐开慈,拎着爱马仕出了病房。 孟新辞静静听着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心里默默数了三声,转过头徐开慈果然睁着眼睛静静往病房门口的方向看着。 一家戏精,一家都该去拿奥斯卡! 孟新辞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吐槽徐家吐槽了十万八千遍。等徐开慈转过头来,他的白眼刚刚翻下来,又恢復成一如既往的不咸不淡。 孟新辞顺手拉过梅静刚刚坐着的那把椅子一屁股坐下,对着果篮挑挑拣拣,最后抓了几个润肺的枇杷握在手里。 他将其中一个撕了皮递到徐开慈嘴边,徐开慈扭过头去,表示对枇杷没什么兴趣。 「吃了,吃了我抱你起来替你换衣服带你去现场。不然我就不带你去见程航一了,你自己看着办。」孟新辞懒得和徐开慈啰嗦,最近这招很管用,百试百灵。 果然,徐开慈立马转过头来张开嘴就着孟新辞的手咬了一口枇杷。 这个季节的枇杷已经算末季枇杷了,卖相不好不过很甜。后面的几个不用孟新辞说什么,徐开慈都能很乖地张开嘴吃掉。 「甜吧?你妈刚刚送来的,原本应该是她餵你吃的,可惜您老人家在当影帝,怎么都不肯醒。」和徐开慈相处久了,好像孟新辞也学得一手好阴阳怪气。 徐开慈算得上见招拆招,「你餵不也一样,反正我不都要人喂,她餵这枇杷还能更甜一些么?」 枇杷汁水饱满,这会徐开慈以开口讲话,汁水便顺着嘴角流下来一些,孟新辞扯了张手纸帮他一点一点擦干净。 他一边擦一边抱怨:「我说,不能因为我家万均修和你差不多,你就真的把我当免费的护工吧?我都一个多月没回家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松口请护工?或者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愿意让你家里人来看看你?你看你妈,天天来,你倒好天天装睡。」 枇杷咽进肚子里,徐开慈想了会回答道:「再过两天吧,不然今晚过后突然好了就太假了,再过两天你推工作忙你先走就行。」 今晚过后,就该尘埃落定了。徐开慈想要的已经达成了,那剩下来就该安排自己往后的事情,只不过这些细节还是要做全,不能出一点纰漏。 徐开慈觉得对不起梅静,她本来就是无辜的,但是也变成了他算计中的一环。最近因为一直惦记着程航一的事情,他实在没那个心情撑起来在梅静面前演乖儿子,所以干脆只能装睡。 等程航一的事情解决了,在自己还有精力的时候,一定要多陪陪梅静。这样也能换个心安,不至于日后过奈何桥判官问可问心无愧的时候,自己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徐开慈用肩膀带着胳膊用力一甩,掀开一个被角,「起床吧,来不及了要。我让你帮我买的衣服带了吗?」 孟新辞一把抓住他胳膊,替徐开慈仔细地通身按摩了一遍,以减轻一会起床带来的不适感。 他点点头,从柜子里帮徐开慈把新买来洗好的衣服拿出来,替徐开慈换上。 衣服还好说,裤子其实有点不合身了,徐开慈虽然腿长,但架不住他瘦,又加上右腿变形厉害的原因,穿这条裤子实际上是不好看的。 但不得不承认,这才是徐开慈以前会穿的衣裤,也是适合他长相和气质的。 病床被慢慢摇起来,徐开慈一下子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晕眩,下意识地倒朝一边干呕起来,胃酸上涌混合着腥甜温热的液体吐了出来,不慎滴落在刚换下来的病号服上,印上一朵索命的红色莲花。 孟新辞扶着徐开慈,叩击着他的背好让他把喉咙里的秽物都吐干净,别反倒吸进气管里一会更麻烦。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呕——」 又是一朵红莲,嗓子像火过一样疼。 徐开慈胃出血有些厉害,最近吃的都已经趋近半流食,今天本就没吃多少,这会全吐干净了,身体瘫软地靠在孟新辞怀里,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 嘴唇上的血迹显得脸色更加苍白,连孟新辞都在发憷,到底能不能带徐开慈去现场和程航一见面?要是真的有个万一,徐春晔一定会把他杀了的。 孟新辞替徐开慈把嘴角擦干净,又餵了他好多温水,这才看着徐开慈有所缓和。 他担忧地问徐开慈:「要不别去了,我带他来医院见你也一样的。」 「不……不一样。」 徐开慈有气无力,说话声小得像蚊子叫一样。 哪里一样了?我等着不就是今天?不仅要去,还要穿得整整齐齐,打扮得无比精神,要让程航一知道我过得好。 一直到坐在轮椅上,徐开慈都还在虚弱地唿着气,以前还能看着他坐得稍微端正一些,今天完全是佝偻着身子,完全是靠轮椅上的束带固定着。 孟新辞觉得自己已经很倔了,没想到徐开慈比自己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心里慌得一批,但是又不由自主地想要帮徐开慈,想起这几天偷摸着帮徐开慈一起骗徐春晔,他咬着牙说:「我跟你说老师要是知道我助纣为虐,我肯定要死了,说不定真的要收拾东西滚回老家卖二手书。就这样你还说我不是你盟友,徐开慈你是真没良心。」 徐开慈苍白一笑,无力地抬起头在孟新辞头顶揉了两下,「我宣布你就是纣王最好的盟友,宁望已经不如你了。等孤薨了,你就是徐大王最亲近的人,你趁机拜个干爹,以后要啥有啥,孤的都是你的。」 第95页 孟新辞被吓得简直要给他跪下了,牙齿咬得嘎吱作响,「我跟你说,这件事结束了你该做手术做手术,该好好治病治病,不然我就把你是个小骗子的事情捅出去。」 「哈哈哈,治不治的,难不成我说不治了,家里会同意?快走吧,你信不信迟到了程航一能站台上说退赛?」 决赛场地不算远,就算孟新辞慢慢地开车,等到了也就刚刚好表演开始。 不过今晚因为是决赛,台下不止评委,还有很多观众。孟新辞怕人那么多徐开慈会不舒服,在停车场留提前给相熟的人打了电话,要来了一间偏僻的休息室。 他把徐开慈带进休息室安顿好,说等一会到程航一上台了,直接去后台看程航一就好,不用和观众挤。 徐开慈双眼微微阖着,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这样也好,比赛到现在,程航一不是一点人气都没有,台下有为他而来的人,自己夹在中间,多难看? 「要不要我抱你去沙发上睡会?他进了前三,应该节目是在后面,这会还早。」 「不用,一会衬衣皱了。」 徐开慈突然睁开眼睛,仰着头看着孟新辞:「带我去看看他吧,远远看一眼就行。」 「那你自己呆会行吗?我去找找看他在哪里。」 「嗯。」 孟新辞绕了一大圈,并没有找到程航一。也是绝了,一个马上要上台比赛的人,竟然不在会场,也不在准备室。 程航一一直在观众进场处,提前两天他就把门票送到了孟新辞在上海的住处。 两张离舞台最近的门票,一颗已经等了太久的心。 他比任何人都期待这一天,又比所有人都想要赢。 「我们会再见的,在你拿冠军那天。」 这句话撑着他走到现在,拿到冠军了,就可以见到徐开慈,就可以和他说那些藏在心里一年多的话。 求他不要分手,求他和自己回家,求他抱一抱自己。 可是为什么,徐开慈你到现在都没来呢? 马上就要比赛了,还有两个节目就到我了,你为什么还没进场检票呢? 比赛到现在,他的定位几乎已经清晰明确,今天的妆发也是朝着忧郁成熟的方向走,梳得整齐的头髮,略微画了一个淡淡的妆,淡蓝色衬衣,黑色笔挺的西裤。 他笔直地站在人群中,等待的眼神由渴望,慢慢变成失望。 认出他来的观众偷偷拍了两张照片,说不愧是把忧郁人设艹到最后的男人。殊不知等不来自己想等的人,程航一是真的难过,难过到想现在就退出比赛。 但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觉得自己万一真的赢了呢?万一在自己赢了的那一瞬间,徐开慈就会像变魔术一样,突然就出现在台下。 像无数次梦中梦到的场景,徐开慈笑意盈盈地等着他呢? 还剩最后一首歌,徐开慈都还没出现,程航一低头笑了一声。 为了要我留在你身边,你骗我骗了三年,骗我参加比赛,你撒谎撒到今天。 徐开慈,大骗子,你根本就不会来。 他突然觉得这个冠军一点都不重要了,原本他今天是自己作词作曲写了一首歌的,但是听歌的那个人都不来,他又能唱给谁听呢? 他只想把这件事做完,让今天尽快结束,等结束了,他就去徐家找徐开慈,管他妈的徐春晔在不在,他今天一定要见到徐开慈。 程航一掐着时间,找到导演组,在导演组诧异的目光中,他又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 「我不要灯光,不要伴奏,不要乐队。」 程航一算今年拿冠军的种子选手,尽管他唱的歌太过单一,考古半天也只能看到他以前在乐团里拉小提琴的样子,但胜在音色干净,听他唱慢歌是一种享受,所以决赛之夜还是会有很多观众期待他的舞台。 没想到等程航一上台的时候,底下都不约而同哇了一声。 这是决赛的舞台吗?这比地区赛晋级的时候还敷衍,就一射灯在他头顶亮着,别的什么都没有。 程航一就手握着麦克风站在灯光下,冷色的灯光,淡蓝的衬衣衬托得他连白皙无暇。 如果你凑得近一些,还能看得到他红红的眼尾并不是眼影的原因,就是在上台前,他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 为今晚唱不出的歌,为今晚等不到的人。 他抬起头,看到台下有为他而来的观众,他们举着小小的灯牌,是橙色的灯光,上面画着一只橙子。 橙橙。 程程。 有人叫他程程,却不是他想听到的那个人叫的程程。 「原本今晚想唱一首别的歌,但是突然就不想唱了,比赛对我来说……」程航一有些哽咽,他又看了一眼观众席,人山人海皆不在眼里,唯独空缺的那两个座位,像血淋淋的两个伤口,疼得他无法唿吸。 「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是又没那么重要了。既然没那么重要,就唱一首,我想唱的来结束对我来说很荒唐的今晚吧。」 「你最近还好吗?」 没有伴奏,没有乐队和声,只有程航一一个人的声音在演播厅里缓缓慢慢地唱着。不同于以前他每一次的表演,这次他声音低沉,不像唱给所有人听,像唱给自己听。 「挑一张耶诞卡写上满满祝福的话,地址写的是心底,你能不能收到它? 第96页 天有点冷风有点大,城市宁静而喧譁,这一个冬天我得一个人走回家 问自己习惯了吗?」 …… 「有再多的牵挂都已没有权利表达,旧情人给的问候比陌生人还尴尬 昨天远了,明天还长,回忆模煳但巨大 这样的深夜眼泪要怎样不流下 问自己习惯了吗」 …… 这首不算老的老歌,原本是女声,清亮又释怀,而现在被程航一唱得落寞且伤感。 联繫他唱歌前说的话,明天关于他的话题,百分百和比赛前夕失恋有关,又是一波营销号狂欢。 不过不妨碍现在有粉丝在他的歌声里陪他一起掉眼泪,听完这首歌,明天还能继续为哥哥反黑,说哥哥只是太过投入。 「你最近还好吗?是不是也在思念里挣扎? 你说会记得我,还记得吗? 你最近还好吗?忙碌吗累吗?心还会痛吗? 如果真不得已忘了我……快向快乐出发……」 徐开慈,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那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如果不见我,会让你过得好一些,那你一定一定要开心一点,不要再做傻事,也不要再和你身边的人争什么输赢。 你就好好过你的日子,养好自己的身体,在父母的庇护下,做回原先那个不可一世的徐大少。 程航一哽咽着唱完最后几句,还没谢幕就匆匆跑下舞台。他没有去看评委们的脸色,但是想也猜得到是什么表情,唱成这副鬼样子註定和冠军无缘。 不过他已经不在乎了,他刚刚下台就在解衬衣上上的纽扣,准备回更衣室换成自己的衣服去徐家找徐开慈。 哪怕只是最后一次见面,他也要把话说清楚。 当时片刻的生气难抵长久的心动,更遮掩不住这一年多来的思念。 不过没关系,徐开慈我不缠人,如果你真的要忘了我,我会听话的。 我只是有太多话想和你说了,说完我把选择权给你。 程航一才进入后台,就被一只手狠狠拉了一把,还不等程航一反应过来,那个人脸上暴怒的表情就进到程航一眼底。 「妈的,我和徐春晔想办法让你进了决赛,你就给我这么玩?」 孟新辞咬牙切齿,就差把程航一的头拧下来当球踢了,别人挤破脑袋都难求的决赛,程航一就这么浪费了,怎么可能不气。 程航一被骂得缩了一下脖子,又咕哝着回答:「他不来,我这冠军拿给谁看?我说了我不要你们帮忙,我只要见他。」 孟新辞气得往程航一胸口砸了一拳,「谁他妈说他没来,睁大你狗眼看看,这他娘的是谁?」 胸口闷痛,程航一捂着胸口侧头越过孟新辞,在昏暗的后台,有个人虚弱地坐着。等程航一看清后,胸口的闷痛愈发强烈,几乎变成钻心的痛。 痛得他咳嗽都觉得困难,痛得他浑身颤抖,连声带都觉得在痉挛,痛得他连走过去的力气都没有。 徐开慈,你怎么才来,你怎么……过了那么久,才来见我? 他颤抖着走到徐开慈面前。 ——噗通一声,半跪在徐开慈面前。 「你最近好吗?徐开慈,你最近好不好?才一开口,就已经又变成了哭腔,也不知道是刚刚被打的那一拳真的太疼,还是本来就好想哭。 徐开慈蜷着的手紧紧地拽着袖子,因为在胳膊上还扎着留置针,可不能让程航一看到。这会伸手摸程航一,也只是枯瘦的指尖和布料蹭在程航一的脸上。 「我很好,你看到了,我过得还行。」 后悔,好后悔,应该要把那首歌唱出来的,明明就是写给徐开慈的,明明徐开慈就在听,为什么不唱? 想到这个,程航一哭得更勐烈,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在打过粉底的脸上留下一道道泪痕。 「怎么办?怎么办?我没有办法拿那个冠军了,我辜负你了。可是我看不到你,那我以为你不来了,怎么办?你为什么不去观众席,你知不知道我到最后都还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 「程程,别哭。你唱得很好,我都听到了,没拿冠军也不重要了,以后孟新辞会帮你的。」 徐开慈如同强弩之末一样,说话都不像往常那么有力气,更别说肢体,他的胳膊早早就已经滑落在腿上,这会只能笑着说话,宽慰着面前哭得停不下来的程航一。 而程航一却早已经抓着他的手抱在怀里,「可你为什么一直不消气呢?为什么不见我呢?我就没有想过要和你分手,我就是……我就是太生气了,可我生气不是经常的事情吗?你都会原谅我的,为什么这次你要说分手?」 程航一抬起头来,眼睛瞬间睁得很大,紧接着迸发出更大的哭声。 「为什么要剪头髮?你真的要和过去一刀两断了吗?你不是最喜欢……最喜欢你的头髮吗?你不是要让我给你扎一辈子头髮吗?为什么这根橡皮筋我一直戴着,你却已经不需要我给你扎头髮了……」 他抬起自己的手腕,徐开慈的视线跟着移动到他腕间,是一根已经发旧的黑色皮筋。是没分手前,徐开慈每次吃饭的时候,程航一帮他扎头髮的那根,是徐开慈开玩笑说宣誓主权的那根。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徐开慈觉得这根黑色皮筋烫人得很,看都不能看一眼,不然要被灼伤。 第97页 他转过头去,不再说话。算是默认,又或者是逃避,总之不想开口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把头髮剪短。 更不想去回忆,下定决心那晚,自己对着满地的碎发究竟是什么心情。 在没见到徐开慈前,程航一有太多话想要说,这些话在他心里排演了一千遍一万遍,他日日夜夜都在组织语言,在幻想和徐开慈见面的时候自己要怎么说话怎么解释。 可等真的见到徐开慈,才发现组织好的语言,打好的腹稿根本不管用。 只有语无伦次地表达着自己的难过和思念。 只能紧紧地抓着徐开慈的衣服,头埋在徐开慈的身上,哭得一声比一声大。 徐开慈的双腿被程航一牢牢地抱着,眼泪打在裤子布料上,洇湿掉一块又一块。 他却没什么力气抬手帮程航一擦一擦脸上的泪珠。 只能藉助肢体肌肉张力小幅度地抬起来一点,蹭一蹭程航一精心做好的髮型。 他的头髮被上了太多的髮胶,以徐开慈微弱的感知能力能感觉到程航一的头髮硬硬的。 「程程,我今天见你,是因为我觉得那天晚上我们没有一个很好的结束,所以才让你念念不忘。」 「我觉得今天就很好,所以我们补上吧,你擦干眼泪去迎接属于你的鲜花和掌声。以后,就不要再闹着要见我了。」 他的手还在一下一下地蹭着徐开慈,尽管后面已经不是他自愿的,而是这手因为情绪的原因引发的痉挛。 不过感谢痉挛,还能带着肢体,和程航一有最后的接触。 程航一抬起头来,不甘心混着极度的悲痛,俊秀的脸庞被气得发红。双手更是死死地抓着徐开慈,生怕徐开慈会消失不见。 「我不要,我不要。我想和你和好,我们回盛世蓝湾,我们接着在一起。」说这些话的时候,程航一浑身都在颤抖,恨不能要把徐开慈揉进自己身体里,从此就再也不分开。 徐开慈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颤抖的手恢復平静,和程航一的肢体接触由他开始单方面结束。 他静静坐在轮椅上,忍受着别人体会不了的疼痛,偏过头去,不看程航一的眼睛。 「程程,成熟一点,我们回不去了。」 今夜过后,你才是向快乐出发的那个人。 第49章 决赛后三天,孟新辞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程航一租住的公寓,就是敲门敲了好久才有人来开门。 来开门的还不是程航一,是一起合租的那个大学生,都快中午了,还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嘟囔着问孟新辞找谁,吵死了。 孟新辞今天要带程航一去签约,特意穿得正式一些,在穿着宽松大t恤的大学生面前显得要成熟一些,配上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一下子压迫感就上来了。 大学生停下挠头的动作,傻不愣登地看着孟新辞,连弱弱问找谁都不敢了。还是孟新辞先开的口,臭着脸问程航一是不是住这里。 大学生被孟新辞这张臭脸吓得支支吾吾只能点头,并且在脑子里脑补一片合租的室友惹了不该惹的人,这会仇家巡上门来的的大戏。 孟新辞客客气气地点头致谢,然后直接走到了程航一的房间门口,他敲门的时候大学生又疑惑地眯着眼睛,仇家寻仇的,怎么还带着外卖一起来? 「门没锁,自己进来。」门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是程航一的,估计这会还在被子里,所以声音瓮声瓮气的。 孟新辞也不客气,直接推门进去。屋里窗帘拉得死死的,只能透过影影绰绰的光线看到程航一还整个人埋在被子里。 他把外卖放在桌子上,然后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转过身来冷冷地喊程航一起床:「起床吃东西,然后洗澡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下午带你去签约。」 孟新辞以为程航一怎么着拿个第二不成问题,这样带去北京那边的经纪公司也会有底气一点。没想到他决赛夜整这么一出,最后尴尴尬尬地拿了个第三,还因为在后台哭得跟狼嚎一样,等颁奖的时候眼睛肿的像两个核桃,根本没法上台,简直把孟新辞气死。 好在他运气不错,徐春晔也是真心想替自己儿子还这个人情债。最后他老人家亲自舔着脸出面当了一次说客,并且愿意把自己电影的主题曲给这家公司,上海一家不算小的唱片公司要了程航一。没办法不看僧面看佛面,人家愿意给徐春晔这个脸,反过来还安慰徐春晔,第三也不错了。 孟新辞跟在徐春晔面前,看着徐春晔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憋笑憋得肚子疼。想不到徐春晔还这么一天,不禁望天。 ——徐纣王,您父王也没有您想像的那么不爱您,您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将来的打算,别那么倔。 室内突然亮起来,程航一一下子觉得晃眼得很,越发拉过被子连头都蒙起来。 孟新辞才不和他啰嗦,一把掀开被子,「别浪费我时间,我下午带你弄完手续我还要回家呢,我这都多久没回家了。」 听到回家,程航一立马坐起来,眼睛瞪大问:「y城?」 「那不然呢?你听我什么时候管别的地方叫家过?别磨磨蹭蹭的,赶紧起床了,下午我时间真的挺赶的。」孟新辞不以为然,转身打开衣柜替程航一挑选着合适的衣服。 「我说,你有没有挂烫机?你最近怎么那么懒?衬衣全都皱巴巴的。」 第98页 程航一怔怔坐在床上,好像还真是,孟新辞一直都管万均修在的地方叫家。虽然他两地甚至三地跑,但从来都是说「去上海」、「去北京」、「去剧组」,能让孟新辞说「回」的,永远只有一个y城。 而自己呢?又恰恰相反,在乐团那些年,他去的地方比孟新辞还多一些,可是好像在心里默认的,能让他说「回」的,又不是y城,反而是盛世蓝湾那套房子。 包括现在,严格来说都不能算他的家,就是外面租的一个住处而已。 从和徐开慈分手后,程航一就已经无家可归了。 程航一从床上爬起来,拎着孟新辞替他挑好的裤子走进浴室。 关门前他说:「也帮我订一张机票,我下午和你一块儿去y城。手机在桌上,开机密码和支付密码都是徐开慈生日。」 拿起手机,孟新辞看着屏保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哂笑一声,又微微摇摇头嘆了口气。 或许是提前打过招唿的原因,签约手续办得很顺利,一连坐上了飞机程航一都没怎么回过神来。 自己真的因为徐开慈让他参加了个比赛,一步步走到今天,从一个小提琴手,变成了一个签约歌手。还是刚签约,就可以有资源的那种。 到底是哪里不对,他到现在还是没太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会让徐开慈那么坚定不和好,但是又要帮自己那么大忙呢? 这个问题在决赛夜后一直到今天,程航一就一直在想了。他在床上躺了三天,无论是睡着对着梦境,还是醒过来看着天花板,他都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觉得难受,不清不楚地走到今天,又那么铿锵绝对地不肯和好。 他转过身在孟新辞身上拍了一下,沉声问孟新辞:「你说徐开慈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但是又死都不愿意和我和好。你看那天晚上,我哭得爬都爬不起来,他说走就走,头都不回。」 孟新辞扭过头看着程航一,他眯着眼睛辨认了好久,确定程航一是真的不知道有些事情,还是天真小程。 转而他突然笑了起来,剑眉挑得很高,也装作一本正经地看着程航一:「好问题,确实值得思考,你好好想想,我先睡会,等我睡醒了你和我说说答案我听听?」 程航一本以为可以从孟新辞嘴巴里套出来点什么,结果就这几句话,惹得他大大地翻了个白眼。生气地抱着手侧过身去,不再理孟新辞那一脸贱笑。 过来好一会,又听到程航一幽幽地说:「其实,我到现在都还很喜欢他,你和万均修那么恩爱,可能真的明白不了那种再也不能和一个人在一起的感觉吧。」 不知道孟新辞是不是真的睡着了,程航一这句话好像就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说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程航一其实我挺记仇的,你上大学那会偷摸回去和万均修说的那些话,虽然我不知道具体说了什么,但我差点就没办法和他在一起了。」孟新辞闭着眼睛,说话却不减气势。 想起这件事来他就很气,一直到现在他都很生气,生气到原本可以有很多机会把徐开慈的事情说给程航一听,但是他都忍下来了。 旁边的人禁了声不敢说话,也不敢转过头来看孟新辞,就以一个僵硬的姿势背对着孟新辞。 过了很久,才传来一句轻如蚊吟的对不起。 「程航一,就像徐开慈说的那样,成熟点吧,成熟一点后你就不会问出刚刚你问的问题了。你和徐开慈朝夕相处那么久,他怎么想的,应该你最清楚才对,怎么会来问我呢?」 连孟新辞都看得出来,徐开慈的状态根本不是回家后才开始的,程航一怎么会不知道呢? 如果程航一真的察觉不出来,那别人说了有个屁用。喜欢也好,爱也好从来不是掉几滴眼泪就可以表达的,只有真的把一个人放心上了那才算真的。 挑不起责任的感情,就算和好了,也会因为别的理由又分开。更何况徐开慈这样的人,哪是轻飘飘一句喜欢不想分开就能把他拉回来的。 想到徐开慈的状态,孟新辞到现在都还有点不放心,就这么和他串通好出院真的好吗? 孟新辞隐隐有些担心,他偏过头看了一眼外面的云层,决定下飞机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打个电话问一下的。 出院前一天和他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但愿他还能听进去一点。 —— 梅静有点搞不懂自己儿子在想什么,突然说要逛街,怎么都要出门一趟。要知道前段时间他刚回来的时候,梅静想带他出门添置点东西他都总推辞自己出门麻烦,说什么都不肯的。 这才出院第二天,就说自己想买点东西,硬要拉着梅静出门。 今天外面温度还有点高,好在商场内空调还凑合,不过她还是有点担心,这会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弯下腰看着儿子苍白的脸开口问他:「小慈你到底想买什么呀?这大热天的,在家呆着多好,你才出院呢。」 徐开慈仰着头,凝神看了梅静这张保养得体的脸,觉得自己果然长得还是像梅静一些,要是像徐春晔多一些说不定没那么好看。 他打起精神笑了一下,声音不大,不过眉眼挤出来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给您买生日礼物呀,不过您生日都过了,只能算补上了。」 第99页 上个月梅静的生日,徐开慈还在医院里呆着不知道梅静怎么过的。希望这份不算迟,迟也不管了,总比没有的好。 出院前孟新辞帮徐开慈理了头髮,现在梅静伸手摸着自己儿子的头髮觉得有点扎手。不过心里却觉得实打实地幸福和感动,这是她活生生的儿子,就坐在她面前,还说要送她生日礼物。 这是过去那么长时间里,梅静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她红着鼻头,也甜甜地笑着和徐开慈说:「妈要什么礼物呀,妈只要你健健康康就好了。」 徐开慈没作答,微微低着头任梅静摸着他扎手的头髮。 健健康康…… 算了,还是礼物现实点。 他手扶着操纵杆慢慢地往前走着,身边的梅静面露欣喜地跟在他旁边,最后在一家珠宝店门口停下。 徐开慈抬起头来,笑着问梅静:「给您买个金镯子行吗?」 第50章 徐开慈觉得这家店好像能给他带来好运一样,上一次来这家店,是和程航一一起给他妈妈买礼物。 那天在车上程航一一直拉着徐开慈的手,就一直没松开。等到了店里,还对着店员小声地说徐开慈是他先生。 尽管当时他声音小,但徐开慈还是听到了那句话。 ——先生,我先生。 在一起那么多年,虽然周围人都知道徐开慈和程航一在一起了,可是好像又所有人都不知道,毕竟从他瘫痪后,两个人就极少一起出现在别人面前。 而那些少数一起出门的时候,两个人又不知道为什么,像心虚一样,从未对别人承认过两个人的关系。 难得一次,徐开慈记到了今天,可能要记到自己合眼那天。至少曾经有一次,程航一光明正大地对着陌生人,指着坐在轮椅上的徐开慈承认是他的伴侣。 而今天也是,和自己的母亲笑意盈盈地走到这里,心里不用惦记着别的,就是单单纯纯地想给她买个礼物,想和她静静享受这一点久违的只属于他们母子的时光。 以梅静的审美,是看不上金子的,她觉得徐开慈也不应该会看得上金子。不过管他呢,她梅静不缺首饰,但缺一件儿子的礼物。 今天不管徐开慈买什么,哪怕是一根狗链子,梅静都能高高兴兴戴脖子上。 但没想到徐开慈并没有挨个挑选,反而是直直地进到店里,在一个柜檯前停下,请店员将一个雕着细细花纹的镯子拿出来。 柜檯有一点高,徐开慈的手举不到这个高度,翻挪手掌慢慢抬起来还没多高,就又掉了下去,只能尴尬地笑着请店员将手镯拿在手上让他看看。 是这个镯子,当时徐开慈也是一眼看到镯子上錾了一枝梅花,他一眼就看中了。虽然当时是送给程航一的母亲,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总会在脑海里想像梅静戴着这只镯子的样子。 徐开慈抬起头来,笑着问梅静:「喜欢吗?要戴上试试么?」 他眼睛亮亮的,充满了期待的光,期待着梅静会喜欢他送的礼物。 梅静朝自己儿子恬静一笑,将自己白皙的胳膊伸到店员面前,请店员替自己戴上。她刚烫的头髮有点长,一低头头髮散落下来遮住了徐开慈的视线,只能朦朦胧胧看到那只镯子戴在她白皙的腕间。 是这样的,在徐开慈想像中梅静戴上这只镯子就是这般模样。一点都不俗气,反而显得梅静的手很白,特别漂亮。 梅静转过身来,掠了掠长发,将手递到徐开慈面前高兴地笑着问徐开慈:「我觉得还挺好看的,你觉得呢?」 徐开慈点点头,「嗯好看,我妈是美人戴什么都好看。别取下来了,我去付钱。」 「嘴怎么那么甜呢我宝贝儿子。」从戴上这只镯子,梅静的嘴就一直没合拢过,一直以一种温情的目光看着徐开慈 今天出门徐开慈就提前让人把卡塞在他右手手里,怕自己握不住这一路上还一直盯着看。 梅静陪着他到收银台,他仰着头让梅静把卡从他手里拿出来,他贴着梅静的耳朵说了串数字。 梅静其实不愿意让徐开慈付钱,心意到了就行了。可徐开慈不愿意,说要是梅静不愿意那就不买了,着生日礼物就泡汤了。 梅静只能不情不愿地、又满心欢喜地弯下腰掰开徐开慈的手指,拿过那张被捂得温热的银行卡。 一开始梅静还没反应过来,等刷了卡才突然想起来什么,一下子眉头皱得很紧,板着脸问徐开慈:「怎么是他生日?以前我不管啊,这都分手了,赶紧改了听到没。」 徐开慈眨巴眨巴眼睛,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等恍过神来才想起来自己银行卡的密码是程航一的生日。 所以说事情永远有纰漏,自己以为抹掉了所有程航一的痕迹,做出了和程航一一刀两断的样子,只是没想到这张不怎么用得到的银行卡密码还是他的生日。 「我这不是不方便么?没事儿就一串数字而已,又不是他真的在花我的钱。」徐开慈轻描淡写地打着岔,也幸好这会是梅静而不是徐春晔。 刷了卡,梅静转过身来轻轻在徐开慈胳膊上拍了一掌,虎着脸说:「让你爸知道了又要骂你。」 被拍到的地方前不久才拔了留置针,梅静拍了徐开慈一掌,又心疼的抬着他胳膊揉了几下。这次生病徐开慈瘦了好多,这会揉着他胳膊都觉得细了好多,只剩一点点软肉还黏连在骨头上。 第100页 徐开慈被揉着藉机抬起手腕蹭了蹭梅静的手,枯枝一样的手指碰撞到刚刚才戴上的镯子。徐开慈以他不多的感知,慢慢地蹭着,仔细感受着镯子上面錾刻的花纹。 不多的一会,他抬起头温温地和梅静讨饶:「这不是只有您知道么?要是我爸知道了,那就是您告密了。」 这句话噎得梅静说不出话,瞪了一眼徐开慈将他的手重新放回轮椅扶手上。 「说吧小王八蛋,还想去哪儿,不是说要买东西吗?」 徐开慈本来想说要买的已经买了,但转念想到前不久自己躺在病床上心里说过的话,说一定要多陪陪梅静。 一想到这个,又说不出口了,就买个礼物算什么陪。 不过他有点累了,左手掌跟一直往前推着操纵杆也没能拨动分毫,他想找一个自己不用费劲,也能陪着梅静的地方。 「去看我爸的话剧吧,东西突然就不想买了。」 梅静很喜欢话剧,当初就是因为话剧,她才和徐春晔在一起。但徐开慈这辈子还从来没看过话剧,就连孟新辞的那部成名作都没看过,本能上他排斥关于徐春晔的所有东西。 所以当他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梅静实打实地被吓了一跳。很快又觉得好开心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忙着打电话给徐春晔的助理要票。电话还没挂多久,又掏出手机来打给徐春晔,说晚上全家一起在外面吃饭,正好话剧结束能赶上饭点。 徐开慈一听到吃饭,就如条件反射一样想吐,就算感觉不到也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他立马叫住梅静,脸色苍白地说:「妈不要在外面吃饭,或者你和我爸去吃,我看完话剧就回家。」 听到徐开慈说话,梅静肉眼可见地拉下脸来。徐开慈强压着噁心,缓和着同梅静说:「妈我刚出院不久,有些东西没法吃,再说你知道的我吃饭有些麻烦,咱回家吃吧。」 可惜还没等到吃饭,徐开慈就已经睡着了。看话剧的时候徐开慈就已经很累了,他已经坐在轮椅上坐了大半天,以他现在的体力根本坐不住那么久。 最后几乎是靠在坐在他旁边的梅静身上,而梅静也像感觉到儿子体力不支一样,一直用力地揽着徐开慈,不让他摔下座位。 不晓得算不算巧合,这部话剧讲的是一个患有癌症的少年临终前半年的事情,少年不愿意把所剩不多的时间浪费在病房里,他想完成所有他写在日记上的心愿。他选择和心爱的女友往远方奔赴,把所剩不多的时间全用来拥抱热爱。 徐开慈窝在梅静的怀里静静地看着台上的悲欢离合,不说一句话。偶尔因为肌张力的原因,肢体有轻微的颤动也不去管他,反正在梅静的怀里,他不会有什么事。 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一直在想如果自己真的进入倒计时,这辈子还有没有什么愿望是一定要去做的。好像没有了,心里想做的事情,都已经完成了。现在就算到了九泉之下,判官提笔问起,徐开慈也能拍着胸脯说一句问心无愧。 徐开慈转过头又想到另一件事情,该怎么让家里人像话剧表演的那样,可以同意他这么做。 徐开慈靠在梅静怀里,皱着眉动了动肩膀,更往梅静的怀里凑近一些。他的姿势有些扭曲,几乎是窜在梅静的怀抱中,像回到了还很小的时候,静静地感受着属于母亲温暖的怀抱。 他小声地问梅静:「妈,如果我有什么心愿,您还会满足我吗?就像小时候每次我给您打电话要什么东西,隔天您就送外公家了。我感觉您好像对我提的心愿,您都能满足」 或许是受台上表演影响,又或者是这会半抱着自己儿子太过温情。 梅静忍不住也偏着头用脸颊贴着徐开慈的额头,一只手紧紧地揽着徐开慈,一只手抚上徐开慈的脸颊。 梅静的手很软,不同于徐开慈因为瘫痪而变得瘫软冰凉的手,她的手软软的,还带着一股香味的温热。在抚摸中,徐开慈缓缓闭上眼睛,在沉睡前,他听到梅静小声地回答自己儿子:「当然,只要是我儿子想要的,妈妈一定会想办法的。」 等徐开慈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房间的床上,床边坐着的是徐春晔。 徐开慈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好像在自己比较放松的时候,才能容易睡得着。 徐开慈脸上缓和了一些,觉得如果真是这样,那说明今天自己过得算不错,至少能不需要吃药睡着沉沉的一觉。 见徐开慈醒了,徐春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话剧结束后他找到妻子和儿子的时候徐开慈睡得好沉,但脸色又非常不好。乍一看倒不像睡着,更像是晕过去了。 本来应该要直接送医院里的,但手探到徐开慈的额头,又不觉得发烧,大概就是真的是累了。 这会看徐开慈平安无事地醒过来,徐春晔长长地舒了口气。 「爸?还不上楼睡觉么?」父子俩干瞪眼半天,不知道要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徐开慈先开的口。 徐春晔点点头站了起来,想想又坐回床边,他盯着徐开慈搭在被子外面的手,看着他悉悉索索地颤着。 「我听说有一所康復医院特别好,回头等我手头上的事情不忙了,还是再带你去看看,做个全身检查,你这……什么復健还是要做,能提高你生活质量。」 徐开慈摇摇头,他努力过了,也挣扎过了。但是这些事情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用,只能在一次一次的被动运动里,提醒他再也好不起来这个残酷的现实。 第101页 就是因为挣扎过,才知道挣扎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力,最没用的事情。 不然,他也不会想要放弃。 他挪动自己的手掌,将自己已经蜷缩再不能伸展的手指递到徐春晔面前。 「爸我觉得您和这样的我已经相处将近半年了,有些事情您应该非常清楚的了。像我这样的身体,復健或者什么治疗都只是一个心理安慰。我没办法好了,我的身体关节肌肉都已经成这样了,他们动不了就是动不了。」 刚睡醒的徐开慈脸色比白天还要差一些,苍白得几乎有些发灰。 这样笑起来,就更发显得苍凉,看得徐春晔觉得心被狠狠拧了一把。 可徐开慈还在接着说:「爸像我这样的人,是没有所谓的生活质量可言的。如果您非得要做点什么能让我觉得舒坦点,那就是尊重我,尊重我所有的决定。」 徐春晔当然知道,这些事情对徐开慈来说没什么作用,大概唯一的作用就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 自己好过了,不代表徐开慈就也会好过,这点他很清楚,但越是清楚,就越想做点什么。 他盯着徐开慈的手,那手指已经捲曲无法舒展开,特别小拇指,几乎要嵌进。先前他还在睡的时候,帮他洗脸擦手就是,得花点力气才能掰开他的手指。这还是他能动的左手,还有更严重的右手。藏在被子里的腿脚就更不用说了,每次帮徐开慈翻身的时候,徐春晔都能清晰地看到它们变形有多严重。 或许真的像徐开慈说的那样,尊重他的决定,就是能为他做的事情。 他抬起眼睛看着徐开慈,反过来问他:「那我要做什么,才算得上尊重你?」 徐开慈却突然闭上了嘴巴,他抿着嘴巴想了很久,最后垂着眼眸说:「我现在还没想好,可能会有那一天吧,到时候希望您记得今晚,记得您今晚答应我的事情。」 —— 程航一在y城呆了快一个月,他回来得突然,李秀娟女士看到突然回来的儿子吓得手足无措。 转而开心得不行,一直埋怨自家小王八蛋怎么一年多不回家。 回家这种事情就是头三天被伺候得跟皇帝一样,过了三天就开始人嫌狗憎。还没过一周,李秀娟就拉着程航一去应付各种饭局,说是和家里生意往来的叔叔阿姨,实际程航一心里清楚,就是在变着法儿地给程航一相亲。 程航一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过了这个夏天,他就二十七岁满了,在y城有他那么大的估计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只是每多应付一次饭局,程航一就更烦一次,自己这取向怎么可能和女孩谈恋爱结婚,这不是耽误人家么? 最后实在烦得不行了,趁夜里父母睡得早,直接收拾东西逃到陈敬家避难去了。陈敬嘻嘻哈哈地问他怎么不回上海,回上海耳根子就清净了。 程航一一脸苦大仇深地叼着烟,听到回上海三个字差点被呛得背过气去。 他现在还没做好准备回去,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自己那么熟悉的地方。突然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活到二十七岁了,竟然还找不到个落脚的地方。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孟新辞打电话来,估计是催回上海的事情,毕竟他还有合约在身。 他接起电话,懒散地说:「我再过几天再回上海,别催,再催就……」 话还没说完,就被孟新辞打断了,听声音那边在开车,声音也火急火燎的:「程航一你是不是在陈敬家?现在你赶紧买机票,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回上海。」 他很少听过孟新辞说话那么急过,突然心里升腾起一股不安的感觉。 他怔怔地举着手机,忘了指尖的烟还燃着。 「程航一你听到没,赶紧买机票。」 菸头燃到末尾,火星烫了程航一一下,疼痛把他拉回现实。 「我在,你先告诉我,我为什么要那么急地回上海,是不是……」 「对没错,徐开慈要见你,他吐得浑身是血,死前和他爹提的要求是见你,是他爹给我打的电话。」 第51章 嘀……嘀……嘀…… 耳边有仪器在响,在这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吵闹,徐开慈想让人把它们都关了,都安静一些。 只有安静一点,才能让他睡一会。 徐开慈缓缓睁开眼睛,只是微微睁开了一点点,实在太累的时候,好像连抬起眼皮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眼前的一切看起来灰濛濛的,就如同自己一样,死气沉沉的。徐开慈不喜欢这样,心里其实还有点不高兴,说好了会尊重自己所有想法和决定,怎么到头来还是送医院来了。 这又不是他吐的第一口血,比起第一第一次看到自己吐出来的东西里掺杂着血丝,徐开慈已经不怕了。 其实早在一年前,徐开慈就已经拿到那张体检报告。 那会还只是一个简单的小小的一个溃疡,医生说的那些什么胀痛、什么灼烧疼痛他都没有感觉到,就连这个溃疡也是定期体检才检查出来的。 后面变成了不停的呕吐,孟新辞说的对也不对,他也不单单是要装模作样,这才经常没能好好吃饭。 恰恰相反,吃饭对他来说,往往算一种折磨,硬的食物刺激肠胃,吃了立马就吐了出来又,每次呕吐就非得吐到胆汁都吐出来一样,满嘴都是苦味,久久不散。软的东西,在他这指的其实就是那些流食,可是那些东西算什么食物?只不过是维持着生命的东西,每一口清淡到没有味道的东西,对一个有味觉的人来说,都是折磨。 第102页 后面徐开慈已经懒得再去做什么检查了,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他知道那个溃疡会越来越大,后面可能还会变成别的。 但相反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如果不是身体上突然有的变故,徐开慈还要孤身一人以这种状态不知道还要活多久。 如果不是要亲眼看着程航一走到他该去的地方,徐开慈应该在他的那个小公寓里,一直到最后一分钟。 徐开慈骨子里算一个有条理和安排的人,知道自己身体这样后就在脑子里有了清晰的安排。 给盛观南写了最后一首曲子,尽管盛观南嫌弃说像摆白事的时候拉的,但他也靠这个曲子拿了金钟奖。 包括校庆的时候去看恩师,也是他对自己的安排。 可惜人算不敌天算,他没算到程航一会这样。所以还得回家,还得为程航一最后做点什么。 桌上的仪器还在响,徐开慈唿吸微弱地躺在床上,又无力地闭上眼睛。梅静坐在他旁边,她双手杵在床沿徐开慈的手,双眼通红地看着自己儿子。 她的腕间还戴着徐开慈送她的那只镯子,可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徐开慈却病得毫无生气。 前天晚上才吃过晚饭徐开慈就上吐下泻,一开始以为只是普通的着凉,可后面在替他清洗身体的时候,家里下人却说徐开慈便血。 短短送到医院着二十来分钟的时间,徐开慈又吐了一次,这次却是猩红色的。 对梅静来说,这一生中最灰暗的日子从徐开慈坠楼那天,变成了今夜。变成了徐开慈嘴唇染着鲜血,眨着失去光彩的双眸对她和徐春晔说:「爸,你答应过我,要尊重我所有的决定。」 ——「我的决定是放我离开,不要救我,不要让我继续以一个残疾人的身份活着。」 当徐开慈说这句话的时候,梅静的唿吸都觉得像被冻住一样,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怀胎十月,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太残忍了,好像徐开慈吐出来的那些血,都不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反过来是梅静身上流出来的。 一瞬间什么优雅矜持,什么得体教养,什么绝艷影后,这些都通通被抽离和剥得干干净净。 他只是一个母亲,他的孩子病了,她想让她的孩子活着,可是她的孩子说如果这么活着其实是一种折磨。 她又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受折磨。 徐开慈就这么静静躺在医院里,只是做最基本的保守治疗,以延长他停留的时间。 他还是每天都在吐,及时已经用了止血的药物,也还是拦不住他的病程。 经常因为吐得厉害,还会引发身体的痉挛。就算在家人的怀里,就算再怎么帮他按摩和放松,也很难平静下来,腿一直抖个不停,幻痛几乎如影随形扯着右腿让他时刻不得安宁。 有一次没注意,他颤抖的胳膊砸在床头柜上,手背立马青紫一片。徐开慈疼得吸气,就算平静下来,手还在颤抖着,歪歪扭扭地蹭着床单,那片青紫在手背上蔓延的区域越来越大。 他睡得很沉,又或者说是昏迷着,睡梦中的呓语含煳不清,就算梅静把耳朵贴得再近,也不能听清什么。 一直到他昨夜又吐了一次,吐得很兇,口水混合着胃部的出血低落在胸口,梅静吓得腿都软了。 待收拾好徐开慈躺下又陷入不知道何时会醒来的昏迷,这次她终于听清了徐开慈在说什么。 ——「程程……」 一声一声低低的叫唤,每一声都在叫程航一的名字。这么多天的呕吐,徐开慈的喉咙已经被折腾得不像样,就算是清醒的时候说话都是嘶哑的,他疼得厉害,很多时候已经不愿意讲话。可现在却在一声一声地叫着他前男友的名字,每一声都叫得清晰。 清晰,又不舍。 听清的不止梅静,还有同样在旁边守着的徐春晔。 孟新辞接到的那通电话,是徐春晔亲自打过去的。不再那么趾高气扬,甚至带着满怀的。 他在电话那边连连嘆了好几口气,最后才说:「小孟,你找找程航一在哪里吧,把他带来见见小慈……」 徐开慈的鬓边有薄薄一层汗,梅静用手指一点一点帮他擦拭干净,温温地问他:「想不想喝点什么?妈让人给你买了特别好喝的蟹黄粥,想不想起来喝一点?」 徐开慈的被握得久了,这会手指在梅静的掌心不由控制地微微动着。 他眼睛半闭,没说什么话只是摇了摇头,吊在半空的那些针水里不止有治疗的药物,还有能维繫他生命的营养成分。不需要他吃什么,反正进食对他来说几近等于无用功。 徐开慈有些心虚,不太敢去看在床前的徐春晔和梅静。昨夜午夜梦回的时候,他同过去每一个夜晚一样,又梦到了程航一。 梦到程航一的次数太多,梦见他在自己怀里,梦见和他缠绵热吻,梦见他红着脸和自己吵架,梦见他哭得不能自已。 有些时候梦境太过真切,徐开慈会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只觉得程航一能靠在他身上,能低低叫他名字的样子实在过于美好。 徐开慈过分地依赖这些梦,一度想多吃几颗能让他睡得沉一些的药,好多在这些梦里停留。 ——梦里我们一如当年,我还健康,而你还爱我。 只是昨夜徐开慈好像没忍住,叫出了程航一的名字。他记不清了,那会喉咙很痛,身体很沉,灵魂和躯壳好像分开来一样。叫没叫程航一的名字,他真的记不清了。 第103页 最好是没有说出口,这样守在一旁的家人就不会听到,他们就不会知道徐开慈还念念不忘。 他将头偏向一边,手也挣扎着从梅静的手心滑落下来。 病房里好安静,只有监测生命体徵的仪器在响,伴随着规律的响声,徐开慈能听到自己并不强劲的心跳。 嘣…… 嘣…… 在半梦半醒之间,即将要阖上眼睛前,他听到走廊有脚步奔跑的声音。 由远及近,越来越近,然后是病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在眼前一片灰霾中,突然闯进一抹颜色。 他满脸慌张,脸上还挂着汗珠,汗珠将他额前的碎发浸湿,想必是一路跑上来的。 他就这么晃晃乱乱地跑到徐开慈面前,还带踢到了门口的绿植,还和以前一样,毛毛躁躁。 徐开慈苍白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因为体重骤降而更加深邃的眼也微微弯着。 「徐开慈!」 「程程……」 在程航一握住徐开慈手的时候,徐开慈又小小地笑了一下。 虽说会者定离,但还能再见一面,徐开慈又觉得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算不上了无遗憾,这一生满是遗憾。但如果这一刻就这么闭上眼睛,好像也可以了。 程航一,两年前你抱着我,说我们死也要埋一块儿这句话,就不作数了。反正食言的太多,也不差这一句。 「徐开慈,你不是说你过得很好吗?为什么会这样?孟新辞说你吐血了是真的吗?医生呢?医生怎么说?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在瞒着我?」 程航一的问题像机关枪一样一直问个没完,他搓了一把脸上的汗珠,一直死死地抓着徐开慈的手。 才抓住第一秒,程航一就感觉到不对。比以前还要冰凉一些,翻开手心也没有什么血色,白得发灰。 手指也比两个人还在一起的时候还要蜷曲一些,无名指和小拇指程航一都没办法替他捋开来。 恐惧感化成一股无名火,程航一抬起头来对着面前的梅静和徐春晔吼道:「心心念念要他当你们的乖儿子,要他回家对你们言听计从,那你们倒是照顾好他啊!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你们还我一个健康的徐开慈!还我!」 在过去的这几年里,程航一对徐家,一直都是能避则避,能躲则躲,他还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崩溃又生气地对着他们夫妻二人这么说话。 但他心里清楚,这无非就是一种发泄,或许源头上,是自己的自责。明明就是他和徐开慈分了手,明明就是他没照顾好徐开慈。 「程程别闹……安静点。」徐开慈喉咙好痛,说的话也沙哑无比。 像专业的驯兽师一样,简简单单几个字,程航一立马禁了声,只是红着眼低头看着徐开慈。 他不停地揉着徐开慈的手,揉着他还未散开的那片青紫。 「你回去吧,我说了以后我们都不要再见了,你那天没听到我说的话吗?」徐开慈讲话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白,是他从进到医院里以后,说的第二句那么清楚的话。 高亮:你们要的在作话里,那什么,阿江的脾气你们懂的,我回头想想办法扩写吧。520快乐,爱你们。 第52章 程航一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徐开慈。过了好久,嘴唇哆嗦着问躺在病床上的徐开慈:「你是在赶我走吗?」 都到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不对自己诚实点?既然那么不喜欢我,不要我,又为什么要在梦里喊我的名字? 「是。」 趁着程航一分神,徐开慈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手从程航一的手中挣脱出来,只可惜没有得逞,又被程航一捉了回去,还握得更紧。 徐开慈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挣脱不了程航一,索性偏过头去,就由程航一这么握着。 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值得在这个时候去珍惜去挽留的。 大概确实有不舍,有思念,但是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他现在一点都不想见到程航一。至少不应该在父母都在场的时候,来和程航一面对面诉衷肠。 一直到现在,徐开慈都还惦记着徐春晔的那一点话语权,盼着哪怕自己死了,徐春晔也能像先前那样帮程航一。 病房里又陷入沉默,仪器的嘀嘀声又开始占据这个房间的每个角落。 每个人都安静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又都各不一样,徐春晔站在梅静后面,不停地用手小小地推着梅静,意图让妻子赶紧说点什么「送客」。可梅静就像没感觉到一样,仍旧静静坐在一旁,看着程航一紧紧抓着徐开慈手不放。 大抵在内心深处,还是期盼着因为这个小孩,能让徐开慈改变主意。 「妈,送客,让他别来了,让他别拉着我的手。」最后是徐开慈开的口,他还是偏着头闭着眼睛,连看都不看程航一,连程航一的名字他都不愿叫。 梅静迟迟未动,怔怔地看着病床前的两个小孩。她这个人眼窝子浅,一听到徐开慈沙哑的声音就忍不住想掉眼泪。同样想掉眼泪的还有咬着嘴唇的程航一,甚至在梅静的眼泪还没掉下来之前,程航一的眼泪就已经掉了下来。 他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徐开慈会说这样的话。 「徐开慈……」 「让他走啊!我瘫在床上动不了,你们也动不了吗!」 第104页 程航一还想说点什么,可徐开慈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他叫得很大声,随即就剧烈地咳了起来,转眼就变成了干呕。 从昨晚开始他就没有吃过一点东西,饶是想吐也吐不出什么来,这样反而更难受,随着胸口的剧烈起伏,他的瘫软的四肢也颤抖起来。 徐春晔和梅静立马凑过来,梅静替徐开慈顺着气,慌乱地抬起头来说:「小程你先走吧,你看你在这里,你哥反而更难受……」 这话算客气的,徐春晔就不一样,他直接强硬地将程航一拽开,然后让一直站得很远的孟新辞将程航一拉走。 合上门之际,程航一听到徐开慈吐了的声音,还听到梅静一直重复着说:「他走了……他走了,没事了,没事了,你放松一点……」 程航一突然想到两年前在医院,徐开慈坐在轮椅上,他的手抵在自己身上他没说挽留,可是眼神动作都在挽留自己。可是那次他自己先走了,他没有管徐开慈的挽留,把徐开慈扔在冷风里一个人走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后面的几次见面,徐开慈再也没有挽留过他,而这一次非但没有挽留,甚至他说的是不想再见。 原来这人和人见面的次数,都不是永恆的,见一面少一面这句话总是要在见最后一面的时候才能明白。 程航一觉得自己从来不是个爱哭的人,初中放寒假的时候自己玩滑板摔得跟死狗一样,就这样在医院里也没怎么掉过眼泪。可在徐开慈面前,自己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泪腺一样,怎么都能掉几滴眼泪下来。 想来真的到了伤心处,就是不由自己说了算。 孟新辞一手揣着裤兜,一手拦过程航一,他的手搭在程航一肩膀上,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借着捏程航一脸的名义,替他擦了擦眼泪。 孟新辞自己也挺震惊的,怎么突然变得那么严重,今天徐开慈的样子实在有点吓到他了。他转头看了一眼病房,确认病房里的人没跟出来,「行了,别哭了,带你去见见他医生。这时候哭没什么用,想点实际的,你总不愿这一面就真的是最后一面吧?」 程航一抬眼看着自己好朋友,用力地搓了一把脸,将脸上的眼泪擦干净。 「走。」 孟新辞没有进去,他觉得这些事情自己一个外人没有那么大权利知道,他只是将程航一送到主治医生办公室门口,就静静站在外面等着。 程航一却在里面呆了好久,办公室没那么隔音,很多话他听得不是太清楚,不过也听了个大概。 没想到程航一出来的时候是这副模样,不像是听了徐开慈的病情,更像是被雷噼了一样。 程航一拖沓着沉重的步子,双眼涣散地打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来,然后一屁股坐在沿着墙角的椅子上。 「怎么了?很严重吗?」孟新辞弯着腰轻轻拍了他几下,也开始担心起来。 程航一却只是低着头弓着腰,一言不发,完完全全陷入自己的世界里。 过去所有都在他脑海里盘旋,温存的时候,吵架的时候,还有那些他后知后觉的,和刚刚被控诉的。 程航一从来没有一刻能像现在这么迷茫,又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那么清醒。 …… 「还好只是一期,现在的医疗条件很好了,只要做了手术加上别的治疗,患者日后的存活机率是很高的,而且慢慢生活质量也可以弥补回来。问题就在他的家人说,他已经选择放弃了……」医生是个年今五十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他无奈地翻着病歷对程航一说着,语气里还挺惋惜的,那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真是可惜了。 程航一像被打了一闷棍,一下子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不是……医生你真的确定没有检查失误吗?」 主治医生有点生气,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检查错误,一下子脸色有点不好。 程航一觉得自己的喉咙像被人狠狠地掐着,连开口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实在难以想像,这是一个刚签约的歌手应该有的声音:「我不是怀疑您的专业能力,只是我没……您可能不知道,我和徐开慈在一起生活了三年,他肠胃一点问题都没有的,他……一直很健康的。我和他也就分开了一年多,都不到两年,怎么就会生那么重的病呢?」 他说得胡言乱语,没有任何逻辑,只是尽可能地阐述自己和徐开慈还在一起的时候徐开慈的状态。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些话说得医生更加诧异,按照徐开慈的病程,绝不可能是这一两年的事情。 思考问题的时候,他习惯性地用中性笔在桌面上敲打着。 笃笃笃……像审判前的钟声。 「那只能说你不关心患者。」医生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嘣地一声,程航一的头顶迎来了第二棒。 「按照我从别的医院调出来的病歷,患者早在两年多前就已经有比较严重的胃溃疡了,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都没有治疗。虽然说胃溃疡癌变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临床上不是没有,而且还占了一定的比重。那这么联繫起来,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他的声音很冷静,看惯了生死的人说话就是这样,不能说冷漠,但是听上去就是让程航一很难受,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好这样平平无奇的事情。 第105页 思绪开始飞速地旋转,转回到他们还在一起的那段时间。 程航一怎么都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不对,明明那段时间徐开慈很健康的,根本没有什么异样。 异样…… 吃得少算吗?可是他一直都吃得少。 吃药的原因吗?他每天吃那么多药,伤胃是正常的。但是同样的吃药和吃得少,也没听说过别的瘫痪病人有徐开慈这么严重。 程航一怎么都想不通,哆嗦着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给医生听。 没想到医生听完竟然笑了一声,像嘲笑程航一没见识一样。同时又责怪起来:「你说这些话,就足以证明你是真的没关心过患者,他瘫痪的位置那么高,对疼痛本来就感知不到,本来就很难察觉自己哪里不舒服。你明明知道他经常吃药,就应该清楚肯定很伤胃,更何况他吃的药物本来就是引发胃溃疡的一种药物。作为和他同吃同住的伴侣,你这都没发现。」 「另外,引发胃溃疡的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其实是焦虑。他的身体情况和普通人根本就不一样,心理有问题很正常,缺乏安全感和消极情绪这些情况家属就更应该关注。但是按照他现在的情况,焦虑,抑郁是肯定的。这些该不会你都不知道吧?」 这些话像一颗一颗钉子,直截了当地插到程航一心上。 每句话都不是在向他诉说徐开慈的病情,而是在控诉,控诉程航一做得有多烂。 太差劲了,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发现这些事情,这三年他都在干什么? 程航一抬起头来,用手指抹了一下眼角。他仰头看着孟新辞,灰白的脸上突然笑了一下,像自嘲一样。 他问孟新辞:「你知道原先徐开慈是怎么和宁望形容我的么?」 孟新辞摇摇头,程航一这样的表情和脸色让他隐隐约约有些不安,害怕这种关头连程航一都要崩溃,那才真的是麻烦。 「他形容我,是六十分男朋友。」程航一又笑了一下,在医院的冷光灯下眼角闪过一点光亮。 「可是当时我还沾沾自喜呢你知道吗孟新辞,我那会真的觉得他都这样了,我还陪着他,还在他身边,能做到六十分多好啊,都及格了。」 他又伸长手指,往眼角擦了一下,「可现在想想,我都不知道这六十分里,他到底加了多少感情分?我值个锤子的六十分,我做得那么垃圾,自始至终都没合格过。」 感情的事情,孟新辞不好置评,更何况他觉得现在来追究合不合格其实没意义,还不如想想以后怎么办,徐开慈要怎么办。 他也坐了下来,胳膊搭在程航一的肩膀上。 要不是现在呆的地方不能抽菸,他是真的想给旁边瑟瑟发抖,喉头上下不停滚动的程航一发一根烟,好让他冷静冷静,想想以后的事情。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思?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只是觉得很讽刺,我及格都要看在亲情分的份上,他却做到了满分。不,不止满分,他大概连附加题都做了。他比我想像的,甚至比他想像的都还要爱我。」 孟新辞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安慰程航一,程航一却勐地站了起来。 不同于先前的像被雷噼过一样,他的眼神坚定而执着,在灰白色的脸上,这双眼睛格外的亮。 「他从来没有不要我,他不要的是他自己。这次我不会再听他的话了,我要把他找回来。」 病房门突然被打开,在徐春晔和梅静惊讶的眼神中,程航一迈着坚定地步伐走了进来。 他走到他们两个面前,微微点了点头,叫了声伯父伯母算作打招唿。 徐开慈偏着头睡着,表情自然,唿吸缓慢。程航一把手伸进被子里摸了一把,又转身走进卫生间。 梅静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卫生间里有水声,很快程航一端着一盆热水出来。他看了眼还愣着的梅静,没管他们夫妻俩是什么表情,只是伸手把遮挡帘拉了起来。 掀开被子,徐开慈未着裤子,只穿着一条纸尿裤,想来是为了方便才这么做。程航一皱着眉,轻轻啧了一声。 ——徐开慈不喜欢这样,以前在家,就算是偶尔着凉闹肚子的时候,他都会要求护工帮他穿戴好,顶多就是费事一点。 程航一轻轻托着徐开慈的身体,将纸尿裤换下,用温热的毛巾杆帮他仔细擦洗干净。 毛巾带出一点点粉色的血迹,难以想像,徐开慈要是有知觉得多疼多难受。 真的瘦了好多,原本就干瘪的臀部,现在越发连骨头都摸得到。大腿本来还有点肉的,怎么这会也只剩那么一点点软肉沾着。这样看着膝盖更是高耸着,这双腿都不像徐开慈的腿了。 他又回到卫生间换了一盆水,这次是替徐开慈用热水擦着冰凉的四肢,企图他们能回暖一点。 程航一认真地擦着,一併替他做着按摩。刚刚掀开被子的时候,他看到徐开慈的两条腿交错在一起,分开的时候都能看到徐开慈内侧的脚踝有点发红,想来是这样的姿势已经很久了。 徐开慈还闭着眼睛,一点反应都没有,任程航一替他翻身,帮他穿上干净的裤子。好像被按摩被清洗的不是自己,这一切和他没什么关系。 只有微弱绵长的唿吸和时不时微微颤抖的手脚,还证明他还活着,他只是睡着了。 第106页 程航一也不管他,只是低头认真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 温水慢慢变成凉水,暖和的毛巾也慢慢变凉。他终于停了下来,坐在床边,他拉过徐开慈的手,刚刚被他热敷过,现在变得温热的手。 他将徐开慈的手指慢慢掰开,和自己的手交错在一起。 又伸出另一只手,眷恋地抚摸着徐开慈开裂的嘴唇。 是不是很痛?痛到喝水都困难? 「徐开慈你可能不知道,骗自己的话说多了自己慢慢就信了,你说你不爱我不想我不见我,多说上几次自己就真的信了。可你明明就很爱我,我来告诉你真相,你比你想像中的还要爱我。」 手指下徐开慈的嘴唇动了一下,只是小小一下,还是被程航一察觉到。 他动作更轻柔了一些,但还是继续讲话,完全没有顾忌到还在遮挡帘后的徐春晔夫妇。 「我知道你现在很累,不想说话,不想睁开眼睛看我,没关系你继续休息。我只是想说,这次我不会再走了。我会等你醒来,然后告诉你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那么爱我。这些话等你好了,我慢慢讲给你听。」 导演和影后的小孩,天生就比别人会演戏,会伪装。不过徐开慈爱是骗不了人的,那些我后知后觉的爱意,等你醒来,等你好了,我就告诉你你到底在哪里露出破绽。 第53章 徐开慈被热敷过的手慢慢又重新变得冰凉,被捋开的手指又重新蜷缩起来,只在被子上轻轻搭着。 程航一觉得徐开慈估计是真的睡着了。他絮絮叨叨说那么多,徐开慈都不睁眼看看他,就闭着眼睛继续睡着。 他肺部功能一直都不太好,睡觉的时候多少都会微微张着嘴巴。这样一来嘴唇就更干了,下嘴唇都长了两道裂口。嘴边的枕头上有一圈小小的水渍,他向下的唇角也挂着一丝银丝。抽过纸巾,程航一替他轻轻擦干净,又在腮边垫了一张纸巾。 不行,徐开慈的嘴唇真的太干了,得多少餵他喝点水。 程航一站起身来打开遮挡帘,才发现徐春晔和梅静都没了人影,空荡荡的病房只剩他和徐开慈两个人。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出去多久了。程航一回想起刚才自己对着徐开慈徐开慈说了那么多情啊爱啊的,徐春晔竟然也能捏着鼻子忍下,也是难为他了。 他接了点温水过来,浸湿了棉签,一点一点地涂抹在徐开慈的嘴唇上。这些事情以前他就学过,可以说兴许他会的孟新辞都不一定会,但学习的时候总觉得憋屈,以至于后面索性都让别人去做,他心安理得的装作无动于衷。 真的睡着了也好,装睡也好,但徐开慈口腔干燥喉咙沙哑是真的,这会徐开慈嘴唇才沾到温水,便下意识地伸出舌头一点一点地舔着湿润的嘴唇。 「慢点,别着急,等你适应过来了我给你换成吸管。」程航一说话轻柔,生怕吵醒徐开慈。 不晓得徐开慈多久没喝水了,害怕直接大口餵他喝水会更刺激他肠胃,迟迟不敢把吸管递到他嘴边,只一直用棉签浸润着徐开慈的嘴唇和口腔内壁,徐开慈也只能抿着唇边的这一点点水分。 突然徐开慈睁开眼睛,也不是突然睁开的,他眼睫轻颤了好几次才彻底睁开眼睛。但当他看到餵他水的是程航一时,却勐地把头转了过去,看到病房里没有别人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四肢都是麻的,像过了电一般,连喉头都在痉挛,话都说不清楚,只觉得自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怎么都动不了。 可他又听到床在邦邦邦响,是他手脚砸着床面的声音。是痉挛了,程度还不算轻,右腿已经在隐隐作痛了,不晓得再过一会别的地方会不会也跟着作妖。 朦胧中他看到有人在用手压着他的身体,还一直在帮他按摩着。 程航一一直按压着徐开慈,看他瞪大眼睛头仰朝后面,因为难受五官都皱成一团。 「你放松点,没事儿他们只是出去了一下,他们马上就回来了。徐开慈……你放松点,真的没事了,他们一会就回来了……」 「谁让你进来了?谁让你回来了?……妈!妈!」徐开慈才稍微好点,可以说话后情绪更激动,身体能动的地方一直扭着。 他不让程航一靠近他,能动的左手一直伸着抵着程航一,但因为力气太小,基本等于无用功。可是他太激动了,程航一怕他又痉挛起来,也不敢靠近,只能将他掉在窗外面的胳膊给捡回去。 他站在床边,不敢太用力去碰徐开慈,同时也不敢离开,生怕他这样会出事。 可徐开慈还是很激动,连同右腿都屈了起来,眼看着又要痉挛。 他只能投降败下阵来,「好,我走,但是你要冷静下来,你先深唿吸,等你冷静下来不会有事了我就走。」 这句话徐开慈听进去了,他头微微偏向程航一,跟着程航一的节奏大口地唿吸着,一直到慢慢恢復平静。 在慌乱中徐开慈还能看着程航一的眼睛,和他保持同一个频率的唿吸。可这才刚好,他又偏过头去不再看程航一。 程航一尴尬得不知道要怎么办,刚刚嘴上说等徐开慈安静下来,他就走的,现在又觉得就这么走了真的不甘心。 想来想去,还是要先帮徐开慈重新换洗一遍,至少不能就这么放着他离开。 第107页 程航一又往前凑近了一些,小声地在徐开慈耳边呢喃:「我能给你重新换个纸尿裤再走吗?你刚刚肯定……」 听到这样的请求,徐开慈觉得很烦躁,但是又无可奈何。他没有办法照料自己,就算程航一走了,还得换成别人来弄,一样让他觉得很难受。 他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由着程航一去摆弄。 「弄完赶紧走,我真的烦透了。」 果然失禁了,他现在好瘦,纸尿裤和腿之间还有一些空隙,这会还漏了一点在裤子和隔尿垫上,印上了一圈污渍。 程航一心里暗自庆幸还好他不知道,不然又生气,以前他就很讨厌自己这样。他帮徐开慈换了干净的裤子,替他把屈着的右腿一直揉到放松下来,还用小软枕帮他把变形的脚垫好。 等这一切做好,他直起身来看着徐开慈,趁徐开慈不注意,又拉起他的手握在手里。 「我先回去了,伯父伯母估计就在外面,我把他们叫进来。」 徐开慈没什么动静,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程航一。 程航一又接着问他:「最开始我进来的时候,你在装睡对么?你在家就喜欢这样,明明没睡着,但就是不愿说话。那你既然你没睡着,那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吧?」 握在掌心里的枯枝动了一下,不过还是没有给予程航一一点回应。 「没事,我知道你听到了,那你就应该知道,这次我不会那么容易离开了。你现在心情不好,也没吃东西,我先回家给你弄点吃的,一会我再来。」 程航一笑了一下,皱着鼻子半开玩笑一样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好厚脸皮?那你就当我厚脸皮吧。」 徐开慈转过头来,狠狠地剜了程航一一眼。 四目相对中,他听到程航一咕哝了一句:「厚脸皮也总比守寡强不是?徐开慈我才二十七呢,你就那么盼着我守寡啊?」 徐开慈冷冷地看着程航一,他疲倦地眨了几下眼睛,没办法从他苍白的脸上看出什么情绪。 过了很久,他歪着头问程航一:「可以放手了吗?可以走了吗?」 程航一点了点头,乖顺地把徐开慈的手放回到床上。 他拿过徐开慈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顺其自然地输入密码。他猜得没错,密码还是他们在一起的那天和程航一的生日加起来的一串数字。就和他自己的一样,他的是在一起的那天加上徐开慈的生日,这么多年,两个人所有的密码都是这串数字,从未变过。 程航一斜眼看了看又偏过头去的徐开慈,无声地笑了一下,撇着嘴做了个鬼脸。他用徐开慈的手机给自己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然后立马掐掉,迅速保存徐开慈的新手机号。 虽然徐开慈不怎么用手机,但有个联繫方式总好一些,总不能还什么都通过孟新辞。 出了病房,梅静果然坐在外面,孟新辞和徐春晔却不见身影。他颔首和梅静打了声招唿,梅静也客气地朝他点了点头。 「您和伯父吃饭了吗?我先陪您们去吃点东西,就是这家医院附近都没什么好吃的,您只能将就点了。」程航一对他们夫妇二人很无语,但是要是以后还想和徐开慈在一起,这两座大山就怎么都要翻越。尽管满肚子的无语,还是得客气地同梅静说几句好话。 梅静摇摇头,这位保养得体的徐太太难得有这么疲惫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程航一好像都能看到她眼眶下挂着两团青色。 「我不去了,你伯父和小孟有事已经先离开了,你有事就先去忙吧。哎……小慈睡了吗?要是他睡了我和你一起下去,看样子他住院得好些时候,还是得给他找个看护……」梅静有些絮叨,以前对程航一也没那么多话,现在大概是也束手无策,才会连平时看不上的程航一都想抓来做一根救命稻草。 程航一咬着上嘴唇想了一下,带着肯定地语气否决了梅静的想法:「别找了,他不喜欢,以后我每天都会来的。」 有些事他没办法直接说明理由,但心里却很笃定这个猜想,特别是刚才徐开慈醒过来后的表现,更是让他确认了这个想法, 面对梅静的迷茫眼神,程航一双手抱着她的肩膀,笃定地和梅静说:「伯母有些事确实是我的错,我现在也没有那么多心情来和您解释。我只能说在我他好起来之前我都不会离开的。等他好了……我……也想要和他在一起,我知道您和叔叔对我们的事情有很多想法,这些我们以后再讨论吧,您不是也想我哥能好起来吗?就让我试试吧,求你了。」 梅静没说话,沉默地陷入挣扎,程航一知道这不是立马就能又答案的事情。他松开手,朝梅静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 又或者说答案其实没那么重要,从前和现在,好像梅静和徐春晔在他这里就都不重要,他们影响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徐开慈一个人。 他可以潇洒地一走了之,徐开慈却要在程航一和家人之间斡旋。 这次就换程航一来做这些事情,换他来撬开徐春晔的嘴,换一句心平气和的同意。 果然到了傍晚,程航一这个厚脸皮又来了,还拎着一个保暖壶估计是他在家做好的吃食。只可惜梅静说程航一走后没多久徐开慈又吐了一次,这才刚睡着没多久,估计是不会起来吃东西的。 程航一小声地安抚梅静说没事,就让徐开慈歇着,等他醒了再吃也没事。 第108页 …… 原先两个人就没什么话说,这会更是尴尬得大眼瞪小眼,没过一会梅静就推着有事,提着包离开了病房。 她没同意程航一这么天天凑过来,但也没反对要把程航一赶走,想来算作了默许,毕竟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等她走后,程航一松了一口气,脸上挂上了点笑色,温温地朝徐开慈笑着。 徐开慈嘴角还有一点未擦干净的血渍,不晓得是干裂的嘴唇上的血,还是吐出来的,在他灰白的脸上尤其显眼,烫眼睛得很。 程航一怕徐开慈醒过来会像白天那么激动,连抽张湿纸巾帮他把嘴角擦干净都不敢。 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想来想去,还是掀开被子打算替他翻个身。 翻身这种事情,程航一怕是做了无数遍,这种几近于刻在骨子里的动作他本以为会觉得轻车熟路,没想到才摸到徐开慈的背,他就停下了动作。 太瘦了,好像动作大一点,一个不留神会把徐开慈折断一样。 要动作再轻一点才行,他的手有些颤抖,慢慢托着徐开慈让他身体侧过来,然后再去扶他交叉在一起的双腿。 他一手扶着徐开慈的背,一手拉过徐开慈的腿将它们放好。 要是在家里,徐开慈应该会有一个垫子支撑着他侧卧,不晓得为什么现在没看到这个垫子的痕迹,别说这个长垫子,连同要垫在两个膝盖间的隔垫都没有。 这样徐开慈根本没办法以这个姿势躺着,就算是翻身也是白翻。 他怕徐开慈,但又觉得没什么好怕的,甚至等这个机会已经太久。 他蹬掉鞋子,翻身躺到徐开慈身后,像很久以前那样既抱着徐开慈,又做他身后的垫子。 他还将腿伸进徐开慈两个膝盖中间,好防止徐开慈躺久了不会磨蹭到关节的皮肤。 怀抱中的人闭着眼睛,程航一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这一刻久违又熟悉。不止等了两年,好像已经等了两辈子。 徐开慈的身体永远都是这么冰凉,肚子上还有一点软软的肚腩,每次这种姿势抱着,程航一就总是忍不住想去揉一揉徐开慈的肚子。但现在不行,他怕自己下手没个轻重,会弄伤徐开慈,只敢轻轻搭着。 病床不大,两个都超过185的男人躺在上面,就算都是侧卧着还贴那么近也觉得侷促。程航一动都不敢动,生怕会掉下去。 以前徐开慈身上总有一股很好闻的洗髮水味道,现在头髮剪短了,估计洗髮水也换了。 程航一仔细嗅着,怎么都闻不到那股味道,取而代之的只有医院病号服上传来的淡淡消毒水味道和他身上抗生素遗留的味道。不好闻,闻得程航一鼻子周了好几下。 静默中他听到怀抱里的人重重嘆了口气,含煳地骂了一句:「你是真的厚脸皮,欺我无法动弹就这么为所欲为。我记得我们都分手了,我的生死与你何干呢程航一?」 徐开慈看不到程航一的表情,看不到他狡黠一笑,也看不到他额头紧紧地顶着徐开慈的后背。 他声音闷闷的,小小的,像在说稀松平常的话,可听着又觉得他又要哭了。 「大半个身体动不了,没知觉,所以长时间都在焦虑和恐惧。害怕生人靠近,怕自己受到伤害对么?但是这些话你从来没和我说过,反而因为我的狗脾气,或者是别的乱七八糟的原因,和我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经常换护工,我记得最多的一次,一个月换了两个。那段时间我在日本演出,连家都没回,都是护工和你在一块,醒过来看到陌生人的滋味不好受吧?可你也没和我说,我以为你适应得很好。」 覆在程航一手上的徐开慈的手动了两下,程航一伸手将徐开慈的手握在手心里,温柔地捏了两下。 「别紧张,别怕,这些事情我不用你来给我答案,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我只是诧异你是不是连最开始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后不久,你说你好了都是骗我的,只是为了不让我那么担心和愧疚。」 程航一直起一点身子来,他把下巴搭在徐开慈的肩膀上。 他的肩膀因为肌肉萎缩的原因,骨头特别明显,都会硌人了。 眼泪滚落而下,打湿徐开慈的病号服。 程航一的声音也变得哽咽,「我们在一起三年,你从来没有把你的焦虑和恐惧和我说过半个字,可能你没说的还有很多。大概你在等我发现,偏偏我从来没把这些细节放在心上,我让你很失望吧?醒过来看不到我,隔三差五家里换一个陌生人的滋味很难受对吧?以后不会了,以后在你身边的永远是我,你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也会是我。」 被子下的肢体有微微地颤抖,程航一感觉到徐开慈脚上的袜子滑落下去,露着他冰凉下垂的脚。 不受控制地蹭着程航一的脚,温热对上冰凉,凉得程航一往后缩了一下,又坚定地凑上去。 徐开慈想把手抽出来,却怎么都抽不出来,相反肩膀不停地在动,倒是让程航一搭在上面的下巴磕了一下,牙齿不小心咬到舌头。 他挣脱不开程航一的怀抱,抽离不开程航一的掌心。 可他还有自己的意志,他的意志不由任何人改变。以前不会因为徐春晔的阻拦而让他和程航一分开,现在也不会因为程航一的主动而让他重新看到希望。 他淡淡开口,没什么波澜:「你知道不知道答案对我来说不重要,程航一你觉得现在你说这些,是会觉得我听完以后流下感动的眼泪,然后改变自己的想法,重新好起来吗?我早跟你说了,我已经熬不下去了。」 第109页 第54章 徐开慈早就说过他熬不下去了,可惜没有人信他。不仅是和徐春晔吵架的那天晚上他说过,早在才出事不久,程航一带着他去看过几次心理医生后,他就说过。 不是医生水平不好,相反医生水平很好,治疗室也很温暖。每次去医生的助手都会很贴心地给他倒一杯热果汁插着吸管递到他面前,要是他说累了,偏过头就能喝到。 可是他还是觉得没意思,到了后面几乎是医生在唱独角戏,他只是在落地灯下静静欣赏的观众。 欣赏着所有人是怎么站在他们的角度,去劝一个残疾人要怎么重新热爱生活,振作起来。 可是有什么用?这些建立在科学角度上的疏导劝解,终究是站在一个旁观的视角。而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人某些思绪本来就凌驾于科学和理性。 理性告诉徐开慈活着就已经很幸运了,要珍惜。可是他的身体,他的状态在残酷地提醒他。 ——你活着对往后的几十年里,没有任何意义。 每周一次的心理疏导,程航一都会亲自把他送进心理治疗室,然后在门外等着他。可是当他再一次莫名其妙沮丧的时候,他听到程航一轻轻啧了一声。再后来他听到程航一小声地在和谁打电话,发着牢骚说:「我哪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心理医生了,他不好我有什么办法?」 那天晚上两个人躺在一起,中间隔着支撑徐开慈的软垫。 徐开慈幽幽开口,对着枕边人说:「程程,我觉得我有点熬不下去了。」 那天晚上已经夜深了,程航一困得不行,但是心里清楚一会帮徐开慈翻身的闹钟就要响了。那会他还没适应这样的夜生活,每天被折腾得严重睡眠不足。 他翻了个身,意思意思地往徐开慈手上轻拍几下以示安慰。 「说什么呢,你会好的。你啊,就是心思重,成天瞎想。」 后面还是撑不过眼皮子,程航一沉沉睡去,只留着徐开慈一个人还在暗夜里睁着眼睛。 ——我熬不过去了。 ——你会好的。 说不清到底是发自内心地期望,又还是睡意朦胧的敷衍。 总之没有人信他真的不会好了,他们都觉得看了心理医生,徐开慈就会好起来,一夜之间变成重度残疾这件事就能在他这里翻篇。 深夜间徐开慈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算了。 从那夜过后,程航一发现徐开慈的脾气收敛了很多,已经不会随意乱发脾气,也不会莫名其妙地沮丧。 他开始主动吃药,认真地定期去看心理医生,治疗结束后他自己按动操纵杆出来脸上也一脸平和。 再后来,他就不去心理医生那里了,他说他已经好了,去心理医生那里跑一趟怪累的,他懒得再跑了。 没想到这次倒是所有人都信了,梅静信了,外婆信了,宁望和盛观南也信了。 就连日夜相处的程航一,也觉得他好了。 徐开慈说自己熬不下去了的时候,所有人都不信,他说他好了,所有人又都信了。 徐开慈觉得好笑,他天天和程航一对望,目光碰撞,怎么连程航一都相信了呢?原来四目相对的时候,也不一定能从对方眼里看到真心。只要他演技好,想骗也能骗得过去。 他看着程航一高兴的样子,也朝他笑了笑。 算了。 —— 天色慢慢暗下来,病房里只剩墙上的一盏小灯亮着,照在程航一和徐开慈的脸上,程航一能看得到徐开慈纤长的睫毛在轻轻颤着,如同在灯下翩翩起舞的蝴蝶。 他抱着徐开慈小心翼翼地将徐开慈转过来让他看着自己,还不忘伸手到被子里将他的腿也正过来,就是这种姿势不好再帮他把衣裤上的褶皱抚平。 他定定地看着徐开慈,忍不住在他干裂的唇上啄了一下,「我信你熬不住了,可你也熬过来了,你已经熬了快五年了,再坚持坚持不行吗?就像以前那样,为了我,或者为了还关心你的人。」 徐开慈抬手推了程航一一下,干瘦的手抵在程航一的胸口,被残存的肌肉带动蹭了几下。 又努力地挪到嘴边反手擦了好几下嘴巴,或许是太用力,干裂的嘴唇渗出一丝猩红。他还是冷冷地看着程航一,一点没有当初的温存,他还说:「真的在乎我的人,就不会看我继续那么痛苦,也不会在我不甘愿的前提下亲我。你现在给我下去,我没有前男友还可以爬上我的床这种癖好。」 这点程航一再清楚不过,徐开慈对前任有着非同寻常的冷漠。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被徐开慈的一个小前任知道了,不知道小前任是不是去过太多次徐开慈的那个小公寓,连开门的密码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某天徐开慈带着程航一回公寓,开了房间的灯看到小前任躺在床上,徐开慈直接用被子包着那个小孩就把他抱出门外。 关门,更换密码一气呵成,程航一都还没反应过来,这个不算麻烦的麻烦就已经被解决了。 那天晚上他躺在徐开慈身下,笑着问徐开慈说:「你也太冷漠了吧?万一把人家冻坏了怎么办?」 徐开慈不以为然地扯了一下嘴唇,「他又不是傻子,冷了自己不会走吗?我没有前任还能爬上我的床这种习惯。」 他一早就知道,徐开慈是个冷漠又高傲的人,只是程航一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例外。 第110页 可惜他不是,他现在也没资格和徐开慈躺在一起,哪怕只是想当他的一个垫子都不配。 他将徐开慈扶正躺好,替他摆正四肢,又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垫着徐开慈下垂严重的脚。 这才灰白着脸从床上下来,他才刚从床上下来,徐开慈就立马偏过头去不看他。 还能怎么办,又不能爬起来把他赶出去,连推他一掌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选择不看他,只能等他自己选择放弃。 「那就算是听你的,尊重你,不拦着你,那你总要吃点东西吧?伯母说你从昨晚就没吃东西了,我看了一下桌上的东西也不适合你吃,我在家里做了点,你起来好歹吃点行吗?」程航一坐在一边,很久不知道要做点什么,最后瞟见放在茶几上的保温壶,这才又重新找到话题。 「不吃,我现在最烦的就是听到吃饭两个字,程航一你能不能安静点,我赶不走你就请你闭着嘴行吗?」 徐开慈觉得还是梅静和徐春晔在的时候清净一些,徐春晔只会拉长了脸一句话不说,梅静虽然偶尔会哭两声,但是她这样的,怎么都会保持仪态,也就轻轻啜几声就歇了。 反正怎么都没程航一吵,不是说个没完,就是哭个不停。 他说他自己是厚脸皮,还真的是对自己有了一个最准确的自我评价。 程航一听着徐开慈沙哑的声音,又一下子绷不住,眼泪说着说着就掉了下来。 「可是你会饿,就算不饿,你一会又要吐可胃里没东西你更难受,你听听你这嗓子,胃酸上涌很舒服吗?你就算想死,也不能死前还自虐吧?你就吃点,你吃完了我保证今晚再也不说一句话了,我还能坐去沙发那边,离你远远地不让你心烦。」 程航一的声音硬气的时候很兇,可但凡一哽咽,听着就特别软。像只小猫爪一样,不停地挠着徐开慈一潭死水的心。 徐开慈闭着眼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你最好说到做到。」 说着将胳膊微微抬起来。程航一看到他的动作,立马又笑了起来,将他胳膊放下,眯笑着同徐开慈说:「不急,我把床摇起来餵你几口温水,你躺久了就这么起来肯定要头晕的。」 他绕到床尾,将病床缓缓摇起来,只不过没有摇得很高,只是让床头倾斜一点,方便徐开慈进食进水,又不至于让他头晕噁心。 怕徐开慈坐不稳,他还把沙发上的靠枕也拎过来塞在徐开慈的身侧,好让徐开慈稳当地靠在床上。 多少还是有点头晕,最近他血压比平时还低一些,又将近一天一夜没吃点什么,这会还是难受得闭上眼睛闷哼了好几声。 一直到唇边碰到软软的吸管,徐开慈凭着意识咬着吸管连喝了好几口掺有葡萄糖的温水才好一点。 「别喝了,这水好甜,一会喝多了嘴巴里会发苦。」刚刚亲吻徐开慈的时候,程航一好像尝到他嘴唇上的苦意,想来嘴巴里更难受。这会见他一口气喝了好多,怕他过会会更难受,忙着把吸管从他嘴巴里抽出来。 徐开慈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程航一端着保温盒坐在他对面,整小口小口地吹着凉气。 感受到徐开慈正在看自己,程航一抬眼把勺子递到徐开慈嘴边,「是排骨冬瓜,只不过排骨有点硬我没盛来,就先吃点冬瓜。油都被我打了,一点都不腻,你试试。」 确实很清爽,冬瓜已经被炖得软烂,不过比煳煳好太多了,至少还能看得到自己吃了什么。这点徐开慈很满意,不用程航一啰嗦,徐开慈就已经张开嘴将冬瓜咽进嘴里。 程航一原先是不会做饭的,后面徐开慈出事以后两个人暂住在外婆家那段时间,外婆手把手教了程航一。在外婆时不时一巴掌的教育下,两个人搬回盛世蓝湾后程航一的厨艺便大有长进,做的菜还几乎都是徐开慈喜欢吃的。 今天也是掐定了徐开慈喜欢不会拒绝才故意多做了一点,果不其然,他装在保温壶里的几块冬瓜都成功地餵进了徐开慈肚子里,还喝了好几口汤。 算难得的徐开慈温和的时候,虽然还是不说话,但至少不抵抗,连程航一帮他擦嘴他也乖乖的。 偶尔因为吞咽困难也会皱皱眉,但还好都吃了进去,程航一就觉得今晚这趟不算白来。 就算一会徐开慈还会吐也好过胃里没东西干呕强,他白天听到徐开慈干呕的声音,简直要心疼到想替徐开慈受这份罪。 徐开慈吃完东西程航一没急着把他放下去躺着,反而又接着厚脸皮将徐开慈抱在怀里,将手放在徐开慈的肚子上打着圈圈揉着。 「程航一是真的不要脸,你说了我吃了东西你就离我远远的,现在怎么还不要脸地凑上来?」 程航一还接着揉着,嬉皮笑脸地回答徐开慈:「吃了东西要帮你消化的,你都忘了?还是你家里人都不给你揉?」 徐开慈突然陷入沉默没有接着和程航一掰扯。 这话他无法反驳,从回到家后,还从来没有人帮他在饭后揉揉肚子,这些动作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想想还有点久违。 不过他自己也没说罢了,他自己都觉得麻烦,又何必去要求别人。 徐开慈被揉得很舒服,静默中歪靠在程航一身上,闻着自己熟悉的味道,竟然有点睏倦。 他眼睛半闭着,放下牴触不着痕迹地享受着这一刻的温柔。 第111页 他甚至觉得,如果这一刻放在两年前,又或者是放在更早一点,会不会他就又能再熬几年? 算了。 说这些有什么用,没有时光机让他回去,他也说不出那些埋怨曾经的话。 昏昏欲睡的时候,他听到程航一小声地问他:「你以前是不是也睡不着,但是又不想别人操心,所以才学会了装睡这一招?」 徐开慈没说话,肩膀耸动了一下,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因为肩膀的动作,胳膊个不受控制地动了几下,在被单上留下沙沙的声音,不过很快又恢復了平静。 他听到头顶传来小小的笑声,然后接着说:「难怪以前半夜会伸手过来摸摸我,我以为是你肌张力的原因,没想到是凑过来看看我还在不在。」 徐开慈怔了一下,不敢再动弹,好像所有秘密都在今天被程航一揭晓。 他藏得巧妙,却还是有被发现的那天。 那些恐惧和紧张在半夜时分尤其明显,却又强硬地被自己压着,只敢借着痉挛伸手碰一碰枕边熟睡的程航一。 还好还不坏,还有个人贴着他。 这是他所有熬不住的时间里,唯一还能让他再坚持的慰藉。 第55章 要说程航一厚脸皮的话好像也有点过了,后面的几天他确实遵守承诺,只在徐开慈需要帮助的时候靠近徐开慈的病床,别的时候都乖乖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他每天都来,雷打不动,来的时候总会带着点吃的,不过也不会硬逼着徐开慈吃。反正一切看徐开慈的意愿,只要徐开慈不愿意,程航一就双手高举做出投降的样子默默退回到沙发边上。 他这样给徐开慈一种错觉,好像程航一真的不是来劝他的,就只是想陪他最后一段日子。 上午徐春晔给徐开慈约了项检查,这项检查对徐开慈来说有些费劲,需要别人帮忙,程航一不用说肯定是跑朝前的那个。才听到徐开慈要下楼去做检查就挨着徐开慈可怜巴巴地问他:「我能陪你去么?」 他这样子有些好笑,徐开慈微微翻了个白眼,也一本正经地问他:「我要是不让你去,你还能不去么?你这几天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 程航一被哽得说不出话来,憨憨一笑凑到徐开慈面前,将歪靠着的徐开慈抱起来。 「我厚脸皮这事儿你不是知道了么?」 徐开慈的胳膊紧紧地勾着程航一,剩下不由他支配的肢体便由程航一替他看管好,一直到坐上轮椅。 他好久没有这么坐着了,一下子还有点不习惯,总觉得自己要摔下去,下意识地用左手撑着,却怎么都不能将手放回扶手上,一直在扶手附近乱晃。 他都忘了,程航一会一直扶着他,才不会让他摔下去。 分开的这近两年时间里改变徐开慈太多,他已经不会气定神闲地等着程航一替他料理好一切。程航一发现,无论是前几天歪斜着靠在床上等着别人餵他吃饭,还是这会坐在轮椅上,徐开慈都会有一些小动作,像在自己想办保证自己的安全。 又或者,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一直缺乏安全感,却从未被人发现他怕得要死。 他弯着腰替徐开慈摆正四肢,将棉拖鞋套在他脚上,怕他脚穿不住鞋子,还认真地将他脚放正在踏板上。 程航一抬眼看着徐开慈,企图捕捉他眼底那一点点恐惧,「别怕,不会让你摔了的。」 只可惜并没有什么恐惧,徐开慈的脸上只有长睫投下来的一点阴影。 感觉到程航一的目光,徐开慈迴避不去看他,只沙沙地说:「程航一你不要瞎揣测我。」 说完掌跟压着操纵杆,轮椅便缓缓往前,差点撞到程航一,还好他往一边闪得快。 程航一看着缓缓向前的徐开慈也不恼,只看着他毛茸茸的后脑勺笑了笑。 「行行行,我不瞎猜,你怎么跑那么快?我推你吧,怪累的。」 说着跟了上去,推着徐开慈出了病房。 从程航一的视角看过去,多少还是不习惯徐开慈的这个髮型,毛茸茸的短髮乍的看过去让徐开慈少了一分疏离,但多了一点点脆弱。 很快程航一又笑了一下,怎么样都好,长发短髮都行,只要是徐开慈就行。 检查不费事,要是普通的患者一个人都行,但徐开慈不是普通的患者。即使是被程航一抱上抱下,对徐开慈来说也累得够呛。 回到病房后程航一才帮他按摩着,他就睡了过去。 仔细分辨的话,也能分得出来徐开慈到底是真的睡着了还是装睡,他要是真的睡着了表情很平和,不过嘴唇会微微张着。 这点大概徐开慈自己都不知道。 程航一伸出食指,又不直接触碰到徐开慈的脸,只顺着他立体的五官轮廓画着。 静默间面对面的是他的爱人,他后知后觉爱上的人。 他想像不到徐开慈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他,更无法想像,徐开慈怎么会那么爱他。 只是他到现在,更想不明白的是徐开慈为什么要这么轻易就放弃自己,明明他也才二十七岁,二十七岁的人怎么就活得像日暮一样。 「徐开慈,回来吧,让我把你带回来,你要活着,要活着才能感受到你爱的人也在爱你……」 他轻轻地勾勒着,也不敢放声说话,只是比了了个口型。 第112页 下一秒他又惊慌失措地收回了手。——徐开慈闷闷地咳了两声,程航一怕他突然醒过来看到自己的举动又要生气。 很难改掉的习惯,在程航一的心里,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无论是以什么态度面对徐开慈,但他总是怕着徐开慈的。 —— 徐开慈这一觉睡到了傍晚,期间连护士进来帮徐开慈换胳膊上的留置针他都没醒。他缓缓睁开眼睛,抬眼看去程航一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不知道怎么,心里还有点难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好正常,程航一的心性不就这样,顶多一星期而已。 却没想到视线放得更远一些,程航一就坐在沙发上,正看着手里的文件夹轻轻哼着。 他背后是窗户,窗户外是橘子汁一样的阳光,暖暖地投在程航一身上,将他也染成橘色。 程航一低着头没注意到徐开慈已经醒了,只专心地记着歌词。估计是才拿到的歌词和曲谱,他还有些记不住,时不时手还要抬起来在空中比划着名节拍。 宽阔的肩膀线条流畅地跟随着手臂在微微动着,在空中画出赏心悦目的线条。 ——真好啊。 徐开慈心想。把他送到他该去的地方可真好,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做的最对的一件事。 程航一就该这样的,他就该背后光芒万丈,就该和他擅长又喜欢的东西在一起。 他不应该出现在灰濛濛的病房里,不应该守着一个不剩几天的瘫子。 睡得太久,徐开慈觉得腰背有些僵硬酸痛,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这一声引起了程航一的注意,他放下文件抬起头来。 「醒了?还以为你还要睡会。」 说着便向徐开慈走来,他将手伸进被子里用掌心揉着徐开慈的背,「腰疼吗?要不要起来靠会儿?」 他的声音好像都带着橘子汁一样,甜甜的黏黏的。听得徐开慈像躺在一团软软的棉花上,越发没什么抵抗的气劲儿。 他睡眼惺忪地点了点头,等着程航一帮他。他以为程航一只会帮他把病床摇起来,没想到细细碎碎的一番动静后,他身后靠着的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软垫,而是程航一自己。 是比那些垫子要舒服很多,而且这样的姿势徐开慈不会担心自己歪倒在一边。但徐开慈还是会下意识地牴触,他觉得程航一还是远远地坐着,做他自己的事情就好。 徐开慈不希望程航一在自己身上浪费什么时间,反正无论是靠着他还是靠着那些垫子,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程航一我给你脸了是吧?」 「就靠一会,一会我上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程航一一只手揽着徐开慈,不让他歪倒,一只手还替他揉着后背,从他纤细的腰肢一直到他的肩胛骨。 无意间碰到徐开慈后颈的伤疤,又会火速略过。 「行了,别揉了,放我躺着做你自己的事情去,反正我就这样你怎么揉都不抵餵我两颗止疼药。」徐开慈感觉到程航一悉悉索索的动作,他肩膀往后动了两下,懒懒散散地拒绝程航一接着在他身上消磨时间。 替程航一不值得,也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又重新依赖程航一不是一件好事。 都说依赖止痛药不是好事,但是依赖一个人又何尝是件好事? 程航一动作没停,不过嘴里又重新哼起刚刚在沙发上学的那首歌。 他哼了两遍,低下头问徐开慈:「你看不妨碍我自己做事吧?你不知道沙发那边有西晒太阳,正好我来你这里躲个阴凉。你就别赶我走了,嗯?」 他还没记住歌词,旋律倒是哼得马马虎虎,配上他的嗓音还挺好听的。应该是公司那边根据程航一这个人为他量身定制的曲子,光听旋律很适合程航一。 「是新歌吗?」徐开慈仰着头问程航一,「还不错,挺好听的。」 程航一点点头,像一个被老师夸奖过的幼稚园小孩,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嗯,是一首单曲ep,歌词写得挺好的。」 他突然想起什么来,低着头问靠在自己怀里的徐开慈:「你还没听过我唱歌吧?」 话才说出口,立马就咬着舌头禁了声。决赛之夜和ktv里不是听过么?还都那么……反正程航一是不愿再去回忆那两个晚上。 看徐开慈的表情也如此,原本还仰着头看着程航一的,在听到这句话后又垂下了眼眸。只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他的表情。 想来,也觉得这不算什么好的回忆。 程航一支支吾吾地岔开话题:「那两个晚上不算,我……其实平时也不怎么唱歌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练琴都够忙了,我跟祁桐都不怎么去ktv。」 「听过。」 「啊?上学那会去ktv么?哈哈哈哈是啊,我都忘了上学那会倒是和你经常去。」 「不是,是更久以前。」 是更久以前,久到程航一估计自己都不记得了。 也是这样的一个夏天傍晚,那会徐开慈才刚升入大二,也才刚刚蓄起长发,发梢也才刚刚到肩膀,夏天的时候有些热,根本没办法这么披着,只能随便在脑后扎个小揪揪。 那会他谈了个学流行乐的男朋友,小男友虽然和他同级,却足足小他一岁,每天粘人得不行。两个人除了上课时间几乎都黏在一起,吃饭都要手牵手,还非得要在每天晚上让徐开慈送他回宿舍。 第113页 徐开慈身上热得全是汗,操场上吹来一阵闷热的风,吹得他更难受,只想赶紧把小男友送回宿舍他好回公寓去透透地沖个凉水澡。 那会刚开学不久,大一的小孩还在军训,这会是自由活动时间,有几个活泛的小孩正围坐成一圈在唱歌。 小男友不想走了,非要拉着徐开慈在边上凑热闹,说那么早回宿舍好无聊,不如就在操场边吹吹风,还能听听歌。 在恋爱的时候不过分的要求徐开慈都能同意,两个人慢慢走到操场边看着这群热闹的小孩。 后面在晚霞将要散尽前有个长得标志的小孩被推了出来,大家起闹着叫着他的名字,让他也唱一首。 那个小孩谦虚了几句,很快就嬉笑着站了起来,和拿着蓝牙音响的同学点了首歌。 他的声音很好听,徐开慈以为他是学流行乐的。还和站在身边小男朋友开玩笑说:「你马上就不是你们系最好看的了,你要有竞争对手了。」 小男友用肘关节撞了一下徐开慈,噘着嘴和他撒娇:「反正全校最好看的人是我男朋友,我怕什么?」 这句话徐开慈很受用,低头亲了一下他,眼中余光却一直在唱歌的那个小孩身上。 挺好的,唱得挺好,长得也挺好。就是有点黑,军训晒的吧,养养估计能白回来。 当时的徐开慈是这么想的。 在起闹中,那个小孩又唱了一首歌。还挺爱现的,被人夸几句就收不住了。 那天晚上晚霞散尽,天空只剩一点点温柔的淡紫色,徐开慈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小孩唱了什么。 他站在那片温柔的淡紫色下,眼里是路两边的路灯投在他眼底的光,然后转成他眼中的星星。 程航一站在人群里,尽情享受着同学的吹捧。 他的目光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未来得及去看看人群之外。 程航一一直以为自己和徐开慈第一次见面,是在十月底祁桐的生日派对上。 他大概永远不知道,早在进校的第十二天,徐开慈就在远处记住了他,记住他在浅灰色的天空下唱歌。 十八岁的徐开慈苦恼要怎么才能把录取通知书拿给徐春晔看,还不被徐春晔把录取通知书撕了。 二十岁的徐开慈在犹豫要怎么才能告诉自己漂亮的小男友他腻了,想分手。他找到了新的目标,尽管这个新目标徐开慈连他的名字专业都没听清,只记得这小孩唱歌很好听。 二十岁刚过没几个月,他又见到了那个小孩,那天晚上小孩傻里傻气的,被灌了好多酒,整个脸红得像个苹果一样。 那会的徐开慈以为他会像自己所有的前任一样,只不过是他徐开慈一时兴起的目标。又或者连目标都不算,毕竟这小孩脾气不好,总是吵吵闹闹毛毛躁躁,偶尔两个人碰面了还要斗上几句嘴。 谁又能想到,自己会在二十二岁的时候,要动恻隐之心去安慰这只伤心的小狗崽,要在自己酒意昏沉的时候主动抬起小狗崽的下巴吻他。 真真假假,输输赢赢,徐开慈向来自以为自己分得清自己的心,他要的不过是臣服而已。 而现在二十七岁的徐开慈回头看去,站在日落下唱歌的少年已经变成了站在萤光棒前唱歌的男人。 他从未想过后来会那么爱程航一,就连什么时候开始的,徐开慈都想不起来。 连准确的时间点都没有,只是好像从某天晚上程航一迟迟未回家后,他突然涌上心头的失落在提醒着他。 ——徐开慈,你离不开他了。 第56章 五月下旬的时候,徐开慈尚且能有精力和程航一斗嘴,那会他还能抬手推一把准备爬上病床的程航一。 到了七月末,徐开慈已经很难有精力再和程航一大声讲话,无论程航一怎么劝他吃东西,他也只是象徵性地吃上那么几口。 迫于家里的要求,检查和保守治疗也还在做,但是检查报告上的数据一次比一次差。每次都是把他送回病房后,医生又单独把他的家人拉出去,让他们劝徐开慈认真考虑手术的事情。 所有人都不甘心,唯独徐开慈自己怎么都不肯松口。 他就宁愿这么耗着,哪怕他自己也一天比一天难受,一天比一天虚弱,他也不肯点头。 一开始徐开慈还能温和客气地回绝,还能好好嗑劝他的那些人说话。后面大概也是烦了,又或者真的不愿在身体极度难受的时候还费口舌去谈这种事情,态度也强硬了起来。 这会干脆当着全家老少的面,又和徐春晔吵了一架。 徐春晔被气得够呛,指着徐开慈的手指头都在颤抖,骂人的话挂在嘴边马上就要砸向徐开慈。还好被程航一及时拦住,他慌乱地将徐春晔拉出病房,结结巴巴地和徐春晔说:「伯父您先消气,我哥身体不舒服脾气难免大一些,您这会再骂他他更不愿听,您要不……先回去,我再想想办法……」 徐春晔又气又急,今天医生又把他拽出去问手术的事情。 这件事简直要成徐春晔的一块抠不得的疮疤,每问一次就让他难受一次,某种意义上他比任何人都想徐开慈能松口。 偏偏徐开慈到现在都还在死咬牙关。 出了病房,徐春晔一腔怒火转移到程航一身上,他狠狠地剜了一眼程航一,「你最好知道你为什么还可以在我眼皮子底下和他这么腻着,他要是真不行了你也准备好收拾东西回老家吧。」 第114页 在医院这种要求安静的地方,他的声音不大,但不愧是徐开慈的父亲,冰冷那个劲儿有过之无不及,轻飘飘一句话杀伤力就足够的强。 程航一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小声回答他:「我知道,我知道的,等他……等他好了我会消失的。」 徐春晔一脸别扭地看着程航一,好像自己刚刚一拳只打在了棉花上,怪郁闷的。他转过身朝着病房里的喊了一句:「走不走?还是你们要陪着他一块儿在这等死?」 病房里的人本就因为爷俩突然吵起来还尴尬着,这会听到徐春晔的声音更是不约而同地缩了下脖子,悻悻地跟着出了病房。 程航一疲惫地站在门口,目送着这群人稀稀拉拉地走远,他突然也觉得好累,忍不住想找个地方抽根烟。 手刚摸到打火机又想起来什么,他手放着口袋里的打火机抽了出来。 他用力地搓了两把脸,手碰到眼睛的时候疼得倒抽了几口凉气。前几天徐开慈情况很不好他一直没日没夜地陪着,熬夜熬多了,下眼睑长了颗不大的麦粒肿。 为了遮着这玩意儿,他还假模假式地买了个黑框眼镜戴着,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得出来他眼睛最近一大一小,更别说手突然碰到。 他突然觉得很疼,眼睛很疼,心上某个地方也像被狠狠拧了一把,疼得他难受。 调整好状态,程航一云淡风轻地走进病房,冲着还歪靠在床上的徐开慈笑了一下。 「多大事儿,不就是想死吗?还至于和他吵起来,你什么时候听过他的话了?」程航一故意说得轻松,企图让气氛缓和回来一些。 刚刚在外面他就听到了,徐开慈痉挛过。想也正常,他情绪那么激动痉挛已经是小事了,没像前几天那样厥过去就算好的。 他凑近徐开慈,替他把挂在鼻子上的氧气管扶好,又伸手进被窝里摸了摸,应该是有人帮他换过了,还行省去了很多麻烦。 就算是床头被摇起来徐开慈也很难坐的得稳,现在正以一个扭曲的姿势靠着,一条腿曲着又用软垫顶在他腿前面。 要不是知道他是瘫痪病人,乍一看会觉得他的坐姿像个二流子。 但没有二流子会扭曲地用脚背贴着床面,也不会像徐开粗这样有气无力地眨着眼睛,连喘粗气都费劲。 徐开慈还烦着,被程航一半是调侃半是玩笑地这么一说,他横眼骂道:「全世界就他最不配劝老子活着。」 程航一没忍住还是掀开被子替徐开慈揉着肌肉僵硬的腿脚,这会听到徐开慈这么说先是愣了一下,后面想想又觉得徐开慈说得对。 他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也不知道是最近徐开慈有些贫血还是长年就这么在室内呆着,程航一觉得徐开慈这双腿白得有些过分了,多少还是要带一点血色才好看。 头顶突然间传来一句话,这句话穿过耳膜像一把锋利的冰刀扎进心里,疼得程航一喘不过气来。 ——「第二个没资格的就是你程航一。」 程航一自己都没察觉,听到这句话他眼眶立马就红了,抱着徐开慈脚的双手也在簌簌发抖。 他都不敢去看徐开慈,可低着头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捧着那双变形的脚愣着,好像只要自己不说话徐开慈就能看不到他一样。 可是头顶还继续传来声音,声音不大,气势也比以前小很多,甚至以现在的音量来说,放在以前还没有任何一次两个人吵架时徐开慈的声音大。 可就是这样的音量,这样的架势,偏偏要比以往每一次吵架更让程航一难受,像刀扎着一样疼,疼得程航一眼泪忍不住地掉,疼得他也张开嘴才觉得唿吸通畅一点。 「过去这几年,你但凡在乎我一点,但凡在乎我一点。程航一但凡你在乎我那么一点点,但凡你每次抬脚就走的时候能回过头想想我,能心软一次,我都不会那么绝望。」 「可你呢?你在干嘛?你去哪儿了?以前不主动分手是怕别人戳着嵴梁骨骂你,现在厚着脸不肯走又是怕什么?怕我就这么死了自己以后午夜梦回良心不安?」 「我求你们这些人,能不能不要再来我床前劝我,做这些感动自己的事情?」 知道徐开慈是还在生气,就算不是生气,就是单纯想发泄也行,可这些话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程航一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徐开慈很少会那么直白地发泄自己心里的不痛快,他始终有一股气定神闲的气劲儿。 这下子别说要做点什么,程航一连看都不知道要看向,他难受地撇过头去,很快又转过来。 红着眼眶,嘴唇哆嗦个不停:「所以我没资格劝你,我也不会劝你。」 这下倒换成徐开慈愣住了,刚刚因为激动他的肢体有些轻微的颤抖,这会自己停了下来身体却还不肯善罢甘休,还仍旧我行我素地抖着。 眼看就要坐不稳。还算好,程航一在跟前,不会让他摔下。他一把扶住徐开慈,将他曲着的那条腿拉开,一把揽进怀里固定住他,抱着他。 「我没资格劝你,也不是怕午夜梦回良心难安,我就是想陪着你……」 「……」徐开慈没什么话好说的,闷在程航一的怀抱里有些郁结,原本还以为程航一能稍微驳他几句,他可以接着发泄。 他太烦了,太难受了。现在别说劝他活着,就是劝他接着做保守治疗他都不愿意了,这个病房,这张病床像一个笼子一样困着他。 第115页 每天睁开眼睛就是穿着白大褂的人围在他的床前说这说那,再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输液。 且不论以后要如何,此时此刻的徐开慈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的情绪一直处在焦虑和激动中,就算被程航一死死地抱在怀里也挡不住身体簌簌发抖,肢体在床上不停地蹭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程航一知道自己只是这么抱着他的话并不管用,他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拥抱,想了想他将自己温暖的掌心覆上徐开慈的后脑勺,手指穿过徐开慈茂密的头髮,轻轻地揉着。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已经很累了,你想歇着,你想就这么算了。我不劝你,我不闹你,我听话我就陪着你。所以别生气好不好,以后他再说什么我都给你挡下来,我就让你清清静静的。」 原本一开始,徐开慈是不让程航一这么摸着他的,他的头一直乱动,肩膀也跟着扭着,好像浑身能动的地方都在抵抗。 奈何力气不大,也就折腾了一小会他就累了。加上鼻子上的氧气管移了位,徐开慈觉得有些唿吸不过来,僵持了还没一会就认命地趴在程航一怀里喘着气,再没吱声。 等身体也稍微平静下来,徐开慈才慢慢开口道:「我真的太累了,这样的日子我真的烦了。」 程航一还在轻轻拍着徐开慈的背,他还是没学会怎么安慰别人,还是用着几年前的这种笨办法。 只不过这次显得比上次温柔真诚了很多。 连带着身体还悠悠地晃着,像真的在哄睡一样。 「那让我把你偷走吧,我也不想接着在医院里了,我们出去几天?」 灵光一现的一个想法,却在说出口的一瞬间程航一想立马付出行动。他松开怀抱将徐开慈放回到床上,一大一小的眼睛亮亮的,笑着拉着徐开慈的手摩挲着:「真的,我带你出去几天吧,喘口气。你爸今天被你气得够呛,估计不会来了,被发现了我顶着。」 像巧合一样,又或者说心有灵犀,徐开慈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点了头,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程航一已经在帮他找衣服。 病号服宽宽大大尚且不觉得有什么,等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程航一才觉得徐开慈真的病得厉害。以前徐开慈的肩膀宽阔,什么衣服都能撑得起来,现在套在他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就算这张脸再好看,也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满是苍白的病气。 程航一把徐开慈抱上轮椅,单膝跪在他面前替他把脚揉着好久,顺开所有蜷着的脚趾才把鞋子套上。 等真的出病房前,徐开慈才真的反应过来,自己要被程航一「偷」走了。 他还没有真的适应过来要和程航一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就算之前的这几个月他大多数时间都和程航一单独在这个病房里呆着。 不重要,重点是他没想过有一天还能和程航一在生死以外的地方相处。 他稍微扭头,带着不确定地看着程航一问他:「你到底想干嘛?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被徐春晔知道了,能一巴掌扇死你?」 程航一点点头,不置可否地回答道:「我知道啊。」 「那你还……我说过了程航一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没有那个精力再去和你……」 「我知道。」程航一绕过轮椅,转到徐开慈面前,他弯下腰目光与徐开慈平齐,眼里还带着一点波光。 「我知道你没什么精力了,我也知道你没什么想法了,我还知道你已经自我放弃了,但你总不想死前最后的时间还天天憋在医院里吧?跟我回家吧,回家呆几天。」 第57章 虽然心里清楚程航一肯定重新开回他的那辆大g,但真的到车面前,徐开慈还是会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也不晓得实际该感慨点什么,反正在看到这辆车的时候脑子里一瞬间想了很多,又都一一压了下去,最后只能老气横秋地归总成一句世事难料。 徐开慈不着痕迹地抬眼看着站在他旁边的程航一,没想到自己还能和程航一一起,坐在这辆车里一起回家。 这种事情他别说想都不敢想,就是好几次他自以为的弥留之际的时候,都不敢梦到,毕竟对徐开慈来说,这种想法太缥缈了,他够不着的。 程航一回来就已经是他意料之外的意料之外,是他无法控制自己时,无意间把思念宣之于口。 又怎么敢奢求有一天,还能被程航一抱上车,然后一起回家。 程航一低头正要说点什么就发现徐开慈在抬眼看着他,他沖徐开慈笑笑,上手揉了揉徐开慈那头毛茸茸现在略微带着点枯黄的头髮。 他笑里带着点不好意思,弯下腰解着束带说:「也不知道那么久没抱你上过车,现在还抱不抱得起来了。」 说这话明摆着就是在开玩笑了,徐开慈也只是哂笑一声,反问他:「那不然你把我送回病房?」 车子还是这辆车子,因为底盘高的缘故以前抱徐开慈上车怎么都有点别扭和费劲,没想到这次相对来说容易那么多,归根究底还是徐开慈瘦了的原因。 他瘦了太多,每次程航一抱起他来,都觉得这腰肢细得不像话,要是用力点怕是都能折断。 想到这个,程航一不由自主地低头咕哝着:「让你多吃两口东西,怎么就那么难呢?」 几天前徐开慈病情急转直下,现在连比较好使的左手都没有太大的劲儿,就算是搭在程航一的肩膀上也只是虚虚搭着,没法像以前那样稍微使点劲儿勾着。 第116页 就这么晃晃悠悠地坐上副驾驶,由着程航一帮着他,却没想到程航一借着帮他系安全带的时候,突然凑得很近,两个人的鼻尖几乎要凑在一起。 程航一身上可真好闻啊,是两个人在一起时家里一直用的那个洗衣液的味道。对比起自己身上这散不开的消毒水抗生素味道可太好闻了。 好闻到徐开慈脑子里全是这股味道,怎么都反应不过来别的。 他还没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偏过头去,就被程航一亲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发火,或者震惊,又看到程航一笑得一脸灿烂。 「我还从来没想过有天还能和你一起开着这辆车回家,但是我又早就想这么抱你上车然后亲你一口了。」 徐开慈觉得很无奈,但好像回过神来也不觉得自己有多牴触,说到底他喜欢程航一,只是不喜欢自己而已。 他偏过头去没说什么,只是让程航一赶紧把轮椅收好上车。 从瘫痪后,徐开慈坐过舅舅的车、坐过徐家的车,后面自己和护工出门也叫过滴滴专车,误打误撞还被祁桐载过一段路。 相比较下来,程航一的这辆车最难上得去,却是他觉得坐着最舒服的一辆车。说不清个因为所以然,就是觉得这辆车哪里都好,好到他一直紧紧绷着的那根弦也会放松下来。 车里没有乱七八糟的车载香薰,也没有花里胡哨的内部装饰,只是微微吹着温度合适的风就已经让徐开慈觉得满足。 舒服到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微微笑着,目光平和又满足。 到红绿灯口的时候,程航一又像以前那样,把手凑了过来,不过只是刚碰到徐开慈的手就又缩了回去。 他笑着自己骂自己:「你看我这习惯,总是改不掉。你别生气,我还没摸上呢。」 不过他也鸡贼,虽然没摸到徐开慈,但也没把手扶回到方向盘,就放在离徐开慈手不远的地方。就算车子起步后也没收回去,反而修长的手指还有意无意地敲打着,放松得很,丝毫没有什么他口中不好意思的样子。 他在专心看路,没注意手边,只是突然感觉到有一丝冰凉略过他的手背,过了一会又触碰到他。 程航一以为是徐开慈痉挛了,急忙偏过头看徐开慈,发现不是,他两条腿还安静地放着,另一条胳膊也安安静静地摆在腿上,只有左手晃晃悠悠地蹭着程航一的手背。 徐开慈就是这样,要想真的拿什么东西或者碰什么东西往往没什么准头,总是要来回几次才能对准目标。 程航一笑了起来,他收回视线控制好方向盘,那只闲着的手反手握住徐开慈的手。徐开慈的手蜷着,程航一怕这么囫囵个握着他不舒服,将他手掌摁在座位上,然后用手指撑开徐开慈的手指,在他软软的掌心里挠了几下。 徐开慈掌心特别软,仔细摸着的话会摸到一点点指甲印,是他最后两根指头蜷缩得厉害留下的。 程航一都不需要看,就能轻车熟路地顺开他手指,然后和他十指相扣地握着。 徐开慈没有吱声,也没有反抗,就任程航一握着他的手,还用大拇指摩挲着他格外突出的腕骨。 程航一改不掉在车里握着他手的习惯,他又何尝改得掉? 都是他自找的,程航一是厚脸皮,他就是贱皮子。嘴上说着不要了,算了,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渴望来自程航一温暖的拥抱和十指相扣。 想到这个,徐开慈觉得有点难为情,他不适地咳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去,不再盯着两个人交错的手看。 这趟路程不过四十分钟,等程航一挺稳车后才发现徐开慈竟然已经偏过头睡着了。 程航一站在车门前瘪着嘴无声地笑了一下,「哥,我们到家了。」 徐开慈没睁开眼睛,还是唿吸浅浅地睡着。程航一帮他把几条安全带解开,他就这么软软地倒在程航一怀里。 「抱我上去……」徐开慈的头歪歪蹭了蹭程航一的脖颈,才刚醒过来他还不想睁开眼睛,也没那个劲儿将胳膊抬起来。就这么没有重心地靠在程航一怀里,让他直接把自己抱上楼。 他是真的睡着了,这会也不想醒来,这几十分钟的短暂睡眠算得上是最近睡得最舒服的一觉,就想接着这么睡着, 双脚悬空的时候徐开慈的脚尖指地,还一晃一晃的,还没走两步鞋子就从脚上掉了下来。 程航一没管地上的鞋子,仍旧抱着徐开慈往电梯方向走着。 电梯里不锈钢镜面映出两个人不甚清晰的身影,影影绰绰能看得到徐开慈圆圆软软垂着的脚在微微动着,袜子都堆到了脚踝那里,衬得他露在外面的那节小腿纤细且白皙。 出了电梯面前就是门口,程航一有点手酸,他往上抬了一下徐开慈,怔怔道:「徐开慈我们终于回家了。」 无人回应,也不需要什么回应。 只要低头看看怀里的人,就已经是最好的回应。 —— 徐开慈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好像记忆突然就被抽走了几个小时一样,等他醒过来后已经躺在了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里,身上的衣服裤子也换成了他熟悉的那套浅灰色家居服。 肯定是提前准备过了,被子松软,带着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房间也被收拾得一尘不染,侧过头去看,床头柜上放着一杯微微冒着热气的温水。轮椅则停在一旁,棉拖鞋整齐地放在一旁。 第117页 一切和以前一模一样,又好像一切都是崭新的。 徐开慈闷闷哼了一声,扭动手臂往侧边探去,很快手被旁边的人握住。 「我在呢。」程航一躺在他旁边,顺着徐开慈的手臂一把揽住徐开慈。 他将徐开慈的揽在怀里,轻轻揉着他的腰肢,他把头搭在徐开慈的肩膀上,也睡眼惺忪地看着怀里的徐开慈说:「你都睡了好久了,我饭都做好了,又跟着你睡了好一会你都没醒。」 每一次压着恐惧的试探,终于在这一次得到了回应。 徐开慈终于得以有一次这颗心可以缓缓下坠放回原位。 他没有什么表情,只不过又闭上眼睛往程航一身上靠了靠。在着干净松软的被子里,静静享受着这难得的心安。 过了好半晌,他微微侧过头问程航一:「你还没说你带我回来是想干嘛?」 「嗯……」程航一没急着回答,只将徐开慈翻了个身,两个人面对面地依偎着。 他将徐开慈无力的那条胳膊拉过来,圈在自己腰上,一脸认真地看着徐开慈的眼睛说:「《春光乍泄》里那句台词怎么说来着?」 …… 徐开慈觉得后背突然抽痛,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奔涌而来,直挺挺地卡在他的嗓子眼里。 顾不上勐地起来会头晕,他急切地拍打着程航一,示意程航一扶他起来。 好在程航一动作也快,先前也有准备,他翻身下床,将徐开慈扶到床沿拉出垃圾桶凑到徐开慈跟前。 又狠狠地吐了一次,他的胸膛勐烈起伏,带动着着四肢也开始簌簌发抖。原本软软埋在被子里的腿脚突然像上了发条一样抽动着,搅着被子也凌乱不堪,掉下来的袜子也跟着被子被他踢到一边。 有呕吐物混合着血液挂在徐开慈嘴边,他觉得好脏,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擦掉,但手一直在抖,根本提不起来,这一动还掉到了床下。 「邦邦邦」地敲打着床沿,娇嫩的手指立马就红了。 那一点点知觉被疼痛占据,歪曲扭着的腿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垂落在床下的胳膊也无力提起。 在疼痛之余,脑海里还尚能思考的那一点点空间都只盘旋着那句台词。 ——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程航一抽过桌面上的纸巾擦掉徐开慈嘴边的污渍,替他把垂着的胳膊收回到床上,又扶着他靠在自己怀里。 他把水杯凑到徐开慈的嘴边,餵他慢慢啜了口温水,又让他尽数吐出来,这样嘴巴里就不会那么难受。 徐开慈想开口说话,但喉咙疼得厉害,嘴唇翕动几下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反倒因为浑身都说不出来的疼痛而生挤出几滴眼泪,疼得他只能大口唿吸。 痉挛过后他的右腿又屈了起来,一点都不像在电梯里那样是软的,僵硬地屈着,膝盖骨高高隆起。 都不用切身体会,光是看他的样子,程航一就觉得足够想像他有多疼。 「别……别再开这种玩笑了……重头……来过」徐开慈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每说几个字,他就要喘几口气歇会才能接着说,从痉挛到现在不过片刻,他的额头上已经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重头来过,你信吗?」连程航一脸色巨变前,徐开慈终于把最后这句质问说出口。 徐开慈到现在终于明白,程航一还是什么都没有学会。 就算他知道了答案,就算他看清楚自己的心,就算他明白了徐开慈到底有多爱他。 可他还是那个程航一,他到现在都还是那个天真的程航一。 程航一还能笑着忘掉以前,然后云淡风轻地说不如重新来过,但徐开慈已经没有重头来过的勇气了。 徐开慈连重新来过的时间,都没有了。 「我知道了,那你愿意起来陪我吃点东西吗?」 程航一的脸色不太好,眼皮微微跳动着,那颗麦粒肿显得尤其明显。顿了顿他又说:「不愿意也行,我扶你躺下帮你按摩好,你再歇会。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这回来的第一顿饭,两个人都坐在餐桌边好点。」 原本他是想在徐开慈面前邀功的,在徐开慈睡着后的这几个小时里,他炖了好香的一锅鸡汤,又用这锅鸡汤混着瑶柱熬了粥,还把鸡肉撕碎做了一碟碎碎的鸡肉松。 想用这顿饭来庆祝他和徐开慈回家的第一顿饭,或者说是他们重头来过的第一顿饭。 只是现在这些都说不出口了,连那锅粥都端不出厨房。 徐开慈不说话,程航一只当他起来都不愿意。也是,他疼得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还能爬起来? 他扶着徐开慈的后背正要将他放回到床上,又听到徐开慈说:「不用,你帮我清理干净,我要起来。」 程航一愣了一下,肿胀的眼睑又跳动起来。他很快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不急。」 炉子上的鸡汤和粥在慢慢煨着,传来隐约的香气。程航一正用热毛巾一点点地替徐开慈揉着他僵硬的肌肉和关节,一直到他的腿软和下来。 他本来想帮徐开慈把袜子重新套上的,但这会他的脚有些肿,程航一端着这双脚想了一会,最终决定放弃,只是将徐开慈横抱起来放进轮椅。 徐开慈歪靠在轮椅中,胳膊在扶手外晃了几下才缓缓自己缩回到轮椅扶手上,就是怎么都对不准操纵杆。 第118页 怕徐开慈这么乱动会扯着后背更疼,程航一干脆直接帮他把手都搭在腿上,然后替他套上脱鞋。 他仰着头问徐开慈:「一会你要吃一点东西吗?还是只是陪我随便吃几口?」 徐开慈还是喉咙很痛,他摇摇头,现在他不想吃任何东西,只是因为程航一那句回家的第一顿饭而动容。 回家的第一顿饭,就是都要在餐桌边坐着才对。 程航一点了点头,没有强硬地逼迫徐开慈,只将他推到餐桌前,然后自己端出来一碟小菜和一瓶白酒。 出厨房前,徐开慈看了眼灶上的鸡肉粥,苦笑了一下然后又折回去把火关了。 再次坐在餐桌前,换成徐开慈不解,他看着程航一云淡风轻地给自己满上一杯后问他:「灶上的鸡汤,你不喝吗?」 程航一笑了笑没说话,仰头把那杯酒尽数喝下。 「不吃了,我本来也不饿,这样就行。一会你舒服点我餵你吃,那是……特意给你准备的。」逃避不掉徐开慈的目光,程航一咽下白酒后还是开口解释。 特意准备的又怎么样,总不能硬塞到徐开慈嘴巴里。 「其实你没必要……」徐开慈坐在程航一对面,他挪动胳膊,还是把手腕对上了操纵杆,他退出来一点,然后慢慢转到程航一旁边。 抬起手腕,他按住程航一的手,不让他接着喝。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的,我回来只是想松口气,就像你说的我不想最后的时间一直都在医院里。我没有觉得这次回家多值得庆祝,也不觉得我回家就是打算和你重头再来。程航一我们就静静过完这段日子吧,别折腾了。」 程航一松开酒杯,也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徐开慈,就算戴着黑框眼镜也不难看出他眼睛很黑,那些说不出的话都变成了眼里散不开的雾。 「我知道了。我只是……,明明我知道你喜欢我依赖我,就算到现在你也打心底里……渴望我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但你为什么,就是没办法能和我重头再来?」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一把握住徐开慈的手,像在车里那样,捋开他的手指紧紧地握着问他:「难道在车上那会,不是你主动来蹭我的手吗?你还说你不喜欢?你就真的在听到要和我一起回家的时候心动过吗?不然你怎么会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同意?」 徐开慈手指动了动,他想抽回手臂,想后退,想离程航一远点,想离这份温存远点。 「可是我快死了……」 这一动反而让程航一把他的手抓得越牢,力量的悬殊让徐开慈根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知道,我拦你了吗?」 「可是我快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还是想重头来过。」 「可是我他妈的快死了!程航一你说这些没用了,我已经一点都不感兴趣你爱不爱我了,我也不想什么重头来过了。」 原本坐在这里陪着程航一吃饭就已经很勉强了,他的身体很痛,从后背到四肢,还有喉咙,都很痛,痛到他每次做动作或者说话都在倒抽凉气。 他颤抖着坐在程航一对面,不知道怎么的,他突然也觉得好难过,难过得觉得鼻子也在疼。 眼泪未经允许,从眼眶里逃逸出来,经过下巴掉了下来。 「程程,我以前挺恨的,你只猜对了一半,我是焦虑、是恐惧,但也有恨,恨徐春晔,恨你。你可能不知道,这些情绪糅杂在一起都快把我弄疯了。」 徐开慈眼里带着眼泪,却又笑了起来,他笑着说:「可是我现在连恨都恨不起来了,我什么情绪都没有了,你回来对我来说就已经是最宽慰我的事情了。你回来那天我觉得病房里像闯进来一抹新鲜的颜色一样,我觉得死前能看看你,就已经是很值得开心的事情了。」 程航一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你听,明明徐开慈就很想念程航一。 他抬手擦掉徐开慈的眼泪,这还是他见过不多的徐开慈的眼泪。说来也不知道算不算幸运,每一次徐开慈掉眼泪的时候,程航一都在场,都是程航一替他擦掉脸上的泪珠。 「可是,这些还是挡不住……」 话还没说完,冰凉的唇就被温热的唇覆上。 还带着烈酒的味道,急切地向徐开慈扑来,挡住徐开慈漫天的悲切。 「徐开慈,你会好的,我会把你拉回来,我要你长长久久,然后和我重头再来……」 第58章 洗过澡徐开慈身上终于没了那股难闻的消毒水味道,他身上还沾着不多的水珠,留着沐浴露清新的香气。 说程航一这个人是傻狗不仅仅是他大学期间和朋友干的那些傻事,更多还形容他的鼻子。 他特别喜欢在徐开慈洗过澡后扒在徐开慈身上,像只搜寻犬一样嗅徐开慈身上的味道。 出浴室的时候程航一只用一块大毛巾裹着徐开慈,这会屋里的空调温度合适,这会也不忙帮他穿上衣服,先忙着把水擦干净才是正事。 不晓得是不是处于心理作用,程航一觉得洗过澡后徐开慈比在医院里还要好看一些。 他有些贫血,但经过热水热蒸汽这么一遭,徐开慈的身上也微微泛起来一些粉红。连内缩着的脚趾头都显得圆滚滚的,好像一排小小的珍珠。 在暖光灯下,徐开慈就像一块价值连城的暖玉,说不出来的好看。 第119页 程航一一边替他擦着身上的水珠,又仗着徐开慈没知觉忍不住在他不注意地时候亲了亲他的后背。 以前徐开慈的后背以前很好看的,他骨架优越,肌肉紧緻,从脖颈到腰窝所有的线条都紧緻又漂亮。 现在因为肌肉萎缩的原因,再加上那一道狰狞的疤痕,这嵴背大不如前,反而因为金行躺着的原因,他的后背肌肤总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发皱。 一对蝴蝶骨也慢慢开始有些佝偻,这些都是瘫痪带来的影响,时间越久,这副身体的变化就越大。 但程航一好像没那么在意,至少现在他还能触摸到徐开慈温热的体温就算一件好事。 但对于程航一这种动作,徐开慈非常难接受。他毛茸茸的头髮蹭在徐开慈有知觉的地方,就算知觉不多,也足够让徐开慈觉得痒。 他晃动胳膊将程航一拎着大毛巾的手挡回去,没好气地问他:「程航一,你能不能不要用你狗鼻子蹭我?」 「啊!」程航一叫了一声,心虚地将头凑出来,笑着回答徐开慈:「你发现了啊?」 「如果你刘海没那么长,我应该会晚一点发现。」 程航一笑得一脸贱兮兮的,长吁一声说:「明儿我就把头髮剪了,这样方便做坏事。」 ——不要脸。 徐开慈偏过头无声地骂了一句,不过眼底荡漾着温柔,并没有什么发火或者不痛快的样子。 程航一转过身子来,替徐开慈接着把腿脚上的水擦干净。 相比起背,他的腿上就还好一些,还剩一些耷拉着的软肉,隔着毛巾捏着特别舒服,像小猫崽的肚子,特别细腻。 他才刚洗了澡,这会腿脚不似平时那么冰凉。不仅热乎乎的,还粉□□白,看得程航一不知怎么,会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 随后他又甩了甩头,在心里骂了一句不是人,这时候了还想些有的没的。 屋里温度再合适,程航一也怕徐开慈着凉,三下五除二替他套好衣服,直接抱到床上。 要是以前的话,还要帮徐开慈把头髮吹干,现在俩都是短头髮就省了这道工序,程航一活得更糙,只是刚刚在浴室里随意用毛巾擦了擦,这会也不打算去弄干,套了条睡裤就躺回徐开慈身边。 昨夜程航一一直在背后抱着徐开慈,没想到半夜他自己睡熟了撒开了手,等起来帮他换尿不湿的时候才发现徐开慈以一个僵硬的姿势睡了大半宿。 今晚不敢大意,徐开慈才躺好,程航一就一板一眼地替徐开慈把该垫的软枕都帮他垫好。 自己只敢躺在徐开慈旁边,一脸乖巧地看着徐开慈。 他眼睛其实是非常漂亮的,眼角微微有点往下拉,笑起来就是两湾月牙,不笑的时候不由得让人想起狗狗两个字。 就是现在麦粒肿越来越大,搞得他有点大小眼。 徐开慈颤颤巍巍地抬起手用手背轻轻地蹭了一下程航一的脸,问他:「疼吗?」 程航一抿着嘴巴点了点头,委屈巴巴的样子活脱脱一只大狗,「疼呢。」 他软软的讲话的时候总让徐开慈觉得他在撒娇,偏偏当事人程航一併不觉得这是在撒娇,反而还露在细细的犬齿笑着调侃自己:「他越长越大了,我现在这只眼睛看你觉得只有一条缝一样,都看不清你的美貌了。」 侧躺着的时候徐开慈总觉得有点难唿吸,说不清到底什么感觉,就是老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是坠着的。 没一会他就得口鼻并用一起唿吸,嘴角便管不住地掉了一点银丝下来。 程航一反过手在床头柜抽了张纸细细替徐开慈擦干净。 他都没转过身去,就只是凭着直觉拿到床头柜上的抽纸,这会像邀功一样问徐开慈:「你看,得亏我手长,你看我这胳膊线条,要我说我当初去学模特估计也是一碗适合我吃的饭。」 徐开慈点点头,又无奈地摇摇头,「你自恋的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收收?怎么都这岁数了,还那么自恋?」 「你不也是?你可没比我好到哪里去?你忘了大学那会别人怎么叫你了么?」 难得两个人心情都不错,又算得上气氛也好,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又不着边际地开玩笑。 已经好久没这么开玩笑了,程航一的心突然变得好软,像暮春时节的花瓣慢悠悠地飘到河岸上一样软。 虽然徐开慈的四肢才刚被他摆好,但就是忍不住想要多一点接触,他的手伸进薄被里,将徐开慈的腿搬到自己腿上交错着。 徐开慈的脚趾圆滚滚地蹭在程航一的腿上,还带着一点点余温。 这条腿出事那会骨折过,本就恢復得不好,这会已经那么多年了,这条腿非但没有任何好转,反而脚外翻越来越严重,就算时常按摩着,也没什么改观。 程航一还笑着,徐开慈却没接话,正当程航一在反思自己哪里说错了的时候,徐开慈又歪着头问他:「为什么在医院里的时候没有处理?」 「啊?」程航一没反应过来,这突变的画风杀得他措手不及。 「麦粒肿,医院应该有药水。」 程航一双手还捧着徐开慈的腿揉着,这会突然听到徐开慈在关心自己,整个人僵住,怔怔地眨了眨眼睛,「忘了,没事儿这都小事。以前在学校不经常通宵打游戏么?不也长过?过两天就好了。」 第120页 戴着眼镜还看不出来,这会把黑框眼镜取下,这颗麦粒肿真的明显,红红的会随着眼睑跳动而突突蹦跶。 徐开慈微不可闻地吐了口气,「家里也没药膏给你涂,明天你自己去趟诊所吧。」 「我不,明儿我要整天和你在一块儿,就像今天一样。」 「程程别任性,马路对面就有诊所,你来回一趟顶天十分钟。」 徐开慈不喜欢程航一这样,他喜欢程航一和他在一起,一刻也不分开,但他更想程航一舒服点。 程航一瘪着嘴没接腔,反而往徐开慈怀里钻,他双手圈着徐开慈的腰肢头都埋在徐开慈怀里。 闷闷的声音从怀抱中传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把你送回去了,所以这几天我一点都不想离开你,十分钟也不行。」 回到医院有徐家的人,有医生,说不定还会有别人来探病,虽然大多数时间也是两个人单独在病房里。 可那个鬼地方太沉闷,充满了病气,程航一呆得很压抑,在那个房间里实在没有心情像今晚这样,每一个拥抱都输温柔舒服的。 他抬起头来,温情脉脉地问徐开慈:「你明天想做什么?我……」 他想说:「我统统满足你」可说出口又觉得真的像在给徐开慈做临终关怀一样,怎么都觉得不吉利,又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我没什么想做的,也没力气折腾。」其实这会徐开慈就有点困了,傍晚两个人看了会电视,因为是慢综艺的原因,那会就看得徐开慈昏昏欲睡,要不是失禁了,他连洗澡都应该是像在医院里那样擦澡的。 他说话的声音都已经变得慢吞吞充满了困顿,程航一也安静下来不再盘弄徐开慈。 只在徐开慈下巴上印了个吻,「那先睡吧,晚安。」 程航一刚打算关灯,徐开慈又突然想起什么,问程航一:「等回头你得空了,去帮我看看墓地吧……」 手一哆嗦,按了一下开关,在徐开慈说完墓地后房间陷入黑暗。 程航一着急忙慌地打开灯,因为慌乱床头柜上的吸管杯掉到了地上,咕咚摔得很远。 他强压着内心的恐慌,但眼神里的无措无法掩饰,「这个再说,不着急。」 徐开慈战战巍巍地伸出手搭在程航一身上,原先还迷濛的眼神这会变得清亮,他认真地解释:「真的,你帮我去看看吧,我自己没办法去那些地方你知道的,徐春晔估计到现在还梦想着我回心转意,所以肯定没什么准备。我总不好真的到那天了,就一把骨灰撒江里吧。」 这种问题对程航一来说太过敏感,他无法接受徐开慈这么平静地交代这些事情。 一下子觉得心里堵得慌,什么都说不出来。 「怎么又要哭?别哭啊,这不是正常的事情吗?你怎么那么大人了还没办法接受这些事情?」 程航一的眼尾慢慢变红,眼看着又要掉眼泪,徐开慈的白眼稍纵即逝,蜷缩着的手在程航一身上摩挲了几下,权当在安慰他。 程航一推了徐开慈的手一把,又用手指揉了揉自己酸胀的眼睛,噘着嘴说:「我才没哭,我就是眼睛疼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我当你答应了,你要记得去看知道吗?」 程航一还是不接话,房间里就这么陷入诡异的沉默。 徐开慈没管他,只交代完就缓缓闭上眼睛打算入睡。接不接受,事情都是这样,不接受有什么用? 程航一总要有一天接受这些事情,不要像徐春晔那样,还抱着这些幻想。 这件事对徐开慈自己来说都很矛盾。一直到开口前,他都在犹豫要不要说,从知道自己生病后他一直都在期待那天的到来,他能做的事情,能安排的安排都已经全都尽力完成。 但今天两个人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他竟然又会想那天晚一点来行不行? 这部周播的综艺才播到第三期,按照往季的期数来看,等收官的时候都快秋末了。 从盛夏到秋末,是很长又很短的一段时间,徐开慈突然觉得有点难过,也不知道收官的时候,他还在不在。 要是在就好了,还能和程航一一起把这部综艺看完。 作话有番外,9400字。但是!如果受不了刀的不要看!!!看了也不要带入正文!!正文是he,还有甜甜的恋爱要谈! 至于为什么要写,就当我半夜发神经病吧!磕头了,道歉了!! 第59章 程航一是被痛醒的,他一个勐子从床上跳下来连滚带爬地跑进卫生间,对着镜子迸发出一声嚎叫。 那颗麦粒肿眼看着就要破了,他的眼睛更是肿得只剩一条缝,不晓得是不是心理原因他觉得脸半边脸都有些浮肿,觉得皮肤好像不够用一样绷得紧紧的。 程航一个人怎么说呢,虽然没有徐开慈那么自恋,但是被叫一声花孔雀也不冤枉他。这段时间是因为太忙,实在没精力来管自己这张脸,没想到今天一看自己已经和二师兄没什么区别。 他先是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略微浮肿的脸颊,没想像中那么疼得厉害,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后又试探着把指尖往眼睑方向平移过去,结果都还没怎么地呢,又一声惨叫从嘴里发出。 打开水龙头,程航一胡乱地往脸上浇了几捧凉水,但是因为太疼,他连擦脸都不敢,就这么湿漉漉地又回到房间,气鼓鼓地躺回徐开慈的怀抱里。 第121页 先前他动静太大,已经把徐开慈吵醒,这会见程航一满脸是水地回来,徐开慈看着他这张肿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早说了让你去看的,怎么会肿那么厉害?」好笑之余还是心疼,徐开慈颤颤巍巍伸手想去摸一摸,都凑到程航一脸上了又想起来自己还没洗漱万一手上有细菌便忍了下去,手只堪堪搭在程航一肩膀上。 「嗐……我这不是……」程航一一副要说不说的样子,半边脸跳了两下。 他把徐开慈的手拉了下来,低着头替徐开慈揉着手心,得在起床前替徐开慈把僵硬的关节揉开了一会才方便徐开慈使用。 尽管回家这几天徐开慈很多时候连操纵杆都不用自己按,但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大概更多的原因也不是要帮徐开慈把关节揉开,主要还是程航一想借着这个名义多和徐开慈有点接触。 程航一脸上水痕未干,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不同颜色的光晕,衬得他皮肤格外的白,连同眼珠都颜色都浅了一些,变成了琥珀色。 这么看程航一的眼底好像有光一样,荡漾着夏日清晨的光,这是一天最好的时候,不热但明媚,只剩无尽的温柔。 这份温柔忍不住让徐开慈想凑近去看看,他努力够过头去,想离程航一再近一点。 可程航一发现他动作后却往外挪了一下,「别凑近看,我都破相了要,丑死了。」 说是说往外挪,但也没离徐开慈多远,就这么不过两拳的距离徐开慈什么看不到。他笑了起来,反而更认真地看着程航一的脸,看着他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看着他高挺的鼻樑在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程航一某些时候透着点傻气的动作会让徐开慈莫名觉得他好可爱,就比如现在。他把徐开慈的手拉过来软软地覆在自己脸上,嘟囔着说:「哥,你的程程破相了,程程没日没夜守着你,结果破相了,以后你走了我也没人要了……」 他疼得龇牙咧嘴还有闲心开这玩笑,明摆着就是笃定徐开慈不会生气,才敢切换成厚脸皮模式搁这碰瓷。 果不其然,徐开慈只是失声笑了笑,手上微微使劲儿在他脸上用指节杵了一下,「滚蛋,这离破相还十万八千里远,少来碰瓷。」 他不自然地咳了声嗽,声音弱了一些接着说:「况且我都让你走了……你自己不走的……还能怪我……」 说这句话明显底气不足,这么想想,他也就赶了程航一不到三天,准确说是两天加一个清晨。查房前徐开慈就习惯了程航一的厚脸皮模式,到中午就已经默认了程航一的存在。 徐开慈说得含煳不清,程航一却听得明明白白,他一边嚷嚷着自己破相了当事人还不领情,一边玩笑似的照徐开慈身上拍了一下。 他拍完拿一下,又就手隔着衣服在那里揉着,还顺势缩进徐开慈怀里。 「就是破相了……」程航一没穿上衣,这段时间确实累,他自己也瘦了很多,这会缩成小小一团,还耷拉着下眼角,怎么看怎么像委屈的小媳妇儿,特别加上他特有的糯糯的声音,简直就是效果拉满。 「真不会破相,顶破天了破了也只是小小一点疤,能看出来就怪了。」徐开慈还在耐心解释,企图让怀里小媳妇别再闪着他的钛合金狗狗眼看他。 「就是!破相了!」可惜这条,啊不是小媳妇已经打算把碰瓷这件事进行到底,都这会了还在咬牙坚持自己破相了。 他嚷嚷着自己这张脸早年间可是有星探发过名片的,现在他的签名照在黄牛那里一张值四位数。没想到啊,这就是绝版容颜了,回头去公司公司看到他这张脸立马解约。 程航一还在耍赖,徐开慈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索性低头吻住程航一的眼睛。 柔软的眼皮有一个凸起,不可忽略的凸起,在柔软的嘴唇下变得尤其明显,还伴随着程航一闷闷地「唔」了一声。 从眼睛,到鼻尖,最后碰到程航一柔软的嘴唇。 程航一眯着眼睛,透过窄窄的缝隙看清徐开慈眼睛半闭,尽情地吻着他。连同徐开慈能动的左手都在尽力地揽着他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的后背,像在做拥抱的动作一样。 一瞬间程航一好像浸泡在温水里一样,脸颊眼睑上的痛都消弭了很多。他的眼睑微微跳动,不知道为何,他有点紧张,或许是徐开慈主动且温柔的亲吻对他来说已经是阔别已久的事情。 阔别已久,却又在意想不到的时间地方相逢。 他鼻尖突然被这捧温水弄得发酸,一下子刚刚还耍赖的那些话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眼前朦胧又温柔的徐开慈。 「我说了不会破相,明白了么?」松开柔软的唇,徐开慈带着温和的语气问程航一。 程航一的发梢和脸庞上本就还沾着一些水汽,这会因为亲吻,嘴巴红红的,整个人真的像从温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不仅看起来像,连思绪都慢了半拍,他垂着睫毛点了点头,没敢再耍赖。 过了好一会才一骨碌爬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你你吃什么?我我我我我要做早餐了。」 徐开你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第一次带程航一回公寓那天早上,程航一也是这样的。头一天晚上在暗夜中还像个小妖精一样尽情迎合着徐开慈,天亮了却又慌慌张张地从床上爬起来,支支吾吾地说要下去买早点。 第122页 原来这么多年,从二十二岁到二十七岁,这傻子害羞的方式都不带变的,想想还有点好笑。 程航一从衣柜里随便找了件t恤和裤子套在身上,将衣尾扎进裤腰里,这身衣服很适合夏天,不但凉快,还将程航一的窄腰显得淋漓尽致。配上这条垂坠感很好的裤子,更是显得他腰细腿长,转过身来忽略他脸肿得不对称以外,说他还在念书也有人信。 程航一换好衣服转过身来才发现徐开慈在直勾勾地看着他,原本已经平復下来的脸红又蹭地红了起来。 他走到床边把水杯拿起来转身走出房间,再进来的时候杯子里盛着半杯温水,他脸色也恢復如常。 「你也起床吧,还是你不舒服想再睡会?」 徐开慈心里沉了一下,懒懒地回道:「起吧,得带破相了的程程去看医生吶,不然就真赖上我了。」 程航一还愣着,徐开慈也没管他,自顾自地接着说:「也别弄什么早餐了,出去吃吧,我吃的东西你又不爱吃,折腾一早上我也就吃那么几口,还不如和你出去吃,我随便煳弄几口就行。」 最近程航一早上都在变着法儿地给徐开慈弄他喜欢吃的东西,但这些少油少盐极其清淡的东西都不好吃,徐开慈都只能书凑合更别说本就热爱辛辣的程航一。 每次做完吃的,程航一都只是随便吃几口就过了,徐开慈虽然没说什么,但看在眼里总会觉得有些不忍。 看程航一还傻愣着,徐开慈笑了起来,将胳膊抬起来一些,「还愣着呢?不是说起床吗?」 或许是回到家里徐开慈真的比在医院要放松很多,他最近吃的要比在医院里多,睡眠也好了很多。虽然也还是一直在吐,但起床时的反应比在医院里小了很多,至少不会觉得那么噁心从而引发干呕,也很少剧烈痉挛过。 只是简单的低血压就好办很多。待那一阵眩晕过去后喝上几口掺着葡萄糖的温水,苍白的脸色过一会就能缓和过来。 至于微微颤抖的四肢,也能在坐上轮椅之前被程航一顺着按摩到安静听话。 —— 在给程航一涂上消炎的药膏后皱着眉叮嘱他注意事项,末了还不忘骂两句怎么拖那么严重才来看。 徐开慈坐在治疗室外,隔着玻璃门看着程航一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还是同医生交代:「医生您轻点,他这人有些娇气,刚在楼上就嚷嚷着疼得不行了。」 医生一手握着镊子小心翼翼地替程航一擦着药,一手使劲儿地固定着程航一的下巴,生怕他乱动回头戳到眼睛。听到徐开慈讲话,他扭头看了眼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人,见他语气温和,虽然脸色苍白,但掩不住五官俊美,原本还兇巴巴的,这会竟然也生生把语气转变得客气温柔回答徐开慈:「没办法,已经肿那么厉害了,我这已经很轻了。」 徐开慈掌跟顶着操纵杆又离玻璃门近了些,他仔细看着程航一刚刚治疗过的眼睑,心疼地问医生:「他这样应该不会留疤吧?」 医生将棉球丢到垃圾桶里,捏着程航一的下巴将程航一的头扬了起来仔细看了眼,笑着回徐开慈:「怎么会留疤?你看他这皮肤那么好,等好了要是有疤你来问我。倒是你?是不舒服吗?要不要进来我给你看看?」 得到了答案徐开慈心中的石头才缓缓落地,他客气地摇摇头表示拒绝,又歪着头朝程航一喊道:「听到了没,不会破相。」 医生才转过身收拾治疗室桌面上的东西,余光中好像看到程航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不明就里地看了看程航一,又看了看门外歪歪靠在轮椅上的男人。一脸这世界又是我看不懂的世界的表情,伸手拍了两下程航一,示意他赶紧出门交钱滚蛋。 但转过头看到一脸带笑,温柔文弱的徐开慈,又微笑着点了点头。 出了诊室,程航一还不忘扭过头瞪了一眼那医生,转过头来扶着徐开慈的轮椅把手低头和徐开慈说:「应该给你戴个口罩的,你这脸连五十多岁的医生都不放过烦死啦。」 徐开慈怔怔地看着气鼓鼓的程航一,联繫刚刚医生的态度,笑得肩膀都在动。他揶揄道:「行啊,你戴吧,反正我唿吸功能差得都快背氧气机了,你还来闷我我只当你要早点送我走了。」 「你这话说的……」程航一够过头睨了徐开慈一眼,又直起身来推着徐开慈慢慢过马路进小区。 本以为就直接上楼了,没想到程航一却直接推着徐开慈去了地下停车场,一直到上了车徐开慈才想起来问程航一一句去哪儿。 旁边停着一辆阿斯顿马丁,可惜车主技术不好,两辆车的距离空间不大,程航一几乎是咬着牙才将车子开了出来,生怕剐蹭到。 等车子开出停车场,程航一才狡黠地笑着说:「去一个我想带你去的地方。」 车子穿越钢筋森林,路两边的灌木丛飞快刷过,变成一条绿色的绸缎,延绵向远方,车子也顺着这条绿绸缎一直开到郊区。 那个目的地也在徐开慈的心中明朗起来。 临近程航一大四,他们系突然组织要去做志愿者活动,目的地是市郊区一个福利院。这种事情徐开慈上学那会也做过,无非就是儿童节的时候去给这些小孩半个儿童节表演,再不济再陪着孩子们做会游戏。 很简单的事情,还有课外活动加分,程航一正好缺这几分实践分,所以也报了名。 第123页 那会两个人正在热恋,程航一问徐开慈去不去,徐开慈却嫌路远懒得折腾想都没想就回绝了程航一。 等程航一出发的那天早上都是气鼓鼓的,还说一礼拜不踏进徐开慈的公寓,说完就背着小提琴摔门而去。 可傍晚的时候程航一躲在福利院门口抽菸的时候,微信提示音却响了起来,打开手机一看是徐开慈的消息。 他点开对话框,是几张普普通通的风景照,放眼望去全是枝繁叶茂的树木,没什么稀奇的。 程航一正要关闭照片的时候却突然了什么,眼睛睁得老大,他把图片放大后赫然看到自己身处的这所福利院正在照片中的一角。 今天一天的气闷都化作了狂喜,说得夸张一点,程航一都能感受到徐开慈就在他附近的唿吸深。他问徐开慈在哪儿,那边发来了一条语音,春风化雨地说了两个字。 ——你猜。 程航一将菸头扔进垃圾桶,转身进到福利院里举着照片问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这照片是在哪里拍的,福利院的工作人员看了眼照片想了好一会给程航一指了个方向。 一个废弃了的天文观测台。 等程航一找到那个天文观测台的时候,果然远远地就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 那天徐开慈穿了件涂鸦t恤,还穿了一条与衬衣颜色相反的短裤,远远看着就非常凉快。 徐开慈的腿很长,平时被牛仔裤包裹着就已经很能显得出他的腿型优越,这会更是长得不像话,惹得程航一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 很意外的是那天徐开慈的头髮还扎了起来,高高的马尾,发尾还打着捲儿。远处的郁郁苍苍的树林,他站在宽阔的天台上,青春两个字能滴水。 程航一飞快地跑到他背后,一把从背后抱住徐开慈,下巴搭在徐开慈的肩膀上,看着徐开慈举着相机拍远方的一草一木。 「哥我有没有说过我好爱你?」 而今时今日,徐开慈轮椅已经没有办法上得去那个天台,连来到这里这一路上崎岖不平都好几次差点把徐开慈摔下轮椅。 最后停在草长得有半个人高的路边,身后是那年的那个废弃的观测台,视线眺望到最远处,是那个他们最熟悉的繁华城市。 一切在变。这座城市每天都在变,睁开眼睛每天都有不同的城市发展新闻,今天这栋楼建成,明天什么计划什么大会又要举行。就连眼前的这些草木,也长得比当年要茂盛很多,徐开慈坐在轮椅上,几乎要被这些野草遮住视线。 一切又都没变,还是他们两个,还是程航一从背后抱住徐开慈,只是这次徐开慈的背后不是程航一结实的胸膛,而是他的轮椅靠背。 他听到程航一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哥我爱你,我真的,比你想像的还要爱你一点。」 徐开慈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程航一绕在他身上的手摸了摸鼻子,「不过应该没有你爱我那么多。」 「程程……」徐开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但是又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到了最后能喊出口的,只有程航一的名字。 「回来好不好?你的朋友,你的家人还有我都还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走了,我担心你会更孤单,毕竟还要等我们好多年才能再次相见……」程航一绕到徐开慈面前,将徐开慈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踏板的脚拾了起来放回脚踏上。 他就索性半蹲在徐开慈面前,抬头仰望着徐开慈,眼底的担忧还有这满目绿波尽数投射给徐开慈。 「不管什么疾病,心理的,生理的我都陪着你一起去面对,至少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要是真的到了最后……还是不行,我就带你回y城,让你以后都清清静静的,不再和你讨厌的那些人有瓜葛,我就在y城陪你,等几十年后我去找你。」 话说到这里已经没什么可再说的了,只能静静地等着徐开慈的答案,好坏都行,最好是好。 程航一不知道会从徐开慈嘴里说出什么,心中的期待一路往上,哽在喉头,反应到肢体上的只剩颤抖,他的手颤抖着覆在徐开慈腿上,白皙的皮肤下是清晰可见的筋脉。 皮肤、筋脉在静默中感受着徐开慈冰凉的温度,又传递给心脏,但心脏分不清这长久的静默是默认,还是拒绝,只能又颤抖着等着一个回答。 过了好久,好像徐开慈哽住的喉咙也才松弛下来,才能缓缓闷闷哼了一声。 他苍白不见血色的手从扶手上掉了下来,挪动着触碰到程航一的手,又费了了好大劲才翻到徐开慈的手背上。 徐开慈的眼珠很黑,像搅不散的浓雾,浓雾中只有程航一的影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只是内心难安想让我回来,还是真的想让我回来……」 第60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只是内心难安想让我回来,还是真的想让我回来……」 一阵风起,把那些半人高的野草吹得簌簌作响。徐开慈垂着眼眸,鸦翅般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眼眸。 说话的时候他腿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难过还是因为紧张。他说话的时候带着一些鼻音,但声音又很轻,轻得能被风吹走一样。 程航一愣怔着蹲在徐开慈前面,将徐开慈颤抖着的腿抱在怀里,一直到徐开慈恢復平静。 可徐开慈一直未能平静,他的腿像上了发条一样一直在颤抖。程航一怕徐开慈的脚掉下踏板会扭伤脚踝,几乎整个人都趴在徐开慈腿上。 第124页 他脑子好乱,怎么都想不明白,心里的琴弦一根接着一根断裂,迸发出刺耳的声音。以至于连徐开慈恢復平静他都没察觉到,只安静地把头搭在徐开慈腿上。 一直到徐开慈抬手覆在程航一的脸上,温柔地蹭着他脸颊的皮肤时程航一才有了反应。不过程航一只是眨了眨眼睛,并未抬起头来,更遑论说点什么。他眼睛周围涂过药膏,这会风拂在脸上吹得眼睛凉凉的,有想掉眼泪的冲动。 「程程,在想什么呢?」徐开慈指节挪动,尽量避开程航一的伤口,替他把刚从眼角流出的泪滴擦掉。 这双手瘦骨嶙峋,如寒冬的枯枝一般,然此刻却又轻又温柔,让程航一止不住的鼻酸。 「我在想,你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我是真的喜欢你吗?」 程航一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么喜欢徐开慈。电视剧里,动漫里,反正不管是哪里,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的时候,开始心动的时候,都会无一例外地好像周围一圈都围绕着镜头,来记录这值得纪念的一刻。 更浪漫一点的少女漫画或者小时候看得那些港台剧,还会夸张地加上明媚的阳光,或者是烂漫的花瓣。 但这些都没有出现在程航一的生命里,在一起的这五年里,从一开始的只是在一起试试,到后来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也不错,到现在的无法割捨。没有任何时间节点,也没有一剎那的醍醐灌顶。所有都后知后觉,以至于程航一反应过来的时候才会那么难过,以至于现在才会觉得和徐开慈在一起的时间太少,才会想尽办法要把徐开慈拉回来。 不怕好事多磨,唯怕真的见一面少一面。 这荒地上铺满了碎石砂砾,程航一蹲得腿麻,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还是抱着徐开慈的,下巴枕在徐开慈的膝盖上。 野草淹没程航一,从远处吹来的风将眼角的晶莹带走,只留下静默的四目相对,和不知该从何说起的爱意。 透过朦胧的视线,程航一能看得到徐开慈薄唇紧紧地抿着,大概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程航一的这几句话。 两个人都不知道,为什么上一次在这里,还能紧紧相拥的两个人,还能笑着互相说喜欢说爱的两个人,会变成如今这般? 是不是年少的时候,爱意就总是能更容易说出口? 可是也才过了几年而已,他们明明就都还年轻。 徐开慈大概是累了,翻挪了好几次手掌都没办法把手心抬起来,只能用手背慢慢蹭着程航一。 他朝程航一笑了笑,恢復昔日的表情。 「程程,我爱你,我始终爱你。在你还没有那么爱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很爱你了,或者说我自己都弄不清楚,我到底什么时候那么爱你的。我一直在说谎,说我只是不想输,说你是我最后的筹码,说到最后连我自己都相信这句话是真的。可有一件事我没说谎,当初我和徐春晔吵架的原因,的确就是因为他看到我和你手牵手走在街上,他给过我机会,说只要和你分手,前面的事情他可以既往不咎,我还能回家。」 徐开慈微微哂笑,「……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没答应。我一开始以为我只是嘴硬,甚至你都回到我身边了,我都一直觉得这只是我不肯低头的藉口。嗐……算了,现在说这些好像没太大意义了,总之我不太能……」 徐开慈的手从程航一的脸颊上掉落下来,无声地砸在腿上,然后瑟瑟缩缩地动了两下。程航一松开紧紧抱着徐开慈的手,然后将手伸向徐开慈。 指节碰撞后是眷恋的紧紧相握。 正如徐开慈说的,现在来说这些没有什么意义了,程航一已经一点都不在乎徐开慈在那场争吵里到底说的什么,更不在意徐开慈当初为什么要让他带着愧疚留下。 这些徐开慈不想说,程航一也不想追究,现在对程航一来说,更重要的是要怎么让徐开慈相信自己,要怎么让徐开慈回心转意。 不远处的枝丫上有幼鸟在叫,弱小的声音叫个不停,一直唿唤着不知何时归来的家人。 程航一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不知该如何回应,回应那些被徐开慈隐藏起来,又在烈日树荫下宣之于口的爱意。 或许说程航一一直知道这些爱意,只是他自己一直刻意去忽略。也许就像徐开慈说的,那么长的时间里,程航一都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自己牺牲得够多,所以才能心安理得地去享受,去忽略这份爱意。 以至于现在想要回应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程航一鼻翼翕动,抬手用力地搓了一把脸,挤出一个好难看的笑容对徐开慈说:「我也在撒谎,还记得我们分开前我去北京的那次吗?回来你问我为什么皮肤那么干燥,我说北京的气候就这样。其实不是的,你帮我买的那些东西我都没有用。一直到我搬出盛世蓝湾,搬离你替我建好的温室,我在青旅的那段时间我整理行李的时候我才看到那些东西。」 那个不大的袋子里装满了程航一可能会需要到的东西,小到一支蚊虫叮咬的药膏都考虑在里面。 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程航一都把这些当做理所应当,甚至很多次因为回程的行李太多不够放直接把这个袋子扔在酒店。 后面一个人住在外面,收拾过太多次行李,程航一才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同徐开慈在一起的这几年里,好像自己每一次说走就走的时候从来都不用考虑行李的问题,只要他想走,那个行李箱里总能涵盖他出行所需要的任何东西。 第125页 无论是吵架赌气离家出走,又或者是出差需要,这个行李箱好像随时待命样,可以包容程航一的每一次需求。 行李箱不是活物,背后能做这些的,只有这间家里的另一位男主人。 爱情从来不是某个节点,某个瞬间。 它是一日三餐,是日出月落,是细水长流。 是程航一蒙着眼睛刻意不去看的所有细节。 「我知道你爱我,一直爱我,从你替我准备的这些东西,到你回家替我的谋划。所以那么爱我的你,真的不愿意再回过头看看我吗?那次跳进温泉池里,被我救了上来你不是就答应过我吗?会好好活着,会再试试看。所以这次也当是为了我,再给我一次机会也不行了吗?你为什么会不知道呢?明明你也清楚,我真的希望你回来,希望你和我在一起。」 程航一抬头看着徐开慈,眼底满是期许和歉意。这些话多少都带着撒娇和耍赖,就赌一个徐开慈会心软,会不舍。 …… 大概是有些许的松动吧,徐开慈把头偏朝一边,很久不说话,只看着树上的那个鸟窝,又看向这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荒草。 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这些野草还没有那么高的。那会的他还能一迈腿跨三级台阶,还能在那个无人看管的天台上任程航一蹦到他怀里,然后自己轻轻松松将程航一抱起。 他还记得那天的相机里,拍了好多风景照,后面程航一来了以后两个人还拍了好多傻乎乎的自拍,无一例外都是情侣们惯用的那些姿势和表情。 良久之后徐开慈转过头来,他没去看程航一,只低头盯着自己看。 看自己苍白没有血色的皮肤,露着半截的小臂上还埋着偷熘出医院那天新换的留置针,一小段透明的胶管里新鲜的血液已经变成暗红色,在苍白的皮肤上尤其惹眼吓人。 顺着青绿色的血管一直往下,是他再也无法自由张开和使用的手指。他们原本修长灵活,从这指尖倾泻而出的乐曲何止一两百首,用这双手赢得的掌声多到数不过来。 先前不想说的话,不单单是对程航一的喜欢,更多还有他到现在也找不到存活下来的意义。 人这辈子又不是单单只有爱情。准备行李,包容伴侣这些事换谁都能做。要是无耻一点枕边人可以常换常新,但自己呢?这辈子难道只为伴侣活着?如果真是这样未免太无趣,太卑微。 程航一的指尖还在轻轻地触碰着徐开慈的手,徐开慈越看越难过,明明只要他能伸展手指,两只手就能握在一起,但自己却怎么都无法动弹。 他耸动肩膀,慢慢将胳膊往后移了一些,将两只手的距离拉开。 「程程,如果单单是为了你,那我接下来的人生意义难道就只有你吗?我刚刚说我不知道,不单单是对你的怀疑,还有很多你这辈子都无法体会的原因,我的意难平太多了,多到我很多时候甚至觉得你爱不爱我,已经不是最重要的原因了。你后知后觉的这些事情,换个人也可以替你做,可是我已经没办法再去做更多的事情了。」 明明是很轻很虚弱的声音,却像炸雷一样在程航一的脑子里炸开。 确实,从徐开慈出事以后,程航一就从来没有将徐开慈别的想法纳入考虑的范围,他考虑的一直都只有徐开慈身体好不好,要是不舒服会不会被他的家人知道。 仔细想想,这几年里徐开慈好几次情绪上的崩溃,其实更多是他自己无法接受自己,而不是这些浅薄的情情爱爱。 明明这些都该要顾忌,要安慰的,却被程航一或者是每一个人忽略。 明明,徐开慈也应该站在鲜花和掌声前,而不是困于轮椅上围着程航一惶惶不得终日。 这么一想,突然就能理解为什么徐开慈会想尽一切办法,哪怕是像他说的,用道德绑架的方式也要留住程航一。 在前途尽毁,家人抛弃后,这一点点爱算得上他最后一片浮萍。 所有的细枝末节全都连了起来,变成一根凌厉的鞭子,不停地抽打着程航一,疼得程航一长长地唿了几口气。 他站起身来弯下腰用力地抱住徐开慈,「你的家人没有放弃你,让我来见你最后一面的是徐春晔,过去的这几年里你妈妈也在时时刻刻关注你的健康,你没有被抛弃,只是他们不知道要怎么和你相处。你也不是毫无意义,你作的每一首曲子,盛观南都靠它拿到了奖。你坐在暗处,可你的曲子已经替你赢得该有的所有荣誉。」 松开怀抱,程航一没有直起身来,他低头亲吻徐开慈。带着青草的气息,并着夏日的温暖和自己衷心的喜欢和崇拜。 在程航一心里,就算现在徐开慈虚弱,残疾,他也依旧是程航一的小神仙,他从来不是没有意义的人。 「而你对我来说,本身就是意义独特的存在。」 第61章 明天会用同等字数的正文替换掉,老样子番外明天会挪到作话里。 「哎哟喂,你说现在的小孩怎么长那么好看呢。」才打开门还没见到人,就听到李秀娟女士的大嗓门,不知道在夸谁家小孩长得好看。 听到动静,梅静赶紧迎上去,客套地埋怨亲家母来一次还带那么多东西,让人看了多见外。 李秀娟气色不错,看来这次没有晕机,不但气色很好,这都能说亢奋了。梅静接过一些东西,她的手终于得以空闲下来,笑着摆摆手说:「来一次怎么可能空着手来,也不是什么贵重的,都是给小慈补身体用的,还有我们那边做的粽子,是我们那边才会包的口味,我想着这边估计是没有带点来大家一起尝尝。哎,小慈和航一呢?」 第126页 程航一春节都不回家更别说区区端午,每年都是李秀娟和老公大眼瞪小眼,实在是一点过节的氛围都没有,今年索性扔着老公提着大包小包来上海打算和徐家一起过节。 和梅静的气定神闲不同,李秀娟女士做事向来风风火火,离端午还有一周多就已经到了上海。为迎接亲家母,连梅静也提前到盛世蓝湾住下。 梅静扫了一眼李秀娟带来的那些东西,也微微笑了笑,「小程今早就出去了说有工作,说下午就回来了。小慈还在房间里,今早说有些头晕,吃过午饭我让他再睡会。」 梅静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应该快醒了,我去叫他。」 李秀娟点点头,刚要说不用,就看到房间门被打开,徐开慈歪歪坐在轮椅上被推了出来。 徐开慈才从床上被抱起来,脸色还很苍白,看着没多少精神。额前的刘海还没来得及整理,碎碎地盖在眼前,衬得眼珠好黑。 到凑近梅静和李秀娟,徐开慈才缓缓开口,礼貌地沖李秀娟打招唿:「伯母好,本来说让程程去机场接您的,结果临时有工作,害您大热天自己过来。」 「这有什么呀,没事儿,出了机场叫个车也一样的。倒是你,不舒服怎么还起来? 不同于梅静,程航一的母亲总有一种过度的热情。就像现在即使见过徐开慈也才寥寥数面,也能亲昵热情地揉一揉徐开慈的一头碎发,又拉着徐开慈的手问怎么那么凉,埋怨徐开慈穿得少。 徐开慈不是很能适应这样的关切,大概也是和童年有关。这会他只能微微笑一下,说自己一直这样,没什么大事。 他是真的不擅长和父母辈打交道,才寒暄几句话徐开慈就陷入难为情的沉默,推脱着说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就进了书房,只留下梅静和李秀娟一边喝茶一边瞎侃。 进了书房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徐开慈还是觉得累得慌,不打算开电脑写曲子,就静静坐在桌前听着外面聊天。 不知道怎么又扯到了小孩子,谈到这个话题,李秀娟来了精神,笑着说今天到小区里看到几个小孩,脸蛋上擦得粉扑扑的煞是好看,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 她形容小孩的语气好有趣,惹得梅静笑了起来,随即瞪大眼睛说:「今天是儿童节呀你不知道吗?这估计是下午有什么才艺表演吧。」 也难怪,这种节日对程家和徐家都已经没有关系了,李秀娟没反应过来也正常。 不过话题打开来,李秀娟就更有话聊,滔滔不绝地说着程航一小的时候每年都要上台表演,都是她给化的妆。言语里全是做母亲回忆儿子高光时刻的自豪,大概在她心里,程航一童年上台表演的等级重量和现在每年开演唱是同一个等级的,都值得她大吹特吹。 她正在兴头上,都没注意到梅静脸上的尴尬。 程航一童年每一次高光时刻李秀娟都没有落下,但梅静恰恰相反,梅静错过了所有徐开慈的童年时光,现在说起自家小孩的童年,梅静一句话都插不上。 听着母亲的沉默,徐开慈在书房里默默低下头,突然好想程航一,想他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带自己出去转转? 正想着呢,就听到门外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徐开慈抬起头来小小地笑了一下,手慢慢抬起废了好大劲重新搭在操纵杆上,打算出书房。 还没出书房,就听到程航一和他妈妈斗嘴的声音。 「您二老都在啊,哎哟我妈你又乱买这么老多东西,都和你说了不要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你们中年妇女是不是都爱乱买保健品?」 「小王八蛋,这又不是买给你的,是给小慈的。」 「我哥不吃这些,你不要给我添乱。嚯,这粽子不错,难得你买了个我称心如意的。」 徐开慈摇摇头,想不通刚刚觉得这间家里是因为两个女人才变得热闹的错觉是哪里来的,明明一个程航一就够了。 正在愣神,徐开慈就被一个温暖的拥抱揽进怀里,他的头贴在程航一的身上,还被程航一揉了揉头髮。 「我妈又乱买东西来了,我看了一眼都不适合你吃,回头我不在家他餵你东西你可别碍于不好拒绝什么都咽进去。」 程航一动作太大,抱徐开慈的时候将本就没坐稳的徐开慈手脚都碰掉,吊在轮椅外无力地晃动着。 松开怀抱,程航一蹲下身子帮徐开慈把掉落在脚踏外的双脚摆好,又不害臊地问徐开慈:「怎么不出去和她们讲话,偷偷躲这里想我?」 徐开慈瞪了程航一一眼,掌根推着操纵杆撞了一下程航一,只是轻轻地一下,算作是两个人为数不多的玩闹。 程航一动作总是要比徐开慈快一点,他双手撑着轮椅扶手,嬉皮笑脸地将额头抵在徐开慈的头上,小声地吐槽着客厅里的两位妈。 原本还挺烦躁的,客厅里那些嘈杂的声音吵得他闭眼耳边都在嗡嗡响,但好像从程航一抱住他的一瞬间那些声音又小到细不可闻,徐开慈微微仰起头,在程航一唇角啄了一下,然后抬手又蹭了蹭程航一。 「程程我们出去吧,让她们聊着,我都好久没出门了我们出去逛一圈吧。」 病后的徐开慈说话一直声音都不大,语调也平和很少会有什么很大的情绪波折。旁的人听到他说话并不能听出什么来,但程航一还是能从细微的语调变化中听出异样。 第127页 ——徐开慈在不高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徐开慈会不高兴,但已经不开心了,老公说什么就是什么,程航一一口应下,二话不说推着徐开慈到玄关替他穿袜换鞋。 程航一听话归听话,低下头替徐开慈穿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往徐开慈的脚上拍了一下。 「你这破习惯,怎么都改不掉。」 徐开慈夏天还是喜欢赤着脚,别说给他买好的棉拖鞋了,连袜子都不爱穿,一双软趴趴的脚就随随便便搁着,也得亏家里随时有人看着脚踏上也放着软枕垫着,才不至于什么时候卡在踏板下面蹭破磨红。 但始终不是什么好习惯,他本来就四肢冰凉,这么赤着脚时间长了更是跟块冰块儿似的,本就没什么血色的皮肤都有些发青。无论是蜷缩着的脚趾关节还是变形的踝关节都略微僵硬,得揉好一阵才能松动下来,顺利把鞋子套进去。 徐开慈心情不好没搭理程航一的这一巴掌,他感觉不到的身体部位一直到现在都没多在乎,只催着程航一麻熘点。 程航一看了眼交谈甚欢的两位妈,又扭头看看徐开慈,对徐开慈不高兴这件事大概有了个谱儿。 果不其然,程航一猜的一点都没错,只是他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合着你这是生咱影后娘娘的气么?就因为小时候她都没管过你这事儿?」程航一看了眼益生菌的生产日期,又往里面挑了一板扔进了手中的购物篮,抬头小声地问坐在一边的徐开慈。一边说着,一边又将徐开慈往自己跟前拉了一点。 今天超市里人多得要死,特别小孩,才进超市没多久徐开慈的轮椅就被疯跑的小孩撞了两次,要不是繫着束带,徐开慈迟早要从轮椅上摔下来。 徐开慈「唔」了一声,随即又摇了摇头,「也不算吧,我和她置什么气?要置气也不是现在这岁数置气。」 话说得轻描淡写,但程航一怎么总觉得这空气中似乎总飘着一股子酸味儿。 程航一站在冰柜前一边纠结要不要买可乐,一边瘪着嘴摇头说:「我跟你说我反而挺羡慕你的,你不知道我妈说的那些活动我都特别烦。」 他手指着自己的颧骨,夸张地说:「你不知道我妈每次给我打腮红都特别重,跟猴子屁股一样,再小一点还要给我在眉心中间点一颗美人痣,哎操反正我特别讨厌。像你就不用被逼着做这些傻缺事情,儿童节买个小蛋糕吃吃就挺开心了,干嘛要去当猴子被大家围观。」 话音落地好久都没得到回应,程航一转过头才发现徐开慈根本没有听他讲话,一直在看着冰柜里的梦龙愣神。察觉到程航一的视线扫射才抬起头来,眼神飘忽不定敷衍地回道:「啊,是,你说得太对了。」 「对什么对,你就没听我说,看到冰的都走不动道了你。」程航一失声笑了出来,又狠狠地瞪了徐开慈一眼。 怪自己还是戏太多,徐开慈怎么可能因为这些事酸,就算酸看到冰淇淋也酸不起来了。 也是神了前面那么多年都没觉得徐开慈多喜欢吃这些东西,反而做完手术以后不能吃了还越发馋起来。 徐开慈稍稍凑近程航一,抬手颤颤巍巍地蹭着冰柜门上的促销信息,抬头讨好地笑问程航一:「那什么在做六一促销,你要不要买点?天气那么热你肯定也想吃对不对?」 徐开慈这双眼睛别说映着期许的光了,就是稍微眨眨眼都算在勾魂,程航一真的很难抵挡得住。 他偏过头义正言辞,「不,我不想,我一点都不喜欢冰淇淋。」 徐开慈又凑近一些,下垂着的脚都抵在了徐开慈的小腿上,蜷着的右手小幅度地蹭着程航一的裤腿,「你想。」 这谁能抵得住,反正程航一已经接近头像,只剩紧咬的牙关还在坚持,「不……真的不行……你听我说……」 徐开慈没后退,反而笑得更灿烂,还朝程航一眨了一下眼睛,「程程你弯下腰来。」 这种怀柔政策比真枪实弹更有杀伤力,程航一眼皮重重地跳了一下,不过也听话地弯下腰凑到徐开慈面前。还不等说什么,就被「吧唧」亲了一口。 程航一的脸蹭地一下红了起来,因为徐开慈的身体缘故,本就有人时不时往他们两个人这边瞟,现在两个人更是不亚于有一盏一千瓦的灯泡照着他们。 「现在是不是突然就想了?」徐开慈好像没看到别人一样,还挑着眉问程航一,蜷缩的手指已经伸向抹茶味的梦龙。 程航一咳了两声,不自然地打开冰柜将那盒梦龙扔进购物框里,找了个自以为很合理的藉口:「要不是促销我才不买,都多大人了还吃冰淇淋。」 说完想了想,又把大盒的冰淇淋拿了出来,换成了小盒的。 徐开慈看着冰淇淋终于安安静静地躺在购物篮里,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然后宛如一个渣攻一样按动操纵杆就往前走,看都不看程航一一眼。 「徐开慈!我再也不相信你亲我是单纯只想亲亲我了!」程航一气鼓鼓地把冰柜门关上,大步追上徐开慈,跟在他后面碎碎念。 徐开慈微微仰起头来,对程航一露出那副奸计得逞又人畜无害的笑容,「我本来就好喜欢你的呀,哪能这么想我对程小爷的爱呢?」 程航一还想说点什么,又嘴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支支吾吾半天,吐出一句:「刚刚别人都看到你亲我了……结果你只是骗我冰淇淋……」 第128页 徐开慈愣怔了一下,看了看周围人的眼光,又转过轮椅来正对着程航一,他仰着头看着程航一的脸。 ——这和小孩有什么区别? 一瞬间两个人的脑子里都有这个想法。 算啦,孩子气一点也没什么,正好应景了。 「回家给你吃半盒,不能再多了。」 「到人少的地方,再亲你一下好不好,肯定是发自内心就是喜欢你的亲。」 同时做出退步,又同时相视一笑。程航一撇着的嘴巴扬了起来,弯下腰靠近徐开慈,「不如现在就亲。」 第62章 夏日的阳光撒在这片荒地上,晒得所有东西都像褪色一样。亲吻之后,徐开慈久久不说话,程航一等了好久,抱了他好久,都还是没有等来任何任何答案。 没有心灰意冷地拒绝,也没有幡然醒悟的同意,甚至连一声嘆息都没有。 耳鬓紧紧贴在一起,程航一能听到徐开慈平缓的唿吸声,能感受到徐开慈的心跳。 程航一摸不透徐开慈在想什么,他的心里是不是也像着狂风吹乱的野草一样,在不停地翻飞交错,还是像岿然不动的巨树,只是静静地杵在那里什么都没想。 程航一突然觉得自己挺没用的,那么多天里,用了那么多办法都没办法让徐开慈动摇。 年少的时候好像做什么事情都很顺利。学业也好,感情也好,都不需要太费劲就可以做到让别人羡慕。怎么反而到了一定的年纪,还渐渐觉得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种挫败感让程航一突然觉得好难受,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整个头都埋进徐开慈的怀抱里。 「哥,你知道我这些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吗?」程航一哑着嗓子问徐开慈。 徐开慈也将头低下,他无法像别人那样调节体温,在烈日下晒了这么一会,已经开始不舒服觉得头很晕。 刚刚脑子里还在想着什么,突然就被这阵晕眩打断。 模煳中徐开慈听到程航一的问题,来不及思考只顺着他的话轻声回答了一句:「什么。」 这会的徐开慈浑身发虚,几乎坐不住,要不是程航一揽着他,他几乎要往前倾。他其实想和程航一说自己难受,但这会他难受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耳膜好像随着心跳在鼓动,只能听到自己慌乱的心跳声。 徐开慈最近说话一直都没太大力气,程航一併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他正自顾自地说着,突然感觉到怀里的徐开慈没了声音,刚刚平缓的唿吸也乱了节奏。 程航一一把拉开徐开慈,发现他脸色比先前还要苍白很多,颧周又翻着不自然的潮/红。 「哥,你难受吗?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程航一一边问着,一边伸手去摸徐开慈发烫的脸颊。 徐开慈实在难受得厉害,被程航一从怀抱里拉出来后头耷拉着,五官拧在一起,断断续续地吐了几个字:「回……回去吧,我……头晕得厉害……」 天气实在太热,徐开慈在这样的高温下很容易中暑。他中暑可不是闹着玩的,程航一脸色大变,立马将他扶稳做好,甚至还将轮椅靠背调低了一些,二话不说推着他往回走。 他已经很刻意地将轮椅推到树荫下,顺着墙角往回走,可徐开慈的症状却越来越难受,已经难受得睁不开眼睛,嘴唇都失了血色。 离停车的地方还有很长一段路,中间还得路过一段没有树荫的地方,但现在徐开慈已经有隐约要痉挛的迹象,他的腿已经伸得直直的,完全没办法安分放在脚踏上。 程航一觉得这样等到了车里,徐开慈就真的要出事了,他干脆解开绑在徐开慈身上的束带,直接抱起程航一往车子的方向跑去。 「哥,哥你勾着一点儿我,你别睡,是不是很噁心?一会到了车上我给你喝水,你别睡,你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徐开慈软软地倒在程航一怀里,听到程航一的话,颤颤巍巍地抬起胳膊,但在半空中就掉了下去,再想抬起来,就只是手腕动了动,丝毫不起什么作用。 还好徐开慈因为生病瘦了好多,程航一还算跑得快,到了车面前,他一手抱着徐开慈,一脚踩着车子的踏板,将另一只手腾出来打开车门,这才将徐开慈稳当地放回到副驾驶座上。 他叫了两声徐开慈,徐开慈只将眼睛睁开一半,半阖着算作是回应他自己还有意识。 程航一又快步走到车子后面,打开后备箱拎出两瓶水来,顺便脱下自己身上的t恤,将瓶子里的水全部倒在自己衣服上将衣服打湿,接着转到徐开慈身边,把徐开慈的衬衣解开,用湿透了的t恤替徐开慈擦拭周身替他降温。 一番操作下来徐开慈缓了好一会才慢慢缓解过来,半闭的眼睛终于睁开。但他脸上还有身上还是很烫,程航一索性直接把湿透了的t恤盖在徐开慈的额头上,又打开了车内的冷气,将出风口直接对着徐开慈吹着。 刚刚用剩的矿泉水还有一点,但徐开慈现在已经没那个力气自己把水咽进去。 情急之下,程航一仰头大大地含了一口水,俯身对上徐开慈的嘴巴,一点点地度给徐开慈。 清凉的甘甜顺着两个人的嘴巴,一点点持续地穿过徐开慈的喉咙,一直延伸进徐开慈火热的肺腑。 多亏这两瓶矿泉水,多亏这件潮湿的衣服,多亏程航一。 第129页 在一片混沌如浆煳的闷热中,徐开慈被困在里面,任凭他如何挣扎都不能脱身,反而越是挣扎,就越是陷得深,最后连睁眼都变得困难。 突然好像吹来一阵风,将这团热气从徐开慈周身吹走,他觉得压着自己的那团浆煳好像轻了很多,连同唿吸都畅快了很多。 在迷煳之中,他感觉到好像有人在亲吻他,这个吻是冰凉的,是舒服的,还有他渴望很久的水汽,那些水汽终于将这拨不开的热气彻底打散,将他从远处又拉了回来。 徐开慈睁开双眼,水汽迷濛中他看到程航一双眼通红地与他面对面,他身上的那件好看的t恤现在就像块旧抹布一样,被水浸湿,被揉得皱巴巴。 程航一拉过徐开慈的手,握着那件皱巴巴的t恤替他擦着手心。 徐开慈下意识动了一下,想要把手缩回来。 其实程航一不用这样的,他可以更粗暴一些,直接将水淋到徐开慈头上,过一会徐开慈也能醒过来。 去年分手后没多久,徐开慈和护工独自出门的时候也中暑过,当时情急之下护工就是这么做的。 实在不值得……糟蹋一件四位数的t恤。至少徐开慈这会是这么想的。 「别动,还没降温,我再帮你擦一遍。还是你觉得冷?那我把空调关了。」 徐开慈的手腕动了一下,程航一立马将徐开慈的手捉得更紧,他都没抬头,只顾着帮徐开慈降温。 手心已经没刚才那么烫了,只留着一点温温的感觉。 一直到徐开慈的双手恢復冰凉,程航一才抬起头来,眼尾红红的小声地嘀咕着:「刚刚真的很吓人,也是我没想好,不应该带你来这些地方的,那么热的天我也是脑子被驴踢了。就应该直接带你回家,或者说家门都不出才对。」 徐开慈扯开一个苍白的笑容,脸上还带着一点未干的水珠,他的手还搭在程航一的手上,这会将就小小地蹭着程航一。 「没事,别怕,程程别怕。」 这次程航一一反常态,没有顺着徐开慈的话说,他瞪大眼睛吼道:「我当然怕!我怕得要死,你知不知道你在回来的路上一直不说话的样子有多害怕?」 他是真的后怕,在那条没有树荫的路上,他甚至在想为什么后羿射日的时候,没有把最后一个太阳也消灭掉? 主要还是怪自己,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带徐开慈来这种地方?为什么徐开慈要平白无故地遭罪? 刚刚的这些举动,都是脑子一片混乱中,还保持着最后的意思理智,在理智的驱动下做出来的事情。 现在见徐开慈慢慢缓和过来,才是深深的后怕。 就如同徐开慈落水那天晚上一样,混乱意识过后的后怕,随即而来的是后嵴一阵发凉和脱力感。 程航一拉着徐开慈的手,颤抖和哽咽着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自己不及时?」 你刚受伤那会,我好像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的。等我赶到你面前的时候,你已经过了身体最痛苦的时候。 你第一次打算了解自己的时候,我在楼下抽了整整一根烟。如果我早一点到,你的肺部就不会损伤那么严重,害你住了很久很久的医院。 而现在你病了,我好像又来晚了,所以才没办法让你有丝毫动摇。 程航一深深地抽了口气,声音很小,好像只说给自己听一样自责道:「我好像每次都到了,可是我每次又都迟到了。」 徐开慈无声地笑了一下,又摇摇头说:「你做得很好,已经很及时了,是我本来就和别人不一样。」 程航一愣怔了一下,低头又吻了一遍徐开慈的额头,「你和别人确实不一样,在我心里你永远无可取代,在你这里及时不够,得用跑的,还得是加速那种。」 亲吻徐开慈的额头,发现体温确实已经降了下来,程航一终于松了口气。他随便拧了一把t恤上的水,重新将t恤套在身上。 弯下腰替徐开慈摆正身体的时候摸到徐开慈的身体,才发现他纸尿裤已经饱和,应该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或许是中暑的原因,或者是确实已经出来了很久,徐开慈的身体在提醒两个人该回家了。 程航一怕徐开慈知道后反应会很大,只能不动声色地继续替他放好四肢,关上车门折回去收轮椅。 等回来的时候徐开慈已经头偏朝一边沉沉睡去,特殊的安全带勒得他有些紧,眉毛微微拧在一起,小声地闷哼几声。 程航一坐进车里,伸手替徐开慈松开了一点安全带。 因为是工作日的关系,回程的路上没什么车辆,程航一一直握着徐开慈的手,感受着从徐开慈软糯的掌心传来的冰凉触感。 虽然说总说爱情不是必需品,没了爱情也能过日子,但总会人心不足,总会想更多。 分手后程航一觉得要是徐开慈能见他一面就好了,等真的在病床前见到徐开慈,又会想能不能留在徐开慈身边,哪怕中间隔着茶几,隔着沙发,还隔着那两盆该死的绿植。 现在握着徐开慈的手,程航一还觉得不满足,他想要永远握着徐开慈的手,要一个长长久久。 徐开慈,这次不要再让我后怕了,后怕自己来得太迟,后怕自己没有能这么一直拉着你的手。 第63章 到家的时候程航一靠近徐开慈,替他解开安全带,又第不知道多少次被他那张脸吸引,又一次近距离地愣了神。 第130页 旋即笑了起来,手小心翼翼地挪到徐开慈脸上,小小地轻轻地摸了一下徐开慈的脸。 恰好这会徐开慈睁开眼睛,看到程航一凑得好近,在车内暖黄色的灯光下甚至能看到程航一脸上细细绒绒的汗毛。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两个人分手前,回到了程航一把徐开慈将徐开慈从他外婆家带走的那天。 只是空气中好像又流淌着一点点细微区别,只是这一点点区别,就足够让两个人中间的氛围变得不同。 「程航一,背我上去行吗?」 徐开慈仰着头,眼中有细碎的波澜。他声音软软的,带着一点点鼻音,「怪累的,我不想坐在那玩意儿上面,我想你背我。」 程航一听惯了徐开慈最近生硬且直来直去的语气,突然这么说话他还有点不适应,耳根一下红了起来。 他红着脸答应,将车挺稳后绕到徐开慈面前,替他解开安全带将他背到了背上。 先前在那条小路上抱着徐开慈跑在慌乱中徐开慈的鞋子就掉了一只,在路上徐开慈又发生过小幅度的痉挛,这会连袜子都退到了脚踝,露出细细不足一握的脚踝。 这会他的双脚悬于半空,一晃一晃的,有些时候还会踢到程航一的腿上。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程航一听到徐开慈在轻声地啜泣。 就在这黑暗的地下停车场里。 那天程航一问徐开慈,要不要哭一场,发泄出来。徐开慈只是冷着脸僵硬地回了一句不要。 而现在这场迟来的眼泪,终于滴落在程航一的肩上。 羡慕程航一怎么可以想哭就能哭出来,而自己连崩溃都挤不出几滴眼泪。 太讨厌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来得迟。 熬不过去还得熬,想不明白也得想,做不了也得做。 这种没有头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为什么要在彻底放弃的时候又回来。每次都是这样,在绝望之际给一点希望,然后又重重将他推落至更深的深渊。 好像哭过这一场,徐开慈觉得轻松了不少,连同先前中暑带来的头晕都缓解了很多很多。 原本只是轻轻啜泣,后面竟然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哭腔,哭得越来越大声,还伴随着几声低吼。在这黑暗无光的停车场里,徐开慈在尽情地发泄着。这么多年来,端着,装着,实在太累了,真的太累了。比瘫了还累,比幻痛还疼。 哭声渐渐止住,又变成了先前那样的抽噎,程航一浑身僵硬得不敢动弹。 他听到徐开慈说:「程航一,我真的太讨厌你这样了……」 滚烫的眼泪穿透冰凉潮湿的衬衫,将程航一灼伤,他哽着喉咙开口说话:「刚刚没来得及说,我现在觉得最幸运的事情,就是还能回到你身边。我知道你想哭想发泄,现在好了,发泄出来也好,就是别哭了,你哭多了胸闷。」 「恨我没关系,能让我留在你身边就好,陪你笑陪你哭,陪你到你改变主意那天。」 徐开慈哑着嗓子,重重地吁了口气,勾着程航一的手垂落掉下,丧气地说了句:「算了……好歹你来了……」 空旷的停车场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程航一的脚步声在迴荡。 「那我们回家好不好?」 「嗯,回吧。」 电梯里程航一的手机响了几声,他没空腾出手去接,这个手机是他私人号,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要么是自个儿远在y城的娘打电话来唠叨相亲的事儿,要么是狐朋狗友打来约酒。无论是哪一种,程航一都没打算接,他已经阔别酒场很久了,以后也不会有去的想法。 至于母上李秀娟女士那边,程航一打算等徐开慈好转一点就找机会和她说清楚。 还未出电梯电话就挂了,程航一还和在背上的徐开慈开玩笑说:「你说这个点儿了还有骚扰电话呢?」 徐开慈软软地趴在程航一背上,不理他的荤话,但电梯响了一声后也不见程航一动脚,正要抬眼,却发现电梯前站着几个人。 接着就听到程航一结结巴巴喊了声:「伯……伯父……」 ?! 徐开慈立马抬起头,赫然就是徐春晔站在门前,身边还跟着徐家的司机。 「啪」地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程航一的脸上,徐春晔暴怒地吼道:「程航一,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他伸出食指指着程航一背上的徐开慈吼道:「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情况吗?你还敢把他带出医院!」 不等程航一辩解什么,徐春晔扭过头又对着嚷嚷:「愣着干嘛!傻了吗?还不快接过来!」 暴怒状态下的徐春晔像一头进入战斗状态下的勐兽,连吼叫都带着肃杀之气,司机被他这么一吼吓得打了个寒颤,反应过来后不由分说地绕到程航一后面接过徐开慈。 程航一本想挣扎,但又怕徐开慈受伤,只能放开徐开慈由司机接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放手,眼巴巴地咕哝着:「您慢点儿,他刚刚痉挛过……别这么抱他,他会受伤的。」 原本以为徐春晔只是让司机把徐开慈接过去,程航一还转过身着急忙慌地出电梯打算开门,却扭过头发现徐春晔等人根本没有跟着自己进家的打算。 他愣怔着问徐春晔:「伯父不进来吗……」 徐春晔一只脚踏进电梯,又转过身冷冷地反问程航一:「怎么?还打着算盘觉得我只是来看看他么?」 第131页 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 程航一惊慌失措地在最后一刻挤进电梯。 他脸色苍白地央求徐春晔:「我错了,我只是看我哥在医院太难受了,我都想好了过两天我就送他回去的。他今天真的不舒服,您打我怎么都行,您先让他上楼躺会行吗?」 程航一正说着,徐开慈那边就真的痉挛了起来,双脚在司机怀里乱蹬个不停,一双枯瘦的手也不停地在自己胸口乱蹭,迸发出煎熬的低叫。 程航一心疼得不行,转过身想帮徐开慈按摩,可司机却将徐开慈抱得死死的,身后徐春晔还将他一把拉住,根本不允许他靠近半步。 「你给我离我儿子远点!我就是太相信你了,太心软了才会让你有机可乘,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会有机会接近他了!你现在就给我收拾你的东西滚开!」 骂完程航一,徐春晔又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徐开慈,「别他妈装了,我这次一点都不会同情和心疼,你今天说什么都要给我回医院,我和医生商量好了,最迟后天就做手术。」 这一切来得太猝不及防,程航一像被雷噼了一样,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只能簌簌发抖地求徐开慈不要这样。 「您不能这样,他现在真的不是装的,他真的难受着。手术……手术我会劝他做的,您不要这么逼他,他会难受的。」 程航一死死抓着徐春晔的手被徐春晔一把甩开,差点没一个趔趄摔倒。 徐开慈在痉挛中痛苦地扭曲颤抖着,听到徐春晔的话,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不……不去……程程……」 程航一扶着电梯内壁站稳,凑到徐开慈面前,想将徐开慈抱过来,奈何司机力气太大,他根本没办法将徐开慈抢过来,反而还加剧了徐开慈的痉挛。 程航一又急又怕,连手都不知道要放在哪里。怕硬抢会弄伤徐开慈,怕自己什么都不做会让徐开慈就这么被带走。 因为痉挛,徐开慈别说鞋子,连他脚上的袜子都掉了,脸上也疼得生掉下眼泪来,口水也在说话时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但就这样,徐春晔也没有一丝心软,还是生硬地背着手站在一边吼道:「你还有脸叫他!你今天说什么都要和我回医院,等做了手术好了就回家,老子又不是养不起一个瘫子,你就哪里都别去,什么都不准想,乖乖给我在家里呆着。」 话音刚落,电梯门打开,徐春晔大步走了出去,司机也侧身抱着徐开慈走出电梯。 程航一跌跌撞撞地追着出去,「您要带他回医院没问题,可您能不能消消气,您这样真的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我求您了,您看他现在这样,我跟您一起去,我看着他没事了我再走,您这样徐开慈真的会难受的……」 他从来没见到过徐春晔那么生气的样子,几年前他是不是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将徐开慈失手推下去的? 程航一是真的害怕,害怕他今天将徐开慈带走,徐开慈会再次受到伤害。 就算不是身体上的,以徐开慈现在的心理情况,也遭不住徐春晔这样的暴怒。 「爸……爸……我疼……」徐开慈痛苦地喊着,四肢百骸好像被重锤敲碎了一般,更难受的还是要以这种方式重新回到医院里去。 他无法动弹,被死死地禁锢在别人的怀里,只能出声喊叫。 可痉挛后的叫唤都太过虚弱,一点用都没有。 他疼得浑身都在颤抖,咬着牙问徐春晔:「您……不是答应过我……会尊重我吗?」 听到这句话,一直在前面走得很快的徐春晔身体一僵,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徐开慈:「你也配我的尊重?」 「想尽办法让我愧疚只为了给这么个人要一个前程我不说什么,就当我欠你这副身体的,可你怎么回报我的?你还敢和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偷熘出去,我现在都在想你抵死不做手术,是不是又是你的苦肉计,只为了见他,只为了和他旧情復燃?」 他的脸色阴沉,眼底止不住的怒火在肆意地烧着,不管不顾地喷溅在徐开慈身上。 程航一挤进两个人中间,将徐开慈挡在身后,诚惶诚恐地解释着:「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您不要这么说,他心里真的不是这么想的……」 可徐春晔看都不看程航一,眼底全是轻蔑地笑了一声,淡淡说了句:「滚开。」 说完打开车门,给司机使了个眼色,再也不管旁边泪流满面的程航一。 总是有很多事情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偏离原本的轨道。 就像程航一一开始想把徐开慈偷走是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徐开慈非常讨厌日復一日地呆在医院里,徐开慈虽然没有办法用身体反抗那些治疗和检查,但程航一知道他在讨厌,他在抗拒。 所以他才想要带徐开慈逃离医院,想让他至少先放松下来。 却没想到被徐春晔发现后,会给徐开慈带来那么大的灾难。 被抱上车的时候徐开慈还在难受地闷哼着,也没有人帮他把掉了的袜子穿上,一双苍白无力的脚就这么蹭在车里。 车门关上前,程航一又看到徐开慈在掉眼泪,原本这段时间他都看到徐开慈的眼神变得柔和,而现在,那些柔和又被绝望代替。 第64章 程航一眼睁睁地看着车子驶出地下室,骤然间好像身体脱力般跪倒下去。他恨恨地握拳捶在地上,手关节钻心的疼顺着神经传递到四肢百骸。 第132页 每次都差一点,每次都会变得更差,每一次都来不及。 程航一抬气胳膊反手抹了一把脸,手上的灰尘混合着血液蹭在他脸上,看上去狼狈极了。 看着远去的车子和停车场出口透进来的光,程航一站起身来转身走到自己车子面前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徐春晔我草拟大爷!」 手机这个时候又响了起来,程航一本不想接的,他实在没心情在这个时候还要去应付那些无聊的约或者是没意义的相亲。 但手机一直在响,这已经是第三个电话了,他只能将手机掏出来接通。 他还没说什么,电话那边孟新辞的声音就已经在耳边炸开:「程航一你胆子太大了,你现在在哪儿?赶紧把徐开慈送医院去,不然我都救不了你了。」 程航一油门几乎踩到底,从来没有一次能开那么快,车窗外捲起的风在他耳边唿啸。 「不会那么倒霉吧?那你现在在哪?」孟新辞眼皮重重地跳了一下,预感到事情不妙。 程航一怒骂道:「少他妈废话,你要是还想帮我就赶紧去医院,今天要是徐开慈有事你看徐春晔能不能活着出医院大门!」 手机是外放的,程航一也清晰地听到电话那边的风声唿啸,伴随着孟新辞永远冷静的声音:「我快到了,程航一你冷静点,徐开慈不会有事的。」 挂断电话前程航一冷笑道:「但愿。」 那辆黑色的轿车就近在眼前,程航一又加快了一点速度,他的手一直摁着喇叭,在这条车行道上变成了显眼又聒噪的存在。 司机听到后面的动静,诚惶诚恐地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还在生气的徐春晔,战战兢兢地说道:「小……小程的车子好像在跟着我们。」 程航一的动静那么大,徐春晔当然发现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几声响亮的喇叭声不是让他们停下。恰恰相反,程航一是在提醒徐春晔,他不会放弃的。 又或者,是在告诉徐开慈他一直都在。 徐开慈的痉挛已经平復下来,只是先前太过剧烈,这会几近脱力,别说转头看看,就连坐都坐不住。 像个破布口袋一样歪扭在后排座位上,袜子早就不知道掉在哪里,一双失了血色的脚现在都还在小幅度地蹭在座位下,尤其是右脚,现在整个脚面都被蹭红,还破了一点。 徐春晔烦躁地扭头看了一眼后面,那辆聒噪的大g还在飞速地追赶着他们,喇叭也还仍旧响着。 徐春晔摆摆手不再管程航一,由着他造作,「不要管他,你开你的。开快点就行了,他要跟就让他跟着。」 侧头看到徐开慈还在难受地闷哼着,这会气消一半才愿意正视徐开慈的痛苦,徐春晔从车内抽了几张纸挨到徐开慈面前,伸手替他把嘴角的银丝擦干净,就这会他还埋怨着:「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病重还敢从医院里跑掉。要不是我今天回来,你还想跟着他疯多久?!是不是要把命疯没了你才甘愿?!」 徐开慈喉头不停地涌动着腥甜,他不敢开口说话,怕又有什么从牙关后奔涌而出。 他更不想要徐春晔碰他,只能将头稍稍偏过去,鼻底不停地喷着鼻息,脸庞的痛苦表情丝毫未减。 「别动!你还有脾气了你!在这件事上我还不够纵容你啊?」 徐春晔的手僵硬在半空中,旋即愤怒又越于脸上,他自认自己已经足够包容,连他忍受不了的性取向,最近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些的前提都是徐开慈要乖乖呆在医院里,好好接受治疗,而不是跟着程航一一起疯。 到了现在徐春晔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了,到底是气徐开慈一次又一次挑战自己的底线,又或者是气徐开慈这副一心寻死的样子。 他还从来不知道,有一天要和自己儿子相处成这副鬼样子。 徐春晔钳制住徐开慈的下巴,打算仔细替徐开慈把脸上的泪痕和口水擦干净。却在捏到徐开慈脸颊的一瞬间,从徐开慈的嘴角涌出来一股粘稠的血液。 他的动作引起血液回流,徐开慈被呛得咳了起来,脸一下子憋得通红。 「快!开快点!」徐春晔慌了起来,怕徐开慈真的出事。 车厢内他叫得好大声,眼睛里布满血丝,刚刚的那些生气愤怒已经统统抛诸脑后,现在只希望车开快点,尽快到医院。 他将徐开慈微微抱了起来,一手托着他的前胸,一手叩击着他的后背,让徐开慈把嘴巴里的东西都吐出来。 和以往不同,没有任何的食物残渣,只有浓稠已经发乌的血液,正大口大口地往外冒。 徐春晔满手都是徐开慈温热的血,他惊慌失措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捂住徐开慈的嘴巴,又怕再一次血液回流呛到徐开慈,只能扯着嗓子喊道:「再开快一点!开快一点啊!」 这口郁结憋在心里好久,大概从电梯里就开始难受,忍着疼痛教出来的那几声已经耗尽他最后的力气。一直到现在吐干净了,徐开慈才觉得身体轻了很多。 车外程航一的车子还在鸣笛,还在朦胧中告诉徐开慈他一直都在。 但徐开慈觉得自己已经很累了,因为太累了,所以连刺耳的鸣笛声他都觉得声音好小,小到他都快听不清楚。 徐春晔扶着他缓缓靠在靠背上,他的手上也有血,先前的纸也被污染。徐春晔越是帮徐开慈擦脸,他的脸就变得越是难看狼狈。 第133页 徐开慈已经无力挣扎,仰倒着斜眼看着徐春晔。 「就算把我推进手术室,把我救回来……又有什么用……我还是一样恨你……尤其今天……」 以前的所有都可以和帮助程航一相抵消。但今天不行,今天所有的作为,徐开慈要记一辈子。 要恨一辈子。 徐春晔瞪大眼睛看着徐开慈,久久说不出话来,一直到徐开慈偏过头去闭上眼睛。 车子停在医院门口,先前已经在路上联繫过院方,这会已经有医护人员在医院门口等着,车子一停徐开慈立马就被抬上急救床。 徐春晔还愣怔着,突然一道身影凑过来,一把将他推开。 除了一把勐推外,还携挟着一句暴怒的「滚开!」 等回过神来,程航一已经和医护人员推着徐开慈跑出去好大一截。 像是感觉到一样,徐开慈阖着的眼睛缓缓睁开来,迷濛着看着眼前的一切,头顶飞驰而过的吸顶灯,医生们严肃凝重的脸,还有近乎崩溃的程航一。 看到徐开慈醒过来,程航一跑得更快了,他低着头伸手摸了一把徐开慈的脸,两个人的血渍混合在一起,弄脏了程航一的手。 「徐开慈我这次没有迟到,所以你不要失望,我在陪你,以后的每天每夜我都陪你。只要你好起来,我就带你离开。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让你生气让你失望,你听到没!」 眼泪混着汗液滴到急救床上,滴在徐开慈脸上。 徐开慈眨了眨眼睛,其实他并不能听清什么,只能在模煳中看到程航一慌张的神情。 只是他想再多看看,要是这是最后一天,最后一面,是程航一总比是徐春晔好。 徐开慈被送进手术室,负责的医生站在程航一和徐春晔面前,和这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后犹犹豫豫问:「手术要挪到今天做了……但是患者这样,你们要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家属过来签字吧。」 徐春晔正要将告家属通知书接过来,却被程航一一把夺过去。 「程航一你不要一次一次挑战我的忍耐!」徐春晔先前被程航一推的那一把就已经很生气了,现在看他低头签字更是气得不行,一把按住程航一的,目眦欲裂地吼了起来。 他很清楚程航一的性格,这个年轻人怂得不行,每一次碰面程航一都像吃了哑药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更别说反抗。 但这次程航一不知道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他先是将徐春晔的手拍开,然后颤抖着在那张纸上籤上自己的名字。 他抬起头来满脸殷切地对医生说:「手术室躺着的是我的爱人,他已经很辛苦了,求你们一定救救他,有什么需要您尽管说,我一定配合……拜託了。」 医生看了一眼程航一身后的徐春晔,又看了看签字的程航一,时间不等人,她只能点点头然后钻进手术室。 随着手术室门紧紧关闭,程航一才松了一口气,无力地弯下腰双手杵着膝盖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稍稍喘了几口粗气,等心跳不再跳得那么快的时候勐地站了起来,趁徐春晔还在发愣,着急着手术室里的情况,他一把将徐春晔摁在走廊的墙上。 始终是年轻人,他的力气比徐春晔大太多,手肘直接死死地抵着,任凭徐春晔怎么掰都掰不开。 他一直以为程航一该是小地方出来的小孩,该是一直那副见面三锤听不到个响儿的小孩。 却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被他一直不放在眼里的小孩用手肘抵着,怎么都挣脱。 程航一在暴怒之下的力气大地厉害,徐春晔连开口都困难,即使是这样,他还端着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断断续续艰难地呵斥着程航一:「我不是让你滚了吗?你还敢来,真是给你脸了。」 「你从来都是这样,你到底算不算个爹?他的爱好你了解过吗?断送他前程的时候你内疚过吗?这三年你管过他吗?啊!你倒是说啊!你到底是真的爱他所以想让他活着,还是只是不想体验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哀所以才要救他?」 程航一眼眶通红,最近他后知后觉猜到的,还有徐开慈问他的那些问题在此时此刻通通发泄到真正该听的人耳朵里。 「我……」徐春晔被问得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反驳。 在久久未得到答案后,程航一喘着粗气失落地哂笑了一声,「你才是他妈的有什么资格来签这个字,我现在算明白了,无论我怎么努力,无论徐开慈自己有多坚强,只要有你的存在他就永远都不会好!我是个人,我不会永远是你想像的那种看到你只会瑟瑟缩缩的样子,徐开慈也是个人,他长成什么样喜欢什么爱什么都不应该照着你的想法去长。」 「不管他今天能不能平安从手术室里出来,我都是他这辈子最爱的人。」 突然程航一伸出手指,直直地指着徐春晔的鼻子,「而你——」 「以后再也没资格叫他一声儿子了。」 第65章 孟新辞到医院的时候程航一正和徐春晔吵着,或者说是程航一单方面输出,徐春晔偶尔红着脸粗着脖子反驳的那几句没有什么实际用处。反而他越是抵抗越是怒斥,程航一手上的力气就越大,几乎是抵在了徐春晔的喉咙处,到了后面徐春晔连唿吸都成问题,结结巴巴地呵斥程航一松手。 这样下去别说徐开慈能不能平安从手术室里出来,难说徐春晔搞不好都要进去了。一边是多年朋友,一边是恩师,孟新辞只觉得脑子嗡嗡响。 第134页 斜眼间徐春晔看到了站在旁边作壁上观的孟新辞,艰难地对着他嘶吼:「你是死人吗……还不赶紧把他拉开!」 孟新辞皱着眉凑到两个人跟前,也不像要拉架的样子,只懒散随意地敷衍一句:「行了,松开吧,再下去你哥没出来你就被带走了。」 程航一眼里满是血丝,衣服还潮着,先前徐开慈的血渍已经晕开,这会整件衣服,连同他的脸都不太好看,脏兮兮的。配上他现在这副表情,像在存心闹事一样。匆匆从他身边走过的医护人员不免都要多看两眼,又神色慌张地立马走开,生怕程航一真的闹起来。 孟新辞本不想多管,确实心里也气得不轻,但怕回头真的有安保人员过来这件事再闹大点对谁都没好处。 无奈只能上手把两个人拉开。才把两个人拉开,徐春晔好像找到帮手一样,气都还没喘匀,就伸手指着程航一,脸红着半天吐不出一个字,看样子简直要把程航一生吞了一样。 程航一今晚是真的已经气到丧失理智,所有对徐春晔的尊敬或者是惧怕都被抛诸脑后,现在只剩满腔的怨恨。徐春晔指着他,他也瞪大了眼睛冷冷地看着他,要说还有最后一点理智,那就是对面这个男人在法律上还是徐开慈的父亲,要是真的动起手来未免太难看。 从徐开慈的角度上,程航一还给徐春晔保留着最后一点尊严。 「行了!闹够没有!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在医院里这样很长面儿吗!下次这种事情不要再他妈的打给我,我丢不起这人!要是再打给我,我会顺手一起打给我认识的几个狗仔,让他们来看看着名的徐大导演是背地里是怎么样一个人!」 两个人还僵持着,孟新辞突然吼了起来,或许,更多这句话其实是骂给徐春晔听的。 孟新辞面朝徐春晔,那种冷漠都讥笑的表情全被徐春晔看在眼里,他本来这辈子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死人样,生气的时候这头气势连徐春晔都愣怔了一下。 趁着徐春晔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孟新辞一把拉住他,随即对程航一说:「你也他妈的给我安生点,自己冷静冷静,快三十的人了,还能在公共场合闹起来,这些年的素养都进狗肚子里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不像刚才那么凶,程航一不是,更没那个精气神和孟新辞闹,他垂着眼眸转身有气无力地骂了句:「滚吧,我自己呆会。」说完再不管身后的徐春晔,径直地走向手术室,然后靠着墙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雕塑一样不再有别的动作。 孟新辞强硬地拉着徐春晔往外走,却被徐春晔挣扎开,冷着脸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我没有说过我要走吧,孟新辞你今天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和外人合起伙来气我!你还敢打给狗仔,谁给你的胆子啊孟新辞!」 孟新辞被这句话气得反倒想笑,这个时候反而没什么骂不骂的,只冷冷地如实陈述:「老师,我只是我,除了万均修,任何人对我来说都是外人,包括您。这件事严格算起来是你的家事,我才是那个外人,是你先打电话让我回来把我扯进来的。现在你当然可以呆在这里,但是我觉得徐哥醒过来应该也不想见你吧?那你呆在这里的意义是接着被程航一按在墙上动弹不能吗?」 徐春晔一下子呆呆站在原地,今晚好像每个人都不一样了,每个人都在超出他预想,每个人都在或明或暗地忤逆和反抗他。 关键是,徐春晔觉得自己还没有任何可以反驳回去的话,特别是程航一的那几句问句,每一句都扎心,一直到现在他都还没缓过来。 以至于现在孟新辞问他呆在这里的理由是什么,他都会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没有理由和立场留在这里。 明明他才是徐开慈的父亲,明明那张告家属单上应该是他签字的。 孟新辞刚从片场赶来,鼻樑上还挎着副细框眼镜,他伸手扶了一下眼镜,如蝶翼般的睫毛闪了几下,他还是那副漫不经心又充满讥笑的样子,又一把扶住面色青白的徐春晔,「走吧,我先送您回去。」 两个人走到拐角处都不约而同地往手术室的方向又看了一眼,手术中的灯还亮着,程航一背靠在墙上,身影藏于一盆绿植后面。 明明只不过数十米的距离,徐春晔突然觉得隔得好远。 隔着跨不过去的沟壑,隔着未知的生死。 等出了医院,孟新辞的脚步反倒慢了下来,带走不走的样子,镜框后的眼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终于在花坛下孟新辞找到一条长椅,也没管脏不脏他一屁股坐在长椅上,长长地嘆了口鼻息。俊美无俦的一张脸冷冷地看着徐春晔,镜片背后有徐春晔从未见识过的冷漠。 徐春晔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正要开口的时候孟新辞拍了拍旁边的空位,让徐春晔坐下聊聊,说着还给徐春晔递了根香菸。 徐春晔菸瘾不大,几乎没有,但他觉得今晚确实需要一根香菸。他接过孟新辞递上来的香菸,一脸阴沉着坐在孟新辞旁边。 待点着后他深深地抽了一口,无力地垂下头看着脚面前弹掉的菸灰。孟新辞一手夹着烟,一手在手机屏幕上划拉不知道在找什么。 「小孟你还记得你爸吗?」指尖的香菸明明灭灭一直到燃尽,徐春晔不知道从何开口,找来这么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作为切口。 徐春晔很少会关心孟新辞的私事,这个问题在这个时候问出口怎么听怎么荒唐。孟新辞觉得好笑,看了眼徐春晔,挑着眉说:「早就不记得了,他一直不怎么回家,我对他还真没什么记忆,最深的一次还是万均修带我去给他扫墓来着。」 第135页 那些记忆太遥远了,对孟新辞来说已经由难以言说变成了可以轻飘飘带过的一句话。 反倒是这几年,明明日子还是三百六十五天组成的一年又一年,却让他觉得周遭发生的事情太过不可思议。 他把手机递给徐春晔,认真地看着他说:「我记不记得都不重要了,反正他已经死了。但你和徐开慈不一样,他还活着,您也还活着。」 手机里是一段小视频,徐春晔接过手机颤抖着点开,是还在大学里的徐开慈。 是他见不得的那副模样。 一头长髮都快到腰间,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眼底闪着自信得近乎骄傲的光芒。 是他从未见过的那副模样。 他坐在台上,腿上放着他的二胡,动人的旋律从他指尖倾泻而出。仔细辨认的话,能看到徐开慈指尖破了一点,在不甚清晰的画面中,已经能看到他手指有两道殷红的痕迹。 徐春晔还从来没有见过徐开慈那么认真的时候,或许也有过,大学期间他偶尔回家的时候也会练琴。但徐春晔只觉得刺耳,觉得徐开慈在存心和他作对,明明知道他不喜欢这个,还在家里练琴噁心他。 一开始他都会直接推门而入打断徐开慈,到后来徐开慈索性连家都不回,他也只当落个清净。 可能是从来没见过徐开慈这样,又或许是太久没有见过徐开慈还健全的模样,徐春晔盯着手机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多遍这个不到一分钟的视频。 头顶孟新辞不疾不徐的声音传来,「这是我上大二的时候的事情了,他有一个很重要的比赛,拉着我们听了快一周吧,每天下课就租场地一直练。你看到他手指了没,拍这个视频的时候已经全都破了,我们看着都觉得疼,但是他好像没什么感觉一样,一遍一遍接着练。」 徐春晔还看着那段视频,他还未曾好好看过徐开慈,至少没看过他这么神采奕奕的时候。 上一次那么认真地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徐开慈身上的时候,还是他徐开慈刚回家那段时间。看到他冷汗涔涔而下地躺在床上,覆在被子上的手蜷成一团,瘦得能看得到腕关节异常明显,甚至稍显扭曲。 徐春晔突然觉得很难受,分不清到底是上一次这么仔细看徐开慈难受,还是时隔那么多年再一次看到神采奕奕的徐开慈难受。 分不清,不相上下,都能让徐春晔觉得胸闷难当。 他哑着嗓子开口:「那后来呢?」 「后来?」孟新辞微微嗤笑一声,「后来他赢了呀,好像是他们那一届里最先拿到那个奖的学生吧,还挺厉害的。音乐上的事情我不太懂,不过他应该把那个奖盃拿回家了,您没看到吗?」 徐春晔哑口无言,半晌说不出来个答案。这辈子成名之后一直都只有他眼神威慑地直视别人,还从来没有一次是他眼神飘忽不定地想要躲开。 孟新辞伸了个懒腰,长长嘆口气接着说道:「您知道吗,我第一次知道您很有名气不是徐开慈告诉我的,相反是我在网上查到的。他当初让我去您手底下兼职,也只是随便介绍了两句。」 回忆起以前孟新辞觉得挺有趣的,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徐开慈这个人挺张扬的,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这个人和我绝对是两个世界的人。可那会我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他的自信是来自于他的外貌和他的家世,毕竟能在上大学的时候就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拥有自己的一套房子,要是我我也尾巴翘到天上去。」 忽然间孟新辞忽略掉徐春晔飘忽不定的眼神,一脸凝重地看着徐春晔,连语气也变得严厉:「但后来接触多了,我才知道不是这样的。哪怕没有这张皮囊,没有那套房子徐开慈仍旧可以以他的才华吸引别人。不知道他有没有在你面前说过他自己有多厉害,但是他真的很厉害,如果不是您造成的这些意外,我觉得过两年别人介绍你们父子俩的时候说的不是徐导的儿子徐开慈,应该是这是徐开慈的爸爸,是个导演。」 「他从来没有觉得您给他带来多少光环,也不觉得要靠您他才会有一份出路。他有他自己的底气,也一直不后悔地坚持着自己的选择。说到这个,老师我相反想问问您,您会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徐春晔想毫不犹豫地回答孟新辞,说自己不会,他一向固执,但每一次固执都能换来一份赢面。所以为什么要后悔? 他曾经固执地非要放弃稳定的职业投身进这个圈子,后面证明他成功了,他是对的。也曾经固执地非要追求梅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后来伉俪情深数十载,甚至梅静都能为了他退居二线。 可这些都和徐开慈无关。沾到徐开慈,徐春晔没有办法拍着胸脯地说出自己不会。 孟新辞话很少,他是每次开口的时候牙齿和舌头都要商量一圈的那种人。所以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凿子,一点一点地凿开徐春晔的固执,将他的羞愧全都展露在风中,展开在这混着血腥混着消毒水味儿的夜空下。 「会不会后悔自己没有去看一场徐开慈的演出?会不会后悔没有看到徐开慈的成绩?会不会后悔没有接纳他的爱好,他的取向,哪怕就像对我这个外人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会不会后悔自己对他抱有成见,从来没有抛开这些去好好看看他,去看看你儿子其实有多优秀。」 第136页 徐春晔被这些问题问得哑口无言,心里紧紧绷着的那根线突然断成好几节。他弯下身子将脸埋进手里。 此刻他不是赫赫有名的徐大导演,他只是一个失败透顶的父亲。 孟新辞冷漠地看着肩膀在颤抖的徐春晔,将手机收了回来,又恢復到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给徐春晔的司机打电话让他把车开过来。 而后站起身来双手插兜看着徐春晔,「以后您还是我敬重的恩师,只不过您的家事您不用再打电话给我,我也不会再为了这种事情从片场赶过来,当然也希望再也不要有这种事情发生了。我想现在您也不想看到我,所以送您回家这种事还是由专门的人负责就好。现在我要去看看我的朋友,躺在手术室里的,还有被你扇了一巴掌的。」 披着夜色孟新辞将自己新买的一包烟和打火机扔给徐春晔,再没管坐在椅子上颤抖着的徐春晔,转身走进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 走廊尽头程航一已经直接蹲坐在地上,头埋在膝盖中缩成一团,孟新辞走到他面前揉了揉他的头髮。 「要不要带你去涂点药,你看你这手,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拉小提琴的呢。」 程航一没站起身来,只用力地摇摇头,哑着嗓子说:「我要在这等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 想到还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的徐开慈,程航一抬起头来往手术室深深地瞥了一眼,那阵钻心的疼痛又铺天盖地地袭来。 他仰着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孟新辞,「孟新辞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那么怕过,从你们走后我脑子里就一直在想,想他好了我就和他永远在一起,这辈子都陪着他保护他,再也不和他分开。可是我也在想,万一他没能出来……我要怎么办?」 见过程航一哭得歇斯底里过,也见过程航一不可一世昂着头走在校园中,还见过方才他目眦欲裂地怒视着徐春晔。 唯独没有见过他这样缩成一团,害怕到浑身颤抖。 孟新辞不咸不淡的脸上也有动容的表情,他也蹲了下来,双手钳着程航一的肩膀。 「别怕程航一,你要比你想像的都要坚强一些,至少要到徐开慈好起来以前,你都要坚强一些。」 第66章 差不多都到了半夜,徐开慈才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程航一蹲得腿麻,站起来的一瞬间还有点踉跄。 下意识的动作程航一扑倒了徐开慈边上,却被医护人员一把拦住,「病人还需要去加护病房观察一段时间,一会才能送进病房。家属先冷静一下,不要那么激动。」 医生也很累了,说话声不轻不重,但手术室里比外面温度还要低一些,这让程航一觉得被兜头浇了一桶凉水,激得他立马僵在病床前。 与送进手术室前不同,现在的徐开慈已经被打理得干干净净,连口腔里的污血都被漱得干干净净。 但正因为这样,才会让程航一觉得更难受,徐开慈就这么静静躺着,双眸紧闭,面色苍白。他浑身插着这样那样的管子,本就削瘦的脸上还扣着大大的一个氧气面罩。 刚做完手术的徐开慈,气息微弱的徐开慈,面无血色的徐开慈,让程航一不忍直视却无法移开视线的徐开慈。 医生见惯了生死,不觉得有什么,更何况手术已经成功,只拍了拍程航一的肩膀聊以抚慰后就推着徐开慈缓缓离去。 或许是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程航一太过激动,又或许是穿着那件半干不潮的衣服在冷气口下吹了好几个小时,等徐开慈安定下来后程航一竟然烧了起来。 等孟新辞替他俩收拾好东西折回医院的时候,程航一已经瘫坐在加护病房外的长椅上,两眼放空没了意识。 孟新辞轻轻拍了拍程航一,「程航一,你还好吗?」 原本整个人颓得灵魂出窍的一个人,在被人叫到名字的时候突然活了过来,程航一一把揪住孟新辞的袖子,「徐开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程航一一边说着一边跌跌撞撞勐地站了起来,扭头看向加护病房里还在昏迷中的徐开慈。看到徐开慈生命体徵平稳地睡着,只是输着液的手在微微震颤程航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转过头红着眼嗓音沙哑地说:「你他妈的吓死我了……」 话还没说完,程航一就直挺挺地倒在孟新辞身上。一切发生得太快,孟新辞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伸手探上程航一的额头才发现他烫得吓人,仔细看连嘴角都长了两个水泡。 孟新辞心被狠狠往下扯了一把,不管说多少遍要坚强,不管自己给自己打气多少遍,但在生死面前,谁不是懦夫?将心比心,要是自己碰到了相同的事情,孟新辞觉得自己不会比程航一好到哪里去。他无奈地摇摇头,将程航一扛了起来,送去楼下挂水退烧。 这昏昏沉沉的一觉,程航一睡得极不安稳。他梦到太多,额头上的冷汗一拨一拨地淌,身上黏煳煳的怎么都难受。程航一觉得自己的嗓子像冒烟一样,即便是这样,因为做梦的关系,还一直念着徐开慈的名字。 再后来沉重的身体轻了一些,程航一终于得以睡得舒服些,不再梦到那些血刺唿啦或者是令人崩溃的画面。 梦里的徐开慈好温柔,两个人还窝在沙发上在看那档慢综艺,程航一用嘴巴叼了一个杨梅送到徐开慈嘴边,徐开慈索性也就着程航一的动作咬了一口杨梅。暗粉色的汁液顺着两个人的嘴角淌下,徐开慈够着一点身子替程航一把嘴角的杨梅汁吮干净,小口小口地吻着程航一。 第137页 程航一还没来得及享受着温柔旖旎的一刻,画面却突然一转,徐开慈嘴角的杨梅汁变成了暗红色的血,大滴大滴地顺着下巴滴落下来,流到他的胸口,他的腿上,他的手上。 徐开慈还笑着,他笑得好瘆人,程航一怎么帮他擦都擦不掉滴落下来的血。急得程航一都快要哭出来,一直问他怎么办。 「程程,我要坐不住了,你快抱抱我……」徐开慈抬起一点手来,软拳蹭着程航一。语气里充满恳切,像在求救一样,可程航一好像被施了定身术样,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都完不成小小的一个拥抱动作。 程航一眼睁睁地看着徐开慈在他面前倒了下去,然后惊叫着醒来,在大口喘气和涔涔冷汗中发现只是个梦。 他惊魂未定地低下头抬手重重地搓了一把脸,将额头和鬓边的冷汗全都抹掉,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身处何方。 手背上还插着输液针,程航一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夜里发了场高烧,脑海里只在想为什么自己没有在徐开慈跟前。 他一把将手背上的东西扯掉,跌跌撞撞地拔腿就往外跑,凭着记忆找到昨晚徐开慈呆的那个病房。还没到病房,就被护士站的护士叫住,说徐开慈已经结束观察,转去顶层的单人病房了。 护士的话还没说完,程航一只听了一半就转身去按电梯,此刻对程航一来说,什么消息都是虚的,只有自己亲眼见到徐开慈,那颗哽在嗓子眼的心才能徐徐下坠至他该呆的地方。 他高烧刚退,勐地跑动起来身上开始止不住的发虚,前脚刚进电梯,后脚就站不住,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气力还能□□地扶着扶手一路坐到顶层。 出了电梯程航一只觉得闪退如灌了铅一样沉,每走一步路后背都在流冷汗,被医院的冷风一吹,更是难受得宛如堕身于寒窖一般。 他在每一间病房门口都要停留一会,垫着脚尖朝里面看,看是不是徐开慈。每多看一间,每多往里面走一点程航一都觉得自己的心又往外蹦出来一节,马上就要从牙关里冒出来一样。 终于在走廊的尽头,程航一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他的手才搭在门把手上,就觉得浑身的力气被抽干了一样,明明刚才都还跑得那么快,现在却连迈开腿的力气都没有。 还没反应过来程航一嘣地一声跪了下去,怎么都站不起来,背上额头髮间的汗珠如豆大一样一直流个不停,眼前一波又一波的黑晕铺天盖地地袭来,难受得程航一想吐。 他就这么跪坐在地上歇了,才扶着门把手站了起来。 怕徐开慈还未醒来,他开门的动作一轻再轻,生怕吵醒徐开慈。 又怕徐开慈此刻是醒着的,他还在开门前撩起t恤往脸上擦了一把,担心徐开慈看到他脸上额间的虚汗。 又长长地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走。 徐开慈果然已经醒了,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天花板,脸上还照着那个透绿色的氧气面罩。 脸色苍白,两眼放空,连程航一进来他都没有转过来看两眼,只一直盯着天花板在愣神。 纯白的被子上搭着徐开慈露在外面的一双手,一边被强硬地掰开夹着血氧夹,一边胳膊一侧还输着液,乳白色的营养液顺着顺着针管流入徐开慈体内,替他暂时维繫着人体所需的营养。 程航一不敢碰徐开慈,他身上纵横的管子太多,在这种情况下程航一生怕那根管子移位会给徐开慈带来巨大的麻烦。 他只敢伸出修长的手指去碰一碰徐开慈的手,大概是露在外面,徐开慈的手好冰,都已经泛着不正常的青色。 不同于徐开慈虚弱苍白的身体情况,徐开慈的眼睛虽然一直盯着天花板,但却很亮,亮得骇人。大概从他醒来后就一直自己一个人在一个他讨厌的环境里呆着,无法动弹,孤立无援。 在自己不情愿的情况下被推进手术室,又在空无一人的环境下醒了过来,他的神经紧绷到现在,现在的徐开慈像一只濒死的困兽,虽然躯壳已经无法赐予他力量,但灵魂还没有认输。 身体和心理的反差太过剧烈,程航一怕徐开慈继续这么下去会引起痉挛,又或者是引发幻痛。 他慢慢走到病床床头,温情地抚摸着徐开慈的头髮,抚摸着所有徐开慈还有知觉的地方。 「别怕,我来了,我陪着你,你闭上眼睛睡会好不好?」 这下子徐开慈终于有了点反应,那双亮得骇人的眼睛从天花板上移下来,移动到程航一身上。 看到程航一的一瞬间,徐开慈的胳膊开始震颤起来,被子里的脚也一下一下地蹬着被子。 徐开慈痉挛的时候力气很大,平时瘫软的双脚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蹬得特别用力,程航一都还没抓住被子,就被他踢了下去,露出没穿着病号服的上半身。 在交错的线管中,程航一可以清晰地看到两条长长的白色的术后无菌贴,一条正在胃部,一条在侧边,刺目异常,看着都疼,疼得程航一倒抽一口凉气。 程航一快步走到床尾,替徐开慈将痉挛的脚抱在怀里按摩舒展,怕他一会幻痛发作,程航一揉捏他右腿的时候特别卖力,一直到僵硬的腿部重新变得柔软。 在替徐开慈按摩的时候,发现他脚背蹭破的地方还红着,一双瘫足又红又肿,想来是昨天在徐春晔车里弄的。一想到这个,程航一又开始难过,背对着徐开慈,他又抹了一把眼泪。昨晚孟新辞说得很对,至少在徐开慈好起来前,程航一要坚强起来,绝不能再掉一滴眼泪。 第138页 他怕自己表现得太过脆弱,就没办法重新把徐开慈带回来,所以现在连掉眼泪都要背着徐开慈。 整理好情绪,程航一替徐开慈摆正双腿,替他重新盖好被子,弯腰向下看,尿管里有液体流动。 他都还没见过徐开慈用这玩意儿,不晓得他难不难受。 程航一转过身来坐在病床前,还是伸手抚摸着徐开慈,发现这会他的眼神柔和了很多,可能是方才痉挛太过消耗体力,他现在连灵魂都没办法接着替他守疆卫土,只能任凭别人摆弄。 在程航一的抚摸,徐开慈缓缓闭上眼睛,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两行清泪从他眼角滑落。 太疼了,太累了。 他长着嘴巴,咿咿呀呀好像在说话,但隔着氧气面罩程航一听不清,他只能俯身贴到徐开慈脸上,在仪器的滴滴声中仔细辨认徐开慈带着气音的话语。 「程程……你别走了……一个人真的太难熬了……」 第67章 一直到在麻醉吸入体内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徐开慈都还沉浸在悲恨中,先前在走廊的时候迷煳看到程航一的那几眼根本不足以抵消短短这个把小时带给他的伤害。 无影灯冷漠地在头上照着,说来觉得可笑徐开慈觉得自己不像个人,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块肉摊上的肉。生死、去向都不由自己决定。只能任由别人宰割、摆弄。 或许说自己连一块肉都不如,至少在肉摊上,切下一块肉可以换来同等的价值,而自己任人摆布却不需要任何理由。 徐开慈就这么在苍白中沉沉睡去,又在苍白中醒来。 其实在程航一进来之前,他就已经痉挛过一次。那会还在加护病房里,头顶的无影灯换成了天花板和吸顶灯。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仪器在响个不停。 说不出来的恐惧和紧张,下一秒便陷入痉挛,四肢百骸密密麻麻的疼痛袭来,徐开慈疼得死死地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直到口腔里充满温热的腥甜,一直到有医护人员进来查看他术后情况。才有人发现他陷在自己这份恐惧和紧张里,已经快被折磨得厥过去。 医生主张给徐开慈打一点镇定剂,让徐开慈能好好睡会。术后看患者的恢復情况,他需要一个平和的心态和充足的休息时间,能沉沉睡一觉,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但徐开慈拒绝了,隔着氧气面罩,他有气无力地说自己不需要镇定剂,自己只需要自己呆一会就好了,一会缓过来了就好了。 其实徐开慈也好想睡一会,他觉得很累,心里也清楚他这是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但现在不行,现在还不能睡,他身边空无一人,如果自己放松警惕闭上眼睛,那将真的就要任人摆布了。 从观察病房被转过来,徐开慈一直忍着疼,忍着难受挣扎着睁着眼睛。这种状态像古代战时的战士一样,也不知道这种警戒状态到底从何而来。 明明就很虚弱,明明就没什么用。 无论下一秒进来的是温柔的程航一,还是他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的徐春晔,他都无力反抗。 可睁着眼睛,面对未知的恐惧,已经是他能给自己的最后一点体面,总不至于来者何人都不知道的好。 至少徐开慈是这么想的。 但是时间太漫长了,过得太慢了,慢到他能听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地跳,一秒一秒地过。 慢到他觉得,或许根本不会有人进来。 或许自己紧紧绷着的那根弦,根本就毫无意义。 这辈子本来就是自己一个人过,一个人来,又一个人去。 其实这种日子徐开慈是过过的,在和程航一分开的那一年里,自己也是这么每天一个人,一个人躺着,一个人疼着,一个人面对漫长的黑夜白天。 但正因为一个人熬过这种日子,再一次面对的时候,才会觉得更痛苦。 古时的战士在等来援军之前会不会崩溃,徐开慈不知道,但他觉得自己已经崩溃了。 后来甚至他觉得,进来的是医生,又或者是梅静,哪怕是徐春晔都行,只要是个人进来,只要进来一个人陪陪他。怎么都好,怎么都行,只要别再让他像一块烂肉一样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程航一你去哪里了?你是不是也害怕了?你别怕啊,我都活过来了,我都已经听你们的话活过来了,你为什么还没出现?不是你说的,只要我醒过来,你就再也不会离开我,你就一直陪着我么? 大概战士从来等不来援军,他死在了天光破晓之前。 徐开慈也一样,他原本睁得大大的双眸已经开始涣散。 这个时候反而已经不会有多余的想法,看天花板就是看天花板,看吸顶灯就是吸顶灯,那些面目可憎的幻想已经通通消散。 一同消散的,还有他最后一点斗志,和想留给自己的体面。 以至于连程航一开门进来时发出的动静他都没有察觉,还在盯着苍白的天花板,还有时不时会闪几下的吸顶灯。 ——「程航一,想想办法吧,我熬不下去了。」 ——「程程……你别走了……一个人真的太难熬了……」 原来差不多的话从同一个人嘴巴里讲出来,竟然会让程航一体验到不同的疼。 程航一知道徐开慈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去迎接他心心念念已久的死亡和解脱,却只能身不由己地睁开眼睛面对活着这件事。 第139页 他无法想像在自己高烧被噩梦缠身的这漫长的时间里,徐开慈睁开眼睛后在想什么。是不是已经崩溃了无数次,是否还在记恨昨天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在害怕又只剩他独自一人。 得不到亲情,也无法迎接自己要的解脱,连所谓的爱人也没有陪在身边,只能看着苍白的天花板,忍受着疼痛和孤寂的折磨。 想到这些,程航一再也忍不住,俯身吻在徐开慈的额前。 他的额上全是冷汗,是疼的吗?还是内心的难受带来的? 现在还疼吗?还怕吗? 「别怕,我在,我一直在,以后都不会离开了。徐开慈别怕,以后我会一直陪你,一直疼你。你不要害怕,你好好休息,我就在你边上哪里都不去,你害怕的我都给你挡着好不好?」程航一柔声在徐开慈耳边呢喃着,温暖干燥的手不停地抚摸着徐开慈,将他发间的汗液擦干净,将他的眉头一点点抚平。 徐开慈闭着眼睛,手腕还在被子上微微地蹭着,程航一知道他听得见,他还没有睡着。他在徐开慈耳边一遍一遍小声地说着别怕,像在哄他睡觉,又像在给自己打气,表明决心。 一直到徐开慈的唿吸变得平缓,胸膛的起伏不再是抽噎的样子,而是随着唿吸平缓地起伏。 这下徐开慈是真的睡着了,只是还仍旧皱着眉。程航一松了一口气,轻轻拉过椅子坐在病床边。 等徐开慈真的睡得熟了,程航一才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走到外面护士站讨了点药水和棉球回来。 程航一轻轻掀开被子,将徐开慈的脚拉到自己怀里,替徐开慈把擦伤的地方涂上药水。 这几个月徐开慈病得厉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的病上,都在想办法劝他做手术。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都被顺其自然地忽略,以至于现在认真查看才发现徐开慈的脚下垂得比以前要厉害很多。 后跟退化成小小一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地藏于跟腱后,难怪昨天抱起他跑得快一点鞋子会掉。 那片擦伤的现在都肿了起来,在白嫩的脚上红红一片,原本那么小的伤口应该早就结痂了,但徐开慈身体特殊,一点点伤口都要很久才好,现在帮他涂药都能溢出来一点点血丝。 虽然知道徐开慈不会疼,但程航一还是傻乎乎对着徐开慈的脚轻轻地吹着,企图可以从心理上让自己好受点。 涂完药,程航一就静静抱着徐开慈的脚替他揉着,将蜷缩着的那些圆滚滚的脚趾都揉开。待药水干了以后,程航一打开孟新辞送来的那袋行李,翻出一双分趾袜替徐开慈仔细套在脚上。 套上袜子后徐开慈的脚看起来有些异样的滑稽,又还蛮可爱,程航一盯着这双软绵绵向下垂着的脚,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 扭过身子看了眼熟睡中的徐开慈,一时间有一种千帆过尽般难以言说的酸楚。 「睡吧,多睡一会,睡着了就不疼了……」 —— 后面的几天,徐开慈几乎都在睡觉。他只是偶尔会醒过来一阵子,但很少说话,只有那双好看的眼睛会转着到处看看,看到还在那间病房里,看到程航一还守在跟前他又放心地睡了回去。 大多数时间都是,也有半夜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又会惊慌地睁开眼睛,嘴里不停地喊着程航一的名字。要么就是因为幻痛而疼得说不出话,一直低声地嘶吼或者闷哼,要折腾很久很久才会恢復平静。 但总的来说,每一次医生检查的时候都说他在慢慢恢復,睡觉对他来说也算一种自我修復,让程航一不要担心。 程航一倒不是担心他术后恢復,这家医院在上海已经算顶尖,徐开慈接受了手术就有很大的机率会痊癒。 他担心的是徐开慈的心理状态,怕他一直这么睡着不是所谓的自我修復,怕的是徐开慈以这种方式在逃避现实,不愿面对无法解脱的日子。 这期间程航一拒绝了所有的访客,连宁望拎着他精心炖的补汤来迎接他的也只有紧闭的病房大门。 病房的门紧紧地关着,就程航一一个人陪着徐开慈,即使徐开慈不说话,他也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他总觉得徐开慈在听他说话,也不是随时都睡得那么沉,所以他也不说那些很沉重的话题,就挑着好笑有趣的事情讲。 他尽量挑着徐开慈睡着的时间帮他清理身体,每隔一会就帮他擦身洗脸,随时准备着徐开慈一觉醒来面对的自己也是干净清爽的自己。 这一觉睡得太长,程航一掰着手指头算算都有七天了。 到第八天徐开慈才悠悠转醒,不再是一幅浑浑噩噩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什么都没有,就是一条长长不见尽头的路,他一个人朝前走着,路上有碎石割破他的脚踝,还有吹得他睁不开眼睛的飓风。 可是他只能往前走,后面他走不动了,他想折头回去。可是后面的路更黑,更暗,进退两难之际,徐开慈又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叫他。 那个人的声音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很轻快,还带着一点西南方的乡音。 「哥,你快过来呀,你再往前走走呀,我在等你呀,哥你快来,你走过来,剩下的我和你一起走啊……」 他颤抖着回答远处的爱人:「程程,我走不动了……你别等我了,你自己走行吗?」 第140页 声音藏于光背后,徐开慈看不清程航一的脸,但能想像得到程航一着急的模样。 他着急地跳了起来,冲破刺眼的光向徐开慈奔来。 「不行,我要带你回去,你要和我一起!」 (作话有番外) 第68章 这次徐开慈睁开眼睛的时候程航一还是没在跟前,但卫生间里哗啦啦的水声在提醒徐开慈,程航一就在跟前。 就和在梦中一样,程航一真的遵照他承诺的那样,没有离开,不会再离开。 这场手术不比当年摔下楼的那场手术小,即使徐开慈半是修復半是逃避地睡了七天,这会身上也跟散了架一样浑身无力。他颤颤悠悠地抬高一点手臂,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的不是医院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而是一直在家穿的那套浅色的家居服。 徐开慈嘴角扬了一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他明明记得第一天醒来的时候都不是这样的。 明明隔着一堵墙,但徐开慈总觉得从卫生间里传出来的水声是温水在流淌的声音,一下子一直坠着的五脏六腑好像都在慢慢归位,没那么难受了。 说起来徐开慈觉得自己也有点鸭子变的——记吃不记打。每次崩溃边缘想着他妈的爱谁谁,老子不玩了,转过头程航一眼眶红红掉两滴眼泪,再咬牙切齿或者是温柔缱绻地说几句保证,徐开慈又觉得自己行了,又可以咬着牙说还能再战一局。 说到底,自己就是喜欢程航一,捨不得他难过,捨不得为自己难过。 虽然这几天浑浑噩噩中程航一也餵了好几次徐开慈水,更别说时常用棉签沾水抹在徐开慈的嘴唇帮他润着点儿,但终究是好几天不曾好好开口说过话,徐开慈张开嘴巴的一瞬间觉得嗓子简直像着火了一样。 即便这样,徐开慈还是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卫生间里,程航一正搓着自己这两天换下来的衣服,冷不丁抬头看了一眼自己,他愣怔了一下,随即无声地笑了起来。 最近实在太忙了,实在没时间打理自己,昨天趁徐开慈睡得熟,下楼随便在医院附近找了间理髮店索性把自己头髮剃成了板寸。 这会乍一看还有点不习惯,要知道程航一上大学后臭美的花招不比徐开慈少,和徐开慈走在一起被叫两只花孔雀不是白来的。毕业后的职业生涯,要么在乐团里,要么在表演台上,都带着表演性质。这些零零总总的习惯个背景加在一起,让程航一在造型这块花的心思从来只有多没有少的。 连他自己都没想过,会有一天随便找了个小铺子,二十块剃个板寸。 他小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道:「还好你长得还不错,也有对象,不然这会你就一庙里的师傅晓得么?」 说着,还蜷起手指把指尖的水弹到镜子上。 卫生间的门没关,程航一在水声中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担心是这段时间病房里太安静他想疯了,出现了幻觉,程航一立马关了水龙头。 僵硬地直起身看着斑驳的镜面,静静听着,脑子在发蒙,但耳朵还没罢工。 随着耳廓红了起来,他确定自己不是幻听,程航一慌乱地在身上擦了一把水,神色狂喜地沖了出去。 这两天也见不到什么人,程航一整颗心都扑在徐开慈身上,或许是为了方便,就穿了一条很随便的牛仔裤,脚下联名跨的板鞋也踩着后跟当拖鞋了。 他走到床尾,看着双眼清透的徐开慈,面色缓和但仍旧苍白的徐开慈,一下子眼眶就红了起来。 但脸上是笑着的,又哭又笑的样子,再搭上他这颗露青皮的头和身上斑驳的水渍t恤,怎么看怎么好笑。 徐开慈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但肯定不好看,手术当天他出血量很大,还没做手术就听到手术室里医生在用内线电话调血液中心的血浆。 这又浑浑噩噩地躺了足足八天,现在别说气色,怕是都不大像个人。 但看看程航一,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头髮剪得很短,这种髮型搁天仙脑袋上都不会好看,如果这会程航一非要让徐开慈夸夸他新髮型,徐开慈绞尽脑汁也只能说一句精神。 他也瘦了很多,眼眶都有点凹陷进去,当日的那颗麦粒肿倒是没了,就是换成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挂在脸上。程航一的脸色也很苍白,都翻着铁青,不同于徐开慈的虚弱,他是休息不够造成的。 再开口的时候徐开慈就觉得不行了,嗓子哑得实在难受,他皱着眉闷闷咳了起来,还不怎么有力气咳不出来,只是带着痰音地半喘半咳地咳了两声。 「天天半夜抱着我哄,求我赶紧醒,怎么这会反倒我醒了又不敢过来了?我还以为你会不管不顾地扑过来呢。」 徐开慈说话声音小,一边说话一边喘,胸膛微弱地起伏着。但他带着笑,这种笑撩得程航一腿软。他也觉得自己这会僵在床尾跟个傻缺一样,要不是刚刚忍住了,这眼看着就是又要掉眼泪的样子,矫情死了。 他腿软着跌跌撞撞地走到徐开慈面前,半踩着的板鞋在地上啪嗒啪嗒地响着。等到了徐开慈面前,程航一又变得谨慎起来他不敢乱来。 徐开慈肚子上的那两个伤口还没长好,就算冲破天的喜悦想让他扑进徐开慈怀里,现实也只能畏手畏脚地按下病床的操控键,将床头微微调高一点角度。然后轻轻把徐开慈抱过来让他趴到自身上,一下一下拍着徐开慈的背,方便徐开慈把喉咙里的痰液排出来。 第141页 等徐开慈能顺当地咳了出来,程航一又将徐开慈放回到床上,他手法熟练而轻巧,全程都在尽力地避开徐开慈身上的刀口,还得防着动作太大徐开慈会头晕犯噁心。 等这一切做完,程航一又拿过柜子上的吸管杯递到徐开慈嘴边,怯生生地看着徐开慈咬住吸管才开口说话:「我这几天一直都在的,刚刚是换了衣服在卫生间里洗着。我一步也没离开过,一直都在你面前呆着,就是昨天下午出去理了个发。我把病房守得严严实实,别说人了,苍蝇都进不来。」 他愣怔了一秒,觉得说这些话来开场有点奇怪,搞得好像在邀功一样。不等徐开慈回答什么,他又生硬地转了话题说:「其实第四天就能吃点东西了,但是你一直没醒,就一直给你拿营养液吊着,这会你才醒过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东西,你饿吗?你要是饿了我去问问医生你能吃什么。」 前面的话徐开慈听了还挺受用的,其实不用程航一自己开//□□代,徐开慈这几天只是睡着了,又不是死了,他也会醒过来,也会半夜做恶梦,很多时候他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程航一正温柔地抚摸着他,哄着他。 想到这几天里程航一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徐开慈觉得如果程航一真能像梦里那样,冲破刺眼的光芒,奔于黑夜之中将徐开慈抱走,带徐开慈重新去看看深渊之上的的阳光,好像也不错。 他盯着苍白已经太久了,见见光也好。 旋即徐开慈又嗤笑了一声。妈的矫情死了!不就是死不成只能赖活着么? 说什么想见见光,见个屁!光照进来徐开慈还嫌刺眼呢,他其实就想在暗处呆着,就想烂在地里。 但如果在完全烂掉之前,被程航一提着手电筒找到,就一点点暖暖的光好像也行。 他笑了一下,「嗯,饿了,很饿。」 程航一的手就在徐开慈跟前,他不用使劲儿就能摸到,他蹭着程航一的手,同他开玩笑说:「饿到能吃下一头牛。」 还未来得及感嘆徐开慈从鬼门关闯过一遭来,程航一那些伤春悲秋彻底被冲散。他知道徐开慈其实感觉不到什么飢饿感的,这么说无非就是在给程航一宽心。 能醒过来,能笑起来,还能自己说想吃口东西,这些就够了,够让程航一松口气,觉得徐开慈是真的活着回来了。 他顾不上别的,弯腰把鞋跟拔起来,着急忙慌地就要出门去问医生徐开慈能吃什么。 却不料徐开慈又开口:「过来,让我亲亲你。」 程航一瞪大了眼睛,脑子里有点发蒙,刚刚红着的耳廓这会觉得更是发烫。 徐开慈还有气无力地接着撩拨程航一:「刚刚不是邀功了么?给点奖励不过分,不能总让你只干活不吃饭吧?我会心疼的。」 徐开慈才醒过来,虽然说早就脱离危险,这几天主治医生来查房也说他恢復得很好,没什么要担心的。但他身体总要比别人差一些,更何况两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手术是在什么情况下做的,程航一根本没想过徐开慈醒过来后会有什么好脸色。 他都已经做好了走长期路线的心理准备,想着只要自己不放弃,总有一天徐开慈能笑一笑,能把那天带给他的伤害放下。 他是真的没想过,徐开慈睁眼后的第一天就表现得那么好。 就好像是他自己自愿接受手术一样。 真要追究原因,答案显而易见,程航一又开始鼻酸。 徐开慈这个人,永远都在压着自己漫无边际的绝望,然后想办法给程航一一口糖,只要程航一肯张嘴。 他眨了眨眼睛,将眼泪生生逼退回去,红着鼻子开口:「哥……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你肯回来对我来说就是奖励了。」 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低头弯腰吻上徐开慈苍白柔软的嘴唇,还伸手抚着徐开慈的脸颊。他想徐开慈这种带着笑,眼里还闪着宠溺的吻太久了,以前自己觉得稀疏平常的事情,时隔两年重新被捡起来,这种感觉简直就是他妈中了五百万一样。 徐开慈倒是没想那么多,就只是尽心地给予程航一奖励。把以前他会的,现在他身体允许的技术都用上了,一直到连他自己唿吸都有些急促,程航一才松开站直身体。 程航一嘴巴有点红,泛着水汽,「我知道你不孬,我也不是那个怂的,你的负面情绪我扛得住,你还是可以和我发泄,不用像以前那样压着,也不用试探我会不会一直在。我会一直在,我会保护好你,这次我真的不会再让你输了,我要让你至少在我的世界里,做那个永远的赢者。你不用奖励我,也不用顾忌我,只要你还愿意什么我都和你一起蹚。」 这人太能让自己心疼了,看他脸色惨白心疼,看他云淡风轻心疼,反正程航一就是心疼,喜欢到和他亲吻都心疼。 病床的角度没有调得太高,徐开慈看程航一需要微微仰着一点脖颈。 他还喘着,刚刚确实是自己给自己脸了,身体不行,就算只是吻的时间长一点也觉得胸闷。 他有点不高兴,经歷的事情多了,程航一这小孩不好骗了,以前要是自己这样程航一肯定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长大不是件好事,问题看透了会很累的。 徐开慈脸色冷下来,但语气还是温柔缓和,「程程,一起蹚的重点不是那个蹚,也不是你一个人蹚,这三个字的重点是一起。我知道你心里明白我还有很多要死不活的想法和念头,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再让你一个人往前跑你会很累的。你别嫌我慢,我身体和心理就这副鬼样子了,快不起来。给你个奖励,对你笑笑不是说我全好了,是想告诉你我想好。你明白了么?」 第142页 不等程航一再说什么,他接着开口说:「不是说要去问问我能吃什么吗?还不快去,是真的饿了。」 第69章 徐开慈确实说过自己想好,但程航一这次学精了,根本不信徐开慈的鬼话,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给徐开慈请心理医生。 原因没别的,就是徐开慈醒来后说自己饿了,程航一着急忙慌地下楼给他买东西,上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徐开慈还是一脸没落地靠坐在病床上。 这种双眼放空,了无生趣的表情程航一太熟悉了,熟悉到看到会心头一颤。 没办法,他是真的被吓怕了,两年多前把徐开慈从他外婆家接回来的时候,在车上徐开慈就这副表情,后面又在医院里重逢,这种表情就几乎成了徐开慈的常态。 床头还是没摇起多少来,歪斜着靠在病床上,一双蜷着的手搭在腰腹之间,只不过右手抬得更高一些,像是在按压着还未癒合的伤口。 因失血过多,又浑浑噩噩地睡了那么多天,徐开慈现在的脸色可以说难看,连嘴巴都没什么血色,隐约还有点瘦脱相的意味。 搭配上这副神情,怎么都不能让人相信他想好这句话。 虽然叫他一声小神仙,但又不是真的神仙,都是肉//体//凡//胎//,都有脆弱、敏感的时候,更何况是徐开慈遇到的这些事情。 程航一想想就心疼,这时候反而不愿意看到徐开慈这么装着端着压着,就宁愿希望徐开慈像那天在地下车库的时候,能哭出来也好,或者是皱着眉喊两句疼。 发泄出来好歹心里还畅快些,总好过自己一个人压在心里边的要好,压久了,人就垮了。 程航一喉头有些哽咽,不慎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动静不大,但在安静的病房里就比较明显。徐开慈从恍神中挣扎出来,偏过头看到程航一的一瞬间又眯着眼睛扯了下嘴角。 高兴是装的,想好是装的。 但不想让程航一心疼是真的。 有些时候徐开慈甚至觉得,在两个人的这场关系里,以自己的身份,付出多一些,多忍耐一点是很正常的事情,程航一不应该考虑那么多,他就像还在上学那会就好,永远毛毛躁躁,但毛躁中又透着点儿可爱。 想到那天在电梯间,程航一哭得嗓子都哑了还在求徐春晔,徐开慈就止不住的心疼,心疼到想骂人。他的程小爷,他的程程原本不用遇到这些糟心事的。 程航一去的时间太久,尽管有好多垫子撑着,但徐开慈的身体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滑。他自己没力气撑着,也不敢乱动,生怕再摔下床去。这会见程航一还红着鼻子愣在,徐开慈眨了眨眼睛,莞尔道,「程程,我坐不住了。」 程航一吸了吸鼻子,拎着餐盒走到徐开慈面前,双手抱着他往上坐正了一些。刚刚看徐开慈捂着伤口,担心他醒来后多少会觉得不舒服,又伸手进被子里替他轻轻揉着胃部,「疼吗?刚刚看你捂着肚子。」 徐开慈如冬末枯枝般的手覆上程航一的胳膊,慢悠悠地蹭了他。他抬着头看着程航一,眸子里有点点细碎的光芒,「我没知觉的,怎么会疼?一点儿都不疼。我就是……嗐,没事,你买什么了?这么久才回来。」 是不疼没错。但始终是自己被开膛破肚,割了半个胃。且不论以后麻烦的恢復期,还有数不清的饮食禁忌。光是现在想想这台手术,就多少都会难过。 但说出来又觉得没这个必要。 食盒打开来,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徐开慈看了一眼竟然还有两碗东西。他太长时间没有吃过东西、闻过属于食物的味道。 现在食物的香气都往鼻子里钻,还让他一下子有些不适应,有点反胃的感觉。 「医院附近有家粥店还不错,前两年我妈他们过来的时候特意带他们过来这边吃过。不过医生说你现在只能照清淡的吃,我让店里熬了份白粥,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味道你肯定不爱吃,又让他们打了份熬粥用到的松茸汤底,不过用吸油纸把油去了,还蛮甜的,一会也喝两口。」程航一看徐开慈脸色有点不好,立马把食盒搁到一边,弯下腰替徐开慈轻手揉着肚子,他尽量避开伤口,说是揉也只是轻轻按了几下,怕用揉的方式会拉扯到徐开慈的伤口。 等徐开慈适应过来食盒里飘出来的气味,程航一又重新端起食盒拿起勺子坐在徐开慈面前。 程航一算口重的人,从小生活在西南方,重油重辣才是他的喜好,连吃海鲜小馄饨这种东西他都能浇两勺辣椒油在里头。最开始认识徐开慈,听说他是上海本地人,下意识也以为徐开慈吃得清淡,还一度担心这朋友能不能做,万一出去吃顿饭都不能吃到一块儿去那还说个蛋。 后面发现徐开慈这个人比自己还能吃辣,程航一的心才放了下来。但经此一役,别说吃辣,徐开慈以后就算出院了,食物清单上怕也就和今天没什么两样了。 二十八岁的人,年纪轻轻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碰的,想到这个程航一就觉得难过。 他抬手送了半勺白粥递到徐开慈嘴边,同时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又通红一片,察觉到自己,程航一嗤笑一声,含煳不清道:「三位数买一碗汤和一碗白米稀饭着包装是真下功夫了啊,这会蒸汽都能烫得我眼睛睁不开。」 徐开慈只安静地吞进勺子里的白粥没说话。 第143页 才第一顿饭,程航一不敢餵徐开慈太多,白粥餵两口,菌菇汤餵两口,权当是给徐开慈开开胃。剩下的他也不管清淡,全倒进了自己肚子里,算是了了这顿中午饭。 吃完东西,程航一抹了一把嘴,面露不快地喃喃道:「行,也当我提前实习过清淡生活,下一步我再把烟戒了,和你一起过和尚日子。」 哪知道这句话反而戳中了徐开慈的笑点,他没忍住笑了出来,低低的笑声伴随着他不安分的手,软软地蹭上程航一,「程程,戒菸戒酒吃清淡点不叫和尚,有我在你估计和和尚无关。」 确实,单就蹭蹭程航一,程航一都,谈什么当和尚。他一把捉住徐开慈还在乱蹭乱晃的手,俯下身去吻在徐开慈的额前。又捏了两下徐开慈娇嫩瘫软的手心。 「先把色戒破了,荤戒等你好一点再破。酒就算了,酒不喝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这辈子都不去了。」 正开着玩笑,两个人都听到病房门被打开的声音。程航一以为是宁望,过去的这几天里宁望逮到空余时间就会做点吃的给程航一送来,这会理所当然以为是贤妻良母宁小哥过来给他投食了。 他拉着徐开慈的手,笑着一边转身一边说:「我都吃完了你……」 在看清来人时,程航一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牵着的手抖了一下。 程航一低头看了眼徐开慈,看到他上一秒还带着笑的眼睛,此刻又回到侷促紧张中。 「妈的,杀戒现在就破行不行……」 徐春晔已经走了进来,但他没有靠近病床,就站在离病床几步开外的一盆绿植前就没再接着走过来。 即便是这样,徐开慈也感到非常难受,连唿吸都变得湍急,被子下的双腿眼看着就抖了起来。 程航一怕徐开慈痉挛,压着愤怒不去看徐春晔,一直低声安抚着徐开慈的情绪。 这种时候徐开慈反而不太能听得清程航一说的话,就像有应激反应一样,他现在看到病床前的那个人就会难受,脑子里跟闪着跑马灯一样怎么都冷静不下来。 也知道现在自己的身体没办法支撑他发火难过,徐开慈闭着眼睛将头偏过去,又架着自己稍微动动就能歪朝一边,索性整个上半身埋进程航一怀里。程航一也顺势揽着徐开慈,将徐开慈遮了个严严实实,不让徐开慈再看一眼徐春晔。 同时扭过头去,一脸杀气地看着徐春晔,「你他妈是真会挑日子,他刚醒你就来,你他妈的是买通了护士站还是主治医?操,老子刚过了一上午好日子,你就来给老子添堵,你故意的吧?」 这几句话喷得徐春晔眨了眨眼睛,脖子立马红了起来。这次来他也不是来吵架的,这会也不想和程航一吵起来。 前两天手术室外的嚣张气焰现在一点没有不说,还显得有点怂,程航一发现徐春晔都没敢看他的眼睛。 徐春晔又后退了一步,嘴里喃喃道:「我以为他已经醒了好几天了……」 「什么都是你以为!妈的,以为的就是真的,那我以为你可以去死了你怎么不去?」程航一从来不是善茬,以前在学校里打游戏能把对面傻逼网友喷到挂机,后面和徐开慈在一起吵架也是能把徐开慈气得够呛,现在怒火攻心下才不管你是谁的爹,一点面子都不给徐春晔,骂得徐春晔愣怔着只会眨眼睛。 徐春晔脾气比较暴躁,周围人能和他吵起来的也没几个,工作上这两年也就孟新辞敢板着脸顶几句嘴,还有就是几年前的徐开慈。但都不是程航一这样直白的喷法,一下子徐春晔确实接受不了,他拧着眉不悦地说道:「你没必要这样,我今天过来也不是来做什么的。」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更加含煳不清地说:「我就是想补偿……」 不提补偿还好,一提补偿,怀里的徐开慈更是抖得厉害。连程航一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补偿尼玛!滚!不需要,或者你现在就往自己肚子上捅一刀,再跑到三楼跳下去,刚好这里是医院,能抢救得回来。」 程航一还想接着骂,但怀里的人越发抖得厉害,无奈只能狠狠地剜了一眼愣怔在原地的徐春晔把接着喷脏的念头先放一边,弯下腰忙着安抚徐开慈。 但徐开慈只一直靠在程航一怀里,怎么都不肯抬起头来听程航一说话,连表情都不让程航一看到。 「你别激动,一会扯到伤口的,没事放松一点,一会我就把他头剁下来给你。别怕,我不会让他靠近你的。哥,你跟着我深唿吸,你这样自己身体受不了。」就如同前几天徐开慈做恶梦时那样,程航一只能一边揉着徐开慈的头髮,一边小声地安抚着他。 只听见徐开慈哑着嗓子,痛苦地喊道:「你让他走啊……」 「小慈……我真的只是想补偿你,我……无论是什么都可以,钱,又或者是你还想让程航一的事业更进一步,我都可以想办法,我是真的觉得我很对不起你……」 徐春晔的话还没说完,徐开慈又迸发出一声更嘶哑的低吼,「滚啊!」 他的两条腿一直蹬着被子,因为浑身不受控制地抽动,被子都快掉落在地上,吓得程航一死死地抱着徐开慈,生怕他摔到地上去。 父子一场,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天下独一份。连程航一都忍不住接着红着眼睛恶狠狠地骂道,「老子他妈家大业大要你帮事业?滚,别再来了,以后都别见了。」 第144页 算是彻底谈崩,徐春晔自知这段关系再无可救药,只是深深地再看了一眼程航一怀里的徐开慈,便不再说什么,缓缓转身打算离开。 他听到身后程航一在低声安慰着徐开慈,想想还是忍不住扭过头来沉声道:「你始终是徐家的孩子,你还是可以回来,你不想见我没关系,你还是可以回来看看你妈妈,或者去你外婆那边。」 徐开慈在深唿吸中慢慢平静下来,但还是脸埋程航一怀里不愿抬起头来。 他的手一直想努力地抬起来,但没什么力气,最后只变成了蹭着程航一的裤腿。像不慎坠入海中快要被溺亡一样,只能紧紧抓着一块浮木,以此寄希望能逃生。 程航一烦躁得很,一手一手紧紧抱着徐开慈,一手温柔地揉着徐开慈的头髮,给他源源不断的温暖和保护。 「不用,他不需要,他有我就够了。」 这下反而换徐春晔嗤笑了一声,这还是他今天进来后第一次笑起来,还是充满了他徐大导演的高傲和轻蔑。 他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直接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挺直了胸膛,满脸恨意的年轻人。 然后以一个高傲而自信的语气,缓缓问程航一:「程航一不管小慈有多喜欢你,他始终有家人,我们和他的关系这辈子都不会断,毕竟是家人。反倒是你,你们不管有多相爱,但是你们始终不被法律认可。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的父母也不同意你们两个,你要怎么办?我的学生,也就是你的好朋友,当初可以放弃前程,也要和他的伴侣在一起。你呢?你刚刚也说了,你家家大业大,你要为了小慈放弃你的家人吗?还是你要放弃小慈?」 第70章 即便是知道徐春晔说的话就是屁话,根本不能当真,但徐开慈还是明显感觉到程航一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身体变得僵硬。 但转念一想,徐春晔说的又没有什么错。刨去分手后的这一年多,就算是过去两个人在一起的那三年里,程航一一次都没有和家里说过,别说出柜,就连他谈恋爱这件事都没有和家里说。不然y城那边也不会一直催程航一找个对象,实在不行,回家接受相亲也可以。 只是两个人仗着天高皇帝远,所以才一直忽略了这件事。但是迟早要面对,程航一已经二十七了,顶多再三年,一旦到了三十岁,程家就不会再那么放纵程航一。 到时候要怎么办?徐开慈不知道,想来程航一也还未曾考虑过这件事。 只是徐开慈已经没那个精力抬头去看看程航一的表情了,不然现在仰头看看程航一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他是个藏不住情绪和心事的人,很多事情更不会考虑得太远,不然现在也不会被徐春晔的这番话打得手足无措。 其实徐开慈觉得要是真的到了那天,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个,好像也可以。一开始肯定会想,会捨不得,但是真的那天来了,他不会让程航一面临这种两难的抉择。 可他没想到,短短几分钟,程航一就回过神来。 徐开慈感受到程航一半蹲下来,两手穿过徐开慈的腋下,将他扶稳坐好。然后眼睛黑亮温柔地看着徐开慈。 他喉咙有些哽咽,但还算镇定地问徐开慈:「哥我们和好后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愿意一直和我在一起吗?以爱人的身份,以家人的身份,这辈子都和我在一起,这辈子都让我陪着你。」 徐开慈经歷了刚刚的激动和紧张,这会浑身瘫软无力,连话都很难说出来,在隐隐发作的幻痛中还保持着最后一点点清醒的意识。 他点点头,红着眼尾看着程航一。怎么不愿意?从把程航一追到手的那天,他就想和程航一一直在一起。 徐开慈已经疼得开始意识涣散,但他还是想开口说点,张了好几次嘴也没能说出口,反而因为唿吸不稳,变成了大口喘气。 程航一冲他甜甜一笑,「我知道你要又说什么,没事,以后日子还长,你慢慢说给我听。」说着还伸手替徐开慈顺了顺胸口,又抬手将氧气管拉下来替徐开慈戴好。 他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徐春晔,然后牵起徐开慈的手,将徐开慈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中。 「不是有血缘关系就是最好的家人,也不是非要有那张纸,才叫认可。我这辈子会一直和徐开慈在一起,做他的爱人,做他的家人。我一点都不担心我的父母会反对我们,因为他们爱我,他们会尊重他们儿子的每一个意愿,会希望他们的儿子发自内心的快乐。」 程航一挑了下眉,半是挑衅半是认真地看着徐春晔,「怎么?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和我妈坦白。」 说着反手掏出手机来就拨了出去,还开了免提。 这种举动多少就带着点赌气的意味了,程航一心里也在打鼓。其实没必要这样,程航一周围几个朋友家里其实多都有点问题,盛观南和孟新辞别说出柜了,出家都没人管,根本没有参考价值。至于正常家庭的那几个,徐开慈不用说了,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祁桐真的和家里摊牌的时候,也被打了一顿,据说生活费都断了一段时间。 出柜最顺利的是宁望,但是人家情商高从意识到自己取向的时候就在给自己铺路,父母也开明。 反观程航一自己,就从来没开过口,哪怕隐晦地提起。反倒是因为y城是小城市,上学的时候还害怕周围人看出来什么,小姑娘的情书和送的礼物倒是没少往家里带。 第145页 等电话接通了,程航一才开始真的紧张起来,不知道父母对自己的宠爱,是无条件的,还是也有这条怎么都迈不过去的底线。 李秀娟女士还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听到什么,只觉得儿子主动给自己打电话,还蛮惊喜和意外,在电话那头忙不迭脆生生叫了一声:「妈的好大儿!怎么有时间给妈打电话了?」 对面李秀娟女士的声音太过激情,这声好大儿叫得程航一有点尴尬,一时间有点懵要不要接着开□□代。 但低头看看苍白的徐开慈,程航一立马回过神来,认真对着电话道:「妈正经点,我和你说正事儿呢。」 「小没良心的,一听你这口气就是要钱来了,怎么的?这两年都没管家里要过钱,这会当了大明星上了电视了反倒惦记起家里的钱了?」 开玩笑归开玩笑,听到程航一正经起来,程母也隐隐感觉到自己儿子的不对劲,电话那边语气也严肃起来,但她只觉得自己儿子遇上了大麻烦,试探着问道:「麻烦很大吗?是不是要特别多?我这就让你爸给银行打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程母的反应,徐开慈终于明白,不是自己把程航一宠成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是本来他就是这副样子,因为永远有人给他兜底,所以从不畏惧。 不知道这次要自己面对这些,还会不会那么自信? 程航一也有点难过了,自己想着砸柜门,家里人却以为他闯了祸忙着给他筹钱。 原本他还打算气势汹汹直接拍着桌子说老子出柜了,现在语气却不知不觉地软了下来,「妈我不是来要钱的,我是跟你说点别的事,你让我爸别瞎打电话,你自己也冷静点,我又不是惹祸精。我就是想和你说,我有喜欢的人了。以后你别催我找对象,更别让我去相亲了。」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会,似是在确认程航一这会到底是和朋友在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游戏,还是在认真坦白。 不过程母很快就回过神来,欢欣雀跃地回道:「这是好事啊!你怎么一直瞒着?是上海那边的吗?大学同学?还是以前乐团里的?要是是小明星你可得注意啊,万一人家只是想和你玩玩。」 「大学里就认识了,我大三就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也没分开过,也不是玩玩,就是这辈子都想在一起的那种。」 电话那头又嗷地叫了一声,随后那边开始絮絮叨叨,问程航一是不是要开始准备婚礼了,甚至还开始自言自语地说着这要准备多少聘礼。 程航一听得有点不知所措,不过还是壮着胆子接着对自己母亲坦白:「不需要什么聘礼什么婚礼,太多余了,我只是想和您坦白而已。他是我大学学长。我们到今年已经在一起七年了,我爱他,他也爱我……」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电话那头又嗷嗷叫了一声,随后就是很大声地嚷道:「程航一你个逼崽子,你给老娘等着!!」 随后挂了电话。 果不其然,再抬起头的时候,迎接程航一的是徐春晔的一声哂笑。 程航一被自己个儿妈的那声嗷叫吼得脑子嗡嗡响,硬顾不上徐春晔的白眼,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没反应过来。 低下头想要开口说点什么,想急切地安稳徐开慈,告诉徐开慈自己会尽力去争取,真到那天了,自己会选择放弃父母给的一切,只要一个徐开慈。 哪知道自己还没开口,徐开慈就先说话了,「餵我一颗止疼药吧,真的疼起来了。」 程航一鼓着腮帮子,怎么都挪不开脚步,也移不开眼睛,就是想说点什么。 憋了很久,才开口道:「我不会放弃你,怎么都不会,我爸妈也不行。」 徐开慈是真的很疼,整个右侧身体扯着筋脉的疼,幻痛这种东西和今天情况还多少有点相似,明明知道就是扰乱心态的事情,但是无解,就是疼,就是会令人难过。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不想再和程航一继续纠结这个问题,「我知道,不过我现在更想睡会,乖等我好点再说,先餵我一颗止疼药可以吗?」 程航一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再说下去,徐开慈就该被疼死了。 他抿着嘴巴憋屈地点了点头,随后拉开抽屉,掰了两颗止疼药出来。一手托着徐开慈,一手将止疼药送到徐开慈嘴巴里,又餵了他一些温水。 程航一没着急把徐开慈放回去躺着,反而将他抱在怀里,慢悠悠地替徐开慈揉着疼痛的右边一侧身体。 真的瘦了,从肩胛骨开始就好像只有一层皮挂在骨头上,那些附着在骨头上的软肉不剩多少。 一边揉着,一边心疼着,一边心疼着,一边愧疚着。一直到药效发作,徐开慈才缓缓睡去。 —— 等醒来的时候都已经天黑了,先前的痉挛让徐开慈手臂上的留置针松落,徐开慈自然不用想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失禁肯定也是没跑的事儿。 果然抬起手臂,身上的衣服又换了一身。他嘆了口气,有些烦躁今天的不速之客,也烦躁程航一当时的举动。 感动是真的,但提前面对这些糟心事也是真的。刚要觉得舒坦一点,就吧这件事放在檯面上,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卫生间里排气扇在想,徐开慈大概猜得到程航一在里头抽菸。 吸菸区离病房太远,程航一担心自己跑出去留徐开慈一个人在病房不好,仗着单人病房也影响不到别人,干脆躲在卫生间里开着排气扇抽两根。 第146页 果然没一会,徐开慈就听到程航一在里面漱口的声音。 水声和排气扇的声音止住,下一秒程航一也走了出来。 看到徐开慈已经转醒,程航一甩了甩手上的水,走到床前抽了张纸擦了擦手上的水。 估计是怕自己手凉,他还搓了好几下,然后轻轻覆盖在徐开慈额上,随后莞尔一笑,「还好,已经不烧了吓死我了,我以为又要烧好多天呢,退了就好。」 原来自己还发烧了吗?徐开慈没搭腔,只懒懒地看着程航一,一双绝艷的眸子氲着水汽。 怕徐开慈自己吓自己,程航一如实交代说:「没事,就是一点点低烧,还是身体太虚了,医生开了退烧针,也检查了伤口,没大事的。」 徐开慈点点头,半张脸埋在被窝里,他嗯了一声,发现嗓子还是沙哑。 程航一也听到了,又轻轻将徐开慈抱了起来,他靠在床上,让徐开慈倚着,然后餵了徐开慈几口温水。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别着手拉开抽屉,给徐开慈找了颗退烧药。 等徐开慈喝了足够多的水,程航一才将吸管杯放回到桌上,轻手轻脚地给徐开慈揉着身体。 两个人明明都有一肚子的话,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和对方说。 特别是程航一,或许是因为皱着眉的原因,这会的他看着比平日要沉稳很多,透着一股子平日里少见的内敛。 徐开慈被程航一揉得很舒服,困劲儿上来眼睛又开始半睁半闭地眨着,但这种状态实在难以睡得安稳。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要和程航一说点什么,不然程航一能被白天的事情搞到心态崩溃。 「程程,我没有太在意你父母到底接不接受,你也不用老想着这件事。说实话,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做这种选择题,如果真的有那天,我可以……」 他还没说完,立马就被程航一打断,「我也没有要做什么选择题,我记得我回来的时候就说过了,不管怎么我都会陪着你,以前指的是你生病这件事,现在这句不管怎么,也包括我爸妈的态度。」 说不感动是假的,这条路多难徐开慈用自己身体得到了答案,偏偏就是自己经歷过,才会更心疼程航一的决定。虽然不是每个人都像徐春晔那样,但是也费神费劲。 徐开慈连这点委屈都不想让程航一遭,一下子有点难过起来,心里又骂了徐春晔一遍。 见徐开慈眼尾有点发红,程航一又心疼起来,低头亲了亲他的眼尾,「怎么了?别难过啊,没事儿的,你别看我妈咋咋唿唿的,但我妈可好说话了,我上初中那会想买一辆自行车,要将近小一万,我妈最开始也不同意,家里那会是安排好了接送我上下学的司机的,后面我才不吃一顿晚饭我妈就妥协了,第二天去上班前就把钱放我枕头边了。后面上大学前,我说我要换一把琴,也就拗了一周吧,我妈也乖乖打开自己钱包,现在想想也是傻逼得可以,哪有大一就用七位数的琴。」 想想自己做的这没傻逼事情,程航一哂笑了一下,「我什么样我妈其实心里门清,没办法我已经被她宠得无法无天了,我估摸着回头她想清楚了,就不会多生气了,还能真的大义灭亲啊?」 程航一语气挺轻松的,说起小时候的事情更是噗嗤噗嗤地笑起来,不知不觉中多少沖淡了徐开慈心里的郁结。让徐开慈也跟着心里好受了一些。 但还是不难看出程航一脸上也没舒畅到哪里,还是微微蹙着眉,满是心事的样子。 徐开慈瘫软地靠着,其实这种姿势并不是很舒服,他的背很僵硬。他耸了耸肩膀,企图以不多的能自由活动的身体部位来让僵硬的地方好受点。 顺便……顺便,还能仰起头凑到程航一下巴上,轻轻盖个戳。 「那不就行了,你都二十七了,这些事情你能处理好,挣扎到最后还是没办法我也知足了。」 程航一也俯身低头亲了亲徐开慈,将他搭在被子上的手抓起来捏着玩,一边玩一边喃喃道:「我其实不是为这件事烦,我就是觉得我不够理智,这种事情明明可以私底下去和我妈说的,怪我禁不起激,人家说两句我就上头了,非赶在那个时候去打电话,害你被他笑话。」 徐开慈的手心还留着点软肉,捏着可舒服了,就是无名指和小拇指挛缩得厉害,单凭程航一一只手还没办法捋开。 「我就是心疼你,我一点都不希望你受委屈,你不知道今天他来的时候你那样子,简直就是在我心尖上捅刀。」 越是喜欢,就越是心疼。 程航一想让徐开慈成为那个永远的赢者,而徐开慈希望程航一不要被自己拉进深渊。 彼此凝视对方眼睛的时候,都闪着一点点光,一点心疼对方的光。 不过程航一永远心态比徐开慈好一点,他才不会让徐开慈老想着真的面对那天的事情。他吸了吸鼻子,拉过徐开慈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一吻。 然后将他蜷缩着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半开玩笑地把李秀娟女士卖了个彻底,「我妈这个人,生意人,贪财得很。回头她来找你,你就把你身家的一半拍我脸上,雄赳赳气昂昂地坐轮椅上,说这是聘礼。她看到那么多钱,立马就把我洗干净打包好送给你了你信不信?」 徐开慈笑了起来,头一次听这么说自己,说自己妈妈的。 第147页 顺着程航一的玩笑话,他也清了清嗓子,「手机拿来。」 程航一把自己手机递了过去,徐开慈摇了摇头,没好气地说:「我的手机。」 他双手不方便,又长时间玩自闭,极少极少使用手机,突然听到他要自己手机,程航一还愣了一下,不过也将手机递给了他。 然后就看着徐开慈慢悠悠地用指节点开屏幕,打开银行app,将卡上所有的存款转到了唯一的联繫人,也就是程航一他自己。 「徐开慈你疯了!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干嘛啊?这可是你外公外婆留给你的啊!」程航一一把将手机夺过来,又慌乱地拿过自己的手机,忙着想转回去。 程航一知道就算徐家有钱,徐开慈,但是过去的这么多年他从来不感兴趣徐开慈到底有多少家底,现在看到自己简讯提醒着实吓了一跳。这数字太大,他根本不敢要,也不想要。 越是看那串数字,他心越慌,接连着按错了好几次密码。 徐开慈反而笑得畅快,「收着,聘礼也好,卖身钱也好,反正都给你,一分不留。以后你妈妈来了,你自己和她谈,我身体太差了没精力再去掰扯,反正钱给你了,你下半辈子都是我的人了。」 程航一狠狠剜了一眼徐开慈,脸红得连脖子都是红的。 「还好意思笑,玩笑话听不出来!」 他还在和密码做斗争,急切地想把钱还给徐开慈。 徐开慈却认真地回答程航一:「可能半小时前,我没这样的想法的,不过现在我觉得不管是钱也好,又或者别的,能让你一直和我在一起,这代价我付得起。我是真的很想和程航一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 太矫情的话徐开慈不想说了,或者说已经不合时宜去说了。 原本没有手术当晚的那件事,或许再过不久,徐开慈会主动回到医院,因为活着可以和程航一在一起。 又或者再远一点,回到他们去温泉小镇后的那段日子,徐开慈会想去看心理医生,摆脱自己心里那些暗无天日的阴影,以一颗轻松的心和程航一相处。 更更远一点,就回到程航一毕业旅行回来的那天,自己不要说那些道德绑架的话,就认真地表达出来,自己多喜欢他,希望他留下。 想一辈子和程航一在一起,没有谁束缚住谁,没有愧疚,没有心机。 刨去责任,放弃计较输赢。 只是出于喜欢,出于爱,和程航一在一起。 第71章 这场闹剧程航一不好说解没解决,后面他好几次给家里打电话,家里要么没接,要么说最近生意上在忙,忙完了再说。母亲的态度不算客气,很多次都冷冰冰地将电话挂断。 不过总比程航一预期的好一些,在他想像里应该第二天天亮李秀娟女士就应该杀到上海了,搞好还要在医院里当着徐开慈的面儿就把他这个逆子掐死。现在还只是挂电话这种没什么实质性伤害的举动他根本不在意。 更值得他花费精力的事情可太多了,剩下的只能乐观地说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徐开慈术后恢復得不算差,只是慢了一些。眼看着又过了两周了,才能有力气下床坐会。 虽然在程航一面前,徐开慈总是一副轻松的样子,后续的检查、治疗也很配合。但程航以还是不难看出,徐开慈过得还是很不好,并没有他表现给别人那样的轻松释怀。 同他醒来的第一天那样,总是趁着程航一出去那一小会,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徐开慈便会卸下伪装沉着脸躺在床上。好几次程航一回来,都看到徐开慈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留下一双无神发愣的眼睛露在外面。在注意到程航一回来后,徐开慈又从这种苍白无力的状态中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 这才是正常的,长年蛰伏于心底的阴霾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被驱散。相较下来徐开慈没有像曾经那样放弃自己已经算很好了。程航一心里清楚,徐开慈能走到今天完全是半推半就推到这个份上,无可选择,不能逃避,只能迎头直上。 但这样也非常不正常,心理状态不好非常影响徐开慈的身体恢復。相较同期病患,徐开慈恢復已经很慢了。每次检查结果都不算乐观,吃的东西也少,还经常肠道痉挛,不是引发剧烈的呕吐就是拉肚子,也是仗着他锁骨下没有知觉,不然肯定疼得打滚。 上述的情况还不包括每次睡着后的噩梦缠身,也不包括时常没由来的紧张继而引发的痉挛。 所以程航一一点都不想看到徐开慈强撑着挤一个笑容出来的模样,这种努力让程航一放心的状态反而觉得心疼得不行。 他想要徐开慈是真的可以有朝一日能放下这些包袱,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不笑也行,就轻松一点就好。 又一次徐开慈做噩梦,他觉得自己像被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上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想推开胸口的巨石,可惜右手还没抬起来就掉了下去,手腕像被折断了一样垂着什么用都没有,一点儿劲儿都使不上。 在恐慌中,他死死抵住的牙关终于溃破,叫出了那个名字。 然后下一秒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抱了起来,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一双温柔的手,在抚摸着他的脸庞,他的头髮。 耳边的呢喃不断,徐开慈悠悠转醒,冷汗从他额角滑落,坠落他眼睛里。徐开慈被这滴辛辣的汗水激到,一下子又闭上眼睛,往程航一的怀里缩了一下。 第148页 下意识他想抬手去擦擦眼睛,但体力已经被梦魇消耗过多,这会胳膊只是微微举起,而后又无情掉落,只能在被子上蹭着。 「没事别动我给你擦。」 程航一扯了一张湿纸巾慢慢替徐开慈擦着眼睛,还不忘轻轻吹着凉气。 「疼么?疼的话我给你点一点眼药水?」 徐开慈摇摇头,程航一放下心来。他现在已经习惯了徐开慈做恶梦后的表现,不再像前段时间那样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等徐开慈情绪稳定后,程航一托着徐开慈的后颈将他缓缓放下,然后轻轻掀开被子,拉过他略微有些僵硬的肢体,替他一点点揉着。每次徐开慈做恶梦,肌肉都会变得僵硬,连带着平日瘫软的腿脚有些僵直,要是不揉开一会便会让徐开慈疼得睡不着觉。 程航一刚刚靠在沙发上也睡得很熟,这会突然没吵醒,眼睛还带着睏倦地一眨一眨的。 今天傍晚因为工作他出去过,一直到夜里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还带着妆,穿着一件得体又好看的。经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徐开慈不习惯陌生人帮他打理身体,请一个钟点护工在旁边看着也只是怕有什么紧急情况。待程航一回到病房都顾不上自己,而是洗了手就帮徐开慈打理身体,接着餵饭餵药,等徐开慈又睡着了,他自己也扛不住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这会缩在沙发上睡了一觉,衬衣已经变得皱巴巴的,眼妆也花了,原本一张偶像级别的脸蛋现在充满了疲倦和狼狈。 徐开慈看着程航一弯着腰认真地替他揉着腿,心尖上软软地被扎了一下。觉得像一湾温泉流淌了进去,但因为淌得太急,又觉得被勐烈地冲撞了一下。 「别揉了,不疼的。」程航一站得近,徐开慈耸动肩膀努力将手伸过去,软拳一下一下地蹭着程航一的腿,软软的带着鼻音对程航一说。 程航一抽出手将徐开慈垂着的手腕握住,捏了两下后放回徐开慈肚子上搭着。「再给你揉两下,一会你睡得舒服点。」 终于在徐开慈的两条腿又变回到柔软的状态,程航一才停下,又揭开尿不湿的魔术贴,替徐开慈将即将饱和的尿不湿换下。徐开慈最近实在瘦得厉害,躺平后肚腩上的软肉都没了反而凹陷了下去。尿不湿裹在身上,被凸起的骨盆搭起一道桥樑。 等这些事做好,程航一才擦干净手替徐开慈盖上被子,转身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把脸上的彩妆卸干净。 挺割裂的,几个小时前程航一还是所谓的今年最有价值之一的歌手,几个小时后他是守在病房里狼狈疲倦的病人家属。 但程航一自己反而更喜欢后者这个身份,要说不累肯定在骗人,但台下万千星光程航一会觉得不真实,甚至觉得活动结束后的那些火花和漫天飞舞的金粉都不属于他。相反这充满药水味儿的病房还有徐开慈软软的身体更能让他有归属感。 看着洗干净后素净的脸,程航一想起今天造型师对着他的髮型吐槽了大半天就想笑。 这不挺好看的么?多方便啊,能省好多时间呢。 走出卫生间,程航一抬头时对上徐开慈温柔深邃的眼睛,他突然不想回到沙发上了,就想任性一把。 光是想着,就已经走到徐开慈床边,抱着徐开慈往一边挪了一点,然后笑得甜甜的,「沙发太硬了,再睡下去你的程程骨头就要散架了。」说着便侧身躺了下去,顺势将徐开慈的胳膊拉过来搭在自己身上。 说是任性,程航一心里也有分寸,动作一再轻柔,好像躺在他身边的不是徐开慈,是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洗过脸后程航一清醒了很多,眼睛黑亮噙着笑又亲了一下徐开慈的额角。徐开慈先前虽然被梦魇纠缠得难受,但后面被程航一按摩放松后缓解过来,这会浑身松软,连同唿吸都带着点快意。 他也睡不着了,两个人四目相对,在昏暗的床头灯下,连对方的眼睫都觉得温柔。程航一小小地轻声问徐开慈:「今晚可以躺在你身边吗?」 这样轻柔的动作,珍惜的眼神好像以羽轻柔的羽毛扫过徐开慈的心间。是他主动凑过去,扬起嘴角,吻住程航一嘴唇的柔软。 「程程……」 所有的喜欢、心疼、依赖都化成对方的名字,在喘息中从唇舌中黏糯唿出。带着徐开慈胸腔中的热气,灵魂里的温柔全都回赠给程航一。 从瘫痪后徐开慈就很少有那么热情的时候了,有些事情说出来对他来说,算作一种变相的折辱。 很长一段时间里程航一的心不在徐开慈身上,他自己也乐得轻松不用去应付,也自然也不会提。所以才会有纵情酒场那段日子,所有人都以为他绿了徐开慈。 现在徐开慈突然那么温柔缱绻地吻着程航一,搭在程航一腰间的胳膊还在小小地晃动着,带动着无力的手一下一下地蹭着程航一的背。蜷缩着的手指上覆着剪得干净的指甲,那些透着粉色的指甲刷过程航一的皮肤,就算是隔着衣服布料也足够地让程航一整个背嵴僵硬。 一连串的动作,还有徐开慈即使喘着也不按下休止符的吻一下子让程航一觉得连中二时期打的耳洞都烧了起来。 他僵硬地弓着背,口干舌燥地按住徐开慈的胳膊,喉头滚动几番,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只听得见自己的鼻息也愈发地重,愈发地无法克制。 第149页 一直到徐开慈的舌尖已经舔到了程航一的喉结,程航一才将所剩不多的理智才能够旖旎中抽离出来。 「哥……你伤口……不行……没套……」 胡言乱语,拼凑不出拒绝的理由,身体却已经缴械投降,一双修长的腿已经攀上了徐开慈的腿。 「像刚刚那样,你不是很温柔么?」不过好像徐开慈并不打算停下,还仍旧一口一口地啄着程航一。 就算已经张着嘴唿吸,眼睛里仍然如投进甜酒里的碎冰一样,碎碎地亮着。 这下子再也无法把理智抽离出来,程航一拉过徐开慈的手,用嘴巴将徐开慈软软的指头捋开一根,小小地咬了一口。 翻身而上,「妈的,是你要搞事情,不要回头怪我……」 程航一算温柔的,他还从来没尝试过这样的方式。——以他主动的方式。 所有的动作都温柔得化水,生怕徐开慈不舒服,又怕徐开慈的身体禁不起折腾。后面干脆停了下来,自己红着脸走进卫生间洗了个凉水澡。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的耳廓还是有点红,再看徐开慈已经昏昏欲睡,只在修长的颈间还留存着刚刚两个人一时兴起的证据。 程航一从柜子里翻出套睡衣给自己,又拎出另一套颜色相近的给徐开慈换上。 「我先抱你起来我把床单换了,嗯?」虽然床上垫着隔尿垫,但徐开慈相对来说更爱干净一些,成哈尼受不了徐开慈躺在一堆痕迹上睡一夜,只能将昏昏欲睡的徐开慈叫醒。 先前的事情让徐开慈有些唿吸不匀,这会嘴巴微微张着,嘴角还有一点晶莹。 他点了点头,懒得动弹,任程航一将他轻轻抱起放在轮椅上,然后将床单被套换成新的。 等两个人重新躺回到床上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半夜,徐开慈是真的困了,眼睛半阖,但目光还注视着程航一。 他总觉得程航一有话要说,只是最近事情太多才一直没说出口。 「说吧,有什么要和我说的,看你忍了好几天了。」 只要程航一开口的事情,徐开慈都会答应,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没救了,对程航一一向无原则和无底线。连今天都让程航一在上面了,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除了分手。 程航一看徐开慈实在太困,已经不打算再说,只往徐开慈的怀里钻了一点,还用刺刺的短髮蹭了蹭徐开慈的颈窝。 「明天再说,先睡觉。」他含煳地呢喃一句,只想赶快把徐开慈哄睡。 徐开慈微微摇了摇头,虽然他觉得有些事情对他来说基本就是在做无用功,以前又不是没试过。人的情绪那么复杂,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几次治疗就能好起来。 但是程航一要,那徐开慈就给,给程航一一个心安。 「行,睡吧,睡醒了你记得帮我约心理医生」徐开慈也顺着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程航一的头髮。 他的头髮都还带着一点水汽,好闻的洗髮水味道带着湿气钻进徐开慈的鼻腔中。 徐开慈低头看着程航一,他的程程正瞪大了眼睛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你……你怎么知道……」 徐开慈耸了耸肩膀,动作没有把持好,差点翻倒过去,还好程航一一直牢牢地揽着他。 徐开慈睁开眼睛,带着一点自信的笑容同程航一说:「你的每个想法我都知道,不止这个。」 虽然得穿过两栋住院楼去到心理诊疗室这件事对徐开慈来说实在麻烦,但好像答应之后也有好处。 程航一好像特别看重每周两次的心理治疗,接连几次程航一都是头天就对徐开慈好温柔,把徐开慈伺候得身心愉悦,生怕徐开慈突然反悔说不去了。 连带着去看心理医生的当天上午都要把徐开慈打扮得精神一点。 程航一太久没有在徐开慈面前打扮过自己,除了工作上的需要,程航一在徐开慈面前都是一件t恤一条牛仔裤就打发了。徐开慈更是这近两年的时间里都没有对衣着上心过,这一下子程航一拎着几套衣服站在徐开慈对面,问他明天穿什么的时候徐开慈还一下子有些不习惯。 他怔了一会,无奈地哂笑了一声,扬起下巴指了指程航一左手边的那套,「去看病的又不是去选秀,搞不懂你这是干嘛呢。」 程航一笑嘻嘻地将徐开慈托起来,替徐开慈把衣服换好。 「你气色不好,得穿点好看的,不然都没精神。平时就咱俩没什么,这齣门了我们小神仙得好看一些。」 主要是徐开慈至今恢復得都不怎么好,脸上惨白惨白的,得靠衣服来显得精神一点。程航一不太想让徐开慈显得太虚弱,他还是更喜欢徐开慈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样子。 那可是他的小神仙,可不能让别人觉得太弱。 最近徐开慈能吃的东西比先前多了一些,在少吃多餐的作用下,抱起徐开慈的时候程航一觉得徐开慈好像体重回来了一点。 他拍了一下徐开慈的屁股,「有肉了嘿,不错不错。再加把劲儿再养养咱们就能回家了。想家么?我可受不了睡沙发了,我现在就想你赶紧好了咱们回家睡咱俩的豪华双人床。」 徐开慈稳稳坐在轮椅上,自己慢慢挪动胳膊将右手抬起至扶手上,等着程航一替他捋开手指搭在操纵杆上。 第150页 最近确实要比前些日子好多了,消化多少还是有问题,但是不至于一点都吸收不了。徐开慈自己都觉得自己有劲了一些,现在已经能边挪边蹭将胳膊抬高一些。 这样的进展程航一当然喜闻乐见,帮徐开慈换鞋的时候还捏了一把徐开慈的小腿,感嘆自己餵得,这都有肉了。 正开着玩笑,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程航一今天没有工作,前两天就和经纪人说好了今天有事,纳闷着将手机掏出来,屏幕上太后两个字将他震得有点不敢按下接听键。 几乎是一瞬间,程航一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笑容直接僵硬在脸上。徐开慈都不用问就能知道打来的是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开口:「接吧,这都快一个半月了比我想的都晚一些,总要面对不是?」 程航一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坐在轮椅上一脸淡定的徐开慈,怕电话那头又说出什么刺激徐开慈的话,在接通电话前他小声对徐开慈说了声别怕,然后握着手机钻进了卫生间。 第72章 终章 从卫生间里出来的程航一脸色不算好看,不过还算镇定勉强笑了笑,然后转到徐开慈身后推起他轮椅准备出门去心理诊疗室。 徐开慈仰着头看了眼自己的小男友,看到程航一抿着嘴巴皱着眉,但就算这样也不见程航一肯说点什么。 最近他总背着自己去卫生间打电话,出来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都不用问,不说被骂也肯定不顺利。 ——其实不用这样的。 徐开慈低下头来垂着眸子默默想着。总觉得现在两个人的关系像对调了一样,以前是徐开慈什么都替程航一遮掩着,就让他没心没肺地这么过着日子。现在翻转,变成了程航一处处小心,处处替徐开慈挡着。 有时候程航一紧张、小心翼翼的样子连徐开慈都觉得有点过了,不应该这样的。这种处处替对象着想的样子,徐开慈太熟悉了,会很累的。 他也……没程航一想像的那么弱,至少还没有脆弱到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徐开慈正想着要怎么和程航一开口说这件事,程航一倒自己忍不住了,微微弯着腰离徐开慈近一些。 「一会你自己可以吗?我可能要出去一趟……不远就在马路对面的咖啡厅,我和我妈说点事情,一会就回来。我保证你这边都还没结束我就回来了,一准在门口等着你出来。」 徐开慈点点头,趁电梯里人少,他抬起胳膊微微将吊着的手腕抬起来一点点,朝背后的程航一晃了晃,「程程。」 站在背后的程航一没有像往常那样绕至正面,只是伸手在徐开慈脸上揉了揉。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知道你强着呢。不过你和你爸对抗的时候我没能帮上忙,现在也没脸让你去我妈那里受委屈。放心,我也不差,我能搞定。以后日子还长,并肩向前的日子多了去了,不差这一次。」 说着程航一又捏了一下徐开慈的脸,举动亲昵,语气轻松,满腔的自信听着真的一点都不慌。 ——并肩向前的日子以后多了去了。 徐开慈笑了笑,不再说多余的话。慢慢收回手臂搭回到扶手上,同程航一一起走出电梯。 到诊疗室门口的时候程航一转到徐开慈面前,替徐开慈将手指捋开。 然后沖徐开慈笑了笑,「其实也算是一起努力了,你努力走过来,我努力去争取。等这些事都解决了,我们就一起回家,行么?」 刚才帮徐开慈把手固定在操纵杆上,他又慢悠悠抬起胳膊,垂着手掌用手背在程航一脸上蹭了蹭,然后点点头。 程航一将诊疗室的门打开方便徐开慈自己进去,目送着徐开慈慢慢靠近心理医生,程航一对心理医生点头致谢后轻轻将门合上。 而后鼓着腮帮子大大地吹了口气,耸了耸肩膀在心里打了打气。 马路对面有家环境还不错的餐厅,这会还不到用餐时间没几个人,程航一刚踏进去便看到母亲坐在落地窗前皱着眉等着他。 这种严肃的表情程航一似曾相识,这辈子见过三次。一次是中考那会自己临时改变主意要考住校学校的时候,还有就是艺考前自己又改了主意的时候,最近的一次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是他得知了徐开慈瘫痪后,和家里说不回y城了,就留在上海的时候。 这么想来好像每一次别人口中的人生转折点,程航一都没有按照家里的意思,从小到大就没让家里省心过。 不过还好,每一次都是他心甘情愿,没什么后悔的。 这次也一样。 程航一拉开椅子坐下,将脸上的口罩取下,语气平淡地喊了声妈。 距离上一次看到儿子又过了三四个月,这两年母子俩聚少离多,要是没有这桩事情的话李秀娟现在就应该兴高采烈地叨叨个不停,问程航一过得怎么样,或者说已经开始点菜,点满满一桌程航一爱吃的东西。 但现在她实在没这个心情,斜着眼睛瞪着程航一,「你……胆子也太大了!那么多年你倒是瞒得好!」 语气里埋怨的意味挺重的,但听着生气的重点好像不是程航一出柜这件事,倒像是因为程航一瞒着这件事而生气。 不过当局者迷,程航一根本没能理智清晰地分析母上大人的语气和态度。 他没期待父母会一下子接受,只希望母亲能多少给点面子,别把面前的茶水泼他头上。 第151页 「先说好啊,咱不兴小时候那一套三句话不对头就揍人的,咱有话好好讲。」 李秀娟磨着牙点了点头,克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巴掌。 见茶水没泼到自己,程航一胆子大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开始解释:「取向偏好是从小就发现的了,当时周围就没人和我一样,也可能是我没发现,那会也还小就没敢和你们说。后面长大,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一直单着就没什么心思去和你们坦白。妈您知道我的,没下定决心的时候我是不会说的,等我下定决心了说了也只是让您和我爸有个知情权不是说来和您俩商量我能不能做。我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无论您答不答应。」 按照过去这二十多年来程航一的作为,这句话说得一点都不夸张。但正因为这样,李秀娟才更觉得不放心,在她眼里心底,程航一就好像还停留在少年时期,对很多事情都是心血来潮。 一时兴起的喜欢最不值钱,不值得程航一坦白,更不值得李秀娟放在心上。 但万一是真的呢?万一程航一这次就真的下定决心了呢? 想到这个,李秀娟的心有点不平静,端起桌前的茶水喝了一口。 放下茶水杯,李秀娟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儿子,半是疑问半是陈述地对程航一说:「那按照你说的,他是你第一段感情,且不说你就从来没试过和女孩子在一起,就单单说以后你难保不会遇到更喜欢的,你现在和我说要和他一辈子在一起会不会太果断。」 她是生意人,这辈子接触的人太多,形形色色什么的都有。同性恋在她眼里真不算什么,只是连有法律保障的婚姻都不能打包票说一句天长地久,又遑论这样只是凭着感情的横冲直撞。 她爱自己的儿子,她不想看着自己的儿子混到那天。 程航一垂着眼眸静默下来,像在组织语言,也像在认真思考。 他长久不开口,李秀娟也只是静静坐在他对面不讲话,看着程航一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天人交战。 餐厅里陆续进来了几个人,不如先前那么安静。 不过程航一他们这桌的气氛实在太怪了,没人敢凑近坐在附近。以旁观者的角度看过去,这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像欠了他面前年长女人五百万巨款一样,更重要还是那种欠了钱还抵死不还的死样子。 李秀娟心里也在倒计时,要是一分钟之内程航一还不回答,那她会带着程航一去经纪公司替他付解约费,然后将他带离上海。 她知道儿子的性取向以后也不会再替儿子找相亲对象,不就是男人吗,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儿子玩。 只要程航一开心就好。她就程航一这么一根独苗,她不想看到程航一吃亏。 倒计时还未结束,程航一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母上大人,长长舒了一口气说:「我和他……不是一时兴起。」 很快程航一想到大学那会,和徐开慈在一起的真实情况,他又笑着摇摇头,「不,我和他还真是一时兴起,是我喝大发了,他也没少喝,然后稀里煳涂就亲上了。」 「不过那么多年了,我和他经歷的太多了,有些事情我不能和您详细说,您是我妈您听了肯定心疼我,觉得我俩不适合。但是现在我能拍着胸脯告诉您,我和他绝配顶配天仙配世界第一配。除了他没别人了,没别人像他那么爱我了,我也一样,我爱他,他是我唯一的爱人,是我想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和他一起往下走的人。」 徐开慈太好了,这辈子再也找不到另一个像徐开慈这样的男人了。 从皮囊到才华再到一颗爱程航一的心,世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李秀娟被程航一的话唬得一愣一愣的。 要是程航一现在只有十八岁,那她肯定要拿大棍子抡一顿程航一。小小年纪怎么就是个恋爱脑? 但现在程航一已经二十七了,大学四年,毕业后快五年,他一直都生活在上海。这些年很多事情他也不会同家里一五一十说个清楚明白,很长一段时间里,电话那头的程航一就算报平安也支支吾吾含煳不清随便几句话就应付了家里。 所以,在程航一闪烁其词的那些时间里,他是不是早就已经决定了要和他男朋友共度余生? 李秀娟一下子也有点恍神,脑子里又在飞速思考另一个问题。 她刚要开口接着,程航一好像知道她要问什么一样,直接开□□代:「他爸妈不同意,不过不重要,他爸妈没什么资格置喙我和他的事情,您可以理解为我是他唯一的家人。您也别想着现在见见他,他现在身体不好,等他好点儿了我会带他回家。」 得,所有话都让程航一说了,李秀娟就觉得自己多余来这一趟。 好像能说出口的,就只剩……只剩点头同意了。不过自己点不点头,好像也不重要了,自己的好大儿根本就不稀罕好么?! 程航一看着自己母亲略带一点闷燥地摆了摆手,也看不出来同意还是不同意。 手腕上的表在提醒他已经出来的时间太久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程航一有点坐不住想起身离开了,又怕母上不依不饶地跟着,只能压着性子继续坐着等着母亲的态度。 李秀娟烦闷地看了看程航一,还是没能直接把同意两个字说出口,只能换个话题把菜单推给程航一,「吃什么自己点,烦死了我就多余来这一趟……」 第152页 啊?就结束了吗? 程航一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他看了看推到自己面前的菜单,又抬头看着还在嘴硬的母亲。 弱弱地开口问母亲:「您……没什么想问或者想说的了?」 母亲大人看着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儿子,又磨了磨牙,「我想让你结婚你倒是同意啊,你自己态度强硬成这样,又倒了那么多海誓山盟,我还能说什么?我还能拿麻袋把你套起来打一顿,然后像王母娘娘那样画道银河把你和你男朋友分开啊!」 母上大人还在骂骂咧咧,说着程航一得了便宜还卖乖,不会看眼色……程航一却已经开心得一下子跳起来。 笼罩在心头的尘霾一瞬间被荡涤干净,想起摊牌那天还和徐开慈在那说选择题,就尼玛多余。 他笑着将菜单推还给母亲,「我就说您肯定,哎草,也不知道我爹那边态度是啥,这个您帮我解决了哈。饭我不吃了,我忙着接他去呢,您估计也忙,回去吧,不然耽误您赚钱!走了哈哈哈哈哈哈。」 「程航一!你像话吗!我飞来上海你饭都不和我吃!」李秀娟女士觉得自己就不应该那么快同意的,千里迢迢飞过来,连饭都吃不上一口,这儿子白养了,也不知道现在再要一个还来不来得及。 程航一笑着抬手比了个敬礼的动作,嬉皮笑脸地回道:「特殊时期谅解一下,回头给您买有我头那么大的翡翠给您带着玩!」 说完一蹦一跳地离开餐桌,戴上口罩之前又沖母上大人眨了眨眼睛。 母亲的眼神不再像刚来那样冷冰冰的,更多是迁就。程航一脑海里盘转了一圈今天餐桌前母亲的话,好像从头到尾,母亲都没有说过反对。她只是担心,担心自己只是一时兴起,又担心自己能不能和徐开慈过一辈子。 所有都以程航一自己出发,而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世俗眼光。 程航一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再挪动不了脚步,而是俯身抱了抱自己母亲。 「妈,谢谢你,我挺不做人的,这些年也没少违背你,不过好像你都一直挺爱我的。谢谢你支持我所有,我的爱好,我的冲动,我的任性妄为。」 程航一从小被宠得无法无天,除了还是小豆丁的时候会这么抱抱自己母亲,长大以后还从未那么腻乎。 李秀娟一下子有点受不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很快她也轻轻笑了一声,「滚吧,腻腻乎乎的怪碍眼的。等忙完了,回趟家吧,带他一起。」 「嗯,一定。」 —— 回到医院的时候程航一看了一眼手上的表,不多不少刚好一个小时。没什么意外的话程航一也应该刚从诊疗室出来。 果然走到心理诊疗室的时候,远远程航一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徐开慈。 门诊楼从来都人潮熙熙攘攘,徐开慈安静靠在墙角坐着,好看得像一幅画。 程航一加快脚步迎上去,在人潮中对上徐开慈如星一般的眼睛。 他不想再像前几次那样问徐开慈怎么样,也不着急着上楼,「外面天气不错,要不要和我一起走走?」 徐开慈点点头,他老远就看到程航一笑意盈盈向他走来了。 逆着或顺着的人潮里,程航一修长的身影尤为显眼,眼睛黑亮有神,只装着徐开慈一个人。 门诊大楼外有一个小小的花园,程航一推着徐开慈慢慢走着,享受着难得的阳光和微风。 时不时弯下腰同徐开慈聊闲,东拉西扯毫无营养却有趣的话。 徐开慈突然想起来前几个月两个人还在家里看的那部慢综艺,那会的他还满目荒凉,却枕在程航一腿上时惦念能不能等到完结收官那天。 现在都过了那么多星期了,也不知道完结了没? 「在想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程航一已经停了下来,还绕到徐开慈面前,弯着腰额头抵着徐开慈的额头,笑着问正出神的徐开慈。 「还是累了?累了就上楼。」 徐开慈摇摇头,仰头亲了一下程航一,「程程,下次体检合格了,我们就回家吧,我们看的那部综艺,好像快要完结了。」 所有关于你的记忆,都和夏日有关。在夏日傍晚的操场见了你一面,便无法移开眼睛。在夏日的夜晚吻了你,便奉上自己的真心。 在夏日自私地绑住你,又在夏夜放你离开。 现在立于夏末的阳光下,与你相对。 程航一,我爱你。 我愿为你,重新回到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