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待云起折棠归》 第1章 对峙 “听说了吗,辅国将军竟然......” “嘘——你不怕王妃听见啊?” “如今当叫太子妃了。” “你看她母族出的那档子事,这储妃之位可未必坐得稳......” 宁王府内,侍从巡视,侍女扫物,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似有若无的几声窃语,亦随着清脆鹂鸣,消弭于苍穹。 青砖黛瓦下,一切又归于沉寂。直至苕华院中,一声破门,惊得鸟雀群起。 众人噤声,低头不敢语尔。 仲夏盛绿,然一抹章丹破画,不胜割裂。 破门而出的女子,身着一袭章丹色罗裙,难掩修长玉立之身姿。 她精致的妆面下透着慌张,发髻上的步摇和腰间的禁步失去了规范女子举止的作用,随着她急切的步伐剧烈晃动,如海上扬帆,舟覆而帆倾。 她穿过长长的亭廊,一路奔向书房。 守在书房外的侍卫远远瞧见来人,甚是紧张,但仍在女子要闯进去之际,将其拦下。“王妃,殿下有令,不得......” “放肆!这府中我何处进出不得!”女子一路跑来有些疲态,喘息之下声音夹杂沙哑,但仍盛气压人。 侍卫明显有些怯意,道:“王妃,请您稍后再来。” 她在路上便已失去了耐心,顺势拔下侍卫腰间佩剑,抵在他脖子上,“你胆敢拦我!” 剑拔弩张之时,书房门被推开了。 她怔怔看着开门的人,深邃的眼眸如往常般殷切地望着她,只是不再穿着素日一味深沉的墨衣,而是以金丝绣边,更显当下尊贵的身份。 宁王云如璟,乃当今圣上五子,亦是人人心照不宣的未来储君,只待敕诏公布,大典既成,便可入主东宫。 云如璟不疾不徐走到她的跟前,伸手整理她被风吹乱的碎发,柔声道:“殷殷今日确实有些失礼了。” 师殷殷看着似与寻常无异的他,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她拉下他的手,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问道:“阿璟,你知我因何来,为何不见我?” “宁王妃。” 未等回言,先听到一阵厚沉的男声。 师殷殷寻声望去,见书房内又走出一人,她顿了顿,蹙着眉行了礼。“舅舅。” 洛阳秦氏,承蒙圣恩。 府上三娘子秦姜南荣封贤妃,育有皇四子云如璟,皇八女云温苒。 二郎君秦术,字仲斐,官至二品门下侍中,其妻育有二子一女。 秦术乃文官,而师洵是武将,两家向来有所摩擦。 况且师殷殷性骄纵,不得贤妃喜,私下与秦家亦不对付,但人前仍要客气叫声舅舅。 “我今日来找宁王有要事相商,还望王妃让我舅甥二人把话谈完。”秦术向师殷殷点头示礼,字字客气,却又俨然一副逐客之意。 此言一出,师殷殷断无纠缠之法,只得离去。 这舅甥二人送走师殷殷,又回到书房内,继续未完的棋局。 “探子来报,凌王昨日已抵达交州。”秦术落下一字,微微抬眼观察云如璟神色。 “交州百姓淳朴,又气候温和,宜居宜业,相信六弟定能治理有方。”云如璟语气平淡,未显露喜怒。 秦术又道:“如今常氏倒台,荣王自戕,凌王南去,这朝堂之上,你似是如鱼得水。不过——” 他顿了顿,放下手中棋子,“凌王此前那份奏疏,未必不会在陛下心中留下芥蒂,况且辅国将军......” 云如璟心下嗤然,他那父皇心中的芥蒂,又何止这一份奏疏。 他见秦术又卖弄关子,便道:“舅舅有话,但说无妨。” 秦术瞧了云如璟一眼,叹了口气,“说来你这位王妃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师家已如今这番模样,她还是这般还是沉不住气。” 云如璟为秦术添上茶,“母家落狱,舅舅以为她要如何沉住气?” “你这是心疼她?”秦术未端起茶盏,指尖扣着杯口转动把玩,“你尚年轻,做舅舅的不得不提醒你一句。” “如今圣上虽召我等议定太子,但到底尚未行册封大典,又有父子君臣离心前嫌,这师家之事,怕是棘手得很。” 云如璟自是听出秦术言下之意,恭顺道:“舅舅大可放心,璟当下大业将成,师家已用无可用,棘手之事,自无需舅舅操心。” “可你不帮师明成洗脱罪名,这储妃,甚至未来国母,又岂能坐着一位罪臣之女?”秦术语重心长望着他。 “舅舅也说了,未行册封大典,师氏便不算储妃。”云如璟道,“当下不算,以后,更是不定数了。” 听到此话,秦术方满意端起茶盏,慢悠悠品了一口。 与此同时,书房的侧窗被破开。 原来是师殷殷前脚刚出了前院,越发觉得心慌,复而折回,绕过侍卫,于另一侧窃听。 却不承想竟听到此言,便一脚踹开侧窗,翻了进去。 见状,屋内二人显然怔住。 师殷殷早不顾什么礼节了,她无视秦术,径直走向云如璟。 她有些惘然无措,“阿璟,什么叫做......‘师家用无可用’?” 秦术未有所表示,而是索性往后一靠,漫不经心地喝起了茶。 云如璟有些怒意,斥道:“你太放肆了!敢窃听孤的谈话。来人,将王妃带回苕华院好生看管。” “孤?”师殷殷笑出声来,看着破门而入的侍卫,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吓得几人不敢妄动。 她上前轻轻去拉云如璟的胳膊,问:“你告诉我,你们究竟在商议什么?” “方才舅舅说你未有一点长进,看来并不算妄言。”云如璟端坐于榻上,抬头望着她,“意思就是——” 他慢慢掰开师殷殷的双手,一字一顿道:“你和师家这枚棋子,孤该弃了。” 师殷殷还在消化这句话的意思,悬空的双手有些无所适从。 云如璟抚平方才被师殷殷拉扯而略有褶皱的衣袖,“孤也不是过河拆桥之人,若你师家不自找麻烦,孤自会看在扶持之功,善待尔等。” “可如今,你这拎不清的父亲却做了这等糊涂之事。”他的话十分冷漠,师殷殷好似从未认识过他。 “你说你未过河拆桥,可如今却落井下石!”师殷殷紧紧拽着衣裙,“宁王,哦不,太子殿下,你我夫妻二载,我父是何等为人你应当清楚!” “确实,你我夫妻二载。”云如璟终于站了起来。 他抬着她的下巴,居高临下望着她,“师家如何孤不得而知,但这宁王府日日如何,你这宁王妃应当清楚吧。” “孺人林氏,于孤有救命之恩,乃吾母出面纳入府,你多次欺凌于她,闹得王府成日不得安宁。” “荣王妃柳氏,你自诩与她姐妹情深,多次帮她算计于孤。” 他一句句数落着她的不是。 “林辞之事我无话可说。可是柳相宜利用我的事,此前我并不知情,你是我夫君,我为何要算计于你?”师殷殷急切地为自己辩解。 “纵使你认为我对不住你,大可休了我便是,但请殿下看在我父曾助您的份上,莫要像旁人一般对他落井下石!” “看来你还是没听清楚,那孤就说得再直白一些。”云如璟甩开她。 师殷殷本就心神尽乱,被云如璟一甩手便踉跄倒地,头顶上方传来他轻蔑的声音。 “师殷殷,你可知你为何成为宁王妃?本就是孤看上白虎军,才选中了你,自始至终,孤要的都只是这太子之位。” “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你觉得孤还会冒这个风险去保一枚无用之子吗?” 他一字一句,如利剑穿心。 她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昨日还与她耳鬓厮磨的夫君,眼中黯然,“你说,你娶我,是利用我?” “是。” 如此惜字如金又毫无半分犹豫,最终还是击垮了云山的雪松,雾气聚成清露,自林中坠落。 “听清楚了?那就滚回苕华院去。”云如璟瞧了眼门口杵着的侍卫,示意将人带走。 未等侍卫扶起,师殷殷便自己爬了起来,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布满红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 “云如璟,你这不是过河拆桥是什么?你说林辞救过你,我又何曾没救过你,你当真是个小人。”她说罢便冷笑着转身离去。 吵闹的书房,终于归于平静。 这一场好戏,秦术甚是满意,但脸上仍显凝重,站起身拍了拍云如璟的肩膀。 “让舅舅见笑了。”云如璟向秦术微微颔首。 “无妨”,秦术佯作惋惜,叹着气道,“清官难断家务事,离搬入东宫尚有些时日,我看你这王府还得好好打理一番,莫要留下什么把柄,将来遭人诟病。” 秦术不再多留,交代完便走了。而云如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眸底渐渐变冷。 第2章 软禁 师殷殷被锁在屋里,因担心她破窗破门而出,云如璟索性将窗户都封死,亦收走了屋内的利器,只留正门和几道缝隙。 正门外乃云如璟亲卫把守,师殷殷眼下无刀剑兵刃,自是突破不了。 仅剩的几道窗隙稀稀疏疏洒进来微不足道的阳光,这间她与云如璟生活了两年的屋子,已然与囚牢无异。 她每日都要向门外的亲卫问她的家人如何了,但从未有过回复。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又至午时,房门被人推开,师殷殷亦如往日般卧在榻上。 她心想又是自己的侍女汀药前来送饭,便头也不回道:“汀药,放下你便走吧。” 但与往常不同,她感受到来人放下饭盒后久久不走,才回过身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抹脱俗的翠绿,与膏粱锦绣的苕华院格格不入。 师殷殷只瞧了一眼,又将身子翻了回去。 “姐姐清心多日,怎的还是这般任性。”女子温言细语,自顾自落了座。 “林辞,你也一样,不长记性啊。”师殷殷仍背对着她躺着,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但是林辞并不恼怒,“我知道,你不爱听我唤姐姐,可如今我实在不知道该唤什么。” 她抬头扫视着这间曾妄想入住的屋子,“圣旨已下,如今不再有宁王,既无宁王,何来宁王妃?可是那圣旨上并未提及储妃。” “眼下,怕是只能唤您一声师二娘子了。” “哦?那你呢?”师殷殷终于起了身,望着她。 “师二娘子怕是要唤我一声承徽。”林辞莞尔一笑。 “林承徽。”师殷殷难得客气,“承徽不在东宫,来这破败的宁王府作甚?” “再如何,你我也曾共同服侍过殿下。相识一场,自是来告知二娘子想知道的事。”林辞看着她。 师殷殷一愣,下了榻走到她跟前,急切问道:“我家人如何了?” “二娘子宽心,圣上仁厚,又逢立储之喜,自是免了师家死罪。”林辞拍了拍师殷殷的手。 “流放柏州。”她盈盈笑道,观察着师殷殷的神色。 师殷殷听到免了死罪,刚松了口气,但一听流放柏州又紧张起来。 柏州乃北境苦寒之地,人烟稀少,每年冻死在柏州的犯人众多。 若非穷凶恶极之人不会流放此地,皇帝还是没打算放过师家。 瞧见师殷殷慌张的神情,林辞又凑到她耳边,低声问:“二娘子可知,是何人提议柏州之地?” 见林辞这般,师殷殷自然猜到了。 可扪心自问,她二人的关系可谓是水火不容,于是狐疑问道:“云如璟知道你特地来告知我吗?” “我好心告知姐姐,姐姐不能转头把我卖了吧。”林辞还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好心?”师殷殷嗤笑一声,坐回榻上去,“我想,你身上还留着我昔日打你的旧伤吧。” “你若记恨于我,如今我失势,大可报复,没必要再惺惺作态。” “再说了,我如今一个阶下囚,你能讨到什么好处?” 林辞轻笑一声,“姐姐真是误会我了,从前,你得势,我任你欺凌。” “如今,我比你得势,若我报复你,又与当初的你何异?” 她走上前去,一同坐在榻上,拉起师殷殷的手。 “我只是实在不忍姐姐受此蒙蔽。”其神情、语气何其真诚。 师殷殷抽出手,冷哼一声,“任我欺凌?林承徽是不是还忘了些什么事。” “啊!”林辞抬手掩唇,故作恍然,“姐姐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当年您有孕,殿下欣喜万分,送了您好几盆洛阳红,我可甚是羡慕。” 师殷殷又想起不愿回忆的痛苦旧事,漠然道:“是啊,你羡慕得给我下药。” “姐姐当真觉得,是汤的问题?”林辞盯着她。 “我方才说了,殿下开心,送了您洛阳红。此后殿下可是搜集天下名贵牡丹,置于您屋中呢。” 师殷殷怔怔回头,扫视着屋内每一张曾放置牡丹的花几。 林辞惋惜道:“姐姐与殿下那般恩爱,连御医都说只要您养好身子,自有子孙福,可后来一直也没见动静,您说......” “够了!”师殷殷打断她的话。 但林辞觉得不够,她抓住师殷殷的手,笑得瘆人。 “你以为是我的汤有问题,将我打得三月无法下床,可我也确实没因为这件事记恨于你,毕竟我是为殿下......” “我说够了!”师殷殷眼里充斥血丝,咬牙切齿道,“滚!” 林辞见状,拢了拢衣袖,起了身,“姐姐息怒,我走便是了,姐姐珍重。” 本就精神恍惚的师殷殷,如今更加神志不清。 她脑中不断回忆着与云如璟的过往,每一段都令她恶心。 她要见云如璟,可是亲卫根本不帮她带话,汀药也只是无法进来屋子内,仍一同被困在苕华院无法外出。 于是她开始绝食,只要云如璟一日不来,她就一日不进食。 经此一闹,云如璟最终还是来了。 他来的时候,师殷殷刚昏睡过去,便端起带来的热汤,小心翼翼喂给她喝。 一股暖流入喉,师殷殷逐渐醒来。 待视线聚焦之后,她看清来人,将头撇向一边,拒绝再进食。 “你以绝食要挟见我,不就是有话要说吗?若你说一半饿晕过去,下次我可不一定还来了。” 云如璟再次把汤勺凑到她嘴边,他语气柔和,宛如往昔。 师殷殷也是听劝,起身抢过云如璟手里的汤碗,一口气喝完。 “咳......”她喝得很急,有些呛到,云如璟伸手想要帮她拍后背,却被她一手打回。 她自己捂住胸口顺气,而后瞪着他,“你说还是我说?” 云如璟落寞地收回悬空的手,低头看她,语气甚是自责,“殷殷,林辞找你,是有人要看到你我彻底决裂,我才没拦。” “呵,”师殷殷觉得好笑,“她不来找我,你我就不决裂了吗?那日在书房,你说的很明白,我也听得很明白。” “殷殷,”云如璟眉头紧蹙,抓住她的肩膀,柔声解释道,“事从权宜,我方入东宫,根基尚薄,日后还需仰仗我舅舅在朝堂的势力,目前只能......” “我要听的是这些吗?”师殷殷再次拍开他的手,“我要听,你和我、你和师家。” 云如璟缄默。 师殷殷冷哼一声:“太子殿下既不想说,便请回吧。”说着便用力推了他一把。 云如璟瞧了师殷殷一眼,迟疑片刻,小心翼翼说道:“我有一谋士,当年为我献策,说师家手握兵权,麾下皆精锐之师,师家二娘子......” “师二娘子自幼随军,于京城鲜有交识,不会与别家郎君有所纠葛。 “又生性骄纵,若与你联姻,再处处迁就,所到之处便风波不断,为我分去注意,我自可借白虎军养精蓄锐。” “所以你这般容忍我。”她自嘲一笑,“我还以为你是爱我,才处处包容。” “殷殷,我是爱你的!”云如璟急切解释,“柳相宜利用你时,我虽就计,但也一直命人暗中保护你。” “柳相宜?”师殷殷茫然,“你早就知道柳相宜一直利用我?” “是,从康家酒楼之后,我便命人留意你和柳相宜的往来,平城之战也……” “平城?”师殷殷听到这两个字,情绪立即波动起来,“你知道她故意通敌绑我?” 他看着她泛起血丝的双眼,眉头紧锁,声音极轻。 “当初父皇因欺君之罪十分忌惮于我,平城一役,我只有兵败,让他以为我虽有蛮勇但谋略不足,才能重新......” “啪——” 云如璟话未完,师殷殷的巴掌便落下了。 她怒视着云如璟,声音逐渐颤抖,“你可知那数万将士皆是跟随我父亲出生入死的弟兄!” “我父亲因我之故,将他们交付于你,你却叫他们全军覆没!” “咳咳......”她怒火攻心,捂着胸口舒缓了片刻,又道,“此后,我父亲一蹶不振。” “再者,临安公主可是你的妹妹,你怎忍心让她去那贫寒之地和亲!” “呵,难怪临安要联合荣王构陷于你,至亲尚且如此,何况我一个外人。”她既嘲笑云如璟,也嘲笑自己。 云如璟任由她打骂,待她稍微冷静下来后,才道:“荣王举荐我出兵北上,便是打算让我死在平城。殷殷,你告诉我,如若你是我,你应当如何?” “你自己清楚,你根本就不会死!”师殷殷斥道,“既已识破他们的计谋,怎会没有化解之术!” 云如璟无奈笑道:“这便是最好的化解之术。” 他抬手抚摸着师殷殷的脸,“殷殷,置死地而后生。我一步步走到今日,这些牺牲都是在所难免的,只要我事成,定会弥补。” “弥补?”师殷殷打掉他的手,丝毫不留情面。 她歇斯底里,“人都死了你告诉我如何弥补?如今你倒是事成了,那我父亲呢?你不还是见死不救吗!” 云如璟仍在耐心解释:“你家人只是流放柏州,我答应你,一定叫人将他们平安送达,到了柏州,我也定会安排人照顾他们。” “殷殷,眼下我还无法与秦仲斐抗衡,他的部下均听命于他,柳氏假意归顺,常氏旧部又记恨于我,我在朝中处处受牵制。” “待日后我积蓄势力,真正掌权,定当为你父亲申冤,也会休了秦筝,将储妃之位归还于你。” 师殷殷冷笑,“你既已打算娶秦令鸢,那我便不再是你妻。身为师二娘子,当随师家一同前往柏州。” 第3章 心死 云如璟面色凝重,“你不是师二娘子。” 师殷殷不解,“那我是谁?” 屋内陷入寂静,半晌过后,才听到云如璟飘渺的声音。 “你是宁王妃。” 师殷殷匪夷所思,“宁王妃?敢问这天下,谁为宁王?” 云如璟几近痴狂地望着她,眼中柔化天山雪。 “他们要让秦筝当储妃,眼下我只能先答应。可是殷殷,只要在宁王府,你便仍是宁王妃,仍是我妻。” 许是这番说辞过于荒唐,她久久没有回应。 她望着云如璟,似是确认了对方并不是开玩笑之后,平静地说了句:“你真是个疯子。” “什么王妃、储妃我一应不在乎,你想娶谁便娶谁。”她抓住云如璟的手,央求着,“我求你,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你让我走吧,我要去柏州。” 云如璟想要抱她,“殷殷,你别生气,我答应你,定不会碰她。” 师殷殷毫不留情推开,“你碰不碰她与我何干?” 她垂着头,愁眉连成一条线,带着哭腔道:“云如璟,这两年来,你算计我的真心,算计我的孩子,又算计我的家人,如今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而我已一无所有。” 云如璟吃了蛮力,踉跄着站了起来,听到她提孩子,又跪在床边。 “秦仲斐不想让未来储君的嫡子身上留着师家的血,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 他轻声说着,害怕再刺激她,“可是我没有办法啊殷殷,你等等我,等我摆脱了他,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师殷殷撇过脸去,不再看他。“我们没有以后。” 云如璟拉着她,“殷殷,我今日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体谅我,生在皇家,我也没有办法。” “可是我向你保证,再等等,诸多过往,我都会补偿你,你再等等我。” “我体谅你?那谁来体谅我?”师殷殷冷笑,“我就是掏心掏肺地信你,才落得今日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你凭什么以为我还会再信你。” 云如璟跪在地上,他伏低身子仰头看她,“凭我爱你啊,殷殷,我真的爱你。” 师殷殷越发觉得可笑,“你爱我?事到如今,你装这些有何意义?” 云如璟见她这般,越发痛心,“你为何不信我?那日在平城,我本可以全身而退,为了救你又再次折返,才落得个喘疾的病根。” 一提平城,她又怒火中烧,“这是恩赐吗?我倒不如就死在那场雪塌里!也好过今日知晓这些让我生不如死!” 师殷殷越说越激动,还顺势抄起枕头往云如璟身上扔去,“你给我滚!滚......” 突然,她的后颈受了一道力,身体便瘫软下去,恍惚之间落入一个怀抱中,耳边传来云如璟温柔的声音。 “殷殷,你先在这好好养身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云如璟这一走,便再也没来过。 师殷殷日渐消沉,若不是汀药每日送饭之时来宽慰,她应是彻底没了生念。 汀药是她在西北边境捡回来的一个孤儿,一直带在身边,直至出阁,也跟来了宁王府。 她从师府一共带过来两名贴身侍女,除了汀药,还有周巧。 周巧是白虎军一位校尉遗孤,周校尉故去,她便留在西北军营,一直陪着师殷殷,亦习得一番好剑术。 此前皇帝南巡途中遇刺,周巧为保护师殷殷而死。 所以如今在京城,就只有汀药一个师家人陪着师殷殷。 直到有一天,汀药也不来了,而是林辞端来一杯酒。 师殷殷瞥了一眼那杯酒,问:“你的意思?” 林辞坐下来,答非所问:“姐姐成日在这屋中,可知外面——或是柏州,发生何事?” 听到柏州,师殷殷立即紧张起来,“林辞,你来我这还要卖这关子吗!” “我并非卖关子,只是怕姐姐过于激动。”深秋时节,师殷殷房中终日不见阳光,显得格外寒冷,林辞不禁拢了拢衣襟。 师殷殷上前抓着她的手,心中隐隐不安,仍强装镇定问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林辞拍了拍她的手,垂下眼,“姐姐节哀。” 师殷殷愣住,身子微微颤抖,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林辞痛惜道:“将军一行人跋山涉水,好不容易要到目的地,谁知突逢北境暴雪......” 听到此处,师殷殷已失了神,踉跄往后倒去。 见状,林辞仍继续说着:“听闻当年平城一战,白虎军埋没雪中,师将军如今又......”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师殷殷瘫在地上,身体不断发抖,泪如雨下。 此前云如璟允诺她定会一路保护她的家人,可如今......师殷殷啊师殷殷,你怎么还要对他抱有希望呢? 林辞蹲下,抬起她的下巴,温柔一笑,“我的事还没做完呢,姐姐别急着赶人啊。” 师殷殷回过神来,看着她端来的酒,冷笑,“你别告诉我,这是他的指令?” 她心中确有猜测,外头都是他的亲卫,如果没有授意,林辞如何光明正大进来? 想必汀药也已经......想到这处,师殷殷更觉心如刀绞。 “姐姐知道,我定不会说的,你又何苦问呢?”林辞起身端来酒杯,再次蹲下。 “我知姐姐心中定然痛苦,不如早日与家人团聚,妹妹也好回去复命。” 师殷殷盯着她,甩手便打翻那杯酒,冷声道:“你还不配杀我,让他亲自来。”她眼神发狠,似是下了某种决心。 掉落的酒杯在地上翻转,洒出的酒打湿两人的衣衫,林辞不慌不忙,似意料之中。 “姐姐,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今日你这气咽不下,我是不会出去的。”她说着便从暗兜中取出一个小瓶子。 师殷殷见状,已经了然,林辞不是云如璟派来的。 那么究竟是她想杀自己,还是背后另有其人? 如今师殷殷早已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将门虎女,加上这段时间的监禁,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若林辞要逼她喝药,不是什么难事。 “我可以遂了你的意,但我也不想死不瞑目,你好歹告知我,是谁向你买我的命?”师殷殷还想与她周旋。 可惜林辞没了耐心,她拔开瓶塞,捏住师殷殷的下巴,干脆利索地将药灌下去,“姐姐,你话太多了。” “唔......咳、咳......” 似乎没有想到林辞会这般直接,被灌完药的师殷殷大口喘气,捂着胸口死死盯着林辞,“我真是小瞧你了......” 毒效发作很快,师殷殷当即吐出一口气血来,她无力倒地,断断续续说道:“你甘作他人刀,也不怕......遭杀......人......灭......” 房门推开,屋顶的黑鸦惊起,本就死气沉沉的苕华院在今日彻底寂静下来。 世上再无宁王,亦无宁王妃。 第4章 往事如梦 季春三月,草长莺飞,晨阳初升,万籁无声。 “林辞!” 女子睡梦中一声惊叫,打破宁静的庭院。 屋外的婢女闻言,以为主人着了梦魇,慌忙步入屋内,急切唤道:“娘子!” 师殷殷猛地睁开眼,待看清身旁的人,起身拉着她的手,有些后怕说道:“汀药,你没事就......” 然而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她缓缓巡视着屋内。 红檀木床、团花帐幔、仙人画屏,还有花几上的魏紫...... 这不是...... 她不可思议道:“汀药,我们这是......回家了?” 汀药看着她,甚是不解,“娘子,您在说什么呀?昨日我们从鄞江出来就回了府,之后未曾再次出门。” 师殷殷被她说得一头雾水,狐疑问道:“鄞江?” “是呀,为了置办春日宴,您一连好几日都去鄞江督工......”汀药说道。 “春日宴?眼下不是......”师殷殷正要说眼下已至深秋,一抬头发现屋外姹紫嫣红,春景熙熙。 她有些无措地落地,朝窗边走去。 “娘子,您未着履!”汀药说着,便拎着师殷殷的鞋跟在其后。 师殷殷爬上靠窗的软榻,怔怔望了好久,才确定如今是春日,而这,是她出阁前的闺房。 她的月出院东西两侧各植一颗桃树,路两侧铺满牡丹。 灌丛假山处,几只黄鹂立于顶部,传来清脆鸣叫。 春风过,吹动桃花许许,送至窗边,落在她的发上。 “汀药,”师殷殷有些恍惚,回头问,“今夕是何日?” “娘子,今日是三月初三呀,我现在就唤人进来为您梳洗,您筹备了许久的春日宴,可不能误了时辰。”汀药满怀期待说着。 “三月三......春日宴......”师殷殷喃喃道,然后抓住汀药的双肩,诧异,“今年是......永元十八年?” “是啊。”汀药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又说道,“娘子稍等,我去唤人。” “慢着......”师殷殷感觉自己脑子十分混乱,抬手揉着太阳穴,“我昨夜未睡好,容我再歇歇......” 见状,汀药只好道:“那娘子稍后再唤我。” 打发完汀药,师殷殷呆呆地坐在软榻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梦吗? 那究竟往昔是梦,还是今时是梦? 她双手抱头痛苦地回忆着,回忆着林辞杀她,回忆着云如璟囚禁她,回忆着师家被抄...... 父亲...... 师殷殷想到这,便又顾不上穿鞋就往门外跑。 正在门口候着的汀药看到师殷殷又没穿鞋,便再次喊住她:“娘子!您未着履!” 师殷殷停住,低头看了一眼,确实没穿鞋,而且也没换睡衣。 她看了看门外的光景,想来时辰不早了,便问:“阿父可下朝了?” 汀药思索了片刻,道:“照往常的时间,将军如今应当在回府路上了。” 如此,师殷殷才作罢,往屋里走,“你且取一身轻便的衣裳,我先随意梳洗。” 汀药还想提春日宴之事,但师殷殷递了道眼神,便会意不再提。 正走着,师殷殷在一座雕花剑架前停下,她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剑。 师殷殷一共有两把剑,一把剑鞘雕刻流云,名曰风花。 另一把剑鞘雕刻半月,名曰太阴。 她还有一把祖父赠予的短刀,刀鞘雕刻飞鸟逐日,名曰羲和。 可惜后来风花刃断,太阴沉雪,而仅剩的羲和,因为怕她用此自尽,被云如璟收走。 师殷殷收回思绪,坐到梳妆台前。 她看见周巧进来,一阵欣喜之后,思绪才有些清醒,开始考量春日宴。 她记得,正是这次春日宴,她与云如璟初见。 云如璟在鄞江落了水,她正巧在身边,下水救了他。 “汀药,今日春日宴,如常举办。”师殷殷道。 “那您需要换一身华丽些的衣裙吗?”汀药问。 师殷殷答非所问,“春日宴如常举办,我记得还邀请了皇子公主,你派人盯着,如有突发之事,及时来报。” 汀药不解,“那您......” “届时你先露面,说我路上耽搁些许,半个时辰后再说我有事无法赴宴,每位宾客赠送春水堂的新品糕点,以表歉意。” 师殷殷吩咐着,汀药一脸不可思议,正要说话,又被师殷殷堵上,“照做便是。” 汀药只好应下。 师殷殷这边梳妆完,便朝着正堂走去,见师洵已回来,正同崔音照闲聊。 江陵师氏,世代经商。 府上大郎君师灏,字纪臣,承家业,于江陵经商。 二郎君师洵,字明成,十八入伍,二十五随军平定西戎,驻扎西北十余载,建立骁勇善战的精锐部队,被圣上赐名白虎军,永元十五年回京师安居,荣封二品辅国大将军。 三郎君师澄,字延津,科举入朝,乃六品太学博士。 “阿父......阿母......”师殷殷进屋,瞧见二人完好坐在眼前,声音有些颤抖。 崔音照听出来师殷殷情绪有些不对,便起身上前拉着她坐下,关切问道:“怎么了殷殷,可是这几日筹备春日宴累着了?” “殷殷,”师洵望了望屋外的天,道,“我看这时辰也差不多了,你还是早些准备出发吧。待阿舟下了学堂,他再自行过去。” “阿父,春日宴不急,我......”师殷殷欲言又止。 师氏夫妇二人见状,面面相觑,不知缘由。 “阿父!”师殷殷跑到师洵那边坐下,拉着他的手臂,急切说道,“如今西北既定,天下升平,阿父不如解甲归田,我们回江陵去!” 此话一出,这夫妇二人皆愣住。 还是崔音照先将师殷殷拉走,师洵才回过神来,斥道:“胡闹!” 崔音照瞪了他一眼,然后抚慰着师殷殷,“殷殷这是何意?” 师殷殷被训斥之后才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确实失了分寸,便软下语气。 “阿娘,我......我只是觉得,许久未回江陵,有些思念祖母和伯父家几位兄弟姐妹。” 师洵正要说话,又被崔音照瞪了回去。 崔音照轻轻拍着师殷殷的手背,道:“先前我便提议,接老夫人来将军府。” “但老夫人觉得江陵毕竟是祖宅所在,而且你伯父将家业也料理得很好。” “殷殷若是思念祖母,回去小住些时日也无妨。” “你娘说的是,”师洵才插上话,“你若想回去,阿父安排便是,这种话下次不可再说,尤其不可留到外人耳中。” 第5章 再次练武 他二人的话,让师殷殷有了想法。 辞官确实不妥,幼弟师应舟自出生起便随军,立志要做像父亲一样的大将军,日后定也是要入朝为将。 如此便不能将辅国将军这个身份和精心培养起来的白虎军说弃就弃。 师殷殷以为,师家悲剧的根源在于她嫁给云如璟。 被囚禁之时她便起疑,秦家究竟是在师家落魄后才想到让秦筝顶上正妃之位,还是因为太子妃必须是秦筝,师家才会落狱…… 如此一来,师家之事与秦家不可能没关系。 那么她嫁给云如璟,卷入权贵纷争,是导致家破人亡的根源。 方才母亲提到回江陵小住,她便想到可以避免与云如璟相识。 只要躲过今年九月,云如璟封王娶妻,她便可改变这一结果。 见师殷殷沉默不语,崔音照又问道:“殷殷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师殷殷回过神来,忙道:“没有,就听阿娘的,便于下月初遣人送女儿回江陵吧。” 本来是越早走越好的,但是师殷殷又想起来这个月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那便是十日后的春蒐围猎。 虽目前已有破局之法,但难保不会横生枝节,她打算趁这春蒐向圣上讨一道保命符,但也意味着,不得不与云如璟见面了...... 师殷殷从正堂出来,回去路上心不在焉思索着,突然后肩遭袭。 她吃痛地往前倾去,低头看到一颗石子滚落在地。 周巧躲过了另一颗石子,却没想到师殷殷竟然没躲开,于是大喊一声:“娘子小心!” 正要出手应对,看清来人后,她就识趣地退到一边。 身后袭来的一股强烈的气流,唤起了师殷殷长年习武的本能。 她侧过身躲开来人的拳头,同他过了几招,却是败下阵来。 “嘿嘿!阿姐,我终于打得过你了!” 眼前的少年一袭天蓝色连珠纹圆领袍,腰配青白玉,虽未满十五,但已束起了发。 少年笑得开心,若不是凌厉的眉峰透出长年随军的英武之气,倒也俨然一副书生模样。 师殷殷尚未开口,周巧以为她是累了才失神,便替她打抱不平:“小郎君,娘子这几日筹备春日宴甚是操劳,您还是别同娘子取闹了。” “哦对!”师应舟似是想起了什么,便嬉皮笑脸着拉过师殷殷的手。 “阿姐是在等我一同过去吗?但......”他又将师殷殷前后打量了番,“阿姐你什么时候开始穿这般朴素前去赴宴了?” 师殷殷穿得并不朴素,她此前在边关从简久了,一回京城便喜欢雍容华贵之物,衣裙自是绫罗绸缎,亦多为花鸟云山诸类纹饰。 今日她穿了件宝相花纹蜀锦襦裙,几根玉簪挽发,较往日赴宴所着曳地华裙、梳髻簪金而言,确实“朴素”了些。 但师殷殷并没有在意师应舟所言,而是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 看来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都不是梦,她确实真真切切又活了一遍。 师殷殷虽自幼习武,但嫁与云如璟之后,皇家规矩繁多,她在王府的两年多,鲜少拿起刀剑,拳脚早已生疏。 所以即使她再次拥有这具十七岁的习武之躯,但有心无力,如此一来,那春蒐如何...... 师应舟见她盯着双手沉默,久久不予回复,便以为自己做错了事,轻轻揉着她的肩膀,唤道:“阿姐?阿姐!莫不是我砸疼你了?” 师殷殷这才反应过来,她看着师应舟,心生一计,嫣然笑道:“日后你习武之时,阿姐同你一起。” “啊?”这下换他愣住,自回京之后,他这阿姐从不与他一起练武,闻言自是疑惑。 “啊什么,”师殷殷用手敲了一下师应舟的额头,“你且去用膳,午后我自会来找你。” “啊?”师应舟又愣住,他忙道,“阿姐要同我习武倒也无妨,但今日不是春日......” “春日什么春日,那都是小娘子爱玩的东西,你去作甚?”师殷殷又想打他,却被躲了过去。 她继续说着:“我先回屋,午后若我不见你,便同阿父说你怠于课业!”随后便潇洒转身而去。 她不想见云如璟,自然也不会让师应舟碰上云如璟。 “阿姐!”师应舟原地委屈,他好不容易以为今日能出去消遣。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前日还信誓旦旦说要带他去见世面的阿姐,怎的今日说反尔就反尔呢。 师殷殷刚走两步,又回头指着他叮嘱道:“不可向阿父阿娘告状!” 午后,师殷殷带上太阴前往师应舟的院子。 教习师应舟剑术的先生是师洵的部下赵孟,师殷殷年幼时亦跟随赵孟习武,但及笄之后便由师洵抽出空亲自教导。 赵孟看到师殷殷一身便装,还拎着剑来,自是不解。“娘子这是......” “赵副将。”师殷殷行了礼,“春蒐在即,但殷近来怠于习武,甚是惭愧,还望副将多加指教。” 赵孟又道:“此事怕是不合礼数,还需请示......” “赵副将,”师殷殷委屈道,“我同父亲打赌,若能在春蒐上挤进前三甲,便可讨要一份宝物。” “可实在是近来贪玩了些,还请您看在曾经师徒一场,莫要同父亲告状。” “是啊先生,您便让阿姐同我们一道吧,今日我与阿姐交手,这水平想进三甲,怕是难得很。”师应舟也帮着劝说。 听着这两姐弟一唱一和,赵孟只好应下,亦答应帮师殷殷向师洵隐瞒。 春蒐乃围猎,赵孟想训练师殷殷骑射,但是师殷殷却以大型猎物不免要下马搏斗为由,执意练习近战。 师殷殷有些急功近利,故而在切磋中一味猛攻,却落于下风。 “娘子,”赵孟停了下来,“你太急切了,反而暴露短处。” 师殷殷一急躁,又开始犯往常任性的毛病,将剑往地上一摔。 赵孟皱着眉,道:“娘子莫不是忘了在白虎军营,属下的告诫。” 师殷殷想起来,她还在母亲腹中时,父亲就在西北作战了。 她刚满一岁,母亲便将她托付给祖父祖母,前去西北。 她八岁时,父亲被封为四品忠武将军,派人来接她。 到了军营,她才第一次见到父母,还有出生于军营的弟弟。 年幼的她既埋怨父母抛下她多年,又嫉妒弟弟自出生起便留在双亲身边,于是在军营任性而为。 父母亏欠,亦容忍她的脾气。 第6章 春蒐再逢 又过了两年,她开始仰慕父亲及英勇的将士,说要习武。于是她开始跟着弟弟的先生赵孟习武。 可习武之初总是辛苦的,她自幼被祖父祖母怜爱地捧在手心,又在军营无法无天了两年,自然不堪其苦,没过几日就扎不动马步了。 然而当时年轻气盛的赵孟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他说:“小娘子既然受不住,便让位此地,自有需练武之人。” 师殷殷一听这不是要赶她走,自然生气,“你不想教我?是要违抗军令吗!” “娘子既说是军令,那敢问你可知何为军?”赵孟自然不惯着她。 “若为军者皆如此般,一点苦头都吃不了,上了战场,要么顷刻间人头落地,要么当了逃兵降于敌军。不知娘子是哪一类?” “你......”师殷殷被怼得哑口无言,于是撇着嘴继续扎着马步。 此后师殷殷习武时一闹脾气,赵孟便说教。 他说习武者不得冒进、不得露怯、不得分神、不得骄躁。 再后来,她终于可以在父亲刀下接上几招,在西北荒漠上策马驰骋。 师殷殷将剑捡起,双手作揖,“殷谨记先生教诲。” 她收了心,一招一式,仿佛又回到军营之中。随父亲初上战场小试牛刀,又与将士们比试骑射。 到了时辰,赵孟便离去。 师殷殷给周巧使了眼神,便见其拎了一个食盒上来,师殷殷递到师应舟跟前,道:“打开看看。” 师应舟好奇地打开,瞬间面露喜色,“是春水堂的梨花酥!阿姐特意给我买的吗?” “就当做是......今日失言的赔礼咯。”师殷殷笑着便转身走了。 师应舟还在傻笑,冲着离去的师殷殷喊道:“阿姐明日再来!” 师殷殷回了屋,见汀药已经回来了,便问今日鄞江可有什么事发生。 汀药说道:“今日娘子未出席,虽然我按照娘子的吩咐送了春水堂的糕点,但仍有不少人对娘子议论纷纷,怕是明日就要传到将军和夫人耳中了。” 师殷殷躺在软榻上吃着糕点,练了一下午剑,可把她累坏了。 她慢悠悠说道:“流言罢了,我师殷殷在京城的流言,还少吗?至于阿父阿娘那边,便遣人去说我今日吃坏了肚子便是。” 说罢她又望了汀药一眼,问:“没有别的什么大事发生吗?比如......有人落水吗?” “啊?”汀药疑惑。 “我的意思是,在江边设宴,担心有人不小心落水。”师殷殷解释道。 “这倒没有。”汀药摇头。 师殷殷沉思了片刻,又问:“宫中来的几位贵人,有何动静?” “听闻您不来,恪王和五公主多有抱怨,其他贵人并没说什么。”汀药回答。 “四皇子没来吗?”师殷殷疑惑。 “他应该是来了,不过我赠送糕点的时候,便没见他了。”汀药说道。 果然,那时云如璟就是故意在她跟前落水的,如今听到她不来的消息,便直接走了。 师殷殷越想越气,将手中的糕点捏碎扔在地上。 守在两侧的侍女见状,以为她又要撒泼,连忙跪下,连汀药也被吓了一跳。 师殷殷意识到自己要收收性子了,不可再到处树敌,于是摆手示意她们下去。 接下来几日师殷殷便成日不出门,上午师应舟去学堂时,她便和周巧一同练习骑射,待午后跟着赵孟习剑。 转眼已至三月中旬,万物复苏,百兽生衍。 圣上邀皇亲贵胄于北郊猎场,围猎野兽,以修武德,是为春蒐。 “阿姐,你这般敷衍,如何能进三甲?” 师殷殷心不在焉,象征性猎杀两头鹿,这与她在赵孟面前信誓旦旦要大显身手的模样相去甚远,也难怪师应舟看不下去了。 “阿舟,做人还是要低调些,毕竟——”师殷殷瞄准了天上的鹰,一箭射下,“枪打出头鸟。” 若不是还没到云如璟出事的时间,她实在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原先的她是真的期待每一年的春蒐,可以骑着她心爱的战马,穿梭在林中,猎杀一个个目标。 可如今她只在想如何在救下云如璟、讨要奖赏的同时,不那么引人注目。 师应舟摇了摇头,拿她打趣,“阿姐现在说要低调,可谁人不知,咱们师家二娘子,乃京城何其风光之人物。” 师殷殷没好气看着他,“你放心,以后在京中,就当没我师殷殷此人。” 两姐弟一路闲聊,突然师殷殷看到一只鹿往西边窜去,她认出来是用来引诱自己去往云如璟那边的鹿。 于是师殷殷故作左顾右盼,跟师应舟说道:“我看着附近也没什么猎物了,我们分开去寻吧。” 师应舟不解,“为何?我又不抢阿姐的猎物。” 师殷殷用弓身敲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你毛手毛脚,一会把我猎物都吓跑了!” 师应舟还想还嘴,但是师殷殷挑了挑眉,他便妥协了。 等师应舟的背影消失后,师殷殷的眼神慢慢变冷,她紧握手中的弓,御马向西而去。 西边的斜坡处,断断续续传来狼嚎,几匹灰狼围成一个圈,待势蓄发。 狼群之间浮现一抹青白,男子腰间的羊脂玉双虎佩彰显身份不凡,但衣角满是泥土,甚是狼狈。 他额间沁着汗,眼中慌张,不敢轻举妄动。 但狼毕竟是野兽,男子的示弱在它眼中毫无意义。 头狼低吼一声,其左侧的狼一跃而起,扑向男子。 他双眼死死盯着这头狼,眼看狼爪即将落下,其后方一只箭射来,正中爪心。 他微微侧身,灰狼扑了个空。 一阵急促的勒马声吸引了狼群的注意。 男子亦抬眼望去,只见一匹红棕色的马,它的主人身穿黑红色衣袍,手持弓箭,立于林中。 师殷殷没看他一眼,而是又拿起三支箭拉上弓,对准头狼,毫不犹豫射了出去。 头狼自然没有原地等待,它冲着师殷殷扑来,但后腿仍中了一箭,其他三匹狼见状一同扑来。 师殷殷放下弓,利剑出鞘,跃身而起。 她手起剑落,招招发狠。 本来因着十天“特训”,对付四匹狼还是可以勉强为之的,但她方才射出第一箭的时候,其实已经看到云如璟了。 所以,她心乱了。 那一刻她心中委屈、愤恨,她想杀他。 第7章 失误受伤 几个来回下来,师殷殷刺死了三匹狼,但她的胳膊也受了伤。 她左手胳膊的伤口不断流血,顺着指尖滴落在杂草上。 右手的剑沾了狼的血,亦滴落在草丛中。 这匹头狼也受了伤,一直盯着师殷殷。 它看出来师殷殷有些疲力,后脚摩擦地面,似要蓄势一击毙命。 在狼扑过来的那一刻,云如璟急切地喊道:“娘子小心!” 这个久违的声音,让师殷殷感到窒息,她双眼渐渐布满红丝。 她侧身躲过头狼,头狼转身又是一跃。 师殷殷平地空翻,一脚踢在狼的下颌处。 头狼一爪拍飞手中的剑,与此同时师殷殷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刃,瞬间刺入头狼的喉咙,血溅在师殷殷脸上。 它挣扎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呼吸。 云如璟看着这般景象,愣了片刻,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师殷殷直接上了马,转头就要走。 他叫住她:“娘子留步!” 师殷殷身体一震,持缰绳的手有些发抖,缓缓回过头来。 “今日多谢娘子相救,”云如璟一副狼狈样,还不忘作揖示礼,“不知娘子是......” 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却发现师殷殷拉着弓正对着他。 云如璟皱着眉,不知她是何意。 师殷殷一声不吭,她眼神坚定,慢慢聚焦目标,霎时松手,箭脱弓而出。 云如璟定定站在那里,不知为何感觉她的眼中杀气这般重,可是好似除了杀气,还有别的情绪。 他读不懂师殷殷的眼睛。 随着箭的射出,他的眼神也渐渐冷了下来,尚未收回来的手,正要握成拳,直到发现靶心并不在自己。 此箭堪堪擦过他的耳边,正中身后之树。 他朝身后望去,箭头刺中一条银白纹蛇。 云如璟再回头看去,师殷殷早已骑马而去,沿途的草丛滴着她胳膊上流下的血。 猎场的大营中,天子与众臣欢饮,分享狩猎之喜。 师应舟急匆匆寻去师洵的席位,压着声音道:“父亲,阿姐出事了。” 师洵也不想惊动他人,于是向皇帝行过礼便匆匆离了席。 师洵父子到医帐中时,御医正在给师殷殷处理伤口。 由于并未带换洗衣物,且此行不可带随从,御医不便脱衣敷药,只能裁去伤口处的布料,再行止血包扎。 “这是怎么了?”师洵看见师殷殷不仅伤口颇深,身上还多处血渍,急切问道。 师殷殷也不掩饰,说道:“阿父,我寻着一头鹿往西去,却见几头狼围着一位郎君,我瞧他不似会武,便救了他。” “来此狩猎,却又不会武......”师应舟嘀咕,“那他不是来找死吗?还害得阿姐你......” “阿舟!”师洵似是想到了什么,立马打断他的话,“你阿姐救人心切,乃善为。倒是你,为何瞎跑,不陪着阿姐?” “我......”师应舟吃瘪。 “阿父,”师殷殷说道,“是我让阿舟去别处的,那不是想锻炼一下他嘛。” 她低头看着已经包扎好的伤口,又看了看身上的血渍,幸而她穿了一身黑红,远看才不至于太过明显。 此时有人来报,与师洵小声说了两句。 师洵点了点头,将人送走,又回头问师殷殷:“你可知救下的是何人?” 师殷殷故作思考,摇了摇头道:“女儿不知,不过看他穿着,应当是位不凡之人。” “是四皇子。”师洵言道。 “四皇子?”师应舟震惊,“传闻这四皇子体弱多病,鲜少出现在人前,怎会......” “阿舟!”师洵又打断他,“你真是胆大包天,何事都敢妄议!” 师应舟又不敢说话了。 他口中体弱多病的四皇子正是世人对云如璟的印象。 众所皆知,四皇子幼时被绑抛河,由舅舅秦术接回,却因伤了脑袋失了忆,且落下寒疾,多年来药膳不断,鲜少出入公开场合。 男子二十弱冠,但贵族为了早成家业,十八便取字、行冠礼,皇子亦是十八取字、封王、开府。 而云如璟因身体原因,皇帝和贤妃想多留宫一年,便只取字知衍,尚未封王开府。 “既然来人传话,想必陛下已经知情,”师殷殷站起身来,“女儿伤口已经无碍,我们过去吧。” 营中设宴处,云如璟已经换了件茶白色衣袍,与身边穿着深色骑射服的荣王、恪王等人形成鲜明对比。 他坐于席中,如玉如水,温润利物。 “四哥,听说你方才遭遇狼袭?” 云如璟耳边传来一声戏谑。 恪王云如珏,字至远,年十八,乃皇五子,宫女所生。 其生母早逝,得德妃庇佑。其妻陈娇,字听月,乃三品吏部尚书府上幺女。 “确有其事,让五弟担心了。”云如璟微微一笑。 云如珏啧了一声,用刀切下一块羊肉,边吃边道:“四哥啊,先前弟弟就劝你,此地凶险,你若早些听劝,何至于......” “五弟。”另一道声音传来,打断云如珏的话,“四弟久居宫中,也该出来透透气,多多走动,说不定对身子也有好处。” 荣王云如琢,字少煊,年二十有二,乃皇次子。 其母常萱,乃当今德妃;其舅常招,字定晖,官至二品尚书左仆射;其妻柳青禾,字相宜,乃三品太常寺卿府中大娘子。 “二哥所言,正是我之所想。”云如璟语气温和,“父皇有意今年要为我开府,自然不能再一味深居,不问世事。” “四哥若想多出来走动,与我说便是,日后弟弟定为兄长好好安排......” 云如珏正说着,对面席位陆续走来师氏三人,云如璟无意再听云如珏的话,但云如珏没有发现端倪,仍在滔滔不绝。 倒是云如琢瞥见云如璟心不在焉,朝着他的眼神望去,视线落在师殷殷身上。 皇帝见师氏已回席上,便看向师洵问道:“朕听闻方才师将军家的小娘子受了伤?可有大碍?” 师洵出席,行礼道:“回陛下,猎场多猛兽,小女贪玩,破了点皮,并无大碍。” 皇帝摆摆手,不满道:“你这个做父亲的,遮遮掩掩,甚是无趣。”他又看向师殷殷,“师娘子,你上前来说。” 第8章 讨要封赏 师殷殷闻言便出席,行礼道:“禀陛......”她抬手行礼动作太大,扯动胳膊上的伤,不由皱着眉停顿了下来。 师洵担忧地看向她。 皇帝却并不在意,“无妨,既受了伤,这些虚礼便免了。”他又看了师洵一眼,哼了一声,“都这样了,还破了点皮呢!” “陛下恕罪,父亲也只是不想让臣女这点意外,扰了今日盛宴。”师殷殷轻轻捂着包扎的地方,疼得微皱着眉。 “臣女方才在林中,遇到一位郎君被几头狼围攻,救人心切,不料自己剑术平平,落了伤,让陛下见笑了。” 此言一出,席下议论纷纷。 秦术和常招同时望向云如璟,云如琢也趁饮酒之隙看去。 旁边的云如珏望着师殷殷,笑道:“我说四哥这般云淡风轻,原是有美人相救。” “那师娘子可知,救的是何人?”皇帝问道。 “起初不知,不过方才在医帐包扎时,臣女听闻,乃——”师殷殷稍作迟疑,“四皇子殿下。” 皇帝瞧着她的神情,又看向云如璟,笑道:“璟儿,还不出来谢过恩人。” 云如璟应声出席,他走到师殷殷身边,刚抬手要行礼言谢,“璟谢过......” “殿下不可!”师殷殷低着头,打断他的话。 她身子有些颤抖,导致声音也不稳重。 云如璟愣住,他抬眼看师殷殷,发现她轻微颤抖的身体,以及并未看向自己的眼睛。 师殷殷稍微平复了心绪,道:“陛下,臣女相救,并非想要挟恩。今日臣女并不知是四殿下,换作任意一人,臣女也不会袖手旁观。” 她这番话,不仅是说给他人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她原先恨透了云如璟,总想着若当初,不在鄞江、不在春嵬上救下云如璟,让他死在那儿多好。 可是她这番话是想告诉自己,当初的她只是普通地行善救人而已。 恶的是云如璟,而不是她师殷殷。 “嗯,”皇帝欣赏地看着她,又看了一眼师洵,“你这番话,倒是有你父亲的风范。这样,你既不好意思受四皇子的礼,那朕便赏你救人之功。” “陛下......”师殷殷抬头,有些受宠若惊。 “你不是说了,今日之举不过救人,我朝又历来崇尚仁义。救人之仁,当赏而告之,以示典范。” 皇帝说着便命中官奉上珠宝几盒,“你挑挑可有喜欢的?” 师殷殷挨个瞧了一遍,故作犹豫,不肯作声,倒是一旁的师洵催促她。 皇帝见状,有些疑惑:“怎么,这些都入不了师娘子的眼?倒也无妨,回宫之后,你随中官去藏宝阁挑挑。” 此言一出,师洵先吓坏了,正要出声,但师殷殷先一步道:“陛下既然要赏,那是不是得看臣女所求?” “那是自然。”皇帝道。 “可臣女眼下并无想要之物,不如陛下赐臣女一道圣言,待日后有所求,再同陛下兑换。”师殷殷说道。 师洵是真怕师殷殷再胡来了,连忙说道:“陛下,小女口无遮拦,您不必放在心......” “师卿——”皇帝冲他摆摆手,“这又不是在军营,你这般古板,这好好的小娘子都被你教得畏手畏脚的。” 他取下手上的玉韘,命中官送过去,“拿好了,以后有想要的,凭此玉韘来换。” 师殷殷小心翼翼接过,父女二人谢恩后回了席,云如璟也跟着回了座。 一落座师洵就忍不住唠叨:“方才你就应该随便收下一件物品,不该得寸进尺的。” 师殷殷还没接话,一旁的秦术便道:“师将军,方才陛下都说了,你这做父亲的太过古板,我倒觉着你家小娘子耿直天真。” 秦术一说话,师殷殷身子便僵住。 她想起那日在宁王府书房,他与云如璟的对话,那般戏谑、冷漠,而如今在人前又是这般道貌岸然,真让她恶心。 “秦侍中说笑了,小女尚且年幼,御前确实有些失礼。”师洵回言。 “秦侍中可没有说笑,”常招瞧了眼对面的云如璟,“四殿下到底是秦侍中外甥。” 他又看了眼师殷殷,“师二娘子救了秦侍中外甥,他定是要向你们言谢的。” “常仆射说得在理,”秦术端起杯子,向师洵和师殷殷示意,“这杯酒我替四皇子敬二位。” 师洵见状便端起酒杯,却发现师殷殷久久不动,他尝试唤了两声,才将师殷殷思绪拉回。 师殷殷单手端起酒杯,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秦术看了眼她受伤的胳膊,以为她是因伤口疼痛而表情僵硬,便道:“是我考虑不周,师二娘子刚受了伤,不宜饮酒。” 他将酒杯朝向师洵,“将军,我敬您。” 一年一度的春蒐,在众人各怀鬼胎又曲意逢迎中,落下帷幕。 原本春蒐次日,贤妃会在关雎殿设宴款待崔音照和师殷殷,以谢相救之请。 可如今师殷殷受了伤,贤妃遣宫女送来补品和药物,吩咐好生歇息,等她伤好了些,再行宴请。 于是师殷殷趁养伤之时,取来地图,打算先回江陵小住一两月,然后可以沿着水路到别处游玩。 如此下来应当也有一年半载,再度回京,云如璟的婚事想必已经尘埃落定。 与此同时,她想起了一个人。 师殷殷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既然春蒐上她想杀云如璟,又怎可能不找林辞算账。 即使林辞杀她的动机不明,但是她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幸好师殷殷受伤的是左手,她还能用右手画画。 于是凭印象将林辞的模样画下,再落下“林辞”二字。 随后她看着画作自嘲而笑,说起来这画画还是云如璟教的呢,真是讽刺得很。 “阿巧,”师殷殷唤来周巧,吩咐道,“去找赵副将要两个机灵的人,到洛州寿安的于姓府邸找个叫林辞的人。” 过了几日,师殷殷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贤妃的人也来传话了。 她不禁冷笑,云如璟的暗卫可真消息灵通,她都要怀疑,他的手是不是早就伸到师府来了。 第9章 赴宴关雎 将军府位于安兴坊,离皇宫并不远,贤妃的答谢宴设在午膳之时,若是将近巳时再起,也不会迟到。 但崔音照一大早便将师殷殷喊醒,吩咐汀药给她好生打扮,毕竟要入宫,不能失了礼仪。 可师殷殷不这么想,她对云如璟一家人都没什么好脾气。 穿得好看有什么用?她不在关雎殿对着云如璟撒泼才是谢天谢地。 贤妃喜欢温婉贤淑的娘子,而师殷殷本就心性大,加之云如璟处处纵容,更恃宠而骄,每次与贤妃相见,都草草打发。 反而是林辞那般恭敬柔顺,深得贤妃心。 关雎殿里住了两位公主。 云怀霖,年十四,乃皇五女,亦是已故昭惠皇后唯一嫡女,因昭惠皇后在世时与贤妃交好,故五公主跟随贤妃教养。 云温苒,年仅七岁,乃皇八女,为贤妃所出,性子也随了贤妃,温柔活泼。 所以师殷殷很好奇,贤妃这样的人,是如何教出云怀霖这样蛮横的公主的? 在司赞的带领下,师殷殷和崔音照朝关雎殿走去,到了门外,她抬头看了一眼“关关雎鸠”四字匾额。 幸好她此前为了避免再次发生春蒐上的失态,早早地便将云如璟和贤妃的画像画下,日日对着看,好让自己脱敏。 她深深呼吸,走了进去。 入门走过一条不长的路,便是中院。 贤妃爱花,路侧以芍药居多,亦有杜鹃、蔷薇诸类。 院中乃一小池,池里小荷初露尖角,此宴正设在池上小榭。 贤妃及云如璟兄妹三人早已就座,远看好一幅和美画卷。 “臣妇崔氏——” “臣女师氏——” “参见贤妃,三位殿下。” 崔音照和师殷殷行着礼,这场景与此前无异,唯一不同的是师殷殷这次礼数周到,而不是踩着裙角,惹得贤妃的初见印象就不好。 “师夫人,师二娘子,快些起来。”贤妃柔声说着,“此次设宴本就是为了答谢师二娘子救我儿之事,不必这般拘谨。” 贤妃看着师殷殷礼数周全的样子,点了点头,笑道:“我瞧着师二娘子已过及笄年岁,不知取了何字?” “回娘娘,臣女字予棠。‘蔽芾甘棠,以予召公’之予棠。”师殷殷仍低着头,不曾看任何人。 眼下她不想和这皇宫中的任何人有交集,亦或是冲突。 贤妃只当是小娘子家怯客,笑道:“此字寓意甚好。听闻予棠为救璟儿还受了伤,不知如今可好些了?” “有劳娘娘遣人赠送药材补品,臣女已好全了。”师殷殷恭敬回道,没有半分逾越。 贤妃见状,会心一笑,她起身走到崔音照身边,“师夫人,先前陛下赏了些上好的布料,夫人与我回屋里挑挑,给予棠做两身夏日的衣裳。” 崔音照见她过来的时候就连忙起身,听到此言,有些犹豫。 贤妃抬手贴耳道:“长辈在场,孩子们拘谨,夫人随我去吧。”说着便拉着崔音照的手往屋里走去。 师殷殷也望了一眼母亲,示意她放心。 二人走后,席间就剩师殷殷和云如璟兄妹三人,四人皆不说话,场面有些尴尬。 直到云温苒跑过来对着师殷殷说:“师姐姐!” 师殷殷正疑惑呢,她又说道:“阿兄说师姐姐当时可威风了!说你用一把剑就杀了掉四头狼!” 云怀霖笑道:“小苒,阿兄只说师姐姐威风吗?就没说师姐姐生得好看?” 说话之间,她还看戏般瞧着师殷殷。 师殷殷真是头疼,她最怕对上这五公主了,不说别的,就她俩这性格,甚是相冲。 不过如今,她忍就是了,等下个月她回江陵去,此生也不必相见了。 “怀霖,不得胡说。”云如璟一副恹恹之状。 师殷殷看向他,心中翻着白眼,如今将要入夏,他还披着厚氅,可见身子之“弱”。 “师姐姐也确实生得好看。”云温苒继续说道,“我先前未曾听闻身边有娘子习武,不知师姐姐可否教我?” “那就为难了,你要她如何教你?若为伴读,这年岁不符。若要做你的先生,那可要经父皇应允。”云怀霖边吃着点心边道。 “这倒无妨,若师二娘子应下,父皇那边我自会去说。”云如璟说道。 师殷殷心中冷笑,你们兄妹倒是将这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八公主,您应当也听闻,臣女虽救下四皇子殿下,但也身负重伤,”她特意将“重伤”二字重读。 “那日不过莽夫之勇,实在不堪为公主先生。公主若想习武,自有国子监安排。” 听到师殷殷这般说,云温苒撇了撇嘴,回到座位上。 “小苒才七岁,若你当真来教她,也不过教些皮毛罢了。”云怀霖喝了口茶,盯着师殷殷道,“我看师二娘子这是不愿同我们有所来往呢。” “怀霖。”云如璟又叫住她,但是还没说话,师殷殷便作声了。 “五公主,”师殷殷站起身来,她拿着茶壶,到云怀霖跟前给她添上,“公主以为,凡百姓者,皆对皇宫趋之若鹜吗?” 她这一问,给云怀霖愣住了。 师殷殷继续说道:“臣女并非因为是那里站着一个皇子,而是因为站着一个人,一个无助之人,才会拔剑。” 师殷殷此前与云怀霖交涉不深,她不了解云怀霖,所以她以为,云怀霖对待皇室之外的人所拥有的傲慢,源于她嫡皇女的身份太过尊贵。 昭惠皇后早逝,皇帝怜爱,臣子奉承,她便觉得皇城之下的人都是上赶着要讨好她和皇室。 包括师殷殷救云如璟,她都认为师殷殷乃故意为之,好攀上云如璟而摇身一变皇室宗亲。 这与曾经的师殷殷身上那股傲气是相似的,所以她会觉得云怀霖极难相处。 毕竟两个脾性相像之人,定是水火不容,而此前便是如此。 云怀霖听了这话,有些恼羞成怒,“你的意思是说,本公主恶意揣测了你?” 师殷殷笑道:“臣女不敢,不过确如公主所言,臣女志在广阔天地。” “哼,”云怀霖别过头,“你志在何处与我何干,又不是我想同你习武。” 第10章 崇山祈福 师殷殷回了座,此后云如璟几番与她搭话,她都心不在焉回答,也不抬头看他。 她觉得这各怀心事的宴席甚是无趣,于是借言离去,反正这关雎殿她熟悉得很,找了个隐蔽的石阶坐下。 她料到云如璟会来寻她,所以当看见他过来的时候,她还淡定地赏花。 “师二娘子,”云如璟双手捧着一把剑,说道,“你的剑落在林中,利刃易伤,我寻了一副鞘暂且放置。” 此处没人,师殷殷也不想跟他礼来礼去,免得他又以为自己礼数周全是对他上心。 她甚至不起身,接过剑便道:“一把剑而已,臣女丢得起。不过也多谢殿下为臣女寻回。” 此话倒是诚恳,因为师殷殷并不想用自己的剑来救他,所以是随便从府上找了把剑和一匹马带过来,却不承想羲和还是见血了。 云如璟见她这般无礼的样子,一时不知道哪里惹了她。 他坐了下来,又咳了两声,“咳咳......怀霖素日被骄纵惯了,口无遮拦,师二娘子莫要放在心上。” “五公主贵为皇女,臣女岂敢,四殿下您才是莫要多想。”师殷殷瞧他咳的那两下,心想又在装,等着自己关心呢。 她哪会惯他,于是撇过脸不看他。 “若不是怀霖,那便是璟何处惹了师二娘子不快?”云如璟继续问道。 师殷殷冷笑,你这个人一出现我就不快,可以了吗? 但仍压住内心的情绪,回过头望着云如璟,微微一笑:“四殿下,这句话应当臣女问您吧?臣女怎么说也救了您,究竟何处得罪了您,要这般轻贱于我?” 云如璟被她说得莫名其妙。 师殷殷故作生气道:“此乃皇宫,您这般单独来见我,若叫他人看去了,要如何说我?” 她站起身来,“您是金贵之躯,纵然他人心中有何想法,也不敢说什么。可臣女尚在闺中,人言可畏,这传出去,不知道要如何编排臣女呢。” 她乱说一通,趁云如璟还没反应过来,赶紧走了。 而云如璟回头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有些气笑了。 这里是关雎殿,贤妃眼底下,谁敢乱说? 不过他倒是确认了,这师殷殷是既不想进宫,又不想同他接触,怕是对他有敌意。 想到这,他的眼中又冷了几分。 西郊崇山寺,乃京中贵人常来上香祈祷之处。 佛行七步,香客除了需登顶崇山外,还需行七十七级台阶,虔诚至此,方可敬拜佛祖。 崇山寺外,一辆雕花青檀马车止步于此,停留片刻之后,一个身穿黑色衣衫的男子上来,叩响车窗。 车窗随即被打开,露出一袭天青色衣袍。 “殿下,师二娘子昨夜于府中失足落水,染了风寒,师夫人今日留在府中照看。”男子压了压声音,向车中人汇报。 窗边的手朝外挥了两下,男子便退下了。 随后车中人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殿下,师二娘子不来,您还要上去吗?”车外候着一名身着深灰衣衫、腰间佩剑的男子。 “那是自然,”云如璟抬头看着扶摇直上的阶梯,“过寺门而不入,乃不敬也。” 说完他便走上前去,突然脚步一顿,又吩咐道:“陈郢,将傅见山绑过来。” 云如璟一步一步走完七十七级阶梯,在佛祖面前上三炷香,又行三叩拜,甚是虔诚。 寺中香客往来,没有人认识这位深居简出的皇子。 月出院中,师殷殷喝完药躺在窗边软榻赏花,还偶尔咳嗽几声,引得汀药担忧,劝她回床上去。 “好不容易将阿娘哄走,你又来唠叨我。”师殷殷不以为然,甚至有些烦躁。 她心情本就不好,若不是事从权宜,谁乐意刚养好了胳膊,又给自己整出一番风寒。 “娘子,汀药也只是担心......” “娘子,我回来了。” 汀药话还没说完,周巧便进了屋。 她一副官家娘子的模样,身上还带有淡淡的佛香。 汀药见她这般,甚是疑惑,正要问,先被师殷殷喊走了。 “汀药,你先去歇着吧。” 于是汀药便退下去。 “娘子,正如您所料,四皇子今日去了崇山寺。”周巧说道。 师殷殷“嗯”了一声。 她母亲有个习惯,每月最后一天便要带着她去崇山寺诵经祈福。 那时她如往常般随母亲前往崇山寺,就碰到了云如璟。 虽说崇山寺没有皇室不能来的道理,但是皇家有慈悲寺,一般没有贵人会舍近求远,所以当时母女二人看见云如璟皆很惊讶。 那时云如璟正走完七十七级台阶,由侍从扶着喘气,虚弱的样子着实让人看了心疼。 他说皇子与民皆是人,皆求佛祖庇佑,既是同道,何患远近。 真切至此,谁人不信? 过了几日,她便收到云如璟的平安符,说是当时为所珍惜之人求的,有贤妃和两位公主的,还有她的。 师殷殷回想着,纤手支着下巴,咬着指尖冷笑。 周巧见状,唤了唤她:“娘子?” 师殷殷这才回过神来,她又问:“他走上去了?” “是,他是上完香才走的。”周巧回道。 “我知道了,今日之事,莫要告诉旁人,”师殷殷又探向门外,“汀药也不要说。” 周巧支支吾吾道:“娘子......我有些不解。” 师殷殷笑道:“你是不是想说,为何我舍命救他,如今又要探他?” 周巧点点头,“不过一位身体虚弱的皇子,远赴崇山寺,确实有些......” “你的直觉是对的,我是在防他。你不觉得奇怪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子,为何会在围猎场之中?” 师殷殷拉过周巧的手,“你今日可看清楚他身边那些人了,日后在府外若是遇到,你知道要怎么做的。” 周巧会意,但又问道:“娘子既然防他,那和不叫汀药一起......” “阿巧,若是有人查我,便肯定知道你于我而言,不是伺候起居的侍女,而是等同侍卫般的存在。” 师殷殷拍着她的手背,“你既有护卫我周全的职责,小心谨慎是应当的,可汀药不是。” “娘子的意思是,若汀药也处处提防,会叫人觉着是刻意为之,从而打草惊蛇?”周巧接过话来。 师殷殷会心一笑,用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孺子可教。” 周巧亦低头浅笑,但又担忧道:“那四皇子他......” “我也只是猜测,但愿是多想了吧。”师殷殷说道。 她自认为下个月一走,此后便与云如璟再无瓜葛,点到为止便是,交代太多反而让周巧担心。 师殷殷交待完周巧,又开始看前往江陵的地图,打算病一好就走。 第11章 逾白道长 西市喧嚣之处,有一间名为归尘的雅居。 归尘依水而建,自填一处假山,以引瀑流,吸引众多文人雅客前来听琴品茗。 其山后是一片竹林,曲径通幽处,乃不染轩。 窗外静谧空幽,轩内气氛微妙。 云如璟端坐着,指尖转动着一枚墨玉棋,低头思索着眼前的棋局。 案上茶气袅袅,茶香沁人。 对面坐着一位身穿墨蓝衣袍的男子,他手持白玉子,时不时抬头看云如璟的脸色。 墨衣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我说知衍啊,这人呢是有七情六欲的。” 云如璟落下一子,“第一次,你说师予棠出身将门,虽任性些,但不至于见死不救,让我于春日宴落水,结果她没去。”说着手里还收着白子。 “第二次......”他顿了顿,似乎第二次确实如计划进行了。 “第三次,你说今日她与崔氏要去崇山寺,结果她落水染病。”他抬头看着对面的人,眼中看不出喜怒,“逾白道长——” 短短四个字,让对面之人身子颤了颤。 云如璟继续说道:“你的招牌,不若我今日替你砸了。” “别别别,我的四殿下。”他连忙说道,“这不是春蒐没出意外嘛。” “呵,”云如璟冷笑,“没出意外?傅见山,那日我是该请你一同去关雎殿,好好瞧瞧她是怎么给我脸色看的。” “哎呀,”傅见山索性放下棋子,拢袖道,“此前我确实为你那样筹划的,按理说她也应该落入我们的掌中,但是嘛——” 云如璟瞪着他。 “但是嘛,”傅见山嬉皮笑脸道,“师予棠毕竟是小娘子,这俗话说得好,女人的心思,上天都把握不住。” “所以呢?”云如璟挑了挑眉。 “所以殿下您还是要再坚持坚持,指不定哪天就......”傅见山欲言又止。 “我记得,这师予棠是你信誓旦旦进言,说是我未来王妃最合适的人选。”云如璟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那是自然,那师将军是何等风光人物,白虎军在手,这师予棠又习得一身武艺,正好保护你这病恹恹的四殿下。”傅见山为他添茶。 这时,门外有人来报,说是探听到师二娘子正收拾行李,准备回江陵祖宅。 云如璟摆摆手,让探子下去,然后环手看向傅见山。 傅见山也疑惑,在那嘀咕:“这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要走呢?” “若我说,师予棠此人,不好把握呢。”在关雎殿中,云如璟就隐隐察觉师殷殷对自己的不善,今日传来她落水之事,让他更笃定了。 落水肯定是刻意的,但是,她若是想用落水来避免与自己相遇,那又是从何得知,第二日他一定会去崇山寺...... “既然如此,那不若......”傅见山讪讪而笑,他不是那种死脑筋的人,想着师殷殷这条路走不通的话,那再找别人也是可以的。 “留下师予棠,我记你将功补过。”云如璟留下话就走了。 傅见山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对着云如璟的背影喊着:“不是你说不好把握的吗?这就算留下来你也未必把握得住呀!” 但是云如璟并未回头。 “诶!云知衍!” 傅见山见状,将身子往后一靠,无声哭喊:“师父救我!” 归尘居最热闹的时候,定是逾白道长客访之时。 传闻逾白道长乃朝瑶山太清真人关门弟子,卜卦灵验无比。 这道长不是嫌贫爱富的主,他算卜从不问出身,男女老少、贫民贵人皆可落座,故而惹得人人争先拜访,以问天命。 不过此人来无影去无踪,只偶尔落客归尘居,众人也是在他到来之时才得到消息。 “上官夫人,此人当真有这般神吗?” “哎哟师夫人,您信我的,我上回跟着陈侍郎家的夫人一起来的,这逾白道长的卦真得不能再真了,跟崇山寺的活菩萨一样!” “还活菩萨呢,菩萨可比这好见多了!这么多人,何时排到我们啊。” 崔音照本同礼部尚书家的上官夫人在西市的茶楼听说书,却被告知今日那什么逾白道长在归尘居,然后被上官夫人拉到这归尘居中排队,一排便是一柱香。 只见人群前方坐着一位身穿竹青色道袍之人,戴着牙白色纱帘斗笠,若是不听声音,当真认不出是男是女。 崔音照坐下,狐疑地看着此人,尚未说话,那人便先开口了。 “师夫人,您久等了。” 崔音照没当回事,毕竟这京中认识她的人不在少数。 见她没反应,于是那人继续说道:“在下可否看一眼夫人掌心。” 崔音照摊开手掌。 逾白思索片刻,道:“夫人乃吉象之人,家中和美安康,不过——” 崔音照看他这番卖关子,说道:“道长直说便是。” “您此处纹路稍有岔乱,想必是最近……”逾白指了指崔音照掌心一处纹路,“亦或是近一两个月,夫人至亲身体抱恙。” 崔音照立马想到师殷殷又是胳膊受伤,又是落水感染风寒的,便道:“确如道长所言,家中小女近来身体不适。” 逾白拿起桌子上的龟甲,放入铜币,然后推到崔音照面前。 崔音照会意,拿起龟甲晃了晃,随后摊出铜币。 逾白看着铜币思索片刻,说道:“令爱之不适,一有外人所致,许是令爱性子过刚,强行出头遭折损。这二有自身所致,或是过失,或是有意。” 此言一出,崔音照陷入沉思。 春蒐围猎,师殷殷确实是强行出头去救云如璟,才落了伤。 至于前几日落水,所谓知女莫如母,她察觉到师殷殷有可能是故意的,虽不明缘由,但也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女儿。 这样说来,这道长似乎确实有些东西,许是近来师殷殷确实有不祥之兆呢? 于是她半信半疑地问道:“如此可有破解之法?” “若要破灾,需静心养性,以悟天道。近来莫要出远门为好,以免路远不可测。” 崔音照还想问下去,但是逾白提示她该下一位了,便将她请了出去。 第12章 造访归尘 “这两套裙子好看,汀药,都带上吧。” “阿巧,这两支簪替我带着。” 师殷殷和汀药、周巧二人正在屋子里收拾东西。 “二姐姐!”屋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走进来一位身穿藤紫色团花纹衫裙的女子。 “四娘子。”汀药和周巧看见来人,都行了个礼。 “沅沅,你怎么来了。”师殷殷上前拉着她坐下。 来人是师沅沅,其年十四,乃师澄府上娘子,在师家女儿中排行第四。 她满脸期待,笑盈盈说道:“二姐姐,听闻你要回去探望祖母?我与你一同回去吧!” 师殷殷的堂亲中,伯父师灏家中的长姐师婧婧、三妹师姣姣和二哥师应尤皆在江陵。 叔父师澄家中的长兄师应齐,于前年科举入仕,任巡察史监察地方,长期不在京中。只有四妹沅沅常有往来,所以二人关系甚好。 因此师沅沅提出此番要求,师殷殷自然不会拒绝,便道:“好……” “不可。”师殷殷话还没说完,便传来母亲崔音照的声音。 看见来人,师沅沅起身行礼:“二伯母。” 崔音照温柔一笑,“沅沅坐吧。” “阿娘,您刚才说,什么不可?”师殷殷疑惑。 崔音照看了看桌上收拾了一半的行李,又望了眼汀药、周巧二人,二人会意退下。她道:“殷殷,近来不宜出远门。” “为何?”师殷殷无措,这不是说得好好的,明日便要启程…… “刚才我从归尘居回来。”崔音照说道。 “那是何地?”师殷殷问。 “归尘居有一位逾白道长,他为我卜了一卦,正算出你近来发生的事。”崔音照将逾白所讲说给师殷殷听。 “荒唐。”师殷殷一听便不乐意了,“阿娘,您素来信奉佛祖,今日怎么问起道来了?” “阿姐,这逾白道长我有所耳闻,”师沅沅说道,“我阿娘也曾与他问过卦,说他确实料事如神。” 师殷殷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崔音照一副你瞧瞧的模样,道:“你不信阿娘,也不信你叔母?” 她过来抚慰师殷殷,“你伯母前日传信,说家中一切安好,也不急这一时片刻,等再过些时日,阿娘亲自陪你和沅沅一同回去。” 师沅沅也拉着师殷殷的胳膊说道:“是啊二姐,这逾白道长的话,听说宫中贵人都说灵验呢,二姐暂且还是……” “宫中贵人?”师殷殷截取到关键词,“贤妃、德妃这般的娘娘,也听信吗?” “那上官夫人似乎说是的,贤妃曾花重金相邀,请了三次,那逾白道长才肯入宫一见呢。”崔音照说道。 师殷殷闻言,不再辩驳,答应了暂且不回江陵。 没有逾白道长光临,归尘居的客人少了许多,但门口仍络绎不绝。 “娘子,你说这店主能告诉我们吗?我可听说有人花重金都打听不出来下落,说什么道长的行踪,可遇不可求。”周巧担忧地说着。 “既然重金打听不到,那就用点手段打探嘛。”师殷殷盈盈一笑。 二人皆身穿窄袖齐腰襦裙,颇有江湖人士风范。 门口的伙计看见二人走来,便道:“二位娘子是要上二楼雅间,还是在院中客席?” “雅间。”师殷殷说着,便同周巧朝里走去。 这归云居确实雅致得很,瀑流自假山之上垂落,流入溪中。 小溪蜿蜒曲折,每道拐角处皆设有席位,又植短竹二三,以供客人消暑。 好一个曲水流觞。 二楼雅间窗外皆是竹林,静谧空幽,饶有兴味。 可惜了这宁静之处,遇上今日这两位找事的主。 “你这点心怎的掺了沙子,是欺我初次到访,便随意对待吗?”师殷殷将一盘点心摔落在地,冲店中伙计斥道。 “师二娘子,这其中许是有误会,我们再送您两份。”伙计额间冒汗。 他刚刚从这二人口中得知,这是京中出了名跋扈的师家二娘子,生怕她要收拾自己。 “我不同你商量,去叫你们这管事的来。”师殷殷趾高气昂。 于是伙计退下,少顷进来一位中年男子,乃店主杨轶。 他不卑不亢行着礼,丝毫不畏惧师殷殷。 “师二娘子,听闻这点心出了差池,您莫要动气,想吃什么,鄙居皆可奉上。” 师殷殷向周巧使了个眼神,周巧上前把门关上。 “师娘子,您这是……”杨轶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又看向师殷殷,仍很淡定。 “店主,您坐。”师殷殷嫣然一笑,却是一副不安好心的模样,“这也没外人,我便开门见山了。此番前来想要打听逾白道长的下落。” 杨轶坐下,却不说话。 “我知道,您对钱财没有兴趣,重金也换不来逾白的行踪,所以我并没有带什么贵重之物来。”师殷殷说道。 杨轶见她这般理直气壮的样子,无语地笑了出来,“确实,有人花重金买道长的消息,鄙人都没有给。可师二娘子想要空手套白狼,也不妥吧?” “那店主想要什么?”师殷殷挑眉。 “鄙人不想要什么,也无法回复娘子。您自便。”他说完便起身要走,然而周巧软剑出鞘,挡了去路。 杨轶回头看着师殷殷,“看来师二娘子想要屈打成招了?”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我岂敢呢。”师殷殷笑着,但也没叫周巧收回剑。 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我问几个问题,您只需要点头或摇头便是,不坏您规矩。” 杨轶犹豫。 师殷殷啧了一声,微微蹙眉,“想必您听说过的,我脾气不好。” 然后从腰间取出一把短刃,看着他布满茧的双手道:“钱财乃俗物,您看不上也是正常。” “这是我随父亲早年在西北缴获的一把短刃,削铁如泥。”她说完便将短刃抛到桌上。 杨轶又犹豫片刻,言道:“娘子请问吧。” “逾白今日仍在归尘居?” 杨轶点头。 “他在院中?” 杨轶摇头。 “在二楼?” 杨轶还是摇头。 师殷殷沉思,看向窗外,发现假山之后还有一条路,便上扬唇角。 “在山后?” 杨轶点头。 师殷殷满意一笑,示意周巧放下剑,然后拿去桌子上的短刃,走到男子面前,将刀放在他手上。 “今日失礼了,还望店主勿怪。”说完便同周巧出了门。 第13章 不染问卦 “娘子,还好咱们提前来看过这店主,知道他双手有茧,许是常年习武,才从府中挑了把短刃带上。”周巧一边走一边低声说着。 “也还好他能听得住我忽悠,不然咱俩今日还真要空手而归。”师殷殷也小声说着。 山后乃一片竹林,越是走到深处处,越能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 二人穿过狭长的小径,便见一处小轩隐于林中。 再往前去,透过一排敞开的小窗,隐隐可见坐着一名身穿竹青色衣裳的男子,正在抚琴。 此轩的匾额用行书写着“不染”二字。 琴声随着师殷殷二人踏入不染轩那一刻戛然而止,男子抬头看着她,道:“不请自入,可非将军府做派。”语气带有逐客之意。 师殷殷扬唇一笑,“确实不是家父家母的做派,但却是我的做派。” 她自顾自往里走着,将此人打量了一番,“你便是前几日吓唬我阿娘的神棍逾白?” “吾师承正道,师二娘子何故诋毁?”逾白似有怒意,“想必令堂已将逾白的话带到,娘子是觉得何处有误?” “是不是诋毁,一试便知。”师殷殷越过他,上了坐塌,“今日我人就在此,何须再经我阿娘之手,为我卜卦。” 逾白闻言,轻笑,“师二娘子强闯在先,言辱在后,怎么还有脸面,向我问卦?” “凡人在世,皆有所求。”师殷殷道,“虽人人都说道长不问贫富,但关雎殿三次盛情,不还是请得道长出山了。” 逾白身子一顿,他起身转向她,“逾白不过为贵人诚心所动。” “道长若是为我算得准确,我也可以诚心。”师殷殷挑眉。 逾白无奈一笑,他今日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胡说八道、胡搅蛮缠。 他走到八宝柜前,取来一副龟甲,与师殷殷齐案而坐,将龟甲推到师殷殷跟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师殷殷随即拿起龟甲,于跟前晃了晃,将里面的铜币摊出。 逾白观望片刻,随即眉头紧皱。他拿起龟甲前后检查了一番,又将铜币放回,再次递到师殷殷跟前。 师殷殷虽有疑惑,但还是接过,重新摇了一次。 这次逾白看了许久未有动静,师殷殷见状笑道:“逾白道长,你若实在看不透,便......” “师二娘子,”逾白终于有所回复,只不过言语支吾,“你前些日子......可曾有.....历经生死之际?” 他甚是不解,明明不管是从崔音照所卜之卦,还是从云如璟处传来的消息,师殷殷就只有猎场受伤和夜中落水两处曲折,且都并不是危及性命之事,为何她这两卦,皆是曾有极凶之象...... 而听到此言,师殷殷嘴上的笑瞬间消失,她皱着眉看着自己抛出的三枚铜币,问道:“此言何意?” “娘子卦象——”逾白盯着她,一字一顿说道,“乾坤颠倒,阴极阳无。” “呵,”师殷殷嘴角微微抖动,“一派胡言。” 她虽不懂八卦五行之学,但也知乾坤、阴阳、天地所指,她似乎能悟到这八个字之意,遂而浑身发冷。 “也是,许是我今日乱了心神,卜错了。毕竟娘子如今好端端坐在我跟前,又怎会......”逾白说到自己都不可思议了,便不再说下去。 师殷殷稍稍平复了心情,言道:“罢了,今日也是我鲁莽了,近来本想着有事要出远门,家母逛个街回来便说有位道长嘱咐不可,我自然以为是什么江湖骗子。” 这一卦下来,师殷殷语气倒是软下许多,毕竟如今,她是真的信这逾白有些东西。 逾白也回过神来,说道:“娘子近来确实不宜离京。” “不出也无妨。”师殷殷甚是爽快,因为她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到了新的办法,“不过我有一件小事,想请道长帮忙。当然,条件您来开。” 逾白见她这样,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但还是说道:“师二娘子先说,我再权衡。” “并不是什么难事,我想在京中各家主母中散言,最好,也能传到皇亲贵胄中去。” “就说师二娘子命中克夫,轻则散财染疾,重则家破人亡”,师殷殷压着声音,“若是有人来向道长求证,您只需默认是从您这卜出的即可。” 这话给逾白听得一愣一愣的,“师二娘子找我,只为自毁名声?” “我心中所想,不便告知。”师殷殷站了起来,“我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时候不早了,若道长想好了,可随时以归尘居的名义邀我。”说罢便转身而去。 “师二娘子,方才的卦象,仙人有一言托我转达。”逾白叫住她。 “娘子乃富贵之人,当留心身边,莫受小人蒙蔽,以免招致家族败落、抑或杀身之祸。” 师殷殷沉默片刻,应道:“谢道长赠言。” 说完,师殷殷便拉着周巧急速走出归尘居,拐入一个无人的小巷,才停下脚步。 她的手紧紧握着周巧,浑身发抖,双眼蒙雾。 “逾白道长口中的小人,不会是指......” 不染轩中,师殷殷二人前脚刚走,云如璟便从屏风后走出来,幽幽来了一句。 傅见山被冷不零丁吓了一跳,没好气地说道:“人要交心,定要真诚。你没见这师予棠进来与出去相比,对我的态度都不一样了。” 云如璟没理会他,自顾坐到师殷殷方才的位置,为自己斟了盏茶。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师予棠竟然会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全然不顾自己的名声。” 傅见山一边说着,一边拿过云如璟倒好的茶,“你说这是为何?” 云如璟也不恼,再取了个茶杯倒上,“你这脑子若有卜卦这般灵,也不至于受朝瑶山那群人排挤。” 他喝了口茶,说道:“她说的还不明显吗?要传到皇亲贵胄中去。” “你是说......天子耳边?”傅见山惊讶。 “准确来说,应当是关雎殿。”云如璟说道。 “贤妃......那她意欲何为?你母亲与她又没......”傅见山恍悟。 “你的意思是,若他日你与贤妃说想娶她,贤妃就会以师予棠克夫回绝?可是你与她才见过几面,怎么就认为你会......” “你不是要与她交心吗?”云如璟看着他,“去探探不就知道了。” “可若要交心,那这忙是定要帮的。若是帮了,你日后还怎么......”傅见山仍不解。 “你们修道,不是讲求一个相生相克吗?既有困局,定有破解之法。”云如璟道,“本就是随意编排的卦象,要破此象,难道还要问天求证不成?” 第14章 谣言四起 繁华的京城,人群熙攘。 师殷殷向来喜爱热闹,在府中待得无趣,便时常与周巧到东市闲逛。 行至一处,见朱门高立,门口有貌美娘子迎客,出入之客皆衣着华丽,抬眼望去,匾额正写“长明楼”三字。 师殷殷对这长明楼有所耳闻,乃京中第一大酒楼,专门接待达官贵人,其歌妓、舞姬、乐妓皆是一绝。 师殷殷本对此处不感兴趣,直到她在往来的人群中,发现一袭海青色长袍。 她拉住周巧,示意止步,然后脚尖踢起一颗石子,朝目标袭去。 虽有云如璟的指点,但傅见山却还没想好要如何向师殷殷投诚才显得不那么刻意,他一路想着,朝长明楼而去。 就在他要走进去之时,肩膀被一颗石子击中。 傅见山回头看去,正见师殷殷双手抱胸看着他,还侧头示意长明楼对面的小茶舍。 他是识趣之人,自然走了过去。 师殷殷点了一壶茶和两盘点心,等伙计走后,便道:“逾……” “师二娘子,吾俗名傅见山,商相之傅,乘鹤而往,以见青山。”傅见山打断她。 师殷殷会意,“好,傅郎君,几日不见,你考虑如何了?” 傅见山犹豫道:“师二娘子,无考之卦,若他日被拆穿,实在有损傅某道德啊。” 师殷殷转头看向长明楼,语气轻挑,“那出入风月之地,便不损道德了吗?” “你是要威胁我?”傅见山眉头微锁。 “是啊,”师殷殷回过头来,左手撑着下巴,嫣然。 “你不帮我,我现在就绑了你,说你日日去长明楼。就算你卜卦之时戴着斗笠,但声音总有人能认出来的。” “师予棠你......”傅见山气急败坏。 “我的耐心有限,”师殷殷喝了一口茶,“你只有一壶茶的时间。” 他左看看不怀好意笑着的师殷殷,右看看严阵以待随时动手的周巧,只能屈于淫威。 于是第二日,京中开始有人低声讨论辅国将军家小娘子伤官旺,八字硬,似有克夫之相。 因师二娘子已年过十七,正值适婚之龄,其在京中虽素有刁蛮之名,但亦有不少或想攀附其父,或是垂涎其貌者想要提亲。 然此言一出,便打消了不少人的主意。又因口口相传,短短几日便传遍显赫世家之中,亦传到师府本尊耳边。 “岂有此理,他不过拿个破龟壳摇了两下,便将我传得此般不堪!” 月出院中,噼里啪啦传来声响,屋内地上满是碎瓷和桌上的小物什,而此院的主人师殷殷正在一边骂一边糟蹋着东西。 “殷殷!”门外传来一声急切的声音,崔音照匆匆走来,身后跟着师洵。 师殷殷听见动静,眼眸一转,随即将手中的香炉狠狠砸在地上,又置气地坐下,十分委屈地嗔了声:“阿娘!” 崔音照看着满地的狼狈,有些无处落脚。 汀药连忙上前稍作收拾,腾出空地来。 崔音照这才走到师殷殷身边坐下。 “阿娘,你也信那破道士的话吗?”师殷殷拉着崔音照的衣袖。 崔音照和师洵对视了一眼,安抚道:“此言当真出自逾白道长之口?” “那还能有谁!”师殷殷恶狠狠道,“那日阿娘说了之后,我便寻思着这道士能有多灵,便蹲了归尘居好几日才见到他。” “他当时卜出这一卦,女儿自是气急了,还告诫他不要乱说,谁知这才多久,便传遍了京城!” “阿娘!女儿如今也到年龄了,却被如此编排,您说女儿日后还如何......”师殷殷急的要哭出来,用帕子抹了抹眼角。 “这......”崔音照还在思索,却见师殷殷用帕子抹眼泪,连忙宽慰她,“许是道长算错了也说不定呢?” “你娘说的是,我堂堂将军府的娘子,岂是他一介江湖小卒可妄议的,你放心,阿父方才命人出去肃清了,若有再有人非议,定会问责。”师洵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当这逾白不过信口雌黄,此前所言也不必尽信。阿娘,您便让我回江陵吧。”师殷殷又拉着崔音照的衣袖,央求道。 “这......”崔音照有些犹豫。 “罢了,谣言虽能止息,但到底殷殷心中不快,便出去散散心吧。”师洵说道,“鬼神之说,本就不可尽信,多派些人护送便是。” 师洵安抚完师殷殷便走了,而崔音照留下,将汀药等人支走。 她拉着师殷殷的手,低声问道:“殷殷,你老实与阿娘交代,如此迫切要回江陵,可是出了什么事?” 还沉浸在这出戏中的师殷殷,脸上假意的愁容渐渐化为诧异。 崔音照叹了口气道:“你是阿娘的女儿,我会看不出你的小心思?去崇山寺前一晚,落水也是你刻意的吧?” 师殷殷低着头,半晌,才回道:“是。”随后抬头看着崔音照,“阿娘既已猜到,女儿也不瞒着您了。此卦,也是我去归尘居威胁逾白编造的。” “你......”这一出倒是崔音照没有想到的,她皱起眉头,“究竟出了何事?” “阿娘,”师殷殷神色凝重,“女儿已及笄二载,您应当知道,不少人想当辅国大将军的贵婿。” “近来我与你阿父也有在物色你的婚事,”崔音照不解,“殷殷有何顾虑?” “那阿娘以为,何人能配女儿?”师殷殷反问。 崔音照倒也不掩饰,“你阿父的品级摆在这,自然不能找门第太低的,可若再往上......” “除了三省长官、柱国、光禄,再往上便是公、侯,”师殷殷顿住,心中有如重物压迫,沉沉吐出一个字,“王。” “阿娘应知,我们师家乃商贾世家,本就低他们世家王侯一等。” “阿父凭一己之力坐到今日的位置,比不了那些世代为官者根基深厚,又不擅经营庙堂。” “若被狼子野心之人利用,恐来日遭背弃,葬送前程。” 师殷殷的一番话,让崔音照甚感忧愁,她不是担忧师殷殷所顾虑之事,而是疑惑师殷殷为何会顾虑如此之深。 她问道:“殷殷,可是有谁以婚事挟迫于你?” 第15章 挑选伴读 师殷殷摇摇头,她只能言尽于此。 若是再将云如璟之事说出来,要么是父母以为她疯了,质疑一个长年羸弱的皇子。 要么是云如璟察觉到整个师家的反常,提前把他们给除了。 于是只好编个借口,“只不过近日与其他娘子闲聊,有些担忧罢了。” “即便如此,你也不必散播此等言论。”崔音照自然不能尽信。 “可这京中子弟,女儿确实没有能看上眼的。”师殷殷一片肺腑。 “春蒐之后,我越发觉着自己强行出头,太过招摇,便担心因此会被一些贵人相中,才会想到落水这主意,不愿再出门去抛头露面。” “此番回江陵,也是想避避风头,若日后女儿有心仪之人,再拖逾白澄清便是。” 她话已至此,崔音照虽仍有疑虑,但还是任她去了。 人言可止,然而此卦却已深入人心。 师殷殷走在街上,都能感觉到他人异样的眼光,不过她没所谓,只要家人平安,姻缘情爱不过俗物。 关雎殿中,云怀霖刚下了学堂便被贤妃叫到正殿,且见云如璟也在。 她一进来,便听贤妃说要帮她寻一伴读之事。 “自阿萝回蜀探亲,这一年来没有伴读我也无甚大碍,”云怀霖不解,“不知贤母妃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是你阿兄提议,说近来先生察觉你在堂上屡有分心,恐是无人作陪,失了兴致。”贤妃认真解释着。 云怀霖最近上课确实有些失神,倒也不是无趣,只是笄礼在即,她有些兴奋罢了。 但是抬头看到贤妃关切的神情,认为再寻一伴读也未尝不可。 主要还是她在宫中确实有些无趣,其他姊妹或是开府出阁,或是年岁甚小。 于是她问道:“那贤母妃可有人选?” “霖儿以为师博士府中娘子如何?”贤妃问。 “师四娘子?”云怀霖有些印象,“可是太学博士不过六品小官......” “圣人云,任人唯贤。”云如璟说道,“师博士虽乃六品,但为人刚正不阿,且学识深厚,其女自然也是不逊于人的。” “是啊,而且这师博士与辅国将军乃同宗所出,师二娘子如此出众......”似是想到什么,贤妃顿了顿,但很快又接回话,“她的族妹也差不到哪去的。” 云怀霖一听到师殷殷,便朝云如璟看去。 那日师殷殷离席后,云如璟便寻去了,她可看得一清二楚,便刻意笑道:“那为何不直接让师二娘子伴读?” “师二娘子年长你两岁,而师四娘子与你同岁,还是她较为适合。”贤妃回道。 “阿萝也是年长我两岁呢。”云怀霖仍不依不饶,她瞧着云如璟的神色,又道,“罢了罢了,那便师四娘子吧。” 此事便就此说下。 兄妹二人是一同出的门,云怀霖还要调侃云如璟一番,“阿兄,最近宫外传闻我可听说了,是不是因此缘故,母妃不让师予棠入宫啊?” 云如璟浅笑,“我本就只进言了师四娘子,是阿霖你扯到别人身上去了。” 云怀霖负手跳下台阶,又背过身边走边道:“这师予棠嘛,虽说脾气差了点,但样貌还行。” “谁能有你脾气差啊?”云如璟无奈一笑。 云如璟回到青衿阁时,发现傅见山正在悠闲地喝茶。“难得看见你入宫寻我。” “若不是那师予棠又出幺蛾子了,谁愿意看你们宫门口那几个冷面怪啊!”傅见山显然对每次偷溜进宫都要避开门口的翊卫甚为不满。 转而一想到自己来的目的,便开始念叨,“我跟你说,这师予棠脑子怎么转那么快?” “我本以为她散播谣言只是为了没人敢娶她,谁知她竟还以此破我给崔氏的卦,如今她可又在收拾行李要回江陵了!” “她回不去。”云如璟慢悠悠坐下来。 “为何?”傅见山问。 “明日会有尚宫去师延津府上传旨,让师四娘子入宫伴读。”云如璟道。 “师四娘子入宫,关师予棠何事?”傅见山还是不解,“你何不如直接传旨师予棠?” “宫外谣言传成这样,我若直接引荐师予棠,你觉得我母妃不会多想?”云如璟瞥了傅见山一眼。 “你放眼瞧着便是,她自己不想同皇宫扯上关系,那么师四娘子入宫,她绝不会袖手旁观。”他言语间尽显风轻云淡,似是万事皆在掌握之中。 “你是说,她会进言取代师四娘子,自己进宫?”傅见山又问。 “应当不会,她大概会陪同妹妹一起伴读。”云如璟说道。 “不对啊......”傅见山后知后觉,拍了一下云如璟肩膀,“你是不是早就料到师殷殷此招想一箭双雕,于是先堵了她的路?” 云如璟嫌弃地看了一眼被他拍过的地方,没有回复。 傅见山又道:“知衍啊,你可真是......”发现云如璟扫了他一眼,便没好说下去。 云如璟气定神闲喝了一口茶,窗外一只幼蝉飞过,落入编织已久的蛛网。 永崇坊南街的师府门外,停放着一辆红檀木马车,汀药、周巧立于马车两侧,车后跟随十余名侍从。 门口站着师澄夫妇二人及师殷殷、师沅沅。 “叔父、叔母,时候不早了,我同沅沅便先走了。”师殷殷道。 “好孩子,快些启程吧,”李筱一边同两姐妹走着,一边拉着师沅沅的手嘱咐,“沅沅,这一路上你要听二姐的话,切不可肆意妄为。” “知道了,阿娘。”师沅沅轻拍李筱手背。 “回了祖宅以后,也要听你祖母的话,可不能......”李筱仍滔滔不绝说着。 “好啦好啦,阿娘,这些话你昨夜都嘱咐好几回了,我都能背出来了!”师沅沅实在听不下去唠叨了,便打断她,“您这样,好似我去了就不回了一样。”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李筱伸手敲了敲她脑袋, “行了,让两个孩子上车吧,你再唠叨下去天都要黑了。”师澄上前将李筱带走。 师殷殷向二人行了个礼,“叔父叔母放心,路上我会照顾好沅沅的。” 于是师澄冲她摆摆手,“去吧,孩子。” 师殷殷先让汀药扶着师沅沅上车,而后自己便也提着裙角朝轿凳迈步。 然而刚迈上第二阶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随即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师四娘子留步!” 第16章 再次留京 师殷殷回过头来,看见御马之人似是宫中勋卫,而后马车之中走下一位身穿女官服饰的人。 师殷殷认出来了,此乃万尚宫。 中宫空缺,贵、淑二妃故去,现只有德、贤二妃为首,共治后宫诸妃嫔。 故而导引中宫的两位尚宫,各听命于一妃。关雎殿中便是这位万尚宫。 已经坐入马车的师沅沅听此动静,打开车窗探出头来。 “师博士,夫人,两位娘子,”万尚宫挨个行礼,然后看向师沅沅道,“师四娘子,吾乃尚宫万氏,奉贤妃令,传话于您。” 师殷殷一听贤妃,心中不禁紧张起来,她看向师沅沅,发现她也看着自己。 然宫中来人,不得不迎,于是师沅沅走出马车,师殷殷亦扶着她下了车。 二人走到师澄夫妇身边,师澄问道:“万尚宫,不知贤妃娘娘有何话嘱咐我家小女?” 他心中有些惶恐,寻思着沅沅何时与贤妃打过交道? 万尚宫莞尔一笑,道:“师博士不必紧张,贤妃娘娘以为,四娘子聪慧伶俐、才貌出众,又与五公主同岁。正好五公主缺一伴读,想要请四娘子入宫,与公主同窗共读。” 师殷殷愣住,她怎么不记得云怀霖曾招伴读? 况且云怀霖及笄在即,即便是延迟开府,也顶多是一年半载,何故再寻一个伴读? 又或许,这并不是冲着师沅沅来的...... 等师殷殷回过神来,师澄已经将此事应下,正要送万尚宫走。 师殷殷只得等她走后,问师澄:“叔父,方才尚宫怎么说的?” 师澄叹了口气道:“尚宫说,不久之后,公主就要及笄了,届时沅沅作为伴读,还是要出席的。” “五月下旬要筹备合虚宫避暑之事,等再次回京,便是六月中旬了,届时沅沅便入宫与公主共读。” “她没说是谁举荐的沅沅?”师殷殷又问道。 “这如何问?既是贤妃之令,定是不好推辞,只是不知道沅沅此番,是福是祸啊......”师澄一边摇头一边回了府。 “阿姐,看来我是没办法同你一起回去了。”师沅沅拉着师殷殷的衣袖,甚是委屈。 “无妨,”师殷殷握住她的手,“既然如此,我也先不回了。” 她语气冷淡,看来她不得不进宫一趟,看看他们醉翁之意,究竟在谁。 师殷殷从师府出来,便直接让汀药带着车夫和侍从回将军府去,她与周巧直奔东市。 “娘子,你这一大早就过来,不如先回府歇歇,明日再逛也不迟。”周巧看着街上络绎不绝的人群,说道。 师殷殷走进一家珍宝店,看了看又摇摇头走了出去。 “这可不行,五公主及笄,我怎能空手而去?” 说罢她又领着周巧进另一家,还一边说着,“现在备礼已是迟了,再晚些怕是我要去宫里头舞剑了!” 突然她看到一物,眼前一亮。 这是一个用贝壳雕刻的香囊,其香盂嵌以细小的珊瑚。 此香囊于暗处看是白色,但正是方才一束光自窗外来,让师殷殷看到它竟在阳光之下,呈现着五彩之光。 贝壳轻薄易碎,此物并不实用,但云怀霖乃皇女,极尽奢华之物于她而言太过寻常,倒是这“无用之物”更显有趣。 师殷殷便喊了一声:“店主,这个我......” “这个我要了!” 同时传来一阵女声,走来一位身穿桃红纱裙的女子。 师殷殷自然认得,此乃户部尚书之女余敏,字芜华,也是师殷殷在京中的“死对头”之一。 余敏看到师殷殷的第一眼,便是想起前些日子京中的传言,嗤笑道:“师二娘子果真是性情中人,若是换作他人,被那些言语缠身,自然不能这么闲情逸致地逛街。” 师殷殷没理她,朝着那香囊走去。 余敏见状,便继续喊道:“店主,这个我......”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师殷殷竟直接连盘端起,径自要走到柜台付账。 “师予棠!”余敏气急败坏,想要伸手拉她。 “大家可都看着啊,”师殷殷大声嚷嚷,“我若被余娘子拉住,手一滑香囊掉了,这算谁的?” 周遭人闻言纷纷看过来,余敏只好小声道:“师予棠,你每次都要跟我抢是吗?” 师殷殷一想,好像确实是,从前她未出阁前,每次和余敏闹矛盾,都是因为买东西时攀比。 她想了想,回道:“也不是每次,这次你让给我,下次我再让你。” “不行,为何不是你先让我!”余敏才不听她胡说八道。 “这次我确实着急要此物。”师殷殷现在可一点也不想引人注目,便想着跟她商量,各让一步。 “这样,今日你随意挑一物,算在我账上,这香囊我便拿走了。”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那我非要这香囊呢?”余敏挡在师殷殷跟前。 “呵,”师殷殷笑道,“余芜华,你今日吃了什么,胆子那么大?不怕我打你啊?” “你......”余敏似乎想到了什么,双脸泛起微红,但很快恢复神情,提着嗓子道,“你再敢动我,小心又是家法伺候!” 师殷殷嘴角抽了抽,显然想起了不太美好的回忆。 她当时和余敏抢一块仅剩的布料,然后给她推了一下,谁知她那么不禁摔,竟骨折了。 当然师殷殷也被师洵打了一顿,两人几乎是都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师殷殷深呼吸,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余敏点了两道穴,然后转身潇洒而去。 余敏站在原地发呆,急得一直眨眼。 她的侍女正要喊,周巧竖着食指道:“嘘,你还是识相点,等我们娘子结完账,我就给她解穴。” 吓得那侍女自然不敢喊。 周巧看着师殷殷留完字据,便给余敏解了穴,随师殷殷而去。 余敏在原地急的不行,这时店里伙计还上前同她说:“余娘子,方才师二娘子说,让您随便挑个物件,都算在......” 余敏瞪了他一眼,“谁要她的东西啊!”说完便甩袖而去。 回了府,崔音照自然问师殷殷为何又回来了。 师殷殷不想让她担心,便说不放心师沅沅一个人进宫,打算陪她一起伴读。 第17章 出席笄礼 五月十五,蓬莱殿前,东面坐着后妃、皇嗣及宗亲女眷,西面乃三品以上官员女眷。 皇帝高坐阶上,德妃、贤妃于两侧,紧闭的殿门之后,供着昭惠皇后和显章太子的仙位。 蓬莱殿乃昭惠皇后生前寝殿,随着嫡长子云如珩与皇后君昔相继薨逝,二人仙位便被一直供奉于此。 “吉时到!宣——五公主——” 中官话落,云怀霖便由两名尚宫引路,缓缓走来。 另有尚仪携若干宫娥护于左右,她身着素色衫裙,半披长发。 她步上台阶,跪拜于天子脚下,贤妃以盥沐手,为她梳发。 尚宫高唱:“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 贤妃为她挽发加笄,遂入东偏殿着藕色团花纹直袖衫,配以曳地桃红毓金凤纹纱裙,出殿一拜帝妃养育之恩。 尚宫再唱:“旨酒嘉荐,有飶其香。咸加尔服,眉寿无疆。永承天休,俾炽而昌。” 贤妃为她去笄簪钗,再入东偏殿加穿丹色百鸟纹广袖襦,出殿二拜母兄仙位。 尚宫三唱:“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勿诐勿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贤妃为她去钗加冠,尚仪取来缃色风纹广袖长衫,替她加衣。 贤妃又为她酌一杯酒,饮罢复跪,言:“尔虽不敏,敢不祗承。” 三拜皇天后土,国祚延绵。 “礼成——”尚宫遂退下。 而后中官上前,执圣旨高颂:“今皇五女幼挺幽闲,地惟懿戚,锡以汤沐,抑有旧章。可封临安公主,食邑三千户,主者施行——” “临安领旨谢恩!”云怀霖接旨起身,复而看向阶下众人。 除云怀霖长者,其余人等均下跪叩拜:“陛下万岁!临安公主千岁!” 大礼既成,皇帝离席,云怀霖入殿敬拜生母,其余人等前往大内花园天枢池游玩。 天枢池中有岛名曰日月,岛上有亭与池同名。 时维仲夏,暑气愈盛,然日月岛绿树成林,甚是凉快。 师殷殷拉着师沅沅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远远可以看到天枢亭。 稍坐片刻,便见云怀霖携一众宫娥穿过廊桥,走到亭中,众人皆起身行礼。 而后陆续有人上前,为其赠礼。 “阿姐,我们不去给公主献礼吗?”师沅沅伸着脖子朝远方看去。 “你看这情况,是想同这么些人挤破头吗?”师殷殷头也没抬,悠闲地吃着糕点。 别的不说,这尚食局的糕点,确实要比春水堂的好吃些,她边吃着边向师沅沅伸手,“你备的贺礼与我瞧瞧。” 师沅沅犹豫着递给她,怎料对方一下子就拿走了,然后塞来一个新的盒子。 “阿姐,你这是何意?”师沅沅端着盒子问道。 “一会你将这个送给公主。”师殷殷说道。 师沅沅犹豫着打开盒子,惊叹道:“此香囊好生别致!”但又随即一脸疑惑,“可是此乃贝壳所制,会不会……” “廉价?”师殷殷调侃道,“你当临安是什么人物,别说你了,我府上的所有物件在她眼中都不算回事。要真想送贵重之物,怕不是要摘天上的月亮!” “你且放心去送,公主定会满意。”师殷殷打开师沅沅的盒子,发现是一枚碧玉簪,她拿起簪子前后看看,思索着。 师沅沅见状,有些难为情道:“阿姐……我这……” 师殷殷抬头看她,瞬间会意,而后将簪子放好,宽慰道:“无事,能送。” 她不在意这盒子里的是什么,只不过还是要先看看,提前准备一番说辞。 “阿姐,要不你还是……”师沅沅将盒子推过去,但师殷殷瞬间起身,还将她一同拉了起来。 原来是师殷殷瞧见亭子里的人寥寥无几了,打算过去赠礼。 师殷殷轻拍她的手背,轻声嘱咐道:“你听阿姐的话,将来你要入宫伴读,还得给公主留个好印象才是。” 二人走到亭中时,只剩云怀霖及其贴身宫婢芝兰,还有记录贺礼名单的司记。 “臣女恭祝临安公主芳辰。”二人双双行礼。 云怀霖抬头看了一眼师沅沅,问道:“你便是师四娘子?” “回公主,正是臣女。”师沅沅有些胆怯,声音微弱。 云怀霖瞧她这副模样,轻笑一声,调侃道:“阿兄说,师四娘子聪慧伶俐、才貌出众。这貌嘛,勉强可为,聪慧与否,暂且不知。但这伶俐嘛,有待商榷。” 云如璟......云怀霖一开口便暴露了“始作俑者”,而师殷殷一听便瞬间心中来气。 她就知道,贤妃和公主深居后宫,怎么会想到师沅沅这个小官之女? 而师沅沅被云怀霖这么一说,立马有些紧张,不知如何作答。 师殷殷赶紧替她解围:“公主,小妹初次入宫,又还未得尚仪指导礼数。有不周之处,请您见谅。” “可前几日二娘子也是初次进宫,我瞧着礼数周全呢。”云怀霖看向师殷殷,“怎么,这做姐姐的不教妹妹,非要等着宫中派遣尚仪前去?” “公主说笑了,臣女毕竟年长两三岁,”师殷殷假意陪笑,“若是早两年入宫,指不定更加冲撞公主呢。” “哼,”云怀霖别过脸,“今日我心情好,不同你计较。”说罢看向师沅沅手中的锦盒,问道,“师四娘子这是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师沅沅犹豫着递给芝兰,芝兰又呈给云怀霖。 云怀霖本想着师沅沅一个小小六品官之女,能拿出什么好东西,不料刚打开便眼中一亮。 她轻轻拿起那香囊,叹道:“这贝壳如此脆薄,竟能雕刻成这般!”她看向师沅沅,瞬间多了几分友善。 “我本想着,你家境平平......”似意识到有些不妥,又转了话题,“此物虽不贵重,但确实有心......” “公主您错了,此物贵重得很呢!”一阵声音传来。 师殷殷一听这声,心中顿生不妙。 她就是特意等到其他人,尤其是余敏走了之后,再来送礼,这样还能把云怀霖糊弄过去。 余敏这一来,定会拆穿此香囊并非寻常之物。 第18章 赠礼风波 “臣女参见公主。”余敏礼数周全,而后看着那香囊,告起状来。 “公主,您可要为臣女做主啊!这香囊京中仅此一件,价值百两,本是臣女想赠与您的,不料却被师二娘子抢了去!” “师二娘子?”云怀霖疑惑,看向师沅沅,“这不是师四娘子的礼吗?” “此物确实是臣女替小妹买的,自是她送的。”师殷殷朝云怀霖颔首,而后又看向余敏。 “余娘子说被我抢了去,抢之一字,需得此物为你所有,出了珍宝阁的门,才算被我抢去。” “公主大可差人问问,那日是谁留得字据,店家最后又是到谁府上取钱?若是问出了,还请公主替臣女做主。” 余敏气急败坏,“你.....你分明是点了我的穴,使我不得动......” “行了!”云怀霖打断她的话,似有不悦,“这里是日月岛,又不是大理寺。”她看向三人,“所以此物究竟是谁送的?” “是小妹......”师殷殷仍想咬定是师沅沅的,以她此前对云怀霖不多的了解,不如赌一把。 而此刻余敏突然反应过来可以控告师殷殷另一个罪名,便道:“这百两香囊,若是你将军府买的,倒也寻常。” “可你说是师四娘子,却不知师博士得攒几年的俸禄啊。还是说,此物是你赠予妹妹,而你这妹妹,又借花献佛呢?” 她又看向师沅沅,不怀好意笑着,“师四娘子,你可知,若此物不是你的,那便是欺瞒公主之罪。若是你的,那令尊可有贪污之嫌了。” “我......我......”师沅沅听她这样一说,更为紧张了,无助地看向师殷殷。 师殷殷瞪了余敏一眼,正要说话,然而云怀霖先开口了:“师二娘子,你今日又送的什么啊?” 师殷殷此刻有些燥意,她直接打开盒子献上,说道:“此碧玉簪,乃臣女于崇山寺请住持诵经祈福,赠予公主,祝您长乐安康。” 余敏一看这簪,得意极了,“公主,眼下事已明了,这二品将军府送碧玉,六品博士府送百两,不是明摆着戏耍于您吗?” “师予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云怀霖猛地合起装着碧玉簪的盒子,冷眼看着师殷殷。 “有,”师殷殷与她四目相对,毫无畏惧,“但请公主屏蔽左右。” 于是云怀霖当真遣散众人,余敏极其不服气地离去,师沅沅担忧地看了一眼师殷殷也退了下去。 众人一走,师殷殷便道:“余芜华说的没错,公主猜的也没错,香囊是臣女备的礼,玉簪是沅沅的。” “师予棠,你好大的胆子!”云怀霖斥道,“你当本公主......” “公主不当先问问缘由吗?”师殷殷打断她的话。 “哼,”云怀霖白了一眼她,“你倒说说。” “公主扪心自问,若您不知道这香囊的价格,只当是普通小官家的娘子寻了一别致之物,贺您芳辰,您会如何看待这位娘子?”师殷殷问。 “那自然以为她肯费心思,是个有意思的娘子。”云怀霖说道,又冷哼一声,“但如今可不是你那好妹妹为我费心思,倒是你......”说到这,云怀霖突然停下。 “倒是我什么?”师殷殷轻笑,“公主,臣女花重金替沅沅送礼,难道就是为了要戏耍于您?” 云怀霖吃了瘪,确实意识到她没道理花这钱来戏耍自己,但仍不解。“确实如此,可你为何......” “自然是为了公主和沅沅,”师殷殷说道,“您也知道,臣女叔父不过六品官。” “他们从不攀附权贵,又鲜少出入高堂,故而沅沅之礼数、见识自然不如余娘子等人。那日尚宫前来传令之时,臣女甚是不解,亦有担忧。” “臣女确实有罪,乃过于自负。” “以为若是不出意外,沅沅赠香囊得您认可,便可在您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而这碧玉簪,公主觉着寒酸了,也会以为是臣女之过,反正臣女在公主心目中的形象也不过尔尔。却不知,漏算了余娘子这个变数。” 师殷殷这般诚恳,云怀霖确实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是一想,又道:“余芜华哪里是变数,你当初与她争抢之时,便当想到。” “当众抢物,确有不妥,但也是为了收入囊中,以博公主一笑不是?”师殷殷说得理直气壮。 “巧舌如簧!”云怀霖说道,“那她与你争抢也是为了赠我。” “她就这么一说,公主您当真信了?”师殷殷哭笑不得,“且不说那是她看见臣女要买此物,才出面相争的。就算是她先看上此物,也不是给公主您的。” “您也不看看她每年送的都是些什么?尽是些富贵俗物,哪有这番心思。” “好你个师予棠,在这指桑骂槐!”云怀霖闻言怒拍桌子。 “公主明鉴!”师殷殷面色不改,“臣女分明说那余芜华是俗物,送的也是俗物。” “呵,”云怀霖冷哼,“师二娘子的嘴,可真不知天高地厚,难怪她瞧不上你。” “臣女此前确实与她有些嫌隙,不过也是就事论事。”师殷殷不卑不亢,“礼而不往非礼也,她找事在前,还不容许臣女替自己出气吗?” “罢了,你二人的恩怨,我也不想听。”云怀霖与余敏本就平平,幼时也不过是因徐织箩之故见上一见。 自徐织箩回蜀地探亲之后,她也鲜少与其来往,故而此事也不想再议,她问道:“那你又如何得知,我会喜欢这个?” 这让师殷殷怎么说,总不能说我当你嫂嫂的时候就琢磨出你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吧? 但幸好刚才已经编造好了借口,“臣女只是认为,世间奢华之物皆在国库。公主又贵为皇女,实在不知这天底下还有什么能在您面前称得上宝物二字,倒不如赌一把,以巧取胜。” 云怀霖又看了看这香囊,甚是满意地合上盒子,她朝立于亭外等候的司礼招手。 司礼回来落座,她道:“记——辅国将军府师殷殷赠碧玉簪一枚,太学博士府师沅沅赠贝壳香囊一枚。” 第19章 自荐伴读 师殷殷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给她糊弄过去了,便道:“那臣女告......” “师二娘子坐。”云怀霖又冲亭外的芝兰招手,示意她给师殷殷倒茶。 “你刚才说,在我心中的形象不过尔尔,”云怀霖喝着茶,挑眉问道,“本公主甚是好奇,你我不过第二次见面,如何见得就尔尔了?” 师殷殷犹豫着落了座,回道:“上次关雎殿设宴,臣女似有顶撞公主,便私下以为,公主会因此不满于臣女。” 主要还是因为此前的记忆太过深刻,她与云如璟成婚后,一个以公主身份压人,一个以皇嫂身份自居,谁也不让着谁。 所以现在看到云怀霖,师殷殷会下意识认为二人不合。 “你的意思是本公主是蛮横无理之人?”云怀霖又起怒意。 “是臣女礼数不周,冒犯公主。”师殷殷一味顺应着她,“毕竟,公主若是要寻伴读,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娘子自有合适的人选。” “再不济,臣女虽年长于公主,但眼下尚未出阁,亦无定亲,若为伴读也未尝不可。” “可公主越过显贵之家,又越过臣女这个姐姐,选了小妹。着实让臣女以为,此前得罪了公主,您才借此敲打。”她微微抬起眼,观望云怀霖的神情。 “你竟如此揣度于我!”云怀霖着急了,道,“此事并非由我提及,那是......” 说到此处又顿住,她确实也把握不住云如璟让师沅沅伴读是何缘由。 只是她觉得自己将要开府,在宫中习读的时日自然也不剩多少,选谁都无所谓,便应下罢了。 师殷殷也不问云怀霖未说完的话,继续试探着说道:“公主,臣女直言,作为姐姐,确实放心不下沅沅。” 云怀霖哼了一声,“怎么,这皇宫还能吃了她?” 师殷殷回道:“沅沅虽在叔父教导下,饱腹诗书,但性情柔弱,加之年幼——毕竟算下来,沅沅还小您半年。” “如此稚气又遇事踌躇不定,自然不堪与您同窗。” “她不堪,你便可胜任了?”云怀霖挑眉。 “若公主实在缺一个伴读,那臣女自荐也可。”师殷殷轻笑。 云怀霖沉默片刻,“贤母妃指令已下,不好驳回。” “无妨,公主不必为难。”师殷殷看似善解人意,却垂着头涩然一笑,叫人看了落寞至极,“您只当臣女是随口一说。” 虽然进宫伴读不免和云如璟打交道,但是师殷殷更担心云如璟利用师沅沅。 师澄不过六品,又是文官,于云如璟来说毫无用处。 他引师沅沅进宫,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借此防止她离京,还能让她心甘情愿入宫。 此局,实在阴险,可她又不得不入。 但是如今师殷殷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如若这次能与云怀霖交好,并在将来和亲之时保下她,那是不是,若再有不测的一日,她这个嫡公主可以成为师家的希望呢? 至少可以进言圣上莫要听信奸佞一面之词,延缓些时日重查此案吧。 毕竟师殷殷也不敢笃定,师家案一定是因自己而起的,她想要为师家提前绸缪一些人脉,不至于日后孤立无援。 师殷殷如是想着,又听到云怀霖犹豫着道:“此事容我想想,此后再议吧。” 如此,师殷殷便行礼告退。 她虽不能有十足把握,但想来云怀霖应当会好好考虑此事。 从前是她过于强势,以致处处惹云怀霖不痛快。 如今她迁就顺承,有意交好,云怀霖总不能当真软硬不吃吧? 刚出亭子不远,师殷殷与一个身穿水蓝色衫裙的女子擦肩而过。 她脚下一顿,回头望去,微微蹙眉。 女子体态端庄,步步生莲。她入了亭中,与云怀霖相谈甚欢,倒真是天真烂漫的小娘子。 此时的秦筝,也不过十四岁。 师殷殷与秦筝其实也并不熟悉,至少在她知道的情况下,云如璟和秦筝也接触不多。 在她仅有的印象里,秦筝是一个十分温婉贤淑的娘子,待人处事亲和,举手投足间揪不出来任何错处。 如今想来,秦家似是把秦筝培养成了一个天生的皇后。 她说不出来自己对秦筝的情绪,虽然她怀疑并厌恶秦术,但是当云如璟说要娶秦筝以扳倒秦家时,她心中也是十分感慨的。 她不能确定他的话有几分真,毕竟秦术是他亲舅舅。 但倘若他当真这样做,那秦筝与自己何异? 权势之下,安有真情? “阿姐,阿姐!”师沅沅看到师殷殷刚出了亭子,又停下看向云怀霖,便自己走了过来。 看着师殷殷魂不守舍的样子,她担忧问道:“可是公主迁怒于阿姐?” 师殷殷收回思绪,自嘲一笑,师殷殷啊师殷殷,你都被秦氏舅甥算计至此,还有闲情担忧未来的储妃。 她拉着师沅沅往回走,说道:“无事,我同公主解释清楚了,她没有怪罪。” 日月亭中,云怀霖正开心地同秦筝分享今日收到的生辰礼,其中不乏师殷殷送的香囊。 而秦筝却望着师氏姐妹离去的背影,有些失神。 “阿筝?”云怀霖唤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阿筝也同师家两位娘子认识吗?” 秦筝收回目光,盈盈一笑,“算是刚认识的吧,方才阿筝见公主和一位娘子攀谈,问了问身边的娘子,说是先前春蒐救下表兄的师二娘子。” “不认识也好,”云怀霖说道,“不然你会被她气死。” 秦筝轻笑,“如此说来,这位师二娘子是给公主受气了?” “那可不!”云怀霖控诉着,“你别看她舞刀弄剑的,这嘴上功夫更是了得!简直是信口雌黄!巧言令色!胡搅蛮缠!” “是吗?”秦筝给云怀霖扇着扇子,“阿筝怎么觉着,公主倒是挺喜欢这位信口雌黄、巧言令色、胡搅蛮缠的师二娘子的。” “我......”云怀霖着急了,“谁喜欢她呀!” 秦筝掩唇轻笑,余光却止不住瞥向远处师殷殷二人的席位。 第20章 合虚避暑 大虞历来有仲夏避暑的习惯,每年五月与六月,皇室宗亲及三品以上官员子女可前往皇家行宫——合虚宫避暑,一般都是住上半月之久。 师殷殷此次并不想去,因为正是这合虚避暑,为她和云如璟之间创造了珍贵的相处时间。 只不过当时的她,已对云如璟暗生情愫,所以合虚宫才算得上是天时地利,已至二人人和。 虽然眼下他们才见过两面,连熟悉都算不上,但云如璟都能让师沅沅入宫伴读了,还有何“机遇”是他造不出来的?故而她不想凑这热闹。 但问题还是出在师沅沅身上。她虽不是三品以上官员之女,但作为云怀霖已经定下的伴读,也被破例邀请前往。 师殷殷知道,公主相邀,师沅沅不敢拒绝。 更知道,自己若不去,师沅沅这人微言轻的,定要受欺负。 所以师殷殷还是去了,而她也意识到,虽改变了与云如璟相识相知的事件,但冥冥之中,却让师沅沅卷入此中。 她内疚,更害怕。 云如璟竟如此阴险狡诈,为了达到目的当真不择手段,轻而易举便拉她身边的人下水。 合虚宫位于终南山麓,笼山为苑,北开云霞门,西开金华门,楼阁亭台数十处,乃高祖皇帝避暑行宫。 东山有瀑自天上来,引入宫内,名曰静湖。 静湖由东至南,形如琵琶,“覆手”处有一水上架起的芙蕖榭,周遭种满荷花。 后来皇家又在京城以北新建了九重宫,此处便赐予宗亲重臣避暑所用。 “师二娘子,师四娘子,荣王妃已为二位安排好了住处,请随我来。” 师殷殷姐妹二人一落轿,便有两名侍女前来相迎。 二人随其前往,至一分岔路口,其中一名侍女伸手示意另一边,对师沅沅说道:“师四娘子,请随我来。” 师殷殷明白,师沅沅虽是破例邀请,但身份甚微,自然不能与她相邻而住。 她叫住二人:“还请禀告王妃,我想与妹妹同住。” 两位侍女愣住,连师沅沅也一时无措。 师殷殷拉住她往前走去,“劳烦带路。” 此事呈到含风殿中,柳青禾并未反对,让侍女招待好二人便是。 眼见日落西山,众人皆陆陆续续到了,并在云如琢和柳青禾的安排下,各自入住。 昔日天子朝殿,亦改为宴客之处。 丝竹之音绕梁,曼妙之舞缭眼。 “诸位,”见席下除了两个空位,其余众人均已到场,云如琢便端起酒杯起身。 “酷暑难耐,圣上宽仁体恤,特命本王携尔等前来避暑。今与往年无异,诸位可随心游玩,如有不周之处,尽管谴来人报,吾与王妃自当为尔解忧。” 柳青禾亦起身端酒,笑道:“吾与荣王,愿为诸位解忧。” “吾等敬荣王,荣王妃!”众人起身敬酒。 师殷殷冷眼看着这对伪善的夫妇,握紧手中的酒杯。 “看来荣王殿下这酒,臣与玉生,又喝不上了。” 话音刚落,便进来一位身穿赭色衣袍的男子,其手持一把水墨群山扇。 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穿黛青色圆领袍的男子。 瞧见这姗姗来迟的二人,席间众人均见怪不怪。 倒是师沅沅未曾见过,听他所言也不是皇子,竟敢如此同亲王说话,便小声问道:“阿姐,他们是何人?” “你瞧那一副浪荡模样,乃恭国公府的世子,徐长皋。”师殷殷暗暗用手指向身穿赭衣之人。 巴蜀徐氏,乃开国功臣,先帝时已传至三代,封恭国公,尚圣上胞妹裕和长公主。 公主长子徐万鹤,年二十,字长皋,乃国公府世子。 “后面这一位,是宣平侯府小侯爷,苏玉生。”她又指着身穿黛衣之人。 先帝名将苏氏,战功赫赫。新皇登基后,小苏将军亦不输苏老将军,成为南蛮闻风丧胆的存在。 然天妒英才,小苏将军英年早逝,圣上追封为宣平侯,此后苏家渐渐退出朝堂。 先侯爷独子苏瑜,字玉生,今年一行冠礼,便袭侯爵。 “长皋此言,倒显得本王的不是。”云如琢添了一杯酒,“我知你素来随性,不好拘礼。只是为了不能怠慢了众客,故而只好先怠慢你了。” 徐万鹤和苏瑜走到自己的座位上,都向云如琢敬了一杯。 徐万鹤言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叫诸位见笑了,徐某在此自罚一杯。” “表兄确实该罚,”云怀霖说着又看向苏瑜,语气不善,“不过宣平侯也不能幸免!” 苏瑜将酒杯朝向云怀霖,赔礼道:“临安公主说的是,本侯该罚。” 在师殷殷的记忆里,徐世子为人风流,乃长明楼及赌坊常客,而宣平侯又与其交好,自然也不少跟着去。 云怀霖自幼心悦苏瑜,可苏瑜却从未表示喜欢她,也不曾向陛下求娶。 但后来北栝扬言要云怀霖和亲时,从不过问国事的苏瑜竟请缨北伐,最终却战死沙场,云怀霖也含恨远嫁。 眼下荣王设宴,这徐苏二人迟迟才来,难免让人怀疑,是不是又到何处“快活”去了。 所以此刻云怀霖看着苏瑜来气,也不算冤枉了他。 但是公众场合,她也不好发作,便看似平静地度过了这场晚宴。 师殷殷来此,唯一的目的就是看好师沅沅不出意外。 所以她劝着师沅沅,若是云怀霖召见便去,若不召见,便寻些人少的地方逛逛,倒也不必跟着旁人凑热闹。 前几日倒也确实如此,她二人除了午膳后沿着小路走动消食,其余时间都在屋中。 师沅沅好作画,闲来无事,师殷殷便坐在小窗前,窗外望去正是静湖,湖中莲花开得正盛。 笔落画帛,好一幅美人遥望碧莲图。 “师二姐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师沅沅手中笔顿住,师殷殷亦无奈回头。 看着小跑进来的云温苒,二人均起身行了个礼,“八公主。” 而后师殷殷又往她身后瞧去,却许久未见有人进来。 云温苒先是也问候了师沅沅一声“师四姐姐”,又见师殷殷的举动,也往后看去,疑惑问道:“师二姐姐在看什么?” 第21章 丛中窃听 师殷殷狐疑道:“公主自己来的?”她甚是奇怪,为何云怀霖没有跟着她。 云温苒点点头,“方才我去寻五姐姐,她屋里的人说一早便出去了,我便出来寻她,路过这儿......” 她注意道书桌上的画,便跑过去看,“这画中之人可是师二姐姐?几日不见两位姐姐踪迹,原来是躲在这儿作画!” 姐妹二人对视一番,师殷殷说道:“其他娘子、郎君坐一块,不过是吟诗作对、弹琴和箫之事,我们都不太擅长,便想着不如做些自己喜好之事。” “师二姐姐你说得对!”云温苒走到窗边坐下,看上去有些许委屈,“前日我同五姐姐、阿筝表姐在那湖心亭,便是听她们说什么诗啊赋的,甚是无趣!” 师沅沅听闻一笑,但还是不太敢和云温苒说话。 师殷殷哄着她:“八公主年岁尚小,她们说的,您觉着晦涩难懂也是正常的。” “所以我便不跟着她们了,”云温苒又看向师沅沅,满是期待,“我见师四姐姐的画作甚是精妙,不知可否也为我作一幅?” “公主谬赞了,臣女画工也不过尔尔,比不上宫中画师.......”师沅沅说着,刚想回绝,但是又看到云温苒逐渐耷拉下来的脸,她求助地望向师殷殷。 师殷殷确实对云如璟一家人提防心很重,甚至怀疑云温苒来此是不是也是他引导的,但是…… 云温苒不过七岁孩童啊,与他一母同出,他再算计也不能...... 师殷殷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同师沅沅点了点头。 于是师沅沅说道:“不过公主若是着实无聊,臣女也可献拙一二。” 此言一出,云温苒脸色显然好转,便过去拉着师沅沅的手,眼中满是喜悦,“如此师四姐姐可不能反悔!” 这时急匆匆进来一个宫娥,说道:“八公主,打听到了,有人说看见临安殿下朝云霞门那边去了。” “云霞门?”云温苒疑惑。 “听闻是徐世子和宣平侯先往那边去......”宫娥回道。 “遭了!”云温苒突然想起什么,瞬间愁了脸,“昨日晚膳时,有人告诉五姐姐,说宣平侯在她笄礼当日还去赌钱吃酒......” 师殷殷想起来了,在她的记忆里,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时她与云如璟正在赏荷,便有人来报临安公主和宣平侯打起来了...... 她不禁觉得好笑,这苏瑜真乃奇人也,寻常去这些地方都够云怀霖生气了,人家及笄当天还要去,这不找打吗? 这边师殷殷还在幸灾乐祸,却与师沅沅一同被云温苒拉着往门外去,她还着急说着:“姐姐们快与我一起去劝劝五姐姐吧!” 师殷殷知道云如璟那边肯定也收到消息了,自然不想过去再碰上。 但是奈何云温苒跑得真快啊。师殷殷不禁纳闷,她一个小孩怎得劲这般大? “苏玉生,你是不是故意的?”云怀霖怒气冲冲拦着苏瑜的去处,“我及笄礼结束之后,你说老将军身体不适,便不陪我游湖。” “我倒好奇,若老将军知道你又去赌坊,是不是没病都要被你气出病来了!” “云怀霖,你嘴里能不能说点好话?”苏瑜一听也气到了,“我祖父怎么说也是满身功勋,你何来咒他?” “我怎么咒他?”云怀霖提高了声音,不想落势于他。 “我自然盼着老将军身体康健,倒是你这个做晚辈的,不思进取便罢,成日去些什么地方?老将军和先侯爷攒下的基业都要被你耗尽了!” 苏瑜听完这些话,眼中黯然,没有再争辩。 “怎么,自知理亏了?”云怀霖仍紧逼不舍,“你既已承袭侯爵,为何不肯入仕,亦或是从军......” “打住,”苏瑜终于回话,“你也说了,我如今是侯,自有你父皇养着我,谁还愿做这些苦差事。再说了,你表兄还年长于我呢,他不也......” “你还提他!”云怀霖哼了一声,“裕和姑母每每入宫,哪次不与父皇抱怨的......” 此时蹲在二人身后的灌木丛中的身影微微颤了下。 徐万鹤真是感觉莫名其妙,他好端端和苏瑜正要去云霞门外的竹林,远远就瞧见云怀霖一脸怒意站在那。 他想着她就是来找苏瑜的,便溜到一边躲着偷听,谁知道这听着听着还能扯到自己身上。 但是云怀霖说的也没错,于是他有些心虚晃晃头,收回心绪正打算继续听下去,却突然发现旁边多出了三个身影。 师殷殷大老远就看见争吵的二人,还有躲在灌木丛中的徐万鹤。 云温苒正准备跑过去,师殷殷赶紧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八公主,临安殿下现在正生气呢,你不怕她连咱们一块骂啊?你放心,他俩打不起来。” 她指了指徐万鹤,“这不还有徐世子在呢,我们去你表兄那边躲躲......” 于是三人鬼鬼祟祟跑到徐万鹤身边,把他吓了一跳。 师殷殷不怀好意地对着徐万鹤颔首,倒是师沅沅带着些许歉意倾了倾身子。 “我说云怀霖,你一个公主,能不能不要成日派人跟踪我?” “还用我跟踪你吗?这京中谁人不知道你......” 前面这两人还在吵着,看得云温苒一脸担忧。 突然他们所在的灌木丛发出一阵动静,几人身子一僵。 师殷殷注意到一颗石子落地,她四处观望,却没有看到人。 这声响自然惊动了争执的二人,云怀霖往这边探来,厉声问道:“何人?” 云温苒跑了出去,师沅沅也害怕地站起身来,徐万鹤转头想跑,被师殷殷拽着袖子,然后也一起走了出去。 看着一个草丛里出来的四个人,云怀霖嘴角抽了抽,她扫了一眼他们,冷笑道:“一个公主,一个世子,还有两个小娘子,干这种听墙角之事!” “五姐姐......”云温苒上前拉着她的衣袖,“五姐姐不要生气,是我带来两位姐姐,想来劝劝五姐姐的。” “既要劝我,来了为何不说?非要跟着他们在那偷听?”云怀霖还是不悦,然后扫过徐万鹤一眼,“那表兄又是怎么来的?” 第22章 冤家路窄 “他呀——”徐万鹤正要开口,苏瑜便说话了,不给他狡辩的机会,“徐世子本就是与我一起过来的,只不过远远看见公主,便不敢跟上来了。” “哼!”云怀霖见此时那么多人,自然不好继续争执,便拉着云温苒走了,还叮嘱道,“小苒不要跟他们学此等小人之事!” 剩下的四人面面相觑,徐万鹤抱怨道:“师二娘子,徐某与你无冤无仇,何故拉我一起挨训呢?” 师殷殷轻笑,“说起来世子也是公主的兄长,怎么还害怕?” “你不怕她?”徐万鹤又摇起他那扇子,“回头她又得跟我母亲告状了。”说罢一边叹气一边和苏瑜往云霞门外走去。 于是师殷殷也带着师沅沅走了。 她一路上还在纳闷,本来的打算是在那看戏,直到云如璟出来解围。 谁知云如璟没见人,自己倒成了“解围”的关键了。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那枚石子是不是云如璟扔的,若是如此,那此人可真是藏得好。 “这不是师二娘子和师四娘子嘛!” 师殷殷脚步一顿,她就知道,一出门准没好事。 她回过身来,果真看见余敏,身边还跟着一位书生打扮的郎君,两人眉眼间有些相似,想必正是余府大郎君余承风。 其字遗则,年二十,乃今科状元,将要任职大理寺正。 四人都相继行礼。 “接连几日没瞧见两位娘子,我还以为这合虚宫不如二位心意,回京去了呢!”余敏一如既往语气挑衅,不说好话。 “阿敏,不得无礼!”这余承风看上去倒是正常多了。 但再正常,他也是余敏的兄长,在师殷殷眼里,向来都是对一家人一视同仁的,于是她也没什么好语气。 “余娘子说笑了,我姐妹二人喜好清静罢了,确实不常出门。谁承想这一出门就看见余娘子,我都不禁感叹余娘子的眼睛一目千里呢。” “阿姐......”师沅沅听出来师殷殷的意思,暗讽余敏派人跟踪她呢,于是小声劝着。 “师予棠,我好意关心你,你怎么这般不领情!”余敏恼羞成怒。 “余芜华,你不行就去庙里静修些时日吧,每次都如此浮躁。”师殷殷不甘示弱。 见二人这般,师沅沅干着急,小心翼翼看向余承风。 余承风叹了口气,他素日在家确实常常听闻这二人的恩怨,其中不乏余敏亲自告状的,今日一见,才算见识了什么叫“冤家路窄”。 不过在他眼里,这也只是两个孩子闹别扭罢了,于是无奈说道:“师二娘子,方才阿敏有言语不当之处,余某替她致歉。” “阿兄!”余敏急了,她拉余承风过来就是想让他替自己撑腰的,却不想他要和事。 “余郎君这声歉我就收下了,”师殷殷讨到便宜就收手,又对余敏说道,“余娘子还是多学学令兄,胸襟宽广些。” 说罢就颔首走了,她可不想继续吵下去。 留下余敏直跺脚,气道:“阿兄你为何不帮我说话!” 余承风无奈拍拍她的头,“阿敏,出门前父亲特地嘱咐,这合虚避暑,尽是皇亲贵胄、高官子弟,不可惹事生端。” 余敏只能一边生闷气,一边撇撇嘴。 次日云温苒果然来人传师沅沅前去作画,但师殷殷说让周巧陪她一起去就行,师沅沅不解。 师殷殷便说昨日那一出,指不定云怀霖还生气着呢,她可不去看脸色。 她还特地嘱咐周巧护送师沅沅去回的路程,不要往人多的地方去。 于是师沅沅除了自己的婢女茯苓,也带上周巧一块去了。 这样一来,屋子里便只剩下师殷殷和汀药。 师殷殷闲来没事,想起来昨天看到云霞门外的深山竹林,突然来了兴致。 幸好师应舟因为要准备进国子监的事宜,没来这儿,不然除了师沅沅,她还得照顾师应舟。 如今师沅沅安排了去处,就剩她自己了,那她可得好好“逛逛”。 于是她又嘱咐汀药好好留在屋里,有人来找就说她歇息了,随后带上风花往北边走去。 竹林清幽僻静,绿意盎然。 艳阳透过竹叶间的缝隙,斑驳在林间小径,宛如水墨丹青。 师殷殷漫步其间,心中宁静如水。 她寻了处宽敞之地,持剑出鞘。 师殷殷的剑法习于军营,故而招招快狠致命。 几招下来,地上多了些断竹残叶,空气中亦弥漫着竹子的清香。 “怎么荣王带来的掌膳乃尸位素餐之辈吗?还需要师二娘子亲自出来采竹?” 远处传来声音,师殷殷翻身而落,剑指来人。 静湖西南边上,乃一小筑。 小筑以梨木环绕,清风送凉,梨香沁人。 小筑中,云怀霖与秦筝正在对弈,师沅沅为云温苒作画,一副岁月静好之状。 宫娥来报,称荣王妃相邀。 云怀霖本想自己去,但是宫娥说王妃要商议的事,带上众娘子也无妨。于是一行四人前往含风殿。 徐万鹤和苏瑜如往常般前往北山竹林,却远远就听到异响。 剑砍竹林,山鸟惊鸣,周遭充斥着肃杀的气息。 又往前走了几步,侧面落下一个身影,一把锋利的剑抵在徐万鹤胸前。 他合扇挡在剑与自己胸口之间,侧目看她,口中还不忘调侃一句。 “师二娘子可是受了气不痛快?杀气这般重。” “徐世子,宣平侯。”师殷殷反手将剑收回背后,笑道,“我还以为是哪个登徒子呢。” “且不说你这番折腾,有哪个登徒子敢近身。” 徐万鹤绕着这一小片被师殷殷砍出来的平地,脚下还踢着地上的断竹,戏言:“就以师二娘子前些时日‘名满京城’而言,应当也不会有谁家郎君敢主动招惹吧?” “怎么,他们不敢,徐世子敢?还是——”师殷殷瞟了一眼苏瑜,笑道,“罢了,不问了,就算宣平侯敢,我还不敢呢。” 苏瑜想起昨日她窃听之事,非君子所为,便冷嘲道:“那还请师二娘子谨记所言,日后莫要多管闲事。” “那是自然,”师殷殷巴不得跟他没有交集,免得云怀霖又找她事,于是说道,“今儿个我与二位未曾照面,告辞!” 第23章 修篁小叙 “哎呀,二位有话好好说嘛。”徐万鹤拿扇子拦住师殷殷去处,“师二娘子既然来了,我这做东的,自是要款待一番。” 闻言,师殷殷扯了扯嘴角,“这山头,是徐世子的?” “你以为,这开国功臣徐氏乃虚言?”徐万鹤笑道,做了一副请的手势。 “这林中有一小阁,师二娘子不如随我前去喝杯茶?这几株竹子,我便不同你计较了。” 师殷殷翻了个白眼,哑然失笑,“徐世子可真会给我扣帽子,纵使这山头是恭国公府的,但万物乃天地所生,这么就算在你头上了呢?” 但她还是跟着前去了。 “看来师二娘子确实不好哄骗。”徐万鹤笑道,复而正言,“此乃京兆府南郊,这山头呢,自然不是徐家的。” “不过当年徐家先祖助高祖平定九州后,主持建造了这合虚宫。故而徐氏后人在这环山之中,私建楼阁亭台亦是许可的。” 然而失语的不止师殷殷,苏瑜也搞不明白徐万鹤想干什么。 他有些不满问道:“你同她讲这些作甚?” 徐万鹤却说:“玉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素日这空旷的林中只你我二人,如今这闯进来一位美娘子,你不觉得甚是有趣吗?” 他确实觉得师殷殷有意思,毕竟这年年都来合虚宫,云霞门也年年都开,师殷殷却是第一个敢过来的小娘子。 苏瑜冷笑,“不觉得。” “美娘子便算了,”师殷殷也没个好气,“不然我会以为徐世子不顾散财丢命的风险,也要对我一见钟情呢。” “想不到你这人还挺厚脸皮的,说你美娘子不过是说辞。”徐万鹤不以为然道,“本世子也不是没见过世面,那长明......” 说到此处他突然顿住。 “长明楼?”师殷殷起了兴致,“看来那些传闻是真的啊。” 徐万鹤转而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是又如何?反正看见的人也多了去了。” 竹林深处,坐落一处阁楼,其提名“修篁”,离方才师殷殷练剑之处不远。 若是师殷殷再瞎逛远些,就要先到徐万鹤这“老巢”了。 修篁阁有上下两层,楼体外看皆以竹筑之。 徐万鹤将她引入内,才发现内部乃沉香木建造,外嵌以青竹,阁内一楼琴棋书画俱全。 “不知我这阁中之物,师二娘子喜好哪样?”徐万鹤舀水煮茶,问道。 师殷殷环顾四周,将风花置于空荡荡的兵器剑上,“我不过舞刀弄剑的粗鄙之人,可不会此等雅致之事。” 她坐在徐万鹤对面,笑道:“徐世子请我来不就是喝茶的吗?” 含风殿中,云怀霖等人到时,发现已坐着余敏等其余几位娘子。 “临安,方才余娘子等人向我提议,举办一场赏荷宴。我思来想去,由你协办最为合适,你意下如何?”柳青禾端坐殿上,温声细语。 云怀霖没当回事,爽快应下:“全凭皇嫂安排。” 柳青禾欣慰一笑,“既如此,我便命掌膳准备糕点了。临安帮我去通知各位郎君娘子吧,便定在一个时辰之后?” 闻言,云怀霖有些意外,“今日便举办吗?是否操之过急?” 她还以为至少准备一两日,怎会临时起意? “临安的顾虑,我刚才也有考虑到,加之荣王与恪王有些事宜需要处理.....不过有你的协助,想来一个时辰还是足够的。” 柳青禾见云怀霖仍有些犹豫,又道:“只是我瞧着今日天气极好,想着择日不如撞日,若明儿阴了天或落了雨,那太惋惜了。” 柳青禾言尽至此,云怀霖也不好说什么。 “师四娘子既是客,便与八公主一同留在这儿吧,不必来回跑了。”柳青禾笑吟吟看向师沅沅,“我让小椿协助临安便是。” 云怀霖临走前留意了一眼余敏等人,不知她在搞哪一出。 王妃设宴,众人皆爽快回应,现下得不到明确回复的只有三个人。 汀药说师殷殷午歇了,等醒来自会通禀。 云怀霖的人拗不过,于是回去禀明。 区区一个师殷殷,来不来她也无所谓,反正设宴的又不是自己。 云怀霖于是想着,便不再催促。 但是她也没找到苏瑜,于是又问徐万鹤,也同样不见人,便心知这二人又去北山了。 她特派芝兰在云霞门处等着,他们一出来就带过来。 “好棋!”棋盘前的徐万鹤合扇击掌,道,“果然棋风如人!你这棋风倒是与剑风如出一辙,招招逼人,不过有些许激进了,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本来师殷殷就是打算喝杯茶就走的,但是徐万鹤说什么也要让她选一样。 她是真的什么都不会,非说有点会的,那估计就是从云如璟处学来的些许文绉绉的诗词和逢下逢输的棋。 于是师殷殷选了棋,因为她几乎没有赢过云如璟,想着应该也不可能赢徐万鹤。 但是她下着下着突然发现,她赢不了云如璟,是因为云如璟太强了,而不是因为她太弱...... 听到这边的动静,本来在静心练字的苏瑜走了过来,也甚是意外,“看来师二娘子确实谦虚了啊,此局长皋已成弱势。不过我怎么看着这摆盘......” 闻言徐万鹤也仔细地看了看,琢磨道:“确实,这布局之法,怎么有些熟悉......” 师殷殷突然反应过来,她从前确实是与琴棋书画一丁点儿都不沾边的。 后来入了宁王府,云如璟慢慢教她的,故而她的棋风自然有云如璟的影子。 而徐万鹤是云如璟的表兄,苏瑜又是徐万鹤的好友,他们不可能没在一起下过棋。 徐万鹤与苏瑜对视了一眼,显然已有了答案。 但师殷殷假装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一脸疑惑看着他们。 徐万鹤轻声道:“许是我看走眼了,师二娘子棋风.....可比他人凌厉多了。” 于是此局二人都不想继续下了,便把煮的茶喝完,一同往合虚宫走去。 “徐世子!宣平侯!” 候在云霞门的芝兰看到二人回来,便迎上前去,却在下一秒也看见了师殷殷,她一时愣住,“师、师二娘子......” 第24章 赏荷之宴 师殷殷和苏瑜二人亦都愣住,徐万鹤问道:“你特地候在此处是作甚?” “荣王妃设宴,公主命我在此处等候徐世子和宣平侯,带往宴会。”芝兰回道。 三人面面相觑,都察觉到不对劲。 徐万鹤又问:“王妃为何突然设宴,也不提前告知?” 这次芝兰没回答,他们便知道她也不知。徐万鹤让芝兰带路。 芝兰犹豫着问道:“那师二娘子可要一同......” “王妃设宴,还能不邀请我?”师殷殷没等她说完,便先行回复。 路上,徐万鹤悄悄同师殷殷说:“其实你可以与我们分开去的,免得被人......” 师殷殷冷哼一声,低声回话:“世子既也察觉到此宴的不寻常,又怎不知,芝兰能在这,别的人就不能?” “与其被人在背后说做贼心虚,还不如让他们当面说完便是,如此,我还能骂他一番。” 徐万鹤轻笑,“那为了我的名声,一会我也骂他一番。” “可惜了,这次的矛头,应当不是我与世子。”说罢,师殷殷便看了苏瑜一眼。 其实师殷殷不说此话,他二人也知道,毕竟来的是云怀霖的人,而不是柳青禾的人。 三人跟着芝兰一路自北往南走去。湖面一碧万顷,渐渐浮现一幅碧水菡萏图,翠叶粉荷之中,便是芙蕖榭。 远远望去,榭中宾客满座。 师殷殷跟随着迈上栈桥,向宴席处走去。 按理说,现在柳青禾不会盯上自己,所以她是不可能用这场宴来针对。 不过倘若是他人倡议,她以看戏的心态设宴,倒是有可能。 那么,是谁人的提议呢? 师殷殷慢慢走上芙蕖榭的台阶,与云怀霖的视线撞上,见她一脸不善地看着自己,看来已提前知道自己是与徐苏二人一同从北山回来的。 但是云怀霖派人去守着云霞门只能说明她在跟踪苏瑜,而自己比苏瑜二人早到竹林,她没有理由知道这件事。 “荣王妃。” 三人入内,向柳青禾行礼,随后均各自落座。 如果说有人跟踪自己,那......师殷殷立即将目光转向毫无存在感的云如璟,却见他笑盈盈看着自己,她扯了扯嘴角,转头不再看他。 云如璟跟踪自己倒是有可能,但不至于造势她和苏瑜。 “王妃设宴,怎么不提前招呼,让徐某又来迟了。” 徐万鹤给自己倒了杯酒,笑道:“此番可不是我故意来迟,这酒呢,今日就不自罚了。” 他看似无意之言,但在场的人心中明白,他不买柳青禾的账。 “徐世子说的是,今日设宴乃我与众娘子商议之后,临时起意,确实有些过于仓促。”柳青禾并未恼怒,自己端起酒杯,“我自罚一杯。” “王妃言重了,我也瞧着今日天气甚好,反正这合虚宫就这么大,临安公主一传话,我等便过来了。”吏部尚书之子陈泷说道。 “陈兄说得对,长皋表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王妃盛情款待,你如何能叫人家自罚呢?”邳国长公主之子赵奇附和道。 “赵奇,你何时见我叫她自罚?”徐万鹤不屑地一笑,“宴席都开始了,我才收到告知,还不能说这东道主一句?” 柳青禾见状,赶忙说话:“今日是请各位前来赏荷的,莫要让这些琐事扰了兴致。” “不过话说回来,表兄你们是与这师二娘子一同过来的?” 这赵奇也才十四岁,正是顽劣的年纪,虽被徐万鹤说了一顿,但也没放心上,仍笑嘻嘻与他攀谈。 而这不轻不重的一句问话,引起了周围几人的关注。 坐在后面的师沅沅担忧地看向师殷殷。 徐万鹤没有说话,他把这解释的机会留给师殷殷。 师殷殷不紧不慢地喝完一口茶,才回复道:“赵郡王,我在北山的竹林内练剑,不想撞见徐世子,故而一同前来。” 众人向她看来,才发现她椅侧确实放了一把剑。 “你这娘子的兴致实属有趣,”赵奇嗤笑,“舞刀弄剑的,怪不得之前有流言道你命硬克......” 许是意识到在这场合谈及闺中女子的流言很为不妥,赵奇这“克夫”二字就未说完。 然而又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郎君惊讶道:“原来先前大街上传遍了的伤官甚旺便是她啊!那世子可别......” “别说了......”身边的人赶紧扯着他的衣袖想要制止。 “你......”云温苒听了干着急,正想要说话,却被云怀霖拉住。 一时席间鸦雀无声。 师殷殷倒也不是生气,本来这个谣言就是她要闹得人尽皆知的,她只觉得这样一闹,这荷花谁也赏不下去了。 于是将风花拿起往桌上“啪”地一放,想要装作负气离席。 她这一动静,给席中几个人吓一激灵,尤其是方才说闲话的人,早听闻师殷殷脾气不好,就怕惹急了要用剑砍他。 然而师殷殷刚要起身,便听到缄默的云怀霖终于开口了。 “师二娘子,”云怀霖望向她,“今日我差人去寻你,侍女回话说午歇了。怎么师二娘子这午歇,歇到北山去了?” 师殷殷狐疑地看着她,这么多问题,她就只问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 “回公主,臣女并非刻意隐瞒,而是因自幼于边关长大,正如赵郡王所言,只会舞刀弄剑。” “且回京不过三年,与其他娘子交集甚少,又不擅琴棋书画诸类文雅之事,更觉无法融入。” “如此,便想着寻一处僻静之地,清心练剑。若当真有人想要结交臣女,待回来后自会登门致歉,不至于让人误以为我心高于苍穹,不愿相见。” 师殷殷一番话,颇有反客为主、卖弄可怜之意。 “师二娘子莫要谦虚,我瞧着你这博弈之术......”徐万鹤也想着化解尴尬局面,便接着她的话,然而没说完就被她瞪了回去。 随即传来云如璟悠悠的声音,“师二娘子还会下棋吗?” 许是这合虚宫灵气养人,他的身子瞧着倒是好多了,不似先前在宫里时颜色苍白。“不知来日可否有幸讨教一二?” “确实与世子下了一局,但草草败下。”师殷殷笑容有些僵硬,“臣女不擅博弈,还望四皇子另寻他人。” 第25章 瓮中捉鳖 “师二娘子误会了,博弈不过拜帖一封。”云如璟浅笑道,“辅国大将军合家镇守边关十余载,乃我大虞之幸。” “正是有将军此等手持利剑之勇者,方让我辈可行琴棋书画之雅事。” “如今西北已定,将军携功回京,若因此怠慢尔等,岂不是要叫天下将士寒心?” 这寥寥几句,确实叫席间几人心生愧疚。 他一字一句皆和声细语,可在师殷殷听来却如此刺耳,尤其提及“天下将士”,让她想起死在平城的白虎军。 她左手紧握剑鞘,右手抓着衣裙,可是脸上却还要陪着笑。 这一刻师殷殷不得不佩服云如璟,此等阴戾狠毒之人,能演温顺和善演这么多年。 云如璟继续说道:“说来师二娘子于我还有救命之恩,琴、棋、书、画,若娘子有兴致,我自当,不吝赐教。” 若说方才夸赞师家大义,乃敲打刚刚不善之人,那现在这番言辞,倒像是很直白地告诉众人,再与师殷殷过不去,那就是和他云如璟过不去。 师殷殷也一时接不住招,此前云如璟在赐婚前,并没有像今日这般高调护着她,说要教她练琴下棋,也不过是私下传唤。 她不知该作何回答,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若应了,怕稍有不慎就落入他的陷阱里。 但若不应,众目睽睽下,他又为自己解围,那不是摆明了把自己推上“不识好歹”的风口浪尖吗? 云如璟此招真把她吃得死死的。 正在师殷殷一筹莫展时,云怀霖说道:“皇兄与师二娘子毕竟有男女之别,单独教授怕是不妥。” “不过,先前贤母妃点了师四娘子做我伴读。你二人本就是族亲,不如便随妹一同入宫,好好随宫中先生学学这琴、棋、书、画便是。” 说到最后,云怀霖还特意模仿云如璟的语气。 这是云怀霖给师殷殷的第二个台阶了,况且伴读一事也是她先提及的,虽有云如璟这个插曲,但也无妨。 于是她往后看了一眼师沅沅,又对云怀霖颔首道:“谢公主厚爱。” 如此一来,方才席间剑拔弩张的气息也消散了,这赏荷宴算是正式开始了。 云如璟盯着师殷殷,他看似没得到要自己的答案,但就结果而言,也是差不多的。 师殷殷感受到一道目光向自己看来,她抬头望去,正是云如璟。 只见他端起一杯茶,朝自己敬来,旁人看来,四皇子温尔一笑,如沐春风。 而她却感觉这春风甚是刺骨,亦很致命。 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算是喝下这杯他敬的茶,而后侧过脸不再看他。 与此同时,秦筝也不由看了一下这两人,但也不过轻轻一瞥,便又别过脸去看湖中的荷花。 她身后的余敏,本存着看好戏的心情一扫而尽,甚是不服气地捏碎一块糕点。 宴席散后,师殷殷拦住云怀霖去处,粲然笑道:“公主今日为臣女两次解围,臣女谢过殿下。” 云怀霖瞪着她:“谁替你解围?你欺瞒在先,又.....” “又与宣平侯共同入席在后?”师殷殷故意问之,而后又正经地献策。 “公主若当真想要规劝宣平侯,尽可以寻个差事让他做便是,您日日派人跟踪他,他也是要面子的。” “哼,”云怀霖转过身来,叹了口气,“你以为父皇没提过吗,他都拒绝了。” “那公主提过吗?”师殷殷又问。 苏瑜能为云怀霖战死沙场,这怎可能对她无情呢?倘若这次能将二人鸳鸯谱点上,也算为自己攒阴德了。 她劝道:“虎父无犬子,苏氏两代戎马,宣平侯自然也不能是泛泛之辈。” “公主既不解其为何不愿从军亦或入仕,争执是寻不到答案的。您应当心平气和与他坦诚相问才是。” 云怀霖神色微妙地望着师殷殷,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正经地同自己说这些话。 良久,她垂下眼说道:“此事我会考虑的。”说罢便要离去,刚走两步又想起什么,回头问师殷殷。 “你既知我跟踪苏玉生,那可知又是谁在跟踪你?” 师殷殷微微一愣,道:“请殿下解惑。” “我到含风殿时,已坐着好几位娘子,其中就有余芜华。”说完云怀霖便走了。 师殷殷回过身,在离席的人群中找到余敏,而对方也看了过来,只一眼便匆匆走了。 由于师沅沅又被云温苒传了过去,师殷殷乐得自在,便提了剑又独自出门。 周巧和汀药还想跟随,她只神秘兮兮说道:“我乃去抓鼠贼,你们若在,这小老鼠可要警觉了。” 不过出门之前,师殷殷还是给周巧递了一个眼神。 她仍往云霞门那去,却没走大路,而是钻入一片树丛中。 远远跟在她身后的人犹豫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跟上。 这人小心翼翼踏着林地,生怕踩到残枝落叶惊扰猎物。 然而由于脚步变缓,还是跟丢了,于是垂头丧气往回转身。 却见一副剑鞘拦住来路,剑鞘通身银色,雕刻行云流水。 这人惊恐地往后退一步,怔怔看着眼前的人。 “你这主子真是执着啊,就这么想抓我的把柄?”师殷殷放下剑鞘,倚在一棵树上冷笑道。 “师、师二娘子......您怎么在这?”侍女声音有些颤抖,仍装作是无意碰上。 师殷殷掂了掂剑,问道:“你瞧着我这剑如何?这可是西北最好的铁匠打造的。” 她将剑鞘前后打量着,手掌又覆上剑柄,缓缓抽出剑身,“瞧我,都糊涂了,来,小娘子看看我这风......” “师二娘子饶命!”在师殷殷抽出剑的那一刻,侍女彻底吓坏了,连忙跪下来。 “我......我也是奉我们家娘子的命,说......” 师殷殷挑眉,未言。 侍女颤颤巍巍道:“说师二娘子若是独自出门,就跟着看去了哪......跟谁见面......” “昨日也是你跟的我?”师殷殷完全抽出剑,抵着她的眉心。 侍女把头伏在手上,不敢抬眼,言语间带着哭腔。 “昨日是我和娘子不小心看见您出了云霞门,娘子想跟上去,但又恐深山竹林有蛇狼野兽......徘徊间看见徐世子和宣平侯往里面去了......” “然后你们就去了含风殿?”师殷殷收起剑。 “是......” 侍女以为终于松了一口气,然而师殷殷风轻云淡唤了一声“阿巧”。 只见周巧从树上跃下,还没等这侍女反应过来,便被周巧敲晕带走了。 第26章 乘船游湖 等周巧走后许久,师殷殷才慢悠悠从林中出来,顺着湖边往回走。 然而行至半路,遇上云怀霖姐妹和师沅沅。 这几人站在湖边,有宫娥侍女一众人等在收拾一条画舫。 “阿姐!”师沅沅最先看到师殷殷,便冲她招着手。 云怀霖看着她来的方向和手里的剑,怪声怪气问道:“师二娘子又去北山练剑了?” “非也,”师殷殷行了礼,笑道,“还要谢公主提点,方才去抓了只耗子。” 云怀霖随即意识到她说的什么意思,别过脸道:“今日本公主心血来潮,想要乘船游湖。看你正好提了剑,便命你护我和小苒周全。”说着便上了船。 “对呀师二姐姐,你和我们一起吧!”云温苒亦说道。 师殷殷心道,这合虚宫还能有刺客不成?游湖还是得看水性的吧!但她也知道此言不过是云怀霖的借口罢了,于是也跟着上了船。 画舫摇摇晃晃开到湖中间,云怀霖姐妹和师沅沅在船舱内品茶攀谈,师殷殷则伏在前舱,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持团扇拨起涟漪。 清风起,携湖中水气穿透船身,撩动美人发梢,小船遥胜黄金舟。 如此惬意,倒叫师殷殷有些犯困。她垂下眼,看着水中的倒影发呆。 若是日日有如此岁月静好之状,不必虚情假意、没有勾心斗角,那此生也算是圆满了。 她是真的困了,眼睛渐渐合上,手中失了力,扇子缓缓脱落。 然而扇子刚落到水面,随即被捞了上来,只留下几圈浅浅的波纹。 几人所在的画舫突然颤动,把师殷殷惊醒。 她抬头望去,只见云如璟居高临下看着她。他脸上带着笑,手里还拿着她的扇子。 师殷殷一阵恍惚,看着他久久不曾回神。 直到云怀霖的声音传来,才将她的思绪拉回,随即坐了起来,别过脸去。 原来是云怀霖正喝茶,却突然一阵冲撞,害得茶撒在她的手上,于是探出头去。 却见苏瑜幸灾乐祸看着她,旁边还坐着徐万鹤。 她擦着手,咬牙切齿,“苏玉生!你不会是故意撞上来的吧?” “我哪敢呀,”苏瑜不怀好意笑着,“本侯呢就是想过来跟临安公主打个招呼,谁知这船它不受控制,方才惊扰了公主。” 云怀霖懒得搭理他,此时云温苒却是看到了对面船头站着的云如璟,便问师殷殷:“师二姐姐,那是我阿兄吗?” 师殷殷正起身要挪位置呢,还没顾得上回答,云如璟先抢了说道:“小苒来游湖,也不唤上阿兄一起。”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扇子拦住师殷殷的去处,“圣人曰,路不拾遗。可若是师二娘子赠予我,我便……” 师殷殷利索地抽回扇子,没再理他,进入舱内坐下。 云温苒起身到船头去看云如璟,才发现这三人坐的不仅是一条无舱小船,而且还是自己划过来的,便道:“三位兄长不如与我们一起。” 云怀霖瞪了一眼苏瑜,喊道:“我看宣平侯皮糙肉厚的,耐晒得很,还是快请阿兄和表兄。” 然而苏瑜跑得比谁都快,他抢先迈上画舫,“公主此言差矣,本侯最不禁晒了。”说着便在云温苒旁边坐下,“还请八公主往里靠靠。” 那头的徐万鹤倒是将云如璟和师殷殷二人的举动看在眼里,他与云如璟几乎同时迈上画舫,然后低声轻笑说了句:“这小娘子脾气确实差了点。” 云如璟闻言,神色并无异样,发现徐万鹤坐到了苏瑜旁边,便在仅剩的一个位置上坐下。 旁边的师殷殷此刻坐立难安,于是双手拽着师沅沅的胳膊,微微靠在她身上。 师沅沅见她这般,问道:“阿姐这是怎么了?” 众人随即看向她,看得师殷殷更头疼,便扶额道:“晕船、晕船,歇会就好,你们聊。” 她索性趴在师沅沅肩上,想要闭目养神。 而就在她将要闭眼之时,透过云温苒身后的小窗,看见了岸上的两个人。 她愣了一下,用余光瞄了一下斜对面的徐万鹤。 对岸上的人,正是徐万鹤将来的妻子,鸿胪寺卿之女楚可盈,字泓仪。 在她的印象里,这位世子妃不常与人往来,除了重要场合与徐万鹤一起出现外,其余时间几乎闭门不出。 许是天妒红颜,婚后不到一年,世子妃便薨逝。据大夫所言,世子妃是郁结于心,抑郁而终。 而这合虚宫,正是这两人结缘之地。 她当时不在现场,只听闻是楚娘子落水,被世子救下。 师殷殷边揉着太阳穴,边偷偷瞄着楚可盈,心想难道就是在今日落水?这歪打正着,还能看一出好戏。 然而下一瞬,师殷殷确认了这当真是一出好戏。因为她分明看到,楚可盈身后的侍女,竟将她推落水中! 师殷殷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听到那侍女大喊“救命”。 闻言船上的人自然都探出头去。 只见对岸有个侍女惊恐大喊:“救命啊!我家娘子不识水性,谁来救救我们娘子!” 云怀霖命船夫靠岸,而师殷殷看向徐万鹤,见他与苏瑜对视了一眼,便出了舱。 待船靠近了些,徐万鹤立即跳了下去,湖面击起巨大的水花,随后又归于平静。 片刻之后,水下二人探出头来,徐万鹤将人捞上岸,姗姗来迟的侍卫接过昏迷的楚可盈,将她送去医治。 此时画舫也靠了岸,几人纷纷下船。 师殷殷快步上前,拦住那名侍女,问道:“方才那是你家娘子?” 侍女惊惶未定,颤声道:“正是。方才我与娘子在这湖边喂鱼,许是娘子脚下没留意,故而......” 然后她又看向浑身湿透的徐万鹤,跪下行礼道:“奴婢代我家娘子谢过世子救命之恩。” “无妨,你快去照顾她吧。”徐万鹤摆摆手,然后也转身回去更衣。 云怀霖也打算回去了,转身却看到师殷殷一直盯着这侍女远去的背影,便问:“可是有何不妥?” “为何侍卫来得如此之慢?”师殷殷反问。 第27章 兴师问罪 但云怀霖一时答不上来,倒是云如璟回道:“二皇兄以为,午时烈日当空,又逢午膳,应当不会有太多人外出。” “为了体恤下人,便在每日午时削减巡逻侍卫。方才应当正好是这批侍卫巡逻别处。” “那二皇兄的初衷确实是好的,谁知......”云怀霖叹道,“不过楚娘子这大中午的,怎么会想到来喂鱼呢?”她边嘀咕边带着云温苒走了。 师殷殷笑而不语,罢了,她还是别多管闲事了。 她拉着师沅沅也要走,转身之时险些撞到云如璟,遂微微颔首,似见了鬼般落荒而逃。 呵呵,她有空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云如璟看着师殷殷逐渐消失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散。 他望向方才几人乘坐的画舫,眼中晦暗不明。 究竟是何处出了问题,这师予棠怎的油盐不进? “阿姐,这人是?”师沅沅一进屋,就看到里面跪着一个侍女。 此人双手被捆在身后,嘴巴还被布条绑住。一见师殷殷回来,便低着头不敢作声,见她从身边走过,又跟着挪了挪身子,仍向着她的方向跪好。 “今早到林子里抓了只小耗子。”师殷殷径自坐上软榻,看着一直在颤抖的侍女,轻笑,“你怕什么?虽说确实为虎作伥,但你说的也没错,主子发令,不得不从。所以——” “娘子,余娘子来了。”汀药进门呈报。 “所以,”师殷殷继续说道,“我要算账的不就找上门了吗?” 她对周巧示意,周巧便将人带进里屋。又让师沅沅回避,而后正襟危坐,静候门外之客。 只见余敏带着一个侍女走了进来,她还没站定,师殷殷就端着茶,吹着气问道:“余娘子何故登门拜访啊?” 她喝着茶,也不叫落座,也不让奉茶。 “你明知故问,快把人放了!”余敏怒气冲冲瞪着她。 “什么人?”师殷殷放下茶杯,故作疑惑。 “师予棠,这里也没别人,你装什么呢!”余敏扬声道。 “你说得对,这里没有别人,那我就分享一件趣事。”师殷殷慢悠悠说道。 “今早我去云霞门,路上察觉后头有动静,还以为是只耗子,便想着瓮中捉鳖,结果你猜怎么着?” 她嘴角上扬,眼中却甚是狠厉,“竟是一个小娘子,我问话她什么都不肯说,便只好把她当做刺客绑了回来,正要给荣王妃押过去呢。” 师殷殷每说一句,余敏的脸色就变差一分。 等她说完了,余敏才压着怒火道:“没错,赏荷宴是我向荣王妃提议的,但四皇子、临安公主先后替你解围,你不也没吃亏吗?” “你管这叫没吃亏?”师殷殷刚端起的茶杯,又重重砸在桌子上,“若不是你做这一出,我需要他们解什么围?” “现在谁人不知,你是临安公主伴读,又得四皇子自荐授艺。说起来你也是因祸得福,不来感谢便罢,绑我的人算什么!”余敏真一个理直气壮。 师殷殷被气笑了,“这福,我还真想送给你呢!” “我思来想去,都不知道与你有何深仇大怨?”她的语气越发不耐烦。 “素日在京中,不过与你争些娘子家的物件,怎么就让你恨我至此,拿我名声造势?” 余敏被问住了,她低着头暗自咬牙,没有回答。 “余芜华,我可以放人,但你若想一滴血都不出便把人领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师殷殷也不在乎余敏的想法,她没这闲空夫与余家树敌,不过该算账还是要算的。 听到这,余敏倒有些紧张,她看了眼师殷殷身后的剑。 不过想想自己也是三品官之女,她师殷殷再如何,也断不敢真伤了自己。于是余敏还算镇定地问道:“你想如何?” “我看余娘子的这玉镯子倒是有些剔透。”师殷殷和善地笑道。 余敏愣了一下,就这么简单?于是直接卸下自己的镯子,递给汀药。 与此同时师殷殷又道:“这禁步乃蓝田玉所制吧?” 余敏顿了顿,片刻后又取下禁步。 “这水晶珠链我瞧着也好看。”师殷殷的眼神从她的脖子移到耳边,“这耳坠......” 余敏忍无可忍,“师予棠!” 师殷殷遂收回眼神,身子往后一靠,倚着茶几,左手抚上发鬓,叹了口气道:“汀药,去含风殿,与荣王妃说今日我抓到一名......” “给你给你!”余敏强忍着怒意,将珠链、耳坠通通摘下。 师殷殷打着哈欠道:“汀药,手脚利索点,把那步摇和金钗通通取下,切勿弄散了余娘子的发髻。” 她又端起茶,悠哉悠哉地喝着。等看见余敏身上已经没有什么首饰的时候,才往后侧了侧身子,喊了声“阿巧放人”。 随后周巧将被绑着的侍女带出来,余敏的另一个侍女赶忙上前帮她解绑。 此时又听到师殷殷拖着懒懒的腔调说道:“汀药,将余娘子的首饰都收拾好。以后逢人就说,余娘子特地登门拜访,意欲结交,赠了我一些首饰。” “师二娘子不去写话本可惜了。”余敏冷笑道。 “怎么,你不是最爱替人造势吗?我不过礼尚往来罢了。”师殷殷轻蔑地看着她。 余敏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要离去,身后又传来师殷殷幽幽的声音: “我这次放过你,不表示我每次都会放过你。下次,就不是你这些破烂能解决的了。” 等余敏走后,汀药一脸崇拜地看向师殷殷,“娘子,您方才简直是气势十足!” 师殷殷瞥了她一眼,笑道:“怎么?我以前没气势,专被人欺负?” “娘子何时被人欺负过!”周巧说道,“汀药的意思是,以前娘子遇事总想着用刀剑来解决,今日颇有些......” 师殷殷疑惑看着她,一旁的汀药又接话:“颇有些夫人的风范!先前我们夫人在西北,可是三言两语就镇得闹事的难民们不敢撒泼!” “娘子乃夫人所出,自然是越来越像夫人的。”周巧说道。 第28章 故人重逢 师殷殷听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突然也意识到了,时至今日,她好像一直端着“王妃”的姿态待人接物,早已不再是当初稍有不悦就提剑拔刀的“师二娘子”了。 她被皇室磨成了一个很矛盾的人,她本心高气傲,却不得不向琼楼金阙低头;本随性洒脱,却不得不拘于繁文缛节。 渐渐的,她将刀剑佩于心中。 再后来,她也成了笑里藏刀、玩弄权势之人。 师殷殷越想,越发觉得疲惫不堪,于是心神不宁地回房中歇下。 “娘子,您要是生气,便随意打骂我吧!”一名侍女伏着身子,跪在床前。 “兴儿,我自以为没有何处对不住你,咳、咳咳......”刚醒来的楚可盈脸色还有些苍白,捂着胸口咳嗽。 “罢了,我这里是容不下你了,回府之后你便收拾东西走吧。” “娘子!”兴儿抬起头,急切说道,“娘子若是打发了我,他日徐世子定是要知道今日......” “这与徐世子何干?”楚可盈打断了她的话,斥道,“你既弑主,还担心别人知道?” “娘子,兴儿服侍了您五六年,怎可能会弑主!”兴儿跪着往前挪了挪,抓着楚可盈的手。 “您当真不明白吗?今日那船上,四皇子惧水,宣平侯和徐世子,不论是谁救了您,家主都会为您安排妥当......” “安排什么?”楚可盈愣住,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父亲用我安危换一个贵婿?” “娘子......”兴儿开解她,“您已至待嫁之龄,家主也是为了您着想......” “为我着想?”楚可盈甩开她的手,“且不说此事未曾先与我商议,若他日世子亦或是他人,知道了这门婚事乃楚家用小人手段谋来的,你可想过届时我当如何自处?” 兴儿带着哭腔劝道:“家主说了,只要您与未来姑爷渐渐培养好感情,他便是知道了,也不会怪罪......” 楚可盈看着她,一脸不可思议。她自嘲地一笑,又忍不住咳了几声。 兴儿连忙上前轻拍着她的后背,但被她一把推开,丝毫不留情面。 “这几日你换到外面去,我不想看到你。咳、咳,至于回府之后,我自会与父亲坦白,再行处置你。” “可是家主说了,此事一旦成功,便让您......”兴儿还想要继续传话。 “我说出去!咳、咳咳咳......”楚可盈怒火攻心,咳得更厉害了。 兴儿见状也吓到了,便不敢再说下去,哭喊道:“娘子您别生气,兴儿出去便是了。” 楚可盈平复了番心情,便又歇下了。 等她再次醒来,发现旁边有一碗正温着的姜汤和一封信。 她撑着身子起来,倚靠在绣枕上,拆开信,发现是父亲的字迹。 “吾女可盈,若见此信,便是兴儿不负为父的嘱托,事已成矣。 莫要任性,待身子好后,便登门拜谢,不论是谁人,阿父都可为你筹谋。 切记,此次合虚之行,是难得的机会,定要把握。 父字 永元十八年五月廿五” 楚可盈双手颤抖地看完这封信,看这落字的时间,正是出门前一日。 “所以那日父亲对盈儿的谆谆嘱托,竟是此意吗?”她静静地撕掉这封信,满眼落寞。 她觉得自己并不是父亲的女儿,而是一个可交换的物件。 就在她似要下定决心时,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这一刻,她感觉无比轻松。 希望这场雨,可以下久一些,作为她仅能“反抗”的一个托辞。 连续下了几日的雨,终于放晴。师殷殷想着如今和云怀霖也算是交好了,打算前去拜访,然而还未出门,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师二娘子,王妃请您前去小叙。”这领头之人乃柳青禾贴身侍女小椿,身后还跟着另外两名侍女,这阵仗看起来是给足了师殷殷面子。 “汀药,随我去吧。”师殷殷想都没想便应下了,随后又回头对师沅沅道,“沅沅你先过去,就同公主说,我耽搁片刻。” 几人走后,师沅沅在原地纳闷,“阿姐是要同哪位公主说?” 周巧解释道:“四娘子,我们娘子的意思,是让您找临安公主当救兵呢。” 一座小亭中,正坐着几位娘子,远远瞧见师殷殷一行人路过。 “那不是师二娘子吗?看这领路之人,似是荣王妃身边的。” “你这一说,那边好像确实是去含风殿的路。” “诶,芜华,听说前几日你拜访师二娘子?我看赏荷宴时,她拿着那剑,还往桌子上这么一放,咦!看上去就不好相处,可没有为难你吧?” “她再如何,徐家也不是她能随意作践的。再说了,芜华不是给她送了些首饰吗?我就不信她还能如此不识好歹!” 听着这几人的讨论,余敏心中烦躁得很,也不想接话。 若是说没给自己难堪,那不就说明她二人交好了吗? 若是说给难堪了,那又败她师予棠一阵了。 此举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师殷殷一路平静地走到含风殿,算下来,这是她第三次与柳青禾再见了。 本来云怀霖笄礼,她们就该见面了,然而那日正逢柳青禾抱恙。 来合虚宫的首次晚宴,是她第一次再见到柳青禾。 柳青禾高坐在殿上,向席下诸客敬酒,师殷殷其实并没有喝下那杯酒。 第二面便是赏荷宴,许是宴上云如璟的举动,让柳青禾注意到了她,所以今日才会请过来。 说起来,师殷殷做宁王妃的那段日子,也只有柳青禾这一个“朋友”。后来云如琢谋逆兵败,柳青禾才全盘托出。 【“师予棠,其实我很不服气的。为何我精心筹谋,却落得惨败下场。而你如此蠢笨,竟能笑到最后。”狱中的柳青禾早已褪去华贵的衣裙,只身穿一件白袍,青丝随意散落着。】 师殷殷走到台阶前,抬眼见柳青禾对她微微一笑。 【“你每一次无条件信我,我就觉得自己胜算多了一分。”柳青禾嗤笑。】 “臣女参见荣王妃。”师殷殷行着礼。 【师殷殷抓住她的衣领,声音颤抖地问:“平城......是你绑的我?”】 “师二娘子,快落座吧。小椿,奉茶。”柳青禾和善地望着她。 【“我本想着,让你夫妻二人双双殒命,谁能想到你们命这般硬。”柳青禾笑得痴狂,“不过——白虎军覆没倒是我意料之外的。”】 第29章 如实相告 “谢王妃。不知王妃今日相邀,所为何事?”师殷殷坐了下来,语气同样和善。 【师殷殷浑身颤抖,她发了疯地掐住柳青禾的脖子,“柳相宜!你这毒......”狱卒连忙上前拉开。】 “师二娘子不必紧张,今日不过想同你话话家常。”柳相宜有些愧疚地说道。 “那日四弟的一番话,叫我好生惭愧。辅国大将军乃国之栋梁,我身为皇亲,自然也不能让将军的女眷受了怠慢。” “若师二娘子有何需要,尽管命人来报。” 她顿了顿,又笑道:“要叫师二娘子笑话了,我早便听闻师将军乃义胆忠肝之人,想来将门不出犬女,早有结交之心。” “日后娘子若是不嫌弃,可多来荣王府走动。” 【“呵,”柳青禾捂着喉咙大喘气,讥笑,“你以为,若不是想要扳倒宁王,谁会与你这娇蛮无理之人结交?”】 “王妃说笑了,臣女素来名声不好,还担心要给您添麻烦了呢。”师殷殷端起茶盏,低头说道。 【师殷殷气红了眼,但也知道眼下无法一剑杀了她,只好恶狠狠地扔下一句话:“柳相宜,你不得好死!”】 “师二娘子多虑了,世间万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女儿家之间的小打小闹终究是不会被搬上台面的。但是娘子在春蒐救下四弟,这才是能得到大内认可的。”柳青禾说道。 师殷殷突然就理解了,自己曾经为何那么信任柳青禾。 她知道师殷殷在意的是什么,寥寥几句,道破了为何师殷殷一个在坊间名声不好的刁蛮娘子,最后能成为宁王妃。 如此一来,云如璟的算计,便不只是让师殷殷对他生情,还通过舍命救皇子这样的方式,让大内之中的人接受她。 他们看似的“容忍”,不过是她的催命符。 师殷殷边想着,边笑了出来。 这还只是一个柳相宜和云如璟,更别说往后的路还有云如琢、常氏、秦氏......她孤身一人,玩得过谁啊? 柳青禾见她笑而不语,不知何意,问道:“师二娘子?” 师殷殷回过神来,道:“得此开解,臣女心中好多了,谢过王妃好意。” “皇嫂偏心,怎么单独见她,不见我?” 话音刚落,云怀霖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跟随着的侍女一脸做错事的模样看向柳青禾。 柳青禾知道,云怀霖想直接闯入,没人能拦,便看了侍女一眼示意退下。 她笑着看向云怀霖,“临安可是冤枉我了,我不过想问问师二娘子,此行可有怠慢。” “皇嫂确实有所怠慢。”云怀霖随意坐下。 “哦?此话怎讲?”柳青禾问道。 “皇嫂就该将那云霞门关住了,省得有人迷了路走了出去,”云怀霖看了眼师殷殷,又看向柳青禾,“再有人借此大做文章。” 显然云怀霖不信柳青禾,余敏提议之时柳青禾不可能察觉不到异样,却还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放纵。 所以那场赏荷宴之后云怀霖还在同柳青禾置气。 “那便依了临安,我明儿命人不再开北门就是了。”柳青禾也没作解释,只顺着她的话说。 而后云怀霖也没待多久,便带着师殷殷出来了。 走远了些后,云怀霖调侃道:“人人都道我这二皇嫂温柔贤淑,怎么还求着本公主特意跑一趟?” “荣王妃确实温柔贤淑,奈何臣女‘刁蛮无理’啊。”师殷殷笑道,“俗话说得好,这兔子急了还咬人,若是臣女当真哪一句冒犯了,指不定明儿公主就见不着臣女了。” “这话倒是没错,你确实......”云怀霖突然顿住,看着远处。 师殷殷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发现是徐万鹤和楚可盈。 二人应当是聊完了,不一会儿便分道扬镳。 云怀霖跑过去拦住徐万鹤的去处,看着他手中的盒子,笑道:“楚娘子给了表兄什么好东西?” 徐万鹤也没个正经,将盒子藏在身后,神神秘秘道:“这可是人家答谢我救命之恩的,怎能随意给你瞧。” “切,”云怀霖别过脸,“不说便不说,师予棠......” 她一转头,发现师殷殷又在看楚可盈离去的背影,疑惑道,“你总是看她作甚?你们认识?” 师殷殷回过头,也瞧见了徐万鹤手中的盒子,她欲言又止地看着徐万鹤。 “我说你今日见鬼了?”云怀霖总觉得师殷殷有些不对劲。 “公主,”师殷殷犹豫着说道,“方才荣王妃殿中的香熏得臣女难受,先回屋歇去了。”随后便扶着汀药离开了。 师殷殷本来想着,若楚可盈真是设计了徐万鹤,才当上这世子妃,那如愿之后为何还能郁郁而终? 若不是她所为,那侍女推她落水一事她本人许是不知情呢? 可是师殷殷刚刚分明看见那侍女还跟在她身边,如此,她本人便是知情的。 那么他二人这段姻缘,究竟是徐万鹤被设计更为可怜,还是楚可盈郁郁而终更可怜呢? 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师殷殷又觉得头疼。 她不想多管闲事的,但楚可盈若当真是因为这场婚事而死,那她不免要感同身受。 “你方才有话同我说?” 眼前突然出现的徐万鹤,把汀药吓了一跳。 师殷殷四周看看,发现没有其他人,便让汀药先到一旁等候。然后思考了片刻,说道:“楚泓仪落水,是有意为之。” 徐万鹤显然有些愣住,他看着手中的盒子没说话。 “那日在船上,我亲眼看到她的侍女,就是刚刚她旁边的那个侍女,把她推了下去。” “当时没有任何侍卫在附近,船上我们几个娘子不会下水,四皇子惧水,苏玉生碍着临安的面子,也不会去。所以,只有你......” 说到这里师殷殷也反应过来了,为何两世都是徐万鹤救的楚可盈...... 徐万鹤烦躁地用指尖刮着锦盒上的纹饰,忽的手下一顿,抬眼看她。“那方才为何不说,现在又为何告知?” “恐坏人姻缘有损阳德,”师殷殷笑吟吟地,而后又正色道,“又恐算计得来,终成怨偶。” 她声音越来越轻,讥笑道:“不得善终。” 徐万鹤沉默片刻,留下一句“多谢相告”便离去。 第30章 入宫伴读 转眼已至六月中旬,此避暑之行也结束了。 师殷殷回到家的时候,被告知师洵在她刚离开两日后,便被派往西北,说是边境又有敌军生事。 不过西北已有师洵培养好的将领坐镇,他此行不过是处理些军中事宜,顺道向敌国施压,应当两三个月便可回京。 但不巧的是,师应舟即将年满十四,需操办入学国子监之事宜。 此时师洵不在,便只好请叔父师澄代劳。 家弟入学乃大事,师殷殷便以此为由,连同师沅沅一并将伴读之事往后推了几日。 然而等着师殷殷操心的事可不止这一件,乞巧游园会也在即。 “殷殷啊,你看看这几副绣品,喜欢哪个,便照着练。”崔音照将好几副绣品摆在师殷殷面前。 师殷殷不用看就知道,都是些梅、竹、兰、莲等简单纹样。 崔音照确实了解她,也不逼她,只是说:“阿娘也不是要你多出众,只是至少能够交差,免得她们又拿此事编排于你。” “那我不去便是。”师殷殷明白,宫里举办游园会,可不是简单的展示绣品,而是各家主母挑选心仪儿媳的一个形式罢了。 她笑嘻嘻道:“反正阿娘也知道,我眼下并不想成婚,既然如此,何必凑那热闹?” 崔音照似乎没想到她能说得那么直接,刚要回话,但又顿住,最后叹了口气。 “罢了,你不愿绣就算了,但这游园会还是要去的。毕竟你阿父刚去西北,不能被别有用心之人编排了我们,给你阿父惹麻烦。” 于是师殷殷应下。她倒不是很担心了,毕竟之前游园会给自己添堵的只有余敏,经上次之事,想必余敏也不能再不识趣了。 “你看你给她惯出来的什么毛病!就这东西,怎么拿得出手!” 楚府中,楚阎良看着楚可盈绣的几副绣品,生气地扔落在地,负手道:“去将娘子带过来!” “夫君,我看盈儿绣得已经很好......”周氏一块块捡起。 “好什么好!此等不堪之物如何入裕和长公主的眼?”楚阎良怒斥道。 “父亲若觉得不堪,女儿不去便是,何苦迁怒母亲!”楚可盈走了进来,她抢过周氏手中的绣品,一并扔在地上,又踩了几脚。 周氏连忙阻止,但楚可盈用手拦住她。 楚阎良冷笑,“怎么,如今攀上徐世子了,便是这样同为父说话?别忘了,那都是因为......” “因为什么?”楚可盈也冷笑着,一步步走向他,“因为你叫人故意推我落水?” “你说什么?”周氏震惊,她拉着楚可盈问,“谁推你落水?”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楚阎良丝毫没有感觉自己有错,“再说了,你如今好好地站在这里,又结识了徐世子,只要游园会上再得裕和长......” “够了!”一旁的周氏终于起了怒火,冲着楚阎良道,“你说你为盈儿寻了门好亲事,可没说是用如此手段得来,盈儿可是你的女儿,你怎能......” “蠢妇!”楚阎良斥道,“我就是把你们护得太过周全了,一点也不知晓我的难处!” 他叹了口气,“都道我楚阎良也是三品高官,可谁人不知,我鸿胪寺不过是仰仗礼部,我见他礼部尚书还得低着头。若有朝一日鸿胪寺并入礼部,叫我这正卿如何自处?”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楚可盈,“可盈,父亲也是为了你着想,若你能嫁入恭国公府,日后不仅你自身有了依靠,他日还可帮衬为父一把。” “呵,”楚可盈声音哽咽,“父亲只想着自己如何自处,那我呢?若是世子知晓我落水不是失足,我当如何自处?” “届时你已是世子妃,但凡上心些,取得长公主赏识与世子的宠爱,这等小事算什么?” 楚阎良有些不耐烦,“我今日便将此话放下,若你不能得到裕和长公主的青睐,那为父只好用些非常手段了。”说完便甩袖离去。 楚可盈无力地看着地上被踩脏的绣品,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师应舟入学这日,师殷殷陪同他一起随师澄前去国子监,然而却看到了一位熟人。 “呀,这不是宣平侯吗?”师殷殷偷偷溜了过来。 看来云怀霖的话确实有效,这才没几日,就看见苏瑜穿上官服了。 苏瑜正坐在书桌前整理文书,他没好气道:“托师二娘子的福,本侯也算是有个一官半职了。” “司业,这是今日办理入学的名册。”一名官人上前递给苏瑜一份文书。 “师应舟,年十四,辅国大将军师洵之子。”苏瑜念着名册上的人,抬头看师殷殷。 “正是家弟。”师殷殷嫣然,“不过呢,司业不必卖我的面子,尽管对他严厉些。” “呵,”苏瑜合上文书,“我倒不知,师二娘子有什么面子值得我买的。” “阿姐!”正说着,那边传来师应舟的声音,想来是事宜都办妥了,于是师殷殷也不再同苏瑜贫嘴了。 次日一早,师殷殷便与师沅沅入宫去。 宫中皇子、郡王、世子于弘文馆习学,而各公主只能请先生到母亲殿中教学。 故而师殷殷再次来到关雎殿,她一进云怀霖学习的屋子,便看见云怀霖身后之后,摆着三套桌椅。 “你们坐这二处。”云怀霖点了点右侧的两张桌子。 师殷殷坐下,又望了望身旁的空位。 云怀霖回头看她,说道:“那是阿萝的。” 阿萝?师殷殷疑惑,徐织箩吗? 师殷殷只知道现在徐织箩正在祖籍巴蜀,原来先前她便是云怀霖的伴读,难怪二人的情谊这般深厚。 云怀霖所学的书,不过《女诫》、《女史箴》诸类,这也是曾经尚仪要求身为宁王妃的师殷殷所要学习的东西。 当时师殷殷认为这些书名为规劝,实则打压,对此不屑一顾。 不过她倒是奇怪,怎么云怀霖学了这些,脾气还是这般暴躁? 待授课先生走后,师殷殷刚想问话,云怀霖便先开口抱怨道:“你如今可后悔来陪我伴读了吧!以后啊,成日就是念这些个东西。” “公主一直都是学这些吗?”师殷殷问道。 第31章 嘲哳之音 “倒也不是,从前那个先生,还教我们读《诗经》、《乐府诗集》之类。自今年开始,父皇便换了这个先生来,张口闭口都是些侍夫从夫的混账话!” 云怀霖极其不服气,“吾乃嫡出公主,我嫁谁都是下嫁,谁敢要我侍要我从?” 这下师殷殷明白了,以前是云怀霖年幼,还可教些诗词歌赋。 如今到了及笄之年,许是皇帝也惆怅她的性子,想要劝她收敛一些,以免他日嫁人了搞得合家不宁。 然而师殷殷也说不了什么,云怀霖上有贤妃、云如璟,若是母兄都摆平不了,那更别说她区区一个伴读了,只不过免不了每日听这先生胡扯罢了。 师殷殷本来担心云如璟肯定要过来找她事的,却没想到一直到出了宫门都没见人影。 一连过了几日,就在师殷殷以为他转性了之后,一转身就看见他像个鬼魂一样杵在门口。 这日师殷殷照常收拾东西准备同师沅沅回家,结果一转身,便见云如璟站在门口处,笑盈盈看着她。 她呼吸一滞,心跳加速,随即转回身又坐回椅子上。 为何时至今日,看见他还是无法平静? 云怀霖见状感到纳闷,一抬头发现是云如璟,便喊道:“阿兄来了怎么也不说话,快进来坐吧。” 于是云如璟走了进来,还有些许咳嗽。“咳......这不是担心你们还在看书,怕打扰了。” “怎么会,先生已经走了。”云怀霖上前,担忧地看着他,“阿兄可是咳症又犯了?” “无妨,方才服过药了。”云如璟坐下,看了看她们桌上的书,“今日所学如何?” “不如何。”云怀霖也坐下,将书推到他跟前,甚是委屈,“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书,阿兄,你说父皇是不是也信他们编排我,用这书敲打我呢?” 云如璟不知如何作答,一抬头便看师殷殷在旁憋笑,他喊道:“师二娘子?” 师殷殷还在那幸灾乐祸,却被吓一激灵,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她抬头看着这兄妹二人。 “呃......”半响,才说出一句话,“公主所言极是,臣女以为,四殿下不若替公主美言几句,换些书。” “咳、咳......那师二娘子以为,可换些什么书?”云如璟问道。 “臣女素日,不好读书,不过见家弟习些《尚书》、《礼记》,倒也不错。”师殷殷犹记得,云如璟便是让自己看这些书的,看完下来觉着还不错。 云如璟狐疑地看着师殷殷,但又见云怀霖一脸期待,便应下。“如此,我便同父皇商议商议。” 次日师殷殷再到关雎殿时,看见书桌上摆着琴。 云怀霖解释道:“许是阿兄说动了父皇,新的先生还未选好,便先习琴艺。” “看来四殿下的效率还挺高。”师殷殷抚摸着琴弦,故作为难,“可是我不会......” “陆先生到——” 陆雪乃尚仪局司乐,亦是云怀霖自幼的琴艺先生,故而云怀霖还是敬重陆雪的,见她一来便回书桌坐好。 可是我不会弹琴啊......师殷殷还没说完,也只得回了座。 她算不上完全不会弹,只是她唯一会的曲子就是云如璟名满京城的《楚腰》。 她与徐万鹤下棋已经露馅,可万不能再无端被察觉。 “公主的琴艺我是了解的,不知二位娘子所习如何?”陆雪看向伴读的二人。 师殷殷身子微微往后靠,心虚地看向师沅沅。 师沅沅见状,便向陆雪颔首,弹奏了几段旋律。 陆雪含笑点头,还算满意,随即又看向师殷殷。 师殷殷心道看来是逃不过了,双手覆上琴弦,深呼吸了一口气,指尖游走于间。 “咳、咳。” 然而刚弹了几个音,就被陆雪的咳嗽声打断。 师殷殷停了下来,抬头见云怀霖转过身来惊讶地看着她,还有陆雪板着的一张脸。 “师二娘子若不是故意为之,如此嘲哳之音,如何胜任公主伴读?”陆雪斥道。 “先生说教得是,还请您照常为公主授课,我旁听便是,莫要因此误了公主习学。”师殷殷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那也不行,我让你来就是跟着学的。”云怀霖制止道。 “可是臣女连基础都不会,若是从头开始,公主还如何习琴?”师殷殷说着,还往师沅沅那看去,示意她帮忙打个圆场。 师沅沅只好应和着:“公主,臣女回去了再教阿姐便是,今日还是请您先习琴吧。” 见状,云怀霖也不好说什么,于是照常习琴,旁有师沅沅相伴。 而师殷殷乐得自在,竟伏桌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耳边鸦雀无声,想着许是今日的授课结束了,便边揉着太阳穴边坐起来,嘴里还嘟囔着“沅沅”。 然而没有传来回复。 师殷殷抬起了头,定眼一看,怎么竟是云如璟坐在前方。 她身子一颤,整个人都清醒了,四周环顾了一番,发现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阿霖和师四娘子去找小苒了。”云如璟看着她受惊的反应,笑了出来,“师二娘子看上去好似很害怕我?” 你若是我你不怕?师殷殷心中觉得好笑,一个施害者是怎么如此厚颜无耻地说出这种话的? 她低着头回话:“四殿下说笑了,上次臣女便说过,此乃宫中,孤男寡女的,怕被人传了闲话。” “这里是在宫中,但此处是关雎殿。师二娘子是觉得我母妃殿里的人不干净吗?”云如璟盯着她看。 “方才我问了一下陆先生,两位伴读的娘子可还适应。先生说师二娘子基础薄弱,我便想着来问问,若娘子不嫌弃,我也可......” “殿下,”师殷殷打断他的话,她抬起头,对上他深不可测的双眸。 “殿下不害怕吗?自从传出那些流言后,鲜少有郎君敢靠近我。即便殿下无所谓,贤妃娘娘知道您来单独见我吗?” 云如璟闻言,笑意更深了,“我本以为,将士在外打仗,从来都是相信人定胜天,那些莫须有的流言,不应当影响师二娘子的心神。” “心若摇摆不定之人,易受鬼神驱使。我与母妃不当是。” 师殷殷受不了他炽烈的目光,微微侧过脸去,“人定胜天,殿下您向来只相信自己是吗?” “不是,”云如璟道,“我也相信师二娘子。” 师殷殷疑惑,又看向他,“您信臣女什么?” “信你——”云如璟抚摸着琴弦,轻笑,“确实需要我‘私相授受’,不然明日又要被陆先生说教了。” 师殷殷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琴,摇了摇头,“臣女不擅音律,殿下不必白费功夫了,陆先生那边臣女自有说辞。” “弹几个音我听听。”云如璟摊开手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第32章 再访归尘 师殷殷见他不死心,便仍胡乱挑拨着琴弦。 云如璟看着她手中的动作,也不喊停。他看得很清楚,师殷殷的指法是对的,只是在乱弹罢了。 师殷殷见他一点表示都没有,觉得无趣,便停了下来。 “此音不堪入耳,让殿下见笑了。臣女告退。”她说罢便起身要走。 “确实有点难教,但我也没说不教啊!”云如璟拦住她,“师二娘子若觉得此处不妥,随我去青衿阁如何?” 师殷殷身子又僵住,如何?不如何,她见鬼了才去会。 她有些不耐烦回过头,皱着眉道:“四殿下,您究竟要如何?您对临安公主以前的伴读也如此不、吝、赐、教吗?” “织萝确实常常与我讨教一二。”云如璟思索了片刻,诚恳地回答。 师殷殷无语地笑了出来,“那是徐娘子的福气,臣女承受不来。” 云如璟仍坚持留下她:“可是我已答应阿霖教你弹琴,若明日她发现......” “回去之后自有沅沅教我,当真不劳烦殿下了。”师殷殷继续堵他的话。 云如璟沉默了,师殷殷见状,以为总算是糊弄过去了,便想速速离去。 谁知刚走两步,身后又传来声音。 “自我幼年出事之后,他们便说我克母又克妹,才落下病根长年不得痊愈。” 师殷殷顿住脚步,心中冷笑,不,你还克妻。 身后继续传来他的声音。 “人人对我避之不及,我原以为,师二娘子救了我,是与旁人不一样。不过如今看来......咳、咳咳......” “呵,也是,我这副身子,自然不会有人想要靠近。” 师殷殷闭上眼睛,若是从前的她,定然是要被这架势唬住的,可是现在...... 她真的佩服云如璟,这副做派,不去唱戏可惜了。 她现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听他咳的那个样,她现在走了,真怕一会这竖子装晕,说自己拒绝了他,他心死如灰...... 但是不走......这打她的主意都那么明显了,她不走不是等着被这头猛虎吞下吗? 突然,她想到办法了,于是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着,笑道:“殿下切勿自轻自贱,臣女学便......”话未说完,便直直倒了下去。 看着师殷殷倒地,云如璟酝酿好的情绪瞬间消散,他微微蹙眉,往前走去。 他蹲下来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把了一下脉,发现并无异状。 在云如璟的手触碰到师殷殷额头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似是骤停了一般。这是她醒来以后,第一次与他有肌肤上的触碰。 心理的怨恨化作生理的恐惧,使她的身躯止不住猛地颤抖。 他自然感受到了,于是盯着师殷殷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冲着门外喊道:“陈郢,传太医。” 他顿了一下,又道:“让别人去,你来把她抱到偏殿。” 随后又通知了师沅沅等人,师沅沅连忙跑过来,看着躺在榻上的师殷殷,着急地问云如璟:“四殿下,我阿姐她......” “师四娘子勿急,太医稍后便到。”云如璟宽慰道。 “沅沅......” 师沅沅听到身后传来声音,连忙回头去,见师殷殷微微睁眼,作势要起身。她连忙去扶,“阿姐可有何处不适?” 师殷殷摇头,“你莫要担心,许是近来为公主伴读,但又技拙,心中甚是惶恐,故而夙夜难寐,回去多休息便是。” “我瞧着你每日精神都极好啊。师予棠,你不会想偷懒不学琴吧?”云怀霖自然不信她胡扯。 “公主哪里的话,说起来还是臣女自荐要做公主伴读的,岂敢糊弄您呢。”师殷殷诚恳说道。 云怀霖思考了片刻,道:“罢了,你便回家休息吧。反正马上到旬假了,旬假结束后你这琴,不学也得学。” 师殷殷应下。这三日,她好好找师沅沅学一学便罢,反正不会让云如璟教自己的。 时隔多日,师殷殷又踏入了归尘居,而杨轶一见她来,便上前招呼。 “师二娘子,好久不见。” 师殷殷笑道:“今日我还来找他。不过——”她摊了摊手,“今日未带薄礼。” 杨轶道:“真是不巧,今日贵客当真不在归尘居。” “无妨,我进去等他。”师殷殷说着便直接往山后走去。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杨轶招来一个伙计,贴耳吩咐着事宜,随后此人便走了出去。 东市长明楼外,周巧坐在对面的茶舍,观察着门口进出的人群。果真发现一人急匆匆走了出来,于是提剑上前,将其拦下。 “郎君,我家娘子有请。” 傅见山脚步一顿。方才归尘居有人来报,说师殷殷在不染轩等着,所以才出来。 如今又见周巧,看来她这是两头堵着。 “娘子带路吧。” 二人回到不染轩的时候,师殷殷正在煮茶,旁边还放着几本诗词。看到来人,还笑盈盈问:“道长这是刚从长明楼逍遥回来的?” 看样子她是一点都没有把自己当外人。 “我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呢,不知道这不染轩何时易主了。”傅见山在她对面落座,“师二娘子大驾光临,不会又来找我帮忙吧?” “没有,”师殷殷给他上了一杯茶,“就想打听一下,关雎殿——”她眼中一转,抬头望他,“可曾有召?” “未曾。”傅见山摇头。 既未传召,云如璟何以笃定能够劝说贤妃? 师殷殷端起茶杯,轻轻吹气。除非——她双眼往窗外瞥去。 可是方才她将这不染轩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遍,并没有发现任何与云如璟有关的东西或气息。 她确实怀疑傅见山,他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怎的她要回江陵的消息一传出去,就冒出来这么个以前从未见过的人。 但是她又没有任何证据。 师殷殷饮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笑盈盈,“逾白道长,长明楼……好玩吗?” “啊?”傅见山不知她又怎么扯到了这。 “我就是好奇——”师殷殷拖着尾音,一脸期许,“这长明楼究竟有何魅力,京中贵族子弟流连忘返也就罢了,还引得你这个朝瑶山的半仙人时常进出。” “也无甚,”傅见山回道,“若师二娘子想去凑个热闹,我也可……” “好啊。”还没等他说完,师殷殷便接下话。 傅见山低头一笑,“那明日午时,我请师二娘子吃饭,还请师二娘子……” 他打量了一番师殷殷的穿着,“穿得轻便一些。” “道长您太客气了。”师殷殷拢了拢衣袖,站起身来,“那明日不见不散。” 第33章 初探长明 待出了归尘居的门,师殷殷又小声吩咐周巧:“你再去跟赵副将点两个机灵的人,守在这儿和长明楼附近,留意逾白的去向。” 而傅见山也从不染轩走了出来,假意挑选橱柜上的酒,压低声音与杨轶说道:“去跟知衍说,师予棠盯上我了,最近不要往来。还有——” 他顿了顿,“若要得师予棠信任,我不能献策关雎殿。” “店主。”一道声音传来,师殷殷去而折返。 二人噤言,双双回头。 “师二娘子,您是落下什么东西了?”杨轶笑颜迎客。 “这倒没有。”师殷殷看了两人一眼,没做细想。 “只是正好我这手里缺一把琴,可惜我不是伯乐。又想起归尘居乃雅士集聚之地,便寻思着能不能跟店家讨要一把好琴。” 她命周巧掏出一袋铜钱,笑道:“当然,我也不会白拿的。” 杨轶还在思索,傅见山先说话了:“我那倒是有一把好琴,师二娘子见过,不知可看得上眼?” 师殷殷想了想,好似第一次来归尘居的时候,确实见他在弹,便道:“我说了,并不懂琴。那既然傅郎君肯忍痛割爱,自然不能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 她将钱袋放在柜台上,又吩咐周巧:“阿巧,去拿琴吧。” 交易完成后,傅见山看着师殷殷离去的背影,又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得意一笑。 知衍啊,这下你可不能说我不干事了吧。 马车上,师殷殷将这琴翻来覆去看了一圈,确认此琴没有任何与云如璟有关的标记,才放下心来。随后她去了师沅沅府上,讨教琴艺。 她毕竟跟过云如璟学《楚腰》,指法还是会的,琴谱也会看,故而师沅沅觉得她天资聪颖,学得极快。 她在师府只待了一个多时辰,便拿了首简单的曲谱回去了。 起初,师殷殷还想偷懒不练,但一想起云如璟又该借言与自己独处,便心下一横,开始练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师殷殷屋门外,两个身影鬼鬼祟祟。 “你说你阿姐受了什么刺激?今儿不练剑了?”崔音照纳闷道。 “听说昨日被公主的琴学先生说道了。”师应舟压低声音。 “啧,”崔音照皱着眉头,“要我说沅沅去就行了,你阿姐她从前压根就没碰过琴,何苦逼自己呢。”说着就要往屋里走去。 “阿娘!”师应舟将她拉回来,“阿娘不觉得阿姐一个下午就能练成这样,若不是天赋极高,便是铁了心要把琴练好。不管是哪一种,我们都应该为阿姐高兴才是。” 崔音照想了想,好像有道理,便不再阻拦,只嘱咐汀药为师殷殷添些茶点。 到了次日午时,师殷殷身穿一袭男装,戴上幞头,俨然一副小生打扮,早早地便候在长明楼门外。 傅见山远远看见一个与师殷殷身形相似的“男子”,待走近了,又凑到跟前去确认。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傅见山笑了出来,“我是让你穿得轻便一点,没叫你偷你弟的衣服穿啊。” 师殷殷啧了一声,打了他一拳,又瞪了他一眼,“那不然我穿什么?” “你穿......”傅见山顿住,他意识到了什么,往后看看长明楼的招牌,又看看她,言语有些戏谑,“你以为这儿是什么地方?” 师殷殷不解,“你们男人来的地方呗。” “噗嗤——”傅见山当真乐坏了,他攀上师殷殷的肩膀,把她往里推着,“走吧,师小郎君。” 师殷殷一进来,她就意识到傅见山在笑什么了。 从前她只听说许多官员子弟喜欢来此长明楼,便以为是风尘之地。 如今一进来,却发现里面确实男客满座,但一些雅座之中,也有娘子在吃茶聊天。 长明楼共有三层。 一楼与普通酒楼无异,摆置桌椅若干,正北方向乃一高台,台上有二女弹筝、二男吹箫。高台上空直通楼顶,二楼、三楼皆可俯身往下看。 二楼内环一圈设纱帘雅座,可将一楼高台处的表演一览无遗,外环若干雅间。 三楼望去皆是房间,许是楼内人员住处。 傅见山将师殷殷带到二楼的一处雅座坐下,伙计端上菜单,让她挑选。 然而师殷殷没说话,看向傅见山。他便按照习惯点了几样。 师殷殷四处观望,她确实能在这些人群中,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其中不乏赏荷宴那日出言不逊的陈泷和赵奇。 “师二娘子以为,此处如何啊?”傅见山吃着糕点问道。 师殷殷也吃了块糕点,“这点心还行,不过我看着这与旁处酒楼,也无甚......” 说话间,楼下曲调一转,吸引了师殷殷的注意。 傅见山笑道:“你今日来得巧,赶上一场好戏。” 只见吹箫的两名男子已经退下,除却留在原地的弹筝的两名女子,又添了两女弹奏琵琶,台下还有一名男子击鼓。 随着此起彼伏的鼓点和曲声,高台两边碎步走入两排身穿水绿舞裙的女子,藕粉色的水袖随着舞步波动,宛如一幅小荷初绽图。 师殷殷正看得起兴,眼前垂落两条月色纱幔。她抬头望去,一袭浅紫衣裙从天而降。 落至她眼前时,看见一张娇艳动人的脸庞,眉目似远山,双眸胜弱水。 女子堪堪落地,席下便传来众人的欢呼声。 她青丝如林,衣襟如风,双手宛若游蛇。 游蛇乘风而往,穿梭于林间,偶入荷花深处,痴缠不休。 “泠姬,乃长明楼头牌舞姬。如何,可不比别处逊色吧?”傅见山得意一笑。 “她每日都会在此跳舞吗?”师殷殷问着,眼睛不曾从泠姬身上离去。 “自然不是,起初,长明楼可是吊足了胃口,说是泠姬之舞,可遇不可求。故而天天宾客满座,万一哪天就遇上了呢?” “再往后啊,这些个子弟就习惯有事没事便来这儿谈天说地,所以长明楼的招牌越来越响。”傅见山认真地给她解释。 权贵聚集处,岂不是也汇集了各种传闻轶事?师殷殷如是想着。 这店主能以此为噱头,将那么多官员子弟集聚于此,形成固定客源,仅仅只是为了赚钱吗? 第34章 被迫习琴 连续两日不停地练琴,师殷殷勉强能弹下来一首小调,但她的指尖也磨得红肿。 她摩挲着胀痛的指腹,初秋的风仍有些闷热,使她感到烦躁。 她突然就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她练这琴做什么?练这琴就能摆脱云如璟吗? 教琴只是一个借口,今日是琴,明日便是棋,是书,是画。 “阿巧。”师殷殷唤来周巧,嘱咐道,“务必盯好傅见山,若他入宫,即刻来报。” 既然傅见山如此可疑,那正好借此机会试探一番。 “阿姐这琴,练得如何了?”门外传来师沅沅的声音。 师殷殷才想起来,今日正好是旬假。 她将双手摊在师沅沅跟前,委屈道:“这琴也太难练了,你瞧,我这手都要磨破了。” 师沅沅拉着她的手,心疼地揉搓着,“那阿姐歇歇吧,公主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 “公主倒没什么,只是那陆先生——”师殷殷摇头叹气,“我这两日不在,她可有编排我?” “那自然不能,倒是贤妃娘娘挺担心你的。”师沅沅说道。 师殷殷默不作声,贤妃……应当还不知道云如璟的心思吧,若是她赌上一把,那贤妃究竟会信逾白,还是自己的儿子呢? 不过,只要傅见山咬定此卦,除非贤妃亲自对外称逾白乃江湖骗子,否则就算她信云如璟忽悠,也不能堵住悠悠众口,更劝说不了皇帝。 师沅沅转头看向茯苓,茯苓递上一本琴谱,此为《阳关三叠》。 “这是近日公主在学的曲子,对阿姐来说应当有些难度。”她宽慰道,“阿姐也不用急着即刻去学,慢慢跟上进度便是了,切勿再伤了手。” 师殷殷收下琴谱,笑道:“好,听你的,今儿先不练了。既是旬假,阿姐请你吃茶听书去!” 正逢旬假,西市自然热闹极了。她二人来迟了,茶舍内宾朋满座。 师殷殷只得上二楼找了个临近街道的位置,可是这一来只能听到说书人细微的声音。 “今儿太热闹了,等过两日我让阿巧提前来订个座,再请你听书。” 师殷殷看上去甚是失落,眼睛还时不时往屋内说书人看去。 师沅沅低声一笑,“我看是阿姐自己想听书,拿沅沅做借口呢!” “古人云,看破不道破。”师殷殷也不遮掩,“这儿的先生说得是真有趣,下回定让你好好听听!” 正说着,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声,二人探头出去看。 只见路对面的一家小酒舍门口围了一圈人,布衣之中,有一抹浅蓝色格外显眼。 然而师殷殷这个角度,却看不清那蓝衣之人的长相。 正好伙计上来添茶,师殷殷问发生了何事。 伙计道:“听说了有位郎君前来买酒,不慎打翻了一罐,店家要索赔呢!” “他打翻了是不对,赔也是应当的。”师沅沅纳闷道,“难不成他在那赖账?” “倒也不是,”伙计继续说道,“这郎君本来是要赔的,结果说自己的腰包没带,说让去嘉会坊的什么孟家去取钱。” “嘉会坊也不远,那便去呗,有何好争执的?”师沅沅仍是疑惑。 “哎哟,听说那小郎君不是京兆的口音,店家认为他在唬人呢,这不嚷嚷着要报官!”伙计摇摇头就走了。 “多大点事还报官,把人押去孟府要钱不就好了。”师殷殷啧了一声。 她在窗边本来就只能听到一点点的说书声,现在一吵,是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她索性取出荷包,留下足够支付这顿茶钱的铜钱,然后抬手一挥,扔到人群之中。 师沅沅见状,还没反应过来要拦她,便听她喊道:“小郎君!今儿姐姐高兴,请你吃酒了!” 人群在陷入寂静片刻之后,又开始骚动起来。 师殷殷听着嫌吵,又喊:“你们还不散去,是想等着师家府兵过来吗!” 闻言,众人自然反应过来此人是谁了,于是赶紧散去。 蓝衣男子捡起荷包,透过来往的人群,看到了对面茶舍二楼上的女子,明媚而又散发英姿,正津津乐道往屋内看去。 她一袭秋香色的纱裙,发上竖着一朵海棠绒花,点缀几根剔透的绿玉簪。 渐渐西下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其睫如蝶,轻吻幽泉。 师殷殷直至未时才回府,她刚一进屋,周巧上前低声道:“娘子,寿安县来消息了。” “暗线观察了寿安县所有于姓府宅,确认并没有您所说的林辞娘子的踪迹。” “他们又将范围扩大至整个洛州,也都没有。即便有姓林名辞者,其长相、特征与您所描述的也并不相同。” 听后,师殷殷神情凝重。 据她所知,林辞跟贤妃交待的背景,就是五年前江陵洪灾之后,她一路逃难至汴州、洛州多地,最后在洛州寿安被一户于姓人家收留为婢。 后来于府新娶的主母性情乖张,多次打骂家婢,她遂逃至京兆,由慈悲寺收容。 若此时寿安并无林辞此人,那么她的身份就是假的......若加上想杀自己,林辞莫不是...... 洛阳秦氏。 她想起来了,当年云如璟被送回京,功劳可是记在他那亲舅舅的头上的,如此安排一个“救命恩人”,也是情理之中。 她冷笑着,好一个洛阳秦氏。 那倘若真是秦家的人,此刻秦家会将林辞藏在何处呢? 定然不可能在秦府,不然云如璟难免会碰上,如此...... “阿巧,派人回江陵找找。”她迟疑片刻,“还是私下寻人,莫要惊动伯父。” 交代完事宜,师殷殷又静下心来练琴。 陆雪再次见到师殷殷时,便一眼注意到她的琴,是一把红木雕刻的伏羲琴。 陆雪打量了片刻,语气仍是严肃:“希望师二娘子今日的表现,能配得上你手中这把好琴。” 闻言,云怀霖才回头关注到她带来的琴,打趣道:“你这休息几日,上哪讨了把琴?” 师殷殷亦开着玩笑道:“吃茶的时候瞧着别人弹得好,抢来的。” “嚣张至极!”云怀霖嗔道。 而后的习学中,师殷殷虽磕磕绊绊,偶有些调子跟不上,但整体而言,也是能勉勉强强弹下来的。 对此,云怀霖和师沅沅皆是欣慰,但陆雪仍然不满。 “师二娘子没来的两日,便是如此习琴的?”陆雪盯着师殷殷,不怒自威。 第35章 试探贤妃 “先生,她......” “陆先生教育得是。” 云怀霖想要替师殷殷说话,但是被打断了。师殷殷也不恼,恭敬地回道:“学生愚钝,日后定勤加苦练。” 如此,陆雪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危言正色看向云怀霖。 “临安公主,伴读者,应以自身之能,助公主之学;以自身之贤,长公主之德。” “臣无意干涉公主交友,但公主既唤臣一声先生,那臣应当为公主肃清学堂,严择同窗。” 云怀霖便不再说话。 临近午时,云如璟从弘文馆出来,见关雎殿的宫娥在外候着。 宫娥一看见他,便上前说道:“殿下,师二娘子说她琴艺不精,请您赐教。” 与此同时,云怀霖的琴课也上完了。 看着陆雪离去,师殷殷才调侃道:“想不到我们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临安公主,也有不敢说话的时候。” “你还好意思说!”云怀霖恼羞地瞪了她一眼,而后又叹了一口气。 “这陆先生素来严格得很,我若真有些过火之处,她是当真会上报父皇的!” “无妨,”师殷殷故作轻松,“区区这几根弦,臣女练便是了。” “那你就在这练,省得回去又偷懒!”云怀霖幽幽地看着她。 也好,正合我意。 师殷殷如是想着,又故作难为情,“既然公主都发话了,那臣女只好在这儿练琴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扰了贤妃娘娘清静。” “这儿离母妃寝殿这般远,如何扰她?”云怀霖问道。 师殷殷环顾着四周,皱着眉道:“这儿闷得慌,臣女想去那池中小榭上。”说罢还指了指远处。 “师予棠,你是不是当这儿是师府啊?”云怀霖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既然如此,臣女还是回自己的小院练吧。”师殷殷耷拉着脸,作势要起身,还伸手去拉师沅沅,“沅沅,我们回去吧。” “罢了,这小榭呢,是上不去的,”云怀霖摁住她的琴,“不过你要是在嫌屋里闷,我让人在屋前空地搭一处坐席便是。” 于是云怀霖命人很快地搭了处坐席给师殷殷练琴,她倒也很认真地进入状态。 云怀霖和师沅沅二人在一旁下棋,时不时还念叨着师殷殷哪处曲调错了。 “沅沅,我这一处是不是该角音?”师殷殷卡在一段曲调中,指尖压着琴弦,迟迟不能往下接。 然而她的耳边并没有传来师沅沅的回答。 她正要往后看去,突然琴弦上落下一只宽大白皙的手,修长的手指拨动商弦。 “商弦,其音悲凉,意指别离。可诉‘祖道送我故人,相别十里亭’矣。” 师殷殷收回压在琴弦上的手,抬头望去,见云如璟正俯身看她。又往身后看去,见云怀霖正拉着师沅沅离去。 她难得对云如璟和颜悦色:“谢殿下赐教。” “师二娘子邀约,我心甚喜。”云如璟亦收回手,在旁边坐下,目光落在琴头的刻字:嘲风。 这是傅见山的琴。 “是臣女愚笨,学不好琴,只能劳烦殿下不吝赐教。”师殷殷颔首。 云如璟看着她,意识到了她的反常,但只片刻又收回目光。他伸了伸手,示意师殷殷开始。 起初,他并不知道师殷殷意在何处。直到无意间瞥见远处踏出殿门的贤妃,又想到了前几日傅见山与他交代的事,便猜了个大概。 既然如此,他怎能不助她一臂之力?他往师殷殷身边靠了靠,手再次搭上琴弦。 “压弦过早,以致其音不稳。” 突然的举动,将师殷殷吓了一跳,她侧过脸,却险些与云如璟撞上,下意识往后退去。 此时她也发现了远处的贤妃,于是又将身子转回来,端正坐好。 二人靠得很近,师殷殷几乎可以感受得到他的呼吸,也感受到自己加速的心跳。 她觉得恶心,恶心云如璟刻意接近,恶心自己逢场作戏。 但是为了试探贤妃和傅见山,她也只能忍耐。 贤妃本来在寝殿小憩,听宫娥来报四皇子与师二娘子在练琴,心生不妙。 果真一出来便见二人这般亲昵的举动,遂而眉头紧锁。 她本以为,师殷殷救了云如璟,又是云怀霖伴读,况且相处下来,也觉得这小娘子性情不错,不似传闻中那般跋扈,往日也该赏便赏,该关照便关照。 可如今若二人当真生了男女之情,她便不得不考量此前京中的传闻。她决定观望几日再做打算。 于是第二日,师殷殷穿了件朱砂色织锦衫裙,簪上月季花,戴了金雀流苏。 这副做派确实是师殷殷从前的风格,但是这些日子来,她只想着低调行事,衣裙多为浅色。 故而今日这一打扮,让众人都有些不适应,特别是贤妃。 “殿下这般盯着臣女做甚?”师殷殷见云如璟自来了之后便一直盯着她看,心中不免冷讽,男人不过肤浅之物。 “只是觉得师二娘子今日有些特别。”云如璟笑着,眼中仍温润似水,毫无戏谑玩笑之意。 “特别张扬?”师殷殷问。 “甚是好看。”他道。 第三日,师殷殷穿了一件芙蓉色襦裙,特地买了春水堂的桂花糕。 “听闻殿下鲜少出宫,这春水堂的点心在京中可是一绝,请您尝尝。” 云如璟甚是配合地品尝了一块,“确实别出心裁,是我未曾在尚食局尝过的味道。” 随后拿出一本琴谱递到她面前,“自然没有白吃这点心的道理,此《梅花三弄》赠予娘子。” 师殷殷接过此谱,有些难为情,“谢殿下好意,不过这几日臣女怕是分身乏术,只能勉强应付陆先生。” “可是近来有事困扰?”云如璟问道。 “也无甚大事,不过再有几日便是游园会,家母念叨着让臣女刺绣。可是臣女哪里会这些!” 师殷殷娇嗔,双眼盯着他,“也不知届时臣女的女红,可能入各位夫人的眼。” 云如璟饮茶笑道:“师二娘子若有心,自会得到神女垂青,何愁不入凡人之眼?” 第四日,师殷殷穿了件姜黄色纱裙,弹琴时心不在焉,手上动作甚是迟缓。 她每弹一小段便要停下来歇歇,不断摩挲着指腹。 云如璟见状,问道:“师二娘子可是有所不适?” 师殷殷将手藏到身后,支支吾吾,“无甚大碍……” 云如璟也不多说什么,起身便离去了。 第36章 假意逢迎 师殷殷蹙眉,怎的?这就生气了? 然而就在她准备收拾琴回去的时候,又看见云如璟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药箱。 他二话不说坐下,默默地打开药箱,取出一瓶药,又用镊子夹起一块棉布,才轻声道:“师二娘子初学琴艺,又苛求自己,手上难免吃不消。” 师殷殷犹豫着,伸出了手。 云如璟也伸出手垫在她的下方,以作支撑。 然而这一瞬间的触碰,又让师殷殷止不住发抖。 但是很快,她就没心思去想这事了。 她的指腹磨得红肿,而云如璟的药又烈得很,沾湿的棉布擦在指尖时,她皱起眉头,倒吸一口冷气。 她有理由怀疑云如璟是故意的,就不信没有温和的药。 见状,云如璟俯身轻轻吹着方才擦拭过的地方,“此药是有些烈性,但是见效很快。” 他又边吹气边替师殷殷上完了药,随后将药瓶递给她。 “我知娘子要强,断不会因一点小伤误了琴课和游园,回去之后每隔一个时辰敷上一遍,明日会缓解许多。” 第五日,师殷殷又穿了件藤紫色的衣裙,远远瞧见云如璟抱着个窄长的包裹过来。 他将此物放下,拆开了布条,乃一把剑琴。 此琴应当是用青檀木所制,金丝为弦,琴头以朱砂刻字“予棠”。 “师二娘子不适合用伏羲式,此琴,赠予娘子。”云如璟笑道。 师殷殷指尖划过刻字,眉间微蹙,“敢问殿下,此琴名唤?” “棠。”云如璟道,“周民思召公之德,咏棠以颂召公遗爱,乃作《甘棠》。今以棠琴赠予娘子,愿承先民之美。” 师殷殷失声哑笑,好一个“予棠”,好一个一语三关。 “如此,多谢殿下好意。” “既得新琴,这旧的——”云如璟打量着那把嘲风,“不若先放我这。” 师殷殷亦看了一眼嘲风,问道:“殿下似乎很喜欢臣女这把琴?” “琴是好琴,只是不适合娘子,若是带回去落了灰,可惜了不是。”他笑道。 她微微眯起双眼,追问:“不适合臣女,便适合殿下吗?” 毕竟这琴可是从傅见山那拿来的,而她本就怀疑其二人相识。 “看来师二娘子还是很喜欢这伏羲琴,那我便让陈郢亲自将两把琴送至师府,免得娘子的人受累。” 他的语气有些失落,此外神情并无异样。 “罢了,既然殿下喜欢,留下便是了。”师殷殷不再强留,一把破琴而已,贤妃那儿才是考验傅见山的时候。 直到第六日,师殷殷穿了件桃红色的衫裙,带着棠琴过来,然而直至未时,都不见云如璟身影。 她往关雎殿看了一眼,应当是贤妃坐不住了。 既然如此,也应当找她敲打一番才是,为何不见宣召? 看到师殷殷坐在琴前发呆,云怀霖犹豫着走过去。 这几日云如璟一来,她就识趣地带着师沅沅回避。 但是刚刚她看到云如璟在殿外就被拦下,绕小路被带入贤妃寝殿。 她也意识到那逾白的卦象,于贤妃、于皇家而言是有影响的。 可她又把握不住贤妃的主意,便故作不知情,拍了拍师殷殷的肩膀,“你不练琴,在这想什么呢。” 师殷殷回过神来,笑道:“方才练过一阵子了,在这歇歇。” 她又望了正殿一眼,随后开始收拾东西,“时候不早了,臣女也该回府了。” 云怀霖欲言又止,只同芝兰吩咐道:“去请师四娘子。” 眼看着师殷殷收拾完了,她才问上一句,“明日游园,你可准备好了?” 师殷殷将琴递给汀药,回头看她,“公主放心,明日臣女不会生事。” 听着似是对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云怀霖忙道:“我并非此意……” “公主,”师殷殷打断她的话,“这几日劳烦您照顾沅沅了,明日见。”说完便拉着师沅沅离去。 关雎殿中,云如璟正在为贤妃煮茶,宫娥来报:“两位娘子已经走了。” 贤妃看向云如璟,他面色不改地将茶杯递到贤妃面前,“母妃请用茶。” “璟儿确实长大了,如今有了心事,不同母妃说,有了困惑,也不问母妃了。”贤妃没有喝茶,只是望着云如璟。 云如璟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才道:“儿臣不想为难母妃,”他抬头看向贤妃,轻轻一笑,“却也不想违背本心。” 贤妃别过脸去,叹了口气,“此言既出自逾白,我便派人去请。他已允诺今夜戌时入宫,届时你也过来吧。” 皇宫每夜一更落钥,五更复开宫门,故而傅见山须趁落钥之前入宫。 他身穿一袭黑色连帽长袍,跟随宫娥一路沿经人少的小径,前往关雎殿。 他步入殿中,摘下衫帽,行礼道:“小道参见贤妃娘娘。” “道长无需多礼,请坐。”贤妃命宫娥奉茶之后,便屏退左右,空旷的殿中,唯此二人。 “今日相邀,欲向道长求证一事。” “娘娘请讲。”傅见山颔首。 “听闻此前,道长为辅国大将军家的娘子卜过一卦?”贤妃直奔主题。 傅见山回忆片刻,“确有此事,当时师二娘子与小道问了一卦姻缘,然而结果不尽人意,” 他笑道:“为此,师二娘子还险些要绑了小道。” 贤妃也低下头微微一笑,“依这师二丫头的性子,她断不会自己将此言传出去。那这京中的风波,又是谁掀起的呢?” 傅见山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他随即放下茶杯,起身行礼道:“绝非小道手笔。” 贤妃见状,安抚道:“道长不必紧张,我相信你的为人。不过,此卦既出自你处,便想问问,你可有破象之法?” 傅见山摇头,“小道修行尚浅,恐无法为娘娘分忧。” “那若是——”贤妃话锋一转,往帘子后瞥去,“强行结缘,当如何?” “若夫官旺,则先伤财,再伤身。若夫官弱,则直冲身心。”傅见山危言正色道。 贤妃又叹了口气,命宫娥入殿,“带逾白道长下去休息,明日卯时再送出宫吧。” 等人走了之后,她对着空荡荡的大殿说道:“逾白的话,你可都听清楚了?” 第37章 破局之计 云如璟缓缓从帘子后走出,皱着眉道:“母妃当真笃信这江湖道士?” “璟儿!”贤妃扬高了声音,她似乎没有想到,云如璟对师殷殷情意至此。 “师二丫头的为人,母妃没有挑剔之处,若无此事,也乐意向你父皇提及。” 她走到云如璟面前,抚着他的手背,劝说道:“自你出事之后,身子始终不见好,你可知阿娘内心的自责与担忧?” “因此,阿娘不允许再有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发生。即便是鬼神之说,也不行。”贤妃的口吻十分坚定。 “儿臣明白。”云如璟反手压住她的手背,轻轻安抚,“儿臣今日也说了,不想为难于您。但请您即使不接受她,明日也至少不当选他人。” 他往后退了两步,行着礼,“时辰不早了,儿臣先行告退,您早些歇息。” 贤妃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再次深深地叹气。 云如璟回到青衿阁时,傅见山已然在内,取绢布擦拭着自己的嘲风。 看见他回来,傅见山摇着头说道:“此琴也算师予棠花重金在我这买下的,其实你也不必抢回来。” 云如璟进屋边净手边道:“我换过来的。” “倒叫你破费了,”傅见山笑着便要将琴拿起来,“既然如此,这琴我就拿……” 云如璟走过来,抬手压下,“你是嫌她还不够疑心你的吗?”末了又补一句,“以后不要随便给她东西。” 傅见山厌怏怏的,“你说也是奇怪,我一个算卦的,她疑心我做甚?方才的话你也都听见了啊,那都是顺着她的意思说的。” “她哪是疑心你啊,”云如璟冷笑着添了杯水,“她那是疑心我。” “她疑心你这病秧子做甚?看来你这戏也未必能瞒住所有人的眼啊。” 傅见山戏笑,“不过如今这情形,这师予棠怕是拿不下了,要不我再帮你物色一个?” 云如璟扫了他一眼,没好气说着:“三月初你同我献计师予棠,彼时离我冠礼尚有半年之余。如今还剩两个多月,你说要换人?” “你也知修道者,只问天命,不算人心。这哪能预料到她防备心如此之重啊!” 傅见山表示自己也很无辜,又转而一想,“其实还有一人勉强可为。” 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你那表妹徐亦薇。” “徐家虽没有兵权,但胜在你姑母和恭国公能宫中说得上话。你又与她自幼相识,就凭这交情,别说两个月了,就是两日也足矣。” 云如璟静静听完,不安好心笑道:“那我这也有一个主意。” 傅见山未听出他话中意,起了兴致,“哦?哪家娘子?” “若这世上并无逾白,”他喝了口水,慢条斯理道,“那师予棠的卦象,不就不攻自破了?” 傅见山上扬的嘴角瞬间落下,急道:“不是……玩归玩闹归闹,你别拿我道号说事啊!若被师父知道了,这朝瑶山我可彻底回不去了!” “那倘若——你的卦象被太虚境的仙君否了呢?” 云如璟淡淡扫了他一眼,“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与我是绑在一起的,若想没有半点牺牲是不可能的。” 傅见山低头沉思片刻,问道:“你要如何引来仙君?” “乞巧楼拜月,织女星显灵。”云如璟透过窗户,望向天上的星月。 傅见山有些为难,“如此,恐犯神灵。” “你替她胡说八道的时候,怎么不怕冒犯神灵?”云如璟讽他。 “那也是经过你同意的啊,而且她也没让我借仙君之势……”傅见山试图反抗。 “以假破假,不算冒犯。”云如璟不容他再争辩,起身往楼上走去,“明日你回不染轩,她定要找你的。” 傅见山没有办法,只好回去想个主意,如何通过这“天孙娘娘”给师殷殷正名。 次日清晨,月出院中。 “阿巧~游园会于申时开始,起这么早做甚!”师殷殷在睡梦中被晃醒,她迷迷糊糊坐了起来,微张着眼,一脸烦躁。 “娘子,”周巧俯身贴耳道,“昨夜宫门落钥前,逾白入宫。今日卯时二刻才出来的,回了归尘居。” 听到这儿,师殷殷才慢慢清醒。她小声交待:“你先带人去不染轩把他看好。”然后又朝门外喊道,“汀药,更衣!” 梳洗之后,师殷殷又吩咐汀药:“你且备好水,下午入宫前我要沐浴焚香。还有,若阿娘来问,便说我还没起来。”交待完之后便从后门溜了出去。 师殷殷到不染轩的时候,门口站着两个暗卫,周巧在里屋坐着,傅见山正在用膳。 “师二娘子这个阵仗是要做甚?”傅见山板着脸,面色冷淡。 “长话短说。”师殷殷在他对面坐下,“你与贤妃说了什么?” “她问我,强行与你结缘当如何。”他夹着菜,边吃边回复。 “当如何?”师殷殷微微眯眼盯着他。 “自是破财伤身,又损心神。”他放下筷子,喝了口茶。 “那逾白道长如何献策?”师殷殷嘴角带着笑,眼中却透着冷意。 “我若敢献策——”他瞥了一眼周巧手中的剑,冷笑,“这顿怕是断头饭了吧?” 师殷殷沉默不语。 傅见山双手抱胸,往后一靠,语气十分不悦:“你这个人真有意思,卦是你要我造的,传到宫中是你授意的,贤妃传我也是你意料之中的,现在又反过来怀疑我?” 师殷殷有些无措,叹了口气道:“我并非......” “师二娘子,请回吧。”他不再听解释,俨然一副逐客状。 “日后还请您没事少来此处,毕竟小道不过凡胎肉身,也是惜命的,实在招架不住您每次刀剑相逼。” 师殷殷却不动,盯着他良久,才道:“是我唐突了,若今日宫中无事,他日我自登门道歉。”而后起身告辞。 她回府路上心情凝重,傅见山,你最好没有骗我。 等师殷殷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时,傅见山才瘫坐在椅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师殷殷要来,可没想到先来的是几个拿刀拎剑的人。 他拍着胸口,嘴里嘟囔道:“这师予棠怎的这般吓人?早知当初直接选徐家了,何苦招惹她来?” 待稍稍平复了心情,他找来云如璟安排在此处的暗线,将一个锦盒以及一张字条交给暗线,而后又嘱咐道: “你告诉他,若今夜事成,叫他早些同师予棠敞开来说。这小娘子不是个好惹的主,不如坦诚合作,免得他日拔刀相向。” 这边云如璟收到此话,冷笑道:“叫他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他打开锦盒,乃一只喜鹊,字条上写着:喜鹊认主,则天孙娘娘降以福泽。 第38章 乞巧游园 乞巧乃女儿节,皇宫向来有邀众臣女眷申时游园、戌时拜月的传统。 未时四刻,师殷殷随崔音照一同入宫,刚至天枢池边,便有一宫娥来传:“贤妃请师二娘子小叙。” 崔音照有些担忧地看着师殷殷,她轻轻拍了拍崔音照的手背,宽慰道:“阿娘,我去去就回。” 师殷殷到关雎殿时,贤妃已经煮好了茶等她。 “参见娘娘。”师殷殷行礼道。 “快来坐。”贤妃笑着示意她坐在自己对面。 师殷殷犹豫着走了过去,正襟危坐道:“娘娘可是有何事吩咐?” “予棠啊,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贤妃欲言又止。 “娘娘有话但说无妨。”师殷殷笑道。 贤妃眉头紧蹙,深深叹了口气,“想必你也听说,璟儿身体一直不大好,为此,陛下也是拖了一年才打算为他开府。皇子开府,意味着也该......” 她顿了顿,字字肺腑,“也该娶妻成家了。作为母亲,自然希望璟儿未来的夫人......虽不盼着他二人日后有何作为,但至少日子也该过得顺风顺水些。” 她看着师殷殷,语重心长道:“这些日子你二人......我都看在眼里,可逾白之言,我不得不作思量,璟儿的身子实在禁不住......” “娘娘,”师殷殷打断了她的话,“臣女明白了。” “你莫要怪我......”贤妃拉着她的手。 师殷殷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垂下眼涩然,“娘娘多虑了,还请您放心,日后临安公主的课一结束,臣女便离宫,决不在此逗留。” 她站起身来,行了礼,“游园会即将开始,臣女先行告退,莫要耽误了娘娘出席。” 师殷殷离去后,贤妃深深地望了眼她未曾动过的茶,换来宫娥更衣。 所谓乞巧,便是女子向天孙娘娘乞以巧手。如此,刺绣便成为游园会的一个彩头。 凡官家年满十四的未婚娘子,皆可于游园会展示自己的绣品,若是得贵人赏识,还可讨得封赏。 渐渐的,此举成为皇亲国戚为族中适龄男子挑选夫人的方式。 从前,师殷殷最讨厌这游园会。 她不擅女红,要么是空手而来,要么是绣了副不堪入眼之作,不论哪样,都会被余敏及其交好的娘子所挑衅。 原先的这年游园会,她毫无疑问地又成为众矢之的,自然也搞得一塌糊涂,让贤妃多生了几分厌恶。 想到此处,师殷殷四处张望,待找到余敏的踪迹后,便冷冷地盯着她,警告今日不要生事。 余敏自然感受到师殷殷的敌意,便连忙低下头,喝口茶压惊。 “阿姐,你说若我绣得不好,可会遭后宫的娘娘们怪罪?” 游园会规矩没有那么多,故而师殷殷与师沅沅两家坐在一处。师沅沅是第一次来,不免有些紧张。 怪罪倒不会,可别被盯上才是。师殷殷心想道,但是面上还是宽慰她:“别担心,这绣品只是个彩头,娘娘们不会为难的。” 席中渐渐坐满了人,德、贤二妃携宫妃落座。 随后两名宫娥分别端着一本名册,游走于席间。 “若有绣品展示,可于名册上落下自己的闺名。司记点名则出席展示,并记于文簿。”师殷殷低声解释道。 此举虽看似可自愿选择展与不展,实则未记名者,亦一目了然。 宫娥来至面前,师殷殷拿起笔。 见此,崔音照甚是担忧,师殷殷曾说不想刺绣,今日出门时却见汀药带着一个锦盒,便知道师殷殷还是绣了。 可自己不曾替她把关,便担心似去年一样绣得不好被别的小娘子说笑,便低声劝道:“殷殷,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师殷殷笑道:“阿娘信我便是。”于是郑重写下自己的姓名。 她的这副绣品是用来试探贤妃的,但是她没料到贤妃会提前找她,如此一来其实她也没必要再出这个风头了。 但思来想去,还是别再被人揪着错处了,毕竟她能压下一个余敏,却压不下两个、三个“余敏”。 司记整理名册,按着落笔的顺序点名。 师殷殷几人坐得远,自然一时半会还轮不到。 “太傅之孙——肖雨菲。” 肖太傅乃帝师,虽年事已高,不问政事,但仍受君王厚待、受百官尊敬。 其幺孙女肖雨菲正值及笄之年,出落亭亭玉立,献上一幅织女纺纱图。 “这天孙娘娘绣得倒是生动得很。”邳国长公主手持团扇,隔空指点着,与裕和长公主说道。 她是先帝宠妃之女,亦是先帝幺女。 “肖小娘子确实是别出心裁了。”旁边的裕和长公主喝了口茶,笑道,“妹妹若是喜欢,可以留下赏赐。” 邳国长公主收回了扇子,靠在椅子上叹气,“皇姐知道的,奇儿还小,还是莫耽误了小娘子。” “门下侍中之女——秦筝。” 较之肖雨菲,秦筝的绣品就略显寻常,乃一幅喜上枝头图。 师殷殷往贤妃处看去,发现她除却欣慰之外,神情并无太大变化。 “若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妹妹家的外甥女吧?”德妃看着秦筝,身子往贤妃处倾去。 贤妃亦向她侧身颔首,“筝儿不常入宫,难为姐姐记得。” “秦娘子出落不凡,又与妹妹有几分相似,自然令人禁不住多看几眼。”德妃打趣着。 “今日看来,这孩子端庄又不张扬,不知他日是哪家郎君有如此福气。” “姐姐惯会说笑,筝儿还小呢。”贤妃不知她言下何意,只一笑而过。 “再说了,如今的小娘子们都很有主意,日后还是要过问她自己的意思。” “户部尚书之女——余敏。” 看着前面几位娘子陆续展出的绣品,师沅沅有些怅然。 师殷殷发现她的异样,伸手去拉她,“你莫紧张,今日游园虽是德妃操持,但也是贤妃协管。况且又有临安公主在,何人能为难你?” 师沅沅看了贤妃一眼,似是放心了些。 师殷殷知道她的不安来源于内心的胆怯,又因家室而处处谨小慎微,便再次宽慰她。 “再说了,你怎知你的绣品比不过她们呢?我虽没有看过你今日准备的,但素日也见过你的女红,我相信不比旁人差。” 第39章 糊弄过关 “辅国大将军之女——师殷殷。” 闻言二人双双抬头,师殷殷轻轻拍着师沅沅的手背,嘴角微微扬起,“看阿姐怎么忽悠她们。” 她起身出席,汀药捧着锦盒紧跟其后。 宫娥将锦盒内的布帛缓缓揭开,只见用各色丝线绣成的八个字:跂彼织女,终日七襄。 席下众人稍愣片刻,随后传出窃窃私语声。 “师二娘子,你这是?”邳国长公主用团扇指着布帛,问道。 “回长公主,臣女愚钝,不擅女红。却也不敢空手而来,扰了众位贵人的兴致。又恐针线粗糙,惹了天孙娘娘,只好出此下策。”师殷殷颔首回道。 云怀霖忍俊不禁,旁人纷纷看她。她意识有些失态,又故作正经道:“咳,我觉着师二娘子此字,倒是有趣。” 柳青禾先看了一眼贤妃,见她面色无异。又看向德妃,见她对自己点了点头。 于是柳青禾顺着云怀霖的话说道:“临安说的是,今日席中诸位娘子,手巧者甚众,亦有师二娘子这般心巧者。” 这二人先后说话,也算是师殷殷蒙混过关了,于是行了礼便回了座。 见崔音照显然吓坏了,便给她添了杯茶安抚道:“阿娘放心,你女儿啊可没那么容易被欺负。” “太学博士之女——师沅沅。” 闻言,师沅沅紧张地站了起来,师殷殷对她笑着,握了握她的手鼓舞道:“去吧。” 坐在她们身后的楚可盈看着姐妹二人,眉头微蹙,双手揉捏着裙子。 周氏低声说道:“这师二娘子也就是当上了临安公主的伴读,不然哪能这般轻易过关。” 她拍拍楚可盈的肩膀,“你且放宽心,你父亲说了,这幅图定得裕和长公主赏识。” 楚可盈低下头咬唇,没接话。 师殷殷的猜想是正确的,师沅沅绣了一幅锦鲤跃荷图,虽然不出众,但也没出错,也得到了贵人的点头认可。 “鸿胪寺卿之女——楚可盈。” 听到这个名字,师殷殷手中一顿,放下茶杯。 她看着楚可盈从自己身边走过,于众人前行了个礼,然后宫娥展开布帛。 这是一幅鸟衔荔枝图,栩栩如生的荔枝树上,藏着喜鹊二三。 一颗红果落下,喜鹊飞而衔之。 “楚家娘子这绣品,倒是有些有趣。”贤妃不禁赞叹。 “确实,”德妃也觉得有些意思,而后突然想起了些什么,看向裕和长公主,“我记得裕和妹妹似乎很喜欢这岭南的荔枝。” 贤妃闻言,亦看向裕和长公主,见她端坐着喝茶,眼睛一直望着楚可盈,看来确实是很喜欢。 众娘子献完绣品之后,便可随意游玩天枢池,待酉时三刻前往开阳殿用膳。 师殷殷自然没有心情游玩,她现下解决了贤妃,认为自己和云如璟不会再有瓜葛了,便开始好奇徐万鹤与楚可盈的事。 若是按照他二人十月下旬成婚的时间来算,想必今日游园就是裕和长公主定下楚可盈的时机。 于是她果真看见裕和长公主身边的宫娥端了一个锦盒递给楚可盈,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她发现楚可盈笑得很牵强。 倒是旁边的楚夫人周氏,笑得甚是开心。 这让她又开始想到楚可盈落水之事,但看见身边的婢女还是没有换。 正在她盯着楚可盈发呆时,不想楚可盈竟过来找她。“师二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师殷殷愣了一下,与崔音照几人对视了番,便随她到了个无人的角落。 “楚娘子相邀,所为何事?”师殷殷似笑非笑看着这个谜一样的女子。 “我见师二娘子一直看着我,心想娘子应该有话同我说才是。”楚可盈莞尔一笑。 师殷殷一时说不出话,确实是自己冒犯人家在先,便打着谎。 “我见裕和长公主似乎对楚娘子甚是赏识,不知赠了何许宝物,有些好奇,又有些艳羡罢了。” 楚可盈有些晃神,而后垂眼一笑,闪过一丝悲凉。 “娘子羡我得入贵人眼,我却羡娘子乃自由身。” 师殷殷笑意一滞,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楚娘子何以见得,我乃自由身?”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没个来由,楚可盈解释道:“让师二娘子见笑了,我只是觉得,历年游园献绣,从未有过绣字之先例。我叹娘子孤勇,也羡娘子随心。” “那楚娘子过得不随心吗?”师殷殷问道。 闻言,楚可盈抬眼看她,然而远处却传来周氏的声音。于是不再停留,颔首离去。 师殷殷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久久未能回神。 晚宴之时,师殷殷始终心不在焉。除了贪杯清香甘甜的桂花酿,其余都食之无味。 她几次都不禁看向楚可盈,但是发现对方似是不曾与她相识一般,未看她一眼。 娘子羡我得入贵人眼,我却羡娘子乃自由身。 楚可盈的话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满是疑惑,一个既得利益者为何不见笑颜?世子妃婚后不到一年便郁郁寡终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是徐万鹤发现自己被算计后的苛待、冷漠,还是楚可盈画地为牢、自囚至死? 膳后,将至戌时,众人步至乞巧楼。待登上楼顶,已至良时。 以德妃为首,宫妃皆取三炷香,其余女眷俯首,众人遥拜织女星。 “喳喳喳——” 寂静而虔诚参拜的人群,不知何处传来鸟叫声。 众人抬头寻声望去,见一喜鹊立于织女金像之上。 “相传乞巧之日,喜鹊以身化作桥,织女、牛郎得以相见。” 邳国长公主打破了众人的沉默,语气中带着惊喜,“这莫不是天孙娘娘显灵,命这喜鹊前来赐福!” “天孙娘娘?” “我觉得长公主说得对,如今天色已晚,怎会有落单的喜鹊呢?还要飞到天孙娘娘的金身上去!” 底下众人也纷纷议论。 德妃向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她站了起来,狐疑地盯着织女像上的喜鹊。其余人等也跟着她站了起来。 喜鹊似是受了惊吓,飞了起来,在半空盘旋。 “喳喳喳——喳喳喳——” 此时又有人说道:“你看这喜鹊迟迟不去,怕是天孙娘娘在看着我们呢!” “求天孙娘娘保佑......”一个小娘子跪了下来。 见状,又有几个小娘子跪了下来,“求天孙娘娘保佑!” 第40章 喜鹊赐福 德妃似看蠢物一样睥睨这些人,心中冷嘲道:蠢妇! 而后她又看向贤妃,笑道:“妹妹不会也相信这荒诞之事吧?” 贤妃正欲回话,却见喜鹊又叫了两声,朝人群飞来,稳稳落在师殷殷的肩上。 师殷殷看见喜鹊的时候就感到古怪,这暮色茫茫的,怎会出现此物? 而当喜鹊落在她肩上的时候,她不由打了个冷颤。 她强装镇定,抬手轻轻拍开,喜鹊被迫飞了起来,却又绕着她盘旋了两圈,再次落在她的肩上。 师沅沅见状,诧异得说不出话来,“阿......阿姐......” 身边的崔音照、李筱二人也皱起眉头。 师殷殷环顾了四周,发现大家都在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 其中有人小声说道:“这真的是天孙娘娘显灵吗?那落在师家娘子身上是何缘由?” “那还能是什么?”邳国长公主看着师殷殷,眼中多了几分赏识。 “自然是天孙娘娘选了师二娘子,”随后她又叹气道,“可惜我的奇儿年纪尚小......” 旁边一位夫人道:“长公主,这可不兴说啊,这天孙娘娘再钟意她,可她终究命里......” “你可别再说什么逾白了,”邳国长公主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这逾白再有神通,也是凡间的神仙,能同天上的天孙娘娘比吗?” 此言一出,众人觉得还挺有道理,于是有人蠢蠢欲动,似是忘了以前师殷殷也曾给过他家刁难,迎着笑来到崔音照面前:“师夫人......” 贤妃看着师殷殷肩上的喜鹊,又听着众人的话,似是松了一口气,笑道:“宫里每年都大张旗鼓置办乞巧节,姐姐还能不信天孙娘娘吗?” 师殷殷只觉得耳边嘈杂,她终于明白了,这鸟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云如璟,可是她望啊望,人群中没有半点他的身影。 她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裙,自己一直没有闻到身上有任何异香,那究竟是如何让这鸟精准地在人群中找到她的呢? 师沅沅担忧地看着她,上前来拉住她的手,不料将她吓了一跳。 师殷殷顾不得什么失礼不失礼,失魂落魄地跑了。 站在前方的云怀霖好不容易穿过人群来找她,却见她转头就跑,急着喊道:“予棠,予棠!师予棠!你去哪!” 师殷殷跑到楼下,想逃出宫去,可那喜鹊却像鬼魂一样跟着自己。紧跟着脚下一滑,她摔倒在地。 她抬头看着空旷的四周,只有两三个宫娥候在远处。 眼下不过初秋,可这皇宫,真冷啊,让她想起了那段在宁王府最后的日子。 “喳喳喳——” 停在她肩上的喜鹊还一直在叫唤,她僵直地抬起手,取下发上的小钗,瞬间往肩上刺去。 耳根终于清净下来,喜鹊跌落在地,血顺着发钗缓缓流出。 “师予棠!”云怀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跑过来想要拉起师殷殷,却看见地上被发钗刺穿喉咙的喜鹊,瞬间惊恐地捂住嘴往后退了两步。 片刻之后,她慢慢蹲下,用手指戳了戳师殷殷。 师殷殷抬头看她,眼中空洞无神,“它太吵了。” 云怀霖皱着眉推了她一把,“你疯了吗?它再吵你也不能!” 她压低了声音,“你可知刚刚,它的出现让逾白的话直接失了人心!” 师殷殷垂下眼,无力地笑道:“我当然知道。” “知道你还!”云怀霖嗔怪着,却看见陆续有人从乞巧楼上下来,便连忙取下手帕,边脸色狰狞边盖上喜鹊的尸体。 然后取下自己的披袍为师殷殷穿上,挡住她肩上的血渍。 她将师殷殷拉起,小声嘱咐:“你听着,切不可让人知道你杀了它。”说罢便扶着师殷殷往人群中走去。 暗处的云如璟看到人群散尽,便上前去。 他拔下师殷殷的发钗,随后让陈郢处理掉喜鹊的尸体。 师殷殷被崔音照带回府,一路上缄默不言。直到进了屋褪下披袍,肩上的血渍格外刺眼。 崔音照震惊看着她。 “我把喜鹊杀了。”师殷殷十分平静,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崔音照再次震惊,她本以为师殷殷是在楼下受了伤,没想到竟是杀了人人口中的“祥兆”。 她似乎意识到什么,十分急切问道:“你还要瞒着阿娘吗?究竟何人,是阿娘替你做不了主的?” 师殷殷咬唇不言,崔音照转身就要走,“你不说,我这便写信告知你父亲。” “阿娘!”师殷殷拉住她,“我不知是谁。” 她还是没法坦白,只劝道:“阿娘切莫传信,叫阿父担忧,误了战事。” “可阿娘怎忍心你受欺负!”崔音照愁眉不展。 “我心里有数。”师殷殷道,“布局者在暗,我又尚不知他目的所在,以阿父的性子,若太过声张,必定打草惊蛇。还请阿娘信我,任我自己解决。” 崔音照拗不过她,只得答应。 师殷殷又以想在家静心几日为由,让崔音照对外宣称她病了。 贤妃听闻,送了好些珍贵药材。她收下了,却又叫周巧扔掉。 她相信贤妃没有参与这场喜鹊局,可贤妃毕竟是云如璟的母亲。 除了云如璟她实在想不出来谁还会费尽心思破她克夫的谣言,如此一来又如何能不迁怒于贤妃? 她思来想去,让周巧去请傅见山。 然而傅见山连着躲了好几日,她便猜想他定是恼怒于自己,毕竟天孙娘娘一显灵,坊间就开始传逾白道心不定,不知受了何人贿赂污蔑师二娘子。 如此,师殷殷亦有所内疚,既然傅见山不见她,也不强求了,只叫周巧送些礼去归尘居,让店主帮忙转交。 “听说你最近得了不少好东西。”云如璟落下手中的墨玉子。 “你还好意思说呢!”傅见山没好气道,“人家师予棠知道我名声受损,还知道赔礼道歉,你倒好,动不动就绑我入宫。” “那你看上我这什么东西,只管拿便是。”云如璟继续下着棋。 “还是别了,上次师予棠就把不染轩翻了个遍。若是他日翻出你的东西,我怕是不知道怎么死的。” 傅见山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不过这师予棠连续装病好几日了,你也不急的吗?” “急什么?我还能把她绑过来不成?”云如璟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那你就让她躲着?可别到时候偷跑了你又回头怪我。”傅见山吃了他几颗棋子。 “她妹妹还在宫里,能跑哪去?”云如璟反吃他几颗。 第41章 刻意顶撞 师殷殷称病的日子,师沅沅依旧每日入宫伴读。这日,她一如既往穿过长长的廊桥,往宫门走去,却见迎面走来一个身穿锦袍的男子。 她与茯苓侧身低头行礼,却不承想此人没有擦肩而过,而是停在她面前。 “你便是师四娘子?” “回恪王殿下,正是臣女。”师沅沅轻声回话,她听说过恪王,是个不好惹的人。 “抬起头来。”云如珏噙着笑,威言命令。 可师沅沅听了更加害怕,微微抬了一点点,又很快低下头去。 云如珏笑意瞬无,冷笑道:“本王听说,你那二姐可是风云人物,在乞巧楼上得天孙娘娘赐福,怎的你这妹妹如此不识礼数?”说着便要伸手去掰她的脸。 “恪王。”一阵声音传来,及时制止了他的举动。 云如珏以为只有柳青禾一人,有些烦躁地回头,却见云如琢也在,瞬间败下气势,乖乖行礼:“皇兄,皇嫂。” 云如琢扫了一眼旁边怯怯的师沅沅,说道:“我与你皇嫂正要去看望母妃,阿珏一道吧。” 临走前,柳青禾还特地向师沅沅致歉:“五弟素日爱玩闹,叫娘子受惊了。” 路上,云如珏还有些置气,云如琢压着声音道:“你不知关雎殿与师家的关系吗?何故惹她?” “她一个六品官之女,于关雎殿有何用?”云如珏还是不服气。 “我可提醒你,关雎殿就是到她六品官家中传的令。”云如琢瞥了他一眼。 “妹妹刚被宣入宫伴读,姐姐紧跟着也被临安授意。关雎殿意欲何为,你还看不清吗?动她族妹,你怎么想的?” 闻言,云如珏便不再争辩。 然而第二日,他又看见了师沅沅。 师沅沅也远远地看见了他,于是转头就跑。 “本王有这么可怕,见我就躲?”见她有意躲着自己,云如珏气从心来,全然忘了云如琢的警告,过去堵住她的去路。 “殿、殿下,”师沅沅害怕极了,“臣女没有......正要从此处出宫回府。” “正好,我也要回王府,不若我送娘子一程?”云如珏看她这样,生了玩心,往前进了一步。 “不必麻烦殿下......”师沅沅往后退了两步,茯苓扶住她,二人皆无措。 云如珏变了脸色,语气不善:“师四娘子,你拒绝一次两次,我当你小娘子家矜持。可再三拒绝,是不将我放在眼里吗?” 师沅沅哪禁得起他这般威风,眼下孤立无援,只好低声道:“那便......劳烦恪王殿下了......” 师殷殷虽不入宫,但到底担心师沅沅,于是让周巧暗中护送来回的路程。 所以师沅沅跟着云如珏出宫,又上了他的马车,一路到师府才下车的事,周巧也都看见了,于是回来告知师殷殷。 师殷殷正在练琴,闻言,收手太急被弹到手指。 她捂住有些疼痛的手指,微微蹙眉。 她原本担心师沅沅被云如璟利用,如今冒出一个云如珏又算什么? 云如珏此人生性浪荡、挥霍无度,此“恪”字想必是皇帝意为规劝于他。 可惜他并没有悟到皇帝的心意,开府之后较从前更甚,甚至卖官索财。后被降为郡王,流放封地,非召不得回京。 师殷殷叹了口气,看来她还是不能一直躲在家。 其实也是,从师沅沅被设计入宫的那一刻起,她就躲不掉了。 若她当真能不顾师沅沅,那尚宫来宣令的那天,她就可以直接出京了。 云如璟吃准了留下师沅沅,便是留下师殷殷。而宫中人员复杂,有的是师沅沅应付不了的事,何愁她师殷殷不来? 次日一早,师殷殷就来接师沅沅一同入宫。 下了课之后,她也立即带着师沅沅离去,不给云如璟来找她的机会。然而刚出关雎殿不远,便看见了云如珏。 云如珏还有些意外,今日师殷殷竟然来了,不过他可不怕她,仍往这边走来。 “恪王殿下。”师殷殷就在原地一动不动,等着他过来。 师沅沅有些后怕地往她身后躲躲,跟着行礼。 “师四娘子,又见面了。”云如珏理都没理师殷殷一下,往她身后的师沅沅看去。 师殷殷往后看了眼师沅沅,侧了侧身子,将她挡住。 云如珏自然被扫了兴,他懒散地抬眼,看向师殷殷,“师二娘子这是作甚?” “小妹年幼,礼数不周,怕冲撞殿下。”师殷殷一脸不善地看着他。 “此言差矣,”云如珏居高临下睥睨着她,“前两日我与师四娘子相处甚是融洽。” “可臣女怎么瞧着,小妹与殿下,并不融洽。”师殷殷抬头与他直视,她可是当过云如珏皇嫂的人,还能怕他? 她故意顶撞,试图让云如珏把怒气对着自己,好分散他对师沅沅的注意。 “师予棠。”云如珏果然涌上怒意,重声喊着她的名字。 “五弟,”一阵清朗柔和的声音传来,打破了紧张的局势。 云如璟姗姗而来,“琼琚殿不在这个方向吧,还是说五弟来给我母妃请安?” 师殷殷难得松了口气,也没闲情听这兄弟俩叙旧,利索行过礼便带着师沅沅走了。 贤妃见师殷殷好不容易痊愈,却没再等云如璟来就先走了,便以为是自己那日说话太重,到底伤了她的心。 于是次日,贤妃将师殷殷叫来了寝殿。 “我瞧着予棠的脸色红润,身子应当是好全了吧?”贤妃一如既往柔声说道。 “谢娘娘关心,关雎殿日日送来珍贵药材,臣女的身子已经无恙了。”师殷殷回言。 贤妃微微叹了口气,“我见你昨日下了学堂,便匆匆出宫去,可是在恼我?” 师殷殷愣了一下,又笑道:“娘娘说笑了,不过此前臣女已经答应过您......” “那便还是恼我。”贤妃怅然,“有道是关心则乱,是我太过紧张璟儿的安危,才信了逾白之言。那日天孙娘娘降下福泽,我便知,到底是伤了你的心。” 师殷殷沉默片刻,道:“贤妃娘娘当真信那不知哪儿来的喜鹊?说来不怕娘娘笑话,臣女这所谓‘天选之人’,倒是觉得那来路不明的喜鹊,怪异得很。” “你所说的,我不是没有想过。”贤妃喝了口茶,迟疑道,“可是让我醒悟的并不是这喜鹊的真假,而是不论卦象、天象,皆不过操纵人心的手段罢了。” 第42章 求助青衿 “那娘娘以为,是谁在背后操纵人心?”师殷殷眯起了双眼,看着她。 贤妃顿住,狐疑地看向师殷殷,不过十七岁的孩子,怎会有如此见解? 见她久久没有回应,师殷殷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了,便收回目光。 “是臣女唐突了。臣女只是觉得,从克夫的传言到天孙娘娘降福,好似总有人在背后推动着臣女站在风口浪尖。” “可是臣女百思不得其解,”师殷殷低下头,有些委屈,“究竟是何处得罪了谁?” 见此,贤妃有些无措,不知如何开解。 师殷殷继续说道:“臣女知娘娘心中所想,说起来,前些日子的举动,是臣女......失了分寸,险些折损四殿下清誉。” “如今臣女心中,对于最近发生的事情,还有许多困惑未解。眼下与殿下避嫌,方是最稳妥的做法。” 师殷殷从贤妃殿里出来,便立即与师沅沅出宫去,但一路上却不见云如珏的身影。 青衿阁中,茶香漫漫,试图冲淡常年积累的药材味。 云如珏一脸不耐烦地喝着茶,“难得见四哥相邀。” 他本应继续去堵师沅沅的,却被云如璟喊来,自然心生不满。 云如璟微微一笑,“自从五弟开府,确实甚少相见,是我这做哥哥的怠慢了你。” “四哥今日,应当不是为了寒暄吧?”云如珏别过脸去,打理着衣裳。 “五弟是不是对师四娘子......”云如璟心照不宣看向他。 “听闻师四娘子尚未及笄,五弟若真有意,还是循序渐进得好。等来年到了年纪,再纳入府做个妾室,还是绰绰有余的。” 云如珏本以为他昨日阻拦自己,定是向着师家姐妹的,可如今听他这样说,瞬间好了脸色,给他加了杯茶。 “那四哥以为,如何循序渐进?” “五弟想见她,不一定非要在宫中。”云如璟端起茶杯饮下。 “可四哥你也见到师予棠那样,在宫中尚且如此,若在宫外,指不定如何对我蹬鼻子上脸呢!” 云如珏一想到她一个臣子之女,敢如此对自己叫嚣,便心中来气。 “你的王府,拦不下一个二品官的女儿吗?”云如璟漫不经心提点着。 “王府设宴,无邀不得入,那么她就会想办法找能压你身份之人。” 云如珏托着下颌,抿唇冥思。“她所相识之人,无非是二皇嫂、临安、八妹妹,至多,再加一个徐长皋,还有——”他看向云如璟。 “确实,”云如璟也不掩饰,“但我一定是她逼不得已的选择,而且也必须得是她最后的选择。如若她连我都找不到,你就不怕她端了你的王府?” “她敢!”云如珏冷笑,“他辅国将军又如何,我乃亲王!” “她来找我的时候,已经可以为你腾出很多时间了。”云如璟继续说道,“师四娘子毕竟是小娘子家,不可太过,还是要给她姐姐一个台阶下的。” 云如珏思索着,久久没有回话。 云如璟观望着他的脸色,别过脸轻咳两声,“咳、咳......” “这也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建议,毕竟你日日来关雎殿门口堵着,也不像话。但到底你也不小了,此事还是自己回去拿主意吧。” 此后连着两日,云如珏也没有再去堵师沅沅,师家二姐妹便以为他收了性子呢。 又到旬假,师沅沅得了空,正打算去西市添置些物件,却被告知恪王府来人,她出门便看见一辆马车和两名侍卫。 “师四娘子,恪王设宴,邀您前去。”侍卫恭敬说道。 师沅沅正要拒绝,那侍卫又说道:“此行也邀请了临安公主等人,辅国将军府也遣人去了。” 闻言,师沅沅才放下心来,于是随他去了。 藏在暗处保护师沅沅的侍卫见状,回去告知师殷殷。 “这个恪王,究竟要做什么!”师殷殷正在用膳,恼怒地摔下筷子。于是她匆匆收拾了番,直奔恪王府。 “师二娘子,请出示请帖。”恪王府的侍卫将她拦下。 师殷殷顿住,原是刻意防着她呢。 于是她去了恭国公府,却被告知徐世子去了恪王府赴宴。 她又往宫里去,直奔关雎殿,但是宫娥说两位公主一早便被恪王接去了。 师殷殷心中顿生不安,此时想必贤妃正在午憩,不敢随意打扰。 看来这云如珏是算好了时间,他把所有人都叫去了,唯独没叫她。 她料想云如珏定会将师沅沅和云怀霖等人分开,如此,她们纵然在府中,也顾不及沅沅。 她握紧了拳头,转身离去。 “殿下,师二娘子求见。” 陈郢进屋禀告,云如璟点头示意,他的茶刚好煮熟,正待来人品尝。 他看见师殷殷进来,不紧不慢地倒上一杯茶,道:“师二娘子......” 然而师殷殷一入内,便直接跪拜在他座下,俯首道:“臣女贸然来访,请求殿下相助。” 云如璟手中一顿,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果断跪求自己,看来确实是着急了。 他伸手想要拉她,“师二娘子快起来说话,不知有何事我能帮得上忙?” 师殷殷纹丝不动,继续说道:“恪王设宴,未得请帖,请四殿下带臣女入王府。” “恪王府?”云如璟尴尬地收回手,疑惑道,“既未得请帖,娘子为何想要入府?” 师殷殷迟疑片刻,指尖深深掐着手背,道:“小妹沅沅在内,臣女担心。” 她眼底冷了几分,“既是求人,臣女也不瞒殿下。” “恪王是您弟弟,他是什么样的人,您应当清楚,此前几次三番接近家妹,如今又设宴相邀却拒臣女在外。” “师二娘子是担心,五弟会对四娘子不利?”云如璟问道。 “恪王会如何,臣女不敢揣测。可是......”师殷殷咬牙切齿道,“可是家妹尚未及笄,恐......年少无知冲撞恪王,恳请殿下带臣女入府!” “想进恪王府,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云如璟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 “若你随我入内,可知他人心中作何猜想?” 师殷殷自然知道,她若仰仗他的面子,便是默认自己是他的人,实属下策。 可如今实在没有办法,她踏入青衿阁的那一刻,便下定决心了。 她缓缓直起身子,但仍低着头道:“求四殿下相助。” 然而久久不闻应答,在她正要抬头一看究竟时,眼前出现一只手。 她抬头看去,云如璟温柔地笑着,“走吧。” 她看着他的手,犹豫片刻,还是抬手拉住,借势起身。随后又立即松开,往旁边侧身,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这一次她身体没有再颤抖,似乎已经渐渐克服内心的恐惧了。 云如璟看着她这些小动作,眼中闪过一丝玩味,领着她出宫去。 第43章 王府受欺 恪王府内,师沅沅心神不宁地坐在一个不起眼的席位。 她看见了云怀霖和云温苒,然而相离甚远,且自己前方还坐着好几位贵女,根本无法让他们注意到自己。 除了这几人,师沅沅并没有找到师殷殷的踪迹,可是来接她的人分明说也邀请了师殷殷,她才明白自己中计了。 “师四娘子,恪王殿下相邀。”一个侍女走了过来。 师沅沅自然不想去,可是也不敢不去。 见她在犹豫,侍女低声威胁道:“师四娘子,殿下好意,您不会不给面子吧?” 师沅沅只好起身。 茯苓企图留下,偷偷去找云怀霖求救,但被侍女拦下一并带走了。 侍女将二人带到后院的一个亭子里,桌子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 “师四娘子。”云如珏戏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师沅沅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走上前来,扫视着这些珠宝,“也不知道你们小娘子家都喜欢些什么,这都是素日里旁人送的,或是封地进贡的,你看看可有喜欢?” 师沅沅低着头,惶恐说道:“殿下府上尽是华丽珍贵之物。” “这么说,这些你都喜欢?”云如珏随意地拿起几串珠链,又摇摇头放下。 “本来我想着,你喜欢哪件,带回去就是了。如今你说你都喜欢,那岂不是要扫空我这王府?” 突然他眼中一亮,拿起一个晶莹剔透的翠绿镯,笑道:“不过来日你进府之后,随意去库房取就是了。” 说罢他拿着玉镯向她迈上前几步。 师沅沅闻言吓得连连后退,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还好有茯苓扶住。 她双手紧张地握住,指尖将手掌掐出月牙状的痕迹。“臣女不......”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云如珏抓住了手腕。 他把她往前一拉,压着声音冷笑:“我念在你尚未及笄,多给你些时间,可你别敬酒不吃......”边说着还边把玉镯往她手上戴去。 可师沅沅惊惶未定,本能地抽回手腕。玉镯失重坠下,碎成三四块。 云如珏见状,脸色瞬间阴沉。他看了眼瑟瑟发抖的师沅沅,毫不留情地落下一巴掌。 师沅沅没有站稳,直接倒地。 如此状况,她直接吓哭了,白皙的面庞也渐渐浮上红晕。 可是还没有结束,云如珏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她。 “殿下饶命!”茯苓见状可吓得不轻,连连下跪求饶,“我家娘子不是有意冒犯......” “我能对我的孺人如何?”云如珏冷笑,又斜眼看她,“倒是你,再多说一句,我可不敢保证一会儿你的舌头还长在你嘴里。” “是臣女冒犯殿下,求您不要迁怒她。”师沅沅声音里带着哭腔,垂下眼不敢看他。 云如珏甩开她的脸,然后看了一眼那些珠宝,摆手命人收回去。 他若无其事地坐下,“你早乖乖听话,不就没那么多事了吗?” 说罢又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二人,慢悠悠道:“本王渴了。” 师沅沅闻言,只好抹了抹眼泪,强忍着委屈站起来,给他沏茶。 有云如璟在,恪王府门口的侍卫果然不再拦师殷殷,二人由侍女带领进入宴席。 “那不是四皇子吗?难得见他出宫参宴。”一个眼尖的郎君先发现了云如璟的身影。 “确实少见。不过——他旁边的那位,怎么像是师二娘子?”另一位郎君接下话来。 “那可不是师二娘子嘛!”一个娘子说道,“你们都不知道乞巧那日......” 几人的窃窃私语,自然引起了云怀霖等人的注意,他们也往前方看去。 “不过他们二人怎会一起出席呢?” “我刚到门口的时候看见师二娘子一个人,似乎是没有请帖,被拦下来了。” “那她不岂是特地搬来四皇子作势的?这四皇子也能听她的话?” “嘘,你还不知道呢?师家姐妹现在可是临安公主的伴读,四皇子和临安公主情如亲兄妹,这师二娘子指不定啊,趁着关系勾搭......” 此人越说越过火,正巧被云怀霖听个正着,她瞪过去,他便立刻住嘴了。 这些话说大声不大声,说小声也不小声,师殷殷和云如璟都能听个正着。 然而师殷殷没心思管这些,她来回环顾人群,确认没有师沅沅的踪迹,于是转头就朝后院走去。 云怀霖正要让他们二人到这边来坐,却见师殷殷转头就走,而云如璟也立即跟了过去,有些担忧地看着后院的方向。 但她又不能离席,这群人的嘴巴还得靠她来坐镇。 师殷殷根本不管恪王府里侍从侍女对她的问候,凭着此前对恪王府的记忆,直奔后院。 果真看见师沅沅和云如珏在一个亭子里,师沅沅正在为他沏茶。 云如璟默默跟在她身后,若有所思。 “恪王殿下莫不是对臣女有成见,同是师家女,怎得设宴只邀妹妹,不邀臣女这个姐姐?” 师殷殷走了上去,脸上虽笑着,但眼中似万年沉冰。 闻言,云如珏抬头看她,“师二娘子可真是恶人先告状啊,既知道没邀你,却硬闯?” 他又往后面看去,见到云如璟,笑道:“四哥难得出宫,不会特地来为师二娘子当入门令的吧?” 师沅沅低着头没说话,也不敢看师殷殷。 师殷殷察觉到她的异样,上前去拉她,正要去看她的状态时,又被云如珏喊住。 “师予棠,你不会真以为,有四哥卖你个面子,就当真能在我这恪王府无法无天、不顾礼数了吧。”云如珏极其不悦。 师殷殷才想起来自己一来便只顾着看师沅沅,没给云如珏行礼。 她翻了个白眼,转过身来行礼道:“恪王殿下贵安。” “臣女粗鄙,冲撞殿下。这就带小妹回府,不在这儿脏了您的眼。”说罢便回头,这时她终于看到了师沅沅的脸。 她愣神了片刻,迟钝地抬起手,小心翼翼抚摸泛红的脸庞。 师沅沅抓住她的手,微微摇头。 师殷殷收回手,眼中泛起杀意,缓缓回头盯着云如珏看。 云如珏正在悠闲的喝茶,忽地对上师殷殷杀气腾腾的眼神。 他皱起眉头,重重砸下茶杯,满脸不屑,挑衅地扬起嘴角,似在告诉师殷殷:是我做的,你能如何? 第44章 恪王纳妾 师殷殷握紧拳头,正要抬步,却被师沅沅拉住。她摇着头,央求道:“阿姐......别......” “我看两位娘子不太喜欢今日的宴席,让陈郢先送你们回府吧。” 云如璟话音刚落,师殷殷立即转头瞪他,眼里布满血丝,恼怒至极。 她虽不认为此宴与他有关,毕竟这兄弟二人私底下并不对付。 也并不抱怨他此刻不为自己说话,毕竟她也不想欠太多人情。 但是从源头来看,都是云如璟的错,若不是他,沅沅不会入宫,就不会被云如珏盯上。 师殷殷带走了师沅沅,云如璟在原地愣神。 方才师殷殷的眼神,他见过,就在春蒐猎场,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四哥啊,弟弟还够义气吧?可没拆穿你啊。”云如珏一扫刚刚的针锋相对的情绪,戏笑道。 “五弟今日确实有些莽撞了,不该对师四娘子动粗的。”云如璟收回心绪,在他对面坐下。 “四哥你啊,就是心肠太软了。别怪弟弟没提醒你,你若压不住这师予棠,小心日后入了府要掀翻天!” 云如珏摇着头,而后又看了一眼云如璟,心领神会地笑道:“怎么说弟弟也是比四哥先成家的,你对师二娘子什么心意,我就不戳破了。反正今日多的是人看在眼里。” 云如璟只笑了笑没说话,静静地喝茶。 马车中,师殷殷心疼地用手帕抚摸着师沅沅泛红的脸,师沅沅倒是笑着宽慰她:“阿姐,我没事。” 师殷殷皱着眉头,自责道:“对不起,是我害你身陷囹圄。” 师沅沅摇摇头,“怎能怪阿姐呢?是我太过软弱,才被欺负,叫阿姐担忧。” 师殷殷也摇着头垂下眼,眼泪止不住掉下来,哽咽道:“不是的,不是的......” 是她非要改变与云如璟的相识轨迹,才让师沅沅卷入皇宫。 也正是因为师沅沅曾经没有入过宫,所以她的每一步师殷殷都无法预测,因此更加恐慌。 可是师沅沅并不知道师殷殷什么意思,只当她是自责自己没有来早一些,于是身子往前倾去轻轻抱住她。 师殷殷便再也忍不住,眼泪汹涌而下。 这还是她醒来之后,第一次发泄情绪痛哭。 马车先去了师府送师沅沅,再回的将军府。 师殷殷下车时,陈郢看见了她刚哭完的状态,又失魂落魄地回了府。于是回去也如实告知了云如璟。 云如璟难得光明正大出宫,自然去了不染轩,故而陈郢禀明之时,傅见山也听到了。 他摇着头说道:“你说你,让你跟她坦白你不去,还非要对人家妹妹下手,如今好了,把人吓哭了吧。” 云如璟没有接话,傅见山又劝道:“那师予棠再怎么任性,也是个小娘子,比你还小两岁呢,哪禁得住你这一次两次吓唬的。” 云如璟抬眼,狐疑看他,“你最近和她走得很近吗?这么向着她。” “哪能啊,”傅见山还没领悟到他的意思,惆怅道,“自从你搞出乞巧楼之事,我就没见过她。” “呵,”云如璟轻哼,“你有时间还是多想想怎么叫师予棠乖乖听话吧,她要是配合,我还需要费这功夫对付她吗?” 傅见山无言以对,只好闭嘴。 云如琢处理完公务,便听闻恪王府的事,于是立即来找云如珏。 此时宴席已散了,二人在正堂谈话。 “我不是说了,别招惹师家姐妹吗?你今日怎么又找上那师四娘子?”云如琢开门见山问话,“还听说师二娘子找了四弟才闯进来,带走她。” “二哥——”云如珏似是小孩子般认错,又笑嘻嘻说道,“你不也说了吗,是四哥带了师予棠进来。如此,关雎殿对师家的态度,便坐实了。” “知道你还......” “可是若四哥当真娶了师予棠,二哥你不担心吗?”云如珏打断他的话,“若关雎殿得师明成相助,二哥还会觉得一个病秧子不足为惧吗?” 云如琢顿住,沉默良久,又问道:“那阿珏的想法是什么?” “若四嫂的妹妹在我府里,二哥觉得她会不会关心则乱?”云如珏一脸尽在掌握之状,“四嫂乱了,四哥又当如何?” 云如琢沉思片刻,叹了口气,“罢了,若你真想要这个师四娘子,便随你去。不过——师予棠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你当真有把握?” “这师予棠确实嚣张至极!”云如珏咬牙切齿道,“二哥说的是,有些事还得尽早定下,以免夜长梦多。” 第二日,等师沅沅从宫里回来,师澄愁眉苦脸地坐在正堂等她。 师沅沅察觉到他有事要说,便主动上前问道:“阿父可是有话要交代?” 师澄叹了口气道:“那日尚宫来传令,我便担忧你此番入宫伴读,不是什么好事......” 师沅沅听得云里雾里,“可是贤妃娘娘与您说了什么?” 师澄摇了摇头,“不是贤妃,是恪王。” 师沅沅心里一阵慌乱,愁眉连成线,“是恪王为难父亲了?” “陛下同我说,恪王有意纳你入府。”师澄看着失神的师沅沅,顿了顿,又道,“陛下同意了,说等你及笄之后再入府。” 师沅沅闻言,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师澄见状,安慰道:“阿父人微言轻,亲王要纳妾,没有办法拒绝。但是,等你二伯父从西北回来,此事还是有转机的。” 于是李筱带着师沅沅前往将军府,一进正堂,李筱便跪下,声泪俱下:“求二嫂帮帮我们家沅沅。” 崔音照连忙扶起她,“阿筱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 “二嫂,今日阿澄下朝回来,说陛下允了恪王纳沅沅。”李筱声音哽咽。 “您也知道,这恪王在京中都是什么名声,且不说委屈沅沅做妾,若当真入府,哪能有好日子过呢。” 崔音照看着旁边的师沅沅,着实心疼,便问:“那阿筱是想让我如何?” “二嫂,阿澄官位低,可二哥不一样。若此番二哥从西北立了功回来,还请帮忙向圣上求情。”李筱握住崔音照的手,含泪望着她。 “听说叔母和沅沅来了?”师殷殷本来在练剑,听到李筱母女来了,便赶了过来。 “殷殷,我正有话要问你。”崔音照喊她过来,“听说昨日恪王设宴,你与沅沅都去了,可察觉到恪王对沅沅别有用心?” 师殷殷听后一愣,她看了师沅沅一眼,又看向李筱,发现她双眼有些红肿,便皱眉问道:“可是恪王同叔母说了什么?” 第45章 兑换圣言 李筱直叹气,崔音照替她说道:“恪王要纳沅沅入府。” 师殷殷怀疑自己听错了,看向师沅沅,她愁容不展地对自己点点头。 “呵,”师殷殷气笑了,“我看他想死。” “殷殷!”崔音照呵斥,“他再如何也是亲王,此大逆不道之言切不可再说!” 她又叹了口气道:“方才我与你叔母商量过了,待你父亲携功回京,再向陛下陈情,指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可是师殷殷知道来不及的,且不说一个军功能不能比得上亲儿子在陛下心中的份量,师洵顺利回到京城最早也还要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虽师沅沅不会入府居住,但云如珏仗着这道旨意,能做的事可就太多了…… 她回到屋里,从一个紧锁的锦盒中取出一枚玉韘。 她将玉韘紧紧握在掌心,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 这是春蒐上她向圣上讨的,本想为自己做护身符,以备不时之需,看来如今不得不用了。 从这一旬开始,云怀霖学习棋艺,她的棋学先生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光禄大夫。 王大夫曾经是皇帝当太子时的少傅,可见云怀霖在皇帝心中的份量还是很足的。 因此,师殷殷希望她能带自己去见皇帝。 “你可是为了我五哥之事?”云怀霖看向师沅沅,自责道,“那日五哥说在府里设宴,便将我和小苒都接了过去。” “我并不知道师四娘子也在,直到你把她从后院带出来,我才知道。再后来便听说五哥让父皇出面纳师四娘子入府。” 她拉着师沅沅的手,“我知道五哥的为人,入他的府确实会委屈你,我去劝劝他!” “公主若能劝动,就不会不知道沅沅也被邀请过去了。”师殷殷冷笑,“您还不清楚吗?你那五哥,防的就是你。” 云怀霖知她心情不好,也不计较她的不敬,只丧气地垂下头道:“那我去求父皇……” “公主,臣女知道您是好心,可两边都是心头肉,这不是为难陛下吗?”师殷殷难得地善解人意。 “再说了,恪王日后如何看您?难免折损兄妹情谊。” 其实以云怀霖的境地,她去劝说皇帝是有胜算的,但是师殷殷想把她这条路走得更稳一点。 毕竟天子才拥有绝对的权力,皇帝悼念发妻、怜悯幼女丧母,故而多加关爱,但面子总是卖一次少一次的。 “那你又何以见得可以说动父皇?”云怀霖不解。 “臣女哪能说动陛下啊。”师殷殷故作轻松笑道,“只是此前臣女与陛下有一个约定,如今不过想兑换诺言罢了。” 云怀霖虽然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是看她这么有把握的份上,便答应引荐。 紫宸殿内,皇帝看着师家姐妹,大抵猜到因什么事而来,但仍故作疑惑问道:“这不是霖儿的两个伴读吗,怎么讨教功课,讨教到紫宸殿来了?” “父皇~”云怀霖在皇帝面前,立刻变成一副娇俏模样,“两位娘子有事同您说。” “哦?”皇帝看着二人,笑道,“说来听听。” “陛下。”师殷殷跪下,师沅沅见状也跟着跪下。 “三月中旬,臣女曾向陛下讨来一枚玉韘,您可还有印象?”说着她从暗兜里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露出一枚玉韘奉上。 “自然。”皇帝看着玉韘,面不改色道,“你救璟儿有功,朕允你一个赏赐。说吧,这是看上什么好东西了?” “陛下,今日臣女想替家妹求一道恩典。”师殷殷仍俯首,“家妹近日得恪王殿下青睐,然其才疏学浅、人卑福薄,无敢攀附皇室,请您收回旨意!” 皇帝听后,没有立即回应,而是若有所思看着师殷殷。 云怀霖小心翼翼瞧着他,催促道:“父皇可是觉得不妥?” 此言一出,皇帝看向她。 云怀霖被他看得有些胆颤,乖乖垂下眼站好。 皇帝意味深长笑着,又看向师沅沅,“师四娘子,这单单是你姐姐的意思,还是说,也是你的意思?” “回陛下,”初次面圣,甚是紧张,故而师沅沅声音有些颤抖,“臣、臣女粗鄙,不敢高攀恪王殿下。” 皇帝又问师殷殷:“师二娘子,你可想好了。此物乃朕赏你,你确定要用来替他人求情?” “是。”师殷殷微微抬起头,捧着锦盒的双手无比坚定,毫不动摇。 “于臣女而言,家人便是世上最珍贵之宝物,今日向陛下兑换珍宝,请您应允。” “哈哈,好。”皇帝示意中官将锦盒取来,“朕允了。” 听此一言,三人总算松了口气,这场闹剧也算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她们走后,皇帝盯着这玉韘沉思,中官叹道:“这师二娘子也算有情有义之人了。” “可不只是有情有义,这小娘子有趣得很呢!”皇帝拿起玉韘,轻轻一笑。 “那日她拒绝了朕的赏赐,讨了个信物,朕就觉得奇怪。可惜啊,出了珏儿纳妾这个意外,不然朕还挺好奇,她以后想怎么用这枚玉韘。” 云如璟照常从弘文馆回到青衿阁,一边布着棋盘,一边吩咐陈郢:“上次谁把师予棠带过来的,再让她把人带来。” 陈郢踌躇着不动,云如璟纳闷道:“你带来的?” “师二娘子自己来的。”陈郢淡淡地回道。 “什么叫自己来的?”云如璟立马察觉到不对劲。 “那日我见师二娘子一个人过来,便去查了谁给她带的路。”陈郢回话。 “他们说师二娘子在关雎殿外听到两位公主已经出宫后,是直奔青衿阁的,路上没有找人问话。” 云如璟捏着一枚黑棋,沉思了许久,才在棋盘中间落下一子。 他倒想起来了,这师予棠对恪王府,也“熟悉”得很呢。 沉默良久,传来云如璟平淡的声音。“你亲自去请。” 陈郢犹豫着:“若她不来……”这么些天了,他也知道师殷殷不怎么给他主子好脸色看的。 “见你如见我,”云如璟重新收拾棋盘,又将棋盒对调,“她那么聪明,不会不来。” 第46章 青衿对弈 果然,师殷殷一见陈郢,便跟了过来。一路上,她心事重重。 现在没有了玉韘,若云如璟又向皇帝求娶,那她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她真是纳了闷了,就算云如璟还没有开府,当真一点政事都不问吗?不去经营朝野,为了所谓的兵权,天天算计她一个女子。 关键是他张口闭口兵权,也没见最后善待白虎军啊! 到了青衿阁,云如璟已经为她沏好了茶,“听闻最近怀霖在学棋课,师二娘子不若同我对弈两局?” “臣女不擅博弈。”师殷殷没有坐下,余光瞥见云如璟从她这拿回来的琴。 “之前学琴,你说不擅弹琴。现在学棋,你又说不擅博弈。”云如璟虽笑着,但语气已然没有以前那么温和了。 他手中拿着棋盒,盯着师殷殷看,“可听说师二娘子还是向阿霖自荐在先,倒不知娘子是真的都不会,还是只在我面前不会。” 师殷殷还以为云如璟的忍耐是无限度的呢,原来也会被她气到快装不下去啊。 “殿下不信,那臣女与您对两局便是。”她淡淡地说道,坐下来看了眼桌上的黑棋。 倒是很久没见过云如璟执白子了。 依稀记得,刚成婚的时候他教自己下棋,便如同现在一般,他执白子。后来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转而用黑棋。 现在想来,也许一开始,他就是拿黑棋的。 毕竟,猎人都是习惯先下手为强的。 【书房之中,师殷殷看着眼前焦灼的棋局,黛眉紧蹙,咬唇冥思。 她每一步都是跟着云如璟走的,他下在哪,她就跟着下在对称的位置上,怎么到头来还是少他棋子? 云如璟看着她迷茫的模样,轻声笑道:“你学我,是赢不了的,毕竟我始终快你一步。”说罢又吃了她两颗棋子。 “哎呀不和你下了。”师殷殷将手中的白子扔回棋盒,往后一靠,嗔道,“围也围不住,追又追不平。” “殷殷,来。”云如璟朝她伸着手,眼中和煦不断,“我教你如何破局。” 师殷殷走了过去,坐在他身侧。 云如璟揽住她的腰,将黑棋塞在她的手里,抬着她的手落下一子。 师殷殷不解:“既是破局,为何我执黑子?” 云如璟将下颌搭在她的肩膀上,先让她下了一步白子,然后又拿起一颗黑棋放在她的手中。 “既要破局,需先知道对手会落在哪一步。”】 青衿阁的龙涎香很浓,但掩不住更浓的药味。 师殷殷喝过一盏茶,在空荡荡的棋盘正中央落下一枚黑棋。 此时的云如璟,棋风温和被动,不露锋芒,让师殷殷很不习惯。 【“为何黑子不落在此处?”师殷殷将他刚放下的黑棋移到另一个交点,“若在此处,白子可一举拿下。” “蝼蚁可轻易摧毁,可殷殷,”云如璟拿回那颗黑棋,重新落在方才的位置,“你要对战的是将军。”】 有徐万鹤之言在先,若随意而下,定叫人以为是刻意之举,故而师殷殷化先手为被动,甘作“蝼蚁”。 几个来回下来,师殷殷节节败退。 “臣女说了,不善博弈。”师殷殷垂着眼,故作失落。 “无妨。”云如璟看得出来她在深思熟虑后,很精准地走了一步错棋。 他没有戳穿,“来日方才,师二娘子天资聪颖,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学会。” 师殷殷扯了扯嘴角,“借您吉言。不过,殿下将臣女带来,只为了下棋吗?” “不可吗?”云如璟反问,“师二娘子遣人候在弘文馆门口,不也是只为了学琴吗?” 师殷殷手中一顿,他这是在讽刺自己借他做局设计贤妃吗?可真是小心眼。 见她不作声,云如璟又道:“上次师二娘子来得匆忙,还没时间好好看看我这青衿阁吧?你觉得,此处方位、陈设如何?” 师殷殷抬头看他,这没来由的,问这作甚?但还是环顾了一下四周。 “此地甚是幽静,却并不偏僻,想必殿下在楼上,还能看见天枢池。陈设算是雅致至极,倒是很适合殿下——”她顿了一下,笑道,“修身养性。” “娘子若喜欢此处,日后可以常来。”云如璟说道。 师殷殷心道,大可不必。 云如璟又轻飘飘说道:“那日在恪王府,我劝过五弟,却不承想他会向父皇要人。” “听怀霖说娘子以玉韘换下师四娘子的孺人之位,想来当初春蒐问赏,娘子要这玉韘应当别有用处。” “娘子应该告知我的,若我去向父皇陈情,你也不必……” “殿下,”师殷殷也算是脾气好的了,能听他讲那么多废话才打断,“殿下带臣女入府,臣女已是感激不尽,断不敢再叨扰殿下。” “师二娘子与我之间,不必如此拘礼,”云如璟为她添了杯茶,“说起来娘子于我有救命之……” “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那臣女心中也就没有负担了。”她坦然说道,“我们两清了。” 但她知道,两清不了。 云如璟看着她,半晌,才轻轻一笑,“也好,本来也是小事,师二娘子日后不必放在心上。” 无所谓,你说两清就两清? 师殷殷垂眼望着已输的棋局,没来由地说了一句:“近来臣女有一事不解,想请教殿下。” “娘子请讲。”云如璟说道,又收拾着残局。 “臣女在书上见闻,有一飞禽日出而动,日落而归。” 师殷殷抬起眼帘,直勾勾盯着他,“若有一日,夜色茫茫还盘旋于天地,又是为何?” 云如璟的手一顿,但很快又继续拾捡着棋子,不动声色道:“天地万物皆有灵性,有时能感应凡人所不能见之兆,亦不稀奇。” “但愿不是装神弄鬼便好。”师殷殷捡起两枚黑棋,摊在手心。 “鬼神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云如璟取过她掌心的黑棋,“人心无愧便好。” 师殷殷眉梢微微上挑,收回了手,起身道:“时辰不早了,臣女该回府了。” “好。”云如璟也跟着起身,“陈郢,你护送两位娘子回府。” 师殷殷一出门,他便登上二楼,看向花团锦簇的天枢池,以及师殷殷逐渐远去的身影,手中还把玩着一枚白子。 师殷殷,玉韘已用,下一步你又该棋落何处呢? 第47章 各怀鬼胎 随后几日,云如璟都相邀,师殷殷亦有拒绝的时候,但耐不住他天天折磨人,于是她心中烦闷,突然想起了长明楼。 她也算是知道此地为何如此吸引人了。 人世艰苦、人心难测,倒不如笙歌曼舞、醉里寻梦。 “这不是师小郎君吗?” 师殷殷闻声回头,傅见山没有半点客气之意,直接在她的雅座坐下。 她今日仍一副男子打扮,也并不是想凭这一身衣服就假扮男子,而是此处有很多她认识的贵族子弟,还是不要打草惊蛇,耽误人家议事。 “我还以为,傅郎君从此不愿再见我呢。”师殷殷喝了些酒,加之室内有些许闷气,脸颊泛起红晕。 傅见山只一眼便匆匆转过头去,道:“确实与你脱不了干系,不过看在你赔的那些礼的份上,便不同你计较了。” 师殷殷见他这样,给他倒了一杯酒,笑道:“将军府的好东西多了去了,不若你上我们家当个东床快婿。想必你们与佛门不同,没有什么戒与不……” 傅见山听言跳了起来,“你……”他看了看周围,又俯下身子低声说道,“师予棠你脑子没被乞巧楼那喜鹊啄傻吧?” 师殷殷挑眉,笑盈盈看着他,“我师殷殷钱、权、貌皆俱全,你有何不满?” 他食指搭在嘴边,作出噤声的动作。 “师二娘子,您小声点行吗?我看你还真是不胜酒力,怎么今日没带你那天天佩个剑瞎晃悠的妹妹来?赶紧让她把你送回去吧!”说罢他赶紧溜走了。 他走到楼梯处,确认师殷殷没有再看他,于是转身向三楼走去。又唤来伙计,让他好好照看着师殷殷,别喝多了出了什么事。 见他狼狈逃离,师殷殷也没多大反应,继续烦躁地喝酒,看一楼高台处的小娘子唱曲跳舞。 她并不是跟傅见山开玩笑,她确实想找一个靠得住的人合作“成婚”,最好是大张旗鼓、昭告天下定个婚约,怎么天子还能帮他抢婚不成? 可是这时间又紧张,上哪找个肯配合自己的呢? 正惆怅着,突然眼前一亮,她的目光跟随一袭鹅黄色的衣裳,定格在二楼的一处名叫“湘君”的雅间。 “舅舅。”青衿阁迎来一位常客,云如璟起身恭迎。 虽为长辈,但君臣有别,秦术还是恭敬给云如璟行了个礼。“还有两月,殿下就要开府了,相关事宜可都准备妥当了?” “有舅舅帮忙着照看,已经办置得差不多了。咳咳……”云如璟难掩病容,止不住咳嗽。 秦术见状,上前帮他轻轻拍着后背顺气。“你如今仍住在宫中,对宫外之事力不从心,有何事尽管交待两个表兄弟去办,切勿太过操劳。” “有劳舅舅了。”云如璟喝了口茶,稍微舒缓了些。 秦术看了眼桌上的棋盘,试探问道:“听说,殿下近来喜欢与师二娘子切磋棋艺?” 云如璟亦看了一眼棋盘,微微一笑,“咳……确有其事,不过也算不上切磋,师二娘子落子甚是随意,我与她不过下着打发时间。” “想来殿下开府,也该着眼于婚事了。”秦术为他添茶,“殿下这是心中有人选了?” “舅舅不是一直教导我,凡人在世,皆要有所用吗?”云如璟轻声说道,“咳、咳……舅舅以为,白虎军如何?” 秦术一愣,抬头看去,仍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他深深一笑,“既然殿下心中有主意,那便去做吧。” “不过,即便他日将白虎军纳入麾下,秦家,也永远是殿下的后盾。”说罢,他又拍了拍云如璟的肩膀。 秦术回府之后,与夫人方氏说起此事,摇着头叹道:“我这外甥,身子骨不怎好,野心倒是不小。” “你没同他讲我们筝儿?”方氏皱着眉头道。 “这如何讲?”秦术看向她,“筝儿现在才十四,我本来想着,再过两年等我帮他经营好朝中局势,筝儿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届时水到渠成。” 他喝着茶,眼中晦暗不明,“可我没想到,他一出口,便是白虎军。” “也是,说到底毕竟是龙子,早已不是躲在关雎殿不敢见人的小皇子了。” “若他当真娶了师家娘子,那我们筝儿如何?”方氏急道,“你是要让她做续配,还是做你那好外甥的妾室?” “妇人之仁!”秦术呵斥道,“等四皇子入主东宫,什么续不续、妾不妾的,纵她师家想做储妃,也得有那个能耐坐得稳!” 屋外,一袭浅蓝色衣裙驻足片刻,便转身离去,留下淡淡的衣香。 这日师氏姐妹二人如往常般从宫里出门,却见丹凤门外站着柳青禾。 她一袭紫檀色广袖襦裙,追云髻上簪着鎏金花树钗,立在初秋的风中,似一株摇曳的紫薇。 “见过荣王妃。”二人上前行礼。 “近日荣王寻了几株双色木芙蓉,我想着请师二娘子一同观赏。”柳青禾盈盈笑道。 师殷殷眉心微动,与师沅沅对视了一眼。 柳青禾见状,自责道:“是我怠慢了,师四娘子若是无事,也一并到王府做客吧?” “王妃是特意在此等候臣女吗?”师殷殷没让师沅沅回话,抢先问她。 “是也不是。”柳青禾道,“我才从琼琚殿出来,便见将军府的马车在此。想来这个时辰两位娘子也该出宫了,便多等了会儿。” “上次在合虚宫,我待娘子乃肺腑之言。”柳青禾说着便上前去拉师殷殷的手。 “回京之后一直未见将军府来帖,想来娘子家冒犯来访确实不太妥当,我便亲自来邀。” 师殷殷也没躲,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 她毕竟是王妃,哪能这么容易与之翻脸的呢? “如此盛情,自是难却。”师殷殷笑着,又看了一眼师沅沅,“只是家妹今日在关雎殿便有些不适,还请让她回府歇息。” “那师四娘子快些回去歇息吧。”柳青禾一副担忧模样。 “还请王妃稍候,臣女先送妹妹上马车。”师殷殷颔首,便扶着师沅沅往马车去。 路上她又低声嘱咐,“荣王府不可结交,我随她去,你不必担心。” 第48章 应邀赏花 荣王府的后院,摆着十数株木芙蓉。 所谓双色,不过是重瓣导致,内瓣是寻常是粉色,然而外瓣竟是浅黄色,如此确实有些稀奇。 “不知何人栽培,竟比牡丹还胜一筹!”师殷殷由衷赞赏。 “是荣王请了青州的花匠,前两天才运送过来的。”柳青禾煮好了茶,为她斟上。 师殷殷双手接过茶盏,“荣王待王妃之情谊,当真羡煞旁人。” 闻言,柳青禾有些羞怯地垂下眼,抿唇轻笑,“师二娘子还是莫打趣我了。” 她话锋一转,又道:“师二娘子仙姿玉貌、秀外慧中,又得天孙娘娘眷顾,他日定有一段好姻缘。” 师殷殷正饮茶,脸上一僵,缓缓放下杯子。 又是天孙,天孙娘娘若当真显灵,知她被这般消遣,不知可会严惩恶人? 柳青禾见她不知神游何处,便给她添上茶,说道:“虽说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可到底是自己过日子。若师二娘子有中意之人,我也愿意当个说客。” “当然,也需探查一番家底,毕竟不能叫娘子委屈不是?” “谢王妃好意,可惜臣女并没有倾慕的郎君。”师殷殷抬眼看她,“不知王妃心中有何人选可供臣女考量?” 柳青禾认真思考片刻,道:“不论是师将军的威名,亦或是师二娘子的风华,定是要人中龙凤方可为良配。” “只是皇亲国戚中适龄的未婚男子确实不多,但若真要挑挑,也是有合适的人选的,不过——” 她有些为难地说着:“近来娘子似乎与四弟走得很近,还一同赴宴......故而我才想问问娘子是如何想的?” 原是来说媒的,一同赴宴还不是你们逼的吗? 师殷殷心下嗤笑,她师家与云如璟结亲,对荣王有何好处?还是说他们吃准了她好拿捏? 如此,若她处处与之作对,他们会不会想办法推另一个听话之人过去? “王妃提醒得是,是臣女年幼无知,失了分寸。”她索性顺着柳青禾的话说,“日后臣女讨教时,一定注意与四殿下保持距离。” 柳青禾一时无言,没想到师殷殷竟然会撇清与云如璟的关系。 她只好道:“师二娘子不要误会,我无意于干涉娘子,只愿娘子看清自己的心意才好。” “多谢王妃……” “哇哦——哇哇——” 一阵孩童啼哭声响破云霄,一个侍女匆匆跑来,“王妃,郡主醒了。” 荣王夫妻二人恩爱有加,婚后不到两年便得一女,名唤云清婉。 柳青禾遂往自己院中看去。 师殷殷行礼道:“郡主尚年幼,离不开娘亲,王妃快些去陪她吧。” “如此,小椿替我送送娘子吧。”柳青禾看上去是真的担心了,也不再同她客套。 师殷殷一走,柳青禾便往院子走去,却见云如琢抱着孩子出来,身后还跟着常招。 小郡主已经收回哭声,一副刚睡醒的懵懂模样,瞪着大大的眼睛看向云如琢“咯咯”笑,眼角还挂着泪珠。 云如琢一手抱着她,一手拿了串珠玉逗她,眼中满是温柔。 “殿下,舅舅。”柳青禾上前去。 “嗯。”常招应了一声,问道,“那师家娘子已经走了吧?” “是,”柳青禾有些失落,“未能再多试探她与四皇子的事。” “无妨。”云如琢走入亭中坐下,仍抱着孩子,“既然婉儿醒了,家中也不宜有客。” 常招也逗了逗小郡主,可双目如潭,深不可测。 “原本以为,这师娘子若当真与四皇子情投意合,入了他的府,再叫青禾与之交好,便可掌握四皇子的动向。现在看来,这师娘子的心未必在他身上啊。” “舅舅,其实我有一事不解。”柳青禾为他倒了杯茶,“师家手握白虎军,若两家结亲,就算四皇子病弱,也当真不足为惧吗?” 云如琢抬眼,与常招对视一番,又看向她,“禾儿以为,师氏较之苏氏如何?” 柳青禾沉思片刻,回道:“师将军虽战功赫赫,但不过白手起家,自然不及宣平侯府两代为将,将近百年世家。” “近百年将门,如今朝中只剩一个四品司业,那毫无根基的白丁将军,又有何惧?”他似笑非笑,语气透着一丝不屑。 秋风瑟瑟,银铃铛铛。沉香袅袅,青幔晃晃。小楼遥望昆仑山。 碧云织裙,雀羽做冠。黛螺描眉,朱脂点唇。伊人对镜贴花黄。 一道人影落下,铜鉴中的面容黯淡了几分。 女子将耳钩戴好,缓缓抬头,不动声色地看着倚在窗边的不速之客。 “泠姬娘子,贸然来访,请你见......” “来人......” 师殷殷嘴边的笑意一滞,如一阵风般闪到她面前,用手捂住她的嘴。 “我非歹人,不会伤你,娘子莫声张。” 泠姬打量了她一番,凤眼潋滟,微微点着头。 师殷殷便将手拿开,继续说道:“贸然来访,想请娘子帮......” “有刺......” 师殷殷封住她的穴,再一次说道:“贸然来访,想请娘子帮忙引荐徐世子。” 她连续蹲守几日,才确认了徐万鹤每次都只去二楼那一间特定的屋子,而且每次这泠姬都会抱着琵琶进去。 虽然泠姬一直戴着面纱,但她看久了还是能认出来的。 泠姬闻言,不知其意地望着她。 “娘子若答应不再喊人,好好与我聊聊,我便解开穴。” 毕竟有求于人,师殷殷还是知道适可而止的,更何况私闯人家闺房本就不对。 泠姬无法动弹,便眨巴眨巴着眼睛。 等师殷殷将她的穴位解开后,她有些怒意说道:“世子就在二楼的雅间,娘子既能爬我的窗,可不如直接翻下去?” “世子多聪明呀,那间屋子外头临街,这大白日的哪有人敢翻他的窗。”师殷殷笑道。 泠姬又问:“那为何不去恭国公府?” “若递拜帖,人尽皆知。若翻墙......”师殷殷倒认真思考起来了,“被抓的风险太大。” 泠姬嘴角明显抽动了一下,“那你翻我墙便有理吗?” 师殷殷忙道:“自然是无礼的,只是我不知娘子喜好什么,才未带薄礼,下次......” “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知你与徐世子有何恩怨。”泠姬转过脸不再看她,为自己戴完另一只耳钩。 “我在此处谋生,而世子是我的贵客,断没有出卖上宾、自砸招牌的道理,娘子还是请回吧。” 第49章 长明谈判 师殷殷有些不耐烦地用指尖叩着桌面,在寂静的屋中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泠姬停下手中动作,警惕地回头看她。 “徐长皋如今确实是你的贵客,那以后呢?”师殷殷收回刚刚一副和善的模样,眼中晦暗不明。 “以你与他的交情,应当知道裕和长公主最近在忙活什么事吧?” “不知道也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她走到泠姬身边,拿起妆奁上的一支珠花发簪,“皇家乞巧游园会,长公主赠礼楚泓仪。” “现在徐长皋尚无内室,徐家自然可以不顾。但日后两家礼成,他若还来——” 师殷殷将珠花簪在她的发上,“纵使清白,可徐、楚两家当真会容你?” 铜鉴中映出师殷殷的面容,正色肃然,双目凛凛。 “你威胁我?”泠姬盯着镜中的师殷殷,丝毫不惧,“你是楚家的人?” “非也。”师殷殷俯低身子,轻声道,“我不过想帮他解决一下楚家之事,顺便谈一笔生意。” 她语气软了几分,“娘子现在帮我,他日若长公主或楚家当真为难于你,我自不会袖手旁观。” 泠姬沉默片刻,侧脸看她,“我如何信你?” 师殷殷取下腰间玉佩,“若届时我不出面,你可呈出此物,他们自然会上门找我。” 泠姬将玉佩掂量了番,收于掌中。“你想如何见他?” “要么我换上你的衣裙前去,要么我们就在这等到他不耐烦了亲自过来。”师殷殷见说服成功,总算松了口气。 她走回桌前倒了杯茶,给泠姬端来。 “我的身份不便暴露,所行目的也恐被有心之人知晓,故而此番确实鬼祟了些,给娘子赔不是。” 泠姬将玉置于妆奁底层的暗柜中,又走到衣橱取出一件罗裙放在桌上。 “世子乃正人君子,即便我不去,他也不会——”泠姬瞟了她一眼,“闯入我房内。” 师殷殷也不恼,她拿起衣裙,笑道:“还要劳烦姐姐替我梳妆。” “泠姬今日怎的如此墨迹?”“湘君”屋内,徐万鹤烦躁地喝着酒,命侍从前去催促。 然侍从刚出门便折返,“世子,泠姬娘子来了。” 徐万鹤垂着眼,只看见来人下半身的裙子,抬手一挥,让侍从下去,又给自己斟了杯酒,语气甚是怅然。 “今日来首《平调子》吧。” 徐万鹤见此人径自走向自己,才觉得不对劲,抬头看见她穿戴着泠姬的衣裙、面纱,梳着和泠姬一样的发髻,又抱着泠姬的琵琶,眼中渐渐浮上一丝寒意。 他饮尽杯中酒,猛地将空杯掷出。 她侧身轻松躲过来袭的酒杯,与他四目相对。 他又抄起桌上的空盘,正要甩出,便幽幽传来师殷殷的声音。 “世子如此暴躁做甚?我可未动泠姬姐姐分毫。” 徐万鹤手中一顿,放下空盘,语气中带着一些不确定,“师......予棠?” 师殷殷将琵琶放置在架子上,取下面纱,坐在他的对面。“徐世子,好久不见。” 徐万鹤上下打量着她这一副模样,失声哑笑,随后又给自己斟了杯酒。 “既没动她,那你又是如何说服的?” “我爬了她的窗,跟她分析了一下利弊。”师殷殷理直气壮。 “噗——”徐万鹤没忍住喷了出来,“咳咳......” 他赶忙拿起手帕擦拭嘴角,瞪了她一眼,“师将军就是这样教女儿的?光天化日,强闯民宅。” “这儿也算不上民宅吧。”师殷殷取来茶杯,给他倒了杯水,“再说了,我们习武之人,确实要不拘小节一些。” “呵,”徐万鹤气笑了,“你能跟泠姬分析什么利弊?” “这不是世子好事将近,我也担心这么个美人儿,要是被长辈找麻烦,可就不好了。”师殷殷回以莞尔一笑。 徐万鹤神情复杂看了她一眼,“你不会以为,她是我的外......” 师殷殷也狐疑看着他,“这还用我以为吗?” 屋内陷入沉默,良久,徐万鹤才吊儿郎当来一句,“我倒是想,你去帮我说道说道?” “......”师殷殷嘴角一抽,难怪刚刚泠姬那么淡定,“原是人家根本看不上你。” “切。”徐万鹤不再理会她,又自顾自喝起酒来。 “其实你二人是何关系与我无关,那本来只是想请她帮忙的借口罢了。”师殷殷取来一个空酒杯,给自己斟满。 “帮什么忙,要把你打扮成这样?”徐万鹤懒懒斜视她一眼,“这长明楼也没说不接待女客,你这么心虚作甚?” “这便要说回我来找世子的目的了。”师殷殷端起酒杯,向他一敬,“我想同世子做一笔生意。” 徐万鹤无心听她多言,随口敷衍几字。“说来听听。” 师殷殷瞧了眼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道:“我可替世子跑一趟楚府,解尔心中忧。” “你去楚府?”徐万鹤挑眉,眼底飞速掠过一丝黯淡,“你凭什么以为此乃我忧?我早知她楚氏算计我,若我当真不肯,这婚事如何能成?” “对啊,我也很纳闷。”师殷殷环手看他,“我提醒过你了,你为何还让长公主选她?” 她可不认为徐万鹤是愿意吃亏的人,前世他在不知情下娶了楚可盈,婚后知晓致二人貌合神离的可能性更大。 如今他提前得知,又为何还默认这门婚事? “你不会......”师殷殷摁捺不住好奇的心,“你不会就喜欢这种类型的小娘子吧?” 可若是徐万鹤容忍楚可盈耍心机的行为,楚可盈又怎会抑郁呢? 见徐万鹤一直低头不说话,师殷殷小心试探:“其实楚家娘子样貌、学识在京中也是佼佼者,这品行......” 师殷殷的目的不是为了拆散他们,她是想着替二人解开心结,至于结果如何,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如此徐万鹤感激她,就可用此为筹码让他帮自己。 于是师殷殷又替楚可盈找补:“许是楚娘子确实早对世子暗生情愫,刻意落水不是为了攀附,只想吸引世......” “你到底想干什么?”徐万鹤打断她的话,语气带着强烈的不善,眼中锋芒锐利。 “我说了,想跟世子做笔生意。”师殷殷耐着性子跟他解释,“我有个忙想让世子帮,所以想先帮世子一个忙。” “可我思来想去,世子乃皇亲贵胄,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让我帮得上忙的。所以想来碰碰运气,说不定当真需要我替二位当个说客呢?” 第50章 达成合作 徐万鹤冷笑,“怎么,你还能搅黄这门亲事不成?” “那哪能啊,我也不知道世子心中所想为何,若是想成这婚,那我自然不能搅了您的好事。” 师殷殷说道:“若世子不想,那只能说明您无法反抗长公主的安排,如此,我更不能不自量力。” “那你去楚府有什么用?”徐万鹤似被戳穿了一般,有些不自在地撇过脸。 “世子就不好奇怪,楚泓仪落水的真实原因和目的吗?”师殷殷往前倾了倾身子,压下声音。 “推她落水的侍女完好无损地待在楚府,所以你我都认为是她本人的授意。” “万一,她也是受害者呢?” 师殷殷的声音很轻,却重重落在他的心上,他皱着眉头,有些不屑,“何以见得?” “游园会上,她接过长公主的赏赐,可是看上去一点都不开心呢。”师殷殷意味深长地笑着。 徐万鹤噤言,半晌,又问一句:“你想要什么?” “我若替世子化解这姻缘之劫,世子不得也送我一段姻缘吗?”她又为徐万鹤添上一杯酒。 徐万鹤不解地看向她,没说话。 师殷殷又继续说道:“我想让世子帮我留意一下,京中子弟哪些可为良配。门第可放宽些,重要是君子。” 徐万鹤更疑惑了,“你确实及笄已久了,可若要寻夫婿,也该长辈出面,问我作甚?” “家父长年征战,家母又深居宅内,哪有世子您对同龄男子了解得多呀!”师殷殷又开始忽悠他。 徐万鹤狐疑地打量着她,显然不是很信,突然想起什么,也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这倒有一人,门第无需担心,为人绝对是君子。” “何人?”师殷殷眼中一亮。 “我那即将开府的表弟,”徐万鹤笑道,“四皇子。” 他可没少听说师殷殷三天两头往青衿阁跑的事,自然也和其他人一样好奇。 师殷殷笑意凝滞在嘴边。 还君子?说他是竖子都算抬举了! “四殿下身份尊贵,我自不敢高攀。”师殷殷忍着怒意恭维道,“还望世子多帮我留意世家子弟。” “可你与他不是......”徐万鹤还是很好奇二人关系。 “我都没刨根你与泠姬的事,你就别问了吧。”师殷殷实在挂不住脸了,声音有些急躁。 徐万鹤失语,似是领悟了什么,“所以你这般躲躲藏藏来找我,不会是担心被他知晓你问我要郎婿吧?” 师殷殷意识到他可能是误会了,于是故作悲恸,“我与四殿下不合适,日后也会注意往来分寸。” 随后她又沉声说道:“我家祖上是经商的,故而也略懂一些行商之道。既是做买卖,那还请世子遵守道义,今日唯有你知我知。” 徐万鹤端起她为自己斟的酒,“成交。” 二人举杯,双双饮尽杯中酒,也意味着这笔“生意”谈下了。 可徐万鹤还想着为自己这个表弟美言两句:“其实知衍为人还是挺好的,你若当真是与他有误会争执,不妨坐下好好......” 师殷殷觉得聒噪极了,于是戴上面纱,“楚府不是那么好进的,我还得回去从长计议。” 她又去架子上拿回琵琶,“也请世子抓紧时间替我物色。” 看着师殷殷走后,徐万鹤摇着头叹气,现在的小娘子怎么一个个都叫人摸不着头脑? 云如璟仍坚持不懈让陈郢每日去请师殷殷,可这回师殷殷没去,她让陈郢带一句回去。 “前几日荣王妃相邀,与我说了好些话,我才恍悟这些时日的叨扰,险些扰了四殿下清誉。有劳陈护卫替我向殿下致歉。” 此话传到青衿阁,陈郢问道:“可要派人暗中探查二人往来?” 云如璟头也没抬,漫不经心说道:“她疑心重,别派人跟着,让傅见山去。” 师殷殷没有什么正经由头拜访楚府,思来想去,便递了帖子请楚可盈来归尘居体验一番曲水流觞。 听闻自乞巧游园得长公主青睐之后,徐楚两家走动密切。 又从徐万鹤的态度来看,这亲事应当是已经定下来了,而恭国公府这位未来的世子妃,却不见有任何得意之势。 她一袭青衣,坐在溪边的席位上,微黄的落叶铺在裙边,她似是融于这一场秋风之中。 “不知此地的茶点、琴曲,可还称楚娘子心意?”师殷殷问道。 “都挺好的,”楚可盈微微一笑,“从前去的曲水流觞,皆是赴宴应酬。像这般静心听琴的流觞,倒是第一次来。” 师殷殷又道:“本来想请楚娘子去听书的,可又不知下次再见会是何时。如今将近仲秋,这溪边清冷,再过些时日便不适合饮这流觞了。” “还是师二娘子考虑周全。”楚可盈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异光,“师二娘子......常去听书吗?” 师殷殷没听出来她是何意,答道:“闲来无事便喜欢去听,西市有家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弹拉吹唱皆不在话下,他口中的人物那叫一个活龙活现!” 她讲得眉飞色舞,楚可盈听后满是期待,却在二人对视一眼后,又垂下了眼。 “楚娘子未曾听过说书?”师殷殷疑惑。 楚可盈沉默不语,良久,才回了一句:“确实鲜少出入市井。” 闻言,师殷殷倒是想起来了,确实不怎么在两市内见过或者听闻过楚可盈此人,哪像余敏天天在大街上和她叫嚣。 “娘子尚未出阁,鲜少出门也是正常的,比不了我自幼在军营随性惯了。” 她又话锋一转,提起此行重点,“他日结了良缘,再瞧京城之繁华也不迟。” “你我同为闺阁女子,师二娘子还是莫打趣了。”楚可盈平静地说着,桌下的双手却紧抓衣裙。 “瞧我,素日放纵惯了,口无遮拦的,楚娘子别放心上。”师殷殷给她添上一杯茶,“我给娘子讲一个昨日从说书先生那听来的轶事吧?” 楚可盈侧脸看她,看上去还挺是期待的。 “话说江南小城,有一户人家,生了个女儿,那是貌美如花、知书达理。” “眼见到了及笄之年,父母让她多出门走动,看看能不能遇见个合眼缘的郎君。” “于是这小娘子带着家婢上街去,然而江南水乡,自是江河纵横。只听‘扑通’一声,小娘子竟掉水里去了!” “她霎时回身望去,你猜怎么着?” 师殷殷笑吟吟地看向楚可盈,发现她端着茶杯的手有些颤抖,但仍装作镇定问道:“怎么着?” 第51章 说本好书 “她竟看见推自己下水之人乃贴身家婢!” “咚——” 随着师殷殷话落,楚可盈手中的杯子也跌落在桌子上,惯性滚了几圈停在桌边,幸而杯中无茶。 “楚娘子,你没事吧?”师殷殷看着惊惶无措的楚可盈,连忙关心,“可有烫着?” “我没事,”楚可盈强行克制自己的情绪,仍看着师殷殷问道,“此家婢为何要弑主?” “尚还未知,”师殷殷抱憾摇头,“昨日先生说到此处便停下了。” 她又拉着楚可盈的手,“不过幸好先生今日休息,不若明日娘子与我同去,再听后话?” 她说得头头是道,让楚可盈虽有怀疑,却也无法明面质疑。 “如此,那明日我若得空,便请娘子吃茶。”楚可盈也算默认明天还同她一起出来了。 “那我便恭候娘子请帖了。”师殷殷笑着,又皱眉问道,“楚娘子,你说这江南的小娘子落水之后,当如何上岸?” “既是江南人,应是会识水性,大抵能自行化解险境。”楚可盈语气总算缓和了些。 “要不说楚娘子没听过这说书呢!”师殷殷打趣道,“若是如此,这书便没意思了!” 她压低着声音,“要我说啊,应当天降一位俊俏郎君!舍身相救,与这小娘子一见钟......” 楚可盈猛地站起来,脸上再次失控。 师殷殷也慢悠悠站了起来,安慰道:“楚娘子今日可是不适?” 楚可盈紧张得不断吞着涎水,待稍微平复了心情,才道:“师二娘子见笑了,许是着了风有些头疼,先告辞了。” 楚可盈急匆匆走了,师殷殷又坐回席位上。 她看着小溪上不断流过的茶点发呆,良久,甚觉无趣,也回去了。 次日,楚可盈果真递了请帖,相约二楼雅座。 “接上回说到,这前朝司马将军……” 台上的先生说得绘声绘色,台下的看客拍手称快,楼上的娘子心思重重。 “看来真是不巧,今日那位先生没来,不过这本书也不错的,好似说的是大汉朝的冠军侯。” 师殷殷面色无改,好似当真遗憾今日没能继续听那本书一样。 楚可盈早已心领神会,却不知她究竟何意,于是试探道:“娘子很好奇那江南娘子的后话?” “那是自然,楚娘子不好奇吗?”师殷殷捻着一块糕点,细细品尝。 “那容我猜上一猜?”楚可盈指尖掐入掌心,有些紧张。 “我猜那郎君本无意路过,见佳人落水,出于好心,下水相救。并不会像师二娘子猜测的那般,一见倾心。” “可若二人不会一见倾心,那这话本如何写下去?”师殷殷盯着她,笑意不减。 “这写娘子家的话本,情字当头,便不得没有个噱头。” “二人一见钟情,江南娘子以身相许,才是这书里的噱头。” “如此,要么成就一段佳话,要么——” 师殷殷话锋一转,“成就一对怨偶。” “若是佳话,便要写这主仆二人的恩怨。” “弑主为真,那娘子是为受害者。” “倘若弑主为假,便要写这娘子刻意落水,专门算计这位郎君路过之际,如此成就怨偶。” “好!好!”楼下的说书仍在继续,看客连连称赞。 “楚娘子以为,我这话本如何?”师殷殷漫不经心喝着茶,看向她。 楚可盈紧紧咬着下唇,面色有些苍白。“师二娘子慧心巧思,寥寥几句就定人生死。” “楚娘子谬赞,不过是听多看多罢了。”师殷殷看着她的脸色,继续诱她,“再说了,这人哪有生来就是死局的,我倒还有第三种写法。” “什么?”楚可盈小心翼翼问她。 “可以写这江南女子一开始确实出于某种原因,算计了郎君,不过后来幡然醒悟,与之坦白。”师殷殷答道。 “如此,那位娘子的结局又会怎样?”楚可盈追问。 师殷殷摇着头,“这就不得而知了,许是郎君与她一别两散,亦或是冰释前嫌。” “总之不会再是冤冤相报,不得善终了。” 楚可盈陷入沉默,她思考良久,突然问道:“师二娘子究竟是从何处听来这本书的?” “这很重要吗?”她反问,但也给了答案,“楚娘子只需知道,我对你没有恶意便好。” “我如何信你?”楚可盈甚是警惕。 “你觉得你这儿有什么是我所图的吗?”师殷殷轻笑,“我若存有恶意,无需见你。” “那你为何……” “为了帮人,也为了帮自己。” “可惜天妒英才,小侯爷不过二十出头,便去了那太虚——” 醒木一落,这书也说到了尽头。 “这少年将军当真令人痛惜啊!” “若再给他多活个几十年,匈奴岂敢再犯我中原!” 席中渐渐散去,留下些惋惜之声。 “可盈,听闻你连续两日都出去见师家二娘子?”楚府的正堂内,楚阎良正襟危坐,质问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楚可盈。 “是,父亲。”楚可盈有些害怕,怯怯站着,不敢落座。 “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与师家攀上关系了?”楚阎良语气中透出些许不悦,“父亲日日告诫你,身为女子,当居于内宅,不得抛头露面。” “她师予棠成日混在市井,没个体统,劣迹斑斑,你如何能与她结交?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随意出府!” 楚可盈被带回了闺房,她心中悲愤、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她艳羡师殷殷的自由,可是又怎能凭这短短几次的交谈,便叫她改变十数年的懦弱妥协,奋起反抗呢? 江陵传来消息,还是没有找到林辞,师殷殷心中隐隐不安,除了这些地方,她还能去哪呢? 这时她又收到一封信,写着“盈不便出府,请娘子助我请世子上门一叙。楚可盈字”。 师殷殷看着这字条,便吩咐周巧跑一趟长明楼,让泠姬帮忙转交。 不久便收到徐万鹤的回信,可却不是有关他们二人的后话,而是叫她“八月十五日夜,国子监诗会,才子集聚,任尔挑选。” 国子监每年一度的中秋诗会她确实有所耳闻,此诗会乃圣上命国子监祭酒亲自操办,不拘于贵族学子,而是面向天下有才之士。 但具体的诗会内容她不可而知。 不过——这个“任尔挑选”……师殷殷失声哑笑,这个徐万鹤把自己当什么了? 第52章 中秋诗会 秋阳杲杲,红衰翠减。又逢中秋月圆时节,各式各样的马车停满了务本坊的街道,文人才子齐聚国子监。 师氏姐妹相继落车,身后还走下来一个云怀霖。 本来师殷殷是只打算自己来的,可还没出门就传来云怀霖的书信,让去宫门接她。 师殷殷怕自己顾不过来她,便顺路把师沅沅也带来了。 入了国子监的正堂,师殷殷才明白为何云怀霖非要过来。 对诗所用的高台中,俨然站着苏瑜。台上杵着一排长长的木架,上面挂着各位郎君的姓名,又附有一个木盒。 师殷殷见台上没有徐万鹤的身影,便料想他应当不参赛,于是开始寻找徐万鹤的坐席。 倒是眼尖的云怀霖先发现了,她小跑过去,猛地一拍徐万鹤后肩,嬉笑着喊道:“表兄!” 徐万鹤回过头来,显然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这小祖宗居然来了,身后跟着师家姐妹。 可他只为师殷殷一个人留了位置,没法只能让人再添两张座椅。 师殷殷顺势坐在他的后方,方便与之“密谋”。 “我让你来选夫婿,你带这么多人过来作甚?”徐万鹤背往后一靠,压着声音问她。 “是你表妹非要来的,我这不是让沅沅过来看住她。”师殷殷说着便往身边看去,果然见二人在攀谈,无暇顾及他们。 她又问:“我让你帮我物色,你这算什么?” “自然是怕不合你心意呗。”徐万鹤摇着扇子道,“今夜可都聚集了全京兆的优秀郎君,你多看几个,我替你掌眼,选个最出挑的,不更好?” “倒也合适。” 师殷殷开始打量四周,却听师沅沅怯声问道:“敢问世子,可知这诗会如何比试?” 但人声熙攘,徐万鹤有些听不清,迷茫地看向她,云怀霖补了句:“这诗会如何比试?” 徐万鹤遂娓娓道来:“以前都是祭酒定一主题,各才子于一炷香内作诗,再由国子监诸位先生评选。” “后来渐渐官员参赛者众,有偏倚之嫌,故而将作诗与飞花令结合。” “飞花令所接之诗,应于三十下鼓声内作完,若作不完者出局,最终场上剩六人。” “今年圣上定的赏是,末三者赐绛州黑砚,次二者赐白羽扇,魁首赐郢州春两坛。” “郢州春可是御酒?”师殷殷起了兴致。 “那是自然,故而设为头筹。”徐万鹤回道。 师殷殷又问:“那依世子看,宣平侯可能夺魁?” “不在话下。” 此言一出,云怀霖一脸期待地望向台上之人。 “娘子,你这不合规矩。” 说话间,台上有些骚乱。 只见一名颇有胡人长相的女子站在一群男子之中,她将自己的姓名挂在诗架之上,是为“宇文舒”。 “有何不合规矩?你们也没说女子不可参赛。”宇文舒并不就此作罢,仍站在台上不肯走。 “此人是谁?”师殷殷疑惑,可这三人都没说话。 连徐万鹤都不认识,看来确实不是官员之女,难怪国子监要赶人。 “宇文柔定,不过是一个胡商之女。其父与汉人通婚,便有了她。” 身后幽幽传来傅见山的声音,师殷殷吓了一跳,没好气说道:“傅郎君真是结交甚广,胡人你都认识。” “他家卖的香料可是别致的很,师二娘子有时间可以去看看。”傅见山说着又给前面二人行礼。 师殷殷这才反应过来介绍一下,“傅见山,乃——”她打量了一番,笑道,“游手好闲之辈。” 傅见山也不反驳,毕竟她没捅破自己的真实身份已经很给面子了。 台上的争执还在继续,云怀霖有些烦躁,“这群人真是肆意妄为,苏玉生也不拦一下!” “他怎么拦?他一个国子监司业参赛已经够招人口舌了,你是巴不得他被参徇私啊?”徐万鹤慢悠悠说道。 “那我去!”云怀霖说着就要站起来,“欺负一个娘子算什么!” 徐万鹤连忙用扇子将她拦下,“你是巴不得他们知道皇女在此啊?” “那也不能......” 云怀霖话还没说完,师殷殷“噌”一下站了起来,嘴上还说着:“多大点事。” 她拍了拍傅见山的肩膀,“这位置先给你坐了。”然后走上了台。 “宇文娘子,这儿就没别的娘子要上台,谁也不敢为你一个人开先......” 本来吵闹的高台静了下来,众人眼睁睁师殷殷拿笔写下自己名字,挂了上去。 她径自走到苏瑜旁边的桌子,扫了一眼还没反应过来的祭酒,道:“现在,就不是她一个娘子站在这台上了。” “师二娘子,你这......” 祭酒继续唠叨,可师殷殷哪会听这老头的话。她转头找苏瑜,不料先对上柳庚明的眼神。 柳庚明,字承煦,是柳青禾的兄长,乃五品工部郎中。 她与他其实并不熟悉,但是因柳青禾之故,顺便也迁怒于他。 于是她晦气地瞥了柳庚明一眼,原本脸上带笑的柳庚明还有些无措,陷入自我怀疑。 师殷殷对苏瑜说道:“今日能不能托临安的福喝上这郢州春,可都仰仗宣平侯了。” “师二娘子当真才多才艺,还会作诗?”苏瑜打趣着她。 “不怎么会,”师殷殷看向宇文舒,“不过是来为宇文娘子撑撑面子罢了。” 宇文舒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些复杂。 而远处的师沅沅看着台上玉树群中两株夺目的芳华,若有所思。 天枢池畔,皇家夜宴。 皇帝无意中看向云怀霖席位,后知后觉人不在宴中,便转头问贤妃:“霖儿去了何处?” 贤妃也不知,此时一名内侍来报:“临安公主随师二娘子去了国子监。” 皇帝诧异,“师丫头亲自来接的?” 内侍回道:“是,想必此时诗会正在进行。” “母妃,我也想去看,五姐姐为何不带我!”云温苒听言,向贤妃闹着脾气。 贤妃禁不住,便回头说道:“璟儿,你带着小苒去接......” 然而云如璟的席位不知何时也空无一人。 师殷殷没想到自己还能撑到前六名,鼓声起,又到她执笔。 今日的选字为“桂”,轮到她的是七言中的第四字。 【秋高气爽,师殷殷倚在窗边的小几上,桌面铺开一张宣纸。 云如璟从身后抱着她,执笔点墨。 “殷殷,写景,便要写境。你要写这枫叶,便不只是写枫叶。” “要写吹落枫叶的风。”】 晚风。 【“要写枫叶的形态。”】 折桂。 【“要写枫叶的去向。”】 送天去。 【“还要写看枫叶的人。”】 欲问嫦娥。 【“再写回人手中的枫叶。”】 应见否? 第53章 徐府对饮 鼓声毕,师殷殷将诗签递给国子助教,助教高唱:“师二娘子提句——晚风折桂送天去,欲问嫦娥应见否?”遂摞在她名字下方的盒子中。 “这师予棠还真有点东西。”徐万鹤都忍不住称赞,“用词和深度差了点,不过能对下这么多轮,已是难得。” “四娘子,你这二姐是跟谁学的诗?”云怀霖也纳闷了,回头小声问师沅沅。 可师沅沅哪知道,只好应付一下:“许是伯父伯母私下请了先生。” 一旁的傅见山真是坐立不安,这师殷殷和云如璟之间究竟有何事是他不知道的? 云如璟平日遮遮掩掩,别人不知道他的诗文底子也就罢了,他傅见山还不知道吗? 徐万鹤说的也没错,师殷殷的诗作确实有待提升,算不得上乘。但从写景技巧和语言风格来看,颇有云如璟的影子。 他越想越觉得后脊发凉,偷偷朝一处隐蔽的角落看去,也不知道该担心师殷殷还是云如璟。 当前台上还剩苏瑜、师殷殷、宇文舒、柳庚明、余承风和孟司慕六人,又到师殷殷时,却是鼓声过半了还不曾动笔。 “师二娘子何故不动笔?”宇文舒提醒她。 “我实在文思枯竭了,”师殷殷轻笑,“预祝宇文娘子得个好名次。” 师殷殷惜败不久,余承风和孟司慕也下了台。又过了两轮,宇文舒和柳庚明相继停笔,魁首依旧是苏瑜。 徐万鹤想叫人护送她们三个娘子回去,可师殷殷实在馋这一口酒,云怀霖也不愿回去,于是徐万鹤说请他们去恭国公府。 云怀霖是恭国公府常客,夜宿于此对她自然没有影响,师殷殷呢不在乎这些,但师沅沅没法和她们比,师殷殷便先送了她回府。 等再到恭国公府的时候,苏瑜、云怀霖和傅见山三人正相谈甚欢,师殷殷在徐万鹤身旁坐下。“我倒是好奇,你与楚泓仪如何了?” “自是与我坦白,说是她自己的主意,可你都不知道楚家殷勤的模样。” 徐万鹤摇着头叹气,“我好言相劝,她仍咬定是自己的主意,还说让我向母亲拒了这婚事。” “那你拒了?”师殷殷又问。 “这婚要是那么好拒,我还用得着你?”徐万鹤嘴上讥讽着,但还是敬了她一杯,“她有心顶罪,我又揪不着楚家别的错处。” 师殷殷举着酒杯思考了片刻,她明白他的意思,如今楚家没有任何错处就要反悔,岂不是徐家无义? 若将楚可盈供出来,那她就算不被裕和长公主问罪,也无颜再待在京城了。 师殷殷一口饮尽杯中酒,“我借你两人不就好了。” 她看着不解的徐万鹤,又道:“你不是要找楚家的错处吗?我让两个暗线帮你探查一下。” 徐万鹤眼中一亮,他早有此意,可是动用府中人必定会被父母知道,正好师殷殷给他送人来了。 于是他又碰了一杯,“你今日在诗会可有相中之人?本世子替你掌掌眼!” “不急,”师殷殷喝得有点多了,面若桃脂,她神神秘秘笑着,“这文我看过了,过几日我再看看他们的武!” 郢州春只有两坛,可几人喝得开心,徐万鹤又命人添上几坛剑南春。 酒过三巡,几人在月色笼罩下,醉得七倒八歪。 “阿瑜,告诉你个秘密,本公主——”云怀霖半撑身体,晃着脑袋凑近苏瑜耳边。 “嗯。”苏瑜任由她攀在自己身上,低头望着她,应了一声。 “会飞!”云怀霖说着便转过身体张开双臂,险些摔落在地,又被苏瑜捞了回来。 她倚在苏瑜肩上,抬头望他,“你信不信?” “信。”苏瑜小心翼翼扶着她的脑袋,如视珍宝。 “你呢——”云怀霖又指向傅见山,“你信不信?” 傅见山作揖道:“公主乃凰女,自然能翱翔九天。” 这般恭维,让云怀霖感到无趣,她又指着趴在桌子上的师殷殷,“师予棠你、你说……” 见师殷殷没反应,她又趴在桌上戳了戳师殷殷的脑袋。 师殷殷迷迷糊糊抬起头来,“怎么了临安。” “我会飞,你信不信。”她仍趴在桌上,拍了拍师殷殷的手背。 “嗯——”师殷殷边点头边直起身子,指着苏瑜道,“苏玉生你快把她带走吧,都醉成什么样了。” “我没醉!”云怀霖嘟囔着站起来,“我还能……” 她往前走了两步,却脚下没站稳,往后倒去,落入苏瑜怀中。 “阿霖,我扶你回去休息。”苏瑜揽着她便要走。 可云怀霖轻轻推了他,嗔怪道:“你也说我醉了,表兄……”她往徐万鹤那边扑去,“表兄!我真会飞!” 急得徐万鹤也上前去拉她,他与苏瑜合力才将云怀霖束缚住,边推着她回屋边对傅见山说道:“劳烦傅兄照看一下师予棠,我安置一下临安。” 于是此处只剩师殷殷和傅见山二人,以及候在不远处的几名侍女。 师殷殷本来醉得快睡着了,被云怀霖一嚷嚷又醒了三分,默不作声继续喝了酒。 “师予棠你少喝些吧。”傅见山夺过她的酒杯,“这儿毕竟不是你们将军府。” “要你管!”师殷殷抢回酒杯,大声嚷嚷,“傅见山你个江湖神棍……” 傅见山一个激灵,连忙用手捂住她的嘴,他四处看看,还好徐万鹤等人走远了。“我说姑奶奶,你怎么又扯这事?” 师殷殷猛地拍掉他的手,伏倒在桌上,嘴里嘟哝着:“都怪你,若不是你非要给我娘算什么卦,我如今早就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她情绪异常低落,似乎带着哭腔,“我做错什么了,你们一个两个要把我困在这儿……” 傅见山怔在原地,他的脑海里突然回想起一名白衣女子说的话。 【“逾白道长,你们当真只问道,不问人心吗?”】 他第一次觉得,这步棋下错了。 他与云如璟固然有事要成,可师殷殷说得对,她何其无辜?若一开始便明码标价、相互合作,是不是至少还能做个盟友? 许是心中有愧,他鬼使神差抬起手,想要安慰她。 可就在即将碰到她发梢那一刻,一枚石子从天而降,砸中他的手背,稳稳落在他的酒杯边上。 他仰头望去,在夜色朦胧的高树中,看见一袭墨色长袍,于是叹了口气,收回手。 此时徐万鹤回来了,他吩咐一名侍从带徐万鹤前去客房,又命两名侍女将师殷殷扶回房。 安排妥当之后,也打算回房休息,却见一名侍从来报:“世子,四皇子到访。” 第54章 共处一夜 仲秋的夜风带着寒意,师殷殷在侍女的搀扶下路过一处风口,被吹得半睁开眼。 两名侍女将她带去一间屋子,她微眯着眼问道:“这便是徐长皋给我安排的客房?” “是,师二娘子。”侍女回话。 在临近房间之时,师殷殷轻手推开侍女,扶着廊椅坐下,对二人摆了摆手,“你们退下吧,我在此处醒醒酒。” 师殷殷伏在椅靠处,看着从天而降的月光打在几片枯寂的树叶上,心中落寞。 这酒的后劲实在是大,只觉头晕目眩,便又昏昏入睡。 不到半刻,她身后出现一名墨衣之人。 这几日,师殷殷借着柳青禾的说辞,总是躲着云如璟。 她不见他,那他只好过来找她了。可是他一来,就收到了她的惊喜。 国子监对诗,好一个“不通八雅”的师二娘子,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傅见山把自己的诗给她看了。 他实在是对师殷殷好奇,竟然跟到了这里。 “师予棠。”云如璟喊她,却没反应。 他望了一下天,这凉风习习的,她若在这待一晚上,明日定要感染风寒。若感染了风寒,岂不是又能找到由头不进宫了? 云如璟冷哼,想得美。 于是他将她的胳膊翻过来,打算抱进屋。 “放肆!”不料师殷殷一声呵斥,竟拍掉他的手,口中还喃喃着,“吾乃......乃宁王妃,竖子......敢尔......” 云如璟的手悬在半空,眼中骤然一紧,“你说你是谁?” 可师殷殷倚在廊柱上,神志不清,没有回话。 云如璟死死盯着她,悬空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今日是云如璟十八岁生辰,其他皇子满十八都封王开府了,只有他还将继续留在宫中。 紫宸殿内,皇帝从几张朱墨写就的字条中,选了一张,拿给云如璟看。“衍,水朝宗于海也。璟儿,朕愿你知其行,悟其道。” “儿臣谢父皇赐字。”云如璟接过这张字条,可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又被皇帝压下另一张字条,上面赫然写着“宁”字。 “一直以来,你受了不少苦,此字用作你将来的封号,愿吾儿往后安宁顺遂。”】 一阵寒风过,吹回云如璟的思绪,也吹得师殷殷下意识拢了拢衣襟,但仍不曾睁开过那双桃眼。 云如璟皱着眉,还是将她抱了起来。 没走几步,师殷殷便搂着他的脖子不安分地嗅起来。 她的鼻尖、发梢不断触碰他的脖子,伴随着断续的呼吸,使云如璟瘙痒难忍。 在他将要出口制止之时,只听见她冷不零丁地喊了声“云如璟”。 云如璟身躯一震,停下脚步。 他僵直杵着,低头看向师殷殷,却见她仍没有清醒之状,又轻飘飘吐出几个字:“你该死......” 云如璟眼中瞬间冷若冰霜,他一脚踹开房门,“我看你想死。” 满月的光将房中照得通亮,云如璟将师殷殷放在床上,虽心中满是怒火,却还是帮她盖了盖被子。 而这一动一静的,师殷殷竟慢悠悠睁开了眼。 她看着低头为自己盖被的云如璟,不知哪来的一股劲,抬手拔下发上的玉簪,翻身将他压下,用玉簪朝他刺去,嘴里还喊着:“云如璟,你该......” 然而起劲太大,头脑又被酒气侵袭,话还没说完便头一沉、手一软,倒在云如璟怀中,玉簪顺势落在他的枕边。 许是今夜师殷殷的种种举动过于荒诞,云如璟躺在床上久久没缓过神来,他的脑中不断回想起与师殷殷相识至今的一切。 初次见面时的恨意,初次对话时的颤抖,初次触碰时的惊慌...... 不擅抚琴却熟悉指法,不擅对弈却得徐万鹤赞赏...... 探亲,克夫,杀鸟...... 吾乃宁王妃......云如璟,你该死...... 一直以来,云如璟收敛锋芒,步步为营,旁人的冷眼恶语都不曾让他失态。 但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心悬在崖边,随时都能被师殷殷推下去。 她的身上太多谜团,让云如璟充满危机感,也即将要失去耐心了。 他拿起师殷殷掉落的玉簪,藏在枕头下,而后瞥了一眼敞开的房门,心安理得地任由师殷殷趴在他怀里,安然入睡。 “娘子!” 次日一早,周巧便过来接师殷殷,然而一进门便看到屋内二人相拥而眠,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 她虽不知二人究竟发生了何事,但自家娘子到底尚未出阁,切不可让人知晓,便连忙关好门候在外面。 师殷殷被周巧的声音喊醒,朦胧之际看见她从惊慌到闭嘴、再到关门的全过程。 她纳闷地动了动身体,瞬间惊醒,身下怎么有个人! 她猛地坐起来,却头痛欲裂,抬手揉着头穴定了神,才看清床上之人。 震惊之余,又冷着声音冲门外喊道:“阿巧,莫要声张,别让人进来。” 此时云如璟也悠悠转醒,自是听到了师殷殷的话。 他慢慢坐起身来,被师殷殷压了一晚上,肩膀和胸膛都有些发麻。 他揉着肩膀,轻声解释道:“师二娘子,昨晚我来接怀霖,长皋说她歇下了,也让我留宿下来。” “我路过此处,见娘子在廊椅处睡着了,便送你进屋。” 师殷殷侧目审视他,她确实记得自己想要在外面吹会儿风醒醒酒,后面的事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她半信半疑问道:“既是相送,为何送完不走?” 云如璟温和一笑,“若我说,娘子不让我走呢?” 师殷殷顿时有些心虚,难不成自己酒后胡言? 但她当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于是试探道:“殿下的意思是,臣女轻薄了您?” “自然不能。”云如璟摇头垂眼,有些懊恼,“昨夜娘子到底是醉酒,而我却是清醒的,如此仍是我失了分寸。” “殿下有自知之明就好。”师殷殷冷笑着便越过他下了床。 云如璟见状将她拉住,“此事确实是我之过,师二娘子若要恼,我也认了。” 他眼中如秋波流转,万般柔情,“是我控制不住对娘子的情愫,却因一己私欲损了娘子清誉。你放心,我今日回宫便向父皇......” “请旨赐婚的事就免了吧。”师殷殷甩开他的手。 “还是说殿下也想学恪王,一面说着心悦,一面以皇权施压,用些卑劣手段就想强娶臣女?” 她自顾自地走到梳妆台,准备简单收拾一下回府,却发现自己少了支玉簪。 她四周环顾,又看向床上,只见云如璟无措的模样。 算了,许是喝酒的时候掉了。师殷殷如是想着,便开始整理自己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 “殿下其实不必对昨夜的事耿耿于怀。”她心平气和说道,“您‘擅闯’在先,臣女‘轻薄’在后。我们两清,也都不亏欠。” “事关你我清誉,阿巧是臣女心腹,绝不会声张。”师殷殷起身看他,“当然,臣女相信殿下乃真君子,也不会声张。” 她盈盈行礼,便走了出去。 又是两清,云如璟不禁冷笑,从枕头底下取出那支玉簪。 她究竟是为何总想与自己两清?既不能强娶,那他就想办法让她自愿便是。 第55章 杀鸡儆猴 “你到底在耍什么脾气?”楚家书房,楚阎良愤怒地将一本书仍在案上,“和师家那娘子厮混便去得,让你给长公主请安就去不得?” 虽说徐楚两家联姻已成大势,可徐家还尚未正式提亲,这让楚家夫妇如何坐得住? 楚阎良让楚可盈去恭国公府给裕和长公主请安,联络一下感情,好尽快促成婚事,谁知楚可盈竟不肯。 “现在外面都在传我与世子婚事,徐府也不曾上门提亲。我去见长公主,这算什么?”楚可盈好不容易硬气一回。 “正因如此,才叫你去看望长公主。若得长公主欢心,此事不就定下来了吗?”楚阎良苦口婆心劝她。 “呵,”楚可盈讥笑,“父亲先是叫兴儿推我落水,如今又让我送上门去。您真的在乎楚家的脸面吗?” “楚可盈!”楚阎良用力拍着桌面,猛地站了起来,“你还提合虚宫的事做甚?是巴不得让旁人知道我们楚家的手段吗?” “原来父亲也怕被人知道啊。”她直勾勾看着他,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实话告诉您,您是等不到徐府上门提亲了。” “你说什么?”楚阎良一脸不解走到她面前。 楚可盈咬着唇,挣扎许久,才说道:“我已向世子坦白,合虚宫落水,乃刻意所为,为的就是攀上他这尊……” “啪——” 话音未完,楚阎良的巴掌便落下,她的脸上迅速泛起红晕。 楚阎良气得发抖,他指着楚可盈怒斥,“逆女!逆女啊!你让为父苦心经营这么久,全都白费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抓住她的肩膀,问道:“我说你前些日子为何与师予棠走这么近,是不是她跟你胡说了些什么?” 楚可盈捂着脸,震怒看他,“这一开始就是我们楚家的错,与旁人有何关系!” “呵,”楚阎良冷笑,“那你可知她天天往关雎殿跑的事?她自己想当四皇子妃,却要害你入不了国公府!” “父亲!”楚可盈不可置信看着他,“师家两位娘子乃奉命为临安公主伴读,您怎可如此诋毁闺中娘子!” “啪——” 又一巴掌落下,楚阎良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你与她才认识几日,便敢为了她顶撞我!” “看来为父有必要帮你分辨一下敌友了!来人,将娘子带回屋里,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门!” 侧面的窗户外,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长明楼中,师殷殷也算是沾上徐万鹤的光,听得泠姬一首好曲。 然而一名暗卫的进入,打搅了她的好心情。 “楚阎良这个老东西!”师殷殷将酒杯猛地砸在桌面,“说我市井,他跟那群乱嚼舌根、给人造谣的刁民有何区别?” 而徐万鹤在一旁默不作声,他本来只是怀疑楚可盈是奉父命耍的手段,没想到她竟是受害者。 这老东西当真不做人,连亲女儿都下得去手。 师殷殷见他没反应,便调侃道:“怎么,怜惜美人了?” “要怜惜也当你怜惜才是,她可都是因为你才被打的。”徐万鹤一副风轻云淡模样。 “说得也是,别看这楚泓仪平日对楚老东西言听计从,惹急了还真敢顶撞呢。” 师殷殷桃眼一转,计上心头,“如今她被禁足在家,那我只好翻墙进去给她赔不是了。” 一提到翻墙,徐万鹤还没反应,倒是泠姬手下一顿,琵琶声骤停。 二人双双看她,三人面面相觑。 师殷殷才想起当初翻泠姬墙的事,讪讪一笑,“好姐姐,那日是我莽撞,姐姐别跟我计较。” 徐万鹤轻飘飘说道:“看来我回头得把府中的围墙加高了,免得哪日师二娘子起了兴致,不请自来。” “切,”师殷殷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我只爬貌美佳人的墙,徐世子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徐万鹤笑着喝了杯酒,“爬墙倒是不必,这不是明摆着说我们在她府里安排人吗?不过确实有必要拜访一下楚府了。” 于是次日一大早,徐万鹤就浩浩荡荡前往楚府。 楚阎良夫妇相迎,却不见楚可盈。 “旁人也就算了,我亲自来访,楚娘子也不出来见客吗?”徐万鹤坐在正堂,愣是没喝一口茶,给楚阎良施压。 “回世子,盈儿近日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还望世子恕罪。”楚阎良恭敬道,心中捏了一把冷汗。 都怪自己昨日下手太重了,楚可盈脸上的掌痕未消,哪敢让她出来。 “既然楚娘子身体有恙,那我亲自去看她。”徐万鹤说着便起身往门外走去,“楚鸿胪带路吧。” “世子!”楚阎良拦住他,“这不合规矩!” “规矩?”徐万鹤轻瞥了他一眼,“我母亲待你们楚家如何,楚鸿胪不会跟我装糊涂吧?” “究竟是要我守你们楚家的规矩,还是你们遵我徐家的规矩?” 危言相逼,楚阎良不敢再说话,只偷偷示意侍从赶紧去给楚可盈交待,然后慢悠悠地给徐万鹤带路。 徐万鹤见到楚可盈的时候,她戴着面纱,缓缓从软榻上站起。 “见过世子。”她声音极轻,始终垂着眼。 “听说楚娘子抱恙,不知是因何事?”徐万鹤眯着眼看她。 楚可盈有些惊慌,眼神闪烁不定,迟迟没有回复。 楚阎良瞄了兴儿一眼,兴儿便跪下解释道:“回世子,前几日娘子夜里睡觉没有关好门窗,故而着了凉。” 徐万鹤居高临下睥睨着她,“我认得你。” 他找了张椅子坐下,“那日在合虚宫,楚娘子落水之时,是你跟着。” 兴儿有些紧张,颤抖着说道:“回世子,正是奴婢。” “主子落水在先,着凉在后。”徐万鹤一字一顿,不怒自威,“楚鸿胪怎么还留着这个侍主不利的东西?” 此言一出,众人皆知他是何意,兴儿连连求饶:“世子饶命!” 见徐万鹤没反应,她又抱着楚可盈的裙尾,声泪俱下。 “娘子,求您替奴婢说说好话!奴婢自五岁起便开始服侍您,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 楚可盈心中悲凉万分,她闭着眼叹了一口气,便向徐万鹤说道:“请您至少……留她性命。” 徐万鹤想也没想便接了一句,“如此,逐出京兆。” 尘埃落定,兴儿绝望地瘫软在地,被徐万鹤的人带了下去。 此杀鸡儆猴,让楚阎良不禁冒着冷汗。 第56章 徐楚定亲 处理完兴儿,徐万鹤还不肯走,他扫了眼楚阎良等人,“我有话同楚娘子说,各位先回避吧。” 在别人家里,叫主人回避,简直欺人太甚。 可奈何这样一尊“大佛”,楚阎良实在没有办法,于是只好眼神示意楚可盈不要乱说话,然后退了下去。 屋中只剩他们二人,门外是徐府的侍卫把守。 “楚娘子,我帮你清扫门户,处理掉叛主的东西,你怎么不感谢我?”徐万鹤盯着她。 “世子今日来是为了与楚家清算吗?”楚可盈仍垂着眼,拘谨地站在一旁。 “楚娘子当真染了风寒吗?”徐万鹤起身走到她身边,“严重到需要戴面纱吗?” 楚可盈往后退了两步,假装咳了两声,“咳咳......世子还是别离我这么近,小心过了病气。” 徐万鹤抬起手往她耳后伸去,楚可盈撇过脸,却被他一把抓住后颈。 他食指一勾,面纱缓缓落下,露出女子仍泛着红痕的脸。 “你在这儿过得这般不如意,还要替他们说话?”徐万鹤看着她脸上的浮肿,眉心微微蹙起。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楚可盈咬着下唇,声音极轻,“父母管教女儿,是应当的。” “真是个孝顺的女儿啊。”徐万鹤松开手,“就是不知道你父亲命人将你溺水的时候,可曾想过你的孝顺?” 楚可盈抬头,震惊地看着他,然而眼眶渐渐湿润,又垂下眼去。 “呵,”徐万鹤讽笑,转身往门外走去,“无妨,他们作践你,但我母亲会喜欢你的。” 楚可盈听出他言外之意,着急喊住他:“世子何必可怜我?如此不是正中我父亲下怀?” 徐万鹤止住脚步,背对着她留下一句话,声音却较方才要低沉许多。 “若我的婚事能自己做主,乞巧那日,我母亲的锦盒便送不到你跟前。” 八月三十,礼部奉裕和长公主命前往楚府纳采,两家正式结亲。 而在同一天,西郊御马场热闹非凡。 师殷殷以师应舟的名义,组织了一场骑射比试,目的仍在于挑选夫婿。 她本来也邀了徐万鹤来掌眼,却听说今日是他的好日子。 没想到兜兜转转,二人还是要成婚,但愿此生心结得解、平安顺遂吧。 “阿姐为何要说是我筹办的?” 师家姐弟一到马场,就陆续有少年郎君过来与师应舟这“东家”寒暄。 他又不善交际,好不容易将人都打发走,便耷拉着个脸跑到师殷殷身边。 “阿舟,我们回京都三年了,你也该结交一些子弟了,日后入伍从军,怎能没有心腹?”师殷殷低声同他说道。 “我也尝试过与他人结交,可那些文绉绉的家伙着实无趣。”师应舟抱怨着。 “所以我办这个骑射比试,自然是为了让你找些志趣相投之人。” 师殷殷也没说错,这御马场,可以同时达到他们两个人的目的,何乐而不为? 她又叮嘱道:“你千万记住,不可与无脑之莽夫来往,交友当需武、德俱全。” 二人走到场地中心去,却见置办着数十处坐席。 远远看见柳庚明走过来,向二人作揖,“师二娘子,师三郎。” 师殷殷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又望向前方的宴席,纳闷道:“我怎没听说柳郎中今日在此设宴?” “我今日是受师三郎的邀请来的。”柳庚明对她温和一笑。 师殷殷更莫名其妙了,“我怎么不知道,家弟设的是吃宴?”她语气不善,“也不曾听闻,柳郎中还会御射之术?” “正是如师二娘子所言,我设宴于此,是方便我等不会骑射之人,一睹诸位马上英姿。”柳庚明和颜悦色向她解释。 “呵,”师殷殷冷笑,“我竟不知,我等骑射,是为了让柳郎中当作戏来看的。” 她不能明着面给云如璟和柳相宜等人的脸色,今日也是全算在柳庚明身上了。 “师二娘子,你误会了......”柳庚明连忙解释。 “阿姐......”师应舟也拉着她,柳家毕竟与荣王是姻亲,怕她给柳庚明太难看。 “不是说今日师小郎君筹办骑射比试,怎么还设了如此隆重的宴席啊?”傅见山姗姗来迟。 “那你是真来错了,”师殷殷翻了个白眼,又瞥向柳庚明,“今儿个是柳郎中做东。” 说罢,她翻身上马,往前骑了两步,清着嗓子喊道: “诸位,我师家乃粗鄙将门,便不在此长篇阔论了。今日家弟邀尔相聚,是为以武会友,稍后分别比试骑术、射术。” “若得佼佼者,择日将于师府设盛宴款待!若拔得头筹,将——”她扫视着众人,“奉为师府上宾。” 辅国大将军府的上宾,着实是吸引人。 又加之待嫁闺中的师殷殷亲自出面,有些人立即反应过来,便蠢蠢欲动。 “敢问师二娘子,这骑射如何比试?” “骑术——”师殷殷望了一眼身后青黄相间的矮山,“便从东侧山脚开始,绕山路直上山顶的望霄亭,自西侧下山回到起点。” 规则定好,众人骑马到山脚,整装待发。 傅见山自告奋勇要做裁判,于是在他的声令之下,比试正式开始。 等众人皆上了山,傅见山便站在原地抬头观望局势,却见柳庚明命人搬来座椅,置上酒果,还邀他一起边吃边等。 傅见山吃得自在,心里却道这人真是矜贵啊,怪不得师殷殷看他不顺眼。 起初,轻浮的少年郎遥遥领先,亦沾沾自喜,还回头调侃师殷殷:“不知将军府的掌厨可有什么拿手好菜?” 师殷殷扬唇轻笑,“郎君喜好吃什么,我家掌厨就拿手什么。” 可越往上去,山路越是窄而树乱草杂。 几名得意忘形的领头人,不擅长走这崎岖的地势,渐渐放慢了速度,开始与师殷殷并齐。 再行一段路程,已被师殷殷甩在其后。 直至望霄亭时,只有四人遥遥领先,与后面一群人拉开断崖般的距离。 师应舟勉强能跟上师殷殷的速度,而孟司慕和一名蓝衣男子却和师殷殷不相上下。 这孟司慕她认识,字子羡,国子监诗会的时候也名列前茅,是京兆府尹的亲戚。 但蓝衣男子却是没见过,所以师殷殷不免多看他两眼。 “师二娘子骑术了得,当真令人刮目相看。”虽骑马速度之快,但蓝衣之人气息却很平稳。 “那可不!我阿姐可是天底下最最出色的娘子!”师应舟有些落后,便大声喊道。 “那不巧了,闻人兄可是天下最最出色的郎君!”孟司慕打趣道。 “孟兄莫要胡说!”蓝衣男子连忙打断他的话。 “哪个闻人?”师殷殷看向孟司慕。 第57章 骑射比试 “自然是清茗山庄的闻人少主!”孟司慕回道。 清茗山庄世代做茶叶生意,先帝在世时便已是皇商,宫中所用之茶大多出自清茗山庄。 师殷殷无论是出阁前还是入王府之后,也常喝,故而认得。 而山庄的少主,她也有所耳闻,乃闻人容时,字从之。 可她记得清茗山庄在剑南一带,这山高路远的,为何会在京城?不过既是商人,好似走南闯北也正常。 况且,他这骑术确实不错。 “闻人少主的骑术也是了得,可比那群京城儿郎好多了。”师殷殷笑道。 然而孟司慕第一个不乐意,“师二娘子,你这话我就不喜欢听了,我可是土生土长的京城儿郎!” 师殷殷只好补一句:“孟郎君除外。” 眼看下山之路行至一半,师殷殷突然来一句:“闻人少主可敢跃泉?” 闻人容时不知她所言何意,孟司慕却是一惊,“师二娘子该不会是说山尾那处醴泉吧?” 他们口中的醴泉在高出平地三十尺左右的山尾上,跃下此泉可直抵平地。 四人即将抵达醴泉,师殷殷回头喊了一句:“阿舟你直接从山路下去!”然后将缰绳在手腕处紧紧缠了几圈,一跃而下。 闻人容时见师殷殷如此果断,在目测高度之后,也勒紧缰绳冲了下去。 师应舟这才反应他们要干什么,冲着山下大声喊道:“阿姐!” 孟司慕勒马,往下一探,咬牙轻骂:“两个疯子!”随后又立即御马向山下奔去,师应舟紧跟其后。 师应舟喊得大声,回音传至山脚,引得正在对饮的傅柳二人看了过来,正巧目睹这一幕,无比震惊地站了起来。 师殷殷紧紧勒住马绳,牵引着马从泉上跳跃而下,在经过几处崖壁的借力后,安稳落地。 她回头见闻人容时亦引马踏石而下,待其安稳落地后,便头也不回冲终点而去。 闻人容时的马有些许受惊,短暂调适之后也向终点而去,此时师殷殷已然到达。 “师二娘子,你们没事吧?”柳庚明上前关心。 傅见山也急匆匆过来,“师予棠,你可真是了不得啊,也没说今日还有这番名堂?” 师殷殷没搭理他们,只瞥了一眼那案上酒果,阴阳怪气笑道:“二位可真是会享受啊!” 这时闻人容时也到了终点,他眼中闪着精光,问道:“师二娘子为何如此御马有术?” 他落地的那一刻,还要将马调息一二,可师殷殷的马却是一刻不停便能继续往前跑。 “无甚特别的,只是师家的马皆是从战场带回来的。”师殷殷风轻云淡说着。 闻人容时这才恍悟,久经沙场的战马,自然不畏惧这一点高度。 他惊喜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将女御战马,何其精彩。 “阿姐!”又有马蹄声传来,师应舟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他一落地,便忙问:“阿姐可有碍?” 师殷殷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我还能给你两拳!” 随后又陆陆续续有人回来,待所有人抵达终点,便听到人群中传来问话:“柳郎中,可是闻人少主或孟郎君夺魁了?” 这人猜来猜去,就是不猜师家姐弟。 还没等柳庚明说话,闻人容时便道:“乃师二娘子。” 众人诧异,有人戏称:“怕不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闻人少主可是故意让着师二娘子的?” 闻人容时一时无语,孟司慕倒替师殷殷说起话来,“你这话何意,就算从之给师娘子放水,我也难过这美人关吗?” 可师殷殷却是无所谓,她命人抬上几笼白鸽。 “射术,若为草靶,甚是无趣。我已将这些鸽子的腿部缠上树枝,以此为活靶,十箭之内,射落多者为胜。” 她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弓,“若有一鸽丧命,即刻出局。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窃窃私语,却无一人应答。 闻人容时扬声道:“如此甚好,既考验射术,又不杀生。” 如此,射术比试也正式开始了,然而参赛人数却比上一轮少了一半,正好柳庚明的宴也算是派上用场了。 师殷殷并不着急,请众人先射,她最后再上场。 此时排名第一的仍是闻人容时,十箭全中,故而师殷殷上场的时候,众人并不担心她能超过闻人,只是关心自己能胜她几支。 可惜师殷殷也十箭全中,而且其中一弓三箭全部命中,引得全场哗然。 二人平局,便再行一场决赛。 这一场,二人各有三支箭,轮番起弓,射落最多鸽子的获胜。闻人容时让师殷殷先起手,但师殷殷还是坚持让他先来。 第一箭,闻人容时射落两只鸽子,师殷殷射中一只。 第二箭,闻人容时射落一只,师殷殷射中两只,又为平局。 第三箭,闻人容时屏住呼吸,拉弓瞄准天上的飞鸟。 他是想赢的,倒也不是为了比过师殷殷,只是突然很想成为她的上宾。 这一箭,他射落了一只,心中有些黯然,师殷殷箭术那么好,他似乎没有胜算。 师殷殷也拉起弓,瞄准天上,然而箭在弦上之际,她突然回头看了闻人容时一眼,又重新瞄准白鸽。 这一箭,她没有命中任何目标。 人群之中有些许惋惜之声,但更多的是称赞闻人容时,好似只要师殷殷输给闻人容时,也算是他们的胜利一般。 师殷殷也上前去祝贺闻人容时,“闻人少主射术了得,我甘拜下风。不日将遣人递上请帖,设宴款待。”她说完便转身离去。 闻人容时微微一怔,连忙追上她问道:“最后一箭……师二娘子何故射偏?” “这场骑射比试,本来就是为了结交同道中人,若我独占鳌头,便没意思了。”师殷殷也不掩饰,“我在家中,恭候少主赴约。” 师殷殷刚走不远,傅见山骑马跟上,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我还挺欣赏他的。”师殷殷回答,言语中却兴致不高,“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倒想借他的身份,离开这京城。” 傅见山细细品着她的话,猛地抬眼,“你今日不会是来——” 他怕旁边的师应舟听见,又压了压声音,“你别告诉我,你是来选夫婿的?” “你也不算笨。”师殷殷承认得干脆。 “你这身份,选个商人,你……”傅见山急了,这他回头怎么跟云如璟交待?好好地来骑个马射个鸟,转头把婚事给定了? “商人怎么了?我祖上也是从商的,我伯父如今还从商呢!” 师殷殷瞪了他一眼,“你一个平民,还替我讲究起门当户对来了。你喜欢那碧瓦朱甍,你寻个公主郡主入赘去呗!” 傅见山被她怼得哑口无言,只是想着回去如何给云如璟回话。 第58章 荫补亲卫 不出三日,师家姐弟在西郊骑射、师二娘子又在骑术比试中夺魁之事便传满京城,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虞朝民风开放,女子穿胡服骑射并不少见,故而有人说将门无犬女,师二娘子尽显大虞娘子风采。 但仍有人说闺中女子成日混迹男子之中,不成体统。 “我的公主府什么时候建好呀,若我住在宫外,我定要跟你去西郊的!” 刚下完课的云怀霖转过身子,趴在师殷殷的书桌上,一副蔫蔫的模样。 “你就是住在宫外,我也不敢带你去的。”师殷殷收拾着自己的书册,非常无情地回了一句。 “为何?”云怀霖气得直起身子,“师予棠,你看不起我?” “你又不会骑射,你去作甚?”师殷殷刻意逗她,“还是说你要学那工部郎中柳承煦,叫人摆上数十桌美酒佳肴拆我台?” “柳承煦他自己没脑筋,你怎能将我与他相提并论?”云怀霖嚷嚷着。 “那你不去摆席去做甚?你又不会武,若瞎逛逛出个什么好歹,我成什么了?” 师殷殷给她分析得头头是道,“马匹不通人性,弓箭又不长眼的。我连沅沅都没带,就是担心她受伤,我还敢带你呢!” “我......”云怀霖一时吃瘪。 “不过——”师殷殷又逗她,“若是宣平侯陪你......” “师二娘子。” 眼看着云怀霖眼中又重新闪着亮光,门外却传来一道声音,师殷殷嘴角瞬间垮了下来,扫兴地回头。 “公主,殿下请师二娘子一叙,说有个好消息要和师二娘子分享。”陈郢还装模作样给云怀霖请示。 师殷殷冷笑,他云如璟能有什么好消息?怕不是知道自己不肯去,编个理由罢了。 许久没来青衿阁,师殷殷看见嘲风有些落了灰。 看来云如璟也并没有很喜欢这把琴,放在这当个摆设罢了。 “师二娘子,好久不见。”云如璟一如既往春风和煦,“与我对弈两局?” 师殷殷行着礼,礼数一步不差。她拿起黑棋,不以为然问着:“陈护卫说殿下有好消息要告知臣女?” “确实是好消息,”云如璟眯眼轻笑,“父皇本想着派辅国大将军给西北敌寇威慑,将军却率军将其逐出近百里地之外,故而龙颜大悦。” “如今他即将回朝,届时师三郎可蒙父勋,荫补亲卫。” 师殷殷刚拿起的棋子,又“啪”地一声落回棋盒之中,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刺耳。 她缓缓地将手掌握成拳头,垂眼不语。 云如璟冠礼前夕,师洵班师回朝,云如璟趁机求娶功臣之女。 皇帝认为册封师殷殷为四皇子正妃,可彰显圣恩,便欣然同意。 她怎么忘了这一茬? 现在也到了这个时间节点,可承恩之人却变成了师应舟。那唯一的解释便是...... “令弟荫补应当是莫大的殊荣,我怎么感觉娘子似乎不大高兴?”云如璟见她迟迟没有动静,刻意在她面前落下一子。 “臣女只是觉得,幼弟尚在总角之年,担不起亲卫的职责。”师殷殷抬头看他,眼中尽是寒意。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日在恭国公府,她警告过云如璟不要用皇权施压赐婚,所以他为了打消她的疑虑,将目标暂时转移到师应舟身上。 “这一点师二娘子可放心,亲卫营中自有人教习。”云如璟面色不改喝了杯茶。 师殷殷暗自咬牙,拿起一颗黑棋,稳稳落在棋盘之上。 “臣女还有一事不解,这究竟是圣上的恩荫,还是谁的提议?” 云如璟漫不经心又下一子,“将军战功赫赫,子嗣受荫再正常不过。” 他看着师殷殷,答非所问,“况且师三郎也入国子监了,正是需要历练的年纪。” 师殷殷低头一笑,这一刻她真的感觉到这个皇宫很大,自己很无力。“如此,便多谢皇恩浩荡。” 她下完这一局棋就失魂落魄地走了,甚至都没有回关雎殿接师沅沅,而是留下周巧陪着她。 而自己卸下了马车的马,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狂奔。 她回想自己重生来的这半年,只觉得恍惚。 她尽力地去改变、去破解云如璟布下的陷阱,可是又不断地出现新的变故。 从师沅沅入宫伴读到师应舟荫补亲卫,难道无论她如何谨慎,都改变不了被他钳制的命运吗? 师应舟进亲卫这件事实在太突然了,她不知道云如璟究竟想做什么,难道是自己对他的厌恶表现得太明显了,他用此来在警告吗? 可自己也不可能去顺从他,顺从的结果就是被利用、被欺骗,最后含恨而死。 那不顺从呢?就是要像今日一样,被威胁,被警告吗? 云如璟望着方才二人最终形成的棋局,眼中晦暗不明。 他好奇刚刚师殷殷失神的片刻,心中所想为何。 是在担心师应舟入了亲卫后操练辛苦,还是在痛骂自己暗做手脚呢?亦或是在反思她过刚易折。 傅见山慢悠悠从楼上下来,“这闻人从之呢,是两个月前到的京城,目前住在嘉会坊孟府。” “我那日瞧着师予棠的模样,不像是去西郊之前就与他认识的。” “你确定,你与我所交代的,便是御马场所发生的所有事了吗?”云如璟显然是对他起了疑,“闻人从之,当真不是她找的一根稻草?” 这给傅见山问懵了,他确实没说最后与师殷殷交谈的内容,也没说她让了闻人容时一箭。 他以为能蒙混过关,却忘了云如璟是与他从小相识的情分,早能识破他。 “逾白,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偏向她的?”云如璟抬眼盯着他,“别告诉我,你对她有意?” “怎么可能!”傅见山连忙否认,又垂下头,眼中有些不忍,“我只是觉得,我们与她,不该是这样的。” 云如璟欲言又止,半晌,转身上楼。“还有不到一个月,逾白,别前功尽弃了。” 师殷殷勒马停在朱雀大街,看着来往的行人,心下一横,扭头朝嘉会坊的方向而去。 她记得,闻人容时说自己借宿在孟司慕府中。 她不甘心,她要赌最后一次。 孟府家丁看见一名骑着马的女子停在自家门口,甚是纳闷,只听她道:“劳烦通报,安兴坊师氏,邀闻人少主一见。” 安兴坊师氏?安兴坊还有哪个师氏?这家丁一下就猜到来人是谁了,于是赶紧进去通报。 片刻之后,闻人容时和孟司慕一起走了出来。 第59章 一桩买卖 只见师殷殷竟穿着交窬裙骑的马,还梳着高髻,头戴珠花金簪。 她似乎不是特意出来骑马的,倒像是参加了什么宴席,半路偷跑出来的。 “师二娘子有何贵......” “闻人少主可随我一同到西郊散心?” 闻人容时话音未落,师殷殷便草草留下这一句话,扬鞭骑着马走了。 闻人容时愣了片刻,立即扭头去马房牵了马追去。 孟司慕站在门口摸不着头脑,他二人何时这般熟了? 季秋的树枯得极快,离上次骑射不过几日,西郊便铺了满地的落叶。 师殷殷看着此地败况,眼前竟浮现起生前苕华院的光景,一样的残败落魄。 “师二娘子!”闻人容时随后赶到,他看见师殷殷发上的珠钗在经过极速的冲击后,摇摇欲坠,便提醒道,“娘子的发钗……” 师殷殷抬起手在发上摸索着,却险些将发钗扯下,她手一顿,不敢乱动。 “我来吧。”闻人容时引马往前走了两步,离她更近了些。 师殷殷犹豫片刻,还是低下了头,“多谢少主。” “娘子不必如此客气的,”闻人容时将珠钗稳稳地簪在她的发上,“可以唤我的字。” “可我与少主不过萍水相逢,如此不合规矩。”师殷殷直起身体,与他稍稍拉开了些距离。 “娘子当真不记得了吗?”闻人容时目光炯炯,“我们已经相识两个月了。” 师殷殷不解地望着他,只听他解释道: “两个多月前,我初来京城,与子羡在西市不慎走散,在人群拥挤之中,不慎碰坏了一家酒馆的坛子。” “在我要赔偿之时,却发现腰包在子羡处。我与店家说明情况,再让他去孟府取钱,可他听我口音不是本地人,说要抓我报官。” “那时,是娘子替我解围。”说罢,闻人容时将一个荷包取出,上绣蝶戏牡丹。 师殷殷接过一看,还真是自己的。 她突然就想起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那日她和师沅沅在楼上吃茶,嫌街上吵闹,将荷包扔了下去。 她也只是因为下面太吵了,也不需要谁记着她的恩,给完荷包便转头继续听说书去了。 闻人容时继续说道:“我见一束光落在娘子身上,与骄阳相映,熠熠生辉。旁人说是师将军家的娘子,但一直未有时机登门道谢。” “直至国子监诗会,我陪子羡前去,再次见到了娘子。娘子才华横溢,摘得诗中探花。散会之后,我欲上前,却见娘子被数人簇拥而去。” “料想也是,娘子如天上皎月,众星拥之,而在下黯然平庸,不足高攀。幸而西郊骑射,终得以与师娘子相识。” 师殷殷不以为然,甚至有些起疑,“且不说我在京中的名声一向不好,六月乃我流言最甚之时,中秋诗会也不少人说我强行替个商人女出头。” “他人都避之不及,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是骄阳,就是皎月了?” “名声皆出于他人之口,耳听之闻,如何比得上眼见之实。” “若师娘子当真如传闻中那么不堪,如何会对我一个陌生人出手援助?”闻人容时说得诚恳,似乎并不是奉承于她。 师殷殷挑眉,“我好端端在楼上听书,你们这般吵闹,我怎听得清?” 闻人容时轻笑,“娘子要这么说,倒真有些像传闻中的样子了。” 这一来一回的闲聊,让师殷殷的心情也好了一些,她欣然一笑,又回归正题。“其实今日我是想同少主谈一笔生意。” “哦?”闻人容时起了兴致,“想和清茗山庄谈生意,可不是容易的事。” “我师家在江陵也是有祖业的,自然是不会让你吃亏,才敢说这话。” 师殷殷说道:“据我所知,你们闻人氏所销售的茶叶,多在黄河以北,这南边是块薄弱所在。” “而我伯父的产业自沿经长江南下,若我帮你引荐,两家合作,可不正好打开江南市场?” 闻人容时思考了片刻,神色凝重,“江南可不是一个小市场,师二娘子又所求为何呢?” “我的事不会要你们山庄出钱出力,只是不免要让少主你牺牲一下。”师殷殷还卖着关子。 “我?”闻人容时越发好奇,“不知在下有何能够帮助娘子的?” “我想借闻人少夫人的身份一用。” 师殷殷语出惊人,他顿时愣住。 只听她继续说道:“如此,你以师家二姑爷的身份,同我伯父的合作也水到渠成不是?” 见他不说话,师殷殷以为自己太冒犯了,又赶紧作了番解释。 “不过你放心,这身份只是暂借的,过个两三年你我合离,我绝不纠缠于你。亦或是期间你有喜欢的娘子,也可随时……” “为何呢?”闻人容时望着她,眼中闪着复杂的情绪,“听娘子的意思,是想找个人假意成婚,那为何选我呢?” “你就当作是,救人于水火吧。” 师殷殷垂着眼,迟疑了片刻,又缓缓说道:“我的父亲,辅国大将军,即将回朝,我的弟弟受荫亲卫。至此,师家显赫至极。而我——” “将军府闺中待嫁的女儿,”她望向闻人容时,涩然一笑,“少主你猜,我是会被赐婚亲王郡王,作那槛花笼雀,还是被高门子弟求娶,用作上位的工具?” “我羡君自由。” 这是楚可盈曾对她说的话,今日,她也说出了这句话。 闻人容时看着她,久久没有回话。 他突然间就明白了她今日这一身打扮,许就是刚从宫中出来的,这般精致、华贵,却成了束缚她驰骋的枷锁。 师殷殷见他又不说话,便自嘲笑着,别过脸去。 “是我说得有些多了,少主别见笑。既然是买卖,也确实要看双方的意愿,若是少主觉得不划算,便......” “好。” “算......”师殷殷突然一顿,转头看他,“嗯?” “我帮你,但不是买卖。”他看似风轻云淡一笑,抓住缰绳的双手却不禁收紧,“便算是回报娘子送我的那一坛酒,我定选个良辰吉日上门求亲。” “若是求亲,怕是过不了我父母一关。”师殷殷摇了摇头。 “那日骑射,我既允诺设宴款待比试中的佼佼者,不如就在设宴这一日,举办比武招亲。” “不过——”她又有些疑虑,“就是不知少主可否能胜出?”毕竟骑射好并不能代表武术也好。 “那——”闻人容时眉心微锁,语气却是轻松得很,“在下只好尽力一试了。” 此事便定下,师殷殷便想寻一东风,好将云如璟暂时“吹走”。 思来想去,她又想到了徐万鹤。 第60章 比武招亲 “知衍?”徐万鹤将刚凑到嘴边的酒杯放下,“你没事要他出京作甚?” “实话跟你说吧,前段时间荣王妃可警告我了,说我老往青衿阁跑,有损皇子清誉。”师殷殷索性把锅都甩给柳青禾。 “那你不去不就好了。”徐万鹤不以为然。 “他是皇子,他宣我,我有几个脑袋不去?”师殷殷故作生气,“我只是想着,如今离我父亲回朝没几日了。” “等他回来,我以许久不见父亲为由留家几日,再等四殿下开府,便不会再喊我去青衿阁了。” 徐万鹤陷入沉默,觉得她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是又为难道:“行是行,只要知衍去城门外接将军,来回路程加上宫中洗尘,也要一日了。” “而接将军之前不也得准备个一两日,如此下来,也差不多了。” 师殷殷却觉得不妥,这不平白让云如璟和她父亲交集更甚吗?她又问:“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徐万鹤耸了耸肩,摊开手,“肯定没有了,知衍冠礼在即,这期间他不可能离京的。” 师殷殷只好应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此事就劳烦世子了。” 徐万鹤想了半天,都不知道如何跟皇帝开口,于是选择直接找到云如璟。 他天花乱坠说了一番迎师洵进城的好处,问道:“知衍觉得如何?” 云如璟有些纳闷,毕竟此事有些突然。 见他摇摆不定,搞不清楚状况的徐万鹤选择直接卖师殷殷。 他叹了口气,“此事其实是师二娘子提起的,她认为知衍你谨慎稳重,才托我来劝说你。” “既是师二娘子托付,那我定风光地将将军迎回。”如此,云如璟便算是应下来。 消息传出,师殷殷自是以为胜券在握。 当然,她并不知道徐万鹤已将她供出,还说来日定要犒劳于他。 至此,也算是万事俱备。 在东风到来这一日,她先是将崔音照和李筱骗去崇山寺祈福,又在给包括闻人容时在内的骑射那日表现良好者递了请帖的同时,在京中放出将军府比武招亲的消息。 随后,她立即命人在前院搭了个台子,置上刀剑数把,台下两边又设了宴席。 她坐在主位之上,闻人容时作为射术的魁首,坐在次位,其余客人不论身份地位,随到随坐。 除了邀请的贵客之外,今日还慕名前来了许多人。 师家娘子虽骄纵了些,到底相貌无可挑剔。最重要的还是师洵今日得胜归朝,大家也都认为此事是将军授意操办,如此好的攀附机会,谁都想来试试。 一个时辰之后,闻人容时如高山雪松,站立在台上。 交手十数人,可他一袭白衣仍是未有半分尘埃沾染。 他温和一笑,手中的剑却透着阳光如同银龙。“不知台下还有何人来战?” 众人交头接耳,却有三人神色各异。 孟司慕此刻的心情难以言表,他左看看拎着剑皮笑肉不笑的闻人容时,右看看悠闲自得吃着瓜果的师殷殷。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怎么闻人容时那天骑个马出去散心,回来就要做师家姑婿了。 那这是要把人家大将军的女儿带回山庄当夫人,还是放弃家业入赘将军府啊? 徐万鹤是准备入宫参加师洵洗尘礼,半道听说将军比武招亲才来的。 起初他还有些不相信,直到看到师殷殷高坐主位,他才慢慢回味起这一切。 从青衿阁传出的流言蜚语到师殷殷托他物色夫婿,再到支走云如璟当日举办比武招亲,他就是再反应迟钝,也应当明白这二人的关系了。 难怪他一提师殷殷,云如璟就答应了。 如此,他究竟是替师殷殷办了件什么事呢?他那向来和颜悦色的表弟,应该不会找自己算账吧? 相比之下,傅见山倒显得淡定得多。 云如璟虽应下去接师洵,但也猜到师殷殷定有别的目的,于是特地嘱咐他过来一探究竟。 他没想到师殷殷竟如此强硬,敢搭这么一出戏。 如果顺利的话,她随闻人容时走了,也是一桩好事。届时他也当送上厚礼,以示心中亏欠。 见台下没有人在敢挑战闻人容时,三声鼓毕,周巧送上一副玉带钩,便算是师娘子认下这一位如意郎君。 师殷殷上台与闻人容时并肩而站,二人目光交至,一眼万年。 师洵在宫中受完洗尘礼,又接了师应舟荫补的旨,一出宫门,便听家中侍从禀告师殷殷的事。 他一到家,便怒气冲冲,先质问崔音照,“夫人怎可容她如此胡闹!” 可崔音照也是从寺里出来才听闻的,她急匆匆回家,看见家仆正在拆除比武的台子,也说教过师殷殷了。 “是我支走的母亲,连同叔母一起哄去了崇山寺。”师殷殷倒也坦然,抢先认错。 “那你说说,今日是怎么回事?”师洵又质问他。 “就如父亲听到的那样,比武招亲啊。”师殷殷好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最后清茗山庄的少主获胜,女儿也认下......” “胡闹!”师洵打断她的话,呵斥道,“你乃将门女,又不是江湖门派,婚事自有长辈定夺,学什么比武招亲!” “再说我一个堂堂辅国大将军的女儿,当然只有……” “只有王侯将相才配得上?”师殷殷实在听不下去了,“阿父每日上朝时,当真觉得那些文官冠冕堂皇的说辞,便一定是有理的吗?” 她这一问,还真把师洵问到了。 “涉身权贵之家,就有被权贵玩弄的风险。阿父您是白手起家,我们与那些百年世家、王侯权阀,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若执意入境,说不定哪日被掀案弃之,为人嫁衣啊!”她字字珠玑,苦苦劝说。 “住口!你真是入宫读了两日书,如今什么话都敢说!” 师洵虽认为她说的有道理,但这话从她一个娘子口中说出来着实不妥,便大声呵斥,“此话休得在外面说,小心祸从口出。” 崔音照见二人都上了脾气,免不得要劝两句。 她拉着师洵的胳膊,说道:“夫君,若殷殷当真喜欢那闻人家的少主,便遂了她的意便是。” “再说了我们祖上也是从商的,这何来的门楣之分呢?” 说着,她又把师殷殷拉过来,让这父女俩离得更近了些。 “况且殷殷是以将军府的名义向外承诺,若是反悔,岂不是要置我们家于不义之地?” 师洵叹了口气,只能应下。他又差人去好好打听这个闻人家的少主,若是可靠之人也罢了。 第61章 初次交锋 月黑风高夜,两道黑影拐进青衿阁。傅见山做梦都想不到,这云如璟竟敢绑自己! “我说云知衍,你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说的?”他瞪了一眼陈郢,一脸给我松绑的模样。 “我好好问你,你好好回答我了吗?”云如璟看了陈郢一眼,示意他解绑。 “逾白道长当真是去了将军府才知晓师殷殷的计划吗?”他似笑非笑盯着傅见山看。 完了,这下连人家字都不喊了,直接喊师殷殷的闺名,看来他这是真的生气了啊。 傅见山讪笑着坐下,“我是有听她提过一嘴,但是......”他一副自己也是受害者的模样,“我以为她开玩笑的呢!” “今日我去了她家里,才发现她来真的。可我也没办法啊,且不说我能不能打得过闻人那小子,我若真去了,回头你知晓了,又该说我什么意属于她......” 他越说声音越小,确实有点做贼心虚,便端起杯水想喝两口压惊。 “嗯。”云如璟沉沉应了一声,“你打不过,那我亲自去。” “噗——”傅见山刚喝的水又喷了出来,连忙抬袖擦拭嘴角。 “你说什么?且不说你去找他会暴露自己,如今比武早已结束,这满京城谁不知,师予棠认下闻人这个夫婿,你还要上哪跟他打?” 云如璟漫不经心道:“师家嫁女,前提是得嫁个活人吧?既然不是活人,那又怎知是谁同他比的武?” “你......”傅见山大惊,压着声音说道,“此事不可开玩笑,闻人家可是皇商,你切不可动他。” “你究竟是谁的人?”云如璟言辞间依旧冰冷,“他能有今日,你也有责任。” 他从书桌上取来一张短笺,甩在傅见山面前,“他若识趣,滚回剑南也就罢了。” 他又提醒一句:“你若再办不好,就回朝瑶山去,等收拾完常家,我自会写信告知你。” 比武招亲的事闹太大,师殷殷恐贤妃找她,于是第二日也没入宫,而是直接去孟府找闻人容时,想与他商量接下来的事,却找不见人。 “从之说他收到一份邀帖,便出去了。”孟司慕将一张帖递给师殷殷。 师殷殷接过来,见帖上写着“西郊御马场”五个字。她觉得奇怪,正常邀帖怎会只有地名,还没落款。 她的指尖随意刮着纸张,忽然这笺发现有细小的裂痕,似是镖头大小。 她心下一惊,这怕不是先用飞镖掷进来,再被贴到帖上去的? 忽的有个飞虫扑来,她抬手捂鼻,瞬间察觉有些不对。她又用力刮了刮这纸张,再凑到口鼻处轻嗅,身体猛地一僵。 这味道......这不是云如璟书案上的檀香是什么?她死都不会忘。 “师二娘子,这帖子难道有何异样?”孟司慕见她一系列举动,想要抢过来再看看。 “无事。”师殷殷强装镇定,抿唇轻笑,将邀帖还给他,“既然闻人少主有事出去了,那我晚些再来。” 她上了马,慢慢离开。等出了嘉会坊,立即叮嘱周巧别让孟司慕去西郊,便驾着马匆匆去往西郊。 幸而她今日是带着风花的,她见到闻人容时的时候,他倚着树,右手用剑撑着地面,左手抬起捂着右肩,嘴角渗出血渍。 他发冠有些散乱,浅蓝色的衣袍混杂着泥色和血色,明显被打得不轻。 他的对手戴着一副银色面具,身穿玄色长袍,手中剑泛着血色,依稀可见栩栩如生的麒麟纹样。 那是赤霄,云如璟的赤霄。 似是没有听见师殷殷的马蹄声,前方的打斗仍在继续。 云如璟一步一步逼近,“退婚,滚回剑南,饶你不死。” 闻人容时此时举剑都难,他冷笑,“你杀不了我,也休想我退婚。” 云如璟握紧了剑,活动了一下肩颈,便抬起手。 眼见这一剑就要落下,师殷殷脱缰而出,直直朝云如璟刺去。 云如璟本能回击,正要下死手发现是师殷殷,于是收了力度,被她压着往回退了好几步。 师殷殷瞪了他一眼,连忙回头查看闻人容时,“闻人!闻人,你......” 她想问没事吧,可见他脸色苍白,怎可能无事?便皱着眉想扶他走。 闻人容时此时已经知道这面具人的目的了,便推着师殷殷让她走,“师二娘子,我并无大碍,此人武力高深,你快些走吧。” 师殷殷哪里肯,她摇着头低声说道:“此事因我而起,你打不过他的。” 本来还能威胁闻人容时两句的云如璟,此时倒像个哑巴,他还是有意在师殷殷面前隐藏身份。 但看这二人“郎有情妾有意”的,甚觉碍眼,于是又提着剑走过去。 闻人容时还在怀疑师殷殷难道知道此人身份,却见他又走了过来,便又推了师殷殷一把,“娘子你快走吧!” 师殷殷回头,顿时火冒三丈,向前几步,举剑拦下他。 “清茗山庄百年世家,若其少主横死京郊,你就不怕玩火自焚吗?”她气极了,连同声音都有些颤抖。 云如璟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抬剑搭在风花上方,作势要劈开此剑越过去。 “你别发疯了!”师殷殷是真怕了,闻人容时今日若死在这,她如何交代? “云如璟。”她用极轻的语气吐出他的姓名,仅他们二人能听见。 云如璟举剑的力度明显减弱,他盯着她,双眼映出交叉的两把剑,锋利而又冰冷。 四目僵持片刻,他嗤笑一声,将赤霄收回剑鞘之中,随后伸手作势。 师殷殷知道,他要带她走。于是也将剑收好,随他而去。 但身后传来闻人容时虚弱的声音:“师二娘子......你别跟他走......” 师殷殷顿住脚步,云如璟不满地瞥着她。 “闻人少主,比武招亲是我一时兴起,明日便贴出告示澄清此事。毕竟我父乃二品将军,怎会下嫁你这商贾?” “还请少主不要当真,早些回你的庄子去吧。” 师殷殷虽是对着闻人容时说,但双眼却是盯着云如璟看。二人最终还是走了,闻人容时也被云如璟的暗卫带走。 第62章 林中对峙 等到了一个无人的林中,云如璟摘下面具,露出他冷若冰霜的脸。 “师二娘子,不装了?” “殿下都不装了,我还装什么啊。”师殷殷脸上轻笑着,心里却甚是紧张。 他这话什么意思,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的戏俩吗? 就在她低着头边走边思考的时候,一只手猛地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摁在树上。 “我竟不知师二娘子随性至此,与我同床共枕一夜,还能面不改色地去亲近别的男人。” “咳咳......”师殷殷用力拍打他的手,极其难受,可对方却没有一丝要松手之意。 她眼下一冷,随即风花出鞘,剑锋一转便就往他脖子上砍去。 云如璟眼都没抬一下,举起赤霄的剑鞘挡住。 师殷殷又抬脚朝他腹部踹去,他这才不得已甩开手,往后退了几步。 师殷殷倚在树上大口喘气,她抬眼瞪着这个疯子,冷笑一声。 “你故意闯入我的房中,为的不就是被恭国公府的人看见,让我不得不迫于受损的名声嫁你吗?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他若无其事打理着被她抓乱的衣裳,又想起那夜她口中的胡言乱语,语气更冷了三分。 “除了此事,我想师二娘子欠我的解释还有很多。” “什么解释?殿下想知道什么?” “是想知道为何春蒐的时候我想杀你?还是想知道为何我费尽心思要离京、要躲你?” “亦或是为何自导自演一出克夫戏,又声势浩荡办这比武招亲?” 她一步步逼近他,“那我也想问殿下为何引我去救你?为何举荐沅沅、阿舟入宫?又为何要杀我精心挑选出来的夫婿?” 云如璟怔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人对他一句句地控诉。 “殿下为何,我便为何。” 师殷殷此时有些癫狂,“至于我为何会知晓这些,许是天神都怜悯我吧。” “我看师二娘子装神弄鬼是装上瘾了吧。”云如璟居高临下看着她,谁信她这些胡扯。 “要说装神弄鬼,那还是殿下魔高一丈啊。”师殷殷不甘示弱,“连天孙娘娘都能引来,臣女可没这本事。” “无妨。”云如璟也不逼她了,反正他总有一天能查到的,“你既知道我的目的,就乖乖听话,这样你弟弟在亲卫也能过得好些。” “云如璟!”师殷殷刚平息下来的怒火,又被点燃,“你既知我想杀你,却还敢娶我,不怕哪天在睡梦之中成为我的剑下亡魂吗?” 云如璟毫无惧色,反而嗤笑,“就提了一句你的弟弟,便如此跳脚,你们师家有几个脑袋,敢刺杀我啊?” 竖子!师殷殷暗骂,可真是被他揪住自己的软肋了。“是,您为君,我为臣。臣女恭候殿下上门提亲。” “那你可等不到了。”云如璟抬手托住她的后颈往上提,迫使她仰头直视自己。 “那日娘子不是说,不希望我以皇权施压。我觉得,由娘子出面去求父皇比较合适。” 师殷殷被迫踮起脚尖,还抓住他的衣襟做支撑。 她气笑了,“您的意思,是要我向陛下求嫁于殿下?” 云如璟只笑不答,师殷殷扯了扯嘴角,答应了他。 长明楼三楼的“怀沙”屋内,傅见山和云如璟席地而坐,泠姬穿着一件梨白色衣裙,为他们弹着琵琶。 “这就是你替我选的王妃?”云如璟知道师殷殷是傅见山引来的,但总归结果是他满意的,便不与之计较了。 刚刚这两人在林中的对话,傅见山都听到了,故而他还没能平缓自己的心情,只能讪讪而笑,“你也没跟我说她想杀你这事啊……” 云如璟饮了杯酒,面无表情道:“我本来也不确定,只想诈一下,看来她也蛮好骗的。” “啊?”傅见山满头疑惑,这也行?“不过我之前就劝过你,你若听我的,何至于到今日打打杀杀这一步?” “那只是今日的打打杀杀吗?人家可是承认了第一次见面就想杀我。”云如璟没好气瞪他。 傅见山吃瘪,自己确实不占理。 二人短暂地沉默了片刻,云如璟又悠悠来了一句:“我听说真人下个月便要回山了。” 傅见山纳闷,“你这消息怎么比我这亲传弟子还灵通?不过我确实收到师父的信了。” “你到时候帮我问问,一个人,有没有可能未卜先知,亦或是——”他目光凛冽,“重活一世?” 傅见山先是疑惑,而后大惊,“你不会怀疑师……” 云如璟遂把那日师殷殷醉酒之言说与他听,傅见山听后陷入沉思,“有意思,我一定帮你问问。” 师殷殷卧在软榻上,思考着怎么写告示比较合适,就见汀药毛毛躁躁跑了进来。 “娘子!娘子!” “外面都说,那闻人家的少主今日贴出告示,称他是一介草民,不堪为娘子良配。比武招亲只是儿戏所为,愿娘子另寻佳婿!” 师殷殷一下子就坐了起来,这闻人容时在做什么?不是说好由她来澄清吗! 还没容她细想,师洵夫妇便风风火火踏进月出院。 “我都说了什么比武招亲太过儿戏,这下好了,当真成儿戏了吧!” 师洵一进来就开始念叨,“此竖子欺人太甚,我看他闻人家这皇商是不想干了!” “父亲!”师殷殷赶紧起身,上前去拉他,“此事怪不得闻人少主,是我反悔在先,他顾及我的名声,才替我担了这‘负心’的名。” 师洵震惊地看着她,崔音照连忙压住他,给他倒了杯茶,又问着师殷殷:“殷殷,此话又从何说起?” “阿父,阿娘。”师殷殷愁容不解,“比武招亲确实是我用来选婿的,可选的却不是闻人从之,而是四殿下。” “这又跟四殿下有何关系?”师洵端起茶杯。 “我入宫以来,与四殿下多有接触,可一直未明自己的心意。直到比武招亲之后,女儿才真正明白了自己心之所属!” 师殷殷装得深情至极,又跪下求道:“还请父亲带女儿面圣,求陛下赐婚!” 第63章 瞒天过海 崔音照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师洵先行怒摔茶杯,斥道:“你素日肆意妄为也就算了,婚姻大事岂能容你胡闹,一个闻人从之还不够,如今还要去招惹皇子!” 师殷殷垂着头,心里也生着闷气,到底谁招惹谁啊? 崔音照沉思片刻后,拉师殷殷起身,劝道:“殷殷啊,就算你真意属四皇子,也不该由你来开这个口啊,要不,阿娘先带你去和贤妃见上一面?” “你还纵她!”师洵气得站了起来,“就是你给她惯成这样的!那皇宫是什么地方,岂容她胡说八道!” “皇宫什么地方?”崔音照撒开师殷殷的手,走到他面前,“一个月三十日,殷殷便入宫二十七日,比你上朝还勤快,你说皇宫是什么地方!” 师殷殷愣住,好端端的,怎么他二人吵起来了? 她又作势往软榻上一坐,侧着身子赌气道:“阿父阿娘不帮我便算了,明日我上完公主的课,便亲自去御书房。” “你还亲自去御书房呢!”师洵走到她跟前来,直跺脚,“明日你传话去贤妃处,暂时不去伴读了!” 他又叹了口气,“带你面圣可以,但若是陛下否了,以后不得再如此撒泼!”说罢他便无奈地走了。 崔音照却留下来,收敛了脸色,沉声道:“殷殷,跪下!” 师殷殷想起以前自以为是能躲过一劫的时候,与母亲说过的话,真是后悔莫及,于是乖乖跪下。 “娘亲若想问闻人少主和四皇子的事,殷殷便如实相告。” “不管是谁,都不过是女儿权宜之计。选闻人从之,是以为能借清茗山庄之力,远离京中是非。” “可他昨日在京郊遇袭,女儿便领会了闻人家并不能庇护于我。” “师家刚选的夫婿第二日便遇刺,阿娘还不明晰局势吗?歹人分明想通过一桩姻缘潜入我师家!” 崔音照并没有被说动,反而更加严厉地说教,“潜入师家,岂是你一个小辈能化解的?” “此前我当你在外听到什么风言风语,疑心过重。如今当真遇了事,却也不同我和你父亲商议,擅作主张!” “倘若当真像你说的那样,闻人少主是因比武招亲遇的袭,于私,是我们对不住他,理应赔礼道歉。” “于公,你父亲也会差人查明是何歹人,何需你再去找个夫家寻求庇护?再则,四皇子常年羸弱之躯,如何护你?” “咳咳……”崔音照越说越气,喘着气咳了几声。 “阿娘!”师殷殷着急站起来,想去安抚她。 “跪好!”崔音照又斥她,她只好又跪回去。 “阿娘,是女儿自作主张,您莫生气。”师殷殷垂着眼,深深叹了口气。 “阿娘知道父亲是一根筋,朝堂之事哪看得明白?” “拿闻人从之下手,无非是冲着女儿婚事来的,既然如此,我若能也用婚事解决,何需您二人动词干戈?” 她伏在崔音照腿边,“且歹人若当真在朝中有根基,闻人家区区一个皇商,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也是无可厚非的。” “可四殿下毕竟是皇子,贤妃娘娘又深得圣宠,若他出事,保不准便是天子一怒,何需我们出手?” 崔音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谁教你用这些道理的?你父亲再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也能替你找个好夫家。” “你若真对四皇子有意也就罢了,好好的一桩姻缘,怎么就算计来算计去的呢?” 师殷殷一愣,随即低头嗤笑,喃喃道:“是啊,好好的一桩姻缘,怎么就算计来算计去的呢?” 崔音照见状,以为自己确实话说得太重了,于是语气软下来几分。“此事莫要再提了,我会与你父亲从长计议。” 她的双眼慢慢眯紧,不威自怒,“我倒要看看是谁,想要动我们师家。” “阿娘!”师殷殷有些急了,师应舟已经被云如璟三言两语放到亲卫去了,他们家可不能再出事了。 “我是对四皇子有算计之心不假,可我也是当真想要嫁他!” “四皇子待人温和、贤德兼备,我常常在宫中与之相见,怎会没有半分动情?” 师殷殷每夸他一句,心里都要再骂上一遍。 “女儿早就在心中抉择过他们两人,可最终还是想借闻人少主的机缘离开京城。不料兜兜转转,反而四皇子才成了最合适之人。” “可那四皇子当真有意娶你,何必等到你去御书房讨一道旨呢?” 崔音照仍是不肯答应,“我方才劝你父亲,不过是不想你二人为此争吵。” “比武招亲又退婚之事已经够外头编排的了,你可知若由你来求这个姻缘,不管成不成,都会让他人……” “从前在西北,阿娘不顾他人议论,决心要在军营辅佐父亲,把将士们管理得井井有条,怎的回了京便如此畏手畏脚呢?”师殷殷打断了她的话。 “阿娘应当最清楚,所谓众口铄金,不过是纸糊的老虎,若问心无愧,自有正身的一日。” 崔音照陷入沉默,片刻之后,她将师殷殷拉起来。 “你是真的长大了,阿娘说不过你。为人父母,无非是希望儿女平安顺遂,你说你遭人威胁,娘如何不担心?” “阿娘您请放心,想必与四皇子结亲之后,歹人也无可奈何,自然不会再打我们家的主意。”师殷殷揉着有些发麻的膝盖,宽慰着她。 “至于父亲那边,您只需要提醒他多留意朝堂之上是否有人刻意接近或作对即可,切莫草木皆兵,叫人拿了短处。” 崔音照叹着气,“我竟没想过,有朝一日要女儿来提醒自己多加谨慎的。” 师殷殷拉着她的手,轻声道:“阿娘无需这般担忧,我们常年在军营,将士们一心只为保家卫国,没有多大心思。” “回京也不过三载之余,对于朝中局势一时看不清也是常理之中。” “所谓当局者迷,您就当女儿这个旁观者过于疑心了。” “那陛下和四皇子若是……”崔音照仍有顾虑。 “若这桩婚事不成,我也自有保全之法,阿娘只需劝说父亲替我引荐陛下便是。” 师殷殷故作轻松地笑笑,“若是不能,我也还有临安公主。” “胡闹!”崔音照用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既是商议婚事,自然要长辈同去,公主哪能替你开口?” 她摇着头叹道:“罢了,若你真能与四皇子情投意合、共结连理,之前的事,便都随他去吧。” 第64章 求旨赐婚 师殷殷一连几日不入宫了,但师沅沅还照常到关雎殿来,幸而没有再遇上云如珏。 这日她尚未进入屋内,便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除了云怀霖和云温苒,还有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师沅沅一踏入屋内,只见两姐妹之中坐着一名颇具异域长相的男子。 他的眼睛和头发都是褐色的,肤色极白,似是月光降于人间。 见此光景,她心中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果不其然,云怀霖向她介绍道:“四娘子,这是我六皇兄。” 皇六子云如玧,年十六,生母淑妃是西域和亲的公主,自然也继承了西域人的长相,褐瞳褐发,肤白俊美。 三年前淑妃病逝,云如玧前往皇陵守孝,现今孝期已满,便回来了。 “见过六殿下。”师沅沅跟他行着礼。 云怀霖又向云如玧介绍道:“此乃太学博士之女师沅沅,正是师予棠族中四妹。” 云如玧对师沅沅颔首示意。 云如玧与云怀霖年龄相仿,自幼便极好,师沅沅进来的时候,她正在与他分享这三年京中的一些趣事。 当然,近半年的说闻都与师殷殷相关,而近两日传满京城的自然是师殷殷的比武招亲。 可云怀霖到底是在宫中,消息滞后,也不了解具体情况,便向师沅沅打听。 师沅沅有些难为情,摇了摇头道:“此事阿姐也不曾与我多说,但似乎闻人家的那位少主反悔了,这亲事应当不了了之了。” 除了比武招亲,云如玧这两日听最多的就是师殷殷与云如璟的一些传闻。 他这位皇兄温润如玉,他实在想不到能与骄纵傲慢的师殷殷有所瓜葛,到底还是有些好奇的。 可今日不曾看见师二娘子本尊,因而又对这位师四娘子多了几分注意。 许是云如玧的目光太过刻意,让师沅沅浑身不自在,她又想起被云如珏刁难的日子,显得有些拘谨。 云如璟冠礼在即,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故而皇帝和贤妃正在查看各家适龄娘子的画像和名册,打算为云如璟挑选王妃。 贤妃本来意属师殷殷,可是先有克夫流言生了芥蒂,后又有师殷殷比武招亲,便也只好再选他人了。 门外中官来报:“陛下,娘娘,师将军携二娘子求见。” 师殷殷一进来,便看见二人边上悬着一些娘子画像,有些懊悔来太早了,否则指不定皇帝就选了别人呢。 “参见陛下。”师洵站着鞠躬,谁知师殷殷一下就跪了下去,急得他一个劲给她使眼色,她却纹丝不动。 “师二丫头,怎么又动不动就跪下来了?”皇帝见她二话不说跪下,便想起上次她拿着玉韘向自己求旨的情形,不禁点了她一番。 师殷殷自然也听出了他的意思,便行了跪拜大礼,“今日想求陛下赐一段姻缘。” “你说的可是闻人容时?”皇帝问她,“他悔婚之事朕也有所耳闻,确实是委屈你了。这样,朕便下道诏书给他清茗山庄送去!” “陛下误会了,臣女所求并未闻人少主。不过,也正是因为闻人少主,才让臣女明白内心所属。”师殷殷回道。 “哦?那是谁?”皇帝倒有些好奇了。 然而未等师殷殷回话,又见中官进来。“陛下,娘娘,四皇子到了。” 师殷殷心里一阵惊,这竖子是专门来看她如何求旨的吧。 皇帝点了点头,“宣吧。师二丫头,你也先起来说话。” 可师殷殷仍不肯动,师洵担心师殷殷会说出什么出格的话,甚是担忧。 “父皇,母妃。”云如璟看了一眼师洵父女,“师将军和师二娘子也在啊,师二娘子为何跪着?” 贤妃替她解释道:“本来你父皇喊你是过来看看王妃人选的,正巧师二娘子有事相求。” 师殷殷直接一不做二不休,扬声道:“陛下,臣女倾慕四殿下已久,恳请陛下和娘娘成全臣女一片痴心!” 听闻此言,皇帝顿时震惊,眼中复杂地审视着阶下俯首跪拜的女子。 师洵唯恐她太过冒犯,赶紧先赔个罪,“小女口无遮拦,多有冒犯,若陛下和殿下觉得此事不妥,臣日后定当好生管教!” 贤妃心中先是一惊,又转而欣慰。 看来不是师殷殷并不是当真与云如璟决裂,而是此前并未看明自己的真心,于是便也帮她说起话来:“陛下,妾觉得师二娘子......” “璟儿,”皇帝打断她的话,意味深长看着云如璟,“到底还是你选王妃,你意下如何啊?” 贤妃又连忙给云如璟使眼色,示意他应下。 可云如璟似乎偏不如她们意,“听闻前几日师二娘子在府中举办比武招亲,我想娘子应当更倾心于像令尊般英勇儿郎才是,怎会青睐我这抱恙之躯?”说完又咳嗽了两声。 幸而师殷殷是低着头,她翻白眼也没人看见。 她又扮作痛心的姿态,“仰慕四殿下是臣女一人所为,若殿下实在不想娶臣女,那臣女便削发为尼,此生不入红尘!”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师洵低声呵斥:“殷殷,休得胡言!” 皇帝笑了出来,“师二丫头今日不像求婚,倒像是逼婚来了。” 师洵闻言连忙跪下:“小女实在语出不敬,请陛下恕罪!” “陛下明鉴!”师殷殷又道,“臣女此生非四殿下不嫁,但绝无逼迫之意,若是不得此良缘,也绝不纠缠。” “臣女自会皈依空门,日日为陛下与殿下祈福!” 云如璟心下冷笑,师殷殷,你倒敢想。 皇帝此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他看了一眼贤妃。 而贤妃当然是向着师殷殷的,便劝着云如璟道:“璟儿,这些日子以来,予棠待你的情谊,母妃是看在眼里的。” “你好好与她回个话,切勿逞一时性子,将来追悔莫及。” 云如璟恭顺地向皇帝鞠礼,“自古婚姻乃父母之命,儿臣全凭父皇、母妃做主。” 皇帝顾盼着这两人,终是松了口,“如此,便先拟旨,再让礼部选个好日子吧。” 离宫的路上,师殷殷感觉每一步都走得十分沉重。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不出意外,来年三月,她又要踏入那座宁王府。 回府之后,崔音照开始替她物色云如璟的及冠赠礼,毕竟她已是名义上的王妃,总不能空手而去,也不可过于寒酸小气。 师殷殷没有心情给他送礼,便一切全由崔音照决定。 第65章 冠礼封妃 九月廿三,含元殿外,百官立于两侧,以观皇四子冠礼。 按理说除贤妃及其宫中两位公主,其他女子不得观礼,可师殷殷作为准王妃,奉命前来。 她又与两位公主同站一处,中官还提醒她提前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该不会是......她心中浮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云如璟于御前,太常寺卿三唱祝词,初加缁布冠,再加远游冠,三加衮冕,遂礼成。 太常寺卿又宣:“诰——皇孙之宠,礼绝于诸侯;帝王之制,封殊于列国。爰自前代,兹义存焉。” “皇帝第四子璟,岐嶷夙成,聪明天假。东海寿街之封,昔未云奇;琅琊日远之谈,今可连类。” “允宜胙兹茅土,光彼磐石,永固鸿业,式继维宁。可封为宁王,食邑一万户。” 众臣叩首朝拜,“臣等拜见宁王。” 就在众人以为此及冠加封礼已经结束的时候,中官拿出来一道圣旨,高唱:“辅国大将军师洵、师二娘子师殷殷接旨——” 师殷殷呼吸猛地一滞,果然,是封妃的诏令。 之前赐婚是到府上宣旨,自己也并没有出席云如璟冠礼,是因何而变成这般? 见她失神,云怀霖连忙轻轻推了她一下,“你愣着做什么,快出去呀!” 师殷殷被推着往前走了两步,只好强装镇定,往前走去。 此时师洵已然出列,她心乱如麻走到他的身边。 “维永元十八年,九月廿三,皇帝若曰:於戏!树屏崇化,必正阃闱,纪德协规,允兹懿哲。” “尔辅国大将军师洵长女,公辅之门,清白流庆,诞锺粹美,含章秀出。固能徽范夙成,柔明自远,修明内湛,淑问外昭。” “是以选极名家,俪兹藩国,式光典册,俾叶龟谋。今册尔为宁王妃。尔其敬宣妇道。无忘姆训,率由孝敬,永固家邦。可不慎欤!” 宣毕,中官拿着圣旨走到她的面前,往下一递,“师将军,宁王妃,恭喜。” 师殷殷迟迟不动,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靶子,被众人死死盯着,随时都有人想拉弓瞄准她。 师洵见她走神,着急唤了她一声:“殷殷,接旨!” 师殷殷抬起眼,颤抖地接过这副黄纸,心情异常沉重。 封妃比不上封王之重要,实在没有必要同日进行,还是在典礼之上大张旗鼓。 师家手握重兵,如今又与亲王结亲,本就受人忌惮。今日如此造势,岂不是将她一家架在火上烤? 师洵还替她圆场:“中官见笑了,小女第一次出席如此场合,有些紧促。” 中官眉眼尽带春风,“无妨,二位谢恩吧。” 师殷殷紧紧抓住圣旨的两端,伏地叩首,“臣女叩谢天恩。” 大礼既成,宁王于府中设宴,有意者皆可前往一聚。 师殷殷被云怀霖缠着共乘一辆马车,便不跟随师洵一起。 众人在含元殿前陆续散去,秦术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师洵。“师将军,恭喜恭喜。” 师洵也意识到宣旨的不合时宜,忧心忡忡,见秦术搭话,心不在焉回道:“秦侍中客气了。” “说起来,日后你我也算半个亲家,应当多走动才是。” 秦术提点着他,“宁王开府后,也当参与朝政了,他年纪尚小,将军可要不吝赐教才是。” 师洵见他一副和善的脸色,也没有多想,应道:“那是自然,宁王殿下恭顺敦厚,又天资聪颖,便是没有这门亲事,作为臣子,也会尽心尽忠。” 走在其二人身后的,是云如琢和常招舅甥,常招盯着师洵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今日册封宁王妃,确实有些张扬了啊。” 他又看向云如璟,“可据我所知,中书省拟的诏书里,并不是今日。” 云如琢挑眉,“这就有意思了,方才我那老丈人同我说,今日大典封妃,他也未曾收到过消息。” “哈哈,”常招笑了两声,言语中带着嘲讽意味,“封妃不在太常寺的流程里,也不是中书省拟的旨,难道这诏书是门下省越权定的?” 云如琢望着秦术的背影,说道:“许是父皇当真器重这个亲家吧。”说罢二人对视一笑。 他们都知道,这哪里是器重,分明就是捧杀,而且是借势打势。 果然,这宁王府的宴还没开始呢,中书令等人便闹到了紫宸殿。 “陛下,臣等拟定的封妃诏书乃九月二十八日,也征得了您的意见。那道圣旨为何会出现在今日,还是在大典之上?” “朕后来再三思量,觉得今日也是个不错的日子,便与门下商议定下。”皇帝不以为然。 “陛下!”中书令危言正色道,“亲王冠礼之上封妃本就于礼不合,门下侍中又无拟旨之权,您怎可因贤妃、宁王之故,任由秦侍中越俎代庖!” “放肆!”皇帝呵斥他,“他不能拟旨,朕也不能吗?还是说你觉得你们中书省能越过朕的头上拟旨!” “陛下明鉴!”中书令跪下,“为人臣子,应先明理,而后侍君。臣不能因陛下宠信秦氏,而失劝谏之本职!” 皇帝被他这个死脑筋气得扶额叹气,摆了摆手,“罢了,朕再护着秦氏,怕你要指着朕的鼻子骂朕昏君。” “臣不敢!”中书省连忙表态。 “那就给秦术罚俸三月,以示小惩。” 如此,御书房的闹剧也算是停了下来。 中书令等人走后,中官给皇帝奉上一盏茶,“陛下小心气坏了身子。” “哼,”皇帝瞧了他一眼,“你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臣哪里懂这些,但中书令忠心可鉴,臣也相信您自有您的道理。”中官斟酌后小心翼翼回道。 “今日你下阶去给师氏送旨,他二人是何反应呢?”皇帝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问着。 中官回想了片刻,说道:“臣瞧着师二娘子有些愣神,许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紧张罢了。幸而有师将军提点着。” “哼哼,”皇帝轻哼两声,“你还当真信师家娘子是随便能唬住的?” “她要是紧张,都不敢两次到这紫宸殿请旨,甚至比武招亲都招到朕的头上来了!” 他放下杯子,往后一靠,“古有秦晋之好,你说这最开始,是秦的提议,还是晋做的说客?” 中官一愣,迟疑道:“您是怀疑......” “不管是谁起的这个头,如今他两家,都不得不一起上台唱这出戏了。” 皇帝抬头望向殿外的天,“想必宁王府的宴席也该开始了,去接贤妃吧。” 第66章 宁王府宴 “师予棠,你给我老实交代!”马车内,云怀霖一脸严肃,盘问着师殷殷。 “交代什么呀?”师殷殷装傻充愣。 “还能是什么?”云怀霖推搡着她,“你这一连几日不来关雎殿,又宫里宫外闹那么大动静,你和我四哥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们听到的那样啊。”师殷殷继续和她绕弯子。 “那样?你可知他们说的是什么?”云怀霖急得直跺脚。 “说什么?”师殷殷一脸好奇贴上去。 “说你......”云怀霖欲言又止,撇过脸去,“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不是好话,那我不听了。”师殷殷不以为然笑着,云怀霖这小娘子,除了有些毛躁外,还是有些可爱的。 说话间已到了宁王府门外,二人一入内,便受着众人的礼。 给公主行礼,那是天经地义。 但是给师殷殷行礼,却是碍着她这准王妃的身份,这不得不让一些素来看不惯她的人,更加不服气。 “哟,这不是五妹和——”身后传来云如珏戏笑的声音,“我这未来的四嫂嘛。” 师殷殷暗骂一声晦气,还是面带微笑回过头来,向他和陈娇行了礼。“恪王殿下这声四嫂,未免有些喊得太早了。” “五哥!”云怀霖上前拉着他的衣袖,低声道,“此处人多,又是四哥及冠宴,咱们还是和和气气的。” 她又看向陈娇,“五嫂你也劝劝!” 可陈娇是何其软弱之人,哪敢与云如珏作对,只低着头站在一边。 “临安,”云如珏丝毫不听劝,“说到底我才是你兄长,你怎可胳膊肘往外拐呢。” 他又扫了一眼师殷殷,语气越发嘲讽,“你年纪小,可别被人利用了还替人说话。” “五哥,你说什么呢!”云怀霖急得一直给他使眼色。 云如珏胳膊一抽,脱开她的手。 他来回地在师殷殷四周踱步,还时不时打量着她。“我说的不对吗,师二娘子?” “据我所知,贤妃为临安定的伴读是你那族妹,你费尽心思让临安又多选了一个,不就是想攀上我四哥吗?” “可怜那闻人家的少主,怕不是你的备选,倘若紫宸殿不能说服我父皇,你也有清茗山庄这条退路。师二娘子机关算尽,我真是佩服。” 此言一出,众宾客交头接耳,有人半信半疑,有人幸灾乐祸。 云怀霖看着这些人,又上去拉云如珏,“五哥,你别再......” “临安,”师殷殷鲜少那么正经地喊她,而后不屑一笑,“我倒觉得,恪王这书,说得比茶楼里更好听呢!” 云如珏也不吃她这激将法,继续说道:“师二娘子提起说书,我倒又有了个想法。许是闻人从之早看破了你的伎俩,才会主动悔婚。” 宾客听得愣神,但也有人立即反应过来。 “如此,她可不就是个弃妇吗?” “啊?你是说宁王殿下要娶一个弃妇......” 云怀霖气到脸颊泛红,可师殷殷仍无所谓,“恪王给我安排的这本书还挺有意思的,若卖给说书翁,定当门庭若市,他老人家也能过个好年了。” “哼,”云如珏见没能气她,便打算撕破脸皮,谁也别想好过。 “那你可知,我为何不等你的好妹妹及笄,便讨旨要她吗?” 本来不为所动的师殷殷,果然慢慢压下眉头。 云如珏见状,便知道自己总算说到她难受的点上了。 他慢悠悠地低声说道:“当时四哥劝我,师四娘子毕竟是女儿家,不要逼得太紧。一个六品官之女,及笄后纳入府,绰绰有......” 没等他废话完,师殷殷扭头就走。 “予棠,予棠!”云怀霖再一次没拉住她,便想着追上去,倒是被云如珏拉住了。 “我说五妹啊,她定是要去找四哥算账的,你去不更添乱嘛!”云如珏一脸淡然,似是此事与他无关。 “你还说呢!”云怀霖拍掉他的手,“五哥,你一个亲王,怎么对娘子家如此咄咄逼人!” “啧,”云如珏皱了下眉,“你呀,就是年纪小,兄长好心劝你。” 说罢他便不再理会她,揽着陈娇大摇大摆往前走着,“我看四哥一时半会还抽不出身来,大家先吃先喝!” 师殷殷一路直奔云如璟书房,这座王府她太熟悉了,就算瞎了都能认得路。 以她对云如璟的了解,除非在书房议事,不然不会置众客在外院而不露面。 果然,她在书房前的花圃下看见他和云如玧。 她又忘了,云如玧这个人模狗样的东西,确实是云如璟及冠前夕守陵回来的。 师殷殷实在憋着一肚子气,也不顾他二人正在寒暄,便直接走了上去。 她也还算知礼数,给二人行了礼,“见过两位殿下,臣女有事讨教宁王,不知六殿下可否先行回避?” 师殷殷是三年前回京,云如玧正好也是三年前去守陵,所以二人其实并没有见过。 但是云如玧见这陌生女子竟敢直闯内院,加之一些传闻,也心领神会,于是识趣退下。 云如璟先抓到了重点,先行质问:“我还不知,师二娘子已和阿玧打过照面了?” “已故淑妃乃西域人,其子承母族血脉,褐发褐瞳。” “加之听闻六皇子前几日已经回宫,但凡不是个傻子,都能猜到吧?”师殷殷直视着他,声音极其冷淡。 云如璟眉心一跳,这小娘子今日吃了何物,火气这么大?“确实,娘子是聪明人。” “哪比得上殿下呢,把我当个傻子。”师殷殷蓄势待发,“殿下若早生几百上千年,在周国分裂之际,怎么也得是个纵横家吧!” “师殷殷,”云如璟真的感觉莫名其妙,“十个字内再说不到重点,你就给我滚。” “是你提议恪王纳沅沅为妾的?”师殷殷咬牙切齿。 云如璟愣住,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云如珏和师殷殷二人的恩怨,想必也是云如珏故意说出来气她的。 见他没反应,师殷殷心下了然,故而怒气更甚,声音也连带着不住颤抖,“她做错了什么?只因为是我的妹妹,才要受你们如此折辱吗?” 她眉间紧锁,似青山夷为平川,“她才十四,云如璟你有没有心?” 她的话如同冰锥,有那么一霎真的刺入了云如璟的心。 可若像她说的那样没有心,又为何会有感触呢?他低着头睥睨她,“玉韘,总要有用处不是?” 她怔怔地看着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 【云如璟从身后抱着她,一颗黑子落下,瞬间包围了七颗白子,悉数被他吃下。 “殷殷,布局者切忌急进,需步步筹谋,待时机成熟,一击要害,方可尽收囊中。”】 师殷殷的身体似是被抽空了一般,她垂下头,声音颓然无力,“是臣女不自量力,妄想与您博弈。” 她说完便离去了,府中侍从来禀报云如璟刚才在前院发生的一切,还说师殷殷是一路冷着脸闯过来的,根本拦不住。 随后皇帝和贤妃也前来赴宴,便再也没有人与师殷殷作对。 但她是如同傀儡般强颜欢笑度过了这一场宴席,结束后又半刻不留地走了。 第67章 齐聚长明 “你今日可是第一次上朝,快来说说有什么趣事发生?” 开府之后,云如璟与傅见山见面也更方便了些,下了朝便直往长明楼来,照常上了三楼“怀沙”。 “目睹自己舅父被参后罚俸三月,可算趣事?”云如璟从置物柜中取来一副棋。 “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傅见山也并不意外,摇着头分析。 “你那老舅有再大的胆,也不敢伪造圣旨吧。无非是听天命,甘作靶子罢了。” “父皇的确是在敲打秦家。”云如璟手执黑棋,落下一子。 “什么秦不秦家的,那不也是你母家。”傅见山笑嘻嘻在他面前落下一颗白子,“你这个当外甥的倒是没有半点替他担心的样子啊。” “那我都自掏腰包赔给他三个月的俸禄,他自己不收。”云如璟不以为然说道。 “他要敢收,那不是存心要让你当一辈子亲王?”傅见山轻哼一声。 “你赔他,算是年纪轻重亲情,他若收,那不摆明了告诉众人这旨也有你的主意?不过要不说为君者生性多疑呢,挨个试探了你们一轮。” 云如璟挑眉,“若你站着旁人处想,你更是相信亲王与重臣勾结,还是更相信皇子与臣女相爱?” 傅见山摇头,“不好说,要不是有比武招亲在先,或许还能信一信后者。” “所以问题不还是出在——”云如璟落下一子,抬头看他,未把话说完。 “师予棠?”傅见山脱口而出,可又见他不安好心的表情,便扯了扯嘴角,“你不会还在怪我没看好她吧?” “她师予棠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吗?那是我能管的住的吗?”傅见山真是欲哭无泪,“她本来就起疑我,我要是多说两句都够她查我一阵子了......” “行了,”云如璟打断他的喋喋不休,“你还是藏好,别让她发现你是我的人。” 此时有伙计进来添茶,傅见山往门外探了一眼,纳闷道:“泠姬怎么还没来?今日有贵客?” “泠姬娘子在二楼湘君。”伙计回话,然后退下了。 “婚期还剩不到一个月,这徐长皋竟还有闲情来此?”云如璟轻声一笑,却没多想。 但傅见山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疑虑地皱起眉。 “湘君”内,师殷殷、泠姬和闻人容时、孟司慕相对而坐,桌上摆着几个锦盒。 “师予棠,你还有脸过来!”孟司慕瞪着她,咬牙切齿。 泠姬以故人相邀请闻人容时,他不放心,害怕闻人容时又被打成重伤扔回来,于是非要跟过来。 不料一开门就见师殷殷坐在里面,顿时火冒三丈。 “子羡!莫要无礼。”闻人容时还帮着师殷殷说话,“此事与师二娘子无关。” 孟司慕更恼怒了,呵斥他:“什么叫与她无关?” “比武招亲第二天你就被人打个半死,你一醒来就要悔婚,没几日她就当上王妃了,你但凡叫个人来评评理,这能与她无关?” “确实不怪她,是我武术不精。”闻人容时垂下眼。 他后来回想师殷殷邀自己去西郊散心时说的那些话,便认为她定是受人威胁了,保不齐就是那位羸弱的宁王派来的人。 “我没能打赢他,也带不走娘子。”他的语气十分自责。 师殷殷摇着头苦笑,“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却连累少主受了伤。” 她将面前的盒子推过去,“孟郎君恼我,也是应当的,这些是我从府里带来的药材。” 她又取出一封信,上面写着“伯父亲启”。 “我先前允诺少主的事也绝不食言,此信你带去江陵师府,我伯父看后自会与你详谈合作的事宜。” 可闻人容时将信封推回给她,“我比武是出于私心,更何况,最后还是输了。” 师殷殷一怔,递信的手悬在半空。 孟司慕听得云里雾里,“你们究竟背着我在商议什么啊?什么合作犯得着你用半条命去谈啊?” 二人双双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孟司慕左右看看他俩,最终还是直摇头叹气。 “既然如此,药材还是拿回去吧,不然我内心实在过意不去。”师殷殷只得收回信封。 “另外,今日见我这事,二位不要透露出去,我担心……” “这你放心,”孟司慕抱上那几个盒子,拽着闻人容时就往外走,“我们跟宁王妃您,从来没有见过!” 见他们走了,师殷殷深深叹了口气,也算是了结一桩心事了。 而后,她又抬头看向泠姬。 泠姬对她莞尔一笑,“师二娘子请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既然徐长皋信你,那我也信你。”师殷殷嫣然,又迟疑问道,“有一事我想请教娘子,你可知这长明楼背后的主子,是谁?” “若我说不知道,娘子也断不会信的。”泠姬丝毫不掩饰,“可我既在此谋生,又如何能卖主?” 她说得坦荡,师殷殷也不逼她了,只轻轻一笑 “你说的是,人还是要为自己着想,忠主自保,无可厚非。但我也仍不希望,有朝一日,你我站在对立面。” “娘子认为我们会对立,无非是与人有了利益冲突,又害怕我头上的主子正是与你冲突之人。” 泠姬给她添上一杯茶,“我虽不能叛主,可同为女子,我绝不害你。” 师殷殷心里一震,泠姬是在提醒她吗?那这长明楼究竟是谁的手笔? 恪王?荣王?常家?秦家?还是说……云如璟…… 她强装镇定,喝下这一杯茶。 而隔了两间屋子的“思美人”中,孟司慕、闻人容时和傅见山三人对坐。 他们二人本打算赶紧回府的,岂料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了下来,带到这间屋子。 “你不是……”孟司慕警惕地看着他,“师予棠的朋友吗?” 国子监诗会和西郊骑射,傅见山都在现场,且与师殷殷交谈甚欢,他们自然也认出来了。 傅见山给他们倒上茶,“两位不必紧张,我不过看人薄面,来提点一下闻人少主。” 他放下茶壶,笑眯眯盯着闻人容时,“少主是聪明人,当需明白只有哑巴,才能长命百岁。” “你威胁谁呢!”孟司慕一脸不善瞪着他。 闻人容时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所以那张字笺,是你扔进来的?” 傅见山没有承认,也不否认。 闻人容时眉头紧锁,似有些怒意,“师二娘子这般信任你,她可知你真正的主子?” “我说了,少主你只能当个哑巴。”傅见山眯起眼,答非所问,“只要你管好自己,她就不会出事。” 闻人容时暗自握紧袖中的双手,强忍着怒火,最终还是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不料两名伙计把他拦下。 “二位还是别从大门走了。”傅见山走到窗边,猛地推开,只见窗外满眼红枫,热烈又悲凉。 闻人容时会意,拉着怒火中烧的孟司慕从窗口跳了出去,落地后还抬头望了一眼傅见山,便就此离去。 第68章 苌楚赏花 近来发生的事太多,师殷殷是一连在府中休息了好几日,不过问任何外面的事。 直到师沅沅找上门向她诉苦。 “六皇子?”师殷殷纳闷,“你与他怎会认识?” 师沅沅便将初次见面的情形告知,自那以后,云如玧总是能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今儿个捡到发簪,明儿个落了手帕的。 在师沅沅眼里,云如玧除了脾气好点之外,简直与之前的云如珏无异。 师殷殷陷入沉默,若说云如璟是笑面虎,云如玧便是狡猾的狐狸。 先淑妃乃和亲公主,云如玧作为异人之子,一出生便没有立储的资格,加之在朝中毫无家族人脉,因而在皇子中是最不起眼的存在。 她本以为他是一心一意辅佐云如璟的,没想到最后反咬一口,险些让云如璟前功尽弃。 虽然云如璟不是个好东西,但云如玧的心机也可见一斑。 “阿姐,临安公主及笄快半年了,怎么还不开府呢?”师沅沅愁眉不展,“六殿下还邀我明日去赏花,这都入冬了,能上哪儿看花呀!” 师殷殷啐了一嘴,这皇家子弟也欺人太甚了吧,别的臣子家中没有娘子了吗?专逮着师家欺负! 她安抚着师沅沅,“你莫怕,明日我去会会这个六皇子。” 于是次日,师家姐妹一起入了宫,云怀霖还调侃道:“师二娘子还知道是我的伴读啊,我还以为你从此不来了呢!” 师殷殷心道,我倒是不想来的,禁不住你那些兄弟们天天找事儿呀! 她笑道:“那不是有事缠身,这不忙完了立刻回来拜见公主了。” “哼,油嘴滑舌!”云怀霖虽呛她,但脸上是带着笑意的。 她们的课程上完之后,云如玧也从弘文馆过来了。 他看见师殷殷之时还有些意外,“嫂嫂怎有空入宫?” “阿玧这声嫂嫂未免喊太早了吧!”云怀霖担心师殷殷难堪,赶紧替她解围,“予棠本来就是我的伴读,前几日那是她偷懒不来的!” 师殷殷没太大反应,她嫣然笑着,“六殿下若想喊嫂嫂,倒也无妨。”又话锋一转,“就怕殿下想唤我一声阿姐。” “嗯?”云怀霖一愣,这师予棠也未免太胆大包天了,什么话都说的出来! 师沅沅自然领会她言下之意,有些不安地揪着衣裙。 而云如玧装傻充愣,笑道:“依年岁看,嫂嫂确实比我年长,也算是我的姐姐。” “那还是算了,六殿下年少不懂事,我却不能。”其实她也就比云如玧早生两个月而已,说他不懂事,不过是暗骂罢了。 “方才公主也替我解释过了,我是伴读,出现在这儿天经地义,却不知六殿下往这儿跑是有何贵干?”师殷殷似笑非笑问着他,攻击性极强。 云怀霖欲言又止地看着师殷殷,几日不见,她这是疯了吗?怎么句句与云如玧作对? “不过是离宫太久,与众兄弟姐妹有些生疏,故而常来与阿霖和小苒叙叙旧。”云如玧温和解释着,又反问,“嫂嫂是不欢迎我吗?” “六殿下说笑了,这儿又不是将军府,可不是我一个臣女能做主的。” 她回答得很含糊,言下之意就是这儿若是我能做主,我还真不欢迎你。 “噢,听说——”许是担心闹得太难堪,师殷殷自己又迅速岔开话。 “六殿下邀沅沅去赏花?如今这时节能开的花不多,我倒也挺好奇的,不知可否也让我沾沾沅沅的光呢?” 听到这儿,云怀霖终于知道二人之间有何矛盾了,先前云如珏给师沅沅的难堪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云如玧怎么也和师沅沅结识上了? 云怀霖提议道:“既然如此,那我也要去,再带上小苒吧!” 于是她们四人出了关雎殿,由云如玧领着不知去往何处。 走到一半的时候,云怀霖才反应过来,问道:“可是去苌楚殿?” 云如玧轻笑,眼中有些落寞,“阿霖好记性,我刚回来便将苌楚殿打扫了一番,发现满园花茶将开。前日再看,已是一番好光景了。” 而云温苒年纪尚小,三年前她也才五岁,别说淑妃,就连云如玧她也有些陌生。 她拽着云怀霖的衣袖问道:“苌楚殿是六哥哥的住处吗?” “是六哥哥母亲——淑妃娘娘生前的住处。”云怀霖低声回答。 众人停在一处宫殿前,匾额上写着“隰有苌楚”。 云如玧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园山茶。 山茶以粉白为主,脂红次之,纯白、嫣红少许,在这个残枝败红的冬天,显得格外明媚。 如今是初冬,按理说山茶不会开这般早,但是如此盛景,倒有些像是贤妃亡灵来送云如玧回宫。 似故人的纱裙,承载生母的眷恋。 “这园子里的花,好漂亮呀!”云温苒看得眼前一亮。 云如玧折下一枝娇粉,递给她。 我亲虽故去,仍可惜今人。 “阿姐,我是不是......”回府路上,师沅沅甚是怅然,“误会了六殿下?他似与恪王殿下并不一样。” “你......”师殷殷摸不着头脑,“他虽年少亡母,可到底是皇子啊,你也不至于可怜他吧?” “我......”师沅沅支支吾吾,“我就是有些担心......担心自己恶意揣测了他。” “你哪里是恶意揣测,保护自己不是应当的吗?”师殷殷开解道,“你一个位卑言轻的臣女,在这权势如豺狼的皇宫,处境可比他危险多了!” “那宁王殿下便不是豺狼吗?”师沅沅疑惑,“为何阿姐独独信他?” 师殷殷一时语塞,她确实圆不过来这话了。 装装装,要不他们是兄弟呢,都太能装了! 她叹了口气,“我也不是全然信宁王,但你信阿姐,好吗?” 师沅沅自然是不想让师殷殷为难的,便应道:“我信阿姐,日后定小心谨慎。” 徐楚两家成婚在即,师殷殷免不了要送一份厚礼,于是她又拉着周巧到东市晃悠。 师殷殷是个俗人,不懂送礼的弯弯绕绕,挑了对玉如意便算是完成任务了。 她一踏出珍宝阁,却见前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等那人的侧脸转过来,师殷殷双眼一亮,那不是林辞还能是谁? “林辞!”师殷殷追了出去,可见林辞转入一个巷子,她也正要跟上,岂料眼前冒出来个人。 “师二娘子,好巧。”柳庚明双手作揖。 师殷殷看了他一眼,又着急去寻林辞的踪迹,却再也没看见人。 她此时气不打一处来,这柳庚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坏她的事。 而这柳庚明也是个没眼力见的,还问道:“师二娘子是在寻人吗?” 师殷殷瞪了他一眼,“确实,看见了一位美娘子,被柳郎中一拦,便跟丢了。” 柳庚明问道:“是何等美娘子,不若柳某帮你......” “不必了,也不是美若天仙。”师殷殷懒得跟他废话,转身走了。 而柳庚明看向刚刚林辞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第69章 徐楚大婚 十月十八,恭国公府大喜,仪仗自永乐坊楚府,经东市北上永嘉坊。 长明楼“湘君”房中,泠姬倚在窗边看,傅见山在旁边打趣道:“你怕不是舍不得这徐长皋?” “我既已放下,你何必再作践于我?”泠姬收回目光,看向傅见山,眼中带着幽怨。 傅见山一时无话,躲避她的眼神。 泠姬见状,便转身走了。 师殷殷随父母出席,她将玉如意亲手递给徐万鹤,还好意相劝道:“国公府如此富贵,莫要让花儿香消玉殒才是。” 徐万鹤收下这一份礼,神情复杂地看向她。 楚可盈的仪仗还在来的路上,贤妃、德妃携公主、王妃已落座,而徐织箩也正坐在裕和长公主身边,和云怀霖相谈甚欢。 徐织箩,字亦薇,是恭国公的侄女,因自幼丧母,而长公主膝下无女,便接来国公府常住。 去年徐织箩父亲病重,故而回巴蜀照顾。 如今父亲痊愈了,便趁着徐万鹤成婚的契机,又回京来。 依云怀霖所言,徐织箩是她的伴读,便能解释为何徐织箩会如此爱慕云如璟。 要说有多爱慕呢?当时她回京的时候陛下也已经赐婚了,她竟闹着要陛下收回成命,但最后是以册封寿春县主、另择良婿告终。 芝兰走了过来,“师二娘子,临安公主有请。” 师殷殷抬头望去,见云怀霖、徐织箩和柳青禾三人正在前方等着自己。于是和师洵夫妇交代之后,便跟了过去。 “阿萝,这便是四哥未来的王妃,师二娘子师予棠!”云怀霖笑吟吟地介绍两人认识,“予棠,这是我常说的阿萝,徐亦薇!” “师二娘子果然貌比天仙,难怪可得璟哥哥青睐。”徐织箩虽面带笑颜,但语气中却充斥着不善。 师殷殷倒是和善得很,“徐娘子谬赞了,常听临安提起娘子,日后也许还会常来往呢。” 师殷殷心想,不如暗中帮她一把,说不定还真能搅黄自己这桩婚事呢? “那是自然,”徐织箩挑眉,“从前我便是青衿阁的常客,日后肯定也常与宁王府来往。” 此言一出,云怀霖顿时感觉有些尴尬,她怎么忘了这两人之间的事了呢? 而柳青禾还要再补一句:“说起这,我倒想起年幼时亦薇妹妹成日黏着四弟,嚷嚷着要嫁与......” 她适可而止地停顿,显得好似无意间说漏嘴。 云怀霖连忙岔开话题,“那都是幼时的事了,童言无忌,予棠你可别往心里去。” 徐织萝笑得有些得意,“相宜姐姐就会拿我取笑,公主说的是,师二娘子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予棠,是我许久未见亦薇,还拿她当小孩子取笑,你莫见怪。”柳青禾也道着歉。 师殷殷看着柳青禾与徐织箩两人唱双簧,觉得也挺无趣的。 她目前还没想好要怎么提点徐织箩,也不想再看她二人的阳奉阴违,便借口解手离去。 师沅沅一家因师殷殷之故,也被徐万鹤送去喜帖。 可国公府人多地广,师沅沅一不小心便与父母走散了。她有些害怕,沿着一条小路东张西望。 “师四娘子。” 身后传来声音,师沅沅一回头看到云如玧,更加害怕了,垂着头喊道:“六殿下。” 云如玧甚是纳闷,“你很怕我?” “臣女不敢。”师沅沅心不在焉,只想赶紧找到父母。 “我知先前五哥得罪过四娘子,但我与皇兄到底不是同一人。” 云如玧轻声说道,担心再吓着她,“若娘子将对皇兄气撒在我的身上,那我可不就是冤死了。” 师沅沅一怔,回道:“六殿下说笑了,是您身份尊贵,若叫人看了去,怕扰了您清誉。” 她一边说着还一边往后退去,险些摔了,被云如玧一把捞起。 她赶忙推开,脸色又红又白。 云如玧觉得好笑,但还是一本正经说道:“是我冒犯了。” “无妨,多谢殿下。” 师沅沅说完,云如玧却没有再接话,显得气氛有些尴尬。 她又问:“臣女不认得路,不知殿下可否送臣女回前院?” 云如玧应下。 而师殷殷从徐织箩那边脱身,闲逛着可巧碰上这两人,她啧了一声,赶紧走了过去。“沅沅!” 师沅沅闻声抬头,也急忙跑过去。 师殷殷看向跟着她一起过来的云如玧,似笑非笑道:“真巧啊,六殿下。” 云如玧丝毫不慌张,“方才师四娘子迷路了,我将她送回来。” 师殷殷又看向师沅沅,她点了点头。师殷殷便道:“那多谢六殿下,我带沅沅走就好。” 云如玧走后,师沅沅将事情与师殷殷说了一遍,她才暂时不与云如玧计较。 “芜华,许久未见,在京中可还一切安好?”师殷殷离去后,徐织萝在人群中找到了余敏。 “亦薇!你当真回来了!”余敏看见她,脸上藏不住的喜悦,“我一切安好,你如何了?听闻余伯父身子已无大碍。” “阿父的身体确实都好全了,我这才正好赶上堂兄的大婚。”徐织萝在她身边坐下,“对了,我听闻芜华同辅国大将军家的娘子有交情?” 余敏闻言,脸色有些不大好地垂下头,支支吾吾道:“也还好……确实是认识……” 徐织萝见她这样,不免更加好奇,“芜华这是何意?我听闻你还上门给师二娘子送了好些礼,怎么,是她不喜欢?” “没、也不是……”余敏的眼神一直在闪躲。 徐织萝皱起眉来,轻声宽慰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是她威胁你,还是你害怕她的身份,不敢明言?” “你且放心,若她当真欺负你,我定不会坐视不管。” “她现在虽是有个宁王妃的头衔,可到底还没完婚,谁又知道最后的结果呢?” 徐织萝说着,还带了些得意的语气,大有定不会让师殷殷如意的气势。 余敏听她这样说,也放心了许多,于是将师殷殷绑了自己的侍女,又加以威胁的话都说与她听。 “岂有其理!”徐织萝低声斥道,“她自己与堂兄、宣平侯私会,还要来到你的头上?” 她轻轻握住余敏的手,“芜华,你放心,如此水性杨花之人,我定不会让璟哥哥着了她的道!” 第70章 敬酒事故 师殷殷将师沅沅带到师澄夫妇身边,便也回了宴席中,却又被云怀霖喊去与她同席。 云怀霖低声说道:“予棠,阿萝确实对四哥有过心思,但既然四哥选了你,我也会站在你这边的。” 师殷殷心下道,你还是站她那一边吧。 但面上还是要维持是她去跟皇帝求旨的形象,便道:“我知你是个是非分明的人,也没有要同她置气。” 这时师殷殷瞥见徐织箩端着一杯酒去敬云如璟,却只一瞬间便收回目光,装作看不见。 云如璟看了师殷殷一眼,心下了然,但偏不如她的意。 他起身之时,故意碰撞桌椅发出动静,引得周边的人看去。 师殷殷仍想装傻,但云怀霖拽着她的胳膊,“予棠你快去呀,别让阿萝在四哥面前说胡话!” 师殷殷低声说道:“那我们一起去?” 于是二人一起端着酒杯走过去,但没走两步,云怀霖就被拦了下来。 “你去作甚?”苏瑜端着酒杯与她对碰,又把她推回席中去。 师殷殷后知后觉云怀霖没跟上的时候,已经走到云如璟身边了。 徐织箩先行与云如璟碰杯,又挑衅地看了师殷殷一眼。在准备一饮而尽之时,她左脚猛地一崴,朝云如璟倒去。 云如璟见状立即伸脚绊倒师殷殷,自己也朝师殷殷倒去, 师殷殷感到脚下一空,正要抬手扶桌,却被一股蛮力钳制住手腕,朝地上扑去,最后倒在云如璟怀中。 徐织萝自然扑了个空,倒在地上。 三人引起不小动静,云怀霖等人纷纷围上来关心过问。 秦筝也慢悠悠走过去一探究竟。 云如璟将师殷殷拉起,十分关切地问道:“师二娘子,你没事吧?” 师殷殷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又见徐织箩在云怀霖的搀扶下起了身。 徐织箩不仅计划落了空,还见云如璟这般关心师殷殷,心中气极了,便冷着脸说要更衣,转身离去。 云怀霖不明所以,她看向另外两人,问道:“四哥,予棠,要不你们也先去更衣?” 二人点头应下,随着侍从去了。 徐织萝走得极快,师殷殷和云如璟跟在后头,没一会儿便看不到她的背影了。 师殷殷终于反应过来了刚才的事,冷言嘲讽道:“殿下身手好生敏捷,硬拉着我来挡桃花。” 云如璟不甘示弱回击她:“师二娘子也不赖,险些就摔不到你了。” 师殷殷气的够呛,快步甩掉他,走进云怀霖说与她的一间屋子。 如今已入冬,大家都叠穿了好几层衣裳,只需将外层玷污了的褪下,再穿上主人家备下的专供客人换用的外衣即可。 师殷殷推开门,却没想到徐织萝也在这。“徐娘子,真巧啊,我还以为娘子会回自己屋里更衣呢。” 她的本意没想与之作对,语气也很平静,可在徐织萝听来却像是挑衅和炫耀。 徐织萝刚披上外袍,忍着气瞥了师殷殷一眼。 “大家都说师二娘子出身将门,所学尽是些刀剑功夫,可我看娘子和那些弱柳扶风之辈也没有什么区别。” 师殷殷宽衣的动作有些停顿,随即低声一笑,继续解着披袍。“若我说,我是被人绊倒的,你可信?” “且不说当时你身边并无他人,你既习武,怎会轻易被人绊倒?”徐织萝有头有尾地分析起来。 “你故意摔倒,逼璟哥哥不得不碍于情面扶你,如今还想污蔑他绊了你不成?” 师殷殷也不跟她争执,在不知情的人眼里,确实是如她分析的那样。 可师殷殷的沉默让徐织萝更加恼怒,她跑到师殷殷面前,抓着对方的手腕,压低了声音。 “师予棠,你别以为用些小伎俩就能博得璟哥哥的心,我与他认识的时候,京城还没你们将军府呢!” “我听徐娘子的意思,怎么好似我插足了你和宁王?”师殷殷推开她的手,与她四目相对,“可明明我才是陛下黄纸红印定下的宁王妃啊。” 徐织萝见她如此嚣张,语气越发恶狠,“别以为只有你才求得来诏书!” “我劝你还是别天真了。”师殷殷毫不留情道破,“你还真以为在恭国公府住个几年,就是郡主了?” “君子一言都驷马难追,何况天子之言,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师殷殷故意把话说重些吓唬她,若她当真去皇帝面前闹,肯定又是封个县主嫁人了事,如此不白受她骂了几句,又捞不着半分好处? 听她这么一说,徐织萝果然面露惧色,但仍嘴硬道:“哼,听说你们婚期定在来年暮春,时候还早呢,可别半路真出了岔子,到手的王妃就飞了!” 这倒是提醒师殷殷了,她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有意提点着。 “我虽闹到紫宸殿,可陛下到底是天子,哪能是我说两句他就妥协的?那定是他认可师家,认可我。” “与其想那些歪门主意,你还不如多想想怎么讨陛下欢心,说不定还能给你留一个孺人的位置。” “你……”徐织萝听到她讽刺自己只能做妾,便恼羞成怒,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可师殷殷直接转身走了,骂她只能做妾是激将,劝她多想正经法子劝皇帝才是正事。 这场婚宴,虽有些小插曲,但总体而言是鼓乐齐鸣、热闹非凡的。 待入了昏,众客散去。 徐万鹤随赞者回房,与楚可盈行过同牢、合卺与结发三礼。 等房里终于只剩下这对新婚夫妇时,徐万鹤才有些回过神来,他瘫坐在软榻上,尽显疲态。 也没人说成个亲那么累啊! 楚可盈坐在床榻上,有些无所适从,可又想起自己为人妻的职责,便咬了咬牙走上前去。 她的双手搭在徐万鹤肩上,“夫君,我替你宽......” 谁知这一搭手把徐万鹤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到回过头来,猛地抓住楚可盈的手腕。 只见她脸颊绯红,又透着些慌张,眉目间还微微一皱。 徐万鹤意识到自己抓疼她了,便立即松开手,“抱歉,忘了你在此处。” 他显然对自己房里多出一个人不太习惯,确实以为刚刚遭贼了呢。 楚可盈轻揉着手腕,低下头不作声。 “今日......流程繁琐,想必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徐万鹤径自往门口走去,又停下来补了一句,“如今你已是世子妃,日后没人会刁难你的。” 看着徐万鹤离去的背影和关上的房门,楚可盈松了口气,倚着扶手坐到软榻上。 窗外枯叶成双落,屋内红烛映独影。 第71章 调虎离山 自从在东市看见林辞之后,师殷殷便让周巧派人在东西两市蹲点,若见林辞,即刻抓拿。 此外,师殷殷暂时没有别的事要忙活了,自然得了空盯一盯云如玧这只“小狐狸”。 “殿下,今日师二娘子与四娘子一同入的宫。” “殿下,今日师二娘子也入宫了。” “殿下,今日师二娘子还是入宫了。” ...... “殿下,今日......” 云如玧刚出弘文馆,就听到自家内侍一开口就是熟悉的话术,他怏怏道:“我那四嫂又来了?” 小内侍垂头不语,云如玧啧了一声。 他可是听闻过师殷殷与云如珏硬碰硬的事,加之那日在关雎殿被毫不留情暗骂了一顿,他哪里还敢去她面前晃悠? 于是他想到一个救兵。 “师四娘子?”云如璟心中纳闷,他怎么没发现这师沅沅有多大魅力,怎么一个两个都看上她? 他思考片刻,还是觉得不妥,“你应当听说过予棠护她护得要紧。” “所以弟弟才来求兄长相助啊!”云如玧给他倒茶奉上,“如今只有四哥你能单独支开她了。” 云如璟接过茶盏,仍有些顾虑,“可从长远看,你若当真对她有意,五弟的教训在前,做妾的话,师家是断不肯的。” “可若是做正妃.......”他抬头看着云如玧,劝道,“门第差了些。” 云如玧不以为然,“那四哥选了师二娘子,只是看中她的门第吗?” 这句话确实戳中云如璟的心了,他一开始看中的就是师殷殷的家室。 幸而云如玧也没打算让他接话,又自顾自说道:“反正我生来就注定是一个不起眼的闲散小王,既然如此,何必苛求我妻之身世呢?” 闻言,云如璟也不再相劝,“那我便尽力一试吧。” 他知道,若当真做了,师殷殷定又要与他闹。 但以他们兄弟二人的交情,他又不能不帮一把。 这日师家姐妹从关雎殿出来,半道来了一个内侍传话:“师二娘子,宁王殿下邀您前往青衿阁一叙。” 师殷殷疑惑问道:“宁王已经开府,还在青衿阁做甚?” 内侍回道:“青衿阁的物件都还在,殿下邀您对弈两局。” 师殷殷总感觉此行有什么圈套,正为难呢,又问师沅沅:“沅沅,要不你随我一同……” “阿姐,”师沅沅打断她的话,“宁王找你定是有话要说,我在马车里等你。” 如此,师殷殷只好随内侍去了。 师沅沅便往宫门外走去路过一处亭子,瞥见里面挂了许多幅画,她不禁被吸引驻足,但最终还是不敢上前去。 她有些失落地转身想走,不料身后竟站着个云如玧,她又被吓一跳,往后退了两步。“殿……殿下。” “你怎么每次见我都如此胆怯?”云如玧还不明所以。 师沅沅咬着唇,难为情说着:“殿下每次都是神出鬼没,臣女……每次都被吓到……” 云如玧脸上一抽,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是,便越发尴尬,“那是我的不是,我向娘子道歉。” 他又看向亭中,笑道:“今日我见天气甚好,便带着珍藏的字画出来见见光。听闻娘子曾为小苒作画,不知可否替我品鉴一番?” 师沅沅抬眼瞧着天,今日确实有太阳,可这都快十一月了,大冬天的也能算天气甚好? 但她素来不怎么敢拒绝这些皇亲贵胄的,只好跟了过去。 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后,藏着二三个身影。 其中身着灰狐披氅的,正是柳青禾,她低声嘱咐侍女:“看看恪王下朝后去了何处?” 师沅沅起初还有些别扭,但走入亭中,瞬间眼中一亮,一幅幅仔仔细细查看起来。 她停在一幅画前,指了指眼前几幅,“这几张画作笔工精细,可纸张薄而粗糙,并不似出自宫中画师。” “确实,”云如玧取下其中一幅画,细细欣赏着。 “我虽在皇陵守孝,却并不是双耳不闻天下事。期间到过几个集市,从民间画家手里淘了几幅好画。” “臣女以为像殿下这般的贵人,会更青睐于宫廷画师的佳作呢。”师沅沅显然没有那么惧怕云如玧了,抬头看向他。 “画作何以分贵贱呢?”云如玧轻笑,不经意间对上她的双眼,“民间画师一日只挣十五文,可画的价值,却不应只值十五文。” 师沅沅听后有些触动,她垂下眼,眼前摆放着几幅纸张粗糙的画作,又有几幅落墨于宣纸之上。 纸墨有粗、精之分,可落笔成线的瞬间,又有何区别? 她轻轻一笑,对他的印象变好了几分。 “哟!这不是师四娘子嘛,前些时日还说什么不敢高攀皇室,今日怎么倒勾搭起我六弟来了。” 云如珏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一开口便不是什么好话。 师沅沅听到云如珏声音的那一霎那,心中便开始不安,再听“勾搭”这样轻浮的话,脸色煞白。 云如玧紧皱眉头,他明明看见云如珏一下朝就出宫了,怎么又回来了? 他忙解围道:“五哥莫要胡说,是我近些日子寻得大师墨宝,请师娘子帮忙品鉴。” 云如珏不依不饶,“六弟,你才刚从皇陵回来,怕是不甚了解这师家姐妹,可别被骗了感情,还要白受羞辱!” 他又凑到跟前,“六弟呀,你当真不知道这师予棠是怎么拿到赐婚圣旨的?她可是以出家要挟四皇兄,有道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阿姐有这手段,妹妹还能差到哪去?到时候赖上六弟你啊,这六品小官家的娘子,都能成为王府正妃咯!” 师沅沅听完,又羞又气,鲜见地出言斥责:“阿姐不是这种人!” 她忍着委屈同云如玧行礼,“六殿下,天色不早了,臣女先行告退。” 见她被气走了,云如珏嘚瑟地拍拍云如玧的肩膀,“六弟啊,皇兄也是怕你被女人骗啊。”说罢他也走了。 云如玧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神越发变冷。 他让侍从将这些字画送去师沅沅家中,然后又嘱咐把今日的事添油加醋一番,务必要传到师殷殷耳边。 第72章 上门算账 青衿阁的摆设和物件确实没有搬动,就连云如璟常用的那副棋都没有带走。 而落了灰的嘲风,也原原本本挂在那里,才让他逮着机会喊师殷殷来下棋。 自西郊对峙之后,师殷殷本着破罐破摔的心态,已经没有耐心跟云如璟装了。 她这次下棋步步紧逼,堵得云如璟有些不适应。 而云如璟也发现她的下法何其眼熟,但也只是以为是这段时间跟着自己磨练出来的。 “你倒是学得快。” “可是逼得太紧,反而暴露短处。”他白子落盘,毫不留情吃掉师殷殷几颗黑棋。 师殷殷头都懒得抬一下,“殿下今日,只是喊我来下棋的吗?” “不然呢,喊你来谈情吗?”云如璟将吃掉的黑棋叠放在她的手背,饶有兴致地去看她的反应。 师殷殷手中一顿,将棋子往上一抛,皆收于掌心。 她冷笑道:“弹琴便罢,谈情?那我可真消受不起。” “可我记得是师娘子你去御前求的旨,你不与我谈情,叫他人如此看你?” 云如璟此言,无非是警告师殷殷唱好这出痴恋宁王的戏。 师殷殷自然听出来了,不免有些恼火,她皮笑肉不笑盯着云如璟看,“所以臣女这不就来了吗?” 她心里暗骂:这个云如璟,成日不用干正事的吗?她都答应成婚了,还要怎样? 突然,她想起一件事。 按理说云如璟一开府,皇帝就会把京城孩童失踪案交与他和云如珏一起联手查办,怎么还没有动静,难道说…… “可是殿下封王之后,应当开始接触政事了,臣女理应不多加叨扰。还是说——”她话锋一转,多了几分嘲讽意味。 “陛下因秦侍中越权一事,迁怒于殿下?” 云如璟将刚拿起的棋子置回盒中,抬眼盯着她,“我受牵连,你很高兴?” “殿下冤枉,你我日后结为夫妻,荣辱与共,免不得要仰仗殿下,又怎会幸灾乐祸呢?”话是这样说,可她笑得合不拢嘴。 云如璟嘴角一抽,“陈郢!拖出去。” 师殷殷虽被赶了出来,可心情大好。她往宫外走去,却见只有周巧一人在等候。 “沅沅呢?” 周巧愁眉不展,说师沅沅方才脸色极差地出来,直接回府了,又听到送她出来的两名小内侍窃窃私语。 师殷殷这便知道了方才师沅沅与云如玧两兄弟在亭中发生的事,瞬间心情全无,上了马车直奔师沅沅府上去。 她刚到师府门外,可巧碰上云如玧的内侍大包小包地过来送画,便连人带画一起拦下。 “你回去将我的话一字不差告诉他,当着面儿做个哑巴,别人受完气了再来送两幅破画糊弄,六皇子这是想作践谁呢!” 门口的动静太大,师沅沅不得不出来看看,却见云如玧的内侍刚被灰溜溜骂跑了。 “阿姐……”师沅沅心中万般委屈,她也想不明白自己只是为公主伴读,为何要受那么多气? “是我大意,”师殷殷拉着她往府里走,“着了那两兄弟的调虎离山计,让你孤立无援,受了委屈。” 她就知道云如璟没理由特意选个青衿阁跟她下棋,原来是替云如玧支开自己呢! 她安慰着师沅沅:“阿姐自会替你出气,你暂且称病在家,先别入宫了。” 字画被退回,又挨师殷殷骂了一顿,都是意料之中,所以云如玧并不着急。 可是第二日师沅沅称病不来,他倒是有些着急了。 他从弘文馆回来,看见自家寝殿前赫然站着一个师殷殷。 他也不算很意外,于是心平气和迎了上去。“嫂嫂找我?” “确实有事,”师殷殷不忘给他行了个礼,“不知可否入内详谈?” “自然,嫂嫂请。”云如玧又给守门的内侍使了个眼色,示意别让任何人进来。 进屋后,师殷殷开门见山就问:“六殿下打算怎么给沅沅一个交代呢?” 云如玧一愣,笑眯眯反问:“嫂嫂找错人了吧,这儿可不是恪王府。” “六殿下别跟我说,你特地让人将此事告知于我,是为了让我去对付恪王,你再玩什么渔翁得利的把戏吧?”师殷殷挑眉冷笑。 云如玧仍装傻充愣,“我不知嫂嫂何意。” 师殷殷毫不留情戳穿他,“能将你们谈话的内容一五一十记住,除了你们三人及仆从,还有谁会知道?” “沅沅受了委屈,一向喜欢自己往心里咽,难不成是恪王故意同我挑衅?他这般嚣张的人,若真想气我,用不着拐着弯子。” 他似乎没有想到师殷殷会说得如此直白,便收回不正经的样子,问道:“那我又为什么?” “对啊,我百思不得其解,六殿下你,究竟是为何接近沅沅?” 师殷殷眯眼盯着他看,“我叔父只是六品文官,人微言轻,于你而言,着实用处不大。” 云如玧又问:“嫂嫂认为我接近四娘子,是权衡之宜?” 师殷殷嗤笑,“总不能像恪王那样,见色起意吧?” 云如玧沉默片刻,回道:“若我说皆不是呢。” “那我倒想看看,这笔账,你怎么替沅沅讨?”师殷殷道出来此的目的。 “我知道嫂嫂对五哥不满,这样,我让皇兄登门道歉如何?”云如玧给她添上一盏茶,企图蒙混过关。 “你看我像是随便任你糊弄的吗?”师殷殷并不买账,非要逼他出手。 云如玧无奈问道:“那嫂嫂和四娘子如何才能消气?” “你说恪王这样折辱沅沅,他自己会害怕恶言吗?”师殷殷不答反问。 云如玧自是听出她言外之意,“嫂嫂这是要我败坏五哥的名声?” “非也——”师殷殷漫不经心抿了口茶,“你五哥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还需我来败坏?” 云如玧又试探问道:“此事四哥可知?” “你想拖他下水?”师殷殷轻笑,“我虽想嫁他,但一码归一码,正好他替恪王出计,让纳沅沅为妾的气我还没处撒呢。” 云如玧心里冒汗,这女人疯起来怎么谁都想咬一口? 第73章 恪王受罚 云如玧刚回京,也没其他要紧事忙活,便到处与兄弟姐妹走动。 轮到云如珏的时候,他在长明楼设宴款待。 二人喝了许久酒,云如玧扶着云如珏走出来。 “六弟啊,真不是哥哥唬你……咱们京城的美娘子多了去了,你看上哪个……” 云如珏喝得晕头转向,趴在云如玧肩上,嘟嘟囔囔说着。 “你看上哪个,哥哥替你说媒!不用理会师家那个没眼力见的臭娘儿们!” 他一激动险些跌倒,云如玧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但仍伸手去扶他。 “五哥,你慢些。”云如玧的衣袖抬过他的鼻处,替他打理耳鬓的碎发,又将他交给侍从,“你们照顾好恪王。” 等马车慢悠悠走了,云如玧的眼神渐渐冷淡下来,他拍了拍自己洁白无染的衣袖,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尽管马车走得慢,云如珏还是感觉闷热,他掀开帘子探出去透气。 恍惚之间,他瞧见路边的一位小娘子,肤白如玉,美目如潭,桃色染唇,巧笑倩兮。 “小娘子,你是哪户人家的女儿?”云如珏喊住她,言语中尽显轻浮。 小娘子受了惊吓,低着头加快脚步离去。 云如珏心中越发躁动,看了侍从一眼,示意将人拦下,而后自己踉踉跄跄从车里下来。 小娘子被逼到墙角,颤抖着身体,求助般看向路人。可路人认出这是恪王,哪敢说话。 “我和你说话,你跑什么?”云如珏在侍从的搀扶中走向她,浑身散发着酒气,眼中逐渐迷离不清。 他一只手攀上小娘子的肩膀,凑上前去,“我请你上恪王府喝杯茶……” 小娘子一把推开他,往人群跑去,却又被侍从拦下。 她回过头来苦苦哀求:“恪王殿下,小女子不知何处得罪了您,还请您宽恕,放我离去吧!” 可如今云如珏已被意欲侵占头脑,二话不说就要把她拉往马车。 “殿下……殿下……”小娘子一直挣脱,急得哭了出去,迫于无奈再次向人群求助,“求各位救救我!” 此时一名义士终于看不下去了,跳出来指责他,“身为亲王就可以视我等如草芥,强抢民女吗!” 周遭的人受他感召,也纷纷出来谴责。 “说的没错!快放了这位小娘子!” “清白人家的女儿便被你们拉拉扯扯,还有没有王法!” 云如珏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大喊一声:“闭嘴!把这些刁民给我绑了!”说着继续拽小娘子进马车。 随着恪王府的侍从上前抓人,大家更奋起反抗了,竟有动起手的架势! “荣王在此,何事嘈杂!” 一阵声音传来,众人止住手往身后看去,只见云如琢骑着马,身后跟着一群侍卫。 “荣王殿下,请为草民做主啊!” “请荣王做主!” 显然云如琢在百姓中声望还是挺高的,众人纷纷下跪。 等了解完前因后果,云如琢震怒,将云如珏绑了回去,又赔偿了小娘子一些钱财,方平息民怒。 “岂有此理!” 紫宸殿内,皇帝用力拍着书案,尽显天威。 四名皇子垂头站于两侧,大气不敢出。 “父皇息怒,是儿臣大意,早知五哥如此不胜酒力,应当亲自护送回府的。”云如玧抢先一步承认错误。 “他都多大的人了,还要靠你一个弟弟收拾烂摊子吗?就算这次你把他送回去了,以后次次都能送吗!”皇帝显然半点息怒的样子。 他又看向云如琢,“你这个‘大义灭亲’的哥哥,查出什么了?” “回父皇,儿臣将长明楼当日的食材、餐具检查了个遍,又盘问过在场的人,确认没有被动过手脚。”云如琢如实回答。 “怎么可能!”云如珏惊慌,“二哥,这不可能!我喝完酒只觉心中燥得慌,满脑子都只想……” 他说着便受到皇帝怒视,遂顿住不敢再大放厥词,“父皇!儿臣定是被陷害的!” “那为何你与玧儿一同饮酒,单单只害你一人?”皇帝的眼神越发狠厉。 “我……”云如珏哑口无言,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抬头恍悟,“是不是你!” 他指着云如玧质问:“六弟,我好心请你吃酒,你竟对我下药!” 云如玧一愣,连忙解释:“五哥何故说我?长明楼可是你选的地,我迟了半刻钟才来,如何下药?再则,我与皇兄无冤无仇,又是为何?” 这一问,倒是问到点子上了,云如珏急着澄清自己,慌乱中将旧事翻出,“那还不是前阵子我骂了你那个小情人!” 突然他又把矛头指向云如璟,“四哥,该不会是你吧?是不是那师家的小贱人向她姐姐告状?你不惜残害手足为红颜啊!” 皇帝听得云里雾里,怒斥道:“你满口胡说些什么呢!” 云如珏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不敢再说话。 皇帝看向其他几人,也都闭口不语,他又猛拍书案,“你们不说,是等着刑部亲自去查吗?” 云如玧只好把那日在亭中的事说出来。 皇帝抄起案上的折子就扔向云如珏,他吓一激灵,连忙跪在地上。 “这婚是朕亲自赐下的,你这是拐着弯骂朕要看他师家脸色做事吗!”皇帝语气低沉了几分,却比刚刚更具压迫性,几人知他是真的生气了。 “父皇,儿臣绝无此意!”云如珏还想替自己找补,“儿臣只是觉得,师家姐妹……欺人太甚。” “师氏不愿做你的妾,又平白被你辱骂,朕倒不知,究竟是谁欺的谁?”皇帝起身往门外走,“你到慈悲寺好好反省去吧。” 出了紫宸殿后,皇帝意味深长地与中官说道:“这师家姐妹都不简单啊,两个人,搅得朕三个儿子鸡犬不宁。” 中官迟疑了片刻,回道:“许是两位娘子进宫伴读,免不了要与皇子们打交道。” “你说的只是其一,”皇帝眼中深邃而不可测,“霖儿也大了,叫工部抓紧时间,年后就开府,通知她的两个伴读,日后不必再入宫了。” 此话传到师府的时候,师殷殷正在与跟师沅沅分享云如珏当街强抢民女被云如琢“大义灭亲”的事,如此可谓是双喜临门。 师殷殷心情大好,从师府出来,准备回府,赫然看到陈郢站在门口,以及宁王府的马车。 第74章 赏梅之宴 师殷殷上扬的嘴角明显降了下来,可众目睽睽,戏得做足,于是又添上一副笑颜上了马车,“殿下怎么来了?” 云如璟扫了她一眼,“前几日恪王当街调戏民女,你可知道?” “满城皆知,我亦有所耳闻。”她寻了个位子坐下。 “今日父皇罚他去慈悲寺为民祈福,非百日不得出。”云如璟盯着她看。 起初师殷殷还有些惊喜,没料到竟罚如此重。 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明面上虽罚了,却也是为云如珏积德呢,不过是替他挽回一些民心罢了。 她平静地回道:“恪王为民祈福,也算是佳事一桩。” 云如璟将她的脸色尽收眼底,“你觉得罚轻了?” “我岂敢!”师殷殷假笑。 云如璟又问:“当街欺女,虽是可恶,但也不至于关他这么些天。你可知究竟为何?” “愿闻其详。”她倒是好奇今天把她堵在这儿究竟是为的什么事。 “他在紫宸殿指控六弟因师四娘子之事而报复于他,同时也说我因你之故,亦有所作为。”云如璟点到为止,看向师殷殷。 师殷殷一脸惊讶,心中还是有些紧张,“那此事当真与六皇子有关?” 云如璟反问:“对啊,我也好奇,此事当真与六弟有关?” 她松了一口气,看来只是怀疑而已。 她虽不知云如玧的手段是什么,但只要他不露馅,就不会扯到自己身上。 云如璟又继续说道:“幸好二哥负责调查此事,证明了我与六弟的清白。” 师殷殷心想,云如琢抓了个现行,由他负责调查也正常。 不过怎么就那么巧,偏被他撞见呢? 见她在发呆,云如璟又凑到跟前,低声问道:“师二娘子,你说——我与六弟,当真是清白的吗?” 师殷殷被吓了一跳,向后仰去,脑袋正好磕到窗沿,吃痛喊了一声。 云如璟挑眉一笑,又正襟危坐。 师殷殷也坐好,只不过距离拉远了一些。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您与六皇子是否清白,自有陛下定夺,我怎知?” 云如璟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微微眯起双眼,语气冷淡,“师殷殷,我今日是来问你话的,不是来看你装的。” 此言一出,她便明白了他是带着答案来问自己的,只好默认,“不是我动的手。” “那便是你参与了?”云如璟穷追不舍。 云如珏在紫宸殿的指控,其实众人心中都有猜测。 师洵新立战功,皇帝可以暂且不追究,如此云如琢就算有猜测,也不敢妄动。但他不可不来提醒她。 师殷殷却不曾想到这一点,反而同他翻起旧账。“我倒也好奇,自赐婚以来我未曾再与你作对,你为何还要帮着六皇子消遣沅沅?” “宁王殿下与其在此威胁我,还不如管好您的弟弟们,别一个两个都对沅沅虎视眈眈。” “这满朝百官谁家没有女儿,为何独独盯着我们师家不放?”她说完就撇过脸看窗外,不想理他。 云如璟被她一说,思考片刻发现自己的确站不住理,于是语气软下三分。 “此事便不再议,但你记住,日后你的言行皆事关宁王府。若再鲁莽行事,给我惹不必要的麻烦,这些账,我可都记在你师家头上了。” 师殷殷不可置信回头看他,被气笑了。她当初是眼瞎了吗,怎么就看上这么个黑心东西? 夫妻本是一体,他不帮自己出气就算了,竟还威胁! 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口,师殷殷一脸不悦走了出来,下车时险些绊倒,汀药赶忙上去扶着。 临走之前,师殷殷还气狠狠地踹了一下脚凳。 云如璟听到异响,隔空问道:“陈郢,何事?” 陈郢回道:“师二娘子方才落蹬时绊住了......踹了一脚。” 云如璟知道她真正气的不是这个,轻笑一声,“既然脚凳不合适,便换一个吧。反正日后她也要常用。” 冬月时节,腊梅正开,荣王府办了一场赏梅宴,请帖也递到了将军府。 师殷殷本不想去的,直到宁王府的马车停在门口,她才不情不愿地跟了去。 “宁王殿下也喜欢凑这些无趣的热闹吗?”师殷殷一上车就没给他好脸色。 云如璟闭目养神,并未睁眼看她。“兄嫂相邀,我能不去?” “既是你兄嫂,与我何干?”师殷殷忍着气,“我还没过门呢!” “五弟受罚,他心里有气。此宴,八成冲你而来。”他平静地说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师殷殷一愣,“那你还......” “你总这么急躁作甚?”云如璟睁眼看她,“明招不接,非得等他暗地里算计?” 师殷殷冷笑,“谁算计得过你啊!” 云如璟眉间微微跳动,继续闭目,不再理她。 二人一路无话,到了荣王府门外,正遇上徐万鹤夫妇和徐织箩。 “璟哥哥!”徐织箩似是没瞧见师殷殷一般,直接跑到云如璟身边。 云如璟只轻轻一笑,与徐万鹤打着招呼。 师殷殷也没理会徐织箩,与徐万鹤夫妇颔首示意。 她留意了一眼楚可盈,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便当做这二人已将心结解开。 几人便一同入了荣王府,再由侍从带往梅院。 这是柳青禾专门腾出来种梅树的一间院子,枝头的红梅悉数盛开,昨夜的雪似神来之笔,掩去三分梅花的身姿。 云如琢正在招待来客,柳青禾怀中的小郡主看着来往的人群,眼中透着亮光,许是十分好奇。 “二哥,二嫂。”云如璟走了上去,师殷殷跟在其后,同二人行着礼。 “阿璟,”云如琢也迎了过来,“以前你还住在宫里,兄长在宫外,不能时常联系。如今你也开府了,日后还需常走动才是。” 他又垂头丧气道:“若阿珏懂事些,不去做那些令父皇生气的事,想必如今我们兄弟三人,又连带着三位妯娌——” 他抬眼看向师殷殷,笑道:“也能好好聚聚了。” 师殷殷心中讽笑,还真是冲自己来的呢。 她脸上陪着笑,说道:“荣王说笑了,臣女与宁王尚未完婚,不敢与荣王妃、恪王妃相提并论。” “师二娘子这样说,倒显得生分了。”云如琢正说着,身后传来云清婉的哭声,他连忙转过头去,脸上尽是担忧。 “许是外头太冷了。”柳青禾说着便将云清婉交给奶娘,由她抱回屋里。 第75章 合奏楚腰 师殷殷看着这般情形,心中感慨,日后小郡主夭折时,他们可会有一丝悔恨是作恶太多的报应? 云如璟见她看着云清婉失神,以为她是喜欢小孩子,便凑到她耳边调侃道:“你若喜欢小郡主,我也可以帮忙。” 师殷殷一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云如璟已经走远了。 有病吧他!她脸上微微浮现一丝绯红,心中暗骂了一句。 宾客皆已到场就座,只见徐织箩从席位上出来,走上前道:“荣王和王妃此宴甚是别致,却有些单调,不若臣女献上一曲,为大家助兴。” 柳青禾笑道:“亦薇的提议甚好,小椿,布琴。” 徐织箩又添一句:“若臣女一人,也有些单调,臣女今日想同其他姐妹合奏。” “哦?”云如琢问道,“徐娘子想同谁合奏?” 徐织箩环顾了一周,最后走到师殷殷面前,“不知师二娘子可否赏脸?” 此时的师殷殷还在因刚刚云如璟调戏她的话闹别扭,巴不得坐远一点,故而问道:“不知徐娘子想弹哪首?” 她想着徐织箩若是选《阳关三叠》、《梅花三弄》之类,自己在云怀霖那也学得差不多了,估摸着可以应付。 徐织箩看了一眼旁边的云如璟,勾唇一笑,“《楚腰》,如何?” 此言一出,好几人纷纷抬头看她。师殷殷心里像是失足坠下深渊般,重重沉了一下。 云如璟侧脸去看师殷殷,也在等她的回复。 可师殷殷强颜欢笑,回道:“此曲,我未曾练过,还请徐娘子另寻他人。” “倒也无妨,我有琴谱。”徐织箩偏不放过她,认为只要自己处处比她优秀,就能向陛下证明是最适合的宁王妃人选。 “娘子陪公主练琴多日,想必看琴谱并不困难。” 此时席中已有人窃窃私语,做东的夫妻二人不为所动。 师殷殷垂下眼,原来在这挖坑呢。她若不弹,免不得要成为一个笑柄。可若弹了...... 别人还好糊弄,那又要怎么跟云如璟交代呢? 在她犹豫之际,徐万鹤看出来她的为难,便上前解围,“阿萝,不可如此无礼!我与你弹便是。” “阿兄,”徐织箩仍不肯罢休,“我也曾为公主伴读,公主的琴学先生可是名动京城的陆司乐。” “得她提点,师二娘子的琴艺自然不会差的,怕不是娘子不肯赏我脸罢了。” 师殷殷冷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再不出去,那不是连云怀霖的脸都被打了? 她之前劝徐织箩多动心思,看来对方是没听懂啊,还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了。 徐万鹤说不过她,干脆拉着她走。 而此时师殷殷站了起来,“徐娘子,请吧。”说着便径自走向已经布好的那张琴台处。 于是徐织箩得意地走到她身边,小椿又布上一张琴,还为师殷殷摆好琴谱。 师殷殷看了一眼琴谱,确实不是她学的那首。 《楚腰》乃前朝乐师改编周时诸侯楚国的乐曲。 前期轻快如春燕呢喃,中期多为沉厚之调,似神秘的巫族后人远来做客。 后期音律本应是悠长,意为欢送来客。 可云如璟揉以大雅之音,颇有楚人送来神灵祝愿之境。 她只跟云如璟学了他改编的版本,而且这个版本他并没有公开琴谱,所以徐织箩学的还是原版。 前面的弹奏,师殷殷都一音不差。 因为有琴谱在,众人也没有察觉有何异常,只当她适应能力好罢了,就连云如璟也没多大反应。 徐织箩和云如琢夫妇感到纳闷,竟没能让她出丑。 直到最后,二人的曲调逐渐不协调了起来。 师殷殷越弹越偏,她的大雅之音渐渐压过徐织箩的悠长小调,以至于最后徐织箩彻底弹不下去了。 “这有点像此前宁王弹的那版。” “你这一说,我也有点印象。” 席中不断有人认出此曲,让徐织箩更加难堪,却又不能甩脸离座。 云如琢盯着师殷殷看了许久,同柳青禾低声说道:“师氏完全无法掌控,扶徐氏入府。” 柳青禾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头,“徐亦薇连琴都比不过,如何能抢她的位置?” “那就只能帮她出出主意,用些非常手段了。”云如琢的话比梅枝上的雪还要冷个三分。 云如璟听着,整个人如同冰窟中的石块,完全僵在原地。 徐万鹤凑上来,纳闷道:“我以为你只是教她博弈作诗,不曾想私藏的音律也教。不过这师予棠当真是个奇才,都可以出师了。” 云如璟有些缓过神来,问他:“何以见得是我教她这些?” “你还遮遮掩掩上了!”徐万鹤抬起胳膊肘推了他一下,“合虚宫避暑之时,我便与她对弈过,当时以为是巧合,就没细问于你。” “后来中秋诗会,她一举成名你不知道吗?大可去国子监要来她的诗看看,今日之曲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云如璟的神情慢慢凝固下来,好一个师殷殷,他前些日子还夸她学棋学得快呢,没想到是学得早啊! 他的心跳不断加快,感觉自己已经无限接近那个答案了,巴不得亲自去趟朝瑶山向太清真人问个究竟。 师殷殷弹完琴,一脸不自在地坐回云如璟身边。 云如璟已平复好心绪,刻意问她:“师二娘子琴技超然,怎么一副心虚的模样?” 师殷殷心里一颤,非常僵硬地扯出笑容,答非所问。“早年间,我听闻殿下弹的这版《楚腰》,觉得甚是好听,便学了来。” “嗯。”云如璟不动声色回道,“娘子有心了。” 见他没有再追问,师殷殷长长松了口气。而这个举动,云如璟也看在眼里。 又过了几日,云如璟一下朝,便被叫去紫宸殿。 “璟儿,朕与礼部商议后,认为年关将至,有诸多事宜要操办。你与师家丫头暂且推推,便定在三月十二,如何?” 皇帝说着,便将一张红笺递到他跟前。 云如璟接过,“全凭父皇做主。” “好,那择日便由礼官前去纳征吧。”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又道,“你既已开府,当慢慢上手朝中事宜才是。” 他又递来一本册子,“这是各国来朝的名单,其中还有北栝的九王子,你协助琢儿一同负责今年的招待事宜吧。” 云如璟接过册子,恭顺地垂下眼,“儿臣领旨,定会好好操办今年朝会。” “嗯。”皇帝欣慰一笑。 第76章 北栝来访 元正将至,各家各户都奔波于东西两市,准备年货。 “你们虞国都城的集市果真是热闹非凡啊!” 东市的街上,有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估摸着正值弱冠之年。 他肤色偏黑,身穿棕色裘衣,头戴毡帽,乌发披于后肩,垂下两条粗长辫。 “王子到得早,正好赶上今日灶神节,这也是忙年的开始。” 云如琢走在他身边,介绍着虞国过年的习俗,“往后一直到除夕,街上都会很热闹。” “那除夕之后呢?”哥舒异是第一次来朝,故而甚是好奇。 “除夕开始,百姓多聚家团圆团圆,直到初三之后,才多出来走动。这期间,便属宫里最热闹。”云如琢耐心给他讲解。 “除夕之夜,宫中有鬼戏祈福的传统。元正当日,诸国来朝、百官朝会。初二作歇,初三将举办比武大会,以增进各国情谊。” 哥舒异眼中闪过亮光,似是十分期待。“这确实比我们北栝的年过得有意思多了!” 云如琢轻笑,“王子难得来一次,便好好体验一番我朝的风土人情吧!” 突然,他的目光停在前方,顿下脚步。 “王子,小王想起还有件要事处理,先让我的手下为你引路吧。” 哥舒异确实想自己走走,于是直接应下。 云如琢走前还给侍卫递了个眼神,侍卫会意点头。 前方正是师殷殷姐弟,二人身后跟着周巧和一名侍从,侍从手上拎着几包物件。 “你难得回来两日,怎的不在家歇着,还非要出来?”师殷殷忙着看花灯,也没抬头看他。 师应舟瘪瘪嘴道:“阿姐你都不知道亲卫营有多无趣,好不容易回来了,还不让我热闹热闹!” “你在西北的时候,可没说过无趣啊!”师殷殷选了个花灯,凑到他脸上。 师应舟往后一躲,抬手将花灯往下推,“那西北怎么会无趣呢?天地广阔,将士与我们如同亲人。” 突然他看见一间糕点铺,笑嘻嘻跑开,“阿姐我去去就回!” 师殷殷无奈一笑,挑了两个花灯,与周巧一人拿一个。 二人走在路上,忽然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迎面撞来。 师殷殷反应极快,侧身躲过,握紧手中的花灯,警惕地看着来人。 哥舒异有些不知所措,他看了师殷殷一眼,又环顾四周,云如琢留下的侍卫不知何时不见了踪迹。 师殷殷见他这身打扮,想着许是个初来乍到胡商,便转身要离去。 “这位娘子,”哥舒异喊住她,“方才实在抱歉,不知何人从身后撞了我一下,冒犯到你了。” “无妨,”师殷殷没有多想,“街上百姓众多,被推搡也是常有的,郎君小心便是。” 哥舒异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身,却见刚才的侍卫姗姗跑来,请罪道:“方才一股人群将属下冲散,还请王子恕罪。” “无妨,”哥舒异倒没有要跟他算账的意思,“你们这集市确实人太多了,送我回驿馆吧。” 此时师应舟正好买完糕点,看向远处的哥舒异,师殷殷察觉到,问他:“你认识?” “此人好像是北栝的九王子,”师应舟回想着,“前几日我跟随宁王接待来使,见过他。” 师殷殷皱着眉头,看向哥舒异渐渐远去的背影,原来这就是点名要云怀霖和亲的哥舒异。 元正朝会,官员子女是没有资格参加的,所以她并没有见过哥舒异。 只听闻北栝九王子进贡一个机关宝盒,临安公主破解取宝,想来这便是二人联姻的契机。 如此一来,她可要想办法阻止才是。 可师殷殷既不是皇族,也不是女官,是无法参加朝会的,除非以宁王妃的身份,与云如璟同席。 这日云如璟从驿馆出来,一上马车,便见师殷殷坐在里面。 “臣女听闻殿下近来为各国来朝的事殚心竭虑,故而亲手做了汤羹,给殿下送来。” 云如璟一坐下,师殷殷便柔声细语地将一碗汤羹端到他面前。求人办事,还是要客气一些的。 云如璟一看她这副样子,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他推开碗,淡然道:“你有事直说,我不吃外人的东西。” 师殷殷脸上的笑明显挂不住,她收回汤羹,一口一勺喝着,“元正朝会,我想陪同殿下出席。” 这汤虽有些凉了,但味道尚可。 云如璟冷哼一声,“你好大的胆子!” 师殷殷取出帕子擦拭着嘴角,开始编谎。“殿下您想,这朝会有各国来使,其中不乏他国王室,臣女是怕有人对您起了心思。” “若是他国真起心思,不正中你的下怀吗?”云如璟试探道。 师殷殷一顿,对啊,她怎么没想到这好事! 先前云如珏没有被赶去慈悲寺,是他协助云如琢接待来使,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云如璟。 如今不一样,云如璟这么风光显于人前,这说不准就被谁看上了呢。 至于朝会,大不了推苏瑜去当这个出头鸟便是了。 她的脸上止不住喜悦之意,抬头正对上云如璟冰冷的眼神。 罢了,还是收敛一些吧。 于是她又稍微压了压嘴角,开始收拾自己的汤碗。“既然如此,臣女就不打搅殿下的好事了。” 师殷殷麻溜地拎着食盒跳下马车,迎面撞上哥舒异。 她不想同他有过多交集,以免节外生枝,于是低着头匆匆离去。 哥舒异总感觉这人有些眼熟,指着她喊道:“咦,这位娘子,我们是不是……” 然后师殷殷装作没听见,消失在拐角处。 车里的云如璟正受了气,紧握着拳头,却听到外面哥舒异的声音。 他推开车窗,“九王子,可有何事?” 哥舒异问道:“刚才可是有一位小娘子从宁王车上下来?” 云如璟眉心微微跳动,仍迎着笑道:“那是小王未婚之妻,我朝辅国大将军之女,方才来送汤羹。二位认识?” 哥舒异摇着头,“倒也不算相识,不过是两日前在东市有过一面之缘。” “原是如此,时辰不早了,小王还需去趟礼部处理事宜,暂且失陪了。”云如璟合上车窗,脸上笑容瞬间消失。 第二日,师殷殷正要去宣平侯府找苏瑜,怎料云如璟派人送来了件朝服。 同时师洵也收到了皇帝的旨意,让她好好准备,别出差池。 第77章 除夕之夜 鬼戏本源于民间,是远古先民祭神跳鬼、驱瘟避疫的典仪,发展至今已成为一项官民同乐盛大活动。 每年除夕,跳傩队伍由宫城至皇城、再到外城,经朱雀门游至朱雀大街,自皇宫至民宅,驱逐邪祟,共迎新春。 因在宫城和皇城中耗时太长,到朱雀大街时已将近戌时四刻,故而百姓均早早用过团圆饭,才来大街上观礼。 除夕夜的将军府,自然也热闹非凡。 百官新年只休七日,师洵和师澄都没有时间回江陵过年。 于是师灏带着一家大小来京,三家与师老夫人一起在将军府吃年夜饭。 师家大娘子婧婧已嫁作人妇,故而没有随行来京。 此外,三娘子姣姣和二郎应尤都过来了,大郎应齐也暂时结束地方监察工作,回家团圆。 “祖母!” 经过软磨硬泡,好不容易请得两个时辰假的师应舟匆匆回府,见正堂坐着几位长辈和众兄弟姐妹,均悉数问过好。 “阿舟,快来让祖母看看。”师老夫人慈笑着将他拉到身边。 她的这几位孙辈,就属师应舟见得最少,故而格外疼惜。 祖孙二人说话之隙,宴席已布好。 除长辈外,几个兄弟姐妹并没有固定的席位,故而师殷殷特意选在师应齐旁边。 吃饭间,师殷殷故作不经意间提起:“长兄何时离京赴任?” 师应齐也当做是闲聊,回道:“约莫着元宵之后,也该再次启程了。” 师殷殷又问:“那此番再去,该是何处了?” 师应齐有些迟疑地看着她,但还是如实相告了,“应是到山南、剑南一带。” 山南、剑南...... 师殷殷低头沉思,黔州六县乃云如珏封地。 她虽不了解卖官案的具体细节,但如若插手科举,那他的封地肯定干净不了。 若是师应齐能趁机去黔州查出些东西,届时卖官之事东窗事发,许能让师家也分一杯羹呢? “殷殷是不是有话同我说?”师应齐见她这样,不免更加好奇。 “我就是想着,若长兄去山南,岂不是能回江陵看看?”师殷殷笑着圆话,现在家人都在场,她也没办法说出心中所想。 “这怕是不行。”师应齐摇头轻笑,“御史台划分具体巡察地区时,会考虑避嫌的。” 师殷殷便不再试探。 晚膳之后,除师应舟要赶回亲卫营外,几个兄弟姐妹结伴去往朱雀门,等着看鬼戏表演。 戌时四刻,随着愈来愈近的锣鼓声,只见朱雀门中浩浩荡荡出来一群人,皆戴各形各色的木雕面具。 一些举着火把,一些敲锣吹奏,一些舞着驱鬼戏。 “这场面真壮观呀!”师姣姣不禁叹道。 “你呀,年年都来,怎么还跟没见过世面一样?”师应尤取笑着她。 “阿兄,你这就不解风情了!”师姣姣嗔道,“这虽年年都来,可也是一年就来一次,自然是次次都有不同滋味!” “姣姣说的在理!”师殷殷揽着着师姣姣的胳膊,笑道,“二哥也就仗着长姐没来,才敢说这话!” “长兄你瞧瞧,她回回都拿长姐压我!”师应尤扭头就找师应齐告状去了。 师应齐就看着他们几个吵吵闹闹的,无奈地摇摇头。 而师沅沅乖巧地站在他身边,也低头轻笑。 忽然,一个头戴红色獠牙面具的人缓缓走来,约莫着和三姐妹一样的身高。 此人猛地将摇铃举到师沅沅面前,她吓了一跳,往师应齐身后躲去。 师应齐将她护在身后,其余几人都警惕地看过来。 此人见得了手,又兴高采烈把目标转向师殷殷,同样举着摇铃在她面前摇晃。 师殷殷与之四目相对,一股熟悉的感觉渐渐浮上来。 此人将脸凑上来吓她,却被她抬手抵住。 “你这小鬼怪,也不打听打听姐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面具下的脸瞬间垂了下来,怎么不仅没吓住人,还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了? 师殷殷回头安慰着师沅沅,“是临安。” 师沅沅这才从师应齐身后走出来,静静打量着她。 旁边的师姣姣也从师殷殷身后探出头来,“是你们常说的临安公主吗?” 还没等来回话,云怀霖便使劲将师殷殷一拽,连同着师姣姣也一起被拉到人群里。 而后她又向师沅沅望去,三姐妹便皆入了这驱鬼戏中。 此时又冒出一个青面獠牙,将近六尺身高,不知从何处寻来几个面具、摇铃、桃木等用具,分与这三姐妹。 师姣姣性子活泼,很快便与云怀霖打成一片。 师沅沅抱着面具有些无措,青面獠牙便过来逗她。 她盯着此人片刻,在认出来的那一霎那,瞬间戴上面具,掩去脸上的绯红,低头跑去寻师姣姣二人。 云如玧没有追上去,站在远处望着她轻笑。 师殷殷看着她们玩闹,有些失神。 她应当也是感到快乐的吧,在这一刻她的亲人还在,也有了真正的朋友。 云怀霖察觉到师殷殷似有心事,便领着两姐妹围着她转,还伸手去抓她。 她被闹得没办法,只得跑开去躲。如此你逃我追,师殷殷最终也融进此间。 若真有神明,愿吾亲友岁岁如今朝,安乐无恙。 朱雀门楼上,一道身影匿于夜色之中,他望着火光下师殷殷的笑颜。 记忆里,似乎每次见面,她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所以这般的明媚艳丽,倒显得有些刺眼。 又或许是,刺中了他沉于水底的心。 次日,也就是永元十九年正月初一,乃一年一度的朝会。公侯百官位列两侧,与君共享万国朝拜。 师殷殷跟随云如璟入殿,发现她右边坐着云如玧,再往后便是几名年幼的皇子。 云怀霖坐在她左后方。 “殿下,如今众人还没悉数到齐,我们要不换到临安旁边的坐席?”师殷殷低声说着。 “不要得寸进尺。”云如璟一口回绝。 师殷殷没有放弃,继续磨他,“您知道的,臣女素来与临安公主交好……” “那你去与她同席。”云如璟一眼没看她。 师殷殷陪着笑,“这不合规矩。” 云如璟冷哼,“原来你也知道要讲规矩。” 师殷殷沉默片刻,压着怒气轻轻拉扯他的袖子,嗔道:“殿下……” 第78章 元正朝会 云如璟被她缠得头疼,拍掉她的手,问道:“你处心积虑,又要出席又要与怀霖邻坐的,究竟想做什么?” 师殷殷只得敛下神色,一本正经回道:“临安心高气盛,我怕她今日言行失了分寸。” “怀霖是嫡公主,她再失分寸,也不会有人妄议。倒是你——”云如璟斜眼看她,“我瞧着要比她更心高气盛。” “你……”师殷殷一受气,险些激动大喊。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又压下声音,“宁王殿下,各国使臣皆在座下,我朝唯一嫡公主尚未婚配。” 她这话已经点得很明显了,云如璟盯着她看了良久,终于站起身来。 只见他走到云如玧身边,低声说了两句,而后云如玧起身走到云怀霖身边。 云怀霖便走了过来,坐在她右边,她伸手正好能勾住。 云怀霖不明所以,但见到师殷殷还是很欢喜。 所谓朝会,无非是君臣、邦交之间的礼尚往来,再说一些漂亮话。 师殷殷本就不喜欢这些奉承的场合,故而兴致也不大。 云如璟瞧见她在愣神,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轻轻一笑。 直到宣北栝王子上前,总算让师殷殷提起了精神。 她猛地坐直了身体,观望哥舒异的言行。 云如璟自然也察觉到她的异常,眼神在这二人身上来回审视,最后目光锁定在哥舒异身上,紧握着手中的酒杯。 只见哥舒异遣人奉上一个约莫一尺高长的盒子,他右手摸左肩,弯下腰行着北栝的礼仪,看似恭敬,脸上却充满着不羁。 “虞皇陛下,此乃一个巧工盒,内有一座狼王玉雕,需破除机关取之,若暴力拆除,用你们中原话来说,便是玉石俱焚。” 皇帝瞧了一眼那盒子,随即大笑,“哈哈!此礼,妙也!” 他双眼凌厉地环顾四周,意味深长说道:“今日谁能破解这个盒子,这狼王便赐予谁!” 云怀霖素来喜欢这些精巧别致的东西,果真跃跃欲试。 她正要起身,却被眼疾手快的师殷殷一把拽住。 幸好云怀霖是个讲规矩的,不然先出声而后起身,师殷殷可真拉不住。 云怀霖不解地看向师殷殷,只见她一直摇着头。 二人的动作被云如璟看在眼里。 然而师殷殷这一拦,竟发现席中无人再有动作。 她这才知道云怀霖为何会被盯上,这些个人,无把握者不想出丑,有把握者又不想出头。 见许久无人出席,哥舒异不禁多了几分傲慢,“怎么,不是说大虞国人才济济,小小机关盒竟无人能解吗?” “欺人太甚!”云怀霖咬牙低骂,她劝着师殷殷道,“予棠,你让我去吧,他明摆着给我们难堪呢!” 可师殷殷不肯松开她的袖子,又用另一只手肘捅着云如璟,低声说道:“你去呀!” 云如璟慢条斯理回道:“不是你要替她出风头吗?” “谁要出风头!”师殷殷啐了他一嘴,猛地松开云怀霖的衣袖,腾出双手将云如璟往外一推。 他重心未稳,踉跄离座,瞬时众人皆看了过来。 他便只好迎着笑走出去,“九王子,小王愿一试。” 云如璟早就在观察这个盒子,已想好了破解之法。 故而不出一刻钟的功夫,便听到“啪”的一声,一颗圆珠掉落在地。 云如璟取下上方的盖子,只见这宝盒的四面自动脱落,露出一尊狼王玉雕。 其雕工精湛令人瞠目,狼王的每一根毛发都逼真至极。 它立于山石之上,仰天长啸,如有千万狼子狼孙响应,俯首称臣。 “这玉雕着实精巧,九王子有心了。”言语间可见皇帝之喜悦,“璟儿,既是你所解,便带回去吧!” “父皇,此物非儿臣所求。”云如璟颔首道,“还是赠予师二娘子吧。” “哦?”皇帝闻言,看向师殷殷。 而众人也随着皇帝的目光看向她,包括哥舒异,显然还是有许多人不知道她竟也参会了。 他国使者听闻是位娘子,却与亲王同席,不免好奇。 此时师殷殷面色又青又红,心中暗骂几句云如璟,但众目睽睽,却也不得不起身走上前。 “回陛下,确有其事。” 坐在后方的师洵已经被她几次三番弄得没脾气了,叹着气闭上眼,全当看不见。 “你们这俩孩子,都马上要完婚了,还分你的她的?”皇帝此言,便是为师殷殷解释了身份,“就给他们送过去吧。” 中官闻言,便将玉雕端了过来。 如此烫手山芋,师殷殷才不想要呢,于是又给了云怀霖。 不明所以的云怀霖只当是师殷殷特意送她的,自然欢喜得不行。 回席之后,云如璟瞥了一眼那玉雕,问道:“你今日非要来参加朝会,不会就是为了这一出戏吧?” 师殷殷捧着茶杯的手一顿,抬头看他,“殿下此言何意?难不成我提前知晓北栝王子送的何物?” 云如璟侧目审视着她,“你当真不知吗?” “当真不知。”师殷殷现在学会了,她就死不承认能如何? 云如璟也不问了,又说起别的事,“初三比武大会,我去接你。” 比武大会?师殷殷低头沉思,当年的这场比武大会,她可是出了不小的风头。 哥舒异叫嚣着要与云如璟比射箭,她见云如璟进退两难,主动替他上场比试。 那个时候她对他一往情深,而现在——呵呵,狗都不去。 “祖母来京过年,臣女怕是抽不出身来。”师殷殷盈盈笑着,“还望殿下恕罪。” 云如璟并不吃这一套,他给师殷殷添了一杯茶,也笑道:“此事乃国事,我相信师老夫人能够谅解。” 师殷殷敛起笑意,“少我一个半道子的王妃,怎么就成国事了?” “你若不来,万一有人刁难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宁王,可不关乎国事吗?”云如璟反问。 她越发烦躁,“左右有徐长皋和苏玉生在场,再不济,你也有陈郢,哪里轮得着我呢?” “他们替不了我,只能是你。”云如璟分析得头头是道,“你以王妃身份上场,才不会被人诟病。” 师殷殷欲言又止,最后放弃了挣扎。 他说得确实没错,她以王妃身份上场,赢了可彰显二人伉俪之情,输了也只会说是她太过冲动。 可若是他的兄弟亲信上场,那这对局就不可不带有政治意味了。 但此竖子还是欺人太甚,竟把算盘压在她脸上打! 第79章 比武大会 初三的比武大会,设在皇家演武场,天子亲临,仪仗浩大。 文武百官与各国使臣左右设席落座,中间有一方形高台。方台南面两角处各插一面朱红旌旗,青龙底纹上方绣着一个“虞”字。 再南面放置两排皮靶,首排七个,后排八个,射箭时可前后左右移动,更考验射术。 师殷殷身穿一件赭色裘衣,与用席的云如璟一身白狐裘显得格格不入。 云如璟知她是故意与自己唱反调,淡淡看了她一眼,“招摇过市。” “我又不似殿下这般,”师殷殷嘴上噙着笑,眼中却尽是挑衅,“纯白无暇。” 云如璟也对她深深一笑,“赭红确实更衬娘子。” 远处的哥舒异看向这边情谊深切的二人,感叹这虞国民风确实开放,他们尚未完婚,却接连同席而坐,如胶似膝。 “师二娘子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九王子许有机会一睹她的风姿。”云如琢端来一杯酒,敬哥舒异。 哥舒异回过头来,与他对饮一杯,“哈哈,我纵有心,但朝会那日,我看着师娘子不像是好出风头之人。” “这倒是,师二娘子一身本领,可平日里并不高调。”云如琢话锋一转,不经意提点到,“印象里,也就是去年春蒐,她为救我四弟,出过一次面。” 云如琢面带笑意,说罢便回席坐下。而哥舒异看着那二人,若有所思。 比武大会以增进邦国友好为目的,故而各国使臣轮番上场,与虞国勇士比试。 轮到北栝的时候,只见哥舒异取来一把弓,向皇帝行着北栝的礼仪,“虞皇陛下,小王想与宁王比试一番。” 座中众人皆诧异,云如琢深深一笑。 云如璟向来体弱多病,这君子六艺中,唯独射术不曾听闻有所涉及。 皇帝看向云如璟,眼中深邃不可测,“璟儿意下如何?” 师殷殷听后心中不禁纳闷,她有些记不清了,上一次,皇帝也是这样作为的吗? 作为君主、父亲,他完全可以出面推辞的,怎么就把问题抛给这个弱不禁风的儿子了呢? 云如璟微微皱眉,踌躇不定,看向师殷殷。 师殷殷也收回了思绪,对上他的眼神。她不怀好意笑着,低声说道:“你看我作甚?人家不是点名找你的吗?” 哥舒异见云如璟久久没有动静,便催促道:“虞皇陛下不是说,这比武是为增进两国情谊,宁王殿下是看不上北栝?” “九王子言重了,只是小王射术不精,恐惹了笑话。”云如璟只得站起身来,还不忘暗中瞥了一眼师殷殷,予以警告。 威胁谁呢?师殷殷脸上的笑意僵住。 云如璟接过陈郢递过来的弓,陈郢担忧地看着他,他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 哥舒异见师殷殷丝毫没有要解围的意思,困惑地看了她一眼,又轻笑一声。 不出来吗?看来不过如此。 师殷殷正巧与他对上这道目光,脸上的笑意再次凝滞。 什么意思?冲她来的? 师殷殷自认为除了东市偶遇,与哥舒异没有什么交集,何故如此?难道说东市并不是……并不是偶遇! 她火冒三丈,如今离两国交战还有两年,谁人要这么提前给她扣一个结识敌国王子的帽子? 哥舒异手持长弓,眉眼间尽显意气和傲气,“宁王殿下,这前方共十五个活动的皮靶,你我各持五箭,轮番射箭,命中靶心最多者获胜,如何?” “九王子……” “九王子莫着急呀,怎么不带上我也玩一玩?” 云如璟未回完话,只听身后传来师殷殷的声音。 二人双双回头。 “师二娘子这是要替宁王与我比试吗?”哥舒异挑眉,言语中却没有一丝不满。 “非也,殿下箭术不佳,我身为殿下未来之妻,当来助夫君一臂之力。”师殷殷笑着走到云如璟身边,抬头冲他眨了眨眼。 “殿下愣着做甚?架弓呀!” 云如璟垂眼望她,眉间一跳,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场外的看众都好奇这三个人在商议何事,就连皇帝也不禁看向中官,“你去看看,他们在说什么?” 然而话音刚落,只见云如璟双手架起弓箭,而师殷殷竟拉开他的手,走入他的怀中,又将他的手搭回弓上。 云如璟身躯一震,惊讶地低头看她。 “师二娘子你……”哥舒异尴尬地别过眼,又还是忍不住看向他们,“你这是何意?” “宁王不会射术,我现身教学,有何不妥?”师殷殷瞪大眼睛,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而后她又双手抓着弓,抬头笑道:“殿下,这弓,可要抓稳了。” “陛下,这……用不用老奴去……”中官犹豫着向皇帝请示。 却见皇帝抬起手摆了摆,饶有趣味地看向那三人。 中官便识趣地往后退去。 云如琢目睹了皇帝的举动,也笑眯眯地看向他们三人。 徐万鹤也看得津津乐道,与身边的苏瑜说笑:“这师予棠,鬼点子还真是多。” 师殷殷说得好听,但云如璟分明感受得到她的双手只是轻轻地搭在弓上。 “娘子要我抓稳弓,自己怎么手力不稳?”云如璟取来一支箭搭好,压着声音问道。 “九王子不是要跟你比吗?我不过是来替殿下打掩护罢了。”师殷殷大言不惭。 “呵,”云如璟冷哼一声,嘴角却微微上扬,“选一个靶心吧。” “殿下这么自信?”师殷殷不以为然,嗤笑道,“箭心在我,你目不瞄靶,竟还选起来了。” 云如璟也不与她争辩,只问:“若中了如何?” “若中了——”师殷殷挑眉,“算您厉害。”她纵然觉得云如璟在吹嘘,但也不可能轻易和他打赌。 “你二人商议半天,还没想好如何射吗?”哥舒异听不清二人谈话的内容,但已射出第一箭的他显然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九王子见笑了,这靶子太多,我不知射哪一个,不如王子替我选选?”师殷殷索性把问题抛出去。 哥舒异便以为她不过徒有虚名,“我也不为难你,就你正前方这个。” “那王子也太瞧不起人了,”师殷殷得意一笑,“那便斜后方的吧。” 话音刚落,师殷殷只感到云如璟握着她的双手,将弓拉紧,随后利箭离弦,直直射中所指之靶。 师殷殷还在想要是他射偏了该如何解释,却见正中靶心,一时没反应过来。 哥舒异连连称赞:“师二娘子箭术果然了得。” 她嘴角微微抽动,挤出了丝笑意,“承让。”说罢便抬头看向云如璟。 云如璟深深一笑,“娘子箭术了得。” 第80章 献计黔州 等哥舒异射完第二箭,师殷殷主动“献策”:“若是尾排最右那个呢?” 她二人站在左侧,师殷殷选的靶是离他们最远,也是靶心最偏的一个。 “这般狮子大开口,当真不给我一些好处吗?”说着,云如璟将箭头瞄向此靶。 “那你还是换一个吧。”师殷殷如今与他相处的第一条准则就是:不轻易应下他的任何事。 “那欠着吧。”云如璟也摸清了她这点小心思,懒得计较。 结果不出所料,云如璟再一次命中。 师殷殷震惊,脑子没转就脱口而出:“你有这本事,还用忌惮荣王?” 云如璟脸上的温和不减,眼中却渐渐冷了下来。 弓上没有搭箭,师殷殷的手却再次被他握紧,她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幸而哥舒异比得起兴,第三箭已然射出。 师殷殷便趁机催促道:“该你了。” 云如璟语气显然有些冷漠,问道:“以你之见,今日这比箭,目的何在?” 她回想起上场之前哥舒异的举动,又想到东市那日,突然也想试探一下他。 “若哥舒异靶心在我,殿下可会——”师殷殷故作腔调,“忍痛割爱?” 说话间,八箭均出,哥舒异搭上第五箭,而云如璟也默默地取来第五支箭。 “师二娘子是要与我一同出箭吗?”哥舒异已收起他的傲慢,颇为欣赏地看向师殷殷,如同云如璟不存在一般,未看他一眼。 此举让云如璟的弓拉得更紧了,师殷殷的手被握得有些疼,却还得面色无异回道:“如此可是不妥?” 她不知云如璟是何意,但显然是在她问完话后生气了,所以东市的偶遇确实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自然不是,娘子请。” 哥舒异先行起手,云如璟随即出箭。师殷殷只感觉弓猛地弹开,此力道要比前四次更重,她的双手震得生疼。 只见云如璟的箭劈开哥舒异的箭,穿透一个靶心,又稳稳落在后排第二个靶心上,最终是师殷殷六靶,哥舒异四靶。 师殷殷又呆住,而云如璟的声音像幽灵般从上方传来:“你方才说,他靶心何在?” 他的声音极其冰冷,师殷殷不禁打了个寒颤。 “师二娘子当真是好箭术啊!”哥舒异虽然输了,但没有丝毫不悦之意,反而兴致更高。 “九王子......” “予棠确实英姿非凡,此乃小王之幸。”云如璟打断了师殷殷的话,并挡在她的身前,“九王子箭术亦为人中龙凤。” 哥舒异见状,心中便会意,也听出了云如璟话中的客套,并非真心称赞于自己,于是颔首回席。 “这师二丫头,确实为我朝长脸啊!”皇帝龙颜大悦,见师殷殷与云如璟同席,便让人带师洵替她领赏。 “看来陛下要对师家更器重了。”见师洵跟随内侍离席,常招有些不满地说道。 “舅舅刚才可有看清,他二人持弓,究竟是谁出的力呢?”云如琢没有关注师洵,反而一直观望着云如璟。 常招回过思绪,也看向云如璟,“你是说......宁王他?” 云如琢却摇摇头,并不能笃定,“舅舅,我们且看吧。” 正月初四,正是师殷殷生辰,但年里各家都比较忙,就连云如璟也只差人送了礼来,未见身影。 师殷殷于房中清点完各家送的礼,便赶紧到前厅去。师洵已安排好生辰宴,师应舟正逢休假,师家众人一同为她庆生。 “二姐,旁人不来也就罢了,你那未来的郎婿——宁王殿下,怎的也不来?”师姣姣打趣道。 “姣姣,不得胡说!”师灏制止她,“宁王是何等人物,定是抽不出空来。” “那我不是好奇嘛......”师姣姣显然有些惧怕父亲,低下声来。 “伯父莫恼,姣姣也不必急,难不成我三月成婚,你便不来了?”师殷殷笑道。 “就怕她到时候还胡闹!”师灏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你三妹可被老夫人宠坏了,天天说话没大没小的!” “瞧瞧,这又是我这个老婆子的不是了?”师老夫人故作生气将脸扭向一边。 “母亲,儿子哪是这个意思!”师灏连忙哄道。 师姣姣抽出空来揪住师沅沅的袖子,“沅沅你说,宁王此人如何?”她双眼泛着精光,“相貌如何?品性可好?” 师沅沅思考了一下,回道:“宁王有如怀玉,温润尔雅。” “如此尚好!”师姣姣笑着,“他日二姐不受欺负,我便放心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在嬉笑中用完晚膳。 师殷殷寻来师应齐,同他在后院散步。 “殷殷可是有话要说?”这大冷天的夜晚还出来散步,师应齐自然察觉到不对劲。 “是有一事。”师殷殷也刚整理完思绪,“长兄可还记得上次我问你监察之事?” 师应齐回想了片刻,“嗯,殷殷但说无妨。” 师殷殷说道:“我想让长兄向御史台争取到剑南东川。” “剑南东川?”师应齐疑惑。 “是,顺着嘉陵江南下,”师殷殷止住脚步,抬头看他,“前往黔州。” 师应齐顿住,师殷殷在军营长大,他不是诧异于她插手政事,而是......“黔州有异?” 师殷殷也不遮掩,因为她早就找好了理由。“长兄久不在京,但也应当听说过,恪王欲纳沅沅为妾之事。” “母亲曾与我写信告知,”师应齐皱着眉,颇为自责,“但我听说恪王已于两月之前被罚去慈悲寺。” “是我所为。”师殷殷直接承认。 “你?”师应齐大惊,“你怎可?若被他知晓......” “沅沅受欺的情况远比叔母信中提及更甚,我怎能坐视不管?”师殷殷宽慰他道,“况且我将为宁王妃,是他皇嫂,他能奈我何?” “长兄该关心的是,等恪王回京,是否还会刁难沅沅?又会否威胁叔父?” “恪王此人嚣张跋扈,并不是我们一度忍让就会收敛的。” 师应齐沉默片刻,回道:“黔州六县,是恪王封地所在。” 师殷殷点点头,“与其坐而待命,不如主动出击。” “你可是有把握?”师应齐犹豫着问道。 “三成。”师殷殷坦诚,却又坚定说道,“可我相信长兄,也相信我们会赢。” “路便在此,长兄不妨与我下一注赌?” “好。” 正月的风仍为刺骨,夜色茫茫下,兄妹二人相视一笑。 第81章 夜潜师府 “夜深风重,阿璟今日不如宿在府上?” 崇贤坊秦府,家仆来去井然,收拾着晚膳后的残羹碗筷,秦术与云如璟漫步庭中,往门外走去。 “王府不远,就不麻烦舅舅再行收拾厢房了。”云如璟温言顺眉回绝着。 “阿璟越长大,越发与舅父生疏了。”秦术摇着头叹气,“你从小到大,每每来秦府住的厢房,一直打理着,随时欢迎回家来。” “实在是明日要入宫一趟,回王府住到底方便些,望舅舅见谅。”云如璟作揖致歉。 “罢了罢了,”秦术抬起他的手,“你既有事——”刻意重了重此二字,“便早些回去吧。” “还请舅舅留步,璟告辞了。”说罢云如璟转身而去,却又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表兄!” 秦筝姗姗而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表兄请留步。” 云如璟望了眼她手里的盒子,问:“阿筝何事?” 秦筝将盒子递给他,莞尔一笑,“听说今日是师二娘子生辰,正巧我年前打的一对镯子昨儿送了过来,表兄改日替我送给师娘子吧。” 云如璟接过盒子,轻笑,“阿筝有心了。” 云如璟走后,秦术轻蔑地问道:“一个师家女,也值得你专门送份礼?” “父亲此言差矣,”秦筝面如止水,“这礼是表兄带走的,至于会不会到师娘子的手里,可不全凭表兄的心意吗?” 秦术微微一怔,而后大笑两声,看似十分欣慰。 师殷殷与师应齐商议完黔州之事,便回了房。汀药不知她与云如璟之间的恩怨,将他送的礼摆在剑架上。 那是一把红檀木做的弓,弓身上有紫金雕刻的一条朱雀,还镶嵌着红、黄、绿、蓝、紫五色宝石。 她取下这把弓,倚在窗边的坐榻上。 时逢正月,却将窗户打开,凛冽的风吹进来。 她记忆里,云如璟从未送过她任何武器,尽是些珠宝首饰,极尽奢靡之物。 砌之金屋,以关丝雀。 “瞧瞧瞧瞧,一把破弓,把你迷得这般魂不守舍!” 师殷殷思绪神游,并没有察觉到师老夫人进到屋里来。她将弓递给汀药,扶着老夫人坐下。 “这般晚了,祖母怎的还不休息?” “这不是怕我们今日的小寿星不开心嘛!”师老夫人笑吟吟看了一眼那把弓,“这弓,可是你那没露过面的姑爷送的?” 老夫人哼了一声,“有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倒好,这首和尾,都不曾见。” “祖母可是气来了这么些天,都不见晚辈拜访啊?”师殷殷笑着问道。 “哼,我也不敢想啊,人家皇亲国戚的,怎会屈尊拜访我一个平凡无名的老妪呢?”师老夫人将身子微微侧过,但脸上并不显怒意。 师殷殷也知她是故意打趣,便拉扯着她的衣袖,柔声哄道:“许是真有要事,祖母莫要恼了。” “你呀!”师老夫人伸手点了一下师殷殷的鼻尖,“还帮着他说话!” 师殷殷娇俏地低下了头,摸了摸鼻尖,抿唇笑着。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家这位二姑爷,是位怎样的人呢?”师老夫人又抛出问题。 “宁王殿下......”师殷殷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是个极好的人。” 一阵风过,吹散檐上枯叶,落在云如璟的脚边。 他倚在师殷殷窗外,抬头望着茫茫无际的夜色。 “颙颙卬卬,如圭如璋,令闻令望。” “胡说!” 师老夫人又敲了一下师殷殷的额头,师殷殷微微闭眼,往后倾去。 “若他当真有你说得这般好,为何你面无喜色?” 师殷殷一时无话,半晌,才涩然说道:“那是因为殿下太过完美,孙儿心中没有底气。” “祖母您说,这水中望月,何其飘渺?”她靠在老夫人的肩上,“这桩婚事本就是孙儿去御前撒泼得来,如此强求,恐终是一场空。” 云如璟心里有如巨石沉海,重重落下。他知道师殷殷说的是谁,强求的是谁,落空的又是谁。 “殷殷当真是在京中住久了,何时开始这般作践自己了?”师老夫人叹了口气,“既是你所求,祖母也依你。” 她轻轻拍着师殷殷的背安抚着,“但他日若真落了空,你便回江陵来,祖母呀,不会让殷殷一个人的。” “好。”师殷殷闭上眼,深深吐了一口气。 父母和弟弟落狱之后,她就被囚禁起来,云如璟不让任何消息透露进来,所以她并不知道祖母和伯父、叔父两家的情况。 她心中祈求伯父能够靠着祖上的基业在江陵保存下来,而叔父也能仅是辞官回江陵,不受太多牵连。 但是没关系,这一次,他们三家都一定能安然。 夜更深了,师老夫人也回去休息了。师殷殷去关窗户,准备就寝。 然而她刚要合起窗户,感受到一阵扑面来的气息。 刺客? 师殷殷屏住呼吸,反手拔下仅能挽住长发的金簪,瞬间青丝如瀑垂落。 她伸手去拉窗的边沿,一只手横穿进来。 她立即钳制住来人的手腕,随即握着金簪朝窗外刺去。 出去的手腕同样被人抓住,且将她的身子猛地往外拉去。 青丝扑向前方,迷住了他的眼睛。 她定了定眼,看清来人。 师殷殷无语冷笑,“宁王府最近很缺钱吗?干这等偷鸡摸狗的勾当?” “将军府近日总进贼吗?”云如璟瞧了眼耳边的簪子,反问,“这般警惕?” 师殷殷恼怒地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要关窗,又被云如璟抵住。 “你要是想让我破门而入,也可以。”云如璟淡淡地威胁道。 师殷殷便不再理他,径自坐回软榻上。她心中不禁起疑,这人为何会来这里?他今夜不应该宿在秦府吗? 云如璟跨上窗台,跃入屋内,许是动作太大,一个盒子掉落在地。 他皱了皱眉,迅速去捡,却被师殷殷一把抢过。 她端详了片刻,略带迟疑地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对双龙戏珠金镯。 “这是何物?”师殷殷质问。 云如璟眼眸闪动,她怎么敢这个语气问自己?但仍回应道:“路上捡的,一会出去就扔回去。” “如此贵重之物,在哪条街捡的?改明儿我也去碰碰运气。”师殷殷冷笑,“那我再问你,你从何处来?” 云如璟审视着她,一对镯子,怎么反应这般大? 可师殷殷也并不甘示弱,就与他僵持对视。 云如璟没法,只好又编话:“驿馆有事,耽搁了你的生辰宴,回来路上便捡到了。” 师殷殷眉间紧锁。 撒谎。 这对镯子,她记得。 第82章 上元灯会 【正月初五,云如璟带着厚礼上门道歉。 “宁王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师洵看着大箱小箱的珍宝,有些惶恐。 “将军。”云如璟颔首作揖,“昨日我去向舅父拜年,贪了杯宿在秦府,误了师二娘子的生辰宴,理应上门赔礼道歉。” 他说罢还看向师殷殷,温和一笑。 师殷殷娇羞地伏在师老夫人身旁,躲在门后的师姣姣与师应尤二人偷偷取笑。 “师二娘子,”寒暄之后,云如璟单独找了师殷殷,拿出一个盒子,“这是一位友人托我相赠。” 师殷殷打开,看见一对双龙戏珠金镯,有些诧异,“此物过于贵重,不知何人相赠?” 她素日再高调,也万不敢用龙。 “娘子就当是贵人相赠。”】 她当时听完云如璟的话,以为是贤妃或云怀霖所送,便心安理得收下,于是后面戴出去时太过张扬,惹了不少事端。 呵,师殷殷心下嗤然,原来,是秦府的手笔。 也是你云如璟的手笔。 师殷殷抬头,愤怒地看着云如璟。 “你又怎么了?”云如璟被她盯着起了寒意,不满地问道。 “我怎么了?”师殷殷关起盒子,扔在地上,“你夜闯我家,又撒谎骗我,如今还问我怎么了?” 云如璟沉下眼,果然她又知道了。 “我在......”他犹豫了一下,“秦府吃饭,耽搁了。想来问问你,那把弓,可还喜欢?” 弓?师殷殷瞥了眼剑架,“华而不实的东西。” “我府上还有,来日......”云如璟又迟疑了片刻,“你可尽用。” 师殷殷眉间微跳,这人今日是怎么了,说话总是支支吾吾的? 云如璟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索性捡起盒子往窗外走去。 末了,他又抛下一句话:“你祖母说的是,明日我登门赔礼道歉。” 师殷殷这才意识到他竟在门外窃听这般久!于是恼羞成怒,骂道:“混贼!明日你胆敢来!” 云如璟虽交代了从秦府来,但还是没承认金镯的事,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把金镯给她。 这是为何呢? 师殷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这是其一,其二是为何今夜云如璟没有留宿秦府?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还是真如他所说,只是为了来看她? 呵呵,看她?监视才差不多。 师殷殷扯着被子盖过脑袋,陷入睡梦之中。 次日,云如璟果真大箱小箱送礼上门,就连说辞,也与先前无异。 师殷殷便认为昨夜是自己想多了,也许之前他也没有留宿秦府,只是编个谎罢了。 转眼已至十五元宵,又为上元节。这日也是万国来朝的最后一日,荣王、宁王二人操持着遣送来使之事。 入夜,京城灯月交辉,游人如织。 师灏一家已于前日离京,回江陵开始新一年的营生,故而只剩师殷殷与师沅沅姐妹二人来逛这上元灯会。 她们随着人群流动,停在一条河岸。 河边皆是售卖河灯的小贩,来往的男男女女买灯点墨,许下心愿,入水随波流去。 【永元二十年正月十五日夜,鄞江之畔。 云如璟写下一条字笺,塞入河灯之中,准备放到江里时,却被师殷殷抢去。 “我要看看阿璟许的何愿!” 云如璟任由她胡闹,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愿与殷娘共白头......”师殷殷有些错愕,抬头望他。 云如璟轻笑,“不是你说的吗?愿与璟郎长相守。” “阿璟取笑我!”师殷殷有些嗔怒,轻轻捶了下他的胸口。 她想起十九年上元灯会那日,在河边放的花灯,那是她真挚所求,竟被他捞了回去!】 可师殷殷现在想明白了,也许,捞灯的人,并不是他呢? “师二娘子,师四娘子。” 果然。 师殷殷眼中闪过一丝凌厉,随即面带笑意回头,“荣王,王妃。” 又见面了。 师沅沅跟随着她一并行着礼。 “二位娘子也是来放河灯的吗?”柳青禾嫣然一笑,身旁的云如琢也是和气得很。 “不过是路过此地。”师殷殷微微颔首。 “既然如此,不如也凑个热闹吧。”柳青禾说话间,小椿已走上前来,手里拿着几个形状各异却又一样精美的河灯。 “正巧我从府上多带了几个,送给两位娘子。”她从小椿手里挑了一只蝴蝶样式,一只狸奴样式。 “那便谢过王妃。”师殷殷随意给了一个师沅沅,又看了一眼手里的蝴蝶河灯。 其实如果当真是柳青禾的算计,那么她用哪一个灯都没关系。因为柳青禾的灯都是独一无二的,想要打捞并不难。 柳青禾将二人领到一处摊位,取来笔墨,又不经意地提点道:“古来河边放灯,或求家亲无恙,或求结得良缘。” “两位娘子可好好思索一番。” 从前的师殷殷确实因为这一句话,才被引导写下那句长相守。 师殷殷思考片刻,嘴角微微上扬,提笔写下:他日与君恩怨消弭,两不相欠。 一个拿她当人情,一个以此试她心。那么,她不如也借这一双手,与他划一划这边界。 她写完,故作羞涩姿态,将字条放好在灯中。 “看来师二娘子已许心愿?”柳青禾果然再次试探。 “是,”师殷殷低头垂眼,神情有些闪躲,“但愿心中人,知我心中意。” 柳青禾会意,伸手轻轻摸了摸蝴蝶灯,“娘子心诚,自会如意。” 几人放了河灯,柳青禾又说道:“上次赏梅宴,是亦薇太过逞能,让娘子受委屈了。” 师殷殷疑惑,怎么还提起这事了?虽然当时是对徐织萝有不满,可后来事情太多,她也淡忘了。 只听柳青禾继续说道:“亦薇也知道自己的不对,特意托我问问,过几日可有空闲一聚,她再给娘子赔罪。” “王妃和徐娘子都多虑了,我并未要怪罪于她,何谈赔罪?”师殷殷实在不想再赴“鸿门宴”。 “娘子不计前嫌,自是极好。”柳青禾继续劝说,“我想着四日后在南郊别院邀请你二人,还有四弟,一同用个家宴,如何?” 云如璟?师殷殷犹豫了,若是他在场,应当不会出不了大事吧...... 他若当真不给自己撑场面,那这三月的婚还成不成了? 于是,师殷殷抱着试探云如璟的念头,便应了下来。 她倒要看看徐织箩想搞什么名堂。 等师家姐妹走后,柳青禾转头就吩咐小椿:“叫人将师予棠的灯捞上来,烧掉。” “禾儿这是作甚?”云如琢不明所以。 “不是夫君说的,师予棠不可掌控。既然要帮徐亦薇,那还是别让宁王看到那个灯。”柳青禾望着河里飘着的数十盏灯,轻轻一笑。 然而回府之后,底下的人却来报只找到了师沅沅的,并没有师殷殷的灯。 柳青禾有些着急,可云如琢似是想到了什么,深深一笑,“罢了,许是沉底了呢。” 第83章 别院中毒 正月十九日夜,京城南郊的荣王别院,灯火通明。 云如琢居主位,柳青禾、云如璟坐在两侧,徐织萝、师殷殷再次之。 “师二娘子,上次赏梅宴,是我的不是。”徐织萝端着酒杯,站起身来。 她将杯子前倾,好声好气地敬师殷殷,“还望娘子见谅。” 师殷殷坐定身子,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意思。这一桌子人没有一个是她不讨厌了,也不想去逢迎。 眼见场面有些下不来台,师殷殷才悠悠端起杯子,盈盈一笑,“这次我就见谅了。” 徐织萝听她的语气,心中不禁起怒,紧紧握着酒杯,暗自咬牙盯着她,直到那杯酒下肚,才转变了脸色,嘴角有些得意上扬。 酒过三巡,众人散场回房。 周巧将师殷殷扶到床上,师殷殷摆了摆手,周巧便出了门外。 师殷殷倚在床头,捂着胸口喘气。 以往贪杯,都是脑袋昏涨,今日怎么胸口这般燥热? 她渐渐褪去外袍,此时隐约感觉到屋内有人在走动,她想要喊周巧,却浑身无力。 抬头看见一名陌生的男子,长得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 他不怀好意笑着,坐在师殷殷旁边,抬手就要解她的衣衫。 师殷殷如临大敌,眯着眼死死盯住他,想要起身却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 “师娘子,我劝你还是少费点力气吧!”男子蹲下,手不安分地去摸师殷殷。 师殷殷拍开他的手,恶狠狠瞪着他,“你既知我是谁,就不怕死吗!” “我这是在救娘子啊,娘子不能恩将仇报吧?”他像打量物件一样扫视着师殷殷,冷哼一声。 “实话告诉你吧,你中了云雨散,此毒无解,若不与人交欢,便会丧命!”说罢他又上手去扯师殷殷的衣衫,“师娘子,还是保命要紧!” 师殷殷意识渐渐模糊,她掐了自己胳膊一把,以保持清醒,而后抬手抚上发髻,冷笑道:“不要命的是你!” 话音刚落,一根簪子直直朝男子喉部刺去。 速度太快,男子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命丧黄泉。 他的血溅了她一脸,手上也满是血渍。 她朝后倒去,抬脚将此人踹远了些,无力倚在床边。 “相宜姐姐!” 徐织萝带着人匆匆到访柳青禾的住处,此时云如琢兄弟正在对弈,而柳青禾在一旁煮茶。 “可是出了何事?”云如琢放下手中的棋子,看了眼不大稳重的徐织萝。 “回荣王殿下……”徐织萝还是有些惧怕云如琢的,“方才我见好似有一黑影进了师娘子房中,怕是进了贼……” 闻言,云如璟立即起身,作势要走。 云如琢看了他一眼,道:“那毕竟是师二娘子住处,我不便过去,就让王妃陪四弟去看看吧。” 于是三人带着若干仆从往师殷殷住处走来,周巧听闻动静,从偏房出来查看。 “你家娘子呢?”云如璟上来直问。 “娘子?”周巧有些纳闷,又看向来的一群人,才反应过来可能出事了,于是转头去开房门,大喊:“娘子!” 房门开后,立即弥漫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周巧和云如璟心下一惊,快步走进来。 只见一个男子倒在地上,喉咙插着一根发簪,血液顺着发簪流了一地。 师殷殷衣衫不整靠在床边,脸上、身上和手上都沾了血。 周巧立即上前去查看师殷殷,探到鼻息正常,才松了口气。 云如璟站在原地,扫视着房内,企图弄清发生了什么。 徐织萝走近一看,尖叫起来,柳青禾也被吓了一跳。 徐织萝躲在云如璟身后,惊慌未定,“师娘子这是……杀人了吗?” 她只想设计师殷殷失贞,没法嫁给云如璟,如今这场景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云如璟没有理会,朝师殷殷走去,徐织萝想去拉他但不敢上前。 “师二娘子?”云如璟晃着师殷殷,果真把她晃醒了。 师殷殷此时毒性正发,意识十分恍惚,看到他竟想起前世那些欢愉旖旎,借势攀上他的脖子,嘴里口齿不清喊着阿璟。 门口几人看着这情形,有些尴尬地别过头。 云如璟没听清她的话,只皱着眉摸了摸她的脉搏,大抵知道怎么回事了。 “师殷殷。” 他摁着她的手腕,低声喊着,想要把她唤醒。 这几个冰冷的字,的确把她拉了回来。她瞬时清醒,看清眼前人后,眼神立即变得厌恶。 她猛地推开云如璟,朝自己点了两道穴,吐出一口血来。 云如璟被这一举动惊住,除了那道厌恶的眼神,还惊讶于她竟自封穴位强行清醒! 师殷殷扶着床沿起身,狠狠瞪了一眼徐织萝,便踉跄走出房间。 周巧见状追了出去。 徐织萝被她这一眼吓到,心虚地躲在柳青禾身后。 不消片刻,外面传来周巧的喊声:“娘子!” 几人立即出门去看,云如璟在门外停顿一下,看了陈郢一眼。 陈郢会意,往师殷殷屋里走去。 只见周巧无措地站在池边,正要下水,师殷殷探出头来,直勾勾盯着岸上柳青禾、徐织萝和云如璟三人。 初春的水池很冷,她的眼神更冷。 “娘子,你快些上来!”周巧着急着喊她,还想下去拉她。 “阿巧,”师殷殷叫住她,“我中了毒,你救不了我。” 周巧和柳青禾大惊,云如璟沉默地望着她,徐织萝低着头仍躲在柳青禾身后。 “竟有这事?”柳青禾痛心,“此乃荣王别院,何等贼人敢在此处造次!师娘子放心,我与荣王定会彻查!” 说罢她又回头唤人,“小椿,先去寻大夫。” “不劳烦二嫂了。”云如璟说道,“我府上的刘太医就在不远。” 云如璟自幼多病,向来出行都自带太医,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但直接带来别院也是不妥,所以安排在附近的客栈住下。 说罢,他又交代周巧:“你先到我房中备热水吧,我自会带你家娘子回去。” 周巧迟疑片刻,还是照做了。 “师二娘子,天冷水凉,你先上来,刘太医即刻便到。”云如璟柔声劝说,伸手想去拉师殷殷。 “太医包解百毒吗?”师殷殷无动于衷,盯着徐织萝看,“那登徒子说,此为云雨散,无药可解。” 徐织萝眼神闪避,不敢看她,担心那人是不是把自己供出来了。 第84章 以身解毒 “刘太医是奉我母妃之命,照顾我多年,他定会想办法的。”云如璟继续劝说,神色添了几丝担忧。 师殷殷知道他那是装给柳青禾等人看的,她冷笑道:“看来宁王还是不懂我的意思。” 她游向岸边,但仍泡在水中,仰躺望月。 “我说了,此毒无解,下毒者今日不是要我的贞洁,便是要我之性命。” 她的话虽冷漠,但语气已经很虚弱了,像是随时要冻昏过去。 云如璟走了过去,将她从水里拉起来。 师殷殷反手攀上他的手腕,眼中布满血丝,无力地吐出几个字:“坐视不管,视为虎伥。” 云如璟没有回话,将她拦腰抱起。 周巧早已备好热水,云如璟放下师殷殷就离开了。 陈郢在门外候着,见他出来,便上前说道:“属下已将人安置好,他早已没了气息,明日即刻去查他的身份。” “替死鬼罢了。”云如璟语气冰冷,“看好徐织萝,再去看看刘正到哪了。” “哐当——” 屋内传来一阵巨响,云如璟快步开门进去。 只见一个茶杯碎在地上,周巧正翻箱倒柜。 师殷殷身子没在浴桶中,左手伸出桶外,手心有一道口子,正在滴血。 一把短刃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刀尖带血。 她仰头闭目,双眉紧蹙,不知是在忍受情毒,还是伤痛。 周巧将药箱翻出,才发现云如璟进来了。她回头看了眼裸露双肩的师殷殷,有些不自在地催促:“殿下还请回避。” 云如璟拿过药箱,瞥了她一眼。“你出去吧,我来。” 周巧犹豫不决,可云如璟看她的眼神实在瘆人,“我与她已定亲,你防我什么?” 周巧只得出去。 屋内变得寂静,云如璟一步一步走近。 “你也出去。”师殷殷声音极其沙哑,仍紧闭双眼。 云如璟置若罔闻,他蹲下来,拿起一块纱布,替她包扎伤口。 她感受到了,却不敢睁开眼睛,试图将手抽回。 云如璟自然扣下,“放血排毒,亏你想得出来。” 师殷殷越发颤抖,此乃情毒,云如璟是什么人?那是与她恩爱过两年的夫君,她如何克制? “陈郢已去接刘正,你别再自伤。”云如璟却还自顾自说着,“再伤着,我如何向你父亲……” 师殷殷终于睁开眼,将他猛地推倒在地,双目赤红,“你听不懂吗?滚出去!” 云如璟失重倒地,眉头紧锁。看她这般,是他低估了这药。 封穴、放血,也未能让她冷静。 于是他只好放下手中的药物,转身将要离去。没走两步,传来轻微的异响,回头便见她又抓起短刃朝自己肩上刺去。 他扑过来握住羲和,刀尖划破他的掌心,鲜血滴在浴桶中。 师殷殷睁眼看见眼前一幕,血腥味冲击她的大脑。她颤抖地松开手,羲和失力坠落在地。 她无措地抬头,此刻理智全无。 “阿璟……” 云如璟这次听清了,刚刚在她的房中,她喊的也是这两个字。 只是,哪个阿璟?是他的璟吗? 他还在困惑,师殷殷却贴了上来。 唇齿交织,云如璟浑身僵住,不知动弹。 她情意正浓,他吞咽涎水。 一只手抬起,欲要击打她的后颈,让一切消停下来。 “阿璟为何不抱我?” 他的手悬在半空,任由师殷殷纠缠他的脖子。 吾乃宁王妃…… 阿璟…… 记忆交叠,云如璟渐渐失控,将她从浴桶中捞起,向榻上走去。 情迷之际,陈郢叩门喊道:“殿下,刘太医……” “滚……” 云如璟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刘正猜出里面的动静,赶紧拉走陈郢,“陈统领少不经事,还是别打搅殿下……之事了。” 见状,陈郢也大概意会,有些尴尬地转过身。 直至后半夜,师殷殷才渐渐醒来,她浑身酸痛,看了眼身旁熟睡中的云如璟。 她隐约记得,云如璟初涉人事,大抵是一盏茶的时间。可她的毒并没有完全解完,又缠了上去…… 她如今这具身子也是初涉人事,故而这一来二去的折腾,更加疼痛。 她单单披了件厚氅起身,脚步有些不稳,一路走到门口,推开门却见陈郢在外。 陈郢见她,立即将脸低下。 “还请陈统领替我备一碗避子汤。”师殷殷微微颔首。 陈郢犹豫不定。 “你既只听命于他,那我去找我的人。”说罢,她迈步出门。 “属下领命,”陈郢立即拦住她,“夜深霜重,请二娘子回去休息。” 师殷殷折回房中,看见浴桶边上掉落的羲和,上面还有遗留的血渍。 她取来纱布擦拭血渍,手持羲和缓步向床榻走去。 刀尖抵在云如璟的喉咙,师殷殷眼中透着杀意。 肩颈处莫名传来一丝凉意,云如璟慢慢转醒,发现是被子漏风。师殷殷枕着他的手臂,正躺在他的怀中。 他动弹了一下手指,摸到一件铁物。拿起一看,正是师殷殷那把短刃。 可他分明记得,这把刀是掉在浴桶外面,他未曾捡起。 他将刀放回原处,冷哼一声。 次日师殷殷醒来,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强撑着支起身子,倚在床头。 云如璟正看向窗外,感受到动静,便回头看她。“你要的东西,陈郢送过来了。” 她看了一眼床边的小几,正放着一碗汤药。她不带犹豫,端起喝完。 “那人的身份,陈郢去查了,这两日便会有结果。”云如璟并没有察觉到她的不适。 “什么结果?”师殷殷冷笑,“宁王殿下是装傻还是真傻?这别院总共就那么几个人,你去查谁?” 她直接道破:“还是说你担心我报复徐亦薇?” 云如璟沉默片刻,说道:“眼下你与她交恶并无好处,来日……” “来日?”师殷殷笑出声来。 等我事成,等我掌权…… 云如璟的这些话,还回荡在她的耳边,讽刺至极。 云如璟不明所以,仍说道:“她乃恭国公侄女。” “云如璟,是不是在你眼中,世间万物并无对错,只有利弊?”师殷殷也不同他闹,只平静地问道。 云如璟缄默,没有回话。 “我累了,你让阿巧进来。” 等云如璟将要开门,她又添了一句:“你也不必许诺什么来日,成婚本就是你的计划之一,来日你事成,我们自然就散了。” 云如璟手中一顿,推门而出。 第85章 入住王府 周巧进来为师殷殷更衣,期间神情颇为复杂,多次欲言又止。 “此事你不必自责,也莫要声张。”师殷殷感到浑身乏力,说话也使不上劲。 “娘子放心,我定不会说……”周巧为她梳发时,发觉额头甚是滚烫,仔细一看她的脸色确实有些苍白,担忧问道,“娘子的毒仍未解清吗?” 师殷殷摇摇头,声音极轻,“许是夜里跳水着了凉,我们赶快回家吧。” 二人收拾完,便离开房间。屋外风凉,吹得师殷殷更加虚弱,她依靠着周巧,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娘子,您当真没事吗?”周巧揽着她,极为心疼,“要不先在此请个大夫瞧瞧?” “不了……”师殷殷叹着气,“这个鬼地方,早点走。” 然而话音刚落,她却脚下一软,扑倒在地。 “娘子!娘子!” 周巧的喊声惊动了偏房内的云如璟,他正与陈郢议事,闻声便走了出来。 只见师殷殷瘫倒在地,周巧正要将她扶起。 云如璟快步上前,“何事?” 周巧看见他,如临大敌,将师殷殷护在身后。 昨夜他把她赶出去后,就发生那种事,早上师殷殷醒来便发烧,她如何再信他? 云如璟冷眼瞧着敌视自己的周巧,声音丝毫不客气,“你跟在她身边那么久,不知我是何人?” “殿下是贵人,何苦欺负我们普通人?”周巧并不让步。 “赐婚的旨没传到你耳里是吗?”云如璟居高临下看着她,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 陈郢见状,劝道:“周娘子,若师二娘子当真病了,还请不要耽误了送去看病。” 周巧皱眉回头看了眼地上的师殷殷,云如璟绕过她,去探师殷殷的额头。 周巧想伸手去拦,被陈郢用剑鞘抵住,她瞪了一眼陈郢。 师殷殷的肌肤十分滚烫,脸色苍白,额间还冒着汗。 云如璟不由分说将她抱起,交代陈郢:“备车,回府。” 听他这么一说,周巧还以为要送她们回将军府,便也不再阻拦。 云如璟抱着师殷殷路过前院,见柳青禾等人与院内仆从聚集在此。 他无心过问,但徐织萝快步上前。 “璟哥哥!”徐织萝看了眼昏迷着的师殷殷,眼里有些复杂,“璟哥哥,师二娘子……怎么了?” “许是染了风寒,我带她回去看病。”云如璟温言回道,又看向云如琢夫妇,“二哥二嫂,恕璟先行告辞。” 这般做派,让周巧呕气地从背后瞪了他一眼。 “既然师二娘子身体不适,那快些回去!”柳青禾言语中颇为担忧,“你放心,昨夜之事我们定会彻查。” 师殷殷迷迷糊糊间听到她二人的声音,便微微睁眼,抬头瞥了徐织萝一眼,又无力地靠在云如璟胸膛。 云如璟的双手收紧了紧,颔首离去。 他们在房内共处一夜之事自然是被云如琢等人知晓的。 师殷殷中的何毒,徐织萝一清二楚。刘正去而折返,也预示了房内发生的事,她心中自然是恨得牙痒痒。 本是要师殷殷被贱奴践踏,可如今却为她做了嫁衣。 见他们离去,院内仆从也悉数到齐,柳青禾便开始训话。 “昨夜师二娘子与宁王之事,不管你们见到、听到如何,都不可声张出去,如外面有半点风声。” “尔等——”她虽笑着,语气却极其冰冷,“连坐。” 等众人散后,云如琢冷嘲道:“这个徐亦薇,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柳青禾反而一笑,“她只说让我帮她,却没说具体如何。现在看来,她也是个敢下手的人。” “此等蠢物,入宁王府是最合适的。”云如琢说道,“可惜师氏已经坐实了这个身份。” “未必。”柳青禾仍然盈盈笑道。 师殷殷幽幽转醒,却在睁眼的一瞬间呼吸凝滞,浑身僵硬。 这是一张黄花梨木雕刻的睡榻,三面垂下薄纱。 她惊慌地转头,前方正是一面百鸟朝凤立屏,立屏之下放置一张书案与坐榻,淡雅的沉香从金炉中漫出。 虽然摆设有异,可她就是死也不会认错,这是苕华院! “汀药!” 师殷殷沙哑着声音冲门外喊道。汀药……今夕何年? 门口处传来脚步声,师殷殷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这个脚步,她听出来了。 于是撑起身子,又发现身体非常虚弱乏力,她靠在床头,如临大敌看着走到眼前的云如璟。 在发现云如璟身穿一袭白衣的时候,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虚惊一场,她没有回去。 云如璟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他迟疑地问道:“你怕我?” “我还以为做错了什么,被收押候审呢。”师殷殷嘲讽他。 “你……” 刘正的意思,是师殷殷大冬天的跳池子里,本就着了凉,早上的还喝避子汤这种大寒之物,更加病重。 但他想了想,还是不说了,只道:“染了风寒,便留在王府养病。” 师殷殷不解,“我为何不能回府养病?” 云如璟沉默片刻,“余毒未清。” 若是被别的大夫诊出来,怕是昨夜之事瞒不住。 师殷殷嗤笑,他要保徐织萝。“既如此,殿下也不必时常来这,眼不见心不烦,便好得快些。” 宁王府书房内,傅见山舀水煮茶,姿态懒散,似是在自己家中。 眼瞧着云如璟回来,却一脸不快。他不由得嘴贫,“怎么,被赶出来的?” “她平时见你,脾气也这样大?”云如璟真的感觉莫名其妙,昨夜是她动手动脚在先,如今他好心护她名声,还反咬一口。 “这……”傅见山回想了一下,“一开始就是喜欢动手……” 云如璟盯着他,他又改口:“喜欢动刀动剑的,那不是多亏你乞巧楼那一出,坏了我名声,她才感到愧疚,脸色好了些。” 他自顾自地喝起了茶,也没给云如璟倒上。要他说,这俩人谁也别说谁,动不动都爱威胁人。 云如璟也不跟他嘴贫了,“说正事。” 于是傅见山正襟危坐,“回去之后,我请教了一下师父,又翻看了些经籍。” “且从刚刚给她把脉的情况来看,师予棠体内经脉看似正常,其实十分紊乱。” “我方才按师父所言为她卜了一卦,她的生死二门似有颠倒之象,生死颠倒,阴阳逆转,既为亦生亦死之躯。” 第86章 再下毒手 “说人话。”云如璟打断他神神叨叨的胡诌。 傅见山啧了他一眼,“简单的来说,师予棠应当命数已尽,是个死人。” “但她现在却仍然活着,极有可能是被人逆天扭转命数,也就是说,你先前的猜测应当是对的,她可能重活了一世。” 云如璟陷入沉思,傅见山还自顾自的说:“我还挺好奇,究竟谁会为她扭转阴阳?师父所言此乃禁术,保不齐驱术者是以命换命。” 然后他又转而一想,“等等,那若真如此,她这般恨你,该不会是你杀了她吧?” 云如璟抬头看他,脸色极其难看,“我没事杀她做甚?” “你不杀她,她却可能因你而死呢?”傅见山转动着空杯子,冥思苦想。 “倘若上一次,我们也是引她入局,她入了。之后知晓一切,一时无法接受,自我了断呢?” “所谓爱之深恨之切,所以你们这次初见那日,这般恨你也是合理的。” “啪——”云如璟手中的茶杯滚落在案上,他沉着脸,走了出去。 傅见山还在原地推测,而后轻轻一笑,那驱术者呢?会是知衍你吗? 师殷殷病得比想象中要重些,一连在榻上躺了三四日才能起身,所幸云如璟确实没来,她也算是清净。 这些日来她也想了许多,从南郊别院的事可见,柳青禾已经放弃她了。 可是宁王府总归还是得有个她能掌控的人,所以就算不是徐织萝,她也会安排别的人进来。 而云如璟是铁了心要自己坐正妃的位,那么在自己活着的情况下,只会进来一个妾。 若是这样,还不如是徐织萝呢。 师殷殷这样一想,便计上心头。 又过了几日,她身子越发健朗,也能出门晒晒太阳了。 这日,云如璟下朝回府,远远看见师殷殷正在后院,召集了许多仆从在忙活什么事。 侍女来报,说师二娘子要搭个秋千躺椅。 这才几日,就适应王妃的身份了?又或许,她本来就……云如璟心事重重走了过来。 “参见殿下。”仆从见他,皆行着礼。 师殷殷回头,也装模作样行礼,“殿下,好久不见。” 也确实,许是因为师殷殷那日说的话,住在人家府上,一连七八日都不见家主。 云如璟面带春风,笑道:“听说你们在搭秋千?” “是,我见此树树干粗大,料想夏日定绿树成荫,搭个秋千纳凉,岂不快哉?”碍于人前,师殷殷也和颜悦色。 云如璟看着半成型的秋千沉思,她从前在这,也是这般吗? 师殷殷见他神游,又喊了声:“殿下?我已让人备好午膳,殿下今日与我一同用膳吧?” 他心中更加不自在,这么殷勤,不像是有什么好事。 果然,师殷殷特意点了许多他不吃的菜,看得云如璟直蹙眉。 他现在知道她肯定是故意的。 这时,师殷殷在端菜的人群中,注意到一个人。 莲音。 前世这个侍女给她下过毒,她险些丧命,云如璟将其带走拷问,最后说自尽了,所以她并不知道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但下毒是成婚一年后的事了,那个时候莲音已经从外院打杂调到了内院服侍,如今却出现在这里,是为何? 这时云如璟发现师殷殷一直盯着一个侍女,也觉得纳闷,此人从不出现在内院。他抬头看向领头布菜的侍女。 侍女会意,回道:“禀殿下,欣兰今日身子不适,临时让莲音替上。” 师殷殷也不确定莲音今日出现是不是为了下毒,但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于是她幽幽开口:“莲音是吧?我身子未愈,吃东西乏味,你来替我试菜。” 她没说怕饭菜有毒,而是说口味,这让人没有理由拒绝。 可莲音犹豫不动,师殷殷便知道她的计划就是提前了。 “怎么?是我未完婚,便算不上这王府主母,所以使唤你使唤不动?”师殷殷厉声斥她。 几名侍女低头不敢说话,莲音更加紧张。 云如璟见状,便顺着她的话:“府内一切事宜,全凭师二娘子定夺。” 莲音便只好上前。 “我点哪道,你便吃哪道。”说罢,师殷殷把云如璟不吃的菜全点了一遍。 起初,莲音尚还有些侥幸心理。越到后面,夹菜的手越颤抖,全含嘴里不敢咽下。 师殷殷点完菜,又道:“阿巧,给她添碗茶,别噎着了。”她边说着,边看莲音脸色。 莲音颤颤巍巍拿过茶杯,只勉强喝了一口。 师殷殷冷笑,“为何不咽?” 莲音被吓得打翻茶杯,连同口中的饭菜一并吐了出来。 陈郢见状,当即将人扣下,并将刘正叫了过来。 云如璟看向师殷殷,而师殷殷低头沉思。 为何莲音的计划提前了?是谁希望自己现在就死掉? 最后师殷殷锁定了徐织萝,只有她担心下毒之事被自己揭发,所以铤而走险再下一次。 刘正过来验了饭菜,回道:“这每道菜都有一味药,全吃下便会融合成一种毒。” “殿下饶命!”莲音被两名侍卫押跪在地上,哭喊道。 “你要毒害之人是我吗?”云如璟并不回她。 莲音这才反应过来,跪向师殷殷:“求师二娘子饶命!” “我可以饶你不死,就看你的主子,同不同意了。”师殷殷瞥了莲音一眼。 她又对陈郢说:“二十棍之后,劳烦陈统领将她送至荣王南郊别院门口。” 二十棍是杀鸡儆猴,扔别院是看柳青禾态度。 毕竟前世莲音下毒之时,徐织萝已经以寿春县主身份与他人订婚了,她就算毒死自己,也当不了宁王妃。 所以应该是柳青禾的人,借徐织萝一用。既然如此,师殷殷肯定直指幕后军师。 那么,一年之后柳青禾杀她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事情处理完后,云如璟命人将饭菜都撤下去再做一份。 师殷殷却道:“不必,单单撤那几道就行。” 云如璟又问:“你这么有把握这些没毒?” 师殷殷不急着回答,只看了身后那群侍从,云如璟摆手叫他们退下。 她才冷笑道:“她主子那么想嫁你,怎么可能给你下毒?” 云如璟沉默片刻,问道:“你要如何处置徐织萝?” 师殷殷吃着菜,头也不抬,“你不是说了,人家是镇国公的侄女,我哪敢处置她啊!” 第87章 拜访徐府 因为师殷殷在王府养病的事不能声张,所以除了兄弟二人回京每日上朝理政,柳青禾和徐织萝仍待在别院,对外便称师殷殷也在别院。 入夜,柳青禾与徐织萝正在用膳,小椿慌慌张张来报。 “王妃,门外……门外……”她支支吾吾。 柳青禾少见她这般失态,问道:“是何大事?” “莲音……” 小椿话音未落,二人匆匆踏出屋去,朝院外走去。 只见地上躺着一个女子,衣发凌乱,浑身是伤,血腥味已经很淡。 柳青禾皱着眉扔下一句:“埋了。” 小椿急道:“王妃,她还活着……” 柳青禾头也不回往里走,“我说埋了。” 徐织萝颤颤巍巍,连忙跟着柳青禾回去。 师殷殷病愈之后,直奔恭国公府。 “什么风把师二娘子吹来了。”听见她来,徐万鹤主动出来迎客。 “我来找你的好妹妹。”师殷殷嫣然一笑,面色无异。 徐万鹤心觉不妙,“可是阿萝又惹你了?” “世子多虑了。”师殷殷说着,便往里走,“前些日子我们刚从荣王别院回来,她忘了件东西,我给她送来。” 徐万鹤半信半疑,“阿萝气盛,要是有惹了你的地方,你跟我直言无妨。” “世子如此明事理啊?”师殷殷刻意打趣,“不过,我若当真是来找她事,岂会这般单刀赴会?” 如此,徐万鹤便放心了。 两人走着,远见楚可盈在庭中剪枝,师殷殷顿下脚步。 “我先拜访一下世子妃。”她朝着楚可盈那边走去,又拦下徐万鹤,“娘子家说话,世子还是回避吧。” 徐万鹤知道她想去问什么,但又拦不住她。 “世子妃,别来无恙。” 楚可盈回头,有些诧异,“师二娘子怎么有空到访?” “我来找徐娘子有事,看你在此,先来问候。”师殷殷看着楚可盈面色倒也无异,许是这二人当真好好过日子了呢? “织萝今日确实在府,我带娘子前去?”楚可盈放下手中的花剪,擦拭着双手。 “有劳世子妃。”师殷殷与她一同走着,还是没忍住打听起来。 “自从你成婚后,也不怎么见人,上次欠世子妃的那本书,还是没能听完。” 楚可盈放慢脚步,轻笑,“娘子不必再唬我,我知你好意。” “那我换个说法,”师殷殷问道,“乞巧那日的话,今日我再问一次,娘子如今过得可随心?” “那娘子呢?”楚可盈反问,“从比武招亲到御前求旨,娘子也事事顺心吗?” 师殷殷一时无话,楚可盈停下脚步,“娘子,到了。” 进去之前,师殷殷还留了句话。 “楚娘子,我是真心开解你,愿你宽心,喜乐顺遂。” 徐织萝正在练字,听闻师殷殷到访,还是徐万鹤接入、楚可盈送来,不由心中一惊,却仍淡定地请人进来。 “师二娘子何事到访?” 师殷殷也不说话,自己寻了个凳子坐下,抬头看她。 徐织萝脸上有些挂不住,起了愠色,警告她道:“这可是国公府。” “我知道,”师殷殷一副那又如何的姿态,“还是世子亲自迎的我,怎么你比他的架子还要大?” 徐织萝被堵得无话。 师殷殷看了一眼她的侍女,“我与你家娘子寒暄,你们去外面候着。” 侍女看了一眼主子,徐织萝也知道自己与她的恩怨不明在人前明说,料想在国公府,她也不敢怎么样,于是示意侍女退下。 “我可以帮你入宁王府。”师殷殷开门见山。 徐织萝先是诧异,又满脸不信,“师予棠,你这发烧烧到脑子了吧?” “不然呢?”师殷殷讽笑,“你的目的不就是嫁给宁王吗?我惜命,不想再与你争执,反过来帮你不行?” “还是说——”她斜眼望着徐织萝,语气冰冷,“我与你斗个明白,现在就跟你算这两次下毒的账?” 徐织萝被她盯得有些害怕,强装镇定,避重就轻,“你要怎么帮我?” “你只要安分等我完婚,到时候我一个当家主母,为府里添个孺人,还是能够做主的。”师殷殷悠悠看她。 “你这是要我做妾?”徐织萝咬牙怒道。 师殷殷也不恼,反而挑衅道:“那你尽可以去御前求陛下收回成命,我也好奇,到底是你的话管用,还是我的管用?” 说罢,她又站起来,走到徐织萝面前,“我可提醒你了,事不过三,若你再动我一次,我管你是谁的侄女?” 徐织萝被她压迫地往后退了几步,正抵到墙角,“你敢!” 师殷殷挑起嘴角,从怀中取出羲和。利刃出鞘,朝徐织萝刺去。 “啊——” 徐织萝捂着嘴闭上眼,只感到一阵气流冲击她的耳边,她惊慌未定睁眼,发现短刀扎进身后的木墙上。 师殷殷轻飘飘吐出几个字。 “呵,你敢?” 徐织萝平复了许久,才缓缓道:“你若能帮我,那是最好。” “我当然能帮你,”师殷殷收回羲和,走回去给自己倒了杯茶,“但是你不能跟柳相宜说。”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她在背后提点你。”师殷殷喝着茶,不见喜怒,“我就事论事,她既帮你害我,也不必想着在我这当什么好人。” “你若再听她的话——”她斜眼睥睨,点到为止。 她知道徐织萝肯定还是会向着柳青禾的,但是经过她的表态,能让徐织萝隐瞒她出的这个主意。 就看徐织萝究竟更信谁能帮她嫁给云如璟了。 若信师殷殷,那既可以让柳青禾安插所谓的眼线,也能让师殷殷把控徐织萝。 若信柳青禾,那么徐织萝就进不来这个王府。 师殷殷走后,徐万鹤前去找楚可盈。 成婚之后,他不常来楚可盈的院子,竟没发现院里的海棠已经发芽。 听闻徐万鹤过来,楚可盈连忙出来相迎。“夫君可是有事寻我?” “方才师予棠寻你......”徐万鹤欲言又止。 楚可盈会意,回道:“妾与师二娘子不过寒暄几句,没有言及其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万鹤连忙解释,而后又叹了口气,“既然夫人无事,我便走了。” 也是,若师殷殷来这一趟有用,还需他亲自来这院里吗? 徐万鹤负手转身离去,楚可盈落寞回屋。 第88章 凌王冠礼 二月十六,皇六子云如玧及冠,承先淑妃意,岁岁晏安,取字岁晏,封号凌王。 冠礼结束后,于凌王府宴请诸客。 师殷殷随师洵出席,但师沅沅却没来,就连生辰礼也没送过来。 这让云如玧不得不来找师殷殷算账。 “嫂嫂这是何意?”他瞧了眼席上刚回京的云如珏,“我已帮嫂嫂将五哥送去慈悲寺,嫂嫂却反过来诓我。” 师殷殷敬了杯酒,“恪王一事本就是殿下向沅沅赔罪,如何就是帮我了?” “既是已赔罪,为何师四娘子如此避着我?”云如玧喝下这杯酒。 师殷殷也不与他周旋,说道:“沅沅性子软弱,不适合掺和你们皇室的纷争。” “嫂嫂知我身世,况且,我本就无心朝野。”云如玧垂眼回道。 “凌王心中何想,我不得而知。”师殷殷不为所动,“但现下储君空缺,朝野无定,就算殿下当真无意,便一定能够置身事外吗?” 云如玧抬头,轻笑,“嫂嫂这是要逼我站位呢?” 师殷殷听着感觉好笑,真是时刻准备坑她啊。“凌王这般口无遮拦,若被有心之人听去,是要置我、宁王,还是你自己于险境?” “嫂嫂莫生气,我不过开玩笑呢!”云如玧嬉皮笑脸的,“您若再生气了,我便当真见不着四娘子了。” “殿下贵为亲王,应当配贵女。”师殷殷继续劝道,“我叔父官仅六品,着实高攀不上。” 前世云如璟未曾对云如玧有敌意,却被云如玧反咬。所以在她眼里,他兄弟二人不过是一丘之貉。 云如玧如今对沅沅,像极了当初云如璟对自己,难免不让她觉得云如玧与云如璟一般,对沅沅是欺瞒利用,最后抛弃。 “嫂嫂,我原以为你是四娘子族姐,不该同那帮迂腐之流一般看低她。”云如玧神色凝重,看向师殷殷。 “你既知旁人皆拿我叔父官职低说事,你二人走得越近,他们越是会说沅沅不知廉耻、狐媚皇子,届时沅沅如何自处?” 师殷殷不断反问,“再则,日后殿下若卷入朝堂纷争,沅沅被有心之人利用,您又当如何?” 闻言,云如玧陷入沉思。 师殷殷继续说道:“这王妃之位,我尚不确定能够自保,更别说沅沅这般性情,请殿下高抬贵手,莫再强求。” 她字字所言,皆是自己的过往,故而话说间更加痛心。 在他们身后,一袭青衣肩处微微抖动,而后一闪而过。 师殷殷劝不动,云如玧又来找云如璟算账。 “四哥,你当初就不该给五哥出的那个破主意!”他连连叹气,“你倒好,抱得美人归了,她们却防我跟防狼似的!” “你从予棠这边,肯定是突破不了的。”云如璟笑着给他添茶,“师二娘子是师二娘子,如何能代表师四娘子呢?” 被他一提点,云如玧恍悟,“你是说,让我直接去找师四娘子?” 但随即又摇头,“那也不行啊,师予棠她还是会找我算账的啊!” 云如璟意味深长说道:“你又为何贪图这一点时日呢?相处,那是要花很长时间的。” “静下心来,如何交不了心?” 毕竟他也是每日受着师殷殷的白眼过来的,虽然师殷殷现在依旧看他不顺眼。 那又如何?婚期将至。 许是师殷殷的话见效,云如玧开府以来,从没有去过师府找师沅沅。 就在师殷殷以为此事彻底翻篇的时候,又来了件稀奇事。 “叔父你说,凌王去国子监谋了个监丞?”师殷殷到访师府,听到师澄提起这事。 “是啊,已经赴任三四日了。”师澄说着,语气中还颇为欣赏,“本以为他是个少不经事的游手皇子,但是这几日见他做事诚诚恳恳的。” 师殷殷与师沅沅对视一眼,嘴角微微抽动。 这国子监可真是好地方啊,什么侯爷王爷,都爱去里面谋个一官半职。 随他去吧,师殷殷也没空闲管他这事了,毕竟婚期将至。 三月十一,大婚前夕。将军府张灯结彩,已经进入大喜的状态。 入夜之后,师洵和崔音照到处找不到师殷殷的踪迹,又听师应舟提到祠堂里面好似有人。 于是师洵前往一探究竟。 师殷殷在祠堂前跪了良久,她心中五味杂陈。 若这次未能改变师氏倾覆之命运,亦未再有重来一次的可能,那九泉之下拜见列祖列宗,怕也是不会原谅自己吧。 师洵匆匆赶来,“我们这新娘子,怎的这般心事重重。” “阿父,”师殷殷喊了一声,却并未起身,“伴君如伴虎,女儿只是在想,日后若在王府做错了事,会不会连累师家。” “看来这一年以来,殷殷确实长大了。”他扶起师殷殷。 “那日你突然瞒着我和你娘比武招亲,后来又非要入宫请旨赐婚。我一开始确实认为你在肆意妄为,可后来想想,又觉得大概另有隐情。” 师殷殷看着他,沉默不语。 师洵继续说道:“我的女儿我自己清楚,你便是再蛮横,也只敢在家中称霸王,哪敢闯入殿前?” “那日宁王的反应亦有所反常,他便是再温厚,也不会草率应下。后来我在等你说,可是你似乎并不想与父亲坦白。” 师殷殷迟疑着,“阿父,我……” 师洵摆摆手,叹了口气,“殷殷长大了,可以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你若不想说,我呢,也不问了。” “不过你刚才说的倒是实话,伴君如伴虎。你若为师家女,在外闯祸,自有父亲为你善后。” “但往后你为王妃,宁王性善,未必护得住你,确实要多注意言行。” 师殷殷颔首,“父亲之言,殷自谨记。” “如此便好,早些休息吧,明日可要忙活一整日。”师洵将师殷殷送到院门口,准备离去。 师殷殷失魂落魄往屋里走去,却在将要推门之际,转身大喊:“阿父!” 她字字肺腑,“阿父,殷既出嫁,理当从夫。此后亲疏有别,望父亲所言所行多着想于师家!” 父亲,云如璟用我师家,切莫为他肝脑涂地,惨败收场…… 师洵不解,但师殷殷已推门而入。 第89章 宁王大婚 三月十二,是为良辰。 宁王府娶妻,将军府嫁女,这长兴、安兴两坊,好不热闹。 迎亲仪仗浩浩荡荡,辂车以象牙饰之,车辕上挂八个鸾铃,和风而响。 辂车之后,跟着接亲的翟车。 车内的云如璟身穿衮冕,上衣纹龙、山、华虫、火、宗彝五章,下裳绣藻、粉米、黼、黻四章,头冠垂青珠九旒。 “殷殷,此去王府,定要谨慎做事,切莫再任性妄为。”崔音照为师殷殷整理着翟衣,细声嘱咐,面露不舍。 “阿娘放心,”师殷殷拉下她的手,笑道,“您与阿父多加珍重。王府不远,女儿会常回来看望你们的。” 她身穿青质翟衣,发上花钗、宝钿各九树。 “那也不行!”崔音照拍拍她的手背,“万事应以宁王为先,哪有成日回娘家的道理?” “知道啦!”师殷殷垂着眼,眸中闪过些许落寞。 “阿姐!阿姐!”师应舟在门外嚷嚷着跑进来,在看见崔音照的一瞬间立即心虚地低着脸,“阿娘......” “你这小子,毛毛躁躁成什么样子!”崔音照说着便要去揍他。 师应舟连忙跑到师殷殷身后,笑嘻嘻道:“阿娘,我是来告诉阿姐,姐夫已到门外了!” “没大没小......”崔音照又将师应舟拉过去。 师殷殷会心一笑,又立即沉下眼,转身到妆奁处,拉开底下的抽屉,将羲和藏于衣中。 按理说,羲和应当与风花、太阴一同放在陪嫁的箱子中,由送亲仪仗带过去,可她偏要随身带着。 藏好之后,又取来团扇,半掩娇颜。 “既然殿下到了,我们也出去吧。” 云如璟在前庭行三入三辞之礼,师殷殷在正堂作三祭三拜之仪。 二人双双理衣正容,师殷殷由崔音照领至前庭。 云如璟一身玄红,站在风中,眉眼温柔地望向她。她持着扇柄的手暗自收紧,也添着笑迎上去。 告别依依不舍的父母和弟弟,师殷殷在尚仪的引领下,踏上翟车。 车升而马动,马动而銮鸣。 到长兴坊时,已至黄昏,仪仗簇拥着辂、翟两车停在宁王府前。 门后候着万尚宫等女官,以及宫娥、侍从若干。 云如璟先行下车,面对着师殷殷站立。 师殷殷由汀药搀扶着下车,等云如璟拱手示意,便踏入府门。 宁王府内宾客满座,皇帝、贤妃已然落座。 由礼官主持,三拜高堂,遂而礼成。 云如璟需留下接待宾客,师殷殷先行回苕华院。 一日操劳,师殷殷已饥肠辘辘,可是贤妃留下万尚宫行这最后沃盥、同牢、合卺三礼。 她看向桌上摆置的菜肴,却不想再次生事,只得忍着饥饿,祈求云如璟快些回来。 说来也怪,云如璟确实要比之前回来得早些,于是万尚宫命人准备盥盆。 云如璟在南面洗手,汀药为他浇水。师殷殷于北面洗手,云如璟的贴身侍从玄参为她浇水。 二人洗好,便对坐于案前。 沃盥礼毕,便是同牢。 几名宫娥先将脯肉分于两碗之中,二人双双夹起食之,此为一食。宫娥又取黍分于碗中,此为二食。再取稷分之,此为三食。 三食罢,同牢礼成。 最后,宫娥取来一对剖开的瓠瓜,盛上米酒。 二人对而饮之,则合卺礼成。 “殿下,王妃,臣恭贺二位新婚之喜,先行回宫复命。”万尚宫欣然,领着众宫娥离去。 除汀药、玄参外,屋内再无外人,师殷殷总算松了口气。她立即收起僵硬的笑意,而后起身。 “夫人急什么,合卺可不算终礼。” 云如璟懒洋洋地从身后冒出一句话,许是今日也过度操劳,加之汀药在内,他仍温声细语。 师殷殷顿住脚步,眉间一跳。 结发。 【“听说方才我回来之前,你把万尚宫气了一顿?”云如璟为她摘着发髻上的钗钿,未显怒意。 师殷殷有些心虚地望着镜中之人,讪讪而笑,“殿下,妾今日从巳时起便未曾进食,实在是太饿了!” “婚礼繁琐,夫人辛苦了。”云如璟低头轻笑,松下她的乌发,“若还饿,便命玄参再备些膳食。” “不必了,”师殷殷晃着头回身望他,低声说道,“方才我已经偷偷吃得很饱了!” 云如璟眼中闪过一丝异光,又笑着替她摘完最后的发冠。 师殷殷望着他有些出神,脸上渐渐浮起绯红,而后起身将云如璟按在椅子上。 “殿下,我也来为您脱冠。” 她在家中也为师洵脱过冠,故而手法也算熟练,三下五除二便将他的发冠摘去。 接着,师殷殷取来一把剪子,轻轻剪下自己的一缕青丝,十分期待地看向他,“殿下,合卺之后,还有一礼......”说罢又娇羞地低下头。 剪发需得摘冠脱钗,可他们二人皆身穿礼服、头戴冠钗,故而万尚宫并不会亲自看着他们结发,只留下一个红囊。 云如璟会意,便接过剪子,也裁下一缕头发,然后拿过那个红囊,一并递给她。】 碍于汀药、玄参在此,师殷殷不好发作,便对着他挤出一抹笑,“殿下误会了,妾正欲卸下这繁冗的礼服、发冠,才好行礼。” 说罢,师殷殷翻了个白眼,喊道:“汀药,宽衣吧。” 云如璟扬唇一笑,也起了身,看了玄参一眼。 玄参便上前为他宽衣。 汀药为师殷殷脱去翟衣,不慎摸到她藏于腰间里衫的短刀,手下一顿,狐疑地抬头看她。 却见她轻轻拍了拍汀药的手背,淡定地将羲和又往里藏了藏。 二人皆宽衣散发,汀药与玄参也双双退下。 师殷殷终于没有任何负担,跑到菜肴面前就开始动筷。 云如璟有些不知所措站在身后,发现她简直把自己当作空气,没忍住呛了一句:“你就这么饿吗?” “呵,”师殷殷饮了杯茶,咽下口中的食物,“你来试试?辰时起开始梳妆,巳时只吃了一碗羹,便等你的仪仗。” 她没好气继续吃着,“未时你到了将军府,我们走完迎亲礼便一路过来王府。” “拜堂之后我回房,你倒好,在外面吃喝。如今问我饿不饿?”师殷殷瞪着他,“宁王殿下,换你试试?” 云如璟被呛得回不上话,细细一想确实要比自己辛苦一些,于是任由她先吃好喝好。 第90章 朝见帝妃 师殷殷吃饱喝足,叫玄参进来收拾碗筷。 玄参早就听陈郢说这位师二娘子脾气不一般,故而看到如此不合礼节之事,也没有抬头半分。 “你当真要与我结发?”师殷殷倚在梳妆台前,手中拿起剪子,不怀好意看着他。 云如璟坐在床榻上,气定神闲,“祖宗之礼,不可违。” “好啊。”师殷殷低头剪下一缕头发,然后走到他跟前,也剪了一缕。 “既为夫妻,便是同船渡。”她将两缕发丝打结置于红囊之中,拉过他的手,放在掌心。 “他日若君不仁不义,”她慢慢合起他的手,“不得好死。” 云如璟勾起唇角,收紧了手中的红囊,抬头望她,“你又如何?” “他日若妾不仁不义,”她也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天诛地灭。” 云如璟冷笑一声,将红囊置于枕下,“我不得好死,你天诛地灭,也算般配。” 我配你**** 师殷殷眼底一横,拉过他的手就用剪刀划了一道。 “嘶——” 云如璟吃痛甩开她的手,还没等问话,又被师殷殷强拉着在床褥上抹开,瞬时褥子被染红。 师殷殷得意撒开他的手,扬长而去,“不见落红,明日女官如何作罢?” 云如璟被气笑了,又见她从柜里取来备用的被褥和绣枕,往对面立屏下坐榻一扔。 他欲言又止,师殷殷却利索地熄灭烛火,掩被睡去。 罢了,今日确实劳累。于是他也和衣而睡。 大婚次日,需入宫朝见帝妃。 “殿下,王妃,司宾已至——” 天才刚刚放亮,玄参便在门外喊道。 师殷殷迷迷糊糊坐了起来,见云如璟已然端坐在榻上,直勾勾看着她。 唯恐外面等急了,她快速起身,腰间的羲和不慎掉落在地。 感受到云如璟压迫的气息,她缓缓抬头,对上他阴沉的脸。 二人面面相觑。 “怕晚上进贼……”师殷殷尴尬地捡起羲和,连同绣枕被褥一并塞进柜中,而后喊道,“你们进来吧。” 玄参、汀药跟随司宾及几名宫娥、内侍进来,为二人梳洗。 司宾只看了一眼床褥上的落红,便去交代师殷殷朝见的规矩。 云如璟、师殷殷二人仍身穿衮冕、翟衣,乘坐辂车、翟车随司宾前往皇宫。 丹凤门外,司言领一众宫娥、内侍等候,将二人一路领至宣政殿外。 只听门后中官高唱:“请宁王、宁王妃入内——” 闻言,二人双双入殿,只见殿上空缺,左右站着中官、尚仪二人。 中官又唱:“恭迎陛下——” 只见皇帝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袍,升自阼阶,即御座。 尚仪奏言:“请贤妃——” 司言向殿侧走去,片刻之后,由万尚宫领着贤妃而出,坐在皇帝身侧。 司言又来引云如璟、师殷殷二人上至阶前,二人跪拜。 “儿臣,” “儿妇,” “拜见父皇、母妃。” “皇儿、儿妃请起。”皇帝面露喜色。 司言又领着师殷殷上到皇帝跟前,将盛放着枣、栗的笲器递给师殷殷,师殷殷端着笲器二拜。 皇帝抬头示意起身。 司言再领师殷殷到贤妃跟前,师殷殷端着笲器三拜。 “好孩子,快些起吧。”贤妃伸手扶她。 三拜之后,师殷殷回到阶下,与云如璟再拜帝妃,而后入席用膳。 膳后,皇帝将云如璟喊去紫宸殿,师殷殷随贤妃回关雎殿。 “璟儿,大婚忙完,该办些正事了。”皇帝意味深长看着他。 “儿臣理应为父皇分忧……咳……咳……”云如璟乖顺地站在一边,时不时仍咳嗽几声。 “年前,京兆府来报,外城两县发生了几起孩童失踪案,泾阳、云阳也有人报案。”皇帝说着,拿出一本奏章。 “朕会同刑部、大理寺商议,想将此四县之事一并着大理寺查办,由珏儿领办,可惜这小子沉不住气啊。” 说罢他叹了口气,又去探云如璟的脸色,“朕看你协助琢儿操办朝会甚是稳当,便由你来领办,珏儿协办如何?” 云如璟受宠若惊,有些惶恐道:“父皇厚爱,儿臣定当倾尽全力。五弟虽有过错,但慈悲寺之行,想必也已知错。” “五弟比儿臣开府早,为父皇分忧也早。不若仍由五弟领办,儿臣协办?”云如璟垂着眼,恭敬万分。 “那又如何?你是兄长,自当为他之先。”皇帝拍拍他单薄的肩膀,“朕意已决,就将户部余尚书家的长子指给你,切莫让朕失望。” 云如璟抬头看他,“是,儿臣领命。”而后又低下头轻咳两声。 皇帝看着他这副模样,又面色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 琼琚殿内,德妃躺在卧榻上闭目养神,云如琢在为她煮茶。 一名宫娥上前,俯身在德妃耳边传话,德妃慢悠悠抬起双眼,摆手支退宫娥。 云如琢倒上一杯茶,奉给德妃。 德妃接过,轻轻吹着茶气,“宁王去了紫宸殿。” “那看来舅舅所言是真的了。”云如琢也品了一口茶。 “他总共就这么几个能办事的儿子,防着常家,可不就转头去用秦家了?”德妃冷哼一声。 “还不是老五那个急性子,不长记性,被人摆了一道。” “五弟如今失了领办的身份,日后处境——”云如琢顿了顿,眼中淡然,“太险。” “他定会求你,若能保,于我们也有利,若不能——”德妃放下茶杯,语气冰冷,“弃兵保帅,切莫引火烧身。” “娘娘,殿下,恪王求见。”一名宫娥入殿禀报。 “消息还挺快。”德妃漠然一笑,而后收起脸色,添上一副和蔼面容,“传吧。” “德母妃,皇兄。”云如珏恭敬行礼。 “阿珏快坐,你皇兄刚好煮了茶,来尝尝。”德妃莞尔,好一位慈母。 “德母妃,”云如珏快步落座,着急道,“我听大理寺说,这拐卖孩童案要给四哥领办,那我……” “你父皇气没消,由你协办,已是让步了,珏儿何不趁机表现,挽回陛下心意?”德妃为他添着茶,似是并不懂其中利弊。 “我……”云如珏面露难色。 “阿珏,”云如琢打断他的话,“你且放心,我会助你重获父皇信任。” 如此,云如珏才肯放心些。 兄弟二人出了琼琚殿,云如琢危言正色,“孩童案与你无干,你这般惊慌,岂不平白惹人怀疑?” 见云如珏低头不语,他又继续说道:“母妃深居宫中,不懂政事,也不知你所为,你莫要多言,让她担忧。” “皇兄说的是,是臣弟太过莽撞……”云如珏低头认错。 云如琢叹了口气,“父皇虽将案子交给他,但没有完全摘除你,你且好生佐助,方能脱身。” 云如珏领悟其意。 第91章 归宁借兵 新婚第三日,乃归宁父母。 师殷殷在前一天晚上就清点好了回礼,那阵仗连汀药都看不下去了,小声问了句:“娘……王妃,咱这么搬合适吗?” “你还心疼上了?”师殷殷不以为然。 正巧云如璟过来,看了这十几个大箱子,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夫人这是要把王府搬空?” “我倒是想,”师殷殷笑吟吟的,“反正这王府我住不惯,殿下何不与我做个上门女婿?” 云如璟不怀好意地笑道:“倒也不用,我看夫人的嫁妆,也够王府一年半载的开销了。” 师殷殷笑意一僵,“罢了,留几箱给你吧。” 别想动她的嫁妆! 于是次日,宁王府的仪仗拉着十箱礼品,前往将军府。 师洵与崔音照身穿礼服,出门相迎。 “臣师洵,” “臣妇崔氏,” “参见宁王,宁王妃。” “阿父阿娘快起。”师殷殷连忙上前扶起他们。 “小婿见过岳父岳母。”云如璟行叉手礼,毫无亲王架子。 “宁王殿下,不敢不敢,请。”师洵伸手示意二人入府。 【师殷殷与云如璟刚踏入府门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阵气流。 师殷殷一把推开云如璟,“殿下小心!” 只见一道剑光袭来,师殷殷拔出怀中羲和,与其对碰。 刀剑擦出火光,剑身映出少年天真烂漫的笑容。 “阿姐身穿这般累赘,身手却依旧敏捷!” “阿舟!怎可胡闹,若伤到宁王怎办?”师洵连忙呵斥他,将他拉到身后。 “无妨,舟弟虽年少好玩,也是知分寸之人。”云如璟并没有生气,反而对着师应舟笑道。 “殿下,是臣教导无方。”师洵行礼赔罪,而后看向师应舟,“还不向殿下赔罪!” 师殷殷上前查看云如璟的衣裳。 云如璟低头安抚:“当真无碍。” 师殷殷又看向师应舟,嗔道:“阿舟!” “我……”师应舟这才无措地低下头。 见状,云如璟前去拍拍师应舟的肩膀,“我今日特地带了一把好剑赠你。”说罢又回头喊来陈郢。 只见陈郢奉上一柄剑,剑鞘通银,雕刻蛟龙。 师应舟眼前一亮,一扫方才的拘谨,“谢过姐夫!”】 师殷殷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却无事发生。 身后的汀药和周巧疑惑地看着她,云如璟察觉到异样,也回头望去,只有陈郢等人在身后。 师殷殷落寞回头。 也是,师应舟只有她成婚前一日才准了回来住两天,如今早已回亲卫营去了。 她眼中黯然失色,抬脚迈进正堂。 云如璟望着她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便跟着进屋去。 用过膳后,云如璟前去师家祠堂参拜,而后随师洵回正堂,师殷殷则与崔音照回月出院,师沅沅和李筱正在院内等她。 “沅沅与叔母要回江陵?”师殷殷诧异,但考虑到师沅沅目前的处境,在解决完云如珏之前,她回去也许是好事。 “本来年后就想随祖母一同回去的,但想着还是等阿姐完婚。”师沅沅拉着她的手,“沅沅最近总在京城惹事,让阿姐操心了。” “沅沅切莫这般说,歹人作祟,你我何其无辜?”师殷殷安慰她,“你回江陵也好,遇到那么多糟心事,该回去散心。” 二人闲聊着,师殷殷却心不在焉,她好奇正堂里,云如璟会和师洵聊什么。 “这是好事啊!”师洵听闻云如璟将赴大理寺查案时,由衷地欣慰。 “此案臣也有所耳闻,这些丢了孩子的人家着实可怜,殿下若能破解此案,一是让百姓安心,二能得陛下赏识。” “至于这余尚书家的郎君,想必就是去年的状元郎余遗则吧?听大理寺卿对他多有赞许,是个不错的后生,想来殿下此番定当游刃有余。” “多谢岳父吉言,”云如璟笑言,而后又面露愁容,“只是我资历尚浅,也只协助过二皇兄操办朝会,恐心力不足。” “这倒无妨,”师洵宽慰他,“殿下若有难处,尽可托付与臣。京城两县倒还好说,若是要前往云阳、泾阳,将军府自会出府兵护送殿下周全。” 门外的师殷殷闻言,心中嗤笑,原是来借兵的。 宁王府也有护卫,还要来将军府借兵,是担心皇帝怀疑他的护卫训练有加?不过—— 上一次,恪王没有犯错被罚,此案是他领办,云如璟协办。即便如此,云如璟也能将孩童案、卖官案查得明明白白。 这一次,恪王犯错,变成他协助云如璟,那荣王呢?为何两次,都不让荣王插手呢? 等琐事忙完,云如璟便开始到大理寺着手查案。 “殿下,这些便是京兆府尹送过来的四县卷宗。”大理寺卿亲自相迎,命人抱来一沓案件卷宗。 “咳咳……有劳了,寺卿先去忙正事吧,寺正与我查看便是。”云如璟取着手帕轻咳几声。 “是。”大理寺卿退下,暗自叹了口气,这病怏怏的皇子,怎么查案啊? “殿下,这些口供、案卷,臣皆看过,若有疑问,臣可为您解惑。”余承风在他的右侧坐下,为他翻开卷宗。 “四哥可是来了?”云如珏风风火火进来。 “咳咳……”云如璟抬头看他,“我刚来,五弟也是过来查看卷宗的吗?” “那是自然,”云如珏看了一眼卷宗,神色有些不自然,“父皇既下令,臣弟自是要好好佐助兄长。” “如此甚好。”云如璟笑着将两本卷宗递给他,“此事关乎民生,我们应当尽心尽力,还百姓一个公道。” 云如璟常常早出晚归,有时还会夜宿书房,师殷殷乐得自在。 这夜二更,师殷殷见他又是一副不回来的样子,便睡着睡着就跑床榻上去了,还是床榻睡得舒服。 然而将近三更,云如璟一脸疲态回了房,却见师殷殷已在床榻上熟睡。 他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刚要翻身上床,却把师殷殷惊醒。 她猛地坐起来,警惕地看着他。 云如璟心中莫名有股怒意,但还是压了下去,说道:“明日去泾阳。” 泾阳……师殷殷纳闷,那么快就要去泾阳了? 看来不让云如珏领办,这进度还更快了些。 “你去呗,”师殷殷淡然回道,“王府我会打理好。” “你与我同去。”云如璟坐了下来。 师殷殷瞬间冒了火,她可忘不了上次去泾阳那档子事,她都怀疑云如璟是故意拉她出来挡刀的。 不过—— 她确实有心插手此案,不仅是为了处理云如珏,还是为了那些孩子…… “可以,不过——”师殷殷眼神瞟了眼立屏下的坐榻,“今夜你睡那儿,我睡这儿。” 云如璟也不与她争辩,径自起身,“行。” 第92章 前往泾阳 一辆梨木马车行驶在京城通往泾阳的小道上,陈郢身穿浅灰色布衣御马,身后跟着几名随从,此外再无他人。 车内云如璟与师殷殷二人也穿着素纱简服,甚是低调。 微服调查倒也合理,只是—— “京中两县也有失踪案,为何舍近求远,先去泾阳?”师殷殷不免好奇。 她对政事了解不多,前世除了给人当幌子,其余一概不知。 云如璟闭目沉思,没有理会。 师殷殷讽道:“你既不信我,若是遇事,我也不掩护你。” 云如璟这才缓缓抬眼,却惜字如金,“迷障,瓮中捉鳖。” 师殷殷在领会他的意思,可没有再听到解释。 听闻他让云如珏去了云阳,这是要把人往京城里赶?可泾阳、云阳不通,还有兴平、蓝田诸县,如何确保人一定会回京城? 马车摇摇晃晃,到达泾阳县衙,县令出门迎接,“可是秦参军?” 云如璟这次的身份是京兆府参军,用了母姓秦。 他拿出京兆府的令牌,“正是秦某,秦某今年才到任,奉府尹之命前来查孩童失踪案,还望县令不吝赐教。” “秦参军言重了,您快快请进。”看到有人来办这个棘手的案子,县令乐见其成,然而却看见师殷殷从马车上下来。 “县令,崔氏有礼了。”师殷殷也冠着母姓。 “这……”县令不禁纳闷看向云如璟。 “县令见笑了。”云如璟一把拉过师殷殷,赔笑道,“秦某新婚,家妻娇惯,故而一同前来,不会影响办案的。” 师殷殷暗自里牙都要咬碎了,他这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角色安排好了。 县令迟疑地望着她,她只好深呼了口气,娇羞地伏在云如璟怀中,“夫君休得打趣我!”说罢她还作势打了云如璟一拳。 力度刚刚好,确实有点疼。云如璟笑着拉下她的拳头,“夫人淘气,县令海涵。” 县令摇着头领着二人进门,这京城来的都是什么人啊,办案还拖家带口的。 云如璟在县衙与县令议事,师殷殷则到街上看看泾阳风土人情。 泾阳县人口众多,商贩吆喝,也算是热闹。只是人群之中,少见总角之年的孩童。 也是,天子脚下、京城两县接连传出同样有孩童失踪,这泾阳更加人心惶惶。 崇贤坊秦府,一阵重响惊得树上鸟雀群起。 “他倒是动作快,带着几个师家人,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到泾阳了!”秦术重重砸下手中的茶杯。 “父亲息怒,殿下是借了京兆府的身份去的,许是不想打草惊蛇。”秦畚为他添着茶,劝道。 秦畚,字斗载,乃秦术长子,在京兆府户曹任职。 “哼,你替他说话,他却未必把你当兄弟!”秦术沉思片刻,“罢了,你领着人去趟泾阳,先观望一下。” “必要时再出手。”他言语间皆是漠然,“也该让他尝些苦头,免得当真娶了媳妇忘了母家!” 秦畚领命而出,随即前往左院清点人马。 在泾阳待了几日,了解完情况之后,云如璟开始在县衙大张旗鼓询问证人。 “秦参军,这就是失了孩童的几户人家。”一名官吏带上几对夫妇。 “参军,这是孩子失踪当日见过的街坊邻居。”另一名官吏也带上几人。 这些百姓听闻京兆府来人,觉得自己的孩子终于有救,心中欢喜万分。可来了县衙,又有些迟疑了。 只见北面坐着一位年纪不大的郎君,说是参军,却更似文弱书生。 他穿得倒是朴素平和,可身边坐着一位穿花戴绿的娇娘。 见他二人,几名夫妇面面相觑,最后疑惑地看向县令。 云如璟见状,温言道:“我奉京兆府尹之命,前来查案,尔等可与我细细道来。” 听到此言,他们也心底一横,索性死马当活马医,将所知所见全盘托出。 此后,云如璟客客气气将他们送走。一出县衙,这几户人家开始低声细语。 “你说这新来的参军到底本事如何?” “我看不如何,县令不是说这些口供都上呈大理寺去了吗?他京兆府的人居然没看过吗?还浪费时间在这问!” “想必又是一个来应付的,可怜我家孩子……” “夫人莫急,再给他们些时日,若还没有结果,我拼死也要亲自去大理寺讨要公道!” “对!我们也去!” 师殷殷望着这些人离去的身影,也有不解,“你日日在大理寺都干什么了,怎么还要问一遍口供?” “自然试真假,”云如璟往回走着,“泾阳入京之路说远不远,若想偷梁换柱,也不难。” “所以结果呢?”师殷殷跟上他的步伐。 “口供无假,泾阳没有问题。”他反问,“你从他们的话里,可听出什么异常?” 师殷殷细细回想,“京城?”她恍然,“他们都入了趟京,回来就出事了!” 确实,师殷殷是因结果而知,贼人的窝点就在京城。 她抬头望着云如璟,原来他是这样排除范围的吗? “那是不是可以回京了?”师殷殷继续问道。 “可以,但需要个契机。”云如璟似笑非笑,“等个理由光明正大回去。” 师殷殷心中一顿,那群刁民…… 那如此一来,这群刁民究竟是他刻意安排的,还是将计就计呢? 次日,云如璟领着师殷殷,装模作样巡街走巷,美名其曰探访线索。可一到下午,他们就去喝茶吃酒,就这样一连几日。 前世是师殷殷玩心大,拉着他到处逛,现在却是他装疯卖傻。 “你是要激起民怒啊?”师殷殷总算知道那群刁民怎么回事了,不管背后有没有人阻止,他云如璟都故意点火。 “夫人不必急,”云如璟品着糕点,气定神闲,“不如趁机多玩几日,说不定哪天,就被赶回京城了呢?” 茶楼外面,县令和几个官吏摇头叹气。 “县令,这可怎么跟百姓交待啊?昨日就有人上门告状,说这位秦参军和他夫人就到家里走走过场。” “可不是嘛!一出家门就来这茶楼逍遥,也不知道府尹是怎么调教人的!” 听着官吏抱怨,县令也是头疼,负手离去。 第93章 刁民拦路 云阳县衙,云如珏将几名百姓送出衙门,誓信旦旦道:“尔等放心,我四皇兄宁王已在泾阳,我兄弟二人定当查明真相,还你们一个公道!” “多谢恪王!” “多谢恪王殿下!” 等他们走后,云如珏转身换了一副面容,朝里走去,一名侍从上前回话。 “殿下,泾阳那边民声载道。”他将云如璟和师殷殷的所作所为细说一遍。 云如珏嗤笑,“我这个四哥,也不过如此。你亲自去,把这件事办好。” 侍从领命离去。 已入五月,气候更加闷热。这天气一热,人就易燥易怒。 “要我说,这个什么秦参军来了这些天,是一件正经事没干过,只会和他那位夫人逍遥快活!” “可不是嘛!来的那日说得好听,这都将近半个月了,每日就会瞎转悠!” “你们说是不是京城里不想管咱们啊?” “那不可能,京城也有孩子失踪,要我说就是这个庸官领着俸禄不干活!” 泾阳县的一个巷子中,几名魁梧大汉正在交头接耳。 见气氛到位,一个贼眉鼠脸之人提议道:“要不然大伙把他给绑了,捆到府尹那评评理!” 闻言,几人又有些迟疑地面面相觑,另一人附和道:“我看可以!这庸官欺我太甚,我们要为自己、为孩子们讨个公道!” 听他一说,几人开始动摇,纷纷趴在篱笆处探向前方。 只见云如璟与师殷殷又从一户人家中走出,这家人面色不善地关门离去。 这几名大汉的领头之人又怂恿道:“弟兄们,这里只有他二人,正是天助我也!” 于是几人寻来木棍、镰刀等物,冲上前去。 “狗官!快快束手就擒!” 云如璟淡定自若,看着一群人冲过来,师殷殷也知道迟早有那么一日,心中并无意外。 只是戏还是得做做。 “你们……你们这是做甚!”师殷殷怒斥道。 “我还想问你们做甚呢?”灰衣大汉义愤填膺,“我本以为京城派你们前来,孩子们就有救了,谁知你这个庸官只顾着自己享乐!” “还有你!”蓝衣大汉指着师殷殷道,“你一个妇道人家,竟也装模作样办起案来!” “妇道人家又如何?”师殷殷骂了回去,“谁说只有男子可做事?” “那你们倒是做出点事来啊!成日只会吃茶喝酒!”灰衣大汉又斥道。 师殷殷这下不作声了,确实,人家的矛头是他们两个只顾享乐。 “各位乡亲,有话好好说……”云如璟低声细语的,一脸病态,似是一推就倒。 “谁要听你胡扯!你且随我们去京兆府,自有府尹为我们做主!”说着,白衣大汉就要伸手去拉他们二人。 师殷殷花容失色,扑向云如璟怀中,“夫君~妾身好生害怕!” 云如璟嘴角一扯,掐了一把她的腰。 师殷殷抬头瞪他,又回头嗔道:“你们别再闹了!” 眼见黑衣大汉的手要碰到师殷殷,她瞬间变了脸色,反手夺过他的木棍,戳着他的肩膀猛地一推,他应声倒地。 师殷殷挡在云如璟面前,将木棍往地上一摔,沉下脸来,“我说,你们别闹了!” 黑衣大汉连连爬起,有些谨慎地看着她。 可白衣大汉仍然用镰刀指着她,“怎么,京城来的官,就能对我们百姓动手了?” “到底是谁先动手啊?”师殷殷厉声反问,“你们欺我二人独行在外,没带护卫,便想动粗?” “我们不过是想要讨回公道!”黑衣男子躲在身后嚷嚷。 “对!你们光吃饭不办事,欺我百姓至此!”身后几人应和。 “我们并不是不办事,只是此事还需从长……咳咳……”云如璟脸色有些苍白,好言相劝,“从长计议。” “夫君!”师殷殷连忙回头扶着他,面露担忧,眼神却又瞪了他一下。 云如璟轻笑,抚摸着她的脸,“夫人莫担心,无甚大碍。” 后面几人见状更加恼火,又抄起东西冲了上去。 师殷殷瞟了一眼,将云如璟往后一推,拔出怀中的羲和迎了上去。 几人不是师殷殷的对手,被打的有些吃力,转头把目光转向病怏怏的云如璟。 一根木棍即将打落之际,云如璟抬手欲要抵挡。 然而一阵气流飞过,传来木棍倒地之声。 云如璟睁开眼,看见一支箭劈开木棍,落在脚边。 “殿下!” 随即传来秦畚的声音,他默默收起袖中的暗箭。 只见数名秦家府兵将几名大汉团团围住,秦畚的身后跟着县令。 师殷殷收回羲和,跑到云如璟身边,担忧地查看他的衣裳。 云如璟笑着摇摇头,拉下她的手。 “臣来迟,请殿下、王妃恕罪。”秦畚叉手行礼。 “表兄快起,咳咳……本是私自出京,让表兄担心了。”云如璟伸手去抬起他的胳膊。 “下官参见宁王殿下、宁王妃!”县令颤颤巍巍跪下。 他此刻一身冷汗,不是说好的参军吗?怎么就变成亲王了!若今日他们两人当真在此遇害,他全家的脑袋都不够掉的。 “县令快起,是我不想声张……” “宁王又如何?宁王就可以不顾民生疾苦、贪图享乐吗!” “就是!宁王殿下不为我等主持公道,又来做什么呢!” 云如璟话还没说完,那几人又开始不服气地嚷嚷。 “咳咳……”云如璟眉头紧皱,说不出话来。 见状,秦畚上前挡住他的身体,低声道:“殿下与王妃先走,臣在此处善后。” 云如璟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劳表兄,他们情绪激动,定要好生安抚。” 说罢,他带着师殷殷坐上马车,准备回京。 “这就是你说的迷障?”临走之前,师殷殷扒开车窗又看了一眼那群人,“这些失掉的民心,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你觉得我得不偿失?”云如璟微微挑眉,看向她。 “这些人说到底也是为了孩子,你这样当真不怕留下后患?”师殷殷认为他的赌注太大。 她以后来者的视角知道他会赢,可他却完全在盲赌。 “事情闹大,才会忌惮。”云如璟不以为然,甚至还戏笑道,“夫人以为这瓮中捉鳖,该用何作瓮?” 云如璟给了她答案了,京外越乱,贼人越会守在京中不出去,如此一来,便是“瓮中捉鳖”。 第94章 心生计策 云如璟、师殷殷二人回京后,秦畚还留在泾阳平息民怒,等此事过去,已到五月中旬。 盛夏时分,让人越发疲倦。 师殷殷躺在秋千上闭目养神,一张帕子盖在她的脸上,高大的香樟树铺下浓密的阴影。 绿荫送凉,蝉鸣催眠,好不快哉。 孩童失踪案并没有结束,背后牵扯恪王,前世也是云如璟几乎耗费一年才查完,所以师殷殷也不急。 她能保证那些孩子目前是安全的,只需在关键时刻出手相救便是。至于他们兄弟间的争斗,与她何干? “王妃,凌王到访。” 汀药俯身贴耳传话。 师殷殷轻轻抬手,拉下掩面的绣帕。见远处迎面走来两人,她也不动,坐等来客。 “凌王,稀客呀!” 人到跟前,师殷殷才漫不经心站了起来。 “嫂嫂惯会拿我打趣。”云如玧笑吟吟道,“前些时日你二人双双到泾阳,臣弟可是来过一次,吃足了个闭门羹!” 云如璟言语中带着歉意,“去得匆忙,也不想太过声张,故而没有通知你。” “罢了,还是公事要紧,四哥平安归来便好。”云如玧四处观望,“我看这院子,可比四哥开府那时精巧许多。” 他尤其关注师殷殷的秋千,“这可都是嫂嫂的手笔?” “怎么,你想请我去帮你修院子?”师殷殷挑眉。 “我倒是想——”云如玧收回目光,又笑嘻嘻望着云如璟,“不知四哥可准?” 云如璟轻笑,“你若请得动,我自无二话。” “嫂嫂多难请,四哥不知?何不替臣弟当个说客?”云如玧又打趣了两句,复而正言道,“今日臣弟确实是来相邀的。” “父皇说几位兄长都忙于公务,让我来操办今年的合虚避暑之行,我来问问四哥与嫂嫂可要前往?” 师殷殷心中一顿,这天确实越来越热了,合虚宫避暑……或是个好机会…… 云如璟犹豫道:“按理说我该去替你照看,可是这大理寺的公务……” “殿下!”师殷殷出言相劝,“我看殿下这些时日也不过坐谋全局,如此前去合虚宫,也不耽误交代底下的办事。” 云如璟立即警惕地望向她,心中纳闷她又想玩什么花样? 云如玧见状,会心一笑,“嫂嫂想去,四哥怎能不作伴?” “夫人有临安作陪,我便……”云如璟仍要拒绝,却见师殷殷快步上前。 她攀上云如璟的胳膊,轻轻摇晃,朱唇娇滴,美目盼兮,“旁的不说,徐家世子定携妻而往。他人成双,夫君忍心我一人前去?” 云如玧笑意僵滞,匆忙别过脸去。这还是之前气势汹汹跑来威胁他的师予棠吗? “夫人当真想去?”云如璟抽出胳膊,手掌不安分往她腰间揽去。 “当真。”师殷殷脸上的笑意要挂不住了,他再多摸一下,她就要翻脸。 “那依夫人便是了,”云如璟并不松手,温柔笑着,“不过公务繁忙,只能小住几日。” 几日也够了。师殷殷如是想着,趁没人注意拍掉他的手,望向云如玧的背影,“凌王可听清楚了?” “清楚了。”云如玧回头,“臣弟还要去问二哥,先行告退了。” 说罢,他连忙拱手离去,心中只想赶紧逃离这个非礼勿视的地方。 见人远去,云如璟的笑意减淡,审视着师殷殷,“说吧,去合虚宫有何事?” “还能何事,这儿那么热,去避暑啊!”师殷殷瞪了他一眼,又往秋千上一躺,重新将帕子铺在脸上。“你忙去吧,我要午憩。” 云如璟走上前,俯身贴在她的耳边,淡然说道:“我可警告你,莫生事端。” 师殷殷烦躁地抬起眼,却在拉下帕子的一瞬间添上笑意,“自然。” 云如璟望了她片刻,起身离去。 才怪。 师殷殷重新盖上帕子。 五月十五,又逢云怀霖生辰,而她的公主府也终于修建好,当即便在公主府举办生辰宴。 师殷殷同云如璟出席,她在人群之中,寻到了楚可盈的踪迹。 离楚可盈病逝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心中也很担忧,不知自己是否真能救人一命。 云如璟察觉到她心不在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只见楚可盈端庄大方坐于席间,粉黛铺面,言笑晏晏,但脸上仍透露出一副疲态。 “你从去年在合虚宫就一直盯着她看,究竟是要作甚?”云如璟实在纳闷,平时也没见她与楚可盈有多联络,怎么一看到人就挪不开眼了呢? 师殷殷心中正在猜测楚可盈的现状呢,就被他劈头盖脸嘲一顿,瞬间恼火,“我们娘子家的事,你多管什么?” 云如璟被怼无言,正要发作,却见云怀霖走来。 “阿兄,予棠!”云怀霖跑过来拉住师殷殷的手,“我总算可以住在宫外了!日后你可找不着借口不带我玩了!” “那我也不敢!”师殷殷笑道,“你这金枝玉叶的,若是摔了碰了,我可担当不起!” “不行!你不带我,我天天往宁王府跑!”云怀霖拽着她晃来晃去。 “好好好,你住进来也无妨。”师殷殷真拿她没办法,只好哄着。 云如璟看着二人嬉闹,笑意愈深。 师殷殷想着去找徐织萝,便眼中一转,故意打趣,“怎么不见你那小侯爷?” “嗯?”云怀霖一下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来后恼羞成怒推了她一把。 师殷殷没站稳,朝后倒去,正入云如璟怀中。 碍着人多,她也只得将脸埋在他胸前,故作亲昵,眼睛却在张望着徐织萝的踪迹。 云怀霖见状,跺脚急道:“阿兄如今也不向着我了!” 云如璟何尝不知她与苏瑜的事,便也顺着师殷殷的话,“阿霖莫恼,玉生许是在国子监耽误了。” 这话说得云怀霖的双脸更加红晕,转身便赌气跑了。 此时师殷殷已经找到徐织萝,也才发觉耳边没有了云怀霖的声音。 她朝后看去,空无一人,便又抬头,迎上云如璟质疑的目光。 二人四目相对片刻,师殷殷尴尬地推开他。 云如璟眉间轻轻一挑,又即刻恢复如常。 要找徐织萝,除了云怀霖,还需支开云如璟。可云如璟太过警惕她,要支开太难。 师殷殷望着手中的酒杯,突然想起那次赏梅宴,于是计上心头。 第95章 邀往合虚 “殿下,临安府上这酒倒是清甜得很!”师殷殷自己饮了一杯,又添上递给云如璟,“殿下尝尝?” “多谢夫人。”云如璟抬手欲要接过,却见师殷殷不肯松手。 “妾身亲自喂您喝。”师殷殷粲然笑着就把酒杯递到他嘴边。 云如璟垂眼瞧了一眼杯中的酒,迟迟不肯开口。 “这儿可是公主府,夫君这般怕我的酒,可是做贼心虚?”她伏在他的肩上,把声音压得极低。 “瞧瞧,我就说四哥和四嫂伉俪情深,这大庭广众的,也不避嫌些!”旁边传来云如珏的嘲弄声,引得众人纷纷看过来。 云如璟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又瞬间柔了下来,“家妻素爱玩闹,各位见笑了。” 师殷殷眼都没抬一下,仍趴在云如璟肩上,若无其事举起酒杯,想要一饮而尽。 遭到无视,云如珏自然不肯罢休,又嘲道:“我看四嫂不是爱玩闹,是目中无人吧?” 师殷殷就等他这句话呢,手中酒杯一顿,敛了笑意,怒道:“恪王此言何意?” 她猛地起身,手中杯却不慎倾斜,杯中酒洒了一身。 云如珏见她狼狈,得意一笑。 云怀霖闻声赶来,冲着云如珏低声说道:“五哥!你少说些吧!”随后让芝兰带着师殷殷去更衣。 与此同时,师殷殷看了一眼身后的周巧,又往徐织萝处瞟去。 周巧会意点头。 师殷殷就是趁今日找徐织萝说事的,所以特意带了周巧过来。 他们这边的动静,徐织萝自然也注意到了。 她并不关心师殷殷洒酒之事,只十分介怀刚刚师殷殷与云如璟你侬我侬的模样,于是自顾自地喝闷酒。 “酒呢?快给我添上!”她越想越心烦意乱,对着侍女便撒气训斥。 侍女颤颤巍巍给她倒酒,身后却被人撞了一下,酒洒在徐织萝身上。 “你!”徐织萝心中更加来气,碍着人多又不好发作,只得狠狠瞪了侍女一眼,便起身前去更衣。 徐织萝推门进屋,俨然见师殷殷端坐在内,她心中更气,转头就要走。 “你跑什么?我等你好一会了。”师殷殷叫住她。 “你等我做什么?炫耀吗?”徐织萝并不打算回头。 “我说你这脑子不灵光,记性也不好?”见这副德行,师殷殷少不得说她两句,“我不是说了,要帮你?” 徐织萝惊讶地回头,又迟疑地关上门。她在师殷殷对面坐了下来,“说来听听。” “合虚宫避暑,是你唯一的机会。”师殷殷开门见山,“届时我不便与你单独会面,所以提前来通知你。” 徐织萝狐疑地盯着她,“你的计划是什么?” “还不确定,”师殷殷摇了摇头,“宁王多疑,我若算计成功,自会通知你。” “你……”徐织萝又是大惊,更起疑心,“你要算计璟哥哥?” “不算计他,如何帮你?”师殷殷风轻云淡说道,“你也不必大惊小怪,我要的不过是王妃的身份和荣华富贵。” “你……”徐织萝既替云如璟感到不值,又有些许侥幸。 “我的话说完了,你若信我,就来合虚宫等消息。”师殷殷站起身来,上前拍拍她的肩膀,“我会安排好一切,就看你敢不敢把握机会了。” 师殷殷走后,徐织萝坐在椅子上,抓紧手中绣帕,沉思许久,终是下了决心。 “世子妃,府中来传夫人身子不大好,请您回去瞧瞧。” “三天两头身子不好,楚家请不起一个大夫吗?咳咳……”楚可盈身着素纱躺在软榻上,面色憔悴,掩唇低咳两声。 “世子妃您息怒……”侍女见状赶忙上前替她拍背,“我去回了他们。” “罢了,传出去我是什么人了?”楚可盈强撑着起身,望了一眼桌上堆积的药材,自嘲一笑。 马车停在楚府门前,楚阎良面露慈祥迎了上来,“盈儿,你可来了!” 楚可盈面无喜色,往里走着,淡然回道:“父亲不必每每借阿娘的口哄我回来。” 楚阎良立即收起笑意,等进了里屋,四下无人,才冷声道:“你若听得进去为父的话,何需日日相劝?” “什么话?”楚可盈心中郁结,深感乏力,倚着软榻坐下,“女儿不是已经依父亲嫁于他了吗?为何还要奢求旁的?” “你身为世子妃,为国公府开枝散叶天经地义,怎的就成奢求了?”楚阎良气得来回踱步,“下人说送去的补药你是一口没动,我倒想问问你是作甚?” “父亲只关心女儿的肚子,却不知我另有心疾吗?”楚可盈悲痛斥道。 “何来此言?”楚阎良低声哄她,“我送去的药,你若好生服用,这心疾也能得愈!” “呵,我心疾从何而来,父亲当真不知吗?咳咳……”楚可盈怒火攻心,又咳几声,“何苦逼我?” “我怎么就是逼你了?”楚阎良在她身旁坐下,拉起她的手,继续好生劝着。 “你也知世子从前是什么人,虽婚后有所收敛,可难保哪日携子纳妾,届时你膝下无子,地位不保啊!” “若有一日,也该是我占了人家的位置。”楚可盈冷笑,“我知父亲好面子,容不得我被休弃。” 她眼中黯然,“那时我指不定就病死了,还她正妻之位。” “你!”楚阎良怒而起身,正要落下巴掌,却被姗姗来迟的周氏拦下。 “夫君这是做甚?”她将楚阎良拉走,劝道,“盈儿还要回府,若被长公主看到脸上有异可不好。” 楚阎良背过身,负手怒斥:“逆女!” 楚可盈扶着椅背站起来,语气淡然说道:“父亲母亲若想女儿宽心多活几年,便别再来相逼了。” 见她离去,楚阎良被气得单手捂胸,瘫在椅上直喘气。 周氏左右为难,也干脆坐下来生闷气。 从楚府回来,楚可盈的状态更差了,可却不想再留在京中,故而还是强撑着前往合虚宫。 “听说你昨日从家里回来,心绪不佳?”徐万鹤看着目中无神的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夫君知我家中事,换谁能有个好心情呢?咳咳……”楚可盈倚在车窗边上,垂着眼,“不过夫君放心,我定不会再任着他们算计你。” 徐万鹤并不知道他们一家究竟在商议什么,可是眼看楚可盈日渐消沉,还是有些担心。 他低声说道:“其实你可以与我说的,总这样不行。” 楚可盈回头看他,咬着唇沉默片刻,轻笑道:“谢夫君好意,我可以应付的。” 第96章 制造事端 “阿巧,你可得拿稳了,切莫摔了碰着!” 入住合虚宫的次日,师殷殷便借着给柳青禾送礼的由头,让周巧端着一尊玉观音,一同前往含风殿。 幸而云如璟忙于公务,也只随她去。 在将要到芙蕖榭的路上,师殷殷远远的就看见了余敏和徐织萝二人。 她与周巧对视了一眼,迎面走去。 “哼,这个师予棠,当真是不安分!” 余敏正与徐织萝讲着去年在合虚宫发生的事,尤其是师殷殷的往事。徐织萝听后不屑地嘲讽。 二人正走着,忽的从侧面冒出一个身影,徐织萝被撞得后退几步,与此同时听到“哐当”的声音。 只见地上铺了许多碎玉片,落地的托盘之上只剩一只观音手。 周巧大惊失色,转头向着师殷殷语无伦次,“王妃……这……” “这是我要送与荣王妃的玉观音,两位娘子竟敢如此冲撞!”师殷殷二话不说,直接把矛头指向她们。 徐织萝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怒火中烧,正要斥道:“师……” 只这一个字就被余敏拉下,她小声提醒:“亦薇……宁王妃……” “宁王妃又如何?谁看见?” “何事喧哗啊?” 徐织萝本想着四下无人,不必与师殷殷谈什么规矩,谁知身后传来云如玧的声音。 师殷殷望了一眼远处离去的汀药,勾唇一笑,来得正好。 她算准没旁人在的徐织萝定会与自己叫嚣。若叫云怀霖来,怕是左右为难,索性让汀药去请了云如玧。 就算云如玧与云如璟提及,在计划实施之前,他也只会以为是因着前两次下毒之事找找麻烦罢了。 “凌王殿下。” 这下徐织萝和余敏不得不乖乖行礼。 云如玧走近了些,看到碎了一地的玉片,还笑嘻嘻问师殷殷:“嫂嫂这是怎么了?” 见云如玧对师殷殷的态度,徐织萝面色铁青。 “徐娘子摔了我想送给二皇嫂的玉观音,六弟以为此事如何了?”师殷殷第一次叫云如玧六弟,也是刻意气徐织萝。 “凌王殿下,臣女不是刻意冲撞!分明是……”徐织萝瞪了眼师殷殷,欲言又止,咬着牙指向周巧,“是这婢子没拿稳,撞了过来!” “哦?”云如玧这下心里已明了七分,却仍向师殷殷求证,“当真是嫂嫂御下不严?” “阿巧习武出身,怎会如此莽撞?”师殷殷仍端着一副不饶人的气势,“徐娘子究竟是想说阿巧,还是通过阿巧指桑骂槐呢?” “我……”徐织萝百口莫辩,急红了脸。 此时余敏想着平息风波,上前一步说道:“凌王殿下,宁王妃,臣女二人并非有意冲撞,还请两位贵人恕罪!” 师殷殷盯着余敏,轻轻一笑,她确实变乖了些,即便是表面功夫,也足够了。 “我倒无妨,也不是摔了我的东西。”云如玧笑着看向师殷殷,“还看嫂嫂意下。” “我的意下?”师殷殷瞟了徐织萝一眼,“我的意下就是,这玉观音,是余娘子你撞的吗,就上赶着替人赔罪?” 徐织萝紧紧握着双手,咬牙切齿道:“臣女鲁莽,请宁王妃……恕罪。” “既然徐娘子认下了,阿巧,去找徐世子拿钱吧。”说完,师殷殷扭头就走,她就是要让今天的事散布出去。 入夜,云如璟仍在书房之中,师殷殷端了碗绿豆汤推门而入。 她身穿浅紫薄纱,淡颜素面,一根玉簪半挽发。 曳地的裙尾掩住绣履,她迎着月光走来,似天女游离人间。 云如璟闻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即又垂下去继续翻阅书卷。 师殷殷徐徐走来,轻声细语道:“殿下日日劳碌,我为您煮了碗消暑的绿豆汤,您且先歇歇吧。” 说罢,她将汤碗放在书案上。 云如璟瞥了眼那碗汤,岔开话题,“听说今日织萝撞碎了你一尊玉观音?” “确有此事,”师殷殷在他身边坐下,有些恼意,“她处处与我作对,殿下不为妾评理吗?” 说着,她还抬手攀上他的胳膊。 云如璟微微眯眼,扭头对着她阴森一笑,“现在没有旁人,你也不会说人话了是吗?” 师殷殷脸上笑意一僵,但仍忍着,伸手去端绿豆汤。 “夫君这是何意?就算你向着她,也不该糟蹋妾身的好意!” 她拿起汤匙,舀了一勺绿豆汤,凑到他嘴边。 云如璟盯着她看,就是不开口,反而用手推着汤匙到她面前,“夫人做汤辛苦,你先喝。” 师殷殷二话不说,张嘴喝下,期间眼神不曾从他脸上挪开。 之后她又舀起一勺,再次凑到他的嘴边,“甜淡适中,殿下尝尝?” 云如璟索性将碗夺来,接过汤匙,又递到她嘴边。 师殷殷僵笑着喝完第二口,云如璟仍不罢休,直到喂她全部喝完。 他放下碗,然后捧着她的脸,大拇指擦拭着她的双唇,似笑非笑道:“不早了,夫人先去歇息吧。” 歇你**** 见他端坐回去又翻开那该死的案卷,师殷殷便在心里骂他。 她左手食指指尖掐入中指指缝中,翘出指缝的膏体,而后搭在唇边,上下摩挲了一番。 云如璟见师殷殷在旁边没有要离去的意思,狐疑地转过来。 师殷殷趁机扑了上去。 她双手搂着他的肩膀,肩上的薄纱微微垂落,娉婷袅娜。 云如璟心中一顿,警惕地往后倾去。 师殷殷双手不离,跟随着倒去,将他压在椅背上。 “夫君躲什么?”趁着指尖还有药物的残留,师殷殷顺势往他唇上抹去,似狐魅缠人。 可云如璟也不是风流之徒,她言行至此,定是有诈。 他握住她的手腕,语气颇有些威胁,“师殷殷,回你房里去。” “我们是夫妻,怎么就分你的我的?”师殷殷哪里怕他这话,笑吟吟地翻身坐到他腿上去,“若要回房,夫君怎不与我一同?” 她这一番动作,让外披的薄纱彻底掉落,露出香肩玉臂。 云如璟心中渐渐浮起燥意,但仍强装镇定,将她的脸推到一边。 这样一来,师殷殷知他心乱了,便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夫君怎么不敢看我?” 她凑近了些,二人间的距离可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她作势要贴上他的唇角,“如此良辰,夫君莫要……” 云如璟将脸一瞥,师殷殷扑了个空。 第97章 设计捉奸 这庶子,不装模作样的时候定力这么好? 虽吃了瘪,但师殷殷也不气馁,索性用食指轻轻一勾,解开他的衣襟,手不安分往里摸去。 云如璟身躯一震,按住她的手。 师殷殷将身子更贴近了些,在他耳边轻飘飘说道:“夫君莫负良辰。” 云如璟定力全失,捧着她的脸便吻了下去,还伸手用力掐着她的腰。 周巧找徐万鹤要完赔金之后,徐织萝就被徐万鹤说教了一顿,她气得在院中发闷气。 这个师殷殷,口口声声说什么是来合虚宫帮她的,结果先把她坑了一顿! 正抱怨着,一道身影从墙上跳落,徐织萝闻声起身,紧张得往后退了几步,谨慎问道:“谁?” 只见周巧从树后走来,行着礼道:“徐娘子,宁王妃有请。” “哼,她又想找我什么事!”徐织萝正在气头,没给她好脸色。 周巧也不恼,道:“先前王妃答应你的事,就在今夜了。若徐娘子愿意,便请尽快前往宁王寝殿书房。”她留下话就越墙走了。 徐织萝来回踱步,犹豫片刻,咬着牙寻去了。 到了书房外面,徐织萝轻轻叩门,小声喊道:“师予棠?” 连喊几声都没有回应,徐织萝狐疑地推开房门。 一开门便闻道浓厚的酒味,她关好门,走上前去。 只见书案上七倒八歪放着两壶酒,旁边一个金莲香炉正缓缓散出香气。 云如璟衣衫不整倒在软榻上,浑身散发酒味。 徐织萝有些慌张,小心翼翼去推着云如璟,“璟哥哥?” 但云如璟并没有回复,又看见云如璟怀中藏着一张花笺,她拿起一看。 “徐家女赔罪寻王妃,皇四子醉酒戏娇娘。” 徐织萝手一抖,花笺掉落在地,双脸慢慢浮上红晕,突然想起师殷殷那日的话。 就看你敢不敢把握机会了。 原来是这个机会吗……不过也是,若此事成真,云如璟定是赖不了的。 于是徐织萝脱去外衫,正要爬上榻去,却迷迷糊糊晕了过去。 师殷殷推门而入,将徐织萝扶到云如璟怀中,又在云如璟手腕上缠了一个细线,然后捡起花笺离去。 她倒也不是担心徐织萝清醒会与云如璟如何,只是害怕云如璟半夜醒来,故而索性点上迷香。 盛夏的天亮得早,但云如璟中了迷香,将近巳时才醒。他感到胳膊有重物压着,便料想是师殷殷。 他不想惊动她,便只活动了下手腕,却发现有东西缠着,猛地侧头看去,竟看见是徐织萝! “殿下近来一直忙着大理寺的案子,昨夜也在书房没有回来。” 师殷殷提前邀了云怀霖过来用膳,云怀霖见云如璟不在,师殷殷便解释了一番。 窗外传来细小的铃铛声,师殷殷作势起身,“临安先坐,我去看看殿下醒了没。” 云如璟双眼浮上冷意,猛地拽了一把细绳,同时将徐织萝惊醒。 他心情极其糟糕,但仍故作诧异问道:“阿萝为何在此?” 徐织萝见师殷殷迟迟不来,想着拖延时间,便扯着被褥支支吾吾道:“璟哥哥……我、我……” 此时门外传来师殷殷的声音,“夫君可醒了?妾进来伺候您梳洗……” 她也毫不客气,话还没说完就推开门,正见软榻上衣衫凌乱的两人。 手中的水盆被打翻在地,她退后两步,不知所措喃喃道:“你……你们……” 说罢,她瞬间红了眼,转头就跑了出去,而身后的玄参也看到这一幕,神情复杂地替他们关好门。 徐织萝在师殷殷推门那一瞬间将头埋入被子中,云如璟看着师殷殷拙劣的演技,眼底生冷。 徐织萝感觉门外没动静了,便探出头来望向云如璟,正见他阴沉的眼神,瞬间不敢说话。 “阿萝,你先出去。” 徐织萝一愣,云如璟的声音听着十分不悦,她有些害怕,赶忙起身整理好衣衫退下。 云如璟慢悠悠起身,将细绳收到手中,发现末端挂了个铃铛。 他又看到书案上倒落的两个酒壶,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然后将手凑到鼻尖闻了闻。 他梳洗好走到正殿的时候,师殷殷正在软榻上跟柳相宜哭诉,徐织萝则坐在椅子上,一旁的云怀霖急得左右为难。 云如璟一改方才的阴霾,仍一副温和的模样,向柳青禾行礼道:“见过二皇嫂。” 师殷殷见他来,哭得更凶,别过脸不去看他。 柳青禾叹了口气,“四弟,方才的事我已知晓,此事确实是你有过错。” 于是她把徐织萝的说辞讲了一遍,正是师殷殷安排的话术: 徐织萝夜访书房向师殷殷赔罪打碎玉观音的事,却被喝多了的云如璟揽入怀中。 云如璟看了一眼捻着帕子装哭的师殷殷,道:“皇嫂明鉴,我与阿萝实乃误会一场。” 徐织萝诧异抬头,“璟哥哥这是何意,您就算再偏向宁王妃,亦不能拿阿萝的名声开玩笑。” 云如璟欲言又止,“昨夜王妃……” 师殷殷怕他乱说,瞬间打断他的话,“殿下如今倒会说是误会一场,若叫旁人听去,免不得要说妾善妒,故意不让您对徐娘子负责!” “夫人这又从何说起?”云如璟一脸无辜。 “殿下与徐娘子是自幼相识,妾是后来者,少不得要说是你二人本就情投意合,因妾不准您纳她,才叫您情难自禁,做出出格的事来!” 云如璟听明白了,原来她非要来这合虚宫,是为了逼他纳徐织萝。 他皱着眉,温声细语问道:“那夫人这是希望为夫纳了阿萝?” 师殷殷一顿,这都能把话推到自己身上来? 她伏在柳青禾肩上,哽咽道:“如今妾的意见算得了什么?妾纵不想她入府,又能堵住悠悠众口吗?” 柳青禾本就想安排徐织萝进宁王府,便顺着她的话说道:“确实,亦薇乃镇国公府堂亲,此事断不可草草了事,但也仍需上禀陛下。” 云如璟也懒得再争执,一切顺着师殷殷的意,“那便有劳皇嫂替臣弟陈情。” 等几人走后,师殷殷料想云如璟定要找她算账,于是也赶紧起身,想去云怀霖那躲躲,却被云如璟伸手拦下。 “让我猜猜,夫人昨夜是如何算计我的?”云如璟边说着,边用那根细绳将她的双手绑在身后。 “云如璟!”师殷殷作势挣扎,但奈何他的手劲实在是大。 云如璟朝门外喊了一声“玄参备酒”,便见玄参低着头将正殿的门关上。 第98章 榻上问罪 什么酒? 师殷殷心感不妙,转头瞪着云如璟,“她给我下了两次毒,你都视而无睹。我如今将她纳入府自己管教,你又生气上了?” 她咬牙切齿,像只炸毛的狸奴,“云如璟,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夫人别急啊,那我刚刚不是闭了嘴,让你纳她了吗?”他抬手抹去她眼底留下的泪痕,“瞧你哭的,妆都花了。” 师殷殷无心听他阴阳怪气,只是猛地转过身,对他对立,又诧异地回头看自己的双手。 好你个云如璟,竟把手指也给缠上了! 师殷殷尝试挣扎,但手指根本动不了,更别说解开细绳了。 她晃动之际,绳上的铃铛在空荡的寝殿内“铃铃”作响。 云如璟上前扣住她的手腕,低声冷笑:“今早,夫人也是听了这铃声,才急匆匆过来捉奸的吧?” “你不是不计较我纳她的事吗?”师殷殷被压迫着垂下脸,但语气仍然不甘示弱。 “我是可以允你纳她,但是——”云如璟顺势将她扛起,向床榻处走去,“你算计我的事,不能作罢。” 师殷殷双脚离地,急得伸腿蹬他,可他纹丝不动。 云如璟将她摔在榻上,居高临下望着她,“再乱动,把你脚也绑上。” 此时传来敲门声,玄参轻声喊道:“殿下,酒来了。” 云如璟转身离去,师殷殷站起来跑到梳妆台旁边。 就在她尝试用桌角磨松细绳时,云如璟手持一壶酒走了回来。 他瞥了一眼如临大敌的师殷殷,径自走到床榻边,将酒壶置在床头的小几上。 之后,云如璟徐步走向师殷殷,顺手解开外衫,直至剩下一件素纱里衣,隐隐可见宽厚的胸膛。 师殷殷对他的身体见怪不怪,所以也没有害羞地别过脸去,只是猜到他想做什么,有些不安地抓着后背的桌角。 云如璟走到她跟前,二话不说又将她扛起扔回榻上。 师殷殷仍倔犟地要起身,不料云如璟欺身压下,双唇堵回将要出口的话。 “唔……” 云如璟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不让乱动,另一只手去解着她的衣衫。 师殷殷睁着眼瞪他,他微微张眼,正对上她的眼神。 他心中一痒,一口咬在她的下唇。 “唔!” 师殷殷一个激灵叫了出来,云如璟支起身子。 “云如璟!你有病?” 看着气急败坏的师殷殷,他挑了挑眉,幽幽问道:“夫人就是这样迷晕我的吧?” 师殷殷这下闭嘴了,确实有些心虚。 云如璟拿来酒壶,托着师殷殷的后颈让她借势坐了起来。 这时她的衣衫已被解得七零八散,香肩外露,酥胸朦胧。 云如璟眼底有些炽热,缓缓抬起酒壶,竟将酒从她额前倾倒而下! 酒顺着她的额头、眉眼、鼻尖流淌,汇聚在下巴处,滴落到胸口,直至身体之中。 这般情形,实在不雅。 师殷殷大惊失色,又羞又怒,还没骂出口,便听到云如璟飘渺的问话再次传来。 “夫人就是这样,让我‘醉酒’的吧?” 说罢,云如璟手一挥,将酒壶扔到床外,而后托住她的后腰,双唇贴在她的肌肤之上,舔舐胸前的酒水。 “你!” 只这一瞬,师殷殷浑身颤抖,怔怔地低头看着他乌黑的发顶。 娇娘的体香和清淡的酒香糅合到一起,云如璟渐渐沉沦。 师殷殷也渐渐放软了身子,连同意识也在水火交融中抽离出去。 云如璟看着她迷离的双眼,眉尖轻轻跳动。 似乎,她清醒的时候,比上次要可爱一些。 他一口咬在她的肩上,伸手解开她手上的细绳,顺势又往床外一抛。 没了束缚,她的衣衫彻底被褪去。 他按住她的腰,将她与自己紧紧贴在一处。 她被压迫得抬手轻轻抵在他的肩上,喘着气望向他。 他是谁? 是她的夫君阿璟,还是宁王云如璟? “夫人怎么不喊我?” 云如璟声音沙哑,咬着她的耳垂。 【苕华院内,鸟语花香。内室之中,纱帐晃动。 地上铺着几件衣裳,一大一小两双步履随意倒置。 “阿璟……” 师殷殷香汗淋漓,伏在枕堆上,声音有些颤抖。 云如璟从身后揽着她的腰,下巴抵在她肩上亲吻着。 “殷殷,我在。”】 殷殷…… 夫人…… “云如璟……” 师殷殷抽回一丝意识,颤抖地喊道。 “不对。” 云如璟啃噬着她白皙的脖子,声音似鬼魅般缠着她。 “再喊。” “云如璟……” 师殷殷咬着牙又说一遍。 他怎么会是阿璟?她的阿璟从来都没存在过,一个只存活在她想象中的、真正的夫君。 云如璟眼中的情欲被冲淡了些,心里越发躁怒,不顾她的推搡,猛地一口咬在她的肩上。 看来,做人还是不能太清醒,不然就连说的话,也这么冰冷。 “啊!” 肩上传来痛感,她的意识有些清醒过来,冷笑道:“宁王,你又想从我这索求到什么呢?” “你要师家兵权还不够,妄想我变成徐亦薇对你百依百顺吗?” “可惜我恨不得杀你,岂会让你称心?” 她极致克制着本能的反应,就这样嘲讽地盯着他看。 云如璟心烦意乱,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这双恨意浓烈的眼睛,如利剑般刺向他的心。 他贴在她的耳边说道:“我等你,来杀我。” 二人耗尽体力,瘫在榻上。 午后的烈日顺着窗外照进来,幸而屋外种了竹子,才让屋内显得清凉。 师殷殷躺在外侧,背对着云如璟,双眼空洞,神游于外。 云如璟倚枕而坐,静静看着她,也不说话。 他似乎感受到自己对师殷殷异样的情感,却总是在那句话呼之欲出之际被理智压下。 他不能忘了娶她的目的,岂能委身温柔乡? 更何况,她也不温柔啊? 此时,门外传来陈郢的声音,“殿下,大理寺正来信。” 闻言,云如璟借机起身,“你先去书房候着。” 他下了榻穿上衣衫,期间师殷殷眼都没抬一下。 见此,他心中又止不住恼火,穿好衣衫后匆匆离去。 云如璟走后,师殷殷也缓缓爬起身来。 这里不比王府,也不想上次在别院是婚前,还能找个由头去配避子汤。 若是被他人知道宁王妃成婚数月还要避子,未免招惹是非。 于是师殷殷不得不找徐织萝一趟,坐实她的“通奸”之事。 第99章 避子汤药 梳妆台前,师殷殷用粉刷沾了珍珠粉,扫着颈处的痕迹,却是怎么都掩不去。 她烦躁至极,置气地将粉刷往镜上扔去,镜面俨然多了一道粉痕。 “汀药,汤好了没?”师殷殷不耐烦地冲门外喊道。 “王妃,马上熬好了!” 将近未时四刻,师殷殷寻来一张面纱,领着周巧便气势汹汹往徐织萝住处走去。 此时的徐织萝,正在挨训。 “阿萝,你究竟是想做什么?”徐万鹤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咬牙切齿指着她。 他和云如璟是什么关系?又和师殷殷是什么交情?怎么就没管住她呢? “那是宁王先动手的,堂兄怎么反过来怪我?”徐织萝刚在云如璟那边被认下,索性死咬自己无辜。 “那我问你,为何深夜赔罪?白日里也没见你有何要紧事,怎么就非要夜里过去?”徐万鹤明显不信她没有半点心思。 “我……”徐织萝一时也回不上话。 “罢了,此事我再去向知衍二人赔罪便是。你堂嫂来此是静心养病,莫要惊动她。”说罢,徐万鹤正要出门去,却见侍从来报。 “世子,娘子,宁王妃到访。” 徐万鹤心里发愁,想着师殷殷什么脾气,肯定是来算账的。但也确实是徐织萝有错在先,于是惆怅地说了声:“快请吧。” 兄妹二人看见师殷殷戴着面纱、摇着团扇慢悠悠晃进来,身后的周巧端着一碗汤。 徐万鹤先开口道:“宁王妃,家妹冒犯在先,但凭你处置。” “堂兄!”徐织萝有些慌张喊道。 “还是世子识大体。”师殷殷二话不说就上座,“我与徐娘子有话要说,世子先回避吧?” “这……”虽然徐织萝有错,但他也担心师殷殷闹得太大。 “世子不必担心,此事估计也快传进宫里了,我敢让徐孺人缺胳膊断腿吗?”此话算是师殷殷认下了徐织萝的身份,徐万鹤便松了口气出去。 他想着若师殷殷要骂徐织萝两句,那也是情理之中的。 徐万鹤走后,周巧将汤药放到桌上。 徐织萝有些不安地问道:“宁王妃可有何话要说?” 师殷殷瞟了一眼她身边的侍女茹心,面纱下的唇微微上挑,“自是来给你送避子汤。” 徐织萝瞬间摸不着头脑,而茹心十分警惕问道:“这是宁王殿下的命令吗?” 昨夜徐织萝出门并没有告知任何人,她也以为自家娘子当真与云如璟风流一夜。 师殷殷没回她,周巧会意斥道:“主子说话,你插什么嘴?” 茹心还想说话,却被徐织萝拦下,她好声好气问着:“宁王妃这避子汤,究竟何意?” 她今早醒来,就想起昨夜被迷晕之事,便知道是师殷殷点了迷香。所以她二人都清楚,昨夜并没有越界。 只听师殷殷缓缓说道:“即便你能入府,若这次当真有孕,亦不合规矩。未嫁失贞,你这肚子,可不保证究竟是谁的种。” 这茹心急道:“王妃此言欺人太甚!” 师殷殷一个扇子就砸了过去,不耐烦地垂下眼,语气颇为不屑,“你这婢子若管教不好,日后入府不必带着。” 徐织萝见状,便呵斥茹心退下。等房中只有她二人,又一次问起:“师予棠你这威风耍的究竟何意?你明知……” 然而话音未落,就见师殷殷摘下面纱,露出满是红痕的脖子,然后仰头一口将汤药喝下。 徐织萝一时失语,眼神不自然地别了过去,暗自搓揉着衫裙。 见她将面纱戴好,徐织萝才试探着问道:“这当真是避子汤?” “是,”师殷殷丝毫不掩饰地看着她,“只不过是你的避子汤。” 徐织萝不解,“你……为何?” 师殷殷漫不经心回道:“我先前说了,图个王妃之位罢了。他这般风吹就倒,于我并不是一个可靠的归宿。所以,我断不会留他的血脉。” 看她这样冷漠,徐织萝免不得要为云如璟打抱不平,“你这般无情,就不怕殿下知道吗?” “那不正好吗?”师殷殷反问,“若我被休弃,你不岂有机会抬为正妃?” 徐织萝还当真被她忽悠住了,垂着脸沉思。 而师殷殷在心中嗤笑,她去和秦筝争,倒也合适。 她正要起身离去,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问道:“世子妃没来吗?” 徐织萝抬头,想起二人确实有些交情,便如实回道:“堂嫂身子有些不适,在内室静养,堂兄不让叨扰。” 静养?哪门子静养?莫不是她心结仍在,郁症发作? “你与她说,这两日我得了空来看她。”她站起身来,顺势将汤碗朝地上一砸。 她扬声怒骂:“你不要脸面,宁王府还要脸面呢!” 徐织萝被这一架势吓得一激灵,又见师殷殷推门而出,嚷道:“阿巧!回屋!” 茹心连忙进屋,看着地上的碎碗,便去检查徐织萝的身上有没有受伤。 徐织萝也反应过来了,急着斥道:“什么宁王妃?等我进了府,指不定殿下想着谁呢!” 芙蕖榭中,云如璟和云如玧正在下棋。 云如玧好奇今早的事,但云如璟闭口不谈,看上去心情也不大好的样子,就一直没问,直到玄参来报。 “殿下,王妃刚刚端了一碗避子汤,去找徐娘子,出来的时候似是起了很大争执。” 云如璟知道她那是为了掩人耳目用的,故而风轻云淡笑道:“阿玧见笑了。” 云如玧面色无异,云如璟的为人他清楚,无论是抓奸还是避子汤,他大概也猜出来是师殷殷自导自演的。 只不过他以为避子汤是假的,全是师殷殷为了造势端去的。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如璟,“看来皇兄这位王妃确实不是一个好应付的人。” 云如璟抬头望他,“阿玧此言何意?” “先前臣弟不是说了?是嫂嫂指使我陷害的五哥。那时我便同你说,嫂嫂心思过细,不得不留意。” 云如玧打趣着他,“如今只怕是你哪处惹怒了她,让她唱这么一出戏,还白送你一个孺人。” 云如璟陷入沉思,半晌,才回道:“你猜得不错,她早已在棋盘之外,是个不可控之人。” 云如玧笑眯眯吃了他三颗棋子,“既然早知她如此棘手,为何非要留在身边?若一开始选了徐氏,兴许还能听话些。” “她虽不在棋盘之中,但注定是局中人,若不收在眼底,终有一日必出差池。”说话间,云如璟又落下一子。 “倒不如请君入瓮,她想掌棋,与我博弈,我也乐意指点一二。” 云如玧低声一笑,不再回话。 皇兄啊,你可别有朝一日,后悔拉她入局。 第100章 何故香消 第二日,云如璟借口孩童案回京,留下师殷殷独自待在合虚宫。 师殷殷目的已成,也不想天天看他脸色,如此正合她意。 等她脖子处好全了,便大摇大摆地前往修篁阁拜访楚可盈。 都藏到北山竹林里了,确实是在“静养”。 “什么风又把宁王妃吹来了?”徐万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似是不知在何处听了她过来的消息,才匆匆赶回。 “什么叫又啊?”师殷殷笑着往前走了两步,“今年还是第一次来你这‘老巢’呢!” “今日阁中不便,我们去别处下棋。”徐万鹤一挥扇子,挡在她面前。 “谁说我是来下棋的?”师殷殷按下他的扇子,“怎么,一年不见,这竹阁竟变成了金屋,让世子藏起娇来了?” 徐万鹤双眼一紧,低声说道:“她不知道阿萝的事,你别让她担心。” 师殷殷冷冷一笑,“你倒是会心疼她,却以为把她藏这儿就能相安无事吗?你当真知她病根吗?” 徐万鹤闻言,沉默不语。 师殷殷继续讽刺他,“你们一个抗不了父命,一个抗不了母命,说来也是般配得很。” “但你到底是男儿郎,就算是不情不愿娶妻,他日若真有所爱,也能纳妾,或是求旨并嫡。” 师殷殷说到这的时候,徐万鹤的脸色已经有些阴沉的,但她仍故作戏谑道:“更甚者,结发成枯骨,美妾共白头。” “师予棠!”徐万鹤冷声斥她,“我不是知衍,你不要在我面前太放肆了!” “我放肆吗?”师殷殷毫不畏惧盯着他,“你怎知她不是这样想的?她可没我放肆。” 徐万鹤再一次沉默。 “她纵然在这无忧无虑,那你能把她藏在这一辈子吗?” 师殷殷推开他就往里走,“我无意干涉你们之间的爱啊恨的,我要救她。” 修篁阁的一楼与去年并无二致,她缓缓上楼去,见楚可盈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身边有两名侍女。 楚可盈听见动静回头,有些诧异地起身,“宁王妃怎的来此?” 看来徐织萝并没有把自己的话带到,也是,徐万鹤都亲自堵在门口,自然不会让她传话。 但不得不说这合虚宫是养人,楚可盈的面色并没有太差,可就是透露着荼蘼凋谢之感。 “来这么几日了,也不见世子妃的面,自然是来叙旧的。”说着,师殷殷又看了眼两个侍女。 楚可盈会意,便道:“你们先下去吧,我与王妃说说话。” 两人面面相觑,并不退下,楚可盈微微蹙眉。 “你们怕什么?方才是你们家世子迎我上来,不信就下去问。”师殷殷语气中透着怒意,才把两人镇了下去。 “王妃息怒。”楚可盈以为她是真生气了,便小声劝道。 眼见两个侍女下去了,师殷殷才调侃道:“国公府当真是个宝地啊,侍女也敢监视世子妃?” “不是的……”楚可盈垂下眼,“世子担心旁人打搅我,才让她们……” “他要真担心,就应该好好拦住楚府的人才是。”师殷殷轻哼一声,然后又叹了口气,“就凭上次‘听书’的情分,你我便有话直说了吧。” “楚娘子,我是来救你的。有道是心病难医,你不能再这般下去了。” 楚可盈闻言,抬头怔怔地看着她。 师殷殷继续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父亲是不可能只要一个世子妃这么简单的,他要的是嫡长子、嫡长孙,将来承袭爵位。” 楚可盈瞬间脸色苍白,紧紧抓着衣裙不说话。 师殷殷坐到她身边去,“你的处境又是如何的呢?是徐长皋不肯留楚家子,还是你不肯让你父亲如意呢?” “其实你想要个孩子也不难,有的是办法让徐长皋意识不清对吧?” 师殷殷已经猜出来了,但仍一句句引导她,“你想摆脱楚家的控制,奈何自己就姓楚,索性不如给他一块灵牌!” 楚可盈被戳中内心,浑身颤抖,低声喃喃道:“别再说了……” 师殷殷望着她不说话,所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她一心寻死,自然没有大夫能医好她。 “我送你走吧。” 耳边传来轻飘飘的一句话,楚可盈抬头看着师殷殷,又听她继续说道:“反正你也不想活,真死假死谁知道呢?” “换个身份,不再姓楚,就当作躯体还给生身父母了。”师殷殷握着她的手,“你去江陵,或是宁王的封地,我保你平安。” “为什么呢?”楚可盈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宁王妃……为什么呢……” “你先前说,羡我自由,可真正自由的是师二娘子,而不是现在你口中的宁王妃。”师殷殷自嘲一笑。 “楚娘子,既然你们注定是死局,那便替我自由吧。” 六月中旬,从合虚宫回来,宁王府便开始着手纳妾之事。 云如璟本就被设计,心有不满,故而直接以公务繁忙为由,一连几日留宿大理寺,对此撒手不管。 但裕和长公主不断向贤妃施压,贤妃只好催着师殷殷来操办。 师殷殷只要徐织萝入府,其余的事压根不想操心,于是向贤妃讨来万尚宫打理。 于是在推三阻四中,徐织萝终于入住宁王府,安排在嘉月轩。 入府当天,碍着万尚宫在,一切也都相安无事。 然而第二日徐织萝给师殷殷奉茶的时候,便受到了刁难。 随着一阵茶盏破碎的声音,徐织萝瘫倒在地,左脸瞬间浮起红晕。 “这掌,是你在荣王别院给我下毒之事。”师殷殷坐在榻上,慢条斯理说道。 “你!”徐织萝捂着脸怒视她,正要起身之际,又一个巴掌落下。 “这掌,是你让莲音毒我之事。”师殷殷拿来绢布擦了擦手掌。 师殷殷的力度很大,徐织萝有些被扇懵了,茹心扶着她,急切说道:“王妃仗着殿下不在府中,便如此凌辱孺人吗!” “殿下便是在府中又如何?”师殷殷眼都没抬一下,“你们初来乍到,不懂王府的规矩,我也可以告诉你们。” “这个王府,我说了算。”师殷殷嫣然一笑,“哦对了,顶撞王妃,拖出去杖二十。” 说完,她往身后一靠,惬意地瞧了眼倒在地上的徐织萝。 第101章 巡查各县 徐织萝看着被拖出去的茹心,又回过头来,直起身子瞪向师殷殷:“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宁王妃,好话说尽骗我入府,就是为了报复!” “看来徐孺人也知道自己得罪过我,才被报复啊。”师殷殷又踹了她一脚,“你都敢杀我,我打你两下还不行了?” “你!”徐织萝捂着胸口,气急败坏,“你信不信我去……” “去告状?”师殷殷嗤笑一声,打断她的话,“找裕和长公主?你当真以为长公主催贤妃是为了帮你?” “长公主把你当女儿养,不是郡主身也好歹有个郡主样吧?做出这种爬床之事,再多留国公府几日,长公主的脸都不知道往哪放呢!” 徐织萝听后脸色苍白。 师殷殷继续说道:“贤妃呢我也不建议你去,毕竟贤妃素来待我好,说不定心中也对我愧疚呢。” 师殷殷捧起一杯茶,吹着茶气,“临安就更不用说了,你俩虽是自幼的情分,可人家是真公主,比你明事理多了。” 她慢慢喝了口茶,又道:“荣王妃那倒是可以一试,她这种大好人,许是会安慰你几句呢?” 师殷殷不断的言语刺激,加之门外茹心的惨叫,让徐织萝怒火攻心,上气不接下气,直勾勾晕了过去。 师殷殷起身就走,漠然地留下一句话:“拖回去,让刘正抽空来看看。” 大理寺中,云如璟独自坐在一个房间内,案上是成堆叠放的书卷。 陈郢推门而入,“殿下,长明楼来信。”说罢将一个方匣递给云如璟。 云如璟打开方匣,从里面拿出一张花笺,上面赫然写着“康家酒楼”四个字,落款处乃“逾白”二字。 徐织萝入府没几日,云如璟便回来了,见师殷殷的第一句话便是调侃,“听说这王府,王妃说了算?” “难道不是吗?”师殷殷理所当然,“纳妾这种事,只有我在场,我与家主何异?” 说着,她还暗讽一句,“再说了,殿下病弱之身,家长里短,自然少不得我来操心。” “此番回来,有事相商。”云如璟也不与她争辩,而是递来一个册子,“府中事宜,夫人可以暂且放放。” 师殷殷纳闷,少见他这般客气,便接过册子,见上面写着三个人的簿籍。 “文现才,青狩二十三年三月二十五日生,长安县人士,家住永平坊。永元四年娶桑氏女,永元六年生子远。跟随商队来往于京城与大食国之间,贩卖瓷器、香料等物营生。” “桑瑶,青狩二十五年八月十九日生,长安县人士,家住永平坊。永元四年嫁文现才,永元六年生子远。于西市织布卖布营生。” “文远,永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生,长安县人士,家住永平坊。于嘉会坊潘家私塾上学堂。” 师殷殷看着这三个人的信息,脑海中却没有一点印象。 云如璟见她没有反应,继续说道:“孩童案有些眉目了,不过需要夫人帮我钓一钓鱼。” 师殷殷再次疑惑,钓什么鱼?前世他也没提过这事啊,难不成……她狐疑地盯着他,问道:“你又想拿我挡刀?” 毕竟泾阳的事还历历在目,他倒落了个不轻不重的懦弱之名,外面可是传她宁王妃嚣张跋扈、欺打平民。 云如璟稍稍一愣,反问她:“我看起来这么多灾多难?” 师殷殷不说话了,她拿着册子坐在一边,也不答应。 从前云如璟除了拉她出去挡刀,关于政事从不让自己插手,如今怎么就改性子了呢? 除非此事有诈,不然她实在想不明白,以前没发生的事,为何如今会出现。 “泾阳你都去了,还怕去一个永平坊?”云如璟也感到纳闷,上次怎么说去就去,现在又别扭起来了。 “只是让你去演几日,引蛇出洞罢了。”他仍耐着心说道。 引蛇出洞?师殷殷突然回想起来,似乎确实要到康家酒楼了,难道就是从这发现的吗? 可上一次别说她了,连云如璟也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没有消失过,说明根本不需要他们亲自去引蛇的啊! 见她还是不说话,云如璟也不费口舌了,起身便要走,“那罢了。” “我去!”师殷殷喊住他,“我去还不行吗!” 她也不是怕云如璟威胁,只是想着万一这真的有助于她进一步了解案子,去找找孩子们在哪呢? 师殷殷应下之后,云如璟还需再做一件事,那便是大张旗鼓于京兆各县巡查贼人藏匿之处。 “听闻你明日要去兴平?”长明楼的二楼雅座中,云如琢赏着曲舞,兴致大好。 而旁边的云如珏倒是显得有些情绪低落,“那不还是托四哥的福,上次他在泾阳吃的苦还不够,还要去下面走呢。” “似乎喊了许多人?”云如琢问道,“都给你们分配到何处?” “他们两口子往北去三原、富平、华原,六弟带着余遗则往东去高陵、渭南、蓝田,他秦家那两兄弟去咸阳、奉天。” 云如珏越说越不服气,“我呢,就西去兴平、武功。” “也好,去历练一下。”出门在外,云如琢并不会轻易显露自己的心思,语气也柔和不少。 云如珏仍嚷嚷道:“也不知道父皇为何要让他来主办,这么大费周章的,那京城外县哪能查到……” 忽然,他被云如琢投来的目光顿住,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瞬间不敢说话。 “他是兄长,让你去,你就去。”云如琢一字一句说道,“他想查,让他查。” “是……”云如珏厌怏怏回道。 七月中旬,各方听从云如璟的安排,开始前往各县去巡查。 “妹妹,我与殿下就此北上,这王府还要你帮忙照看。”师殷殷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徐织萝的手背。 她以前最讨厌林辞姐姐长妹妹短的与她说话,但徐织萝入了府,她也算体会到了这个称呼的恶心人之处。 果然徐织萝脸上的笑意极为僵硬,“王妃见外了,这是我应当做的。” 说罢,徐织萝又挣开她的手,跑到云如璟身旁,“殿下,您路上注意安全,早去早回,妾在府中等着您。” 师殷殷站在一边不说话,这种争宠的戏码,她也不乐意演。 云如璟轻声安抚着徐织萝,“阿萝放心,我与王妃忙完就回。” 他说着还故意来拉师殷殷,引得徐织萝颇为不满。 师殷殷瞪了他一眼,正好假装吃醋置气,独自上车去。 而后云如璟对着徐织萝微微颔首,也进了马车中。 第102章 织女桑瑶 马车到达三原县边界时停了下来,云如璟二话不说便下了车,正在师殷殷也想跟着下去时,车门被推开。 只见一位身着青蓝麻衣、面戴灰纱的女子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个包裹。 师殷殷警惕地看着她,她俯首拜言:“民女桑瑶,参见宁王妃。” 桑瑶?师殷殷仍审视着她,这时车窗外传来云如璟的声音:“换完衣物你便去永平坊,她替你去三原。” 随行的都是师家府兵,故而云如璟也说得十分坦然。 “那你呢?”师殷殷疑惑。 “三日后到。”云如璟惜字如金,不再说话。 又见桑瑶取下面纱,右脸有一块烫伤的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师殷殷不禁皱着眉倒吸一口凉气。 “让王妃受惊了。”桑瑶抬手往耳后摸去,随即撕下一片假面皮,右脸上除了留下的红痕,白皙无瑕。 “王妃放心,我素日一直戴着这疤和面纱,左邻右舍鲜少见过我的面目,不必委屈王妃佩戴假面。”她说着便打开那个包裹。 包裹里放了一套与她身上一样的麻衣、面纱,还有一个锦盒。 桑瑶又打开锦盒,里面赫然放着一张假面皮和一小块烧伤的疤痕。 师殷殷眼睁睁看着她戴上那张面皮后,与自己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 “王妃,民女冒犯了。”桑瑶说着,又为师殷殷贴上那块假伤疤,“文郎远亲妹妹文倩,三月前投奔我处,琐事由她照顾,王妃不必担心。” 永平坊西北巷中,植有几株槐木,一间小院隐于其间。 “吱呀”一声,院门轻启,残阳落下,人影被拉长,铺在台阶上。 “可是嫂嫂回来了?”话音落,虚掩的屋门被推开,走出来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娘子,桃面杏眼,灵动若兔。 想必这就是桑瑶所说的文倩。 师殷殷走上前去,试探着喊了一声“阿倩”。 文倩随即过来挽住师殷殷的胳膊,将她推着往里走,“嫂嫂今日没有去西市卖布,是不是又去西郊盼兄长?您还是再耐心等等,想必也没有几日了。” 师殷殷进到屋里,文倩便松开她,说道:“嫂嫂歇歇,阿远应当快回来了,我去准备晚饭。” 她顿了一下,叫住文倩,“今日也是阿倩备饭吗?” 文倩笑吟吟回道:“兄长和嫂嫂收留我,已是感激不尽。嫂嫂每日忙于织布营生,我应当为嫂嫂分忧的!” 师殷殷若有所思,见文倩去了后厨,便四处打量这间屋子。 文氏夫妇以商运、织布为生,住所也较为朴素。 正堂只简单放了一张长坐榻和几张木椅,配有两三张小几,再有几个立柜、花几。 北面两侧与西面各开一门,师殷殷挨个查看,是三间卧室。 东面是一张饭桌,门后是厨房。 师殷殷又再次走回院中,正屋东西还各有一间屋子。 西屋前晾晒着衣物,想必是堆放杂物的柴房。 于是她走向东屋,开门便见置放着一台织布机。 她继续往里去,里面堆满了箱子,每个箱子上面都写明了布匹的种类和价格。 她又连着打开了几个箱子,都满满放着成匹的布。 确实够她卖上一阵子的了。 师殷殷正消化着桑瑶的信息,门外传来一阵稚气的声音。 “阿娘!阿倩姑姑!我回来了!” 师殷殷寻声而出,正见一个身穿浅灰色布衣、背着书箧的总角孩童。 孩童一见师殷殷,便扑了过来,拉着她的胳膊,粲然笑道:“阿娘,今日先生夸我背书背得快!” 师殷殷还有些无措,幸好文倩出来解围,“我想着昨日阿远如此用功,今日定会受夸赞,所以做了你最爱的蒸鱼!” “真的?”文远眼睛一亮,撒开师殷殷便跑了过去,“阿倩姑姑最好了!” 文倩摸了摸文远的脑袋,又看向师殷殷笑道:“天色不早了,嫂嫂今日莫织布了,稍等片刻便可用饭了!” 她说完,便领着文远进了屋。 师殷殷站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关上了织房的门,向正屋走去。 用膳时,师殷殷自然要脱下面纱,但文倩文远二人没有任何异样,好像桑瑶就长师殷殷这样似的。 师殷殷边看他们姑侄嬉笑,边自顾自低笑。 这家人真有意思。 师殷殷在边关住久了,这般简陋的床铺也没大影响,但是天刚见白,她就被四面八方的鸡鸣声吵醒了。 起初,她还很烦闷,但睁眼之后,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个织布女,只好厌怏怏爬起来。 等她磨磨蹭蹭到正堂的时候,见文远已经背上书箧准备出发了。 “阿娘,我先去上学堂了!”文远见她,仍笑着跟她告别。 “诶!”师殷殷突然叫住他。 “怎么了阿娘?”文远疑惑地回过头。 师殷殷顿了半晌,才说道:“阿远,路上小心,要听先生的话。” “知道了娘!”文远笑意更甚,蹦跳着出了门去。 师殷殷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来师应舟。 那时,她也是这般叮嘱他的。 “嫂嫂先用早饭吧,布匹沉重,稍后我陪嫂嫂出摊!”文倩用背后推着她到饭桌上,给她递来筷子。 用完早饭后,师殷殷戴上面纱,与文倩一同推着独轮小车将布匹运往西市。 桑瑶的摊位在丝帛行东面,文倩熟练地将“桑氏布铺”幌子挂起,而后摆开带来的布匹。 “桑娘子,你又带你们家小姑子出来卖布啦!”旁边一家首饰铺的女店主热情地与师殷殷打招呼。 师殷殷抬头与文倩对视一眼,文倩连忙说道:“陈娘子,你我都老熟人了,还这么见外呢!” 陈氏笑道:“哪能呢!” 师殷殷便顺着她们的话说道:“阿倩在家中也无事,来与我说说话也是好的。” 正说着,走来一名褐衣男子,“桑娘子,几日前我与你定的那两匹布,可好了?” 还没等师殷殷反应,文倩立即拿起两匹米黄色的布料,“齐郎君,昨儿都好了,正等你来拿呢!” 男子摸了摸布匹,连连点头称赞,“桑娘子的手艺一如既往好啊!” 文倩立即接过他的话:“一共九百文,您拿好了!” 男子走后,陈氏又调侃道:“文娘子如今活脱脱一个小掌柜呢!桑娘子这铺子怕不是要改成文氏布铺!” “陈娘子莫要打趣!”文倩笑着收好铜钱,“我只是嗓门大,但布匹都是我嫂嫂亲手织的,哪能喧宾夺主呢!” 在文倩的带领下,不消半日,师殷殷已经能适应这卖布的生意了。 但她心中仍有不安,总盼着云如璟赶紧出现。 第103章 文氏夫妇 距离秦渡镇不到十里之外,一队胡商正在赶路,其中不乏几个中原面孔。 “文兄,咱们是不是快到京城里?”一个说着蹩脚中原话的胡人问道。 “是快到了。”领头的男子说着一口流利的中原话,身穿玄色圆领袍,头戴胡帽,浓密的长胡垂下,脸上似是被风沙侵蚀成沟壑。 但这张脸细细来看,俨然是云如璟。 他同样没有戴假面皮,只是易了容,想来也不常抛头露面,长安县的百姓应当不认得他。 又过了一日,商队晃晃荡荡,终于回到京城。 等将货物都运送到各处之后,也快日落西山,从西市至永平坊,各家各户都急着回家准备晚饭。 “阿娘,数过了,今日一共卖了两千三百文。”文远一边说着,一边将铜钱串好放置于钱匣中。 “今日确实挣得少了些,”师殷殷若有所思,“不过没什么大碍,明日阿远想吃什么,娘和小姑姑去买。” 她已经大致适应桑瑶这个身份了,笑吟吟地摸了摸文远的脑袋,“总之不会饿着我们阿远。” “照夫人这个花法,下个月的丝线可能还得赊账。” 门外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师殷殷回头看去,第一眼是一位胡商,第二眼…… 文远看见来人,赶忙跑过去抱住他,激动喊道:“阿父你终于回来了!” 云如璟将他揽入怀中,满脸慈爱望着他,“阿父不在的日子里,可有好好听娘亲和姑姑的话?” “那是自然!”文远仰起脖子,十分骄傲地说着,“前儿教书先生也夸赞我呢!” 听闻外面动静,在后厨的文倩走了出来,惊讶问道:“兄长何时回来?也不提前说说,我再去买些食材……” “阿倩不必忙活,送货时顺路去张记买了烤鸭。”云如璟推着文远往外走,“去给姑姑取来,还有答应你的夜光杯,都在马车上呢。” 闻言,文远笑吟吟地往外跑去,文倩轻笑一声,回了厨房去。 屋内只剩师殷殷与云如璟二人。 “我去西域的这些日子,夫人和家中可一切安好?”云如璟寻了张椅子坐下,似笑非笑望着她。 师殷殷回过思绪,在他身边坐下,“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最近花销多了些,夫君……” 云如璟二话不说,从腰间掏出一枚钥匙,放在桌上,“钱财一应都在马车上,夫人只管去拿。” “如此,还劳烦夫君去搬来。”师殷殷一把收过钥匙,又捂着胸口,佯作疲态,“日日织布售卖,着实有些劳累。” 云如璟轻笑,“那夫人歇着吧。”说罢他便走了出去。 入夜,四人各自回屋。 文现才夫妇的卧室只有一张床榻,让师殷殷浑身不自在,坐在窗边久久不动。 云如璟并不在意,她大可以坐在窗边睡一晚上。 天上有云,微弱的月光照了进来,落在师殷殷身上,显得格外清冷。 “你上哪找的这么配合的一家人呢?”寂静的房中,师殷殷忽然开口,打破了勉强支撑的边界。 “还是说,这千千万万户人家里,无处不藏着宁王殿下的眼睛?”她回过头,直勾勾盯着他。 云如璟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很重要吗?” “不重要,”她轻笑,又转回去看向窗外的月,“只是突然觉得,你又比我想象中,要再可怕一些。” 云如璟冷哼一声,“我可看不出来你害怕我。” “怕的。”师殷殷垂下眼,“若是不怕,我早就与你同归于尽了。” 屋内陷入沉寂,连同呼吸声都变得微弱,似是一潭深不可见的死水。 云如璟缓缓睁开眼,看向师殷殷的背影,“那你就长命百岁地怕着我,也好。” 窗边的人没有再给他回话,半空飞过一只黑鸦,冲向无边的黑幕中。 也好。 师殷殷,你长命百岁地恨着我,也好。 鸡鸣破晓,师殷殷幽幽醒来,发现自己靠在窗边睡了一夜。 幸好云如璟有点良心,不知何时给她添了张褥子,不然这早秋的风,许会吹出风寒。 她活动了下四周,感到脖子酸痛,看来今夜不能再睡在这了。 云如璟还没睡醒,师殷殷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将褥子往他脸上扔去。 云如璟瞬间惊醒,立即戒备地坐了起来,却只看见师殷殷站在床边,不怀好意笑着。 他正要说话,师殷殷便抢先说道:“夫君再不起身,就赶不及送阿远上学堂了。” 文倩提醒过桑瑶经常接送文远去私塾,故而师殷殷也照着做。 “好,”云如璟站起身来,凑到她面前,“我与夫人,有的是时间算账。” 师殷殷沉着脸推开他,往门外走去,“阿远!” 送完文远,二人回到家中。 云如璟搬着布匹到推车上,“阿倩,这段日子你照看家里辛苦了,先歇歇吧,我陪你嫂子去就行。” “兄长,你路途幸苦,还是我去……” 文倩想拦他,却又被师殷殷一把拉住。 “阿倩,你先在家吧。” 说着,师殷殷还暗自瞪了眼云如璟,文倩这出门在外还把主子供起来的毛病得改改。 云如璟莫名其妙,自己也没说什么得罪她的话,怎么又挨一顿白眼? 二人一到摊位,隔壁首饰铺的陈氏便热情打着招呼:“文郎君回来了?真是好久不见了!” “确实好久不见,陈娘子风姿不减啊!”云如璟笑着给他作揖。 听到夸奖,陈氏乐得合不拢嘴,“哎呦,文郎君还是这么会说话,也不怕桑娘子跟你生气呢!” “陈姐姐又拿我打趣!”师殷殷虽戴着面纱,但不难看出眼中含着的笑意。 卖布的期间也很寻常,只是偶尔有熟客见文现才回来了,不免要和他寒暄一番。 云如璟也游刃有余,好似他天然就是文现才一样,就像众人认为师殷殷就是桑瑶。 这让师殷殷不禁好奇,那真实的文现才和桑瑶在市井中又是怎样的呢?他们本就是普通民众,还是受命装作民众呢? 到了夜里,师殷殷还是躺到了床上,二人各盖一个被子。 “你总得给我一点明示吧,要这样多久?目标何在?” 说实在的,来这里这么些天,师殷殷除了把自己当成桑瑶过日子,其余的一概不知。 “要不了多久的,六弟他们要赶在中秋前回京,我们也要入宫赴宴的。”云如璟回道。 “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们要让康家酒楼的店主康万露出狐狸尾巴。” 第104章 市井生活 果然是康家酒楼,只是…… “你既有所怀疑,何不直接带人查封酒楼?”师殷殷又问道。 “只是怀疑,贸然出动岂不打草惊蛇?”云如璟反问。 也有道理……师殷殷仍有疑惑,“那如何……” “阿远的生辰你可还记得?”云如璟抢先回答。 师殷殷思考片刻,“你是说过几日我们去康家酒楼为阿远庆生?” “嗯,”云如璟轻声道,“这几日铺子的事交给文倩,我们得去露露面,备些生辰礼了。” “好。”得到明确信息后,师殷殷满意地背过身去,但还是忍不住呛他一句,“你早说便是,我又不见得处处都要与你作对。” 云如璟转头看了她一眼,也背过去闭目入睡。 康家酒楼就在丝帛行北面不远,其生意算是西市中数一数二的了。 “阿父阿娘,这儿的菜品做得真好吃,我下回还要来!” 一个十岁模样的小女童从酒楼内一路蹦达到门外,后面追出来一位将近三十的女子。 “平平,你慢些!等你阿父结完账!” 柜台前,一名男子数着铜钱结账,康万笑盈盈接过,目送他远去的时候,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小女童。 “咚咚——” 一名灰衣伙计起来扣响桌面,康万回过神来。 灰衣伙计压低着声音警告他:“上头说了,最近查的严,暂且收手。” “店家!添酒!” 闻言,灰衣伙计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过去搬酒,走近了,只听两名中年男子正在交谈。 “王兄,听说你徐州老家的侄子,正参加乡贡呢?” “正是呢,希望他有些出息,过两月能入京备考吧!” “诶,王兄,令郎去年不就入进士了?想必你那侄子也不会差的!” “哈哈哈!如此,借张兄吉言!” “二位贵客,酒来了!”灰衣伙计添着笑将酒放下,转身之后立即收敛了表情。 酒楼再往东去,便是衣肆。 “桑娘子,又自己带布匹来做衣服了?”裁衣阁的女店主一看见师殷殷踏进门,就迎了上来,却发现她两手空空。 店主又往身后看去,才发现还有个人。“文郎君何时回来的?也不请我们吃个酒!” “才回来几日,这不,赶紧来照顾您的生意来了!”云如璟笑着把布匹递给旁边的伙计。 “那快请进吧,让伙计们给二位再量量身段!”说着,店主便将师殷殷往里拉去,又问道,“小阿远不来做衣裳吗?” “这会上学堂呢,过几日得了空就过来。”师殷殷心不在焉答道。 她心里有些紧张,这一量不怕露馅吗?就算面容可仿,那身段怎又可能相差无二呢? 可是云如璟看上去丝毫不担心,果然,量完身段后店主和伙计也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这让师殷殷更加摸不着头脑,也暗自生着闷气。 这个云如璟什么也不说,什么都要她问问问才吐一句话,烦死了。 出了裁衣阁的门后,师殷殷一路上都闷头不语。 云如璟猜到一些原因,便揽过她的肩膀,低声道:“夫人有些疑虑?可此处人多眼杂,回去再说可好?” 不好!师殷殷心中暗骂,抬起胳膊肘捅了一下他的胸口,然后抬头笑道:“都依夫君的。” 云如璟低头看了眼胸口褶皱的衣襟,嘴边的笑意更深了,揽着她肩膀的手掌也握得更紧了些。 二人往北去,那是胡商聚集地,这里有些多文现才的熟人。 这些胡商也没有像丝帛行的人和刚刚裁衣阁老板一样喊师殷殷桑娘子,而是称呼她为文夫人,或是文大嫂。 云如璟一路与他们打着招呼,没有丝毫露馅的意思,这让师殷殷更加纳闷。 忽然,师殷殷被一股奇香吸引,她寻味望去,见一家香料店,幌子上写着“西香记”。 云如璟察觉到,推着她往里走,“夫人喜欢,便去看看。” 整间屋子都充斥着浓郁的香味,却一点都不刺鼻。 店主是一名中年男子,有明显的西域面貌,却可以看出被多年汉化的痕迹。 “贵客请随意看看,这些都是鄙人亲手调制的波斯特色香品,有可食、可抹、可熏的,有提神醒脑的,安神助眠的……” 店主滔滔不绝介绍着他的香品,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女子的声音。 “父亲!我和阿娘回来了!” 师殷殷闻声回头,看见一对母女走进来。 小娘子手提着几个小包,挽着中年女子的胳膊。 店主上前去拉着中年女子走到椅子旁,“夫人去了那么久,可有累着了?” 小娘子哼了一声,跑过去拽着店家的胳膊,“阿父~你怎么又这样!你看看我嘛!看我头上,这是阿娘给我挑的簪子!” 店主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不错不错,夫人的眼光真不错!”说罢又给中年女子倒了杯茶,“夫人先歇歇。” 小娘子脸上明显垮了下来,将几个小包往桌子上一摞,又哼了一声。她回过头来,才发现店里还有两人。 她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咳咳……阿父,怎么还有贵客在?” 店主这才想起来,走回去带着歉意道:“二位见笑了。” 说话间,师殷殷早已将脸撇过一边去,她认出来这个小娘子了。 去年中秋诗会,那位宇文娘子,宇文舒。 傅见山说宇文舒家的香料一绝,看来确实名不虚传。 “无妨无妨。”云如璟颔首,他也认出来了,可仍跟没事人一样拉着师殷殷,问道,“夫人可有喜欢的香?” 师殷殷虽戴着面纱,但还是有些心虚,便背着身说道:“未有,店家,我们就不多加叨扰了。” 可宇文舒是个热情的性子,跑到她面前说道:“夫人莫着急,我为你推荐几个看看?” “不必了!”师殷殷沉着声音斥道,给宇文舒吓了一跳。 宇文舒站在不知所措,“夫人……” 师殷殷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了,便软下语气,“多谢娘子,今日我有些不适……”说着抬手扶额,倚在云如璟怀中,“夫君,我们先回家吧。” 云如璟只好扶着她,对着一家三口颔首道:“我们先告辞了。” 二人走后,宇文舒站在原地愣神,她总感觉这位夫人,有些熟悉。 第105章 宇文柔定 到了晚上,师殷殷索性坐在云如璟睡觉的位置,不让他上床。 云如璟只好坐在窗边,与她对峙。“先从哪开始问?” “我不问了,你爱说不说。”师殷殷盘腿而坐,瞪着他。 云如璟叹了口气,“桑瑶早年刚搬来永平坊的时候,露过面,此后一直戴着面纱。众人对她的印象只有脸上有烧伤。” “文现才常年在外,永平坊和丝帛行的人都不大认得他,因为跟着桑瑶出现,所以自然认为是文现才本人。” “她们对桑瑶更为熟悉,这也是为何桑瑶这边的人脉不习惯冠以夫姓,仍称呼为桑娘子。” “至于胡商那边,文现才只跟商队接触得多,店铺与他也只是送货的关系,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熟悉。” “商队送完货各有各的去处,也不再待在西市。” 他说完之后,发现师殷殷纹丝不动,显然还不算完。 他又思考片刻,接着说道:“裁衣店的店主,不是我的人,那两个量身量的被我调换了。” 至此,师殷殷才挪了位置,翻身躺下。 云如璟坐到床边,又补了一句,“明日还得去趟西香记。” 师殷殷一个激灵起身,怒道:“你有病?” “你反应这么大作甚?”云如璟挑眉,“就你这样谁看不出来你俩认识?” “你……”师殷殷哑口无言,将脸撇去一边。 “你以往虽不常来长安县,但不排除有人认出你,只有宇文柔定认下你是桑瑶,你才是真正的桑瑶。” 云如璟此言,也算是认下了诗会那日他在场。 师殷殷早有猜测,也不同他计较。 她思考了一下,他的话是有道理的,只是……“既如此,为何不干脆让我戴假面?” 云如璟反问:“京城这么多户人家,不张扬一些,怎么让他锁定目标?” “我说呢,原来在这坑我呢!”师殷殷冷笑着,又翻身躺下,“宇文柔定不认我也好,早些回去,免得徐亦薇糟蹋我的院子!” 云如璟早已习惯如此与她相处,嘴角不自觉勾起,如同窗外的弦月上扬的弧度。 次日,两人又一路晃荡着往胡商区走去。 今日仍是店主迎的客,宇文夫人坐在角落里悠闲的剪花,宇文舒则在一旁看着书。 云如璟走进来,对着店家笑道:“昨日我家夫人有些不适,今日好多了,又想着来看看你们家的香。” “我记得两位贵客,里面请,看看喜欢哪一款!”店家笑颜相迎。 宇文舒闻声抬头,手中的书一顿,细细打量着师殷殷,似要透过这一张面纱,窥探此人的真面目。 师殷殷直勾勾望向她,笑道:“我记得昨日娘子说有好香推荐,今日身子一好,便赶紧过来看看。” 闻言,宇文舒还没动弹,店主便过来拉着她起身,“也是,娘子家说话方便,舒儿快去给这位夫人推荐推荐。” 宇文舒便领着师殷殷到一个角落,从柜子里面拿出一个盒子。 “此香名为上邪,共有五味。” “山无陵,取自高岭之松。” “江水遏,取自湖心之莲。” “冬雷震,取自雪间之梅。” “夏雨雪,取自沼中之蒲。” “天地合,取自花中之王。” 师殷殷静静听完,挨个拿起伸到面纱之下轻嗅,“香味极好,这名——也起得极好。” 她望着宇文舒,试探道:“想不到娘子有如此才情?” 宇文舒一愣,心中更加起疑,笑道:“不过是我与家父无意间从古诗文中摘出来的罢了。” 突然,她话锋一转,问道:“请恕我冒犯,不知夫人为何戴着面纱,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师殷殷很自然地接过话,“是有一些,旧时留下了烧伤,怕惊扰旁人……” 宇文舒半信半疑,从另一个柜子里又拿出一个小盒子,“我这有一盒祛痕膏,是自己素日里用的,对去除伤疤很有用处,夫人不妨一试?” 师殷殷望着那个盒子,故作疑虑。 宇文舒又道:“是我莽撞了,我与夫人萍水相逢,夫人对我有疑心是应该的。” “不是,”师殷殷摇了摇头,“只是我这伤疤太深,恐惊吓到娘子。”她说着便缓缓摘下面纱。 宇文舒看到伤疤的第一眼,倒吸了一口冷气。 师殷殷见状,连忙拉起面纱再次挡住,“娘子受惊了。” 宇文舒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礼,便向她道歉,“是我冒犯了,我替夫人上药。” 于是师殷殷又把面纱拉下,任由她涂抹这伤疤。 宇文舒越看她越觉得熟悉,渐渐与一年前那名女子的脸对上了号。 她有些心不在焉涂抹,突然手中一顿,盯着脸上的伤疤不说话。 离那么近,发现伤疤的贴片处也并不奇怪。 “可是涂好了?”师殷殷假装没事人一样,将面纱重新戴好。 “啊……嗯……”宇文舒脸色极其不自然。 师殷殷拍了拍她的手背,直勾勾盯着她,“多谢娘子,我姓桑,单名一个瑶,我的夫君叫文现才。” “我家住在永平坊西北角的巷子里,在丝帛行东面有一个桑氏布铺。娘子得了空来找我,我定会挑几块上好的布料作为答谢礼。” 宇文舒怔怔地听着她说的话,只能支支吾吾道:“呃……嗯……多谢夫人。” 师殷殷嫣然笑着,又贴着她的耳边,继续说道:“宇文娘子,你我是有缘的。” 此话一出,宇文舒更加惊慌地盯着她。 然而师殷殷自顾自往外走着,“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她又回头笑道:“女子岂能将命全然赌在一个男子身上呢?宇文娘子,此香,不合我意。” 宇文舒沉思片刻,“那夫人再随我来。” 二人又到了一个柜子前,宇文舒从里面取出一个盒子。 “此香名为有所思。” “有所思?”师殷殷轻笑,伸手去拿盒子,“摧烧之,当风扬其……” 话还没说完,盒子也没到手里。 师殷殷疑惑地回头,看见云如璟黑着脸站在身后,手里拿着那一个香盒。 “夫人既然难以抉择,就都买一遍吧。”说完,云如璟将手里的香盒抛给宇文舒,“这个除外。” 宇文舒又待在原地,看着云如璟沉着脸把师殷殷拉走,还扔下一句话:“劳烦娘子遣人送到永平坊西北巷。” “你是真想把文现才的钱花完啊?”师殷殷不知他发的什么疯,低声问道。 “这你不用操心,我还能饿死他们家?”云如璟没好气地回道。 第106章 康家酒楼 国子监外,一名身穿朱青圆领袍的女子站在对面的树下发呆。 一群学子从里面走出来,眼尖的看见了她。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才女宇文舒嘛!” “没礼数,人家叫宇文柔定!” “哦对,瞧我这记性,该罚,该罚!” “你们也太给她面子了,一个胡人,非要学我们起什么表字,那有什么用呢?不还是个商人女嘛!” “哈哈哈哈!” 几个人大笑着朝她走来,宇文舒攥紧拳头,上前质问:“国子监的先生,便是如此教你们侮辱人吗!” “哟哟哟,还生气了?”一名男子又上前两步,鄙夷地打量她。 “怎么,你以为去年仗着师二……呸,仗着宁王妃的面子,写了几句诗,就能指点国子监了?” 此人言语中也不见得对师殷殷有多尊敬,可是碍于她的身份,也不得不改口称王妃。 “你们!”宇文舒强忍愤怒,但自己实在势单力薄。 此时,远处传来马蹄声和銮铃声,只见一辆豪华马车停在国子监门外。 几人认出了马车,刚想溜走,但云怀霖直接推开车窗。 “你们几个围着一个娘子作甚?”她言语中有些不悦,随即走下马车。 “临安公主,我等刚下学,正巧遇见宇文娘子在门外,故而来寒暄几句。”刚刚气焰最嚣张的男子叉手行礼,语气颇为惶恐。 “正是正是,我们就是来和宇文娘子打个招呼。”几人相继叉手行礼,还暗自给宇文舒使眼色,但面色凶狠,大有威胁之意。 宇文舒冷笑,俯身行礼道:“参见公主,并非如他们所言。” “哦?”云怀霖细细瞧了瞧宇文舒,“我认得你,去年中秋诗会,你比予棠还要胜出一筹。” “正是民女。”宇文舒瞬间心中有了底气。 那几人有些冒着冷汗,怎么没听说去年这公主也来参加诗会了? “他们刁难你?”云怀霖瞥了一眼那几人。 “是,民女以为,我朝开明,女子亦可有所求、有所为。” 宇文舒瞪着他们,“我父虽是外邦而来,却为了母亲定居于此,民女自然也是虞国百姓。” “那是自然。”云怀霖点了点头,“从皇祖父开始,便广纳万国百姓,我父皇亦海纳众生。” “可这几位郎君指责民女为胡人血统,又卑为商人,不配读书识字!”宇文舒越说越激动,也越委屈。 “呵,”云怀霖踱步到这几人面前,逼得他们连连后退,她沉着脸,“你们究竟是看不起胡商,还是看不起女子啊?是不是本公主也不配识字啊!” 几人被吓得悉数下跪,“公主恕罪,我等绝无此意!” “这是怎么了?谁把我们临安气成这样?”苏瑜慢悠悠从国子监里走出。 “你说是谁?”云怀霖赌气把脸转向一边,“你看看你们教出的什么好学生,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苏瑜瞥了他们一眼,就去哄着云怀霖,“殿下恕罪,我都记着他们了,等凌王回京,立即处置他们,届时让你来看?” “这还差不多!”云怀霖脸色这才好了些,又叹了口气。 她转过身嘀咕着:“也不知阿兄他们何时回来,旁人也就罢了,予棠怎么也跟着去查案了?四娘子也回江陵了,我这成日真是无趣!” 苏瑜便陪她一路走回马车,“想必快回来了,下个月中秋夜宴,他们肯定得入宫的。” 见二人不再理会自己,这几名学子灰溜溜地就跑了。 宇文舒站在原地分析了一下云怀霖的话,对师殷殷的事也有了个大概猜测。 康家酒楼中,文氏一家四口坐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上,一名伙计正在等待他们点菜。 文远伸着脖子去看柜台上张贴的菜名,笑吟吟问道:“阿父,今天真的可以随我点菜吗?” “自然,今日阿远是小寿星,想吃什么都可以。”云如璟闻言答道。 “阿兄今年可还会出远门吗?”文倩熟练地给几个杯中倒着茶。 “嗯,中秋后再去一趟,约莫着年前能赶回来的。”云如璟漫不经心回着话。 “贵客,小郎君点好了,您再看一眼。”伙计将计册递给云如璟看。 他看后点了点头,“就按这个上菜吧。” “好嘞,几位稍等!”伙计麻溜地向后厨走去,走到柜台的时候还低声同康万说了几句什么。 康万微微点头,然后不禁对文远多看了几眼。 四人吃饱喝足,临走之前,云如璟又问来一张纸,写下自家地址。 “店家,我常年在外走商,不得空陪孩子,既然孩子喜欢吃你们家的菜,明日申时六刻还请将今日点的菜品送到此处。” 康万接过纸看了一眼,笑道:“应当的应当的,几位慢走。” 到了第二日申时六刻,康家酒楼的伙计果然照着地址将菜品送来。 他一边布菜,一边观察着几人的住处。 这些小动作也悉数被云如璟和师殷殷看在眼里。 “伙计辛苦了,这是给酒楼的。”云如璟递给他半吊钱,而后再次塞给他十几个铜钱,低声说道,“这是小兄弟的辛苦钱。” 伙计眉开眼笑藏好那另外的铜钱,“多谢贵客,几位吃好喝好,酒楼还有杂事要忙!” 这名伙计回去之后,如实跟康万交代了文家的情况。 “织布除去丝线成本,也挣不了几个钱,更何况还要多养一个小姑子呢?”康万坐在后堂,慢悠悠喝着茶分析着。 “看来文家全靠这个男人撑着,只要他中秋之后再次走商,这屋里头不就等于没人了嘛!”他十分激动地拍了一下手,感叹自己的机智。 此时身边的灰衣人想再次提醒他:“上头说了……” “哎呀我知道,不就是宁王在各县查人嘛!”康万不以为然,“他能查出个什么?等时间一到,想必是回宫领罚去了。” “到时候有的是时间拿下文家那小子,我这点耐心还是有的!”他冷哼一声,“趁这时间我在观望观望。” “你确实该好好观望,”灰衣人也哼了一声,“尤其是他那个夫人,谁知道面纱下是怎样的脸呢?” 闻言,康万陷入沉思,渐渐计从心来。 第107章 歹人作祟 西市的丝帛行,一如既往人潮人海。 往东走到头的桑氏布铺,是一对年轻夫妻忙碌的身影。 “梁大婶,这是你要的布,拿好了!”云如璟将一匹麻布递给一位中年女子,然后又将她递来的铜钱交给师殷殷,“夫人收好了。” “哎呦,桑娘子,你可真是御夫有术。每次文郎君走商回来,都要来帮你看铺子!”梁氏笑吟吟接过这一匹麻布。 师殷殷将铜钱收好,又在账本上记完一笔,抬头笑道:“梁婶说笑了,都是一家人,哪分什么谁的铺子呢?” “兄长!嫂嫂!”远处传来文倩的声音,她提着个小盒,一路开心地跑来。 “方家要的布已经送过去了,这是我回来路上买的蜜饯,哥哥嫂嫂尝尝?”说着,文倩打开盒子,随即散发出来一股甜味。 “你嫂嫂一天才多少?光让你买蜜饯去了!”云如璟吃着蜜枣,还要说道一句。 闻言,文倩拉着师殷殷的胳膊,嗔道:“嫂嫂~” 师殷殷轻拍着安抚她,又看向云如璟,“你说她作甚?家用自有你来补贴,我一天就挣那么几文钱,乐意让阿倩用!” “是,反正家中是夫人和妹妹照看,兄长给阿倩赔不是了。” 云如璟笑得有些瘆人,文倩心虚地埋下头,抓着师殷殷胳膊的手更紧了些。 师殷殷抬头瞪了他一眼,人家替你干活,你还威胁上了! “小兄弟,这布怎么卖啊?” 三人说话之际,传来一阵声音,只见两名从未见过的男子上前问价。 云如璟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随即陪上笑脸,“二位贵客,想要什么样布?” 他摊开手介绍道:“这最普通的灰麻,二百文一匹。这种偏黄的,需两百八十文……” 他说话间,师殷殷将蜜饯收好,准备做生意,却发现身边的文倩不知何时不见了踪迹。 两名男子一边听云如璟说话,一边用眼神打量着师殷殷。 其中一人还用极其浪荡的语气挑衅道:“不知你家夫人身上穿的,是哪种布料啊?哈哈哈!” 师殷殷眼中尽显厌恶,云如璟作势往她身前一挡,“两位既然不是来买布的,就请回吧。” 他说话间,偷偷在师殷殷手心写了个“康”字。 师殷殷手掌顿了顿,抬头盯着二人,眼里的厌恶化为寒意。 文倩在看到那两人的一瞬间,就收到云如璟的眼神示意,于是直奔胡商区来,找到这家西香记。 “这位娘子,想要何种香品?随意看看!” 今日仍是店主接待,宇文舒在挑拣香料,宇文夫人没在店中。 文倩走了进来,笑吟吟说着:“店家,我家住在永平坊,几日前家兄和嫂嫂前来选香,却一直未见送上门来。” “今日落了空,亲自来取。”她刻意提高嗓音,吸引宇文舒的注意。 宇文舒一听永平坊,果然抬起头来,问道:“可是文夫人让你来的?” “正是家嫂!”文倩说着便走上前。 “这几日事忙,给耽搁了,我这就将夫人要的香清点一下。”说着,宇文舒便开始去取香。 其实就是这几天一直忙着确认桑瑶和师殷殷的身份,还真就没顾得上送过去。 因为云如璟狮子大开口,除了“有所思”,全店的香都要有一份,所以装好之后有满满两大盒。 文倩顺势抱起一个盒子,笑道:“还劳烦娘子陪我去一趟。” 在知道这找茬的两名男子是康家酒楼的人后,师殷殷就想起来云如璟之前的话。 这店主康万既然能在天子脚下拐卖孩童,自然是极其谨慎的,所以来试探他们一家也不意外。 如此看来,除了永平坊的邻居和丝帛行的熟客作证外,再来一个接触过国子监的宇文舒,确实更为保险些。 只是,宇文舒当真会来吗?又当真会帮她吗? “怎么,你们是不打算做送上门的生意了?”见师殷殷没有表示,这二人有些不耐烦了。 其中一人掏出一袋钱砸在桌上,“老子有的是钱!” “两位贵客......”云如璟也见师殷殷久久没动静,以为她又要生自己的气,于是双眼微微收紧,想先支走他们。 “没说不卖啊。”师殷殷将账本用力一合,走上前去。 “二位不是要问我身上的布料吗?”她扫视着成群铺开的布料,最后锁定一款,拿了起来。 “二位好眼光,这布料是我们铺子里最好了,一吊钱,可以拿两匹。”说着,她还将布递给他们。 “娘子真是好手艺,这布织得这样......”其中先是摸了摸布料,又顺着布料摸到了师殷殷手背,“光滑......” “啪——” 一声干脆的耳光落在这人脸上,引得旁边众人不禁停下脚步看了过来。 师殷殷晦气地甩了甩手,又拍了拍布匹的褶皱,重新放回原位。 男子挨了耳光,又遭众人围观,瞬间面红耳赤。 另一个人随即上前两步,用手指着师殷殷,“好你个......” 云如璟同样上前两步,挡在师殷殷面前,还颇有礼貌地作揖道:“二位既然不是诚心来买布的,还请回吧。” “请回?”被打的男子拉开同伴,冷笑道,“你这娘们打了我,就想如此了事?” 他同伴转头就向路人嚷嚷道:“大伙评评理!我们来这买布,他们不想卖也就罢了,还动手打人,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番恶人先告状,让不明前因后果的路人颇有偏向他们的意思。 “那就请诸位来评评理吧!”云如璟向众人作揖,“我家夫人在此卖布数载,从不做有违天理之事。” “那是!桑娘子什么为人我等都清楚呢!”首饰铺的陈氏应和道。 其余几个熟人也连连点头。 云如璟继续说道:“若不是你们不敬在先,我夫人为何打人?” 见众人即将要倒戈,两名男子索性一人拉着一个,还大声嚷嚷,“我看你们都是一伙的,随我去报官,让官差来评理!” “夫人!” 云如璟作势要去拉师殷殷,师殷殷也向他伸着手。 “夫君!” 然而两人嘴上虽说着,手中却没有丝毫使劲,任由两名男人拉拽。 边上的路人看不过去了,纷纷上前帮着两夫妻阻拦。 就在推搡之际,师殷殷轻轻抬手,似不经意地撩拨发梢,脸上的面纱忽然滑落。 第108章 出面解围 趁着人乱,师殷殷又轻轻一弹,面纱飞起,扑到拽着她的男子脸上,此人手中动作戛然而止。 他一把抓下那面纱,正要怒斥谁扔的东西,却抬头看见一张被烧了一大片的脸颊。 那伤疤过于瘆人,他瞬间松开师殷殷的胳膊,往后退了两步,跌倒在地。 “啊!” 一声刺破苍穹的叫喊吸引众人的注意,都往师殷殷脸上看去。 就在这一刹那,躁动的人群沉静下来,众人皆被吓到,倒吸了一口冷气。 云如璟也被松开了手,他连忙去将拉师殷殷,将她揽入怀中。 师殷殷顺势把带有伤疤的那一边脸埋在他的胸口,还刻意露出了另一边只带有一些斑纹的脸。 云如璟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极其不悦地看着那两人,“若你二人执意要报官,我与夫人在此恭候便是。” “报不报官另说,长这么丑是要吓死谁?”被吓倒在地的男子爬起身来,啐了一口,“我说呢,天天戴个面纱!” “兄长!嫂嫂!”人群中传来文倩的声音。 她跑过来,立即放下手中装香品的盒子,上前查看师殷殷,“这是怎么了?” “地痞无赖找茬罢了。”云如璟轻声安抚她,又抬头直勾勾盯着那两人,“你们若是不报官,也再不离去,我可就要报官了!” “当然要去!你给我等着!”这两名男子叫嚣着,正要离去,又从人群中传出一句话。 “咦,这桑娘子我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 此言一出,几名胆大的探着头去看。 师殷殷看似把脸不断往云如璟怀中藏,却左顾右盼,巴不得让他们看的明白。 云如璟沉着脸,暗自用力给她脑袋摁住。 “那有什么稀奇的!”首饰铺的陈氏说道,“桑娘子刚来那会可不就露着脸嘛,后来怕吓到我们,才一直戴着面纱。” 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陈氏只记得露过脸,却具体忘了桑瑶长什么样,所以看见师殷殷的脸,也还是与模糊的记忆对上了号。 “不对呀,”这人又喃喃道,“我怎么看着像是师家那位.....” “哪个师家?”陈氏疑惑地问道。 “还能有哪个师家,全京城也没几个姓师的,不是二娘子,就是四娘子呗!”旁边有人解释道。 此言一出,这些人更好奇往师殷殷这边看来。 云如璟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你紧张什么?这不就是你的一步棋吗?”师殷殷低声嘲讽。 这场面确实有些刺激,师殷殷的玩性一下子上来了,反正露馅了自有云如璟收拾烂摊子。 云如璟被堵得无话,是啊,他紧张什么?文倩都回来了,一切不都在掌握之中吗? 他是在害怕,还是后悔了呢? 陈氏还嘀咕着他们说的哪个师家,可人群中的躁动越发严重,此时,又从中传出一道声音。 “文娘子跑这样快,真让我好找!”宇文舒姗姗来迟。 虽然文倩是大老远看见一群人聚在布铺,慌张跑过来的,但按时间来说,宇文舒也早就该到了。 可她藏在人中观察着发生的事,眼看声音压不住了,才走了出来。 她将另一个盒子放在桌子上,笑道:“这几日店里忙,没顾得上给夫人送香,幸而今日文娘子提醒,请多担待。” 说罢,她还故作惊讶地看着这一群人,“夫人生意这般好?各位都是来买布的?” “宇文娘子,我记得你去年是不是还和师二.......宁王妃一起作诗来着,帮我瞧瞧桑娘子可有几分相像?” 同在西市做生意,这些人自然认得宇文一家。 去年宇文舒国子监夺得诗中榜眼一事,也算是给他们这些商人长脸,故而对她态度也都还不错。 “宁王妃?”宇文舒垂下眼,故作沉思,而后又踱步上前去看师殷殷。 师殷殷索性将脸更转过来一些,疑惑问道:“宇文娘子,我当真......与宁王妃相像?” “呀!”宇文舒看见她脸上的疤,连忙跑到桌前,从大盒子底下取出一个小盒子。 “这是上次夫人试用的祛痕膏,夫人这样照顾我们家生意,我赠予夫人两盒,还盼夫人的疤早日痊愈。” 说着,她将盒子塞到师殷殷手中,又轻轻拍了拍手背。 师殷殷自然会意,握紧了盒子,“多谢宇文娘子好意。” “你这小娘子叙什么旧呢!”找茬的两名男子还没走,正留下来看戏呢,不耐烦催促道,“你倒是说像不像啊?” “像什么?”宇文舒回过头来,轻笑一声,“宁王妃啊?你们是真敢想啊?” “将如此高贵身份之人与我等平民相比,也不怕她一气之下端了咱们的铺子!” 回去自然要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把康家酒楼端干净了。师殷殷如是想着。 宇文舒又打量了一下师殷殷,“若说口鼻嘛,确实有些相似。可我当日所见宁王妃,貌比天人,眉眼间尽显英姿。” “与文夫人这眉眼,有天壤之别。”她十分坦然说道,“再说了,素日夫人佩戴面纱,你们看她眉眼,不也没觉着像谁吗?” 不仅是路人口口称是,就连师殷殷也微微点头,看来这改一下眉型、画一下眼睛,确实可以以假乱真哈。 于是在宇文舒的证明下,此事也就揭过了。 而那两名找事的男子,不知何时随着人群散去。 报官确实是一开始的计划,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急着回去汇报。 “哦?一个长得像我四嫂的人出现在西市?” 康家酒楼那名灰衣伙计出现在武功县,向云如珏汇报着前两天桑氏布铺发生的事。 云如珏漫不经心煮着酒,问道:“此事二哥可知?” “已向荣王汇报,他说宁王带着师府的兵,贸然探访容易暴露,让您找个机会去印证一下。”灰衣伙计低头回道。 “我亲自去也不妥,且不说到富平路途遥远,擅自离岗,怕是父皇又要说我。”说罢,云如珏陷入沉思。 片刻之后,他又说道:“此事我自会想个对策,你先回酒楼,告诉康万做事机灵点,别被文家发现了。” 灰衣伙计领命出去后,云如珏又唤来随身侍卫,低声交代了几句话。 第109章 引蛇出洞 随着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一匹黑马停在富平县衙门外,马背上下来一名男子。 “属下奉恪王命,求见宁王!” 不一会儿,官吏将此人带入府内。 后堂之中,坐着一名青白锦袍男子,旁边身着罗裙、头戴金钗的女子正悠闲地逗猫。 “五弟何事来报?”“云如璟”温声询问,但因数日劳累,语气中带有一丝疲意。 “我们殿下传话,兴平一切无异,前日刚到武功,按进度八月上旬可结束巡查。”男子恭敬地回话。 “嗯,五弟辛苦了......咳咳咳......” 见“云如璟”又犯老毛病,“师殷殷”放下手中逗猫猫的扇坠,上前轻拍他的后背。 “师殷殷”神色紧张,“殿下,不如先去歇息吧!” “夫人不必担心。”“云如璟”轻拍她的手背,又看向男子,“我与王妃许是中旬才能回京,若五弟结束得早,可先回宫复命......咳咳......” 男子虽低着头,却仍不经意抬眼去观望他们二人的动静。 “请您放心,属下一定将话带到。”男子又偷瞄了一眼“师殷殷”,“王妃,我们殿下也让给您带一句话。” “哦?”“师殷殷”挑眉,语气颇为不屑,“有劳恪王还惦记着我呢!” “殿下说......”男子提前猜到一定会挨骂,于是稍微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八月中旬逢师四娘子及笄。” “从前得罪过四娘子,如今想要道歉,向王妃打听送什么合适......” “难为恪王打听到沅沅何时及笄,”“师殷殷”冷笑,“你回去复命,就说恪王好生在自己府上待着,便是最好的礼了!” “夫人......”“云如璟”想要劝她,却又摇了摇头,“上次御前失言......五弟还是莫要再惹怒父皇了。” 男子闻言,便借口退了下去。他觉得再说下去,说不定还要挨一顿打。 与此同时,永平坊文家院子中,师殷殷装模作样在织布机上操作着。 其实经过这些天的尝试,她好像也有一点会用这个织布机了。 “你确定你写的话,能让桑瑶糊弄过去?”云如璟一边整理着丝线,一边问道。 “若不能,那便露馅呗。”师殷殷还是这般说不了一句好话。 自上次那两人找茬之后,他们就往富平县传信,防的就是云如琢和云如珏去试探他们。 云如璟应当早就跟文现才交代好一切,又有陈郢在,应当不会有差错。 师殷殷与他兄弟二人接触不多,其他事情都有周巧提点,只是强调了一下师沅沅与云如珏之间的恩怨。 想来除了这些事,他们也没别的可用来试探。 果然,云如珏收到回话,也心安了一些。 而康家酒楼的人在连续监视了布铺几日又没有任何新的发现后,收到了荣王府的新指令。 “文郎君,文夫人,文远这孩子呀,甚是乖巧,将来定有一番出息!” 潘家私塾门前,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先生正与师殷殷二人交谈。 “那就多谢先生吉言了!”师殷殷笑眯眯牵着文远,颔首说道。 云如璟也向老先生作了个揖。 “阿父阿娘,姑姑今晚又做什么好吃的呀?”回家路上,文远蹦蹦跳跳,甚是开心。 “我也不知,回去你问问姑姑。”师殷殷跟在他身后走着,夕阳落在两人身上,在秋风中也甚是温暖。 云如璟在他们身后走着,嘴角扬起笑意,突然有那么一霎,他们真的是一家人。 三人一路欢笑,回到家中,然而刚推开院门,云如璟的脚步微微一顿。 师殷殷与文远说笑,并没有注意到。 云如璟关上院门,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蛇,出洞了。 平日一回到房中,师殷殷就与云如璟没有什么肢体接触,可今日真是撞了邪了,云如璟非要拉着师殷殷给她梳头。 师殷殷不耐烦拉开他的手,云如璟按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动,你看外面树上。” 师殷殷抬头,透着纸窗望去,果然见外面树上的枝叶微微摇曳。 现在才八月初,这些树又凋得慢,故而还能藏人。 见状,师殷殷也不动弹了,摇晃的烛火,也回归平静。 “你要抓他?”师殷殷低声问道。 “嗯,”云如璟小心翼翼为她梳头,生怕扯到了,“但不能让康万知道是我们抓的,还得在陈郢他们从华原回来之前抓到。” 这倒是好说,云如璟借口宁王府兵要替徐织箩看护王府,只带了师家府兵出门。 所以即便陈郢不在,他也有的是人手来抓人,只是...... “人家又不是傻子,派来监视的人没了,还猜不到谁抓的吗?”师殷殷嗤笑。 “那就在半路上抓。”云如璟说完,便一把抱起她,朝床边走去。 树上的两个人影原地呆滞。 “大、大哥,这就不盯了吧.....”一人尴尬地别过脸,支支吾吾道。 另一个人也转过头去,还嘟囔道:“那桑氏这般丑陋,姓文这小子也下得去嘴!” 云如璟将师殷殷放在床上,二人的脸离得很近,近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昏暗的烛火照在师殷殷的脸上,云如璟有些愣神,不自觉贴得更近了些。 师殷殷推开他的脸,瞪了他一眼,“差不多行了啊。” 云如璟不肯离开,将脸埋在她的锁骨里,气息有些不稳,“夫人有时候,还是得尽一下为人妻的责任。” “尽了啊,”师殷殷打趣道,“刚替夫君纳了美妾,回去便可尽欢。” 云如璟身子一僵,阴着脸去吹灭房内所有烛火。 师殷殷趁机卷着被子翻身入睡,二人一夜无事。 此后一连几日,屋外的树上都有人在监视,师殷殷和云如璟都假装不知道,没有任何异常的举措。 直到有一天,康家酒楼中,康万怒摔一个茶杯,看着跪在地上的一个男子。 “你说什么?掉河里去了?” “是......”男子颤颤巍巍回道,“永平坊连通嘉会坊的那条江......” “你们是蠢猪吗!”康万踹了他一脚,“你怎么不说他从树上摔下来呢?” 他又指着男子斥道:“掉了就去捞啊!” “捞......没捞到。”男子浑身冷汗,他早就去捞了,若人找到了压根都不会上报此事,白挨一顿骂。 “什么叫没捞到?”康万站了起来,“你别告诉我,一个大活人,掉水里就失踪了?” 男子不敢说话,将脸埋在手背上。 康万又无语又愤怒,再踢了他一脚,“再找!死了也要见尸!” 第110章 抓获贼人 【“王妃!殿下找到那些孩子的下落了!” 今日云如璟一早便去大理寺,会同刑部一起商议抓捕康万等人的对策。 师殷殷在府中急得不行,一是担心云如璟安危,二是听闻康万抓了少说三十余名孩童,也不可能不动恻隐之心 将近未时,周巧回来禀报,但脸色并不好看。 “怎么样了阿巧?”师殷殷急切问道,“殿下他们如何了?” “殿下安然无恙,只是......”周巧有些支吾。 “只是什么呀?”师殷殷刚舒缓的眉头又紧紧皱起。 “那些孩子......”周巧扶着师殷殷,怕她太激动,“无一生还。” “什么?”师殷殷往后退了两步,直往大门跑去。 既是死了,定要拉回大理寺验尸。 她骑着马,一路奔向大理寺。 刚到大理寺门口,她就闻到一股很重的潮腐味。 大理寺的官吏看见她,想拦下,但又害怕她动不动就拔剑的毛病,于是她一路畅通无堵,走进了仵作室。 里面放了几排担架,悉数盖着白布,其中两具尸体露出脸来,俨然是两个总角小孩。 云如璟看见她来,连忙上前拉住她,“夫人怎么来了此处?” 师殷殷反手拉住他,抬头望去,“殿下为何不救?” 她眼中噙着泪,充斥着震惊、愤怒、疑惑,和些许的失望。 云如璟望着她,陷入沉默。 二人就这样僵持着,此时余承风过来解释:“王妃恕罪,贼人藏匿之处极其隐蔽,我等找到之时......已经晚了。” 师殷殷推开云如璟,上前两步,盯着那两个孩子毫无血色的脸。 她的脑海里是战火连天的西北,那些男人的厮杀声、女人的哀嚎声,还有千千万万活着的、死去的、奄奄一息的孩子。】 清晨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却吹不干师殷殷脸上的冷汗。 她看见那两个苍白的孩子的脸重叠在一起,最后变成了文远,毫无生气的、没有呼吸的文远。 “阿远!” 她猛地惊醒,脸色极其难看。 云如璟被她吓醒,坐起身来去看她,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阿远得活着。”师殷殷喃喃道,“云如璟,他们得活着。” 那些孩子,一定要活着。 云如璟以为她说的是文现才一家人得活着,于是轻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他们当然会活着。” 他们用完早饭,准备送文远去上私塾,突然发现树上少了点什么。 云如璟便知道,鱼儿落网了。 许是被师殷殷训斥了太多次,他竟下意识地想着找个没人的时候赶紧将此事告知于她,免得又被说教。 于是夜深人静,夫妻二人又在房中对坐着聊起正事。 果然这次及时告知,师殷殷脸色极佳,“所以那人你藏去哪了?” “府里的私牢。”云如璟如实答道。 “私牢?”师殷殷惊讶,她怎么不知,王府还有私牢? 云如璟见她走神,试探的问道:“你又要生气?” “我......”师殷殷哑口无言,确实有点,上辈子住了王府快三年,她竟不知家里还有个私牢。 但是算了,最后云如璟只把她关在苕华院,没扔在私牢里,也能算半个人了。 她清了清嗓子,“我们何时回去?” 云如璟松了口气,答道:“快了,他们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我们还在三原交界对接。” “回去之后,文现才和桑瑶还回此处?”师殷殷低头沉思片刻,“将来酒楼出事,定要暴露,他们过于危险。” “你还不明白吗?文家四个,都是我手底下的人,定有自保能力的。” 见云如璟话已至此,师殷殷便不说什么了,又想起一件事。 前世的她知道康家酒楼的突破口确实是抓到了一个人,但对具体细节不了解,想必就是此人。 但后来不知缘故,此人死了。 如今想来,许是暴露出去,被杀人灭口了。 至于暴露的口子……柳青禾! 师殷殷头都发疼,自己当初视柳青禾为至交,透露了云如璟抓了个人…… 难怪云如璟后面一提到柳青禾就翻脸,她确实帮着柳青禾坑了他好多回。 于是,师殷殷出于些许的愧疚,提醒了一句,“既然抓到了,那便小心吧。” “哦?”云如璟不明所以看着她。 只听她声音极轻,“小心幕后黑手,借你的刀,杀他的人。” 现在柳青禾无法通过她来获取信息,只能去诈徐织萝。不过她猜云如璟应该不会把这事告诉徐织萝吧? 云如璟微微一怔,看着她若有所思。 其实不用她提醒,他也知道要怎么做。只是她这般好意,让他莫名有了些得意之感。 云如珏先行回京,听说了康万手下人失踪的事,连忙来和云如琢商议。 云如琢正在院中陪小郡主玩闹,一听他说这事,连忙将孩子交给乳母抱走。 “你急什么?此事还不明了吗?”他将云如珏领到亭中,坐下煮茶,“人是去监视路上丢的,谁抓走的还用问?” 云如珏带着疑惑的语气问道:“你是说文家那几人?” “你派了人去富平看,还认为文家人真是文家人?”云如琢双手放下,静待水开。 “可是我手下说......”云如珏仍坚持己见。 “阿珏啊,我们且看吧。”云如琢轻轻一笑。 “倘若文家当真有诈,又该如何?”云如珏有些急了,康家要是出事了,他怎么跑得了? “文家必除,眼线灭口,至于你的事——”云如琢漫不经心说道,“康家替罪便是,你也该收手了。” “我收手便收手,”云如珏接着又问,“可他不供出我都谢天谢地了,如何还指望替罪?” “那便死无对证。”云如琢仍是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仿佛方才提到的人皆是蝼蚁,不值得上心。 这日文远放学回到家中,师殷殷拿出一个香囊递给他,香囊之中许是放满了桂花,溢出浓郁的香味。 “阿远,快到中秋了,阿娘为你做了个香囊。”她笑着摸摸文远的脑袋。 她等不到中秋亲自给他,只能提前给了。 文远眼中充满惊喜,笑道:“谢谢阿娘!” 三原县与京城的交界处,一辆马车和一群师家府兵停在此处歇脚。 师殷殷缓步走向马车处,犹豫了一下,抬脚上了马车。 只见桑瑶端正坐在里面,只不过是坐在侧边,留着主位给师殷殷。 半个时辰之后,这队人马重新启程,向京城而去。 第111章 朝堂争论 云如璟回京的次日早朝,皇帝便直接问起案件进展。 “宁王,你等去各县巡查均已结束,可有什么新的发现啊?” “回陛下。”云如璟手持朝笏出列,“还请再宽限些时日,臣定能……” “宁王殿下所言,不就是耗费了一个月的人力物力,却无半点进展吗?”身后传来一名吏部官员的声音,带有一丝挑衅之意。 然而皇帝并没有接话,仍然看向云如璟。 云如璟低下头接着说道:“也并非没有一点进展,至少排除了京郊诸县,接下来可集中巡查京中……” “陛下!”一名御史台官员又打断了他的话,“宁王与王妃先是在泾阳县与百姓发生冲突,而后又斥巨资巡查各县却无实质进展。” “恐再下去民声载道啊!”这名官员语气诚恳,字字肺腑。 听到与自家有关,师洵随即出列,“陛下!泾阳的冲突,实在是刁民先动的手,不能……” “师大将军——”常招之子、兵部职方司郎中常天骐幽幽开口,“您在战场上自然是敌犯我、必诛之,可那到底是百姓,不能说打就打。” “再说了,若不是宁王和王妃先激起民怒,如何会被围堵?” 常天骐此话,让师洵哑口无言。 皇帝依旧不语,云如璟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门下省的一名官员左顾右盼,想要说些什么替云如璟解围,可却见秦术父子和其他部下丝毫没有要出面之意。 半晌,皇帝才幽幽开口:“恪王,凌王,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 “陛下,臣一切谨遵皇兄指令,负责巡查的两县情况,皆悉数汇报给皇兄了。”云如珏避重就轻,轻飘飘一句话,就坐实了此行毫无进展。 接着,云如玧又出列,“回陛下,臣与大理寺正虽没有在高陵、渭南、蓝田三县发现可疑之人,但对各地县衙进行了视察,此行并不是毫无意义。” “凌王此言,也太过勉强。御史台每年都对各地巡察,便是您和余寺正不去,也出不了乱子!”御史中丞听完,立即出来反驳他。 “中丞……” “好了!” 云如玧还想与他争辩,却被皇帝制止。 “余承风,秦畚,你们那有什么要报的?” 余承风听闻,先行出列,“回陛下,一切同凌王殿下所言。” 他才刚上任大理寺正,上朝前父亲就告诫过他不要当出头鸟,况且他也不理解云如璟这样声势浩荡的究竟要做什么,所以选择暂且观望。 紧接着秦畚也手持朝笏走了出来,“回陛下,臣与弟衷二人在咸阳、奉天两县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作为云如璟的表兄,他所言客观中正,没有任何偏颇之意。 “如此,此行确实是个下下之策。”皇帝危言正色,看不出他的喜怒,“三省何在?” 闻言,中书令张龄、门下侍中秦术和尚书左仆射常招、右仆射长孙迟陆续出列。“臣在。” “依你们看,这个案子应该如何继续?” 皇帝扫视着这几人,他刻意不问要不要换人,就想看看这些人的态度。 “陛下,臣以为,宁王、恪王和凌王阅历尚浅,此案又影响重大,不若还交给荣王来查。” 张龄与这几个皇子都没有什么姻亲关系,给出的答案还算是客观。 “臣以为不妥,”常招并不愿意云如琢接这个烂摊子,“陛下刚下旨命荣王处理岭南水患之事,不日将要启程。” 闻言,长孙迟又立即反驳:“水患之事倒也寻常,换宁王、凌王去历练一番也合适。” 皇帝见秦术迟迟不说话,问道:“门下侍中可有良策?” “回陛下,”秦术垂眼回道,“臣所言恐有偏颇之嫌。可孩童案是宁王上手的第一起案子,有失误是在所难免的。” “至于要不要再给他一次机会,全看陛下抉择。”他没有把话说的太满,免得在皇帝心中留下亲亲相护的嫌疑。 但是直至最后,皇帝也没有给出明示。 “暂且先到这里吧,朕再考量考量。” 下朝之后,秦术邀云如璟到府上一叙。 他亲自煮茶招待云如璟,秦畚两兄弟已经回避。 “今日在朝上,你不要怪舅父。”秦术给云如璟倒了杯茶,“我若说得太多,陛下难免疑心。” 云如璟双手接过茶盏,轻轻一笑,“是璟做事不当,给舅舅惹麻烦了。” “你呀,确实是年轻气盛了些,遇事该同舅舅商议的。”秦术嘴上噙着笑意,眼中却尽是试探,“不然我一无所知,话也不知从何说起不是?” 云如璟笑意更甚。 这才是秦术的目的吧,今日不让门下省底下的人发话,无非是警告他离了自己,便会孤立无援。 最后不轻不重说一句“失误在所难免”,也是想要说明能拉他的,只有秦家。 “舅舅教训的是。”他低头喝了口茶,眉间轻轻一挑,“那不知对于此案,舅舅有何见解?” “若陛下真给了荣王,你便带着阿畚南下抗洪。”秦术不紧不慢说着,“若还让你查——” 他抬头看着云如璟,“若璟儿信我,一个月内,定有结果。” “他能有什么结果?不就是先找两个人混淆视听、敷衍了事吗?” 长明楼“怀沙”屋中,傅见山听着云如璟的讲述,不屑地笑了一声。 “我还给了他第三种可能。”云如璟摆弄着棋盘。 “让我猜猜,”傅见山托腮思考片刻,“你觉得你父皇有可能让恪王来主办?” 云如璟默认,“毕竟若不是调戏民女之事,这桩案子本就该由他来办。” “那你舅父肯定要说——”傅见山装模作样学着秦术,“如此一来更加好办,若成了,功未必在他。若不成,过不在你我。” 云如璟由衷赞扬,“你现在算命越来越准了。” “什么叫算命啊?我这是……”傅见山没好气地嚷嚷,但又找不到词回怼他。 云如璟打开棋盘,落下一子,“文家那边,有劳你盯紧。” “尽量吧,我辛辛苦苦只养出一个蛊蝶,都叫你拿走了,只能靠眼睛盯了。”傅见山眼中一闪,又调侃他,“你不会真用在师予棠身上吧?” 云如璟头也不抬说道:“既给我了,管我做甚用。” “我也懒得管你,免得你家夫人急起来连我这小楼都给掀咯!”傅见山如今是逮着机会就打趣他。 第112章 中秋夜宴 中秋皇家夜宴,师殷殷和徐织萝都随云如璟一同出席赴宴。 即便如此,师殷殷作为正妻,是与云如璟同席而坐的,徐织萝只能坐在他们身后。 “我说当着裕和长公主的面,你也不给徐亦薇一点好脸色?”师殷殷笑着给云如璟夹菜,眼中含情脉脉。 “那怎么,我宠妾灭妻,把你赶下去,让她坐过来?”云如璟举杯敬她。 师殷殷抬袖饮酒,眼睛偷偷往裕和长公主处瞥去。 只见裕和长公主和恭国公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是被她猜中了,长公主应该是当白养了这个“假女儿”。 师殷殷的目光又偏倚出去,正巧与楚可盈对了个正着。 不知是不是喝了些酒,楚可盈的脸色看上去好多了,只是身子仍显得极其单薄。 徐万鹤察觉到她们的对视,也看向师殷殷。 师殷殷又倒了一杯酒,隔空敬向这夫妻二人。 徐织萝独自坐在位置上,心中越发苦闷。 进王府这一个多月,徐家除了送些珠宝替她撑一下所谓的“脸面”,从没有上门或是邀请见面。 如今趁着皇家夜宴好不容易见到了,除了徐万鹤夫妻刚刚过来对她寒嘘问暖一番,裕和长公主和恭国公看都没看她一眼。 似乎真的被师殷殷说中了,此举丢了长公主的脸面,她以后怕是都不会受待见了。 可她现在既失去了长公主的庇佑,也没能从师殷殷那里将云如璟抢过来。 想到此处,徐织萝怀着对丈夫的不甘和对亲人的失望,黯然离席。 前方的柳青禾见状,也悄然跟了过去。 “是尚食局做的不好吃,亦薇恼了?” 徐织萝倚在天枢池桥上赏月,柳青禾过来叫住她。 “相宜姐姐……”徐织萝显然是愿意亲近她的,于是揪着衣裙想要诉苦,但又转而一想,家丑怎能外扬? 柳青禾看出她的犹豫,便换个方式套她。“还要恭喜亦薇妹妹,宁王巡查回京,妹妹终与郎君团聚。” 柳青禾语气诚恳,在徐织萝听来却有些讽刺。 见她沉默不语,柳青禾逮着机会就装作一副担忧地模样,拉着她的手,“怎么,是在王府过得不如意?” 徐织萝看着柳青禾的眼睛,尽是对她的关切。在失去裕和长公主的庇护之后,她似乎找到了一根稻草。 “相宜姐姐……”徐织萝声音夹带着委屈,“我似乎中了师予棠的计了……” 柳青禾眉间一跳,脸上的疑惑不像是假的,“此话怎讲?” 于是她把师殷殷在合虚宫怂恿自己算计云如璟之事说了出来。 “可不是让你算计宁王,是她要算计宁王。”柳青禾眼眸一沉,她早就觉得那天的事过于蹊跷,徐织萝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夜闯云如璟书房。 闻言,徐织萝也把师殷殷说的话悉数交待,她愤然道:“她就是存心报复我!骗我入府又霸占璟哥哥,还害我名声尽毁!” “她猜到你两次下毒,报复你也说得过去。”柳青禾安抚她。 “可……”徐织萝急切喊道,又被柳青禾按下。 “她不是自称对宁王无情,只图权势地位吗?你找个机会在宁王面前揭发她的真面目,说不定二人就此决裂呢?” 柳青禾话是这么说,可她心里却是另外的想法。 她和云如琢一致认为,云如璟娶师殷殷是因为想将师家收入麾下,可现在徐织萝却说师殷殷嫁给云如璟也是算计。 看来,这夫妻二人真是有趣。柳青禾嘴角不自觉上扬,对师殷殷又另眼相看几分。 徐织萝继续诉着哭:“可这哪是容易的事?璟哥哥巡查只带她去不说,回来这两日除了我与他们一同用膳,其余时间都看不见他的人。” “只选她去那是因为要用师家的人。”柳青禾仍好心劝着她,“你没见王府的护卫都留下来照看着你和王府了吗?” “昨日早朝,宁王因巡查一事,险些被问罪,他日理万机,你见不到也是正常。” “你呀,就应该懂事一些,让他对你放心。这样来日揭发师予棠的心机,也就回心转意了。” 听到她的分析,徐织萝的心情才好转了些。 而柳青禾心中想的却是,用徐织萝来试探一下师殷殷和云如璟,究竟真的是互相算计,还是早已达成同盟。 二人回宴会之时,正好碰上师殷殷离席出恭。 徐织萝看见她,行了个礼就急匆匆回座位去了。 师殷殷看了眼她的身影,又回头与柳青禾互相行了个礼。 “我说亦薇妹妹这么许久不回来,原来是陪二嫂透气去了。”师殷殷一口一个妹妹嫂子的,好似当真把她们当做一家人。 “我是出来透气的,看到亦薇似是不胜酒力,就多聊了会儿。”柳青禾莞尔一笑。 二人就此别过,师殷殷头也不回离去,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 徐亦薇,你就替我陪柳相宜演完那一出妯娌情深吧。 次日,云如玧在国子监例行公务,但有些坐立不安。 明日就是师沅沅及笄礼,他还不知道要不要去,怎么去。 找师殷殷问吧,那不白受一顿骂吗?直接去找师沅沅呢,又不太合适。 不得不说他现在可比去年稳重多了。 于是他选择蹑手蹑脚走到师澄办公的房间。 只见师澄的书案上摊开许多本书,他低头看着几张红笺沉思,全然没发觉云如玧进来。 云如玧走近一看,红笺上似是几个名字,而且,像是女子的名字。 “师博士,这不会是你私下收的几个学生吧?”国子监不收女学生,故而他以为师澄在外面私开学塾呢。 师澄被吓了一跳,见是云如玧,连忙作势起身,“哎呦,臣参见凌……” “且慢且慢。”云如玧将他按下,“这是国子监,只有监丞,没有凌王。” 师澄便又重新坐好,但仍不敢改口,“殿下说笑了,臣家中小女明日及笄,正在给她选字呢。” 云如玧看了一圈,这些字好是好,但没什么新意。 他思考片刻,笑道:“我这倒有一字,不知博士意下如何?” 他取来一张空白的红笺,执笔落下“言蹊”二字。 他将红笺递到师澄跟前,又娓娓道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博士传业授道多年,却不求闻达、初心如一。” “我见师四娘子虽不善言辞,却知书达礼,为临安伴读时还受先生称赞,颇有博士之风范。” “可她终究只是一介……”师澄皱眉问道。 “国子监是容不下女辈,可天地总该有一处可成蹊也。” 闻言,师澄握着这张红笺,陷入沉思。 第113章 借花献佛 师沅沅及笄,邀请的人并不多。 除了师澄、李筱的亲朋好友,还有云怀霖带着云温苒过来撑场子。 但是让师殷殷意料之外又毫不奇怪的,就是云如玧。 而当云如玧拿着师澄的请帖时,师殷殷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凌王在国子监人缘不错啊,还能被下属邀观女儿的及笄礼。” 云如玧笑眯眯道:“是师博士为人亲厚,口碑载道。” 师殷殷付之一笑,沅沅去江陵这么些天,月初才回京,这云如玧是一点都不死心啊。 说话间,师沅沅已从后院出来,三加三拜之后,便也礼成。 只听师澄为她取字:“太史公之李将军传有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为父多年来兢兢业业,不求扬名立万,只求心中无愧。” “言蹊,愿尔来日存善念、承父志,天地之阔,自有尔立身之处。” 这一番说辞,师沅沅无比动容。 她是在传统家庭中长大,师洵和李筱虽疼爱于她,可还是将家中的希望寄予在哥哥师应齐身上。 她是第一次,听到“承父志”三个字。 在那些听闻二姐姐随父上阵杀敌的时间里,她日复一日坐在家中习琴、读书、刺绣、作画……可一出门被簇拥在人群中的依旧是哥哥。 “承父志”三个字就像是一股无形的力量,似是可以助她从闺阁中走出来,走上去,追随兄长,真正站到阿姐身边去。 “沅沅?” 看到师沅沅迟迟不回应,李筱有些疑惑。 师沅沅回过神来,再拜父母。 “言蹊,谢父亲赐字,尔后不负父母嘱托。” 坐在席中的云如玧望着师沅沅,轻轻一笑。 师四娘子,看来这个及笄礼,你很喜欢。 “沅沅此次回来,是何打算呢?”宴会结束后,师殷殷留在后院与师沅沅叙旧。 她是月初回来的,那时候师殷殷还在永平坊装桑瑶呢,一回来也没顾上去看她就是中秋皇家夜宴了,姐妹俩现在才见上第一面。 “应当还是留在京中了,”师沅沅今日看见云如玧了,所以猜到师殷殷的想法,便问道,“阿姐还是觉得我留在京中不妥?” 师殷殷摇摇头,“我也不知,这儿总归是你的家,总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 她沉思片刻,又问:“这几日,凌王可找过你?” “不曾,”师沅沅回答得干脆,不像是有所隐瞒,“只是听阿父说,他一结束巡查,就回国子监忙碌,还称赞他一切尽心尽力。” 师殷殷真是纳了闷了,这云如玧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怎么听起来像是刻意在接近师澄一样? 师沅沅见她又在走神,便问道:“阿姐可是觉得有蹊跷?” 师殷殷微微张口,却欲言又止。罢了,先看看吧,别云如玧又回头说她恶意揣测。 于是她只叮嘱了一下师沅沅,“罢了,他既不找你,你多加留意便是。至于叔父那里……凌王在国子监待不了太久的。” 她记得,恪王一旦落马,吏部将被清算,一些刑部官员调动过去,云如玧便顺势接了刑部都官郎中的空位。 师殷殷从师府回来,就在门口看到了云如珏的马车。 她心中有些晦气,听闻兄弟二人在正堂议事,便直接从小路绕回苕华院,路上还看到徐织萝端了碗汤羹往前庭去。 “四哥啊,这都是父皇的旨意,你也不会与臣弟争个高低吧?”云如珏一脸无奈,语气中却有些庆幸。 “那是自然,本就是我失策在先,还险些连累五弟被父皇责怪。”云如璟并没有因为他带来的消息和阴阳怪气的口吻而感到不悦。 “四哥还请放心,父皇既然把这案子交到我这,从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以后你我二人兄弟齐心,定能破此疑案!”云如珏端着一盏茶敬他。 “谨听五弟派遣。”云如璟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脸上笑意不减。 云如珏放下茶盏,起身告辞,“那我也不多叨扰四哥了,还要去大理寺再研究研究案卷呢!” “五弟慢走。”随着云如珏身影远去,云如璟嘴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 “殿下!” 门外传来徐织萝的声音,云如璟眼中的冷意又瞬间消散,重新添上一副笑意。 “阿萝何事啊?”他理了理衣袖,坐回榻上去。 “妾见殿下成日操劳公务,怕身子吃不消,故而做了一碗银耳羹。”说着,徐织萝将汤羹放在桌上,一脸乖巧地站在一边。 受了柳青禾的点拨,她决定采用迂回战术,慢慢感化云如璟。 云如璟望着那碗羹汤,叹了口气,“有劳阿萝了,只是日后,我应当不会再如此劳累了。” “殿下何意?”徐织萝心中不解,突然抬头看了眼门外,“可是恪王说了什么?” “也没有什么,”云如璟轻轻一笑,脸上尽显疲态,“孩童失踪那个案子,现在由五弟来主办了。” 他端起银耳羹慢悠悠喝了起来,“不过也好,我也可以暂且歇歇。” “只不过——”他只喝了两口,就取来旁边的绢布擦拭唇角,又摇着头叹气,“罢了,希望这次能盘问出些东西,挽回父皇的一些信任吧。” 他难得在徐织萝面前说那么多话,使得她站在原地有些无措。 “阿萝的银耳羹甚是不错,只是我有些乏了,先回后院休息片刻。”云如璟起身离去,临走了还微微回头去看她的反应。 云如璟回到苕华院,师殷殷便问起来他们兄弟在商议何事,于是也知道了云如璟由主办变协办,云如珏由协办变主办的事情。 这算什么?一切还是会回到原本的走向吗? 师殷殷一脸凝重坐在窗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你不会是故意的吧?”不过她又话锋一转,“随你吧,人看好就行,那些孩子的下落,早些问出来。” 不然这南郊这么大,她从何找起? 云如璟倚在床头惬意躺着,也没有否认,反而很平静地说了一句:“我准备将人带去大理寺。” “你……”师殷殷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不可置信问道,“你是要他死?” 她记得那个人就是死在大理寺,当晚云如璟赶去查看,回来路上就遭到刺杀。 云如璟并不急着反驳,反而闭目养神,漫不经心说道:“夫人,用一条小蛇,引一条大蛇,不好吗?” 第114章 刻意暴露 宁王府私牢,一个头发凌乱、浑身血迹的人被绑在木桩上,发出虚弱的呼吸声。 远处传来脚步声,台阶上方落下一个长长的人影,云如璟缓缓走了下来。 “殿下,不肯招。”陈郢上前两步回话。 “还挺忠心的一条狗。”云如璟从刑具台上取来一根短鞭,抵着他的下巴将头掰起来。 男子一只眼睛受了伤,恶狠狠盯着云如璟。“素闻宁王温和敦厚,想不到如此阴险狡诈、心狠手辣。” 云如璟身后的一名暗卫斥道:“你一个助纣为虐、诱拐孩童的恶人,也配指责我们殿下!” 闻言,男子也不说话了。 云如璟收回短鞭,随意扔回刑具台。 “你不是护主吗?”他幽幽开口,语气极其冷淡,“就是不知,你的主子,护不护你?” 男子震惊抬头,“你……你想干什么?” 云如璟没有回答,只是对陈郢抬了抬手,便转身离去。 陈郢恭送他出去,便找来布条将男子的嘴绑住。 “唔……唔!”男子极力挣扎却无济于事,脸上充满恐惧。 “快!快些!” 月黑风高夜,几个侍卫押着一个手脚捆着铁链、头套着麻袋的人,从私牢中走出来,领头的正是陈郢。 私牢到后门的距离不远,他们偏偏绕到徐织萝的嘉月轩后。 这个动静果然吸引了茹心的注意,她趴在灌丛后偷看。 只听陈郢低声说道:“快些,莫要惊动王妃和孺人,也不能让任何人看见,确保天亮之前平安押到大理寺。” 见人群走远了,茹心才蹑手蹑脚回屋去。 而陈郢在拐角处,特意回头看了看刚刚她藏匿的那个灌丛。 “你可看仔细了?”徐织萝听完茹心的话,立即起身去关窗户。 “不会有误,我看陈统领他们就是押着个人,头被蒙着,不知从哪抓到的嫌犯,正要押去大理寺呢!”茹心信誓旦旦说道。 随后她又自顾自嘀咕着:“可是为何三更半夜押过去,还不让人知晓呢?” “许是不宜打草惊蛇……”徐织萝喃喃道。 茹心并没有听清,问道:“您说什么?” “没什么,”徐织萝推着她,“不早了,快歇息吧。”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来前两天云如璟说的话。 他那天提到想要“盘问出些东西”,那定是找到了什么人,才要盘问,难不成就是此人? 如此小心翼翼、秘密行事,还要押到大理寺去审问,看来他还不是有十全的把握。 那自己是不是得想办法帮帮他?说不定还能助长彼此之间的情意。 思来想去,徐织萝决定去找柳青禾。毕竟此案是云如珏和云如璟一起查办,她和恪王妃陈娇不熟,不如通过柳青禾去搭个线。 次日大理寺中,余承风看着狱里多出来的一个嫌犯,陷入沉思。 “你是说,这是宁王抓到的?”余承风看着这个头脚被绑,嘴巴还被封住的人,面色复杂地问道。 “是,殿下无处可放,所以命属下押来大理寺,还请寺正帮忙照看,殿下有了空,自会来审问他。”陈郢行礼说道。 “这倒无妨,只是既然是孩童案的嫌犯,为何不上报?若是陛下知道了,也不会问罪。”余承风仍然不解。 “此人口太严,目前仍无线索,怕陛下期待太高,又恐打草惊蛇,还请寺正不要告知他人。”陈郢说着,又特意强调,“也不要让恪王知晓。” 他还想问:“为何恪王也……” 这是外面传来响声,不知是那个罪犯被抓出去审问。 “寺正,我能说的只有这些,此案疑难复杂,请您谨慎行事。”说完,陈郢转头就走。 将近午时,徐织萝拜访荣王府。 “难得亦薇妹妹想着我,快进来坐!”柳青禾将她带到院中,侍女正在给云清婉编竹蜻蜓玩。 云清婉一见徐织萝,就咯咯咯地笑,嘴里还口齿不清喊着“姨姨”。 徐织萝听着十分激动,摸了摸她的脑袋,“郡主真是越发可爱了!” 柳青禾抱着云清婉笑道:“亦薇以后可常来看望婉儿。” 徐织萝又逗了逗云清婉,便支支吾吾道:“其实今日,有事要与相宜姐姐相商。” 闻言,柳青禾让乳母将云清婉抱走,随后徐织萝将云如璟的话、茹心的所见所闻和自己的见解说与她听。 柳青禾听后陷入沉思,她所说的可不是一件小事。 片刻之后,她问道:“既然四弟不想让旁人知道,你又何必告知于我?他日徒增嫌隙。” “殿下不想让旁人告知,许是担心又被参奏无用之策,若是当真能问出些线索,想必也不会与我呕气。” 徐织萝拉着柳青禾的手,眼中充满期待,“如今此案由恪王来主办,想请姐姐让恪王多帮衬帮衬。他们既然联合办案,若有突破也是共同的功劳不是?” “你说的是,此事我会找机会与五弟说的。” 得此承诺,徐织萝心情愉悦地回了王府,却不知一切的行踪,都被云如璟的暗卫盯着。 与此同时,云如璟在长明楼宴请秦术。 “你对这个人,有几成把握?”秦术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 云如璟叹气,一脸愁容,“不大,目前没有问出任何东西,所以也不敢向父皇上报。” “只不过我一直绑在府里柴房也不是办法,所以打算秘密押到大理寺,托余承风帮忙审问。”说罢,他又抬头问,“舅舅以为如何?” “如此也好,大理寺那边我让衷儿留意着。”秦术漫不经心说着,显然对这个所谓的嫌犯不抱什么太大希望,“若是查不出来也无妨,以后问罪的是恪王。” 云如琢前往岭南抗洪,柳青禾对徐织萝说的事心中无底,于是拜访常府。 “依舅舅看,徐亦薇说的有几分真假?”柳青禾作为晚辈,坐在亭中为常招煮茶。 “青禾不必疑虑,只要查一下大理寺有没有多出一个人便是了,若真多了——”常招双眼眯起,轻蔑一笑,“再去告知恪王,他自然会处理。” 他看着柳青禾,漠然说道:“你且记住,我们,不可动手。” “是,舅舅。” 水开了,柳青禾为他倒上一杯茶。 云如珏的书房,桌上散落着三张字条。 文家必除,眼线灭口,康家顶罪。 这是先前云如琢给他说过的话。 岭南路途遥远,来回传信的时间不够用,他只能将发生的事和自己将要做的事写下来,先叫人快马加鞭送去,然后赶紧策划正事。 只是若被牵着鼻子走,等云如琢赈灾回京,京中局势恐怕已然大变。 那么,不妨一不做二不休,延些时日等云如琢回京吧。 第115章 深夜遇刺 夜深人静时,大理寺的牢房内,多名狱卒仍在巡逻。 忽的一阵风过,吸引两名狱卒的注意。 趁这个时机,一个黑影一闪而过,直往最深处的那间牢房走去。 牢房中男子躺在草席上睡觉,手脚仍被铁链锁着,嘴巴也还是被封着。 只听闻门锁“咔”的一声,男子瞬间被惊醒。 他一睁眼就看到一个黑衣蒙脸人撬了锁进到牢房中来,唯恐是歹人,故而起身缩到一边,手脚的铁链发生刺耳的声音。 黑衣人担心引来狱卒,立马摘下面罩,“是我!” 男子一看到是熟人,才松了口气。但突然想到云如璟的话,此人怕不是来杀人灭口的?于是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黑衣人看到他警惕的眼神,猜出他心中所想,于是蹑手蹑脚走进来,低声说道:“你别害怕,主子命我来救你的!” 说罢,手里握着刚刚撬门锁的铁片,蹲下准备给男子撬开手铐脚铐。 “唔唔唔!” 男子一个劲摇头,黑衣人这才想起来要给他解开嘴上的绑布。 “主子当真愿意救我出去?”男子喘着气,不可置信问道。 “那是自然!”黑衣人信誓旦旦,“只要你闭口不言,主子怎会坐视不管?” “你放心,宁王手段很辣,但我一个字都没说。”男子是彻底放松警惕。 得到确信,黑衣人冷笑一声,随即从腰间取出一把刀,猛地扎入男子的胸口,同时还捂住他的嘴巴不让发出动静。 但男子的挣扎还是拉动铁链发出声音,外面随即传来狱卒的声音。 “何人大晚上还不睡觉?” “咦?那个门是不是开了?” “什么!快去看看。” 脚步声越来越近,黑衣人只得离去,临走前又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刀身已全部没入胸口,想来没有意外。 几名狱卒匆匆赶到,却发现男子浑身是血瘫倒在地,瞬间大惊失色。 “快去通报寺正!” 消息传到余府,准备和衣的余承风连忙穿上衣袍出门,同时命人去宁王府传话。 云如璟在书房等待已久,他留话玄参不得惊动师殷殷,便带着陈郢往大理寺去。 秦术次子秦衷,奉秦术命留意狱中的动静,所以此事也同时传到秦府。 秦术听到秦衷的汇报,立即披着外袍起身,“想不到这个人还真跟此案有关。” 说着,他又拍了拍秦衷的肩膀,“你先去看看,明日随我一同找宁王好好商议一下这个案子。” 他本来觉得,不过是几个孩子失踪,如今又有云如珏背锅,不必耗费什么精力。 但这个人一死,事情就变得不简单起来了,敢在大理寺杀人,背后一定牵扯到朝堂。 只是不知,会是他的哪个对手呢? “遗则,阿衷,那人还活着吗?”云如璟到的时候,余承风和秦衷正要将人带去仵作室。 “殿下恕罪!臣看管不力。”余承风立即要下跪请罪。 言下之意,此人已死。 “不怪你,”云如璟将余承风拉起,他的眉头虽然紧缩,但脸上仍是温和的模样,“既然如此,先叫仵作验尸吧。” “可殿下还没有问出……”余承风十分自责。 “他嘴巴严,虽然没问出,但今夜之事不正好证明了他有问题吗?”云如璟轻轻拍着他的肩,“若是清白,谁人会心虚到来杀他呢?” 余承风突然被点醒,又叉手行礼道:“殿下放心,臣一定查明今夜的贼人。” 云如璟轻轻一笑,“有劳遗则了……咳咳咳……” 许是夜深风重,云如璟又咳了起来。 秦衷担忧地上前扶他,“殿下先回去歇息吧,一有结果,臣等立即上报。” “也好……咳咳……”于是云如璟在陈郢的搀扶下走出仵作室。 门口闪过一个身影,与云如璟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云如璟安心离去。 现下将近丑时,空荡荡的朱雀大街上,只有云如璟的马车。 马车旁边有四个护卫,陈郢骑着马在前方领路。 忽然周遭传来肃杀的气息,陈郢勒马停下,马车也随之停下。 云如璟推开车窗,“陈郢,何……” “唰——” 话音未落,一支箭直直朝云如璟射去,他侧身一躲,钉在车窗上。 “保护殿下!” 陈郢拔剑四顾,四名护卫也持剑将马车围了起来。 瞬间,十数支箭同时射出,朝马车飞去。 五人挥剑相挡,陈郢顺势跃起,朝箭射来的方向追去。 云如璟在马车内思考片刻,趁第二波箭雨射来之时,故作惊慌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肩膀正中一箭。 陈郢跃上屋顶,贼人见云如璟中箭,赶忙散去。 陈郢欲要追去,下方却传来护卫的喊声。 “殿下!” “陈统领!殿下受伤了!” 陈郢随即折返,看着云如璟肩上的伤,满脸不解。 “冲我来的,我伤了他们才肯走。”云如璟低声解释,满脸冷汗。 但是以云如璟的能耐,就算是装作受伤,也不至于肩膀被刺穿啊! 云如璟似乎不想做任何解释,只淡然说道:“回府。”说罢便无力地躺在马车里。 黑灯瞎火的宁王府,忽然亮起许多灯,也变得吵吵闹闹。 师殷殷迷迷糊糊醒来,看到门外来来往往的人影,以及慌里慌张跑进来的周巧。 “王妃,殿下遇刺了。” 遇刺?师殷殷一下子惊醒,她第一反应是那贼人果真死了吗? 她并不担心云如璟的伤,因为当时刘正说殿下福大命大,伤口只有不到三寸,且当场就拔箭止血了,回来就再上个药而已。 什么福大命大,若是不想,谁能伤他?不过是将计就计,故意受点小伤装装样子罢了。师殷殷冷笑着披上一件外袍,装模作样往书房去。 因师殷殷在屋内睡着,陈郢等人不好闯入,只好先扶到书房疗伤。 可等师殷殷看到云如璟的时候,还真有些被吓到。 云如璟面无血色倚在软榻上,额间冒着汗。 他的上衣已被脱去,一支箭将他的右箭全部刺穿,不断涌出血流下。 刘正正在火烧钳子,准备将箭头拔出。 徐织萝早已站在旁边,眼中既害怕又担忧,急得快要哭出声来。 怎么会呢?师殷殷愣住,怎么会如此严重呢? 看着师殷殷眉间的起伏,云如璟嘴角勾起一道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时传来刘正的声音,“王妃,孺人,我这就要为殿下拔箭,请二位暂且回避吧。” 第116章 肩负重伤 “不,我要陪着……”徐织萝不愿走,还想要伸手去拉云如璟。 “你在这,要是一会看见拔箭害怕得晕了过去,刘太医还得抽空来治你吗?”师殷殷打断她的话。 “那你……”徐织萝气急败坏。 “都出去。”师殷殷不由分说便往外走去,徐织萝只好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随她去了。 云如璟望着师殷殷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而后又看了陈郢一眼。 于是陈郢也跟着出去了。 师殷殷看到陈郢,知道他有话要说,便支开徐织萝,“这里有我,你先回去。” “不,凭什么你能在这!”徐织萝仍不愿意离去。 “凭这儿是我的苕华院!”师殷殷冷眼看她,“他又不会死,你不必早早哭丧,明日再来探望。” “你……”徐织萝想说,又说不过她,这儿确实是人家的院子,于是甩袖离去。 “说吧。”师殷殷看向陈郢。 “属下无话要说,只怕王妃想问。”陈郢低着头回话。 师殷殷微微眯着眼,问道:“那人没死?” “嗯。”陈郢惜字如金。 “他的伤……”师殷殷欲言又止,算了,还是亲自问他吧,陈郢又不是他的蛔虫,哪知道他又作什么妖? 于是她推门而入。 刘正正在专注拔箭,并没有注意到师殷殷去而折返。 云如璟浑身颤抖,咬着牙抬头看她。 师殷殷却盯着那支箭一点点从他的身体里抽出来,鲜血不断滴在衣服上。 云如璟,你是该痛苦一些的。 在箭头抽出那一刻,云如璟紧绷的身躯终于放松,靠在椅背上大口喘气,眼睛却不曾从师殷殷脸上移开。 刘正一边止血,一边往回看去,才发现师殷殷的存在,“王妃,您怎么……” “你只管治你的。”师殷殷并没有碍于刘正是贤妃派来的而有所顾虑,要在他面前与云如璟逢场作戏。 刘正作为云如璟的随身太医,定然是知道他的身体状况的,可贤妃却不知道。 所以,刘正完全是云如璟的人。 刘正摇了摇头,这云如璟有时候脾气古怪也就罢了,娶的妻纳的妾怎么也一个比一个怪啊? 包扎完伤口,刘正便退了下去,书房内只剩师殷殷和云如璟二人。 云如璟口干舌燥,喝了杯水,又抬眼看她,“夫人刚刚在看什么?” “在看你这支箭要是再射偏几寸,”师殷殷指尖从他肩上的纱布划到心脏的位置,“我就要在你的出殡日装作伤心欲绝,哭晕过去。” “然后刘正诊出你的遗腹子,我去再外面抱个野孩子回来,”她用力将手指往他胸口按压下去,“继承你的王位。” “夫人何必抱个野孩子,”云如璟抬起左手握住她的手腕,仰头看她,眼中带有侵略性,“我死前,定能给你留个遗腹子。” “那你可想得太美了。”师殷殷不由分说推开他,而后撇过头去。 云如璟失重向后倒去,压到右肩上的伤,沉沉地哼了一声。 师殷殷闻声回头,却见云如璟面露痛苦,眼睛却仍直勾勾盯着她。 似是一头断了腿的野狼,还不忘盯着它的猎物。 “你……早些休息吧,别真死了。”师殷殷拢了拢披袍,转身准备离去。 突然一只手拉住她,将她使劲一拽,她被迫猛地转身,披袍被甩落地。 她想扶着云如璟的肩作为支撑,可是低头就看到包扎伤口的纱布,左手只能局促地悬在半空。 云如璟左手揽着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腰间。 “我受了那么重的伤,你怎么不留下来陪陪我?”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在这空荡的屋中,足够二人听清。 此时外面传来陈郢的声音:“殿下,秦侍中到了。” 云如璟极其不情愿地抬起头,“看来夫人陪不了我了。” “他难道不是你喊来的吗?”师殷殷毫不留情点破他。 “是,”云如璟放开她,“从后门走吧,别见他了。” 这么怕我见他?师殷殷心中冷笑。 她看了一眼门口,捡起自己的披袍转身就走。 云如璟目送她离去后,才又无力地瘫在榻上,“咳咳……舅舅快请……” “我说云知衍他发什么疯?”傅见山风尘仆仆赶回长明楼,往三楼走去,“我亲眼看到他上赶着去接别人的箭,他这么能,怎么不用脑袋接啊?” 跟在身后的人不敢接话。 他们一路走到怀沙,傅见山在书案边上摸索一番,手掌往下一压,书柜随即向两边移动,出现一条小道。 随从手持烛台先行进去,傅见山紧跟其后。二人都进去之后,书柜又恢复原样。 二人往前走到一个密闭的房间,房内有许多点燃的烛台,一张竹床,一个刑具台,和一个多格柜。 竹床上躺着一个人,正是在狱中遇害的男子,他已经换上一身新的灰衣。 傅见山从柜子上取来一个小瓶子,抛给随从。 随从打开盒子在男子鼻子处来回晃动,男子悠悠转醒。 他环顾了四周的环境,十分惊慌地坐起来往墙角靠去,但是动作太大扯到伤口,随即捂住胸口痛苦地蜷缩着。 “你再乱动,包扎好的伤口又该裂开了。”傅见山在刑具台上坐下。 男子看到那些与宁王府私牢里一模一样的刑具,瞳孔骤然放大。“这里是宁王府?” “你被关傻了吧?”傅见山嗤笑,“他宁王府能有我这那么舒坦?” “那你是谁?”男子始终保持警惕。 “自然是你的救命恩人。”傅见山轻哼,“要不是趁你在狱中休息之时,给你又是吃解毒散又是喂护脉丹的。” “最后还给你胸口、腹部塞血包,猜测他们杀人的各种手段,才给你这条命捞回来的。” 男子满脸不可置信,“你为何……” 傅见山似笑非笑道:“宁王不是说,要帮你测一下你的主子,护不护你吗?” 男子低头沉默。 “罢了,我也不急这一时半会,为了陪你演这一出戏,宁王都挨了一箭,我还是回去补个觉,明儿还得去看看他。”说罢,傅见山转身就走。 谁知他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男子的声音,傅见山得意地停下脚步。 第117章 早朝问责 “我叫王守,蓝田人士,五年前到京城谋生,为康家酒楼做事。” “一开始,我就是寻常的打杂、送饭,后来康万见我做事利索、身手敏捷,就引荐给他后面的主子。” “那名主子从不露面,但我知道他身份很高,因为康万每次都对他毕恭毕敬的。” “我不知道他们背后在做什么,康万把我们这些弟兄分工分得很细,我和另一个叫李义的负责踩点。” “每次康万有盯上的人家,就让我兄弟二人去监视,每日汇报情况。等不让我们去了,应该就是让后面的兄弟去实行他们的计划了。” 傅见山回到刑具台,坐着听他讲完,“之后的计划,你一概不知?” “不知,”王守摇了摇头,“他们不让打听,否则会受到严惩。” 傅见山沉思片刻,又问:“他既然私养你们这些人,定是不敢走公账,你可知他的私账在何处?” 王守还是摇头。 傅见山微微眯着眼,“那他平时有没有出入较多的地方?” 王守想了一下,回道:“康万很喜欢去后院监工,尤其是厨房,总是亲自挑拣食材。” 傅见山接着又问:“你们后院除了厨房,还有什么地方?” “厨房,柴房,酒窖,还有伙计住所,都在后院。” 问完了话,傅见山一脸凝重走出来,交待随从好生照看他。 次日早朝,皇帝看了一眼云如珏旁边空着的位置,问道:“宁王何故缺席?” “回陛下。”秦术持朝笏出列,“宁王殿下昨夜从大理寺回府,在朱雀街遇刺,臣连夜赶到王府查看,他左肩被刺穿,无法面圣。” “什么?”皇帝怒拍朝案。 群臣皆跪,“陛下息怒!” 云如珏垂着头,嘴角轻轻上扬。 “大理寺卿!”皇帝往寺卿的朝位瞥去。 “回陛下……”大理寺卿冷汗直冒,他是早上起来听到昨夜有人闯狱杀人,却没有听说宁王遇刺啊!“臣……臣……” “陛下!”余承风起身出列,又复跪下,“昨夜臣与宁王在大理寺研判案卷,不料有贼闯入狱中杀人。臣只好停下手中之事去调查何人作祟。” “当时夜深,臣便让殿下先行回府休息,谁料如今传来噩耗!”余承风眉头紧锁,显然也是没有提前收到云如璟遇刺的消息。 “臣之所言,千牛备身秦衷可作证!” 秦术顺势接过他的话,“回陛下,确实如余寺正所言,小儿秦衷昨夜向臣禀明闯狱杀人之事,不久便传来宁王遇刺的消息。” “狱中何人被杀?又是谁进去杀人?”皇帝眼神沉了下来。 “死的是一个刚入狱不久的作奸犯科之人,至于闯入的贼人,恕臣尚未查明!”余承风听从云如璟的话,编造了一个身份。 “大理寺卿。”皇帝又喊他。 “臣在!”大理寺卿又惶恐应答。 “堂堂大理寺狱,说出去叫天下人笑话!三日内无结果,罪加一等!”天子之威,不容抗拒。 “臣……遵命。”大理寺卿颤颤巍巍答道。 紧接着,皇帝又开始问罪金吾卫。“左右金吾卫上将军何在?” “臣在。” 两名臣子出列,其中左金吾卫上将军先行请罪。 “宁王遇刺,实乃臣之失职,请陛下责罚!” 右金吾卫上将军一愣,微微侧目看了他一眼,只好一同请罪。 “请陛下责罚。” “你二人各罚俸半年,即刻回去调整巡街部署,加强夜里戒备!” 罚完之后,他又瞥了一眼京兆府尹。“朱雀街不归你京兆府管是吗?” “臣不敢!”京兆府尹还算镇定地上前来跪下。 “朕看你敢得很!罚俸一季,给朕好好配合抓捕刺客!” 皇帝问责了一圈,才站起身来,拂袖离去。 “今日就到这!” 散朝之后,秦术和余承风被宣至紫宸殿。 常招父子看着秦术被请过去,不自觉多看了两眼他的背影。 “恪王这事,做得过了呀。”常招沉沉一笑。 “不知荣王知晓此事,会作何感想?”常天骐似是有些担忧。 “他能作何感想?我早告诫过他了,竖子不足与谋,尽早抽身,才不会惹一身骚。”常招轻哼一声,语气轻蔑至极。 秦术和余承风到紫宸殿的时候,发现秦衷正跪在里面。 秦术有些惶恐问道:“陛下这是?” “哼!好你个秦术,朕素日是太给你脸了是吗!”皇帝不答反问,来回扫视他们三人,目光定在余承风身上。 “还有你,朕的户部尚书,竟教出你这么个欺君罔上的好儿子!” 听到这里,他们才知道皇帝所言何事,连忙下跪。 “陛下息怒!昨夜之事……”秦术虽语气急迫,但毫无半分慌张。 “你住口!”皇帝打断他的话,“余承风,你来说。” 余承风闻言,遂娓娓道来。 “陛下,昨夜狱中死的犯人,乃宁王带回。他与臣说此人乃孩童失踪案的嫌犯,但是关在王府多日不曾开口,恐结果不尽人意故而暂先不报。” “前几日,宁王将人押至大理寺,让臣严密看管。但几日来,不管是宁王审问,或是臣去试探,此人皆闭口不谈。” “昨夜贼人入狱,杀害此犯,恐就是幕后主使封口杀人。如此胆大包天,怕是牵扯位高权重之人,臣怎敢在大殿之上全盘托出?” 听完这些话,皇帝没有丝毫意外,不仅是因为秦衷早已说出真相,而是余承风的这些猜测,他也想到了。 “陛下,宁王遇刺之后,臣连夜赶到王府。”秦术接过他的话,“经过细问和分析,昨夜两件事,恐怕是一伙人所为。” 余承风叩首,想要为大理寺卿求情,“所以此案牵扯众多,大理寺三日之内恐无法……” “你倒是重情重义,但大理寺狱作为重犯看守之地,深夜入贼,嫌犯被杀,他寺卿难逃其责!”皇帝并不买他的账,铁了心要问责大理寺。 见他动怒,余承风也不敢再说了。 突然,皇帝重重叹了口气,“都起来吧。”他看向秦术,“璟儿的伤究竟如何?” “陛下,臣不敢隐瞒,确实是射穿了右肩。”秦术颔首回道,“臣到的时候,刘太医已经处理好伤口……” “陛下,贤妃求见。”中官走进来,打断了秦术的话。 皇帝看向两个小辈,“秦衷,你既是千牛备身,便去找左大将军,要备身四十。” “你与余承风各领二十,以抓捕刺杀宁王嫌犯为由,搜查两县。” 说罢,他摆了摆手,“你们去吧,秦术留下,宣贤妃。” 第118章 搜捕刺客 于是秦衷、余承风二人便退下。 出门之时,撞见贤妃,她着急喊着秦衷:“衷儿!” “贤妃娘娘,”宫中规矩颇多,秦衷也并不敢当众喊姑母,“家父正在里面呢。” 他刚说完,中官便出来领贤妃入内。 “陛下!”贤妃急匆匆走进去,一看到秦术便问,“兄长,璟儿他……” “娘娘,”秦术给她行了个礼,“娘娘切莫担心,臣昨夜见过,是受了伤,但是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面对贤妃,他并没有像给皇帝汇报得那么直白。 可是贤妃脸上仍然忧心忡忡。 见状,秦术突然心生一计,“娘娘若是担心,臣让小女时常探望宁王,再入宫向您汇报便是。” 贤妃一听,脸色才有些好转,于是此事就这样说下。 秦衷和余承风领千牛卫备身搜查京城之事,也很快传到了宁王府。 师殷殷与云如璟正在用午膳,云如璟右手无法抬起,夹不起菜。 本来是由玄参喂食的,但是陈郢进来汇报此事之后,师殷殷就让玄参出去了。 “所以你把康家酒楼抓到的那个人告知秦家,是为了调用千牛卫?”师殷殷替他盛了碗粥。 “是也不是,”云如璟用左手指了指面前这道菜,“主要还是靠他们帮忙把康家酒楼公之于众。” 师殷殷顺着他的意思夹起一块肉,喂到他嘴边,“怎么,你是担心他们发现柔弱的宁王殿下,竟有如此查案能力?” “避之锋芒,情理之中。”云如璟十分享受师殷殷的“伺候”,又抬起下巴点了另一道菜。 师殷殷继续就着他,“那你如何确定他们一定能把康家酒楼揪出来?” “你忘了我秦家那表兄,是做什么的?”云如璟故弄玄虚。 师殷殷思考片刻,“京兆府户曹?” 如此她就明白了,秦家两兄弟合作,顺着户曹登记的人口一户一户去查,就能查出可疑的人家。 果然,云如璟点了点头,“康家酒楼丢了个人,他们如何交待?还要多谢对面沉不住气,若不来袭我,还真不好找个理由去查。” 师殷殷又恍然,难怪云如璟必须接中一支箭,只是…… 她盯着云如璟的伤口愣神,那从轻伤变重伤的原因又是什么? 云如璟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自己的伤口。 突然,他肩头一沉,闷哼一声。 师殷殷放下碗筷,去看他的伤,“怎么?” 云如璟摇摇头,“无事,就是肩膀直太久了有些累,我还是到窗边靠会儿吧。” 于是师殷殷把他扶到窗边的软榻上。 云如璟盯着她看,嘴边扬起一抹得意的笑意,只是在门外传来玄参的声音后,又瞬间垂了下来。 “殿下,王妃,秦娘子拜访。” 师殷殷并不奇怪,反而还怪异地一笑,“你的好妹妹来了,我先回避一下?” “你……”云如璟想叫住她,可她溜得极快,已推开了门。 师殷殷站在门里,秦筝站在台阶下,两人目光交织,各怀鬼胎。 “见过宁王妃。”秦筝一举一动,依然完美得不可挑剔。 “秦娘子何需如此客气?你今日若是以妹妹的身份来探望兄长,那我便是你的嫂嫂。”师殷殷真的很想知道,秦筝本人对于她的位置,究竟是何感想呢? 秦筝脸上无异,叠在袖中之手却不禁攥紧。她垂眼瞥了一眼师殷殷的手腕,并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表嫂,”秦筝莞尔一笑,“今日姑母传话,托我探望表兄,再入宫回她。” 她的迟疑,师殷殷都看在眼里。 “殿下受伤,母妃担忧是应当的。既然如此,阿筝——”师殷殷一步步走下去,嫣然笑道,“快些进去吧。” 秦筝的嘴角明显僵了一下,她颔首快步走了进去,生怕再晚一些,就要“端庄”不下去了。 见对方落荒而逃,师殷殷冷笑一声。她还以为秦筝多能装呢,原来是以前没真正被气到过。 在她的印象里,秦筝从来没有喊过她“表嫂”,她也没有喊过“阿筝”,顶多叫过几次令鸢表妹。 可是她刚刚突然想明白了,秦筝不喊,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认可过她是云如璟的妻。 也就是说,即使最后云如璟娶了秦筝,秦筝也不会是第二个她。因为他们二人,根本就是绝配。 西市之中,秦畚秦衷领千牛卫正在挨家挨户搜查。 秦畚拿着户簿册核对家中人口,秦衷拿着陈郢提供的“刺客画像”对照长相。 宇文舒听见街外嚷嚷,探出头来,“他们犯事了?” “哪有啊,听说是宁王前两日遇刺了,正在全城搜查刺客呢!”旁边的店家也探出头来,与她说着。 “宁王遇刺?”宇文舒大惊。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当初师殷殷假扮桑瑶时,那个自称是文现才的应该就是宁王吧? 他若遇刺了…… “宁王妃不是武艺精湛吗?怎么没救他?”宇文舒继续打听。 “哎哟,宁王是大晚上从大理寺回来路上遇刺的,这王妃在府里也接应不到啊!”邻居店主说着又叹了口气,“听说这宁王还是在大理寺查案才深夜回府的。” “别看他虽耗费精力巡查诸县无果,但是心肠还是好的,可能就是天生不适合查案吧。”他说完,便回了自己店里。 宇文舒听到师殷殷没事,也算松了口气,只是……怎么又是查案?跟上次乔装来西市有关吗? “二位官员,你们走好!”秦家兄弟一无所获从康家酒楼出来,康万笑脸相送。 见他们走远,这才合上账本,递给伙计,“收好了。” 他得意地笑着,一个尽是记载营业收入和成本开支的账本,能有什么可疑的? 自认为处理完这个麻烦之后,康万心情愉悦地巡视了一圈店内的生意,交代着伙计好好干活,然后往后院走去。 他先去厨房查看食材情况,“今日的菜苗有些不新鲜了,明日也不能再买这家了!” 然后又到酒窖看了一坛酒,点了点头,“不错不错,这几坛已经可以抬出去了!” 最后,他踱步到柴房里。 他装模作样翻看柴堆,朝外面嚷嚷道:“这木柴快用完了,明日再去添些!” 实则剥开柴堆去摸一道墙砖,见严密缝合着,便放心铺回木柴,扬长离去。 此时一个伙计从厨房端着盘烧鸡出来,往柴房瞥了一眼。 第119章 文家失踪 在秦家兄弟和余承风搜查两县的同时,云如玧找上刑部来,直奔库部司。 “凌王殿下。”库部郎中连忙行礼,暗中叫人去喊兵部尚书。 云如玧看了一眼出去的人,落座堂上,“我又不是来找事的,你喊人作甚?” “殿下说笑了,您大驾光临,臣实在惶恐,怕招待不周。”库部郎中抹了把冷汗。 “不必你招待,你去将兵器册通通找来,我要找个东西。”云如玧拿出一张纸摊开,正是刺穿云如璟肩膀的那支箭的画像。 “凌王殿下!”兵部尚书匆匆赶来。 “行了,”云如玧抬手拦住正要行礼的他,“我来查刺杀宁王的那支箭出自何处,你们速速找来兵器册同我核对。” 闻言,兵部尚书立即差人去找书册。 门外的常天骐看着他们跑前跑后,若有所思地回去了。 出了皇城,他直奔恪王府。 “文昊啊,听说今日你们兵部挺热闹?”云如珏一见他,就打趣一句,丝毫没有紧张之状。 “殿下如此有把握他们查不出来吗?”常天骐问道。 “他们能查出什么?”云如珏嗤之以鼻,“陈郢那小子根本就没看清刺客的脸,随便画了张像就让秦家去查,能查出什么?” “还有我那六弟傻乎乎地去兵部核对,那支箭可是我给康家量身定做,怎么可能找得到?”他语气十分傲慢,仿佛自己已是赢家。 “可是殿下,”常天骐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意味,又瞬间恢复如常,担忧道,“画一张假像去大肆搜查,难道就没有问题吗?” 闻言,云如珏脸上笑意渐渐消失,“你是说……”他摇了摇头,慢慢倚着椅背坐下,“人都死了,他们还能找什么?” “就找谁家死了人呢?”常天骐压着声音说道,“臣再明言一些,他们在核对,谁家丢了人。” 闻言,云如珏彻底慌了,也明白原来他们就是要找一个契机,把暗查康家酒楼变成明查。 “文昊,那现在应当如何?”他抓住常天骐的胳膊,“皇兄尚未回京,文昊,你和左仆射可要一起帮我出出主意呀!” “殿下莫急,您不是说,荣王曾给你留过三个法子吗?”常天骐安抚他,“如今文家已除,眼线已死,康家,就该出去顶罪了。” “而殿下您,只需要稳住康家,完全抽出身来。” 常天骐盯着云如珏轻笑,眼里尽是算计。 永平坊西北隅的小巷里,秦家两兄弟正在搜查。 “有人吗?”秦衷冲着院里喊,却无人回应。 这时,邻居家探出头来,“官爷!这里住着文氏一家人,前几天不知怎么了,都不见人影了!” 秦畚拿出户簿册,确实找到了文现才、桑瑶和文远的名字,于是又问道:“他们去哪了?” “不知道呀,就突然不见的!”邻居回道。 秦衷疑惑,“若是失踪了不应当报官吗?” “这不是也没几日嘛!我们以为他们许是出远门呢!” 邻居的话让他们无言以对,于是闯到院中去翻看屋里的东西,随即锁定两个可疑目标:西香记的香盒和康家酒楼的食盒。 “谁是店主?”一众人等闯入西香记,领头的秦畚盛气凌然。 宇文舒父女连忙走出来。 宇文店主有些惶恐不安,宇文舒护在他面前,警惕地问道:“官爷,昨日已经查过我们店了吧?” “今日有新的事要问。”秦畚命人拿来香盒,“这可是你们家的东西?” 宇文舒接过来看了一番,不明所以,“正是。” 秦畚又问:“永平坊西北隅里有一户文姓人家,你可认识?” 宇文舒心中一惊,果然跟当时有关吗? 秦畚见她不回话,斥道:“问你话呢!” 宇文舒吓了一跳,心中起怒,但见他身后带着千牛卫,又不敢造次,只好忍着气回道:“文家郎君和夫人确实来我们这买过,大约是上个月初。” 秦畚一下子狐疑起来,“你这店生意那么差吗?一个客人也能记那么清楚?” 他语气仍然不好。 宇文舒心想,打不过惹不起,我忍就是了。“他们一下子就买了我们全店的香品,自然记得清楚些。” 她这一说,秦畚更疑惑了,“账本拿来我看看。” 宇文舒转身就去翻账本,正好暗地里白了一眼。 秦畚和秦衷二人查看之后,果然如她所言,秦畚继续问道:“除此之外,你与他们还有什么交情?” 宇文舒还没回话,宇文店主便颤颤巍巍说道:“官爷啊,他们就是来买香的,其余的我们不知道啊!” 宇文舒也意识到,文家可能出事了,“敢问文家可是出了何事?” “问你话就说,怎么那么多废话!”秦畚态度更加强硬,他跑前跑后那么多天,一点线索查不出来,早就不耐烦了。 宇文舒再也受不了了,面露怒色,“官爷这是问话还是审问犯人?” “你这个刁民……”秦畚嚷着就去拔腰间的佩刀。 这边秦衷吓了一跳,他可是带着千牛卫出来的,万不可惹事,于是赶紧拉住他。“哥,哥!” 他按住秦畚往门外走去,好声劝道:“哥你先歇会儿,我去问。” 劝好之后,秦衷回来找宇文舒,却见她仍一脸愤怒,她父亲在旁边是拉也拉不住。 只听她冷笑道:“若民女犯了事,官爷将我带走便是,何必仗势欺人!” 秦衷性情较之兄长要更为温和,于是做了个揖赔罪道:“宇文娘子,多有冒犯,请你见谅。” “我们今日去文家,发现空无一人,街坊邻居说几日前就没见过人影,进去查看发现贵店的香盒,故而想来问问你们是否知道些什么?” 见状,宇文舒脸色才好些,但是听闻文家失踪她也挺纳闷的,现在师殷殷和云如璟都在王府,难道真正的文家人真的出事了? 她摇头道:“自从我将香盒送去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他们,不过——” 她将那日见到的桑氏布铺前发生冲突之事告知秦衷。那日围观的人多,她就是不说,他们也会查到,还不如少给自己惹麻烦。 况且,众目睽睽之下敢起冲突,她猜测师殷殷应该是不害怕被知道那件事的。 秦衷留了个心眼,让她画下找茬那两人的模样。 随后,秦家兄弟带着千牛卫走了,走前秦衷还不忘再给宇文舒道个歉。 第120章 发现线索 秦家兄弟从西香记出来,先去了宇文舒口中的桑氏布铺。 在问过首饰铺的陈氏和其他人之后,印证了宇文舒的话,并确认了那两名找茬之人的长相,随后又往康家酒楼去。 门口的伙计远远看到他们的身影,跑来告知康万。 云如珏听了常天骐的话,铁了心要推康家出去顶罪,所以并没有提醒他小心。 于是秦家兄弟过来之时,康万仍然淡定相迎,还一脸狗腿子模样。 “官爷,昨儿是不是查过我们店了呀?” 秦畚十分受用,语气也变得平和了些,“今日是有别的事来,你可认得永平坊西北隅的文家?” “文家?”康万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并无印象。” “那他家里为何有你的食盒?”秦畚命人拿来那两个食盒。 “哎哟,还真是我们家的。”康万一眼就认出来了,然后回头对一个伙计说道,“快去拿账本来!” 他笑着赔罪道:“官爷,我们家也是个大店,成日来来往往这许多人,怕是忘了,请容我翻看一下账本回忆回忆。” 伙计递来账本,康万装模作样翻看起来,“永平坊……可是文现才一家?” “正是。”秦畚说着,便夺过账本看了起来。 康万回忆了片刻,“好像是有些印象,他们一家七月底来我们家吃饭,结账的时候那位文郎君说他家小儿喜欢吃我们家的菜,所以让第二天照样再送一份过去。” “这个食盒许是当时留下的。” 他们说话的期间,秦衷扫视着整个店,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可是……总感觉这家店的伙计,有点过于淡定了。 秦畚仔细翻看账本,确实没有发现问题,又问:“那后来可有再见过?” “没有了,若是熟悉,刚刚官爷问的时候小人就该想起来了,实在不敢隐瞒。” 如此,秦畚失落地将账本还给他,准备走人。 这时,秦衷开口了。 “康店主,昨日我们来查人,你说有几个伙计出去送货没在店里,今日,不会还不在店里吧?” 康万显然有些一愣,但随即又笑着回道:“官爷,实在不是不让他们见人,而是店里生意太忙……” 秦衷抬手示意他闭嘴,“再把你们店的人全部叫过来。” 许是伴君多年,才十七岁的少年,语气充满不可质疑的威严。 康万心中有些不安,但仍然照秦衷的话,集齐了店里所有的伙计。 一名千牛卫备身拿着名册,一个个点名。 果然,还是人不齐,其中就包括王守和李义。 可是,秦衷的心思并不在这没来齐的几个人身上,而是将目光锁定站在人群最后的两个身影上。 他走到秦畚身边,低声说了句话。 秦畚往后走了几步,仔细打量之后,朝秦衷点点头。 于是秦衷抬手,徐徐开口,掷地有声。“拿下最后排二人!” 几名备身领命上前,随即扣押二人。 那二人有些慌张,看向康万求助。 康万也一时无措,唯唯诺诺道:“官爷这是做什么?” “文家失踪,街坊邻居作证他们二人曾与文家夫人起冲突,我等自然要押回问话!”秦衷淡然瞥了他一眼。 “可就算要查案,也该京兆府来,何需惊动千牛官爷呢?”康万还想与之周旋,再找云如珏求助。 秦畚冷哼一声,“我乃京兆府户曹参军,怎么也抓你不得?” 康万哑口无言,他怎么忘了秦畚的身份呢!于是只好眼睁睁看着那二人被带走,心中乞求他们嘴巴最好闭紧点。 正逢艳阳有风,师殷殷躺在后庭的秋千上闭目养神。 “王妃如此闲情,不会是秦家娘子又来了吧?” 一句阴阳怪气的话传到耳边,师殷殷懒得抬眼,“怎么,你不待见她?” 大多时候,师殷殷与徐织萝除了有口舌之争外,都是相安无事的,毕竟徐织萝现在是柳青禾的眼线,她不需要把一个工具太放心上。 “你不关心他们谈论何事吗?”徐织萝真是搞不懂师殷殷,每次秦筝一来,她就回避,搞得好像秦筝才是王府主母一样。 师殷殷悠悠睁眼,“人家亲表兄妹谈话,我操心个什么劲?” “谁家亲表兄妹这么大了不避嫌私下来往啊?”徐织萝急了,秦筝那点心思她最看得出来了。 师殷殷并不说话,而是笑眯眯盯着她。你啊! 徐织萝恼羞成怒,别过脸去,声音越说越小,“我与殿下可不是亲兄妹……” “行了,你这么好奇,自己去看呗!”师殷殷懒得理她,扇子往脸上一放。 徐织萝看了一眼前庭的方向,咬牙走了过去。 “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过几日便可进宫去探望母妃,阿筝也不必再辛苦跑来了。”云如璟确实快痊愈了,还能给秦筝煮茶。 “真是太好了,稍后我便入宫告诉姑母,她也能安心些。”秦筝嫣然笑着,没有多说别的话。 “殿下,秦大郎君和二郎君求见。”陈郢入内汇报。 得云如璟同意,秦家兄弟陆续走进来,向云如璟行礼,“殿下。” 秦筝站起身来,“二位兄长。” “筝儿也在?”秦畚还有些意外,这些时日他与秦衷一直在外忙碌,并不知道秦筝奉贤妃命探望云如璟的事。 但秦衷作为千牛备身,自然知晓,“大哥还不知道吧?是姑母担心表兄,才让筝儿代为探望的。” “原是如此。”秦畚有些疑虑地看了一眼秦筝,秦筝当即会意。 她懂事地行着礼,“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入宫给姑母回话,就不叨扰表兄了。” 秦筝一走,秦畚就开始汇报案情,“殿下,西市的康家酒楼,有异常。” “我们先发现永平坊有一户文姓人家失踪,然后街坊邻居提到上个月初有二人与他们起了冲突,那二人正是康家酒楼的伙计。” “这康家酒楼,我们第一次查人时,有几个伙计外出不在。” “第二次再去时,仍有几个不在,加之有两人牵涉文家失踪案,我们便让备身守在酒楼附近。” “清点了两三天,发现正好有一人始终不见回来。于是我们又拿着陈郢提供的那名狱中死的嫌犯的画像在附近暗访,果然就是这酒楼里的人。” 第121章 锁定康家 云如璟默默地听完,才问道:“那文家失踪案又是怎么回事?” 秦畚又回道:“那两人死不承认,只说确实是有冲突,但也是文家夫人动手在先。可街坊作证是他们挑衅文夫人才被打了一掌。” “至于嫌犯的画像,那两人是说他们店里是有这么一个人,但是一个月之前就不见了。” 云如璟眼眸一闪,沉声道:“是有一个月了。” “那时我在华原,就发现一个人鬼鬼祟祟在多处人家外面窥探。这些人家中都有十岁左右的孩子,所以我才疑心。” “当我正要让陈郢去拿人时,却发现不见了。回京时路过鄞江,从江边见到奄奄一息的他,便带回了府,所以有了后来的事。” 云如璟淡然自若地娓娓道来,好似是真的一样。 “如此说来,这个酒楼得先封起来好好查查!”秦畚见案件有了盼头,一下子就起了劲。 然而秦衷毫不留情打击他,“可是这两次来看,康万太过镇定,一点都没有心虚的样子,恐怕很难从他这突破。” “人都证明是他店里的了,抓起来拷问便是!”秦畚满不在意。 秦衷还是摇头,“且不说那嫌犯的身份仍瞒着众人,如今主办案件的是恪王,我们还是请陛下定夺。” 云如璟点点头,“阿衷说的是,此事还得从长计议。还得请你们写份折子把来龙去脉说清楚,过两日随我一同面见圣上。” 门外闪过一个身影,徐织萝慌慌张张跑回嘉月轩。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刺杀云如璟的是康家酒楼的店主康万吗?此人真是胆大包天! “你说的可是真的?”荣王府中,柳青禾震惊地拉着徐织萝,压低声音问道,“兹事体大,亦薇可不要唬骗姐姐。” “相宜姐姐,”徐织萝脸上愁容不减,“事关殿下安危,我岂会胡说?” 柳青禾心事重重坐了下来,她没想到秦家查得那么快,云如璟竟还能三言两语给忽悠过去! 徐织萝挽着她的胳膊,十分急切说道:“相宜姐姐,刺杀宁王和孩童失踪案的贼人是一伙的。” “如今恪王主办此案,还请姐姐多替我说道说道,叫恪王早些抓获贼人,免得宁王再受非难!” “你且放宽心,”柳青禾安抚她,“我们都是一家人,我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徐织萝低着头,并没有看到柳青禾脸上的阴沉。 等她走之后,柳青禾立即拜访恪王府。 “二嫂的意思是借刀......”云如珏话说一半,但意思明了。 “反正五弟不也是想要一个最终的结果吗?过程有人愿意代劳,何乐而不为?”柳青禾嫣然,好一个佛面蛇心。 “如此,便听嫂嫂的。”云如珏一想到此计若成,便能高枕无忧,故而十分欣然,“我这就传信康万。” 云如璟肩伤痊愈,便立即去上早朝。 朝上他对案件闭口不谈,然而一散朝,便与秦畚、余承风一同前往紫宸殿。 云如珏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陷入沉思。 忽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五皇兄在看什么呢?”云如玧笑嘻嘻看着他。 “没什么,”云如珏收回目光,与他齐步走着,“六弟在兵部可查出刺客的线索了?” “还没有。”云如玧失落地摇摇头,“皇兄呢?孩童失踪案可有眉目?” “也没有。”云如珏轻笑,“幸而父皇一心要为四哥做主,才放宽我些时日。不过现在四哥痊愈,接下来也能与我一同全力侦破此案了。” “如此,弟弟便提前祝贺两位兄长。”云如玧叉手行礼后,二人分道扬镳。 御书房中,云如璟三人汇报了这段时间的查办结果。 “嘴巴紧也不是不抓的理由!”皇帝直截了当说道,“他一个人不说,整个酒楼都能守口如瓶不成?” 说完,他取来一张宣纸,匆匆写下几字,然后甩给秦畚。 “你去找京兆府尹,以涉嫌绑架文家人为由,查封酒楼,悉数带回府衙,一个一个盘问!” 秦畚接过宣纸,叉手行礼,“臣遵旨。” 临近巳时,徐织萝与茹心二人轻装出门,却在将要出府之际,被拦个个正着。 “这一大早的,你上哪去?” 今日云如璟一去上朝,师殷殷就感到有事发生,想来康万出事就是这时了,于是盯着徐织萝,果真在门口逮着她。 “我……”徐织萝低着头,眼神有些闪躲,“荣王妃邀我一同前往慈悲寺祈福。” “这没病没灾的,祈什么福?”师殷殷气焰嚣张。 “殿下近来不甚如意,我去求佛祖保佑,早日抓获歹人……”徐织萝难得的不跟她顶嘴,只想快些离去。 师殷殷穷追不舍问道:“既是为殿下,怎的不喊我?” 徐织萝暗自咬牙,这个师殷殷怎么那么难缠?“那王妃一起吧。” 她往旁边站站,给师殷殷让出一条路来。 师殷殷瞥了一眼外面的马车,转头就回去了,“罢了,荣王妃也没喊我,谁爱去?” 见状,徐织萝松了口气,连忙出府上了马车。 师殷殷神情复杂地回苕华院去。 【威严庄重的慈悲寺坐落于安定坊正北隅,也是外城的最北边。 皇家寺庙,百姓不得入内,故而除却重大节日王公贵族前来祭拜以外,平日里慈悲寺只偶尔有皇家人前来。 大雄宝殿中,两名僧人小心翼翼给两位王妃递来佛香,住持亲自在旁边候着。 “住持,我与宁王妃在此参拜便是。”柳青禾向住持微微颔首。 于是住持会意,领着两个僧人退下,并带上了门。 他们一走,师殷殷立刻着急问道:“相宜阿姐你说,那康万想要畏罪潜逃?” “恪王监视到的情况是这样的,如今陛下还没明示,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柳青禾到香火处去点佛香。 师殷殷心事重重跟着过去,也点起了佛香,“那如何能行?他作恶多端,涉嫌绑架孩童,还刺杀殿下!” 她的语气越发急切,抬头望了一眼殿上的如来佛。 柳青禾拍拍她的肩膀,跪在佛前拜了三拜。 远处传来钟鸣声。 “那就看予棠信我不信了。”】 深秋九月,风有些疾,吹动苕华院中的树叶沙沙作响。 铜镜之中映出师殷殷素净的面容,她早已拆掉满头珠翠,高束长发,只一身赭红圆领袍。 她坐在窗边,在回忆和推测中,联想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第122章 接连失踪 京兆府就在西市东南方向的光德坊,秦畚领着衙役,前往康家酒楼拿人。 因以文家失踪案为师出之名,故而云如璟不便露面,留在京兆府等候。 秦畚到达酒楼时,只见屋门紧闭,衙役上前敲门,却无人答应。 秦畚心中顿生不妙,命人破门而入。 酒楼里整洁齐备,却空无一人。 秦畚又到后院搜查,才终于接受人跑了的事实,于是赶忙回府衙禀报。 “殿下,这康万果真做贼心虚,竟给他跑了!” 云如璟一脸凝重,“可曾问过附近的人?” 秦畚直叹气,“问过了,他们说昨日酒楼还照常营业,今日就不见开门了。” 云如璟手中握着个空茶杯,“那想必是昨夜得到了什么风声,连夜走的。” “那也怪了,我看他们钱柜里还留了几吊钱,难不成还会再回来?”秦畚想到还有抓捕的希望,眼中重新泛起精光。 “不见得,”云如璟摇了摇头,“也有可能是今早才收到信息,走太急了,没顾上拿。” “那......”秦畚瞬间失落,转而一想,震惊道,“殿下觉得,我们之间有内奸?” “不是我们,是看到我今日上朝的某些人,意识到我们将要有所动作了。”云如璟确信,这背后定有朝中之人。 正说着,只见玄参匆匆跑来,“殿下!徐孺人不见了!” 云如璟狐疑地抬头,对着秦畚道:“还请表兄先去搜查康万的下落。” “是。”秦畚应声退下。 云如璟这才不紧不慢:“怎么个不见法?” 玄参回道:“今早孺人陪同荣王妃前往慈悲寺祈福,方才荣王妃差人传话,说她不知怎么的,晕倒在大雄宝殿之中。” “醒来之时,徐孺人不知所踪。她找遍了整个慈悲寺也不见人影,所以差人回来传话。” 云如璟本来认为不是什么大事啊,但在听到柳青禾之后,此事就变得不简单起来了。 他继续问道:“荣王妃现在何处?可通报恭国公府?” 玄参回道:“仍在慈悲寺,说是命人回来找荣王府兵过去找人。” “荣王妃说暂不敢惊动长公主,请您定夺。” 好一个柳青禾,她不敢惊动,就把难题扔给他! 只是,此事当真只是简单的失踪吗?先是康万,又是徐织箩,这二人的失踪,当真没有联系? 这时,云如璟又想到一个人,“王妃可在府中?” “在。”玄参突然想起早上师殷殷拦徐织箩的事,于是又告之云如璟。 云如璟双眼眯起,放下手中的空杯子,起身就走。“回府一趟。” 师殷殷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已是未时四刻。 想必云如璟已经在去北郊的路上了,她也得抓紧时间了。 于是抓起兵器架上的风花,准备从后门出去。 然而她刚出苕华院,身后就传来云如璟的声音。 “夫人这身打扮,做什么去啊?” 师殷殷心中一惊,回头就看见云如璟只身一人站在后面,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 云如璟心中疑惑更甚,一步步走向她,“我为何不能在这?” 他的语气像是在审问犯人,让师殷殷有些心虚。 她强装镇定,“听说徐亦薇失踪了,你不去找她吗?”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她,压迫性极强,“不知上哪去找,夫人可有线索?” 找不到?师殷殷疑惑,怎么会找不到呢?上一次他不就很快找到自己了吗? 那时她还不知道云如璟为何来得那么及时,再晚一点康万就死在她剑下了。 后来云如璟坦白的时候她便猜测,许是早就开始监视她和柳青禾之间的来往了,所以能找到她也不奇怪。 但是现在,他说他找不到是什么意思? 云如璟见她迟迟不说话,对她的怀疑到了极点,冷笑道:“还是说,夫人正要去找她?” 见他语气不善,她也有些恼火。 “我想出去散心不成?为何要去找她?她毒我两次,我巴不得她出事呢!”她恶狠狠说着,转头就想走。 但只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罢了,康万可别真死了,不然云如珏又该得意了。 她背对着云如璟,低声说道:“光华门向北十里外有个亭子,再往西七八里的竹林里有个荒废的草屋。” 云如璟虽早有猜测,但在师殷殷这么准确说出位置时,还是十分诧异地看着她。 “你若信我就去。”师殷殷声音极轻,“别怪我不提醒你,去晚了,康万性命难保。” 云如璟听到“性命难保”四个字,转头就走,也顾不上问师殷殷要去该干什么了。 【“相宜阿姐,我自然是信你的,你快替妹妹想想!”师殷殷顾不上叩拜佛祖,而是面向柳青禾跪着。 “寺后门有匹马,你朝光华门一路向北,十里外有个亭子。再往西七八里,竹林之中的草屋里——” 柳青禾手持三炷香,跪向佛祖,未曾睁开眼睛,“有你要找的人。”】 徐织箩悠悠醒来,她记得柳青禾说完草屋之后不久,就在一阵佛香之中迷迷糊糊晕了过去。 恍惚之间,她问柳青禾为何。 柳青禾的声音极其飘渺,好似东海之中的仙人。 “亦薇,你不擅骑马,姐姐差人送你过去。” 徐织箩动弹了一下身子,清醒之后,开始环顾四周。 只这一瞬,她双眼骤然睁大,哆嗦地站起来。 她的四周全是男人,手脚被捆绑着,眼睛和嘴巴也被布条封禁,都七倒八歪的一动不动。 她颤颤巍巍去探离得最近的那个人的鼻息,发现还活着。又再探了两三个,终于舒了口气。 看来都只是迷晕了。 在她想要出门看看外面的情况时,“咕咚”一声有人倒地,而后他尝试动弹,才发现自己被绑了,只能“唔唔唔”挣扎。 徐织箩被吓得缩到墙角,然而陆陆续续这些人都醒了过来。 徐织箩想到柳青禾的话,鼓起勇气问了句:“你们谁是康万?” 一听有人说话,这些个人都激动得乱动,但还是无法挣脱绳索。 徐织箩壮着胆子吼了一声:“都别乱动了!不然我烧了这屋子!” 这些人闻言,才安静了些。 她见威胁有效,瞬间又多了几分自信,“哪个是康万?其余人不许出声!” 康万闻言,使劲蹬了蹬腿。 第123章 抢夺账本 康家酒楼早已人去楼空,大门被贴上封条。 师殷殷蒙着面,蹑手蹑脚从一处隐蔽的院墙翻进去,先到酒楼正堂去翻看柜台。 她发现钱柜里空无一物,钱财、账本通通没有,不知是被康万带走还是被秦畚查收了。 她又把整个柜台翻了个遍,没有发现什么暗柜,于是往二楼走去。 二楼是一些雅间,估计是秦畚都闯进来看过了,所以门都没有上锁。 她一间间摸索进去,还是一无所获,根本没有暗门暗柜。 从二楼下来,她又轻手轻脚往后院走去,刚一踏进院门,就听见有两个人窃窃私语。 “找到没有?” “哎呀快了快了,这个康万,把钥匙带在身上,我只好砸开这几块砖了!” “哎呀你快些,别一会那个秦畚又回来了!” “我知道知道!你先去外面望风啊!” 师殷殷趴蹲在几个木桶后面,看向声音的来源处——柴房。 只见一个黑衣男子鬼鬼祟祟探出头来,观望着外面的动静,还时不时回头催促同伙。 师殷殷环顾四周,从不远处捡起一颗石子,干脆利索地往自己面前的木桶砸去。 在寂静的院子里,这“咚”的一声显得十分引人注目。 “谁?”那黑衣人果真看了过来。 “什么东西?”里面的人问了一句。 “你赶紧的,”黑衣人声音变得甚是严肃,“我去看看。” 他说着,一边按住佩剑剑柄,一边往木桶这儿走过来。 师殷殷屏住呼吸,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也把手搭在剑柄上,随时准备利剑出鞘。 黑衣人走到木桶跟前,先是谨慎地用脚踢了踢木桶,试探一番。 师殷殷不为所动,只是慢慢收紧双眼。 忽然,黑衣人一脚踢飞木桶。 与此同时,师殷殷拔出风花一剑劈开,并趁他视线受阻的一瞬间翻身跃起,稳稳地落在他的身后。 黑衣人猛地拔剑回头,朝她砍去,却被她侧身躲过。 师殷殷没时间陪他迂回交战,只想速战速决,于是剑锋直指他的手腕。 黑衣人回过神来,想要把剑连同手腕一起往回收,但师殷殷手腕一转,将他的剑挑飞出去一两丈。 黑衣人瞬间慌张,想跑过去捡剑。 师殷殷掐准时机,从身后一脚踹过去,他应声倒地。 此时柴房里的人终于出来,他身穿灰衣,手里拿着本厚册子。 “救......”黑衣人想要求救,却被一剑穿心。 师殷殷拔起风花,没有看地上的死人一眼,而是直勾勾盯着那灰衣人。 那时云如璟之所以对她绑架康万那么耿耿于怀,不仅仅是因为人证差点死在她手里,而且云如珏趁机偷走康万的私账。 这两个人想必就是云如珏的人,她杀了就杀了,没有丝毫犹豫。 灰衣人还算淡定,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不知道是什么人物,但看起来是不好惹的,于是想着走为上计。 师殷殷拖着剑,每一步都伴随着剑锋滴落的血渍,走向灰衣人。 忽然,灰衣人得意一笑,手往腰间伸去,随即散出一阵粉末。 师殷殷还算反应得快,赶紧眯起眼,抬手挡住粉末的侵袭。 等粉末散去,回头看灰衣人已跑到墙下,正要跃上去。 她抓紧剑柄,直直朝他扔去,在他起身那一瞬间,正中大腿。 他吃痛抓紧屋檐,却抽不出手来顾及账本,账本随着风花掉落在地。 他眼看着师殷殷走到墙边,看了一眼地上的账本,只好慌张离去。 师殷殷看了一眼墙头,没有追去。 罢了,白日里人多,幸好自己蒙着面,应该不会被认出来。 于是,师殷殷也匆匆捡起剑和账本离去。 那灰衣人从康家酒楼跳墙出来之后,拖着腿伤狼狈地跑着,忽然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前方。 陈郢环着手,面无表情拦在路中央。 北郊竹林的草屋里,徐织箩正在审问康万。 “就是你找人刺杀宁王?”显然在她的认知里,孩童失踪案并没有云如璟被刺杀重要。 “唔?”康万瞪大双眼。 什么宁王?他就抓些小孩卖点小钱,怎么就敢刺杀亲王? 康万一直摇头,表示此事跟他无关。 徐织箩才不信,问道:“那你跑什么?” 康万闻言,就不作声了。 他认得徐织箩,是宁王府的孺人。但是他还搞不清楚状况,为何抓自己的不是宁王,而是一个孺人? 这时,徐织箩终于想起正事了,“近来京中发生的那几起孩童失踪案,是不是你干的!” 康万想赌一赌,这个所谓的孺人,压根就不了解具体案情,于是仍然摇头。 这下徐织箩有些迟疑了,难道自己猜错了? 康万见状,认为自己是赌对了。然而还没等他多松两口气不小,徐织箩竟提起旁边的剑架在他脖子上。 徐织箩不比师殷殷习武,刀剑沉重,她提得有些吃力,摇摇晃晃搁在康万肩上。 康万看出来她手劲不稳,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砍到自己,于是不敢乱动。 徐织箩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想起了偷听秦衷说的话。 秦衷说康万“太过镇定,丝毫没有心虚的样子”,她便想着这康万正在跟自己装疯卖傻了。 她呵斥道:“你们这些贼人,最会满口胡言!” 此时外面传来马蹄声,徐织箩以为是康万的同伙,双手颇为紧张地握紧剑柄。 若是一会来了他的同伙,她就将他作为人质。 康万也以为是恪王派人来救自己了,正要得意,转头看到徐织箩一脸严肃地握着剑,好似随时要了结自己。 他又紧绷着精神,死死盯着剑刃。 门被毫不留情推开,云如璟正好看见满屋子被绑着的人,和正举着剑要砍康万的徐织箩。 “阿萝!”云如璟厉声上前,看着有些无措的她,忽然想起来后面跟着京兆府的人,于是又故作关切。 “阿萝你没事吧?”他柔声问着,顺势接过剑柄扔到一边。 康万看见云如璟的时候心里更不安了,但看到脖子上没有剑的时候,还是长长松了口气。 “璟哥哥,我......”徐织箩正要开口,却见秦畚领着一众衙役进来。 秦畚震惊地看着屋内的情形,不可思议问道:“徐......孺人,这些都是你绑来的?” 第124章 夫妻离心 徐织箩心虚地低下头,但为了不暴露自己和柳青禾联合设计之事,只好认下。 她声称自己去荣王府路上看到康万他们想跑,于是雇了人将他们绑过来。 至于从长兴坊到兴化坊,为什么会路过西市,云如璟也不再过问了。 他知道徐织箩没那个胆子,若不是自己的好嫂嫂,那只能是自己的好夫人了。 云如璟差人将徐织箩送回去,然后和秦畚一起把康万等人押往京兆府。 “殿下何不押往大理寺?”毕竟此案事关重大,秦畚有点担心京兆府关不住。 “大理寺狱才出了事,我认为不太妥当。”云如璟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我更信表兄。” 秦畚本人性子虽然急躁,但他在京兆府当差,所以京兆府多少有秦家的势力,目前来说比大理寺狱更安全些。 此时,陈郢也赶到了京兆府,俯身与云如璟说了两句话,云如璟明显双眼微微眯起。 “还请表兄照看些,等明日回过父皇,请他定夺大理寺狱和刑部大牢哪个更合适。” 他匆匆留下一句话,就随陈郢走了。然而一上马车,就见傅见山坐在里面。 “你这么有空?”云如璟瞥了他一眼。 傅见山一如既往不正经,“那还不是你们陈大统领又抓了个人丢在我这,叫我医治。” “我一细问,又怕你回去闹,可不就来劝劝了嘛。” “什么叫我又跟她闹?”云如璟冷笑,“我只当她嘴上说的厌恨我,没想到真能干出这等背叛我的事!” “怎么就背叛了?”傅见山一看他这死样,就知道自己来对了,“你能不能收收你那脾气。” 他拍着云如璟的肩膀,“上次一见人家,就掐着脖子往树上摁的,要是我,我也得砍你几下出气!” 他这一提,云如璟瞬间想起来闻人容时,阴着脸瞪向他。 傅见山一愣,都过去那么久了,怎么还如此应激啊? “行了,你回去好好问问呗,说不定人家就是偷回来给你的呢!”傅见山苦口婆心劝他。 这两人的脾气那叫一个比一个恶劣,他都怕哪天宁王府真翻起天来。 此言一出,云如璟脸色确实有所好转,“行了行了,你还是好好医一下那个人吧,把他和王守的供词互证一下。” 师殷殷回到府里,先把衣服换下,又把风花上的血渍擦拭完毕,就听闻徐织箩回来了。 她再一打听,云如璟押着人去了京兆府,于是放起心来翻看抢回来的账本。 这个账本她只是听说过,却从没看过。 她翻开第一页,上面记录着康万手底下那些人。 从物色、试探、踩点到最终抓捕、运送,各个环节分工得十分明了。 她回想着与自己起冲突的那两人,以及在树上监视的两人,大概就是“试探”和“踩点”两个环节。 她再往后翻,急切地想知道他们抓了人后暂时关在何处,好去救那些孩子,然而里面只字未提。 她正要接着翻下的时候,周巧说云如璟回来了,还就往苕华院来,于是她只好把账本藏起来。 思来想去,她藏到了妆奁最下方。 “夫人何时回来的?”云如璟直接闯入,因周巧在内,他的脸色还算好看。 “去西郊骑骑马,散完心就回来了。”师殷殷想着他可能是来跟自己算提供地点的账的,于是示意周巧退下。 周巧一走,他果然沉着脸质问:“我不知夫人和阿萝何时这般姐妹情深,能准确知晓她的行踪?” “你这话也太难听了,谁跟她姐妹情深?”师殷殷故作生气,“我不过是看她早上鬼鬼祟祟出去,派了人跟踪罢了。” 还好她当时刻意和徐织箩起了一点争执,正好能把此事圆过去。 云如璟没有追问下去,反而话锋一转,又问她出去的事。“你去西郊哪儿骑马?” “就西郊御马场啊。”师殷殷回答得干脆利落,“去年阿舟在那举办骑射比试,我觉得场地不错,适合骑马。” 云如璟的话又刻薄了几分,“什么骑射比试?你师二娘子专门招婿的哪个骑射比试吗?” 今天怎么一个两个,都要跟他提闻人容时?当初还不如就杀了他! 师殷殷脸上僵住,她这回是真生气了,“云如璟,我帮你找到徐织箩和康万,你不谢我便罢。” 她怒气冲冲站了起来,“怎么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恶毒?” 她倚在窗边,冷眼看他,“我招婿怎么了?那也是你情我愿,好过你宁王殿下强娶臣女吧!” “我知自己是强娶臣女,所以你我之间没什么情分,你若要算计我、背叛我,也是人之常情!” 云如璟走到她面前,抬起手又想去掐她的脖子,却被她抢先一步,在他脸上落下一巴掌。 “我不知你是怎么有脸骂我算计、背叛的!”师殷殷气得发抖,明明被算计至死的是她好吧! 云如璟的手悬在半空,只听她过于激动,声音都显得有些颤抖。 “我们成婚时便立誓,我若不仁不义,天诛地灭。你要觉得不够,我也不图什么和离的名声更好一些。” “明日我们就面见圣上,你一纸休书,我即刻搬走,省得哪天撞破你的什么大秘密,说我欺君叛夫!” 云如璟听着她一顿好骂,却愣是没一句提账本的事,他心中的悲凉胜过怒火。 也是,一段不情不愿的联姻,怎么有脸苛求她忠于自己的? 他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师殷殷真搞不懂他今天到底是干什么的,难不成康万死了? 就是康家全死了,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到了晚上,云如璟并没有回房。 听玄参说,他担心康万等人在京兆府出事,所以暂且宿在京兆府。 师殷殷刚与他争执完,巴不得他在外面多住些时日,她也好抓紧时间找那些孩子才是。 荣王府内,柳青禾借着昏暗的烛火,看阅常招送来的信件。 “明朝尊听圣言,再议恪王之事。” 果然,小椿来报,说云如珏求见。 这么大晚上还过来,看来真是因康万被抓一事着急了。 “就说,我已经歇下来。”她倚在软榻上,漫不经心吩咐着。 她纤指轻抬,信纸被烛火点燃,还剩最后一截的时候,随意一抛,灰烬落满书案。 第125章 关押康万 早朝时,云如璟对康万之事只字未提,仍在下朝之后,与余承风、秦畚前往紫宸殿。 “璟儿,听闻昨日,康万险些出事?”还没等云如璟禀报,皇帝便先质问他,“徐家那个娘子,现在毕竟是你的孺人。” 皇帝点明徐织萝的身份,显然对云如璟多了些疑心。 “回父皇,确有此事。”云如璟乖乖认错,“儿臣管教不严,还请父皇责罚。” 皇帝没有接他的话,反而又问道:“那你又是如何找到他们的呢?” 云如璟垂眼迟疑片刻,回道:“仍是儿臣内宅之事,王妃与孺人素来不和,昨日一早王妃看到孺人出去,派人跟踪的她。” 虽然云如璟猜测师殷殷是重生后才知道原本的事情走向,但不得不说她给自己的这个借口,用来装疯卖傻还是足够的。 “哼哼,”皇帝笑出声来,眼中如同幽潭,深邃不可测,“你这个内宅,比朕的的后宫都有意思。” “父皇说笑了,”云如璟嘴上的笑意略微有些抽动,“儿臣回去定会严加看管。” 说话间,中官前来通报:“陛下,恪王到。” 云如璟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轻抬手,示意领人进来。“说到底如今也是珏儿主办此案,该喊他一起过来。” 于是云如璟往旁边站站,给一会进来的云如珏让位置。 “参见父皇,”云如珏大步上前,向皇帝叉手行礼,随后又与云如璟行礼,“四皇兄。” 他看似风轻云淡,实则内心颇为紧张。 刚一下朝他就想去找常招,奈何紫宸殿的中官比他走得快,先拦下带了过来。 “恪王殿下。”旁边的余承风和秦畚相继给他行礼,他也颔首回应。 其中秦畚在没人注意的角落,白了云如珏一眼。 “珏儿啊,昨日你四哥抓了个人,许是和孩童失踪案有关,让你过来一同商议。”说罢,皇帝看向云如璟。 云如璟会意答道:“康万,岐山人士,原本跟随父亲走商送货,九年前在西市租地开办康家酒楼。” 众人还等云如璟继续说下去,可他却没有再言。 “没了?”云如珏诧异地看向他。 云如璟侧过身,笑眯眯盯着云如珏。 他的笑看上去十分和善,却不知怎的,云如珏心里有些发毛。 “康万是昨天抓到的,目前对他的了解,确实只有这么一点。” “那四哥怎么就认为他是可疑的?”云如珏悬着的心并没有放下。 云如璟又重新面向着御座,回道:“抓捕康万的契机,在于文家失踪案。” “文家夫妇与酒楼的伙计发生冲突之后不久,便全家不见踪影。” “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家刚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正与失踪的那些孩子年龄相仿。” “康万虽然是被儿臣府上的孺人徐织萝绑去了,但依她所言,是看见康万企图逃跑,才抓起来的。” “街坊邻居可证明,今日酒楼没有开过门。织萝是巳时出门,二皇嫂被迷晕时正值午时,若康万是半道被绑走,酒楼何故停业?” “如此便证实了巳时,康万已有逃跑之心,织萝看见之后,命人去绑了。那康万逃跑之心又是什么?” “就算孩童案与他无关,文家案必逃不了。” “可康家人因调戏文夫人反被打而绑了他们,是不是也不太合理?” 云如璟听说完,皇帝点着头,沉声道:“璟儿是猜测他先对文家孩子起意,才制造了后面那些冲突?” “正是。”从始至终,云如璟都只是说自己猜测,没把王守供出康万的事说出来。 “可先前那些失了孩童的人家,除了孩子,亲人皆健在,偶有寻人路上出了意外的,却算不上是与孩子一起失踪的。” “所以,康万此人,还需再审。” 云如珏闻言,才有些许放心,于是提议道:“既然如此,不如照样押去大理寺狱,儿臣与四哥再审审?” “不妥,”皇帝摆了摆手,“大理寺狱才发生闯狱杀人之事,既然是京兆府以文家失踪案抓的人,就还在府衙审问,对外仍说是查文家案。” “臣遵旨!”几人领命退下。 等走远了些,云如珏才试探性地打趣道:“想不到四哥这伤一好,就把人给逮着了,看来弟弟这活,接早了啊!” “五弟说笑了,这案子谁来主办都是一样的,只是凑巧被我抓到了而已。”云如璟面色无异,温和笑道,“我这就要去府衙,五弟可要一同?” “此案落在我头上,岂能懈怠,四哥请——”云如珏伸手示意长者先行,他也正要去看看康万如今是何状况。 京兆府的监狱中,关押着许多人,府尹亲自领着两位亲王穿过长长的狱道,直往最里处的牢房去。 “二位殿下,这两边关着的是酒楼里的伙计。”临近路末,府尹指着左右两间牢房进行介绍。 左右两边各关押了五六余人等,加起来十余人,也不知酒楼的人是不是悉数在此。 这些人看见府尹等人过来,都害怕得缩在后头。也有胆子大的,就目不转睛盯着他们。 府尹又带着两人往里走去,“这边是康万。” 康万被独自关押在一个牢房,正坐在草席上闭目养神。 牢房门被打开,康万一睁眼便看见云如珏,瞳孔骤然睁大。 云如珏唯恐他失态,先声制人,“你就是康万?京中屡屡有孩童失踪的事,可是与你有关?” 他边说着,还边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睥睨着狱中囚,眼神颇具威胁警告之意。 康万低着头,答道:“什么孩童失踪?草民一概不知!宁王府上的孺人二话不说绑了我,还请官爷明察,切莫冤枉好人!” “不知你逃什么?”秦畚呵斥他,“若不是你畏罪潜逃,徐孺人为何绑你?” “斗载。”云如璟拦住他,对着康万好声说道,“我等自会明察,若真冤枉了你,来日定与孺人亲自登门谢罪。” 出了监狱,云如珏心情变轻松了些,还能与云如璟说笑。“四哥这样好脾气,如何能镇住嫌犯?” “哪有头一天抓到人就能审出来的道理?”说着,云如璟又转头交待府尹,“好生看管这些人,若再发生大理寺狱的事,你这顶官帽,就戴到头了。” 他言笑晏晏间,说的话却全是威胁之意。 府尹暗自捏了把冷汗,连连点头称是。 第126章 求助贤妃 云如珏从京兆府出来,再次拜访荣王府,而常招已经在府内等着他。 “恪王殿下。”常招恭敬行礼。 “左仆射也在啊!”云如珏大抵猜到他是因何事而来,正省了去常府的脚程。 “听说昨日五弟深夜到访?我哄着婉儿入睡,歇得早些,今日醒来才听说此事。”柳青禾在一旁舀水煮茶,带着歉意说道。 “当时太晚,是臣弟莽撞。”云如珏知道她八成是故意拒客,但眼下相对无事,也有事要与她商议,所以不再揪着此事。 “殿下是为康万之事来的吧?”等他们虚情假意寒暄完,常招开门见山问道。 “正是,”云如珏点头,面色透露着急切,“他被抓只是其一,其二是我派去取他私账的两名暗卫,一个都没有回来,不知死活。” 常招显然也有些不可思议,低头陷入沉思。 云如珏更加焦急,“还请左仆射明示!” 常招徐徐开口:“殿下稍安勿躁,如今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康万留了一手,得找机会见到他。” 云如珏垂头丧气,“可秦斗载在京兆府,根本私见不了!” “那就只好把他挪出来了。”茶好了,常招漫不经心喝了一口,“大理寺狱死过人,只剩下刑部可去。” “刑部……”云如珏低声喃喃,而后立即反应过来,举杯敬了常招一杯,“有劳左仆射关照!” 自从康万被抓后,云如璟就一直住在京兆府,秦家以保护宁王为由也往府衙派了不少人。 所以要见康万,就得寻找时机让皇帝对京兆府失去信任,才能挪去刑部。如此,常招作为尚书左仆射,还是可以在刑部暗中操作一下的。 “我说知衍,陈郢叫我来的时候,我还纳闷你这王府怎么建到京兆府头上来了?”傅见山瘫在软榻上,一手拿着酒壶,一手吃着糕点。 “你要是来吃酒的,就回长明楼去。”云如璟正整理着这几日审问酒楼伙计的口供,也顾不上抬头看他。 “我说你真是没趣,”傅见山仍不知死活,还要凑到他跟前问,“该不会是被师予棠赶出来的吧?” 云如璟手中的笔顿住,搁在砚台上。 傅见山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我都说了叫你别跟她闹,你还不知她的脾气吗?这下好了吧,有家也不能……回……诶!” 云如璟一根毛笔就甩过去,沾了他一身墨。 傅见山跳回二里地外,坐在软榻上,拿绢布擦着衣裳,嘴里还念叨着:“我这昨儿才裁的衣裳!” “你到底说不说正事?”云如璟抬眼看他,有些怒意。 “行了行了,没意思。”傅见山端坐着,切入正题。 “师予棠打伤的那个人,确实是恪王府的,但他可比王守忠烈多了,直接咬舌自尽。” “尸首王守也确认过了,不认识,看来康万手底下的人和恪王的人并没有打过照面。” “虽然账本里有提到和恪王的交易往来,但目前并不知道恪王为康万这边具体提供什么,或者说——” 傅见山眯起双眼,似笑非笑说道:“不确定恪王是不是背后主使。” 昏暗的烛火映着窗边的人影,晚来风急,火苗随之晃动,似要被无情地挂灭。 师殷殷放下手中的账本,往窗外的院门处看了一眼,便关上了窗。 这几日云如璟没有回过府里,纵然有衣物要拿,也只吩咐陈郢回来。 她把账本里里外外看了许多遍,都没有提及那些孩子在京城被绑之后,关在了哪里。 她甚至让赵孟留的两个暗卫去南郊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 看来就是康万死的那天,这些人才把孩子拉到南郊的。 突然,她想到了云如璟,要是她把账本拿出来给他,也算帮他的忙吧? 如此,他也该听自己相劝,分出精力先找孩子的关押之处吧? 但是前几日发生了争执,她又拉不下脸面去求和,想来后日他生辰总要回来设宴吧? 就算不办,徐织萝也会缠着他回来吧? 次日午时,陈郢回来传话,“王妃,孺人,殿下说康万此人嘴巴太紧,目前审不出重要消息,无暇顾及其他。” “明日不必铺张设宴,请王妃和孺人低调行事。” 师殷殷嘴角一抽,什么低调行事?她还能逮着旁人讹生辰礼不成? 果然徐织萝立刻着了急,“这如何能行?殿下身子不好,这大冷天在京兆府多日不归,也没个体己人照应,如今怎么说也该回来吃顿饭呀!” “你跟他说有什么用?”师殷殷嗤了一句,扬长而去,“我要是你,就进宫找贤妃,这母命他还能抗了不成?” 一语点醒梦中人,徐织萝当即换了衣裳准备入宫,但是却还拉着师殷殷一起。 “你不成日想着去宫里表现表现,怎么非要带上我?”师殷殷确实觉得奇怪,在马车内趁机问她。 “我……”徐织萝这是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反而有些许难堪,“我怕遇见陛下,问康万的事。” 师殷殷愣住,又轻轻一笑,“你既知是错事,怎有胆子绑他的?” 她何止在笑徐织萝,也在笑上一世的自己。 “我……”徐织萝支支吾吾的,又不敢明言是柳青禾的主意,忽然想起什么,眼神怪异地看向她,“你……当真跟踪我了?” 师殷殷侧目看她,深深一笑,“你猜。” 到了关雎殿,师殷殷直接开门见山,说了目的。 “母妃,殿下即便不想大办宴席,但也应当回府与我们吃个便饭。”师殷殷黛眉紧蹙,面露愁容。 “是啊母妃,妾与王妃都很关心殿下的身子,却又不敢前去叨扰,只好寄希望于您好好劝劝,至少让我们看看殿下可还安好!” 师殷殷是装的,可徐织萝却真情意切,字字肺腑。 贤妃自然也听说了云如璟日日待在京兆府的事,于是宽慰道:“你们且安心,我也知他成日这样不是个法子,定会让他回府歇歇。” 于是师殷殷和徐织萝从宫里出来的同时,贤妃的贴身女官前往京兆府。 女官直往云如璟的书房去,“参见殿下。” 云如璟一见她,便起身上前来问:“可是母妃有何要事?” 女官盈盈笑道:“娘娘无甚要紧事,只是怕再不遣奴婢来,殿下忙得连生辰都不过了。” 云如璟嘴角微微抽动,徐织萝竟告到关雎殿去了? 第127章 宁王生辰 “今日王妃与孺人入宫去,字字珠玑,句句皆是对您的担忧。”女官好生相劝,“殿下就算是不想铺张,也该回去见见两位吧?” “王妃?”云如璟心生诧异,师殷殷的性子,御书房都敢闯,小小京兆府拦得住她?还需借贤妃的口请他回去? “正是呢!”女官笑道,“素日听闻王妃与孺人不合,可今日却一同入宫来求娘娘,想必当真是挂念殿下了。” “还请回禀母妃,明日我入宫看望母妃之后,自然是要回府的。” 云如璟将女官送走,又转头吩咐陈郢,“明日未时备马入宫,你再回王府说我申时回去。” 转眼就到次日午时,迟迟没有等来云如璟要回府的消息,师殷殷心中纳闷,怎么贤妃的话也不管用了? 就在此时,周巧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递给师殷殷。 师殷殷接过,上面写着“二妹殷殷亲启”,正是师应齐的来信。 她连忙拆开,里面除了师应齐的问好之外,还提到他已从梓州出来,此时想必正在前往黔州的船上。 太好了! 师殷殷心中大喜,她又翻开账本,里面有记载康家酒楼的钱财去处。 除了几笔直接交往恪王府外,还有几处黔州的店铺。 等师应齐一到黔州,给她回信,她就将这几处店铺告知师应齐,由他暗查一番。 此外,今年乡贡即将放榜,她就不信在这个节骨眼上,黔州的名单没有云如珏的暗箱操作。 师殷殷习惯午憩,没多一会便眯了过去,大概未时二刻,被汀药唤醒。 “王妃,嘉月轩的茹心求见。” 师殷殷懒懒抬眼,打了个哈欠,“她又有什么事?” 话虽说着,但还是摆手示意领进来。 “见过王妃,方才陈统领来报,殿下往宫里去了,大概申时四刻回到府上。方才王妃午憩,孺人才让奴婢晚些来报。”茹心恭敬万分。 “殿下回府,怎么吃?”师殷殷扫了她一眼。 “还请王妃放心,孺人已吩咐好厨房。”茹心始终垂着头答道。 “知道了,下去吧。”师殷殷摆了摆手,翻身想着再眯一会儿。 申时四刻还早,又有徐织萝准备晚膳,她操个什么心? 等到未时四刻,师殷殷才彻底睡醒梳洗了一番,想起自己好像没有准备生辰礼,怎么也说不过去,于是往门外走去。 生辰宴虽然不办,但各家的生辰礼还是照样送来了,玄参正在前庭清点礼品。 “王妃。”玄参以为她是来看礼单的,就把册子递上去。 谁知师殷殷一把推开,头也不回地出去,“你先忙,我去去就回。” “王妃……” “总管!” 如今未时五刻,云如璟马上就要回来了,师殷殷还出去,可把玄参急死了。他正要拦住,后面又有人叫他,他只好先去忙事。 将近申时,云如璟的马车果然停在府外,徐织萝早早就等在门口。 “殿下近来可还好?您多日不回,妾身好生挂念!”徐织萝笑吟吟上前,想要扶他。 可云如璟一动不动,他左右望望,脸上的笑意变淡了些,“阿萝,王妃何在?” 他一回来就问师殷殷,徐织萝心中自然有气,但还是忍着笑道:“王妃两刻钟前出去了,约莫着快回来了。” 云如璟又看向玄参,玄参拘谨地点点头,不敢抬眼看他。 此时汀药也匆匆赶来,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自家娘子,也往后退了两步站在角落。 云如璟眼中更冷了三分。 眼见气氛有些尴尬,徐织萝便主动上前挽住云如璟,往里拉着走:“殿下息怒,王妃许是马上就回来了,妾在后院备了宴席,我们边吃边等吧!” “秋意晚,院里冷,还是去嘉月轩吃吧。”云如璟的语气有些冷淡,但徐织萝没听出来。 她只听到云如璟要去嘉月轩,大喜过望,连忙给茹心使眼色。 茹心会意,去通知后厨。 申时三刻,师殷殷姗姗赶回,身后的周巧捧着一个大盒子。 师殷殷真是头疼,她怎么老干这种临时抱佛脚的事? 去年给云怀霖买及笄礼也是匆匆出去,还算挑了个她满意的。这次只挑了顶玉冠,也不知他看不看得上。 师殷殷一下车就看见玄参和汀药站在门口,走近几步便问道:“你二人做什么呢?” 问完她又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街道,“殿下已经到了?” 汀药连忙跑去扶她,在耳边轻声道:“王妃,殿下已经回来好久了……” “他不是……”师殷殷诧异,又被玄参打断了话。 “王妃,殿下刚到申时就回来了,见您不在,去了嘉月轩用膳……”玄参也不敢惹师殷殷,只好细声细气说道。 “茹心不是说……”师殷殷和汀药对视一眼,才惊觉被徐织萝耍了。 罢了,在嘉月轩就在嘉月轩吧,等他吃完再说也行。 于是师殷殷想回苕华院,但刚走两步,察觉到仆从在看着她。 是了,这儿是外院,外院的话……“我倒要看看,我不在,他们吃什么!”外院有眼线,师殷殷转头直奔嘉月轩。 “璟哥哥,今日的饭菜可还合你口味?”徐织萝眉眼带笑,情意绵绵。 屋内只有他们二人,她为云如璟添了菜,又斟上一杯酒。 “甚好。”云如璟有些心不在焉,鲜少吃菜,反而一个劲喝酒,这已经是他喝的不知道多少杯了。 身边的徐织萝见他有些醉意,便试探性问道:“殿下闷闷不乐,可是不见王妃回来?” 云如璟没有回话,他感觉自己大抵是真的有些喝多了,身体渐渐有些燥热。 “您生辰这么重要的日子,她还往外跑,何必再惦记着她呢?”见他状态更差了几分,徐织萝说话都硬气了些。 “璟哥哥,自我入府以来,恪守本分,处处受师予棠刁难,都不曾闹到您跟前,就是觉得您总有一日会看穿她的真面目,再看到我!” “阿萝,你喝多了,慎言。”云如璟制止她,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我也喝多了,先回去休息片刻。” “璟哥哥!”徐织萝也站起来,拉住他的胳膊,“怎么只能回她那里歇息?璟哥哥,我这儿不可以吗?她都不见你,你怎么……” “阿萝!”云如璟的语气变得有些淡然,他试图甩开徐织萝独自走出去,却感到一阵头昏目眩。 耳边仍传来徐织萝喋喋不休的声音。 第128章 故技重施 “璟哥哥,师予棠她根本就不爱你!她只图王妃之位!” “你以为是我算计你,才进的王府吗?是她!是她灌醉的你,又把我迷晕在书房!” 徐织萝一边说着,一边扶着云如璟往里面的床榻走去。 “那日她端着避子汤来找我,自己却喝了,她根本就不想和你有孩子!” “璟哥哥!璟……” 云如璟强行克制自己清醒,然后一把甩开她。 “阿萝,你敢给我下药?” 他的声音异于寻常,十分冷漠,徐织萝一时被吓住。 “我给你个机会,把师殷殷喊来,接我回去。” 可是她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就算云如璟正在气头,也仍扑过去想要抱住他。 忽然,她停在原地,双眼骤然睁大,惊悚地看着云如璟,浑身发抖。 师殷殷一路闯入嘉月轩,茹心企图拦在卧房门外。 她冷笑道:“怎么?孺人不是说她来备晚饭吗?把我支走将近半个时辰,就为了不让我吃饭?” “王妃息怒,是殿下回来早了。”茹心强装镇定回道,“殿下在内用膳,未经允许,不得——”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师殷殷一脚踹倒在地。 师殷殷瞥了一下嘉月轩的其余人,“谁还敢拦?” 无人回应,她上前两步,又是一脚踹开房门,周巧和爬起来的茹心紧跟入内。 “殿下吃饭怎么不等……”师殷殷一副找茬的阵仗,刚走两步猛然停下。 她震惊之余,回头斥道:“退下!” 周巧被吓了一跳,没等茹心反应过来,就拽着她出去,还把门关上。 师殷殷快步上前,拉着云如璟的胳膊,急道:“你疯了?快放开她!” 徐织萝双脸涨红,被掐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助地推着云如璟的手,看见师殷殷进来就像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泪眼婆娑向她求救。 云如璟在药物的侵蚀下仿佛听到师殷殷的声音,他有些木讷地转过头,才猛地松开手,朝她扑去。 云如璟身子很沉,若不是师殷殷定力好,要被连带着扑倒在地。 她看出来了云如璟的异常,还没等她思考完怎么处理眼前的破事时,却感到云如璟的鼻尖不安分地往她颈窝蹭去,他的手也将她的腰揽紧。 师殷殷身子一僵,重重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低声呵斥道:“你疯了吗!这儿是嘉月轩!” 云如璟吃痛应了一声,才安分了一些。 师殷殷朝门外大喊:“陈郢!殿下喝多了,来送他回去!” 陈郢应声入内,带走云如璟。 师殷殷这才有空看一眼瘫倒在地的徐织萝。 茹心见云如璟脸色极差地被扶出去,十分担心徐织萝的状况,于是跑了进来。 师殷殷闻声回头,又喊到:“阿巧,把她按住!” 茹心脚步一顿,随即被周巧拽出门外,又听师殷殷斥道:“我看谁敢进来!” 周巧将门合上,守在外面。 “你是真的不怕死。”师殷殷缓缓蹲下,伸手去摸徐织萝的脖子。 徐织萝惊慌未定,连连往后退去,抵在墙柱子上,浑身颤抖地看着她。 师殷殷的手悬在半空,双眸慢慢收紧,看来刚刚云如璟是真的动了杀心。 狗东西,她被下药就不准动,他自己被下药就要掐死。 “我没时间宽慰你,只给你留一句话。”师殷殷拍了拍手站起身来,“今日云如璟喝多了,不慎摔了碗,你被此事吓住。” 师殷殷转头就走,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一句,“至于你的脖子,看着编吧,但不能说是我掐的。我肯给你忠告已经够仁义了,不能什么烂摊子都甩我头上。” 师殷殷一走,茹心连忙跑进来,找到角落里的徐织萝。 她一眼就看到徐织萝脖子上的掐痕,震惊地问道:“谁?王妃?她岂敢……” 徐织萝猛地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脖子,“这段日子不要让人进来看到我,此事也不许外提,否则我当没有你这个人!” 茹心听出了此事的严重性,她只当是师殷殷发疯,在心里记上一笔。 师殷殷回到苕华院,见陈郢、玄参、周巧和汀药都站在门外。 她狐疑问道:“怎么没人去找刘正?” “殿下说不用……”陈郢眼神有些闪躲,支支吾吾道,“只等您回来。” “我又不是大夫,等我作甚!”师殷殷斥道,“你还不赶紧去!” 陈郢对上她的眼神,说来也怪,他素日杀人不眨眼,但就是害怕师殷殷,可能随主子吧…… 于是陈郢退下。 玄参看了一眼师殷殷,欲言又止。 师殷殷瞪了他一眼,怎么,你主子中了药,把我当解药呗? 师殷殷在外头和玄参僵持着不肯进去,忽然屋内传来一阵响声,好似什么东西摔碎了。 师殷殷立即慌了,喊道:“刘正马上就来,你何必摔我东西?” “砰——” 又一阵响声,师殷殷咬牙入内。 一进去就看到地上散落着云如璟的衣裳,以及碎了一地的玉,其中就有她前几日刚买的玉香炉。 “云如璟你太过分了!”她怒骂一声,往里走去,忽然被一把扯住,落入一个宽厚的怀中。 云如璟将她抵在墙柱上,他的衣裳褪得只剩一件白色里衣,系带半结,露出胸膛。 他的呼吸十分急促,不断亲吻着师殷殷的脖子,须臾之间,已将她的外袍扔掉。 师殷殷尝试推了一下,发现他没有反应,于是抬高手臂,想要打晕他。 然而就在手落下的瞬间,被云如璟一把抓住。 她双手被云如璟的一只手扣住,压在她的头顶之上。 “你又想我绑住你是吗?” 云如璟声音颤抖,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腰,低头去咬她裙头的系带。 师殷殷面色又红又白,骂道:“你上哪学的这些混账做派?” 云如璟没有回应,她的系带被解开,罗裙散落在地。 “你!”师殷殷挣扎无果,只好软下声音,“至少到床里去吧……” 云如璟放下她的手腕,从膝盖处将她抱起。 这次没有直接往床上扔,而是将她轻轻放下。 “陈统领,你确定这次殿下真的需要我来看吗?” 刘正被拖到苕华院,他们贴在房门口听了一下,陈郢瞬间被拉走。 “我说陈统领,你是不是跟我们王妃有仇啊?怎么每次都……”刘正青着脸摇着头就走了,“下次我真不来了。” 第129章 彼此和解 “恪王殿下,请。”秦畚将云如珏带到康万所在的牢房,开门让他进去。 秦畚虽在户曹任职,但被皇帝点名配合调查康万案,故而目前负责看管康万。 云如珏趁云如璟回府过生辰,前来审问康万。 可即便云如璟不在,秦畚也并没有松懈。他素来看不惯云如珏,就算对方声称要单独提审,也仍守在牢房外头。 云如珏瞥了秦畚一眼,又给康万递了道眼神,才开始审问。 “我说康万,事已至此,你还有何可隐瞒的?早些认罪,也能少受点罪不是?” 康万被关了许多天,白色的囚衣已变得污秽不堪,头发也甚是凌乱,脸上生出密密麻麻的胡渣,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 “我都说了很多遍了,没做过不知道,官爷我就是一个开酒楼的,怎会做违法的事呢!”康万扑上前去抱他的双腿,不断央求着。 “哼!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云如珏趁秦畚没往这边看的间隙,大手一挥,将康完甩开,连同一小块纸团滚落在地。 康万眼珠一转,迅速收入囊中。 秦畚闻声回头,又听云如珏骂道:“别以为你不开口我就拿你没办法,本王有的是法子治你!” 云如珏一边骂一边晦气地拍着自己的下裳,往外面走去,“什么东西,脏了本王的衣服!” 秦畚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暗嘲一声,把牢门关好。 “老实待着。” 交代完,他也转身离去。 等外面回归寂静后,康万赶紧拿出刚刚云如珏留下的纸团。 “府衙看管甚严,可往刑部一叙。” 看完此字,他心中有些欣喜,以为云如珏当真没有抛弃自己,于是将字条再次揉成团,然后一口生吞下去,静候云如珏佳音。 师殷殷真不知道徐织萝给云如璟吃的什么药,折腾了她许久。 等他彻底消停之后,师殷殷想要爬起来去吃饭,却又被一把揽住腰拉回被子里。 “你跑什么?”云如璟把她拥入怀中,将脸埋入她的肩后,与她十指相扣。 二人肌肤紧密相贴,似是想要彻底与彼此相融。 “我饿。” 轻飘飘的两个字,让他指尖一顿。 “徐亦薇说你申时四刻才回来,我出去买礼,三刻到家,还以为一回来就能吃饭的。” 云如璟的手指收得更紧了些。 师殷殷见他没想让自己起来的意思,有些许动怒,一把甩开他的手,坐了起来。 “你倒是在那边吃得欢,我是神仙吗?不用吃饭的?” “是我错了,你莫恼。”云如璟跟着她起身,再一次拥她入怀,下颌抵在她的肩窝上,朝外喊了一句,“玄参,备饭!” 师殷殷有些错愕地侧目看他,这徐织萝的药这么厉害,还能把人药傻了? 二人起身穿好衣裳,坐着等饭。闹了这许久,周巧才慢悠悠端上师殷殷买的那个大盒子。 师殷殷先给周巧递了一道眼神,然后起身去开盒子,“好歹是你的生辰,不送点什么说不过去。” 云如璟便想起来她刚刚说,下午出去买礼的事。 只见她从盒子里取来一顶青玉冠,配以碧玉簪。 她拿着冠走到他跟前,放在发顶比划片刻,挑眉笑道:“适合你在人前,装作温玉。” 云如璟拉下她的手,直勾勾盯着她看,“那我在人后是什么?” 她拍掉他的手,脱口而出两个字:“虎狼。” 说罢,她转身去将玉冠放回盒子之中。 云如璟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问道:“你拿账本做什么?” “账本?”师殷殷诧异回头,与他对视片刻,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 她当即面色铁青,“你派人跟踪我?” “我跟踪你做什么?”云如璟眉间轻跳,“康万失踪,我定是不放心酒楼,让陈郢去看着的。” 他点到为止,但师殷殷不用他说也知道,陈郢定是把她抢账本的事看了个全程。 难怪当初账本被偷走也不影响他怀疑到云如珏头上,原来是早就监视到了,不过—— 师殷殷嘴角一抽,“殿下那不会也有一本吧?” 若是只有一份,怎可能坐怀不乱? 她快步上前,质问道:“还是说,你让我抢了本假的?” “岂敢啊!”云如璟笑着将她拉到身旁坐下,“我的确叫人潜进去抄了一本,你手里那本,就是真的。” 师殷殷这才放下心来,又问道:“那你可从里面查出什么?可有找到那些孩子被关在何处?” “不曾。”云如璟摇着头,“我让遗则和斗载将他们一个个分开来审,确实有问出些东西。” “但目前来看,这些人都是负责打探消息的,真正动手绑人的,并不在这里头。” “他们分工极其严谨,彼此不知道具体负责的事,恐怕只能等康万张口。可康万毕竟是经事的人,他能做出这等事,不会轻易被唬住。” “更何况,我还有个好弟弟在京兆府晃悠呢。”云如璟轻哼一声,又抬头看向师殷殷,“夫人拿账本又是要做什么的呢?” “我就是想找孩子。”师殷殷垂着眼,尽显愁容。 “只是如此吗?”云如璟审视着她,“你哥哥的信,可都看过了?” 师殷殷又一阵诧异,“你还说没监视我!” “这怎么能叫监视呢?”云如璟和和气气地与她说着,“他写的是家书,又不是密信。府里有信来,我还不能知道了?” 师殷殷细细一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便就此作罢。 云如璟见她还没有要坦白的意思,莫名地又有些恼火,但仍压着性子说道:“不怕你恼,你哥哥来信,我不免要去问问他到何处了。” “你猜怎么着,他刚从梓州出来,沿着嘉陵江南下。”他边说着,边去试探师殷殷的脸色。 “不会这么巧,令兄要去黔州吧?” 师殷殷猛地抬眼,撞上他犀利的眼神。 “殿下,王妃,晚饭已好,是否要进来布膳?”门外传来玄参的声音。 云如璟饶有兴致地看着师殷殷,轻笑一声,“进来。” 玄参与汀药领着几个仆从布菜,周巧端上一碗汤。 师殷殷被刚刚的问话缠住,心不在焉端起汤。 云如璟双眼慢慢收紧,不用说他也知道,这是避子汤。 他抬手拉住师殷殷,试图制止她。 师殷殷瞥了他一眼,皱着眉推开他的手,仍喝了下去。 云如璟面色变得有些冷峻。 第130章 府衙遇贼 等玄参他们走后,云如璟正要问话,却反被师殷殷抢先了说。 她想了许久,反正也瞒不住,何必再闹不愉快,给师应齐添了阻碍。 “我确实打算让长兄去暗查一番。” 云如璟愣住,现在谁要听她说这个? 但师殷殷丝毫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继续说道:“我们兄妹二人和恪王有恩怨你不是不知道。” “若说我只是沅沅的堂姐,可长兄是她亲哥哥,怎能吞下这口气?他去黔州确实是我们的私心,不过如今正巧遇上这个案子,那更要去瞧瞧。” 听她编到这儿,云如璟也不再计较避子汤的事,而是又问道:“当真是正巧?” “好没意思的话,我还能未卜先知,提前知道恪王有事一样!”师殷殷吃着菜,有些心虚。 见状,云如璟也不激她了,“你继续说吧。” 师殷殷便接着说道:“你看了账本也知道,牵扯到黔州的几个店铺,等长兄到了黔州,便顺势去打探一下。” 也好,如此也为他省些力气。 云如璟见她吃得正欢,又给她倒了杯茶,“黔州那边你不必操心,只需回封信,我的人会带过去,一切替师宜琛照应着。” 其实师应齐是带着将军府的府兵去的,根本不需要云如璟的人。 但既然他这么说了,师殷殷也顺势应下。 饭后,师殷殷回了一封信,交给云如璟的暗卫。 她抬头看了一眼,见天色已晚,便催道:“行了,你回府衙去吧。” 云如璟正倚在榻上把玩着那顶玉冠,闻声回头,“我回去做什么?” 师殷殷反问,“你不是日日守着康万吗?” “我守他?”云如璟气笑了,他是因与她置气才搬去的府衙,现在谁还回去?“那些衙役都是白吃饭的吗,要我亲自守他?” 师殷殷白了他一眼,爱去不去。随后她和衣上榻,准备入睡。 云如璟放下玉冠,也走到床榻上去,凑近了她,作势要去揽她的腰。 师殷殷有些慌张,把他推开了些,侧过脸去,“你可别了啊。” 云如璟也不再勉强,只轻笑着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然后翻身躺下。 师殷殷错愕地坐着,脸上渐渐起了些热意。她没看云如璟一眼,背对着他就躺下了。 该死的云如璟,他是真的病得不轻! 夜已经很深了,师殷殷早已熟睡,可云如璟却辗转反侧。 他蹑手蹑脚从身后抱住师殷殷,下颌抵在她的后肩,与她十指相扣。 是不是在无数个他不知道的漫漫长夜里,他们也是这般相拥而睡的呢? 那些时候,她又是爱他的,还是恨他的呢? 次日早朝,云如璟走在通往宣政殿的御道上,云如珏快步追上他。 “四哥昨日回府好生快活,倒叫弟弟为难了。” 云如璟疑惑地看向他,“五弟何出此言?” 但云如珏却笑着摇摇头,答非所问,“不过昨夜四哥不在衙内,此事到底也赖不着皇兄。” 云如珏又快步走了,剩下云如璟听得云里雾里的。 “殿下。” 身后传来秦畚的声音,云如璟回头看见秦术父子。 “舅父。”他仍对秦术颔首问好。 “殿下,昨夜府衙入贼了。”秦畚低头认错。 云如璟大惊,“那……” “康万无事,”秦术替他解释,“只不过丢了件小东西。” 云如璟收紧双眼,这可不是丢了件小东西,是有人见康万一直在京兆府关着,坐不住了。 朝上。 “你是说,昨夜京兆府入贼,盗走了一些赃物?”皇帝一字一顿问着京兆府尹,显然也觉得不可思议。 “请陛下恕罪!”府尹连狡辩都不敢了,直接跪地求饶。 “入监狱杀人,入官府劫财。”皇帝扫视着下面众臣,怒拍桌子斥道,“是不是下次歹人就该闯进紫宸殿弑君啊!” 众臣皆跪,“陛下息怒!” 人群之中,传来一个臣子的质疑声:“陛下,宁王近日不是一直待在京兆府查办文家失踪案,对于昨夜失窃之事,竟不知情吗?” “好没意思的话,昨日是四哥生辰,怎么也要待在那牢里吗?”云如珏抢先替云如璟说话,“陛下,臣可作证,四哥昨日回王府去了。” 那臣子噤声,而云如璟垂着眼瞥向云如珏,陷入沉思。 云如珏这一番话,倒是提醒皇帝了,他也顾不上问责府尹了,“刑部。” 刑部尚书闻声出列,只听皇帝说道:“京兆府衙内有几个贼人,你回去把刑部大牢腾腾,把人接过去看管。” “臣接旨,”刑部尚书想起了大理寺狱死了人的下场,还是得提前问问,“只是近来未闻有穷凶极恶之徒,不知何人需刑部看管?” 皇帝犹豫片刻,竟还真回答了他的问题,“是几个牵涉孩童失踪案的疑犯,恪王和宁王一直在查。” 皇帝扫了一眼跪着的京兆府尹,“京兆府遇贼,这几人是断不能再放在府衙的。”他又看回刑部尚书,“你们好生看着,若再出事——” “臣遵旨!”刑部尚书瞬间惶恐,颤颤巍巍接过皇命。 云如璟有些诧异,一下朝,他又前往紫宸殿去了,只不过这次是他独自一人过去。 “璟儿是不是想问,为何暴露康万等人的存在?”皇帝一见他,就知道所为何事。 “恕儿臣愚钝。”云如璟颔首行礼。 “你应当清楚,京兆府那点小偷小盗,不过是幌子。”皇帝意味深长看着他,“府衙就那么几个人,你一走就出事了。” “父皇的意思是……”云如璟有些迟疑问道,“康万是必死的?” 皇帝反问:“你当真没有查到他后面的人吗?” “有些眉目,但不敢妄言,还等细查。”云如璟如实交代,但并没有提及云如珏。 “朕不是傻子,朕说了,府衙就那么几个人,说是进贼,内贼也是贼。”皇帝也没有细问,而是叮嘱了一句。 “康万活着,也算是束缚住你,早死了,你也好早些腾出手来,反杀黄雀。” 云如璟一脸凝重从紫宸殿出来,他的父皇还是头一回教他这样做事的。 康万死了就死了,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可比他顾及左右狠多了。 他站在御街上,回头望向那高巍的宣政殿。 父皇,您素来如此吗? 即便猜到幕后是谁,也放任为之,再看手足相残吗? 您将我比作螳螂,将他比作黄雀,那您又是什么? 是作壁上观的诸侯王,还是鹬蚌相争的捕鱼翁? 第131章 杀心已起 “陈尚书,你说恪王到底上哪去了?” 一下朝,吏部尚书陈和与一些官员就跑来拜访恪王府,焦急地等待云如珏回来。 “诸位稍安勿躁,恪王许是前往京兆府衙了。”陈和内心也很着急,但还得安抚这些人。 “你说这人在府衙这么些天,咱们也没收到消息,恪王究竟是怎么想的呀?” “就是呀!他就这么有把握能堵住康万的嘴吗?” 这些官员低声抱怨着,陈和也只能不断往门外探去,看云如珏回来没有。 云如珏没有去府衙,而是拜访常府。 “陛下此举,是看穿了府衙遇贼的本质,在敲打幕后之人呢。”常招为云如珏煮茶,心平气和与他说着。 云如珏担忧地问道:“如此,刑部可会让左仆射为难?” “若只是见一面,倒是不难。”常招笑着,又意味深长看了眼他,“但若要像大理寺狱那样神不知鬼不觉杀人,那刑部可担不起这个责。” “小王明白,劳烦左仆射操心了。” 云如珏从常府出来,到了王府外,就见陈娇等在门口。 他一下车,陈娇便忧心忡忡迎了上去,“殿下,阿父和各位官……” 云如珏抬手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了,夫人不必担心,你先回后院。” 说罢他直直往正堂走去,众人见他回来,连忙起身相迎。 “参见恪王殿下!” “不请自来,望殿下恕罪。”作为恪王妃的父亲,陈和还是对云如珏毕恭毕敬。 “岳丈不必多礼。”云如珏虚扶了他一把,落座堂上。 陈和随他坐下,其余几人站在陈和身侧。 “我知你们所为何事,”云如珏扫了一眼这些人,“若事迹败露,我也摘不干净,自然不会让康万吐出一个字。” “既然如此,殿下何不如——”一名官员抬手在自己脖子处抹了一下。 云如珏冷笑一声,“说得轻巧,那可是刑部大牢,你去吗?” 闻言,那名官员低头不做声了。 “可是殿下,留着他,始终不是个事。”陈和皱着眉劝道。 “我自然知道,也自有安排,你们不必来压着我做事。”云如珏话锋一转,眼睛直直盯着他们,“诸公只需把秋钱备好,就当打点刑部了。” 如此,这些人才放心离去,可一出了恪王府,又窃窃私语抱怨起来。 “你说恪王这打点刑部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要咱们多交些秋钱呗!” “唉,你说咱们一个月才多少俸禄,每季都要孝敬恪王,这……” “少说点吧!没有恪王你还戴不上这官帽呢!” “就是就是……” 康万被押往刑部之后,云如璟的办公地点也从京兆府衙换到刑部。 余承风也从大理寺跟了过来,只是秦畚留在京兆府,不再参与此案。 刑部为云如璟安置了一间办公用的屋子,余承风呈上来几张签字画押的纸。 “殿下,这是那几个伙计最新的口供,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他们的罪行。只是孩子的下落仍没有头目,康万也不肯张口。” “无妨,康万之事我再想办法。”云如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余承风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殿下也要保重身子。” 他一走,云如璟就将口供随意扔到案上。 既然皇帝都发话了,他也不必管康万的死活了,况且,文家那边,也该有消息了吧。 入夜,两个人拿着食盒,进入刑部大牢,关押康万的牢房外面,坐着几名狱卒。 “什么人?”看到有人来,狱卒警惕地问道。 “哎哟张兄,是我!”领头的人上前两步,“我天天来给他送饭,你怎会不记得我了!” 这个狱卒细看了眼,还真是,便拿过食盒打开,照例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今天怎的这样晚,天黑了没看清,这个犯人上头盯得紧,你别见怪。” 见食盒没有异样,狱卒又拿出一枚银针试着饭菜。 “今日厨房的柴火有些潮了,耽误了。”这人赔笑着回道。 看见饭菜没毒,他便挥了挥手让这两人进去。 这人进去布完菜,就站到门口放哨。 康万以为就是普通的送饭,却见另一个人蹲在那不走,瞬间警惕地看向他。 “恪王让我带话。一切他都安排妥当,你再忍耐些时日,定会救你出去。” 闻言,康万欣喜万分,但又很快产生了疑惑。 “宁王对我倒是不怎么审问,可全在外面的人上下功夫了,万一他们……” 这人压着声音说道:“这便是恪王托我问你的话,那账本可在你处?” 他往外瞧了一眼,继续道:“外面那些人就算招了,只要没有那个账本,加上你死咬不知情,那么他们就是另有主子。” 康万心里一惊,这会子问账本是何故?难不成恪王派人去找了,没找着? 康万眼睛一转,唯恐恪王拿到账本翻脸不认人,想着账本在,就有恪王的把柄在,这样他定是要救自己的。 于是他对着这人道:“请殿下放心,账本我的人藏着,一出去即刻拿给殿下看。” 这人看了康万一眼,嘴角微微上扬,“还委屈你几日,静候恪王的消息。” 说完,这俩人就出去了,狱卒往里看了一眼康万没有异样,便没有起疑。 恪王府内,云如珏正在清点底下的人孝敬他的秋钱,不出所料,这些人还算识趣,比夏钱多了不少。 这时,这名刚从刑部大牢问完话的人回来了,将康万的话告知云如珏。 “他当真这么说?”云如珏把手中的玉坠狠狠抛回盒子中,冷哼一声,“我就说派去的人一点消息都没有,原是他还留了人。” 他顺势坐下,抬手猛地一拍书案,“好一个康万,敢杀我的人,还指望我救他呢!” “殿下,那……”这人迟疑地看向云如珏,等他的指示。 “仍照原计划进行!”云如珏冷笑一声,“那边的人如何了?” “昨日吩咐过了,今日已经往南郊去了。”这人低声回话。 “传话去,明日康万一死,就把人带到南郊处理掉!”他眼中十分狠戾,“这场闹剧,该到头了。” 第132章 越狱杀人 宁王府内,云如璟和师殷殷正准备歇下,外头传来陈郢的声音,二人对视一眼,云如璟便出了房门。 师殷殷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起了疑心,这大半夜的,莫不是康万那边出事了? 云如璟到了书房,便见文现才在内,“参见殿下。” 他扶了一把文现才,直接问道:“可是找到地方了?” “找到了,但去迟了……”文现才低着头,有些自责道,“我们到的时候,人已经走了,不过——” 说到此处,他又抬眼看着云如璟,“找到了阿远的记号,确定是曾在这儿被关过。” 他奉上一个纸条,云如璟拆开来看,是一个类似太阳的标记。 文现才继续说道:“从遗留的吃食来看,是才走的。我们又往外寻了几里,应当往南郊去了,阿瑶和阿倩已经在继续找了。” “好,你们抓紧时间去。”云如璟眉头紧皱,“若是更换地点,说明已经接到新的指令了,明日我去大理寺调人,再与你们汇合。” 虽是抓人,但云如璟暂时不想暴露自己的私卫,还是跟朝堂里要人比较妥当。 他交代完毕,便回房里,却见师殷殷正倚在床边等他。 他蹑手蹑脚爬上床,凑到她耳边调侃道:“夫人没我睡不着?” 师殷殷白了一眼,推开他,“这大晚上的,出什么事了?” 云如璟一愣,没有回话。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康万又出事了?”师殷殷仍质问着他。 云如璟迟疑片刻,说道:“他现在没有出事,不过,他是肯定活不了的。” 他不敢直言文远故意被抓去当卧底的事,想着若能把孩子都找到,到时候就当文远从来没有入过局。 但是她又这样紧追不舍地问,云如璟只能用康万来打消她的疑虑。 “你要杀他?”果然,师殷殷被引到了康万的事里去了。 “他又不是我的人,我杀他作甚?”云如璟解释着,“你想想刑部上头是谁,上头的上头又是谁?他们有意把他从京兆府送过去,他死是迟早的事。” 如果康万死了,那这些孩子不就……师殷殷低头陷入沉思。 有账本在,康万张不张口、死了活的其实不重要了。 可康万死的同一天淹死那群孩子,就是幕后之人要来个死无对证,把所有的事推到一个死人身上。 两人心事重重,背对着躺下,都为明天各自要应对的事而烦心。 素日里云如璟起来上朝时,师殷殷都仍赖着床不起,今日虽然急着去找人,但她仍等着云如璟出去了才起身。 她不能提前告诉云如璟自己的计划,否则不管是他亲自跟着去还是派陈郢跟着,云如珏一旦发现异常,只怕那些孩子会死得更早。 她猜测杀康万和杀孩子是同时进行的,这样云如璟分身乏力。如此一来,上一次云如璟没能来得及救下孩子,便是这个缘故。 云如珏真是好算计!师殷殷冷笑着提起风花,便到马房去牵马。 “王妃是要出去?”周巧见她换上便装,还提着剑出去,心中隐隐感到不妙。 师殷殷吹了道哨声,落下两个暗卫,正是上次问赵孟去找林辞踪迹的两个人。 林辞没有找到,这两名暗卫索性一直留在她身边做事。 “你去……”师殷殷思索片刻,“你拿着我的手牌,辰时四刻去刑部找殿下,让他带人来南郊找我。” 说罢,她卸下马绳,示意那两名侍卫也各牵一匹马。 她想着云如珏肯定要确认康万死了,再吩咐底下的人动手。 只要云如璟听完周巧的话立刻来救援她,她也有信心带着两个暗卫拖延时间。 师殷殷的话,周巧每个字都有疑问,但还是挑着最重要的问:“南郊何处?” “我不能确定,你叫他多带些人搜查,总能找着我的。实在不行就回家找赵孟要人。”说着,师殷殷已经骑上了马。 闻言,周巧更加着急,“若是此去危险,王妃何不现在就回将军府调人?” “人多容易惊动对方,我先去探路!” 乌泱泱的师家府兵出京,谁人能不起疑? 师殷殷顾不上再回她,骑着马就走了,两名暗卫紧跟其后。 周巧接了命令只能原地干着急,等着辰时四刻去找云如璟。 今日朝上除了传来云如琢在岭南治理水患成效显着之外,没有什么大事商议,故而不到辰时便散了朝。 下朝之后,云如璟直奔大理寺,同时把秦畚喊来。 他也没耐心等文现才他们找到文远留下的记号,只是跟大理寺卿要来数十人,分为四队,在沙盘上分配着他们的去处。 此时辰时二刻,陈郢来禀:“殿下,康万死了,刑部大牢死了许多人。” 康万死了,倒也不稀奇,这死了许多人是什么意思? 云如璟不得不先去一趟刑部大牢,同时带着大理寺的人一起过去,等在门外。 他到的时候,将近辰时三刻,云如珏也正赶到,刑部尚书满头冷汗,说话都哆嗦,“宁王殿下,恪王殿下,臣罪该万死!” “先进去看。”云如璟二话不说往里走。 一路进去,闻到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一些狱卒倒在地上,还不断流出鲜血,可见惨案才刚发生不久。 越往里走,倒下的人就不止狱卒了,还有一些黑衣人,想必就是刺客。 牢房之中,康万趴在案上,胸口的刀刺穿整个身体,从后背露出刀尖。 他瞪大着双眼,嘴上流着血,可谓是死不瞑目。 “两位殿下,刚刚下了朝,六部在尚书省内又照常开了例会,我们回来的时候发现不对劲,一进来就看到康万已死。”刑部尚书始终弓着腰说话。 “四哥啊,这……”云如珏看到死人,脸上有些晦气,但仍露出着急的神色。 “还请寺卿先把这些刺客带走,看看还有没有活口。”云如璟环视着四周,忽然目光定格在康万脑袋下面。 这时云如珏也发现了,一脚踹开康万的尸体,桌上有一封信。 他拿起来,拆开看了一眼,递给云如璟,“这好像是康万的认罪书!” 云如璟拿过来看,确实是康万的字迹,虽然被血浸染,但并不影响识别信中的文字。 信中交代了康万拐卖孩童的事实,称他负责绑,另有卖家和他对接,提供的中转地点正是文现才昨日上报的位置。 此时,陈郢又匆匆来报,“殿下,周巧来了。” 正值辰时四刻。 周巧?云如璟手中一顿,周巧从来不会闯入皇城找他,难道是师殷殷…… 他脸色沉了下来,将信甩给大理寺卿,语气有些不善,“一张纸再保管不好,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殿下放心!”大理寺卿暗自擦了把汗,把信藏入怀中。 第133章 解救孩童 师殷殷带着两个暗卫,出了明德门,这茫茫南郊,她该去哪找呢? “你们分别往东西两边有水的地方找,若找到了,周旋即可,切记保证孩子的安全,等宁王派兵来救援。” 交代完毕,她独自往正南方向去。她先去了有水的地方,但是并无人影,难不成他们还没把人押到河边? 正当她苦寻无果时,忽然发觉十数只蝴蝶停在一个灌木丛里,她想着会不会是贼人留下的吃食什么的,便下马去查看。 扒开灌木丛,里面有一个掌心大的布团,蝴蝶正是被此吸引。 她捡起布团拆开来看,竟是一个香囊。 好生熟悉…… 她凑近闻了闻,正是桂花香,香味已经很淡了,但除了桂花,里面还有别的香味。 布团包裹着香囊,寻常人不凑近很难闻到香味,但蝴蝶的嗅觉天然比人灵敏,所以被吸引过来。 师殷殷将香囊收紧于掌心,这是她临走前送给文远的,里面那个别的香味,正是她从宇文舒给的那一堆香丸里挑的,怎么会在这儿…… 她正准备离去,却见几根小枝条摆成一个类似太阳的形状。 她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连马也不要了,提起剑便顺着最长的那根枝条所指方向找去。 在跟着三四处标记搜索之后,师殷殷终于远远看见一群人影。 她蹲着身子,顺着灌木的长势,偷偷往前探去。 忽然东南方向的草丛中有异动,师殷殷握着剑柄,朝那边蹲着走去。 她眉间紧蹙,屏住呼吸,往灌丛后侧过身去,剑出半截忽然停下,四目相对。 文倩? 师殷殷一愣,又往她身后看去,正是卸掉假伤疤的桑瑶。 她们一身轻装,腰间配短剑。 这两人看见师殷殷也是一愣,面面相觑后,无声地颔首行了个礼。 师殷殷咬着牙,将剑收回鞘中,往前方的人群中看去。 果真在一群被捆着手、绑住嘴的孩子中找到文远。 竖子小儿!师殷殷嘴角抽动,心中怒骂云如璟。 看守孩子的约莫有二十来人,个个生得人高马大,佩戴大刀长剑,看起来并不容易对付。 她们三个要在保证孩子安全的情况下除掉这些人,还是有些吃力的。 这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白衣人赶了过来。 他并没有下马,而是在马上十分倨傲地扫了一眼底下的人。 “康万已死,杀。” 这些面相凶恶之徒,面对这个白衣人显得十分恭敬。 得到命令之后,为首的男人瞬间抽出刀。 “唔唔唔……”一个小女孩随即被吓哭,虽然被捂住嘴,但是呜咽声还是吵得这些贼人心烦。 男人举刀对着她,“吵死了,老子就先拿你开刀!” 文倩掏出一枚暗镖,正准备掷出去,却见男人停了下来。 一颗石子不痛不痒击中男人的膝盖,他顺着看过去,见文远一脸凛然注视着他。 “你小子,还没老子腰高呢,就想英雄救美是吧!”骂完,他把刀指向文远。 文倩握紧手中的飞镖,随时准备扔出去,桑瑶的手也搭在了剑柄上。 而师殷殷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对,不是在这儿…… 果然,马上的白衣人制止了他,“这么些个娃娃,见了血,能飘到几里外,平白叫路过的人起疑。” 这时,旁边一个小弟提议道:“离这不远有条河,绑一块扔下去岂不清净?” 于是,这些人压着呜呜作哭的一群孩子,开始转移阵地。 桑瑶和文倩两人也暂时放松警惕,正要立即跟过去,却被师殷殷拉住。 “不要等他们走到河边,我带了两个人,一会吹哨唤他们来,你们带孩子走,我和他们断后。” “王妃,还是我们断后!”桑瑶拉住她。 “听我的就是,宁王正在来的路上,你们不必担心,务必确保孩子安全!”不等她们回话,师殷殷立即起身吹哨。 此时那些人已走了一点距离,但仍能听到哨声,有些诧异地停下脚步,往回看去。 骑马的白衣人察觉到不对劲,催促道:“快些走!” 然而为时已晚,几道暗镖飞来,这些人警惕回头,只见一名女子手持长剑,直直冲马上的白衣人刺来。 白衣人翻身下马,拔剑相迎。 这白衣人是云如珏亲信,属于这些贼人的上司,见状蜂拥而上救援白衣人。 文倩和桑瑶趁机踹开离孩子们最近的两个人,先给文远解绑。 文远大喊:“跟我走!” 这群孩子随即跟着他逃跑,贼人反应过来,又回头去拦他们,被文倩和桑瑶拦下。 随着回头的人越来越多,就在她们分身乏力时,两名暗卫赶到,加入战斗之中。 于是一切按师殷殷的安排,她和两个暗卫在此周旋,拦下贼人,文倩和桑瑶带着孩子们逃离。 云如璟从周巧口中得知师殷殷去了南郊时,一句话都顾不上安排,抄起陈郢的剑,又骑着周巧的马直奔城南。 不光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不知所措,连陈郢和秦畚都愣在原地。 “陈郢你愣着干嘛,赶紧带人去啊!”周巧急着跺脚,“马呢?给我一匹马!” 云如璟抢了她的马,她骑什么? 陈郢随即喊道:“按照刚刚殿下的安排,赶紧往南郊去!” 说罢他也顾不上等人,随机抢走一名侍卫的剑和马,就追了上去。 见状,周巧也抢来一匹马。 见他们都出去了,秦畚提剑往外跑,“赶紧跟着殿下!” 眼看着事情好像十分危急,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也骑马跟了过去,这宁王和王妃要是有个好歹,谁负得起责? 一群人乌泱泱出去了,云如珏站在原地,脸色有些慌张,师殷殷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已经找到人了? 他坐立难安,也找了匹马往南郊去。 云如璟停在明德门前,看着荒凉的郊外,他要上哪去找师殷殷? 在他犹豫之际,后面的人也已跟了上来。 “殿下,王妃让您四处搜查,总能找到她的。”周巧着急地说道。 “不若找一下文远的标记……”陈郢在他耳边低声提示。 太慢了。 一路上,云如璟的眉头化作平川,未曾松开。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镂空的匣子,里面有一只蝴蝶。 他挑开匣子,蝴蝶在原地盘旋两圈,随即往南边飞去。 云如璟御马跟上,后面的人也都跟着他。 第134章 暴露武力 敌人众多,且武力高强,不像康万手底下的伙计,而是专门接受过训练的侍卫。 师殷殷三人有些不敌,被围在中间。 这些人身上都多多少少受了伤,师殷殷也没好到哪去,脸上擦伤了三四处,左肩也渗着血。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 白衣人的衣服不再是纯净的白色,而是沾染了血渍和泥渍。他将嘴里的血块吐了出来,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宁王妃。” “知道我,还不就擒?”师殷殷倚在树上,低声喘着气,定定看着他。 “就擒?”白衣人大笑,“宁王我都敢杀,何况你一个什么破王妃。” 原来刺杀云如璟的是他……师殷殷轻蔑一笑,这些人自以为能震慑云如璟,实际上让人耍着玩。 就在对峙之时,一只蝴蝶落在师殷殷的肩上,她身体猛地一僵。 这个场景,好熟悉,她想起了乞巧楼上那只喜鹊。 白衣人以为她在嘲笑自己,瞬间恼火,提着剑就刺过去。 “王妃小心!”两名暗卫见状上前,却又被其他的人拦下。 师殷殷握紧剑柄,抬剑欲要挡下。 然而在白衣人的剑将要落下之时,一把剑直直刺穿他的心脏,朝着师殷殷倒下。 师殷殷厌恶地皱起眉,用力抬脚把他踹出几丈外。 此时她的力气将要耗尽,再次往后倒去,靠在树上。 她抬头看向剑的来处,迎面而来的竟是云如璟。 刚刚一众官员不明所以,紧跟着云如璟奔去的方向。 他骑的极快,他们还险些跟丢。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面面相觑,这宁王何时骑术这般好?他的身子吃得消吗? 然而还没等这个问题解决,下一瞬就见他干脆果断地掷出手中剑,命中贼人心脏。 他们勒马停下,不可思议地看向云如璟。 云如璟救人心切,脚踩着马鞍便飞了出去,徒手扳倒两三个人,跑到师殷殷身边。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目瞪口呆,看见陈郢和周巧下去与歹徒打斗之后,才反应过来,吩咐自己的手下赶紧过去帮忙。 秦畚神情复杂地看着云如璟,也提剑而出。 云如珏姗姗赶来,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嘴角微微上扬,坐在马上没有丝毫要下去的意思。 四哥啊,你是英雄救美了,可欺君之罪,又当如何? “殷殷。”云如璟将她揽在怀中,眼中尽是慌张。 师殷殷斜眼看着搀扶自己的云如璟,嗤笑道:“宁王,你是真疯了。” 她脚下没注意,踢到了死在地上的白衣人,一个踉跄往前扑去,云如璟顺势将她拦腰抱起。 “何妨?”云如璟抱着她上马,与云如珏对视一眼,便扬长而去。 他们回王府不久,就从宫里来了两批御医,一批为师殷殷诊治,另一批给云如璟诊脉。 他们两个一言不发,等御医走后,房内只剩两人,师殷殷才看了一眼云如璟。 她现在很累,不想跟他吵,于是心平气和说道:“我们谈谈。” 云如璟闻声走了过来。 师殷殷盯着他看了许久,事情有些多,不知该从哪一件事说起。 云如璟猜到了她的疑惑,便道:“你若没想好,就下次……” “阿远是你安排进去的?”师殷殷打断他的话,下次?下次他都编好理由了。 “是。”他答的干脆利落。 “你有没有想过,若我没去,你被康万死的事缠住身,无法及时找到他们,那些孩子和阿远,可还能活着?” “阿远遇害,阿倩和桑瑶怎会不救?若孩子死了,便是没救成功。若没救成功,她们可还能活着?” 这些问题,一时让云如璟无法作答。 她轻笑一声,所以前世,就是这样的吧?孩子死了,文远死了,文倩和桑瑶,也都死了。 “对你来说,几颗棋子,被对手吃了就吃了,再下新的也是一样的,是吗?” 师殷殷定定看着他,他眼神有些闪躲,不敢回她的话。 “那我也是你的棋子,我被吃了便被吃了,你何必出这么一手,平白叫你那龙椅之上的父亲生疑呢?” “是我错了。”云如璟的声音极轻,抬手捧着她的脸,深切地望着她,“下次不会了。” 师殷殷呆呆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这是他第二次跟自己认错了吧?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她控制不住内心的疑问,“我们……还有什么不能摆在台面上来说的,你何需如此装模作样?” 又像那时一样,装作深情,最后再在她心上捅一把刀子是吗? “我如今便是摆在台面与你说,”他将她拥入怀里,紧紧抱着,“你有什么不解的尽管问我,有什么主意也与我商量,别再……” “别再只身犯险,我们好好的,可好?” 师殷殷陷入沉默,她脑子有点乱,前世今生的记忆不断交错。 她不理解云如璟在说什么。 忽然,她的记忆停留在那只蝴蝶上。 【“你就是康万?” 师殷殷听从柳青禾说的方向,骑马找到这个简陋的屋子,见里面被绑着一众人等。 其中穿着最好的,想必就是康万。 她一脚踹醒还在昏迷中康万,解开他嘴上的绑带,提剑指着他的脖子。 康万大惊,声音颤抖着问道:“这位娘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绑我?” “我是与你无冤无仇,可你为何找人杀我夫君呢?”师殷殷挑眉,剑锋在他发鬓处晃悠。 “哎哟我的神仙奶奶!”康万脖子僵硬不敢动,“我当真不认识您,也不认识您的丈夫,怎会杀人呢!” “我就是个开酒楼的,从不做那些杀人放火的事,您怕是找错人了!” 康万喋喋不休,师殷殷耐心快被消耗殆尽。 “好,你不认杀人,那可有绑架孩童?”她厉声斥道,突然一只蝴蝶飞来,落在她的肩上。 她斜眼睥睨,不当回事,轻轻拍落踩死。 “什么孩童?娘子啊,你说的我都听不懂啊!” 见他仍不承认,师殷殷冷笑,“听不懂?那留着你也没有用了!” 她眼神发狠,正要一剑砍下去,此时门被推开,云如璟带着京兆府的衙役赶来。】 “那我问你,你是如何这么快找到我的?”师殷殷一把推开他,双眼凌厉,面色冷峻。 “那时我看见一只蝴蝶落在肩上,可巧,去年乞巧节,也有一只喜鹊飞来找我。” 第135章 何谓因果 “蛊。”云如璟知道瞒不过去了,只能如实回答。 蛊?师殷殷震惊,来回翻看自己的双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给我下蛊?” 云如璟神色慌张,他握住师殷殷的手,轻声道:“那时,我是疑心你,所以……” “你不是疑心我。”她推开云如璟,缓缓往后退去,缩在角落里,眼里充满着对他的恐惧。 难怪他找不到徐织萝,没有蛊蝶,自然找不到了。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连一枚棋子都不算,不过是你想要驯服的一只鸟。稍不如你愿,便以药物趋之,直至最后完全被圈养。” “我不愿嫁你,你便唤来一只鹊。我来去自由,你便找来一只蝶。” “鹊我杀了,蝶我也踩死了,下一次呢?宁王殿下,你还有什么手段要对我用的?” “就因为我对你有价值,所以不配以自己的意志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吗?” 云如璟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因为确实如她所言,在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确实都是他的想法。 可现在,不是这样了。 见他不作声,师殷殷便知道他默认了。 她自嘲一笑,这个场景何其熟悉。在她临死之前,也是这般歇斯底里地质问他。 “你倒不如一开始就与我明码标价,我助你坐上你想要的位置。” “即便我不配当你的同盟,那至少,也应当把我当成一个人来尊重吧?” 她的眼神充满嘲讽,凛冽的目光似千万支离弦的箭,射得他的心破开百口窟窿。 “好。” 荒芜的空谷传来苍白的回响,穷途的荆棘终是刺向自己的血肉。 发泄完情绪的师殷殷忽然一愣,不明所以地轻挑眉梢。 “我们结盟。”云如璟跪着爬到她的跟前,紧紧地抱住她,“我们结盟,我手下的人你随意用,府里上上下下全凭你做主。” “师宜琛回京后,你想把他安排在何处,或是想接你弟弟出来,都依你。” “殷殷,我都依你。” 师殷殷闭上眼,无声地叹了口气,“我做不了那么多主,只想知道,当初是谁,为你选定的我?” 她倒要看看,这个她活了两世都没找到的“谋士”究竟是谁。 云如璟身躯僵住,呼吸也有些凝滞。 察觉到他的犹豫,师殷殷作势要推开他,“既然宁王殿下心不诚,这笔买卖就免谈吧。” 云如璟将她抱的更紧些,似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才勉强发出声音。 “朝瑶山。” 她半掩的双眼骤然睁大。 “太清真人座下。” 她微张的双唇轻轻颤抖。 “逾白道长。” 一滴雨落在死寂的幽潭里,晕开断断续续的涟漪。 许久,飘荡在上空的孤魂才发出一阵虚无的笑声。 果真是天上仙,不闻世人苦。 傅见山一听闻云如璟“英雄救美”之事,便急匆匆赶来王府。 他在书房等了半天,才听到陈郢说云如璟过来了。 云如璟一进门,就沉着脸,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 傅见山只当他明日就要面临“欺君”的问罪,才心绪不佳罢了,于是止不住开始念叨。 “你说说你,逞什么能呢?那陈郢就在身边,不见得没你她就死了……” “逾白道长。” 门外传来清冷的声音,傅见山僵在原地,震惊地回头。 师殷殷一脚踏入书房,面无表情看着他,“好说歹说,你我也相识一场,怎的就如此罔顾我的性命?” 傅见山慌张地望向云如璟,只见他垂着眼坐下,好似旁边没人一样。 云知衍你是个死人吗!傅见山咬牙暗骂。 “师……”傅见山犹豫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不必怕我,现在我与宁王是同盟,你是宁王谋士,”她特意在最后二字上咬了重音,“算起来,你我也是同僚。” 傅见山再次诧异地望向云如璟,这时终于收到对方的一个点头。 于是三人落座煮茶,正式切入正题。 傅见山看向云如璟分析道:“明日你一旦被问罪,轻则禁足于此,重的话,可能会被撵回封地。不管如何,孩童案你是彻底摸不到了。” “倒也无妨,”云如璟风轻云淡说道,“康万已死,又有认罪书,此事基本尘埃落定,他替罪是必定的事。” “也是,就先让那小子得意几日,等我们顺着账本查个水落石出,”傅见山冷笑一声,“再回头好好算算弑兄这笔账!” “他未必真的要杀我,”云如璟顺手倒好三杯茶,“想让我知难而退罢了。” “他不想杀你,他背后的人,可不一定。” 傅见山轻飘飘的一句话,云如璟默默地放下茶盏。 他们的话,也让师殷殷陷入沉思,这是她并不知道的消息,谁要杀他?荣王吗? “罢了,你俩还是收拾收拾,万一真把你们赶回衡州,我可不跟着去。”傅见山轻轻吹着茶气,调侃道。 然而却不见另外两人有一丝的慌张,他诧异地问道:“怎么,你还留有后手?” 云如璟没有回话,因为他并不能确定。 倒是师殷殷漫不经心来了一句:“人家有舅舅,用得着你操心?” 果然,说什么来什么。 门外传来陈郢的声音:“殿下,秦侍中拜访。” 傅见山和师殷殷即刻离去,云如璟洗净茶杯,坐等来客。 二人从后门出去,傅见山在身后叫住师殷殷,“师予棠。” 师殷殷停住脚步,并没有回头。 “我于你,终究是有愧的。”这句话,他准备了很久,知道早晚有一天是要说的。 可真正说出来的这一刻,并不能减轻他心中的罪恶感。 “你与知衍的结盟,不是真心的吧?” 师殷殷回头看他,淡然一笑,“怎么,我是不是真心投诚,道长也能算出来吗?” “不能,”他摇着头,“人心是算不出来的。” “你错了,人心是可以算的。”她定定地望着他,“若不能推测对方的落子之处,如何谋划设局?” 傅见山轻笑,“若照你这样说,那人心确实可算。” 他又话锋一转,眯紧了双眼,“可我到底,还是会站在他这一边。” “我如今也是与你们站在一起啊。”师殷殷嫣然笑着,“逾白道长,我们,合作愉快。” 说罢,她转身离去,只是没走两步,嘴角的笑意就被风吹散了。 第136章 君臣生隙 “舅舅!” 云如璟屈膝作势要下跪,被秦术一把拉起。 “殿下,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这声殿下,便是舅舅恼我,我自当向舅舅赔罪!”云如璟仍弯下腰去。 “璟儿!”秦术将他按到椅子上去,叹了口气,“你要正儿八经赔罪的,是你那万人之上的父皇!” “舅舅,璟并非有意戏耍所有人。”云如璟斟了一杯茶,递给他。 秦术接过茶盏,在一旁落座。 “您也知道当年的事,江陵府尹派人送我回京路上,又遇歹徒。” “我坠落悬崖,得仙人所救,这才联系上舅舅将我接回。” “回宫之后,我养了一年多的病,母妃早产,险些一尸两命。” “舅舅,璟儿和母妃接连出事,我便是再傻,也当悟其所以。” “舅舅时常教导我韬光养晦,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您和父皇、母妃皆是我最亲近之人,只有你们也认定我因当年之事伤了根本,那些背后的人,才会相信,才肯放过我和母妃。” 秦术本是来说教的,怎知被云如璟先发制人,说得一时哑口无言。 云如璟说的这些利害,他自然明白,但是这么些年一直瞒着自己,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外甥。 他自以为扶持云如璟如同扶持一个傀儡,将来若真登上帝位,那这天下还不姓秦了? 可是现在他明白了,云如璟不仅不是傀儡,还有可能彻底脱离他的掌控。 云如璟见他默不作声,便知他定是对自己有疑虑,于是继续动之以情,“舅舅,璟儿说这些,并不是奢望您原谅我。” “只是明日若父皇动怒,即便饶我一命,大抵也是遣回封地。小苒年幼,母妃身子又不大好,来日还请舅舅多加照拂。” 说罢他趁秦术没注意,直直单膝跪了下去,“璟在此拜谢舅舅!” “璟儿!”秦术连忙将他拉起,“璟儿这是做什么,你母妃是我亲妹妹,何需你这般重礼?” “再说了,何以见得你一定会离京?”秦术叹了口气,“你且听我的,反正你如今的身子经得起造。” 云如璟再有主见,到底还是秦家人,况且贤妃膝下就一个皇子,秦术还是不可能轻易放弃他的。 于是云如璟听从秦术的话,赶在丹凤门落玥前进了宫,跪在紫宸殿前。 贤妃听闻之后即刻赶来,痛心疾首斥道:“璟儿,你怎如此糊涂!你防着谁,也不能防到父皇母妃头上!” “母妃,儿臣知错。”云如璟低着头,没有动弹半分,“父皇母妃恼我,是应当的。儿臣在此请罪,直到父皇肯见我。” “他如何见你?”贤妃深深蹙眉,“他都不在里面。” “父皇不在这儿,却知道我在这儿。”他朝着贤妃一拜,“夜里风重,还请母妃先回去。” 此时皇帝正在琼琚殿闭目养神,德妃在一旁替他揉肩。 “陛下。”中官第三次入内。 “说了几遍了,他爱跪就跪着。”皇帝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贤妃也在紫宸殿外,不肯走。” 皇帝不再回话,中官只得退下。 “小孩子做错事,陛下罚他吃点苦头是应当的。”德妃给他倒了杯茶,“可贤妃妹妹自生下八公主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 她将茶杯端到皇帝手边,“陛下也该怜惜妹妹才是。” “慈母多败儿。”皇帝轻哼一声,并没有接过她的茶。 德妃凤眼轻挑,将茶盏放回桌上,继续为他揉肩。 约莫站了半个时辰,贤妃已经有些脚下乏力,身旁的宫娥见状,连忙上前扶她。 云如璟再次向她叩拜,“还请母妃回去休息!” 贤妃充耳不闻,云如璟向宫娥递了道眼神。 宫娥便劝道:“娘娘还是先回寝殿吧,八公主夜里不见您,定要闹腾,这里由奴婢照看着殿下,请您放心。” 云如璟又一次俯首拜下,“母妃不走,儿臣长拜不起。” 二人好说歹说,把贤妃请了回去。 云如璟直起身子跪好,望向烛火通明却空无一人的紫宸殿。 苕华院中,师殷殷看着烛火发呆。 云如璟这一去,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上一次他是因为救驾才暴露武力的,加之受了伤,功过勉强可相抵。 别说赶回封地了,连足都没禁,只停了他手里的一些公务,做了一阵子的闲散王爷。 可这次不一样。 要她说这云如璟就是脑抽,傅见山说的确实在理,那陈郢就在后面呢,不见得没他这一剑她就死了。 若当真被撵回封地,那这京中岂不是荣王说了算了? 呸,这个狗东西,他也配?师殷殷心烦意乱,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就算云如璟不被赶走,这案子他也肯定摸不着边了。 如此一来,她还得找个人从云如珏手里分走安置孩子的这一部分工作。 云如璟完全退出此案后,云如珏定是要随便找个人背锅的。 但也无所谓,因为再查下去就查到他头上了,等师应齐从黔州回来,再一并清算。 可是孩子再由他安置,师殷殷也是不放心,于是喊来汀药,重新点起烛火,写下一封信。 写完之后,她又喊来周巧。 “找人等在凌王府外,明日凌王一出门上朝就交给他。” 她在朝堂上没有什么能信任的人。 让师洵和师澄插手此案不合适,徐万鹤成日游手好闲也没找个一官半职当,苏瑜作为国子司业,插手大理寺案件也不合适。 思来想去,还是只能找参与过巡查的云如玧。 至少这个时候,他不至于跟云如璟唱反调吧。 云如璟在紫宸殿前跪了一晚上,也被深秋的风吹了一晚上。 他面色十分苍白,四肢僵硬不能动弹,好似真的变成他编造了将近十年的“病秧子”模样。 皇帝是从琼琚殿直接前往宣政殿,并没有要来看一眼他的打算。 他得到消息,准备起身前去上朝,然而刚直起一条腿,便扑倒在地。 “殿下!” 宫娥见状大喊,守在附近的内侍也跑来查看,合力将他扶起,往偏殿送去。 刚落座宣政殿的皇帝收到消息,若无其事地继续上朝。 第137章 搅乱局势 “陛下,昨日牢中遇贼,康万被杀,刑部不可不给臣等一个交待!”秦畚二话不说,直接参了刑部一本。 刑部尚书本就是要请罪的,故而连忙出列。 然而还没开口,就听长孙迟说道:“确有此事,昨日朝后,尚书省照例召集六部开会,刑部回去之后才发现此事。” 秦畚并不饶人,“右仆射的意思,是只要尚书省开会,刑部大牢就跟菜市场一样,想进就进,想杀人就杀人吗?” “牢中遇贼,自然是刑部失责。”常招向皇帝鞠了一躬,“昨日臣与右仆射得知此事,便立即前往刑部。” “现已查出当时看管大牢外面的几个玩忽职守之徒,名单写在奏折之中,呈给陛下,请您处置。” “左仆射真是御下有方,重要嫌犯死了,处理几个小卒就当了事了。”秦畚继续挑衅。 常天骐听不下去了,也出列发言,“刑部又不是刀山火海,你们京兆府还失窃呢!” “秦参军这么针对刑部,怕不是要淡化宁王欺君之罪!” 此言一出,百官噤声。 一向沉默的秦术往常天骐看去,之后又看向常招,二人四目相对。 虽然康万被杀,但孩子们都平安被救,加上又有认罪书,此案已基本明了。 除了刑部的几个人顶罪外,没有其他悬念。 所以宁王演了这十年的戏,才是众人真正关心的。而且今日他没有来上朝,让众人更浮想联翩。 可云如璟毕竟身份特殊,若是欺父,便是家事。若是欺君,那就是国事。 家事不过小事,国事却是重罪,全看皇帝如何定义。 故而阶下众臣,都在等他发话。 皇帝扫了一眼几个皇子的站位,明知故问,“宁王何在?” 阶下无人作答,中官清了清嗓子,向皇帝弯腰行礼回道:“回陛下,宁王在紫宸殿前跪了一夜,今早晕了过去。” 皇帝斜眼瞧着他,轻哼一声,“他身子骨不是硬朗得很吗?这就晕了?” 中官一直在含元殿伴驾,并不知云如璟现在是什么状况,刚要到后方询问内侍,就被皇帝制止。 “既然宁王在京城一直养不好病,朕看索性去衡州休养便是。”他说这话时十分平静,叫人看不出喜怒。 阶下众人面色各异,有幸灾乐祸的,有深感惋惜的,还有隔岸观火的。 师洵左顾右盼,见无人作态,便忍不住持笏出列,“还请陛下三思!” “宁王都敢欺君,将军还要陛下如何三思?”常天骐瞧了他一眼,“将军就是再舍不得女儿,也不该因此顶撞陛下吧!” 他这一句,确实提醒了许多人,宁王妃是师家的女儿,于是常招的部下开始翻旧账。 “我说之前在泾阳,宁王为何与百姓起冲突,险些忘了宁王妃大有来头。” 一名官员暗讽道:“都说南方水土养人,既然将军府和宁王府都管不住王妃,兴许过两年将军到衡州探视,王妃就此改了性子呢!” “你这话也太咄咄逼人了些。”人群中传来苏瑜放荡不羁的笑声,他缓缓出列,朝皇帝一拜。 苏瑜素来上朝都是走个过场,几乎没有表过态,所以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宣平侯什么时候也爱掺和口舌之争?” 皇帝对云怀霖和苏瑜、师殷殷两人的交情一清二楚,苏瑜若是插手,那基本都是云怀霖的意思。 他把自己的女儿当作不谙世事的孩子,但对苏瑜不是。所以也想看看苏瑜借着云怀霖的幌子,对师家是什么态度。 “非也,臣只是觉得,去哪查案,如何查案,都是宁王的主意,怎么到旁人嘴里,好像一切都是王妃挑唆一样。” 苏瑜斜眼睥睨着找事那人,“将军爱女心切人之常情,却有人非要找些不着边的罪名扣上。”他又看回皇帝,“陛下不觉得可笑吗?” “从前儿四哥做错事也没见宣平侯这般积极,”云如珏幽幽开口,“怎么一提起四嫂,便急得跟师将军的义子似的?” 苏瑜面朝云如珏,质问道:“臣不过就事论事,宁王固然有错,王妃连坐无可厚非,可为何还要诋毁于她?” 云如珏并不让步,“四嫂是何品性谁人不知?你又怎笃定她一定无辜?” “纵使宁王妃从前有诸多不是,可这次的孩子都是被她所救,”苏瑜继续与之对峙,“恪王究竟是就事论事,还是论从前与宁王妃的恩怨?” 云如珏被戳中内心,顿时火冒三丈,“苏玉生!” “够了!”本来看得津津有味的皇帝,在一名内侍上前回话之后,立刻制止了他们。 “你们把朝堂当公堂是吧!”他扫了眼这两人,“是不是还要大理寺卿坐在这儿给你们断个真假啊?” “臣不敢!” 二人齐声一拜,在暗中还互瞪了一眼。 “既然宣平侯这般操心,那就由你协助恪王把这孩童案查清。” 此言意味着云如璟的查案权被收回,不管他留不留京,在皇帝心里已经给他定罪了。 苏瑜想都没想直接拒绝,“恕臣愚钝,不能胜任此案!” “宣平侯。”皇帝有些不悦,又重重地喊了他一声。 苏瑜仍低着头回道:“各地生徒、贡生相继入京备考,国子监需配合吏部,事务繁忙,还请陛下另择他人!” 他这句话,倒是提醒皇帝了,科举在即。 于是皇帝敛起怒意,问道:“那依你所见,何人合适?” “臣不敢妄言,只是参与过此案的无非是凌王、余寺正和秦参军,他们对案件熟悉,定能助恪王早日结案。”说罢,苏瑜又看了云如珏一眼。 被三番两次盯着,云如珏心中来气,他跟苏家也无冤无仇的,这苏瑜今天怎么就咬上自己了? 可是场上的局势,常招和秦术却是看明白了。 云如珏本来就是主办人,少了一个云如璟,也不是非要给他再派个人才能收尾这个案子。 可是苏瑜出来搅局,皇帝难免要试探他,于是就又空出一个协助的位置。 秦畚是第一个被排除掉的,余承风是皇帝亲自指给云如璟的,也会有所顾虑,所以最后只剩下…… “凌王。” 果然,皇帝一说话,常招和秦术两人都往云如玧那看去。 “你们两兄弟看着办吧!” 说罢,皇帝大手一挥,起身离去。 第138章 紫宸对峙 散朝后,云如珏和云如玧两兄弟并排走在御街上。 云如珏客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六弟,这个案子还劳烦你多操心!” “还请五哥恕罪,臣弟愚钝,实在不懂查案的事。”云如玧向他作揖,“不如五弟将那些孩子交与我,我把他们都妥善送回家,也算为五哥分忧了。” 此言正中云如珏下怀,他要是想找个人替罪,快些结案,云如玧在还真是棘手。 反正那些孩子都小,他们查不出什么线索,让云如玧去处置也省了他的事。 于是他一扫方才因与苏瑜争执的不快,笑道:“如此真是太感谢六弟了!哈哈哈!” 他心情大好,大笑着离去。 云如珏一走,苏瑜就从后面窜了出来,“方才臣的表现,凌王可还满意?” 云如玧回头看他,打趣道:“宣平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早上一收到师殷殷的信,云如玧就在琢磨如何把这活揽过来,毕竟他这个父皇可不喜欢太主动揽事的人。 揽事就意味着将来要邀功,邀功是帝王最忌讳之事。 他在丹凤门外一下车,就碰上了苏瑜,于是两人商议着来了这么一出戏。 “那还能如何呢?”苏瑜苦笑着,“宁王和宁王妃谁出事,你的好妹妹不找我啊?这下他们俩都出事了,我不用想就知道她肯定又守在侯府门口等我呢。” “那还不是玉生你比较靠谱嘛!”云如玧笑道,“我怎么不见临安守着凌王府呢?” “你还是莫打趣我了,”苏瑜端正了脸色,“你说陛下当真要将宁王赶去衡州?” “不确定,”云如玧摇着头,也正色道,“若今日四哥上朝,估计就真要走了。但他跪晕在紫宸殿外,也许还有回旋余地。” 二人一路走出丹凤门,苏瑜远远看见一个身影,发现自己猜错了。 云怀霖没有等在侯府门口,而是堵在了丹凤门口。 “苏瑜!”云怀霖喊完,发现后面还跟着一个云如玧,有些奇怪,但仍立即迎了上去,“阿玧!苏瑜!” “这样大早,又冷,你怎么等在这?”云如玧上前为她拢了拢披袍的衣襟。 “阿玧,”她拉下云如玧的手,面色焦急,“我听闻四皇兄在宫里跪了一夜都没回去,就等你们出来与我说说父皇的意思,再进去找他!” “你且放心,父皇的态度并不明晰,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云如玧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抚,“四哥在紫宸殿偏殿,你快去吧。” 云怀霖走了两步,回头看他,“你不去吗?” “我不去了,四哥知道我的心意,你快去吧,外面冷。”云如玧既替了云如璟的位置,就要暂时避嫌。 于是云怀霖坐上马车就往里去,又再次打开窗回头看一眼他们二人。 等云怀霖彻底进去之后,云如玧也作势要离开,“我们也走吧。” 苏瑜却站着不动,“殿下先走吧,我等等她。” 云如玧看了一眼宫门,又看向苏瑜,最终上了马车离去。 皇帝接到内侍的话,匆匆散朝后赶回紫宸殿。 一进偏殿,除了紫宸殿的内侍,全是关雎殿的宫娥。 贤妃坐在床头,眼底乌青,似是一夜未睡。脸上还有泪痕,许是刚哭过。 御医正在给云如璟的腿施针,以缓解他腿部的疼痛感。 众人见皇帝到来,悉数行礼。 贤妃站起来给他行礼,声音沧桑无力,“参见陛下。” 云如璟面色苍白,十分虚弱,看见皇帝也想起身行礼,双腿却无法动弹。 皇帝抬手制止他,又问御医:“宁王如何?” “回陛下,宁王跪了一夜,腿上皮肉磨损,经脉淤结,”御医一边说着,一边害怕地看了眼贤妃,“还有发烧之状……” “还有呢?继续说啊!”贤妃冷笑,“你刚刚不是说宁王跪得太久,再晚些怕是要终生落下腿疾吗?现在怎么成哑巴了!” 御医连忙跪下,一个字都不敢说。 “咳咳咳……母妃……”云如璟从身后拉着她,“父皇莫要担心,儿臣没有那么严重……” 皇帝审视着御医,有些疑虑,正想换个御医来看看,不承想贤妃径自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 “璟儿纵使有千般不对,也是血肉长的,这般冷的天,这般硬的地面,您叫他跪一晚上!” 她虽恭敬跪着,却字字斥责。 “换成寻常人家,骨肉安康是求都求不来的。既然陛下这样猜忌他,好不容易盼来的康健也要毁掉,妾今日自请离京!” 皇帝显然被她的话惊到,眉头紧锁垂眼看她。 “妾即刻带上一对儿女,以及殷殷、织萝两个孩子,前往璟儿的封地!” 她俯首叩拜,“妾这一去归期无望,愿陛下珍重龙体!” 一向温顺的贤妃今日居然敢威胁自己!皇帝额前青筋暴起。 “父皇!”刚赶过来的云怀霖一进门就听到贤妃的话,也没来得及思考就跟着跪拜。 “儿臣自幼养在关雎殿,早已视贤母妃为亲娘,四哥为亲兄,小苒为亲妹。阿兄犯错,儿臣痛惜!愿随母兄一同前往衡州!” 皇帝气笑了,看着云如璟问道:“你也这么想是吗?” “父皇!”云如璟无法下榻,只能扶着床沿弯腰,“欺君乃儿臣一人之过,自当请罪,携妻妾离京思过。” “可母妃体弱,小苒年幼,还望父皇留她们在京中!” 他又看向云怀霖,“还请阿霖替愚兄膝下尽孝!” 皇帝看他们哭的哭,跪的跪,瞬间感觉他们是真正的血肉相连的亲人,而自己站在高山之上,只是一个孤独的、冰冷的掌权者。 “哈哈,好啊,真是朕的好儿子!”他沉着脸大笑两声,就在这时,中官领着一名侍女进来,侍女端着一个锦盒。 “参见陛下,裕和长公主前日寻得两套赤色琉璃盏,说珍贵之宝,应赠至亲之人。” “臣妹与皇兄共享之。” 皇帝看了一眼那套琉璃盏,无声讽笑。 他的好儿子,不仅娶了个好王妃,纳了个好孺人。 “来人,抬回宁王府去!没朕的允许,腿好了也不给出来!” 说罢,他甩袖离去。 各人心知肚明,此话就是禁足云如璟,没说期限,那就是无期限。 第139章 禁足于府 消息传到琼琚殿,德妃正在陪同云清婉玩闹,她慈爱地抚摸着云清婉的脸,口中却飘出极其冰冷的一句话。 “这小子命真好,杀又杀不死,撵也撵不走。” 德妃笑意不减,云清婉被她逗得“咯咯”直笑。 柳青禾给她端来一盏茶,“舅舅说,如今凌王、宣平侯都在国子监,明年科考,国子监协助吏部,恪王恐怕出事。” “他出事与我们何干?”德妃抽出手接茶,“不管卖童还是卖官,我们可没沾一点。” 她慢悠悠喝完半盏茶,又道:“况且,便是没有凌王和宣平侯,就一定能保证他手里没有半点恪王的线索吗?” 她放下茶盏,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现在想来,他以前那些招摇过市的动作,怕是别有目的。” 云如璟的腿确实是伤了,刘正说至少要卧床休养两日。 师殷殷送走刘正,站在屋外心烦地嗔了一句:“我哪会伺候人?去请徐孺人!” 于是汀药往嘉月轩走去。 自从徐织萝被云如璟差点掐死之后,凡是云如璟在家的日子,她那叫一个闭门不出。 如今听说云如璟的腿伤和禁足,她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得知汀药来,便强装镇定地传进来。 “参见孺人,”汀药礼数周全,“殿下腿伤严重,王妃分身乏力,请您过去照看一二。” 本来还能勉强挤出的笑意,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王妃住处,我去不合适,若是缺少人手,多喊些侍女便是。”徐织萝说着还把茹心往前推了推,“若实在不够人,让茹心去也行。” 茹心惊悚地回头看了徐织萝一眼,欲哭无泪。 汀药倒是硬气得很,催促道:“孺人还是快些去吧,别让王妃亲自来请了。” 徐织萝一愣,师殷殷亲自来这事她还真干得出来,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前往苕华院。 此刻师殷殷正在练字,透过小窗看见徐织萝来,便立即放下笔往门外走去。 “夫人去哪?”在榻上闭目养神的云如璟听到动静,抬眼瞧她。 “我……去给外头的花浇浇水。”师殷殷头也没回走了出去,其实她是想去后院荡秋千。 这云如璟躺在里面,她出去被外头的人看见总归不成样子,这不徐织萝来了,她可找到个偷懒的理由。 师殷殷心情大好走出去,与徐织萝擦肩而过,并未发现她脸上的异样。 徐织萝心情沉重,挪着步子走入房中。 云如璟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看她。 现在不用伪装,他也一扫昔日的春风和煦,连同整间屋子都陷入凛冬。 徐织萝站在门口迟迟不进来,云如璟漫不经心说道:“旁人出去,阿萝,你过来。” 云如璟的声音很是冷淡,茹心连忙退下。 徐织萝回头看茹心离去的背影,想要喊住却说不出口,她深深呼吸一口,迈开沉重的脚步。 她先到桌上,给云如璟倒了杯茶,蹑手蹑脚上前去。 “殿、殿下……您用茶。” 云如璟盯着她,没有任何动作。“王妃叫你来的?” “是……”徐织萝低着头,端着茶的双手有些颤抖。 “你听她的话,是好事,可——”他的语气有些不悦,“有些事,也不是非要听的。” 徐织萝见他动怒,颤颤巍巍思考片刻才悟出他的话,双手抓紧茶杯行了个礼,“妾明白,妾这就告退,请王妃回来!” 说罢她转头要走,谁知被云如璟一把抓住,茶杯没有端稳,打碎在地上,连同她的裙角一并沾湿。 云如璟抓着她的手腕,她不敢动弹,颤抖着抬头看他。 “你应该明白自己是如何进府的吧?” 云如璟松开了她,她失重倒地,跪在床边。 “知、知道,妾知错,请殿下饶过妾吧!” “我不会轻易和姑母作对,所以留着你。”他倚着枕堆躺下,闭上了眼不再看她,“她如何待我,与你无关,只需记住——” “忤逆王妃,如同忤逆我。” “是……妾谨记于心!”徐织萝说完,提起裙子就跑了,也顾不上收拾那碎了的茶盏。 徐织萝心神不宁走到后院,见师殷殷惬意地在秋千上晒太阳,汀药并没有陪在身边。 她支开茹心,径自走上前,一下子就跪倒在师殷殷脚下。 师殷殷察觉到有人来,睁眼就看见这一幕,被吓一激灵坐直了身子。 只见徐织萝哭丧着脸看向她,“师予棠……宁王妃!从前是我错了,我给你道歉,你要什么赔礼,我都去向伯父伯母讨来!” “你等会,”师殷殷莫名其妙,打断她的诉苦,同时眼睛瞥到她裙角上的茶渍,笑出声来,“你别跟我说,他打你?” “没有没有!”徐织萝连忙否认,欲哭无泪,“我是真心向你认错,当初是你把我弄进府的,王妃,您做个主,再把我放出去吧!” 说着,她还伸手去扯师殷殷的裙角。 “荒唐!”师殷殷拍掉她的手,“你当时不惜杀我都要进来,现在又想出去?” 师殷殷往后倒去,再次惬意地倚在秋千上,“你走了,谁替我管着王府的破事?” 这话倒是不假,虽然王府是师殷殷做主,但是她只拿权不做事,累活都是徐织萝操劳,有差池了也只质问徐织萝。 而徐织萝一方面无奈于师殷殷拿主母的身份施压,一方面也想着在云如璟心中落个好印象,所以一直以来也心甘情愿操持。 因此师殷殷现在不知道比前世轻松多少!她岂会放走徐织萝? 徐织萝明显愣住,原来师殷殷图的是自己给她干活吗? “你也知道上次……上次我鬼迷心窍,他……我……”徐织萝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说起。 师殷殷这下明白了,原来是上次差点死在云如璟手里,被吓怕了。 她嗤笑一声,“早知你那么怕死,当初在别院,我就该也掐你个半死,省得贼心不改,还敢毒我!” “王妃……” 徐织萝还跪着求她呢,师殷殷不耐烦地站了起来,“出去呢你还是别想了,无错被弃,说出去损的是宁王府的名声,你觉得他会同意吗?” “可……” 徐织萝还想挣扎,师殷殷无情地打断她。 “你不惹他,他还能无缘无故杀你不成?安安分分在这待着吧,以后要是有机会了就放你出去。” 说罢,师殷殷扬长而去。 她心想自己以后是一定要出去的,若是徐织萝就此不和她作对了,到时候带着一起走也是可以的。 第140章 回府探亲 师殷殷关心着孩子的安置情况,这云如玧为了避嫌也不来宁王府,她只好亲自去问问。 然而一出门,就被宫里来的勋卫兵拦下。 师殷殷冷眼看着他们,“陛下只说不许宁王外出,没说本王妃不可出吧?” 他们对视一眼,确实有些犹豫,但还是没有放下手中的剑。 师殷殷有些恼火,欺君的是他,关自己什么事? “那就劳烦二位回去问问陛下,我思念家人,究竟能不能前去探亲?若是不能,还请准许我母亲或四妹妹前来探视!” 说罢,她甩手回府。 她刻意只说女眷,若这都不能见,那这皇帝未免太过疑心了吧! 紫宸殿内,云如珏正在汇报孩童案的进展。 云如玧除了将那群孩子从大理寺带走,其余的事一概不过问,所以他安排事情起来得心应手。 这才没几日,此案就要了结了。 “嗯,”皇帝听完他的汇报,欣慰地点头,“很好,你且将这些证据整理好,届时在朝堂上给群臣一个交代。” 此时,中官进来,将师殷殷的话带给皇帝。 “哼,”皇帝轻笑一声,“让她去,派人跟着。” 于是师殷殷带着两个勋卫,先回了趟将军府。 进门之际,她扫了眼两人,“二位还要听听我与长辈说点什么吗?” 两人低头说着“不敢”,便候在门口两侧。 “殷殷!”崔音照听闻师殷殷要回来,一早便在正堂候着,她拉着师殷殷往里坐下,“听说宁王出事,你可有被牵连?” “怎可能置身事外呢?”师殷殷笑道,“阿娘你去门口看看外边两个什么人?” “你这孩子,都什么时候还同阿娘玩笑!”崔音照皱着眉嗔了她一句。 “好啦好啦,我没事的,不过这次硬要出来,可能引起陛下的不悦。”说着,师殷殷叹了口气。 “既知道,怎的非要现在出来?等过些日子陛下消了气,何愁不能相见?”崔音照也知道皇家规矩多,难免觉得师殷殷太过任性。 “阿娘,”师殷殷拍着她的手背安抚道,“我出来自然是有事,阿父呢?” 崔音照顿了顿,迟疑说道:“秦侍中来了,在书房。” 师殷殷大惊,他来做什么? “我去瞧瞧!”说罢她起身就走。 “殷殷!”崔音照拦也拦不住,只好跟着去。 书房中,师洵、秦术二人举杯共饮。 “宁王肆意妄为,还望明成兄多加担待。”秦术放下茶杯,叹了口气。 “仲斐言重了,既是一家人,自当荣辱与共。”师洵脸色沉重,“你刚才的话我都记下了,若有机会,定会举荐宁王历练。” “如此……” “今日这么巧,舅舅也在?” 秦术正要再敬师洵一杯,就听到师殷殷阴阳怪气的声音,脸上的笑意一僵。 他也感到奇怪,自己虽然确实对师家不满,但从没有表现在明面上,这个晚辈怎么每次都有些敌视自己? 师洵诧异地回头,质问道:“宁王尚在禁足,你如何出来的?” “阿父,禁足的是殿下,又不是我!”她笑嘻嘻挽着师洵的胳膊,“陛下还派了两个勋卫护送我来呢!” 师洵失声哑笑,她说得好听,谁听了这话不知道那是监视她的? 师殷殷看了一眼秦术,瞬时收敛笑意,在他旁边坐下,神色焦急地问道:“舅舅可是来与我阿父商议殿下之事?可巧,我也是没主意才跑回来的!” 她愁眉不展,又看向师洵,“阿父,你们可有商议出结果?” 师洵、秦术两人面面相觑,崔音照在身后沉着脸,余光扫向秦术。 她感受到了师殷殷对秦术的敌意。 “殷殷,你别着急,我们自有主意,你先回府等着消息。”师洵将师殷殷拉起来,想让她回避。 他还当师殷殷是孩子,不愿她操心太多。 可秦术却叫住了他,“明成兄,其实王妃知道也无妨,正好可传话宁王。” 师殷殷回头看他,果然来找师家出主意呢! 秦术轻轻一笑,“陛下恼宁王,无非是恐其不忠不孝。可宁王才及冠封王,到底是个孩子。” “边境常有蛮夷敌寇,若下次明成兄再次出征,带上宁王,携功归来,便是忠。” “为父分忧而不求名利,即为孝。” “既忠既孝,何患不闻天子笑?” “舅舅此计,甚好。”师殷殷莞尔一笑。 好你个秦仲斐,忠孝皆出自我师家,要你有何用? 秦术颔首,“那既如此,还请王妃回去把话带到,让宁王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自然,舅舅不必担心。”师殷殷话锋一转,又道,“其实此次回来,还有一事。” “殿下因欺君之事退出孩童案,他每每与我言及,都十分关心进展,不知恪王那边处理得如何了?” 师洵与文官不太熟络,除了在朝堂上听到的事外,其余的不太了解,故而回答不上她。 倒是秦术还真愿意告诉她,“据我所知,恪王做事雷厉风行,大概不出十日,此案能够了结。” 师殷殷低头沉思,看来确实安排好替罪羊了。 她抬眼继续问道:“那被诱拐的孩子呢?可都平安回家了?” “凌王将人都领了出去,许是安置妥当了。” 听秦术的口吻,他也不是很了解云如玧那边的事。但是师殷殷又不能去凌王府,所以她从家里出来,又去了趟师澄家中。 “阿姐近来可好?”师沅沅亲自到门外将她接进去。 “我没什么,只是不大能出府。”师殷殷低声说着,又指了指门外两人。 师沅沅会意,便默不作声。 二人一进正堂,师澄和李筱已经坐着等她。 “殷殷你没什么事吧?”李筱起身去拉她,十分关心地问着。 “多谢叔母关心,我一切都好。”师殷殷落座,便看向师澄,“我今日想向叔父打听一件事。” “嗯?”师澄疑惑,“是何要紧事?” “我方才回家,问了凌王的事,可我阿父与他并不相熟。想来叔父与他同在国子监,许是有所往来。” 听到师殷殷提起云如玧,师沅沅有些好奇,平时她一提到他就要生气,今天怎么主动过问? 师澄若有所思,直接问道:“是不是宁王想知道那些孩子的事?” “正是!”师殷殷大喜,可算能问清楚了。 第141章 商议对策 还没开始说话,师澄便先叹了口气,“大部分孩子都送回去了,但仍有一些,还暂住在凌王府,无处可去。” “为何?”师殷殷微微蹙眉,“可是他们家人都不在了?” 师澄摇着头,“不是,大概有七八个孩子,都是女孩,她们的父母……” 他欲言又止,缓缓喝了口茶,才接着说道:“是将人卖过去的,唯恐落人口实,拒不相认……” “竟有如此之事?”师沅沅不可思议,“那可都是他们的亲骨肉,岂能为了一点钱就送与他人?” 李筱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可她仍痛心疾首,远山化作平川,眉头不得舒展。 “即便是当时有苦楚,如今孩子回来了,又怎可畏惧口舌,不认至亲!” 师澄叹了口气,“沅沅,你未曾见过那样的世界,可现实就是有那般的人。” 师殷殷的心情也十分沉重,“凌王可有主意?总不能一直留在王府吧?” “他确实想要置块地给她们,这到底是一群孩子,给个院子是小事,如何教养谁能说得准呢?” 闻言,师殷殷陷入沉思。 直至日落西山,勋卫催她回府,他们几人也商议不出来个结果。 临走之前,师殷殷将一块玉佩和一封信交给师沅沅。 “沅沅,去年国子监诗会,那位宇文柔定,你可还记得?” 师沅沅回忆片刻,点了点头。 “你替我去趟西市的胡商区,有一家西香记,把这些交给她。若有回信,来王府找我,他们不让我出,总能让你进来的。” 师殷殷交代完,便跟着勋卫走了。 她回到府里时,云如璟正守着一桌子菜等她。 “怎么,讨了道口谕出去,还愁眉苦脸回来?” 师殷殷看着他,不知从哪一件事说起,索性先吃饭。 “你究竟怎么了?师家出事了?”云如璟也知道她除了回家,肯定不敢到别的地方乱晃,所以猜测是不是在家里听到什么消息了。 “你不能盼点好吗?”师殷殷瞪着他,“师家出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云如璟被堵无话,只好耐着性子说道:“那你一回来,话也不说,脸色也不好,我不应当过问一句吗?” 师殷殷叹了口气,罢了,那就从她家说起吧。 她眉梢一挑,“你猜我府上今日来了位什么贵客?” 云如璟沉思片刻,迟疑道:“秦……” 师殷殷抬眼看他,“果真是亲舅甥啊,要不是我一直盯着你,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派人翻墙进来私会你的。” 云如璟嘴角一抽,“他去何事?” 师殷殷把秦术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还学得有模有样。 他默默听完,问道:“那你同意了?” “我说了,与你共谋。”师殷殷定定望着他,“若你需要,此计可用。” 云如璟别过脸,夹起一块肉,便岔开话题,“这件事应当不至于困扰你吧。” 于是师殷殷又把那几个女孩的事告知,云如璟陷入沉默。 良久,他平静地说道:“你在外多年,应当见过民之多艰。” “见过,”师殷殷不置可否,“但我不应当,也不会放弃她们,就像白虎军从不会在战场上放弃过一个妇孺老少。” 云如璟看着她,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师殷殷疑惑地看向他。 “文家可用。” 他起身走到书案前,写下几句话,然后装入信封中,递给她。 “你应当知道,这群孩子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住所,而是生存能力,在几年、几十年之后都能自力更生。” “你若想好了,就拿着这封信,让桑瑶和文倩从我的暗线中调出来,她二人可教孩子们织布以生存,练武以防身。” “如有需要,文家院子也任你改造。” 师殷殷接过信,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云如璟。 她有想过他会替自己出主意,但没想到竟直接把他的暗线给自己用了。 回过神后,她将信收好,等一个机会把这件事落实了。 师沅沅依照师殷殷的安排,前往西香记找宇文舒。 宇文舒没有见过她,但却发现她和师殷殷有些相像,于是在她进门的那一刻就迎了上来。 “这位娘子,可是要买香?” 师沅沅打量了来人一番,“你可是宇文柔定娘子?” 宇文舒一愣,她很少听到别人喊她的字,于是心中欢喜,笑道:“正是我,娘子是?” 师沅沅当即拿出玉佩和信,“我乃永崇坊师言蹊,家姐宁王妃不便前来,昨日来府上探视,托我将此物交给娘子。” 宇文舒知道是师殷殷有个四妹妹在京中,想必就是她。于是更添了几分笑意,带她到里屋接待。 宇文舒为她倒上茶,然后拆开信来看。 “宇文娘子,见字如晤。前些时日多有叨扰,幸得娘子信任,替我隐瞒。此玉虽平平,但他日娘子若有所求,以此为证。 殷字” 宇文舒翻看着玉佩,轻笑一声,“王妃太过言重了,其实我早就应当谢过王妃才是。” 师沅沅问道:“娘子可是说去年之事?” “正是!”宇文舒抬头看她,“师四娘子那时也在吗?” “嗯,”师殷殷点点头,“当时我与阿姐,还有临安公主、徐世子都在,本是来看宣平侯夺魁的,不料看见娘子你上台去。” “那时公主见你被刁难,想去解围的,但因皇女身份实在不便露面,故而阿姐也上去递了名。” 闻言,宇文舒心中百感交集。 她在不认识师殷殷之前,坊间的传闻里,师殷殷是一个十分不好相处的人。 就算是去年国子监,师殷殷那样强硬地堵住幽幽众口,也可看出为人傲慢。 云怀霖就更不用说了,五公主的刁蛮是十数年不减的。 可从宁王妃乔装查案到临安公主两次要为商女解围,她们的固有形象在她心中一次又一次地被打破。 其实除却这几重衣裳,抛去那些名头,她们都是一样的吧?所以能够惺惺相惜,并且真心实意地去言谢。 “宇文娘子?”师沅沅见她沉默良久,不明所以。 “啊!”宇文舒回过神来,有些歉意地笑着,“我想起来上次王妃比较喜欢的几味香,娘子替我送去吧?” 说罢她便去挑拣,突然,手停在“有所思”的盒子上。 算了算了,那个男人就是宁王吧?还是别惹他了…… 于是宇文舒装了两盒送给师沅沅,另有两盒让她转交给师殷殷。 第142章 强闯王府 “几位……”师沅沅看着王府门外站着的一排勋卫,双手紧紧握住香盒,鼓起勇气说道,“我乃国子监师博士府上娘子,前来拜访宁王妃。” 这些人并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师沅沅在门外干着急。 就在此时,一辆四銮马车停在她的身后。 她回头望去,见云怀霖缓缓下车,勋卫的脸色明显有些变化。 云怀霖快步上前,将她拉到身后,扫了一眼众人,“我来见宁王妃。” 勋卫安分地给云怀霖行礼,却仍然不让路,“公主,请您不要为难卑职。” “哼,”云怀霖冷笑,“你们索性把宁王关起来看着,别耽误我找王妃叙旧!” “卑职不敢……” “啪——” 一个干脆利落的巴掌落下,众勋卫当即单膝跪下。 “你们只管告到紫宸殿去,若父皇也将我禁足,我定会讨来你们在我府外不眠不休站着!” 说罢,云怀霖也不管他们让不让路,拉着师沅沅就从他们身上跨过去,宁王府卫将二人请入内。 “临安来了?”听闻门外闹得很不愉快,师殷殷和云如璟从后院匆匆赶来。 “我再不来,你妹妹怕不是要在外面巴巴地站一天?”许是刚刚耍了阵大威风,云怀霖显得有些得意。 说罢,她又看向云如璟,关切问道:“阿兄的腿可好了?” “都好了。”云如璟轻轻笑道。 师殷殷上前挽住师沅沅胳膊,打趣着云怀霖,“前儿我才硬闯出去,今天你便硬闯出来,回头紫宸殿又恼了,咱们可都出不来了!” “你问问言蹊,我刚在外头还说呢,要是我也被禁足,就把那几个呆木头讨到公主府给我看门去!” 几人说笑着走入正堂。 “阿姐,这是宇文娘子送你的。”师沅沅将香盒递给她。 云怀霖一坐下,就开始絮絮叨叨,“你们说这父皇究竟怎样才能消气啊?我说阿兄你也真是的,这有什么好骗人的?连我也骗!” “是阿兄错了。”云如璟哄着她。 师殷殷看着她,突然想起来正事,“临安,你可知凌王最近在忙什么?” “嗯?”云怀霖应声回头,“应当还忙着安置你们救下的那些孩子吧,还有一些现在暂住在凌王府,我上次去瞧了一眼,还怪可怜的。” 闻言,师殷殷抬眼与云如璟对视片刻,然后转头看向汀药,“汀药,你去取我压在砚台下的那封信。” 吩咐完,她看向云怀霖,危言正色道:“你今日或明日都行,去找一趟凌王。” “永平坊西北隅有个文家院子,”说罢她又看向师沅沅,“若找不到可以劳烦宇文柔定带路,就说找桑瑶和文倩。” “你们拿着信,先让凌王看过之后,给桑瑶和文倩,届时他们应当能明白意思,商议个结论之后,如果不便入府,给我们回个信就行。” 不消半刻,汀药就将信带了过来,云怀霖接过信,还有些懵懵地看了云如璟一眼。 云如璟点了点头,“照她说的便是,阿玧会配合你们的。” 云怀霖从宁王府出来之后,怕自己意思传达不到位,硬拉着师沅沅去找云如玧。 师沅沅拘谨地坐在凌王府正堂,云怀霖将信交给云如玧。 这是云如璟的字迹,可话却是师殷殷交代的。 云如玧合上信,轻笑着摇摇头。 “四哥信里说什么了?你笑得这样开心?”云怀霖还算听云如璟的话,说只让云如玧看,她就没偷瞄一眼,可仍有些好奇。 “四哥和嫂嫂在替我出主意安置这些孩子呢!”云如玧看向师沅沅,“言蹊既然来了,便辛苦随我们走一趟吧?将来也好给你姐姐回话。” 被点名的师沅沅一下子就站起来了,垂眼应道:“是……” 云怀霖左右看看他俩,起身就拉着师沅沅往外走,“走吧,言蹊娘子~” 西市之中,宇文舒一如既往在店里忙碌。 “娘子您走好。” 她出门送走两位买香的顾客,一抬头便看见师沅沅。 “师四娘子!”宇文舒走上前去,“可是王妃给我回话了?” “王妃确实有事交代,要劳烦娘子帮个忙。”说罢,师沅沅看向身后的马车。 宇文舒会意,冲着店里大喊:“阿父,我有事出去一会!” 随后,她跟着师沅沅走上马车,却见云怀霖坐在里面。 她有些诧异,弯腰行礼道:“参见公主。” 云怀霖十分随和,“宇文娘子不必拘谨,我也是受予棠所托。” 路上,云怀霖向宇文舒说明了来意。 “既然如此,还请公主先往丝帛行去,这个时辰,文夫人和文娘子应当在布铺。” 于是车夫依照宇文舒所言,改道去了丝帛行。 桑氏布铺前,果真看见两名女子在忙碌。 一个面带灰纱,一个明媚俏丽。 宇文舒独自下车走上前去,“文夫人,文娘子!” 文倩一眼就认出了她,“宇文娘子,许久不见,今日是来买布的?” “是……”宇文舒迟疑片刻,看了眼来来往往的人群,笑道,“是我们店里今日来了位贵客,买完了香还说想买些布料。” “这不,我便引荐过来照顾文夫人生意了。”说着,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马车。 文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桑瑶也瞧了一眼,随后二人对视。 她们是云如璟的暗线,自然认出了是云怀霖的马车。 于是桑瑶说道:“既是贵客,不如回家里的库房里挑选,阿倩,你带宇文娘子回去吧。” 文倩点头,“嫂嫂先忙,我去去就回。” 她没有上车,而是走在前方领路。 几人到永平坊北门时,被云如玧拦在路中央。 “你们怎么去了许久,让我好等!” 文倩虽然认得他,但未有表示。 直到云怀霖打开车窗,嗔责了一句:“拜访人家,自然要先把主人请回来!” 云如玧这才打量文倩,“你便是四哥养的暗线?” “民女文倩,凌王殿下莫要打趣民女。”她这番行礼,便相当于自报家门。 云如玧往旁边让了让路,低声笑道:“走吧。” 看来他这位四哥,确实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也不怪他们那位九五至尊的父亲,如此盛怒。 第143章 扩建文家 自从文远被救回后,文家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桑瑶依旧织布营生,文倩照料家中,文远还在私塾上学,文现才也前往西域走商,估摸着年前可以赶回,所以此刻文家院子空无一人。 文倩将四人领入家中,倒水接待。 “你且先看宁王的指示吧。”云如玧开门见山,直接把信递给文倩。 趁她看信之际,云如玧将院子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 等他回来,文倩还顺便把茶煮好了,“全凭殿下吩咐。” 云如玧问道:“依你之见,你们这儿可能安置那八个孩子?” 文倩摇头,“这后面还有十丈地是我们的,收拾出来让孩子住勉强可为,但若要习武学艺,不太能伸展开来。” 云如玧轻笑,“那若是我再送你半亩呢?” 文倩诧异,她这院子加后面十丈总共都没有半亩! “刚才来的路上,我看两边的空地或是房屋都是空的,我回去请示四哥置下来都给你们用如何?” 云如玧的算盘打得真好,刚刚还说自己送呢,转头就变成让宁王府掏钱了。 文倩自然也听明白了,只好道:“两位殿下商议便是,属下和嫂嫂领命办事。” 云怀霖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了,“你们是在商议安置那些孩子的事吧?” “是啊,这个苦差事一开始还是咱们这位四嫂扔给我的。”云如玧倚着椅背,惬意喝茶,开始翻旧账。 “当初四哥一出事,她就连夜写信让我把安置孩子的活揽下来。这不,这活干到一半就干不下去了,现在他们夫妻俩又来出新主意了呗!” 这让云怀霖更加好奇,“那四哥和予棠是怎么说的?” 闻言,师沅沅和宇文舒也好奇地凑过来听。 “这……你让她说。”毕竟她们还都不知道文倩和桑瑶的真实身份,所以云如玧无从说起。 于是文倩解释道:“回公主,我与兄长文现才、阿嫂桑瑶都是宁王的属下,侄儿文远也从小跟随我们习武,会些防身之术。” “之前宁王和王妃乔装查案,便是我们配合,这些宇文娘子应当猜得出来。” 云怀霖又看向宇文舒,宇文舒点头默认。 文倩继续说道:“宁王的意思是让我和阿嫂接纳这些孩子。” 云怀霖不解,“你们两个女子,还带着个孩子,便是再有本事,也顾不过来这些孩子吧?” “这便是宁王的另一层意思,这些孩子即便不放在我处,由殿下们购置一处空宅子安置,再遣仆从照顾,这样确实更省事些。” “但这些女孩子长大之后又该如何呢?是为她们寻几户好的人家嫁了,还是任由自生自灭呢?” 这话确实问倒云怀霖了,但是宇文舒听明白了,“宁王的意思是,要教她们生存?” 文倩点头轻笑,“我与阿嫂各有长处,她织布技艺一绝,我擅长暗器,等兄长回来,还可授予她们经商之道。” “那还差一门。”师沅沅说完,几人都看向她,她有些腼腆地垂下眼,“习武防身,学艺经商谋生,却也不能不读书修身。” “师四娘子说得正是呢!”宇文舒第一个赞同。 文倩看向云如玧,“如此,还等劳烦殿下寻几位夫子。” 还没等云如玧回话,宇文舒又说道:“那倒也不用,我可前来教授诗词,其余四书五经我有所涉及,也还请殿下备齐书册、笔墨纸砚便是!” 文倩有些诧异,“宇文娘子你可以吗?” 云怀霖替她说道:“这你放心好了,去年国子监诗会,她可是把宁王妃都比下去了!” 文倩眼中多了些崇拜,又听师沅沅细声说道:“确有此事,宇文娘子是为诗中榜眼,仅次于宣平侯苏司业。” 文倩笑道:“如此那当真是太好了!孩子们学多一点知识,日后的路也可更广些。” 师沅沅见宇文舒这般毛遂自荐,心中也有些跃跃欲试,可还是有些胆怯,始终说不出口。 云如玧听着她们的计划,也十分认可,恰好注意到师沅沅欲言又止的小动作。 随后,几人取来笔墨,开始初步规划院子的扩建。 云如玧趁机将师沅沅叫到一边,“方才见你有话要说,可是在顾虑什么?” 师沅沅想要解释,但犹豫着还是没说。 云如玧也不勉强,岔开了话题,“说起来我们许久未见了,近来一直帮四哥查办这个案子,他出事后也一直在奔波。” “殿下说笑了,臣女及笄那日,您分明是来了。”那天云如玧没有私下去见她,可是她看见了他。 “你及笄后,是该避嫌了,所以更不好直接见你。”他解释了为什么没有私下找她。 “可是我虽没见你,礼却是送到了。”他停下脚步,“言蹊,你很喜欢我送的生辰礼吧?” 师沅沅愣在原地,反复揣摩着这句话的意思。 “你姐姐肯让你跟着临安一起来,大抵也是希望你能够走出自己,再成为自己,不是吗?” 枯叶落在二人之间,初冬的风包裹着他们,云如玧的话却犹如春风拂过她的心。 “殿下与家父说了什么?”她紧紧咬着下唇,抬眼看他。 她猜到了,所以她不理解,究竟什么原因,能让她的父亲同意一个非师非长的人为她取字。 云如玧坦然,“我说,国子监是容不下女辈,可天地总该有一处可成蹊也。” “你看,国子监容不下宇文柔定,但永平坊可以。” “言蹊,你也可以。” 他们回屋里的时候,云怀霖已经把草图画出来了,她拉着师沅沅过来,笑吟吟地分享刚才的规划。 “言蹊你瞧,这儿是她们住的地方,这一块地可以用来习武,这间屋子宽敞,用来放织布机,这儿做学堂!” 师沅沅静静地看着,拿起笔又加上数笔。 文倩问道:“嗯?这是?” “我比较擅长作画和弹琴,如有需要可与宇文娘子一同前来……” “需要需要!”师沅沅还没说完,宇文舒便热情地喊着,末了,又补一句,“宁王妃会来吗?” 云怀霖忍俊不禁,“那你可先等她解禁了吧!连我见她一面都要跟那群呆子拔刀相向。” 几人就此说下,还顺带画了张规划图,让云如玧偷偷给宁王府扔进去。 但是到最后,云如玧也没有向宁王府要扩建院子的钱。 第144章 因功解禁 宣政殿内,早朝。 “陛下,孩童失踪案现已全部查清。”云如珏奉上一份折子,中官将奏折递给皇帝。 “康家酒楼的店主康万,为谋取利益,培养店中伙计,从物色目标到实施绑架,每一个环节,店中伙计都有参与且分工明确。” “具体名单罗列在册,请陛下查阅。” “绑架之后,暂捆在昌乐坊的一处房屋中,之后的流程都由一个叫卢炜的人操作,由他联系各地,进行孩童贩卖。” “康万被抓后,卢炜恐事情败露,派死士闯入刑部杀人,同时命手下的人将那群孩子带到南郊,想要毁尸灭迹,被宁王妃所救。” “臣是通过审问那群绑匪,抓到的卢炜,现已羁押于刑部大牢,等候陛下发落。” 他的话还算有头有尾,能将整件事串起来,但皇帝看完折子,仍有疑问,“刑部越狱杀人之事可破,那宁王遇刺和京兆府失窃又是怎么回事?” 云如珏一惊,他没想到皇帝还能记得这两件事,折回来问他。 “恕臣无能,此两案未曾问出。” 皇帝沉默不语,审视着他。 云如珏被盯得有些发毛,也不敢抬头。 须臾,皇帝又看向云如玧,“那些孩子安置如何?” “回陛下。”云如玧出列,“大多已送回了家中,有几个无家可归的,臣也已经有了安置措施。” 说着,他也递上来一个折子。 皇帝看完,点头称赞,“此事妥当,你有心了。” 虽然孩童案有些事情存疑,但皇帝也不再过问,同意结案。 朝后,云如玧求见紫宸殿。 “父皇,儿臣不敢居功,此策出于四皇嫂。” 皇帝诧异抬头,“怎么,你也学临安,闯入宁王府商议的对策吗?” “父皇息怒,儿臣没有。”云如玧垂眼回道,“前些时日四嫂回家探亲,听闻了儿臣的难处,恰巧那日临安又去看她。” “那些孩子是四嫂亲自救出来的,又都剩下些女孩子,四嫂怜悯她们的处境,所以托临安与儿臣献策,儿臣觉得此为上策,便采纳了。” “至于文家是主动提出可用她们的院子,因文家遇害,得我们所救,甚是感激。” “文家家主常年在外走商,家中只有三个妇孺,所以乐意接纳孩子们,儿臣便做主替她们扩建院子。” 他知道这事瞒不了,迟早有一天皇帝会知道,若是被揪出来的,那他也是欺君,还要落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但还是隐去了师殷殷主动给她写信和云如璟养暗线的事。 果然,皇帝听完之后,并没有动怒,但是沉默了良久,才开口,“既是她的提议,院子扩建的时候,有空了让她去督督工吧。” 中官立即反应过来,问道:“那还要不要派人……” “她什么身手,还得朕派两个侍卫护送不成?” 于是整个宁王府,只给师殷殷一个人解了禁。 当然,云如璟少不了要打趣她一番,“人是我给的,主意也是我出的,怎么到最后,功劳全成你的了?” “怎么?那我也去趟紫宸殿,学凌王说声儿妇不敢居功?”师殷殷心情愉悦地施粉描眉。 “你可别真把我送回衡州了,”云如璟轻哼一声,看着镜中的她,“你这一解禁,上赶着去哪?” “陛下不是让我去督工吗?”她放下螺黛,检查了一遍发上的珠钗,确保都簪得稳稳当当的。 可见她这般得意,丝毫不像是要去督工的意思。 他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又俯身贴耳说道:“你可别到处乱跑。” “我能上哪去?”师殷殷掰开他的手,没好气道,“你这么防我,那还派人跟踪我呗?或是再找个什么蝶啊鹊的。” 云如璟被堵无话,她一翻旧账,他就不占理,只好撒手起身。 “你早去早回吧。” 师殷殷出了府,第一件事就是拜访恭国公府。 “长公主万福。”师殷殷很少拜见裕和长公主,一是她作为侄媳,关系没有那么密切,二就是因徐织萝的缘故,担心双方闹得不愉快。 但裕和送礼紫宸殿,是云如璟留京的关键,现在只有她能出来,就不得不替云如璟来拜谢。 “快起,府中一切可好?”裕和对师殷殷的态度说不上好,但也不会给她难堪,故而语气还是和善的。 “都好,殿下的腿伤已经痊愈了,亦薇妹妹替我操持着事宜,这才得了空前来拜见公主。”说罢,师殷殷示意汀药端上一个长盒子。 “殿下牵挂着姑母,但眼下出入受限,只好从库房寻来这一件雪狐裘。”她亲自打开盒子,正是一件雪白的裘衣。 “眼见天气越来越冷,望姑母珍重身子。” 师殷殷的话说得很漂亮,对徐织萝的称呼也很客气,让裕和挑不出毛病,故而命人收下。 “听说宁王妃来了?”徐万鹤姗姗而来,先向裕和问好,“母亲。” 师殷殷往他身后看去,空无一人。“世子妃怎的不来见见我?我许久未曾与她说话了。” 徐万鹤脸色有些不好。 倒是裕和叹了口气,“可盈这孩子,先前去合虚宫养了一个月,回来就挺精神的。可最近不知是不是入冬的缘故,身子越发不好了。” 师殷殷听后颇为自责,“我去看看她。” 这次,徐万鹤没有阻拦,因为确实上次她闯入修篁阁后,楚可盈的状态好了许多,希望这次还会有好转。 他将师殷殷送到房门外就走了,还支开了伺候的侍女。 “泓仪?”师殷殷快步走进去。 楚可盈躺在床上,面如枯槁,双眼失神,见她来,才勉强泛起微小的光亮,又瞬间黯然下去。 “我以为,王妃就此忘了我呢。”楚可盈声音很虚弱,没有一丝生气。 师殷殷在床边,看着她这副残烛之状,不停低喃道:“对不起对不起,从合虚宫回来,实在抽不出身,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无妨,是我不好……咳咳咳……”楚可盈忍不住咳嗽,连忙拿绢布捂住嘴,停下之后,却见布上赫然留下一摊血迹。 师殷殷一下子就慌了,握住她的手,定定看着她,“泓仪,你别这样,我这就带你走好不好?” “王妃不要说笑了,这众目睽睽,你如何带我走?”楚可盈无力地瘫坐着,说话也甚是吃力,“这是我的命数,我认了。” “是了,现在不行……”师殷殷喃喃着,“十日,你再信我一次,十日内我若带不走你……” “那我也认命。” 师殷殷眼神坚定。 不会的,她不会认命,也不要楚可盈认命。 第145章 秦筝笄礼 秋去冬来,东市长明楼的顾客依旧络绎不绝,随着鼓点渐落,高台上的舞已随之结束。 泠姬无视身后的叫好声,一脸漠然朝三楼走去,回自己的房间。 可她在门口停下脚步,警惕地望着门纱。 直接告诉她,屋里有人。 里面的人透过门纱看见泠姬站在门口不动,懒懒地问道:“泠姬姐姐怎的不进来?” 闻言,泠姬紧绷的身躯放松了几分,推门而入。 师殷殷的茶刚煮好,随意得像在自己屋中。她抬头轻笑,“姐姐,好久不见啊。” 时隔那么久再来长明楼,师殷殷的心情是复杂的。 上次和云如璟对峙,她便知晓了长明楼是傅见山的产业,而归尘居才是云如璟的。 至于自己嘛,一个被玩弄于股掌间的可笑之人罢了。 可她不得不来,她可以不信傅见山,但想赌一赌泠姬。 “确实许久不见,”泠姬取下面纱,与她齐案而坐,“王妃一切安好?” “劳你挂念,一切都好。”她给泠姬倒了杯茶,结束了客套的寒暄。 “先前你说,同为女子,不会害我。”她定定地望着泠姬,眼神颇为凌厉。 “如今我再问姐姐一次,即便你背后的主子是傅见山,傅见山的主子又是宁王,你仍不会害我,是吗?” 泠姬一愣,随即坚定地回道:“我还是那句话,在不叛主的情况下,我不害你。” 师殷殷仍有所质疑,“为何呢?” 泠姬沉默片刻,才长长地吐了口气,“我也曾问过逾白,修行者是不是真的只问道,不问人心呢?” 师殷殷微微眯眼,“那他如何回你?” 泠姬垂眼苦笑,“他没有回我,所以我一直怨他。” 师殷殷一时顿住,望着泠姬许久,才沉沉一笑,“劳请姐姐替我配两味药。” 既然傅见山能用蛊,想必泠姬的医术也不会差,所以师殷殷思来想去,才决定跑这一趟。 十月十四,乃秦筝及笄,师殷殷对秦家的芥蒂很深,根本不想过去。 奈何云如璟尚在禁足,她怎么说也应当代表宁王府出席。 “你赶紧挑件礼吧,一会我就要去了。”师殷殷正在比对哪对耳钩好看,根本不想操心生辰礼这件事。 谁知云如璟也撒手不管,“库房就那些东西,你随便拿一件不就好了?” 师殷殷不可置信回头看他,“你是随便了,一会丢的可是我的脸!” “那你等会吧。”说罢,云如璟起身离去。 一刻之后,他带回来一个方形锦盒。 师殷殷打开来看,是一颗夜明珠,底座镶嵌绿宝石。 东西倒是不错,但确实有些草率。 罢了,师殷殷合上,让汀药带着。 有得送都不错了,还挑? 师殷殷到秦府的时候,诸客皆已落座,只等着她来。 她的位置是随云如璟安排的,所以在极其显眼的地方,还是挨着云怀霖。 一落座,众人都看了过来。 师殷殷不紧不慢端起茶敬向秦术,“我与殿下在府中商议许久,都想送表妹一件好的及笄礼,让舅舅久等了。” 秦术也不恼,笑道:“王妃和殿下有心了,各位既然都到了,请娘子吧。” 云怀霖悄悄打听,“你们送了阿筝什么好东西?” 师殷殷也贴在她耳边说道:“自然没有送你的好。” 毕竟送她的都是师殷殷精心选的。 说话间,秦筝已经走来。她身穿水蓝色单衣,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三加三拜之后,笄礼成,取字令鸢。 宴席上,秦筝特意来给师殷殷敬酒,“筝儿见过王妃。” 师殷殷举杯起身,“到底是许久不见,表妹与我生分了,上次来王府,妹妹还肯唤我一声表嫂。” 秦术闻声抬头,幽幽地望着师殷殷。 秦筝笑意不减,双手却紧紧握住酒杯,等她先行饮酒。 看不清局势的云怀霖也端着酒杯站起来,笑嘻嘻凑到师殷殷跟前,“早知你这般在意这句称呼,那我也跟着阿玧喊嫂嫂可好?” 师殷殷低头看她,与之轻轻碰杯,“我可不敢占临安殿下的便宜。” 说罢,她饮尽杯中酒,好似这一杯就是敬云怀霖的一样。 秦筝看着交情甚好的两人,也抬袖掩面,饮完这杯酒。 “对了,令鸢。” 秦筝身子有些顿住,不知道为何,师殷殷这声“令鸢”,让她感觉太过自然且熟络,好似师殷殷曾在无数次喊过她的字。 可分明今日,她才取的这个字。 只见师殷殷从汀药手里接过来一个锦盒,说着:“方才我交给你们总管的那颗夜明珠,是你表兄挑的。这一对镯,是我的心意。” 师殷殷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双凤衔珠金镯。 她递到秦筝面前,笑道:“还望令鸢莫要嫌弃。” “此物……甚是精美,”秦筝缓缓接到手里,动作有些迟疑,“多谢……表嫂好意。” 她有些端不住了,匆匆行了礼就回自己的席位上。 她心中不太踏实,因为自己的心思被师殷殷看穿了。 一是她确实不肯认下这个表嫂,可是师殷殷两次主动提及,她只能顺着话说下去。 二是她以为当初那对双龙戏珠金镯,云如璟没有转交给师殷殷,但今天这对双凤衔珠,显然师殷殷是收到了。 师殷殷既然收到了,却从来没有戴出来,也没有跟自己提起过一个字。 所以秦筝心中惶恐,师殷殷是明白了自己的用意,并借今天警告自己呢! 秦筝的想法,秦术也猜到了,所以他再次看向师殷殷时,眼中多些了冷意。 可师殷殷若无其事地与云怀霖说笑,就算无意中与秦术对视时,也一笑而过,还顺便敬了他一杯酒。 回府之后,师殷殷有声有色向云如璟讲述秦筝的及笄礼。 她坐在梳妆台前摘去发饰,云如璟倚在旁边撩拨她的发梢。 至于她的话,云如璟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目光游离在她喋喋不休的朱唇上。 师殷殷回头看他,“你说,她会不会气死?” “她很少生气。”提起秦筝,云如璟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也是,”她垂下眼思索,“你这个表妹是有些过于完美,也不怪她想站得更高。” 说罢,师殷殷低声嗤笑。 云如璟手中一顿。 确实,她什么都知道,秦家想要什么,她早就知道。 他抬手将她揽入怀中,下颌抵在她的肩上,“有些东西不是她要,就一定会拿到的。” 师殷殷心中冷笑,这种没有意义的话,她一个字都不想听,“若我送给她呢?” 云如璟身子僵住,将她抱得更紧些,“她休想,你也别想。” 第146章 楚氏病逝 文家院子的扩建工程,因云如玧和云怀霖的缘故,直接从工部调来了人,可巧不巧,就派了柳庚明来督工。 师殷殷得了闲就往永平坊来,在看到柳庚明的那一刻,她转头就想回去,却他被喊住。 “宁王妃是来看院子的建造进度的吧?”柳庚明身穿官服,叉手给她行礼,倒还人模狗样的。 师殷殷回过头来,“这儿自有凌王操心,我就来散散步。” 他伸手向前,给师殷殷让出路来,“公主和凌王都在里面呢,宁王妃请。”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师殷殷便走了进去。 文家确实热闹,云如玧在外面指导着工部的人,云怀霖在屋里和其他人说笑。 除却师沅沅,桑瑶文倩和宇文舒都在。以前师殷殷怎么没发现,云怀霖还能跟平民百姓相处得这般融洽。 “予棠!你可来了!”云怀霖第一个发现她进门,便走上前来。 “我来有什么稀奇的,倒是我的公主殿下,你怎么也爱往这市井里钻了?”师殷殷打趣道,“沅沅可不要带她乱跑,回头贤妃该说我了!” “是我自己要来,你何苦说言蹊呢?”云怀霖推着她往里走,“成日待在公主府我都要闷坏了!你也不来找我玩,我还不能来这热闹热闹?” “我要还在将军府,我天天跨条街去找你了!”师殷殷顺势坐下,“可如今宁王府离你们永兴坊这般远,还不得把我的马累坏了?” “哼!”云怀霖偏不依她,“那你来这儿就不远了?” “你看看你,哪有嫂子天天上小姑子家的道理?”云如玧听闻师殷殷来了,也从外面走进来。 如此这文家,也算“全员齐聚”了。 说笑间,师殷殷察觉到一道奇怪的目光向自己看过来,她抬眼望去,宇文舒躲在文倩身后,定定地望着她。 “宇文娘子。”师殷殷冲她一笑。 “宁王妃……”宇文舒有些局促地颔首示礼。 师殷殷有些纳闷,之前宇文舒也不含蓄啊,怎么现在如此拘谨? 难道自己换个身份这般吓人?果然这王妃不是人能当的。 此时,门外传来马蹄声,众人闻声抬头,见苏瑜神色焦急地赶来。 “临安,徐世子妃殁了。” 云怀霖震惊地站起身来,连同云如玧也有些不可思议。 师殷殷坐在原地,微微眯起双眼。 恭国公府,世子妃卧房,跪着一地的仆从和几个宫里来的太医。 整间屋子死气沉沉,只有些许忍不住的呜咽声。 楚可盈躺在床上,白色的里衣衬得肤色更加惨白。 徐万鹤站在床边失神,良久,才颤抖地伸出手去探她的鼻息。 犹如一潭死水,没有半丝涟漪。 “世子,还请您节哀,准备世子妃的后事……” “滚!”徐万鹤双手撑在床沿上,低头怒斥,“你们都滚!” 众人只得退下,消息传到裕和耳中,她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砸在桌上。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平时是如何的,我说过他多少次,连房门都不进,也没见他有多喜欢,这会子装什么?” “赶紧去把他拉出来,准备安葬!” 苏瑜传完话,除了柳庚明留在文家督工外,其余人都散了。 恭国公府新丧,他们这些皇亲贵胄定是要出席殡礼的,而云怀霖作为女眷,还得提前去慰问裕和长公主。 师殷殷回府将消息带给徐织萝。 徐织萝虽然与这位堂嫂交集不多,但楚可盈性子温和,在她入王府之前,待她极好,所以她不免伤怀。 “王妃,你帮我去求求陛下吧,至少……至少让我去给堂嫂送送行!”徐织萝晃着师殷殷的胳膊央求着。 师殷殷扫了她一眼,嗤笑道:“看不出你还挺有情有义。” 徐织萝咬着下唇,犹豫片刻后想要下跪。 师殷殷一把捞她起来,“我带你去就是。” “王妃!”玄参远远喊住她,“徐世子来访。” “他来做什么?”师殷殷心中猜测到他的来意,所以更加不屑,“临安都要跟门口吵一顿才能进来,他是翻墙进来的?” 相较于她,徐织萝显得有些迫切,先她一步跑过去。 师殷殷叹了口气,也往正堂走去。 此时云如璟已在正堂接待徐万鹤。 到底是关心则乱,徐织萝一见徐万鹤,便急着过问楚可盈的事,面对云如璟都不像以前一样害怕。 “阿兄,堂嫂她到底怎么了?” 可徐万鹤没有回答她,反而越过她去找姗姗来迟的师殷殷,劈头盖脸就是一阵质问。 “上次你来,究竟同她说了什么?这才几日,她便……” 他有些哽咽,没有把话说完。 师殷殷嫣然一笑,“我能说什么呀?我帮她脱离苦海啊!” 此话一出,三人都愣住。 云如璟先反应过来,立马上前站到师殷殷身边,担心徐万鹤怒极生事。 徐织萝也想质问师殷殷,但看到云如璟走了过去,还阴沉着脸,有些害怕地躲在徐万鹤身后。 “师、予、棠!”徐万鹤果然抬起了手。 云如璟刚伸手,还没拦下,就见师殷殷的巴掌已经落在徐万鹤脸上了。 他嘴角一抽,想起来上次自己也是想打她但被瞬间反打。 是了,她可是师殷殷,用不着他操心。 “哈哈,徐长皋,徐世子!”师殷殷大笑,“你在我面前装什么痴情啊?” “你但凡有一点在意她,她会走到今天的地步吗?” “在修篁阁我是不是告诫过你,你把她关起来,自以为是锦衣玉食养着,是解决不了事情的!” “你装什么傻?当真不知道楚家要什么吗?她房里堆积成山的补品,你当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她一句句质问,一步步把他逼着往后退。 “当初我帮你试探她,是要让你们认清现实,再决定这个婚要不要成。你们成婚,我也不反对,这本与我无关。” “可为何到头来,还是走到这一步啊?” 师殷殷摇头低笑,看上去要比他更为悲痛欲绝。 “徐长皋你告诉我,为什么?” “你但凡对她有情,都不会对她家里的逼迫熟视无睹。” “她确实是生病了,也是病走的。既然你花了一年的时间,也没有对她产生情意,那就此放过她不好吗?还要跑来我这闹什么?” 徐万鹤失魂落魄从宁王府出来,云如璟目送他离去之后,低声问师殷殷:“你把楚泓仪藏哪去了?” 师殷殷毫不意外他的质问,但也不会告诉他,只留下一句话便走了。 “楚泓仪是病死的。” 第147章 徐府出殡 次日,师殷殷身穿素衣,拜访恭国公府。 她答应了徐织萝,但又不敢再次顶撞皇帝,所以来找裕和长公主做主。 恭国公府一片缟素,门口由长公主次子徐章之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徐万鹤不见踪迹。 师殷殷先去了灵堂,白绸飘扬,素幛绕梁。 团花簇拥着楚可盈的灵柩,孤独地躺在大堂之中。 仆从递给师殷殷三炷香,她跪地为逝者哀悼。之后没有过多留念,便转身离去。 北风穿堂而来,似是亡灵的呜咽声。 她在心中叹道:楚泓仪,你也算死过一次了。 闻客求见,裕和长公主端坐在正堂,一袭烟白色素袍,难掩雍容之姿。 师殷殷一入屋,便颔首端庄行礼,“长公主节哀。” “王妃坐。”裕和抬手示意,眼中尚存几丝哀伤,“宁王府如今仍捉襟见肘,难为你还惦记着这儿。” “长公主说笑了,我与泓仪交情不浅,自当来看看她。”说罢,师殷殷垂眼,捻帕掩面,故作悲恸。 “我记得可盈走前几日,你还来探望过,想来她也不会怨你。”裕和的口吻变得有些淡然,显然也是怀疑她。 师殷殷却面色不改,硬是挤出了两滴泪,哽咽道:“那时我见泓仪状态已不大好,交代了让她放宽心。” “我说眼下王府还需我照料,等她养好身子,陛下说不定也气消了,就带亦薇一同回来看她,怎知......” 这句话,确实提醒了裕和,世子妃新丧,徐织箩就在京中,怎能不来? 裕和问道:“阿萝她......近来在王府可有惹事?” “还请长公主放心,亦薇在府中一切都好。只是——”师殷殷叹了口气,“她记挂着泓仪,却又不敢违背圣意,前来送送。” 裕和沉默片刻,道:“明日可盈出殡,劳你领着阿萝一同前来。” 果然,在天黑之前,宫里的口谕就传到了宁王府。 “圣上有旨,恭国公府世子妃楚氏病逝,特准宁王府孺人徐氏前往吊唁,另——王妃师氏代宁王前去送行。” 中官说罢,还叮嘱了一句:“徐孺人,此次出府是特准,往后还请继续谨慎行事。” “妾谨记陛下所言。” 送走中官后,徐织箩面色复杂看向师殷殷,“谢谢......” “我可没去御前请旨。”师殷殷依旧冷着个脸,转身就走,“长公主还是念着你的。” 徐织箩鸦睫轻颤,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失神。 楚可盈死后的第三天,乃出殡日。 恭国公府的送葬仪仗需从永嘉坊出发,经朱雀大街一路南下,出明德门,前往南郊的徐氏祖坟。 送葬队伍将由徐章之带领,徐万鹤待在府中,不参与送行。 徐织箩早早便过来了,还赶得上在楚可盈灵堂里上香吊唁。 她眼看着楚可盈的灵柩被抬出去,在一旁泣不成声。 茹心扶着她,也湿了眼眶。 人群之中,楚家夫妇极为显眼。 周氏趴在灵柩上痛哭,试图阻止侍从把棺椁抬走。 “盈儿!我的盈儿!你怎就如此狠心,弃阿娘而去!” 灵柩被拦,抬棺木的几人,无法前行。 楚阎良站在身后,也是泪湿两行,悲痛万分,顾不上拉回周氏。 徐章之见状,便上前劝道:“楚夫人,时辰已到,长嫂再不出发,就晚了。” 说罢,他让后面的几名侍从过来将她拉走。 灵柩终于被抬走,出了国公府大门。 随着唢呐和铜锣齐响,送葬队伍随之启程。 徐织箩跟着走了几步,缓缓留在原地目送楚可盈的灵柩离去。 而周氏更是直接追着跑出去,可是只追了一小段,便被绊倒在地,嘴里还不断大喊着:“盈儿!盈儿!” 楚阎良跪地看她,二人相拥而泣。 师殷殷漠然地看着路中间的两个人,良久,发出一阵沉沉的哼笑。 泓仪,若你看到他们这副模样,是否也会感到讽刺呢?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师殷殷回头见徐万鹤披肩散发出来,脸上十分憔悴。 她又是一阵冷笑。真是好戏啊,一对惺惺作态还不够,再来一个装模作样的。 徐万鹤双眼一直盯着楚阎良夫妇,默不作声。 师殷殷觉得他们三人甚是无趣,想要上前带徐织箩回府,却被徐万鹤叫住。 “你说得对,楚家、徐家,都是杀死她的人。” 师殷殷停下脚步,诧异地回头看他。 他苦笑着,“我当初决定与她成婚,一来的确是出于母亲的逼迫,就算不是她,我母亲也会继续为我物色新的人,我哪有选择权?” “二来是楚家也逼她,她与我不同,我拒绝楚家,我母亲不会指责我,可你知道的,她不一样。” “他们私下与我母亲接触那么久,若被拒绝,不是打楚家的脸吗?楚家丢了脸,楚家女儿当如何?” “还是说等他们也学阿萝那样,把她颜面尽失的送到我面前?” 师殷殷愣住,他说的这些,确实是她没有想过的。 她没有想过徐万鹤接受这门婚事,是考虑到了这些。 徐万鹤继续说道:“我也是自以为是,以为我们都顺了双方长辈的意,便可以相敬如宾地好好过日子。” “我们成婚本没有什么感情,我总不能......那样强迫于她。” “可成婚只是第一步,楚家逼她,我母亲何曾不逼我?” “那天母亲给我们设宴......我敬她,忍着药效出去了。” “我想着,她若接纳我,也应当与我坦白。她只口不提,我如何越界?” 说到最后,他的自嘲变成了低声呢喃。 “你说得对,我是应当放过她的,我早该送她走的。” 徐万鹤走了,师殷殷还在原地失神,直到徐织箩红着眼过来喊她。 “我刚刚,是不是看见堂兄了?” “嗯,”师殷殷心情十分低落,说话也有气无力的,“他来送送她。” “我们回去吧。”师殷殷转头就走。 纵然千言万语,也还是要随风而去的。 她看不懂人心,但也不后悔送走楚可盈。 哀乐响彻朱雀街,流入高山深壑中。 一辆马车停在西郊的山头,一个头戴素色笠帽的身影,正俯视白纸飘荡的京城。 车夫促催道:“楚娘子,江陵山高路远,我们该出发了。” 闻言,楚可盈转身走上马车,不再回头。 第148章 益州解元 黔州的一家酒肆中,几个穿金戴银的富商正把酒言欢。 “张兄,听说贤侄入京科考的事已经安排妥当了?”几人之中,穿得最朴素的一名男子正在为居于主位的人倒酒。 “那是当然,我们张兄是何许人也?小小一个入京名单,还弄不到手吗?”旁边一人大笑道。 “诶,李兄客气了,这还要多谢李兄帮忙搭线,才联系上京里头的人物!”张姓男子虽然说话客套,但满脸得意。 “主要还是咱们生在了块宝地,得到上面主子的庇佑!”李姓男子大笑着喝了杯酒。 “李兄,张兄,”这名朴素的男子点头哈腰,陪笑着端起酒敬他们二人,“那明年犬子的事,还劳烦二位兄长多多关照!” 张姓男子喝尽兴了,拍拍胸脯道:“那是自然,你只需准备好东西,跟随着今年的租税贡到京里去,主子自然能看见!” 几人说笑间,身后的师应齐默默喝了杯酒。 “殿下,这是今年乡贡的名单。”恪王府内,侍从给云如珏递上一个册子。 云如珏躺在榻上闭目养神,随意地挥了挥手。 “我就不看了,还按以前的处理,黔州的随意打发被顶替的那几个就是了,别的州府的,派点人去盯着。” 自从康家案结束后,他自以为高枕无忧,继续着自己的“生意”。 “不过康家被端之后,得再找个能进账的地方。” 于是侍从又递上一个册子,“这些是属下近年收集的一些店铺,请您过目。” 云如珏这才懒懒抬眼,接过册子扫了几眼。 侍从继续说道:“其中您常去的长明楼,其生意在东市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云如珏立即否定,“东市太多权贵聚集了,尤其是长明楼,不太保险。” “那......”侍从不再回话,只等他自行抉择。 “这个,”云如珏指尖落在“归尘居”三个字上,“去探探这家店。” 十月下旬,各地贡生已陆续到京,国子监奉命协助吏部负责考生的安置事宜。 但国子监的日常事务也不能松懈,所以调了两个最“无所事事”的人过来吏部。 “我说长皋,你能别一直揪着那只鸟吗?不能过来帮我们看看名册?”苏瑜瞪了眼靠在窗边一直逗鸟的徐万鹤,没好气说道。 自从楚可盈病逝,徐万鹤那叫一个闭门不出,苏瑜看不下去了,就把他拎到吏部来。 可徐万鹤人是来了,仍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云如玧瞥了徐万鹤一眼,轻笑,“你别说他了。” 忽然,云如玧看见一个名字,喃喃道:“益州解元,闻人......” 他抬头问苏瑜,“益州的那个清茗山庄,是不是姓闻人?” 闻言,苏瑜拿过他手里的名册来看,只一眼就双目一亮,笑吟吟地跑过去找徐万鹤。 “你看这是谁?” 徐万鹤没有动弹,只用余光瞄了一眼,却瞬间抬头,与苏瑜四目相对。 云如玧见他俩神神秘秘的,也走了过来,“你们都认识?” 苏瑜笑道:“你回京回得晚,正好错过了师予棠比武招亲的大事。” “果真是他?”云如玧诧异,他当时回京听到关于师殷殷的第一件事就是前不久的比武招亲。 他只听说是闻人家的少主,刚刚看到益州闻人的时候隐隐猜测,没想到果然是他! 只是...... “他放着偌大的山庄不要,怎么想要做官?”云如玧纳闷,“那他家的皇商还干不干的?” “你这话说的,这闻人家就剩他一个晚辈了不成?”苏瑜回去继续整理名册。 “他是长子,若弃了少主的名头,还有弟弟继承山庄呢!” 苏瑜的话有道理,但云如玧还是很好奇,闻人容时好端端的,为什么还要科举呢? 而一直沉默的徐万鹤在沉思之后,突然笑出声来。 他们二人不知道师殷殷和闻人容时的过往,可他一清二楚。 “不是吧?从之,你考了个解元啊?” 孟府内,孟司慕看着许久未见的闻人容时,发出了与云如玧一样的困惑。 “是不是你和你家老头子吵架了啊?那山庄你也扔给你弟了?” 闻人容时不紧不慢喝了杯茶,“益州虽好,不及京城繁华。” 他温和一笑,“再说了,有子羡在,京城更加令人往之。” 孟司慕嘴角一抽,浑身打了个冷颤,“你可拉倒吧,到底是个解元啊,说话都如此卖弄腔调。” 而后,他又叹了口气,“你想考就考吧,这段时间你便在我这好好备考。” “反正我躲在京兆府里混日子就好了!”提起京兆府,孟司慕一下子就起劲了,与他介绍康万一案。 因京兆府夜里失窃,处理了一些人,所以孟司慕就凭借与府尹的亲戚关系,混了个都尉当。 康万被抓到京兆府的时候,他当时还没任职,但也听府尹说了个大概。 这事说着说着,不免要提到云如璟,提云如璟还好,等孟司慕提到师殷殷的时候,才突然顿住话。 果然见闻人容时的脸色有些异样。那时他正在乡考,几近双耳不闻窗外事。 之后才听说了一些传闻,直到刚刚在孟司慕口中,才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闻人容时当时以为和自己交手的人是云如璟的手下,现在想来,分明就是他自己! 难怪当时师殷殷那样慌张和害怕,也许她早就知道了宁王一直隐瞒真面目,一直被其威胁! 闻人容时攥紧了袖中的手,问道:“也就是说,现在宁王被禁足,只有王妃出入自如?” “是......但是!”孟司慕好像想通了些什么,“你别告诉我你来考试有师......有她的原因?” 他显然急了,“我可警告你啊,她是宁王妃!你就是考十个状元,也别起跟亲王抢女人的念头!” 突然,他又想起来以前的事,“我的天哪,会不会......” 他一把抓住闻人容时的肩膀,十分惊恐问道:“当初把你打得半死的人,是宁王?” 闻人容时没有回他,而是一脸凝重。 这副神情,孟司慕已经得到了答案,他低声提醒着:“从之,这试你别考了,回益州吧!” 闻人容时卸下紧绷的状态,拍了拍他的手背,“等吏部核对完名册,我便要开始准备春试,还请子羡替我寻一个安静点的书房。” 孟司慕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眼中尽是担忧。 第149章 探访归尘 临近仲冬,以“曲水流觞”出名的归尘居,不再像春夏一般宾朋满座。 但今日恰逢逾白客访,所以又排起了长长的队。 虽然去年乞巧节,关于天孙娘娘降福师家女一事,对逾白的名声有所冲击。 但除了这件事,他卜的其他卦仍是灵验,故而问卦者依旧络绎不绝。 一个身穿灰色麻衣的男子,盯着人群末端,头戴笠帽的人看了许久。 他穿过人群,走到柜台去问杨轶:“敢问,这逾白究竟是何来头?” 杨轶笑脸迎客,“贵客不是京城人吗?逾白道长乃朝瑶山太清真人座下亲传弟子。” “那朝瑶山与你们有何关系?”男子接着问道,“为何独独落客你处?” “许是小店清心静雅,得道长青睐吧。”杨轶对答如流,让人无从起疑。 男子还不肯作罢,继续问他:“那他平日里,住在你们这吗?” 杨轶摇摇头,“本店只喝茶,不住客。道长来去无踪,我们也无法预知他下一次何时到来。” 从他这问不出太多东西,男子索性也跟着排队,去会一会这逾白。 “夫人请。” 每位问卦者只有一盏茶的时间,时间一到,即便再有话说,逾白也会敛手请人离去。 等送走这位夫人,他看向落座的男子,轻声问道:“这位郎君,可有何事烦忧?” “道长能算什么呢?”男子盯盯望着他,似是想要透过这朦胧的头纱,看去后面究竟藏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郎君今日应当不是来找我的吧?”逾白低头去拿桌上的龟壳,摇晃两下,传来清脆的响声。 “你想找归尘谋事,何须找我逾白?”虽有逐客之意,但逾白仍把龟壳递给男子。 男子身躯一僵,他分不清逾白是算出来的,还是知道他的底细。 他迟疑片刻,还是拿过龟壳,晃了几下,再递回给逾白。“既然如此,我是否有成算?” 逾白将铜钱从龟壳里倒出,低声一笑,“仙人告知我,君所谋之事并不磊落,还请三思而后行。” 男子再次恐慌,这个逾白,究竟何人? 他恼羞成怒,伸手想去扯逾白的笠帽,却被一掌击退,排在后面的人瞬间被吓得往两边散去。 杨轶看见骚乱,立即过来查看。 逾白起身往众人作揖,言语颇为不悦,“逾白替诸位解惑,素来不以面目见人。” “既然人不敬我,我亦不待人矣。” 说罢,他拂袖离去,不管身后事。 这些还在排队的人,瞬间将矛头指向这名男子。 “你这人怎么回事?如此冒犯道长?” “就是,你既不待见他,又何来排队?让我苦苦等了个空!” 男子犹如过街老鼠,在众人斥责中走出归尘居。 杨轶似笑非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立即回身安抚这些客人。 消息传回恪王府,云如珏冷哼一声,“这个逾白,见过几面贤妃就蹬鼻子上脸了!” “你不必再去了,过几日我亲自去见见这个归尘店主!” 贡生入京事务繁忙,云如玧顾不上看来文家院子的扩建进度,师殷殷又不放心柳庚明,只得时常过来盯着。 她一来,宇文舒也积极地跑过来。 可师殷殷感到很奇怪,宇文舒跟桑瑶和文倩能说笑自如,就连面对云怀霖,也没有丝毫惧色。 但怎么一看到她,就显得那样拘谨? 于是她寻了个四下无人的时机,上前搭话。 “宇文娘子,西香记一向生意极好,难得你还能抽出空来帮忙。” 果然,听到师殷殷的声音,宇文舒转身之后一直低着头,还时不时抬眼瞄她。 “王妃说笑了,我既然答应了来教授孩子们诗书,自然要上心些。” 师殷殷上前两步,宇文舒又后退了两步。 这让师殷殷更加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忍不住问道:“宇文娘子很怕我?” 闻言,宇文舒摇头否认,“没有没有。” 可她始终没有抬起头。 师殷殷微微蹙眉,“是不是我那时隐瞒身份,又逼你帮忙作戏,你才认为我满腹心机,与我芥蒂?” “不是!”宇文舒终于抬头看她,情绪有些激动,“我并没有因此另眼看王妃,请您不要......” “那柔定为何如此?”师殷殷继续上前两步,“临安贵为皇女,身份在我之上,你都没有丝毫畏惧。” “为何单单怯于对我?是我先前名声太差,还是何处得罪了你?” “我......我......”宇文舒这次没有后腿,但支支吾吾也说不出话。 “你我初次见面,是在国子监,当时你面对国子祭酒,尚敢与之对峙。”师殷殷轻声说道。 “我对你颇为欣赏,故而上去为你撑腰。后来我假扮桑瑶,你肯替我隐瞒,我以为我们之间至少是相互认可的。” 见她对自己的误会更甚,宇文舒连忙打断她的话,“我自然是认可王妃,也对国子监的事感激于您!” “只是......我确实面对王妃时,有些怯意。” 师殷殷愣住,莫名地笑了一声,“所以我不明白啊,我有何惧?我平日见你们,可从来没提着剑吧?” “不是这个缘故,”宇文舒又垂下眼,“是您于我而言,有些可望不可及。” “临安公主虽身份尊贵,但除去这层身份,也只是一个精通琴棋书画的娘子罢了。” “可王妃您不一样,先前他们说,师家二娘子是个只会舞刀弄剑的粗鄙之人。” “但国子监诗会证明了您能文能武,京中孩子失踪,您又不惜委身市井亲自诱捕贼人。” “王妃,您太完美了。” 听完宇文舒的话,师殷殷一时失神。 她是过于完美吗?不是的,她只是一只曾被驯服过的金丝雀罢了。 所以在旁人看来,她能文善武,她知晓政事。 “柔定,你错了。”师殷殷垂眼苦笑一声,“我只是想活得更好一些,让自己的这条命更体面些罢了。” 宇文舒看着她的神情,不知怎的,有些许落寞。 师殷殷继续说道:“我怎么会可望不可及呢?我又不是天上仙,我就在这。” 从云怀霖到楚可盈,这些她在前世里从未真正拥有过的朋友间的情谊,让她现在无比珍惜。 即使是傅见山手下的泠姬,她也愿意相信,更何况帮她隐瞒过身份的宇文舒呢? 此时,师沅沅从屋中走出来,喊道:“阿姐!宇文娘子!凌王遣人送了些糕点,快些进来吃吧!” “走吧,柔定。” 师殷殷先行起步,宇文舒低笑一声,便快步着跟上她的步伐。 第150章 归尘谈判 今日逾白不在,归尘居内顾客稀少。 “给我安排你们这最好的雅间,再叫店主来找我!” 云如珏难得低调出行,没有乘坐他招摇过市的马车。 但归尘居的伙计还是认出了他衣着的不凡,立刻领着到后院二楼。 不消半刻,杨轶亲自端着茶水过去找他。 “听闻贵客有事吩咐鄙人?”即便知道对方的身份,杨轶也不慌不忙笑着。 “此乃恪王,还不快拜见!”身后的侍从一脸嚣张。 云如珏也没制止他,反而傲慢地等对方行礼。 可杨轶仍不紧不慢地叉手行礼,“草民参见恪王殿下。” 他的语气太过平常,没有丝毫殷勤之态,让云如珏有些怒意。 云如珏冷着声音问:“你叫什么?” “草民杨轶。”意识到云如珏有些恼了,杨轶微微垂着眼回道。 见他有了些恭敬之意,云如珏这才提起目的,“我看你这引了处水源做曲水,甚是别致。” “可这大冬天的邻水,甚是寒凉,想必这段时间生意不大好吧?” 杨轶保持着低眼的姿态回话:“确实如殿下的所言,不过偶尔得逾白道长客至,为鄙店吸引不少客人。” “他一个江湖神棍能替你挣几个钱?”云如珏轻蔑一笑,“我这有笔生意,保你过个好年!” 杨轶闻声抬头,颇为疑惑道:“殿下此言何意?” 云如珏故作玄虚,“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只要你想好了,就传信恪王府,我们随时可以合作。” “你只需知道,我这笔生意,可不是逾白替你揽来的那三瓜两枣的就行。” 杨轶沉默片刻,问道:“那殿下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我要你完全听命于我,当然,为防止你叛主,你也需要主动上交我一个把柄,亦或是——” 云如珏一挥手,身后的侍从取出一个瓶子。 他双眼凌冽盯着杨轶,“喝下它,每个月我给你解药。” 杨轶瞥了一眼那瓶子,轻笑,“殿下这笔买卖,可不划算。” “所谓富贵险中求。”云如珏漫不经心说着,“我敢保证,你挣的,比你现在一年的都多。” “我......” 杨轶话还没说完,云如珏就起身出门,随从顺势将小瓶子收好。 “我说了,你若想好了,便传信恪王府。”他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杨轶,“不过我至多等你到年底。” 两人离去之后,杨轶也跟着下楼,往后假山后面走去。 文家院子还没建好,那些女孩仍暂时安置在凌王府。 师殷殷与云怀霖、师沅沅前往凌王府探望,直至未时三刻,才回到宁王府中。 她走下马车,门口的勋卫给她让路,正要进去,身后有人叫住她。 “师二娘子,好久不见。” 声音有些熟悉,师殷殷闻声回头,竟是闻人容时。 碍着王府门口有勋卫把守,二人说话不便,于是师殷殷把他领到远一些的一棵树下。 “闻人少主,你又亲自来为宫里运茶叶吗?”她记得,似乎上次他就是跟着运茶队一起入京的。 “我......”闻人容时犹豫了片刻,点头道,“入冬天冷,家父恐路上出事,便让我盯着。” 师殷殷轻笑,“这是应当的。”毕竟皇帝怪罪下来,可不是一件小事。 说来也怪,前世她怎么没发现,他们这位皇帝的脾气如此古怪。 平时看着也是和声悦色的,可就是无形中给人很大的淫威。 也许这就是天子威严吧。 “经年一别,师二娘子一切可还好?”闻人容时目光灼灼看着她。 “我都好,只是......”她回头看了眼门口的勋卫,“皇家规矩甚多,现在宁王府又被监视,少主还是改口吧。” 闻人容时并不惧怕,“无碍,他们又听不见的。” 师殷殷欲言又止,果然是不经世事的少主啊,跟以前的她一样不知祸从口出的。 许是察觉到她的为难,闻人容时又补了一句:“这里只有我们二人,若是有旁人,草民自当请王妃安。” “我不是这个意思!”师殷殷哭笑不得,“我并非要以王妃身份压人......” “我知道,”闻人容时轻笑,“我还会在京中待一段时间,师二娘子得了空,不妨还来孟府寻我。” 师殷殷疑惑,“如今已是冬月,你此刻启程,回到益州也差不多该准备年事了,怎么还要留在京中?” “有些事要处理,”闻人容时风轻云淡说着,“在子羡家过年也是一样的,想来京中的年味应当别有一番风味。” 师殷殷便不再过问,毕竟是人家自己的事。 她微微垂下眼,“可就算少主想在京中过年,以我如今的身份,也不便拜访孟府。” “无妨的。”闻人容时仍然笑着。 无妨的,你不便来找我,我也能去找你。 忽然,不知何处的树晃动一阵,二人双双回头。 可明明没有风。 师殷殷心中有些不安,她急促地说道:“闻人少主,我不便在此逗留,你也快走吧。” 说罢,师殷殷也不等他回话,便领着汀药进府。 闻人容时抬头看向刚刚那棵树,望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目前就是这样的情况。”书房之中,傅见山与云如璟说着归尘居的事。 他冷笑一声,“看来是康家出事,他急于找另一个掩饰之地呢!” 云如璟思索片刻,道:“那就让杨轶配合他。” 可傅见山犹豫了,“但是他提的条件......” 云如璟望向他,“他的毒,你没有把握吗?” 傅见山叹了口气,“那小子谨慎极了,走的时候把药带走了,我如何研究?” “那就从解药和毒发症状上研究,”云如璟不假思索,“这些还要我提醒你?” 傅见山摇了摇头,“那你也太不近人情了。” 云如璟挑眉,“那便让他去找下一个店。” “罢了罢了,还是杨轶吧。”傅见山垂着个脸,“还是在自己手里比较好把控。” “嗯,你去吧。” 商议完此事,云如璟扬声问外头:“王妃回来了没?” 陈郢朗声回道:“两刻钟前就回来了。” 两刻钟?那不是傅见山来的时候? 云如璟狐疑看向他,“你撞见她了?” “我......”一些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傅见山矢口否认,“我是翻墙进来的,如何看见她?” 说罢,他转身想走,身后却传来冰冷的声音。 “逾白。” 他只好叹了口气,“闻人从之来京了。” 第151章 再起争执 师殷殷始终耿耿于怀刚刚树上的异样,宫里已经派了勋卫守着,皇帝没必要再安排人监视吧? 那还能有谁监视王府,恪王?荣王? 师殷殷越想越担忧,便前去书房找云如璟。 她刚到台阶下,就见傅见山推门而出,而且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的神色复杂。 师殷殷疑惑,“外头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议事,怎么不喊我?” 这个云如璟,说着和她结盟,结果有消息又不喊她! 屋里听到她的声音,云如璟喊道:“是归尘居,你进来,我告诉你。” 他的声音极其不悦,好似出了什么大事一样。 师殷殷看向傅见山,想让他先给自己透露一些。 但是傅见山低着头,撒腿就跑。 师殷殷更加疑惑了,这一个两个那么反常,究竟何事? 于是她满脸不解,走了进去。 屋内布满云如璟的怒意,显得极其压抑。 师殷殷停下脚步,有点不想听了,想转身离去。 “殷殷。” 云如璟喊着她,语气缓和了几分。 他知道师殷殷刚才生气了,所以还是耐着性子,先告诉了她云如珏和归尘居的事。 这次,师殷殷出乎意料地赞成云如璟,“就让杨轶配合他,傅见山配好药就行。” 自从泠姬给她的假死药能骗过宫里的御医之后,师殷殷就非常认可他们的用药能力。 她说罢抬眼,发现云如璟目光凌厉地盯着她。 屋里又恢复了她进来时那种压抑的气氛。 师殷殷有些无措地看着他,归尘居这事也不至于让他生气啊,这个云如璟吃错药了吗? 她有些坐立不安,起身想要离去。 “殷殷今日去哪了?”云如璟又叫住了她。 “和临安还有沅沅,去凌王府看望了一下孩子们。”师殷殷坐了回去。 云如璟又问:“此外呢?” 此外?师殷殷疑惑地看着他,“就去了凌王府,不信你问临安。” 云如璟微微眯眼,“我是说,除了他们,你还见了谁?” 见了……师殷殷恍然,看向门外。 难怪傅见山见她跟见了鬼一样,原来刚刚爬树的是他? “我……”师殷殷又回头看云如璟,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不敢说?”云如璟盯着她。 师殷殷只好说道:“闻人从之路过,我与他寒暄了几句。” “寒暄跑那么远做什么?” 云如璟的口吻像是审问罪犯,让师殷殷听着也有些恼火。 “那不是怕勋卫看到了不好。” 他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私会外男有辱名声。” 师殷殷恼了,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你非要说话那么难听吗?” “难道不是吗?”云如璟将她往前一拉,“你是我的王妃,他闻人容时是个什么东西?” “云如璟!”师殷殷扬声斥他。 “师殷殷!”云如璟也大声喊她名字,“来你告诉我,我这个做丈夫的,如何对你那个前未婚夫熟视无睹?” 师殷殷一时无话。 云如璟继续说她,“满京城谁人不知你师二娘子比武招婿的事,你还要与他单独见面。今日若不是傅见山撞见,你是不是也不会与我坦白?” 云如璟的话是有道理的,宁王府现在处于风口浪尖,她再惹是生非,且不说扳倒恪王、荣王,他们怕不是先行出局。 就算她本人跟闻人容时没有不正当的关系,但在旁人看来,到底清白不了。 于是她垂下眼,“我以后会注意的。” 云如璟气极一笑,本来还怒火攻心,但师殷殷这就不辩驳了,也让他一时无法适应。 他用力一拉,师殷殷失重扑去,被拽入怀中。 “你不要再见他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甚至有些央求之意。 师殷殷真的很讨厌他这个样子,会让她溺在春风中,分不清真与假、前世与今生。 她没有回话,云如璟在她耳边厮磨。 “殷殷,答应我。” 沉默之中,身下传来男子身体的本能反应。 她试图推开他,却被抱得更紧。 她急道:“我是答应与你同谋,但没说要奉献自己。” 可云如璟充耳不闻,双手钳制着她的腰和背,低头去咬开她胸前的系带。 师殷殷一手掐住他的喉咙,将他按在椅背上。 她咬着牙骂道:“竖子敢尔!” “竖子不敢,我敢。” 他抬手按下她的脑袋,唇齿缠住她的舌尖。 师殷殷松开他的脖子,也移开了自己的脸。 “我不见他了行不行。” 边说着,她还边掰开握住腰间的手,连带着腰一直扭动想要逃出掌控。 云如璟闭上眼叹了口气,从齿缝里钻出几个字。 “殷殷,你别动了。” 师殷殷闻声停下,正要问话,却感受到他身下的形势更加强烈。 趁她失神之际,云如璟翻身将她压下。 “殷殷。” ………… “殷殷。” ………… “殷殷。” ………… 师殷殷喘息之际,耳边不断回荡着云如璟的声音。 他一直喊着她的名,可她一句都没有回应过。 “叫我阿璟。” 他尝试着用力度攻陷她的神智,可直到力气耗尽,她仍然不肯说一句。 欲望归于平静之后,他依旧抱着师殷殷,不愿松手。 他猜测师殷殷心里有气,也不敢跟她说话。 果然,师殷殷的语气十分冰冷,“好了吗?我可以去配药了吗?” 云如璟又抱紧了几分,额头埋在她的肩上,“你别喝药了。” “宁王殿下,你是不是太过分了?”师殷殷冷笑,“你说我应当尽为人妻的责任,好,我陪你便是。” “你不让我吃药是什么意思?”她推开一些距离,与他四目相对,神情嘲讽至极,“你也配要一个师家子?” “就算你想要,也不问问你那好舅舅肯不肯!” 说罢,她起身就要走,却又被云如璟拉回去。 他没有说话,而是抱着她不让走。 他的双眼逐渐变得阴戾,秦术……秦家…… 他总算知道师殷殷如此仇视秦家的原因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在师殷殷多出的那段记忆里,秦家给她用过不孕的药,更甚是……杀死过她的孩子。 不对,那是他们的孩子。 “殷殷,你信我。”他闭上眼,坚定地说道,“不管是妃位,还是孩子,他秦家想都别想。” 是你想都别想。 师殷殷心中嗤笑,但没有继续闹着去配避子汤,而是等回房之后,默默地从一个盒子里取出一颗药丸咽下。 她早就猜到云如璟早晚有一天会发癫不让她配药,所以上次跟泠姬配假死药的时候,多配了一味避子丸。 第152章 荣王回京 时隔两个多月,云如琢终于处理完岭南水患,回京述职。 早朝之上,他呈上折子,“陛下,现今岭南各地已恢复如常,也并没有影响贡生赴京待考。” “只是洪灾到底损害了农户的庄稼,还请陛下今年减免赋税,休养生息,让百姓过个好年。” “好!”皇帝龙颜大悦,“户部配合中书省,拟一道减税的旨。” “臣遵旨!”中书令张龄和户部尚书余棣均出列应声。 “荣王此行,功不可没。”皇帝满脸欣慰,“重重有赏!” “谢陛下!”云如琢面色如常,宠辱不惊。 散朝之后,云如玧第一个追上他的步伐,“二皇兄,恭喜恭喜啊!” 云如琢颔首,“多谢六弟。听闻六弟如今在帮吏部安置贡生事宜?” “正是呢!”云如玧眯眼笑着,“臣弟和玉生最近都在吏部帮忙,二哥得了空可以过来指点指点!” 云如琢轻笑,“我对科举一事鲜少关注,你们还是多请教陈尚书。” “那是自然!”云如玧向他叉手行礼,“那兄长慢走,臣弟先回吏部了。” “嗯。”云如琢笑着目送他离去。 见云如玧走后,云如珏才晃悠着上前,“臣弟恭喜兄长,请兄长喝杯茶?” 云如琢狐疑地看向他,“怎么改性子了,不喝酒,开始喝茶了?” 云如珏神神秘秘说道:“臣弟近来发现个好地方,请二哥去看看!” 西市的店铺,大多都有个幌子。 云如琢抬头看了眼这家只在门匾上写着“归尘”二字的店,确实有些感兴趣。 杨轶早已看到门口二人,可还要假装不认得云如琢的身份,只上前道:“恪王殿下,今日来喝茶?” “是,还在老地方!”云如珏引着云如琢入内。 正要上二楼时,云如琢发现了竹林后面似乎有条小道。 但此时的他还不明白云如珏选此地喝茶的用意,所以匆匆一眼就不再过问。 “二哥认为此地如何?”到了雅间,云如珏便支开杨轶。 “颇为雅致,春夏时分在院里布曲水流觞,别有一番风味,可是——”他看着云如珏,打趣道,“这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云如珏笑嘻嘻地,“那不正好,谁都想不到我会来这种地方!” 云如琢漫不经心喝了口茶,“所以此地对五弟而言,有何可用之地?” 云如珏稍微压低了些声音,“康家覆没,我总得找个新地儿不是?” 云如琢有些迟疑,抬眼问道:“你已经和店家说下了?” “那是自然!”云如珏得意地拍了拍胸脯。 云如琢微微皱眉,“他的底细你可摸清了?” 云如珏点了点头,“他是陇西人士,过来开店营生的。店里的伙计我也都查过了,没有什么问题。” 云如琢思索片刻,问道:“竹林后面是什么?” “你说不染轩吧?”云如珏依旧气定神闲,“他们这一直凭借个逾白道长的名头,招揽不少顾客,所以后面那间小轩,是给逾白来时休憩用的。” “逾白可跟关雎殿……”云如琢沉声提醒他。 “我知道,不就是贤妃神神叨叨的请过他一两回嘛!”云如珏满不在乎,“我也跟杨轶说过了,从此不用再接待那个什么逾白了。” “与我合作,不比逾白招揽的那几个客人值当得多嘛!” 虽然云如珏如此胸有成竹,但云如琢还是有顾虑,他起身往外走,“去后面看看。” 归尘,不染,这一个商人起的名字,真是有趣。 于是云如珏喊来杨轶,他这才跟杨轶介绍云如琢的身份。 “这是荣王,以后他来,你们可得机灵点!” 杨轶虽同意和云如珏合作,也服用了他的毒药,但仍不卑不亢回道:“鄙人遵命。” 云如琢扫了一眼杨轶,便抬步走向竹林深处。 不染轩内设施一应俱全,床榻、竖屏,坐榻、茶几,还有琴、棋、书、画,似是仙人所居。 云如琢的指尖在花几上掠过,又抬起看了一眼,轻笑道:“果真是一尘不染。” “回荣王,逾白道长不知何时会来,这间屋子我们一向是日日打扫的,以免他来时无法下榻。” 杨轶这时说话,倒有些低眉顺眼的了。 “不过既然应允了恪王,此处若两位殿下需要,便置换用具供殿下们所用。” “若不需要,鄙人即刻封起门窗,以免伙计习惯了还来打扫。” 云如琢深深地望了眼杨轶。 他说话确实有水平,解释了为什么同意归顺恪王之后,还要打扫这间屋子。 云如琢在此,云如珏不好拿主意,便问道:“二哥以为呢?” 云如琢在屋里踱步打量,漫不经心回道:“既是你的人,你做主便是。” 云如珏便环顾了下四周,最后看向杨轶,“我看此处隐蔽,也宽敞,便将这些都撤了,日后谈事可用。” 杨轶颔首应下。 有工部的帮忙,文家院子的扩建工程即将结束。 这本是云如玧的事,但因为科举,他便将督工全权交给柳庚明。 所以他一得了空,便在长明楼设宴款待柳庚明,还喊上了云怀霖、师殷殷和苏瑜。 “真难得啊,这等好事,居然不念着沅沅?”师殷殷一如既往的阴阳怪气。 云如玧笑眯眯地,“此处吵闹,怕她不习惯。” 长明楼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他怎可能叫师沅沅过来? 末了,他又添一句,“也请嫂嫂别带四娘子乱跑。” “怎么还管教起我来了?”师殷殷没好气地瞪他,“不知道的还以为凌王是她兄长,我倒成了外人!” “不敢不敢……”云如玧给她添酒赔罪。 云怀霖看着他们吵闹,轻轻一笑,而后又看向苏瑜,“表兄还是不肯出来走走吗?” 苏瑜摇摇头,“就把他拽出来去过几次吏部,现在都闷在府里不见人了。” 云怀霖叹了口气,无奈地喝了杯酒。 “你们别操心他了,”那边云如玧已经和柳庚明喝起来了,师殷殷抽出身凑了过来,“他在家里好吃好喝供着,能出什么事?” “你这话说的,泓仪之前在国公府,也没亏着她,怎么她就成日闷闷不乐呢?”云怀霖嗔道,“她就是闷闷不乐走的,如今堂兄也这样,我如何不担心?” 师殷殷垂下眼,看来大家都对楚可盈有心病心知肚明,但前世却没有人拉她一把,任由她枯萎凋零。 第153章 江陵往事 师殷殷心情沉重,闷声喝了两杯酒,云怀霖以为自己说话太重了,又赶紧过来哄她。 “予棠你别恼,我就是太担心表兄了!” 师殷殷拍了拍她的手背,“无事,这儿有些闷,我出去透透气。” “诶……”云怀霖想拉她,但没拉住,只好看着她走出雅间。 崇化坊柳府,卢氏端坐在正堂,底下跪了一众人等,大气不敢出。 她怒拍桌子,手腕上的玉镯磕到桌面“铃铃”作响,让仆从们的心中更加胆颤。 “都什么时辰了?阿郎还不回来?”她扫过跪在地的一群人,“一群饭桶,请个人都请不回来!” “少……少夫人……”一名仆从颤颤巍巍半抬起头,声音颤抖,“阿郎说……凌王宴请,临安公主、宣平侯和宁王妃俱在……提前离席是为不敬……” “砰——”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茶杯重重砸到他的额头。 血液混着茶水,从他头上流下来。 可他顾不得整理狼狈的模样,一个劲磕头认罪:“少夫人饶命!少夫人饶命!” 跪地的若干仆从更加恐惧,都把头埋得极低。 其中有一名侍女在慌张之际,还侧目看向那名仆从,眼眸婉转,若有所思。 “哼!”卢氏冷笑,“少拿亲王公主的来压我!还有那个什么宁王妃,别以为我不知道文家那边是他自请去的!” 说话间,她注意到底下的一些小动作,目光停留在那名侍女身上,“林辞。” 林辞吓一激灵,卢氏的语气极为冰冷,让她感到身上未痊愈的伤隐隐作痛。“少……少夫人,奴婢在。” “你去。”卢氏不再抬眼看她,而是漫不经心喝了口茶,“若带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是……”林辞颤抖着退下。 去年的某一天,柳庚明突然问她认不认识师家二娘子,她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谁。 直到他提到江陵师氏,她才暗自想起了多年来视若珍宝的一块玉佩。 【那年林辞七岁,是江陵府一户普通商贩的女儿。 在她家前头的一条街上,住着一户师姓人家。 她每每路过师家,都赞叹这宅子的豪华。 她总是想着,为什么同是经商,两家差距如此之大? 尤其是师家还有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儿,旁人都尊称为师二娘子,可却直呼自己的全名。 “林辞。” “林辞。” 好似被呼来唤去的一条狗。 父母日日出摊卖包子,她得了闲喜欢到江边,与水中的鱼儿说话。 那些自由自在的鱼儿,是她唯一的朋友。 那日她一如既往地蹲在江边,江水倒映着她姣好的面庞,一条鱼跃过,她的脸随之被打破。 她无奈地摇摇头,“又是你这条淘气鱼。” 鱼儿没有回应她,但不知何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有些害怕,又很好奇,顺着声音寻去。 扒开芦苇丛,她看见江流中间有一个大麻袋,被堵在一块石头上。 麻袋断断续续有凸起凹陷,还发出“呜呜”声,直觉告诉她里面有人!而且正在求救。 可……她往后退了一步,正要装作没看见回家去,就听见一阵声音传来,她立马蹲下,透过芦苇的缝隙观望。 “阿舟阿舟!”一个穿着锦衣的女孩一路踢着小石块,埋怨着往江边走来。 “每次写信都要说阿舟如何,我见都没见过他!我管他如何!” 林辞认出来了,这就是师家那位二娘子,小名殷殷。 她时常想着,若自己就是这位二娘子,也该多风光? 突然,师殷殷止住了脚步,显然也发现了江流中间的麻袋。 师殷殷警惕着走上前两步,大声质问:“谁?” 麻袋里的人听到有人的声音,更加激动踹动着麻袋。 在当林辞以为师殷殷也会转身就走的时候,却见她小心翼翼朝江中踱去。 江水打湿师殷殷的外衫,许是太过累赘,她褪去华丽的外袍,只剩下素色的衫裙。 林辞有些恍惚,她现在的穿着,似乎变成了与自己一样的普通人。 不,还是不一样的。 师殷殷寻了块锋利的石头,破开麻袋。 距离太远,林辞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见师殷殷从麻袋里带出一个男孩。 男孩上了岸,她依稀看见他虽浑身狼狈,脸上还有蹭伤,但腰间佩戴着一块似乎价值不菲的玉。 后来她一路跟着他们,师殷殷把人领到江陵府外的一个巷子里,男孩把腰间的玉佩给了师殷殷。 师殷殷没有停留太久,转身就走了。她又一路跟着,师殷殷找了个空地,在阳光下晒到衣服自然干后,才回的府。 师殷殷起身的时候,那枚玉佩掉在石头下,没有注意。 林辞平日里观察了师殷殷许久,也认得玉的好坏,所以起了贪心。 她想去典当,典当行的伙计看过之后,跑去找店主。 二人窃窃私语被她听见了,说好像是宫中之物,要报官抓她。 她一下恐慌,抓起玉佩就跑,一连数日不敢出门。 再后来,听说师家二娘子被她那将军阿父接到了边关。 五年前,江陵洪灾,她的家被冲毁了,父母也死了。 她看着曾经的家变成断壁残垣,从一处倒塌的墙角里发现幸存的玉佩。 她心中又起了一个念头。 一路颠沛入了京,饿倒在城门外。 她醒在一个大宅子里。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宅子,想来那师家,也是如此。 一个中年男人盘问她的身世,她有些惶恐,如实作答。 她了解到这里是柳府,这个男人是家主柳复,乃三品官员太常卿。 她想住在大宅子里,于是留下来照顾柳家娘子青禾。 在柳家的时间里,她听到不少宫中秘闻,其中就有四皇子多年前被绑架一事。 她开始将四皇子和师殷殷救的那个男孩对上号。 又过了两年,柳娘子嫁作荣王妃,她被调到东院照顾柳阿郎的夫人卢氏。 这是她噩梦的开始。】 冬月的风冷得刺骨,林辞抱紧了单薄的身子,回屋添了件外袍才出门,免得伤口被冻得裂开。 走的时候,她还特地藏好那枚玉佩。 当初柳庚明质问她的时候,她确实全盘托出了。 他没有多说别的,只交代以后不准出门。 可现在卢氏的话,她也不敢忤逆,甚至还寄希望于这两个皇子公主,助她逃离卢氏的魔爪。 第154章 别来无恙 “王大哥!”林辞跑到柳府马房,气喘吁吁看向一个灰色的男人,“少夫人让我去东市接阿郎,劳烦王大哥送我一程!” 男人本来在打盹,被吵醒之后,不耐烦地扫了她一眼,“少夫人让你去,又没叫我!” 说罢,他又翻了个身背对林辞。 的确,因为柳庚明出来的时候带着马车,所以卢氏没有给林辞派马车。 可柳府位于城西,到东市差不多有一个时辰的脚程。 若是没有马车,天黑都不一定能回来,卢氏分明在刁难她! “王大哥,”林辞缓和了气息,从腰间掏出一根缀有三四颗珍珠的簪子,“您也知道少夫人的脾气,若我去晚了接不到阿郎,又该……” 这是她为数不多拿得出手的物件。 从前服侍柳青禾的时候,她的待遇还是不错的,柳娘子为人亲和,经常赏赐下人。 可自从到东院之后,动不动被克扣不说,还因她姣好的面容,时常被善妒的卢氏打骂。 林辞把簪子往男人跟前递了递,他这才转过身来。 等看清眼前的人后,忽的换了一副面孔,“哎哟这不是东院里头的林娘子嘛!你早说啊!我这就去给你拉马去!” 他接过发簪,还顺便摸了一把她的手腕。 这副猥琐的模样令人作呕,可她只能忍着恶心笑道:“多谢王大哥!” 她必须快些过去,一是接不到柳庚明又要被卢氏打骂,二是凌王和公主都回去了她再难见到皇家人。 “泠姬,下雪了。” 师殷殷从云如玧定的雅间出来后,便直接上到三楼找泠姬。 这儿虽然清冷,但配着很足的暖炉,还能让师殷殷开些窗缝透气。 不久,天空变得灰沉了些,随后,飘下了小雪。 这并不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只是疲于奔波,师殷殷难得如此静下心来赏雪。 泠姬也凑到窗边来看,雪又下大了一些。 她轻笑,“王妃再不回去,凌王和临安公主该找您了。” “我们难得一见,姐姐怎的净赶我?”师殷殷低嗔,伸手想要抓落下的雪。 可除了掌心传来透心的凉意,空无一物。 她笑着摇头,“罢了,是该回去了……” 话音未落,她的眼睛骤然睁大,目光停在路上一个匆匆跑来的女子身上。 柳家车夫把林辞放在东市外,一下车发现下雪了,却没有带伞,于是一路小跑着奔向长明楼。 “这位娘子,可是有订座?”长明楼的伙计见她过来,便热情上前来问。 “我……”林辞拍掉身上的雪水,整理了下衣衫,才道,“我是崇化坊柳府的家仆,来接柳承煦柳郎中回府。” 这名伙计刚要说话,却被身后的声音打断。 “柳郎中在凌王的雅间,娘子请随我来。”这是一名面带珠帘的女子,双眼柔似春水。 林辞急着去见人,便随女子前去。 她紧紧抓着藏在腰间的玉佩,有些许紧张,心中想着如何自然地在凌王和公主面前掉落这枚玉佩呢? 又在想师殷殷会不会记得,若是记得,那是记得自己救过人丢了玉佩,还是会记得江陵有一个叫林辞的人呢? 师殷殷若认得她,会对一个低贱之人出手相助吗? 可是明明她是一个小偷,偷了别人的东西,自然不敢见物的原主。 所以她的第一反应是通过临安公主和凌王,而不是和宁王更加密切的师殷殷。 林辞心事重重,丝毫没有察觉女子把她领向三楼。 她们停在一处雅间前,女子没有帮她开门,而是笑吟吟说道:“娘子请进吧。” 林辞深呼一口气,推门而入。 房内空无一人。 她有些纳闷,再往里走了两步,仍然没有人。 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转身想要离开,却看见门瞬间被关上,随之身后传来一句充满敌意的问候。 “林辞,真让我好找。” 林辞惶恐地回头,这是一个满头珠翠、身穿华服的女子。 她认识现在的师殷殷。 她来京城不到一年,就听闻忠武将军师洵师明成荣封辅国大将军,阖家定居京城。 她趁着出街采买,跑来安兴坊看看这位“故人”。 辅国将军府看上去比江陵师府还要气派,师殷殷成日穿金戴银,出门乘坐四驾马车,比她的主子柳青禾更要铺张奢靡。 今日的师殷殷,虽没有从前那般张扬,却也浑身散发着贵气。 这身贵气压着她,不敢动弹。 师殷殷走上前来,嘴角噙着瘆人的笑意。 她抬起手,指尖从林辞的发梢,划到下颌。 她太熟悉这张脸了,还有这张成日喊着她姐姐的嘴。 她醒来以后,不管是面对云如璟,还是柳青禾,亦或是其他与她有恩有怨的人,她都只有一句“好久不见”。 可如今看见林辞,只剩下一声“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啊,”师殷殷的手往下移到她的脖子处,猛地收紧,嘴边笑意愈发加深,“我的好妹妹。” 猝不及防的举动让林辞瞪大双眼,她双手推着师殷殷的手,却无济于事。 习武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杀身之仇,让师殷殷发了狠地掐她。 而且——林辞居然是柳府的人。 “哈哈。” 师殷殷笑出声来,眼中泛起一道晶莹。 她猜来猜去,甚至怀疑秦筝,都没想到竟然是柳青禾。 她的一个好姐姐,一个好妹妹,联手杀了她。 “王……王妃……” 林辞涨红了脸,几近要晕厥过去。 呵,她果然早就认识自己。师殷殷手上的力度更重了些。 就在林辞挣扎之际,“哐当”一声,吸引了师殷殷的注意。 那是一枚玉佩。 师殷殷甩开了她,林辞瘫倒在地,大口地喘气。 师殷殷蹲下来,捡起玉佩翻看。 这是一块圆形镂空玉佩,中间是对称的两条青龙。 她怎么会不认得呢?不就是林辞挟恩图报的那块玉佩嘛! 师殷殷冷笑,“你真是,无处不带着这块好宝贝啊。” 林辞以为师殷殷记得小时候的事,也知道是她昧下的玉佩,才这般生气。 于是她赶紧爬过来磕头道歉:“王妃饶命!玉佩是奴婢捡的,今日还给您,请您饶命!” 师殷殷愣住,皱着眉问道:“什么还给我?” 林辞也顿住了,她这话什么意思?她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师殷殷看出她的迟疑,想伸手去掰她的脸。 然而林辞一见她的手伸过来,条件性反射往后退去,又磕了两下头。 第155章 谁的玉佩 师殷殷的手悬在半空。 林辞现在的反应,确实和刚进府的时候一样,处处像只受惊的小鸟。 后来,许是当了段时间的主子,渐渐的,林辞就不怕了,还敢跟她称姐道妹,甚至杀她! 刚才快要窒息的场景历历在目,林辞不再隐瞒,将幼时的事娓娓道来。 师殷殷坐在榻上,一边细看着玉佩,一边企图在她的讲述中忆起往昔。 可是没有。 师殷殷只记得,自己八岁那年,有一次发烧很严重,醒来后迷迷糊糊的,听祖父教训是偷跑出去落了水,硬是自己晒干了衣服才回来的。 可当时阳春三月,天气还有些微凉,所以回来就发了两天的烧。 再后来,她就被接到西北与父母和弟弟团聚,几乎没有再回过江陵。 难道就是那个时候? 师殷殷狐疑地盯着林辞,林辞心中又发毛。 她又磕头央求:“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请王妃饶命!” 林辞低着头,还时不时地想要抬头去看师殷殷,好似并不害怕她,反而还有些窃喜。 跪得久了,林辞的腿伤有些复发,表情痛苦得挪了挪膝盖。 师殷殷察觉到了,顺口问道:“你腿怎么了?” 怎么那么娇气?跪一会就受不了了? “没、没事……”林辞支支吾吾,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师殷殷走下榻,又蹲了下来,伸手抓她的胳膊。 碰到了伤口,痛感即刻侵袭大脑,林辞倒吸一口冷气。 不对劲。师殷殷皱起眉,她根本就没有用力,怎么会疼? 师殷殷瞬间掀起林辞的衣袖,林辞没来得及反应,伤痕累累的胳膊随即暴露出来。 新伤旧疤叠在一块,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依林辞之前的措辞,于府主母性格乖张,打骂家婢,倒是对得上柳家少夫人的脾性。 先前云如璟没有被禁足,柳青禾想安排眼线进宁王府,估计早早就把林辞的身份安排好了,只等被贤妃撞见的那个契机。 所以入府的时候,林辞身上的伤都养好了,只留了一些祛不掉的旧疤,还有一被斥责就楚楚可怜的模样,以印证被于府主母打骂的事实。 可如今林辞还在柳府,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云如璟被禁足后,他们的戒备心小了,加之宁王府已经有一个徐织萝了。 但……柳青禾当真不再需要林辞了吗? 林辞看她又不说话,便哀求道:“王妃,求您快放我带我们家阿郎回府吧!我是领了少夫人的命出来的,回去晚了又该受罚了!” 林辞浑身发抖,眼中噙着泪,抬眼看向师殷殷。 好一副我见犹怜。 她确实不害怕她——哪有外户的家婢敢直视王妃的。 师殷殷挑眉起身,将玉佩扔给她。“收好你的玉佩。” “我……的?”林辞错愕地看着掉在怀里的玉佩,又茫然地抬头看她。 “这玉佩是你幼时救宁王所得的信物。”师殷殷淡然地看着她,“你若当真受不了卢夫人,就找个机会到柳相宜面前显摆一下你这个宝贝。” “但是记住了——”她的语气冷了三分,“你今天没有见过我,我也不认识你。” “可……”林辞怯声道,“可是阿郎说您在街上看到过奴婢,还喊了奴婢的名字。他追问奴婢,无奈之下说了实情,他便让我不要出府!” 师殷殷恍然,难怪她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原来是被藏起来了! “我知道了,我自有说辞,你记得我的话便是。”师殷殷垂眼看她,“若是柳家知晓今日的一个字,别说柳府了,荣王府都保不住你。” “是、是……”林辞跑出去,临出门前,还抿着唇回头看了她一眼。 屋内剩下师殷殷一个人,她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 可笑。 刚刚那一瞬间,她是真的想杀了林辞的。 可是杀了又如何?一个林辞死了,柳青禾还可以找第二个、第三个“林辞”。 她不理解柳青禾为什么要杀自己,当时朝中局势已定,云如璟都搬到东宫去住了,远在瓜州的荣王夫妇为何还要杀她一个家破人亡的废妃? 她要留着林辞,找一个答案。 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几日,天气转晴,长明楼又热闹起来。 一辆四驾马车停在长明楼门前,云如珏心情大好走下来,阔步向二楼走去,进入一处雅间。 屋内几人见他来,连忙起身行礼,“参见殿下。” “诸位请坐!” 云如珏落座主位之后,其余人才敢坐下。 云如珏的左手边依次坐着陈和、考功郎中赵铭、考功主事魏置,右手边是吏部侍郎薛远游和考功主事上官尧。 薛远游识相地为云如珏添酒,“陈尚书与臣等说,今日是吏部小聚,不承想恪王大驾光临。” “岳丈说得不错,今日确实是吏部小聚。”云如珏端起酒,“近来吏部,尤其是考功司为了科考之事忙里忙外的。” “这顿饭,是我感谢诸位替岳丈分忧!”说罢,云如珏饮完杯中酒。 “不敢不敢,这是臣等应当做的。”赵铭连忙端酒饮下,其余两个主事也一并饮完杯中酒。 客套完后,云如珏收敛表情,扫了一眼他们几个,吃了口菜,“刘渊还是不来?” 上官尧小心翼翼回道:“前几日下雪,刘主事染了风寒,不便饮酒。” 云如珏冷笑,“你倒是会替他说话,也不知他当不当你是同僚!” 考功司一共三个主事,这个刘渊每每都推辞不来,云如珏越发有意见。 他瞧了一眼陈和,“岳丈啊,手底下的人身子总不好,也影响吏部做事效率啊!” 陈和当即会意,“令史里面有几个伶俐的人,可先替刘渊分忧,等春试名单出来,总能挑到一个身体康健的。” “如此最好。”云如珏点了点头,又看向其他几人,“贡生的名单,想必诸位都已核查完毕了吧?” 赵铭答道:“回殿下,在国子监凌王和宣平侯的协助下,已经核查完毕了,这一批的考生,没有任何问题。” 云如珏与陈和对视一眼,心情大好,“那就抓紧时间张贴布告吧,好让考生们安心准备春试,也能过个好年。” 考功司的三人齐声应道:“臣等遵命。” 云如珏再度举杯,“那就有劳诸位再辛苦一段时日,明年春试,可不要出任何岔子,以免让陛下忧心。” “臣等定不负殿下所托!”众人皆举杯共饮。 第156章 应试名单 “诶快来看快来看,各地应试的贡生和生徒的名单公布出来了!” “等会,急什么,人家还没贴完呢!” 布告处外围,挤了一圈的人,等张贴名单的官兵走后,才一拥而上。 “张兄,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家阿郎的名?” “诶哟,可不是嘛!” “你看我都说了,你们阿郎是正儿八经考出来的,名额怎么可能出错嘛!” 人群之中,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在布告上找到一个名字后,便退出来跑向一辆马车。 “家主,上面有阿郎的名字。” “嗯。”隔着车窗,里面的人应了一声,“这才刚开始呢,还得在春试上考个名次,考完还有一次核查,才算真正结束。” “那现在可要拜访……?”小厮提醒道。 车内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会人多眼杂,还是元正之后,去向恪王拜个年吧。” 说罢,这辆马车随即离去。 然而,名单一公开,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的。 三个年轻男子默默从人群中退出身来,跑到一个无人的小巷。 “听说今年参与审核贡生名册的有凌王和宣平侯,却不承想结果还是如此!” “就是!什么狗屁王侯,他们根本就是沆瀣一气!指不定背地里收了什么好处!” “吏部进不去,国子监还去不了吗?我要去国子监求见凌王问个清楚!” “我也去!国子监见不到,就去凌王府,宣平侯府!” “就是就是!走!” 三人义愤填膺,但一转身就撞见两个黑衣人,二话不说就被打昏了过去。 恪王府。 云如珏躺在坐榻上,一名美妾在为他揉肩。 “怎么今儿的手劲这般小啊?”云如珏双眼迷离地看着她,手不自觉攀上她的掌心。 “哼,”她轻轻甩开云如珏的手,娇嗔着,“自然是妾嘴笨手笨,又被王妃管教了一番,手腕这会还疼呢!” “竟有此事?快让我瞧瞧!”云如珏往她肩上一靠,顺着掌心往衣袖里摸去。 “下次你就来找我,这娘们在我面前大气不敢出,就会拿你们作威作福!要不是看在她老子有点用的份上,我早就休了她!” 说罢,他的手又往里探了几寸。 “殿下~”她推搡着云如珏,温声软语,还带了些娇怯,“您莫在这,被人听到!” “怕什么,这整个王府都是我的,他们听见都得装聋!” “嗯~殿下~” 屋内逐渐传来不堪的声音,站在窗外的陈娇紧紧攥住双手,正要离去之时,听到门外传来声音。 “殿下,属下有事禀报!” “进。” 云如珏的声音有些不耐烦,显然对被打扰兴致表示不满。 “禀殿下,那三人已经绑起来了,灵州人士,想去国子监面见凌王。” 云如珏身边的妾室仍在榻上,侍从垂着眼,不敢抬头。 “哼,还见凌王,我还送他去见阎王呢!”云如珏冷笑一声,“带到崇山别院看管着,什么时候签字画押,就什么时候放回灵州去。” “那若是……”侍从有些拿不定主意。 “若春试完还犟着,处理掉便是。”云如珏转身又去搂抱妾室。 “殿下~还没走呢!”女子娇笑着推他。 侍从连忙退了下去。 屋内继续传出亲昵的声响,陈娇闭上眼,强忍着恶心离去。 黔州,城西典当行。 “小郎君是来典当的?”门口的伙计看见有客,连忙招呼。 “嗯,”师应齐笑着阔步走进,“年关近了,想换些文钱过年,手里有两件物什,不知可还值钱?” 他说着便拿出两个盒子。 伙计打开来看,是一块玉饕餮带钩和一块砚台。 “您稍等,我们里面有贵客,我先让东家瞧瞧!”伙计拿着盒子就往里走去。 等人进去之后,师应齐收起嘴边的笑意,一个黑衣人蹑手蹑脚躲进一个角落里。 “郎君,还请您多等一会。”伙计空着手出来,给师应齐赔笑道。 典当行的内阁,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 “我都劝你放心了,殿下做事能不靠谱吗?这不,京里的名单也都出来了,这下总该放心了吧!” “是是是,这不是一收到犬子的消息,就立马来找您感谢了嘛!” “陈兄说笑了,你真正该谢的是上头,我不过就是个传话的!” “不不不,还是多谢您,这点薄礼,请您笑纳!还有这一盒子,是给恪王殿下准备的新年礼,还请您帮忙孝敬。” “那就提前恭贺令郎金榜题名了!” 随后,两名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一人拿着副字画,另一人拿着师应齐的两个盒子。 看见店里有客人,拿字画的男子作揖道:“没想到还能淘到这样的品相,多谢多谢!” 另一人也作揖还礼,“我还要多谢贵客关照店里生意呢,您慢走!” 等“贵客”走后,店主又向着师应齐作揖,“小郎君久等了。” “贵店生意兴隆啊!”师应齐颔首一笑。 “哪里哪里,”店主摆摆手,又拿出他那两个盒子,“小郎君这个玉的光泽差了点,典不了太多。” “倒是砚台应当出自歙州,总共能换个五贯钱。”说着,店主还比划了一下手掌。 “店主既然认出了歙砚,单这一件就不止五贯了吧?”师应齐仍端着笑意,但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小郎君,你要知道,年关将至,典当的人多了,我这也是好价格了!”店主的语气也有些冷淡,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罢了,那就五贯吧。”师应齐叹了口气,“年后我再来赎回。” 于是他抱着一个盒子离开,盒子里正放着五贯钱。 他拐进一个无人的小巷子里,稍等片刻之后,刚刚那名黑衣人前来与他汇合。 黑衣人低声与他汇报了刚刚听到的一切。 师应齐将盒子里的钱递给他,“安抚一下那些被顶替的考生的家属吧,腊月了,我们也该回京了。” “是。”黑衣人应声离去。 荣王府外,柳青禾带着云清婉刚从宫里回来,一下马车就看见一个人影从旁边窜出来,她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门口的侍卫随即护在她的面前,按着腰间佩刀,“谁?” 只见一名女子俯首叩拜,“奴婢求王妃救命!” 她抬起头,正是林辞。 第157章 林辞求救 纵使腊冬霜重,荣王府的正堂暖香漫漫,让人格外心安。 柳青禾正襟危坐,听着俯首跪地的林辞一阵哭诉。 “阿嫂当真如此为难你?”柳青禾知道卢氏的脾性,但还是要装模作样问一下。 “王妃,奴婢不敢欺瞒!”林辞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挽起一截袖子,露出尚未痊愈的伤。 柳青禾确实有些出乎意料,这个卢氏在家里未免也太放肆了! 若是残了死了,传出去柳府的脸往哪搁? “王妃!”林辞磕了个头,声泪俱下,“奴婢不敢奢求能到王府服侍,只想请王妃看在出阁前奴婢曾服侍过您的份上,救奴婢于水火!” 说罢,林辞从腰间掏出一枚玉佩,双手奉上,“奴婢卑贱之身,愿以此物敬奉王妃!” 只一眼,柳青禾立马发现玉佩的不对劲,她看了小椿一眼,对林辞温言说道:“好孩子,你先起来。” 小椿上前扶了她一把,把玉佩拿给柳青禾。 柳青禾审视着林辞,“这东西,是你的?” “是奴婢幼时得来的。”因先前已经跟柳庚明坦白过,林辞不敢隐瞒,便又把往事说了一遍。 柳青禾静静听完,问道:“那宁王妃,可认得你?” “奴婢不知……”林辞垂着头,有些胆怯,“但去年,阿郎说宁王妃在街上看到了奴婢,还喊着奴婢的名字……” 她慌张地抬眼,“可奴婢从未与宁王妃打过照面!思来想去,只怕是当年被她看见是奴婢捡了这玉佩,但也从未见她上门寻过奴婢!” 柳青禾将玉佩握紧,莞尔一笑,“天色不早了,你今日留在王府吧。” 她又看向小椿,“你给她带点药,顺便差人回柳府说,我今日在街上撞见辞儿,念起旧时情分,传来王府解会闷。” “是。”小椿走到林辞跟前,“辞儿,走吧。” “多谢王妃!”林辞起身行礼,又对小椿鞠躬,“多谢小椿姐姐!” 林辞走后,柳青禾收起笑意,带上玉佩去找云如琢。 “的确是四弟的。”云如琢眼中十分复杂,掺着一丝嫉妒,“他出生的时候,正值皇祖父病重,祖父大喜,将曾祖父的玉佩赐给了他。” “祖父只赐了他,就连嫡长孙、我那可怜的长兄出生时,也没有这等待遇。”说到此处,他心中似乎才勉强找回一些平衡。 云如琢鲜少有情绪这么低落的时候,柳青禾上前握住他的手,“可现在,陛下更信任的是夫君。” 柳青禾说的是“信任”,而不是“偏爱”,显然他们都心知肚明,现在龙椅上的那位君主,对每一个儿子都一视同仁。 一样地戒备猜忌。 “禾儿说的是。”云如琢收回情绪,开始分析林辞的事。“你以前那个婢女……” 柳青禾答道:“林辞。” “嗯,明日你回家与你哥哥说一声,把人要出来。”云如琢低头把玩着玉佩,“放在家里也不合适,还是先弄清楚她和师予棠是什么关系。” “夫君放心,我自会安排好她的去处。”只有面对云如琢时,柳青禾眼底的温柔才不带一丝算计。 云如琢将她揽在怀中,“有劳夫人了。” 次日午后,柳青禾便回了柳府,但并没有带上林辞。 “禾儿怎么突然回来,也不先知会一声!”柳复匆忙出来见她。 “父亲,”柳青禾扶着他坐下,“兄长可在家中?” 柳复慈爱地望着她,“和你嫂嫂都在呢,已经派人去通知了!” 不消半刻,柳庚明夫妇也到了正堂来。 “王妃妹妹回府怎的不提前通知一声,好让我安排人去接!”卢氏不紧不慢走进来,给柳青禾行礼。 卢氏对柳青禾的态度是很扭曲的,嘴上喊着王妃,却仍加一句“妹妹”,以彰显自己长嫂的身份。 同时还要强调他们兄妹的母亲不在了,自己才是这个柳府的女主人。 柳青禾看穿她的心思,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回来坐坐,没什么要紧事,不劳阿嫂费心。” “这哪行,你是王妃,到底尊贵些!”柳庚明上前落座。 此话让卢氏心中更加不痛快,她撇过去脸,看着小椿,忽的想起来一件事。 “听闻昨日辞儿被妹妹带回府里了,想来辞儿曾是妹妹屋里头的人,惦记着她。” “我正要和嫂嫂说呢!”柳青禾笑道,“婉儿也渐渐大了,我想向阿嫂讨来辞儿给她作伴。” 卢氏暗自抓着掌心,昨天消息传回来时,她就怀疑林辞是不是跑到荣王府告她的状去了。 现在看来果真是! 还没等卢氏回话,柳复便当即应下:“这样也好,说起来,小辞还是我救回来的。她毕竟跟过你,对婉儿也能更加上心。” 柳复都发话了,卢氏只好顺着说道:“父亲说的是,辞儿待你和清婉,总是贴己些的。” 旁边的柳庚明默不作声,只是等事情说定之后,才看向柳青禾,“先前荣王托我寻的两幅字画,禾儿跟我来取一下吧。” 柳青禾知道他们俩想一块去了,于是跟着前往书房。 “禾儿也看到那块玉佩了是吗?”柳庚明虽问着话,但还真搜出了两幅字画。 “是。”柳青禾接过字画,语气带有些抱怨,“哥哥应当早些同我说的。” 柳庚明轻笑,“当时我还不能确定林辞和师予棠的关系,所以不敢让她轻易露面。” 柳青禾看向他,“那现在知道了吗?” “不知,还需你找个机会亲自试探。”柳庚明摇了摇头,“不过,我派人去过江陵了。” “如何?” “能对上号,林辞和师予棠当时,确实都在江陵。”柳庚明说道,“也是同一年,师明成派人将师予棠接去西北军营的。” “不过在出发之前,师予棠大病一场,高烧了两天。” “因为师家在当地是有名的富商,那时师家家主找了许多大夫给她看病,还赏了许多钱,所以有些人记忆犹新。” “他们还记得那是个春天,天气尚凉,所以师家二娘子的风寒很严重,这倒对的上林辞所说的淌水救人。” 柳青禾听完,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多谢哥哥相告。” 她将要走,却又被叫住。 “文家那对姑嫂,不是普通人。” 柳青禾诧异回头。 柳庚明微眯着眼,“我在文家督工数日,察觉到她们会武。” 柳青禾抓紧了手中的字画,“所以……” 柳庚明挑眉,“所以文远,根本不应该被恪王的人抓到。” 第158章 题字行野 历时两个月,文家院子总算竣工,众人齐聚永平坊。 云如玧买下文家右边的半亩地,与文家后面的十丈连成一个大院,方便桑瑶和文倩过去。 与文家齐平的一大块地是女孩们的居住区,云如玧还找来两个嬷嬷一同住着,方便照看。 大门是很寻常的木砖结构,匾额上空无一字。 穿过一个小前庭,是会客正堂,再往后去就是孩子们生活的院子,除了厢房,便是后厨、柴房和浣衣处。 一切都按照普通百姓的规格,没有任何铺张。 走出院子,便是学习的区域,有习武场、学堂、琴房、纺织室,额外还有一间藏书阁。 藏书阁位于文家的那十丈地里,同时供文远使用。 这个院子其实跟师殷殷关系不大,且不说从画稿到督工,都是云怀霖他们几个在忙活,就连桑瑶和文倩都不是她的人。 所以看完之后,她还是比较满意的,不过…… “此院名何?” 师沅沅摇头,“未曾起名,我们商议后,还是认为请阿姐题字更好。” “我?”师殷殷疑惑。 “可不得是你嘛!”云怀霖挑眉,“这两个月你来过几日?苦力活不干,总得动个脑筋吧?” 师殷殷垂眼轻笑,“既然如此,叫上孩子们,我们去正堂吧。” 到了正堂,宇文舒研上墨,将笔递给她。 只见师殷殷提笔书下四个字。 “其野芃芃?”云怀霖拿起宣纸,念叨起来。 宇文舒立即反应过来,问道:“诗三百有鄘地之载驰歌曰:我行其野,芃芃其麦。可是出于此处?” “正是。”师殷殷又在另一张纸落笔,“《毛诗》注曰,此诗为许穆夫人所作。那时田野垄上长满麦子,许穆夫人回国之心十分坚定。” 话音落,她也停下了笔,举起纸上的三个字给孩子们看。 “此院以后名为行野居,我愿你们路途坦荡,坚定前行,莫要回头。” 这些女孩,她们是知道自己被抛弃的,所以,一路走吧,不要回头。 师殷殷的题字,大家都没有异议,于是就此定下。 因即将过年,众人也都商议二月之后再来开设学堂。 一切事宜皆已定下,正要各自散去,文倩喊住了师殷殷,“王妃,文郎前些时日已经回来了,您可要一见?” 师殷殷停下脚步,点了点头便往文家走去,又被师沅沅喊住。 “阿姐!” 师殷殷回头看她,“沅沅有事?” “嗯,”师沅沅点头,“阿兄有信。” 师殷殷便让桑瑶和文倩稍等片刻,过来看信。 这是一封只给师殷殷的信,没有拆开过。 师沅沅站在一边等她看完,“阿兄说宁王府现在不便传信,便让我转交阿姐。” “我知道了,”看完了信,师殷殷收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是什么要紧事,你先回吧。” 师殷殷到文家院子时,正看见云如玧在内,她有些纳闷,“凌王今日如此得闲?” 云如玧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这不是等着嫂嫂来验收嘛!孩子们已经入住了,我不便过去,想着嫂嫂是要来一趟的。” 文现才上前给她行礼,“参见王妃。” 师殷殷落座,看向文现才,“现在桑瑶和阿倩都从宁王手底下出来了,你呢?” 文现才回道:“属下仍听从殿下派遣。” 旁边传来云如玧调侃的声音,“我刚才还说呢,四哥可真能绸缪,在市井之中,藏了他们这一家子人。也不知别处,是否还有惊喜?” 师殷殷缓缓转过来,抬眼瞧他。 她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他,让云如玧如坐针毡。 “嫂嫂这是怎么了?” 师殷殷嫣然一笑,方才云如玧的话,让她突然想起有朝一日,他会背刺云如璟的事。 狡猾的小狐狸。 师殷殷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喝了口茶,“我在想,孩子们搬过来后,凌王府是不是腾出空位来了?” 云如玧哭笑不得,“嫂嫂真当我这是避难所啊?又想塞给我什么人?” 师殷殷取出师应齐的信,“我长兄从黔州带回来几个人,确实有劳凌王收容一段时日。” 云如玧笑着接过信,“黔州?那不应该去恪王……” 看了前两行的字,他的话戛然而止。 全部看完之后,云如玧抬头看她,“这是四哥的意思吗?” 云如璟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要动用师应齐的话,所以此刻他不得不起疑。 “我的意思。”师殷殷抬手收回信,“当然,凌王也可以不帮我这个忙。” 云如玧思索片刻,狡黠一笑,“我可以为你做事,但是嫂嫂,你知道的,我只要你一句话。” 师殷殷与他对视片刻,也笑了一声,“免谈。” 她起身要走,“沅沅首先是一个人,更是我的妹妹,我绝不会作为筹码,换取任何利益。” “嫂嫂对我真是无情啊!”云如玧快步拦下她,无奈笑道,“没有信物,只怕令兄不肯把人交给我。” 师殷殷停下脚步,轻轻挑眉。 “阿倩,可有笔墨?” 师殷殷回到王府,也没有瞒着云如璟,把信给他看过后,又承认了自己自作主张的事。 云如璟有些不可思议,“你连我都不肯尽信,竟敢把人给他?” “那不然呢?”师殷殷坐在梳妆台前摘首饰,“我父亲和叔父都不明白其间利害,更何况过年祖母和伯父一家都要来京。” “咱们府就不用说了,归尘居现在让恪王用着,长明楼又人多眼杂。你纵然在外还有地产,不亲自盯着到底是不放心。” “若让你选,也只剩下凌王府和秦家了吧,总不能给临安送去。” 师殷殷取下耳钩,嗤笑一声,“你就是想选秦家,我也不可能把人给他们。” “无妨,”云如璟并没有跟她犟,“让阿玧看着也好。” 毕竟,他自己也防着秦家。 只不过,到时候不免要找个借口,别让秦术知道自己又擅作主张,还不告知他的事。 云如璟又问道:“所以你长兄快要入京了是吗?” “嗯,大概还有两三日吧。”师殷殷终于摘掉所有首饰,这些玩意戴久了压得脖子有些酸痛。 云如璟见她有些不适地活动着脖子,便过来为她揉肩。 师殷殷错愕回头,被云如璟掰了回去。 她又说道:“我让凌王提前派人去城外等着,别让人知道我长兄带了人入京。” “嗯。” 他不再回话,专心致志给她揉肩。 师殷殷缓缓闭上眼,不得不说,这云如璟手劲确实比汀药大,按起来还挺舒适的。 第159章 年关将至 距离明德门十里外的小道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缓缓前行,忽然车队停下,师应齐推开车窗探看。 只见前方有一人骑着马,跟着几名带刀的随从,还有两辆马车。 师应齐不知来者何人,故而警惕地看着他们。 他带着将军府的府兵,也如临大敌地护在两辆马车周围。 马上的人连忙下来行礼,“属下奉凌王命,恭候师御史多时!” 闻言,师应齐才从车内出来,叉手还礼,“不知凌王有何吩咐?” “应宁王妃之托,前来接人。”说罢,男子交给他一张字笺和一个香囊。 字是师殷殷的字,香囊是师沅沅的绣工。 想必师殷殷出门没带别的,只好卸下香囊作为信物。 但他们到底是一家人,此物也不算失态。师应齐无奈一笑。 他收好信和香囊,一声令下,只见他所在的马车中走出二人,身后那辆马车又走出四人。 该六人随凌王府的两辆马车离去,而师应齐的两辆马车绕回官道,一路回京。 到了师府,师澄一家人出门迎接,师沅沅纳闷地看着他身后的马车,“可是有客来访?” 师应齐轻笑,“大过年的,谁会来呀?无非是剑南一带稀奇的物件多,买了回来给你!” 果真见家仆从车里搬出许多箱子。 “你呀,天天在外面跑也没多少俸禄,光想着买稀奇的东西!”李筱虽嗔着他,但也好奇地凑上前去看是什么稀奇玩意。 “过年嘛,喜庆一些,这不阿尤和姣姣也快到京了,他们俩最是喜欢这些!”说罢,他抱起一个盒子,“阿娘,这是特意买给您的!” 师澄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于是师应齐把盒子递给李筱,便随他走进屋内,“父亲有事交代?” 师澄边走边说道:“前日里为父与同僚小聚,提起他好友家中的女儿,虽然年纪大些,但你也不小了,你看初五之后……” “阿父,我回来时还特地带了两坛好酒,这就给您搬进来!” 师澄话还没说完,师应齐转身就跑,剩下他在原地叹气摇头,惆怅得不行。 灶神节的到来,使年味愈发重。西市日日人声鼎沸,许多店铺都贴起红联,看起来十分喜庆。 一辆马车停在西香记门前,文倩从车上下来,车夫将几匹布料往里搬。 宇文舒诧异地出门来问:“文倩娘子这是作甚?” “宇文娘子!”文倩热情地打着招呼,“阿嫂近来织了新料子,正适合过年穿,所以给娘子送些来!” “哎呀!”宇文舒连忙拦住车夫,“文夫人太费心了!还是留给孩子们裁新衣吧!” “瞧你说的,可是小看我阿嫂了!”文倩把她拽回来,“孩子们的衣裳早就裁好了,这些呀就是特意送给娘子你的。” “可……”宇文舒实在不好意思。 文倩故作生气,“临安公主府、宁王府、凌王府、师博士府,我们都要送呢。宇文娘子要是再推辞,可就是跟我摆架子了!” 宇文舒这才消停些,而且注意力被引到另一件事上了,“也要送宁王府吗?” “那是自然,”文倩点头道,“虽然宁王府进不去,但现在谁人不知宁王和王妃是我们家阿远的救命恩人,这送个几匹布总不能拦着吧?” 这话倒是提醒宇文舒了,文家和师殷殷的关系是自然而然的救命之恩,但自己却没有什么明面上可以与师殷殷接触的理由。 “文倩娘子,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二人说着便往店内走去。 近来秦衷休息,秦家两兄弟难得出来逛逛,又因崇贤坊离西市更近,所以他们也来凑凑热闹。 只是秦衷一路上四处扫视,戒备心十足。 “你呀!”秦畚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不是圣上私服出游,这般紧张做什么?” 秦衷这才稍微放松了些,不好意思笑了笑。 “今日带你去放松放松!”秦畚抬起胳膊搭在他的肩上,“前面有一家胡姬酒肆,哥带你去见见世面!” 秦衷一脸不愿,“阿兄也不怕父亲说你。” “诶!”秦畚伸出食指晃了晃,“可千万不敢告诉父亲……” “文倩娘子,就有劳你了!”文倩将宇文舒送出店,车夫从店里搬出来两个小箱子。 文倩一边上车一边笑着,“宇文娘子千万不要客气,是我多谢娘子送的香料。” 宇文舒后退两步,“想必文夫人那边也忙得很,娘子早些回……” “啊!” “嘶——” 文倩刚要关起车门,就看见秦畚撞上宇文舒的背影,一时愣住。 宇文舒猛地回头。 秦畚也嚷嚷着抬起头,“谁走路不长……” 声音戛然而止,二人四目相对。 秦畚看了一眼西香记,冷哼一声,“我当是谁呢。” 宇文舒也看不惯秦畚,但大过年的不想生事,便作揖道歉,“民女冲撞,请秦参军恕罪。” “哟,今日倒是挺懂事的。”秦畚嘴里说不出一句好话。 “我说你……” 眼看着宇文舒要生气,文倩连忙下车拉住她,“宇文娘子!宇文娘子,不是什么大事哈!” 劝完宇文舒,文倩又向秦畚行礼,“秦参军不像例行公事,来西市应当是有私事,我们不敢打扰。” “是了,”秦畚这才抬起脚步,“走吧阿衷,胡姬酒肆就在前方了!让你瞧瞧什么叫真正的温香玉软!” “呵。” 宇文舒嗤笑一声,正巧被擦肩而过的秦衷听到,他回头正巧看见她讥讽的表情。 显然秦畚也听到了,于是没走两步又折返回来,看着她调侃道:“我记得,宇文娘子也算半个胡姬,不然我们也别花那个冤枉钱了。” “随便找个酒楼订个雅间,请娘子一舞就是了!” 秦畚的话让秦衷和文倩心里一惊,果然宇文舒立刻抬手指着秦畚,“秦畚你!” 秦畚也怒了,上前两步,“宇文舒,谁给你的胆子直呼我姓名!” “哥、哥!” “宇文……柔定,柔定!” 秦衷和文倩那是一人拉一个,才没让他们两个动起手来。 文倩急得跺脚,“秦二郎,今日我就算能拉住宇文娘子,但你兄长也是欺人太甚!” “是、是!”秦衷把秦畚往后拉,对着宇文舒叉手赔礼,“家兄冒犯娘子,衷在此给娘子赔不是!” 宇文舒气得眼圈有些泛红,“我知道,酒肆的胡姬弹曲作舞,素来被你们高门子弟当作消遣的工具。” “可她们背井离乡,也不过是图个衣食果腹罢了!”她声音强硬,“秦二郎,敢问胡人、商女,在这大虞京城,当真没有尊严吗?” 说罢,宇文舒转身回店,秦衷在原地愣神许久。 第160章 小年合欢 云如璟虽然还没有被解禁,但毕竟要过年了,宫里传话允许仆从出门采买。 故而小年节的宁王府,也同别处人家一样,张灯结彩的。 小年节虽然也称灶神节,但祭灶并不是十分隆重的仪式。 师殷殷往年家里的这一天,基本都是扫宅院、剪窗花和包汤圆。 扫宅院自然是仆从的事,师殷殷与汀药、周巧围坐在正堂偏房包汤圆,云如璟坐在一旁看着她。 此外,还有个徐织萝好奇地趴在门口看。 她不是不知道小年节有包汤圆的习俗,只是往年在家中,都是下人包的,她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 所以她实在不理解师殷殷这个官家娘子怎么会和婢女围在一块包汤圆。 不只是她,云如璟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夫人真是多才多艺。” 还没等师殷殷说话,周巧先答道:“殿下有所不知,往年在军营,都是夫人带着我们一起给将士们包汤圆。” “是呢!”汀药也说道,“回京以后,小年夜一向也是同四娘子一家过的,少不了也是围在一处包汤圆!” “你还说呢,”师殷殷嗔道,“你就会拿我的和沅沅的比,哪次不气得我要把你送给叔父家!” “王妃怎么冤枉人,我只说四娘子的是汤圆,王妃您的——”汀药掩唇偷笑,“是汤扁罢了!” 师殷殷哑口无言,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椭圆形的汤圆,以及自己包的几个椭圆形汤圆。 此时对面传来云如璟忍俊不禁的笑声,师殷殷恼羞成怒,将手中的汤圆扔过去。 “你不吃你出去!” 云如璟抬手接下汤圆,放回盘中,笑意未褪,“是她打趣你,夫人恼我作甚?” 师殷殷又把那个汤圆扔出去,“没净手别乱碰!” 说罢她又瞪向门外,“还有你!不动手的一个都别吃!” 云如璟往门外看去,见徐织萝鬼鬼祟祟探出身子。 他刚刚确实将注意力都放在师殷殷身上,所以没有察觉到门口有人。 徐织萝对上云如璟的目光,随即低着头走进来,拘谨地行礼,“殿下,王妃。” 师殷殷抬头看她,又看了一眼云如璟,嗤笑,“你怕什么,这儿又没有年兽,谁会吃你?” 说罢,她又继续包着汤圆,“你要是想包呢,就去净手,若是没兴趣,就到外面监督他们打扫庭院去!” 徐织萝思考片刻,让茹心去取水净手。 云如璟也给玄参递了个眼神,玄参打了水给他净手。 徐织萝没有包过,拿着一块面团不知所措。 师殷殷有些无语,瞧了汀药一眼。 于是汀药往徐织萝身边坐了坐,给她示范,“孺人,您得先这样,才能把馅包进去……” “哦,哦……”徐织萝目不转睛看着,还真好好学了起来。 师殷殷察觉到一阵异样的眼光,抬头看见云如璟也拿着一块面团,巴巴地望着她。 她嘴角一抽,垂眼挥手,“阿巧。” 周巧闻言想要起身去教云如璟,却被一道威胁的目光拦下,又乖乖坐了回去。 云如璟凑近了她,“我还是比较喜欢夫人包的这个形状。” 师殷殷深深吐气,两个掌心不断搓着一个汤圆,等停下来一看,竟让她搓成了个圆的! “这样也好,怎样都好。”云如璟将她掌心的汤圆放到盘子里,笑眯眯看着她。 师殷殷无奈叹了口气,罢了,谁叫这是他家呢? 杀皇子诛九族,杀皇子诛九族,杀皇子诛九族。 她心中默念三遍,然后扯下一块小面团擀开。 云如璟照做。 接着,师殷殷剜起馅料放在面皮上。 云如璟也照做。 最后,师殷殷一点一点收起面皮,把馅料完全包进去,然后双手合起揉搓。 云如璟依然照做。 二人都张开掌心,两颗椭圆形的汤圆。 师殷殷嘴角又是一抽,看向徐织萝。 嗯,徐织萝包的是圆的,她还害怕云如璟和师殷殷生气,有些尴尬地笑笑。 谁知云如璟轻笑一声,“夫人教的果然不一样。” 师殷殷抬头看他,挤出一丝笑意,“还是夫君比较厉害,一学就会。” 云如璟知道她笑得虚情假意,却也甚是享受。 徐织萝看着他们二人,现在的心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她甚至希望师殷殷跟云如璟好好过日子,可不敢再承受一次云如璟的怒火了…… 此时,玄参来报:“王妃,桑氏布铺差人来送布料。” 闻言,师殷殷净手出去。 文倩进不来,于是师殷殷便到门外见她。 看着几匹几匹的布料往下搬,师殷殷连忙拦下,“阿倩这是做什么?你们生意本来就好,这样送人你是要累死你阿嫂?” “王妃怎知我一点都不会呢?”文倩笑着拉住她,“再说了,这也是阿嫂的心意。” 如此,师殷殷也欣然收下,只是见又搬出一个小箱子,纳闷道:“这也是布料?” 文倩凑到她耳边道:“这是宇文娘子送您的香料。” 师殷殷打趣道:“我这王府才封了不到百日,宇文娘子就托人送了我两回香,怕不是明儿我府里的马都要熏一会儿香!” 文倩也低头笑道:“王妃的话,我自会带到!” 师殷殷推着她,“今日是小年,天色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 于是文倩告别师殷殷,乘车离去。 晚膳之后,师殷殷又与汀药、周巧在一起剪窗花。 “玄参,你去将剩下的汤圆给大家分分,若是不够叫他们自己去拿食材包。” 师殷殷在烛火下比对红纸,“还有门口那几个木头,狗不吃的给他们吃!” 师殷殷从前虽然脾气不好,一点就炸,但是也在军营里养成了“分享”的习惯。 玄参自然也听得懂她的意思,无非就是有多的给他们送过去。 但这些勋卫一直监视着宁王府,师殷殷难免心中有气,嘴上还是要“恶毒”一些。 徐织萝又蹲在一边看她,师殷殷纳了闷了,“是不是我不请你,你就不会动手?” “我……”徐织萝低下头,说不出话。 师殷殷放下窗纸,叹了口气,“说实在的,我确实烦你。但凡是个正常人,面对向自己下了两次毒的人,很难没有恨意吧?” 徐织萝的头埋得更低了。 云如璟默默地看着师殷殷。 “所以我故意设局,让你传出爬床的污名,让长公主厌弃你,让你作妾,让你看不惯我又不得不跪在我这个主母的脚下。” “也许这些还不够,我应当无止休地打骂你,在每一个团圆的佳节里,冷落你,无视你,让你在嘉月轩孤独地守着你那些痴心妄想。” 师殷殷垂眼轻笑。 “罢了,我也很累的。” 徐织萝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师殷殷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气。 “大过节的哭什么?晦气!”说罢,她起身便走了。 云如璟随她离去,只剩徐织萝坐在原地呜咽,烛火被开门的风吹得晃了一下。 门关上,风也停了,烛火依旧照着桌上未剪完的窗花。 第161章 临时解禁 辅国将军府门前,停放着三辆金顶二驾马车,后面还跟着两辆放满大大小小箱子的货车。 师老夫人在崔音照和师洵的搀扶下走进将军府,师姣姣与师应尤紧跟其后,师姣姣身边还有一个头戴笠帽的女子。 师灏指着仆从搬东西,“你们动作麻利些,另一车一会给三郎君送过去!” 进入正堂,师洵给师老夫人斟了杯茶,“母亲舟车劳顿,还请先用茶。” 说罢又吩咐下人,“快给大郎君大夫人和二郎三娘子奉茶!” 这时,他注意到师姣姣身后站着的笠帽女子。 “这是姣姣从哪儿拐来的小娘子?” 师姣姣跑到崔音照身边撒娇,“二叔母~叔父打趣我!” 崔音照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看向笠帽女子,“好孩子,你是何方人士?” 只见女子上前两步,摘下笠帽,当即跪下,“师将军,师二夫人,可盈不敢隐瞒。” 师洵和崔音照虽然震惊,但崔音照还是连忙起身上前,将她拉起。“徐世子妃,你怎么会……” 此时身后传来师老夫人深深的叹气声,“盈儿这孩子,也是可怜得很……” 楚可盈信任师殷殷,连带着信任师家所有人,所以将前段时间的事情如实讲述一遍。 听完,师洵和崔音照面面相觑,自家女儿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师老夫人看他们夫妻俩的反应,眼睛一转,又摇头叹气,“我知你们当官的,不比我这平民百姓,少不了要跟什么恭国公、楚鸿胪打交道。” “他们家里丢了媳妇女儿的,你这个做臣子、同僚的,也不愿做什么不忠不义的事……” “哎呀娘!”师洵忙给她添茶,“您这话从何说起?” “本来我也不想让你们见她的,免得像现在这样里外不是人,可大过年的我们一家热热闹闹,留这孩子一个人在江陵像话吗?” 师老夫人说着还用手帕擦了擦干巴的眼角。 “啧!”崔音照瞥了一眼师洵。 师洵只好道:“儿子哪有说不收留她!咱们像是少双筷子的人家吗?” 于是师洵也不再过问太多的事了,楚可盈也随师灏一家暂住将军府。 除夕,皇宫大内。 宫娥忙里忙外,在含元殿准备着晚上的皇家夜宴。 云怀霖早早地入宫,前往宣政殿。 “陛下,临安公主求见,似乎带了两身衣裳。”中官入内禀报。 “哦?”皇帝喜出望外,“这丫头还知道过年给朕裁衣裳?” 中官欣慰笑道:“公主长大了,自然知道孝顺陛下。” 然而云怀霖进来的时候,却是两手空空。 他看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云怀霖,仍不死心地往后面看看。 云怀霖十分喜欢桑瑶给她织的这个颜色,是比较明媚的香叶红,上面有桃花暗纹。 她在衣领绣了一圈雪狐毛,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活像一只小兔子。 “儿臣参见父皇!”她抬头却见皇帝心不在焉看着她的后方。 于是她也往后瞧去,“父皇在看什么?” “咳咳,”皇帝有些尴尬地收回目光,“中官说你带了两件衣裳入宫……” “是呢!”云怀霖扑闪着双眼,“儿臣一会给贤母妃和小冉送去。” 皇帝更加疑惑,“那……怎么没有父皇的呢?” “哎呀~”云怀霖跑到他的身边,“那没有适合父皇的布料嘛!” 皇帝故作生气,“挑布料也不知道想着点父皇!” “父皇误会啦!”云怀霖轻轻帮他揉肩,“这些布料不是儿臣买的,是文夫人和文娘子送的!” “文……?”皇帝回头看她。 “就是先前文家失踪案那个文家呀!文夫人感谢我们救下她的孩子,所以送来布料,不止我呢,阿玧和四……” 云怀霖忽然顿住,偷偷看了一眼皇帝,显然怕他动怒,便改口道:“四皇嫂也收到了!” 毕竟师殷殷现在被解禁了,想来提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过……喊惯了师殷殷的字,云怀霖对自己的这声“四皇嫂”还有一些怪异感涌上心头。 “那这文夫人的手艺倒是不错,还能得到你这么挑的人的认可!”皇帝虽然笑着,但语气没有了方才的平易近人。 “既然如此,你快去关雎殿吧,一会鬼戏该开始了。” 云怀霖走后,皇帝坐在椅子上沉思了许久,才叹了口气。 “叫宁王和他的两个妻妾赶紧收拾,别耽误了夜宴。” 此时,徐织萝还在为宁王府的年夜饭忙得焦头烂额。 师殷殷除了对包汤圆、饺子这种小事积极,其他琐事一应甩给徐织萝。 徐织萝真是领着妾的俸禄,操着主母的心。 “孺人!”玄参匆匆跑来,“陛下传殿下入宫赴宴,还请您快些梳洗打扮!” 徐织萝眼中重新泛起一丝光亮,不是因为她终于能出府透气了,而是因为终于可以不干活了! 不过—— “孺人,那这些菜……”一个侍女怯声问道。 徐织萝回头看了眼厨房里已经备得差不多的年夜饭,她虽然抱怨,但活是一点都没少干。 “你们留在这吃吧!” 说罢,她匆匆赶回嘉月轩梳洗打扮。 酉时四刻,傩舞队伍从玄武门出发,将沿经天枢池西,穿过紫宸、宣政、丹凤三门,完成对宫城的驱祟仪式,前往皇城。 酉时五刻,云如璟的辂车、师殷殷的翟车以及徐织萝的仪车停在丹凤门外。 三人相继下车,往含元殿走去。 身后是恪王府的辂车,陈娇与两个孺人在外面候着,可云如珏在车内迟迟不肯下来。 他只觉得有一团火从心底燃起,似要将他吞没。 凭什么?凭什么去年,单单把他扔在慈悲寺,今年却给云如璟解禁? 就因为他没有个位及四妃的生母?还是没有个官至二品的舅舅? 亦或是一个战功赫赫的岳丈,以及攀附上国公府的姻亲? 愤怒、不甘,最后都化为怨恨。 恨自己那天心软,没有叫人一箭射死他的好哥哥。 “是阿珏吗?” 车外传来云如琢的声音,他这才收拾好情绪,从车里下来。 “皇兄。” 云如琢也看到云如璟进去了,但仍风轻云淡拍了拍他的肩膀,“夜里风大,先进去吧,一会鬼戏仪队该到宣政门了。” 天上,飘起了小雪。 第162章 皇家年宴 含元殿内,皇室宗亲陆续到来,夜宴尚未开始,皇帝和二妃也还没入内。 云如璟三人已落座,看见云如琢来,又起身行礼。 “二皇兄。”云如璟又对着云如珏颔首,“五弟。” “四哥,真是好久不见啊!”云如珏心中不痛快,语气也有些不善,说罢便径自回了席。 云如璟面色无异,与云如琢相视一笑,二人各自落座。 只是柳青禾还站在原地,“两位妹妹,近来一切可好?” “有劳二嫂关心,府中一切都好。”柳青禾问的是人,可师殷殷却答的是王府。 二人心知肚明,笑意更深。 柳青禾并没有回席,只是走到一旁,看着徐织萝。 徐织萝领悟到她的意思,又有些迟疑地看向师殷殷。 师殷殷轻轻一瞥,没有说话,自顾自倒了杯茶。 于是徐织萝走上前去。 柳青禾将此举尽收眼底,故而打着趣道:“看来亦薇妹妹越发适应王府的生活了,与予棠妹妹之间也越发和谐共处了。” 言下之意便是怎么出来说句话还要请示? “师……”徐织萝欲言又止,“宁王妃确实嘴上刁难着人,但一直以来也没有十分为难我,从前的事,也不怎么与我提……” 柳青禾的脸上的笑意显然有一丝波澜,但很快又掩了下去。“如此,我也能放心了,你们如今到底是一家人,和和睦睦的也……” “徐亦薇。” 师殷殷的声音打断了她,二人双双回头。 “嗯?”徐织萝疑惑。 师殷殷和云如璟都站在前方,“长公主到了。” 闻言,徐织萝脸上欣喜,匆匆向柳青禾行过礼,便往恭国公一家走去。 云如璟轻轻一笑,对柳青禾颔首,好似前些时日的意外、猜忌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还是一袭白衣,温润如玉。 可他怀里的师殷殷,却透露着似有若无的敌意。 她虽然也笑着,但看向柳青禾的眼里,充满了挑衅。 柳相宜,徐亦薇真的还能为你所用吗? 请你一定要,把林辞送到我的跟前。 云如璟揽着师殷殷走向恭国公一家,柳青禾仍端着笑,可指甲却深深掐入手背。 “伯父!伯母!”徐织萝稳健的步伐带着些雀跃。 “姑母,姑父。”云如璟微笑着叉手行礼。 “恭国公,长公主。”师殷殷越发端庄稳重。 宁王府的这三人,各喊各的,旁人听来甚是违和。 “徐世子,好久不见啊!”师殷殷若无其事跟徐万鹤打着招呼。 然而徐万鹤沉着脸就快步前往自己的座席,师殷殷也不恼,低声轻笑。 裕和看了他们一眼,也不作声,只是拉着徐织萝往前走。 “是不是天天不外出,在府里也不动弹了?我看着萝儿圆润了不少!” 时隔那么久,显然裕和对徐织萝的气也消了许多。 “啊?”徐织萝摸了摸自己的双脸,“伯母是不是唬我?我当真变胖了吗?” 众皇亲悉数到场,傩舞仪队也将至宣政门。 中官入殿高唱:“陛下到——” 皇帝从竖屏后出来,后面跟着德、贤二妃。 云怀霖领着云温苒从侧殿出来,开心地冲着云如璟等人挥手。 “参见陛下!”席下众人皆行礼。 被奶娘抱着的云清婉有些不安地乱动,柳青禾低声哄着:“婉儿,见过皇祖父。” 云清婉哼哼唧唧,奶声奶气嚷着:“祖……皇祖父……” 殿里本来极其安静,显得她的声音十分引人注意。 皇帝也看了过来,云如琢连忙垂首道:“父皇见笑了。” 可皇帝并没有生气,挥袖转身落座,“诸位随意落座。” 他又看向云清婉的奶娘,“将郡主抱过来。” 奶娘不敢靠近圣体,在殿阶下将云清婉递给德妃身边的宫娥。 宫娥路过德妃身边时,云清婉向她伸出双手,“祖……母……祖母!” 德妃眯眼笑着哄她,“婉儿乖,到皇祖父那儿去!” 云清婉似懂非懂收回手,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这身明黄色,变得有些拘谨,怯声喊着:“皇祖父。” 宫娥将她放下,她歪歪倒倒向前挪了几步,小小的手搭在龙椅上,巴巴地看着皇帝。 皇帝一把将她抱到腿上坐着,顺势摘下腰间的红玛瑙腰佩,供她玩乐。 尊贵为天子,也贪享人间的膝下之欢。 此时,中官入殿又唱:“傩舞仪队已到含元殿外,请诸位移步观礼——” 于是皇帝抱起云清婉往外走去,其余人紧跟其后。 御街上,一行人头戴面具,手持铜铃、木剑、彩带等物,正在进行古老的驱祟祈福仪式。 柳青禾不知何时站到了师殷殷身旁,“听说予棠妹妹幼时在祖籍江陵生活,不知两地的新年,都有些什么不同之处?” 师殷殷侧目看她,虽然她们二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彼此都心知肚明,但在人前,仍是一对“好妯娌”。 “难为二嫂记得,我是何方人士。” 宫灯晃着师殷殷的眼睛,她又往傩舞人群中望去,“可惜我八岁就被接到西北去了,印象中,除了边境安定的两三年,基本都是在军营过的年。” 柳青禾仍有一阵没一阵地搭话,“妹妹记得这样清,想必与将军重逢的记忆太过深刻了吧。” 师殷殷轻笑,“确实有这个缘故,不过,主要还是我对八岁之前的事,记不大清了。” “哦?”柳青禾好奇地望向她,“此话又从何说起?” “八岁时发了两天的烧,醒来就对以前的事情不大记得了,只记得祖父训斥我是淘气落水。” 师殷殷垂着眼,灯火迷离中,好似真的在回忆往昔。 “幸好后来到了西北,尽是风沙戈壁,不会再生此祸事。” “想不到妹妹这有这般遭难,真叫人惋惜。”柳青禾叹了口气,“不过虽然记忆模糊,但想来妹妹幼时在祖父家,应当也是备受宠爱。” “祖父祖母怜我自幼与父母分离,确实更加关照些。祖上基业殷实,每每出门都艳羡别家娘子。” 说到此处,师殷殷的眼中才重新燃起一道光,眉峰微挑。 “我尤其记得,有一个女孩,时常跑到师府附近,鬼鬼祟祟的。” 柳青禾的眼神也有了些变化,“许是邻家的孩子,想同妹妹一处玩罢了。” 师殷殷满脸不屑,“不是邻家,不过确实姓林。” 第163章 朝瑶孤魂 师殷殷微微侧目看着柳青禾,语气颇有些戏谑,“我又不似二嫂这般性情之人,放得下身段与她一个包子铺的女儿一处玩。” 柳青禾欲言又止,最后轻笑一声,“予棠这番话,叫人听了,不免猜测妹妹与这林家娘子有何恩怨呢!” 师殷殷看向她的眼神带了些质疑,“二嫂这话,才显得我像是没事找事之人。” “予棠真是误会我了!”柳青禾面色不改,“不过妹妹去了西北之后,应当就与这林娘子彻底没有交集了吧。” “倒也不是,从西北回来的几次,还是偶尔能看见她。后来不大回了,确实没见过。不过——” 师殷殷又变回一副倨傲的模样,“去年好像在东市看见她了,似乎是哪户人家的侍女。” 她戏笑,“这个出身,做个下人倒也合适。” 正值祭礼结束,傩舞仪队朝丹凤门离去,前往皇城,众人回席参加夜宴,故而师殷殷说完,便转身入殿。 柳青禾望着她的背影,轻轻挑起眉头。 与小雪纷纷的京城不同,坐落于岭南的朝瑶山仅仅只是覆着一层薄霜。 可天上人间,也是在过着同一个除夕夜。 一群身穿蓝白衣裳的青年男女,围坐在一处篝火旁,架着烤肉,喝着酒。 欢笑之中,走过来三个人。 居中者是一位面慈的白发老者,乃太清真人。左右两侧分别是他的两个弟子,逾弘和逾淳。 “师祖。” “师父。” “逾弘师伯。” “逾淳师叔。” 这些青年小道,都是逾弘和逾淳的弟子,纷纷起来问好。 太清笑吟吟抬手让他们坐下,又环顾了一周,疑惑道:“逾白不在这?”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情,忽然有个女弟子说道:“师祖,我方才好像看到逾白师叔往后山去了。” “后山?”一个男弟子挠头,“我好像看到泠姬娘子也往那边去了。” 太清抬头望了眼后山的方向,似是猜到了什么,轻笑着摇摇头。 泠姬不是朝瑶山的弟子,所以众人都称呼她为娘子。 可即便如此,除了长明楼,她也只有朝瑶山一个去处。 这里是傅见山的家,也是她的家。 除夕夜没有月亮,后山一片漆黑。 远处的篝火勉强可以照亮前行的角落,在深处,便只剩一盏虚弱的灯笼,映着一个孤独的影子。 傅见山跪在一处土丘旁,擦拭着身前的墓碑,脚下有一坛酒。 墓碑约莫着有三尺高,可却只有一个“傅”字,显得这座空丘更加空荡而凄凉。 【永元七年除夕,邕州。 嘶喊、呼救、哀嚎。 年幼的傅见山在梦中被呛醒,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火。 肆无忌惮的火,蔓延着整个傅府。 “小郎君!”他的乳母破门而入,“小郎君快走!” 发现傅见山愣着不动——他只有七岁,一切都太过突兀,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 乳母抱起他就往外跑。 傅见山看着府里四处逃窜的仆人,才终于惊恐地问道:“阿嬷,这是怎么了?” “不知怎的走水了,咳咳……”浓烟呛得乳母有些喘不过气,她放慢些脚步,抱紧了他,“小郎君别怕,阿嬷这就带你出去!” 傅见山不断回头看,“我阿父阿娘呢?” “小郎君请放心,刺史和夫人让我来接您,出去就能与他们团聚了!” 终于从后院出来,府门就在前方。 然而却见一群人围在门处,拼命拍打着门。 “怎么了?”乳母放下傅见山,急匆匆跑过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门打不开呀!” “怎么办才好,快想办法!” “啊!火!火烧过来了!” “水呢?水呢?”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们!” 灰头土脸的傅见山站在一边,看着眼前的侍从侍女绝望、痛苦地呼救,回头看向火海里的大堂。 父亲……母亲…… 傅见山刚挪开脚步,却被乳母一把拉过来,她将他拉到墙角,拨开草丛,俨然是一个狗洞。 身后的热浪越来越近,乳母把他使劲往里头摁。 她的声音急切而无力,“小郎君……你快出去……咳咳咳……” 再不送出去,就来不及了。 傅见山哭喊着摇头,“不要……阿嬷……咳咳咳……” 他也被呛得要说不上话,“你们怎么办?阿父……阿母怎么办……” 火势越来越大,似要将整个傅府彻底吞没。 “小郎……君,”乳母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你去……出去喊人……你一定……要回来救……” 话还没说完,她就昏倒过去。 对!喊人! 因为过年,官员可以放几天假,所以他们一家来这南山别院过年,外头荒无人烟。 傅见山一路跑向邕州城门,可是身体却支撑不住,倒在了一条河边。】 回忆里全是火,熊熊炽焰,似是恶兽,吞食人间。 可此时此刻,朝瑶山后山却冷得有些刺骨。 他没有找到人来救火。 他被游历的太清所救,醒来的时候,邕州刺史傅真疑似贪墨军饷,导致苏穆将军战死南诏,并留下了认罪书。 傅见山拔开酒坛的塞子,往地上敬了三次。 可笑,一把火烧得傅家别院尸骨无存,居然还能在府衙翻出来一封认罪书。 皇帝急于给苏家一个交代,草草定罪,让那苏家遗孤继承了个什么宣平侯。 那他这个傅家遗孤呢,又算什么? 傅见山仰头饮下半坛。 他不恨苏家,不恨战死的苏穆,也不恨痛失双亲的苏瑜。 他恨自己这么多年,还不能替傅家昭雪,手刃仇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另一盏灯笼拉下一个瘦长的影子。 泠姬跪下,将灯笼放在一旁,朝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傅见山无力地跪坐,声音极轻,“是不是每年这个时候,你都会怨我无能?” 【跟随太清游历的时候,傅见山在桂州看到了一名舞姬,与他的乳母极像。 舞姬自称泠姬,邕州人士,母亲是前邕州刺史家小郎君的乳母。 傅家灭门案后,她也没了母亲的接济,流落至此。 傅见山买下泠姬的卖身契,随后当着她的面撕掉。 “是我对不住你的母亲,随我回朝瑶山吧。” “泠姬不是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泠姬反问,“傅小郎君,我……我们的仇人,究竟是谁呢?” 傅见山沉默地摇头。 “那泠姬就是我的名字,它将时刻提醒我,家仇不可忘。”】 “逾白,大厦将倾矣。” 远处的嬉闹声更甚了,也陆续传来爆竹声。 泠姬提着灯笼起身,“走吧,今年该好好过个年了。” 第164章 除夕鬼戏 夜宴接近尾声,京城的雪也似是通人性地停了。 “参见宁王,王妃。” 师殷殷与云如璟一出丹凤门,便被两个侍从打扮的人拦下,正是将军府的人。 “老夫人说皇家规矩颇严,除夕夜无法与王妃团聚,却仍记挂着您,差小人给您送来压胜钱。” 侍从说着便递给师殷殷一个金线牡丹纹荷包。 师殷殷双手接下荷包,粲然笑道:“替我向祖母拜年!” “宁王殿下,这是老夫人给您的。” 侍从又拿出一个金线云纹荷包,云如璟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接下荷包,“替我谢过祖母。” 徐织箩在后方站着,眼中透出些许羡慕,谁知那侍从又拿起一个荷包,向她行了个礼。 “徐孺人,还请您笑纳。” “谢......谢过师老夫人......”徐织箩呆呆地接过这个金线双蝶纹荷包,悄悄打开来看,是一袋金钱。 师殷殷瞧了她一眼,又回头打趣侍从,“阿巧和汀药的呢?你是不是昧了?” “哪敢呀!”侍从拿出两个比他们三个小一些的金线桃花纹荷包,递给周巧,“还请周姐姐帮忙转交汀药姐姐!” 两个侍从交完差,便回将军府去了。 师殷殷也准备回王府,却被云如璟叫住,“你不去朱雀门看看鬼戏吗?” 师殷殷纳闷,有什么好看的? 但她还是跟着去了,让徐织箩一个人先回去。 云如璟掂着手中的荷包,轻笑,“想不到你祖母还会为织萝送压胜钱。” “那有什么?”师殷殷挑眉,“她不也忍着气给你送了吗?” 云如璟刚想问师老夫人能忍什么气,忽然想起来徐织箩是他的妾,就算要恼,也应该恼他这个“三妻四妾”的姑爷才是。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 二人登上朱雀门楼,将朱雀大街的热闹尽收眼底。 他们来得有些迟了,前期的祭礼已经结束,现在是百姓们可自戴面具加入队伍之中,与鬼神共舞。 师殷殷望着门楼之下,眼中映着橘黄色的灯火。 与去年身在其间完全不同,站在这儿看着来往的百姓,好似神灵俯视众生。 难怪人人都想作壁上观,做一个掌局者。 “你不是喜欢与他们一起吗?” 耳边传来云如璟的声音,打断了师殷殷的思绪。 “去吧。” 师殷殷疑惑回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望见几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她的家人,师应尤、师应舟,师姣姣、师沅沅,还有......云如玧。 这小子怎么又在? 师殷殷啧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劲。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与他们一起?”她转过身倚在墙柱上,双手抱臂,“别告诉我,去年除夕,夫君也站在这儿看的鬼戏。” 云如璟没有否认,但也不承认,只笑着看她,“夫人再不去,阿玧就该把四娘子拐跑了。” “有道理,走吧。”师殷殷一把将他拽走。 “殷殷,我就不去了吧......”云如璟企图停下脚步,却并没有挣脱她的手。 师殷殷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拽着他跑下门楼,寂静的城墙上,回荡着她不大不小的声音。 “我说宁王殿下,你就别天天像个鬼一样视奸别人了行吗!” 云如璟望着她迎风而动的步摇,握紧了她的手。 忽觉天地万物,也不过如此。 在朱雀街东侧,也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往人群中跑来。 “哎呀表兄你快些!”云怀霖也是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拉着徐万鹤小跑着。 她的鞋面上绣着两团毛球,跑起来若隐若现,更像一只小兔子。 “临安!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徐万鹤一整个夜宴都是一副死人脸,云怀霖这才拽着他过来,可他一点都不想凑这个热闹。 “那不行!”云怀霖将他往人群中推,“我就一个人出来的,万一出了事看你怎么向父皇交代!” 徐万鹤被迫挤到人群前方,眼神却四处张望,企图找个缝隙溜走。 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一个白色面具上。 白面人无意间与他对视了片刻。 就在他失神之时,白面人有些慌张地跑开了。 徐万鹤想要追上去,却被云怀霖拦下。 “你干嘛去?” 徐万鹤回头,看见师应齐站在对面的人群的,他前方正是刚刚白面人站的位置。 又随着认出戴着面具的师沅沅和师应舟,徐万鹤内心的猜测更加强烈了。 “你看那是不是师四娘子?”徐万鹤哄着云怀霖往对面看去。 云怀霖果真被吸引注意,“还真是言......”话还没说完,她就被推了出去。 身后传来徐万鹤的声音,“你去找她吧,我府里有事先回去了。” “诶!”云怀霖回头看去,哪还有徐万鹤的身影,只得一个人往师沅沅那边走去。 鬼戏仪队中,师家几个兄弟姐妹正在嬉闹,师应齐站在他们身后的人群里,时刻关注着他们的安危。只是...... 他有些担心地东张西望,楚可盈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呢? “凌王殿下,”师沅沅戴着一个粉粉的面具,在一众“巫神”之中,显得有些许可爱,“我二姐姐从宫里出来就回府了吗?” “是呀,凌王殿下你都过来了,二姐姐来不了吗?”师姣姣戴着一个蓝粉的面具,也甚是娇俏。 她还不是很明白师沅沅与凌王是什么关系,不过想来她的二姐和四妹都能跟公主成为朋友,而且二姐又是宁王妃,四妹妹再认识一个凌王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她更关心能不能见见她的二姐姐。 “这个嘛......”头戴青面獠牙的云如玧当然不能承认他是私自来的,就师殷殷那脾气...... “姣姣!沅沅!” 身后传来无比熟悉,甚至让云如玧有些害怕的声音。 师殷殷好似没瞧见他一样,直直地往他和师沅沅中间横插一脚。 云如玧知道她是故意的,但还是自觉地往后退两步,给她让出位置。 云如璟紧跟其后,轻笑着拍了拍云如玧的肩膀。 这让云如玧更加有气没处撒,只好像个桩子一样杵在旁边。 方才在楼上没看清楚,到了跟前,师殷殷才细细端详着两个妹妹的面具,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这是你们自己做的面具?” 还没等回话,师应尤就冒了出来,“哪是她们呀!那是长兄做的!” 师殷殷回头看他和师应舟,他们两个都是很正常的红脸黑脸獠牙,“那怎么不给你们做?” “那你就要问长兄了,诶长......”师应尤回头,却不见师应齐的身影,他低声嘟囔,“奇怪,刚刚还在的......” 第165章 京城再逢 除夕之夜,京城的百姓除了在朱雀门前观礼鬼戏,就是在家里守夜。 所以除却朱雀大街,其余街道除了巡视的金吾卫,基本空无一人。 一名身着浅蓝氅衣、头戴白色面具的女子走在兴道坊和开化坊中间的街道上。 夜里的风很冷,她拢了拢领口的狐毛。 忽然前方的路口走出一个人影,她的眼中由警惕变为慌张。 “娘子要去哪,在下送你?”徐万鹤就站在路中间,堵住她的去路。 她默不作声,缓慢地往后退了两步。 徐万鹤迈开脚步,一点点迫近,“是要去安兴坊、永崇坊,还是永乐坊?” 许是天气太冷了,他的眼睛有些泛红。 “总不能,回永嘉坊吧。”说到此处,语气中带着些自嘲。 她依旧没有回话,可他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 他有些艰难地抬起手,想去摘她的面具。 “徐世子,”她终于肯开口了,“恳请您高抬贵手。”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声音,却让徐万鹤抬起的手有些颤抖。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心照不宣的相认,使她慢慢平静下来,“师家救了我。” “不仅是这副躯壳,还有灵魂。”她垂眼一笑,“让我真正的,作为自己活着。” 徐万鹤默默地放下了手,她确实,看起来比从前开朗许多。 “周娘子!” 空荡的大街上,传来师应齐焦急的喊声。 “周?”徐万鹤疑惑地看着她。 “民女周盈,恭送世子。”楚可盈正式地给他行了个礼。 师应齐的脚步更近了些,徐万鹤只得离去,但又不禁回头看了几眼。 “周娘子!”师应齐匆匆赶到,面露担忧。 他也是在楚可盈跟着师灏一家人回京后,才知道她假死的那些事的,出于对师殷殷的信任,他也得时刻确保她在京中不发生任何意外。 “师大哥,我没事,只是那边人太多了,我戴着面具有些闷,所以出来透透气。”楚可盈轻声解释。 “那我先送你回将军府吧!”师应齐伸手示意她先走,“方才我好像看见临安公主也在,怕她认出你。” “嗯,有劳师大哥。”楚可盈跟随着他离去。 巷子之中,徐万鹤倚在墙边,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 皇帝虽然特许云如璟参加除夕家宴,但并没有让他出席元正的大朝会。 他不去,那师殷殷也不用去,连带着初三的比武大会也不用凑热闹了,她自然乐得自在。 至于哥舒异,她也不用担心。 原本这次的朝会,她就是以王妃身份出席的,当时别说哥舒异了,整个北栝王室都没来。 好像是北栝国君染疾,几个王子忙着侍疾呢。 昨夜从朱雀街回来,将近丑时才入睡,眼看着巳时三刻了,师殷殷才悠悠转醒。 可她还并不想起,懒懒地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会,却发现云如璟半倚在枕上看她。 师殷殷瞄了他一眼,便接着闭目养神。“你醒了怎么不起?” 云如璟一把将她揽入怀里,“又出不去,起来作甚?” 自从上次主动提出与她结盟,她对自己的态度确实好了一些,甚至偶尔还可以缠着她行夫妻之欢。 可越是这样他心中就越不安,师殷殷平静又清淡的神情总是不断地提醒他,他们仅仅是盟友而已。 人总是因利而结盟,倘若有一天他们之间没有了利益的羁绊,她可还会留下来? 亦或是,他如何才能让她留下来? 双手不自觉收紧,师殷殷被闷得不舒服地哼了一声,云如璟连忙松开了些。 她并不挣脱他的怀抱,只是微微侧脸让自己更好地呼吸,“我明日回府探亲,你可有话带给我长兄?” “也没什么,就是让大家先好好过个上元节,”云如璟拨弄着她的长发,“也不用太晚,今年的科举别耽误太久。” 卖官案一旦事发,朝廷必将洗牌一批人,这群新进士,是他培养自己人的好时机。 “不用你说,我也不会让他过太久好日子。”她闭着眼挑了下眉,“只是你就这么笃定,恪王一出事,你父皇就会把你放出去?” “他出事,二哥第一个要避嫌,阿玧和玉生才帮吏部确认了名册没有问题。”云如璟点到为止。 师殷殷也知道他的意思,吏部的名单有问题,云如玧和苏瑜却没核查出来,所以不免有包庇之嫌。 不过她仍要打趣一句,“说得好像这个朝堂没你们几个亲王就查不了案了一样。” 云如璟轻笑一声,“能不能查,和愿不愿意查、查不查得出结果,那是两码事。” 师殷殷猛地睁眼看他,皱着眉迟疑问道:“你是说,你那好父皇,是要你们兄弟相......” 一个轻柔的吻点过,堵住了她的话。 云如璟与她额头相抵,“殷殷,慎言。” 师殷殷又垂下眼,默不作声。 “你从我被禁足那么久就可看出,父皇最看重一个忠字。”云如璟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所以确实忌讳我们结党营私。” “他敛财伤民、卖官鬻爵,已是犯了大忌。父皇一旦知道,就要看谁愿查,谁敢查,又是谁能查得出来。” “可是你也知道,五弟自幼养在琼琚殿,而琼琚殿背后,是尚书省左仆射。” “琼琚殿相对应的是关雎殿,可秦家一个在门下省,一个在京兆府,还有一个在千牛卫。” “没有我,怎么用秦家牵制常家呢?” 师殷殷这会全听明白了,她直直坐了起来,似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语气有些激动。 “所以不管贤妃有没有自请离京、裕和长公主有没有送礼紫宸,圣上都不会把你赶回横州!” 现在皇帝的后宫只有两个妃位,一个姓常,一个姓秦,偏偏两家都是二品重臣。 皇帝成年的儿子中,除了不学无术的恪王和异国血脉的凌王,可堪大任的只剩下荣王和宁王,正好就是常家和秦家。 云如璟一旦离京,常家必定逼他立荣王为太子。 其实谁做太子皇帝未必在意,只是若立太子,便意味着他要真正放权给下一任的君主。 但如今他春秋鼎盛,也看得出来所谓的忠臣虎视眈眈,他要留着两个儿子权衡朝堂。 这又是师殷殷前世所不知道的事,故而心情有些复杂。 “这就是你一直面临的处境吗?” 父子之情寡淡于君臣,明明姓云却只被烙下一个“秦”字。 “那秦仲斐呢?君臣猜忌和两家相争之下,又是如何看待你这个亲外甥的呢?” 云如璟紧紧抱着她,“无所谓的,你也不用怕。” 他看似风轻云淡,实则眉头深深蹙起。 第166章 北栝时疫 元正当日,大虞全国上下百姓都在欢庆新年。 可北境邻国北栝却没有这样的风俗,王廷还因国主的病而急得焦头烂额,几个王子轮流侍疾。 哥舒淳一脸凝重走到北栝王的卧室前,询问门口的侍卫:“父王今日可好些了?” 他已至壮年,卷发蓝瞳,下颌长出一圈未来得及打理的胡茬。 “回大王子,王上今早起来能多喝两口粥了。”侍卫说着还递过来一张布,替他裹脸。 这时,侧门被推开,哥舒异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披着白色的狐裘,右手搭在左肩上行礼,“大王兄。” 他的脸上有一圈印子,想必也是刚摘下面布。双脸被闷了一天,显得通红。 哥舒淳走上前,亲和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九弟辛苦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他眼中不只有对父亲病情的担忧,还有对幼弟的关切。 哥舒异回以一笑,“都是做儿子的,何来辛苦?我瞧着父王今日情况又好了许多,王兄快进去吧。” 于是兄弟二人告别,哥舒淳推门而入。 哥舒异瞥了一眼侍卫手中放面布的盘子,嘴角轻轻上挑,便扬长而去。 午后,一个侍卫急匆匆跑进内院,“三王子!不好了!” 虽被打扰,但哥舒缘气息未乱,手松箭出,直直定在远处的皮靶上。 “什么事毛毛躁躁?” 说罢他又拿起一支箭。 哥舒缘是北栝王子中长相最俊俏的,瓷白的皮肤好似神灵降世,故而也最得北栝王乃至北栝百姓的喜爱。 侍卫顺了口气,慌张地说道:“大王子早上去侍疾,刚才在王上屋中昏倒,似是被传染了……” “嗖——” 一支箭脱弓而出,却往地上射去。 哥舒缘回头看着这名侍卫,显然十分震惊。 震惊之余,他又放下弓往屋里走去,“准备一下,我去照料父王。” 哥舒淳染病,那么现在北栝王屋里无人侍疾,他自然要去补上这个位置。 他换好衣物准备出门之时,似是想到了什么,又下令道:“准备面布,我戴好再过去。” 大王子染疾的消息,瞬间使整个北栝王廷陷入恐慌。 哥舒炎急得在屋里团团转,“怎么办呀,这可怎么办才好!” 他的侍卫在旁边劝着:“五王子,您先别着急……” “我如何不着急?”哥舒炎停了下来,双手叉着腰看他,双目极为清澈。 “三王兄现在去了,那明天不又轮到我了吗?你不急你替我去?” 侍卫怯怯地往后退去,“王子身份高贵,我哪敢替您……” 哥舒炎瞪了他一眼,又开始抱着头来回踱步。 侍卫灵机一动,提议道:“不若您也生个病?” “对呀!”哥舒炎闻声回头,“你快去请个医官过来!” 侍卫转身离去,刚要出门又被叫住。 “等等等等!先去给我弄些冰块来!” 交代完,哥舒炎禁不住窃喜,这下总能逃过一劫了吧! 然而哥舒异的寝殿,一片祥和,似是并没有因为王宫内的传闻而被叨扰。 哥舒异早上才侍疾回来,一直歇到将近申时才起身。 立春时分的北地申时,天色已快黑了。 他倚在铺着黑熊皮的坐榻,坐榻上方悬着一个虎头,地上是一张虎皮地毯。 侍卫端来一碗热茶,告知他休息之时,王宫内发生的事。 “大王子浑身发热,应当是被王上传染了。” “五王子听说是浑身发冷,应该染了风寒……” “他染个什么风寒!” 一阵清脆的声音传来,走进一名约莫十四五岁的女孩,身穿棕色皮裙,腰间配了把弯刀,别着两串小银铛。 她满脸不服闯了进来。 “四公主。” 侍卫连忙给她行礼。 北栝王的女儿少,哥舒蝉虽然排行第四,但却是最小的公主,也是哥舒异的同胞妹妹。 “他就是听说大王兄病了,怕死呢!”哥舒蝉走到他身边坐下,可见甚是恼怒。 哥舒异放下茶碗,往后躺在椅背,还抬起一条腿踩着坐榻边沿,好不快哉。 “你还不知道他吗?病了我明天再去就行。” “王兄~”哥舒蝉回头推了他一把,“你今天才回来,明天又去,身体如何吃得消?” 她咬牙切齿道:“他不去,我去!” “蝉儿,”哥舒异揪了揪她肩前的几条小辫子,“此事你不要管。” “王兄!”哥舒蝉扭着双肩撒娇。 哥舒异无奈地点了下她的额头,“听话。” 他又看向身边的侍卫,“不是让你给公主寻几头温顺的小狼吗?” 侍卫低头回道:“已经在后院关着了,正准备给四公主送去呢。” 于是哥舒异给他递了道眼神,他将门口两个侍女喊了进来。 哥舒异坐直了身子,双手搭在哥舒蝉肩上推着她,“婵儿去吧。” “王兄……” 哥舒蝉还想劝她,但是两个侍女就上前来把她扶起来。 哥舒异笑着挥手送她,等她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后,才面无表情又躺回椅背上。 “不得让公主靠近父王和大王兄的寝殿。” 侍卫领命下去传旨意,不消半刻,他又进入屋内,还带着一个匣子。 哥舒异狐疑地看着他,他打开匣子,取出一封信和一块红玉麒麟。 麒麟只有两个拇指头一般大,但雕刻地栩栩如生,五官、毛发清晰可见。 侍卫将信与麒麟递给哥舒异,“今日刚收到虞国荣王的来礼。” 哥舒异先接过信来看。 “九王子亲启。 时维我国岁末,本应邀王子来朝,却逢贵国时疫。吾深感惋惜,代问王上安好,愿早日痊愈。 另望王子珍重身体,他日再逢,定把酒言欢,以庆王子功成事就。 小王琢字” 虞国是周边国力最强盛的国度,哥舒异自然习得汉人的字与话,故而看信并不费劲。 他又拿来麒麟细细端详,然后轻哼一声,扔回匣子里。 “他未免也庆得太早了一些!” 说罢,他闭上眼,仰头长长叹了口气。 “老头子眼看就要好起来了,命可真硬啊……” 他抬眼看着侍卫,“去老大那边盯一下,好歹弄死一个,不然我这药不是白弄了?” 他是土生土长在北地的狼,眼中尽是冷漠和狡黠,看不见的獠牙随时准备捕杀猎物。 侍卫领命退下,没有再折回来。 第167章 拜访侯府 元月初二,居德坊宣平侯府。 苏瑜与苏老将军在庭院中煎茶对弈。 苏家人少,连带着家仆也少,故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冷清。 可他们也都习惯了这样的冷清,好似世事浮沉,他们只想偏安一隅。 一名家仆上前传话,“老将军,侯爷,临安公主来了。” 二人双双放下手中的棋子,随后传来银铃笑声。 “老将军新年好!” 云怀霖披着一件胭脂红外袍,钗上流苏随步伐晃动,风尘仆仆跑了过来。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端着大大小小的盒子。 “小怀霖新年好呀!”苏老将军笑吟吟起身迎她。 苏瑜也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裳,便打趣道:“我还纳闷呢,这才立春,怎么黄莺儿都叫上了!” 云怀霖气得跺脚,拉着苏老将军的胳膊嗔道:“老将军您看他!” 苏老将军作势生气,指着苏瑜道:“你这小子,都多大了还说混话!” “就是!”云怀霖也瞪着他。 “是是是!”苏瑜只得叉手行礼,“臣冒犯公主,给您赔不是!” 云怀霖这才得意一笑,苏老将军拉着她坐下,“嘴上说说顶什么用呀?还不快倒茶来!” 这时,家仆早已将一个茶盏备好,顺势递给苏瑜。 这是一个桃花琉璃盏,配以水青琉璃茶托,倒上霍山的黄芽,真真就是桃花浮于春水之中。 “公主请用茶。”苏瑜小心翼翼递给她,避免被茶盏烫到。 云怀霖也自然而然接过。 她没有任何要研讨此盏之意,因为这是她在宣平侯府专属的茶盏。 等夏天、秋天、冬天,还会有夏荷琉璃盏、红枫琉璃盏和雪莲琉璃盏。 宣平侯府确实常常冷清,但只要她一来,就好似赐予了侯府生命。 “哈哈哈!”苏老将军手拿一个机关匣,按照云怀霖的指示一按,便探住一只雀儿。 “好玩儿吧!”云怀霖将另外几个盒子往前一推,“我这还有许多小玩意,够将军您呀玩一阵子的了!” 苏老将军关上匣子,笑眯眯看她,“那怎么,这一阵子你就不来了?” “冤枉!”云怀霖瞪大眼睛,微微瘪着嘴,“我何曾说的!” “我就知道,还数小怀霖最记挂着我!”苏老将军看了眼家仆,“去把早上包好的饺子给公主煮了。” 云怀霖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嗯?什么饺子?” 苏老将军站起身来,引着她入正堂,“我们爷孙俩想着你要来,就早早包好饺子,就等你呢!” 云怀霖惊讶问道:“将军您包的?” “我这把年纪了,哪还会包这个!”苏老将军笑着瞥了眼苏瑜。 苏瑜有些不自在地撇过脸。 云怀霖忍着笑又问道:“那若是今儿我没来呢?” 苏老将军迈进正堂内,“这确实说不准的,只想着你会来拜年,也不知道何时会来,索性天天都包咯,总有一天能吃上的嘛!” “可巧,这第一天,你就来了!” 云怀霖特地走慢了两步,堵住也没还进门的苏瑜,向他行了个礼,“那就多谢宣平侯惦念着本公主,还亲自净手包饺子!” 苏瑜看似面色无异,耳根子却有些红,还给她还了个礼,“公主屈尊莅临,臣岂敢不尽东道之谊?” “哼!”云怀霖眉眼溢出笑意,转身进入堂内落座。 崇山脚下的恪王别院,三名青年被分别困在不同的房间内。 房内简单地放了张床,一个书案和一张椅子,书案上笔墨纸砚齐备。 每个房间外都有侍卫层层把守,院内除了打扫卫生和断水送饭外,再无旁人。 此处如同一片无人之境。 而数十里外的恪王府,却热闹非凡。 “臣恭祝殿下新年安乐,万事顺遂!”一名身穿锦袍的男子步入正堂,给云如珏行礼。 他身后的小厮将一个长形锦盒交给恪王府的侍从。 侍从将锦盒带到偏房。 偏房放置着一个三层柜,还有一张书案。 柜子的上中两层放满了盒子,似是已有不少人前来“拜过年”了。 书案旁坐着一名侍女,侍从将带来的锦盒交给侍女。 侍女打开锦盒,细数了一番,然后提笔在名册上落字。 “这是锦诚布庄的李店主吧?快快请坐。”云如珏嘴上客气,身子是一点都没动。 直到一名侍女上前给这个李姓男子倒茶,他才敢坐下。 “殿下记性真好,正是草民!”李姓男子颔首道,“殿下时常照顾蔽店生意,草民不胜感荷,特地来给您拜年,还望新的一年,殿下再来帮衬!” “你家布料倒是不错,我穿着舒坦,倒也愿意买。”云如珏刮着指甲缝里的尘屑,并没有抬头看他,“况且你家生意本来就好,我去也不过锦上添花。” “可这再好的锦,不还是要一朵花来衬不是吗?”李姓男子继续奉承他,以便切入自己的正事。 云如珏自然知道他的来意,于是直接了当问道:“你家小儿子,是不是今年考举啊?” “正是呢!贡生的名单出来后,草民这颗悬着的心也就落下了,还多亏您……” 云如珏打断他的话,“那都是令郎读书辛苦,谢我作甚?” 李姓男子眼珠子一转,立即换了个话术,“那是殿下经常照顾我们布庄生意,让我们这些粗鄙商人也能沾沾您的福气,这才让小儿有些出息!” “哼,”云如珏轻笑一声,这才肯多看他两眼,“神灵福泽众生,你们若是心诚,必有后福。” 李姓男子立即会意,起身叉手行礼,“多谢恪王殿下吉言,若小儿能混个一官半职,草民必定向神灵还愿!” 此时,一名侍女来报,“殿下,王妃说今日各家走访亲戚,邀您一同回陈府拜年。” “啧,”云如珏不耐烦看了她一眼,“没看见我这有客人吗?她要什么就带什么回去,我这又不是短着他们陈家!” 陈娇在府门等候着云如珏,冷风吹得她脖子凉飕飕的,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收紧了衣襟的狐毛。 侍女匆匆出来传话。 陈娇的神情没有太大变化,好似早就猜到结果一般。 她一刻也不再等待,直接坐上翟车便启程。 第168章 回家拜年 因师殷殷可自由出入王府,故而她回家拜年是可以用王妃仪仗的,只不过一用翟车,就意味着要遵守森严的皇家规矩。 师洵一家早早就候在将军府门口迎接师殷殷,她一来,便齐齐行礼。 “参见宁王妃。” 师殷殷连忙上前扶起师老夫人,“祖母,各位长辈快快请起。” 身后的礼官想跟着她一起入府,师殷殷侧目回头扫了他们一眼,这些人才止住脚步。 等入了正堂,师殷殷才作为一个晚辈,给家中所有的长辈行拜年礼。 师老夫人招手喊她坐到自己身边,“好孩子,苦了你了,诺大的王府,如今靠你一个人撑着……” 师殷殷茫然地与师洵夫妇对视一眼,阿父阿娘,你们这般狠啊? 你们跟祖母说宁王死了啊? 此时,家仆来报:“老夫人,将军,三郎君一家来了。” 随后便看见师澄一家四口走了进来,先给师老夫人行了个礼,“给母亲拜年!” “哼,”师老夫人故作恼怒,“你怎么不等殷殷走了再来啊?” 师澄连忙上前奉茶,“儿子一接到消息立马就来了,没想到还是晚了,没接到殷殷的仪仗!” 师老夫人指了指他,“你现在把礼给补全了!” 师澄“诶”了一声就作势要给师殷殷行礼。 师殷殷连忙起身制止他,向老夫人笑道:“祖母莫着急,我素日可没少跑叔父家里讨茶喝,下回呀再坐翟车去就好了!” “我看可以!”师老夫人这才饶过师澄。 说笑之际,师殷殷注意到师姣姣身后一个面戴薄纱的女子。 “你在江陵可还习惯?”师殷殷带楚可盈参观着自己的月出院。 月出院仍然干净、齐整,只是不免有些许冷静,可见它的主人许久未归。 楚可盈也已摘下了面纱,眉眼间似新春般充满生气,“江陵很好,老夫人一家也很照顾我。” 进入屋内,师殷殷请她先坐,自己去取茶具,“我看你气色变好了许多,也就放心了。” 楚可盈轻笑,“那是因为若娥……” “我知道是姣姣。”师殷殷舀水煮茶,“姣姣是我们姊妹中最鬼马精灵的,所以我把你送到她身边去。” 楚可盈呆呆地望着她,千言万语最终只剩下三个字,“宁王妃……” 师殷殷故作生气,“你既唤姣姣作若娥,怎么到了我这里,却变成了这虚无的头衔?” “予棠莫恼……”楚可盈伸手去拽了拽她的衣袖。 师殷殷笑着拍拍她的手,让她安心,“我虽送你去江陵,但江陵不是你最终的归宿,你将来要去哪儿,全凭你自己做主。” “我说怎么找不着人!二姐姐你也太偏心了!什么好茶不带我们尝尝?” 随着声音传来,由师姣姣领头,师家一众兄弟姐妹陆续步入月出院,这儿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师殷殷示意汀药去多洗些茶杯,然后接着与楚可盈说道:“你若是想去别处,我派人暗中护着你,不需要也行。” “若想一直留在江陵也好,总之都随你。” 说罢,她笑着起身,到房门口去迎他们。 师殷殷吩咐汀药和茯苓照顾好其他兄弟姐妹,单单将师应齐喊到廊亭下的藤席处。 师应齐猜到她的用意,一坐下便道:“还请宁王放心,我去凌王府看过,那些人一切都好。” 纵然凌王是拿着师殷殷的信物,但因凌王的身份,他还是自然地认为是宁王的授意。 “宁王的意思是,不要耽误春试。”师殷殷迟疑地坐下来,神色渐渐变得凝重,“长兄,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一定要好好听着。” 师应齐以为宁王府又遇到什么事了,故而也一副紧绷的状态。 师殷殷压低了声音,“长兄不要想着把人带回来,揭发完交给他们就可以了。我需要你留下来,我也给你想好去处了。” 师应齐疑惑,“何处?” 师殷殷微微眯着眼,“大理寺。” “大理寺?”师应齐更加困惑,他是御史台的人,即便要升迁,也首先是在御史台内部。 “长兄应该知道,御史台说得好听,可弹劾百官,又可三司会审,但最终的办案权力,还是要回归大理寺和刑部。” “刑部上头又有尚书省,难免受肘。只有大理寺,直属于圣上,拥有相对独立的权力。” “而权力,便是话语。” 师殷殷的话超出了他对自己这个妹妹的认知,师应齐迟迟反应不过来。 最后他说服自己这都是云如璟的主意,“这是宁王的授意吗?” 师殷殷一愣,她又意识到,自从她嫁给云如璟后,她的家人就很自然地把师家和宁王府绑在了一起。 这是最致命的。 她闭上眼叹了一口气,又缓缓抬眼,“我确实要请他帮忙安排你去大理寺,可是长兄——” 她一把抓着他的手腕,眼中极为坚定,“别忘了他姓云,而我,师殷殷,才是和你,和师家血浓于水的一家人!” “长兄你也看到了,堂堂一个亲王,卖官鬻爵、参与卖童,这个朝廷不是看上去这般风平浪静的。” “师家想要在朝堂上存活下去,靠一个胸无城府的将军、一个毫无根基的言官是不可能,我们必须拥有话语权。” 师殷殷余光瞥到汀药端茶过来,便松开了师应齐,端坐回位置上。 等汀药走了,师殷殷看似平静了一些,“长兄若是不肯也不是不行,不过是你我两家通通辞官罢了。其实江陵也挺好的,想必伯父也不会嫌弃我们。” “我不是不肯……”师应齐摇着头,“只是我确实不知道,你为何会有这些想法。” 可师殷殷是知道了,她这一家人不争权、不趋利,也不培养心腹。 所以大厦倾倒之时,无法自救,也无人来救。 “我做了个梦,”她垂下眼,深深叹了口气,“梦里……父亲被奸人所害,师家连坐……没有人替我们说话,没有人请求重查疑案……” 师应齐静静地望着她,有不解,有怀疑,可最终,他还是轻轻一笑,“我听你的。” 他总归是自己的妹妹,再如何,他也信她。 师殷殷喜出望外,甚至还得寸进尺,“那长兄再听我一句话。” 师应齐端起茶盏,无奈地笑笑,“你说吧。” 师殷殷眯眼一笑,“提防着些凌王,你带回来的那几个人,有合适的收为己用。” 师应齐虽仍有疑虑,但听师殷殷说了这么多,他也不再问了,只当她自有自己的一番道理便是。 第169章 骑马失控 元月初三的比武大会,并没有因为虞国宁王和北栝王室的缺席而有所不同,反而还比去年更和谐一些。 “犹记得去年万邦比武,宁王妃替宁王将北栝王子生生比了下去,倒叫人遐想,若宁王亲自上场,又该何等风光啊!” 秦术脸色一沉,朝常招瞪了一眼。 这常招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本来皇帝都快忘了这事了,非要提一嘴。 果然这不大不小的声音,被皇帝听个正着,他的脸色有些微妙的变化,但并没有做任何表示,不过眼神却停留在秦衷身上。 “秦衷怎么这般拘谨?你哥哥是个文臣,你跟着畏手畏脚做什么?” 秦衷与秦术对视一眼,连忙起身上前,“回陛下,臣资历尚浅,不敢在诸国面前现拙。” 常天骐轻蔑一笑,作势起身自荐。 皇帝的余光瞥到他,随即又问道:“师应舟在何处?” 左卫上将军出席回道:“回陛下,师三郎正于亲卫府当值。” 皇帝摆了摆手,“当什么职,把他叫过来!” 常天骐愤愤坐下,而常招心里清楚,这是对自己刚刚的话表示不满。 看来宁王,马上就要被解禁了。 身旁默不作声的云如琢自然也知道他的父皇在想什么,年后就要科举了,他的四弟再不出来,新进的官员可都要被常家忽悠走了。 不到两刻钟,师应舟便从亲卫府赶来,身上还穿着卫甲。 “参见陛下!”师应舟单膝下跪行礼。 皇帝没有立刻叫他起来,而是又往秦家看去,“秦衷。” 秦衷闻言也出席下跪,“臣在。” “你二人比试骑射,获胜者朕重重有赏!” 二人不明白其中用意,甚至师应舟是正在当值就被拉过来比什么骑射,但是圣命难违,他们也只得稍作准备。 于是侍卫将高台和皮靶都撤掉,腾出位置让二人骑马。 临上场前,师洵特意叮嘱师应舟,“今日比试以娱乐为主,我们两家是姻亲,你别太跟秦二郎较劲!” 师应舟笑嘻嘻道:“放心吧父亲!” 另一头秦术也低声嘱咐:“今日陛下用意不明,你多留心些,让让师家那小子也无妨。” “知道了,父亲。”秦衷望了师应舟一眼,发现对方正呲牙笑着跟自己打招呼,他一时有些晃神。 二人各自上马,齐装待发。 比试场地正中间挂了六面皮靶,二人需同时上场,铜锣声一响,便围着最外圈骑马,同时射向正中间的六面靶。 铜锣声二响,便停止骑射,以射出箭数和命中靶心的情况定胜负。 此时第一声铜锣敲响,骑马站在左右两端的师应舟、秦衷二人随即持弓御马。 席中众人都好奇地往那边看去,因为这不仅是师、秦两家的较量,也是亲卫府与千牛卫、更甚是左卫与千牛卫之间的较量。 一些人认为师应舟胜算更大,毕竟他出生在军营,随军十年。 另一些人认为秦衷胜算更大,毕竟他比师应舟年长两岁,而且师应舟在亲卫府不过才一年多,但秦衷却在千牛卫将近五年了。 比赛进行到一半,忽然秦衷发现自己的马不听指示地往前冲去。 眼看要冲到席位上,他用力拽动缰绳,才迫使马转了个头,然后驮着他掀翻围栏往远处冲去。 后知后觉的师应舟大喊了一声“秦二郎”便追了上去。 皇帝不明所以地望着远方,直到刚刚在下面维持秩序的将士上来禀报,他才面露担心,“赶紧派人去啊!” 秦术着急得站起身来,秦畚安抚他道:“父亲先别慌,我带人去看看。” 常招看着秦畚跟着千牛卫骑马追去,也有些纳闷,回头正看到自己的儿子一副看好戏的神情,便瞬间明白了。 但这里人多,他不便说话,只扫了一眼常天骐。 常天骐察觉到父亲的警告和不悦,便收起嘚瑟的面孔,垂下眼喝了口热酒。 师应舟追着追着,发现秦衷的马慢慢放慢了脚步,最后直直倒下去,秦衷轻盈地越下马。 师应舟赶紧下马查看,“秦二郎你没事吧?” 秦衷闻声回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我没事……” 师应舟发现他手掌布满血渍,便下意识朝马看去,喉咙处插着一支箭。 想必秦衷是硬生生拿箭刺穿马的喉咙,才使马停下来的。 就在师应舟猜测之际,秦衷已经蹲下来查看马的情况了。 宫里的马,尤其是这种皇帝在场的时候,如果不是被动了手脚,不可能会出现失控。 可是秦衷翻来翻去,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这时,师应舟趴在马脖子上轻嗅。 即便血腥味很重,但他还是闻出来了极淡的酒味,要是再过一会儿,也许真就挥发殆尽了。 秦衷迟疑地跟着他凑近马脖子,确实也闻到了,源头正是缰绳下的穗子。 马在平走的时候穗子是垂落的,到了比试时,穗子跟随马跑动的幅度会扬起来,马闻到后就会被刺激,从而失控。 然而酒味在冬日里迎着风是最容易消散的,所以此招极其阴险且大概率不会留下证据。 二人都皱着眉起身,师应舟说道:“我们先回去告知陛下吧。” “不,”秦衷摇着头,“这酒味马上就要散尽了,我们根本没有证据。” 师应舟着急说道:“那也不能……” 此时身后陆续传来马蹄声,秦畚带着千牛卫赶到。 秦衷拍了拍师应舟的肩膀,“今日多谢你,也请师三郎替我隐瞒,此事我想暗中调查。” 师应舟只好点了点头。 “阿衷!”秦畚快速跑来,双手搭在他的肩上,查看着有没有受伤,“你没事吧?” “兄长不必担心,我没事。”秦衷抬手安慰他。 此时秦畚发现了他手上的血,然后低头看到马脖子上的箭,总算长长舒了口气。 忽然秦畚又想到什么,抬头十分不悦地看向师应舟。 师应舟有点被吓到,后退了一步。 秦衷知道他是误会了,便连忙解释道:“还要多亏师三郎追着我过来,提醒我才把马刺死的。” 秦衷不能说师应舟帮他找到了问题来源,但他到底是于自己有恩,所以干脆给他安上了另一个“恩”。 秦畚这才不过问师应舟,但仍没跟他说一句话,只顾着把秦衷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