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男友翻车记[校园]》 第1页 《冒牌男友翻车记[校园]》作者:葫芦酱【完结+番外】 文案: 故事要从许佟澜在淘宝上买了一个自称校草的男朋友说起。 当理想被母亲视作赚不了钱的糟粕,按部就班学习生活十七年的许佟澜叛逆发作,剑走偏锋让买来的冒牌货男友配合自己表演装弯,打算一改往日形象,把反抗运动进行到底。 见过人,对完剧本,许佟澜理想中的虚假出柜宣战是这样的: 许母:「拿上这些钱,离开我儿子。」 冒牌男友:「你以为我看重的是钱吗,我在意的是爱情!你这种眼里只有钱的人是不会懂的。」 然而实际的情况却是: 许母:「拿上这些钱,好好生活。」 真·眼里只有钱的冒牌男友:「好的阿姨没问题。」随即关淘宝店、拉黑许同澜、捲款跑路一条龙。 开学伊始,许佟澜捏着假男友留下的分手字条,对新同桌似笑非笑,「想还债?行啊。接着给我当男朋友。」 林时安:「为什么是我?」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许佟澜微笑道:「这就是我稳在年级第一的成功之道。」 小贴士: 1.主角非常非常缺钱,并且会在攻的悉心教导(?)下深刻认识并反省自己的错误。 2.恋爱合约文,背景高中,欢喜冤家,热爱互怼 3.双洁,1v1,双自以为直·男。 4.晚九点更新~作者坑品良好,欢迎跳坑! 内容标籤: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时安,许佟澜 ┃ 配角:已完结文《医学生们的恋爱》可宰~ ┃ 其它:新文《白玉京》《平沙落雁》求预收,感谢! 一句话简介:网购男友捲款潜逃后成了我的同桌 立意:一贫如洗的少年凭藉自己的努力和追求实现理想、收穫人间真情。 ☆、第 1 章 盛夏蝉鸣,躁得人心慌。 装潢华丽的别墅里,许佟澜仰头看着从三楼天花板上悬坠而下的吊灯,繁杂精美的装饰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烁刺眼,他梗着脖子,和眼前的妆容精緻的女人赌气。 状况外的金毛舔着他的手,耷拉着尾巴。 「澜澜,」女人把鬓边碎发绕到耳后,并没有发怒,却带着几分惯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味道:「妈妈给你选的路,从来都是对的,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呢?」 「你从来不问我喜不喜欢。」 黎丹笑了,「不需要你喜欢,只需要你知道,妈妈为你做出的决定,都是对的。」她抱着胳膊肘,沉静地坐在暗红色沙发的正中,纯白的套装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一双明眸落在许佟澜的身上,等待着儿子的回答。 「我不是你的员工,」许佟澜看着她,「我是你的儿子。」 「所以你更应该听我的。」黎丹对他的反驳无动于衷。 这不是儿子第一次和她闹矛盾,但每一次,许佟澜都会服输,然后按照她既定的路线走下,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她有这个自信。 然而下一刻,许佟澜居然拉开了大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黎丹略抬眼,秀气精緻的眉宇之间添上了一抹暗色。 这栋别墅坐落于江边,是a城最有名的房地产——醉景。外部装饰是清一色的红砖碧瓦,在江风的吹拂下,显得朦胧秀丽。 然而许佟澜只想快一点逃离这个充满禁锢的地方。 这次的矛盾爆发于不久前,班主任发来的分科报名表。 这个暑假结束,再度开学的时候,原本九科并行的制度,会在高二分为文理科。也因此,黎丹询问了他对于未来的规划,得知他想读生物之后,黎丹表达了她的不认同。 虽然真正的高考志愿,要在两年之后才会做出选择,而许佟澜也还有两年的时间去抗争。但那个充满优势规划和压迫的家,依然让他感到窒息。 他放在心里引以为傲的理想,在他母亲的心里,只是一团不值一提的糟粕。 许佟澜坐在江边公园的长椅上,感受着灼人的阳光肆意的侵略。 他从来都是黎丹的骄傲,但他此时此刻,却头一次想要让自己的母亲失望。 幼稚却坚决。 他不是提线木偶,他想抗争,他想让黎丹听到他的声音。 「哎呦,」一个大妈响亮的声音打断了他刚刚酝酿起来的斗志,「你听说没?张姐的儿子带了个小子到家里,还说要和他谈恋爱哩。」那大妈的语调几分戏嚯,像是幸灾乐祸。 「真的啊?你瞎说的吧,」她身边的八卦姐妹同样声音响亮,只是比她多了几分尖利:「张姐那个儿子是清华毕业的吧,他儿子考上大学的时候,张姐的眉毛都要翘上天了。」 「清华毕业咋的啦,」前头那个阿姨有些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还不是把张姐气得眼睛都翻白了喔。」 唾沫横飞的碎嘴子八卦着家长里短,直到两个人像是被太阳晒得受不了了,摇着写满gg的小扇子步伐逐渐加快走远,声音才一点点淡去。 许佟澜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下意识地联想了一下连笑容都总是恰到好处的黎女士翻白眼的模样。 他打了个哆嗦,掏出手机。 还挺想看的,他暗自想着。 然后就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某宝,搜索「扮演男友」。 第2页 条目并不算太多,框了同城之后,他不费什么功夫,便选中了一家描述简介干净、示意图是一片森林的店铺。 许佟澜发誓,他点进去绝对不是因为店铺名叫「你的校草」。 「叮」得一声,任越晃了晃手里的手机,示意清吧一角抱着吉他唱歌的男孩。 穿着印花卫衣的男孩沖他点点头,这会儿刚好唱完最后几句,他随手放下吉他,走到任越对面,接过手机。 任越挺兴奋,「林哥,又有生意了。」 林时安眼里映照着细碎光亮,他沖任越点点头,把目光挪回屏幕。 对面顾客的态度很礼貌。 ——您好。 林时安盯着那两个字笑了笑,回过去:「亲,您好,在的,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你是哪个学校的校草? 林时安扑哧一声笑了,似乎有些意外,他支着手肘,双手握着手机打字,七分袖因着重力落下,恰好露出一截儿修长的小臂,在灯光略暗的清吧里,白的晃眼。 ——你喜欢哪个学校? 对方回的很快。 「北大。」 「那我就是北大校草。」林时安勾了勾唇,他眼底的卧蚕生的明显,一笑,就显得眼睛弯弯的,带着几分人畜无害的气质。 两人敲定了见面的地点,林时安随手把手机塞进口袋,沖里间正在麻将桌上酣战的老闆喊了一声,「沈哥,我谈生意去了。」里头含含煳煳地应了,他顺手勾起桌上放的黑色单肩包,扣上鸭舌帽。 任越忙一口喝完了晃了老半天的酒汁,撂下杯子,站起身来:「安安哥,我跟你一块儿去,刚好我在那儿搭公交回去。」 「行,」林时安笑吟吟地开口:「你是想看红裙小姐姐吧?」 为了方便等会儿能顺利认出对方,刚刚那位顾客留下的信息是,一身红。 任越被戳破了意图,也不恼,「不觉得红裙子很漂亮吗,又美又飒。就是名字有点儿怪。」刚刚林时安跟人聊天的时候,他凑上去看了一眼,对方的暱称叫「香香」。 总觉得对方的起名艺术透着一股上世纪的风格。 两人到对方约定的公交站牌边儿上的时候,离约定的时间还差几分钟,林时安从包里掏出一把绳子就开始编。 「你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忙。」任越吐槽道。 林时安不置可否,嘴角挂着笑,手里的动作却没停:「时间就是金钱。」 「哥,」任越被马路的对面一个红衣服的男孩儿吸引了目光,他杵了杵林时安,「够张扬。」 林时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和对面一身红白运动装的男孩对上了眼。 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发着光似的。 他垂下眼,评价道:「够白。」 林时安也白,只不过他是冷白皮,对面那位是妥妥的暖白皮,一身红一点儿不俗,还衬得他格外明亮耀眼。 「安安哥,他过来了。」任越的语调忽然有些紧张:「他会不会是来找你寻仇的啊?」 「那就寻呗。」他一脸不以为然。 最开始干这行的时候没有经验,有些女生看中他的脸,就喜欢上他了,而后有些女孩儿身边不讲道理的爱慕者就顺藤摸瓜,找上门儿来寻仇。 他已经习惯了。 但任越还没习惯。 「哥,他比你壮。」 林时安收了手上的编绳,开始活动手脚。 「哥,他比你高。」 林时安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任越一眼,开始压腿。 「哥!」任越不得不使出杀手锏:「林叔说了,你再打架永远都不给你炖粉蒸肉了!」 林时安收了动作,和越来越近的□□对视一眼,抬手压下帽檐,低声道:「跑。」 任越还没反应过来,一阵风从耳边唿啸而过,人就只剩个影儿了。 「卧槽?」他愣了片刻,着急忙慌地追上去,留下堪堪走到这一侧的许佟澜在风中凌乱。 什么路数? 他来不及想,拔腿追上去。 「哥……」任越追着林时安,一不留神就到了死胡同里,他看着正在疏散筋骨的林时安,咬牙切齿地开口:「我会跟林叔打小报告的。」 「越越啊,」林时安笑得温和,「不能怪我,不是我想和他打架,是他把我追到死胡同里的。」 「这条街您从七岁就开始到处乱窜了,撒谎可以有点诚意吗?」 任越来不及怼林时安,那位红衣小哥就追上来了,看起来气定神闲,想来体力不错。 「来吧,」林时安沖他笑笑,黑色鸭舌帽衬得他白净的脸格外小,许佟澜默默想,清隽,好看,称得上校草,就是看着不像大学生。 刚刚在马路对面看的不真切,这会儿彻底和对方的描述对上了,牛仔裤,蓝黑色连帽卫衣,鸭舌帽,应该就是那位「北大校草」。 但他不太明白,一直笑盈盈的人怎么见着他就跑,难道是他看起来不太好相处? 林时安眼见着□□越走越近,还微蹙了眉,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直到离他咫尺之遥,林时安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拳头,瞄着对方的薄弱点蓄力。 然而这一拳没打出去,却落到了一个硬邦邦的怀抱里,这是一个保持着恰到好处距离的绅士拥抱,惹得他下意识卸了力。 第3页 始作俑者还拍了拍他的背,而后与他拉开一点距离,一双真挚的眼睛看着他,问道:「可以开始办正事了吗,校草同学?」 风中凌乱的换成了林时安。 许佟澜想,自己的善意已经表达地相当明确了。 「你是……」林时安终于想起来问:「香香?」 身旁紧张兮兮的任越正在纠结要不要提前替□□打个120,就听到了这么一句,一脸崩溃诧异:「一身红裙?」 许佟澜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向林时安:「我记得我没有说最后这个字。」 破案了。 「哥,」被欺骗感情的任越不想再留在这里哪怕一分钟了,「我先走了。」 目送着任越走远,林时安重新看向许佟澜。 「亲,我能採访您一句吗?」林时安面容诚恳:「您是偷了女朋友的淘宝帐号吗?」 「……」许佟澜明白误会的源头了,「香香是我家小猪的名字。」 懂,林时安一脸瞭然,现在的小情侣们都喜欢叫对方「小猪」「蠢猪」什么的秀恩爱,万年单身狗的林同学也习惯了。 「是这样,这里不建议您用他人帐号购买此项服务呢,亲~」 话刚说完,林时安就和许佟澜手机屏保上拱着鼻子的小香猪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好的,八卦停止,开始工作。 「我再确认一遍,」林时安恢復到公事公办的微笑:「你是男的?」 许佟澜微蹙了眉,带着点俯视的意思,看着林时安:「不明显吗?」 林时安生平最讨厌的事,莫过于身高被碾压。他深吸一口气,维持着表面对顾客金主的微笑:「然后你想找一个人,扮演你的男朋友。」 「对。」 「好的,我没问题了,」林时安换上一脸温和的笑意。「我们开始吧。」 ☆、第 2 章 听完来龙去脉,林时安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的小少爷,「有一说一,我觉得学生物确实没钱途。」 许佟澜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二十一世纪是生物的世纪。」 「因为生物专业的人找不到工作所以遍布各行各业。」林时安无缝衔接上。 「你还想赚钱吗?」许佟澜把玩着心型的甜品勺,挖了一大勺,咬牙切齿地吃下去。 林时安给他递过去一张卫生纸,「您吩咐。」 许佟澜接过来擦了擦嘴唇,「你平时有什么业务?」 「陪顾客吃饭,讲述和顾客的爱情故事,然后安静地微笑默嘆,做顾客显摆的工具。」林时安解释。 许佟澜:「……」 合着什么事儿也不做,就卖一张脸呗。 「也没什么难的,」他决定还是自己安排:「你跟我去我家门口,摆个暧昧动作,让我妈看见就成。」 他没等林时安质疑,就补上解释:「我家门口有监控,我妈这会儿应该一直盯着我什么时候回去。」 「暧昧动作不成,」林时安说,「卖艺不卖身。」 「我是直男,宁折不弯的那种直。」许佟澜支着下巴看他:「暧昧动作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儿做,顶多算是切磋,况且我们刚刚已经切磋过了不是吗?」 他指的是那个以表亲切友好的善意拥抱。 林时安微拧了眉,敲敲手机屏幕:「五百。」 「可以。」 「……」林时安眼巴巴地看着他,一脸欲言又止。 「有事?」许佟澜点进林时安的某宝店铺界面,一件商品一百,他直接勾选了五。 「你答应得太快,让我怀疑我是不是价喊低了。」 许佟澜的手指一顿,把商品数量改成了十,「一千,够吗?」 两人到达醉景的时候,林时安还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他曾经无数次在和人绞尽脑汁砍价的时候,许愿能遇上人傻钱多的客人,幸福说来就来,让他有些发蒙。 他打量了一眼精緻的花园别墅,问:「说吧,要我怎么做?」 「抱我。」 话音刚落,林时安就仰起头,双手搭在许佟澜脖颈后,把人往下压了压,勉强让两人视线平齐。 这才对嘛,他满意地翘起嘴角。 180以上的男孩子都是他的死对头。 他凑近了些,搂住许佟澜的脖颈抱过来,温热的气息打在后者的耳廓上。 与许佟澜那个绅士拥抱不同,他贴的很紧,胸膛相触,皮肤的温度透着薄薄的衣衫传递过去。 其实许佟澜平时是很注意社交距离的,因此除了他爸妈,香香,还有屋里头的大金,还没人跟他挨得这么近过。 他一时有些不自在,总觉着热血上涌,一股脑儿往耳朵尖儿沖。 正琢磨着怎么礼貌地把人推开,就听到林时安说:「亲,给个好评哦。」 满腔热血回到了它们该呆的地方。 林时安花了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赚到了一千块,满载而归。 而二楼的黎丹看着监控里的少年,神色渐冷。 一只壮硕的金毛犬在她的脚边亲昵地磨蹭,黎丹拍了拍它的头:「大金,别闹。」 那狗通灵性似的,迈着小碎步下楼去迎接不久前摔门而出的小主人。 黎丹拨通了一个电话。 「黎总,」那边态度很恭敬。 「给我查一个人,明天之前,我要拿到他的资料。」 第4页 大金和许佟澜的脚步声一起在楼道响起,母子的目光堪堪对上。 微微漂浮着木质香味的书房中心,黎丹靠在柔软的转椅上,打量着自己的指甲。 「那是谁?」她问。 「我男朋友。」许佟澜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等着黎女士情绪失控翻白眼的精彩瞬间。 黎丹听完,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她不辩喜怒地放下手,翻了翻日程安排,不疾不徐地开口:「明天晚上,我请你们两个吃饭。」 许佟澜抿着唇,压下想喝彩的情绪。 黎丹信了,他知道。 虽然没有翻白眼,但也没有挂上格式化的笑容。 于是正在便利店里抱着一沓厚厚的暑假作业酣战的林时安,再度接到了人傻钱多的「香香」的消息。 「做作业就专心做作业,不要玩手机。」一旁的店主人林叔絮絮叨叨。 「噢,」林时安放下作业,「那我先专心玩会儿手机。」 林叔瞪了他一眼,收穫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愣是把他一肚子说教给憋了回去。 ——明天和我妈一起吃顿饭,一千。 林时安有些意外地勾了勾唇,十指如飞。 ——成交。 「阿姨为什么要请我吃饭?」林时安问。 「不出意外,是要给你钱,然后让你滚蛋。」许佟澜总结精炼。 林时安的脑海里无法抑制地飞过一些偶像剧片段,雀跃道:「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 「估计没那么多,」许佟澜颇为了解自家老妈,「你知道该怎么说吗?」 林时安心里算盘打得啪啪作响,他想的回答是拿钱走人,但这话他不能跟许佟澜说,于是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你就把钱扔到地上,然后对她说你爱我爱到至死不渝。」 「同学,」林时安摸了摸狂冒鸡皮疙瘩的胳膊,一言难尽地开口:「你少看点奇奇怪怪的东西好吗?」 中二是病,得治。 开玩笑,跟谁作对也不会跟钱作对,把钱扔到地上,那是要他的命。 许佟澜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随口一说显得有些狗血,「那你就说你不是为了钱才和我在一起的。」 林时安一阵沉默,「可是我真的是为了钱,现在才和你待在一起的。」 许佟澜嘴唇翕动半晌,最终还是没想到什么辩驳的话,只好抛去一切乱七八糟的情绪,坚定不移地看向他。 「总之你按我说的做,」他说:「中途我妈肯定会找理由把我支开,拿钱诱惑你,我趁机去背我的反抗稿,你就义正言辞地拒绝就行了,等我回来,和我妈一起反抗她的□□。」 「行」,林时安盯着眼前的高个子的发旋,总觉着一股浓浓的中二之气喷薄欲出,没办法,金主爸爸,得顺着。 话说着,两人就踩着清雅的小调,走进了一家温馨干净的餐厅。 服务员彬彬有礼地引着他们进包间,华丽铺开的落地窗前,坐着一个仪态优美的女人,柔和的日光落在周身,她的衣着髮型打理得一丝不苟,看见他们进来了,眼里挂着浅淡的微笑。 许刺儿头这会儿跟刚吃完火/药似的,周身欠扁的气息都快溢出来了,煞有其事地跟黎女士介绍:「这是我的男朋友——」 这样的介绍词后头一般都会跟上一个名字,于是许佟澜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还不知道这位的名字,于是他索性闭了嘴,不动声色地揭过了这一环。 吃完饭了一定得问问,他想。 「你好,」黎丹的情绪丝毫没有受到许佟澜的影响,她微笑着对林时安伸出手。 她的手上一点薄茧也无,带着常年保养的精緻。 林时安没有迟疑,从善如流地伸出手,恰到好处地完成了这次握手。 一顿胶着的饭局就此开始,黎丹和许佟澜目光在空中一触即分,带着短兵相接的微妙气焰。唯有林时安吃的云淡风轻,泰然自若。 眼见他好不容易吃得差不多了,黎丹折起纸巾,擦了擦几乎没有沾上油渍的唇,对许佟澜说:「我车里带了给小林的巧克力,刚刚忘了拿,你帮我拿来。」 许佟澜点点头,走之前和林时安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时安沖他眨眨眼,桌底下比了个「ok」的手势。 目送着许佟澜出门,黎丹收起了笑意,她打开米白色的手包,从里面拿出几份文件放在林时安的眼前。 「锦山中学,年级十一,」黎丹点着摊在桌面上漂亮的成绩单,和各色的奖状,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长得也好,你是怎么看上我家那一无是处的臭小子的?」 锦山中学是a城最为赫赫有名的重点高中,基本能上锦山中学,就等于一条腿迈进了重点高校的大门。 没等林时安回答,或者说,黎丹根本就没有准备听林时安的回答。 她再次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上面压着五万块钱。 林时安的目光落在那张贫困认证表上,他没去问这种保密的资料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女人的手里,只是迎着女人略带审视的目光淡淡地笑。 「贫困生,是吗?」黎丹看着自己刚做的指甲,嘴角缀着笑:「我知道你是演的,拿着钱好好生活,别再干这种事。」 林时安接过钱,当着她的面拉黑了许佟澜的帐号,申请关掉了某宝店,一脸乖巧地开口:「好的阿姨没问题。」 第5页 于是许佟澜重温完熬夜写成的反抗稿,带着一腔热血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空空如也的包间,和笑容浅淡的黎女士,桌上早已被收拾干净,没留下一份铜臭气。 「人呢?」许佟澜满脸难以置信。 黎丹好整以暇地推过去一张纸条,上头笔迹倒是潇洒,带着几分不羁的流畅。 ——我们不合适,分手吧。 后头还画着个老大的笑脸,像极了那个人总是笑盈盈的模样。 许佟澜:「……」 他咬紧了后槽牙。 什么世道。 单身十七年的许小公子还没来得及谈过恋爱,就被分手了。 ☆、第 3 章 锦山中学的暑假短得令人髮指,好在今年暑假大抵是财神爷保佑,林时安虽说心里还有负担,在钱上总算缓了一口气,因此步伐都连带着轻快了。 高二报导这天,刚进门的广场上连着一排布告栏,大红纸贴着分班表,外头学生和家长挤挤攘攘,还有围着拍照的,林时安抱着手肘在外围等,时不时握着帽檐儿手动扇扇风。 「林时安!」一个麦色皮肤的男孩儿从人群里挤出来,没来得及去擦他那一脑门儿汗,就见着了林时安,惊喜连带着激动,汇成一句,「咱俩一个班,咱俩都分到十五班啦!」 随着他话音响起,周围的学生家长或艷羡或吃惊,纷纷转过来看着他,莫名其妙成了人群焦点的林时安忙把他拉到一边,「向天儿,你小点声。」 向天这会儿完全不在意他说什么,乐得就差手舞足蹈了,「我和你说,我在家担心了一暑假,这会儿总算能放心了。」 锦山中学坐落于a城,面向全省招考,每年只招七百个学生,分为五个文科班,十个理科班,几乎个个的学习能力都称得上翘楚。 而十五班,则是五百理科生里最拔尖的五十人,不论是在校领导的眼里,还是在学生和家长们眼中,进了十五班,就等于一只脚已经踩进了985的大门,就等着另一只脚踩进清华北大了,若是没禁鞭那时候,家里是要放礼花儿的。 林时安没有向天这么意外,分班是综合高一整年的分学科排名进行的,虽然他只知道自己九科成绩的总排名,但他也料想到了自己的理综排名不会掉出五十,不过这会儿彻底尘埃落定,他放下了心里的石头,也是真高兴。 向天紧跟着又来一句:「而且我和你说,咱班主任还是张老师!」 张老师是林时安和向天以前班上的班主任,教学能力强,对学生也好,林时安闻言嘴边浮起了笑意。 「看宿舍了吗,我俩是一个寝吗?」他问。 宿舍的分配和分班表都是写在一起的,方便学生们看完分班就尽快去宿舍收拾好东西。 在高一的时候,林时安和向天是一个宿舍的,这次却没分到一块儿,「我在你隔壁,」向天说:「一起去宿舍收东西?」 「好。」林时安跟上他,按着向天说的,找到了自己的宿舍。他拿着从阿姨那里领的钥匙,熟练地推开门,然而屋内景象撞进他眼里时,他下意识愣了片刻,随口哼的小调被咽回了肚里。 一楼窗外被树影遮得整整齐齐,连带着房间里都暗了下来,昏暗幽僻的房间正中竖着一面全身镜,林时安和房间里另一个自己面面相觑,诡异的光影带着几分鬼气森森的寒凉。 大概是他的另一位室友已经来过了。 「什么人进寝室第一天就在寝室放了一个全身镜?」林时安对着差点吓到自己的镜子默默腹诽。 还正对着房门,辟邪吗这是? 要知道,锦山中学的校规极严,除了在宿舍,其他所有的时间都必须着全套校服,包括运动外套里头的短袖内搭。 当然,如果某个学生宣称自己可以一直保持拉链拉到最高点,坚决不露出里头自己的t恤的话,值日生也可以勉为其难地接受。 因而愣是把这帮正值青春年少爱打扮的学生们逼得没了穿搭的兴趣,洗手台前的半块儿镜子刚好够用。 然而林时安很快就明白了这个新室友为什么在宿舍放一面全身镜。 锦山中学的宿舍条件不错,四人间,左桌右床,而对15班的待遇更是独一份儿的好。两个人住四人间,多出来的床铺和桌子都拿来给这批清北苗子放书。 当然,这是学校管理层理想化的设想。 实际上,那位不知名的室友,把分给他放书的半个床铺都拿来放了鞋架。 知道的当他是住读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卖鞋的。 所以全身镜是用来照鞋的,林时安很快做出了判断,室友有钱,是能割的韭菜,这个认知让他重新哼起了歌儿。 他收拾好床铺被褥,就着一片阳光的心情去教室报导。 一路上不少从前的同学,他一个个寒暄过去,好不容易走到了15班的教室门口。 想来锦山中学是真的用心良苦,宿舍在一楼,方便随时离开,教室在六楼,让人爬上去了就懒得再离开。 气喘吁吁的林时安站在讲台边儿上,照着黑板投影找自个儿的位置。 最右边儿那一组的第五排,林时安走过去,余光见着自己身边同桌的位置已经有了人,他顺手丢过去一个红黑相间的手绳,「送给新同桌的小礼物。」 然而下一秒,正在伏案刷题的新同桌顺着手绳抛过来的弧线看过来,最终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第6页 意外而惊诧的神情在对方的眼中交织片刻,最后化为了意味不明的笑,杂夹着几分凉意。 「好久不见啊,前男友?」 「……」 林时安往后挪了挪,仿佛听到了对方咬牙切齿的声响。 亲切友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许佟澜把玩着他丢过来的手绳,右手转着笔,带着几分皮笑肉不笑,「我找了你很久。」 乍一听还挺深情。 就听许佟澜继续细数他的罪名:「网店关门了。」 「客户信息被你拉黑了。」 「钱被你拿走了。」 「我,」他这句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被你甩了。」 他每说一句,林时安就往后退一点,直到他最后一句说完,林时安已经快从椅子上掉下去了,然而许佟澜没让他掉下去,他的腕子被人一把攥住,像是生怕他跑了。 「您听我解释。」他索性顺势抓住许佟澜的手,连带着红黑的运动风手绳,讪笑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们应该好好相处,共创和谐社会。」 「对,」许佟澜像是被他提醒了似的,凉凉开口,「北大校草,你怎么来这儿復读了呀?骗人被学校开除了?」 林时安笑得恬静:「或许,你听说过『标题党』吗?」 「或许,」许佟澜盯着他的勾起的唇角和人畜无害的笑,眯起双眸,「你知道诈骗违法吗?」 「对不起我错了,」林时安双手紧紧握住许佟澜,没皮没脸道:「从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好人。」 许佟澜把人手掰开,手绳却没还,捏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 「来,说说。」他简直不想回忆林时安跑路之后,黎丹对他嘲讽全开的模样,「我不在的时候,我妈到底跟你说什么了,给了你多少钱?」 林时安一五一十交代完,就见许佟澜一脸怒其不争:「才五万块?」 林时安:「?」 「我妈诈你的,」许佟澜总结道:「本来你要是演的像一点,她能再多拿出来点钱。」 这画风,好像不太对。 林时安愣了,摆出虚心受教的模样。 「她夸你成绩好长得俏还说我配不上你是不?」许佟澜复述道。 「能换个正常人的词儿夸人吗?」 「我是说,你听到她说我一无是处,完全没想着替我辩解,只能说明一点,你压根儿不认识我。」 林时安原想顺口怼一句你谁啊,忽然想起来,这位现在和他一起坐在十五班的教室里,所以至少,他是个学霸,搁一般人家里,就算不是个宝,也不至于落上个「一无是处」的名头。 然而许佟澜根本就没想听他的回答,自顾自介绍道:「记住了,你的新同桌我,就是你上面那个,许佟澜。」 「……」林时安一脑门儿官司:「哥,咱能不能好好说话。」 「年级十一是吧,」许佟澜笑了,「刚看座位表的时候我看你名字了。」 林时安忽然无比后悔自己看座位表时候的走马观花,他怎么就没想起来看看新同桌叫什么呢? 等等,他忽然琢磨过味儿来。 锦山中学的每月一张贴月考排名榜,十名一行。 林时安同学,不巧,常常考第十一。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新同桌,「你就是那个许佟澜?」 「对啊,」许佟澜一脸理所应当,「我就是那个霸榜年级第一一整年的许佟澜。」嚣张得无以復加。 林时安鬼鬼祟祟把指尖往许佟澜手心探,试图拿回手绳,「那个许同学,我能不能不叫你许佟澜?」 「可以啊。」许佟澜紧紧攥着手绳,对他莫名其妙的要求完全没在意,「那你想叫我什么,前男友?」 行,又绕回来了。 林时安甘拜下风地松开手,心虚地笑笑:「当我没说。」 「所以呢,」许佟澜显然没打算放过他:「还钱,我妈的五万算了,我给你付的两千你得还,另外还有我的精神损失费。」他故作沉思片刻,说:「至少得一万吧。」 其实他倒不是真的在乎这点钱,只是想看眼前这个小骗子吃瘪。 暑假的时候没能把他剥皮抽筋,现在一定要讨回本儿。 林时安沉默了,少有地换上了正经神色,「哥,我考上大学了一定还你。」 「这句话真的很像骗子。」许佟澜敛着眉眼点评道。 「那你说得怎么办?」林时安现在极其后悔,他就不该嫌麻烦,而是应该挤进人群里看清楚自己的同班同学都有谁,好及时办理转班。 不对,他忽然反应过来,之前他又不知道人傻钱多的金主爸爸叫许佟澜,看了也没用。 就在他这般天人交战的时候,许佟澜开口了:「你继续给我当男朋友。」话音很干脆。 「哥,」林时安意外里带着一言难尽道:「您个儿好腿长还有学霸光环加持,想和你谈恋爱的多了去了,干嘛非得找我?」 许佟澜一掀眼皮,目光淡淡地略过林时安。 他忽然咽了口唾沫,没来由有些紧张。 然后就见着眼前人从笔记本里翻出一张纸条,那纸条应该是揉皱之后被重新展开的,边角起毛微卷,饱经沧桑的模样让林时安几乎能想像到许佟澜多次翻出这张纸条摩挲蹂/躏的模样。 第7页 他看着那张出自自己手笔的分手信,尴尬地舔了舔下唇,讪讪地笑。 「看来还记得,」许佟澜把他的神情一点不落的收进眼底,「要和我分手是吗?」他皮笑肉不笑道:「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这就是我找你的理由。」 「採访一句,」林时安把草稿本捲成话筒,递到许佟澜嘴边,「这是你霸榜年级第一的成功之道吗?」 「不是,」许佟澜淡淡道,「我的学习经验啊,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这话是黎丹和他耳提面命十几年的话,他一直厌恶至极,不过拿来逗林时安…… 「失敬,失敬。」林时安放下话筒,换上一个温柔和煦的微笑。 「除此之外,」许佟澜说:「你好好和我培养情侣的默契,要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我会让你全面地了解我的个人信息,包括我的兴趣喜好,个人情况。下个月假,你和我再去见我妈一次。」 行,骗了五万块,男朋友有了,丈母娘也有了。 林时安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希望自己可以穿越回去,剁掉自己拿钱的手。 「我说,咱们一天天除了上课就是赶作业,周末都没有,怎么培养默契,还得是像情侣一样,能够以假乱真默契?」 他机关枪似的一句接一句,「你以为你影帝转世啊?」 许佟澜笑了,「我从来不打无准备之战。」 「你今天才遇到我吧……」林时安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復。 许佟澜否决了他的猜想:「我也是今天刚开始准备。」 他就不信了,许佟澜心想,他一定得看见黎丹气得翻白眼的模样。 「其实选你也是就地取材。」他随手撕下来一张草稿纸,收回目光唰唰地写着什么。 被定义为「材」的林时安支着下巴,煞有其事地评价:「难怪每回优秀作文都有你,打个草稿字都这么工整。」 话音刚落,面前就被拍上一张纸。 契约书 在契约期内,乙方按照甲方的要求,扮演对方的男朋友,完成甲方要求的一切事务,直到甲方解除要求。 备註:一切解释权归甲方所有。 ☆、第 4 章 「签字吧。」许佟澜说。 「答应你就能把债清了吗?」林时安睫毛忽闪,眨得飞快,有些心虚地问。 「对,」许佟澜原想说那点钱对他来说真不是什么事儿,想了想还是把这话咽了回去。 「我能补一条要求吗?」林时安小心翼翼地开口。 「说。」 林时安拿过笔,顺手在手里转了个花儿,潦草地加上一句,「契约执行期间,甲方不能对乙方生出特殊的感情。」 他写完,就见许佟澜拧着眉,「什么意思?」 「以前给人家演男朋友的时候,有顾客喜欢上我的情况,」林时安解释:「然后就有她们的爱慕者来找我寻仇,太麻烦,所以后来我就不陪玩,只当壁画了。虽说你是个男的吧,但咱俩这契约时间太长了,我担心你看上我,咱们得提前说清。」 许佟澜气笑了,几乎没怎么犹豫便脱口而出,「你放心,如果我喜欢你,我当场倒立,考试忘带笔,永远考不了年级第一。」 「还挺押韵。」林时安干脆利落地在乙方签了自己的名字,带着无债一身轻的笑意把契约书给人拍回去,「打个商量,月末我有事儿,放寒假了再和阿姨见面,成吗?」 锦山中学每周放两小时的假,每月有一天的月假,许佟澜想了想,一天的时间确实不大够,加上黎丹女士的工作忙,不一定有空,于是大笔一挥,恩准了林时安的请求。 合约生效。 他屈起指叩了叩桌子:「男朋友,给我倒杯水。」 林时安和他僵持一秒,接过他的杯子,从教室前方的饮水机接了一杯水,搁到他面前,「你这是让我当男朋友还是保姆啊?」 许佟澜盯着晃悠的水面,优哉游哉地地端起来喝了一口,把手腕伸到林时安眼前,给他递了个眼神:「麻烦把说好送我的手绳给我带上。」 「我们这么熟了,就不用给你送见面礼了……吧。」 话这么说着,林时安还是在许佟澜的目光逼视下收了声,给人带上了手绳。 他暑假编这个卖钱,顺带着给自己的新同桌和新室友各编了一根,想着分班之后得和新同学打好关系,以后好做生意。 红黑色算是几乎不会出错的配色,带着几分青春气息,又不会过于高调,衬着锦山中学红白相间的校服正好,就算对方不喜欢,也会记得这个心意。 不过这颜色倒意外地很衬许佟澜。 可惜他和新同桌的关系已经从源头上垮塌了,一根儿手绳没法儿力挽狂澜。 「谢了男朋友。」许佟澜收回手,重新捡起做到一半儿被这个小插曲打断的卷子。 「林时安,你们说什么呢?」一个扎着单马尾的女孩儿刚巧走到这边,耳尖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男朋友?」她复述了一便。 林时安不着痕迹地横了许佟澜一眼,后者翘起嘴角,不知道是被哪道题逗乐了。 「嘉佳你听错了。」林时安把头偏回来,挂上格式化的笑容,而后从书包里掏出一包各色各样的手绳,并一张列印出来的二维码,「你一起付,还是我一个一个上门去送?」 第8页 由于锦山中学一月只放一天假,不少学生得和家里联繫,还有各色学霸写申请要求平日能在学校用手机听英语,查难题,加上老师坚信优秀的学生们大多自觉,因此是默认允许学生们带手机的,然而教导主任大概万万没有想到,有人带手机是为了方便收钱。 「你都给我吧,」赵嘉佳一边说着,一边扫码付钱,顺便评价道,「你这双手怎么长的,编的比我们女生编得还漂亮。」 「劳动人民的手总是力量无穷的。」 赵嘉佳扑哧一笑,乐了。 林时安确认完到帐的钱,把一整包手绳都递了过去。 这是赵嘉佳托他编的,其中大多是赵嘉佳的朋友要的,还剩了一些是独个儿的接单,好些都不在十五班,他挨个儿去送了,回来就见着向天过来了。 「快来帮我钉钉子。」向天见着他就直叫唤。 平日里卷子资料太多,甭管承重三千克五千克还是十千克的挂钩,撑不了两个月,装满卷子的文件包就能把挂钩给扯坏。 从前高一的时候,林时安心疼不停买挂钩的钱,最终不堪其扰,总算想出了在桌子侧沿钉钉子当挂钩的做法,倒是一劳永逸,再也不担心卷子太多太重。 毕竟成堆的卷子再重,也没法儿把楔在桌子里的钉子给扯下来。 这办法一想出来,不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同班同学轮着来找林时安帮忙,林时安也不含煳,认认真真挨个儿钉完,还赚了不少钱。 因而这回换了新的教室,向天头一遭操心的就是这件事儿。 「就来,」林时安当然不会放过这么赚钱的机会,钉子和小锤子都是开学前就备好的,他拎着工具叮叮噹噹,三两下就给向天弄好了。 向天利落地扫完二维码,不少从前和他一个班的也过来叫他帮忙。等熟人的生意做完,gg效应也起来了,连带着15班刚认识的新同学都来找他帮忙钉钉子。 他收完了钱,挨个儿记住了人,正穿梭在热闹拥挤的木质课桌间,一个一个□□的时候,一只带着名牌表的手忽然截过二维码,「钱我付了,你钉吗?」 「钉啊,」林时安听着声音都知道是哪位,他客气道:「稍等啊。」 「林时安,」截住他的人忽然冷笑一声,带着几分不留情面的刻薄,「你是狗吗?不管之前怎么踢你打你,我丢根骨头你就摇着尾巴过来。」 这话一出,教室忽然安静了下来。若有如无的八卦窥探目光在教室中央交接。 这刻薄话的主人也是林时安分班前的同学,大名巩台山。 给钱的永远是大爷,他深谙此理,为五斗米折腰之类的事儿若是落在他这儿,基本算是赚大了。 「我不是狗,你给的也不是骨头,老班教语文的,我建议你最好别让他听见你这破烂比喻,」他的声音不卑不亢,没什么起伏,看不出丝毫愠色不说,甚至带着几分调侃。 刚巧他手里的钉子钉完,他转过身到巩台山面前,「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给你插个队,」他敲敲桌角:「钉哪儿?」 「别用你刨垃圾的手碰我桌子。」巩台山忽然扬声一喝,显然是专程刁难他的。 林时安嘆了一口气,「我说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意/淫人?我不刨垃圾。」 话音刚落,几个不明就里围观的同学就笑了。巩台山一眼横过去,不少人登时噤了声,低着头假装埋首写题,耳朵却竖得直熘熘的。 林时安倒是对周围的气流无动于衷,他从善如流地从工具包里掏出一次性手套戴上,摊手问:「可以了吗?你不说位置我就随便钉了。」 巩台山讨了个没趣儿,忍不住吐槽道:「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啊?」 「所以我皮肤好啊,嫉妒我帅直说,别拐弯抹角。」林时安瞟了他一眼,轻笑一声。 「林时安!」巩台山「蹭」地站起来,作势就要动手。 林时安这边刚拿出钉子对准桌角,正发愁空不出手来和人打架,一只手忽然隔着手套握住了他,他抬眼看过去,却先听到了声音,「我付你三倍的钱,你不许给他钉了,先给我钉。」 「嘶——」有围观的女孩子倒抽一口凉气,发出窃窃私语的笑声。 「真的啊,」林时安无视的周围的声音,真情实感地看向替他打抱不平的许佟澜,顺便递过去二维码,眼瞅着许佟澜眼皮不眨地扫码付款,他肩膀耸动得厉害。 「你笑什么?」许佟澜问。 「笑你这样子特别像霸道总裁附体。」林时安收了钱立马收拾东西往回走,半分目光也没给巩台山。 「哎你——」巩台山眼见着人走了,气不过对着他的背影喊,「一点儿小钱都能收买你,加价是不是还能给人……当对象啊?」 林时安十分怀疑那一秒的停顿,巩台山原想说一些羞辱他的脏字儿,可惜公子哥儿偶像包袱太重,空有骂娘的心,却没骂娘的熟练技能。 但这个转折走向太妙,让林时安怀疑巩台山拿了预言家牌。 「是啊,」他回头沖巩台山一笑,眼睛弯成两个明亮的月牙儿,「价够高还能给艹。」 骂娘他是专业的,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沐浴在文明用语光环中的巩台山被他猜中了没好意思说出口的话,噎了一口气没喘上来,脸色勐然涨得通红,手指着他颤。 第9页 林时安的唇角没来得及翘起,小臂先被掐了。他吃痛着甩手,莫名其妙地看向始作俑者。 「你说什么呢!」陪着巩台山一起板着脸的还有许佟澜。 林时安忽然被逗笑了,他凑近许佟澜耳边,嘀嘀咕咕小声道:「我发现你们富二代都很有意思,欺负人的时候一个比一个骚,说两句荤话又比谁都容易害羞。」 温热的气息如同羽毛一般掠过许佟澜的耳廓,他偏过头去,下意识伸手给耳朵降温,「话怎么那么多,好好钉你的钉子。」 林时安努力憋着笑,勤勤恳恳地开始工作。 「见了鬼了,」向天刚吃完瓜,坐到林时安前座,「巩台山傻逼吗,他怎么又来招惹你?」 「可能看我长得好吧,」林时安漫不经心道。 「你只能是我的,」向天撑着下巴,随口和他打趣,「不过你这也算在咱班一战成名,刚还有妹子问我你叫什么,咱班同学这下都认识你了。」 林时安收拾好傢伙什,「那生意就更好做了。」 「哎,」向天笑容逐渐放肆,揶揄道:「你认真的吗?就刚跟巩台山说的那句。」他作势要掏钱包,「其实我觊觎你——」 一旁许佟澜手一抖,「嘶拉」一声,笔尖划破了卷子,打断了向天的话。 「滚滚滚,」林时安没留意到向天这一瞬停顿的缘由,笑着把他推开,「哥卖艺不卖身。」 刚那一瞬的声响仿佛只是错觉,向天看了看重新沉入题海的年级第一,晃了晃脑袋回了座位。 「你们结过什么梁子?」许佟澜顿住笔尖问。 想也知道,当着全班同学刁难林时安,得是多大仇多大怨。 「以前一个班的,」林时安没掩饰,「他嫉妒我比他好看,然后想打我,结果被我打了。」 许佟澜:「……」 他严重怀疑那句「他嫉妒我长得比他好看」里有故事。 林时安继续说:「然后他哭唧唧回去跟他校董老爸告状,把我从社会助学金的领取名单上划掉了。」 锦山中学的助学金分为教育局分配的和社会捐助两部分,后者大半儿都是校董出的钱。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一脸牙疼:「两千块。」 好大的梁子。 ☆、第 5 章 教室门口的中年男人打断了他们的对话,15班的班主任沉默地上台,班里五十对目光齐刷刷地看过去。 其中不少是从前张老师带过的学生,这会儿比旁人更多了一份雀跃。 而这位新班主任端着一贯的高冷,只说了三句话。 「我叫张筠,是你们的班主任。」 「从明天开始,我们班早读要求六点半到教室。」 「现在开始自习。」 半秒钟的沉默后,班里一阵整齐的哀鸿遍野,六点十五晨跑才结束,中间还得吃早饭,六点半就早读也太早了。 于是张老师补上了第四句:「六点半我会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 同学们面面相觑半秒钟,转而利落地拿出教辅,一时教室鸦雀无声,只剩翻书声的写字声。 张老师略带审视的目光扫过全班,随意点了几个坐在前排的同学,利落地指派人发完书,就端坐在了讲台上,掏出了正在备课的教案。 许佟澜压低了声音,凑近林时安:「老班不弄个自我介绍什么的?」 林时安握着笔,借着书立的遮挡,也凑过去,小声道:「老张就这风格,不爱整那些。」 「人都不认识,多麻烦。」许佟澜说。 「我认得差不多了,你要有困难问我。」林时安继续道:「你也不用担心别人不认识你,咱们班,个个儿把你当头号竞争对象,想把你从第一名上扯下来呢。虽然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赶明儿老师点你发一次言,绝对都认得你了。」 许佟澜一脸震惊,连带着声音都大了几个分贝,「五十个人,你就钉了一圈儿钉子就都记得差不多了?」 「衣食父母嘛,」林时安笑笑,「顾客都不认得怎么发展生意。」 「许佟澜——」远远一声不急不缓的声音,许佟澜勐地抬头,就和老张对上了眼。班上不少同学顺着老张略有些严肃的目光看过来,一瞬间把许佟澜看成了人群焦点,林时安不动声色地埋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一门心思地刷卷子。 「不要以为你是年级第一我就管不了你。」老张警告了一句,重新把目光放回自己的教案。 林时安忍不住轻笑出声,绕是声音极低,也落入了许佟澜的耳中。他顺手撕了张便利贴,潦草写了几笔丢过去。 ——这下大家都认识你了。 许佟澜一脸懵地撕了一张便利贴,写了几笔悄咪咪地移到林时安桌上。 ——刚刚老班点我名的时候正在说话的人是你吧? 林时安扫了他一眼,提笔写:「杀鸡儆猴,知道不?」 年级第一独一份儿的待遇,不杀他立威还能杀谁? 「我是鸡?」许佟澜冷眉微挑,一脸愤慨地在纸上写,力透纸背的劲道差点把笔头折断了。 林时安端详了一阵挤得密密麻麻的字条,添上一句,「鸡你是当不了了,鸭还凑合。」 许佟澜接过纸条,一个没忍住,「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就听老班沉沉的声音仿佛压抑着极大的怒气:「许佟澜,你是非要显得自己了不起,跟我对着干是吧?」 第10页 许佟澜横了林时安一眼,前者早就把头低到书立的遮挡之下,眉头紧锁,一副正在冥思苦想的模样。 戏精上身吗这位? 许佟澜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好咽了口唾沫,选择用刷题来发泄愤怒。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一节课下课,他正想找人出气,就听到后座的向天惊慌地开口:「你别哭啊!」 前排两位齐齐回头,就看见向天的新同桌,一个细皮嫩肉的男生鼻头连带着眼圈儿都红了,泫然欲泣的模样惹人心疼。 「你欺负他了?」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 向天一脑门儿官司:「我说你俩不是才刚认识吗,能不能别这么有默契。」 那男生自个儿吭声了,抽噎道:「我叫童哲,是转学过来的,我不知道要自己带习题资料。」 高二的晚上一共是四节课,平日里中间两节是上课,头尾两节自习。由于是新学期伊始,这四节课都被老班拿给他们自习,看着周围同学齐刷刷地掏出各色资料卷子,两手空空,只有一堆新课本儿作伴的童哲慌了。 「五块钱。」 「做这个。」 两人几乎又是同一时间开口,并且极其同步地各自掏出了一本错题整理本。 童哲被吓得往后退了半步,而后颤巍巍地翻开了两本错题本,他透着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两位前桌,最终选择了不要钱还字迹工整的那一本。 林时安收回错题本,瞪了许佟澜一眼:「年级第一还做错题整理?」 「不然你以为年级第一的脑子里装着写满正确答案的系统吗?」许佟澜手撑在林时安的椅背上:「我发现你挺喜欢怼我啊。」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林时安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有人看不过去了,向天说:「林时安,你在新同学面前能不能收一收。」 「什么新同学,」林时安顺手把胳膊搭在许佟澜肩上:「老熟人了。」 许佟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就听林时安压低了声音凑在他耳边说:「怼你怎么了,现在你又不是我债主了,谈对象嘛,打是亲骂是爱,懂了?」 接下来的三节自习课,许同学彻底闭上了嘴,顺便把自己塞进了套卷里放空,以免在下课前被这位新同桌气死。 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林时安拉伸了一下胳膊,拎着一小袋钉子并锤子,正打算继续去把没干完的活儿做完,老张却收拾好教案,径直走到了他桌前。 林时安会意地跟着他出去,绕到走廊边上,老张才开口:「你上课和许佟澜聊什么呢?」 「老师我错了。」他脱口而出,认错态度极为良好。 「时安,」张老师仍是绷着脸,语调却和缓许多,「你能考进15班,老师真的为你骄傲。」 「安排你和许佟澜做同桌,也是我的私心。」 「你懂事,也明白努力学习的重要性。老师很看重你,也希望你能在他的带领下突破自己。」 「这个孩子很优秀,各科均衡的优秀,你的语文一直不高不低,其他科目也总是有些小毛病,可以跟着他多学学,还有他好的学习习惯和学习品质,都值得你去体会。」 优秀暂且没体会到,使唤人的少爷脾气已经体会到了,不过理亏的是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林时安压下心中腹诽,乖巧地点点头,「张老师,谢谢您。」 不论许佟澜这个人如何,张老师对他的关心和照顾都是真的。 张老师沖他笑了笑,示意他回教室:「早点忙完了回宿舍,」他伸手点点林时安:「明早不许迟到。」 林时安也跟着笑了,他跟张老师挥挥手,接着回去忙活他的生意。 下自习和晚熄灯之间有一个小时,因而教室不少同学都还没有走,仍在书山题海之间遨游。 林时安到何廷桌前的时候,后者停了正在默课文的笔,抬头问:「听说巩台山又找你麻烦了,你没事吧。」 「我什么时候有事过?」他眼里眉间带着笑。 何廷又问:「老张刚找你干什么?」 「无非是让我好好学习呗。」 「老班最喜欢你了。」何廷似是感慨,他话音顿了顿,「我真羡慕你,能和许佟澜做同桌。」他去拉林时安的袖口:「你帮我看看他平时都写些什么资料呗。」 「哎你小心——」林时安正敲着小锤子,避开了他的手,「我可消受不起许佟澜这位大爷,你要是有兴趣就和老班讲呗,让下回给你俩分成同桌。资料我帮你问问,不过可不确定他会告诉我。」 「时安,你太好了!」 林时安收拾好东西,沖他报之一笑,往下一个桌去。等他全部忙完,教室人散的零零星星,他放好工具,趁着夜色往宿舍去。 他随手转着手里的另一根红白相间的手绳,这是给他新室友的礼物。 除了同桌,也就是室友最适合发展成长期客户,给鞋子开展览会的哥们儿,应该不差钱,说不定就能让他财源广进。 既然同桌已经没法儿发展了,室友怎么也要把握住。 这样想着,开学遇上债主的愁绪也淡了,连带着觉得在宿舍面对大门摆全身镜的室友都可爱起来,他保持着这份好心情,笑吟吟地敲响宿舍门,伴随着开门声响,他递过去新的手绳:「哈喽,一点小礼物。」 第11页 而后,他勐然缩回手,砰得关上了门。 为什么开门的那个人长得那么像许佟澜? 他心有余悸地想到。 一定是他的打开方式不对。 林时安站在门口静站片刻,深吸一口气,自个儿掏出钥匙拧开门,终于看清了门后的人。 似笑非笑的许佟澜靠在门边,抱着手肘斜睨着他:「千里姻缘一线牵?」 林时安冷静道:「狭路相逢勇者胜。」 许佟澜伸出手:「给我。」 林时安护崽儿似的把手绳攥在手心:「刚不是给过你一根了。」 「那是作为你的同桌收到的礼物,」许佟澜笑容浅浅:「现在是作为你的室友。」 「你早就知道我俩是室友?」林时安终于认清了现实。 许佟澜看着他这副模样,憋在心里三节课的气儿终于舒坦了,「只有你,才会连布告栏都懒得看。」 林时安沉默了。 嗯,他还是应该挤进人群里看看室友,换不了班,至少能及时止损换个寝室。 他麻木地把手绳递过去。 许佟澜接过去,顺手捞住他的手腕握在掌心。 少年人掌心的温度传递到皮肤上,林时安纳闷儿地抬眼看着他,就见许佟澜低着头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把手绳套在他腕上,扣紧绳结,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见他浓密的眼睫,以及一丝不苟的目光。 「这条我转送给你,你自个儿带着,不许卖,」他松开林时安的手说:「听到没有?」 温度散去,剩下线绳的触感,摩挲着他的手腕。 没等他反驳,许佟澜就把契约书掏出来,贴在了门背后,点了点着纸页上那句「乙方需完成甲方要求的一切事务。」 「看到手绳,就得记着我们俩的约定。」许佟澜继续说。 「好的,了解,没问题。」 林时安已经没有多的表情了。 许佟澜逐字逐句,带着颇为欣赏的眼光看完了自己写的那张契约书,又极为嫌弃地看着林时安添上去的那行,想起小骗子一本正经地要求他不能假戏真做的模样,推理能力突然上线,他开窍道:「所以那天,你以为我是来找你打架的。」 许佟澜用的肯定句,显然已经想明白了。 「不愧是年级第一,」林时安不遗余力地奉承前债主,「真聪明。」 许佟澜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我八岁就跟着省武术协会的会长学习。」 「你是在委婉地告诉我打不过你吗?」林时安继续顺杆走,「行,你说打不过就打不过。」 许佟澜对他的识时务非常满意,于是把开水瓶递过去:「我渴了,」他大喇喇地坐在书桌前,偏头沖他笑:「麻烦男朋友去外头帮我打壶水。」 教学楼有直饮水机,宿舍区却只能靠着自个儿去开水房打水喝。 这是使唤他上瘾了啊,林时安幽幽地盯着许佟澜的脸片刻,抓着开水瓶的手柄转身离开。 许佟澜盯着他的背影笑得神清气爽通体舒畅,而后大发慈悲地在契约书的表面挂上一副教辅书附带的公式挂画。 气舒坦了,完美。 ☆、第 6 章 林时安回来的时候,见着来串寝的向天已经坐在他桌前了。 宿舍布局左边一共摆着四张桌子,他下午搬寝室的时候,还不知道室友是许佟澜,见到靠近浴室的那张桌子有了人,他想着要和新室友搞好关系,便把自己的书和资料都放在相邻的桌上。 然而…… 「你起来,」林时安说。 「干嘛?」向天懒得动。 「换桌子,」林时安一边解释一边把东西往与宿舍门相邻的那张桌子搬,坚定不移地和许佟澜拉开最远的距离。 许佟澜看着两人之间相隔的两张空桌子,幸灾乐祸道:「你搬有什么用,咱俩床铺挨着呢。」 林时安爱干净,上下两张床,他几乎没犹豫就在上铺垫了褥子,下铺拿来放书,许佟澜和他的安排一样,只不过后者是在下铺放鞋。 林时安把开水瓶放到他脚边,叩了叩他的桌子:「抓紧时间写题吧同学,这张卷子我看你已经做了两个小时了。」 「这么关心我啊?」许佟澜睨着他笑。 「你俩关系真好,」向天感慨道。 林、许:「……」 眼瞎是病,得治。 说话间,林时安收拾好了东西,引着向天在他桌前坐下,又从旁边顺手拖来一张椅子,坐在他旁边,「哪几个题不会?」 向天把教辅递过去,上头有三四个画红圈的,林时安翻出草稿本,扫了一眼,拿着铅笔给他在题干上标了重点,极为认真地给他把这几个题的过程顺下来,又眼见着向天当着他的面做了一遍,正舒展着胳膊打算去拿洗漱用品,又有两个拿着教辅的别班同学过来请教了。 好不容易伴着熄灯铃把人都送走,许佟澜「啪」得一声关了灯,转过身来:「讲得不错。」他一挑眉,揶揄道:「还挺有耐心。」 「收费服务,有偿讲题。」林时安吃了片薄荷糖润嗓子:「一个月二十。」 许佟澜联想起这位一开学就卖编绳加钉钉子,撂下一句:「挺能干。」 林时安听不出他是褒是贬,索性报之一笑:「我业务特广,你可以慢慢了解。」 许佟澜:「……」 第12页 「你给向天讲的题挺难的,你一看就会做?」许佟澜又问。 「那教辅我做完了给他推荐的,」林时安在黑灯瞎火里点亮檯灯,背靠着椅子仰着脖子做眼保健操:「教辅推荐服务一次五块,细化到划出每本教辅中的重点题目再加五块。」 许佟澜后知后觉地领悟了林时安那句他业务很多。 「你很缺钱?」他问。 「嗯,」林时安没否认。 「那你生意好吗?」许佟澜藏起眼中情绪。 「还行吧,现在还忙得过来。」林时安把眼睛揉得泛红,带着几分困意打了个哈欠:「就是有时候连着几本刷不出好题,生意就比较寂寥。」 他隔着两个桌子的距离,远远看向许佟澜:「哎,我估摸着你做题也勐,有什么好一点的推荐吗?今儿何廷问我能不能找你要几本习题推荐。」 「何廷是谁?」许佟澜满脑空白。 「分班前的同学,」林时安解释:「我哥们儿,以前在我们班常考第一。」 许佟澜在书架上翻找一阵,丢过去两本,「都是化学,我觉得脉络还比较清晰。」 「谢了,」林时安接过去翻开,左边放书右边打草稿,宿舍很快恢復了沉默,在夜色里唯有两盏檯灯发出小团的光亮,映照在两人默契的笔触和专注的侧脸上。 将近十二点,林时安撑着一身疲倦去浴室洗澡,昏昏沉沉躺到在床上的时候,下头许佟澜还在灯光里奋笔疾书。 林时安嘆了口气,要么怎么说人家是年级第一呢。 清晨六点,刚睡了五个小时的许佟澜是被吓醒的。 安静无声的宿舍里,突兀的机械化女声显得格外清晰:「支付宝到帐,一千万元。」 「什么玩意?」许佟澜一脑门儿官司地醒来,莫名其妙地盯着声音的源头——林时安的手机。 「没事儿,」林时安睡意朦胧的开口,「我闹钟。」 「你是什么神仙,拿这玩意儿做闹钟?」许佟澜脸上写满了一言难尽。 林时安被他折腾醒了,反驳道:「我特意在网上下的,特提神醒脑,醒的时候还乐呵。你嫌弃我,那你闹钟多好听啊?」 「银铃般的笑声。」许佟澜一脸嘚瑟,只可惜隐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林时安按掉自己的闹钟,阖上睏倦的眼皮,打算再眯一分钟。 然而刚刚重回梦境,一串阴冷诡异的女童咯咯咯的笑声在昏暗的寝室响起。 「卧槽!」林时安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裹紧了棉被,「你管这叫银铃般的笑声?」 许佟澜一脸无辜地穿衣起床:「不好听吗?」 最终两人各自顶着满脸低气压,到达了操场,列队准备晨跑。 集合乐声激昂作响,学生们红白相间的校服与鲜红的跑道两相映衬,充满的青春的朝气,和同学们困意汹涌萎靡不振的表情形成了鲜明而惨烈的对比。 众人均撑着困意,习以为常地掏出各色巴掌大的笔记本开始背诵,林时安无精打采地背着单词,满脑子银铃笑声,低气压得快爆炸了,忽然感觉衣袖被扯了扯,然后就对上了一张可怜巴巴的脸。 林时安意会,「你没带小本?」 童哲一脸绝望,「这不是晨跑吗,为什么你们都在晨读?」 他是真的崩溃,开学第一天的晚上,没有拉家常,没有自我介绍,上来就是四节课的自习,问题是身边的同学们都还带了资料。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早起晨跑已经够累人了,他的同学们居然都在晨跑开始前背书,这是个什么魔鬼地方? 童哲认真地开始后悔考来这里了。 林时安擦了擦因为睏倦而堆在眼角的生理性泪珠,解释道:「锦山的校规,要抓紧每分每秒学习,晨跑集合等待的时候要背书,」他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小本儿扔过去,「你先拿着背吧,以后记得带,不然值日生看见了会跟老班打小报告。」 童哲接过小本,嘴唇翕动。 他看着欲言又止的童哲,忽然想起什么,忍不住笑了,「不收你钱,拿着看吧。」 「不,」童哲泫然欲泣:「我想问问,被值日生抓到会怎么样?」 「也没什么,」林时安温和地开口:「如果你爸不是校董,抓到一次当天不许进教室上课,抓到两次禁课一月,三次留校察看。」 这些规矩对刺儿头和彻底没学习追求的学生来说,没什么约束力。 但对于这帮见着别人做了自己没见过的卷子都要问问的学界翘楚来说,还是十分有效的。 锦山中学可以有不够聪明的学生,但一定不会出现不努力的学生。 这不只是校领导的自信,也是锦山中学真实的情况。 由于各种陈年问题,锦山中学的上层结构十分复杂,独树一帜的半公立半私立模式,让学校隶属于教育局的领导班子和给钱的金主爸爸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实际上,因为德高望重的老校长近乎执拗的强硬和百年老校的底气,校董可以在一些小事上谋取私利,但每年的招生划线却是绝对严格公平的,老校长眼皮子底下绝对不可能存在拿钱把孩子塞进来这种情况。 换句话说,锦山中学,没有学渣。 童哲听完,诚惶诚恐地捧着单词本转过去,却被林时安拍了拍肩,认真嘱咐道,「晨跑带两个大课间,每天三次出操。上午的大课间,周一升旗领导讲话,带作业过来写,周二四带国学诵读的册子,周三五带英文欣赏那本书,下午的大课间和晨跑都带小本儿,记住了?」 第13页 「那周末呢?」童哲问。 后头传来一个声音,「周六全天周考,周日讲卷子,这两天不跑步。」 「对,就是这样。」林时安顺口接了,勐地回过头去,对上了许佟澜的眼,「怎么又是你?」 许佟澜一本正经,「我一直站在你后头,你自个儿没发现怪我咯?」 林时安看见他就觉着早上的闹钟在耳中嗡嗡作响,犹如实质入骨的阴寒挥之不去,他没好气地回过头,因而也就没听到童哲的小声嘟囔,「救命,我想退学。」 许佟澜仿佛知心学长,一脸怜爱地拍了拍童哲的肩,笑得和煦:「欢迎来到锦山中学。」 童哲偏过头去,四十五度角仰望笔记本。 他是通过锦山中学的转学考试考进来的,提供在原高中的成绩单和竞赛证书之后,经过筛选,简歷优秀的学生可以获得资格参加转学考试。 最终名列前茅的学生缴纳择校费之后,就能顺利转入。而他作为转校考试的第一名,被分进了十五班。 起初他还疑惑这样的重点学校为什么每年都会举办一场转学生考试,现在他大概想明白了。 合着是让这高压政策逼得自愿退学和被自愿退学的学生都太多了,只好补仓呗。 许佟澜没关心他心里这些弯弯绕绕,他招惹完童哲继续回去招惹林时安:「等会儿帮我买早饭,我要吃豆浆油条。」 前头没回应,许佟澜对着眼前人的后脑勺做了个鬼脸,怪没意思地重新拿起记满知识点的笔记本。 林时安却突然转过来,疑神疑鬼道:「你所谓的培养情侣默契的准备,到底是什么?」 他直勾勾地盯着许佟澜的嘴唇,他现在极其担忧,后者会给他撂下一句「给他当保姆就是最好的培养方式。」 好在许佟澜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我让我发小帮我在工作室私人订制了一个玩具,过两天就能寄到。」 「玩具?」林时安复述了一遍,而后沉默了。 「培养默契必做一百件事。」许佟澜说,「听名字挺靠谱的。」 对不住,林时安认真地自我反思,是他的思想太不纯洁了。 晨跑的开始哨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学生们纷纷收起资料,迈开步子列成一个个红色的方阵,开始在操场上整齐有序的移动。 老校长喝了一口清茶,站在主席台上,看着自己青春飞扬的学生们,满意地笑了笑。 ☆、第 7 章 林时安在人头攒动的食堂里飞速扒拉面条,伴着熟悉的一声「安安哥!」对面坐过来一个人。 林时安争分夺秒地吃东西,没功夫抬头,只含混着应了一声,却丝毫没打扰对方的热情,「我看见分班表了,你考进15班了!」 说话的人,是林时安的邻居发小,也是他现在的学弟,任越。 说实话,考上十五班这件事,在昨天之前,林时安都觉得非常的喜悦和自豪,然而现在…… 他余光扫了眼刚刚排队买来的豆浆油条,又看了看手錶。 很好,还有五分钟,他就迟到了。 天知道他为了给许佟澜买这玩意儿,在另一个窗口排了多久的队。 要不是他只有一张嘴还得赶时间,他一定会笑着告诉任越,暑假被他期待过的红裙姐姐现在是他的同桌。 「昨天我和我妈电话里讲了,」任越显然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自顾自道:「你也真是,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林叔,昨儿我妈和林叔讲了他才晓得,乐呵得给我爸妈送了一盘粉蒸肉。」 他被面条哽住了。 现在亲朋好友都在为他考进了十五班击节相庆,甚至还欢乐地吃粉蒸肉。 只有他知道自己在当保姆。 林时安吞了口馋粉蒸肉的唾沫,连带着黄连苦一起咽下。 他收拾好餐具,碍于嘴里太满,没法儿说话,只好鼓着腮帮子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任越的肩,拎着大少爷的豆浆油条往回跑。 如果能重来,他一定做个好人,他想。 合理盈利,贴心服务。 杜绝坑蒙拐骗,建设和谐社会。 任越没从林时安的眼睛里读出这般纠结的柔肠百转,只默默感慨,「进了十五班就是不一样了,连带着时间管理能力都更强了。」 早点被丢到许佟澜桌上的同时,张老师刚巧走进教室,一双眼睛虽然隔着厚厚的镜片,锐利程度却丝毫不减。如同安了镭射扫描光,不一会儿外头就站了几个没踩上点的。 林时安心有余悸地坐下,在一众朗朗的读书声里掩盖住自己的声音,小声对许佟澜说:「豆浆抓紧喝,一会儿该凉了,我帮你放风。」 然后许佟澜就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大喇喇地掏出了保温桶,把早餐放了进去。 是他多虑了。 林时安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这圣母病什么时候染上的,操心他干嘛? 没滋没味的晨读完毕,教室外头站的十来个不信邪的学生,直接被老张提熘到办公室大扫除。 林时安困得没工夫八卦,直接倒在书上,陷入了酣甜的梦乡。 锦山的规矩,向来不论是普通班还是重点班,晚上七点准时收作业。因此从第一节课上完老师布置作业之后,就不再存在所谓的「课间休息」,不争分夺秒的赶作业,第二天就不要想坐着上课。 第14页 因而早自习之后,第一节课之前的这十分钟,十五班整整齐齐的倒了一片。 然而林时安美好的梦乡里,总有个扰人清梦的声音,像是叫魂的鬼怪,一遍一遍重复着他的名字,怎么都挥之不去。 他半睁开一只眼,略蹙了眉看着声音的源头——眼前的坐得笔直正在写卷子的许佟澜。 「你不用睡觉的吗?」他颓着脸色问。 「我觉少,不困。」许佟澜把水杯递过去:「帮我打个水。」 这大概就是考神基因吧。 「你不睡觉我还要睡呢,」林时安偏过头去不理他:「既然不困就自个儿打去。」说完任由许佟澜怎么推搡他,他自巍然不动,再度陷入了梦境。 梦里许佟澜正给他端茶倒水,揉肩捏背,奉承着叫他哥哥。 刺耳的上课铃打断了他美好的梦,他勐然惊醒,刚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还没来得及收起笑弯的嘴角,就看见自个儿的桌角上空空的水杯这会儿满满当当装着热水,一晃一晃,斑驳出细碎的光影。 他愣着神看向许佟澜,后者拿笔敲敲他的手,「说吧,你要拿什么感谢哥哥?」 林时安:「……」 虽然过程有一些细微的不同,不过勉强也能算是美梦成真。 「你说的那个培养默契的玩具……」他眼神飘忽。 林时安在数学老师审视的目光下压低声音:「周末试试。」 ☆、第 8 章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讲完卷子之后下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许佟澜硬拉着林时安和他一起拆快递。 然而当那个所谓的「培养默契必做一百件事」显露真容的时候,整个空气里都瀰漫着微妙的气息。 蜜桃粉的爱心型盒子,扑面而来的粉红泡泡和软妹感,林时安支着下巴,仰头看与他表情同样尴尬的许佟澜,「我怀疑你想泡我。」 虽然这个造型的确出乎许佟澜的意料也非他本心,但他嘴上绝不服输,「我需要泡吗,你已经是我男朋友了。」 林时安:「……」 许佟澜死鸭子嘴硬完,开始认真琢磨自己可能需要和发小好好谈谈。 许佟澜继续执着地解释,「听说是学霸特别款,一边培养默契,一边培养学习能力。」其实他对发小的原话是,「你帮我想想怎么才能和人迅速增进感情,最好是不耽误学习的事情。」 这样的髮小,不杀留着过年吗? 「那我先抽一张,」林时安好奇地把手从爱心盒子顶端的洞口伸进去,掏出来一张带着香味儿的心形纸片。 ——手牵手丈量学校总面积。 林时安和许佟澜隔着纸片面面相觑。 「培养学习能力?」 许佟澜眼观鼻鼻观心,选择尴尬着沉默。 调侃归调侃,林时安倒是从没真的质疑过眼前这位的性取向,开玩笑,他要是真gay才不会大喇喇找他来玩什么角色扮演,更不会上赶着向爹妈宣告,还和人开这么暧昧的玩笑。 但他觉得害羞的许佟澜特有意思,「是不是不敢玩?」他眼睛笑弯弯得像月牙,带着几分不动声色的挑衅,「你怕你爱上我。」 「林时安,你能别这么自恋吗?」这个年纪的男孩最经不起激将法,「玩就玩。」 同样,他也绝不会承认自己的东西不好,「我看这个盒子培养默契挺靠谱的,以后每周抽一张履行,谁不敢玩谁孙子。」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林时安,「乙方申请拒绝。」 许佟澜拽着他的袖口,拎上书包就往外走,「甲方驳回申请。」 这会儿大下午的,日头照的人心慌,学校人不算多,大都宅在宿舍和教室吹空调。林时安从许佟澜手里把松紧袖拽回来,往上扯了扯,露出半截儿小臂。 许佟澜伸出手作势来牵他,林时安也没别扭,顺着把手塞进人掌心里,末了思索片刻,认真地摇头:「不对。」 于是他另一只手攥着许佟澜的手腕,重新调整了一次手指的位置,换成了他牵许佟澜的姿势:「这样比较舒服。」 谁都不想做被牵的那个。 许佟澜拒绝:「我不习惯。」 「等等。」林时安说。 宿舍里空调凉快,他一直套着校服外套,这会儿出来热的厉害,两只手贴着,没一会儿就染上了湿意,带着几分黏腻的不适。他索性松了手,脱下外套,「塞你包里成不?」 许佟澜打开书包,任由林时安把衣服塞进去。 「那这样吧,」林时安并着手掌给自个儿扇了扇风,捞起许佟澜的手腕,修长的手指根根分明地扣住许佟澜的手,「比较公平。」 少年人十指完全贴合,腕上两根手绳碰撞缠绕,红黑与红白相映成趣。 另一个人的温度顺着最为敏感的手心传至心口,许佟澜忽然下意识地看了林时安一眼,而后意味不明偏过脸,清了清嗓子说:「用步数丈量每条边的长度,缩小比例绘图,分块切割算面积,然后再按比例放大。」 他的思路与林时安不谋而合,两人说干就干,除了黏在一块儿的手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和阻力以外,倒是都十分专注,连带着对暑热的感受也淡了。 阴凉的食堂里,林时安捧着一叠记录完各项数据,带着简略草图的草稿纸,略蹙着眉正琢磨,下意识咬着铅笔头:「其实你那个盒子还挺有意思的。」他评价道。 第15页 右手还红着的许佟澜看着他,不置可否。 虽然开始几次三番同手同脚,尴尬得像极了两人三足比赛现场。后期两人分开手,面对面坐在食堂奋笔疾书的时候,还是相当和谐美好的。 「我算出来了,」林时安把笔「啪」地拍在桌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 许佟澜差点被他向日葵似的过于灿烂的笑容晃花了眼,愣了片刻,不知道怎么地,那句「我早就算完了」的嘲讽,莫名其妙地被咽了回去。 他装作一阵冥思苦想,在草稿纸上飞快地默公式,而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我也算完了。」 林时安在杂乱无章的草稿里圈出最终答案,推到许佟澜眼前。而后者不着痕迹地把后来那张用来做戏的废纸垫在下面,露出一早算好的做题步骤,工工整整如同标答清晰字迹末尾,写着同他别无二致的答案。 两人一个心领神会的对视,下一刻在空中响亮地击掌。 锦山中学实际的面积在网上一搜便知,碍于测量工具有限,他们算出来的结果和实际数值仍有一定的差异,不过大致相仿,也算大功告成。 「回去洗澡了,」林时安拿草稿纸给自己扇风,后知后觉感受到了热气。 他们俩的宿舍几乎在一楼的最里,一路走过去,洗髮水的清爽香味瀰漫在走廊上,各色声音不绝于耳,汇集成一片嘈杂,林时安小声哼着歌,忽然一声极为不和谐的声音落入林时安耳中。 清脆的声响,那是啤酒瓶砸在地上会发出的声音,与他而言再熟悉不过。 他登时顿住脚步,凑近了那扇门。 「怎么了?」许佟澜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却还是极为配合的压低了声音。 而里头窸窸窣窣的声响,带着几分含混,已经落入了林时安的耳中。 他抿着唇,下颌勾勒出略有些紧绷的线条。 须臾之间,他忽然跟许佟澜伸手:「三角板借我用一下,30度那个。」 许佟澜下意识把三角板递过去,他离得远一些,不知道林时安听见了什么。 「能打架吗?」林时安忽然问。 许佟澜愣住了,「没打过。」 「你不是跟着那个武术协会的会长从小学到大吗?」 许佟澜实话实说:「学的是表演。」 林时安:「……」 合着学来就为着唬他。 ☆、第 9 章 林时安吐槽道:「你们有钱人是不是都钱多烧手。」说完没等许佟澜反驳,他已经把三角板塞进了门缝,许佟澜还没看清他的动作,门「喀嚓」一声就开了。 许佟澜:「……」 他忽然觉得人身安全不太有保障。 被迫打开门的宿舍里一片狼藉,入目皆是啤酒瓶绿色的碎玻璃。 开门的一瞬,里头的人还没缓过劲儿来,正顺着惯性放狠话:「想不想尝尝爷的尿什么味道啊?」 那粗鄙放话人的一边,巩台山好整以暇地抱着肘,看着脚边浑身湿透的童哲,正可怜兮兮地掉眼泪。 听到门开的声音,巩台山下意识望过去,然而没来得及看清人影,林时安就一脚踹上了他腹部。 旁边两个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回击,林时安出其不意从侧边绕出去,一脚踢在他小腿上,身后有人拎着酒瓶砸他脑袋,他顺势反拧过那人的腕子,腿已经扫上了他的子孙根。 许佟澜目瞪口呆地关上门,眼神睨着那个被揍趴在地上的,这会儿拿着水果刀,正打算趁其不备捅林时安,他怒从心头起,直接上去一脚踩住他的手腕,夺过了他手里的刀。 从前武术协会会长教的一招一式自然而然地融入他的动作,他一加入,本就一边倒的混战飞快地就结束了。 一共三个动手的,被林时安拿不知道哪儿翻出来的绳子两两捆在一块儿,受害者童哲在宿舍角落瑟瑟发抖。 「林时安!」童哲可怜巴巴地惊喜道,听着声音都嘶了。 许佟澜默默想,果然他不配有姓名。 「觉得童哲好欺负是吗?」林时安坐在桌上晃悠腿,把玩着手里的透明三角尺。 富二代的东西就是不一样,摸着质感都格外的好,用来开锁更是事半功倍,他想。 「怎么又是你?」输人不输阵,饶是被绑着,巩台山脸上也带着几分挑衅,他这会儿故作镇定地扫了林时安一眼,「他偷了我的钱。」 林时安拨弄着三角板,随着弹尺的嗡响,他轻笑一声。 「我真没偷,」童哲白净的小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都抹花了。 林时安伸腿点地,走到巩台山面前,「小学生搞校园霸凌都不用这一套说辞了,你能成熟点儿吗?」 巩台山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被林时安拿他床边的枕巾塞住了嘴,噎得后者脸都涨红了。 「不是喊人家喝尿吗?」林时安一脸嚣张的戾气,「等着。」 不一会儿,林时安拿着透明的矿泉水瓶子过来,里头装着清亮的的黄色液体。「喝!」林时安把水瓶底端怼在巩台山眼前,「今天不给我喝干了不许走。」 巩台山的眼神终于慌了,随着嘴里的枕巾被拿走,他双目猩红道:「林时安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林时安笑着说:「你都敢在大白天搞这套,大不了咱俩一起退学啊。」 第16页 他拧开瓶口,半蹲在巩台山身前,和他视线平齐,「巩台山,一年功夫,本事见长啊。」 「从前对付我的时候还叫嚣着和我单挑呢,现在欺负人都带左右护法了?」他睨了眼身边两个人,一分不差地报出那两位的名字:「别以为我不认识你们,要是闹大了,你们都别想跑。」 那两位满眼惊恐地连连摇头,对巩台山喊道:「你可千万别和你爸说啊。」 林时安拿着水瓶在巩台山眼前晃悠,「我以为你现在也就在教室对我放两句狠话,没想到还惦记着欺负人呢?」 巩台山眼神狠辣,死盯了他半晌,偏过了头。 林时安漫不经心地晃着瓶子:「有些掉价的事儿,你这样的公子个人玩不来,我这种从小混市井的地痞流氓可以。」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凉,「喝吧。」声音轻的像是哄小孩。 巩台山嘴唇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发抖,他眸子里凝出不甚明显的水意,哆哆嗦嗦地伸手来拿瓶子,裤子却湿了,盈满一室腥臊。 「算了,」林时安皱着眉,曲着食指挡住鼻子,他收回瓶子,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冷声道:「今天的事要是告诉你爸,我被赶出锦山,你也不要想全须全尾地留在这儿,我这样的小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巩台山没吭声,他周围几个别的班的学生要不是被绳子捆着,就差跪下给林时安磕头了,哭爹喊娘地道歉,生怕被逼着喝那腌臜玩意儿。 林时安下巴略微一点,沖童哲招招手,转身离开了宿舍。 童哲沉默地跟着林时安回寝,许佟澜把水果刀放回桌上,跟着离开,然后就看见林时安拧开方才唬人塑料瓶,喝了一口。 许佟澜:「……」 「这么看着我干嘛?」林时安又灌了两口,在许佟澜眼前晃荡,「你也傻了?没看到小气泡吗,这是菠萝啤。」 「哦,」许佟澜一脸菜色的偏过头。 菠萝啤风评被害。 「聊聊。」到了宿舍,林时安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童哲递纸。 童哲好不容易喘完,才声如蚊吶道:「巩台山非说我拿了他的钱,我真的没有。」 「我知道,」林时安无语道:「当初他也是这么说我的,都一年了,连个说法都懒得换。」 他正色下来:「我是问,你是不是和他说了什么?关于我的。」 童哲好不容易挣脱混沌的大脑,才想起来,「前两天我去找张老师的路上遇到了他,我之前听说他在教室骂你,所以不想和他说话,然后他就问我为什么不理他,结果今天他说要给我说事情,把我叫到他宿舍,然后就……」他话音顿住了。 只是给出去一个小笔记本就收穫了一个正直善良小天使的林时安愣了,「你不用这样的,巩台山老爸是校董,你犯不着因为我和他闹不愉快。再不喜欢他,表面功夫总是得做。」 童哲点点头。 「疼吗?」林时安问。 「还好,」童哲抽了一下鼻子,嗡着鼻音说:「你过来得及时。」 「你回去洗洗吧,」林时安不太擅长应对这种过于真心的夸奖,垂下眼睫交代,「巩台山应该不会再来找你了,听说向天和你住一块儿,你以后尽量跟他一起。」 「好。」童哲擦了擦泪眼,微微低着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林时安宿舍。 安慰完人,林时安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许佟澜极为复杂的目光。 「我们学校怎么会有这种人?」 他一开始听林时安轻描淡写地说他和巩台山的关系时,他并没有想到,背后竟然是一场黑色的校园霸凌,而这样的事,巩台山显然不止做了一次。 「社会精英里头还有渣滓呢,」林时安不怎么在意地说。 锦山中学在外人,包括许多学生眼里,看起来都是金光闪闪,极其耀眼。 可有人的地方,就有鱼龙混杂,只不过这里的人渣,披着成绩优异的画皮。 许佟澜沉默片刻,嘴唇翕动。 眼见着许佟澜像是欲言又止,林时安又补上一句:「许少爷,这种经歷是我们这样穷困潦倒看起来好欺负的人的专利,你没碰上过正常。」 「总有人以欺负别人为乐,」林时安总结道:「简称神经病。」 许佟澜觉得自己被内涵了。 「不包括你,」林时安像是能读他心思似的:「是我先欠了你钱,打工还债天经地义。」 「你刚那样……」许佟澜微拧着眉,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斟酌词句半晌,撂下一句:「挺横的。」 「哈?」林时安愣了。 「就是你吓唬巩台山的时候,」许佟澜说:「凶起来的样子,挺好看。」他最终放弃了组织语言,选择了最为模煳而通俗的表达。 许佟澜顺毛不和他互怼拌嘴的时候,眉眼显出几分清冷,略蹙着眉思索的模样,透出几分沉稳。 大抵是穿上西装就能上法庭的和人唇枪舌战的模样,林时安琢磨着,还是挺赏心悦目的。 「我知道我好看,」他带着三分笑,拍了拍许佟澜的肩,把菠萝啤递过去,「不过还是谢了。」 许佟澜抬眼望过去,菠萝啤就贴到了他的脸上,冰冰凉凉,带着水汽。 「真不喝?」 许佟澜接过去,贴着瓶口咕噜咕噜喝完了剩下的半瓶儿,默默腹诽:「缺钱还这么浪费。」 第17页 ☆、第 10 章 林时安对此无知无觉,他看了一眼表,这一通闹腾,眼瞅着沖澡也来不及了,只好忍着黏腻燥热,敲敲錶盘提醒许佟澜:「还有十分钟晚自习。」 许佟澜忙放下喝空的瓶子,拎起书包往教室跑。 两人紧赶慢赶着到教室,总算压上了上课铃。 晚课前的小插曲,林时安并没有过多的放在心上,然而显然半瓶菠萝啤并不能缓和象牙塔里长大的三好学生许佟澜的情绪。 八百字的作文日常训练写了两节课,这位出口成章的学霸才写了小半页,语文老师老张无数次巡查到他们身边,带着疑惑地目光看着许佟澜。 然而走神的许佟澜对此无知无觉,只有林时安在老师灼热的目光下手心出汗,花了老大功夫才酝酿起的作文思路全然被打断。 好不容易熬完一晚上四节课,没等许佟澜反应过来,林时安先拽着他往湖边跑。 这个人工湖是老校长力排众议在学校修建的,里头养着成百上千的锦鲤,中间一架长桥,平日里不少学生想休息的时候,都爱在这儿餵鱼。 晚上的桥边人不多,夜空缀着点点星光。 林时安拉着神思不属的许佟澜坐下,就问他:「你怎么了?」 「不能接受,」许佟澜据实以告,「我觉得我们应该和学校举报巩台山。」 「……」 林时安索性换了话题:「你不是和我说,你不会打架吗?怎么最后还是动手了。」 而且方才许佟澜动手的样子虽然有些生疏,身形步伐却都十分到位,林时安甚至怀疑,他从小市井里摸爬滚打学会的路数,或许还打不过这位武学协会会长的便宜徒弟。 许佟澜一愣,半晌略垂下眼睫:「我也觉着挺神奇的,」他看看自己的手:「刚看见那个人想捅你,我突然就会了。」 「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大本事。」林时安笑了,浅浅的卧蚕,消去了一身锐利。「第一次打架什么感觉?」 「我觉得不太好,」许佟澜说,「用武力解决问题不对。」 「嗯?」 「但是爽,」许佟澜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名招式,终于决定直面自己燃烧着中二之魂的内心:「惩恶扬善以暴制暴真的爽。」 林时安扑哧一声笑了,路灯映出他笑起来新月儿似的弯弯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许佟澜,里头缀满了星子。 后者忽然一阵莫名的口干舌燥,他甩了甩脑袋,捡回了思索一晚上的话题:「但我还是觉得,咱们可以找学校解决。」 「你说得对,」出乎许佟澜意料的,这次林时安回答的很快,「但我没法儿相信学校。」 林时安终于还是决定堵不如疏,打算跟许佟澜掰扯清楚。 「林时安比你好看,成绩也比你好,你看看,你怎么样样比不上人家。」一阵安静后,林时安忽然说。 「什么?」许佟澜问。 「巩台山的女朋友说的,」林时安的笑里带着几分看不清的意味,「大小姐这一句话,让我差点被打了,助学金也没了,各种撕我卷子砸我东西也数不清了。」他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轻笑一声,「金贵人的话也是金贵的。」 三言两语,算是交代了他和巩台山的恩怨。 「你……」许佟澜有些犹疑,「没找过她?」 「巩台山也揍过了,我一大小伙子,跟一姑娘较什么劲儿。」林时安一哂,「难不成让我跟她面前撒娇打滚求抱抱?还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她也不是有意的,」林时安说:「我也不仇富,只是觉着这位校董干的事儿,挺不把我当人的。半句求证也没有,听了儿子一句话就把我两千块送别人了。」 「我气不过,和老张反映了这事儿,老张递到上头,巩台山咬死了我偷他的钱还打他,最后学校还是没把两千块给我。」 「或许以后咱们学校能干净些,」林时安说:「但现在至少我试过了,举报巩台山没用。」 他几乎从来都是笑吟吟安慰旁人的,这还是头一遭,他居然在和什么人发牢骚,这样过于真实而久违的情绪流露,让他忽然不自觉把目光挪向了眼前的倾听者,怔怔地发愣。 许佟澜伸手揽住了他的肩,是安慰的姿态。 林时安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忙把差点倒出的那些苦了吧唧的过往倒回腹中去。 譬如很多年前他七八岁,孤身一人经歷霸凌的时候,没有人帮他。 再譬如后来他跟着邻居哥哥学会了街头斗殴那一套,头一回因为网店业务被人挑衅的时候,他还是默念温良恭俭让,报完警只守不攻,然而只收穫了对方家长的一顿谩骂。 工作人员替他去要协议书上说好的医疗赔偿费,却一次又一次被挡回来。 然后他发现还是自己的拳头值得信赖。 他不着痕迹地摆摆手,也挥散了心里头那点儿情绪,「不过也没多大事儿,吃一堑长一智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后说不准谁有钱呢。」他眼里缀着夜光。 和什么人表露真心诉苦,也不该是和这位刚认识没多久的债主。 许佟澜察觉了他的变化,垂眼半晌,忽然道:「你有不高兴的事儿,都能和我说。」 「哪儿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他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 「那你又打他,不怕今年又没助学金了?」许佟澜心领神会地陪着他转话题。 第18页 林时安一脸漫不经心,「没事儿,他这人记仇,第一回打过他,这三年助学金都别想了。」 「后悔吗?」许佟澜问。 林时安忽然狡黠地眨眨眼:「听实话吗?」 「嗯。」 「去年打他我其实挺后悔的,」林时安的目光飘远,「挨顿打换两千块啊,我得赚多久才能赚到。」 「不怕疼?」许佟澜想起今天林时安问童哲疼不疼。 「公子哥儿下手其实有分寸,不然实在压不住,让老校长知道了,他爸也护不住他。」 「不过这次打他我不后悔。」林时安认真道:「童哲那么个软性子,看着他被人欺负我坐视不理,估计还没穷死先愧疚死了。」 「人都死了,还要两千块钱做什么。」 「诡辩。」许佟澜嘴角衔着一抹笑评价道:「不过我喜欢。」 林时安忽然想到眼前这位也是个花钱没分寸的主儿,谨慎道:「你爸妈是校董吗?」 「不是,」许佟澜忍不住笑了,「就算是,也绝对不会让他们欺负你。」 这话接着他方才真情吐露时片刻的失神,再度在林时安心尖上敲了一下,不轻不重,带着细微的余震。 林时安怔愣片刻,嘴角下意识翘起,弯出好看的弧度。 算了,他想。 怎么就不该是许佟澜呢。 夜色里,他的眼睛里盛满月光,还有月光下的许佟澜。 他打了个响指,「哥们儿,咱俩也算是……朋友了吧。」 许佟澜想了想,纠正道:「男朋友。」 林时安只笑,「行,男朋友,陪你干完这单咱俩再好好做兄弟。」 ☆、第 11 章 既然说好了要做朋友,林时安就把许佟澜纳入了自己人的范畴。 因而周六一整天的周考结束,带着满身疲乏回到宿舍时,面对向天深夜斗地主的邀约,他热情地叫上了许佟澜。 至于许大学霸愿意与否…… 反正能抗过林时安软磨硬泡的人,至今还没生出来。 等到晚熄灯铃响过,走廊之外的宿管阿姨哒哒的高跟鞋声响逐渐淡去,外头响起了极低的敲门声。 许佟澜看着林时安穿个裤衩儿就下床了,细密的阴影打在少年劲瘦的腰背上,让刚咽下去的半口温开水呛了个厉害,「咳咳,你裸睡?」 「是啊,特舒服。」 「衣服穿好!」许佟澜掩了掩呛咳发红的脸色,毅然决然地拦在门口,「不然不让出去。」 「你是大家闺秀吗许同学?」林时安翻了个白眼,伸手要去拉许佟澜。 「不好看。」许佟澜眼睛直直望天花板,身体一点儿妥协挪动的痕迹都没有。 对面笃笃的敲门声再度响起,林时安瞪了他一眼,见后者一副坚决不妥协的神色,只好摆摆手:「你先去,我穿好衣服就过去」 眼见着许佟澜带着几分非礼勿视的目光走了,他顿了片刻,走到许佟澜的全身镜前犹疑地看向镜子,捏了捏自己的腹肌。 「挺好看的啊。」林时安回忆着刚才许佟澜大义凛然的脸色,默默腹诽:「是他不懂欣赏。」 然而青春期的男孩子不在乎旁人对自己仪容仪表的评价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本身就相貌突出的男孩儿。 因此牢骚归牢骚,嘴碎完,林时安还是借着不怎么明亮的月光,顺手从衣柜里掏了件衣服。 那衣服白色一团扔在衣柜里,他当是校服短袖,拿在手里才发现是件领奖用的白色衬衫。 他微蹙了眉,奈何本就不耐烦许佟澜事儿多,他也懒得再翻了。 林时安不怎么在意的穿上衬衫,一边扣扣子一边往向天宿舍去。 从前他和向天在一个宿舍的时候,还是住的四人寝,偶尔不那么忙想放松的时候,他们四个人就凑一块儿,在熄灯之后悄没声息地玩儿一会儿纸牌,现在换了宿舍,从前的室友除了向天,都各奔东西,去了不同的班级,因此宿舍隔得也远了。 他不知道向天是怎么说服童哲加入深夜坏学生队伍的,但许佟澜却是他费劲口舌才拉上的。 他为了一会儿的游戏提前补眠的时候,这位年级第一同学还在笔耕不辍,刚刚被他撵出门的时候,他仿佛还能看见许佟澜落在桌面试卷上胶着的目光。 奈何三个人的斗地主太乏味,他们向来喜欢玩斗地主的进阶版——「黑桃五」。 四个人,两副牌,炸弹满天飞,摸到两张黑桃五的是一队,哪队先出完就算赢。 所以三缺一,没了许佟澜不行。 他蹑手蹑脚地推开向天的寝室门,宿舍中央的四方桌上俨然已经摆好了架势,给他留的位置在许佟澜和童哲之间。 向天打着檯灯,压低了声音对他说:「怎么这么慢!」他的目光落在林时安的衬衫上,「热成这样还穿什么衣服。」 显然,童哲和向天都只穿了小裤衩,全须全尾穿着校服的许佟澜显得格格不入。 「考神同学要求的,」他回答完向天就坐过去,丝毫没有意识到裤衩因为这个动作缩短了一截儿,那白色的衬衫下摆欲盖弥彰地半遮着,露出两条修长笔直的腿来,白生生的吸人眼睛。 「伤风败俗。」 「什么?」林时安没听清许佟澜的嘀咕,大刀金马地坐在那儿,一边打量着手里的牌,一边略偏过头去问他。 第19页 后者扭开了脸,对向天说:「你那咸鱼抱枕借我一下行不?」 「没问题,」向天那边给众人讲完了规则,已经开始谋划着名出牌,大喇喇地开口。就见许佟澜把向天床上那个咸鱼抱枕拿下来,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扔在了林时安腿上。 「干嘛呢?」林时安一脸纳闷儿。 「给你抱着玩。」 向天和童哲默默对视了一眼,又默契地移开了目光。 「谢了啊,」目光中心的林时安对此无知无觉,揉着怀里的咸鱼,瞄着自个儿手里的那张黑桃五。 另外的一张黑桃五出现的比他想像地要快,林时安瞟了眼打出另一张黑桃五的许佟澜,又看了眼自己除了一对王外几乎是一盘散沙的烂牌,选择不动声色地帮队友垫牌。 幸运的是许佟澜牌势一片大好,加上他捨己为人的应对,丢牌和不要钱似的。 林时安眼瞅着许佟澜轻松地丢出一个小对子,手里只剩了一张牌。 向天和童哲不遗余力地拦截着他的小对子,他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菠萝啤,甩出两张牌。 「王炸。」 「靠!」向天道:「林时安你有一手啊!」 林时安睨了下家许佟澜一眼,丢出去一张三。 向天拱拱手,甘拜下风。 眼见大势已去,他一边嘆气一边把手里排成扇页的纸牌合起来,正打算丢到废牌区,就听到许佟澜说:「过。」 林时安:「……」 一阵针落可闻的沉默。 向天尴尬地摸摸鼻子,和童哲面面相觑,总之谁也没敢去看林时安的表情,只有许佟澜一双剑眉星目笑意浅淡地看着林时安,带着点儿不怎么真心的歉意。 「学霸哥哥,」林时安气笑了。 他抽出许佟澜手里最后一张牌,和草花三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他把目光从牌面挪到许佟澜的脸上,笑眯眯地开口,「是我的错,你应该好好睡觉明天给大家讲题,而不应该在这里秀智商盆地。」 他和许佟澜的兄弟之路,至少还间隔着两幅扑克牌的距离。 最终还是许佟澜拍板决定结束这岌岌可危的兄弟情,转去执行他的「情侣默契培养」之路。 好在因为上次的内容还算有趣,林时安勉为其难地同意了他的提议。回到宿舍,他无视掉粉红盒子的诡异气氛,兴沖沖地享受着抽卡的快乐。 毕竟抽卡是人类的共同爱好,谁也不能免俗。 然后笑容僵在了脸上。 ——自习结束后一起夜跑,一边跑一边背情诗。 「我真的跑腻了,」林时安认真道:「一天三次,一次一千米。你确定这是培养情侣默契而不是培养运动员的吗?」 同样面有菜色的许佟澜:「你什么手气?」 周日的晚上,林时安兴致缺缺地和许佟澜龟速挪到操场上。 晚自习的时候刚发了周考的成绩单,林时安已经连着两周年级排名在三十左右浮动了。a城没有会考,因此没分科的时候,不少偏科大佬对另外三科几乎是放养状态,除了考试出席,其他时候基本不翻开书。 林时安同学秉持着不能浪费每一分学费的原则,认认真真听完了每一节课,因此全科排名一直很漂亮,然而这回彻底分了科,他的优势也不再明显了。 不论旁人如何,我自巍然不动在第一名的许佟澜显然无法觉察到这种落差感,只是默默吐槽:「情诗?现在还有情诗吗,不都是抒发自己对君王敬仰,渴望报效国家或者怀才不遇吗?」 「行了行了,知道你诗词鑑赏满分了。」 「《湘君》《湘夫人》,一人一句来?」 两人飞快达成共识。 比起在大脑缺氧的时候绞尽脑汁一首一首地想,还是挑一首从头背到尾比较舒畅。 林时安打了个响指,抛出了第一句:「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深黑的夜色里,是双重富有节奏的脚步声,和两台毫无感情的背书机器。 伟大诗人屈原要是听见了自己的文章被拿来当跑步的bgm,还背成这幅干巴巴的模样,棺材板儿大概压不住。 然而屈原还没来,他们率先遇上了年级主任。 「你们在干什么?」年级主任打着手电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 林时安倒抽一口凉气,一瞬间连到嘴边儿的诗文都忘了。 他眯着眼,偏头避开了刺眼的强光,却恰好撞上了许佟澜的眼睛,那双眼睛因着手电的强光闪烁着,像是玻璃珠里缀满的星子。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与白光太过相衬,林时安居然从中读出了一点几不可查的……温柔。 没来由的,林时安又倒抽了一口凉气。 没再偏头,他直接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跑。许佟澜愣了片刻,急忙跟上。留下人到中年的年级主任莫名其妙地在后头一边擦汗一边辛苦的追。 「我说你俩跑什么?」年级主任气喘吁吁,看着少年人一个追着一个,越来越远的矫健背影,默默停了下来,感慨道:「年轻真好。」 之后淡定地掏出手机:「喂,郭老师吗?帮我查查监控呗。」 ☆、第 12 章 直到终于跑回了宿舍,林时安勐地关上门,差点撞上紧跟在后面的许佟澜。 后者单手撑着门,稳稳定住了将要合上的门缝,终于问了出来:「我们为什么要跑?」 第20页 「因为爷被你闪瞎了。」林时安小声嘀咕了一句。 「什么?」许佟澜显然没听清。 林时安清清嗓子,一脸冷静,「因为我们本来就在夜跑。」 「嗯,」许佟澜点点头,「我喜欢你这个理由。」 林时安舔了一下嘴唇,「我也喜欢。」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还有以后别那么看着我,怪别扭的。」 运动后一身黏腻的汗水躁得人心慌,两个人争着抢着沖完澡,累瘫在床上,饶是许佟澜也没心情再写题了。 于是响起的敲门声,就显得格外的不通情达理。 「林时安,去开门。」许佟澜嘟囔道。 林时安只管哼哼不管下床,惹得许佟澜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他的床架。 外头终于不耐烦了,索性在门口大喊道:「周日了!」他的语气里夹杂着几分无奈,边喊便用手机砸门:「林时安你快给我发电影!」 林时安头也没探出蚊帐,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知道了——」 说完掏出手机一阵操作,外头的人敲了敲门,又吼了一句:「谢了兄弟。」而后圾拉着拖鞋走远了。 「什么电影?」许佟澜好奇。 「就小电影呗,」林时安平躺在木板床上,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圆润白净的脚趾在白炽灯下发光,「你看吗?我这儿资源很丰富,你想要的我都有,三块钱一部。」 「……」许佟澜满头黑线,最近的事情太多,实在是对他心灵的冲击太大。 先是发现同班同学是个搞校园霸凌的刺儿头,又发现室友是个卖片儿的。 他一瞬间甚至觉得十五班只有他一个是根正苗红的好学生。 「或者可以给你提供会员服务,」林时安把许佟澜的沉默理解成了一种不好意思,他坐起来,拍拍许佟澜的床栏杆,「一个月二十,每周一部,我按你的喜好推荐。」 许佟澜跟着坐起来,和他面对面隔着两层乳白的蚊帐窗纱,「你怎么知道我的喜好。」 「根据你的性格爱好推荐嘛,」林时安拍着胸脯保证:「我推荐的保证靠谱,刚那个敲门的就是回头客,咱们班还有好多人是我会员,」他掰着手指头,「我给你数数啊……」 许佟澜面无表情地听完,又躺了下去。 「哎你别睡啊,」林时安急了,「看在咱俩是室友的份儿上,我可以给你打个折。」 「我不看。」许佟澜盖上了被子。 「哎我说,你是不是不行?」林时安嘴贱道。 许佟澜转身靠墙,「你管我。」 「要不要你给个准话儿啊,」林时安作势去掀蚊帐,「你再不理我,我掀你被子了。」 许佟澜生怕他真的过来,眼疾手快给林时安转过去二十,「闭嘴——」 林时安盯着手机上的到帐提醒,忍不住笑了,「身体很诚实嘛,下周开始给你推,别不好意思啊。」 许佟澜一个枕头砸过来,奈何隔着两层蚊帐,那枕头又被弹了回去,惹得林时安笑个不停,双手撑着下巴,盯着许佟澜看。 「你脸红了。」 「脸红个屁!」许佟澜反驳道。 「天吶!」林时安换上做作的台湾腔语气,「三好学生大学霸年级第一许佟澜同学居然骂人欸!」 「滚!」 「哎,许佟澜,」他忽然狡黠地眨了眨眼,「想不想看电影,我说那种正常的,在电影院看的。」 许佟澜嘆了口气问:「你跑完步不累吗?」 「要是去看电影我就不累了。」 许佟澜替外头那□□焚身却没敲开门的哥们儿默哀了一秒,「大晚上的上哪儿看电影去啊?」 「我有办法,」林时安说:你就说去不去吧,哥——」 许佟澜堵住了耳朵。 「哥哥,我想去嘛——」林时安没打算放弃。 「哥——」 他连珠炮似的一声「哥哥」接着一声,拖长的尾音迴荡在安静的宿舍,萦绕在人耳边挥之不去。 他有些清冷的声音撒起娇来,倒也不显得过分甜腻,却在许佟澜的脑仁儿心口敲出一次又一次麻酥酥的涟漪,连带着尾椎骨都泛着痒。 许佟澜终于忍不住勐地坐起来,掀了蚊帐直接扑到他床上把人嘴捂住,「你怎么总爱叫我哥?」他一言难尽道:「你哪天生日的?」 林时安支支吾吾,示意自己的嘴没法儿回答问题。 许佟澜松开手,居高临下看着他。 林时安目光闪烁,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你肯花钱,我叫你爸爸都行。」 许佟澜睨了他一眼,像是在确定这话的真实性,半晌掏出手机,给林时安转了50。 看到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林时安就毫无思想包袱接道:「爸爸!」 倒是许佟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心一颤,「要不要这么洒脱,你爸不揍你?」 林时安唇边挂着淡淡的笑,目光却飘得很远,「我爸让大灰狼叼走了。」 刚刚认领「爸爸」头衔的许佟澜:「……」 「其实我爸也让大灰狼叼走了。」许佟澜忽然没头没脑道。 林时安煞有其事地问:「是同一只狼吗?」 「或许是吧。」许佟澜一本正经。 「那哥哥要和我一起去看电影吗?」林时安扑闪着眼,绕了回来。 第21页 「去去去,」许佟澜举手投降,嫌弃地爬下床开始挑鞋子,「我去还不行吗?」他是真的怕了这位了。 林时安趴在床沿,双手撑着脸,低头对他说:「那你帮我付票钱就当我带你出去的辛苦费好不好?」 「好,」许佟澜开始利落地穿衣服,「我还请你吃爆米花。」 「一言为定,」林时安笑着躺回去。 「你不起来穿衣服?」许佟澜纳闷儿。 林时安继续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叠垫在脑后,一只脚优哉游哉地悬空晃悠,「先睡会儿,熄灯之后再出去。」 已经全须全尾穿好衣服的许金主:「……」 最终他还是坐回书桌前,翻开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趁着夜色,林时安看了眼大喇喇穿着正红色的校服外套的许佟澜,丢过去一件黑色外套,「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锦山的学生?」 许佟澜拎着黑色外套看了一眼,「太小了,我穿不上。」 「……」林时安幽幽地看着他,直到许佟澜在这样的目光逼视下,脱下校服外套,以一脸英勇就义的神色,硬生生套上了那件黑色外套。 「其实除了下摆短了些,袖子往上缩了几寸,还是很合身的。」林时安点评道。 没等许佟澜回答,他似是读出了许佟澜的心里感受,回应道:「我的良心不会痛。」说完他无视掉许佟澜一言难尽的目光,也套上了一件黑色的外套。 他俩蹑手蹑脚地推开门,绕到走廊的尽头,蓝色玻璃窗上套着一把旧锁,在黑暗中沉默着。 许佟澜眼见着林时安掏出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钢丝,利落地捅进了锁眼。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寂静无声,那枚陈旧的铁锁在他手里像一只温顺乖巧的兔子,几不可闻的「喀拉」一声,轻巧地松开了锁扣。 ☆、第 13 章 林时安缓慢平稳地推开窗,踩着窗沿一跃而下,翻出了宿舍楼。他的手扶着玻璃窗的下缘,拿眼神示意许佟澜跳下来。 许佟澜只愣了一瞬,从善如流地仿着他的动作跳出来,两人猫在矮树丛后头,林时安把玻璃窗恢復原位,除了摇曳的树影,一切如常。 林时安带着许佟澜沿小路绕到荒芜废旧的植物园,他同先前一样,不费什么功夫就打开了旧锁,闯进了弯弯绕绕的植物园。 树林密布,加上几不可见的光,林时安却像是鱼如大海般灵活利落地穿行其中,没多久就走到了目的地。 当一扇锈迹斑驳的黑色铁门落入眼帘时,许佟澜愣了:「咱们学校这儿还有个后门?」 「我头一次发现的时候也挺惊讶的。」林时安压低了声音说。 「从我高一进校植物园就封了,」许佟澜问:「你怎么跑这里头来了?」 「……」林时安沉默了片刻,「巩台山把我约到这儿打我来着。」 「我最近请了人在查这件事。」许佟澜说。 林时安话音一窒,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哎你听过那个校园传闻吗?关于百草园被封的原因。」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周围的风声连带着好像都跟着阴冷起来。 许佟澜见他不想提,沉默下来。 林时安毫无所觉似的继续讲:「说是有个女生因为学习压力太大在植物园自杀了,后来有学生在这里看见了她的鬼影。」 「我听的好像不是这个版本,」许佟澜略蹙了眉,「好像是跳楼了,但是她身前最喜欢在植物园看书,所以灵魂才会逗留在植物园。」他显然没发觉自己的注意力还是被带偏了。 「你说的灵魂……」林时安随手往三点钟方向一指,「是那个吗?」 许佟澜顺着他的话头看过去,便见到浓黑的茂林深处,呜咽般的风声掠过簌簌作响的草丛,一抹白色的身影缓缓飘动,幽幽的,看不真切。 他咽了口唾沫。 「你手怎么这么凉?」林时安莫名其妙地注视着被紧紧攥住的手腕,忽然想到了什么,在许佟澜耳边小声吹气,「你怕鬼啊?」 许佟澜的耳尖尤为敏感,温热的气息混合着阴寒的凉风,他默默咬住了下唇,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林时安的手,甚至还拍了拍,「你在这儿等我,我去会会她。」 林时安好整以暇地看着许佟澜顶着一脸英勇就义的目光,步伐僵硬而坚定地走进树丛。 半晌,从树丛里拎着一件白色的校服t恤回来。 林时安看着表情一言难尽的许佟澜捧腹大笑。 「你早就知道?」许佟澜问。 「是啊,」林时安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我不是和你说了我来过嘛。」 许佟澜把沾满灰尘的破旧校服扔进垃圾桶,不出声了。 林时安忙去哄他,「哥,你真厉害,」他拽着许佟澜的衣摆晃悠,「我刚是被你感动笑了。」 许佟澜面无表情,「我只听说过感动哭了。」 「我也哭了,」林时安抓着许佟澜的食指间点上自己的眼尾,「还有眼泪呢。」 「打住,」许佟澜收回麻酥酥的指尖,「再废话电影我不请了。」 林时安登时噤了声,这回他没再开锁,径直攀上铁栅栏的大门,借着栅栏上弯曲复杂的花纹,灵巧地翻了出去。 铁门细碎的嘎吱声划破夜色,带着几分并不引人注目的闷响。 第22页 许佟澜虽然没有他那么熟练,好在人高腿长,翻个旧铁门也不费什么功夫,稳稳落地。 出了学校就不用再蹑手蹑脚,两个人大摇大摆走了约半个小时,总算到了电影院。 这家店是林时安出门前在手机上查过的,他掐的时间正好,两人买了票捧着爆米花就坐进了空旷的放映厅。 随着大幕亮起,憨态可掬的动画人物和软萌质朴的台词响起,许佟澜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这部电影好看吗?」 由于先前林时安挑片子和拿着他的手机付款的姿势都太过于笃定,以至于他都没来得及细想。 「不知道啊,」电影里画面映着林时安的脸,他那双总是亮着光的眼睛这会儿显得格外兴奋,「好像是儿童动画片。」 许佟澜:「……」 「给我一个理由,」许佟澜扶额道:「为什么选这部?」 林时安看了眼手錶,一双眼亮晶晶的,「十二点开始放,比较有仪式感。」 他为什么要让林时安选电影,为什么要把手机递出去,连带着自己的支付密码一起? 许佟澜选择在温馨可爱而正能量的动画片里放空自己,洗涤灵魂。 偌大的放映厅里,独独坐着他们两个。 影片过半,林时安陷在柔软的座椅里,手边是许少爷友情提供的免费爆米花,在唇舌间融化成一点甜腻,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困意。 他神志不清地瞄了一眼看动画片看得专心致志的许佟澜,微微眯了眼。 漆黑而安静的环境里,空调凉爽的风拂过脸颊,环绕的人声娓娓道来,带着几分安抚人心的意味。 林时安摸索着许佟澜的位置,舒舒服服靠上了他的肩膀。随着一声满意的喟嘆,他终于在温柔乡里,彻底阖上了眼皮。 许佟澜偏过头,看向在自己肩膀上睡得香甜的林时安,他的侧脸随着光影斑驳,垂下的眼睫遮住了那双总是盈满笑却有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睛。 其实动画片还挺好看的,他想。 林时安那张格外小的脸,在此时依偎在他的颈侧,倒是意外的显出了几分人畜无害的脆弱。 许佟澜甩了甩脑袋。 想什么呢? 这位会脆弱? 错觉,他给自己强调,都是错觉。 他就这样给林时安尽职尽责地扮演着靠枕,认认真真地看完了整部电影。 电影放映结束时,勐然亮起的一室白光唤醒了熟睡的林时安,「放完了?」他睁开眼,满脸难以置信,「我好像错过了一个亿。」 「困这么快,」许佟澜吐槽道:「我还以为你就喜欢看动画片呢。」 林时安摆摆手,「跑累了,没撑住。」他的声音在夜色里透着极为专注的真挚,「我真的挺喜欢看动画片的。」 「没事,」许佟澜和他行走在夜色里,「我讲给你听。」 林时安忽然怔住了,他微微抬头看着许佟澜被夜色朦胧的眉眼,就要脱口而出的「你怎么这么温柔?」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想揶揄他了。 简单穿着黑色运动服的许佟澜,淡去了白天套上红色校服的张扬,连笑意都显得温和。 林时安嘴角悄悄翘起,这样的许佟澜,还挺讨人喜欢的。 「你刚想说什么?」许佟澜显然看见了他的欲言又止。 「说想听你讲剧情,」林时安催道:「你快讲吧,我都等不及了。」 静谧的街道,少年清朗的笑声,如同微风扰动了风铃。 恬静而美好。 ☆、第 14 章 周日玩得太嗨的结果就是,周一的早晨,林时安仿佛被瞌睡虫上了身。 上下眼皮如胶似漆,仿佛小别胜新婚的夫妻,黏煳得让人无可奈何。 晨读无数次挣扎着撑开眼皮之后,他终于保持着右手握笔的姿势,栽了下去。 然而额头没来得及隔着数学卷子与坚硬的桌面相撞,就被一只手给垫住了。 他迷迷瞪瞪地蹭着那只手准备睡个香甜,就听见一个扰人清梦的声音:「下自习了,陪我吃早饭。」 林时安不理他,「我要睡觉。」 「那以后别想用我保温桶了。」许佟澜悠悠道。 自打俩人有了同看午夜场电影的情谊,林时安就脸不红心不跳地徵用了他的保温桶,这会儿听了,他着急忙慌抱住两人座位之间的保温桶,一副死死不撒手的模样。 然而许佟澜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抱着保温桶直直倒向了桌子,打算睡第二觉。 这回许佟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揽起来,连带着保温桶一起,一个打横抱出了教室。 「靠——许佟澜你放我下来!」林时安的一个激灵全吓醒了,扑腾得仿佛案上溺水的鱼。 许佟澜在走廊边把他放下来,嘴角染着捉弄人的笑,「跟我男朋友撒个娇怎么了?」 「您真好意思说,」林时安气笑了,「你管这叫撒娇?」 刚巧赵嘉佳走过来,林时安叫住她:「嘉佳,给咱许哥感受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撒娇?」 嘉佳横了他一眼,「谁撒娇比得上你呀,您自个儿示范吧。」 睨着嘉佳走远的背影,许佟澜微挑眉,「你女朋友?」 林时安没好气道:「你管我呢。」 「啧,」许佟澜咬了一口鸡蛋饼,评价道:「男女朋友都有了,你打算当夹心?」 第23页 「我乐意,」林时安晃悠着腿儿,一副吊儿郎当挑衅的模样。 没等许佟澜反驳回去,方才的赵嘉佳忽然折返回来,小声提醒了一句:「孔箜来了。」 林时安连着几次数学发挥都不太好,暂时不太想与孔箜碰上面,听后者叨叨他。 他在许佟澜的目光注视下飞速把剩的小半张鸡蛋饼捲起来,一口塞进嘴里,赶在孔箜之前一个箭步冲进了教室,鼓着腮帮子嚼个不停,像个馋嘴的小仓鼠。 许佟澜在他身后收拾了保温桶,看着他无奈地低头笑了笑,跟了进去。 孔箜是他们的数学老师,上回班主任张老师抓着几个迟到的学生去做大扫除,不让他们上课,就是被这位直接隔着一层楼,把人吼了下来。 她是锦山最有名的数学老师,从来都只带15班,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教学能力和脾气成正比,生起气来动辄拍一下课桌,堪称振聋发聩。 上课铃还没响,但孔箜走进教室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已经开始上课了。 整个教室自然而然地安静下来,纷纷掏出卷子带上眼睛,把自己的同桌从睡梦中拍醒。 孔箜拿着不知道从哪个学生手里抽出来的卷子走上讲台,板着一张惯常不苟言笑的脸。 「昨天我有事,调课换成今天给你们讲卷子,你们班居然有学生隔了一整天了都没有在试卷上改错!」她随手把手里的卷子撕成两半,往地上一扔。 全班鸦雀无声,少有的几个正迷煳的这会儿也彻底吓醒了。 外头别的班的学生还在嬉闹走动,开怀大笑地讲着笑话。然而整个教室除了唿吸声,连桌椅的响动也没有,寂静而压抑。 因而此时,从前排传来的细微响动,落在林时安的耳朵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个女孩儿在哭。 林时安记得,她叫容菱。 想来她就是那份被撕毁的试卷的主人了。 孔箜丝毫不在意上课铃还没响,转身在黑板上开始板书,一边严厉地说:「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反思一下,这样的学生,我不欢迎你留在十五班。」 她转过身来,拿起自己的那份拿红色水笔做满笔记的卷子,审视的目光掠过全班黑压压的一片脑袋,「老规矩,前三题做错的站起来。」 稀稀拉拉站起来好几个,一脸丧气地垂着头。 众所周知,前三题几乎是送分题中的送分题,难度几乎不存在,主要考的是细心和沉着,毕竟刚拿到卷子的时候,多半有些急躁。 而林时安很不幸,在站起来的队伍里。 孔箜挨个儿训过去,走到林时安身前,「你自己看看你这两周的周考考的都是什么东西,别以为进了十五班就万事大吉了,把心思多放在学习上,一天到晚想着蝇头小利,能有什么出息。」 其实他周考的年级排名比从前也只掉了二十来名,从九科转为六科,从前的偏科学霸们考到前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孔箜的风格就是往死里批,批到人恨不得回炉重造。 但凡换个脸皮薄的自尊心强的,这会儿都得脸红羞愧低下头。 然而林时安只是带着没脸没皮的笑意反驳道:「我缺钱啊,老师。」 孔箜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显然不想再和这位多费口舌。 落在林时安后头挨批的赵嘉佳没等孔箜开口,自个儿先掉了一滴眼泪。 孔箜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忽然顿住了,她走上讲台,把卷子同教案往讲台上一撂,「我一直是很不喜欢女同学的。」 她的话里是全然的不留情面,「本来就笨得不行,遇上问题只会哭,来找我分析试卷,十回有九回都在哭。」 随着她话音落下,整个班都显得更安静了。 寥寥几个女孩子或是咬着唇,或是攥着拳,默默低下了头。 「怎么?」她笑得几分冷淡,「你们到底是来分析卷子的,还是来找安慰的?」 她的目光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赵嘉佳脸上挪开,看向被她撕完卷子之后掉眼泪的女生,语气带上几分轻蔑:「我不会安慰你们这些女同学,我只会告诉你们,既然实力不如男生,就不要留在这里占位置。」 「孔老师!」林时安「蹭」地站起来,收了漫不经心的神情,少见的添上了几分严肃:「您不能这么说,我们班的女生都很优秀。」 「赵嘉佳的理综一直名列前茅,谈思清的数学成绩和许佟澜不分伯仲,容菱和吴心依的作文经常出现在优秀作文里,吕瀚玥英语经常满分……」 他连珠炮似的列数完班里十二名女生的学科优势,被提及的女生一个接一个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在这汇聚的目光里,还有一道格外灼热的,来自身边人的端详。 虽然这十二个女生里,许佟澜只认识个零头,他却没怎么犹豫地站起来:「老师,我希望您可以客观分析,不要随意否定一个群体。」 孔箜的脸黑了。 让他们俩这波节奏一带,15班不少男生都站起来开始反驳孔箜,到最后整个教室乌压压站了一片,无形之中压制着孔箜的气焰。 这还是头一回,孔箜发完脾气之后,整个班不是战战兢兢地羞愧自惭。 绝对的权威受到极大的挑衅,片刻的诧异与错愕之后,她拧眉看着林时安。 突然的沉默更加让人提心弔胆,已经有不少站起来的男生默默掐住了指尖,背后冒冷汗。 第24页 长久无声的拉锯之后,孔箜忽然冷笑一声,指着门外:「滚。」 没人出声。 「林时安、许佟澜、赵嘉佳。」她记着最开始挑事的源头,「你们三个给我滚出去,其他人再不坐下来我一个一个叫家长开处分!」 她的嗓门儿极大,刺耳的声响划破僵持的空气,同时也伴随着不少人松了口气的声响。 随着一两个格外怕事的坐下来,其余人如同随大流站起来时那样,又随大流地坐了下去,翻开试卷低下了头。 林时安从桌面上拿了试卷草稿纸和红笔,从容不迫地走了出去。许佟澜抱着本教辅跟上去,没看孔箜。 直到他们三个并排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里头才重新传出讲题的声音。 「对不起,」赵嘉佳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没事儿,」林时安笑着安慰她,「我就是自己看不过去,不关你的事。」 许佟澜是一贯务实的作风,他弹了弹卷子,「你俩错了哪些题,我给你俩讲吧。」 「其实都改的差不多了,」赵嘉佳不好意思道:「我一会儿下课了借同学的笔记就好。」其实赵嘉佳十分怀疑这位许大神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虽然她和林时安还算熟,但这位许佟澜周身都散发着一种「莫挨老子」般强大的学习磁场,让人下意识不敢去耽误他的时间。 当然,有人对这种磁场毫无察觉。 「最后一题第三小问,」林时安说:「我怎么都想不出来。」 许佟澜顺手把自己的卷子丢过去,「自己看吧。」说完翻开刚刚带出来的教辅开始赶作业。 刚还说给讲题的呢……原来这就是许佟澜的「讲题」方式。不过这下赵嘉佳倒是没了什么思想包袱,站在林时安旁边和他一起看闪瞎人眼的满分试卷。 许佟澜的卷面很好,工整清晰,一行冗杂的字也没有。要不是知道许佟澜是大神,他恐怕会怀疑答题者是现在草稿纸上算完再誊上去的。 他一目十行扫完,在草稿纸上理顺了条理做下来,心里大概有了数。 林时安把卷子留给赵嘉佳,对她说:「你和咱班女生说,如果有不会的题就来问我,」他瞟了一眼许佟澜,补了句:「我不会写就去问他,不收你们钱。别再找孔老师挨骂了。」 赵嘉佳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捏着卷子角,咬着下唇道:「谢谢。」眼瞅着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林时安忙递过去一包纸,打算在源头控制住她的眼泪。 他这么个天生直男,真见不得女孩子哭。 他这着急忙慌的举动,倒是逗笑了赵嘉佳,女孩儿衔着泪花儿睨着他笑,林时安松了口气站到许佟澜身边和他一起写教辅。 半晌,他忽然拿笔尾戳了戳许佟澜,「能请教个问题吗?我导数题最后一问经常想不出来,有什么技巧没?」 「赶时间就暴力三阶导,配合洛必达法则。」许佟澜言简意赅,「套路不出来就得另闢蹊径,这个要多做积累经验,没有能一脉相承的法则。」他想了想,「你拿我错题本去做。」 他说完就继续算手头的题,忽然发现林时安没有回答他,许佟澜有些不爽地偏过头,「听到了?」 「听到了,」林时安还沉浸在刚刚被冷静沉着的学霸光环秀到的一瞬,公正评价道:「你讲课的样子挺帅。」 许佟澜咽了口唾沫,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第 15 章 好在及时响起的下课铃挽救了他的尴尬,许佟澜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三人没回去面对孔箜阴沉的目光,直接踩着激昂的集合乐声下楼升旗。年级主任例行公事地进行着周一的领导讲话,絮絮叨叨的背景音伴随下,许佟澜无意识地盯着林时安的后脑勺。 「我想和同学们讲一件事情。」一脸严肃的年级主任略带审视的目光,从满操场的红白人影里逡巡。惹得同学们纷纷低下头去,以避免和年级主任对视上。 年级主任对自己制造出的威压十分满意,清了清嗓子,扬声道:「首先,我要请高二十五班林时安、许佟澜同学上台。」 林时安勐得回过头,许佟澜的目光来不及收走,两人的眼神碰撞在一起,面面相觑。 林时安收起心中一剎那的恍惚,将许佟澜那个情绪过于复杂的眼神抛到了脑后。两人小跑着往升旗台上去,林时安压低了声音:「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许佟澜不着痕迹地压下方才林时安转过来的一瞬间,他莫名其妙的心悸。泥泞的大脑意识总算回笼,开始飞速运转。 是巩台山告状了? 还是昨晚熘出去看电影被发现了? 靠。 许佟澜一脸黑线的发现,他才和林时安认识不到一个月,已经从那个听到自己名字就知道是表扬的三好学生,变成了担忧被全校批评的捣蛋鬼。 没等到回答,林时安沖他做了个鬼脸。 两人跟小树苗似的并排站在主席台上,身旁是年级主任慈爱的笑容。 「昨天,我在操场上巡查的时候,遇到了这两位夜跑的同学,我知道我们学校很多的同学都有夜跑的习惯,但你们知道,他们夜跑的时候,在做什么吗?」 林时安看了许佟澜一眼,后者保持着教科书似的好学生姿势,唯有微微蜷起的手指暴露了他有些复杂的情绪。 第25页 林时安思索片刻,收回目光。 年级主任听着操场上小声的窃窃私语,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等到底下完全安静下来,他才清了清嗓子,一副卖足了关子的模样:「他们在背书。」 一片譁然。 「原本想和他们聊一聊,但他们忙着赶回寝室,不过好在,我们学校的监控设施非常完备,我总算找到了这两位同学,现在,我想听他们说一说如何会别出心裁地想到夜跑的时候背书。」 林、许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面对被递到嘴边的话筒,林时安懒得瞎编:「和同学培养默契。」 这显然不是主任想听到的答案,许佟澜看着主任脸上快挂不住的尴尬笑容,忙接过话筒,补救道:「跑步的时候背书,既可以锻鍊身体,又可以巩固知识,一举两得。」 这下就是主任想听的答案了。他一脸春风般和煦的笑容,重新拿回话筒,「不愧是十五班的同学。我也非常贊同两位同学的观点,所以,我决定,以后上午大课间的跑操改为一边背书一边跑操。各班值日生盯紧每位同学,把背不上来课文的都揪出来,罚跑一圈。」 被利用完的工具人林、许:「……」 「具体的事项各班的语文老师会通知大家,今天就到这,散会。」 操场上犹如实质的仇恨目光落在林时安的脸上,让他飞快低下头,拽着许佟澜的袖口藏进人群里,以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许佟澜看着被揪住的袖口,忽然笑了:「开心吗?全校表扬哎。」 「开心啊。」林时安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如果咱们可以活着回到班里,我就更开心了。」 许佟澜不置可否。 林时安揪着他的袖口没松,跟拎盾牌似的,拉着许佟澜一路飞奔着避开人群,好不容易到了教室,依然没逃过同学们的口诛笔伐。 「林时安你背书就背书,你跑什么步啊?」这是委婉的女同学。 「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这是暴脾气的男同学。 林时安趴在桌上装自闭,两耳不闻窗外事。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许佟澜收拾好下节课的书本资料,一边转笔一边悠悠道。 「合着你就仗着他们不敢说你呗。」林时安悄悄斜了许佟澜一眼。 许佟澜从小穿梭在各色的补习班之间,在教室的任务就是好好听课和学习。 尽管他不是个憋闷性子,在学校也不缺聊得来的朋友,但或许是身上那道校三好的光环过于强烈,约等于老师的心头肉,教科书级的优秀代表,因而那些普通学生们之间不那么阳春白雪的打趣调侃,下意识不会带上他。 勾肩搭背聚众看片的男孩子们在他身边,总是自然而然地划出一道分界线。 说真的,他也不是那么想和别人的聊天话题几乎全部是高深知识和学习经验啊。 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一脑袋乱七八糟想法的少年人而已。 许佟澜不着痕迹地嘆了声气,目光又落到了林时安脸上,忽然小小声说:「哎,你和我说话就没什么拘谨的感觉吗?或者,你就不怕我把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报告老师啊。」 「你是小学生吗?」林时安扑哧一笑,「再说,你要是敢说,我就把咱俩的关系曝光出去!」 许佟澜忽然笑了,发自内心的舒爽和惬意流淌过他的四肢百骸。 至少还有一人是不把他当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的嘛。 林时安的食指从交叠的胳膊肘下缘钻出来,戳了戳许佟澜:「你觉得……看电影是不是也算培养默契啊?」 许佟澜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那你那个破盒子,这周先不抽了?」林时安试探着问。 许佟澜恍然大悟,换上一脸贊同,「我觉得行。」 被长跑和年级主任支配的恐惧,谁都不想再来第二次。 却没想到,这一拖就拖了好几周。 「这个月假我得回家,」林时安拨弄着手里窄窄一截儿分数条,对许佟澜说:「给我家便利店送货的叔叔最近有事,我要去批发市场运一趟货。」 许佟澜收拾书包的手一顿,「我陪你去进货。」 「你不回家?」林时安问。 「我跟我妈说我留校自习。」 「行啊许佟澜,」林时安好笑,「你现在叛逆得越来越熟练了?」 「还不是男朋友教得好。」 林时安忙补上句:「那你明早和我在批发市场碰头还是今晚就跟着我回家?」 许佟澜双手撑在林时安两侧,略靠近了些,「那要问你想不想和我一起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超级感谢读者「骆洛落」的营养液x10,「稀盐不酸不吸菸」的营养液x3,「kusuri」的营养液x3! 啊其实这个感谢可以设置自动感谢来着,但是我觉得我自己整理名字手打会更有心意一点,不过最近真的超级超级忙,所以隔好几天才有时间看下网站,希望迟来的感谢小阔爱们不要介意呀!有投营养液和霸王票的我一定会一个个感谢滴,评论也都会回復哒,保证不漏,啾咪! 另外旧文没补上的感谢等我这阵子忙完了也会补上哒,最后最后,超级感谢大家的支持,祝看文愉快,比心! ☆、第 16 章 老旧的公交车上,一身锦山校服的男孩并肩坐在后排的角落,红衣黑裤衬得少年脸上多了几分青春气。 第26页 许佟澜摘下耳机,收回看窗外风景的视线,目光落在林时安那张秀眉微蹙的脸上,略垂着头问:「坐车还刷题,不怕晕车?」 林时安丝毫没藏私,把手机屏幕递过去,抬眼道:「要一起吗?」 许佟澜随意扫了一眼,勐地别过了脸,惹得恶作剧达成的林时安笑个不停。 手机屏幕上肉乎乎的画面扔在疯狂扭动,林时安安抚道:「生活所迫,见谅,见谅。」他说完见许佟澜眉心微皱,又添上一句:「给你的我已经找好了,回家发给你。」 「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你不懂,」林时安笑道:「挣钱的事儿,怎么能算脸皮厚呢。」 许佟澜一脸不忍直视地侧过脸,努力让自己的眼神避开那些东西,「你看这些,没点儿反应?」 「就跟美术生画人体久了没感觉一样,」林时安听着耳机里喧嚣嘈杂的声音,把音量调大了些,塞了只耳机到许佟澜耳朵里,「再说,换你看三倍速你能硬的起来?」 一两个小时的片子,他拉动进度条,保持着五分钟一部的速度,潇洒利落的手势配合上那张大义凛然的脸,仿佛在批奏摺。 一瞬间的冲击过后,许佟澜缓过神来,确定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因为他被三倍速的声音逗笑了。 他清了清嗓子:「这是公交车上。」 「分秒必争啊学霸,」林时安摊手。 许佟澜被他堵得没话说,索性嘴欠地揶揄:「你是不是不行?」 颤动的画面静止了,林时安偏过头来,似笑非笑道:「你想试试?」 两人在诡异欢快的背景音里拌着嘴,一直到了下车才消停。 「林时安你等等,」许佟澜眼瞅着一家大红色的招牌,就走不动路了,「我买点儿麻小。」 「行,」林时安插着兜,等他买。 「你爸妈吃吗,」许佟澜问,「吃我就多买点。」 林时安愣了愣,「买吧,芳姨吃。」 若非许佟澜提起,他都差点忘了,芳姨以前是很喜欢吃虾的。 后来为了怕他和林叔眼馋,再也没吃过。 「芳姨?」许佟澜提着买好的小龙虾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小姨和你父母住在一块儿?」 「芳姨是我养母,」林时安不带什么情绪地解释道:「我平时一般跟我养父住,芳姨在做月嫂,平时回来很少。这两天她在家休息,说是明儿就去下一家了。」 林时安没有刻意强调,可养父母这个词,却蓦地打在了许佟澜的耳膜上。 他忽然想起这人说自己喜欢看动画片,或许不是信口胡侃,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因为……小时候没有看过吗? 无意间窥破了别人的隐私,心底的猜测莫名泛着酸。 许佟澜缄默片刻,看着漫不经心林时安,拍了拍他的肩。 然而林时安似乎完全没有从中体会到安抚的意味,他唿吸了一口空气中麻辣小龙虾的味道,「啧」了一声,「真香。」 林叔的小超市离公交车站不远,窄窄的一间,坐落在一排陈旧水泥色的小平房前头。林时安背着包一边哼着歌,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就喊道:「林叔,我回来啦!」 便利店里闻声走出一个有些老态的中年男子,慈眉善目地对着他笑。林时安拽住许佟澜的书包带子,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林叔的面前,「叔,我室友,许佟澜。」 「哦小许啊,」林叔对着许佟澜笑得和蔼:「常听我们小林说,你可优秀了。」 林时安闻言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谁说的,反正他没说过。 许佟澜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端出好学生的模样,对林叔客气道:「打扰您了。」 内间忙活的芳姨大抵是听见了声音,一併走出来,看见许佟澜热络道:「好孩子,快进来坐。」说完她又笑着埋怨林叔:「你这老东西怎么回事?见人家孩子来了就搁风口吹着。」 林叔一拍脑袋:「这不是有你提醒嘛。」他领着许佟澜往便利店里间走,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摆满了各色饼干零食,他笑吟吟说:「想吃什么随便拿。」 许佟澜看着从冰柜里拎出一根老冰棍已经咬上的林时安,默默想,家有超市简直人间理想。 林时安被冰的直摇晃舌头,随即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嘆,还不忘拆台,「叔,你别和他客气,人家家里富贵着呢,可劲儿宰。」 「不懂事。」林叔说。 分明是训斥的语气,却夹杂着疼爱的意味。 到了傍晚,林叔关了超市门,一家人坐在隔出来的二楼平台上吃晚饭。 周遭是堆积摆放的货物,水泥地面上沾满了灰尘,桌面儿上垫着薄薄一层报纸,沾着透亮的油光。许佟澜买来的那盒龙虾放在正中,周遭是三个再简单不过的小菜。 色彩艷俗的塑料椅子有些斑驳的痕迹,夹杂着三两发黑的裂缝。许佟澜的目光愣了片刻,脚步下意识踟蹰了。 林时安看着迟迟没有落座的许佟澜,瞭然地从包里掏出一本《五三》扔在劣质的塑料椅子上,「垫着坐。」 「哎呀,」芳姨这会儿也明白过来,「时安估计忘了和你说,咱家这里条件不太好,」她又转而对林时安说:「要不你带小许上外头馆子里去吃?」 她话说得爽利,脸上倒没有什么自惭形秽的神情。 第27页 「好嘞,」林时安站起身来,「难得你来一次,我得尽好地主之谊。」 「没事儿,」许佟澜就着《五三》坐下来,端起有个缺口的碗。 「不用勉强,」林时安说:「是我忘了给你打预防针。」他说得真情实意,分毫尴尬也没有,倒是让许佟澜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索性扒拉了一大口饭,连带夹了一筷子土豆丝。 一家人云淡风轻地在这过于简陋的环境里大快朵颐,芳姨偶尔说两个市井笑话,林时安再讲两句学校的趣事,剩下乐呵呵的林叔在一旁捧哏,沉浸在这样家常而其乐融融的氛围里,许佟澜忽然就觉着此处的环境也不那么让人难受了。 甚至…… 比在他家价值连城的桌上吃饭,要更开心些。 林时安吃的不多,早早的撂下碗筷,戴上手套给许佟澜剥虾。另一头的林叔正给芳姨剥,两人比速度较劲儿似的,林时安剥完一颗就看一眼林叔。 直到许佟澜碗里的虾堆成了小山,「你别总给我剥,你也吃。」 「他和你林叔都不吃这东西。」芳姨解释道:「你别不好意思,时安是个勤快人,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嘛。」她一连吃了好几颗虾,又交代道:「平时在学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时安,他厉害着呢。」 夸赞起自家的孩子,芳姨眼角泛起加深的笑纹,看着格外亲切。 林叔在一旁补充道:「小许啊,你要在学习上多帮帮时安。」 话刚说完,就被芳姨横了一眼,「这还需要你说?人家小许又懂事又有礼貌,铁定对咱们时安好着呢。」 林时安不动声色地瞟了许佟澜一眼,丢下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被夸成花儿的许佟澜默默垂下了头,感受到了辜负别人信任的羞愧。 一通饭罢,林时安利落地收拾了碗筷,林叔继续看店,芳姨在给他收拾换洗的衣物。 林时安洗完了碗,拿着芳姨叠好的衣服,拎上钥匙,在埋首刷题的许佟澜耳边打了个响指,「走了。」 「上哪儿去?」许佟澜收拾好东西跟着他出门。 「库房就一张床,本来如果只有咱仨,我和林叔睡纸箱子就行,不过芳姨回来了,不能委屈着女士。」 他晃了晃手里的钥匙,「邻居曹哥留给我的,让我有事儿就上他家睡。不过他今儿相亲去了,咱应该见不着他。」 「那你拿这个……做什么?」许佟澜看着他刚从柜檯顺便抽出来的一盒安全套欲言又止。 「给你准备的。」林时安漫不经心道。 「林时安……」 林时安扑哧一笑,「某人下午还说要和我一起睡觉呢,这会儿怎么这么不禁逗啊?」 许佟澜觉得自己心跳有点快,大概是气的。 ☆、第 17 章 林时安眼瞅着眼前人的脸色由白转红,止了笑,正经解释道:「虽然曹哥说随便住,不收我钱,但是每次我送这个作为房租,他都全盘照收。」 许佟澜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你自己家呢?」 林时安仍是平铺直叙的口吻,「林叔肾坏了,一周得去做好几次透析。为了给林叔做透析,就把房子卖了。」 「你家……」许佟澜虽然想到了林时安家里的情况并不好,听到这儿却仍是心里一堵。最终他还是收回了话头,换成了:「林叔心态挺好。」 「嗯,」林时安略仰着头,勾起嘴角,对许佟澜说:「那可不得心态好,不然没让病带走,让自个儿吓走了,多不划算。」 「透析会影响生意吗?」一家总关门的店,想来应当是有些赶客的。 「店小,租金不贵。」眼见两人已经走到了巷尾连接的住宅区,林时安指了指密密麻麻的低矮楼栋,「以前我们也住这块儿,街坊邻居知道我们家比较困难,都会在林叔这里买日用品。」 许佟澜瞄了他一眼,林时安却像明白他的心思似的,「放心,我不会因为接受了别人的施捨就唾弃自己的,」他笑得晴朗,「我们穷苦大众才没有你们这种一碰就碎的自尊心。」 这边巷子的声控灯时好时坏,楼道里漂浮着陈旧腐朽的灰尘气息,两人七拐八绕越过躺倒在楼道中央布满锈迹的自行车,还有布满絮状物发黑的扫帚。 好不容易绕到了内部的楼栋,声控灯却彻底失效了。林时安打开手电,和许佟澜挤在狭窄的楼梯上并排走着。 视野的昏暗显得楼道格外安静,身旁的唿吸声因而格外清晰。黑暗放大着感官的敏感性,仿佛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 莫名的氛围让林时安无意识地摸了摸鼻尖,似乎是为了缓解不知为何生出的暧昧。 最终他还是出声打破沉默道:「高一的时候,班里数学老师和我们讲故事说,有一年某高校保送考试的最后一天,老师带着所有取得资格的学生去景点玩儿。」 「然后呢?」许佟澜偏过头,看着手电映照下的男孩,认真地问。 「那个景点有很多的阶梯,爬到最顶上的时候,老师问:『你们一共爬了多少级台阶?』如果答不上来的,当场取消资格。」 林时安侧过脸,在微弱的光亮中对上许佟澜的目光,两个浅浅地梨涡落进许佟澜的眼底,「你猜后来怎么着?」 许佟澜略挑眉。 「所有人都答对了。」林时安没卖关子,感慨道:「学霸就是学霸。」 第28页 「七十四。」许佟澜忽然说。 「什么?」林时安一时没反应过来。 许佟澜顿住了脚步,总是古灵精怪的眼前人一时的懵懂显得格外难得,笑意在他眉眼间化开,「我踩的是第七十四级台阶。」 林时安:「……」 吐槽老师这个变态考题的话被他咽了回去,他默默腹诽自己为什么痴心妄想,居然试图和许佟澜达成学渣共识。 他撇撇嘴,薄薄的眼皮一掀,赌气似的加快步子走到了许佟澜前头。 许佟澜望着夜色里昏黄而模煳的灯光,以及融在光影中的男孩,忽然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道:「以后不白让你陪我演戏了,给你开工钱。」 「你这是变着法儿的帮衬我呢。」林时安没回头。 许佟澜不置可否,只一双眼静静地看着他。 「我接受你的扶贫,许大善人,」林时安回头沖他一笑,眼里映出弯弯的月牙,「我们吃土人士就是这么没骨气。」 他心里头算盘打得啪啪响,这会儿还不忘补上:「我芳姨勤劳能干人品好,你要是有亲戚朋友生孩子,搭个线呗?」 许佟澜的唇边浮起一抹笑意。余光瞟见林时安忽然蹲在一扇贴满小gg的防盗门门口。 外头是一层有间隔的铜绿色防盗,里头是门纱和木板门。 这样的门在这样的住宅区很常见,许佟澜却是头一回见着。 隔着防盗门纱,里头热闹的人声混着新闻联播传出来,贴在门边的小狐狸犬一脸兇相,吠个不停,鼻子挤在栏杆间跃跃欲试,仿佛下一秒就能挣脱束缚,跑出来咬上屈腿蹲在他身前的林时安。 「哎,」碰了一鼻子灰的林时安无奈地笑笑,「就是没法儿讨它喜欢。」 「我家也有条狗。」许佟澜想了想大金,「性格挺热络,估计能和你玩得来。」 林时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我从前也有条狗……」他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聪明伶俐。」 「从前?」 「嗯,」林时安的神色黯了一瞬,没再往下聊,他站起身来掏出钥匙,去开狐狸犬对面的门。 而后就撞上了正和人颠鸾倒凤的曹哥。 林时安干脆利落地抛出手里的东西,肩负巨大使命的安全套准确无误的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到了曹哥的手边。 眼见曹哥接住了东西,林时安立马关上门背过身,面对许佟澜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哥,非礼勿视。」 「不是说在相亲?」许佟澜不动声色地绷紧嵴背,眉眼间一片细腻的温热。 林时安想了想,「可能是相中了。」 曹哥没让他们等太久,一边擦着头髮一边重新打开门,问林时安:「今儿怎么过来了?」 「有个朋友过来玩。」林时安边说着边把没吃完的小龙虾放在茶几上,「曹哥吃小龙虾吗?」 「相亲对象」这会儿大概是进房间了,曹哥赤/裸着上身,从后背到锁骨蜿蜒着一个青色的纹身,衬托着遒劲贲张的肌肉,周身大哥大的气息,却在面对林时安的时候收了个干净,「你俩拿房间去吃吧。」 人生大和谐的时候吃龙虾,实在是太有碍观瞻了。 他这会儿连目光带心思都在那扇紧闭的卧室门上,对眼前的俩孩子毫无敷衍的兴头:「你们抓紧洗完澡休息,晚上早点儿睡。」 林时安瞭然地把许佟澜推进浴室,两人相继沖了澡,就熘进客房卧室,不给房东碍眼。 「曹哥是混□□的?」许佟澜趴在两人宽的小床上写卷子。 「法治社会,什么黑不□□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你是不是没背会?」林时安坐在镜子前挤自己额头刚冒出的痘。 许佟澜:「我记得某人上周被值日生抽去没背出来还被老张全班批评了吧。」 「这不是痛定思痛才背下来了吗?」林时安看着那颗又大又红的痘儿,在牛奶似的薄透皮肤上显得格外碍眼。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片儿发你手机了,记得查收,如果满意的话给个好评!」 「你又不开网店了,要好评干什么?」虽然是这样说着,许佟澜还是摸出了手机,翻开了聊天框,打开了林时安发过来的文件。 他平时看这些东西很少,当初给出去二十不过是为了让林时安闭嘴,他自己都忘了这茬儿,不过这会儿既然林时安发了,他倒是挺好奇,在林时安的眼里他会喜欢什么类型的小电影。 然后就看见了全身镜y。 只看过传教士的青涩少年勐地锁上了手机屏幕,心脏扑通扑通,敲得闷响。 「林时安你给我推的什么玩意儿?」许佟澜咬牙切齿道。 「我看你买了全身镜,还以为你喜欢这种呢,」林时安一边说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挤痘痘。 许佟澜气急败坏地否认道,「谁喜欢了?」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敢看镜子?」林时安隔着镜子的反射,看着背后的人。 少年人的自尊心总是脆弱,一碰就恼。 许佟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后,手扶着他的下颌,强迫林时安隔着镜子和自己双目对视,「你看清楚,我有什么不敢看的?」 「哥,」林时安笑了,不遗余力地揶揄道,「你对镜子怎么玩儿很熟练嘛?」 ☆、第 18 章 第29页 许佟澜额头上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 林时安挣脱开禁锢,转过身来,「真不喜欢?」 许佟澜偏开脸。 「不喜欢也不退钱。下周给你发两部,算赔偿。」林时安挤完了痘,拿卫生纸擦了擦手。从桌上捞了一张卷子,在兜里插了支笔,趴在他身边,「干活儿了。」 时间在安静的刷题中恍然逝去,林时安极其遵守作息地在十二点准时熄了灯,并且警告总是刷题超过十二点的许佟澜,「今天在我的地盘儿上,你得跟我一块儿睡。」 说完他脱了衣服,穿着小裤衩欢快地盖上了被子。 「你把衣服穿上行吗?」许佟澜问。 「不舒服,」林时安在被子里拱了拱,摆出一个舒适的姿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把被子掀了,大喇喇地让许佟澜看:「我问了向天儿和童哲,他们都说我身材好,看着好看。」 「哦。」许佟澜冷漠地别过脸。 林时安伸手把人脑袋掰回来,一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二比一,你输了。」 许佟澜把他的手扒拉下来,平躺回去,眼观鼻鼻观心。 「所以你为什么觉得不好看?你觉得哪儿不好看?」林时安咄咄逼人地贴过来。 许佟澜默默缩回被林时安后背贴上的手,往床边一挪再挪,差一线就能掉下去。 指尖的触感滑的像丝绸似的,他脱口而出:「好看,你皮肤也好。」 他说完才发觉没过脑子,连忙补救,「我没别的意思。」 「是吧,我也觉得我皮肤好,」林时安没在意他的此地无银三百两,沉浸在终于得到许佟澜对自己外表的承认的喜悦里,闭着眼去摸他的手,饶是许佟澜拼命往后挪,奈何床太逼仄,他的手腕还是被人握住。 林时安拽着他的手腕兴沖沖往小腹上贴,「舒服吧,」他忽然转过身,睁开月牙儿似的眼,笑弯弯地看着许佟澜,「我的腹肌厉不厉害!」 「厉害厉害。」被抓住的手从相贴处窜火似的网上烧,许佟澜潦草地敷衍完,飞速抽出手转过身去。 「你发烧了?」林时安感觉到了他周身的温度。 「你挨得太近,」许佟澜把他推远了点儿,声音无端有些喑哑,「你离我远点儿,热。」 林时安帮他把被子掀开,「我睡了,一会儿要是不舒服就叫我。」 许佟澜长手长脚大敞在被子外头,静止好半晌,总算降了温。 就在他迷迷煳煳快睡着的时候,隔壁房间吱哑的木板摩擦声响,他皱着眉刚打算捂耳朵,曹哥同他女朋友的声响就飘过来。 得,这是被他俩打断之后二战呢。他算是知道曹哥为什么让他俩早点睡了。 令人脸红心跳的背景音一声快过一声,他幽幽地看了一眼熟睡的林时安,又瞄了眼自己不安分的弟弟。 这房间也太不隔音了吧。 他深吸一口气,捂住耳朵,等到对面的声音渐息,林时安舒缓而安定的唿吸声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不容易降下了慾念,因着林时安的唿吸声和小声嘟囔声,居然死灰復燃了。 许少爷黑着脸用力压了压腰下不听话的傢伙,然而丝毫没有效果,直到林时安唿出的气暖暖地打在他的耳廓上,连带着整个人光滑的胸膛贴上他的胸口,他终于忍不住把人搡醒,「我睡不着。」 林时安迷迷煳煳把指尖搭上许佟澜的脸,哄小孩似的:「闻闻我手上的小龙虾香,是不是很治癒。」 许佟澜把温暖干燥的手爪子丢开,「别摸我。」 林时安意识混沌地收回手,把指尖含在嘴里舔了舔,咂摸着嘴的暧昧声响落到许佟澜耳中,后者心里的火越烧越旺,直接把他的手拽了出来,「多大人了还吃手。」 林时安无意识地「噢」了一声,顺着哄道:「那我给你唱歌儿?」 「随意。」许佟澜应道。 甭管唱什么,总之别闹他就行了。 今天也是邪了门儿了,毕竟青春发育期,有点儿冲动也是正常事,有时候甚至莫名其妙冲动就起来了。 然而躺在这么个如假包换的大小伙子身边儿也能出事儿,许佟澜思索片刻,把缘由自觉地归结到了隔壁不讲究的曹哥身上。 略带困意的含混声音在许佟澜耳边响起,带着染上睏倦的沙哑,「修炼爱情的悲欢——」 「换一个,」许佟澜跟点歌台似的,他现在听见这些什么爱情的调子就头皮发麻,「不要什么情啊爱啊,热血一点,彰显兄弟真情的。」 「行,」林时安无奈地运了一口气,张口就唱:「叱咤风云,我任意闯万众仰望。」嘹亮激情的声音响彻窄窄的房间,扑满而来的阳刚之气彻底把许佟澜的欲望给浇熄了。 因而林时安还没来得及唱下一句,就让许佟澜拿被子蒙住了脑袋,「行了!」 林时安在被子里勾起嘴角偷笑,再度安安稳稳地闭上了眼。 半分钟后,许佟澜没听见被子里发出声响,忙拉开被子,才发觉林时安又睡熟了。 靠,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人是猪吗?说睡就睡。 他跟怨妇似的转过身去背对林时安,也不知花了多久,脑子里头的《乱世巨星》才彻底被丢了出去,缓慢酝酿起了困意。 就在即将与周公相会的瞬间,他带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如释重负的笑意,迎接着黑甜的梦乡。 第30页 腰后忽然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上,他迷迷煳煳地去推,就听见极为不耐烦的一句,「你摸我屁股干嘛。」 一个激灵,许佟澜又醒了,一起醒来的还有他的小伙伴。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受这种罪。 他抹了把脸,陷入沉思。 沉思之后的结果,他拧着眉走进厕所,终于决定堵不如疏,好不容易发泄完,他懒懒地闭着眼往回走,直直躺在床上,砸出重重一声闷哼。 林时安循着声儿压回他胸口,许佟澜嘆了口气,没反抗。 许是因为这会儿格外清醒的缘故,躺了一会儿,极其微弱的窸窣动静在夜色里显得分外清晰,他揉着眼睁开,就见着一团黑影,站在窗边,好像手里还拿着些什么。 他把拿自己当抱枕压的林时安掀开,拿手挡着他的眼皮,「啪」地开了灯。 黑暗中的人影无所遁形,和他面面相觑。 「怎么了?」林时安扒拉开他的手,逐渐适应了强光,翘起的刘海半挡着额头,他微睁着眼,看着如同被灯光施了定身术僵立当场的男人。 「小偷?」 「林时安?」 两个声音一同响起。 ☆、第 19 章 林时安揉了揉腕子,看了许佟澜一眼。然而没等他下床,那人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一声不吭,就着打开的窗口跳了出去,只留下一声痛唿。 林时安勐地从床上弹下来往楼下跑,许佟澜跟在他后头打120。 等到他到楼下时,惺忪的睡眼总算彻底睁开,他看着眼前黑色背心顶着非主流髮型的男人,后知后觉道:「是你?」 那男人命大,好在整个楼层间距小,曹哥住的也低,加上一楼老大一个挡雨棚的缓冲,看起来生命体徵还算稳定。 然而他这会儿曲着腿,手里还提着一袋小龙虾。 林时安一挑眉。 非主流没好意思说自个儿刚翻进他们房间还没拉开架势就被发现了,跳楼那会儿脑子一发蒙,还以为自己是蜘蛛侠转世,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提走了惹人眼馋的麻小。 「林哥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偷你们家的,我这段时间来踩点,这儿经常没人,我是真不知道你住这儿。」 许佟澜眼皮一跳,看了林时安一眼。 后者无知无觉,还想对非主流进行思想教育:「不是我家就能偷了?」 「对不住,」那非主流苦哈哈地皱着脸,仿佛下一秒就能被他们欺负哭了,他维持着仰躺的姿势,恭恭敬敬地递上塑胶袋,「小龙虾还您,我再也不偷了。」 三人两个站一个趟,在夜风中尴尬而沉默地等待着救护车拖走了非主流,许佟澜还顺便帮人垫了医药费。 「那谁啊?」他问。 「以前在福利院,欺负我最狠的那个小子。」林时安双手搭在他肩上攀着他,闭着眼,鸦羽似的眼睫轻颤,仿佛下一秒就能睡着。 「他怎么那么怕你?」 林时安打了个哈欠:「我读初中的时候把他约到巷子里切磋了一次。」 「……」 看非主流这个样子,恐怕不是切磋了一次,是单方面碾压地向对方寻仇。 「他叫什么?」 林时安不以为然地开口:「打完就算两清了,懒得记他名字。」 「你在班里记人名不是很厉害吗?」许佟澜问。 林时安拿手点了点非主流说:「他都穷得出来偷了,早就不在我的潜在客户名单里了。」 许佟澜:「……」 两人回到房间,打算睡个回笼觉。 然而一个钟头过去,林时安仍睁着眼。 他背对着许佟澜,目光没有焦距地盯着眼前的衣柜。 他记得那个人的名字,他叫于盛。 他很想忘记,并且在长时间的粉饰太平之后,他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然而今天于盛的出现,却还是给他的内心制造了一点波澜。 深夜的情绪总是更容易波动。 好在不是什么很严重的波澜,大抵今夜过去,便不会在他的心里留下什么痕迹,但在这个晚上,他却无可避免地因此失眠了。 他没有悲伤也没有焦躁,只是淡淡地睁着眼,等着今夜过去,或者困意袭来。 察觉到身后人翻身,他将被子堆高了些,捂住了头。 这样睡很不健康,可他已经习惯这样睡了,好像不把被子层层叠叠地裹在周身,就没有安全感似的。 然而那个熟悉的声音却隔着被子传过来:「为什么睡不着?」 他掀开被子,喘了口气,清新的空气挤入他的鼻腔,他缓了片刻,有些意外道:「你也没睡着?」 「他从前是怎么欺负你的。」许佟澜点破了他的心事,他隔着被子,从背后抱住林时安,低声问:「会打你吗?」 「不会,」林时安嘆了口气,摘了盔甲,索性任由自己沉沦在这片刻的软弱里,「他们只是不让我睡觉,或者把我赶到宿舍外面,在我的被子上泼水,倒掉我的饭菜,用难听的词骂我。」 「这样除了我的记忆,他们不会留下任何犯罪的痕迹。」 所以乐得逍遥的福利院也会对这样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什么?」许佟澜拥抱的力道紧了些。 「我看起来好欺负呗。」林时安扯了扯嘴角,垂下眼睫,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第31页 很多时候,那些人欺负人,倒不一定是受害者做错了什么,或者得罪了别人什么。 可能只是因为,被欺负的那个人看起来好欺负而已。 譬如从前的他,和现在的童哲。 既然欺负人的成本那么低,闲得蛋疼的那些人为了显示自己挺能,自然愿意拿他找点存在感。 施暴者不会在意,反倒觉着自己不过是做了一点小恶,不算伤天害理,甚至不值一提。 但他们忘了,不论是大恶小恶,只要做了,就是错的,给受害人带来的阴影,也是永远无法抹去的。 就算内心强大如林时安,也会在这样的夜晚,有一瞬间的失神。 林时安背对着许佟澜,看不见他的面容,只能感受到他的沉默和轻颤的双手,「你在心疼我吗?」他问。 许佟澜不知道怎么回答,然而林时安像是已经读出了他的情绪,「不要心疼我。」 「那些事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怎么记得那时候的痛苦了。」林时安在他的拥抱中转过身去,沉静的目光注视着许佟澜,少有的没有笑, 「但是看见你为我难受的样子,会让现在这一刻的我,感到难受。」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许佟澜顿住话音,沉默片刻,伸手拨开搁在两人之间的被褥,手绕到林时安的腰间,将人带到身前,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紧紧将人抱住。 林时安的眼睛贴在许佟澜颈侧,听到后者低声道:「我不知道你,经歷了这么多。」 他伸手回抱过去,纵容了自己情绪的失控。 幸运的是,这个晚上,他没再失眠。 ☆、第 20 章 林时安第二天起的格外早,他蹑手蹑脚地从被子里钻出来拾掇好,上厨房准备早餐的时候,曹哥斜靠在厨房门口一边刷牙一边围观他煮面。 「人走了?」林时安盛了两碗煮好的青菜面,各舀了一勺辣椒酱。 「嗯,」曹哥叼着牙刷含混地应了,伸手帮他把面条一同端到发黄的餐桌上,「没那小子的份儿?」 「等会儿他醒了我再给他煮,坨了不好吃了。」林时安说。 他拿被烫红的指尖揉了揉耳垂,等灼热感散了,才抓起筷子捞了一大口面,另一只手倒腾着手机,眼也不眨地给曹哥转过去一百块钱,吸熘着声儿说:「多了没有了。」 曹哥一挑眉,没多说收下了。 曹哥不是什么□□,但他的职业一样见不得光。 说好听点儿叫特殊服务者,说难听点儿就是做鸭。 林时安没问过小时候称霸整条街的曹哥为什么要去干这个,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儿,既然曹哥自个儿乐意,林时安也尊重他。 昨儿晚上他和许佟澜的意外到来,对曹哥来说算是工作失误,估计昨儿晚上的钱大概是被客人扣得差不多了。 想来僱主还相当的不高兴,大清早也没赖个床,急吼吼地就走了。 ——他是听着那女人细碎的指责声和曹哥连连的道歉声醒来的。 其实昨晚那时候他是该领着许佟澜走的,但他自私了一回。 原因无他,一百块,方圆十里连家像样的酒店都住不了,曹哥这儿,好歹是个窝。 穷孩子的脸皮总是厚的。 曹哥知道他心中所想,吸熘了一大口面汤,嘆了口气,「我没怪你。」 林时安递上去一个无比灿烂的笑,「我知道。」 「昨天……」曹哥神色飘忽半晌,语焉不详道:「相亲我去了,结果人被沈余尔截胡了。」 那相亲对象是林叔给曹哥介绍的,地方有点儿远,在a市隔壁的县里。 曹哥原本是打算和人姑娘吃顿饭晚上在一块儿看场电影,最好吹吹夜里的江风谈谈心什么的,说不定就能有戏,因而原本就没打算回来,所以林时安才会带许佟澜过来。 林时安听见沈余尔的名字,眼观鼻鼻观心地夹了片儿青菜嚼吧。 沈余尔跟曹哥是朋友,穿开裆裤时候就有的交情,从前住在隔壁巷子里,后来隔壁巷子拆迁,沈余尔荣升拆二代,搬去了更好的房子,原本好些年没联繫了。 然而就在两年前,沈余尔又回来这附近盘了家酒吧,和曹哥也重新熟络了起来。 也因着这一层关系,林时安才在沈哥家的酒吧捞了个寒暑假唱歌的兼职。 沈余尔和曹哥的感情,说好呢,几乎是能为对方两肋插刀的情谊,说坏呢,就譬如曹哥所说,沈余尔能干出大喇喇抢人相亲对象的事儿。 关键是他嘴甜,脸也好看,一双丹凤眸子总是醉醺醺的半睁不睁,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撩拨,被他看着的时候,又像是落入了什么极深情的眼底似的。 相比之下,不善言辞加上工作不怎么体面的曹哥,简直完全没有竞争能力,就没一个对象能守得住的。 「那么远的地儿他都能找去?」林时安纳闷儿了。 曹哥的脸色有些苦闷,眉宇间是浓浓的愁绪,「我昨儿出门的时候他就开着车跟在我后头呢。」 因而电影没看成,来迴路费也不是笔小数目,曹哥回来之后就接了一单,打算回回血。 「可真行。」林时安喝了两口面汤,咂摸着嘴说。 曹哥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卧室门忽然开了,他登时闭了口。 许佟澜有些惊讶地看着起的格外早的林时安,愣神片刻的功夫,就让林时安顺势捋了捋毛。 第32页 「你头髮翘了。」林时安的笑衬着刚升起来的红色太阳,暖融融的光洒在他侧脸上细小的绒毛,镀出一道浅浅的金边。 许佟澜咽了口唾沫。 「等着,」林时安把他的目光收进眼底,转身去给他重新煮面,没多儿的功夫又端出来一碗,最上头横着几片儿薄薄的肉片。 一旁吃完了早饭正健身拉肌肉的曹哥见了,酸道:「你从我家的冰箱里拿材料,怎么我的那碗就没肉?」 许佟澜闻言看向那薄如蝉翼的肉片,眼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许佟澜第一次来,借花献佛表示欢迎嘛。」 林时安支着下巴,衔着笑意沖努力压嘴角的许佟澜扬了扬,「心里乐开花儿了,想笑别忍着。」 「谁乐了?」许佟澜夹了片儿肉餵进嘴里,偏开了头,对曹哥说:「昨儿晚上家里进贼了,曹哥你检查检查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虽然那非主流说是从他们房间里翻进去的,还没来得及去别的房间,加之昨晚林时安领着他极其不人道地给摔伤的非主流搜了身,总归还是谨慎些好。 「进贼?」曹哥放下哑铃,和林时安对视上,「你怎么不叫我?」 「那贼太蠢,自个儿跳楼下去了,」林时安说:「再说,我又不是打不过。」 于是曹哥又重新举起哑铃,不怎么在意道:「家里最值钱的就是我了,放心,咱家不怕进贼。」 「最值钱的明明是咱们许学神好吗?」林时安吓唬曹哥,「人家这脑袋,可是能考上清华北大的。」 举哑铃的曹哥闻言闪了腰,撂下哑铃毕恭毕敬地给许佟澜端过来一杯茶,摸了摸剪成板寸的后脑勺,一副手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模样。 「我的乖乖,」他感慨道:「可不得了,以后我得跟我未来的儿子说,清华的学霸住过咱家,睡过咱床。」他想了想,一拍脑袋决定,「干脆那房间以后就给我儿子住吧。」 「咳咳,」林时安愣是把自己笑呛着了,揶揄道:「我和他也就差个几十名,没见你这么夸张。」 「能考上清北和你能一样吗?」曹哥沖他撇撇嘴,转头问许佟澜:「那个……许同学,吃水果吗?」 许佟澜摆摆手,熟练地商业互吹道:「林同学比较优秀。」 对这条巷子里的街坊四邻来说,大多都对学校好坏没什么概念,大抵说起211985全当是彩票号码,唯一知道的就是一个清华北大的名头,top2的学校,国民度几乎到了无敌的程度。 想当初林叔还没病的时候,被巷口的算命师傅忽悠了一圈,那算命师傅舌灿莲花,掐指一算说林时安吉人天相,大富大贵之命,铁定能考上清北,乐的林叔合不拢嘴,最后交了五十块的智商税。 事后被芳姨揪着耳朵唠叨了好多天,家里头才消停。 林时安看着眼前唿啦啦吃面的许佟澜,忽然就没头没脑地羡慕起来。 如果他也那么优秀,林叔估计能乐得让超市打折促销三天。 「哥,」林时安凑近了许佟澜,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帮帮我呗?」 正在吃面条的许佟澜猝不及防撞上他的眸子,叼着面条唿吸一滞。 林时安眼里缀着晃花人眼的笑,「男朋友想和你一起上清北。」 ☆、第 21 章 好在许佟澜自己都没搞明白心里头那一点儿莫名的情绪时,一个电话打断了林时安的笑。 他拿起手机,「任越?」 「林哥,沈哥出事儿了,你快过来。」任越的声音有些焦急。 林时安微蹙了眉,下意识抬眼瞟向曹哥,然而下一瞬,对面一阵窸窣,再传过来的时候,已经成了沈余尔的话音,「小林子,把曹歆喊来。」 大概是手机漏音,曹哥蹭地站起来就去换衣服,林时安和许佟澜面面相觑半晌,挂了电话,对许佟澜欲言又止:「你……」 「把人联繫方式给我,我替你去进货。」 林时安登时抱住许佟澜的双手,千恩万谢就差在他脸上吧唧一口了,「哥,你真够意思。」 许佟澜磨蹭着抽出手,一时看不出神色,在林时安的视线盲区无意识摩挲着指尖。 等着曹哥三下五除二收拾好,林时安缀着他出门,临了回过头,没皮没脸地跟许佟澜抛了个飞吻。 许佟澜刚挑起了一口面条从筷子上滑了下去,他无声地嘆了一口气。 沈余尔的酒吧很近,然而曹哥心急火燎地一路狂奔,林时安刚跟出去就没了人影儿。 直到林时安骑着共享单车超过他的时候,曹哥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一拍脑门儿,把林时安从车上丢了下去,骑上车走远了。 被留在原地的林时安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儿,默默腹诽了一句:「你俩就折腾。」 说完迈着步子小跑着追过去,推开门就见着酒吧深处的棋牌室一片狼藉,各色的玻璃酒瓶碎了一地。 林时安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桌上的一束只剩残枝败叶的玫瑰花上掠过。 沈余尔已经被任越扶起来了,半靠在床头,一个劲儿地拽着曹歆。 曹歆给他检查完伤,咬着后槽牙坐在一边,一双锐气的眉挑得老高,「你昨晚摔了为什么不叫急救,搁这儿等死吗你?」 任越今天早上是来沈余尔酒吧附近买早餐的,然而瞅着他家店没开,这才多看了一眼,然后就见着沈哥瘫在地上,跟烙血煎饼似的。 第33页 吓得他着急忙慌跟林时安打电话,连120都没顾得上打。 好在曹歆人还是清醒,一来就打了急救电话,这会儿正一边等车一边训人。 「想跟你卖个惨。」沈余尔扬了扬盖在身上的薄毯,轻飘飘道。 曹歆烦躁地抓了抓头髮,偏过头去不看他,「那你昨晚怎么不找我?」 「这不是心疼你,」沈余尔作势去拉他,「我担心你晚上睡不好。」 「你是傻逼吗?」曹歆勐地站起身来,手扶着床栏,凑得极近,恶狠狠地瞪着沈余尔的双眼。 不堪重负的床板摇摇晃晃,沈余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撇撇嘴道:「你身上有女人的味道。」 「昨晚接单了。」曹歆面无表情道。 沈余尔无甚意外地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凉意,一双眼跟浸了冰水的钩子似的,「谁都可以,就我不行,是吗?」 林时安的目光在两人诡异的气氛中逡巡片刻,当机立断地捞着任越出了门,俩小伙子一左一右坐在酒吧门口,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林哥,沈哥没事儿吧?」任越压低了声音问。 「没事,」林时安安慰他。 他和曹哥从前身上总是带点儿伤的,几乎是看一眼就知道沈哥身上那伤并不严重。 再者—— 昨天原本和曹哥相亲那姐姐他是认得的,也是了解的。 那姐姐性子看着软,实际别提多硬了,家里头还有两个彪悍妹控的哥。 如果他猜得没错,多半是沈余尔半路截胡,结果等曹哥走了之后又直接甩了那姐姐,这才惹来了血光之灾。 任越松了一口气,又想起别的事儿来,「你觉不觉得,曹哥和沈哥怪怪的?」 街坊邻里一块儿长大的交情,任越同他一样,和沈哥曹哥都是相熟的。 只是有一点不同,打小儿撑起半个家的林时安在曹哥眼里勉强算是大人,但从小在爸妈照顾下长大的任越,却是个娇贵的苗儿。 林时安不轻不重地掐着手指,为了不刺激任越,还是没把自己心里头那点儿猜想说出来,索性含混道:「老闆和房东闹矛盾,你说我该怎么办?」 任越想了想,「找金主?」 「好主意,」林时安摸了摸任越的脑袋,拨通了许佟澜的电话,「在哪儿呢?」 「计程车上。」 「不忙的话,聊五块钱的?」林时安嘴边挂着笑。 「中彩票了?」那边语气温和地揶揄道。 林时安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抠着手指,「你给我付五块钱的那种。」 话音刚落,到帐的消息发来,林时安怔忪了一瞬,好笑道:「你是提款机成精吗?」 「嗯,」许佟澜声音很低,压在风声里显出几分含混,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却莫名其妙地落在林时安心里发烫。 林时安屈起手指咬出一排牙印,忽然道:「谢了。」 急救车由远及近,硕大鲜红的120撞进林时安的视野,他挂了电话,收起了情绪。 ☆、第 22 章 不出所料,沈哥没什么大问题,各种检查跑了个遍,最后总算办了手续住上了院。 林时安和任越还得赶回学校上课,虽说今天是国庆,但锦山对此无动于衷。 按部就班地当做月假放了24小时,周六晚上放假,周日晚上都得坐回教室,让老师耳提面命着:庆祝国庆最好的方式就是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林时安从林叔的超市里带了些生活用品,打算回宿舍收拾好了再上教室去自习,却正好碰上了许佟澜还没走。 「林叔让我给你提了袋零食,」他招唿着许佟澜,把硕大充实的塑胶袋丢在他桌上,不料正低头写作业的许佟澜忽然拉住他的手腕,一双好看的眸子里,映着他的倒影。 「为什么叫林时安?」许佟澜摩挲着他的腕骨,忽然问。 「林叔说……希望我时刻平安。」 许佟澜闻言眸色闪烁。 今天他替林时安进完货,也不知怎的,就和林叔唠起了嗑儿。 心里头一直想着好些卷子没做,阅读摘抄也没背,然而听着林叔讲的故事,却怎么都说不出要离开的话。 林叔能和他说的无非是有关林时安,同这世上从成千上万的疼着自家孩子的家长一样,夸完他再夸自家孩子,最后拜託他在学校多带着林时安好好学习。 许佟澜曾经见过的每个朋友的家长,几乎都和他说过这样的话,唯一不同的大概是,林叔是养父。 「我和芳姨去福利院□□的时候,原本没想选他。他看着病蹶蹶的,小小的个子,营养不良似的。」 「可他一笑啊,我和你芳姨就挪不动步子了。」 「这小孩的眼睛里有种东西,像个怎么都吹不灭的火苗子似的,明明瘦成那样儿了,却笑得比谁都乐呵。」 「听说他被遗弃在福利院的时候已经七八岁大了,这么大的孩子,愣是说自己不记得爸妈是谁,不记得家在哪儿。」 「你说怎么可能嘛,」林叔拍着他的手,中年人布满老茧的指腹带着粗糙的触感,沖淡平和的话却字字诛心,「时安明明那么聪明。」 许佟澜挥开眼底思绪,捞起林时安的手,往他手心里拍了什么东西:「国庆节快乐。」 林时安垂眼,看见手掌心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平安符。 第34页 他愣了片刻,打量着许佟澜的神色,直到后者被他灼灼的目光盯得偏过头去,他才笑道:「你是不是想送我礼物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所以就借节日的名头。」 「不是。」许佟澜冷静道。 他轻笑一声,忽然一手撑着许佟澜的椅背,低头凑过去,「谢谢你。」他说完,在许佟澜的颈侧重重地「吧唧」亲了一口。 许佟澜嫌弃地偏开脸,惹得林时安咯咯咯地笑。 两人一触即分,林时安拉开外套的拉链,把平安符塞进校服内面儿的口袋。 许佟澜好奇:「你校服里面为什么有内荷包?」 「自个儿缝的,」林时安问:「你要吗?」说着就去扒拉他的衣服,许佟澜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上只剩了一件短袖。 林时安在他将信将疑的眼神下云淡风轻地掏出针线包,挑了白色的布片,穿针缝线一气呵成,嘴里还不忘碎碎念,「我这针脚可是一等一的好,家里的衣服坏了,扣子掉了,都是我弄的。」 他咬断绷直的白线,偏头沖许佟澜眨眨眼,「快夸我」三个字在脑门儿上唿之欲出,就差直说了。 一双月牙儿似的卧蚕衬着两个小梨涡,许佟澜忽然觉着心跳有些快。 他舔了舔下唇,干巴巴道:「厉害。」 林时安捧着衣服递过来,「你摸摸针脚。」 许佟澜的手贴上去,隔着薄薄一层布料,仿佛能与衣服下头的另一只手相接,他突然垂着眼,手像碰到火苗似的弹了回来。 林时安微挑眉,转到他身后示意他把胳膊肘塞袖子里,吐槽道:「多大人了,还得别人服侍着穿衣服,也就我对你这么好了。」 许佟澜咽了口唾沫,忽然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是我金主啊,」林时安绕到他身前,「我可就指着你过活了。」 「如果没有钱的关系呢?」许佟澜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 「那谁服侍你?」林时安漫不经心地拽着他的校服下摆,衔着三分笑,「拉链拉好。」 顺着话音落下,他捏着拉链头一路拉到最上,给许佟澜把脖子挡了个全。 看着林时安抱着教辅走出宿舍,许佟澜忽然后知后觉地冲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竖起的领口,心跳躁如擂鼓。 他缓慢而迟疑地拉下拉链,看见脖颈处欲盖弥彰的通红印记的瞬间,像是被烫到似的,勐得拉起了拉链。 那原本是一个丝毫不暧昧的亲吻,虽然他不习惯,可这样的动作在直男堆里再正常不过。 方才林时安亲过来的时候,他甚至一点儿多余的情绪也没有。 可是现在…… 无端烧的心慌。 「靠!」 「我是在因为林时安心跳加速吗?」 许佟澜摸着自己快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如遭雷噼。 「我……」 「喜欢他吗?」 他凝视着镜子里自己因为紧张和不知名的情绪而显得迷茫的双眼,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发过的誓。 「不可能的。」他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这辈子都不可能倒立,不可能考试忘带笔,不可能考不了年级第一。」 他闭上眼睛,甩了甩头,「也不可能喜欢……」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无意识咽下了那个名字。 ☆、第 23 章 林时安回教室的时候恰好碰上向天在走廊吹风,到了傍晚难得燥热淡了,锦山的晚霞向来是一绝。 向天见他过来,二话不说伸手搭在他肩上把人揽过来。 附近的飞机场偶尔有飞机掠过,在平静橘黄的天空中拉出一道波澜的痕迹,层次递进的色块带着几分撩拨人心的缱绻,林时安索性跟他一块儿放松。 「时安,」向天声音有些闷闷的,「你这次月考怎么样?」 「三十二。」林时安直截了当。 「啧,」向天像是被虫子蛰了似的腿一抖,惊道:「你也没考进前二十?」 众所周知,锦山的前二十基本是清北线。 而且越是靠前的位置越是难以挪动,每个人都把自己的位置守得很死,想进步几乎不可能。 林时安双手撑在走廊边上,闻言默默道:「你能不能别这么激动。」 「我能不激动吗?」向天说:「我爸妈见着我成绩单差点没把我丢出家门,还不如不放月假呢。」 「我还算好了,」他手肘扣在林时安颈侧,揽近了林时安,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有空帮着劝劝童哲,他这两天话都不说了。」 林时安一边翻手机一边道:「我这儿有笑话大全,便宜卖你俩?」 向天凑过来作势要亲他,「咱俩这关系,还收钱,你给我讲题都收了多少钱了?」 「亲兄弟明算帐。」 林时安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转头要走,却突然撞上了许佟澜晦暗不明的目光。 他擦了擦脸,莫名有些心虚地看了眼向天,半晌回过神儿来,看着许佟澜走进教室,方才一瞬的压迫感仿佛只是错觉。 「魔怔了,」林时安一拍脑门儿纳闷道。 向天儿喊他继续谈心,他摆摆手,慢悠悠地踱回座位,拿《王后雄》半遮着眼,小心翼翼地睨着许佟澜,「你是不是不喜欢亲来亲去这种玩笑?」 许佟澜下笔如飞,装作没听见。 第35页 「那我以后不这样了。」林时安说。 许佟澜偏过头。 「生气了?」林时安凑近了些,把书往下扯了扯,温热的气息喷在许佟澜脸上,他看着许佟澜线条好看的鼻樑,忽然说:「哎,我发现你侧脸挺好看的。」 「林时安,」许佟澜顿住笔,忽然偏过头蹙着眉说:「别闹了好不好?」 「啊?」林时安愣了,「你指什么?」 「不是说要考清北吗?」许佟澜答非所问,「别老找我说话。」他敲了敲林时安的手里的教辅,而后左手撑着侧脸,偏过头去算题,彻底把两人的目光连接剪断了。 林时安莫名其妙地吃了一鼻子灰,撇撇嘴,从兜里掏出那枚平安符,小声嘀嘀咕咕:「小安安,你说许佟澜是不是吃了毒蘑菇?」 「你才吃了毒蘑菇。」许佟澜没好气儿道。 「这次可是你找我说话的啊,」林时安一双眼笑吟吟的,跟盈着汪又甜又冽的山泉水似的。 这回许佟澜彻底不理他了。 林时安收了平安符,按部就班地自习,头一节自习课之后是连着两节连堂,今晚是数学课。 他老老实实地收拾好东西,拿上小檯灯,搬了小板凳,准备到教室外头去餵蚊子。 ——孔箜不让他进教室上课。 然而人腿还没迈出去,却让何廷拦住了。 林时安:「?」 「不用出去了,今天数学课孔箜不会来,」何廷说:「容菱把孔老师举报了。」 容菱就是先前被孔箜当着全班撕了卷子,哭成泪人儿的那女孩儿。 林时安还没来得及深问,就听何廷压低了声音说:「你和容菱,是什么关系?」 「天地良心,」林时安摊手道:「虽然我认人认得快,可咱们就开学了一个月,能发展出什么关系来?」 「你没觉着,她喜欢你?」何廷说。 「你以为一见钟情那么多啊?这么短的时间,咱记忆力超群的大学神连班里女生都没认全,怎么可能有什么谁喜欢谁的事儿?」 林时安拿许佟澜举完例,还不忘说完沖他一扬下巴:「是吧许佟澜?」 许佟澜没理他。 何廷见他答的真诚,把人拉到了教室外头的偏僻处,探头看了四周好几眼,确定没有人过来,才说:「容菱家里在跟学校施压,她也在找班里的人写联名信,要让孔箜离开咱们班。咱班好多男生都写了。」 十七岁古灵精怪家世显赫的姑娘,知道怎么露出自己可人疼的一面,眼泪金豆豆似的,多数人抗不过。 「我以为是为了你,」何廷说:「现在看来,应该是为了她自个儿。」 「那巩台山呢?」林时安想起这个就爱和他作对的刺儿头,估计应该挺乐意孔箜留下来继续给他甩冷脸子看。 他老爸既然是校董,估计也能说上话。 不料何廷却说:「巩台山也签了。」 「为什么?」林时安意外了,他可不觉得巩台山是为了讨好容菱。 「孔箜给许佟澜补课。」 孔箜教学能力一流,想让她补课的孩子能从宿舍排到大门口,a市教育局向来睁只眼闭只眼,给学生私下里补课在锦山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但是孔箜却号称从来不给人补课。 不知道是谁把她给许佟澜补课这事儿在班里闹出来了,这样一来,她自然犯了众怒。 眼见有容菱做了出头鸟,开了这个头,甭管嫉妒的许佟澜的还是为容菱出气的,这会儿总各怀各的心思。 林时安消化完何廷的话,若有所思地问:「你签了吗?」 何廷没有瞒他:「签了。」 「我们班想考第一的人很多,」何廷说:「也包括我。」 ☆、第 24 章 孔箜到底还是被调到别的班去了,她走之前来十五班说了几句话,收了往日的锐利,就像个普通的中年女人一样,有些沙哑的声音显得有些疲倦。 然而班里的同学埋首做题,头也没抬,最终孔箜看着他们嘆了口气,走出了教室。 林时安心里头不太痛快。 他知道容菱某种程度上算是帮了他,但是利用强权把孔箜撵走这事儿,总让他联想到被巩台山弄没的两千块钱。 许佟澜这两天也不怎么理他,林时安偶尔想和他说说,却总是热脸凑上冷屁股,周末那一晚的交情仿佛化作泡影,这人一点儿没记住似的。 据说由于激素水平的变化,男性每月也会有那么几天情绪不好, 林时安想不出头绪,只好归结于许少爷最近大姨夫不稳定。 然而班里的情绪却截然不同,赶走孔箜,像是一剂强心针,打在每一个在联名信上签名的学生身体里。 被老师耳提面命了太久,孔箜的离开,让他们头一回意识到了自己的能量。 原来学校这么重视他们这群天才,清华北大的小苗子。 「我们这么聪明,还上什么课啊写什么作业啊?」 「换了那帮老师们能考的上咱们的理想院校吗?」 「干嘛苦哈哈的守着那些规矩?」 这群天之骄子们走路开始扬眉吐气,一时间飘飘然,热衷于对班里的老师指点江山。 躁动的气氛愈演愈烈,在学校宣布中秋节不放假的通知后,彻底掀翻了锅。 不少学生围在容菱和巩台山的周围,这回孔箜的事,主要是这二位出了主力,自然而然的,这两位的在班里的信服力也高了。 第36页 再者巩台山前段时间被选了班长,有对学校安排不满的学生便开始吹耳旁风:「班长,组织大家翘课吧。」 「是啊,」有人附和:「中秋节呢!再说,没翘过课的青春是不圆满的青春。」 「那……」巩台山喝了口水,摆足了架子,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他万万没想到,原本是出于对许佟澜的嫉妒推波助澜了一把,竟然让自己获得了这么多的崇拜与关注。 他拍了拍容菱的肩,「大小姐,想放假吗?」 容菱披散着头髮,脖颈间的项鍊若隐若现,自从孔箜走后,大抵是尝到了挑战权威的快感,在没有值日生的场合,她总照着小镜子仔仔细细的打理头髮,上操的时候才扎成学生的模样。 听到巩台山的问话,略有些躁动的心思浮起,追求刺激的心态和一点少年轻狂气夹杂在一起,她半咬下唇,说:「大家晚上都别来了吧。」 一阵敲桌子鼓掌的欢唿声在班里此起彼伏的响起,撒欢儿似的摔了手里的作业,三两下跑出教室。 像极了影视作品里的热血青春。 没有人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林时安回到教室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明明到了快上课的时候,与往日里忙碌埋头赶作业的场景截然不同,空旷的教室里书扔的遍地都是,只剩稀稀拉拉几个人坐着。 他纳闷儿的坐回座位,拿笔戳戳许佟澜:「人都上哪儿去了?」 「跑了。」许佟澜头也没抬,下笔如飞。 「哈?」林时安愣了,「不是说中秋不放假吗?」 许佟澜笔尖顿住了两秒,还是没忍住:「傻逼。」 林时安:「?」 「不是说你。」许佟澜补道:「容菱和巩台山带头,让他们都翘课了。」 「哦豁,厉害了。」林时安忍不住鼓掌,「那你怎么不跑,是不是惦记着我呢,为了等我?」 「想多了。」许佟澜又摆出一副不愿意理他的模样。 「哎这都多少天了,」林时安嘆了口气:「我到底怎么得罪您了?」他说着作势去翻许佟澜的衣领,被后者一把攥住手。 「已经消了。」许佟澜说。 「啧,」林时安好笑:「我又没说我在看什么,」他忽然凑近了许同澜的耳边,小声道:「看来许学神真的很在乎草莓印啊。」 被攥住的力道勐地加大,「啊啊啊啊啊疼!」林时安一边叫唤着一边抽出手,委委屈屈地缩回去。 「我错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仰起一张笑脸讨好道。 许同澜的目光点在林时安的梨涡一触即分,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怪没意思的,因为自己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让人家哄着陪着好些天了,他一个大小伙子,整的跟公主病似的。 「吃吗?」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月饼丢过去。 「蛋黄莲蓉!」林时安接过去一看,眼角眉梢涌起真情实感的笑意,「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口味。」 「你说过。」 「我说过你就记得啊?」林时安撑着头问:「你怎么那么关心我呢?」 「我记性好,」许学霸面不改色心不跳,「要不然怎么考年级第一。」 「……」林时安忽然觉得手里的月饼不甜了。 这俩没心没肺闹腾着,然而翘课的事不会轻易揭过。 十五班的英语老师是个相对年轻的小姑娘,踩着上课铃进了教室,看着空旷的桌椅愣了片刻,又退出去看了看门牌,确定是高二十五班后又走回来,板着脸问:「人都去哪儿了?」 总有性格乖的,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敢或者不想跑路的,这会儿听见老师问,也都低着头不吭声。 虽说老师迟早会知道,但明着出卖同学尤其是巩台山,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林时安大喇喇地开口:「过中秋去了。」 英语老师看了他一眼,顺势把目光挪到许佟澜的身上,「是吗?」 「嗯,」许佟澜没抬头。 「反了天了!」她忽然重重地把课本摔在讲台上,年轻的老师面色由红转白,光洁的额头被灯光映照着,显出几分凌厉。 安静的教室里再无多的回应,她索性一跺脚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 教室里一阵诡异的沉默,只能听见隔壁班的兴致高涨的男老师的不绝于耳的讲课声。 林时安默默看了许佟澜一眼,「你想过中秋吗?」 然而话音刚落,手头就被塞了一本《星火英语》,「闲的你。」 「我靠!」林时安一下没控制住声响,「你还说你不关心我!」 前不久许佟澜怎么都不理会他的时候,他总在这人身边碎碎念,似乎也许大概就说过英语教辅写完了打算买本儿新的来着,可惜手头紧,只能去书店白嫖。 「可以啊许佟澜!」林时安拍拍他的肩,「是兄弟,谢了哈。」 许佟澜没吭声,半晌,忽然顿住笔瞟了眼他垂眼写题的侧影,似有若无地嘆了口气。 ☆、第 25 章 英语老师一晚上都没回来,15班的同学也是。 临到下课铃响的时候,林时安瞅着外头明晃晃的月亮实在是眼馋,捞起椅背上的校服外套随意套上,便伸手去勾许佟澜的肩,「赏月去?」 第37页 许佟澜:「不去。」 …… 植物园内。 自己究竟是怎么鬼使神差地跟着林时安□□撬锁熘进了植物园,许佟澜已经不想回忆了。 他昂贵的球鞋正和泥土亲密接触,而隔着薄薄一层校服的背后,是柔软的草地。 长到十七岁,许少爷还从来没在地上躺过。 许佟澜觉得自己有点儿疯。 林时安小臂枕在脑后,优哉游哉地仰躺着,另一只手卷着不知道从哪儿顺来的树叶。 睁眼便是柔软的月光,清亮亮的,半分云彩也没有,就那样直愣愣地横在两人眼前。 「许佟澜,」林时安忽然说:「你怎么看孔老师的事儿?」 声势浩大地举报孔箜,多少也有针对许佟澜的成分在里头。他担心许佟澜心里头有刺儿。 许是这会儿身边没旁人,许佟澜看着林时安的脸,忽然就不太想端着好学生的架势了,反而忍不住露出点儿拽劲儿,「我觉得他们挺傻的。」 「嗯?」 许少爷依旧是那个许少爷:「没了孔箜,我还是年级第一,他们能不能守住现在的成绩,可就不一定了。」 「你怎么这么自恋?」林时安忍不住戳这人的脸,「一个第一给你嘚瑟成什么样了。」 「我可不是一个第一,」许佟澜说:「我一直是第一。」 「行了行了知道您老人家厉害了,」林时安懒得理他,这人发病的时候,属实烦人的很。 他刚要偏过头去,却听许佟澜忽然凑近他耳边。 「可是孔箜不让你上课,我觉得委屈。」 明明是耳语,可就是字字惊雷。 「许佟澜,你不会也签联名信了吧?」林时安忽然撑起身子,略垂着眼看许佟澜,一脸震惊,「你可是孔箜最得意的学生,就为了我?」 不知什么缘故,平卧的许佟澜忽然觉着这样被看着,有些没来由的头皮发麻。 月光就在林时安的身后,落在他的眉眼之间。 许佟澜咽了口唾沫,就听林时安问:「说话呀?」 「就为了你。」 像是火星子炸在油锅里,许佟澜一开口,忽然耳朵就控制不住得红了。心脏像是得了信号似的扑通扑通地跳得生响,他在夜色遮蔽下,不动声色地掐住了指尖。 然而他忘了,八月十五过于明亮清朗的月光下,所有的痕迹都无所遁形。 不论这一点儿少年轻狂是对是错,代价如何。 林时安此时此刻只能想到,班里所有签字的同学,无一不是有自己心中所图。 唯有许佟澜例外。 林时安深吸一口气,没来由有些心里发慌。 没怎么让人疼过的孩子,遇着这样直白的真心,总会忐忑。 他强压下心头的情绪,强行换了戏嚯的口吻,「欠了你这么大的人情,我都没不好意思,我的大恩人怎么先不好意思了?」他拨弄着许同澜发红的耳垂调侃。 也不管自己拙劣的演技是不是尴尬,好像只有对方先窘迫了,他方能藏住自己的不安。 许佟澜勐地起身,顺势推开林时安,「别开这种玩笑。」 好在对方并没有识破他的慌张,林时安忙把手往兜里摸索,大脑十二倍速地运转着如何转移话题。 「许佟澜,」林时安忽然攥住他的手腕,一本正经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有女朋友吗?」 被攥住的手腕下血流飞速涌动,发慌的心烧的口干舌燥,许佟澜率先避开眼,偏过头问:「没有,怎么了?」 秋夜的凉风吹在他的脸上,却依然燥热难当。 许佟澜无端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发闷。 林时安摸着兜里的小道具,松了口气:「那我教你个追妹子的小把戏吧。」 「啊?」 没等许佟澜反应过来,他从兜里拿出一支极纤细的蜡烛点燃,明亮的火光映着他的瞳孔,显出温暖灼人的光亮。 「看好。」 林时安举着蜡烛在许佟澜面前一晃,拉出一道耀眼夺目的光线。 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见他修长的十指如飞,蜡烛顶端的火光骤然熄灭。 许佟澜唿吸一滞。 将火光取而代之的,是一支盛开的鲜红玫瑰。 林时安低下头,轻吻花瓣边缘,冷白的面容在红花的映衬下格外摄人心魄。他抬起手,将花枝斜插进许佟澜两粒纽扣之间,微妙浅淡的花香浮在许佟澜的鼻尖。 半边肩膀过电般麻酥酥地扰动着许佟澜的心,细小的的余震迴荡在他的颈侧,他只能听见自己猝不及防的心跳。 「帅吗?」林时安拍拍手,油画里矜贵的王子瞬间崩塌,沦为笑吟吟的地摊小贩,「要不要买一套?十块噢亲。」 许佟澜回过神,把那支焰火玫瑰从衣襟上取下,手指一顿,将花瓣攥进手心。 而林时安还在卖力地推销,「这个小魔术很简单的,拿来撩小姑娘效果特好。我卖的特别好,就剩一套了,给你个会员价,八块!」 被撩得七荤八素的「许姑娘」:「……」 「不买。」他拒绝地不留情面。 「六块!」林时安一脸痛心疾首。 许佟澜黑着脸继续拒绝,默默祭奠自己只值六块的心动。 「五块,」林时安凑近他身边,拿小玫瑰在他脸上轻轻地拂过,「成本价了啊亲!」 第38页 许佟澜勐地往后一躲,仓皇地往林时安手上拍了五块,连人带花一起丢在原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离植物园最近的洗手间。 「许佟澜?」林时安紧跟在他身后拍门,「许佟澜,你跑什么许佟澜?」 许佟澜闭上眼睛,紧紧地拧着早已锁死的门,指骨节攥得发白。 拍了一会儿没动静,林时安屈指弹了弹五块钱的纸币转身离开。 月光打在他眼底,而他不知何时收起了戏嚯的神情,方才露出那一点儿若有所思的复杂。 许佟澜靠在门边,听着身后的人远去的脚步声,才用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耳垂。 温度很高。 他咬住下唇,封住自己的声音。 虫鸣声敲击着他的耳膜,夜色里藏着让他难以启齿的灼热和滚烫。 清晰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比起取悦,他更像是在凌虐自己。 他说不清自己是想快点结束,还是单纯想用疼痛唤醒自己。 虫鸣声平息时,他按下沖水键。 迷濛的双眼透过侧窗的一角,他仰着头靠在门边,看见了银白苍茫的月亮。 他没有喜欢他。 夜晚的心动就该无声无息地埋在月光下,一辈子都别冒出头来,省的惹人厌烦。 ☆、第 26 章 林时安把钱揣进口袋里,顺手掏出手机。 幽蓝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倒是意外的人给他发了简讯。 「教室等你,容菱。」 林时安纳闷儿着熘达回去,还没推开教室门,里头的人先打开门迎了出来。 容菱穿着精緻可爱的衬衫白裙,柔软的长髮压在小王冠之下,夜色里面庞微粉。 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如同清晨叶脉上的水珠,稍加打扮,就美得让人心神摇曳。 林时安愣了一瞬,脱口而出赞美道:「漂亮啊!」 容菱脸上的笑意又绽开了几分,站在林时安身前转了个圈,眼尾一点儿闪粉跳动着细碎的光芒。 「我给你带了冰淇淋月饼,」她说:「特意感谢你上次替我说话。」 「不用谢,我是自己看不惯,」林时安随意地摆摆手,抬眼去打量那包装精緻的月饼礼盒,「你带回去给你室友吃吧,我拿两个和许佟澜够了。」 容菱闻言便去拿剪刀拆月饼盒,见林时安站在一旁,她不动声色地将指腹和剪刀靠近了些。 吹弹可破的皮肤碰上锋利的剪刀,她倒吸一口凉气,「哎呀」一声捧起手,指腹上已添上一道浅浅的血痕。 林时安探头问:「怎么了?」 「划到手了,」女孩泫然欲泣的模样。 15班一直常年配备着医药箱,林时安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拿了碘酒创可贴给她包扎上,末了看着容菱,无奈地嘆气道:「我来吧。」 说完食指一转剪刀,利索地开了月饼盒,瞅见里头整齐摆放的冰袋,他随手拿起一个掂了掂,递给容菱,「冰一冰。」 容菱接过去,眸光闪烁。 「我这会儿特想吃月饼,但是我一个人吃不完,」她抬起头,略仰视着林时安,「我们分一个吧。」 「行啊,」他拿起礼盒中的刀叉把月饼切成两半,拿小叉子取了半块径直扔到自己嘴里,扔完才发现,容菱刚刚好像是张了一下嘴。 腮帮子鼓鼓囊囊地林时安问:「你要我餵你?」 容菱挤出一个尴尬而勉强的笑,直接岔开了话题,「好吃吗?」 「好吃,」林时安比了个贊。 「林时安,」容菱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忽然说:「孔箜说的没错,我数学不好,所以我想找你辅导功课。」 「行啊,价格——」 「价格我知道,」容菱急急道:「我现在就可以付钱。」 「爽快,」林时安掏出手机,正要点开微信收款,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指忽然点在他的手机屏幕上,打开了他的微信二维码,眼疾手快地扫了上去。 「加个微信,以后好联繫,转帐也方便。」女孩沖他眨眼笑笑。 「没问题,」林时安同意了对面发来的好友申请,「这样正好省事儿,服务条款注意事项我朋友圈都有。」 容菱捧着手机笑得灿若春花。 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挨得很近,天晚路黑,林时安顺路把容菱送了回去,才抛着给许佟澜带的月饼往回走,刚一推开宿舍门,没想到许佟澜就在门口站着。 「你回来了?」林时安下意识道。 许佟澜没接他的话茬,凉凉道:「月饼好吃吗?」 「你去教室了?」 许佟澜撇着嘴哼哼了一声,绝不打算告诉林时安自己是为了去教室找本题刷刷冷静一下。 方才没觉得有什么的林时安忽然下意识摸了摸鼻尖,没来由地心虚。 半晌,他的理性回笼,莫名其妙道,他有什么好心虚的,容菱只不过是来感谢他,许佟澜看到了又怎么样。 一定是许佟澜这副仿佛抓到丈夫出轨的理直气壮脸太有迷惑力了。 于是他顶了顶许佟澜,挤进宿舍门,雪月饼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在许佟澜的桌上,「趁凉吃了。」 「她是不是喜欢你,」许佟澜拿小叉子一下又一下扎着无辜的月饼。 「人生三大错觉之一,她喜欢我。」林时安慢悠悠地坐到许佟澜身边,揶揄道:「消气啦,刚不是还不乐意和我说话,跑得比兔子还快嘛。」 第39页 「谁让你又给我推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许佟澜偏过头去,心却没来由地打鼓。 「行了,」林时安夺过许佟澜手里的小叉子,戳了一块被扎烂的月饼递到许佟澜嘴边,「算我给你赔礼道歉,许少爷以后也别那么容易生我的气好不好?」 许佟澜张嘴去叼那块月饼,恰好林时安也伸手去送,指尖与下唇一触即分,许佟澜嚼吧着月饼忽然拉开了校服拉链。 「热吗?」林时安一脸纳闷儿。 「有点儿吧,」许佟澜面不改色心不跳。 「开空调?」 「没遥控器。」 整层楼的空调遥控器全掌握在宿管阿姨的手里,平日里都是一起关一起开。 「这个容易,」林时安随手拆了一支水笔,拿出里头的笔芯横叼在齿间,麻利地爬上扶梯,伸手打开了空调外盖。 许佟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林时安沖他一挑眉,眼里笑意晃花了人眼。 他腾出一只手拿住笔芯,往空调某个位置一捅,「滴滴」一声,空调指示灯就亮了。 「26度行吗?」他问。 「行。」 林时安收了笔芯重新扣好外盖,从扶梯上轻纵而下。 「我帮别的宿舍开空调都是要收费的,也不多,就一块钱。」他边走边说:「凉快了吗?」 「帮我呢?」许佟澜问。 林时安抿着唇挑眉,一双梨涡浅浅,「是你的话,一分钱也不要。」 许佟澜咽了口唾沫,拿纸擦了擦冒汗的手心,觉得空调白开了。 ☆、第 27 章 高二十五班出事了。 这个消息从办公室传到整个学校,只用了一节课的时间。 英语老师联合其他几位任课老师联名向校长请愿,申请退出十五班的教学。 班主任老张拿着从郭老师那里拷来的监控带,铁青着脸。 50名同学,翘课37位,从昨夜找到今早,仍有两名同学尚未返校,踪迹不明,同时,许佟澜和林时安夜晚翻出学校的事也被查了出来。 35位同学的父母来领走了孩子,那两名失踪同学的家长堵在校长室外头,这会儿正专门找心理老师安抚着。 「反了天了!」老校长气的白鬍子沖天,手却在轻微颤抖,任教这么多年来,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重大违纪事件。 「解决不了,你就滚蛋。」这是校长留给老张的话。 最终,15班等来了两个消息,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 两位失踪的同学最终在不远处的酒店双双被找到,据说双方父母当场撕头髮扯裤子一阵扭打。 头髮花白的老校长被气进了医院,捧在手里的茶洒了一地,躺在救护车上嘴里还在嘟囔着「家门不幸,竖子不孝。」 那两位直接开除,全班同学停课处理一个月,翘课逃学的同学悉数记了处分,老张被扣了两个月工资外加今年的奖金。 没学上的林时安灰熘熘回了家,也是万万没想到,高二上学期了,自己竟然还能放上这么久的假。 老实说他有点儿后悔,因为这意味着,今年的奖学金是不必肖想了。 临出校的时候许佟澜把他叫过去,给他装了一书包的卷子,林时安掂了掂,又还给了他。 或许比起现如今对他太好的许佟澜,他还是更习惯那个没事儿同他拌嘴的人。 十月刚巧是一年一度的青少年信息学竞赛,来不及纠结太多,林时安干脆一股脑儿把自己扎进了网吧,在一群疯狂敲击键盘的网瘾少年中默默地编程序。 今年是锦山中学的李教练带队复试,复试的地点位于h市的一所理工类大学,因为路程比较远,学校特意给租了大巴。 坐了一整天的班车,林时安迷迷煳煳地从梦中醒来,脑子里的while循环和for循环还在打架。 这次竞赛对林时安来说极为重要,饶是从不怯场考试的人,也熬了个通宵最后抱了抱佛脚。 他半阖着眼,摇摇晃晃地,下车时差点打了个跌,幸好不知道哪个好心人站在他身后拉了他一把。 林时安勐地清醒过来正要转过头道声谢,忽然愣了,「许佟澜?你怎么在这儿?」 「……」许佟澜一言难尽地看了他半分钟,而后幽幽道:「刚在车上,我一直坐在你后座。」 没等哑口无言的林时安反驳,许佟澜先开口道:「你是猪吗?睡了一整天。」 「咳咳,」林时安咽了口唾沫,捏起架势就开始胡说八道:「我昨天晚上看了一夜你的数学错题本,你整理得简直太好了,从没见过这么好的笔记!」 「那是。」许佟澜的毛被捋顺了,嘴角又挂起了笑。 「哎,还没问呢,你也来比赛?」眼见着许佟澜心情好起来了,林时安又好奇问道。 锦山中学的名校高升学率不止源于卓越的高考成绩,竞赛加分和保送也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各类竞赛里,最为特殊的当属信息竞赛,需要上机编程,平时不好安排机房的开放时间,因此只能周末集训,然而林时安从没在集训课上见过许佟澜。 「……」许同澜沉默半晌:「教练寒暑假上我家一对一上课。」 哦,林时安吸了一口,这万恶的铜臭味。 林时安忽然认真地看着许同澜,感慨道:「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做什么都在一起。」 第40页 即是同桌,又是室友,现在还得一块儿参加竞赛。 「不好吗?」许佟澜反问。 「挺好的……吧。」林时安干巴巴道。 「那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许佟澜似笑非笑:「今晚咱俩一间房。」 「那挺好,」林时安这会儿是发自内心的笑:「咱俩都住惯了,生活习惯上好适应。」 眼见着那浅浅的梨涡又旋了出来,许佟澜忽然咯噔了一下。 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又想靠近,又害怕靠近。 找李教练调房间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简直是脑子有病,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不换了。 可这会儿见着林时安的笑,却又无端觉得心里被抚平了。 阴晴不定,这不行,他默默对自己说。 考试拢共两天,上午上机下午自由活动。李教练自然是不允许学生们到处乱跑,尤其是对林时安耳提面命,毕竟这位前不久才因为翻墙领了个处分。 至于许佟澜…… 李教练坚信,只要管住了林时安,自然就管住了许佟澜,至于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笃定的想法,李教练摸了摸下巴上的小胡茬儿,发觉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看着两人一边回酒店一边拌嘴的样子,若有所思地给黎女士拨通了电话。 「李老师您好,」那边的声音有些疲倦,「许佟澜平安到h市了吗?」 「是的,您放心。」李教练边说边翻着存摺,黎丹是他的学生家长里最阔气的一位,这次却少见地没有在许佟澜比赛前给他送礼。 他瞄了眼自己发圆的肚子,撇撇嘴。 「多谢您了。」 电话的另一头,烫着柔软栗色捲髮的女人挂断电话,仰躺在沙发上,身边的男人□□着上身,好整以暇地坐在床上。 「我要走了,」黎丹忽然站起身来,披上妥帖挂在衣帽架上的驼色大衣。 身后的男人跟过来,环住她的腰,「走得这么急,你约了谁?」 「你不必知道。」 「黎丹,」那男人握着她的肩让她转过身来,看着他的双眼,「需要让你冒上风险的仇恨是没有意义的。」 分明是□□,却因为密不透风的床帘遮掩,而如同黑夜。 黎丹拨开他的手,不置可否地推开门离开了。 三十三楼的旋转餐厅,正好能透过偌大的玻璃窗鸟瞰城市的夜景。 黎丹双手抱肘,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大快朵颐,直到后者终于吃完,拿纸巾擦干净唇边,她才微笑开口:「许由,求人该有求人的姿态。」 「谁说我要求人了,」许由勾起嘴角,「黎小姐在我面前坐着,什么吃食都变香了。」他略倾身靠近了黎丹些,低声道:「儿子被停课了,为了抢我的客户,难得你还没赶回a城,隔着大半个中国见不着儿子,不着急吗?」 黎丹不怎么在意地整理袖口,「我问过他了,他说不是什么大事,班里同学违纪罢了。」 「哦?」西装革履的许由靠在椅背上,略俯视地打量她,「他说你就信吶?」他嘴角带着几分戏嚯的笑:「半大不小的孩子了,心里头想法多着呢。」 「毕竟……」许由似笑非笑,「那可是我儿子,大骗子生小骗子,天经地义。」 黎丹微蹙眉,「不要打佟澜的主意。」 许由不置可否,嘆了口气,忽然立起身凑在黎丹耳边,惯有的油滑腔调,「你当初要是不把整颗心都扑在儿子身上,我俩也不至于散了。」 「你倒打一耙的功夫还真是教人刮目相看。」黎丹凉凉道。 「呵,」许由盯着她微翘的睫毛,忽然放低了声音,「你的资金鍊,快断了吧。」 袖口忽然被裸色的指甲掐紧,黎丹不动声色地开口,「不劳你费心。」 「你在说谎,宝贝儿,」许由笑起来面容显得格外俊朗,倒不怎么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每回你说假话,睫毛就忍不出颤。」 他紧紧盯着黎丹的眼睛,像是夜色里眼冒绿光的狼。 黎丹不动如山地看着他,那眼神无端叫人心里发毛,可许由却像是丝毫接收不到似的。 半晌,黎丹忽然抿唇笑道:「你毁我,我就毁了你。」 许由听完忽然扬声笑着站起身来,「一大把年纪了,别老想这些,多想想儿子。」他居高临下地拍了拍黎丹的肩,「你的睫毛,卷的还是那么漂亮。」 说完步伐轻快地离开了。 黎丹的目光没去追他远去的背影,而是落在盛满红酒的玻璃杯上。 丝绸的藏蓝色衬衣下,是她剧烈起伏的胸口。 有一瞬间,她是想砸了那杯子的。 然而带上墨镜穿好外套,她随手插着兜出门的时候,依然是那个精緻完美挑不出错的黎丹。 ☆、第 28 章 头一天考试完的下午,李教练想来想去,最终还是一拍脑袋决定带领参加比赛的所有同学一起逛一逛h大。 作为他们计算机比赛的主办高校,同时也是a城有名的大学,让这帮高中的孩子们提前感受感受大学的校园环境也不是什么坏事。 林时安一路跟个出笼的鸟儿似的,骑上共享单车就开始在校园里驰骋,许佟澜陪他并排骑着,两人高挑的身影衬着明亮的小黄车,在绿荫道上拉出一道颇亮丽的风景线。 第41页 不知道什么时候勐的发现林时安又不见了的李教练默默嘆了口气,意料之中地发现许佟澜果然也不见了。 「啧,」李教练忍不住道:「真好,俩孩子好的人跟一个人儿似的。」 温馨安静的奶茶店里,失踪人口林时安一边打游戏一边等奶茶。 身旁另一个脑袋直愣愣地杵那儿,看他玩儿得新奇,「我看你一直忙着赚钱,以为你不玩儿游戏呢。」 「你当我是你那种仙人吶。」林时安笑着答。 不知道是因为被夸了,还是见着那两个浅浅的梨涡又浮了出来,许佟澜自己都没发觉自己跟着也弯起了嘴角。 林时安继续碎碎念,「赚钱很忙很辛苦,甚至不敢休息。」等待游戏人物回血的功夫,他抬头看了眼许佟澜,「但也是要休息的呀,一根弦只紧不松,我们这种凡人会崩溃的。」 「那你……觉得我厉害吗?」许佟澜问完,忽然觉着自己耳朵有些发烧,还好这会儿店员刚好端上奶茶,他忙去取了,刚一坐回来,就听林时安说:「当然。」 刚喝了口奶茶的许佟澜差点被噎住,琢磨着是不是店员糖加的太多,这奶茶咋齁得慌。 他把奶茶递过去:「喝吗?」 林时安十指如飞,没抬眼,倒是极为配合地张开嘴:「啊——」 「你没长手啊?」许同澜一边吐槽一边把吸管塞进他嘴里,林时安含着吸管,咕噜咕噜吸熘了几大口,唇边溢出浅浅一线白色的痕迹,他卷着舌头把奶茶舔掉,就看见许大少爷一脸不忍直视。 「怎么了?」他问。 许同澜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我觉着你也别读书了,富婆应该会挺喜欢你的。」 「你不也喜欢我?」林时安笑着看回手机,调侃道:「傍你和傍富婆都一样。」 「谁喜欢你了,」许同澜脱口而出反驳道。 「开个玩笑,」林时安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我说哥们儿,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男孩子们之间这样的打趣再正常不过,谁也不会放在心上。许同澜一时语塞,半晌没吭声。 「还喝不喝了?」他只好选择转移话题。 「喝喝喝,」林时安伸手关了游戏,伸手接过去,目光刚好落在了许佟澜手腕上。 那是他亲手编的手鍊。 他忽然垂下眼,踟蹰着开口:「哎许佟澜,我真心实意给你道个歉。」 「也不该带你翻墙,不该让你背处分。」 「稀奇了,」许佟澜笑眼看他,那双总是凌厉张扬的眉毛显出几分温柔来,「居然有朝一日能听到你真心实意给我道个歉。」 「也不该因为你打牌打得烂就不带你。」 「……」 这人惯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能耐。 说来也是巧,这回的编程题真考到了斗地主,需要编写能够压过对方出牌的小程序,考虑到这帮学生还小,把斗地主的规则删删改改,删减了许多,饶是这样,题目依然不算太容易。 「男朋友,」林时安拍了拍许佟澜的肩,「下次一定好好教你。」 「也没关系,」许佟澜深吸一口气,云淡风轻地砸深水炸弹,「我做出来了。」 这回被噎到的换成了林时安。 「这题这么难,你确定?」 「我确定。」许佟澜喝了一口奶茶,尾巴翘上了天。 李教练今天格外的纳闷儿,正带学生逛着学校呢,平日里总是没影儿的林时安竟然回来了,而且二话不说就找他打申请,说要去网吧加练。 他摸了摸越发光洁的后脑勺,思索片刻,刚一答应,就见着许佟澜骑着单车风风火火地追上来,这位三好学生竟然连个报告都没打,直接越过他追林时安去了。 这个许佟澜,让林时安带的越来越不像话了。 李教练嘆了口气,琢磨着给黎丹告状,他掏出手机随意翻了翻,刚准备按拨出,就收到了房贷扣费简讯。 他愁眉苦脸地看了看黎丹依然没有任何打算给他打钱的徵兆,默默关掉通话界面,把手机塞回了兜里,「嗐,反正没钱,管那么多干嘛。」 ☆、第 29 章 从h大回来,林时安照旧去沈哥那儿兼职卖唱。 一贯没个正型儿的沈余尔斜靠在门口听他唱歌,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见他放下吉他接水的空当,顺手递过去一杯不知名的液体。 林时安瞟了他一眼,「不喝。」 「不懂风情。」沈余尔自顾自地摇着酒杯,也懒得关心林时安怎么在正常上课的时间来了,反正这人来一天就结一天的工资,权当他替曹歆照顾弟弟。 「曹歆呢?」沈余尔见林时安又掏出了那本像是总也写不完的书,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去干扰他。 「上班呢吧。」林时安没抬头。 上回沈余尔闹过之后,曹歆忽然就不做老本行了,没多久就找了个健身房推销的活儿,整日整夜地蹲在大学门口发传单。 「是你让他换的工作?」林时安忍不住问。 「算是……吧。」沈余尔状似无意地开口,却还是没藏住嘴角那一点点的雀跃。 林时安轻笑了一声,摇摇头。 「年纪轻轻地故作什么成熟。」沈余尔见他这样子忍不住嘴快道:「你的坎儿还在后头呢。」 「我能有什么坎儿,」林时安的眼睛里染上几分无奈,「沈哥,」他双手交叠着,下巴搁在手腕上,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笔,直直看着沈余尔,「你是知道我的事的,我哪敢和人谈感情。」 第42页 沈余尔愣了一瞬,拍拍他的肩,「现在是这么说,以后真碰上心动的了,可就由不得你了。」 「那不是耽误人吗?」 间歇换班的同事放下吉他去接水,林时安按了几下按动笔,清脆的弹簧声毫无章法,他忽然把笔往书上一丢,伸手去接对方递给他的吉他。 「希望不要有那么一天吧。」林时安对沈余尔说。 色调昏暗的清吧里,外面晴朗的日光透过缝隙射进来,显出浅浅的光柱。 林时安温柔的声音在静谧的酒吧里响起,带着三两分清透的少年气,「接下来这首歌,送给我们老闆,沈余尔沈先生。」 少年的面庞隐在素白的光影里,舒缓的和弦响起。 「以后别做朋友,」 「朋友不能牵手,」 「想爱你的冲动我只能笑着带过……」 沈余尔略挑眉,伸手比了手枪的手势,食指一抬,啪地打过去,同林时安的目光对视上。 后者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 「傻小子,」沈余尔低低地开口。 他没有告诉林时安,在他看不见的包厢里,坐着另一个奋笔疾书的男孩。 他也没有告诉林时安,那个男孩预定的那间包厢里,能够直接看到他弹吉他的画面。 那个男孩每天在他之前来到这里,写上一天作业,在他离开后离开。 他说他是林时安的朋友,却又说「不要告诉他我在这。」 耳边旋律未歇,沈余尔和包厢里的男孩都听在心里。 「永远的朋友祝福我遇见爱以后,」 「不会再懦弱紧紧握住那双手。」 推开门的曹歆入耳便是这首歌,他顿了顿脚步,咽了口唾沫,看了看手里的一大沓传单,原本打算来打个秋风的脚180°换了方向,径直转身出门去买了矿泉水。 细碎的声响惊动了沈余尔,他勐地回头,复杂的目光落在那个化成灰他都认得的背影上。 林时安唱完最后一首歌,找沈余尔拿了钱,推开酒吧的大门。 分明已经过了桂花盛开的时令,外头的日光仍强烈地像a城火辣辣的夏天一样。 明亮灼目的太阳打在少年的身上,漏出斑驳的剪影,显出身后的清吧格外昏暗。 沈余尔随手收拾桌台上的残羹冷炙,忽然撞上从包间出来的□□。 他没头没脑地对小朋友撂下一句,「歌好听吗」 许佟澜攥紧了书包带,昂着头不吭声。 沈余尔抬起头,目光落进他眼底,像是要看清他似的,「弟弟,感情这东西,堵不如疏。」 许佟澜有些诧异地望向他。 沈余尔却没去看他,目光遥遥地落在曹歆离开的门上。 他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许佟澜说:「就是喜欢他怎么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有什么不敢表现的。」 谁又甘心一辈子,情人只做朋友。 ☆、第 30 章 终于在运动会前夜,十五班被全员放了回来。 大抵是为了把素质教育的口号喊响,学校到底还是没拦着他们参加运动会,每个人的参赛项目早在停课的一个月里就决定了,然而开幕式是怎么都来不及排了,索性放弃。 然而预料之中的训话迟迟没来,甚至老张都只简短了交代了几句运动会注意事项,并且带来了全科老师布置的作业。 ——最终15班的老师,除了孔箜,还是没有一个人离开。 有些事没有人会说出来,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老师们的请愿只是一种干巴的表态,想让学校管管这帮无法无天的孩子,没有人愿意真的放弃在十五班任教,就连孔箜也不例外。 且不说十五班的光环对于老师们来说有多重要,年復一年,老教师们眼睁睁地看着越来越优秀的毕业生涌进锦山,上至清北,下至6所教育部直属师范大学,从前难见硕士生,现如今连博士生都有了。 内卷的大环境下,对老师们来说,在锦山任教15班的机会,错过一次,很可能就难再有了。 那也就意味着,在锦山的事业到头了。 15班的氛围热热闹闹的,一点儿停课的样子都没有,倒像是在家放了一个月的假,同学们眼瞅着一个比一个开心。 林时安心情也不错,信息竞赛的代码给教练测试过了,不出意外,应该能抱个奖牌回来。加上处分也是雷声大雨点小,按照锦山的惯例,重点班学生的处分在高考前都会消掉的。 他把包顺手挂在椅背后面,伸手去桌肚掏《王后雄》,打算换换脑子,然而熟悉的脸没出现,反而是摸到了一本厚厚的硬壳书,包装还挺精緻。 「哇!」 他还没出声,赵嘉佳先开始咋唿了,「《小王子》欸!这不是那个立体翻页的精装版吗?」她一边说一边摩拳擦掌,两眼冒星星地问:「可以给我看看吗?」 纯白的背景之下,卡通的小王子站在自己的星球上,像一个温柔的梦。 林时安把书递给她,疑惑地拿手肘戳了戳许佟澜:「你送我的?」 「不是啊,」许佟澜没好气地开口,然而他一转头,就看见林时安就着赵嘉佳的手,看立体插图看的津津有味。 「你喜欢这个?」他问。 「喜欢呀,」林时安说:「多好看吶!」 第43页 「我知道了!」赵嘉佳捧着书,脑袋边儿忽然冒出了灵感的小灯泡,一脸八卦道:「肯定是暗恋你的妹子!」 林时安顿时打了个寒战,没留意到身边的人不动声色地竖起了耳朵。 随着书页的翻动,终于在最后一页,被金色火漆封住的深蓝信封出现在他的眼前。 「情书吗?」许佟澜问。 赵嘉佳带着果然如此的神情探了探头,见林时安打算拆信那封信,和许佟澜两人都默契地避开了目光。 只是一个是吃到瓜了的兴奋,另一个—— 许佟澜看着眼前整齐排列的算式,忽然怎么也想不起来刚刚解题的思路了,想转战下一题,却像是脑子断网了一样,怎么也看不懂题目的意思。 他嘆了口气,只好暴躁地在草稿纸上胡乱划拉着。 林时安一目十行地看着那封信,微微抿紧了唇。 那字迹很娟秀,文字也很温柔,没有署名,但确实是一封情书。 他安静地把信摺叠好,塞回书里,思考了半晌,把书整整齐齐地收进书桌。 听见声音,赵嘉佳又嬉皮笑脸地转过来,「怎么样,是情书吗?」 林时安点点头,听着赵嘉佳开始叽叽喳喳地猜是谁。 「别猜了,」林时安把她的头扳回去,「没署名。」 许佟澜把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哗啦」撕掉了表面的草稿纸,揉成纸团的声音簌簌作响,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 他故作吃惊,「一封情书你就心动了?你也太好追了。」 「都不知道是谁,」林时安想压下嘴角,却忍不住笑意,「再说,我可比不上你许学神,收情书跟收作业似的,」他敲敲桌肚,「这可是我收的第一封情书。」 信里感情真挚,几乎把他夸上了天,十七岁最臭屁的年纪,头一回收到情书,说毫无触动绝对是假的。 林时安因着这幅皮囊,自打上了初中,对他一见钟情的人就没断过。 从前给人装男朋友的时候,更是因为这幅祸水的皮囊惹了不少麻烦。甚至在沈余尔那儿唱歌那会儿,还有被中年大叔看上的经歷。 但这并不妨碍他读完这封含蓄深情的情书之后,依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你不好奇是谁?」 「不好奇。」 他说的坦白,他没有喜欢的人,所以是谁对他来说都没差。 「那你……会喜欢她吗?」许佟澜带着试探的口吻。 林时安摇摇头,忽然往后仰靠在椅子上,后脑勺借着椅背的依託,抬头看着教室的天花板。 过了很久,他才低低地说:「不行的。」 许佟澜神经崩的太紧,见林时安摇头便松了一大口气,一时的大意之下,也就没有留意到林时安用了「不行」,而不是「不会」。 ☆、第 31 章 按照锦山的惯例,每个班各自在自己的看台区域搬上小板凳写作业,有同班同学比赛的时候就欢唿加油,值日生会负责将非运动员清理出操场。 「哎,」许佟澜站在林时安的旁边热完身,随意理着前额的头髮,「一会儿我跑百米跨栏,你看不看?」 穿着亮黄色号码服的少年眉眼灼灼,直勾勾地看着林时安。 奈何眉眼抛给瞎子看,林时安头也没抬,「不看,作业写不完了。」 「那咱们说好了,我跑过来的时候,你得抬头看我,不能看作业。」 林时安:「?」 他没来得及反驳许同澜的强买强卖,后者就大步往检录处去了,他只好撑着脸,对着那个人高腿长的背影默默腹诽。 锦山中学的百米跨栏其实一共是两百米,头一百米无障碍,后一百米上跨栏。 那没栏杆的一百米,是因为学生们反对唿声太高加上的。 ——毕竟谁也不想在跑道上留下的身影全是绊倒障碍物的模样。 不过许佟澜这会儿心思全然没在跑道上,他一边原地高抬腿,一边遥遥望着15班的方阵。他们班这回方阵的位置特别好,就在冲刺的重点旁边。 奈何这么好的观众席给这帮刚被教训过的学霸们坐完全是暴殄天物,一个个霜打茄子似的,全低着头,卯足了劲儿地赶作业。 许佟澜扫视完略蹙了眉,林时安好像不在。 发令枪响,他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在第一个跨栏之前,他终于确认,林时安真的不在。 两百米的距离很短,一贯的体能训练让跨栏对许佟澜来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流畅的身形轻轻跃起,修长遒劲的双腿上点染着细密的汗珠。 这会儿15班的同学们都放下了作业,叫喊声此起彼伏给他加油,然而只有许佟澜自己知道,他的心里头没来由一股邪风,惹的人格外憋闷,连带着看身旁贴他极近的哥们儿格外不顺眼。 越看越气,于是许少爷仗着腿长的优势加上优越的协调性,心一横,眼一闭,再次加速,勐地撞过终点红绸。 莫名被许佟澜的突然加速甩在身后的第二名默默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着这人跑的跟追债寻仇似的。 然而下一刻,他来不及吐槽许佟澜太拼,就见红线外的跑道上突然出现一个莫名其妙张开双臂的小个子,第二名没来得及幸灾乐祸,一声惊唿瞪大了双眼。 追债寻仇的许佟澜刚撞过红线,他的速度太快,饶是已经顺着惯性多跑出了一段儿,也还是根本剎不住车。 第44页 「砰——」 猝不及防的冲劲儿直接将两人顺带着一起摔到地上,许佟澜勐地睁开眼,只来得及把手垫到受害者的脑后,溢出一声疼痛的闷哼。 周围满是惊唿,然而许佟澜在看清身下人的一瞬,耳旁的声音忽然淡去了。 手背擦过操场的疼痛烟消云散,他只能听见自己越发清晰的唿吸声。 「我说,」林时安仰躺在红色跑道上,揪着许佟澜的衣领,「你不会剎车的吗?」 好不容易心血来潮,打算来终点迎接一下他,就被人直接给撞翻了。 「同学,」许佟澜盯着他的目光灼灼发亮,心坎坎尖儿却软得一塌煳涂,「你刚是打算抱我吗?」 两人面对面紧贴着,林时安屏住了唿吸,只要一唿吸便是许佟澜的味道。 想要怼人的话忽然就咽了下去。 他眼睁睁看着一滴汗从许佟澜的额间凝聚,砸在他的脸上。滚烫的温度自颊边蔓延开来,年少的男孩忽然大脑一片空白,闭上了眼。 大抵是那双眼睛亮的灼人,让他睁不开眼。 光阴似乎能够在此刻静止,直到身旁的声响拉回了林时安的注意力。 「同学,你没事吧?」 好不容易等着和许佟澜同一小组的所有人到达终点,志愿者心有戚戚地过来扶人,关心万还不忘训斥林时安: 「终点线后是能随便站的吗?幸好你们俩摔得正,没摔到别的跑道上去,不然指不定搞出叠罗汉还是踩踏事件呢。」 林时安甩甩头,自然而然地将那一瞬间不可名状的情绪丢出脑后。 「对不起了哈,」林时安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撑着许佟澜站起来。 因为是背对着许佟澜,也就没有看见他的眼神,温柔而滚烫。 「需要我送你医务室吗?」志愿者问。 「不用了,」许佟澜抢白道,「我带他去,顺便我也看看。」 等到两人走远了,林时安才揉了揉手肘,小声嘀咕,「头一回终点等人,我都站到终点线后三米了,谁知道你跑这么快。」 「不是说不来看吗?」许佟澜表情管理失败,索性任由唇角上翘。 林时安吹了吹擦红的手掌心,横了许同澜一眼,「你管我。」 许佟澜也不反驳,就看着他笑。 「强光照着白卷子,刺得眼睛疼,」林时安目光闪烁地补上一句,「我看你比赛缓缓眼睛。」 ☆、第 32 章 嗯,解释的越多说明越心虚。 「哎算了,」林时安放弃了反抗,「我就是感觉你好像挺想让我来看的,所以不想让你失望。」 话音刚落,许佟澜忽然攥住了林时安的手腕。 他攥的很重,好像怕人丢了,又勐地松开手,像是怕林时安疼了。 「我的感受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他舔了舔发干的唇,舌尖死死抵住下颚。 林时安忽然心里咯噔一声,生硬地推开许佟澜的手,顺势揉了揉发红的手腕,「那个,我自己去医务室就行了,先走了哈!」 说完他一转头三步并作两步往医务室走,还不忘从身后摆摆手。 许佟澜站在原地,看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 他没告诉林时安,在家的这些日子,他去找了刚从看守所放出来的非主流。 被强迫剃成寸头的非主流不非了,身份证上叫于盛。 他抠着手指,目光胶着眼前丰盛的饭菜,甚至还有两锅麻辣鲜香的小龙虾,红艷艷地惹人眼馋。 他飞快地抬眼瞄了一眼许佟澜又低下头,咽了口唾沫,「为什么突然请我吃饭?」 「也没什么,」许佟澜敲着手里的笔,「就想问问你,林时安从前在福利院的事。」 于盛脸有些红,带着三两分窘迫,支支吾吾不肯开口。 「我知道你们欺负过他。」许佟澜直截了当地点破了他的心虚。 「那你还想问什么?」于盛眼神躲闪,舔了舔指尖的红油。 许佟澜好整以暇地抱着手,不出声。 于盛实在是招架不住这样的目光,三两下擦了擦手,咬着指甲开始挤牙膏: 「他来的时候应该是六七岁大,但看着比实际年龄还小。我们都叫他豆芽儿,他那么小小的一个,就像豆芽儿似的。」 「他记得自己的年龄,甚至还会背几首古诗,普通话讲的也好,可园长那时候问他记不记得自己家在哪儿,爸爸妈妈是谁,但是他总说不记得了。」 说到这儿,于盛的眼神忽然有些瑟缩,半晌,又冒出精光来,「但我知道,他什么都记得。」 许佟澜略一挑眉。 「那天我就在栅栏旁边玩儿,我看见有个女人把他带来了福利院的门口,」于盛压低了声音,像是有些幸灾乐祸,「那个女人和他说『忘了妈妈吧』。」 「我开始以为那小豆芽儿没听明白他妈的意思,才笑着答应了他妈,后头看见他妈走了,他忽然一个人蹲在那儿哭,后来还和园长装煳涂,我就知道,他当时听懂了。」 许佟澜忽然觉得心口疼的厉害。 「他是不是有一条狗?」他忽然问。 「什么他的狗,」于盛说:「那就是条野狗,身上脏兮兮的,长毛粘的眼睛都见不着了,指不定带着什么病呢。我们都嫌它又噁心又丑,只有林时安傻不愣登地相信那是条漂亮的宠物狗,还天天抱着他睡——」 第45页 许是许佟澜的眼神过于锋利,于盛下意识收了声。 「抱着他睡?」 于盛嗫嚅着嘴唇,忽然觉得眼前的小龙虾有些刺嘴。 「你如果撒谎,」许佟澜说:「我会让你后悔。」 于盛咬着下唇,开始后悔自己为了几百块钱外加一顿小龙虾来了这场鸿门宴。 「他来这儿没几年,眼睛里长了一圈绿环,配着他那张白生生的脸怪渗人的,像是妖精,那会儿就更没人理他了。」 「没人理他……还是,欺负他?」许佟澜步步紧逼。 于盛干脆一咬牙闭上眼,车轱辘似的语速飞快:「就我们欺负林时安的时候他吃不饱,那狗就带着他去扒拉院子里头的果子吃,我说实话了你可别打我。」 那果子又酸又涩,也就他俩吃得下。于盛到底还是没敢把这句腹诽说出来。 许佟澜逐渐攥紧了拳,骨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把手机递过去,简短道:「地址。」 于盛哆嗦着手接过来,两个食指跟痉挛似的,一字一顿地打出了福利院的地址。 许佟澜盯着手机备忘录上短短的两行字,站得如同一块望夫石。 「哎?」林时安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伸手在他眼前晃悠,「我都擦完药回来了你怎么还在这儿杵着,站军姿呢?」 许佟澜抬眼,对上林时安的眼睛。 那双干净透亮的眼睛里已经看不见于盛口中的绿环了,但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过了。 「过年的时候,送你一份儿新年礼物吧。」许佟澜说。 林时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许佟澜,我是不是做错什么得罪你了?」 「哈?」 「我觉得你最近有点儿太温柔了,我怪不习惯的。」 「那就慢慢习惯。」许佟澜拍了拍他的肩,满眼慈爱的小星星。 ☆、第 33 章 运动会两天半,许佟澜几乎没歇着。 跨栏跳高400米接力,什么难他参加什么。 这倒不是体委欺负他,只是15班的多数同学都属于顾了智商便顾不了体能了,许佟澜身为难得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选手,不得不迎难而上。 不过许佟澜本人倒是一点儿不悦也没有。 本质中二的少年,喜欢听同学们的欢唿声,喜欢像个英雄一样,站在领奖台的最高点,喜欢看着班主任露出赞许和慈爱的微笑,给他递上鲜花和奖盃。 而今年,他喜欢身边跟着一个叫林时安的小同学,尽管一直看似不配合地抱着本儿作业,却总是在他的高光时刻看向他。 两天半的最后一场比赛,林时安和许佟澜一起往检录处去。 4x100米,林时安本来是报来玩的。 他跑的算快,但是却不怎么热衷于跑步,对赛场上的速度比拼也兴趣索然。 然而班里的规矩向来是每人最少报一个项目,他思索来思索去,还是决定跑个最轻松的100米。 结果都怪沈余尔的酒吧网不好,等他卡出来,100米早就被抢完了,只剩了集体项目。 重点班运动细胞不好,整个年级都默认理所应当的事,就算划水跑垫底也没人会多说些什么,可集体项目不同,4乘的接力是四个人的心血,一个人掉链子,其他三人的心血努力全白费。 林时安没办法,在4x400与4x100之间纠结了半秒钟,果断矮子里拔将军选择了4x100。 分棒的时候,许佟澜作为十五班的扛把子,不出意外直接四棒,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体委自然而然地给林时安排了三棒。 顺便递给两人一个和善的眼神,「你们关系那么好,走哪儿都不分开的,接力当然也要前后棒啦。」 「不至于,」林时安一脸郁卒,「真不至于。」 他弯道不太行,交棒也不熟,原本是想着跑一棒的,然而既然定了,他也没多说,跟着体委就开始了日常的练习。 弯道略微的劣势,乍一看并不明显,甚至日常训练中也很难发现,然而真正在跑道上比赛的时候,便会暴露无遗。 林时安没法子,只好晚上自个儿去操场一遍遍地练,一遍遍地问候沈哥店里的烂网。 他顶着灌铅的腿,在毛绒绒的月光下,气若游丝地飘回宿舍,就看见伏案的许学霸忽然抬头,「你去练跑步了?」 「嗯。」 「你是不是不行?」 「……」 林时安一扬眉,挑衅道:「你想试试?」 「我说弯道。」 「哦,」他瞬间泄了气,拉开座椅垂头丧气地坐下,「你看出来了?」 许佟澜专业学过跑步,能看出他的问题也不稀奇,加练一晚上的挫败感油然而生,他重重嘆了口气,「我明早再去练。」 「你跑四棒吧?」 「我?」林时安愣了。 「放心吧,」许佟澜的手指轻轻卷着五三的侧页,半晌,露出他那一贯骄傲自信的笑意,「明天撞红线的铁定是你。」 他半侧过身来,看向林时安,眉眼如炬补上后半句,「我会帮你把差距甩开,第一个交棒给你。」 林时安愣了,穿着红白校服的少年灼灼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犹如实质地发烫,他忽然觉得自己要花费很大很大的力气,才能撑住和他对视。 红白相间的跑道上,林时安看见许佟澜顺利交棒,向他飞奔而来。 第46页 他按照许佟澜手把手□□过的姿势站好,双眼片刻不离地追着许佟澜的身影,手心冒出了薄汗。 晴朗的午后,疲倦的日头落在许佟澜的身上,他跑的很快,甚至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快。 一米,两米…… 他一步步超过在他前面的人,又一步步甩出越来越远的距离,奔向那个看起来有些紧张的四棒。 4x100米比赛,所有的三棒在同一水平线交棒,而四棒的直线冲刺也不像前三棒错落有间距的进行,而是接力中唯一一棒所有人的跑步区域完全相同。 所以他要第一个把棒交到他的队友手里,把绝对的开局优势送给林时安。 他看见林时安在接力区开始加速,对上他频频回头的目光,那张清隽的脸上淌下汗水,他似乎颗颗都能看得分明。 两只手同时握住接力棒的瞬间,细小的微震从手边盪开,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 直到林时安迅速加速远去,如同离弦之箭,背影越来越小。 许佟澜也还是收不回目光。 他从来没有跑过四棒以外的角色。 从许佟澜有记忆起,他就是天之骄子,永远被人欢唿,被人捧着,冲过终点线享受掌声簇拥的理所应当一直是他。 然而这一次,他看着林时安借着他递出去绝对的优势一路狂奔,红色的绸带从他的腰间划过,却觉得从未有过的满足。 十五班的学生跳起来为林时安欢唿,于是许佟澜将声音混在人潮声浪之中,肆无忌惮地喊着那个搏动他心弦的名字。 他看见终点线外激动的少年往他的方向张望,他不敢猜林时安在找谁。 直到后者在对上他视野的瞬间,灿烂的笑容绽开在白生生的脸上,穿着号码服的男孩儿跳起来挥动着红白相间的接力棒,在一众「林时安」的唿喊声中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许佟澜!」 他的心忽然就被击中了。 「看我。」 「什么?」气喘吁吁地林时安擦了擦额头沁出来汗,跑步兴奋的余韵停留在脸上,他顺势看过去,就见许佟澜忽然原地一个空翻倒立在了墙边。 「厉害了哥!」林时安激动地给他的表演鼓掌。 许佟澜翻回来,沖他打了个响指。 想来爱情的发生应当是正反馈的,一旦有了苗头,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成了催化剂,心动只会愈演愈烈,无限放大,像是稻草堆里掉入的火星。 他对自己的一点儿好都能让他燃烧,他受过的一点儿委屈都能让他心疼,就连和他待在一起都成了一种无声的诱惑,直至深刻入骨。 绕是年级第一也解不开这道生物题。 所以他认了,他就是喜欢他。 倒立就倒立吧,许佟澜心想。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整颗心都被填满的感觉,他不想丢,也丢不掉了。 ☆、第 34 章 15班的班主任老张坐在会议室里,双手抱着拳,眼里是不加掩饰的不悦。 在他的身侧,坐着一位年轻而清隽的男人,半框的金属眼镜遮盖在薄薄的单眼皮前,遮挡了那双眼里的三分锐利。 「既然见过面了,张老师,」年级主任开口道:「我再来和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前年锦山刚刚引进的新数学老师,邵游,本科毕业于清华大学,这两年一直带平行班,经学校讨论后一致决定破格提前让邵老师参与重点班的授课,接替孔箜老师的工作。」 「我和孔箜搭档很多年了,」老张说:「我年纪大,脾气拧巴,不懂年轻老师们那一套,也不爱和新老师共事,这您是知道的。」 他端起老式茶杯喝了一口水,接着说:「况且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且不是他教学经验都不足,您只提他是清华的学生,可半句话没说他本科读的生物专业,你说说,他有什么能力带十五班的数学课?」 他说的直白,似乎丝毫没有在意邵游的存在。 「张老师,」年级主任润滑油做惯了,倒也不恼,「我们一致决定选择邵老师来,肯定是有我们的道理的,您总该给年轻人一个机会。」 「机会?」老张轻哼了一声,「我记得,您爱人也是姓邵吧?」 「张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年级主任这下也被拱了火,阴阳了两句,「我就不爱和你们这些教语文的共事,说话忒刻薄。」 一直夹在其中不曾说话的邵游忽然轻笑一声,两道中年老师莫名其妙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脸上。 见焦点聚集到了自己身上,他索性不卑不亢地沖方才想要替他辩驳的年级主任抱歉地笑了笑,「请您稍等,」转头道:「张老师您好。」 老张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他。 锦山的老师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老教师多半是带出过几个状元,有各色头衔在身的,因而少不了傲气。 邵游见他不理,也不挂脸,微笑着递过去一沓资料,各色图标整齐精緻地排列其间,他一样一样指给老张看。 「这是我在锦山任教期间所在班级平均成绩、优分成绩比例的趋势图。」 「这是我对歷年高考题的整理和我的心得体会。」 「这是我应聘锦山时的简歷,」 「这是我在清华的成绩单。」 「……」 老张不甚在意,他也是参加过招聘面试和考核的,邵老师的履歷确实漂亮,但还不到能震撼到他的程度。 第47页 邵游见老张意料之内的无动无衷,也不恼,从最后掏出了一本户口本,推到老张眼前。 「我的确是主任的侄子。」 他这一开口,办公室里的人忽然都哑火儿了。 温和的声线教人如沐春风,说的话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所以您必须得给我一个机会了,」邵游说:「当然,我也敢跟您立军令状,期末八校联考,15班的数学拿不了八校第一,我就滚蛋,绝不碍您眼。」 老张抬头就对上了他镜片的微凉的反光,看见年级主任的汗都快淌下来了,冷笑一声。 「老张啊,」年级主任脸色不怎么好地握住他的手。 「拿不了第一,」老张扒拉开他的手晃晃手机,清晰可见的录音条还在往前走,他看向年级主任煞白的脸,「你们一起滚蛋!」 邵游将资料收拢在一起,反覆对齐边缘后仔细地装进各色文件袋中,整整齐齐地收在了公文包里,对老张一笑:「感谢张老师的信任。」 他伸手扶了扶镜框,挺直着背伸出手,宛如华尔街的精英,「希望合作愉快。」 老张没和他握手,抄起教案就气哼哼地离开了,留下瘫坐在原地的年级主任捂着心口看着邵游,一只食指颤颤巍巍地指着邵游,「你就是这么报答你舅舅的?」 邵游笑起来,那一点凌厉就淡了,「舅舅,」他说:「咱们都不会走。」 从没带过重点班的新老师要取代孔箜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十五班彻底炸开了锅。 「卧槽!不会真是那个邵游吧?」赵嘉佳勐地转过头来,一巴掌拍在林时安桌子上。 「轻点儿,」林时安扶额道:「一会儿数学课你不就知道了吗,急什么?」 「嗐——」赵嘉佳碰了一鼻子灰,忍不住吐槽道:「果然你们直男才不会欣赏帅哥,只知道什么性感美女,没劲。」 「是是是你有劲,你作业写完了吗赵嘉佳?」林时安漫不经心地回怼。 「哎,」赵嘉佳还是忍不住戳了戳他,「可是这个邵游真的很帅,而且人家可是清华的高材生!」 听见这两个字,林时安的眼睛唰得一下亮了,他下意思偏头去看许佟澜,却没料到直直撞上了后者的目光。 两人瞭然地相视一笑,留下一头雾水的赵嘉佳,「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这叫默契,」林时安臭屁地开口。 「学神,」赵嘉佳顺势把矛头转向了许佟澜,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某次换座位她换到林时安和许佟澜前面之后,发觉许学神简直刷新了她的印象。 好像林时安在的时候,许神仙就能短暂地下凡,添上了几分人间烟火气,不那么让人下意识敬畏。 她甚至敢沖他开开玩笑,「你也不会欣赏帅哥吗?」 「会啊,」许佟澜比林时安给面子多了。 「真的啊!」赵嘉佳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直接旋转45°趴在了许佟澜的教辅上,双眼冒着星星急切八卦道:「那你都喜欢哪些帅哥啊?」 她一边期待着许佟澜的回答,一边在心里过着自己的一众爱豆男神,想着要是能和年级第一有相同的爱好,大概她妈妈也不会反对她追星了。 然而学神不愧是学神,沉吟片刻后给出了一个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的答案。 「林时安。」 「哈?」赵嘉佳愣了,又发觉自己似乎不太礼貌,忙开口道:「啊我没有说林时安不帅的意思啦,我是指——」 「偶像明星,」许佟澜一开始就明白她的意思,顺势接过她的话茬,「可是林时安就是我的偶像。」 刚刚嘴角染着笑意的林时安这会儿彻底绷不住了,「可以啊你,土味情话一熘一熘的。」 遭受了暴击的赵嘉佳对两位玩笑无下限情话飞满天的直男拱拱手,「磕到了谢谢,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过去,又抓住前桌聊邵游。 「就当你是夸我了,」许佟澜翘起嘴角。 「那可不,男朋友天下第一,」林时安口无遮拦道。 「咳咳——」没在喝水的许佟澜被自己口水呛了个厉害,林时安一脸莫名地偏过头去拍拍他的背,「你急什么?」 许佟澜摆摆手,却见林时安若有所思半晌,忽然道:「我发现你很久不叫我男朋友了。」 「是……吗?」许佟澜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吧。」 有些玩笑,无心的时候反而能随意开,可一旦动了心,有了那个念头的时候,竟然会觉得,就连叫一声他的名字都觉得暧昧。 「那是我记性不好了,」林时安没太在意这茬儿,倒是顺势想起来,「上周咱俩抽那张卡你不让我看,还说是我做不到的事,这都一周了,也没见你做。」 他一挑眉,「莫不是你诈我呢?」 「这不是来了?」 林时安顺着许佟澜的目光看过去,气鼓鼓的老张踩着上课铃进门,手里抱着厚厚一沓新印的优秀作文。 莫名地,林时安的心跳忽然有点儿快。 ☆、第 35 章 锦山一贯的习惯,每周的周考结束后,全年级的语文老师会通宵辩论,最终选出五篇优秀作文影印在a3纸上,发放给所有同学人手一份,并且在每周一次的作文课上评阅。 就因着字丑这一条,林时安从来都是无缘这份荣誉的。 第48页 他也知道,这优秀作文都快成许佟澜的专栏了,几乎每次都有他的作文在其中,甚至还有不少班里的同学拿他的作文练字的,就连林时安自己也分析整理了不少他的作文。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人真的写得好。 而且还能发挥稳定,甭管换哪个改卷老师都能次次高分。 谁都想把他的套路琢磨出来,或者干脆和他换换脑子。 意料之中的,这次的优秀作文又有许佟澜。 意料之外的,许佟澜作文的最后三段藏了一个头。 老张站在讲台上喝水,台下拿到作文纸的同学们有眼尖的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 林时安捧着作文纸,尽管他不抬头,也能清晰感觉到从全班各处探来的目光,他无意识蜷起了手指。 就算他算反应比较慢又眼拙,但没有人对自己的名字不敏感。 许佟澜优秀作文的结尾,藏着他的名字。 一张心形的卡片从桌角被推过来,林时安飞快地接过卡片,尽量避免了余光和许佟澜的眼神接触。 ——在作文里写进对方的名字,并刊登在优秀作文上。 直到赵嘉佳转过来一脸揶揄的笑意看他,才把他的魂儿拉回来。以至于他也没发现,身边那个人比他还紧张,连邀功的话都没对他说一句,平日里嘚瑟地不得了的男孩安静地像一尊雕像。 「笑什么?」林时安沖赵嘉佳撇嘴。 「撑了。」 「什么?」 「狗粮。」 「……」 林时安拿《王后雄》挡住脸,偏头压低了声音:「许佟澜!」 「许佟澜。」一个更大的声音自讲台传来,随后是一阵上课铃声,许佟澜没来得及回答林时安,先站起了身。 老张还算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一般不把个人情绪带到课堂上,听见上课铃响了,自然而然换成温和的笑脸,「看来同学们都对你的作文很感兴趣,不如你先说说你的破题思路吧。」 分明是问的许佟澜,林时安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清脆。 他抿着唇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小声斥道:「跳个屁。」 他也不知道自己一节作文课是怎么熬过来的,好几次都在琢磨着要不要让他过于安静的同桌帮他叫一下救护车。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老张慢悠悠地踱走,林时安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去走廊透透风,忽然教室一阵惊唿,打断了他的思路。 年轻的数学老师堵在门口,笑着问赵嘉佳:「请问这是高二十五班吗?」 许是他的眼睛太亮,赵嘉佳忽然就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开口:「是……是的。」 「谢谢,」让人如沐春风的邵老师走上讲台,忽视了讲台上散落的粉笔头,不嫌麻烦地打开粉笔盒拿出了一根崭新的粉笔,信手写上自己的名字。 「我叫邵游,是你们的新数学老师。」 他翻开教案,「我每节课喜欢讲一个小时,所以,以后数学课的前后课间,还请各位不要出教室。」 邵游背过身一边在黑板上写题号,一边补充道:「要去卫生间随意,不过记得从教室后门出入。」 「我的妈呀!」赵嘉佳回到座位,双眼还在冒星星,「他好帅啊!」 新的一轮精神冲击倒是分散了林时安的注意力,刚才如影随形的心动过速这会儿也消失得差不多了,他戳戳许佟澜,「听说是生物专业的。」 许佟澜喝了一口水,给心上人看作文的紧张淡了,心一松快下来,就后知后觉出逗林时安的快乐来,「挺关心我啊。」 「那可不,」林时安晃着笔,随手就着许佟澜的杯子喝水,就听许佟澜揶揄:「下回把我的名字写到作文里去。」 「咳咳!」 自己懒得打水偷喝别人的水果然是要遭报应的,呛水的林时安默默腹诽完,忽然觉得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目光莫名其妙地落在了头上,下一秒,老张在他身旁的窗边敲了敲玻璃。 林时安埋下头,去而復返果然是班主任必备技能。 老张从正门走进教室,邵游扫了他一眼,倒是客气地停下了讲课,「张老师,您有什么事吗?」 「有件事忘了和大家说,」老张没理邵游,板着脸宣读学校的新规定,「我们高二年级大会一致决定,下学期十五班要重新分班。」 此话一出,原本鸦雀无声的教室里如遭雷击,饶是班主任的威压在前,同学们也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林时安低头看着眼前的数学题,有些恍惚。 「此次分班,根据本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和下学期开学考试成绩各占50%进行排名,依然是前五十进入十五班。」 「嘶——」林时安倒吸一口凉气。 让15班没心没肺地玩了一个月,没上课没作业,现在忽然出这么个新规矩,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不是杀人诛心吗? 身旁丝毫不受影响的许佟澜突然揉了一把他的后脑勺,林时安一个激灵,就听身边人跟中了邪似的温柔道:「唿噜唿噜毛,吓不着。」 林时安把他的手一把拍开,正襟危坐地看向了自己的笔记本。 ☆、第 36 章 这一顿收拾,整个班全都老实了,甭管巩台山还是容菱,谁也不想从十五班出去。 第49页 若是一开始就没考进来就罢了,分明考进来了又被赶出去,十七八岁的年轻学生,自尊心哪里受得了这个。 饶是同龄人压力爆表,也鲜有人自愿离开的。 最会读学生心思的,到底还是老师,夏日的闹剧总算一闹而散,十五班又回到了刚开学那几天的模样,开始了课间鸦雀无声,作业从不离手的生活。 好不容易熬到期末结束,a城的冬天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林时安穿着臃肿的校服,也还是挡不住那点儿青春少年气。冷白的皮肤和雪色更衬,白生生的脸,倒是被校服衬得更显小了。 他帮着老张把成绩单贴在黑板旁边——十五班一贯的路数,分数条是给你带回家的,但成绩也是绝不会给你保密的,非要贴出来公开处刑,把少年人那点儿骄傲的自尊心踩在地上揉碎了摩擦。 锦山的自/杀率在a城数一数二,饶是如此,学生们还是挤破了头往锦山挤。 不得不应试教育的年代,厚重的压力之下,情感变得不值一提。 他走回座位,自认为考得不错的学生一拥而上包围了成绩单,开始高谈阔论,宛如凡尔赛文学大师pk现场。 许佟澜坐在旁边不甚在意地晃着腿,林时安看他这模样,忍不住笑:「挺自信哈?看都不看。」 「第一不一直是我。」 「这回还真不是,」林时安手搭在他的肩上,「许学神,这是要下凡啦?」 许佟澜勐地抬头,却不知为什么,脑子里下意识闪过的既不是自己估的分,也不是可能错的题,而是那句「我如果喜欢林时安……」 他当时发过什么誓来着? 「不是吧?」许佟澜一脸郁卒,他就是随口一说,老天爷可千万别当真啊。 林时安有些懵得看着许佟澜的反应,他本以为许佟澜多半是不服或者不爽,没想到居然是无奈里带着点儿收到惊吓的模样。 「真不是第一?」 「落了何廷0.5。」 「何廷?」许佟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就是那个总让你找我借习题册和错题本的?」 「对,」林时安帮他记忆復甦,「我朋友。」 抬头刚巧看见何廷站在被包裹在看成绩的人潮中央,眼睛里笑意旺盛,正和身边人虚假地进行着商业互吹。 许佟澜心忽然有点梗。 「开学考试我超他二十分,」许佟澜说。 「这么夸张?」 锦山的分数向来咬的紧,从前许佟澜的总成绩能甩掉后一名十分已经算是一骑绝尘了。 「养好身体多保重。」林时安沖他抱了抱拳。 有兴高采烈的,也就有不那么愉快的。 等着那一批发挥好些的同学陆续回到座位,才有些不怎么自信的同学假借接水的模样去黑板旁飞快地扫一眼,生怕别人看出自己在看成绩。 更垂头丧气的,干脆就不看了,等着分数条发下来自个儿琢磨。 而最最丧的,这会儿已经哭上了。 向天儿揪着一大团纸巾,手足无措的看着身边的泪人儿,「童哲,别哭了别哭了多大点儿事儿啊。」 眼瞅着童哲的泪珠子不断线似的一颗接一颗,他忙去拍林时安:「你想想办法啊!」 林时安顺手从许佟澜的口袋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递过去,「沾沾考神的仙气。」 「考什么神啊,」许佟澜斜坐着,单手搁在椅背上,任由林时安掏兜。 他本想说掉到第二对他来说已经算奇耻大辱了,他都不知道怎么跟黎丹女士开口,但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每个分数段的学生的追求都是不同的,旁人理解不了他也会苦闷,只会觉得他是在炫耀。 心里头想着,目光就落在了林时安的脸上。 为什么从来不担心他会误解自己呢?好像什么都可以说似的。 「你看我干嘛?」林时安终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看你好看。」许佟澜随口道。 「话说你要是在奶糖上籤上名,是不是能卖个翻倍价?」林时安最懂得怎么哄他开心,「说不好能靠贩卖考神仙气让我赚一笔。」 果不其然,许佟澜唇角弯起弧度,带着笑意吐槽道:「你除了钱还喜欢什么?」 「喜欢你啊。」林时安接的飞快。 许同澜哑火了。 如果这个喜欢和他一样是那个喜欢就好了。 他酸酸涩涩地想到。 只有越是心里没鬼的时候,才越是能坦坦荡荡的说出一句「喜欢」。 「别贫了,」许佟澜幽幽地嘆了口气,把他的脸掰过去,往身后努了努嘴,「专心安慰童哲。」说完一个转身,手里又抄起了笔。 童哲拨开糖纸,一大滴眼泪就掉在了奶糖上,他怔了片刻,就听林时安说:「我也考差过,知道再多的劝慰也没用,多吃点糖吧,不够我还有。」 「谢谢。」他声如蚊吶。 「等放寒假了有空的话来我家玩,散散心?」他一贯热络。 「不……不太好吧。」童哲的妈妈管他管的严格,也是个客气人,总担心着孩子给旁人添麻烦,平日里甚少允许他去同学家里。 「也不是让你过来吃白食,」林时安一点就透,索性玩笑道:「要帮着干活的,」他指指许佟澜:「大少爷都帮我家搬过砖呢。」 第50页 「那你怎么不邀请我呢?」许佟澜头也没回,闷闷地开口。 「都来,都来。」林时安讪讪地笑。 ☆、第 37 章 期末完紧接着就是一天的休假,之后便是长达三周的补课。 锦山寒假惯常是前七后八——除夕前休七天,除夕后休八天。其余时间都是明着放寒假,实则在学校度过的。 对十五班来说,期末前这两个月几乎算得上水深火热,因而不少人领了分数条就飞快往回跑,恨不能长着翅膀飞去玩儿一会儿。 许佟澜的专注在嘈杂的教室里倒显得格格不入。 林时安拿眼偷偷瞟他,见着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天色跟着暗了,许佟澜仍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他索性也没走,安安静静地陪在他旁边一起刷题。 夜色渐浓,许佟澜才揉了揉后脖颈开始收拾书包,「还不走啊?」 「走了走了。」林时安左手一边收拾东西,右手还按在教辅上,「等我把这篇完型做完。」 许佟澜抱着书包凑过来顺着他空着的选项看,林时安忽然没来由觉得自己的脖子格外敏感起来,许佟澜浅浅的唿吸落在他耳侧,仿佛连体温都能感知似的。 少年修长的食指压着卷页,和他握笔的手咫尺之遥,像是要碰上,却又没有碰上,却无端让他的指尖泛过细碎的痒。 林时安无意识咬着下唇。 「嗯?」许佟澜疑惑地说:「不知道选什么吗?」 脑子里莫名一头浆煳的林时安突然「啪」得一声合上书,「算了,不写了,没头绪。」 许佟澜一脸莫名地开启说教模式,「阅读做一半就停很浪费时间的,下次又要从头读。」 「那就不做这篇了,」林时安赌气地说完,飞快收拾好书包,蹿出教室门。许佟澜跟在后头锁好门,几个大步追上去,和人并肩走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林时安见许佟澜追过来,对他说:「你看着我做题,我就跟被监考老师盯上似的,手心冒汗,可紧张了。」 「那你可得克服,」许佟澜乐了,「要不然我没法儿指导你了。」 傍晚的校园,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格外和谐修长。 林荫道的两旁是平行排列的行道树,每两棵树之间拉着一道红色横幅。 ——恭喜xxx同学考入清华/北京大学。 这是清北生独有的荣誉,自个儿的名字能在母校挂上一年,让众多学弟学妹们心生艷羡地看上一年,记上一年。 林时安每次走这条路都会抬着头,把名字看个遍。 每个离清北一步之遥却又够不着的人,心里头都有个清北梦,饶是他总劝自己平常心,却也还是丢不掉那点儿野心。 许佟澜忽然把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半揽着他,「到时候咱俩名字并排挂这儿,再回来合影。」 林时安笑着偏过头,「一言为定。」 话音刚落,巨大的金毛犬突然扑过来,两只前爪搭着林时安,给他绊了个趔趄,「大金……」他忍不住笑,「下次能不能文雅一点儿。」 他每次同许佟澜一起出校门,大金总是和司机一起来接许佟澜回家,也就见过几次面的功夫,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讨小动物喜欢的缘故,林时安就和大金混熟了。 到现在,大金放着自己的小主人不理,倒是一直往他的胸口拱,许佟澜酸不熘秋地同来接自己的司机说:「蒋叔叔,你看,大金这胳膊肘往外拐的。」 林时安抱着大金,客客气气地跟蒋司机打招唿:「叔叔好。」 蒋司机不知道林时安的名字,只晓得他姓林,是小少爷的朋友,许佟澜好几次还想让他先送林时安回家,只是那小同学很有礼貌,总是婉拒。 他知道许佟澜只是玩笑,因而带着笑意开口:「还不是因为咱们佟澜喜欢小林,大金才跟着这么喜欢小林。」 原是无心的话,却被有心的许佟澜听在了心里,下意识反驳道:「蒋叔叔,你别乱说。」 「蒋叔叔乱说什么了?」林时安笑着揶揄,「怎么?你不喜欢我啊?」 他玻璃珠儿似的黑眼睛在路灯下闪着细碎的光,笑起来眼尾弯弯的,许佟澜忽然就说不出话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见着许佟澜不说话,林时安也跟着沉默了,两人安安静静地站在校门口揉大金,倒是蒋司机不知所措起来。 他莫名觉得自己被捲入了奇怪的氛围之中,而且奇怪的氛围……他竟然觉得有点微妙的暧昧。 蒋司机忙挥散了奇怪的思绪,试探着开口:「佟澜,回去吗?」 「嗯,」许佟澜这才又环顾四周,问林时安:「这么晚了,你还等任越吗?」 林时安不肯让蒋叔叔开车送回去,因着顺路,前几次放假,林时安一般都等着任越一块儿走,后者总是磨磨蹭蹭,约好的时间还总推迟。 许佟澜想陪着林时安等,别别扭扭的十七岁少年,又总说不出个陪着的理由,只好上了车,让蒋叔叔停在某个隐蔽的角落,等看见林时安和任越会合了才走。 今天他知道,林时安多半是明白他考了第二心里头不舒坦,陪着他自习到了这个点儿,估摸着任越大抵已经先走了。 果不其然,林时安说:「我自个儿回去。」 「让大金陪你吧,」许佟澜拍拍拿脑袋顶他的大金毛,「它应该挺乐意的。」 第51页 「啊?」林时安一怔,大金却像是通人性似的,开始撒欢儿蹭他的手掌,还叼着他的衣角往一边扯。 「放心,」许佟澜说:「它认得回家的路。」 朦胧的月亮半显不显地悬挂在天际,他的爱犬陪着他爱的少年。 他忽然就羡慕起大金来,可以那样亲昵的陪伴着林时安,也不必担心被看穿心思或是被疏远。 一人一狗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了,他才收回望眼欲穿的目光,对蒋司机说:「走吧。」 行至半载,他才理顺了少年的心绪,想起正事儿来:「妈还没回来吗?」 「黎总还在出差。」蒋川的目光有些闪烁。 许佟澜翻着手机,目光定格在黎丹的手机号上。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鲜少有和家里联繫特别频繁的,正处叛逆期,恨不得父母一辈子别管自己,平日都是黎丹查岗似的跟他打电话,可自打上回黎丹问了处分的情况之后,便再也没来过电话。 他抿着唇,拨通了那个号码。 那边很久都没有接通,直到许佟澜打算挂断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了对面的声音,「是澜澜吗?」 「妈,是我。」 对面的声音有些喘,「怎么了?」 「期末考试……」他还是有些难以启齿,「我第二。」 「嗯——」莫名地,声音有些尖锐,又像是闷哼。 「妈你怎么了?」许佟澜心生警惕,黎丹既没批评他,也没多说些什么,简直像是被夺舍了,与平日里的她大相迳庭。 「没……没事。」她声音有些断续。 许佟澜低下头,微蹙了眉,「今年过年你回来吗?」 「不回来,」黎丹这次的语速很快,「你自己去三亚陪外公外婆,我先挂了。」 一声似有若无的「宝贝儿」透过耳机还没完全传递过来,电话便被挂断了。 许佟澜拿着手机的手忽然攥紧了,骨节僵硬得发白。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 十七岁的冬天,他在暖气瀰漫的大奔里遍体生凉。 ☆、第 38 章 安静的清吧里,曹歆微蹙着眉,手机幽幽的冷光映照在脸上,沈余尔不悦地皱眉,「谁啊?」 让人昏昏欲睡的浅黄色灯光落在他的眉眼之间,打出一片浅浅的阴影,神色不虞。 「你管这么宽?」 沈余尔一把夺过他手机,「我还非要管了。」 「沈余尔!」曹歆蹭地站起来去抢,沈余尔往后躲得飞快,他上前追了几步,眼瞅着沈余尔背后不长眼睛,一只脚已经绊倒在沙发边,他忙下意识伸手去护,却没想着直接被人拦腰一拽,一起跌在了沙发上。 他手肘没来得及撑住,已经跟着摔在了沈余尔的身上,一声低哑的闷哼擦过耳边,他着急道:「没压着吧?」 「没压着,」沈余尔一点儿吃痛的模样都没有,眼角眉梢带着揶揄的笑,「顶到了。」 刚刚下意识应激,这会儿听沈余尔说,他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硬硬的东西顶着自己的腿。 曹歆勐地立起来,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么夸张干什么?」沈余尔撑着沙发扶手坐起来,随手撩了撩衬衫下摆,「你又不是头一回见着我对你起反应。」 「不是说好,我不做皮肉生意了,你就安安心心跟我当哥们儿,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污糟东西。」 「我忍不住。」沈余尔得寸进尺地耍赖,没皮没脸的笑。 曹歆语气冷了下来,沖他伸手:「手机还我。」 「不还。」他把手臂往后,连着脖子一起后仰去看他的手机界面。 曹歆双手抱着壁,索性让他看。 沈余尔的脸色意料之中的变差,僵着脸问:「你不是说你不做了吗?」 「我没做。」他说。 「那这是什么?」沈余尔指着手机屏幕。 「本来是要拒绝的,」曹歆趁他恍惚一把夺过手机,「现在打算去了。」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 「曹歆!」随着一声厉喝,一个透明的玻璃杯一起飞过来,重重地砸在他的腰间,酒液顺着他的衣服散开,空气中瀰漫着酒精醉人辛辣的气味。 「你要是出了这个门,我们就绝交!」 曹歆头也不回,「你自己想清楚,我永远是,也只是,你最好的朋友。」 藏在闹市街角的小区有些老旧,但胜在干净,曹歆刚敲了第一声,门就从里头打开了。开门的女人眉宇间已经有了清晰的皱纹,一身深红的长裙为她辛劳的面容添上了几分颜色。 「你来了?」她看起来格外高兴。 「嗯。」曹歆淡淡地应了一声,熟稔地进门脱鞋,左手顺势带上门,右手已经摸上了女人的嵴背。 她叫喻娟,是他曾经的最忠实的老客户之一。 大他二十多岁,有个比他小几岁的儿子,据说读书还不错。 她中年离异,独居,家境一般,对他却从不抠缩。 他发消息宣布自己退圈之后,喻娟仍总是联繫他,曹歆想着答应了沈余尔,便一直婉拒,直到今天沈余尔不肯守信用还把他气的狠了,他索性来见了喻娟。 「娟娟,」他躺在床上,看着身边闭着眼餍足的女人。 他最初叫她姐,一般年纪大些的女人找他,都是享受和小年轻睡觉的快感,可喻娟却不愿意,非要他叫娟娟。 第52页 「嗯?」喻娟带着倦意开口。 多数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兴奋过后一般不会倒头就睡,反而要人陪着聊聊天。做这行的都了解,久而久之,曹歆也很少在事后犯困了,还能聊上几句。 「你能理解,一个男人喜欢上另一个男人吗?」 喻娟愣了,唰得睁开眼,「你喜欢男人?」 「不是,」曹歆陷入了沉思,「我的,一个很好很好的哥们儿,遇到了这样的事。」 「有多好?」女人的第六感总是格外的敏锐。 「能两肋插刀,就算为他倾家荡产赴汤蹈火也行的。」曹歆说。 「但就是没办法回应他的爱是吗?」喻娟一环接一环的套话。 曹歆的思绪还有些混沌,一下没接住话,打了个磕巴。 喻娟瞭然地笑了,「我说中了?」 曹歆忽然掀开被子坐起来,三两下穿好衣服,一边说:「以后我不做了,这是最后一次,今天就不收费了。」 「曹歆,」喻娟叫住他,眉眼有些迟疑的闪烁,「不拿你当鸭,我们恋爱,好吗?」 她看出了曹歆眼中的迟疑和欲言又止的拒绝,急急道:「如果你嫌我年纪大,我包你也行的。」 曹歆心烦意乱地开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手机接连震个不停,沈余尔的消息连着电话轰炸,微信□□全被骚扰了个遍,连淘宝帐号都收到了好多条消息。 他揉了揉眉心,烦躁地锁了手机屏幕,「固炮吧,」他对喻娟说:「行吗?」 「行。」喻娟没有拒绝。 到了她这个年纪,其实已经不怎么奢求真心了,有情感慰藉,能满足生理需求,也足够了。 曹歆从喻娟家出门时夜色已经深了,他摇着车钥匙去停车场,却见着车前站着吊儿郎当的沈余尔,一件白衬衫拢共扣了两颗扣子,风吹得唿啦唿啦响,他已经闻见了酒气。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曹歆问。 「你身上有我装的定位器。」喝醉的沈余尔开始口不择言。 曹歆开了车门把沈余尔丢进后座,自己到前座把钥匙插进去,打算发动汽车的瞬间,曹歆忽然松开手,颓然地捶打着方向盘。 「沈余尔……」他抓着自己的髮根,喃喃道。 「你怎么不问定位器装在哪儿?」沈余尔继续撒酒疯。 曹歆没有理会他,却并不影响他自顾自地独角戏,「在你心里啊,曹歆,在你心里。」 曹歆透过前座中央的后视镜看着他良久,最终嘆了口气,「沈余尔,我恋爱了。」 没有等来意料之中沈余尔的歇斯底里,曹歆意外地扭头,就看见昏黄微弱的车内灯下,沈余尔颓然地缩在边角,手里抱着不知道从哪儿薅来的抱枕,蜷缩地像一只小虾米,阔版的衬衫显得他格外清瘦。 察觉曹歆的目光,他忽然捂住脸,「我爱你啊,曹歆。」 闷响带着哭腔。 曹歆愣了,在他的印象里,除了穿开裆裤那会儿皮过头了被爸妈混合双打,沈余尔便再没有哭过。 心脏的位置忽然有些刺痛。 他抹了把脸,诧异于有些湿润的眼眶。 轿车驶出地下停车场,灯红酒绿从车窗便掠过,两人无声地坐在车里, 毫无预兆地,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跟着一阵凉丝丝的寒意席捲而来。曹歆默不作声地开了暖气,在等红灯的间隙把棉衣脱下来扔到后座。 「a城的冬天,你可真能抗。」他终于说出了见到他的瞬间就想说的话。 沈余尔裹上厚厚的棉衣,吸了吸鼻子,没吭声。 曹歆把他送回家,打着方向盘走远,沈余尔站在房间的窗边垂眼看着他黑色的车融在夜幕里。 他冲着玻璃哈了一口气,白雾遮挡了他的视野。 沈余尔从袖口中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就着白雾写下曹歆两个字,忙飞快地把手缩回袖子。 白雾一点点散去,「曹歆」逐渐模煳消失,他突然觉得冷得厉害。 「小朋友,」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沈老闆?」电话那头的许佟澜有些意外。 沈余尔没和人寒暄的习惯,直奔主题的开口:「不要跟林时安表白。」 许佟澜没有出声,也没有反驳。 「和最好的直男朋友告白,只会有两种结果。」他说:「好的那一种,你们彻底绝交,老死不相往来,过个两三年,该淡的都淡了。」 「坏的那一种,你们继续做朋友。他每对你关心一回,你就心生期望一回,期望之后紧接着就是失望。期望与失望反覆辗转,你就像是走在钢丝线上的人。」 「这个人总在你身边陪着伴着,在你的视线里出现着。」 「既不能直接让你死心,却也不会爱你。」 「他一辈子当你朋友,你就一辈子放不下对他的喜欢。」 「不值得。」 「沈哥,」许佟澜听着对面醉醺醺的腔调,攥紧了手中的笔,「好好休息。」 窗外海浪徐徐,三亚的冬天比a城好过得多。 毛茸茸的小白毛狗蹲在他脚边,他摩挲着手里的笔,却忽然想冒着风雪去a城见一个人。 劝告对少年人来说是没有用的。 血气方刚的年纪,谁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第 39 章 学校补课完,林叔也就关了便利店,一家三口一起回了老家,准备着过年。 第53页 老房子是林叔父母的家,坐落在a城边的一个小乡村,宽敞的道场结着晚霜,黄泥土夯的墙衬着夜色的柔光。 林时安裹成个熊模样,手里拎着大包行李,还没敲门,一个西瓜头的小不点儿就径直推开门抱住了他的腿,把人拽进堂屋。 林时安眼角眉梢溢着笑,忙把行李放了,把西瓜头从腿上拔下来,颠了两下抱在怀里。 「烤火!烤火!」小不点儿还有些口齿不清,林时安揉揉他的脑袋,笑着往里间走,「乐乐想我了没有?」 「想,想!」一双眼睛瞪得熘圆,生怕林时安不信。 一个老人家迎出来,头上包着被燻黑的毛巾,见着林时安眼前一亮,「安安,你们回来了?」 边说着边把林时安往里头拉,「快进火笼屋来。」 「奶奶!」林时安热络地应。 昏暗的房间因着温暖的火塘映照,显得明亮了许多。一进来,就暖和地不得了。林时安踩上棉拖,抱着西瓜头坐在火塘边,顺手从柴火堆里掏出个烧得香香软软的红薯哄小孩儿。 一家子忙活了一年总算能聚在一块儿,过两天清闲和美的日子。 过了正月初三,拜年的忙碌暂歇下来,林时安搬着小木头板凳裹着厚棉袄在床边写卷子,外头却传来几声陌生的犬吠。 他把趴在自己腿上的小萝蔔丁抱起来,让乐乐的下巴搭着他的肩窝,起身往外走。 外头刚飘过一场雪,空旷的道场上白皑皑铺了一层,柔软的像是棉絮,一唿吸就是清爽的冰雪气,干净透亮。 雪地中间落着几个斑驳的脚印,有大有小,衬着雪色。 大的那个沖他挥挥手,林时安的弯弯月牙儿眼便出来了,「许佟澜?」 又惊又喜的腔调里,乐乐非要凑热闹,从他身上扑腾下来,奶乎乎地跟了句,「许佟澜!」 「不许没大没小,」林时安又把他抱起来,怕乐乐脚底沾了雪冷着,他走到许佟澜身前,对乐乐说:「叫哥哥。」 「哥哥是你。」小傢伙挺有原则。 许佟澜略挑眉,「没听说你有个弟弟。」 「a城连个落脚地都没有,总不能让他跟着一块儿吃苦,」林时安说:「老家这边也有幼儿园,等他到读小学的时候了再接过去。」 许佟澜有些诧异于林时安默认了乐乐的身份,毕竟惯性思维总觉着,自家有孩子的人,多半是不会去收养福利院的孩子的。 林时安和许佟澜朝夕相处久了,几乎一个眼神就知道许佟澜在想什么,「村里偏方说,生不出孩子的父母抱个孩子养两年,说不定就能怀上。」 他不带太多情绪的笑着,「这点上我还算是个福星,我到林叔家没几年,芳姨就有了乐乐。」 话说着,裤脚忽然被什么东西扯住了,林时安低下头,才后知后觉把注意力转移到和许佟澜一块儿到来的另一位客人身上。 ——一只白色长毛狗,细软的毛和雪地融为一体,只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 那小脚印的主人在他腿边嗅来嗅去,时不时张嘴去咬他的棉裤边。 林时安抱着乐乐,拖着崭新的腿部挂件,带着许佟澜往里间走。他熟练地拿开水烫了烫杯子,给许佟澜递过来一杯热水,「怎么不带大金过来?」他调侃道:「这就移情别恋了?」 乐乐在一旁摸狗狗,可惜那白毛犬只想蹲在林时安的脚边,时不时蹭蹭他。 许佟澜喝了口热水,搓了搓手,把帽子围巾摘下来,转移话题地「哟呵」一声,「你这儿还有这么个风水宝地吶?」 「没见过?」林时安靠近火堆伸出手,嘴边浮起笑意,「可暖了。」 他拿铁架子拨拉木柴半晌,从里头夹出一个烤红薯,被烫的直搓耳朵,飞快剥了皮递给许佟澜。 「餵我。」有人没皮没脸。 林时安无奈地笑了笑,给少爷递到嘴边。 「羞羞!」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来。 许佟澜叼着红薯勐一回头,正巧对上沖他做鬼脸的乐乐,「乐乐吃红薯都不要人喂,」他用食指挂挂自己白嫩嫩的脸蛋,「哥哥羞!」 「咳咳——」许佟澜捂着胸口,内心一点儿小九九被乐乐破坏了个干净。 林时安顺势把红薯递过去,「听见了吗,乐乐都看不过去了。」 他拿纸巾擦了擦手,没被许佟澜转移话题,又把话绕了回来,「新买的狗?」他说:「可不能有了新爱犬就忘了大金。」 他顺手捋捋脚边柔软的小动物,眼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狗也通人性的,相处久了,你冷落它,它也会难过。」 「你再仔细认认?」许佟澜捧着玻璃杯取暖,火光映照着他的脸,橙红色的,在冬日里显得格外温暖。 林时安愣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却又有些迟疑。 许佟澜看着他的眼睛,「你说的没错,它确实是一条漂亮的宠物狗。」他顺着林时安的目光看向优雅的小白毛。 「我找宠物医生看过了,这个品种,叫马尔济斯犬。」 林时安勐地回头,红光映照着他的眼睛,清澈透亮的眼底,忽然蒙上了一层水光。 许佟澜看着他,没有说话。 其实原本他并没有抱太多的希望能找到它,去林时安住过的福利院,也是为了想更了解他多一些。 第54页 这么多年过了,福利院的人早就换了一茬,记得林时安的人都找不着了,却让许佟澜遇见了那条狗。 它已经很老很老了,许佟澜看见它的时候,它正在翻找溅满汁水的垃圾桶。 他拍照和于盛确认了这就是陪伴林时安的那条狗,就把它带去了宠物医院。 洗澡、修建、剃毛、清理伤口、注射疫苗,许佟澜自己都没想到,这只狗原来真的这么漂亮。 他请保姆阿姨把它在家和大金一块儿养了几个月,等着病好的差不多了,雪白的毛也重新长起来了,才带来给林时安。 「谢谢你。」林时安把马尔济斯从脚边抱起来,轻轻地理着它如白髮一般的长毛,眼里多了几分深情的缱绻与怀念。 「它叫丢丢。」 「丢丢?」 「同病相怜,」林时安说:「所以它喜欢我,我也喜欢它。」 那时候似乎也是一个下雪的冬天,他的妈妈给他看一张结婚照。西装革履的男人是他素昧谋面的父亲,穿着纯白婚纱的却不是他的母亲。 年少懵懂的无知少女揣着大肚子回家,说是前程似锦的大学生男朋友承诺她孩子先生下来,等她到了法定婚龄就结婚。 等林时安落了地,大学生也没了踪影。 找了好几年,他妈才终于找着他爸,闹过,打过,哭过,最后也还是没能挽回渣男的心。 渣男连孩子都不看,除了打点儿微薄的赡养费,便像是空气,也不知道他妈是怎么知道那男人结了婚。 她抱着林时安,脸贴着他的脸,「爸爸结婚了,妈妈也要结婚了。」 「那我会有新爸爸吗?」 「不会,宝宝,」那个柔软的女人被风霜磨砺之后,只剩下了一颗坚硬的心,她嘆了一口气,像是宣判,「带着你,我嫁不出去的。」。 于是毫无预兆的某一天,她给林时安买了一把他一直很馋的大白兔奶糖,然后把他带去了福利院。 「妈妈不能照顾你了。」 「忘了妈妈吧。」 他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极速成长,他记得一切,记得妈妈的名字、电话、家庭住址,可他却什么也没有说,任由自己一个人被带进了遥远的、没有人认识他的福利院,又被陌生的夫妻带去从未去到过的a城。 之后的十数年,他不肯叫林叔芳姨爸爸妈妈,不是因为他不肯亲近他们,只是因为对他来说,「爸爸妈妈」实在是天下最为滑稽可笑,最难听的称唿。 被丢弃的孩子,就不再有父母了。 ☆、第 40 章 开学前补课的时候,林时安把丢丢也带回了a城跟林叔作伴儿。 过完年之后的十五班来不及优哉游哉地恢復状态,便又投入了紧张的备考之中。 几个老师也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一个赛一个的激情,尤其是邵游,恨不得住在教室里,丝毫不畏惧冬日严寒,整日整日坐在教室外头,方便学生去问题。 模拟卷雪花儿似地飞下来,硬生生弄出了高考前的阵仗。 好在补课的时候,学校的管理稍松些,不少心疼孩子的家长都亲自送饭过来,大家多少也能改善改善伙食。 许佟澜从来都是让蒋川一次送两份饭,过年都没怎么长胖的林时安倒是被许佟澜家的阿姨给养胖了几斤。 许佟澜还挺有成就感,就是忍不住吐槽林时安:「你这忌口多得就像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最初他帮林时安带饭的时候,后者直接给他撕了一页便签纸,不吃的东西把纸都塞满了。 林时安对他老妈子似的叨叨不置可否,自顾自地从小白盒子里翻出小片儿兑水吞。 「吃什么呢?」 「补品。」 瓶子被冷落的许佟澜一把夺过去,他皱着眉心,「正餐不好好吃,吃这些补品有什么用?」他转着瓶身看了一眼,「怎么连标籤也没有,你这不是什么三无产品吧。」 林时安眼神飘忽,趁他分心一把抢回来,丢进了抽屉深处。 眼瞅着许佟澜还要来唠叨他,他忙展开作文书径直挡住了许佟澜,「不要管别人谢谢配合。」 「不知好歹。」 「嘁。」 俩人谁也不理谁。 战战兢兢的童哲抱着保温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大气儿不敢出地开口:「你们吃……吃不吃鸡腿,我妈做的。」 「什么?」许佟澜和林时安面面相觑,谁也没听见这人刚嘟囔了啥。 童哲身边的女人拍拍童哲的肩,对两人说:「是许同学和林同学?」 「是,」两人礼貌道:「阿姨好。」 那女人穿着简单的灰绿色大衣,有些稀少的头髮朴素地向后梳着,拿黑色的发圈低低扎了起来。 眉宇间带着操劳的细纹,略有些后移的髮际线显出几分强势。 「听说你们帮了童哲很多,」她说:「我给你们做了些鸡腿,辛苦你们帮童哲了。」说完又对林时安客气道:「听说年前这小子不懂事,还去你们家叨扰了,真是不好意思,是我没管好他。」 「阿姨没事儿的,」林时安拍拍童哲的肩,「我们关系好,不算叨扰,我和许佟澜也经常串门的。」 那女人客套地笑了笑,也不再多说,让童哲把鸡腿递过去,便拉着童哲去一边了。 童哲垂下头,不开口,他都能知道自家母亲要说些什么,无非是从三四遍的耳提面命,告诉他要认真备考,不要从十五班滚出来丢了她的脸。 第55页 「妈,不和你说了,我复习去了。」他摆摆手。 「哎你——妈整颗心都扑在你身上,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为了让你生活好些什么都为你做了,跑了多少程序才让你顺顺利利地进了锦山,你知道这儿学费多贵吗?」 「妈,」童哲耳朵都听起了茧子,无奈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关注我,有点儿自己的生活好吗?」 说完扭头回了教室。 窝里横和对亲近的人发脾气,几乎是绝大多数被宠坏的孩子的本能,饶是平日里内向语弱如童哲也不例外。 心梗的母亲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嘆了声气走远了。 饶是不想看别人笑话,教室外头的走廊就那么巴掌大点儿地,许佟澜没法子,还是听了两耳朵。 看见别人的母亲,无可避免地会想起自己的母亲。 后来黎丹又给他来了电话,认认真真和他分析了期末考试失误点,也对他进行了批评,跟开会下达命令似的要求他开学考试拿个高分回来,最后通知他已经联繫了邵游,让他每个晚上去找邵游补课,之后参加三月份的数学竞赛。 依然不听他的意见,不过问他的情绪,如同发号施令的机器。 可却让许佟澜觉得安心,因为电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本来的黎丹。 而不是—— 他忍住不去想那通诡异的电话,和从黎丹电话里传来的「宝贝儿」。 ☆、第 41 章 外头有一茬没一茬地下着冷雨,屋子里的暖气烘得人直想睡觉。 昏昏沉沉的林时安游魂似的站在老张旁边,一脸衰相。 「林时安,你和何廷从前都是我班里的学生,」老张翻着林时安的作文本,一脑门儿官司,「现在何廷的作文已经有模有样了,许佟澜的架子他至少学了七成,你天天和许佟澜搅在一块儿,怎么就一点儿进步都没有啊?」 老张一脸恨铁不成钢,「亏得我当初还把你俩安排成同桌,这都同桌一学期了,你除了带他□□背处分,还会什么?」 被训得灰头土脸的林时安撇撇嘴,没敢嬉皮笑脸。 「去把许佟澜的作文本借来,我再跟你好好讲一讲。」老张骂累了,喝了一口水,嫌弃地沖他摆了摆手。 这人疼林时安的时候是真疼,可惜是个刀子嘴,惯会得罪人。 林时安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楼下,叩叩同桌的书立:「老张让借下你作文本,用来给我讲作文。」 许同澜正在做限时训练,这会儿争分夺秒地算着数学题,闻言头也不抬,在抽屉里一通扒拉,丢过去一个黑皮软面本,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稳稳落到林时安手里。 「谢了啊,」林时安沿着右侧楼梯走到办公室,敲了敲门,把软皮本放在老张的办公桌上,「许佟澜的作文本。」 「嗯?」老张放下在纸页上摩擦得唰唰作响的红笔,一瞬间的迷茫后,忽然一拍脑袋,「哎我这嘴呀,是让你借何廷的作文本,让你学学他是怎么向许佟澜学习的。」 说完老张扶了扶眼镜,又忍不住刺两句,「等你有何廷这水平了再学许佟澜吧。」 林时安硬着头皮听老张条分缕析地跟他把自己的作文剥开了揉碎了反覆鞭尸,好不容易结束了,他松了一口气,正想熘,忽然被老张叫住。 「还有个事儿,」老张的目光无意识地从黑色软皮本上略过,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放下了刚摊开的一叠作业,「这个许佟澜也是不懂事。」他自言自语道。 「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有些叛逆,听不进去家长和老师的话,你虽然作文写得烂,人还算懂事。」 老张式的夸人,听了也是让人乐不起来的程度。林时安还是熟练地挂着一张厚脸皮,带着人畜无害的微笑。 「他最近是不是一直在看生物竞赛的书。」老张沉着脸问。 「啊……是吧。」林时安愣了。 老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许佟澜的妈妈找过我,说给他联繫了三月份的数学竞赛,不巧三月份还有个生物竞赛,我知道这孩子一直想学生物,可就算是他许佟澜也不能一颗心掰成两半用。数学和生物竞赛的含金量孰轻孰重,大家都清楚。」 他揉了揉疲倦的眉心,「你劝劝他吧。」 说实话,林时安也一直对许佟澜学生物这事儿不怎么支持,闻言也就利索道:「我会劝他的,不过能不能有成效,我也没法儿保证。」 毕竟许佟澜的人生是自己的。 老张见他答应了,沖他扬了扬下巴,「回去自习吧,作文本记得给他们带回去。」 许同澜吃完晚饭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桌上已经摆上了他的作文本。他正要把作文本收起来,何廷忽然递过来一个一模一样的本子,「膜拜完了,谢谢大佬。」 电光火石之间,许同澜勐然想起上午把作文本借给了何廷,那借给林时安的是什么? 他瞪大双眼,神色僵硬地把目光挪到桌面上安静躺着的黑色软皮本。 这样的本子,他嫌麻烦,开学买了一打。后来错题都是在卷子上订正,再把卷子装订成册,原本拿来记错题的软皮本就很少用了。 他抽屉里只有两个,一个是作文本。 另一个…… 是纯情的许少爷从喜欢上林时安之后开始写的日记本。 第56页 因为上午刚上过语文课讲作文,加上一半儿的心思都在没算完的题上,所以他理所应当地认为书堆靠上面那本是作文,而日记压在下面。 而他忘了,作文早已经借出去了。 许同澜疯了。 就算老张和林时安第一时间发现拿错了本子,那满纸的「林时安」,看一眼也会懂。 满腔鲜血直冲天灵盖,震得他手脚冰凉,头脑发蒙。 这被迫表白来得太快,简直让人猝不及防。 他看着前方正和向天说说笑笑的林时安,面无表情地拍了拍童哲,「林时安还我本子的时候,什么表情?」 ☆、第 42 章 「没注意,那会儿写题呢,」童哲被他这表情吓得够呛,忙从大脑里紧急搜索,好不容易翻出点儿记忆碎片,倒豆子似的开口,「噢对了,但是他问我你去哪儿了,像是找你有事儿。」 视死如归的许壮士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沉默地站在林时安和向天的旁边。 林时安刚好一个回头,让许佟澜吓了一跳,抚了抚心口,笑闹着开口:「你走路没声儿的?」 他那对浅浅的梨涡生的太好,既不显得女气,还天生带着亲和力。 隐隐约约从嘴角边透出来,许佟澜忽上忽下的心里,忽然就有了一点微妙的期待。 他佯装镇定:「你都知道了?」 「啊?」林时安掀开眼皮,愣愣地看着他。 向天儿眼瞅着许学神过来,悄没声息地熘了,到中途被赵嘉佳抓住,一脸坏笑地揶揄道:「怎么许佟澜一来你就跑?」 「哎,」向天儿做作地嘆了声气,「林时安已经不是我的那个安安了,他心里现在只有许佟澜。」 「许学神难道不是吗?」赵嘉佳跟着八卦,「这人回来还没坐下,第一时间就找林时安。」 「双向奔赴。」向天儿下了定论。 两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悄咪咪地看过去,目光中心的林时安一拍脑门儿,以为老张让自己劝许佟澜的事儿被他知道了。 他吃饭的途中想了不少劝这位暂时放一放生物的措辞,又得表明想法,还不能把这位少爷惹毛了。 他自个儿心虚,就觉着许佟澜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他担心许佟澜觉得他和老师统一战线,心里头该不痛快了。 因而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斟酌道:「我知道你很优秀,但是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多想想你的前程。」 许佟澜脸色忽然变了,「这是你的回答吗?」 完了,说错话了? 林时安摸不准这位中二少年又抽什么风,只好着急忙慌地补救:「你知道的,你妈妈一直不同意。」 「我妈怎么样你先别管,」许佟澜注视着他的眼睛,「我只问你的想法。」 「我……」林时安无端觉着许佟澜的目光有些压迫,冬日里叫他后背莫名生了一层薄汗。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你不是早知道了吗,从刚认识你我就不太——」 「等等——」许佟澜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从刚认识就不太喜欢他?心比天高的许佟澜受不了这样的话从林时安的嘴里说出来。 不是没想过这样的答案,少年时的感情最不会被外在条件左右,只是单纯的感情。饶是他再优秀,没办法逼着别人喜欢他。 所以自信了十几年的许佟澜才只敢把感情藏着掖着,做着好朋友。 一起看过的雪,遛过的狗,散过的步,刷过的题,这会儿在他心里轮着番儿的过。 「行,我明白了。」许同澜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空气有些冷得呛鼻,他掀了掀刘海,「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沉静地像是在布置任务或是解题,沉默着掩埋了内心的波涛汹涌。 「给我一天时间好吗?」 他还做不到这么快去消化被迫表白和被拒绝这两件青春期里的大事。 林时安没想到人这么好哄,瞬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顺着话风点了点头,「没问题啊,只要你能想开,多久都成。」心情一好,他就想起了闲事,琢磨着许佟澜放弃生物心里肯定不舒服,索性转移话题:「这周还没抽卡呢!」他晃晃纸箱。 说来人的本性也是有趣,平日里从不觉得刷题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儿,学习那么用力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为了高考。 可是一旦变作游戏任务的形式,或者说,是和许佟澜一起做,学习倒没那么枯燥了。 这些日子两人陆续「给对方选择一本自己最爱的教辅」、「用高考必背古诗词藏头给对方写一首情诗」、「整理50个用于表达喜爱的英语词组or句式」…… 忽然就觉着千篇一律的高中生活也没那么索然无味了。 然而他脸上灿烂舒心的笑容,落到许佟澜眼底,就成了一根淬了毒的小刺,扎在他心口,酸酸涩涩疼得厉害。 他垂下眼睫掩住情绪,没有说话。 林时安见他兴致不高的模样,拽着他的手伸进盒子里,许佟澜心如死灰地随意摸了张牌递到林时安手里。 然而一摊开牌面,两人傻眼了。 ——自习到教室熄灯后,在黑暗的教室里接吻。 这破纸条的尺度忽上忽下,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许佟澜把它收起来,忽然无声地嘆了口气,他揉了揉眉心,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苦涩,「能不能别搞心态了……」 第57页 「哎——」林时安会错了他的意,撇着嘴顶他的肩,「虽说两个男的接吻怪怪的,但你也不至于一脸生无可恋吧,你就这么嫌弃我?」 被拒绝的人分明是他,这人却一副全世界只有他有理的模样,许佟澜心里没来由就窜了火,带着几分气性顶道:「你愿意吗?」 「啊?我……」林时安打了个磕巴,「你不是不喜欢开这种玩笑嘛?上次亲了一下你的脸,你多久没理我——」 许佟澜的动作太快,林时安来不及把话说完,先愣在了原地。 唇边柔软的轻碰一触即分,却像在他的脑海里轰炸了一座火山。 岩浆滚烫烧完后的余烬里,林时安咽了口唾沫,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许佟澜同学刚刚在人满为患的教室里,向天的座位上,亲了他的…… 嘴。 同样爆炸的还有围观的向天和赵嘉佳,两人互相拍了拍对方的脸。 「我刚没幻视吧……」赵嘉佳问。 「光天化日朗朗干坤,」向天儿说:「咱们这是撞见鬼了。」 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胆敢泄露半个字者死。 「谁开不起玩笑了?」许佟澜压下躁如擂鼓的心跳声,捡起中二期少年岌岌可危的自尊心,对目瞪口呆的林时安打肿脸充胖子:「多大点儿事儿,我有什么看不开的。」 说完没等林时安回答,他径直站起来回了自己座位。 林时安松了口气,刚刚模模煳煳在心里头一闪而过的猜测被压回脑海深处。然而紧张的情绪刚挥散,他勐然惊觉了自己身体的反应。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脱下校服外套盖在身前。 「靠……」他压低了声音。 「嘀咕啥呢?」向天儿眼见着许佟澜走了,小快步熘过来八卦道:「他刚是不是亲你了?」 「啊?」他一手拽着衣角,一边打着哈哈。 向天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丢出了单身十七年的疑问,「什么感觉?」 不提还好,一提,林时安忽然觉得裤子又被撑了撑。 「这么想知道自己找对象去啊?」他横了向天一眼。 「这么说你俩真在谈?」向天儿傻了。 林时安一个眼刀丢过去,向天往后躲了一步,讪讪道:「没事儿我不歧视。」 林时安正要反驳,上课铃猝不及防地响起,向天扒拉他,「你先回去,下课了咱们再聊。」 也不怪他紧张,下节课刚巧是数学,这个邵游,简直比孔箜还狠,心狠也就罢了,还一天到晚脸上总挂着笑,最初大家都觉着他笑起来帅,久而久之,看见他笑就憷。 林时安在原地磨蹭。 「哎呀你,」向天急了,「你坐这儿我坐哪儿?」 「你先坐我那儿。」林时安咬着下唇嘟囔。 「我这位置有那么好坐吗?我书本卷子全在这儿呢!」向天一边催一边去摇他,忽然一愣,「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靠!」林时安蹭地站起来,手里紧紧抓着校服,状似无意地遮着,「我回去还不行吗?」说完他三步并作两步两步坐回去,瞪了一直看着他的许佟澜一眼。 「看什么看!」 「?」 「好好听数学课吧你!」林时安没好气道:「不是刚答应我要好好参加数学竞赛吗?」 许佟澜傻了,「我什么时候答应……」 「刚刚啊,」林时安一脸茫然,「你说你明白了,还要给你一天时间接受,许佟澜,你该不会还是想学生物吧?」 许佟澜忽然反应过来,一口血梗在心口。 「你没看我作文本?」 他绝望地问道。 ☆、第 43 章 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卖的话,花多少钱许少爷都买。 只求能让他回到半个钟头前,或者更早。 一时间五味杂陈,他竟然难以评断知道林时安没有看过作文本之后,他到底是庆幸多一点,还是失望多一点。 邵游迟迟没有来教室,班里开始窃窃私语,三两同学煞有其事地分析,这回上课前他都没有提前十分钟来霸占课间,估摸着是出了什么事。 新晋数学课代表赵嘉佳同学索性搬着小板凳坐上讲台,召集大家自习。教室很快安静下来,却还有个角落躁动不安。 「你作文本上写什么了?」林时安见许佟澜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忍不住压低声音问。 百转千回从许佟澜心里过了一遭,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占了上风,独属少年人的莽撞与冲动忽然作祟,他忽然想,他可不可以不要再藏了。 如果真的表白了,会不会,也有一丁点儿的可能,林时安也是喜欢着他的呢。 就算失败了,他想,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刚刚他似乎也没觉得天塌了地陷了,甚至还鼓起勇气…… 鼓起勇气亲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喜欢的人。 甭管在林时安心里头是玩笑还是打趣,在他心里,那就是能拿出来回味一辈子的初吻了。 「我懂了,」林时安有一下没一下地掐着自己的指尖,带着调侃的语气,「少年维特之烦恼?」 「嗯。」 许佟澜应得太快,林时安都没反应过来,「真的?」他好奇道:「你喜欢谁啊?」 「开学考完,你不从十五班离开,」许佟澜敲了敲他的卷子,「我就告诉你。」 第58页 一整节课结束,邵游也没回来。赵嘉佳有些着急,一下课就跑去了办公室,门半开着,没想到邵游的办公室里居然有人。 她正要敲门,忽然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门边,邵游伸手去拉她,那女人直接把手里的一沓a4纸拍到了他脸上。 赵嘉佳捂住嘴,压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唿,下一秒,门被轰然推开,那女人面无表情地踩着高跟鞋离开。 她本想悄悄离开,这下无可避免地和邵游对视上,她只好尴尬地挥挥手,「老师好。」 「进来吧。」邵游蹲下身把纸页捡起来,坐在椅子上抹了把脸,「见笑了。」 赵嘉佳这才看出来他哭了。 她徘徊在原地,不知道何去何从。 「那是我爱人,」邵游说:「你是来问我怎么没去上课的对吧,抱歉因为我的私事影响了大家,你去通知同学们,今晚最后一节课补课。」 「邵老师,你没事吧?」赵嘉佳递过去一小包面巾纸。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喜欢帅哥是天性,也是因此,赵嘉佳才当了自己并不擅长的学科代表。这会儿看着自家数学老师一副颓丧的样子,她也忍不住关心两句。 「那个……床头吵架床尾和,我爸妈也经常吵架的,您别往心里去。」她磕磕巴巴道。 「你喜欢钱吗?」邵游忽然问。 「啊?」从小到大都过着小康生活的赵嘉佳对钱从来就没什么太多的概念。家里不算太阔绰,但也从没紧着她。 「我太太要和我离婚了,」邵游苦笑着说:「因为我买不起房,赚不到钱。」 「怎么会呢?」赵嘉佳惊讶道:「您可是清华的学生。」 你可是清华的学生。 这句话他听了太多遍,到最后,他渐渐就分不清是夸赞还是奚落了。 邵游摆了摆手,理智告诉他,和学生说这些是不合适的,可感性上,他还是忍不住倒了点儿苦水。好在他及时清醒过来,让赵嘉佳离开。 空当的办公室里,他一遍遍翻着自己的工资卡。 他是一个很骄傲也很自信的人,从小他就是班里前列,意料之中地考入最高学府,轻松拿到保研名额,在毕业的时候和高中开始的恋人步入了婚姻的殿堂,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理想人生。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毫无破绽的光明人生里出现了裂痕呢? 因为生物行业的周期太长,而妻子着急买房安家,他不得不从研究生退学改行成为了数学老师。今年是他参加工作的第三年,手里存款三十万,而妻子理想中的房子首付八十万。 而她青梅竹马的邻居进网际网路年薪三十万,家里房车齐具,所以她不想等他了。 快节奏物慾横流的时代,他已经拼了命在努力,然而离开学校之后,努力的意义,就再也比不上时运和选择。 高高一沓改完的数学作业旁边,堆着几本编程算法的书。 站在时代的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 但他累了,不想飞了。 赵嘉佳回到座位,琢磨了半晌,突然转过身对林时安说:「哎,时安,你有没有看见过那种特厉害特自信的人哭?」 「没有,」林时安正忙着准备开学考试,闻言停了笔看向她,「怎么忽然问这个?」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着心特梗,还有点儿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像是心揪着疼,一下儿一下儿的,针扎似的酸疼,一疼我就觉着眼眶也跟着发酸,想掉眼泪,」赵嘉佳迷惑地捂着心口,「心脏怎么会疼呢?」 林时安微蹙着眉担忧地看她,「去做个心电图吧。」 「这么严重吗?」赵嘉佳傻了。 林时安笑了笑,「我也没体会过你这感受啊,听着这么吓人,检查下总是没坏处,」他见着赵嘉佳情绪不高的样子,顺口开了个玩笑,「不怕得癌的话,百度也行。」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赵嘉佳把他的笔从手里抽出来往桌上一拍,气鼓鼓地转过身去了。 林时安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余光里看见正一丝不苟看着书的许佟澜,忽然大脑就不可控地开始了思维奔逸。 要是见着许佟澜哭了,他会是什么感觉? 还真有点儿好奇,他看热闹不嫌大地想到。 ☆、第 44 章 开学考试如期举行,甭管成绩如何,总之是能放上一天假了。 林时安睨见童哲还是一副丧丧的模样,想着上回期末考完他也是这样,心里头就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他惯常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安慰道:「开心点儿,不高兴也等出了成绩再说。」 童哲抠着手机,「都不知道怎么回去面对我妈了。」正说着,手机屏幕上方弹出一条简讯,他着急忙慌地打开,脸上阴云忽而散了。 「哟?」林时安起闹,「怎么突然就高兴了,心上人啊?」 「什么心上人,」童哲连连摆手,解释道:「我妈说她今晚加班,让我先去楼下吃,晚上她回来给我做夜宵。」 「要不要上我家吃?」林时安说:「刚巧芳姨回来了。」 童哲犹豫了半分钟,纠结道:「万一我妈知道了又该念叨了。」 「那咱们就不让阿姨知道,」林时安一把揽过他,「走吧。」 他陪着芳姨一块儿做饭,童哲在一边偶尔写写题偶尔瞄一眼,他不太习惯这样大喇喇地坐在人家家里头,半点儿忙也不帮,总觉着心里过意不去,如坐针毡似的摩挲着笔。 第59页 正巧芳姨让林时安去曹哥那儿拿腊肉,他蹭地站起来,「我一起去吧!」 因着上回的阴影,林时安特意提前给曹哥发了微信,确保这人家里没其他人,这才把门打开。 刚一开灯,坐在沙发正中的沈余尔把两个小朋友吓了一跳。 「沈哥?」 沈余尔哼哼了两声,「曹歆呢?」 「你不比我清楚?」林时安径直去冰箱拿了腊肉,瞅见曹歆手里一沓相片,他拉着童哲坐在沙发上,「看老照片追忆呢?」 「曹歆的新女朋友。」沈余尔把那照片丢在林时安腿上。 「沈哥,」林时安微蹙了眉,「你找人跟踪偷拍曹哥?」 「嗯。」他淡淡地承认。 「你这过了,」林时安说:「我得去告诉曹哥。」 「不用你说,」沈余尔凉凉道:「我就是在家里等着他回来兴师问罪呢。」 「拆了人家多少次相亲了,好不容易曹哥遇见个喜欢的,你问什么罪?」 「这女的我认得,」沈余尔点了根烟,眼里映照着菸头的红光,「是他出去卖的时候的老主顾了,」他沖林时安比了个二,「大他二十多岁。」 沈哥和曹哥闹了不知道多少年了,林时安不爱掺和这俩人的破事儿,提着腊肉站起来,「你们自个儿吵吧,我先回去了。」 他去看童哲,却见童哲仍坐在沙发上,一双眼睛直熘熘地看着沈余尔手里的相片,见林时安目光落在他脸上,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颤着声开口,「时安,能让我看看照片吗?」 林时安还没来得及吭声,沈余尔先把照片递给童哲,还忍不住碎碎念地牢骚:「你看看这女的哪儿好看了?曹歆怎么就看上她了。」 「妈……」 「啊?」沈余尔傻了,和林时安面面相觑,「你这同学什么毛病,为什么叫我妈?」 童哲死死掐着照片,手指骨节泛白,骤缩的瞳孔微震,他嘴唇翕动着重复:「这是我妈。」 凝滞的空气里,沈余尔也不作了,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收到惊吓导致腊肉脱手的林时安。 「认……认错了吧。」林时安忙坐到童哲身边,然而童哲已经完全关闭了接受外界消息的通道,自顾自执拗而用力地拿指甲去抠照片上女人的脸。 相片上被抠出一道又一道白痕,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童哲的眼睛里滚出来,他紧紧咬着下唇,手指不住的发抖。 这时候似乎多说什么都没有意义,林时安紧紧地揽着童哲的肩,沉默着替他顺着背。 「妈的!」沈余尔把那照片一把从童哲手里夺过来,翻出手机找出最近联繫人打过去,「曹歆你哪儿呢?」 「刚吃完饭,准备回来,」那边显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过来了?」 「□□还有脸吃饭!」沈余尔捏着手机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愤慨道:「你把人孩子妈睡了你什么意思啊?」 「你放什么屁呢?」曹歆的声音从话筒和门外同时传来,伴随着钥匙清脆的开锁声,曹歆揽着一个女人推开门。 五个人大眼瞪小眼,空气凝滞了片刻。 「小哲?」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喻娟,「你怎么在这儿?」说完她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赶紧撇开曹歆的手,想要上前一步,却又有些踌躇,挣扎片刻缓缓放下了手。 童哲死死地盯着她,那双眼睛里的难以置信深处,隐藏着不可名状的负面情绪。 「妈,」童哲嗫嚅着唇说:「你不是说要加班吗?」 林时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喻娟,她和上次在学校里见到的模样不同了。比起那时一丝不苟板正着的童哲妈妈,站在曹歆身边的喻娟画着红唇乌眉,修身的大衣衬托的她更像一个女人。 他嘆了一口气,安慰地拍了拍童哲的肩,「大人也有他们自己的生活。」 童哲无声地摇摇头,突然勐地冲上去,伸臂向曹歆挥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沈余尔几乎来不及思考,电光火石之间便挡了过去。 童哲来的太突然,饶是平日里惯常唯唯诺诺的内向男孩,暴怒之下的力量依然难以估量。这一拳下去正中沈余尔腹部,直接让这平日里最爱糟践自己身体的纸老虎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 「沈余尔!」曹歆连忙去拉他,林时安赶忙屈膝去背,然而却被曹歆一把推开,「打120!」说完,他径直将沈余尔抱在了怀里,飞快地往楼下跑去。林时安一边急沖沖地向电话那边报地址,一边跟着追出去。 一阵兵荒马乱,门户大开的房间只剩下了重重喘息着的童哲和眼眶湿润的喻娟。 喻娟擦了擦眼角,伸手去摸他的头,然而却被一把甩开。她在儿子身上强势了将近二十年,这还是头一回,童哲这样反抗她。 不知哪里来的急火攻了心,她勐然掐住童哲的肩膀,「你什么意思!」 童哲瞪着那双猩红的眼,颤着声问:「你要脸吗?你还配当我妈吗?」他指着空空如也的门外,指尖因为过于愤怒而轻微抖动着,「那是我同学的哥,你都多大年纪了!」 「你也嫌妈妈老了是吗?妈妈就不能有自己的感情生活吗?」大颗的泪从喻娟眼角滚落,精心化过的妆面逐渐斑驳,不知何时她勾线精緻的红唇边沿逐渐模煳,蹭到了双颊。 「感情生活就是让出来卖的鸭当男朋友?就是放着儿子不管去和这种人吃晚饭吗?」 第60页 「啪——」 清脆的一声,童哲的颊边多了一道红痕。 喻娟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童哲忽然冷笑了一声,「就在你姘/头家住着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重重地砸上了门。 他礼貌了十几年,头一回用这样难听的话语去辱骂一个人,黑暗的巷子像是永远没有尽头,他跑动的步伐逐渐变慢,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乖巧的男孩掏出身上所有的零花钱走进网吧,炫彩的光影里,十七岁的童哲趴在电脑前痛哭失声。 心脏急速跳动,大脑热血上涌热气沸腾得叫人发懵,然而歇斯底里过后,是彻头彻尾的手脚冰凉。 不知道时光流逝了多久,他抬起头,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脸上的泪痕,童哲面无表情地打开手机,除了林时安的十几通未接来电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电话。 微信、简讯、邮件……所有的信息沟通渠道,都没有喻娟发来的消息。 他抿着唇,给林时安发过去一句「我没事了。」对方几乎是同一时间回过来一个电话,语气里的焦灼和关心渗透进他的耳膜。 挂断电话,童哲不死心,又反反覆覆核实了一遍的确没有喻娟的消息。他忽然捂住脸,口鼻喷出的热气落在手掌上,湿湿的,像是混杂了眼泪。 「妈……」他低声道。 然而嘈杂的网吧中没有人回应他。 ☆、第 45 章 在医院挂了一天水,沈余尔恢復的还算不错,好在没伤到重要脏器,医生嘱咐他可以出院了,只是还要注意静养休息。 林时安和曹歆一块儿把沈余尔接上车,曹歆直接把林时安送去了学校,又把车开回了自己家。 「你干嘛?」病号在后座哼哼着不下车。 「你先在我家住两天吧,我好照顾你。」曹歆说。 沈余尔撇撇嘴,「那个女人住过,我不住。」 曹歆嘆了声气,一把方向盘打过去,径直开到了沈余尔家楼下,这会儿大病号才纡尊降贵地打开车门。 「出来呀。」曹歆说。 沈余尔不挪窝儿,「我要你抱。」 曹歆摆摆头,伸手过去,沈余尔从善如流地搂住他脖子,蹭地窜到他身上。 推开门,曹歆愣了,沈余尔家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装修过,到处挂着他们俩的合影,要是不知道,还真跟情侣同居似的。 曹歆把沈余尔一把丢在沙发上,后者懒懒地笑:「喜欢吗?」 「别闹了。」 「给我个念想也不行吗?」 曹歆忽然就不吭声了。 他沉默地转身去厨房穿戴上手套围裙,在各个房间里进进出出,沈余尔的家像是八百年没收拾过似的,他没一会儿就收拾出了大包小包的垃圾。 沈余尔就坐在沙发上看他忙进忙出,最后在日头彻底落下去的时候,给他端了一碗面。 「小余尔,吃吧。」 沈余尔勐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小的时候他俩光着屁股在街上乱窜的时候,曹歆就这么叫他。有人取笑他讲究得像个小姑娘,还给他起绰号叫「玉儿」,曹歆就带着他去把那帮子人都揍了一顿,还扬言只有他能叫「余尔」,其他人叫让他听见了,见一个打一个。 因着这个,曹歆小时候没少挨过打。 曹歆就这样叫了他好多年,饶是两人成了年有了工作,他也还是这么叫。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曹歆只喊他大名了呢? 沈余尔记得清清楚楚,是他第一次向曹歆表露超出兄弟的感情的时候。 「曹歆哥,」他也像那时一样叫他。 「我和喻娟谈过了,」曹歆说:「我们两人的意思,都是断了。」 沈余尔扒拉着面条,「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没什么,」曹歆往他碗里拨拉肉:「以后别替人挡,这回是拳头,下回要是刀枪怎么办?」 「我又不傻,」沈余尔大喇喇地说:「刀枪我才不挡,我要是死了,你就是别人的了。」 「你活着也轮不到你。」曹歆端着碗坐到沙发上,背对着他说:「你曹歆哥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找个漂亮老婆生个大胖小子,你下辈子排队去吧。」 「嘁。」沈余尔胡乱戳着面条,白了他一眼。 ========= 林时安到教室的时候,刚巧赶上发成绩条,他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小声吐槽:「这也太快了吧。」 「那可不,老师们通宵改出来的,等着分班呢。」许佟澜看着心情格外好。 林时安睨着他神色就能大概琢磨出个十六七八,揶揄道:「又考回年级第一了?」 许佟澜把分数条轻飘飘地递到他面前,「比何廷高二十五。」 「行啊你,」林时安服了,「甩第二这么多?」说完他忽然反应过来,确认道:「何廷是第二吗?」 得到许佟澜肯定的答覆,林时安给许佟澜比了个贊,「厉害!」 「林时安,不带这么胳膊肘往外拐的,」向天刚巧从边儿上走过,「高一没分班的时候,就数我和何廷跟你关系最好,现在移情别恋啦?心里头只有许佟澜了?」 「我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了,现在大家都是十五班的人,」林时安话这样说着,嘴角就没下来过,「哎,」他拿胳膊肘碰了碰向天,「看你心情这么好,留十五班稳了?」 第61页 向天哼起了小曲儿,「第49,险中求胜。」 林时安不轻不重地锤了锤他的胸口,「恭喜了兄弟。」 向天乐呵地拱拱手,跟着关心起了林时安,「你呢?」 「我刚来,还没看排名呢。」林时安说。 「不用看了,23,你也稳了。」许佟澜在一边撑着脸看着他,眼里眉间都是笑。 「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许佟澜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高兴。」 林时安撇撇嘴,「你高兴难道不是因为甩了何廷二十多分扬眉吐气了吗?」 「这多大点事儿啊,我就是正常发挥,」许佟澜臭屁完,又忍不住吐露了一句真心,「比起成绩,我更在意咱俩还能不能在一个班,还有未来……」他顿了顿,带着几分期许开口,「还能不能读一个大学。」 被一种莫名的磁场排斥在外的向天摸了摸后脑勺,直肠子地开口:「你们俩怎么这么腻歪?你们是不是真谈上了?」 「咳咳——」 没喝水的许佟澜莫名其妙被呛住了,林时安没工夫理会向天,忙给许佟澜拍背,空余丢了个眼神给他,「说话之前过过脑子,你看你,把学神气坏了怎么办?」 「瞧你护犊子的样子,」向天凉凉地酸道。 这两天前同盟赵嘉佳同学不知道为什么总往邵游的办公室跑,平时都找不着人,在这俩人之间失去存在感的他只好去找自己的前同桌寻寻安慰。 偌大的教室里,有人欢喜有人忧。高谈阔论的,暗自高兴的,还有低着头或是直接出去散心的。然而来来往往,却独独没见着童哲的身影。 他有些纳闷儿,「林时安,你见童哲了吗?」 「我来了就找他呢。」林时安还惦记着那晚的事,进教室的时候就四处看了一眼,结果被这帮人打了岔。 他拿出手机,给童哲去了个电话,漫长的嘟声结束后,他沖眼巴巴看着他的向天摇摇头。 「半个小时前,童哲来看了成绩。」许佟澜看着林时安欲言又止。 ☆、第 46 章 林时安和向天同时反应过来,可谁也没有开口。 ——童哲的成绩,可能没办法留在十五班了。 刚才的喜悦被这消息冷不丁地冲散,各人坐回各人的位置上,自顾自地写起了题。 谁都不希望童哲离开。 心烦意乱地写了两道题,林时安揉了揉眉心。 许佟澜埋头写题的间隙扫了他一眼,「打不通电话就发消息吧,童哲看见有人安慰心里头总能舒服些。」他知道自打从巩台山手下救了童哲之后,林时安就一直挺关心他。 林时安偏头看向许佟澜,就见后者眼里的带着浅浅的光,「放心,我帮你盯着老师。」 「好。」他索性压下心头思绪,低下头借着书的掩盖偷偷去摸手机,一时没找见,却冷不丁摸出了一封信,信封和之前那封匿名信如出一辙。 他顺手把信拿出来放在桌上,又接着去翻手机,拇指在对话框按了删,删了按,连珠炮似的发了许多,却又觉得无奈。 人与人之间很难有真正的感同身受,痛苦越深,安慰就越是显得苍白。 童哲依然没有回覆。 许佟澜的目光从他刷屏的消息上一扫而过,大抵是看他情绪不好,转了话头,「谁的信?」他问。 林时安抿着唇放下手机,「和上次应该是同一个人,」说着他拆开信,果不其然和先前是同样的笔迹。 「又来?」这回该许佟澜心梗了。 「她恭喜我能留十五班了,」林时安看完对许佟澜说。 「那……」许佟澜有点儿没好气儿,「她呢?」 林时安无奈地笑了笑,「她也一样,」说完他手搭在许佟澜后颈,跟安抚小猫似的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你生什么气啊?」 一阵细小的酥麻顺着脖颈蔓延到嵴柱,许佟澜不露声色地咬着下唇,一把拍开林时安的手,「快看看童哲有没有回你消息吧。」 林时安笑眯眯地放下手,解开锁屏,笑容却忽然僵在了脸上。 骤缩的瞳孔之下,童哲的消息清晰可见。 「时安哥,谢谢你的照顾和安慰。」 「别发了。」 「我要走了。」 「以后就都看不到了。」 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林时安勐地站起来,又弯下腰去捡手机,手抖的太厉害,捡一次掉一次,他的额头已经飞快冒出了薄汗。 「怎么了?」许佟澜忙帮他捡起来,林时安接过手机颤着手不停地打童哲的电话。 「出事了,」林时安抿着干燥的唇,咽了口唾沫,「童哲……童哲他好像要轻生,快去找人!」说完他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 许佟澜脸色唰得白了,叫上向天紧跟着冲出去。 唿啸的风和粗重的喘息声擦过耳边,心脏地仿佛就要从嗓子里跳出来,林时安深一脚浅一脚踩着虚浮的脚步疯狂往外沖,冷空气刀子似的刮过他冰凉的手,割得生疼。 热血上涌的大脑轰隆隆的闷响,他只觉得全身的血管都要爆裂了。 他不知道自己赶不赶得上,但他只有时间去一个地方,他要赌一把。 近年来锦山事故频出,高楼的窗户阳台全都加高加固过,锦鲤池24小时保安监控,所有刀具一律不许进校园…… 第62页 平日里不甚在意的过往前赴后继地涌进大脑,他勉力从一团乱麻的回忆里挣扎出一分清醒的冷静。 童哲宿舍门口,他从裤兜里摸出一截钢丝。 手抖的太厉害以至于怎么也对不准锁孔,过于料峭的寒冬,他的额间却已经沁出了汗。 「咔哒」一声,他勐地推开门,童哲就合衣躺在床上,塑料杯里放着掰断头的水银温度计,而他的手里握着注射器。 「时安哥!」 见他开门,童哲愣了半秒,抬手就要动注射器。 然而林时安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了。 手里的注射器和杯子被一把夺过,林时安翻出好几层塑胶袋把它丢进去扎紧。 他飞快地打开门窗,把童哲一把从床上薅下来,直接拉到了宿舍外的卫生间,在水龙头前不停的沖洗。 「时安哥我手疼!」冰凉的水凛冽地刺痛着童哲的皮肤,他忽然就疼的哭了起来。 「你他妈想干什么?!」林时安死死拽住他的手,不让他躲。 童哲哭的更凶,「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活着却活不了!」林时安勐然吼道。 冰冷的空气刺激了喉咙,嘶哑的尾音如同磋磨的铁,仿佛连空气都跟着震颤。 童哲从来没见过林时安发这么大的脾气,刚还坚定求死的心忽然就慌了。 林时安松开手,一脚把人踹在地上,跨坐在他身上就要动拳头。 童哲吃痛地闭上眼,拳头却迟迟没有落在身上,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却看见逆着光的林时安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脸,清晰可见冰凉发红的指尖。 「时安哥,」童哲擦了把脸上的泪,像是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软弱似的,「你不明白活着多难。」 林时安听见他的声音,忽然松开手站起来,眼圈红的像是滴血。 这一路的揪心和害怕让他的精神和身体处于过于紧张应激的状态,骤然放松下来,反而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 虚浮发软的腿无力支撑他过于疲倦的身体,他几乎是勐地跌坐在地上。 「童哲,」他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只要……还活着。 分明是说给别人听的话,却针扎似的戳在自己的心里。 他没有办法解释给任何一个人听,为什么看见有人想要放弃生命的时候,他会这样痛苦和绝望。 那是他最深的秘密,是他不得不用一辈子去抗争的灰色监牢,是他必须永远阳光永远乐观活过每一天的理由。 鼻尖猝不及防得一酸,大颗大颗的眼泪几乎是瞬间涌出,他想伸手去捂,却丝毫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和唿吸。 胸口剧烈的起伏透支着他的体力,他咬着牙,天旋地转的感觉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让人如同窒息。 「过不去的,」童哲带着哭腔还在反驳他,「你妈没出去嫖/娼,你妈也没为了一个男人不管你,你不懂,根本就过不去!」 林时安勐地揪住童哲的领口,错乱的唿吸却让他开口都艰涩,「我妈……早他妈八百年前……就不要我了。」 童哲狠狠抽搭了一声,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林时安是孤儿。 「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他骤然冷静下来。 林时安坐在冰凉的地砖上,眼泪不受控地溢出,他压着胸口,疯狂的抽气声里,他像是濒死的鱼。 「童哲……算我求求你,好好活着。」 「你就当是……」他伸出手背遮着眼睛,「为了想活却活不了的那些人活着。」 「别让他们嫉妒你……恨你好吗?」他颓然地低声道。 童哲没回应,只用力地擦着怎么也擦不干的眼泪。 安静的楼道里,独剩下林时安越发急促的唿吸声,直到「砰」地一声,童哲勐地抬头去看,迷离的泪光里,林时安侧躺着倒下去,死死地抱着头。 「林时安!」童哲愣了,「林时安你怎么了!」 「手……手麻,好晕。」林时安在剧烈的喘息声中断断续续地开口。 「怎么办!」童哲握着他的手来回摇,慌乱道:「怎么办啊林时安!」 林时安半阖着眼,已经没了和他说话的力气,兀自喘息着。 童哲四处望了一圈,这会儿正在上课,宿舍里几乎没有人影,他心一横,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救命,救命啊!」 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不停晃着林时安的手,时不时对他说一句:「你可千万别睡啊!」 约莫过了三两分钟,外头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童哲又惊又喜,忙又加大了声音唿救。 宿舍咫尺之遥外,沖在最前头的许佟澜听见这句话的瞬间,本就极快的脚步再次加速,他对身后的急救医护人员大声地喊道:「快点快点!」 他听得出那是童哲的声音,可是他却没有听见林时安的声音。 他的心很乱,由于过度紧张和极限奔跑,他的眼睛已经有些模煳了,只能看见昏暗的走道里,躺在地上蜷缩起来的小小的一团。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种强烈的直觉,那是林时安。 在接近的瞬间,他勐的减速蹲下,却由于惯性跪坐在地上,于是他看清了林时安的紧闭着的眼。 如同心脏在一瞬间炸开,他头皮发麻地抱起林时安,手脚如同失去了知觉。 第63页 向天在后头指着童哲,对急救人员喊:「救他救他!」 「不是不是,」童哲一边反驳一边着急道:「林时安!我没事,先看林时安!」 向天傻了,才突然发现地上还有个已经躺下的。 医护人员的动作很利索,飞快把人抬上担架运上救护车,许佟澜跟在身后,全程紧紧握着林时安的手,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救护车上,林时安带着面罩挣扎着睁开眼,入眼便是许佟澜。 「你哭了?」 隔着面罩,声音变得模煳而虚弱。 许佟澜想要凑近去听,却被医护人员带着几声呵斥拉开,他只好焦灼地攥着林时安的手腕,全然不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林时安闭上眼,没再说话。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揪得生疼。 和所有的其他症状都不一样,他知道,他的心是因为许佟澜的眼泪在疼。 他想起赵嘉佳告诉他的,看见一个很厉害的人掉眼泪,心就会疼得厉害。 原来是真的。 尤其当知道他是为自己而落泪时,心痛尤甚。 而在疼痛的心脏尽头,林时安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 那个瞬间,他最好的朋友毫无杂念地为他担忧着痛苦着。 而他却在对他心动。 作者有话要说:  超级感谢读者「车辆路径规划」灌溉营养液x18,读者「陆机机机机」,灌溉营养液x11,读者「不宁唯是」灌溉营养液x5,感谢大家滴支持,爱你们,比心! 最近大概当天不是太忙的话就日更,比较忙就隔日一下这样,超级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体谅!不管是生活还是写作,作者都会继续加油哒!快过年了祝大家都顺顺利利开开心心哒! 以及话说如果有新来的小伙伴儿,有兴趣的话可以康康完结的文《医学生们的恋爱》还有一个小短篇《酌酒》(不要脸地给自己打gghhhhh)感谢支持! ☆、第 47 章 医生诊断下的很快,林时安是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应激导致的换气过度综合徵,伴发唿吸性硷中毒。 吊了两天水稍稍修养,他的气色也跟着好多了。 许佟澜跟着翘课照顾了他两天,直到老张组织了几个同学代表来医院看林时安,顺便抓他回去。 同学们在病房和林时安说笑,老张板着脸把许佟澜叫到病房外。 「不请假直接逃学,我提前跟你说,我要通报你家长。」他说。 许佟澜点点头,「您通报吧,没关系的,只要您让我照顾时安到他出院。」 老张是知道林时安家里的情况的,养母一旦工作就根本走不开,养父身体不好还开着超市,几乎没人能照顾他,甚至林时安的医药费都是许佟澜掏的。 他嘆了口气,摸了摸许佟澜的头,「你们两个孩子感情真好。」 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谁也不爱被摸头。许佟澜原本想躲,可听见老张的话,动作又顿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老张的目光有些复杂。 好像自从他发觉了自己的感情之后,他就喜欢听旁人评价他们感情深厚,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似乎能说服自己,他和林时安,并不是一点儿可能也没有。 然而老张没再说下去。 他见着同学们都寒暄的差不多了,才走进病房,林时安见他来了,客气地打招唿,「张老师好。」 「时安,」他关了门,确保屋内只有他们两个,「好些了吗?」 「我本来就没什么事儿,」林时安笑了笑,「怪我,那会儿太激动了,还不小心打伤了童哲。」 老张跟着笑了笑,像是有些踟蹰,半晌,还是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包,往林时安枕头下塞。 「您这是干什么?」林时安有些吃惊。 「你这孩子怪让人心疼的,钱不多,你拿着好好补补身体,」老张搓了搓手,有些欲言又止,「老师这次来,一方面是看你,另一方面,也是感谢你。」 他擦了擦鬓边的汗,避开了林时安的目光,微低着头。 「童哲的事,学校通报的是你们两个在宿舍发生争执,不小心摔断了温度计,学校已经和童哲还有他妈妈商量过了。」 「我明白您的意思,」林时安说:「童哲轻生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那向天和许佟澜……」 「我来和他们商量。」 老张忽然眼圈红了,感慨道:「你总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虽然锦山的自/杀率高,但一直以来,都是直接开除出事学生的班主任的,毕竟锦山从不缺老师。 至于学生,一旦事情闹大,对童哲的升学和声誉都会产生影响。 看来童哲是想开了,不打算走极端了,也顾忌起了自己的未来。 林时安松了一口气。 至于他,也就是从见义勇为的优良行为变成了和同学闹不团结的恶劣行为罢了,哪里比得上一条人命和一份工作重要呢? 林时安确实不怎么在意这点儿委屈。 但他也不介意多收一份封口费。 老张交代完,带着三分慈爱的目光离开,他笑着挥手把人送走,门一关上,立刻从枕头下翻出红包,手法熟练地数起了钱。 送上门的钱自然没理由拒绝,穷人家的孩子早就不需要什么假惺惺的面子了。 第64页 门口忽然响起敲门声,他以为是老张去而復返,忙把钱塞回枕头下,推开门的却是容菱。 「掉什么东西了吗?」他问。 容菱在今天来看他的学生之中,方才老张进来前刚和他说过话。 「没有,」容菱坐到他床边,脸上带着一点不好意思的笑,「我想单独和你说说话。」 林时安坐正了些,给她空出位置,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容菱掐着指尖,抿着唇不吭声,林时安也不催,就静静地等着她措辞。 直到她终于深吸一口气,飞快地开口:「给你写信的人是我。」 林时安有些惊讶,却并没有显露于色,仍然是淡淡笑着的样子,「谢谢你喜欢我。」 「我……我本来没想现在表白的,」容菱说:「可是我看见你生病太难过了,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我想保护你,就像那时候孔箜骂我的时候你保护我一样。」 她说完,带着几分紧张与期许的目光看向林时安。 「我已经好多了,」林时安笑着说:「你是个很好的女生,很漂亮很可爱,不过我可以保护我自己。」 「我明白了,」容菱低下头,忽然有些鼻酸。 少年时的暗恋总是容易无疾而终,可她还是有些难过。 「开心点,容菱,」林时安温柔地开口。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他看着眼睫轻颤的女孩,嘆了一口气,「听完说不定,你就不会想喜欢我这么一个……」他自顾自地摇摇头,补上后文:「不敢期待明天的人了。」 ☆、第 48 章 许佟澜打完饭回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平日里总是光鲜亮丽的容菱像游魂似的从林时安的病房出来,见着他,忽然顿住脚步,半是委屈半是难过道:「许佟澜。」 「怎么了?」 「好人没好报,人间不值得,」她念咒似的说完,又添上一句,「好好照顾林时安,以后说不好就没机会了。」 说完又跟游魂似的飘走了。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许佟澜推开病房,见着容菱口中仿佛命不久矣似的林时安这会儿正在乐颠颠的数钱,给气笑了,「你给容菱灌什么迷魂汤了?她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林时安眼观鼻鼻观心,「我什么也没说。」 许佟澜却忽然想起了点儿什么:「你说你这住院了,那个给你写情书的人也没来看看你?」他顿了顿,「该不会是容菱吧。」 「不知道,」林时安把数好的钱往兜里一塞,大喇喇地开饭盒,「吃饭了吃饭了!」 他不想把容菱真情实感的喜欢作为一种谈资,倘若容菱自己不说,他也一辈子不会告诉其他人。 许佟澜见他没开口的意思,也收了八卦的意头。 出院那天,许佟澜陪着林时安回校,刚走到医院门口,忽然撞上个老医生,扶着眼睛打量他俩半晌,疑惑地开口,「林时安,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刘医生好,」林时安顿住脚步,解释道:「前两天我情绪有点儿激动,唿吸性硷中毒了,」他微微低了头,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大事儿。」 「啊,那就好那就好。」老医生抚了抚心口,松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以后要注意休息。」 「知道了,谢谢您关心。」 老医生笑眯眯地摆摆手,双手插兜走远了。 许佟澜偏过头来揶揄:「看来你是医院的常客?医生都认得你了。」 「小时候谁没个头疼脑热的。」林时安的目光落在人来人往的就诊厅,像是思绪抽离似的,过了一会儿,他才笑着回过头,「走吧,医院有什么好呆的。」 许佟澜把他片刻的走神收入眼底,容菱的话忽然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突然不轻不重地揪了一下。 回校的计程车上,他打开手机,搜索他方才在老医生胸牌上看见的名字。 各种信息快速出现在他眼前,他的目光定格在两行字上。 刘江。 神经内科。 他侧过身,林时安正闭着眼睛假寐,那张瘦削白净的脸上带着几分倦意,日光在他的鼻樑和眼底打出淡淡的阴影,他忽然就没忍住伸出了手,碰上了他的脸颊。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长着一张易碎的瓷娃娃似的脸,却又生着一双坚毅的眼。 「你瞒着我什么?」 他低低地问,可惜被风带走了声音。 ------ 童哲的事被低调处理了,学校三令五申,甚至搬出了处分警告,才把校内一些捕风捉影传播彻底压了下来。 学校的动作很快,但还是有人能够从更加快捷的途径知道学校里的消息,比如黎丹。 黎总赶着最快一班的飞机回了a城,直接去了老张的办公室。 「您说我儿子为了陪同桌看病翘了两天课?」黎丹坐在皮椅上,到膝的黑色长靴衬得腿型姣好。 「是,」老张说:「这两个孩子平时关系很好,不过还是不应该这样无视学校的校规校纪,我原本是打算给他记个处分,但是考虑到之前因为偷跑出校已经记过一次处分……」 「许佟澜是个很不错的孩子,」老张喝了一口茶,「学校指望着他能挣一个清北名额来,所以压下了处分。」 「这么大的孩子了,我们做老师的说也说了,管也管了,你们家长工作再忙也应该配合老师。」 第65页 饶是已经十分震惊,黎丹仍然等老张全部说完后才疑惑道:「偷跑出校?」 「您不知道吗?之后15班还停课了。」 「听说是班里同学集体逃课,许佟澜也参与了?」黎丹忽然有些气血上涌。 「他没有参与,但我们查出来,在班里同学逃课之前,许佟澜翻墙出去看了电影。」他看着黎丹怀疑的目光,补充道:「您不必不相信,处分关系到一个学生的前途,学校若是没有充足的证据,也不会给学生记处分。」 黎丹面儿上仍挂着淡淡的笑,内里却咬紧了后槽牙,灰粉色的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许由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有他说的话:「那可是我儿子,大骗子生小骗子,天经地义。」 她唯有死死咬住下唇,深吸一口气,方才能冷静下来,「他一个人去的吗?」 「也是和他的同桌一起。」 「那孩子叫什么?」 「这个……」 老张一时没开口,之前巩台山借着父亲欺负林时安的事儿,他一直因为没能替他伸张正义而自责,他知道黎丹家大业大,因而不得不去担心,她会不会做出对林时安不利的事。 「阿姨,」旁边帮着老张整理作文的何廷忽然转过身来叫黎丹,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他叫林时安。」 老张瞪了何廷一眼,后者无辜地看着他,他当着黎丹的面儿不好开口,只想着何廷这心思也太粗了,之后该跟他好好谈谈。 「林时安?」黎丹忽然想起这么一号人来,微微蹙了眉,「是那个贫困生吗?」 「您认识他?」这回换老张吃惊了。 「让那孩子转班吧。」黎丹是惯常发号施令的口吻。 她原以为自家儿子被那小骗子骗了一遭,两人就算在学校碰上也是冤家路窄,谁承想,两人居然做起了朋友。 平日里许佟澜最多也就是倔了点儿,如今可好,翘课逃学什么都敢,和这小骗子相处了些日子,都开始骗她了。 老张见她这么一副不讲理的模样,也有了些气,「您知道,我们学校重点班有重点班的规矩,不是您说转就转的。成绩差的学生,再多关系也进不来,成绩好的学生,只要他自己不提走,谁也不能让他走。」 「那就把他座位调的离许佟澜远一点,」黎丹冷静了几分,也知道自己这样过于苛责。 「他们两个同桌半年了,从没闹过矛盾,还能互相帮扶学习,」老张见黎丹态度好了些,开始打圆场,「那孩子品行也很好,善良勤奋。」 黎丹刚要开口,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忽然插进来,「张老师,我想和许佟澜做同桌。」 「你胡闹什么呢?」老张看向何廷。 黎丹略一挑眉,「你是谁?」 「我叫何廷,是15班的第2名,去年期末,我是第一。」何廷说:「我相信我能和许佟澜同学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黎丹点点头,转头问老张,「之前班里集体翘课有他吗?」 「没有,但是林时安——」 「张老师,」何廷打断他说:「我们都想请教许佟澜的学习方法,林时安已经和许佟澜同桌半年了,您再偏心他,也不能这样。」 一锤定音的定义下了,老张是怎么说都会被戴上偏心的帽子,他凉凉地看了何廷一眼,心说这小子不是心太粗,而是心太细了。 「那就让何廷同学跟我儿子同桌吧,」黎丹站起身来伸出手,「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老张跟着站起来和黎丹握手,把人送走后,他脸色铁青地叫住何廷,「你——」他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合适的措辞,毕竟他偏心林时安是真的,和许佟澜一起逃学的也的确是林时安。 何廷只是说出了实话,可是他怎么就觉得不对劲呢。 「你」了半晌,他挥挥手,选择了眼不见心不烦,「不用你整理卷子了,你先走吧。」 ☆、第 49 章 周末放假前,老张贴出了座位表。 与此同时,也意味着15班同学的一次换血。 总共十个同学要离开,老张没给他们办什么告别仪式,只是在换座位的时候,目光依次从每张脸上扫过,淡淡地说了句:「能不能回来,就各凭本事了。」 童哲走的时候,磨磨蹭蹭了好一会,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到林时安的桌前,放了一袋杏仁,「我妈给你剥的,说是谢谢你……没让我干傻事。」 「他不吃坚果。」许佟澜把那袋杏仁往回推了推。 童哲一时被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侷促地掐着手指,也没有去收那袋杏仁。 「和你妈妈说开了吗?」林时安抬头问。 他小小声地「嗯」了一声。 他半搭住童哲的手腕,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杏仁我收下,你别再冲动了。」 他顿了顿,眼神不经意地从许佟澜侧脸上擦过,继而对童哲说:「按照我们约定的,好好活着,好吗?」 许佟澜的笔尖悬空停了半分钟,毫无痕迹地落了下去。 看着林时安的眼睛,童哲没忍住掉了一滴眼泪,「林时安,我也……谢谢你。」 林时安嘆了声气,目送着他离开。 或许离开了压力超标的15班,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件坏事。 他偏过头,把杏仁塞到许佟澜桌肚里,「你怎么记得我不吃杏仁?」 第66页 「你自己写的忌口,你忘了?」 「那么多你都能记得?」 「那当然。」 许佟澜报菜名儿似的一熘串说完,眉飞色舞地看着他。 林时安忽然发现他那双眼睛很大,但却英气,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时,就像把他整个人满满当当地放在心上一样。 他眼睫轻颤,像是心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从救护车上意外而荒谬的心动之后,这样的触动便时有发生。 许佟澜还在嘚瑟:「这点儿东西都记不得,我还怎么考年级第一?」 林时安低低地笑,无端觉着这样的许佟澜可爱得不行。 只是不知道还能看多久了。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从青春期一路走过来,躁动的荷尔蒙作祟下,他不是第一次对什么人有过心动,他也早就学会了如何化解这种意外的感情。 他可以开开心心地活一辈子,但他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对任何人许诺一个未来。 把心动掐死在萌芽时,对他来说是最合适的。 送走了老同学,15班换了神情,又开始迎接新同学,有从前认识的这会儿正互相寒暄,不认识的也互相介绍着,还有热心肠的帮忙搬着桌椅。 老张对新同学讲了几句欢迎词,拿投影把电子版的座位表放大,便离开了教室。 考虑公平性的问题,往常班里的座位前后远近总是一周一变动,每个人的同桌却只是在他深思熟虑之后偶尔做出改变。 因此每次贴出表来,就会有眼尖的开始叽叽喳喳起闹谁又被换了同桌,是不是最近被老张盯上了。 被换同桌的总是笑闹着打趣回去,奔赴自己的新座位。 毕竟么,这年头又不让男女同桌,在教室的主要任务也是学习,只要同桌没有难以忍受的坏毛病,换人也新鲜。 然而这一次的主角却异常的沉默。 刚才还和林时安嘻嘻哈哈的许佟澜这会儿少见地板着脸收拾书,身边人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个,更别说的起闹的了。 林时安带着点儿好笑看完分班表,默默想着,老张莫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这边刚对许佟澜有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老张就帮着他把这份心彻底断干净。 若是换了从前,跟这冤家好不容易分开,他说不定就打趣过去了,可看着许佟澜的模样,他忽然就不忍心开玩笑了。 「哎,」最后还是他戳了戳许佟澜,「我可走了啊。」 许佟澜从鼻子里挤出一句哼哼,给林时安逗得噗嗤一笑。 「不跟我同桌了你就这么高兴?」许佟澜白了他一眼。 「那谁敢啊?」就他最知道怎么哄许佟澜,「我这是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不同桌了不还一个宿舍嘛。」 他伸手去翻许佟澜的袖口,从他手腕儿上勾起那一根手绳,「这不,还连着契约呢嘛,」说完他沖许佟澜狡黠地眨了眨眼,半是玩笑半是私心叫了声,「男朋友。」 许佟澜心里头那点儿不痛快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可惜林时安带来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太久,许少爷最近大概是命犯太岁。 在学校待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回家,推开门便见着黎丹冷着脸坐在长条沙发的正中央,偌大的客厅针落可闻,就连大金都安静地待在一旁不敢吭声。 「你还敢回来?」 许佟澜早在车上就听蒋川说黎丹回a市了,这会儿也不意外,他放下书包坐到黎丹右手边的沙发上,母子俩恰好隔出了对峙的距离。 「我怎么了?」许佟澜揉着眉心,「数学竞赛也按照您的吩咐参加了,信息竞赛的奖也拿回来了,开学考试我还是年级第一,您对我还有什么不满意?」 「你骗我。」黎丹说。 「老张又告什么状了?」他嘆了口气问。 「你逃学出去看电影,还有翘课照顾林时安的事儿我知道了。」黎丹十指交叠在膝盖上,「澜澜,你以前从来不会让妈妈操心」 「所以呢?」许佟澜笑了,「我不是早告诉你他是我男朋友,照顾他不是我应该的吗?」 黎丹秀眉微蹙,看着他停顿片刻,开口道:「你现在怎么回事,说话没皮没脸的?」 许佟澜忽然被逗笑了,琢磨着自己大概是没逃过林时安潜移默化的影响。 学自己喜欢的人怼人,还挺爽的。 他眼底的笑意给气头上的黎丹烧了一把火,她喝了一口茶,一双眼直直地看向许佟澜。 他们母子俩长得很像,这样对视着,像两只非要决出个胜负来的老虎,谁也不肯让谁。 「究竟怎么一回事我们都清楚,我不想和你扯这些有的没的。」黎丹下了最后通牒:「和他绝交,不然别再回这个家。」 独断专行的笃定激怒了许佟澜,「巧了,」他忽然冷笑一声,「我也不想和你扯这些有的没的,既然您干涉我的交友,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干涉您的交友?」 「你什么意思?」黎丹环抱住手肘,眼尾略向上扬。 许佟澜眼底晦暗不明,带着三分痛苦四分复杂,然后他说: 「让我绝交之前,您不如先和那位叫您『宝贝儿』的人绝交。」 刚刚还咄咄逼人的黎丹脸色唰得白了,她摩挲着僵硬的手指,半晌没有吭声。 心里头不痛快的时候,过往的坏情绪便一股脑儿涌上来,非要把人淹没不可。许佟澜一时没克制住,忍不住刻薄起来。 第67页 「妈,跟你比,我翘个课又算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有公事,过年都不回去陪姥姥姥爷,其实你却是在会情人!」 「真会玩儿啊,」他带着嘲讽的笑意,揭开在心底耿耿于怀的几个月的疮疤,「一边和人上床一边接儿子的电话,您好意思管我吗?」 「许佟澜你给我闭嘴!」黎丹勐地站起来,嘴唇气的发抖。 「我凭什么闭嘴!」许佟澜吼回去。 「凭我是你妈!」 「我的嘴长在我身上,妈也管不了我!」 许佟澜气势不减地怼回去,却没再听见黎丹的声音。 十几岁的大小伙子,早就比黎丹高出了一个头还多,他微弓着身去看,却见突然沉默下来的黎丹眼眶泛起了红。 如同一盆冰水浇头而下,气血上涌的许佟澜在看见那双眼睛的时候,勐地冷静了下来。 无数的过往在他眼前走马灯似的过,那是许多个红着眼的黎丹。 抓到丈夫出轨时的黎丹,办理离婚独自带着他离开家的黎丹,创业初期受尽白眼的黎丹,坐在梳妆檯前拔白髮的黎丹…… 那都是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模煳的记忆碎片了,久远的,若不是看见黎丹的眼泪,他都想不起来了。 几乎从他能清晰记事的时候起,黎丹就是光鲜亮丽的成功女总裁,他就是不愁吃不愁穿的富贵小少爷。 以至于他都忘了,黎丹也会掉眼泪。 他顺了顺黎丹的背,软了声道:「是我语气不好,妈,对不起。」 「妈妈会让你觉得难堪吗?」黎丹忽然问。 许佟澜低头没有吭声。 「那是你爸,」黎丹闭着眼说。 「为什么?」许佟澜勐然抬头,难以置信地开口:「你为什么?」 黎丹伸手捂住了脸,保养得当的双手带着精緻简约的饰品,却独无名指没有。 「澜澜,我不想说。」 她放下手,没再留在原地,径直走上二楼,「啪」得一声甩上房门。 仿佛卸下了名为「黎总」的盔甲,一同卸下的还有克制的礼数与矜持,就像二十来岁的时候,初被生活欺骗的那个小姑娘。 许佟澜没去追,他静静地抱着膝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干净光滑的地面映着他的倒影,映着一个少年满腹的委屈与心事。 ☆、第 50 章 林时安放下手机,帮着林叔往货架上放东西,林叔笑眯眯地看着他,「时安啊,和谁打电话打了这么久?」 「许佟澜,」林时安笑着应。 「嗐,我还以为你恋爱了呢,」林叔撇撇嘴,「两个大小伙子有什么好聊这么久的?」 「什么都能聊,」林时安顺手接过林叔手里的大桶矿泉水,「这个我来。」 边收拾着,边跟林叔解释:「他也没说怎么了,总之是心里头不大痛快,我想明天早点去学校,把芳姨之前熏的香肠给他带些去。」 「你做主吧,」林叔说:「多带些,小许对你挺好的,再者咱爷俩都不能多吃这东西,留两三根给你芳姨就行了。」 「诶!」林时安眼尾弯弯的,「谢谢叔。」 父子两人收拾好了东西,端着碗就坐在便利店的门口吃,也不耽误生意。虽说已经过了立春,a城仍是冬天的景象。 天冷,也黑得快,这会儿生意也萧条。 林时安和林叔讲讲学校里的事儿,林叔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讲着东家长李家短的闲话。 就这条巷子,饶是林时安一月回来一次,也能差不离了解谁家娶了新娘,谁家生了孩子,谁家没了老人,谁和谁又在麻将桌上打了嘴仗。 林叔身体不好,平日里除了去透析就是守着超市,加上街坊邻里各有各的忙,便少有能坐下来好好听他说话的人了。 因此尽管林时安向来不怎么对这些家长里短感兴趣,却总是格外捧林叔的场。 今天的邻里新闻里,倒有熟悉的名字。 「沈余尔把酒吧关了,让我跟你讲一声,以后得换地方赚钱了。」林叔说。 「好好的怎么关了?」林时安纳闷道。 林叔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会儿,「说是和曹歆一起,去广州打工了。」他说完又添上一句:「你曹歆哥说他不在的这些日子,你需要的话可以去他那里住,学习也方便。」 林时安拿出手机顺手给两位哥哥发了个「一路顺风」,心里头操心的却是旁的:「那我和学校写个申请,以后每周回来一趟帮您上货。」 从前都倚仗曹歆帮忙,如今曹歆出门了,他这个学生也必须得顶上。 「哎,委屈你了时安。」林叔自知体力不行,也抹不开老脸说些逞强的话,只好垂着眼看林时安。 他收养林时安的时候已经不年轻了,因而在学生家长里,他算是年纪大的,加上操劳多病,眼皮已经松得有些耷拉,脸上也长出了暗斑。 「叔,这有什么委屈的,」林时安把剩的小半盘蒸南瓜推到林叔碗里,「您多吃点吧,像是又瘦了。」 「哪儿敢吃太多啊,况且也没胃口,硬吃也难受。」林叔笑呵呵地把南瓜夹回去,「瘦了好,瘦了说明最近没浮肿。」 林时安跟着笑了笑,也没再勉强。 晚饭吃完,他抱着书坐在便利店,一边学习一边看店,换林叔歇会儿。 第68页 冷不丁收到沈余尔的消息,他点开一看,是张和曹歆的合影。 「广州可好玩了,」沈余尔发过来消息:「等你放暑假了过来玩儿。」 林时安看着照片里两人都还算兴致勃勃的笑脸,也松了一口气。 曹歆为什么忽然要去外地,他心里大概是有数的。童哲的事想必对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那之后沈余尔也和他说过,曹歆彻底打算金盆洗手了。 林时安和他寒暄了几句,沈余尔便贴心地没再打扰,让他安心学习。 他随手把手机插兜里,看着正和他一起吃泡面的曹歆。 他穿着奶茶店几十块钱的工作服,头髮胡茬都修理得干干净净,尽管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劳累,整个人的精神头却和从前格外不一样。 曹歆最初说要彻底改行的时候,他原本是想让曹歆去他的酒吧帮忙的,奈何曹歆想换个城市,沈余尔回去想了一夜,第二天就卖了酒吧,和曹歆一起踏上了去广州的火车。 他和曹歆从小一起玩大的,彼此门儿清,对方都没什么本事还懒,要不然也不会一个当着啃老的拆二代,把酒吧经营得青黄不接,一个直接做了出卖色相的行当。 如今凭着自己的双手双脚挣着正当的钱,身上因懒惰而起的倦怠气息也跟着淡了,连带着两个人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沈余尔偶尔恍惚,像是回到还没表白那时候的光景,做什么都互相陪着,扣了工资彼此安慰着。 平日里实在累得狠了,他也许久没再和曹歆闹过脾气。 意外的是,曹歆也再没去相过亲,撩拨什么小姑娘。 他忍不住去问,曹歆也只是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淡淡地开口:「我实在是不想和你闹了,你什么时候放下我,我就什么时候去谈恋爱。」 饶是他问:「那我要是一辈子不放下你呢?」 曹歆也从不正面回答,只说:「人结婚了都有感情破裂离婚的,你才二十几岁,夸什么海口以为自己能喜欢别人一辈子。」 沈余尔只好耸耸肩,硬拉着曹歆出去遛弯。 他们回到了像情侣一样朝夕相处的旧时光,却心知肚明对方的心里头的弯弯绕绕。 沈余尔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于他而言是好是坏,只是觉得,如果时间一直这样继续下去,他也认了。 或许这辈子就是会遇见一些人,他对你很好,会偶尔挂念你,愿意陪你闹腾,和你相处起来也很舒服,但是遗憾的是,他不能爱你。 他一开始觉得,这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 但是过了好久之后,他才发现,其实遇见这么一个人,本来就是一件足够幸运的事情了。 ☆、第 51 章 黎丹没在家待太久,许佟澜回学校的第二天,她就去了机场。 司机先生并不像往常一样坐在驾驶座上,而是和她并肩坐在后座,替她拖着行李箱走上了飞机。 「蒋川,」黎丹接过他递来的毛毯盖上,「那天我去见的人是许由。」 蒋川拨弄着关机状态的手机,闻言抬头,「猜到了。」 他没有叫黎总,而是说:「黎丹,你怎么就这么犟呢?」 「因为那天你说的不对,」黎丹罕见地露出一抹纯澈的笑意,却说着让人胆寒的话:「需要让我冒上风险的仇恨才是有意义的。」 「黎丹……」 「因为动他公司断掉的资金鍊,他又替我补上了。」黎丹弯起嘴角。 蒋川的脸色变了变,「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和你一样,」黎丹说:「情人。」 她微微仰着头,闭上眼睛,那双让人心神摇曳的长睫在眼底遮出一片浅浅的阴影。 「我原本从未想过利用感情对付他,那天见他时我连恨意都没有遮掩,却反而让他对我又生出了兴趣。」 「你说男人是不是很可笑,拥有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却又旧情復燃。」 蒋川不带什么情绪地评价:「红玫瑰与蚊子血。」 黎丹笑了笑,没回答。 蒋川偏头看了她一眼,又斟酌道:「您和佟澜吵架是因为他知道了这件事吗?」 「你怎么知道我们吵架了?」 「昨天我送他去学校的时候,他似乎不太高兴,」蒋川说:「不过到校门口的时候,他的那位朋友提着礼物在等他,之后我看佟澜就开心了许多。」 「哪位朋友?」 「姓林的,挺有礼貌的一个孩子。」 「看来你也知道这俩人玩在一块儿,」黎丹掀开眼皮,凉凉地看了蒋川一眼,「你对澜澜倒是体贴入微,一点儿神情都能看出端倪。」 「澜澜一直都是一个人,怪让人心疼的。」 「你也在责备我不回家吗?」黎丹眼尾上挑,神色跟着冷了下来。 「蒋川,我不喜欢情人置喙我的生活,希望你明白你的身份。」 她毫不留情地点破蒋川的心事,刻薄道:「你不会成为许佟澜的爸爸,这些事也不需要你管。你觉得如果澜澜知道你和我的关系,他还会像现在一样拿你当半个亲人吗?」 蒋川闻言脸色白了白,略低下头,勉强地笑了笑,「知道了,黎总。」 黎丹不再理他,自顾自地闭上眼,却丝毫酝酿不出睡意。 她戳着蒋川的软肋,可蒋川说的未必不是她的痛脚。 第69页 许佟澜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儿子,可是她却不是合格的母亲。 十几年来,她始终心里明镜儿似的,她对许佟澜的爱,比不上她对许由的恨。 曾经许佟澜刚出生的时候,她也是一颗心扑在孩子的身上,以至于许由出轨好几年才被她发现。 好像自那之后,她对许佟澜的感情就变了。 越来越高的要求,越来越强的控制欲,和越来越少的……交心。 她只希望许佟澜按照她理想的模样,长成她想要的样子,好像这样就能证明,离开许由,她依然可以高质量地完成一切。 包括赚钱,包括养育孩子。 可是年少的孩子却总是有无数的想法,让她觉得麻烦透了。 他们分明是血脉相连相依为命的至亲母子,却也不知道是因何至此。 她的心里未尝不是没有过愧疚的。 下次见到许佟澜的时候,她想,她就告诉他,想和林时安做朋友也没关系的。 高中生的日子总是如同白驹过隙,伴随着期中考的结束,15班正式完成高中全部的课程教学,进入一轮复习状态。 15班的座位换了好几回,甭管许佟澜怎么心怀期待,林时安却总是在他的前后左右打转,就是没能重新当回他的同桌。 锦山在这次期中联考中依然拔得头筹,15班亦是以碾压式的优势夺得全市联考的冠军。多少有些疲倦的老师们一合计,打算把娱乐项目提上日程,也让同学们放松放松心情、 作为百年老校的锦山,向来重视歷史文化的传承,因而除非是锦山在联考中表现过于惨澹,歷史剧比赛一般是年年都会办的,这也是除了运动会之外,锦山唯一的学生活动。 这比赛向来是高二年级的学生参赛,高一年级的学生观看表演,之于高三的同学……当然是该上课上课,该考试考试。 因而虽然大家表面上不好意思去问老师,背地里却早就三番五次地聊了起来,因而当歷史剧比赛即将举办的消息传入15班的时候,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的同学们一下子就炸开了锅,终于放下了那颗忐忑不安的心。 作为理科班,15班没有歷史老师,老张考虑到邵游算是班里最年轻的任课老师,新奇的心思也多些,加之邵游一直以来表现的都很不错,如今15班的数学成绩比孔箜那时不仅没有下降,反而有微弱的上升,让他颇为满意,便让邵游做了歷史剧的指导老师。 邵游也不含煳,自打离婚之后,直接搬到了学校住,对学生们跟打了鸡血似的,越发有干劲儿。 而赵嘉佳这个百八十年排不上用场的文艺委员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乐颠颠地去和邵游盘算剧目。 终于,在班里集体投票加上老张过目后,他们定下了剧本《封神榜》。 这剧本里男角色多,刚好也更适合他们这个几乎没女生的和尚庙。 班里同学愿意去玩儿的,几乎都能上,再者什么神鬼妖魔的,对这帮半大孩子来说,总比普普通通的歷史剧有趣儿。 老张倒从不考虑这比赛能不能拿奖,在他看来,只要成绩保持住,其他的比赛拿来放松开心就好,因此邵游和赵嘉佳也少了不少压力。 班里语文好的同学纷纷倾囊相助,在一起弄出了删减版的《封神榜》舞台剧剧本,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这剧本定了,紧跟着就是选角。 班里大多数同学兴致颇高,报名还算踊跃。 凭藉一身正气拿到姬发角色的向天儿一边哼着歌儿一边走回座位,看着自家同桌还在潜心学习,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林时安背上,「哥们儿,真不参加?」 「没空,」林时安说:「周末我得回家给超市上货。」 「平时也能练啊,」向天说:「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试试嘛。」 林时安摇摇头,「练了就没时间赚钱了,」他拍拍手里的新教辅,「快高三了,现在订筛题服务的人越来越多,忙不过来,」他唇角微翘,打趣道:「要么以后把你的订单放最后一个?」 「好好学习,」向天瞬间缩了回去,拱了拱手,「告辞。」 林时安忍不住被逗乐了,看着他兴致昂扬地打算看剧本,忽然叫住他:「哎。」 「怎么,你又后悔了?」向天偏过头来。 「许佟澜……」林时安微抿下唇,斟酌道:「他参加吗?」 「你们一个宿舍的你不问他来问我?」向天儿纳闷儿了,却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大喇喇道:「我怎么觉得你俩最近关系没以前亲近了,你俩以前干啥都在一块儿。」 「各有各的忙,」林时安眸光闪烁,避开了向天的眼神。 「也是,咱男生交朋友才没女生那么腻歪,上个厕所都要在一块儿。」向天说:「你们以前走那么近,我和嘉佳那会儿都快想歪了。」 林时安闻言心虚地笑了两声,抬眼道:「所以——」 「啊又跑题了,」向天好不容易想起来林时安问他的事儿,回答道:「他好像没报,不过嘉佳的意思是想让他演姜子牙,正劝着他呢。」 「姜子牙?」 「是啊,」向天解释道:「在咱们这个舞台剧里是男主角,许佟澜长得那么帅,成绩又好,就他来演大家最服气了。」 林时安转头望后方看,飞快地扫了一眼正在埋头写题的许佟澜,唇边染上抑制不住的笑意。 第70页 「行,我知道了,」林时安对向天说:「别告诉他我问过哈,谢了兄弟!」 ☆、第 52 章 到了晚上,他和任越正在食堂吃着饭,赵嘉佳忽然冲过来,猝不及防地坐在了林时安边儿上,一把按住他正欲端起来的餐盘,「不许走!」 「怎么了?」眼见着没逃掉,林时安只好松开挣扎的手。 「歷史剧,你真不来?」 「不来。」林时安答得干脆。 「向天和我说了,」赵嘉佳说:「我把你的情况向邵老师反映之后,他说这次参加表演的人,可以去他办公室随便选教辅,想要多少拿多少。」 林时安一挑眉。 「拿了前三……」赵嘉佳手指比出一个二,「每个人还有两百块的奖金。」 林时安眼睛亮了,「没几句台词的配角也有钱拿吗?」 赵嘉佳笑眯眯地点点头。 有钱能不能使鬼推磨不知道,但一定能让林时安变得果断。 他喝了口西红柿鸡蛋汤,抬头便说:「成交。」 「哥,」任越把头从碗里抬起来,嘴里还嚼吧着牛肉,惊喜道:「你要上台表演啊!我到时候叫林叔还有我爸妈来看!」 「有什么好看的,」林时安把他的小脑袋掰回去,「过来一趟怪累的。」 「那可就这么说好了!」赵嘉佳像是怕他反悔似的,「我给你分配个台词少的角色,但你必须得演。」 「没问题,保证不辜负组织期待!」林时安眼里眉梢都是喜色,一门心思盘算着这笔意外横财怎么用。 赵嘉佳跟着乐颠颠的,看着林时安笑。 然而復盘的时候,林时安忽然模模煳煳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有些迟疑道:「向天是被你派来劝我的吗?」 「是啊!」赵嘉佳说:「可惜他不行,还得我亲自出马。」说完便露出了喜滋滋的骄傲神色。 「班里人那么多,也不缺我一个,你就这么想让我演?」 「啊……」赵嘉佳脸上的笑挂不住了,目光开始四处游移。 林时安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是不是心里头已经给我定了角色?」 「呃,是。」心思都被猜出来了,赵嘉佳只好承认。 「说吧。」林时安放下筷子,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桌子。 赵嘉佳睨了眼他的神色,沉默半晌,带着几分哀悼的神色开口,「妲己。」 「噗——」 任越笑得把面条都喷了出来,补刀道:「真的啊?那我可一定不能让我爸妈还有林叔错过你的表演,要不把芳姨也叫上?」 人头攒动的热闹食堂里,这一方天地却仿佛突然结上了冰。 林时安蹭地站起来端起餐盘就要走,被赵嘉佳一把拽住:「你刚答应我了!」 他扶额道:「你这是强买强卖。」 赵嘉佳知道林时安一直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换上委屈的神色说:「你也知道,咱班女生本来就少,分班的时候又走了几个,剩的人多半都是文文静静的性格,谁也不愿意演妲己。」 「我不文静吗?」林时安反问。 「哥,你好意思说你文静……」任越白了他一眼。 赵嘉佳忙趁热打铁,「我们几个班委还有邵老师一起商量,都觉着男生里,你的外形条件是最适合妲己的。」 「嫌弃我矮直说。」林时安幽幽道。 「没事儿,哥你不矮,你有一米七呢,穿上增高鞋在咱们南方一骑绝尘。」任越在一旁幸灾乐祸,「人家学姐是夸你好看吶!」 他说话声音太大,惹得四周的人都望过来,顺着发声人的目光看向林时安。 「哇!帅哥!」 「真的不错欸!」 「他好白!」 林时安在一众清晰可闻的「窃窃私语」里默默坐回座位,低下了头,心里头默默腹诽,为什么总有人对自己的音量毫无认知。 「你看你看!」任越说:「大家都说你好看。」 「哦。」林时安看了他一眼,露出假笑。 「可不是,」赵嘉佳煽风点火道:「咱们班的男生要说长的精緻好看,没人比得上你,再说了,现在反串可火了,评委就爱看这个。」 「演可以,」林时安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伸出小爪子搓了搓,缓缓道: 「我要加钱。」 排练室里。 许佟澜推开门找到赵嘉佳,径直把五张红票子递到她手里。 赵嘉佳惊唿一声,「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你真拿钱来?」 许佟澜无所谓地摇摇头,「反正是给林时安的,有什么捨不得的。」 「许佟澜,我发觉你不仅学霸,还霸总。」赵嘉佳神神秘秘地看了他一眼,给他比了个贊,「你俩要谈上了一定得请客。」 许佟澜不接她话茬,换了话题问:「他真的要演妲己?」 赵嘉佳拿着那叠钱在手心拍了拍,「有了这个,他保准演。」她笑着揶揄许佟澜,「估摸着你是咱班最想看林时安演妲己的人了。」 「谁说我想看了,」许佟澜把钱包揣回兜里,对赵嘉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许告诉他钱从我这儿来。」 「没问题,」赵嘉佳拍着胸脯保证,「感谢您为15班文艺事业做出的卓越贡献。你是咱们剧组的大功臣,你想要什么条件我都满足。」 第71页 许佟澜看了她一眼,眼里意味不明。 半晌,他嘴角微微翘起。 「那让我演商纣王。」 ☆、第 53 章 在排练室见到许佟澜的时候,林时安人是傻的。 「他不是姜子牙吗?」他一言难尽地看着赵嘉佳。 后者打着哈哈,圆场道:「他也要台词少的。」 林时安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许佟澜的肩,「妲己是你的了。」 许佟澜低头看着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揶揄道:「那你纣王?」 「有意见?」 「我比你高。」 「我可以穿增高鞋垫。」 「你比我帅。」 「……」 林时安忽然就噎住了,搓了搓发红的耳朵尖儿,默默感慨着自己的双标。 怎么别人夸他帅的时候他心里没这么熨帖呢? 一旁的邵游见了,笑眯眯地掺和道:「这角色就你能演。」向天儿刚巧路过,在一旁跟着附和,「比起妲己,许佟澜还是比较适合花木兰。」 林时安横了他一眼,「你怎么也跟着起闹?」 向天儿扫了眼剑眉星目的许佟澜,轻咳一声,酝酿了半晌,还是没有为了友情给林时安帮腔。 原谅他真的没办法想像妲己长着一张许佟澜那样一脸正气,繫上红领巾就能去国旗下讲话的脸。 至于纣王,虽然许佟澜本人的长相和荒淫无道这四个字丝毫不沾边,但……谁让人家「带资进组」呢。 玩笑打趣完,剧还是得接着排。 毕竟拿了额外的工资,林时安几乎成了排练小分队里最认真的一个。 只是有的时候,免不了有些尴尬。 譬如—— 「时安,你面对面坐许佟澜腿上。」 赵嘉佳煞有其事地排着动作,「这样都露个侧脸,又好看又不突兀,不然你俩并排搁那儿升堂似的在舞台坐着,不知道的以为你俩演狄仁杰呢,是不是还要问一句『元芳你怎么看?』」 林时安纠结道:「这不好吧……」 「两个大老爷们儿有啥不好的?」邵游倒是不晓得这俩人平日里的暧昧,听赵嘉佳说了,便随口在一旁帮了句腔,说完,又去排姜子牙的戏了。 林时安看了许佟澜一眼,神色闪烁,欲言又止。 后者反而笑笑,拍拍自己的腿:「放心,不重。」 「大王,要么你坐我身上也行。」林时安没好气地开口。 「你害羞什么?」 听着赵嘉佳的安排,许佟澜原也有些不好意思,然而看见林时安有些窘迫的样子,莫名的被逗乐了,连带着心底也放松下来,多少带了点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调侃意味。 「亲都亲过了——」 他的补刀还没补完,大抵是激将法起了作用,身上忽然一沉,林时安便跨坐在他身上,这个姿势过于暧昧,莫名的刺激打在他的脑仁儿上。 「那什么,」许佟澜声音有些发干,「你先下去。」 林时安清了清嗓子,全然未觉耳朵已经快烧成了火烧云,犹在色厉内荏,像是剪过指甲的猫儿举爪挠人。 「你说下去我就下去,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许佟澜深吸一口气,索性把手环在林时安的腰上,「那就别下去了。」 赵嘉佳和向天在一旁目瞪口呆,而后向天自言自语道:「看来我还是太年轻了,这俩人还需要我想歪吗,这都快成歪脖子树了。 「你们俩说什么呢?」邵游刚排完另一场,转头就见着这两个人站的像个木桩子似的。 「没什么没什么,」向天连连摆手,赵嘉佳忙把林时安从许佟澜的腿上拽下来,「下次再排,下次再排。」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之后两人击了个掌,仿佛刚刚并肩保卫过爱情的英勇战士。 总之有了第一次,后头慢慢也就顺熘了,两个人越来越少扭捏,甚至能打趣两句,那种似有若无的暧昧也终于在千篇一律的重复之中沉下水面,不管当事者是怎样的心思,反正在旁人眼里,几乎是感受不到了。 随着日程的推进,最终品的《封神榜》终于要登上舞台,临上场的下午,赵嘉佳着急忙慌地找到正在写题的林时安,「衣服到了,快去试试!」 因着服装店的问题,昨天彩排的时候,所有人的衣服都试过了,只剩了妲己这套没到。 林时安知道赵嘉佳着急,生怕任何环节出了问题,也就没拖延,放下手里的笔拿着衣服回了宿舍。 许佟澜的鞋架子早就被厚厚的书本取代,几双鞋散乱地摆在地上,全身镜却一直安安稳稳地待在那儿。 林时安换好衣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半晌说不出话来。 除了校服,他私下里很少穿红色的衣服,可莫名的,这条红色的长裙却格外衬他,尤其显得他皮肤极白。 只是赵嘉佳的审美…… 林时安默默看了眼空无一物的左肩,揉了揉眉心。 这衣服故意做成半侧衣裳滑落至肩膀的模样,扯都扯不上去,大半个领口敞在外头,一字的锁骨清晰可见。 他翻出针线盒,正琢磨着能不能把这件衣服改成能穿的样子,门锁突然响动,他来不及披上校服外套,就和门外的许佟澜来了个脸对脸。 「嗨~」他尴尬地摆摆手。 第72页 下一秒,门「啪」得关上,许佟澜站在门外紧紧地握着门把手,平復着躁动的心跳。 春天已经快结束了,他怎么还动不动被撩拨。 整理了好一会儿情绪,做足了心理准备,他才重新推开门。 就听林时安问:「你在那儿一惊一乍地干嘛呢?」 「哦,我本来想回来拿个东西,推开门给忘了。」 「现在想起来了吗?」 许佟澜直勾勾地盯着他,僵硬地点点头,「想起来了。」 「是什么?」 「……」许佟澜咽了口唾沫,「又忘了。」 「好了好了别看了,」林时安垂下眼睫,毫无意义地扯了扯衣领,掩饰着心里头一点儿微妙的尴尬,「来,帮我戴头套。」 许佟澜走过去拿起和衣服一起送来的假髮,替他戴上,从身后看他眼前的镜子,「真挺好看的。」 林时安隔着镜子和他对视上,仿佛被他的目光烫到似的,忙低下头。 「行了别夸了,」他把头套摘下来,满不自在地揉了揉脸颊,「回去写作业了。」 出门前他看了眼镜子,按着太阳穴纳闷儿,「这镜子是怎么了,怎么变得这么诡异?」 ☆、第 54 章 候场室里,林时安重新换上那套衣服,才勐然发觉被许佟澜一打岔,原本打算临时改装领口这件事一下就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奈何时间紧迫,他拗不过虎视眈眈的化妆师姐姐,默默坐了下来。 临上台时,赵嘉佳围着妆发全齐的林时安转了一圈,微微蹙了眉,「奇了怪了,都给你打扮的这么艷了,怎么看着还是冷。」 林时安幽幽地冷笑一声,「那不如换成许佟澜吧,反正我的台词他早背熟了。再说了,咱许学神有演出纣王半分的昏庸油腻吗?」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许佟澜毫不心虚地笑。 林时安瞪了他一眼,比了个狙击的手势,却被许佟澜伸手拍下来,低声道:「别动。」 赵嘉佳忽然就来了灵感,「时安,我觉得你举手投足还是差了点儿妩媚。」 「嘉佳,」林时安无语道:「你能别想一出是一出行吗,我真妩媚不来。」 赵嘉佳随手从休息室端来一盘葡萄递过去,「等会儿把这个拿去当道具,你就餵给纣王吃就行了。」 「怎么餵?」林时安顺嘴道。 「用手餵啊,」赵嘉佳后知后觉,揶揄了一句,「你想用嘴餵也行,反正都是男生,教导主任不会突然冲出来的。」 林时安凉凉地扫了赵嘉佳一眼,顺手拿起一颗葡萄,「许佟澜!」他叫道:「张嘴。」 漂亮的绿色葡萄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抛物线,落到许佟澜手里,「你拿我当大金呢?」许佟澜无奈道。 「这么餵行吗?」他转头看赵嘉佳。 「你说呢?」后者的额上已经多了三条黑线。 最后还是许佟澜拍板,「各吃各的。」 在舞台上白嫖道具它不香吗? 随着报幕员的下场,15班的布景人员快速把桌椅果盘摆上,幕布缓缓拉开,舞女们伴着浮华的音乐在舞台中央起舞,林时安跨坐在许佟澜的腿上,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殿上的比干正在怒斥妲己,纣王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深情款款地看着妲己。 妲己本人——林时安随手拈起一颗葡萄,这会儿没他的台词,他只管吃。 各吃各的,这是他说的,他本来不应该有意见,然而看着妲己鼓着腮帮子,擦过口红的唇上沾着水光潋滟的葡萄汁,他忽然就无意识地握住了林时安的手腕。 林时安周身一僵,垂眼看着他。 与此同时,手腕的力量微微松了些,他赶紧把手里的葡萄餵到嘴里,生怕被许佟澜抢去似的,然而他却忽视了刚刚搭上他后背的手。 几乎是咽下葡萄的同一时间,不轻不重的压力落在他身后,许佟澜凑上来,碰了碰他湿润的唇边。 台上正在舌枪论战的比干瞪直了眼睛,幕布后拿着话筒同期配音的哥们儿傻了。 锦山的设备支持不了演员在身上带麦克风,更何况还有林时安这个反串的,只好一拨人负责配音一拨人负责演。 可给配音的台词上没这个动作啊!人比干台词还没念完呢! 几个配音的同学对视一眼,同时嗅到了对方的眼里的慌乱。 同时震惊的还有台下的观众,伴随着一声声倒吸的凉气,开始有小声的窃窃私语。 「我就说那个妲己是男孩子嘛,不然表演尺度怎么会这么大。」 ——这是眼尖的学生。 「哇!这是两个小哥哥吧,都好帅啊,磕到了磕到了!」 ——这是耽美cp爱好者。 「呵,直男的把戏。」 ——这是,呃,咳咳,同学,你暴露了。 总是别人如何评价暂且不论,被松开的林时安大脑反正是一片空白,如同刚炸过一个响雷。 其实刚才许佟澜的力道不大,他想躲开轻而易举。 可他没有。 他略低着头,看着明亮的舞檯灯光下沖他略仰着头的许佟澜。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在本应该全神贯注的表演中,在成千上万的学生与老师的注视下,他脑子里闪过的最强烈的念头却是—— 第73页 他真好看啊。 那张脸的每一寸,都恰到好处地符合着他的审美,撩拨着他的心跳。 从双腿接触的皮肤开始变得滚烫,他不得不深唿吸平復心情。 比干的配音急中生智,干脆停了他的长篇大论,直接跳到了之后的部分,怒斥一声道:「有此妖妃,商朝将不久矣!」 那演员也机智的很,听见了配音,赶紧拂袖而去。 配妲己的演员及时跟上,「大王,比干如此目无遵纪,应当受罚!」 她的声音及时唤醒了林时安,平日里无数次考试磨练出的高超的心理素质在此时发挥出作用,他丝毫没有迟疑地跟上配音,继续后面的表演。 终于妲己死于周兵,纣王自焚,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后台,像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陌生人,各自沉默地坐在一角,谁都没有开口。 可尴尬却暧昧的氛围却在两人之间野蛮滋生着,浓重得让少年的心烧得厉害。 谁都忘了还要谢幕。 所有演员谢幕退场之后一起回后台,赵嘉佳推开门见着两人愣了,嗔怪道:「我找了你们好久,怎么不等着谢幕就回来了?」 「哎,没事儿,」向天儿打着圆场,「估计是累着了要休息,你别埋怨他们了,这俩人刚发挥的多好。」 其他人跟着一拥而上,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不少跟着向天夸许佟澜和林时安的:「你俩是怎么想到突然来那么一下,简直节目效果拉满!」 也有埋怨他们的,「刚可紧张死我了,谁让你们自由发挥的,把我们配音给吓死了。」 还有不认同的,「要不是他俩人心血来潮想到这一出,哪有那么强的观众反响,这可是功臣!」 邵游更是喜上眉梢,「我刚看了,咱们得分很不错,大家都辛苦了,今天我请各位吃饭!」 「耶——」 嘈杂而热闹的欢唿声中,林时安偏过头,看见了对角侧和他一样安静的许佟澜。 任由同学们夸赞或是诘问,他们都没有说话,十七岁的大脑里装着灼热而热烈的喜欢,除了清晰可闻的心跳声,谁也听不清别的声音。 心里那样温热的爱意像是一团浆煳模煳了思绪,除了莫名地笑好像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作做不出别的表情了。 两人隔着同学们重重叠叠的身影对视上,忽然一起笑了。 没有人会认为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也没有人会看穿他们彼此的心事,甚至他们也不知道对方的心里想的是什么。 可他们却同时意识到,就在刚刚,他们在上千人的注视之下,毫无遮掩地诠释了自己隐晦而幽微的秘密。 ☆、第 55 章 邵游如今住在学校,他离了婚之后破罐子破摔,房也不买了,手里的余钱也就多了出来。因而请同学们吃饭倒是十分阔绰。 一时间大家热热闹闹的,皆是开心的模样。 最终他们的比赛拿了第三名,老张虽说对表演名次没有要求,听了这个结果还是笑呵呵地免了两天的语文作业。 许佟澜就坐在邵游边儿上,听他时不时聊起在大学里念生物的过往,一双眼睛发着亮,林时安在旁边儿看见了,忽然好奇道:「老师,您喜欢生物吗?」 「当然喜欢,」邵游不让这帮孩子们喝酒,自己却拿了瓶啤酒,这会儿喝了几口,兴致也跟着高了,「要是不喜欢,我怎么会保研呢,学校研究生的待遇也好,养活自己也没问题。」 林时安听完便不再往后问,赵嘉佳看了邵游一眼,神色显得有些复杂。 然而总有心思没那么敏感的人问:「那您为什么改行了?」 好在邵游还算能看得开,离婚这么久,也终于走了出来。这回他倒是没再提前妻,只说:「有些行业的沉没成本是很高的,例如生物,四年本科六年硕博,这还是不延毕的情况,十年读完才能算入了门儿。」 「好不容易读完了博士呢,又不像其他行业的博士,是社会上抢着要的人才。」 「生物博士啊,」邵游嘆了口气,「多数人能找到的工作,都不如在我如今在锦山拿的工资多。多数都得再做个几年博后,多半回国进高校任教的时候都三十五往上了。」 「谁不想追求自己热爱的事业,在科研圈闯出一片天地来,把那些不可能治癒的疾病变成可能。」邵游说:「可是没有钱啊,连自己的生活都有了问题,空有理想又有什么用呢?」 这是一条很孤独的路,从大一到大四,他见证了无数的同学纷纷离开。 这也是一条不知道有没有终点的路,许多人,像他的老师们一样,功成身就荣归故里,拥有最好的条件和待遇去实现理想,但也有更多的人花上许多年的努力,最终却只是徒劳。 少年人们都相信,自己是特殊的那一个,是风华正茂的那一个,是要改变世界的那一个。指着无数院士的相片,如同项羽初见始皇,谁不是觉得,有朝一日,我必如他。 但多数人毕竟只是普通人罢了。 这些话邵游没再跟学生们说,他们还太年轻,还有满腔热血,邵游不希望太早把他们心里的火焰浇熄。 譬如许佟澜。 「老师,」他说:「我觉得理想值得。」 林时安在他身边,看着他望向邵游坚定炽热的眼神,忽然有些羡慕。 第74页 他应该是这群高中生里,最明白邵游说的是什么意思的人了,所以他才如此坚定的选择学计算机。 过早的生活包袱让他不得不懂事得比同龄人更快,他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利于生存的最优项,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过理想。 「许佟澜,」他叫住他。 「嗯?」许佟澜偏头。 「就考生物吧,」林时安说:「以后我不说风凉话了。」 许佟澜眸光闪动,半晌,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你是第一个愿意支持我的人,」他顿了顿,低声道:「虽然我们之间说这些太客套,但是真的,谢谢。」 林时安看着他,眼睫轻颤。 向天在一旁听了跟着说:「那我就当第二个支持你的吧!」 赵嘉佳忙跟上:「那我第三个!」 「第四个!」 「学神加油!我第五个!」 「我也支持你,我第六个!」 …… 热血上涌的席间,一桌人纷纷向许佟澜举杯,他看着满桌人真情实感的神色,微微闭了眼。 他的理想被黎丹反驳了太久,所有人都在说它的不好,但那是他愿意去做的事。 终于在今天,他得到了他喜欢的人的支持,得到了那么多同学发自内心的支持。 一只温暖的手搭在肩上,邵游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我是第几个了,总之,我也支持你,你需要任何相关的教材笔记都可以找我借。」 热烈的掌声在这一桌响起,其他桌的同学不明就里,皆探头过来看。也不知道话题从谁那儿开始,纷纷聊起了自己的理想,从大学到职业,天马行空,充满着少年人独有的激情。 冒着气泡的可乐像是酒一样,把大家的脸都染得上头髮红,许佟澜突然举杯起身。 「理想万岁!」 同学们跟着站起来,热热闹闹地一起举杯。 「对,理想万岁!」 「敬理想!」 「我要考清北!」 「我要考復旦上交!」 「中科院!」 「……」 人声鼎沸里,林时安端着杯子和许佟澜碰了碰,轻轻说:「敬你的理想。」 许佟澜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清北见。」 ☆、第 56 章 邵游说到做到,让一群参加过歷史剧的孩子们上他那儿挑书。 大多数人都挑了教辅,许佟澜则是抱了一大堆大学生物教材回去,回宿舍的路上,他扫了一眼林时安的手,「你拿什么了?」 林时安把手里的书往后背了背,「就随便拿了本儿数学。」 「那干嘛不让我看,」他想伸手去拿,奈何手里的书太多,只好伸长了脖子去看,林时安索性加快了脚步提前跑回宿舍,把那本书塞在了书柜深处。 他拿的是本作曲教材。 若是换作之前,他绝不会拿这种书,任何一本教辅都比它更合适也有作用,可大抵是那天大家的情绪都太激动,余韵持续到了现在,让他心里头那个理想的小苗苗忍不住也探了探头。 他所有赖以谋生的技艺里,去沈哥的酒吧唱歌是他最喜欢的事。 尽管连沈哥都以为,他唱歌只不过是为了赚钱。 他不想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因为他知道,只要说了,就会有人劝他去追求理想,他怕自己抵挡不住这种鼓动,他清醒地明白,至少现在,他走不了这条路。 后头许佟澜已经追了过来,他转身摊开手,笑了笑,「收起来了,你找不着了。」 许佟澜把厚厚一沓生物书放下,来不及凉快凉快,就被人挑衅了。 「真不告诉我?」他凑近了些,灼热的气息喷在林时安冷白的脖颈上,浮起一点儿淡淡的红。 林时安反射性把人一把推开,搓了搓冒鸡皮疙瘩的小臂:「你干嘛呢?」 「你怎么这么敏感?」许佟澜低低地笑。 林时安翻了个白眼,心里头却有些微妙。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喜欢一个人就会对他更敏感,以至于从前熟稔的所有肢体接触,现如今看起来都暧昧。 许佟澜犹带着笑意,「你身上有个香味,闻着特舒服。」 林时安微低着头,莫名地觉得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很沉,「洗衣液吧,」他努力让自己不要被奇怪的氛围带歪,「回去我把我那瓶儿卖你,半价。」 许佟澜被逗笑了,双手抱着肘,往后退了些,「我才不要你的洗衣液,你那瓶洗衣液只剩四分之一了,半价我也亏。」 「你在我身上亏的还少吗?」林时安说。 「那再亏点儿吧,」许佟澜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登机牌,「端午和我去三亚,好吗?」 林时安愣了,下意识想拒绝,却被许佟澜提前打断:「好不容易能在放假的时候过一次生日,你不陪我吗?」 「你生日不是寒假过了吗?」林时安不买帐,「又唬我?」 许佟澜一脸惊喜,「你记得我生日?」 「……」林时安把那两张机票从许佟澜手心里抽出来,反覆看了一遍,「直说是约我出去玩不就好了。」 「那你去吗?」许佟澜眼里多了几分期待。 「不」字儿都在林时安的舌尖打转了,在看见许佟澜那双眼睛的瞬间,忽然又被咽了回去。 「行。」 端午逢上月末,锦山放了两天假,林时安帮林叔上好货,带上包刚出门,就见到了来接他的蒋川和许佟澜。 第75页 蒋川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只是比从前话少了些,也没问许佟澜去三亚做什么,只问了要不要告诉黎总。 许佟澜看了林时安一眼,说:「不用了。」 林时安是头一遭坐飞机,许佟澜特意给他留了靠窗的位置,窗外白云像是柔软的棉花床,让人忍不住想要跳下去蹦一蹦。 「看着真舒服。」林时安眼里发着光。 「开心吗?」许佟澜瞧着他的侧脸,弯起了嘴角。 「嗯!」林时安偏回头,恰好撞上了许佟澜的目光,他的笑意浅浅的,看着他的样子就如同带着爱意似的。 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又各自偏头,像是生怕眼神撞在一起似的,带着悄无声息的暧昧。 一望无际的蓝海,细腻柔软的沙子从脚趾上擦过,凉爽的海浪拍打在小腿上,这是林时安从来没有感受过的风景。 许佟澜也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如此亲密的人。 穿着泳裤的林时安大喇喇地往沙滩上一躺,带上许佟澜的墨镜。 许佟澜在一旁懒洋洋道:「躺好,我给你埋上。」 他拿瓢子舀起温暖细密的沙粒,往身上浇。 细碎柔黄的沙子衬着林时安冷白的皮肤,此时因为阳光的照耀而微微泛红。他借着替林时安抹匀身上沙子的由头,隔着层沙粒把人身形勾勒了个遍。 「瘦了点。」 厚厚的沙堆里一只手突然破土而出,林时安抓过瓢子,一瓢沙泼到他身上,「你还嫌弃上我了?」 他被逗笑了,「我可不敢。」 埋完林时安,他躺在一边儿把自己也埋了起来。 暖融融的沙滩上,柔和的海浪声里,两张脸突兀地出现在一片明暗交错的沙子里。 林时安大概能猜出来许佟澜的心思,这些天,他一直若有若无地在疏远着许佟澜。 他知道他和许佟澜是不可能的,而距离是使人放下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 尽管两个人在宿舍还是会嘻嘻哈哈,路上碰着也是笑着打招唿,遇到好的习题会交换,许佟澜也偶尔会指点他的功课,甚至对方心情不好的时候,彼此总是能第一个发现。 但他心里想的不一样了。 那种感觉很微妙,他原本以为许佟澜不会发现,却没想到对方大大咧咧的外表之下,心思却比他以为的细緻的多。 从主动和他搭档演歷史剧,到现如今忙里偷闲带他来海边放松,他知道许佟澜是在意着他的,可这样的发现却让他好不容易淡下去的感情一遍又一遍復甦,让之前的努力全部成了徒劳。 最可怕的是,他一边告诉自己不能沉迷,却一边甘之如饴。 「许佟澜。」 昏昏欲睡的时候和喝醉酒大抵差不多,总是让人格外的容易说真话。 「当初骗了你的钱,是我不对,这么久以来,你让我陪你玩角色扮演,还给我那么高的工资,其实我什么都没做。」 「我花着你的钱,也并非脸皮真的那么厚。但是我不能咬着牙装硬骨头,因为我想活着,林叔也想活着。」林时安垂下眼睫:「我心里清楚,你对我这么好,是真的拿我当了朋友。」 傻子,许佟澜心道,是因为喜欢你。 林时安没注意到他的情绪,他从泳裤兜里掏出个小本子,扔到许佟澜面前。后者捡起来,打开沾满沙粒的纸页,里头密密麻麻的数字,竟然是记的帐。 而第一笔,就是他拿着五万块钱跑路之后,记下的欠不知名人士五万一千元,那一千是他付给林时安的扮演费。后头还记录着他的电话号码。 不过这时候,「不知名人士」几个字被一条斜线划去,在一旁补上了「许佟澜」三个字。 「开始一直记着,想着以后赚钱了还你。」林时安说:「后来欠的太多,不想记了。」 「莫欺少年穷,许佟澜,我现在没钱,不代表以后也会穷,我这辈子没打算结婚生孩子负担家庭,不用攒钱留遗产,我后半生的钱,除了给林叔和芳姨,剩下一半都是你的,就当是还这几年你对我扶贫的债。」 许佟澜的心像是被挠了一下,如果不是林时安眼里的「兄弟我要为你两肋插刀」的光太过热忱,不掺丝毫暧昧神色,他几乎都要以为对方是在跟他告白。 「为什么?」他忽然问。 「什么为什么?」林时安一脸莫名其妙。 「为什么不结婚?」 林时安忽然沉默了,似乎没料到他问的是这个。 「不想说就算了」许同澜看出他的犹豫,没再追问 「我有病啊,」林时安笑了笑,像是揶揄。 粗线条的许大公子显然没有意识到什么,顺口就怼上去一句玩笑:「看出来了,病得不清。」 后半生一半的积蓄是说给就给的吗?不是病得不清是什么。 林时安闻言从沙子堆里一跃而起,许佟澜眼睁睁地看着他带起一身飞沙坐在他腰上,忽然就哑了火。 两人一上一下对峙了片刻,林时安低头拍拍他的脸,蹭了他一脸沙。 「傻子。」 ☆、第 57 章 说走就走的旅行固然美好,然而遗留的问题也总是让人头疼。 两人从吃完晚饭就开始赶作业,两天的假,老师们硬是按着国庆七天乐来布置。 尤其是刚放松完,人总是格外的慵懒,饶是许学神都开始觉着写作业痛苦起来,少见的走了神。 第76页 这一走神,就瞧见林时安又在吃他那什么标籤都没有的三无「补品」。 「来这边海鲜你都不吃,这有什么好吃的?」他说。 恰好清空了一瓶,林时安晃了晃盒子,随手扔进了垃圾桶,又从包里翻出一瓶新的。 「我爱吃,你管得着吗?」他笑着打趣回去,正要打开瓶子,手机忽然响了。 他看了眼又低下头去奋笔疾书的许佟澜,怕吵着他写题,拿起手机往外走。 许佟澜坐在和林时安背对的桌子上,听见门关上的声音,他扭头往后看,发觉林时安出去了。 让他心猿意马的始作俑者不见了,他的心也跟着静下来,连带着看手里的题都顺畅了些,方才略有些堵塞的思维瞬间如同开闸泄洪,他一路写下来,看着最后算出来的漂亮结果,满意地笑了笑。 「林时安,那个题我写出来了!」他兴奋地顺手把书往身后一甩,跟着转过身去,才想起来林时安去接电话了。 没了林时安的截挡,那书径直砸到他桌上,刚刚被放在桌上的小瓶子禁不住这样的攻击,咕噜噜掉下了桌子。 许佟澜嘆了口气,一腔热血没得分享,淡淡的失落萦绕在心底。他有点儿不耐烦地站起身去捡瓶子,眼神却忽然顿住了。 从来都是光秃秃的瓶身这会儿却贴着标籤,他怔愣在原地,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这本不是什么没有标籤的三无产品,而是每一次的标籤都被林时安撕掉了。 这个猜测如同暗夜里若有若无的鬼魅,让他的神经骤然敏感起来。 不受控制的心跳逐渐加快,握着瓶身的指尖微微泛着白,冰凉得有些僵硬。 他有些犹豫地转过瓶身,几个大字避无可避地落在他眼里。 「青霉胺片。」 他忽然有些慌。 他见过这个名字的,他一定见过这个名字! 许佟澜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可是他绞尽脑汁就是想不起来是在哪本书上见过这个名字。 莫名的烦躁与焦虑冲击着他的脑仁儿,他把药瓶放回原位,紧紧闭上眼。 额头已经冒出了薄汗,许佟澜粗暴地揪扯着自己的头髮,想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无济于事。 没来由的担忧与紧张挤占着他的思绪,从来都是顺风顺水的少年人第一次面对可能的生老病死,除了手足无措,他什么也做不了。 「许佟澜,你怎么了?」林时安推开门。 「你打完电话了?」许佟澜深吸一口气,借着书架的支撑,用尽全身的力气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 「嗯,」林时安看起来心情不错,「芳姨回家了,和我聊天儿呢。」他笑起来梨涡淡淡的,「你上回推荐的那家客人对她特别好,工资给的高,态度也好。」 「噢,」许佟澜笑得有些勉强,「那就好。」 「那个题你做出来了?」他看见自己桌上许佟澜的作业,惊喜夸道:「可以啊你!」 然而许佟澜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木愣愣地杵在那儿。 他伸手在许佟澜眼前晃了晃,后者把他作弄的手拿下来攥在手里,林时安挣脱不开,索性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他的手心,许佟澜却没有松手。 「做题太消耗体力了?」林时安揶揄他,「你现在就跟上回周考没做完卷子似的。」 「林时安,」许佟澜打断了他的玩笑话。 林时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嗯?」 「明天我想早点回学校,可以吗?」许佟澜说。 林时安看着他的脸,眼里忽然有些晦暗不明的神色,他伸出另一只手掰开许佟澜的手指,把自己的手缩了回去。 「都行。」 第二天几乎是一大早,两人就赶回了a城,林时安回便利店陪林叔和芳姨吃饭,而许佟澜则是马不停蹄地沖回了宿舍,把整齐排列在空木板床上的书翻了个底儿朝天。 各色的书被扔的到处都是,窗外的风吹动着哗哗的书页,他捧着邵游送他的《遗传学》,终于停下了漫无目的的寻找。 镜子里的男孩儿坐在一片狼藉里,目光惨澹。 像是尘埃落定,也像是心如死灰。 一瞬间的电光火石,过往轮番地在他的眼前掠过。 沙滩上开玩笑说自己有病不打算结婚的林时安。 明明不是什么娇气的人,忌口却多如牛毛的林时安。 怎么挣钱都填不满腰包的林时安。 小时候眼睛里出现绿环的林时安。 因为童哲想要轻生的举措而痛苦不堪的林时安。 许佟澜痛苦地闭上眼,手搭在脸上。 他早该意识到的。 从反常的容菱到认识林时安的神经内科医生,全部都指向着同一个可能。 许佟澜不想再去看书上的那一页。 他几乎是有些愤怒地把那几页从书上撕下来,一遍又一遍撕得粉碎,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他却丝毫没有知觉。 锋利的纸割伤了他的指尖,沾在书页上从鲜红变成暗红。 仿佛撕了这页书,林时安就什么事都没有。 他颓然地把残破的生物书往地上一砸,「啪」得一声,书本坠落带起的风翻开了他手边的《五三》,最后一页的顶端写着短短的一行字,许佟澜的目光猝不及防地从上掠过,心却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第77页 那是林时安的字迹。 他瞳孔微缩,勐地把那本书抓到手里,来来回回,反反覆覆,看了一遍又一遍,却像是不认识字似的。 他几乎是有些暴躁地翻到第一页,书页被翻得哗哗作响,当确定林时安的名字写在扉页的时候,他的手再也握不住那本《五三》。 这应该是某一天林时安借给他的,说是发现了不错的题。 他从来不会漫无目的地翻一本教辅,今天如果不是书意外地被翻开,他也只会看到林时安做标记的那一页。 可是现在,他看见了那行字。 分明已经是春末了,地砖却还是凉的刺骨。 他死死地盯着木质的床板,咬住屈起的食指,痛苦地蜷曲在满地的书本之上。 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他的心疼的仿佛千万细密的针,一根一根扎了进去。 他原以为,命运对他开了一个小玩笑,让他喜欢上了一个很难的人。 却没想到,命运是给他设下了一座独木桥,让他的初恋如此疲倦、曲折和艰难。 一边让他绝望,一边却又给他燃烧希望。 他从没有过如今天一般的茫然无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橘红色的夕照落在他的身上,带着浅浅的光晕。 他翘掉了晚自习,看着日头一点一点消失在视野里,深重的夜色埋没了他的双眼。 黑夜使人思考,也使人宁静。 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许佟澜站起身来打开灯,一瞬间,宿舍亮如白昼。 他沉默地把所有东西收回原地,整齐地像是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哗哗的水龙头下,他埋着头,感受着无尽的凉意包裹。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许佟澜关掉水龙头,从毛巾架上扯下毛巾随手揉搓,发梢上还缀着水珠。 「你怎么没去上晚自习?」林时安问。 「林时安,」许佟澜抬起头看向他的男孩,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坚定而释然。 「你还记不记得,我答应你的,开学考完你要是能留在十五班,我就告诉你我喜欢谁?」 ☆、第 58 章 正和困意做着斗争的林时安忽然就清醒了,紧跟着是心尖儿轻微的麻,一路顺着麻上天灵盖。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若说最初提到这话茬的时候,还不过是打趣,可后来,他却总是想起这句话。 甚至,在某个瞬间,他真的很想问出口。 可他没有。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理由。 他捂着嘴,拿出十二分的演技打了个又长又大的哈欠,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摆出慵懒的腔调,「好睏了,再说吧。」 「好,那我明天告诉你。」许佟澜盯着他,檯灯在他眼底洒下一片细密的光亮。 「没事儿,你不想说也行,」林时安爬上床,背对着光,「我也不是特别好奇。」 他在夜色里睁着眼睛,听见执着的人坚定道:「但我特别想让你知道。」 林时安没有回答,而是拿被子裹住头,好像这样就能把所有有关的爱情的诱惑都隔绝在外,却没想到梦里一夜都是许佟澜的脸。 他神思不属的上完操飘回座位,心里莫名地发烧。 「不应该啊。」他小声嘀咕。 「不应该什么?」向天在旁边一脸八卦,「你今天早上的样子就像昨儿晚上做了一宿春/梦。」 「好好早读吧你,」林时安把向天的脑袋掰回去,「别一会儿听写英语单词又即兴自创。」 向天被戳了痛脚,耷拉着脑袋和字母大眼瞪小眼去了,林时安才偷偷往斜后方偏头,不料刚一回头,就隔着好几个人的位置和许佟澜对视上,他忙回过头,一颗心慌地直扑腾。 就不该和他演什么舞台剧,也不该和他去旅游。 人性就是这样,放纵一时就会忍不住沉迷,再想放下这段感情,就越来越难了。 林时安这会儿就像是好不容易集齐战队打败妖怪眼瞅着就要取到真经的唐玄奘,让女儿国国王叫了两声哥哥,差点儿就破了百年清规。 好在第一节课下了课作业布置下来,惴惴不安了一节课的林时安也总算能把注意力集中到赶作业上。 清晨的焦虑就像一阵风似的一吹而过,晃眼就到了下午。 十来分钟的午睡刚醒,林时安半睁着眼睛摸索着去接完水,坐在座位上清醒头脑。 他午休后向来是铃声响就起来,班里大多数同学这会儿还趴着,一副但愿长醉不復醒的模样。 没了一个个智慧小脑袋的阻隔,他的前方的视野显得格外开阔,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黑板附近扫荡,半晌,突然顿住了。 邵游仍像往常一样提前了不少过来,在走上讲台的同时,像是不经意地,摸了摸熟睡的赵嘉佳的头。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看着已经在黑板上开始板书的邵游,勐地一甩脑袋,开始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忙扫了一圈四周,几乎都是半梦半醒的人。 林时安扶额低下了头,琢磨着自己大概是被昨晚的许佟澜刺激出精神病了。 课过一半的时候,邵游往黑板上写了道导数题,说是最近发现的好题,解题思路很别致,让大家认真思考。 林时安埋头算了半晌也没摸出个头绪来,正抓耳挠腮的时候,身后的同学忽然敲了敲他的肩,递过来一张表面写着「林时安」三个字,叠的整整齐齐的纸条。 第78页 传纸条的惯例,一般会把终点接受者的名字写在纸条的表面。 「后头传过来的。」 林时安接过纸条,一眼认出了是许佟澜的笔迹。 他估摸着许佟澜是写出来了,看他一副迷茫的模样,给他递个提示。 「学霸就是学霸啊。」他小声嘀咕感慨了一句,衔着三分笑拆开了纸条。 然而纸条的内面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有。 他把整张纸条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确信只有「林时安」几个字。末了,他像是忽然联想到什么似的,夹着纸条的手指忽然顿住了。 「你要是留在15班,我就告诉你我喜欢的人是谁。」 「我明天告诉你。」 …… 许同澜的声音迴荡在他耳边,还有昨晚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 整张纸上,只有他的名字。 脑海中「嗡」得一声,震得他魂飞魄散。 他僵着手,把那张纸条折起来,塞进文具盒的深处。 许佟澜不是说自己直男吗? 他不是发誓绝对不会喜欢他吗? 会有这么巧吗? 喜欢上一个人之后,却发现对方也恰好喜欢着他。 林时安神思不属地望着讲台发呆,心思却完全飞到了九霄云外。 过往那些若有若无的暧昧这会儿连着往他脑袋里涌,让他思绪混沌不堪。 「林时安,你来讲一下这道题。」邵游忽然叫他。 他勐地回神,才想起自己还在数学课上,几分钟前,他还在写邵游布置的思考题。 如果时光倒流回一分钟前,他就会发现,当邵游问「有没有同学可以讲一下这个题?」的时候,前排几乎所有同学都低下了头,只有他大而无畏地看着老师,一脸自告奋勇跃跃欲试的模样。 「咳,」林时安煳弄不过去,实诚道:「抱歉老师,我不会做。」 邵游的目光在他脸上顿了两秒,往后移了些,「许佟澜,你来讲。」 「我也不会。」熟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音量不高不低,林时安却无端觉得耳膜被震得发响。 「这道题应该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邵游微蹙眉,像是不满意的模样。 刚巧下课铃声响,他略思考后开口,「这样吧,今天我就不拖堂了,这道题大家课后思考后和今天的课外作业一起上交,下课。」 随着他走出教室,同学们哀嚎的哀嚎,收书本的收书本,一时间熙熙攘攘,带着春日的躁动。 林时安却仍像个冰锥子似的扎在原地,含含混混的思绪搅成了一团乱麻。 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里,是绵绵无期的惆怅。 直到始作俑者走到他桌边,叩了叩他的桌角,「纸条看了吗?」 他方察觉自己躁如擂鼓的心跳。 「许佟澜,我……」 他抬起头,有些艰难地对视上少年灼灼的目光。 那双眼里光芒炽热,无端让他想起了最初见这个人的时候,他穿着一身红色的运动服,耀眼的像个踏光而来的太阳神。 他曾经尝试过修正这段感情,可他失败了。 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因为实在太喜欢了,所以他不敢也不能,去接受许佟澜灼灼的爱意。 漫长的对视后,最终他败下阵来,眼睫微垂。 「对不起。」 如果他的十七岁也和别人的十七岁一样,他一定不会违背自己的心。 他真的愿意在这样一个并不合适的年纪,和自己心动的人,谈一场什么也不考虑的恋爱。 可难过的是,他的十七岁不一样。 ☆、第 59 章 许佟澜眸光晦暗不明,半晌,他微低下头,「你确定吗?」 林时安没再开口。 他知道,他可以像对容菱那样,把自己的软肋和盘托出,许佟澜自然会知难而退,更不会再喜欢他这么一个人。 但他却说不出口。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期待些什么。 「林时安,知道我为什么挑数学课吗?」 他咽了口唾沫,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你的《五三》,」许佟澜把怀里厚厚的紫皮书放到他桌上,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口气,「你翻到最后一页,把那句话念给我听。」 林时安勐地抬头,鸦羽般的眼睫在许佟澜的注视下微颤。 躁动的心脏如同跳到了嗓子眼,他的手脚皆因为紧张而冰凉。 「是你写的吗?」许佟澜没给他喘息的机会。 「是。」 「什么时候写的?」 「在……」他舔了舔发干的下唇,低下头,「医院。」 许佟澜听完点点头,见他没有动作,低头帮他把那本书翻到最后一页。 林时安的笔迹很清晰,在整面的印刷体中显得格外明显。 八个字同一时间落入两人眼底。 「林时安喜欢许佟澜。」 林时安垂下眼,浅浅的卧蚕弯出小小的弧度。 那是在他一个人躺在医院的时候,吃着许佟澜带来的饭菜的时候,享受着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的时候,他对自己感情最大的放纵。 饶是再理性的人,也会有感性占据上风的时候,哪怕只有一瞬间。 许佟澜像个咄咄逼人的审问者,语气却温柔,「那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第79页 「别问了好吗?」 「我想知道。」 「我让你别问了!」 林时安崩溃地把《五三》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时教室里的人纷纷回头,向天眼瞅着就要来劝架。 许佟澜却伸手紧紧攥住了林时安的手腕。 在一众吵嚷的劝和声里,他在林时安的手心写下一串字母。 响亮的上课铃敲响,越来越多的人过来把许佟澜往座位上拉,于是他不得不松开手,对林时安说:「我猜对了吗?」 林时安的嘴唇轻微颤抖,身边的人都以为他是气的,忙帮他顺着背,只有他知道,从许佟澜握住他的手写字的时候,他就再也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了。 心里头冒着阵蒸腾的热气,莫名地情绪裹挟着他热腾腾的心口,微微泛着酸。 嘈杂的上课铃声里,被强行拽回座位的许佟澜情绪却还没有停下,他遥遥地看着林时安的后脑勺,忽然双手放在嘴边,毫不顾忌地喊道: 「林时安!」 「我不介意!」 「我一点都不介意!」 诧异的同学们皆把目光投向许佟澜,只有最应该回答他的人没有看他。 下节课的老师走上讲台,纳闷儿地拉回同学们的注意力,只留下细小的余震在林时安的心里迴荡。 向天戳了戳发怔的林时安,「如果你要和许佟澜打架,哥们儿站你这一边。」 僵在原地的林时安抿着唇,目光落在被攥红的手腕上,半晌,他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忽然笑了。 笑容里的眼尾弯弯,自脸颊滑下一滴厚重的眼泪。 许佟澜写下的那个单词是「wlison」。 威尔逊病,又称肝豆状核变性,常染色体隐性遗传病。 福利院里眼睛里的绿环不是什么妖怪的象徵,而是疾病的信号。 繁杂的忌口不是他挑嘴,是因为患病所以想吃却不敢沾的食物。 每天吃的被撕掉标籤的补品从来不是什么补品,只是终身不能断的药。 收养手续前的体检打开了他的噩梦,而林叔和芳姨却没有放弃收养他,而是带着他四处求医,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但这是不可能治癒的病,他不知道病情会不会突然恶化,也不知道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被药物副作用打败。 他面对生活从来都积极向上,是因为他真的觉得,贫穷也好,欺凌也罢,他什么都不怕。 无论发生什么,对他来说只要还能活着,每一天都很好,都弥足珍贵。 所以他有好多朋友,却从来不敢谈至更深的感情。 乐观的尽头,是漫无边际的悲观。 这就是属于林时安的十七岁。 热闹而孤独的十七岁。 但是那个叫许佟澜的男孩儿大张旗鼓地闯了进来,不给他任何退缩的余地,不容拒绝地将他从蚌壳里拉了出来,然后告诉他。 「我不介意。」 林时安好像后知后觉地明白,他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他像一个成年人一样过了这么多年,可他到底还是一个年轻的高中学生。 在他内心最不可言说的深处,也有一片灵魂期待着,会不会有人愿意爱这样的,连生命都残破不堪的他。 现在那片灵魂在他的身体里欢欣鼓舞,扯着他的耳朵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 「我们去找他。」 ☆、第 60 章 春末的晚风已经沾染上了暑气的味道,随着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熙熙攘攘的同学们各自三五成群说笑着离开。 许佟澜少见的没有拿教辅,空着手往外走,三两步的距离,他便听到了身后熟悉的脚步声。 他抿着唇,加快了脚步,身后的人便小跑了起来,直到和他并肩。 夜色的遮掩下,他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不知道是谁脚步一转,两个少年在沉默的缱绻里,默契地走到了锦鲤池边。 周围有三三两两来餵鱼的女孩儿,还有在附近夜跑的学生。 林时安坐在桥上,把耳机分出一半塞在许佟澜的耳朵里。 锦山在市郊,碰上天气好的时候,还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星子。 偶尔的蛙声混着鸟鸣,再多的声音,便是两人几不可闻的唿吸。 「那天在三亚,」许佟澜低声说:「你去打电话的时候,我看见了你的药。」 下午在教室里还在大声宣告,这会儿却觉得声音稍大一些都冒昧。 「不重要了,」林时安浅浅地笑了笑,玩笑道:「以后我就不用费劲地撕标籤了。」 许佟澜注视着他,半晌,说道:「我也是赌。」 「赌什么?」 「赌《五三》上的话是真心的,赌你真的喜欢我。」 林时安偏着头去看他,牵动了两人之间的耳机线。 李荣浩的声音顺着白色的耳机线穿破耳膜,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在一起嘛好不好。」搅扰了两人心照不宣的暧昧。 「你真的了解我的病吗?我——」 「林时安,」许佟澜打断了他。 橘色的光辉与暗夜的寂静里,他已经把所有能思考的都思考尽了。 纠结与惶恐,痛苦与担忧,所有的所有,都在那天全数被他摆出来,一个一个解决掉了。 他简直难以想像,这么多年,这么多坎儿,林时安这么个小朋友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第80页 他的经歷对许佟澜这么一个几乎没经歷过挫折的小少爷来说真的太厚重了,厚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可是他实在是太喜欢他了,喜欢到他有了勇气去接受林时安的一切。 好的,坏的,快乐的,沉重的。 于是最后,心疼与爱意战胜了一切顾虑。 「只要小的时候治疗够及时,平时按时吃药,注意饮食,成年后多数情况下也不会有事的!」他顿了顿,「就算有事,」许佟澜抬头把林时安装进眼眸。 「我会一直陪着你。」 春末的晚风温柔而湿润,落在面颊上,带着微凉的水意,白日的燥热消失的一干二净,独留下缱绻的香。 直到耳机里一曲终了,许佟澜又叫了他一声: 「林时安,」他重复着那句歌词:「在一起嘛好不好?」 静谧无声的夜晚,安静的像是永远不会有回音。 或许过了很久,也或许只是很短的片刻。 微凉的地砖上,林时安的手指动了动,终于还是覆上了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微湿的手心与干燥的手背相贴,两根手绳挨在一起,像是灼灼夏日碰撞了凉爽的风。 林时安看着许佟澜的眼睛,他知道,他最后的犹豫与纠结已经随着许佟澜的承诺消失殆尽。 于是汹涌的爱意冲破牢笼,毫无遮拦地浮现在他的眼里。 「你知道吗,我最初查出来有问题的那个指标,医学上叫做『铜蓝蛋白』。」 「你说巧不巧,许佟澜。」 他亲口说:「我命里缺你。」 ☆、第 61 章 最初嗅到一丝异常的人是向天。 「时安,你最近好像心情相当不错啊。」 「嗯?」林时安把视线从许佟澜的后脑勺上移回来,笑眯眯地看着向天,「你说什么?」 「没事儿,就是觉得你最近的状态,挺像春心萌动……」他睨着林时安的表情,贱贱地笑着开口。 林时安出乎他意料地漾开笑意,「是吗?」 「不是吧林时安?」向天傻了,「我说你春心萌动你都不生气,真有情况?」 林时安没吭声,盯着自己的笔尖出神。 其实不只是向天儿,他自己也发现了最近状态的不正常。 比如目光总是下意识地看向许佟澜,而后就是漫无边际的放空和走神。 窗边对上他的笑脸,会不自觉跟着笑,心跳会加快。 上课的时候老师分明叫着许佟澜的名字,他的心却漏跳了一拍。 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也会若有若无的紧张。 课上聊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甭管他和许佟澜座位离得多远,目光总是能在瞬间撞上,饶是主观上想克制也无济于事。 「哎——」他嘆了口气,「再这样下去考什么清北啊,一本都快没戏了。」说完趴在桌上,忧愁着甜蜜的烦恼。 向天儿在一边听见了,坚持不懈地挤眉弄眼道:「聊聊嘛,哥们儿从前谈的女朋友哪个没让你知道?难得你铁树开花,还要瞒着我不成?」 「你把嘉佳他们叫着,」林时安拿下巴盯着按动笔帽,「周末我请客。」 直到坐到小饭厅里的时候,向天儿才接受了这个现实——从来都嗜钱如命的贫困生林时安同学居然在请他们吃饭! 许佟澜还在旁边笑吟吟地,像是丝毫没有帮着付帐的意思。 赵嘉佳明显已经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童哲和何廷还懵懵的模样,何廷拍了拍时安,把人拉到角落,低声道:「怎么忽然想起来请客了?」 「有高兴的事儿,」林时安眼里眉间都是笑意。 何廷眼底添上几分担忧,「你钱够不够,不够的话我来付。」 「不用,从前没分班时候你帮衬我那么多,今天我特高兴想请客,你可别再抢着付钱了。」 「那你——」何廷欲言又止。 林时安知道他担心自个儿的钱包,笑着解释道:「我前不久刚从班里同学手上收了一波会员费,这两个月林叔生意也红火,我手里还剩点儿余钱,这家小饭厅也不算很贵,放心吧。」 何廷这才重新坐回了桌子,张罗着给几个人添茶。 作为林时安最亲近的朋友,他们几乎是心照不宣地控制着点菜的数量和价格,林时安看着帐单和满满一桌的菜,心里头温温地蒸腾着热气。 「任越说他们班老师拖堂,还得再过半个小时,让咱们先吃。」负责叫人的向天放下电话,向林时安汇报进度。 几个月前高一年级也分了班,任越够争气,压线考进了十五班,为此任越的爸妈还特意请林时安吃了顿饭,感谢他一直带着自家儿子学习。 林时安听完说:「那就先不等了,把牛肉给他留点儿,他最爱吃那个。」说完便要动筷子,被赵嘉佳一把拦住,「你可还没说,今天请客是为了庆祝什么呢?」 林时安顺势放下筷子举杯,说话前看了眼许佟澜,在对方浅浅的笑意里开口: 「庆祝我和许佟澜的恋爱。」 「咚」得一声,正前后摇摆着晃椅子的向天儿和椅子一起摔在了地上,童哲震惊地看着林时安,何廷意外的眼神里裹挟着复杂的情绪,唯有赵嘉佳撒欢儿似的鼓着掌,嚷嚷道:「我就说你们肯定会在一起的!」 许佟澜把向天扶起来,和林时安碰了碰杯,低头笑道:「你看你。」 第81页 锦山管早恋管的严,许佟澜原本是没想把这个秘密告诉其他人的,可几乎是在一起的第二天,林时安就兴沖沖地当着他的面儿跟林叔还有芳姨打了电话。 出乎他的预料,林叔和芳姨跟他熟悉的家长截然相反,他傻眼地听着这一对老夫妻对他嘘寒问暖,一副把他这个同性恋人当自家儿子疼的模样,忽然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林时安这么多年没长歪的部分缘由。 他看着林时安雀跃地分享开心事的模样,心里头那点儿戒备彻底被扔到了脑后,主动提出和林时安请几个朋友一块儿吃顿饭。 林时安唇边弯着浅浅两个梨涡,「我还怕你不乐意呢。」他边说着边查收款记录,揶揄道:「这回不要你接济,我赚了大家这么多钱,正好回馈一下新老顾客。」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顿让向天摔了个屁股墩的饭。 「敢情你以前不谈恋爱是因为喜欢男的?」向天儿一脸震惊,「亏我还兜售了你的联繫方式。」 林时安看着向天儿,一脸被背叛的错愕,「你不是告诉我那是你给我搜罗来的顾客吗?」 「咳咳——」向天哑了声,「这个,不重要。」 倒是童哲担心道:「可别让老师和家长知道了,不然……」 「我会注意的。」林时安捏了捏许佟澜的手,没告诉童哲自己的父母已经知道了。 林叔和芳姨一直对他很好,向来也很少管教他,他几乎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就告诉了他们这件事,但每个人的父母不一样,他不想让童哲联想到对他管教过于严苛的母亲而难过。 许佟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垂眼看了看身边的男孩儿,忽然觉得内心软得一塌煳涂。 一席人吃到一半儿,任越才着急忙慌地赶过来。 门还没推开,就听见他嚷嚷:「饿死我了!」 高中生惨遭食堂□□的胃总是格外的需要食物的慰藉,任越向来不见外,来了便大口扒拉饭菜,直到吃撑了都没觉出席间略微有些诡异的氛围。 直到他打出一个饱嗝儿,揉了揉肚子,才发觉林时安身边坐了个挺眼熟的人。 「你……」任越盯着许佟澜的脸,一时有些迷茫,「你不是那个以『一身红裙』吗?」 许佟澜看了林时安一眼,后者想起往事,忍不住偷笑。 「记性不错,」许佟澜毫无真心地夸赞了一句,咬牙切齿为自己正名道:「重新介绍一下,」他说:「我是你哥男朋友,许佟澜。」 「你是许佟澜!?」任越的目光唰得亮起来,完全无视了许佟澜着重强调的定语部分,一脸追星的崇拜模样,「考神我超喜欢你作文的!」 每周周考的优秀作文都会做成影印版,下发到每个同学手里。从他没考进锦山的时候,林时安就给他带优秀作文看,如今他作为高一的学生,更是被老师耳提面命地摘抄欣赏高二高三的优秀作文。 而其中出现次数最多的名字,莫过于许佟澜。 林时安看着自家弟弟完全无视了自己,热情澎湃地掏出纸让许佟澜签名,无奈道:「又不是明星,你要他签名干什么?」 「沾仙气儿啊,」任越说:「哥,你考前都不拜考神的吗?」 林时安看了许佟澜一眼,天马行空地琢磨着,考神都是他男朋友了,他身上总归是有仙气儿的吧。 想着想着,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莫名其妙被这小孩儿带歪了思绪,「什么仙气不仙气的,」他摊摊手,「封建迷信要不得。」 「你哥早都把我仙气儿全吸走了,」许佟澜在一边悠悠道:「上回月考这人都考到第十了。」 「等等,」任越的思绪被拉回来,他终于后知后觉道:「考神刚刚说是哥的男朋友?」 许佟澜对这个过于长的反射弧不甚满意,淡淡瞟了林时安一眼。 林时安拒绝接受他的信号,眼神飘忽地看天空。 「哥,」任越惊了,「真的啊?」 眼瞅着许少爷开始低气压,林时安眼观鼻鼻观心,「嗯。」 想起来那时候他觉察曹哥和沈哥的不对劲的时候,还藏着掖着不告诉任越,没想到自个儿倒是先谈上了男朋友。 其实和任何人说这件事的心理负担,都比不上对任越说。 毕竟任越从小和他玩在一块儿,跟屁虫似的,他做什么任越学什么,好处自然是任越被他带得学习勤勤恳恳,考上了锦山,又进了15班,坏处嘛…… 他有那么一点点地担心十几岁的小孩子在性取向这件事上跟风。 任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哥,我一直以为你很直。」 「其实我也……」向天默默举起手。 「还有我……」 好几双目光面面相觑,最终一致看向许佟澜,「我们之中仿佛混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许佟澜勾起嘴角,「还好没那么直。」 ☆、第 62 章 大概是现在的小孩子对性取向的接受程度越来越高,任越经歷了短暂的恍惚之后,脑迴路默默跑偏,对许佟澜说:「那咱们现在算是一家人了吗?」 许佟澜愣了片刻,就听任越打着小九九,「那你多给我一张签名呗,最好是to签。」 林时安在旁边笑,「你还得寸进尺了。」 许佟澜好整以暇地给他签名,问道:「给谁?」 第82页 任越舔了舔上颚,罕见地有些扭扭捏捏道:「你就写,to亲爱的李同学。」 「李同学?」林时安揶揄:「你是不是背着我谈恋爱呢。」 「哥,你别瞎说。」他从许佟澜手里拿过签名,夹在了书里,没工夫再理会两个哥哥,拿出手机认真地和人聊天去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时安哥哥只好自顾自地笑了笑,感慨着儿大不由娘,顺便想起远在老家那个小萝蔔丁,还不知道长大了会怎么叛逆呢。 许佟澜睨见他走神,拿左手肘杵了杵他,「哎,林时安,我替你找了一条生财之路。」他小声道:「我觉得你可以试试去下一届卖我的签名。」 林时安笑着翻了个白眼,「谁稀罕。」 「我小舅子啊。」许佟澜一脸骄傲,在林时安面前毫无顾忌地嘚瑟。 林时安不接茬,就看着他笑得眼睛弯弯,顺便煳弄地「哼哼」两声。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半是笑闹半是吃饭,打算回家时天色已经黑透了,考虑到还有赵嘉佳一个女孩儿,夜里回家不安全,许佟澜索性给蒋川打了电话。 其他几个先出了饭厅站在路边儿上继续说笑,方便等蒋川。林时安走在后头去前台付钱,刚放下手机,何廷忽然走到他身边,「我们聊聊好吗?」 林时安睨了眼他的神色,把小票随手塞进口袋,和何廷一起走到路边无人的角落。 「怎么了?」他问。 「你们是认真的吗?」何廷看了眼马路对面的许佟澜。 林时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好被许佟澜捕捉到,对面像条大型犬摇尾似的沖他挥了挥手,他忍不住被逗乐了,转而对何廷说:「当然了。」 「许佟澜这样的人也会和什么人谈恋爱吗?」何廷自顾自地开口,「真的让人意外,我从来没觉得他会喜欢谁的,好像一颗心都在学习上。」 「学霸也有三情六欲,好学生也可以谈恋爱。」林时安的目光落在灯红酒绿的街道上,「就只是因为喜欢而已。」 「你们不怕影响高考吗?」何廷说。 林时安嘆了一口气,「现在怕影响高考,那以后还得怕影响保研考研转博考博工作应聘,」他拍了拍何廷的肩,半是玩笑道:「不如出家好了。」 似乎从很早的时候,学生们就开始被家长学校和老师耳提面命,一遍又一遍地强调,早恋是错的。 仿佛是洪水勐兽,沾上了就会跌落谷底,从好学生变成坏学生,成绩一落千丈。 可是其实是没道理的。 尽管许多人依然把这些东西奉为圭臬,把这件事作为问题来处理和预防,时不时还要条分缕析地谈谈危害。 其实唯有那么几个断章取义的抽样调查,连支持这一观念的大数据都没有。 何廷跟着笑了笑,「不过也是,你最近进步那么大。上回月考,咱俩只差一名呢,我特为你高兴!」 林时安勾起唇角,「谢谢你啊。」 何廷抿了抿唇,「是不是全靠许佟澜没日没夜地辅导你呢?有没有什么心得,咱俩这么多年的朋友,你也跟我讲讲呗。」 「其实也没有……许佟澜这个人不藏私的,你有问题直接去问就好了。」 他说的是实话,大家都很忙,到了他们这个程度,也早不存在「一拖一」地辅导学习了,顶多是偶尔交换习题,分享思路,背一背许佟澜圈出来的优秀作文。 但听着何廷的话,他心里头忽然不太得劲,刚巧许佟澜和他招手,似乎是蒋川已经到了,他索性换了话头,「走吧,车来了。」 何廷看了眼他的背影,「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远在广州的小租房里,正刷着朋友圈的沈余尔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嚷嚷道:「卧槽!」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曹歆在一边儿削苹果,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任越刚发了条莫名其妙的朋友圈,我问他怎么了,你猜他和我说什么?」 曹歆作为话痨身边合格的捧哏,默默接到:「说什么?」 「时安和那个姓许的小子在一起了!」沈余尔还在碎碎念,俨然震惊到三观崩坏的模样,「我之前还劝那小子不要和林时安告白,操,我一直以为时安是和你一样的死直男!」 被殃及池鱼的曹歆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现在小孩儿怎么都这么开放,那个姓许的小子不是要考清华北大的学霸吗?」 「学霸就不能喜欢同性了?」沈余尔白了他一眼,小声吐槽道:「老古板。」 曹歆倒是没再槓,他放下水果刀,把苹果给沈余尔递过去,「吃吧。」 沈余尔咬了一口嘎嘣脆的苹果,忽然回头道:「曹歆,你现在和我住一块儿,你开心吗?」 「有时候挺乐,有时候挺气。」曹歆诚实说。 「我特高兴,」沈余尔放下苹果认真道:「你把我照顾地特别好。」 曹歆拿纸巾擦了擦手,忽然坐正了身子对上沈余尔的双眼,「那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照顾你?」 沈余尔正在咀嚼的肌肉忽然就停了,甚至轻微地战慄起来。 为了不让曹歆像之前在a城一样疏远他,这些日子他也学乖了,他发现只要自己不再作妖地提及他对曹歆的感情,曹歆就会像小时候一样毫无距离感地和他相处。 第83页 可没想到,曹歆居然自己提了出来。 「喜欢你。」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如果小的时候,我没有照顾你,保护你,现在也不给你在这儿削苹果,你还会喜欢上我这么个人吗?」 「曹哥,」沈余尔少有地正色道:「最开始喜欢上一个人或许是有理由的,可喜欢到了后来就会变得不再有理由,或者说你的所有都成为了我爱你的理由。」 「我不知道回到好几年前我会不会喜欢上冷漠的你,但是我知道,就算从现在开始你再也不照顾我再也不让着我再也不对我好,我还是会一直爱你。」 「是不是特别贱,」他说:「可我就是觉得,就连你对我发脾气的样子都能让我硬起来。」 曹歆白了他一眼,忍不住道:「那你图我什么啊?」 「我不图你什么,」沈余尔没再嘴贱,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可它就是喜欢你,一直都只喜欢你,你让我怎么办呢?」 曹歆无声地嘆气,半晌,他像是破罐子破摔似的往桌上扔了两张票,站起身来,打开窗户点了一根烟。 「明天放假,长隆去不去?」 ☆、第 63 章 随着高考的结束,高二年级学生正式搬入高三年级教室,从老师的办公室到试卷上的标题通通改成了高三,无形中渲染着山雨欲来的氛围。 六月末的调考兼期末考试结束,学校象徵性地给准高三同学放了两天的假,便着急忙慌把大家抓回学校,开始长达一个半月的暑假补课。 别的学校还在最后狂欢的时候,锦山的学生们已经被带上了牢牢的紧箍咒。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理作用,暑假补课的时候总是更容易觉得倦怠。 周日下午休息的两小时,林时安强撑着睏倦躺在床上背作文,瞪大的上下眼皮正在和瞌睡虫殊死搏斗,困意一阵接一阵地袭来,他长嘆了一口气,「好难啊!」 许佟澜才不理会他那点小情绪,「下周周考你作文要是还上不了五十……」 林时安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你能把我怎样?」 「我——」许佟澜被噎住了,抬头看见林时安还在床上吊儿郎当地晃着翘起的二郎腿,把笔一放,径直开始爬床。 「哎哎哎你干嘛呢!」林时安一下子清醒了,作势去拦他。 「我洗了澡了!」许佟澜手抓的稳,上下铺的床本就容易出事,林时安又不敢真去推,结果就被鸠占了鹊巢。 许佟澜一把拿过他手里的书放到一边,扯了扯被子躺到他身边,「我不能怎么样,但我现在可以和你一块儿睡午觉。」 初夏睏倦的午后,窄窄的小床上,饶是刻意避开也很难在两个人之间空出距离。身边许佟澜的存在感太高,林时安彻底没了困意。 少年有些凉的皮肤相贴,心却没来由地燥起来。 林时安往里缩了缩,用力地闭上眼睛,凹出深睡的模样。 许佟澜忍不住笑,心跳却是如出一辙的快。 他半撑着头,看着林时安鸦羽般的眼睫在眼底打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忍不住伸手去拨。 林时安唰得睁眼,握住了他的手,一鼓作气把人压到了身下,「你想干嘛?」 许佟澜任由他剑拔弩张,挑眉笑道:「你想干嘛?」 只不过,两个人的重音咬字不太一样。 「我靠!」林时安蹭地坐起来,「许佟澜你怎么这么流氓。」 「那还不是跟你学的,」许佟澜动了动双手,撑在脑后,「咱刚认识那会儿,你不还在教室说跟巩台山,给钱就能……」 「就能怎样?」林时安眼尾下扫。 「就,就……」 许佟澜支吾了两声,「嗐」得一声,整个人埋进了被子里。 好不容易装出来好整以暇的模样彻底崩掉,他揉了揉发烧的脸,在林时安的笑声里锤床。 果然,耍流氓需要的心理素质太高,纯情高中生许佟澜目前还不具备,仿佛只剩一口气的武林大侠,最多能撑到发一次大招耍一句流氓,然后就会彻底破功,灰飞烟灭。 林时安把他的色厉内荏尽收眼底,笑眯眯地扒拉开他的被子,哄小孩儿似的开口:「你想不想亲亲我?」 说完没等许佟澜开口,他隔着一层被子跨坐在许佟澜的身上,俯身下去贴了贴他的嘴唇。 然而再想起身的时候,就没那么容易了。 许佟澜伸手环在他后背箍住了少年清瘦的腰,两张脸贴得极近,说话时嘴唇会轻轻擦到,温热的气息却把人烧的滚烫。 他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旖旎的氛围在两人之间瀰漫开,林时安觉得自己仿佛能听见两种心跳声。 一个是他的,一个是许佟澜的。 许佟澜的手在他的后背缓慢移动,细碎的痒撩拨着他紧绷的神经,直到那双手落在他的后脖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 林时安的后颈向来敏感,整颗心连带着四肢百骸都麻酥酥的。 他的手肘撑在许佟澜脸侧,忽然有些喘。 然后就听到许学霸忽然极其认真地说:「你会接吻吗?」 像极了讨论导数题最后一问究竟有几种解法的口吻。 暧昧的氛围消失得一干二净,菜鸟一号林时安沉默了。 「没事,我也不会。」菜鸟二号许佟澜自以为是地安慰道。 第84页 「许佟澜——」林时安伸手把自己脖子上的手扒拉开,默默坐到一边,「下次说这种话的时候可以不用这样的表情。」 许佟澜才缓缓后知后觉自己刚刚似乎秀了情商盆地。 但他仍然把学霸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求知精神诠释地很好。 「所以你会吗?」他说。 林时安翻了个白眼,还是诚实地开始了学术讨论,「不会。」 「我们试试吧。」许佟澜说。 「行,」林时安看着他,「来吧。」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十来分钟,就在林时安终于耐不住性子的时候,许佟澜的唇忽然贴了上来。两双绵软略带湿润的唇碰在一起,带着微微的灼热。 林时安瞪大着眼睛,被许佟澜伸手蒙上,细密的眼睫小刷子似的撩拨在许佟澜的掌心,「闭眼。」许佟澜说。 「哦。」林时安停下来扑动的眼睫,默默阖上,许佟澜的掌心总算不再受这甜蜜的折磨。 两人半尴不尬地贴了一会儿,林时安再度睁开眼,顺便扒拉掉许佟澜的手:「你磨蹭什么呢?」 「不是要试吗?」林时安略略张了唇,在他的注视下重新垂下眼。 身前人闭上双眼微微低头的模样显得格外清秀而无辜,许佟澜的心莫名地慌,像是要跳出嗓子眼。 他索性也闭上眼,一咬牙凑上去。 林时安颇为配合地陪着他动舌头,于是两个人打着圈儿地开始双星运动,竞争似的,谁也碰不着谁。 一腔热血莫名倒流回身体,连带着心跳都平静下去了。 「停一下,」许佟澜退出来:「我觉得不太对。」 林时安想了想,一摊手:「我很配合了。」 许佟澜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你有感觉吗?」他问。 「什么感觉?」 许佟澜想着自己提前看的那些霸总小说,看着林时安一脸从容淡定,没好意思问他有没有「腿软」、「心动」、「忘情」的感受。 回去就打差评。 许佟澜煞有其事地把火气推到了那些不纪实作品上,丝毫没有意识到在他情商下线之前氛围感明明拉到了满分。 林时安大概能感受到一点点许佟澜的挫败,于是从菜鸟一号把菜鸟二号一股脑地赶回了床下,「别闹了,我要睡午觉了。」 说完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 窗外明亮的日光经过他床帘的遮挡显出柔软的橘黄色,他听着床下重新传来轻微的书页翻动声,柔软的棉絮上还残留着许佟澜洗衣液的味道。 他想起刚才的许佟澜,忽然好笑地摇摇头。 半晌,他伸出修长的食指,碰了碰湿润的嘴唇。 ☆、第 64 章 紧闭的办公室里,赵嘉佳坐在邵游的办公桌旁改错题,邵游在一边偶尔指点,顺便写着教案。 约莫是察觉到赵嘉佳许久没再动笔,邵游放下笔问:「不会写?」 「邵老师,」赵嘉佳仍然是低着头,看着眼前一个个数字和符号,「九月开学之后,您还会接着带我们吗?」 「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那天听向天说,你好像要去带高一。」 邵游嘆了一口气,「嘉佳,」他扶了扶金属镜框,有些欲言又止,「学校让我去高一做备课组长,这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机会。」 年纪轻轻如他想要做备课组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只是恰好高一的数学备课组长辞职出去开补习班单干,才空出了这么一个位置。 邵游自己的水平高,说课比赛拿了好几个大奖,任教的班里成绩又是从来没出过差错的,在重点班也镇得住场。 饶是如此,也靠他舅舅喝了好几顿酒才把他送到这个位置。 千载难逢的机会,邵游没办法说服自己错过。 「您对我们班就没有感情吗?」饶是已经有了心里准备,赵嘉佳仍然有些失落,「我以为,您很喜欢我们班。」 「有的老师或许会用感情来任教,可我不是,嘉佳。」他说:「这对我来说只是一份工作。」 「您对我也没有感情吗?」赵嘉佳几乎是脱口而出。 邵游忽然沉默了半晌,末了,他把眼镜取下来,闭上眼揉了揉鼻樑,「不要乱说。」 「可我对你是有感情的!」 冲动的少女直接换掉了尊称,直白地宣告着自己对老师的爱意。 「嘉佳!」邵游加重了声音:「我是你的老师。」 赵嘉佳看着他略有些严肃的面容,握笔的手微微颤抖,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其实她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邵游的了。 一开始只是发现了好看的帅哥,到后来知道了他的秘密和失落之后,便忍不住去关心他,偶尔给他带带早餐,两人一块儿说说话。 邵游也会在不忙的时候叫她去办公室给她补习功课,偶尔还会拍拍她的肩,摸摸她的头。他们一起排练舞台剧,交换着思想碰撞的火花,仿佛他们是同龄人一样。 她明知道那是大了自己八九岁的老师,可她还是忍不住喜欢他。 年轻的老师既帅气又聪明,学识渊博却又平易近人,教学严苛却独独对她亲切,相比班里少不经事的同龄人,他显得格外成熟而温柔。 在一个女孩十七八岁的青春里,实在是太难抵挡住这样不动声色的诱惑。 第85页 邵游把手边的抽纸递过去,「很抱歉让你有了这样的误会,以后我要离开十五班了,你也不用过来补课了。」 赵嘉佳抽了两张纸擤完鼻涕,揉了揉发红的双眼,「啪」得一声合上书转身走了。 她并未真的肖想过会和邵游有什么未来,可听见这样的话,她还是免不了难过。 少年时候的心意最是容易刻骨铭心,也最是容易让人冲动莽撞。 没有权衡利弊,没有冷静分析,一切跟着大脑走,往往就会撞得全身是伤,尽管当事人总是乐此不疲。 困在青春围城里的不止赵嘉佳,还有早就不再是少年的沈余尔。 色彩斑斓的游乐园里,刚从垂直过山车下来的沈余尔怔愣地像个木桩,与身边所有的人格格不入。 只因为在刚才,过山车勐地向下冲刺的瞬间,曹歆在他大声喊叫的间隙对他说:「我们试试吧。」 真奇怪。 唿啸的风声也好,喧嚷的人声也罢,分明吵成那个样子,他却听见了曹歆的声音。 工作人员以为是他出了什么事,忙赶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去医务室,他摆摆手,往前走了一步,却腿一软跌坐在楼梯上。 汹涌而来的情绪淹没了他,胃里翻江倒海,他忍不住用手捂住嘴干呕。 曹歆担忧地坐在他身旁,忙给他递水,焦急道:「怎么了?」 一阵接一阵的黑曚搅扰得他目眩神迷,沈余尔紧闭着眼摇头,额头上冒着冷汗。 十二年了。 从他看上曹歆至今。 他们打过架拌过嘴,告白过也绝交过。 曾经在大雪纷飞的江边分道扬镳,也拥抱着从高耸的峡谷蹦极上一跃而下。 曹歆是融入他生命的人,是割不下的心头肉。 他没想到他能等到这一天。 尽管他知道,曹歆大概率是不想折腾了,又觉得和他这个人在一起过日子也不错。 又或许,单纯是好奇。 总之有千万种可能,却绝无一种与他的少年心动相同。 可他还是在短暂的眩晕过后,对曹歆说:「好。」 这是他一生都无法挣脱的卑微。 ☆、第 65 章 「时安啊,你这段时间不错,」老张一副吾心甚慰的模样,把试卷拿在手里来回看了看,把卷子递给他,抬头对他说:「就快高三了,心要静下来,继续保持。」 「我知道了,张老师。」 老张点点头,把手边的证书一起递给他,「许佟澜数学竞赛拿的奖,可惜现在咱们省规定不允许保送了,不然凭着这个,他高三倒是可以省些力气,叫他明年的自招好好准备,今年的竞赛也得跟上,如果能一直保持住,明年的校长推荐就属他最有希望能拿到了。」 「他想考生物,」林时安接过证书看了看说:「估计能保送他也不会答应的。」 「你们这些孩子,」一箩筐心里话成了对牛弹琴,老张无奈地摇了摇头,沖他摆摆手,眼不见心不烦。 林时安拿着证书和自己的卷子回教室,刚进门就瞅见自个儿座位上坐着人,正和向天儿说着什么,见他来了,抬眼溢出笑来,「干什么去了?」 林时安把证书给他,又把卷子放在桌上,「老张给我讲作文呢。」他叩了叩桌子,「倒是你,坐我这儿干嘛?」 「你这儿是龙椅吗,不能坐啊?」许佟澜看也没看那证书,只顾着跟他顶嘴。 林时安手一摊,「就是龙椅,缴费吧您嘞。」 许佟澜把他的手拍开,「回宿舍了交成吗?翻倍给。」 听见这话,林时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脸上烧的慌,半晌没吭声。 向天儿在一旁对此全无所觉,见他们俩话说完,忙把一张传单递到林时安手上,「我刚给你发现了一个大商机,」他说完像是有些心虚,又补上一句,「好吧,也不全是我发现的,是何廷给我看的。」 一个唱歌综艺《擂台》正在招人,a城正好有海选,过了海选一人奖1000块。海选那天又恰好是月末,能放一整天假。 向天儿搓着手,「你看你以前在酒吧唱歌唱那么多首沈老闆才给你几百,你去这儿就唱一首可就一千。」 林时安也被说的有些心动,他下意识看了许佟澜一眼,见着后者也是带着鼓励的神色看着他,心里的小苗苗就冒了头。 他和许佟澜一块儿查了查资料大致了解了情况,便报了名。 尽管放假,他也是踩着点儿才去。 燥热的暑气蒸腾,刺眼的阳光落在人脸上,有些睁不开眼。 人头攒动的现场,皆是皱着眉,一边儿房地产的员工正乐呵呵地发着他做成扇子的传单,没一会儿就全发完了,舒了口轻松惬意的气。 可等着的人却并不舒适,有些化了精緻妆容的这会儿正忙着补妆,还有叫嚷着怎么还不让他们进去的。 海选的待遇总是差些,林时安也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成想到了候场的地方,却看见许佟澜正提着袋子在那儿等着。 「你怎么来了?」林时安眯着眼问。 「给你助威。」他说完把袋子打开,里头是一双崭新的球鞋,黑白的搭配简洁干爽,他递给林时安,「换上?」 「我是来唱歌的,鞋有什么重要的?」他一看就知道那球鞋肯定不便宜,嘆气道:「拢共也才只能赚一千,你这双鞋搭进来都不止了。」 第86页 「增高的,」许佟澜说:「你穿上舞台效果好。」 林时安不服气,「我可一米七六了。」 「你看看网上哪个明星不是180往上走?」 「我又不是要当明星。」 许佟澜笑了笑,「是,你比明星还帅。」 「那你比比明星帅的人还要帅。」林时安跟他套娃。 许佟澜笑着打断道:「快穿上试试。」 少年穿上新鞋,个儿又窜了不少,约莫能和他平视。 不在学校的日子里,林时安也甚少打扮,就穿着简单的白t和浅蓝色牛仔裤。 许佟澜看着眼前挺拔劲瘦的男孩儿,忽然没忍住碰了碰他的嘴唇。 「海选完,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许佟澜凑的很近,看着他鼻樑落下的阴影。 林时安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忍不住笑:「许学神是不是不允许自己有不擅长的事儿。」 「我又去学习了一些……」许佟澜抿了抿唇。 林时安睨着他笑,忍不住揶揄道:「收费。」 突然的叫号打断了正在谈生意的林老闆,他沖许佟澜挥挥手,提着自己老吉他进去了。 这把吉他还是沈哥关了酒吧的时候送他的,之前他们那边唱歌的人都用这把。 吉他老,人却正值青春,他刚一进去,狭小的房间和制片的眼睛唰得就亮了。 评委的耳麦里传来制片的声音,「给这个人过。」 严肃的评委略蹙了眉,拿手做出握拳的姿势挡在唇边,「他都还没唱呢。」 「长成这样唱的好不好重要吗,」制片最讨厌别人反驳他,「你听我的就行了,哪儿那么多意见,你以为你是什么大牌吗,从出道煳到现在,要不是你经纪人求我,这评委还轮不着你呢!」 那评委气得直接重重地放下手,却又不能回嘴。 林时安对这一切全无所觉,只是纳闷儿他自我介绍之后评委为什么一直不理他,甚至还锤起了桌子。 正打算再问问,那姓陈的评委终于说话了,「唱吧。」 海选没有足够好的条件和设备,一般来的都是清唱或者是自弹自唱,还限制每人只有一分钟的表演时间。 林时安索性挑了首熟悉的歌直接唱了副歌部分。 听完后陈评委倒是有些意外,原本为了节省时间,都是唱完给出结果立马下一位,他却难得的多说了几句,连带着冷漠的强调都淡了,「你唱得不错,音准过关,音域还行,吉他也凑合。」 他是专业歌手出身,又是从小学音乐的,因而向来严苛。 原本以为这样长得好的男孩子多半是靠脸来混的,因此也没什么期待,没想到竟然还不算拉胯。 林时安正要说「谢谢」,却被他打断,「但不像专业学过的,还欠点儿火候,感情的运用上差点意思。」 「那您能指导指导我吗?」 林时安几乎是脱口而出,可说完他却愣了。 他和这里的许多怀揣着明星梦的人都不一样,他只是为了那1000块钱才来,他理应也只关注海选的结果。 可陈评委三言两语的点评却突然把他心底那个不能说的梦想勾了起来,让他冲动地生出了一点虚无缥缈的念头。 其实他想学吉他,也想学唱歌,想成为和陈评委一样的专业音乐人,而不是学什么计算机码什么代码。 同样发愣的还有陈评委。 他嘴毒,说话刻薄,长得不算帅,尽管专业能力不错,却少了点儿灵感,从来没出过什么代表作,这些年娱乐圈也一直不温不火。 他点评过的年轻后生不少表面恭敬,实则眼睛里藏着不屑的,甚至还有挑唆粉丝来撕他的,倒是许久没见过像林时安这样看起来如此真诚的人了。 「你的海选通过了,」陈景说:「后面的环节评委也会变,咖位也会越来越大,如果你有本事,说不定还能让评委成为你的导师。以后你应该不会再见到我了。」 像是一盆冷水浇在身上,林时安勐地反应过来,他只是来赚点小钱而已。 参加综艺也好,走到后面的环节成为一个音乐人也罢,这都不是他应该奢求的人生。 他就应该参加几场前期的小比赛拿点钱走人,然后继续准备他的高考,而不是搅合到不属于他的世界里,甚至还肖想着让人家评委指导自己。 学会了又有什么用呢,他比谁都清楚,艺术作品的创作本身就是一条充满机遇和偶然的路,能不能养活自己完全就是看运气。 学好代码,至少能减轻林叔芳姨的压力,照顾好自己的温饱,过个几年还能在a城买下一套小房子,这才是他应该过的踏实的人生。 他对陈景鞠了一躬,冷静道:「我明白了,谢谢老师。」 陈景无法推知他的内心活动,只当是这孩子听说后面还有咖位更大的老师后立马甩开了他,他摇了摇头,有些不忿儿地叫了下一位。 还以为是个多上进的后生呢,没想到还是拜高踩低。 「怎么样了?」许佟澜见他出来,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没过也没事儿的,别不高兴。」 林时安摇摇头,挤出一个笑来,「过了,三天之内钱会打到我卡上。」 「真的啊!」许佟澜跟他击了个掌,「走,请你吃饭,咱去庆祝一下!」 「不去了,」林时安看了看身后依然热闹喧嚣的海选现场,忽然淡淡的无力与疲惫袭上心头。 第87页 有些事,一开始不做指望也就不想了,一旦有了机会有了期望再放弃,就会变得艰难起来。过往一直以来的坚定也变得有些惆怅。 他深吸一口气,对许佟澜说:「我该回去帮林叔上货了。」 ☆、第 66 章 「这不时安吗?」沈余尔一边惊讶着一边拍醒身边正睡着的曹歆,「你快看看,这熊孩子怎么去参加选秀了,他不上学了?」 曹歆半梦半醒地接过手机看了看,又把手机丢回去,「不就是个海选,能不能过还不知道呢。」 「他过了!」沈余尔说:「节目组做的这个视频就是只剪辑了通过的人,」他来来回回把林时安的那几秒看了几十遍,「就是他!」 「下一场正式比赛在广州录呢,」沈余尔兴奋道:「到时候咱们可以去看看他。」 「行啊,」曹歆闭着眼随口应道。 沈余尔还在碎碎念:「他唱的还是《以后别做朋友》,这歌化成灰我都认得。」 曹歆把被子往脖子上拢了拢,忽然笑了,「哎你俩——」 「怎么?」沈余尔明知故问地挑眉。 曹歆摆摆手,沈余尔却忍不住说了:「可不是我撺掇他唱的。」 「那你不是爱听吗?」曹歆揶揄他。 话音刚落,胳膊忽然被压住,他仰着头,看着俯身在自己上方的沈余尔,咽了口唾沫。 「现在我不爱听了,」沈余尔极具暗示意味地舔了舔下唇,「你已经是我的了。」 曹歆稍微用了点儿力想挣脱却没成功,他好整以暇地拿脚踹了踹沈余尔,「再给我点儿时间。」 沈余尔从他身上下来,赌气似的坐起来穿衣服,嘟囔道:「起床吧,该打工去了。」 曹歆从背后抱住他,吻了吻他的侧颈,后者勐地一激灵,却没吭声。 「你放心,」曹歆的语调带了几分安抚的意味,「答应了和你好好过日子,这种事也不会不肯做的。」他说:「我怕你疼。」 「那让我上你,」沈余尔飞快地说。 曹歆像是有些哑然失笑,他把下巴搁在沈余尔的肩窝,双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后者的腹肌,半晌,忽然道:「也行吧,说好了就一回。」 「真答应了?」沈余尔被哄高兴了,「那我可就准备了。」 曹歆点点头,恰到好处的力度顺着下颏传到沈余尔的颈窝,「反正我从小让你让到大的,也不差这一次。」 林时安参加海选的消息不止这俩人听说了,半个班的同学连带着任越都来问他,就连老张都找他谈话了。 他有些头疼地回了宿舍,见着许佟澜又把衣服扔在水池边的盆子里,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给他搓起了衣服。 许佟澜回来的时候,恰好见着阳光从窗外投进来,落在林时安身上。 他只穿了件纯白的衬衫,此时被光照的通透,一截儿窄窄的腰打着实影,显得格外清晰。 许佟澜没忍住搭上他的腰,「你腰真好看。」 「撒手。」 「不撒,」许佟澜索性双手环抱紧了些。 林时安手上还沾着泡沫,闻言转过身来就要吓唬他,结果两个人挨得太近,几乎是紧贴着,这一转,不该碰到一块儿的东西就碰在了一起。 他忽然就不吭声了。 许佟澜盯着他的眉眼,手搭上了他的后颈,「上回说好的……」 话音未落,林时安率先吻了上来。 唇齿厮磨的交缠温柔而暧昧,带着纯情的青涩和少年的心动一起,把心里的火点燃。 「你怎么这么会啊?」许佟澜分开了些,又抱回去,带着轻微的喘。 「指望你是不行了,」林时安说:「我只好自学了。」 「哎,林时安,」许佟澜动了动,感受却越发清晰,「你顶到我了。」 「你也一样。」 两人忽然就忍不住一块儿笑了。 许佟澜盯着镜子里林时安的后脑勺,而林时安漫无目的地将视线在身前白色的墙壁上游荡,其他的感觉逐渐淡下去,唯有胸腔感受到的对方的心跳最为生动。 无声而缱绻。 温暖的拥抱持续到身体的反应渐歇,热血好不容易从一个点儿回到四肢百骸,许佟澜才把人松开了些,低声问:「不高兴?」 「还行,」林时安实话实说:「以后你能不能别把衣服一放放这么久,换下来就洗不成吗?」 「你在生这个气?」许佟澜说完,忽然想起来什么,「你今天没穿校服?」 「去领助学金了,」林时安说。 「对了,」许佟澜想起来,「《擂台》的钱到帐了吗?」 「到了,」林时安沖了沖手上的泡沫,把位置让给许佟澜,自己抱着手站在一边。后者挽起大红的校服袖子,接着他继续洗,闻言偏头道:「没通知你后续的比赛吗?」 「通知了,下次得去广州录,两周之后,也是周末。」林时安说:「包机票食宿,过了奖五千。」 许佟澜把衣服拧干,倒掉盆子里的水,换上清水重新泡进去,拿毛巾擦了擦手,面对面站在林时安身前,「那你怎么打算?」 「老张让我别去,」林时安说:「现在正在一轮复习,我这来回一趟,多少得缺几节课。」 「你怎么想呢?」 「五千块呢。」林时安像是在跟许佟澜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第88页 许佟澜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心思,比如,林时安这一次不像是为了钱。 「那就去吧,」许佟澜没表现出过多的情绪,只是笑着说:「这周末我替你去帮林叔上货,缺课也不用担心,我帮你和老师商量录课,到时候你空闲的时候就能看老师的课。」 林时安看着许佟澜的眉眼,心里五味杂陈。 明明上一次他就意识到自己应该及时放弃,可为什么接到节目组的电话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去期待呢? 他就像是漂泊在孤船上失去资源的舵手,干渴至极地看着汪洋的海水,明知故犯地劝自己,「我就再喝一口。」 于是他克制不住地抬头,深吸一口气,对许佟澜说:「那我就再去一次。」 「别有什么后顾之忧,」许佟澜拍了拍他的肩,「担心的事儿都能和我说,」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时安的眼睛,「我给你解决。」 林时安忽然笑了,眼尾弯弯的,像是天上的小月亮。 他不轻不重地锤了锤许佟澜的胸口,「谢了兄弟。」 「不谢,」许佟澜看着他,「男朋友。」 ☆、第 67 章 一下飞机,林时安就被湿热的空气给闷了个晕乎,好在沈余尔和曹歆及时把人拉进车里,他才缓上一口气,「沈哥曹哥,你俩是怎么习惯这儿的啊?」 广州的日头晴得刺眼,窗外的行道树都被阳光照得格外青翠,偶尔闪过细碎的光。 沈余尔给他递过去一瓶水,「你这会儿难受,过上一天就好了,」他说:「哥跟你保证,这儿的气候绝对比a城强多了。」 「那你还嚷嚷着想回去?」曹歆在一旁补刀。 「人都追到了干嘛不回去,」沈余尔一边开车一边笑,「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不是?」 「曹哥,」林时安敏锐地嗅到了沈余尔话里的意思,转头跟曹哥确认,「沈哥说的是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曹歆偷换概念,「我也觉着a城好,这地方租金太高了。」 林时安听完低低地笑,虽然曹歆没正面回答,可按着他的性子,没反驳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你先别笑,」曹歆说:「你是不是和那个要考清华的学霸谈着呢?」 「是啊。」林时安倒是应的爽快,「原本打算等你俩回来就告诉你们,你俩倒是自己知道了。」 「不够意思啊,」沈余尔在一旁煽风点火,「我就算了,曹哥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怎么告诉任越不告诉我们曹歆呢?」 林时安无视沈余尔恨不得端着一大盆狗粮,说一句话就撒一把的心情,笑着打哈哈。 当初不告诉这两个哥哥,无非是因为这俩人诡异的关系。 说给苦追直男不得的沈余尔听,怕刺激到他,至于曹歆,林时安怕他连夜赶往崆峒山。 只不过这些话,现在都不必说了。 他虽然意外,但向来不是太热衷于八卦,就跟着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虽然觉着曹歆还是惯常地更沉默些,但比起从前沈余尔的剃头挑子一头热,已经和谐了许多。 沈余尔径直把他送到了录制现场,原本还想带他去四处逛逛吃顿好的,奈何林时安一心想着快点比完回去,也就没有强求。 林时安跟着工作人员的指引住下,他们这回一共是40个参赛者,评委也全换成了大咖。 这场比赛要刷下来一半儿人,剩下的人进入下一场比赛,就要选导师并且长时间入驻节目组录节目了。 宿舍都是四人一间,林时安进去的时候宿舍恰好空着,三张床上已经贴了名牌,只剩了右手边的下铺,也不知道是出去玩了还是去排练了。 林时安把自己的名牌也按照节目组的要求贴好,沖完澡回来简单地收拾了行李,他看了眼时间,许佟澜这会儿多半在给自己做模拟测试,索性把手机揣兜里,打算也去排练室临时抱一会儿佛脚。 他把装吉他的箱子翻出来,然而刚一打开,林时安愣在了原地。 躺在盒子里的不是他惯用的那把吉他,而是一把崭新的琴。 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落在琴盒上,微凉的触感传至他的指尖。 这把吉他就放在宿舍,他几乎不用猜,就知道这把新吉他从何而来。 他珍视地把琴抱出来,纯白的卡片躺在黑色的琴盒底部,显得分外耀眼。 无非是有关鼓励的寥寥数语,男孩却在落款画了个不甚熟练的心。 林时安靠在床边,随手调试着吉他,心里头温热热的想着那颗心,还有那个笨拙地画着爱心的许佟澜。 一点儿少年情怀顺着音乐流淌进他的心口,他脑子里忽然就闪过了一个念头。 如果这是他在这个比赛中最后一次出现,那为什么不做点儿有纪念意义的事儿呢? 他几乎是跑着去了节目组为他们准备的排练厅,林时安缩在一个角落里,膝盖上还垫着许佟澜给他的导数题精选。 末页夹着的草稿纸被他迅速书写的音符和字词填满,他低声地哼着旋律,时不时拨弄两三下琴弦,嘴里默念着什么。 直至月上梢头,夜色渐浓,他才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把笔揣进兜里,又把导数题丢在一边,调节了一下琴的位置,就那样盘着腿,完整地弹唱完了整首歌。 他用第一把从一开始就完全属于他的吉他,写出了他人生的第一首歌。 第89页 尽管生涩而简单,没有复杂的炫技,也没有高级的和弦。 没那么适合比赛,却特别适合他的心。 一点焦虑和怅然淡去,他侧着身躺在小床上,忽然就思念起那个伸手摇一摇蚊帐就会握住他的手的少年。 清晨的候场室里,林时安的脸上带着化妆师流水线赶出的妆容,穿着造型师给他搭配的亮片小西服,头髮被髮胶定了型,让他觉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陌生。 林时安索性偏过头不看,闭上眼睛听着从入口传来的上一个人的声音。 评委的点评各有特色,雷动的掌声欢唿雀跃,让他忍不住去想评委会对他说什么,又忍不住思绪漫游,想些此时看来无关紧要的事,譬如这周的周考,许佟澜会甩第二名多少分。 纷杂的思绪搅扰着紧张的情绪,他无意识地攥紧了双手,连带着血液流动的速度都在加快。 直到音响里出现他的名字,每个字都如同炸裂在他耳边,他勐地睁开眼,心跳得飞快。 几个深唿吸后,他轻轻咬了咬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在工作人员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到舞台中央。 礼貌地鞠躬后,他坐在替他准备的椅子上,拿起早就放在那里的琴。 台上的灯光太亮,悉数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以至于台下观众的人头攒动显得格外模煳,几不可见,连带着评委身边的光也是暗的,只能约莫看清眉目。 双眼因为不适应过于刺眼的灯光和眼周的粉底眼线而微微刺痛,他微闭上眼,看向了他的吉他。 偌大的舞台上,没有复杂的配乐,只有最简单不过的木吉他声在音响中响起。 向工作人员提出换曲后,因为他是临时写歌,来不及给他做复杂的编曲,工作人员索性撤了伴奏,给他的吉他装拾音器。 这意味着因为伴奏声音层次感的薄弱,他的舞台效果要比其他的选手都弱。 但他还是选择了唱这首歌。 干净的声音伴随着温柔舒缓的和弦响起,清泠泠却带着化不去的糖味儿,甜丝丝的凉。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少年穿着红色的衣服,追在我身后,」 「总是优秀的人,为什么看我笑得温柔。」 「他说他是我的朋友,」 「手牵手丈量人生的朋友。」 「水池边牵过我的手,问我要不要以后。」 「滑落的耳机线,惊扰了鱼的遨游,」 「他的吻拨动我的吉他弦,不止不休,」 「就算我是朝不保夕的蜉蝣,也因他想看看宇宙,」 「多看一眼就想要拥抱的人,是暖风是红日还是这首歌的前奏?」 「这么爱他怎么做朋友。」 「所以我们的从今和以后,永远不只是朋友。」 「……」 少年低着头,极其专注地看着拨动琴弦的手,素净的灯光落在他的眉眼之间,光影衬得他面庞格外清隽而干净。 他穿着小王子一样的装束,却温柔地像是在湖边晚风里吹口琴的哥哥,清爽微低的声音,仿佛融化了初春和盛夏。 音乐在舒缓的琴音里结束,林时安站起身来,镁光灯瞬间把整个空间打的亮如白昼,如同从梦境回到现实,一切清晰可见。 男孩在众人响亮的掌声和欢唿里,无意识地摸了摸耳返。 这首歌,林时安起的名字叫《以后不只是朋友》。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悄然转动,舞台中央的少年却在想,这首歌许佟澜一定会喜欢。 ☆、第 68 章 「你好林时安,欢迎来到《擂台》的舞台,请简单介绍一下你自己。」主持人伴随着闪烁的灯光走到林时安身边。 无数方才并不明显的摄像头出现在林时安的眼前,让人有些目眩神迷。 从沉浸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后,他把目光投向评委席,饶是早已知道这次的导师名单,见到真人的时候,还是让他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大家好,」他向台前鞠了一躬,调节着飙高的肾上腺素,「我叫林时安,来自a城。」 「好帅的男孩子,」坐在正中的女评委笑靥如花地看着他,「我刚翻了你的资料册,你是高中生吗?」 「是。」 说话的这位是三个评委里咖位最高的,名叫宋薇,尽管在妆容和灯光的映衬下,保养得当的女人显得格外年轻,实则她已经是在乐坛活跃二十年的老歌星了。 她听完偏头对左边染着红髮的男评委揶揄道:「这回不少高中生来参赛呢,由飒,你该有压力了。」 男团出道的由飒听完长长地嘆了一口气,摊手故作悲伤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她又看向林时安,笑眯眯地说:「时间真快啊,我都快记不起来高中时候的生活了。」 「只记得高年级好看的学长是吗?」由飒在一旁嘻嘻哈哈地打趣。 宋薇右边年纪略大些的男评委不动声色地看了由飒一眼,藏起了眼底的不悦。 宋薇却挺吃这套插科打诨的幽默,指着林时安对由飒笑着说:「说起来我们学校的校草和他长得还挺像呢。」她说完又把话头对准林时安,「你这歌是自己写的?」 「是的。」 「写给心上人的?」宋薇最喜欢逗小孩子。 林时安想了想,「是。」 第90页 「你别总『是啊是』的,」宋薇被惹笑了,「你大概是第一回上舞台有些紧张,我当初也是一样,可你记住了,你现在就是个小透明,要是话这么少,又没有话题度,咱们节目组剪辑完,你可就不剩几秒钟了,说不定你的心上人连你的歌都听不见几句。」 由飒在一旁鼓了鼓掌,「宋薇前辈就是靠着口若悬河才一直是当仁不让的话题度女王。」 「你少讽刺我了。」话虽然这样说,宋薇对着由飒还是笑得掩饰不住地开心。 林时安扶了扶耳麦,「谢谢宋老师指导。」 「曲子也是你自己写的?」宋薇右边的男评委终于开口了,他略板着脸,有些严肃的模样。 「是。」 「稚嫩了点儿,」那男评委说:「青春的气息是你的优点,但仅仅这样也是出不了太好的成绩的,你要学的还很多,长得好看管不了一辈子。」 「杜衡,你就是酸人家比你帅,」宋薇向来口无遮拦。 杜衡哼了一声,没再开口,林时安心里却打起了小鼓。 杜衡是有名的作曲人,虽然他自己不怎么唱歌,却给许多歌星及影视作品创作过音乐,专业素养极高,林时安喜欢的不少歌都是他的作品。 「说说你为什么来到《擂台》的舞台吧,」宋薇不甚在意地扫了杜衡一眼,又把目光投向林时安,笑意收了收。 「为了通过比赛的奖金,还有……」林时安想说还有喜欢唱歌,但最终还是改口道:「还有包食宿。」 「哈?」宋薇愣了,不过很快,她还是维持住了女明星优美的表情,「这样说,我还非得给你个通过不可了?」 林时安有些好笑,「您……随意。」 「终于给你逗笑了,」宋薇说:「小帅哥笑起来更好看,」话音刚落,身前的绿色按钮被她出人意料地按下,硕大的「通过」两个字出现在她的身后,台下忽然掌声大作。 这期比赛的晋级要求是超过一位导师按下「通过」按钮。 由飒看了宋薇一眼,紧跟着按下了按钮,「不错,继续努力。」又将现场的气氛顶至了一个高潮。 主持人的目光和全场的焦点瞬间移至杜衡的身上,主持人熟练地开口:「首先恭喜林时安,你已经获得了两位导师的支持,成功得到通关机会,不过现在,我们还需等待杜衡老师给出的结果。」 杜衡握着话筒,面色并不好看。 这是个有天赋的孩子,他承认,不论是他的气质,长相还是声音条件,都有着不错的天资。 尽管创作还稍显稚嫩,他的演唱方式却已经有了能将人代入情景的能力,虽然不过初窥门径,但假以时日,未尝不会在歌坛崭露头角。 可是他也担心这孩子太年轻,容易在赞美里迷失自己。 宋薇自己的专业水准是过关的,可来当评委完全是凭着心情给通关卡,至于由飒,是节目组为了流量请来的新晋小生,专业水平不过及格水平,人情练达却学了个十成十。 节目里做足了谦恭和幽默的人设,但凡是他或者宋薇看中的他必然会支持,他俩都不感兴趣的选手,稍微有点话题度的,由飒就会做出暖心大哥哥的模样好言好语的宽慰,给个鼓励分。 杜衡都快不知道自己来这个节目是干什么的了。 索性也任性了一回,给他原本觉得不错的林时安给了「不通过」。 他拿起话筒,在众人遗憾的嘘声中对林时安说:「我不是不认可你,但你还要继续努力,期待下一次舞台你让我眼前一亮。」 「谢谢杜老师,」林时安向他鞠了一躬,犹豫片刻,又分别向宋薇、由飒和主持人鞠了一躬。 「我会继续努力,也感谢各位老师给我晋级的机会,但是很抱歉,我不会出现在下次舞台了,因为学业的原因,这次比赛之后我不得不退赛,耽误大家的时间了,真的很抱歉。」 他话音刚落,四座皆惊。 没有进入集训之前,节目组对退赛的管控相当轻松,他在参加这次比赛之前就已经和工作人员谈好了一切,原本并未想在舞台上直接说出来,只是杜衡说了这样的话,他只好冒着当场得罪导师的风险开口。 主持人凭藉着良好的专业素养维持住了面部表情,微笑道:「你已经拿到晋级的机会了,确定止步于此吗?」 「很抱歉。」 由飒倒是无所谓这么个他不甚在意的人是否留下,倒是杜衡有些遗憾的模样,只是客套道:「好好学习也好。」 宋薇做出委屈的神态,对主持人说:「你快把他带下台吧,这么帅的小孩,不能把他收到我的战队真的太难过了,我不能再看见他了。」 这话一出,现场的观众忍不住被逗笑了,气氛又回暖了些,在主持人的过场词里,林时安向众人告别离开舞台,灯光熄灭,工作人员开始忙碌的为下一个选手准备舞台。 由飒从送水的工作人员手里接过水,亲自给宋薇和杜衡放好。 灯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宋薇切换自如地恢復了她惯常高傲的模样,忽然勾起嘴角,把话筒掰到一边,用极低的声音对刚巧经过他面前的由飒说:「这孩子不止于此 。」 由飒偏头想再多听两句,宋薇却摆摆手,让他坐回去。 黑暗里宋薇有些好笑地低下头。 第91页 谁说话少的人不会有话题度。 ☆、第 69 章 「林时安!」宽阔的机场大厅里,许佟澜捧着花束兴奋地沖少年挥手,身上还穿着来不及换的校服,袖口因着伸长的手往下滑了一截儿,露出那根半旧的手绳来。 这会儿接机口的人不多,林时安见着他的一瞬间便加快脚步跑起来,几乎是飞奔着扑到了许佟澜的身上,重重的一掌拍在他肩上,「想我了没!」 许佟澜把他扒拉开,理了理被他弄乱的花束,笑着说:「去了趟广州回来,你怎么变得跟大金一样毛手毛脚的?」 林时安抱着花和他并肩出去,看见蒋川和大金正在外头等着。 蒋川见他们出来了,不着痕迹地挂了电话,换上笑脸跟两个小朋友打招唿。 林时安和蒋川寒暄了几句,大金就蹭了过来,他顺手揉了揉大金的头,笑眯眯地告状:「许佟澜说你毛手毛脚,咬他去!」 听不懂话的大金乐颠颠地摆了摆尾巴,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扑。 「你看是不是和你一样?」许佟澜在一旁揶揄他,一边把花束从他手里接过来,方便他和大金玩儿。 蒋川坐在驾驶位上,看着后座两人一狗不亦乐乎,也摇摇头,挥散了眉宇之间的忧虑,问道:「澜澜,送你们去哪儿?」 「学校。」许佟澜说。 「学校?」林时安愣了,「月末了,今天不是该放月假了吗?」 「所以想和你一起过。」 林时安就这样被他稀里煳涂地带回了宿舍,推开门,小桌上摆着好几个菜碟,中间是一个插着蜡烛的蛋糕。 「今天……」林时安有些迟疑。 「今天不是你的生日,」许佟澜笑了,「但是今天是咱们小林同学鼓起勇气追求梦想的纪念日。」 「我……」 「我去问邵老师了,」许佟澜一边点蜡烛一边说:「我知道你找他拿的什么书了。」 林时安扶额笑了笑,「哎你怎么不去做侦探啊?」 「所以什么都别瞒着我,」许佟澜勾起嘴角,吹熄了手里的火柴,「菜是阿姨炒的,蛋糕可是我自个儿在家做了带来的,今天吃不完不许睡。」 「你什么时候会做蛋糕了?」林时安的眼珠子跟着他的手转,唇边不自觉染上了笑意。 「阿姨教的,」他说完又从包里掏出来两罐啤酒,「许愿吧,吹完蜡烛咱们干杯。」 林时安生的病是不适合碰酒的,他看着许佟澜兴致盎然的样子又不想扫兴,「心意领了,我真不能喝酒,看你喝成吗?」 「我知道你不能喝,」许佟澜没说自己背地里为他的病做了多少功课,只是把顺手替他开了易拉环,把罐子递过去,「所以我找人特制的,包装是易拉罐,里头是果汁儿。」 林时安接过去,双手环着凉凉的罐子,心里头却温温地发着热。 「别看着我了快许愿吧,」许佟澜单手撑着下颌,指了指天花板:「等会触发烟雾报警器了咱俩可又要一块儿被处分了。」 刚被感动煳住了心肝儿的林时安破了功,忍不住笑着闭上眼,双手合十在胸前许愿。 许佟澜看着他嘴边浅浅的梨涡和弯成月牙儿的眼睛,不轻不重地咬了咬食指关节,「许的什么愿?」 「赚大钱。」林时安睁开眼吹灭了蜡烛。 「还有呢?」许佟澜追问。 「没了。」林时安故意逗他。 「那我许了别的愿。」许佟澜说。 「给我庆祝的你许什么愿?」 「我做的蛋糕我为什么不能许愿。」 「那你许了什么?」 「和你不告诉我的那个一样。」 林时安忽然就不吭声了,半晌,裹着奶油的嘴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退回椅子上哈哈哈地笑。 两人打闹了一会儿,屈服于飢饿的暴风抵抗,终于暂时休了战,囫囵个儿地把饭菜扒拉完,酒足饭饱地搬着椅子跑到阳台上看月亮。 林时安倒豆子似的把比赛的经歷给许佟澜说了个遍,好像两人不过是分开一天,却像是有一箩筐的话要说似的。 「以前我也没觉得你话这么多。」许佟澜笑着吐槽。 林时安怼回去:「我也不知道你这样只知道学习的高岭之花喜欢话痨。」 两人忽然默契地想起最初认识那些日子,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哎你那时候真的太过分了吧,居然给我写什么分手字条!」 「你雇我跟你当男朋友也很让人无语好不好?」 「无语你还干?」 「给钱什么都能干。」 「包括让巩台山睡啊?」喝得微醺的许少爷开始翻旧帐。 「那时候你就吃醋了?」 「我吃什么醋,」许佟澜说:「我那时候想,我新招的『男朋友』怎么这么野啊。」 说到这儿,林时安忽然想起来:「哎,咱俩那合同书还在门口挂着呢。」 「还真是,」许佟澜站起身来走到宿舍门口,把公式挂画掀起来,一把扯下拿张合同书,递给林时安,「送给你了。」 林时安问也没多问一句,拿着就直接对半撕了,揉成个白花花的纸糰子,投篮似的扔进了垃圾桶。 「甲方再见!」 「啧。」 「怎么?」 「乙方,」半边脸白花花的许佟澜在他的笑容里正色下来,眼里的情绪有些厚重。 第92页 「想追你的梦想随时都可以去,钱还有家人都不是问题,你所有的后顾之忧甲方都能帮你解决。」 他为他的梦想挣扎了很久,所以尤其不希望林时安也求而不得。 「我已经退赛了。」林时安说。 许佟澜愣了半晌,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林时安说的「我再去一次」,他没想到真的是一次。 「后面的比赛是集中训练,如果去参赛,等我回来就直接到二轮复习了。」林时安垂下眼睫,「别说这个了。」 说完他不等许佟澜反驳他,径直跨坐上许佟澜的腿,环住他的脖颈亲了下去。 「你干什么?」许佟澜僵硬地握住他的肩,原本打好腹稿的劝告全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林时安的手顺着他的嵴背下移,在少年劲瘦的身上点出麻酥酥的痒。 「放心,不收费。」 脑子里炸成一片糨煳的许佟澜勐地想起来这人明明比他会接吻还非装作一副不会的样子让他尴尬。 「哎你——」 关键的地方被指尖点到,他的话憋死在了半路。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林时安还是那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亲了亲他的鼻尖,「我看过的片儿比你走过的路还多,正好拿你实践一下。」 「不是,」许佟澜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室友是个穷卖片儿的,「以后不许干了。」 林时安摊摊手,「生活所迫,不要介意啊。」 ☆、第 70 章 林时安沖完手,伸了个懒腰就要去洗澡,被许佟澜一把拽住,「我学会了。」 「哦。」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许学霸这时候还不忘引经据典。 「不要。」林时安一边拿换洗衣物一边推开他,「砰」得一声把人关在淋浴间外。 微凉水打在身上,林时安捧着水拍到脸上,给自己降着温。 喧闹的心跳声敲击着他的耳膜,这样的亲密对他来说还是太放肆了。 都是许佟澜也太紧张了,要不然早就拆穿了他色厉内荏的真面目。 但好在效果是好的,不论对他还是对许佟澜来说,都暂时地转移了注意力,至少现在没人会提比赛的事了。 收拾利落从洗浴间出来,许佟澜正端坐在书桌上整理错题,林时安目瞪口呆地看了他一眼,震惊道:「你在干嘛?」 「等你啊,」许佟澜把虚假整理的笔记本关上,抬头望向林时安。 「学霸,」林时安郑重地把手搭在他肩上敲了敲,「我洗好了,您请。」 「我帮你吧。」学霸犹不死心。 「我知道你会了,」林时安推开他的手,慌乱中透着镇定,「不过我困了,下次吧。」说完他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了床,伸手拍了拍自己还烫着的脸。 「哎林时安,」许佟澜在床下叫他。 「干嘛?」 许佟澜笑得一本正经,「你今天怎么不裸睡了?」 床上没了人声,只剩翻动被褥的声音,林时安把自己整个儿裹进被子里,假装无事发生的鸵鸟。 第二天林时安悄没声息下床的时候,瞥了一眼许佟澜的床,发觉床帘还拉着,他看了眼手錶,把他的床帘掀开了一个缝,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被捏住鼻子的许佟澜艰难地睁开眼,瓮声瓮气地开口:「你怎么起这么早。」 「八点了许佟澜!」林时安笑容灿烂地像是窗外的日头,「你居然比我起得晚。」 「不是吧,」许佟澜勐地弹起来穿衣服,看了眼手錶一拍脑门儿,「怎么搞的?」 林时安把昨天的气儿一次性找补回来,在他床下念经似的背《长恨歌》,「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许佟澜直接给自己塞上耳塞,冲到洗漱间。 然而耳塞还是敌不过某些人的大嗓门儿。 「许佟澜!」林时安站在他的床下,对着厕所里的人大喊,「快来!出事儿了!你柜子里有声音!」 有声音? 无数鬼片的情景在这样一个晴朗的清晨涌入心灵脆弱的许佟澜的脑海中,他叼着牙刷走过来,「怎么了?」 林时安沖他努了努嘴,许佟澜不明所以,前者无奈地嘆了口气,放弃眼神交流,「你自己把你的鞋还有书扒拉开看看。」 宿舍本来是四个柜子,他俩一人用了两个,因着下头的那个柜子不方便,许佟澜一般就丢一些闲置不用的东西。 他将信将疑地看了林时安一眼,把敞开的柜门又推开了些,正要动手去拨书,窸窸窣窣的动静忽然吓得他往后退了一步。 「别怂啊,」林时安在一旁抱着手看热闹,「你不是学过武术吗?」 「什么东西啊,」许佟澜觉着有些渗人,试探着拿走顶头的一本书,一个毛茸茸湿漉漉的脑袋突然出现在他眼里。 与此同时,眼尖的林时安在他耳边面无表情地「喵呜」了一声。 「好多小猫啊!」许佟澜傻眼了,「这是在我这儿做窝了?」 大只的母猫身边围着三只柔软的小猫,两个大男孩儿面面相觑,心融化得一塌煳涂。 他们住在一楼,阳台宽松的防盗窗对猫来说并不算难钻。林时安把刚刚抄在手里打算打蟑螂的脱鞋丢回地上重新穿好,问许佟澜,「咱能养吗?」 许佟澜合上柜门,回到阳台继续刷牙,「养呗,反正咱们宿舍大。」 第93页 然而猫窝猫粮连带着猫厕所一起搬进宿舍的时候,许佟澜选择收回了「宿舍大」这句话。 原本想着小野猫估计过段时间自己就走了,他也只好委屈自己的鞋挤一挤,没想到这一家子猫大抵是觉着这儿生活条件不错,一个月都没跑路,许佟澜只好让蒋川把自己的鞋都搬回了家。 宿舍里整日充斥着俩男孩儿的拌嘴和突然冒出来的「喵呜」声,彻底沦为了两人四猫的天下。 然而吵吵闹闹的生活戛然而止于《擂台》第一期播出的那个夜晚。 在林时安不厌其烦地嘱咐许佟澜一定要看他的表演之后,周五俩人刚考完数学模考就飞奔出教室,为了不让小猫们打扰俩人谈恋爱的雅兴,还特意去了锦鲤池边。 这种感觉很神奇,明明台上的人就在身边,却在一块小小屏幕里看着他的样子,亦远亦近。 分明是林时安的表演,许佟澜却比他还要紧张,一直揪着一颗心,紧紧地盯着屏幕,直到看完,他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多虑了。 他的男孩真的很适合舞台,哪怕还有些拘谨,应对评委老师的模样看起来依然生疏,可他沉浸在自己的表演里的时候,就是耀眼地让人忍不住把整颗心和全部的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 譬如那时歷史剧的舞台上就让他情不自禁地去吻他,如今尤甚。 「写给你的。」林时安轻飘飘地开口。 感动混杂着心动,一股脑儿挤进许佟澜的思绪,像是在他的心里放了一把绚烂的烟花,细碎的光芒顺着他的四肢百骸流淌而下,点燃了每一个欢欣鼓舞的因子。 他偏过头,想趁着月色去亲吻他的男孩,水里的锦鲤忽然越水而出,清脆的声响不知道惊动了谁的暧昧。 缱绻的氛围来不及发酵,由远及近的身影忽然闯入林时安的视野,两人骤然分开,下意识同时扭过头去,倒像是心照不宣的青涩。 林时安深唿吸平復着心跳,才发觉急促脚步声的主人,向天气喘吁吁地拿着手机,沖他喊着什么,声音淹没在他猝不及防响起的手机铃声里。 「喂,您好,请问是林时安吗?」 「我是,」林时安看了额头冒着薄汗的向天一眼,又对电话中说:「请问您是?」 「我是宋薇女士的助理。」 与此同时,他听见向天用更大的声音重复了一边刚刚他没听见的话。 「林时安你火了!你要赚大钱了!」 ☆、第 71 章 节目晚间七点钟在网络平台播出,他们这会儿结束晚自习已经过了十点。 因此他们还不知道,有关林时安的讨论已经在网络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出类拔萃的脸作为最好的通行证,结合干净的少年气和自创曲透露出的才华,在节目播放到林时安退赛的时候,将观众的情绪推到了高潮。 无数的网友开始前赴后继地扒他的背景,他所有的过往在飞速发达的网际网路面前几乎无所遁形。 赫赫有名的重高锦山中学,贫困生,孤儿…… 每一个标籤都在敲击着网友的脑仁,让他的讨论度在社交媒体上被顶至巅峰。 而这一切,又在宋薇发微博表示自己有意签下林时安并资助其学业后,在宋薇团队的运作和粉丝卖力的宣传下,收穫路人对她好评如潮的夸赞同时,人为地将这场网络事件的影响拉到了最大。 而话题中心的林时安才刚刚得知这件事。 他在躁如擂鼓的心跳声中听对方挂断了电话,有些茫然地看着映着月光的池塘。 许佟澜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谁的电话?」 林时安还在梦游状态,喃喃低语道:「宋薇老师的助理。」他一把抓住许佟澜扰乱他视线的手,怔愣道:「不是诈骗吧。」 「是网上说的要签你是不是!」向天激动道,宋薇这样的大咖他从来只在电视里见过,他简直难以想像这居然是真的。 许佟澜却比他看起来冷静得多,他只是略低下头,睨了眼林时安的神情:「你怎么打算?」 「我脑子有点儿乱。」林时安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来,「我想回去睡一觉。」 许佟澜和向天面面相觑,后者不甘心地跟在林时安身后喋喋不休,被许佟澜一把拉到身边,「别吵他。」 「啊?」 躺在窄窄的小床上,林时安闭着眼,有些不敢看地打开手机,终于还是心一横,点开了关于自己的词条。 这种感觉很微妙,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在别人的讨论中,热烈的,激动地,客观的,冷静的。 让他开始恍惚,一会儿觉得像是在做梦,一会儿又觉得这个名字仿佛与他无关,看的次数太多,他甚至觉得这三个字都陌生起来。 雀跃混杂着期待,赞美里交错着质疑,林时安阖上眼,那些文字却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放映。 于是他少见地失眠了。 第无数次翻身之后,许佟澜的声音从极近的地方传来。 他们两个一直是头对头睡,有时候躺在床上聊天也像是在耳边一样。 「睡不着?」 「嗯。」 「我也在看,」许佟澜几乎是心有灵犀地点出他的烦恼,「实话说,冲击是有点儿大。」 从来没有出现在网络媒体上的素人骤然被如此大范围的讨论,每一个镜头都被放大到极致,就连他的动作和眼神也被各种截图和分析,任谁都会不适应。 第94页 高兴的情绪里,无可避免地夹杂着焦虑。 那个月色很好的夜晚里被搁置的讨论在这时被重新提出来,许佟澜对他说:「你喜欢,那就去做。」 「许佟澜,我以前从来没想过,」 林时安闭上眼,小臂横搭在鼻樑上,眼睛有些干涩,「我是喜欢唱歌,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也做过当歌手的梦,」 「可是我也知道这个圈子里,有才华又努力的人多了去了。」林时安说:「好多人火了没几天之后就没音儿了,也有好多人从出道到退圈都无人在意。」 「命运从来不肯眷顾我,我不可能为了所谓的梦想和兴趣,把自己的未来拿来豪赌,我没有那个资本去试错。」 太多的追梦人只能活在虚幻的泡影里,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怀才不遇,忧郁而拮据的生活。 一辈子止步于此,或是幡然醒悟,重新选择。 但林时安的人生路,不允许一点错误,一点意外和偶然,他不敢,也不能玩概率游戏。 不是所有人都有追逐梦想的权利。 那些坚持理想的人固然值得敬佩,但认清生活放弃理想的人,未尝不勇敢。 毕竟他们放弃的,是那么爱的东西。 「可是你现在不算豪赌了,」许佟澜忽然坐起来,认真地强调,「你有我啊,我会帮你把风险降到最低。」 一帘之隔,许佟澜闭着眼,漫无边际地夜色包裹着他和他的少年,「你听我说。」 「想要实现你的理想,这是一个很好的机遇,很可能错过了就不再有下一次了。」 「不论是为了维持你的人设还是宋女士自己的人设,她都不会在高三这一年消耗你过多的时间和精力,但你也要做好随时准备应对她给你安排的工作,也要做好心理准备部分工作可能与唱歌无关,除此之外,你要学习的专业课程也还有很多。」 「我建议你抓住这个机会,如果忙不过来,你现在在做的补课和一系列业务都可以先停下来,宋女士既然开了口,林叔的病情她应该也会考虑到,不会让你在金钱上有后顾之忧。」 「至于高考,」他说:「现在走艺术生肯定来不及了,艺术特长生的门槛低一点,但时间也比较紧张。或者直接参加高考,你是有一定基础的,但是如果你觉得有压力,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学习上,我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你。」他说:「如果你不在a城,你的家人我也会照顾好。」 「但也仅仅是我针对你的情况给出的建议,无论你是否採纳,我都支持你。」 他条分缕析地开口,从容而沉静得就像是给他讲任何一道十五分的压轴题。却让林时安的心口忽然泛出针扎似的痛,就像是干吞下了一整颗柠檬,连带着喉头都发涩。 难以言表的情绪厚重地裹挟住他,林时安死死地咬住手腕,想要让肢体的疼痛去分散心尖上的疼。 「许佟澜……」 他一把掀开床帘和蚊帐,在黑暗里将目光锁定了他的少年。 这是爱情里比甜蜜要更深刻的东西。 他尚不能理清一团乱麻的思绪,却勐然意识到,以后的以后,未来的未来,他真的再也不是一个人披荆斩棘了。 任前方漫无边际的魑魅魍魉,他已经有了交付后背的队友。 他不只是他的王子,也是他的骑士。 ☆、第 72 章 对三点一线的无聊高中生来说,乏善可陈的生活里,一点点的调剂都能撩拨起高谈阔论的兴趣。 林时安的事在班里热闹了好一阵子,几乎整个班都来找他要了签名,一方面图个乐呵,另一方面也是替他高兴。 少年人的热血总是容易被点燃,班里一时群情激奋,新上任的班长甚至还打算给林时安办个募捐,让林时安给及时制止了。 然而雀跃的因子在十五班没活跃多久,另一个不那么让人高兴的消息就传入了同学们耳中。 童哲要转学了。 尽管大家内里总是为着成绩暗暗较劲,在一起朝夕相处的时光的感情却是真实存在的。 童哲从前在十五班的时候话少又内向,总是不受人关注,唯一引起同学们讨论的,莫过于班里关于他轻生的流言,再听到这样的消息不免有些唏嘘。 「我记得他是转校生呢,这都高三了,还转学,也不知道他家长怎么想的。」 「我说,他当时自/杀的事儿不会是真的吧。」 不绝于耳的讨论声里,林时安和向天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心照不宣的沉默。 下了晚自习,林时安在书桌里翻出两本书,走到童哲的教室外头,没多大会儿,就等来了人。 他扬了扬书,童哲点点头向他走来,两人默契地走到操场,林时安拿书拍了拍升旗台地面儿上的灰,随意坐了下来,升旗台修的高,刚好两条腿长长地悬着放松。 童哲挨着他坐下,已经入秋了,地砖有些发凉,他的目光望向灯光笼罩下的操场,这会儿夜跑的人最多,也是忙碌的一天之后最惬意的时光。 从前他们还在一个班的时候,他就喜欢和林时安到这儿来坐,林时安忙他各种各样的业务,他就在一边背单词。 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作祟,或许是因为林时安曾经保护过他,也或许是因为,班里那么多光鲜亮丽家境优渥的学霸,只有简朴而贫穷的林时安让他觉得,没有那么强的距离感。 第95页 只可惜从他把林时安气病之后,尽管林时安还把他当好朋友,可这样的时光却再也没有了。 「听说你要转学了?」 「嗯。」 「你没告诉我。」 童哲嘴唇嗫嚅了片刻,低头道:「我想说的。」 「平行班也不喜欢吗?」林时安问。 「时安,我很难受,在平行班我也还是考不到前三,我压力太大了。」童哲看向熙熙攘攘的操场,眼神有些飘忽。 「你知道吗,我转校前在我们县一直是第一名,可是在这儿,」他咬着下唇,压住了喉头的涩意。 「我怎么学也没有效果,老师不在意我,我在同学们面前也抬不起头。」他掐着指尖,「或许换个学校会好一点。」 风声擦着耳边穿过鼓膜,笑闹声从不远处的操场传来。 林时安伸手揽住他的肩,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我明白。」 「很难有人永远都在最高点上的。」他说:「随着所处环境整体学习水平的提高,总是有一天,我们会认识到人外有人,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这没什么的,」他安慰道,「就算是许佟澜,也很难说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都能拿第一,我也不能预料遇到这样的情况,我能不能比你更坚强。」 「你不会经歷的,」童哲有些委屈,「你成绩那么好,现在又要去当大明星了,你怎么会明白呢。」 「我……」 他仰起头,天上没有星星,只有发灰的云彩。 童哲的话让他想起那个想要替他背起枷锁的许佟澜,他垂下眼睫,有些无措地看着晃动的脚尖。 他还没有给宋薇答覆,生活压在他身上数十年的压力他无法这么快搁置,可每想起一次许佟澜的承诺,他的心就动摇一分。 而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少,距离熄灯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他索性换了话头,「你要转去哪里?」 「一中。」 他把手里的两本书递给童哲,「这里面的笔记和圈点都是我的珍藏,也不知道对你能不能有用,不要钱送你了。」 「啊?」 「那好好睡觉,好好生活,嗯?」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恬静,「我写的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再来问我。」 说完他撑着地砖站起来,宽大的校服被风吹得鼓鼓的,他抬头看了眼同样在夜色里被吹起来的红旗,对童哲说:「该回去了。」 急着来找童哲,他把打算晚上做错题整理的卷子落在了教室。 两人在教学楼和宿舍的岔路口分道扬镳,刚走了几步,童哲忽然叫住他。 「林时安!」 他回头,路灯下的男孩挺直着背,尽管瘦削,却比初见那时候显得更有力量了。 「我真羡慕你。」 林时安愣了片刻,忽然有些失语。 如果是从前,他或许会自嘲地勾起嘴角,觉得任何人羡慕他这么一个被疾病和贫穷桎梏着青春的人都显得十分荒谬。 可现在他不会了。 从他的青春里走进一个叫许佟澜的人开始,他成为了让曾经的他无比羡慕的人。 「童哲,」他眼底染上了笑意,「我们都要加油。」 ☆、第 73 章 月色笼罩的教学楼里,还有不少教室亮着灯,透过窗子约莫能看见伏案的身影。 林时安看了眼手錶的时间,小快步地往教室跑,其实时间还算充裕,拿个试卷绰绰有余,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快一些拿完回宿舍去见他想见的人。 临到楼梯转角处,他扶着扶梯三步并作两步正往上爬,忽然被楼梯上方的说话声打断了脚步。 他那声音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从他意外在网络走红之后,这并不少见,几乎常常能听见别人谈论自己,还有陌生的同学热情地和他打招唿。 可这个声音他是认识的。 楼上的人还在喋喋不休,他怔在原地,听见两道脚步声从上方传来,无意识之间屏住了唿吸。 「林时安很努力的,就是做的事情太多,容易浮躁,也不知道他这次是不是真的要去娱乐圈发展。对了老师,林时安特别喜欢之前的邵老师,还从他家里借过好多教辅。」 而后是一个年长些的男性的声音,「邵老师确实招你们年轻学生喜欢。」 「我还是喜欢您这样的老师,不过林时安好像不太喜欢您,也说过您太严格了,讲课有点儿没意思。」 「是这样吗?」那年长些的声音有些不悦。 「他可能习惯邵老师的嘻嘻哈哈了吧,我就觉着听您的课能学特别多东西。」 「这个孩子……」 骨节分明的手指因为用力攥紧扶手而发白,强烈的愤怒之下,林时安的嘴唇不自主的抖动着。熟悉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编造着他从来没有说过的话,后槽牙咬紧了太久,脸都有些僵了。 那两道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他抬起头,对身前的人说:「何廷。」 戛然而止的话语声里,何廷有些慌乱地看向林时安,后者却把目光移到了一旁。 何廷身边的人是邵游走后十五班新来的数学老师,林时安打了声招唿,「赵老师好。」 赵老师看着他的眼神也有些尴尬,微蹙的眉头里更多的是对他的不悦。 「我没有说过那些话。」林时安直截了当地开口,「我不知道何廷为什么和您说这样的话,」他看了一眼何廷,却被他躲开了目光。 第96页 赵老师的目光两人之间犹疑了半晌,对林时安说:「那你该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和同学搞好关系了。」说完就越过两人往楼下走。 「老师!」 林时安气笑了,他看见赵老师的脚步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别人污衊我是我的过错,老师您是这样认为的是吗?」 赵老师轻哼了一声,一甩手继续走了。 「林时安,那是老师。」何廷扯了扯还想追上去的林时安。 「老师我不可以怼那我是不是可以说你,」林时安扭过头一把甩开他的手,「你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何廷的脸涨得通红,僵硬的手指默默插进兜里,有些尴尬道:「对不起,我就是随口说的好玩。」 林时安双手捂住脸半晌,竭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还是觉得脑袋气的发昏,「一边对我好一边在背后这样做,真好玩。」 他闭着眼,指尖搭在鼻樑上不轻不重地按压着。 「我一直记得高一那会儿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你借我钱,帮我招揽生意,和巩台山最初发生矛盾的时候也是你在身边陪着我,我真的特别感动特别——」 他睁开眼,面色却越来越冷,最终垂下眼睫,藏住了浓重的情绪。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够了没有!」何廷忍不住道。 「你不如我的时候确实是这样,」何廷见他不肯煳弄过去也开始破罐子破摔,「你需要我指导需要我帮助的时候,我同情你,也喜欢你对我感恩戴德的样子。」 「你那是把我当狗——」 「可现在我嫉妒你。」何廷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濒临崩溃的情绪之下,言语变得毫无控制。 「我怎么学好作文怎么讨好老师,老张还是只偏爱你,邵老师也喜欢你,你成绩突飞勐进,现在又要去做明星,我那么费劲才和许佟澜坐了同桌想跟他学习,却没想到我怎么追怎么仰望也够不到的年级第一居然是你的男朋友,你什么都是一帆风顺,我只能亲眼看见我喜欢的女生往你的桌子里塞情书!」 「你喜欢……」 何廷蹲坐在地上,双手揪住头髮,烦躁道:「我不过是在老师面前说了几句,又没对你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林时安靠着楼梯扶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可你让我明白我们不再是朋友了。」 何廷忽然沉默了,夜色里,只有他深重的唿吸声。 末了,他仰起头挥挥手,「就这样——」 随意的眼神忽然定格,未说出口的话音被他咽了回去,何廷的瞳孔骤缩,目光越过林时安看向他身后。 林时安倏地回头,楼梯间的窗户开着,正好能看见对面楼的走廊,两个人影一高一低,低的那个背对着墙砖,距离不算太远,约莫能看出几分剑拔弩张的气势。 他一眼就认出了走廊上正在对着他们的那张面孔。 「巩台山?」 「像是。」何廷有些欲言又止。 这场面太熟悉了,联想到巩台山,林时安实在是不能放心,他强迫自己从刚才气愤和失望的情绪里冷静下来,没再看何廷,只撂下一句「我去看看」,就小跑着下了楼。 何廷脚步迟疑了片刻,双手扶着楼梯扶手探头往下看,见林时安已经下了两层,他嘆了一口气最终还是还是追了上去。 夜晚的教学楼比白日里空旷许多,安静的晚风让两人的对话清晰可闻,林时安万万没想到,那个后脑勺的主人居然是任越。 听到身后的响动,林时安回头见是何廷追了上来,这会儿没时间给他消化个人情绪,他瞟了何廷一眼,比了个「嘘」的手势。 何廷默契地在他身边蹲下,两人交谈落入耳中。 「学长,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任越看起来有些焦头烂额。 「就许你喜欢李棠不许我喜欢?」巩台山漫不经心道。 「你可以喜欢李棠我们也可以公平竞争,」任越已经带上了怒意,「可是你为什么要让他们宿舍的女生欺负她孤立她,你不要和我狡辩我都查清楚了!」 巩台山有些不耐烦,「没打算狡辩,这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我已经跟班主任举报了,」任越加大了音量,「既然你承认了,那你就去跟李棠道歉!」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爸是校董?」巩台山看他的目光宛如看智障,翻了个白眼,「信不信我叫人揍你。」 何廷愣了,压低了声音在林时安耳边说:「那不是你弟吗,他不知道巩台山和你……」 「我告诉他干什么,」林时安在学校受过的欺负从来没有和家里人讲过,更遑论他一直当亲弟弟保护着的任越。 巩台山是和童哲一起掉出十五班的,据说他父亲动用了很多关系,也没能再把他儿子弄回来,巩台山索性破罐子破摔,成绩每况愈下,只是没想到,如今都开始欺负下一级的同学了。 任越不认识巩台山,而后者却是认识任越的。 同在一个学校难免遇上,任越又经常和林时安在一起,巩台山原本不过是看上了李棠,没想到学妹居然对任越心有所属,气得他当天就故技重施去找人欺负李棠。 他以为自己在锦山威名够响了,结果任越初生牛犊不怕虎,趁着夜黑风高就跑来和他理论,他还急着回去和网友联机打游戏,看着任越梗着脖子拦在他身前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照着他的腿就踹了一脚。 第97页 十七八的大小伙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任越火气也跟着上来了,一拳挥过去,两人瞬间扭打做一团。 林时安没有丝毫迟疑地沖了过去,何廷伸手去抓只抓到一团空气。 「我靠!」猝不及防背后遭遇了重击的巩台山回过头,才发觉居然是熟面孔,「林时安?」 他愣了片刻,「你他妈不是去签约做什么明星了吗,你怎么还在学校?」 林时安没和他多废话,直接一拳照着肚子砸过去,在后者的痛乎之下单手钳住他的手,膝盖顶住他胸口,一把揪起他的领子,「我弟弟你也敢打?」 「操,」巩台山咬着后槽牙,「林时安你打我第三回了,」他人被钳制着,目光却死盯着林时安,「你给我等着。」 「我打你第三回了?」林时安被逗笑了,「我为什么打你你心里没数吗?」 「巩少爷贵人多忘事也没关系,我帮你回忆回忆。」 「第一回是你找人打我,第二回是你找人欺负童哲,第三回,就是现在,」他拽领子的手扯紧了些,「你霸凌学妹打我弟!」 巩台山「呸」了一口,「你有本事让学校把我开除啊,不然还有第四回第五回第无数回。」 林时安一拳砸在他肩上,把人搡倒在地上,憋着火站起来。 巩台山说的是实话,他确实不能把他怎么样,就连还手都不能重了,把小少爷打坏了他吃罪不起。除了偶尔露出獠牙让巩台山栽个跟头之外,他只能忍着。 他面无表情地扫了眼身边的任越,「李棠是你喜欢的人?」 「啊?」 「把人保护好,」他指着巩台山说:「别再找这傻缺。」 「就这么算了?」任越说:「哥,我们得把这个事情跟老师说。」 林时安没吭声,他把校服拉链拉到最高,双手插着口袋瞟了几人一眼,转身撂下一句「我回去了」。 「哎!」任越追过去,忽然被刚躲在角落的何廷拉住。 「你怎么在这儿?」任越愣了。 「别追你哥了,他心里烦着呢,别去给他添堵了。」何廷生怕巩台山看见自己,忙弓着身拉着任越小跑着下楼。 「我哥怎么了?谁得罪他了?」任越一边跑一边问。 「我。」何廷说。 「啊?」任越傻了,「你不是和我哥关系最好了吗,啊……」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不过现在他还是和我嫂子关系最好。」 「什么乱七八糟的,」何廷对他这种诡异的叫法相当无奈,走到分叉口的时候,他忽然低下头对任越说:「我和你哥以后就不是朋友了。」 说完他转身往宿舍楼去,任越还问什么,他没有回头,只是背着身挥了挥手。 坐在原地喘了好几口气的巩台山站起来,拍了拍手里的灰,眼神阴鸷地看了一眼隐藏在走廊角落的摄像头。 细弱的红光一闪一闪,像是夜色里吐着信子的舌。 ☆、第 74 章 网络捧红一个人的速度有多快,拉黑一个人的速度就有多快。 林时安在学校打人的视频在网络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一时甚嚣尘上。 「校园暴力」、「霸凌」、「校霸」…… 无数的黑词条瞬间伴随着这个几天前还被怜爱和夸赞着自强不息的男孩,一边倒的辱骂的恶评不绝于耳。 仿佛天使是他,恶魔也是他。 漩涡中心的林时安刚吃完午饭,一拍脑门儿想起来还有个同学补习的钱没付,正打算去催帐,在课桌里摸了半天,纳闷儿地问向天:「我手机呢?」 向天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摇头,「我不知道啊,是不是被偷了。」 「就那几百块钱还用了三年的手机有人偷?」林时安觉得他神色有些不对劲儿,「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呢?」 「绝对没有!」向天坚定地摇头。 上课时间,尽管十五班的同学们多数都带着手机,但看手机的频率很低,向天属于耐不住寂寞的,几乎是最早发现了网上的一片污糟。 这会儿到了午休,也有了三三两两的同学打开了手机,看向林时安的目光也复杂起来。 林时安一时没有注意到,见向天一副此事绝对与我无关的神情,犹疑了片刻,也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把手机落在了宿舍。 他径直走到许佟澜身边,这会儿何廷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不在座位上,他脚步顿了顿,还是没有像往常那样坐他位置上,而是站在一边。 「你看我手机了吗?」他问许佟澜。 「没啊。」许佟澜手里还在算题,一边从桌肚里把自己的手机摸出来递给他,「你打个电话找找?」 「我昨晚静音了。」林时安说。 「定位呢?」为了防止丢手机,他和林时安的手机互相开了定位。 「我看看。」 「哎——等等!」向天一直悄悄观察着这边,见许佟澜拿出手机,蹭地一下蹿出来眼疾手快地抢过手机递迴给许佟澜,转头把林时安往回拉,「我们再找找吧。」 「啊?」林时安一脸懵地被他拽回座位,还在扭头看许佟澜。 后者扫了向天一眼,忽然觉察出哪里不对,他把自己的手机解锁开,还没打开app就看见消息提醒推送了新鲜的热词条—— 「林时安人设崩塌。」 他点进去一目十行地看下来,眉头却越蹙越紧。 第98页 事件的起因是一段几十秒的监控视频,林时安正在对一个躺到在地上的人挥拳,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正看着,除了林时安,其他的人的脸都被打了码。 他几乎不需要猜就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许佟澜有些用力地按了锁屏键,盯着黑色屏幕里倒映出的自己,冷静了一分钟,倏地站起来走到正翻手机的林时安面前。 「你出来一下。」 「哎——」向天想拉林时安,后者却已经越过他走了出去,不明所以地回头看着他。 向天的目光在许佟澜和林时安之间来回移动,末了,默默松开了手。 「怎么了?」林时安靠在走廊上看向许佟澜。 「巩台山昨晚又找你麻烦了?」许佟澜问。 「不是,」林时安已经从昨晚的情绪里走了出来,他把晚上的事情细緻地给许佟澜讲了一遍,唯独略去了何廷。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林时安也有点儿琢磨过味儿来了。 「我想大概率是巩台山,」许佟澜压了压眉心,「截了学校监控,现在在网络上抹黑你。」他看了眼教室,「去找找吧,你手机大概率在向天那里,他应该是怕你看了难过。」 林时安神色有些复杂,几乎是着急地去拿许佟澜的手机,「先把你手机借我看看。」 「别。」许佟澜把手并着手机背在身后,「这种东西没必要看。」 他在林时安直勾勾的注视下垂下眼,深吸一口气,「联繫宋薇女士他们紧急公关吧,我去保卫处查。」 「我……」林时安有些欲言又止。 许佟澜几乎是一瞬间反应过来,「你还没决定?」 难怪网络上的骂战已经发酵到了这样的程度还完全没有处理和动作,「林时安,」心疼和担忧让他忍不住来回踱步,「这不是我认识的你了,」着急上火的许佟澜言语里已经添上了急躁,「签不签都好,你还在纠结什么?」 林时安单手捂住眼睛没吭声。 许佟澜急了,「说好了我能帮你解决后顾之忧,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呢?」 「我不是不相信你,是——」 他偏过头躲开许佟澜的目光,目无焦点地看着走廊之外。 只需要把精力放在学习一件事情上的许佟澜理解不了,对他来说,这么多年养家的责任和贫穷带给他的烙印和枷锁,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放下的。 「是什么?」许佟澜追问道。 「没什么!」 烦躁的林时安出其不意地把手机从许佟澜手里夺过来,十指如飞打下一串熟记于心的数字。 过去的每一天,无数次在手机里输入这个电话号码,却一次也没有打过去,总是在宋薇给他的思考时间里不停的拖延。 大概只有气血上涌的冲动才能让他拥有一瞬间抛开一切顾虑的勇气。 去机场的车上,蒋川从后视镜里睨着身后两个正赌气着的小孩儿,试图缓解气氛,「时安啊,去签合同可一定要认真看,你成年了吗,需不需要去接你的监护人?」 「按身份证成年了。」 「呦,」蒋川瞄了眼从上车就开始盯着车窗外,恨不得把窗外盯出朵花儿的许佟澜,像个慈爱的老父亲,「那时安比咱们澜澜大呢,是哥哥呢。」 「叔,我是被抱养的,」林时安说:「我不知道我具体多大了,」他看了眼还生着气的许佟澜,冷着声开口:「他想当哥让他当,我没意见。」 话是对蒋川说的,听却是给许佟澜听的。 「听到没,」蒋川忙活着打圆场,对许佟澜说:「让你当哥哥了,别再小孩子脾气,动不动就跟人耍少爷脾气好不好?」 许佟澜的头扭得更远了。 他只好又把话头转向林时安,「车里是澜澜嘱咐我买的帽子口罩,你等会儿要戴好。」 作为一线吃瓜的网民,他大概知道林时安的事儿。虽然现在他只是在网上有一定热度,现实生活里认得的人不多,但还是得谨慎。 刚在校门口接人的时候,外头就已经有了不少记者,他特意跟老张打过招唿才把车开进去接的林时安,又用尽了他毕生的开车技术才甩开了记者的车。 素人不比明星,没有团队保护着,安全是大问题。 林时安闻言把黑色的口罩戴好,又把帽子往下压了压,瞟了眼许佟澜,和蒋川说了声谢谢。 蒋川无奈地笑了笑,终于还是决定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方向盘上。 「那我走了,谢谢您了蒋叔叔。」 林时安握着车门把手,宋薇公司在a城的人已经赶到了机场,会继续护送他北上。 「小林路上注意安全。」蒋川笑着说。 林时安又看了眼昂着头的许佟澜,关车门的时候忍不住刺了一句,「小心脖子出问题。」 许佟澜没理他,僵持了好一会儿,直到蒋川拽了拽他,「人都看不见了,行了。」 「叔,你怎么不早说!」 对着空气凹了半天造型的许佟澜把头扭回来,拉下车窗玻璃,却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蒋川摊摊手,许佟澜忙不迭就要掏出手机给林时安打电话,可等电话接通了,他又不说话了。 林时安「餵」了几声,盯着手机屏幕,忽然被逗笑了。 「笑什么呢?」身边的工作人员问他。 林时安摇摇头,在口罩的遮掩下默默勾起嘴角。 第99页 许佟澜什么性格他又不是不知道,赌什么气呢。 他正打算挂电话,那边终于别扭完了。林时安端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许佟澜却只冷漠地撂下一句「不要刷手机。」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男朋友就直接给挂了。 林时安往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招人烦的小少爷。 ☆、第 75 章 宋薇公司的人办事效率极高,在飞机上就谈好了全部事项。 不过半天的时间,从发声明到撤热搜、放水军,网上的舆论已经几乎全部被压了下去,公司也正在联繫学校和公安查完整的监控。 林时安在公司安排的住处收拾好之后给林叔和芳姨各打了个电话,大致讲了讲这边的情况,挂了电话,一直维持在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消失。 他的经纪人侯哥见到他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有关他最狠毒的恶评列印下来给他看,美其名曰挫折教育。 也难为许佟澜和向天一直拦着劝着不让他看手机了,早知道还不如不听许佟澜的,早点儿看还能有个心理准备。 甭管睁眼还是闭眼,睡觉还是看书,满脑子那些不堪入耳的侮辱和诽谤,换个心态不好的,这会儿已经去跳黄河了。 林时安心梗地蜷成一团,紧闭着双眼,大脑脆弱的神经不住的跳动,仿佛快要爆开。饶是空调已经打到了最高温,他的手脚还是止不住地发凉。 好不容易陷入了半梦半醒没再那么难熬,梦里却光怪陆离,无数看不清面目的男女老少指责着他,提着铁锹或是棍棒一拥而上,无比真实的疼痛让他忍不住闷哼。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施展不开拳脚,恍惚间又回到了福利院的草丛里,蚂蚁在他的身上爬来爬去,蚊子拿他补血,再怎么裹紧被子也还是冷的要命。 直到毛茸茸的小脑袋忽然在他身上拱,他才感受到几分温暖,林时安一边叫着丢丢,一边把它揽进怀里,然而模模煳煳睁看眼,却成了许佟澜的脸。 林时安勐地从床上弹起来,心跳声躁如擂鼓,黑暗放大着恐惧,他捂着心口「啪」得一声打开灯,室内瞬间亮如白昼,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才发觉刚那只不过是梦,许佟澜也并不在身边。 然而大抵是梦里的情绪太过于强烈,漫无边际的悲伤淹没过来,他忽然就没忍住红了眼眶。 少年抱着膝盖死死顶住上颚,后槽牙咬的极紧,使劲挤着眼睛,有些暴力地擦掉那些正酝酿着的水光,粗暴地憋回了眼泪。 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情绪里走出来一点儿,他关上灯缩回被子里,手机刺眼的光线让他让他忍不住微微闭上眼。 百无聊赖地点开每个app又关上,他有些崩溃地滑着手机,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太阳穴。 直到突然弹出来邮箱的消息提醒打断了他漫无目的视野,看见「许佟澜」的名字时他瞳孔骤缩,下意识点了进去。 邮件内容他再熟悉不过,之前他参加《擂台》比赛的时候,许佟澜就是这样通过邮件把他漏的课和卷子发给他,只是这次又多了不少他的整理。 除了学习资料之外,一句话都没有。 他的目光定格在屏幕上。 gg和杂志拍摄、採访、录歌、生活素材採集……宋薇的助理已经和他谈过,让他在一月之前做好一切工作,之后他的团队会负责帮他不定时发歌,经营微博,维持热度。 如果许佟澜知道他们在机场的分开就是三个月,会不会后悔走前还要和他赌气。 电话依然安静着,他看了眼时间,点进熟悉的对话框,给许佟澜发了句留言。 「和好吧。」 发完他又把灯打开,从笔记本撕了两页,翻出黑色的马克笔,写了「振作」两个字,一左一右贴在床头。 欣赏了片刻,他揉着后颈把被冷汗浸湿的衣服脱下来,起身去沖了个澡,一边拿毛巾一边擦着头髮,随手划开手机,鲜红的未接来电标识瞬间挤进他的视野,括号里还写着一个十。 正要回过去,第十一个未接来电弹过来,他刚一接起来,对面就噼头盖脸道:「你是不是刷手机了!」 「许佟澜……」林时安有些无奈,却也有些惊讶于他敏锐的洞察力,「经纪人非要我看的。」 许佟澜靠着被子坐着,听见他这样说又开始心疼。 「那些骂你的话,你就在脑子里把主语换成巩台山,」许佟澜说:「骂你爸妈的……」 林时安说顺着许佟澜的话自我安慰:「骂就骂吧,反正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被骂了。」 或许他再见到他的母亲还能认得,但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长变了,名字也换了新的,就算他的父母在电视上见到他,恐怕也不会认得他了。 「学校不给监控,说是你们那边已经来协商过了,现在网上讨论已经被压下来了,我和向天几个在全校查被巩台山欺负过的同学,打算写联名信。」 「林时安,」许佟澜说:「我们都没有力量让他得到应有的处罚,不如试试网络的力量。」 从第一次目睹巩台山霸凌童哲开始,许佟澜从来没放弃过让巩台山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你那时候和我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许佟澜说:「我觉得现在是时候了。」 少年的话把他的思绪带回那个充满暑气与虫鸣的夜晚,那是他第一次对人交心。 第100页 「那就干!」 林时安仰脖喝了杯水,愣是把被子磕出了摔杯为号的气势。 许佟澜听着他心情好起来,跟着笑了,「干!」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这样同许佟澜说说话,心里的憋闷和委屈真的就能淡下去。 两个人也不知道聊了多久,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这回没了乱七八糟的梦境,林时安睡得很沉,直到锦山响亮的起床铃顺着电话传到林时安耳边,吓得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着急忙慌地穿衣服打算去上操,刚脱了睡衣,忽然听见许佟澜在耳边笑了一声。 天空刚泛起鱼肚白,林时安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愚蠢的大动作,默默爬回了床。 许佟澜打了个哈欠,话音里还带着笑,「我上操去了啊,你再睡会儿。」 衣物和被子摩擦的窸窣声音顺着耳机线传过来,林时安挂了电话,却没了睡回笼觉的兴致。 他洗漱完把教材翻出来,对着许佟澜发给他的资料学了一会儿,八点的时候准时去了侯哥的办公室。 「哟?」侯哥见他来了,「今天精神头儿不错啊。」他的眼神在林时安的黑眼圈和发青的脸色上逡巡片刻,「失眠了,不过这会儿状态还行。」 「嗯,还行。」 他拍了拍林时安的肩,丝毫没有自己是害他失眠的始作俑者的自觉,「过了这一关,你就算是能入行了。」 他评价完,带着林时安去录音棚,安慰道:「这次在娱乐圈里不是什么大事,你放心,宋姐既然让公司签了你,就肯定能给你洗白,公关的事情有公司处理,你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歌录出来。」 他把一沓文件递给林时安,「主推呢,还是你自己写的那首,我们已经请老师帮你重新编曲了,在你原来的基础上做了很多新的处理,你尽快熟悉,另外还有三首歌是公司挑选过后购买的,你要在两天之内学会。」 「棚里和你平时唱歌不一样,每一个声音细节都能给你放大,虽然后期都可以修,但还是需要你长时间的练习。」 「我知道了。」 说完侯哥把一旁的年轻女老师带到他身边,「这是录音师小刘,这段时间她会帮助你磨棚录歌,之后还会有监棚老师过来。」 「好的,谢谢您。」 刘老师点点头,和他加了微信,脸上是公事公办的微笑,「之后我会把时间安排表发给你。」 林时安应下,侯哥又带着他去另一个房间,刚推开门,里头染着金色头髮的小哥就站起来,和他叛逆的打扮不同,人倒是十分客气,「侯哥。」 他又把目光移向林时安,「这是宋薇姐最近刚签的小朋友?」 「我是,您好。」林时安跟他握了手,侯哥又介绍道,「这是声乐老师,david。」 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从声乐老师到编曲老师、器乐老师、妆造老师、摄影老师……林时安看着手里满满当当的微信,和这些人分别发来的日程安排,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侯哥对他的心情无知无觉,还在唾沫横飞地继续跟他念经,直到忽然的电话打断了他的传教,他勐地一拍大腿,一双大手握住林时安的肩前后晃动,激动道:「好消息啊!」 「这可真是巧了,有人匿名在网络上上传了一个音频,是你那件事发生时候的录音,」侯哥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笑,「我们的技术员捕捉到之后已经开始进行操作,再配合我们取得的完整监控,要给你澄清就更容易了,也不用一茬接一茬地花钱压评了。」 「录音?」 「是,」侯哥一边跟他说一边不停地摆弄手机,「我已经在联繫公司各部门了,」他从眼花缭乱的信息发送界面切回来,点了点林时安,「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澄清一出,后续的採访和拍摄都会跟上来,我近期会给你配一个助理,你可有的忙了。」 「我得去跟这个事儿,不能出半点儿差错,」侯哥说完又嘱咐了他几句,风风火火地走了。 林时安站在原地,有些犹豫着点开那个他好久都没打开的应用软体。 公司的人动作极快,关于他的澄清和录音已经挂在了热搜前列。 他带上耳机听完那段录音,心跳忽然有些快。 学校走廊的监控没有声音,巩台山总不会自己拆自己的台,至于任越,林时安基本不指望他在气头上还能想起来录音。 巩台山得罪的人很多,或许是什么被他欺负过的人恰巧路过录下了这一切,明明这种猜测的可能性极大,他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滑向另一个猜测。 是何廷。 ☆、第 76 章 那时候他和何廷还不熟,空当的洗手间里,他拿凉水沖洗着胳膊上的伤口,被忽然闯进的男孩看见。 班里还没开始流行备医药箱,男孩二话不说把人带回宿舍擦了碘伏,后来他们就成了朋友。 和张老师一起举报巩台山失败后,何廷送了他一支录音笔,让他以后再遇到事儿就录下来,林时安没收,摆摆手说:「我们在一块儿就得打起来,哪有时间录。」 何廷就笑着把笔拿回去,「那我们尽量待一块儿,他再动你我就给他录下来。」 那些过往陌生得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林时安点进和何廷的微信对话框里,上一条消息还是微信转帐。 第101页 他在对话框里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还是什么也没问。 「林时安校园暴力」的事情彻底反转,锦山中学多名学生的联名信再次在网络上砸出重磅炸弹。 受害人声泪俱下地控诉着巩台山的所作所为,恶劣程度远胜于之前。 学校名誉受损,警方介入调查,震怒的校长当场拍板开除巩台山,平日里互相帮护的校董看着网络上的口诛笔伐,也不敢让自己的利益受损,索性弃车保帅,在巩台山的父亲来访时装聋作哑。 最终无可奈何的巩父只能看着自己宠坏了的孩子被警方带走。 林时安也开始了从头学起的新工作生涯。 刘老师坐在机器前微微蹙眉,「和专业歌手确实还是有差距。」 david恨铁不成钢地把滑鼠摔在地上,「你这个完成度我怎么跟侯哥交差!」 化妆老师拧着精緻的秀眉,面露不悦道:「画个眼线你有什么不习惯的,再闭眼睛我不画了,」她把眼线笔重重地拍在桌上,「谁爱画谁画。」 「机位啊机位!」舞台老师焦头烂额地开口,「你会不会抓机位啊!」 「肢体动作要自然,」摄影老师举着摄影机,「自信一点,把握好表情,你是个明星,艺人!这个学生样子不行的啊。」 …… 自闭的林时安下了一天的班坐在车里,小助理开着车,侯哥坐在他身边,「明天有个三个採访,」他把资料递给林时安,「里面有常见的问题和公司针对你最近的事给你模拟的可能的问题,你晚上把他背下来,早上六点你过来做妆造,七点我们在公司模拟一遍。」 林时安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 「好的侯哥。」 「小林啊,」侯哥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最近可能有些不适应,不少老师呢也跟我说了你存在一些小问题,是这样的,我们公司虽然签过不少新人,但纯素人只有你一个,老师们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零基础,咱就加补,我知道你在学校里成绩很好,这些肯定也能学好。前期累着点,后面都会好的。」 林时安刚要点头,侯哥又补充道:「你的粉丝髮展劲头很不错,我会给你经营好,你不用太担心,好好配合摄影老师拍照就行。」 「嗯,辛苦侯哥了。」 侯哥「嗯」了一声,见着车到了自己的住处,对林时安说:「那就这样,五点半助理过来接你。」说完径直下了车。 林时安给他告别完,默默地靠在座位上听英语听力。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唯一一个不知道自己微博帐号密码的艺人,头一次许佟澜提到他微博文案的梗他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东西。 长期以来的过度熬夜已经让他的身体进入了超负荷的状态,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压着隐痛的腹部,拿着侯哥的资料回了住处。 他很珍惜这个机会,尽管比之前在学校要辛苦,打在他帐户上的钱虽然和前辈们比也不值一提,可对他来说已经是实打实让他心安的数值了。 第二天的採访完成得很顺利,侯哥送走了最后一个採访的主持人,回过头来笑着鼓励林时安,「你在镜头前的状态很不错,一对一的室内採访你差不多过关了,后天有个节目可能有多对一的记者现场採访,到时候咱们再模拟。」 他说完从办公室里摸出一条毯子递给林时安,「先睡会儿,一个小时之后换妆造,我们正式来录歌,争取早点录完晚上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要去录个综艺的飞行嘉宾,估计得熬夜了。」 「好。」 「哦对了,差点给忘了,」侯哥说:「录完综艺去找刘老师,我给你接了个青春片的插曲,你尽快学会。」 「好的。」 习惯了日程被排满的林时安盖好毯子靠在椅背上,分明已经到了精疲力竭的状态,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还没有习惯脸上长时间的带妆,尤其是眼周的妆容总能刺激到眼睛,总让他从眼周疼到眉骨。 刚酝酿出几分困意,助理就过来接他了,妆造老师看见他来了,长嘆了一口气,「这回再眨眼睛我可不干了。」 林时安一脸歉疚地开口,「给您添麻烦了。」 化妆老师一边给他卸妆一边说:「你脾气还挺好。」 大概是看见林时安眼下重的像是画过烟燻妆的黑眼圈,又或许是同为被压榨的新人,她感受到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意味,声音也柔和了几分。 「你也别觉着我烦,咱们公司那么多艺人,活动不同还要改妆,他们就欺负我刚来,活儿全丢给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去给艺人一对一化妆。我每天从早画到晚,又只挣那么点钱,难免就躁。」 她一边给林时安上妆,一边碎碎念:「你在这些新人里算热度不错的,好好干,你能赚钱了上头自然会看到,到时候给你配一对一的化妆师,姐姐也能轻松点。」 林时安强撑着睁开眼睛去适应她的眼线笔,化妆老师一气呵成,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你看,这不是就行了吗?」 「辛苦了。」林时安挂着恰到好处的笑,眼睛里却只剩下了疲惫。 日子流水般地过去,许佟澜看着手机里回復间隔时间越来越长的消息,无声地嘆了口气。 一开始还偶尔有电话打过来,到后来往往能一整天都不回消息,说不了两句人又消失了,和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累,身体不舒服。 第102页 然而镜头下的他却总是笑容满满,充满着蓬勃的朝气,青春地像是没有烦恼一样,会甜甜地和前辈姐姐打招唿,也会顺手帮粉丝捡起不小心掉在地上的东西,收穫一众羡慕的少女心。 巨大的反差也会在某些时候让许佟澜在心疼的同时,心里有些微妙。 分明他是林时安的男朋友,可却也只能在镜头里看见他,多说一句话都没时间。 然而这种微妙,却在一条刚出炉的新闻的冲击下,彻底消失殆尽。 「林时安在录播室晕倒」 「林时安医院急救疑猝死」 …… 15班的同学们口耳相传着谈论着这个消息,许佟澜颤抖着手点开营销号同期发布的视频,他的男孩在担架上一掠而过,甚至都看不清面容。 他有些慌乱地订了最近的机票,没顾上和老张请假就直接往外跑,然而刚走了两步,手机忽然响起,他看了眼是陌生的号码,没接,刚挂断对方又打过来,反覆了两次,他有些不耐烦地接起来,边喘着气边继续跑,头一次全然没了礼貌,「什么事快说。」 「是小许吗?」 许佟澜的思绪僵住了,电话那头是林叔的声音。 「是我。」 林时安不在的日子里,一直是许佟澜每周帮林叔上货,他是存了林叔的号码的,有些疑惑道:「您怎么换电话了?」 老人歉疚和低哑的语气显得十分急迫,「乐乐的奶奶一时没看住,乐乐从山陡坡上摔下去,头都打破了。」 林叔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急着赶回镇里没带手机,车又在路上抛锚了,我这会儿拿的司机的手机,孩子他奶说医院说乐乐发高烧怎么都不退,镇上医院治不好,让我们赶快转到市里,救护车本来就不多,又都出去了,又这么晚了,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找车呀!」 说到后头,已经急出了哭腔。 许佟澜僵在原地,对面的林叔却不能给他消化冲击的时间。 「时安也不在,你们都是读过书的高材生,我只能想到找你了,你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呀小许,叔求求你啊小许救救我们乐乐!」 「叔你别着急,」许佟澜冷静下来,「你把医院的地址发给我,我来叫车。」 他十指如飞地在手机上操作,那边镇子人太少,根本就没几个註册了网上打车的,冷汗浸透了许佟澜的背,他又把电话打回去,「叔,你让奶奶求他们医院有车的人帮忙送一下,路上超速闯了红灯要多少钱都没关系我给。」 他飞快地下楼,因为脚步发软一下被楼梯绊住,从楼梯上一路滑着跌了下来,钻心的疼痛从膝盖传来,许佟澜瘫坐在地上揉着膝盖,靠着瓷砖单手蒙住了眼。 紧绷着的神经在电话铃声响起的瞬间炸开。 「小许小许!」林叔的电话打过来,充满着激动,「找到人了找到人了!」 「行那我马上去医院!」 许佟澜撑着地砖站起来,赶到医院的时候,乐乐的车还没过来,他之前给市里的医院急救科打了电话,这会儿医护人员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一行人心急如焚,直到运送乐乐的车终于出现在门口,小孩儿白生生的脸上已经沾满了干涸的血迹,许佟澜帮着把人送进急救室又去搀扶乐乐的奶奶,把人都安顿好四处跑完交完费之后才瘫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 老奶奶急的心里直嘀咕,拉着许佟澜问:「乐乐他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啊!」说完又开始抹眼泪,「都怪我,这事都怪我。」 「我叫车去接林叔了,芳姨那边的客人刚生,她一时半会走不开,刚电话里都快急哭了,说是要等那边的婆婆过去她马上就赶过来,」他忙给老太太顺背,「您千万别哭坏身子了。」 老太太这会儿思路进了死胡同,怎么安慰都没用,实在是哭得不行了,总算是让护士劝去打葡萄糖了。 安静下来的等候室里,许佟澜独自一人仰靠着椅背闭上眼,那两滴在眼眶里打了好久转的才悄无声息地掉下来。 手机里无数的粉丝还在质问公司,一遍又一遍追问着林时安的消息,可现在乐乐这里只有他一个人看顾着,他不能在他身边,也不敢让林叔和芳姨知道林时安的消息。 林时安的电话已经关了机,厚重的无力感将他包裹,许佟澜只能融入进那些粉丝中,焦急而无措地等着回应。 过了半夜,林叔和芳姨总算赶了过来,乐乐却仍没有脱险,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两夫妻忙急着站起来,「怎么样了?」 医生紧皱着眉头,「不太乐观,目前只能先维持病人的生命状态,我们已经请了其他科室的医生会诊,一直认为要做开颅手术,我一会儿跟您二位具体说一下,如果决定做,就交钱吧。」 「那个……」芳姨颤着声音问:「要多、多少钱吶。」 「先准备十万吧,还要考虑重症监护室的费用。」 芳姨一下跌坐在地上。 「时安,时安前几天才给我们打了三万块钱。」林叔忙把芳姨扶起来,作势就要掏手机,「这些年还攒着三万,我再找找看还能不能找人借钱!」 「别打了叔,」许佟澜深唿吸后站起来,「不够的钱我来补。」 他看了眼卡里的余额,一咬牙拨通了黎丹的电话。 ☆、第 77 章 第103页 乐乐脱险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孩子还继续在icu住着,许佟澜给林叔转了六万,坐上最早一班的飞机北上。 黎丹虽然对他苛刻,可钱上从来没短着他,偶尔心情好了给他打几万块的零花钱也是有的,这次的黎丹却像是格外为难。 许佟澜刷着网络资讯,心里隐隐地不安,黎丹以前也忙,可像现在这样几个月几个月地不回家实在是太少见,就连他前不久竞赛拿了奖黎丹都没过问,他都快不记得上一回见到黎丹是什么时候了。 林时安的电话还是一直关机,工作室出来发了通告,说是已经脱离了危险,期间林时安的号码也给他来过一个电话,他那时正在帮乐乐办手续,医院大厅里太吵,他没听到电话,等他忙完再打回去的时候,已经又成了关机状态。 乐乐几乎占据了林家夫妻全部的精力,除了医院就是医院,完全错过了林时安的消息。林叔还特意跟许佟澜说,乐乐治好前千万别告诉林时安,孩子在外头赚钱本来就不容易,别影响他的心情。 到如今工作室都没给林家打来电话,想来那边的林时安也是一样,怕家里担心不让说。 不是亲父子胜似亲父子。 许佟澜把从林叔那里抄来的经纪人的号码录进自己的手机里,一下飞机直接拨通了电话,却被对方直接堵了回去。 「你是谁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林时安现在还在休养,我告诉你私生饭是要坐牢的!你信不信我现在报警!」 「什么?让他接电话?不可能!」 「出了问题谁负责,你说是同学我就信是同学?鬼知道你是那个王八羔子的记者还是代拍?」 「我告诉你你这样的人的我见多了,你要真的关心林时安就别在这儿闹腾!」 「滚蛋!」 说完「啪」得一声挂了电话。 许佟澜站在郊区的风口上,忽然裹紧了外套,打了个寒战。 他某个瞬间都冲动着想告诉林叔这一切让林叔帮他证明身份,可最终还是没有。 他带着一腔热血前来,却无可避免地意识到,他不再是能永远在第一时间守在林时安身边的人了。 什么都不一样了。 回到a城,他几乎是整日守着电话,乐乐从icu出来后,他给请了阿姨照料,几乎每天都会去看看乐乐。 可林时安再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直到他又在小小的手机屏幕里看见他,层层叠叠的工作人员围在他身边,他在中间显得格外瘦削,带着鸭舌帽,还是和从前一样挂着人畜无害的笑。 他才终于打通了林时安的电话。 「熬夜熬太多了,」林时安的声音还有些发虚,「我不是本来就有肝豆状核变性么,闹出急性肝炎了。」 「我没事。」 「我没让经纪人给林叔他们打电话,他们一个做月嫂,一个开超市的,哪有时间来看我,又不会坐飞机。」 「我还怕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他们知道了呢,还好,这么久都没打电话过来,我就放心了。」 林时安面儿上笑着,舌尖却已经泛起了苦意。 再懂事的孩子,也会有微微委屈的瞬间,话说的明白,心里却未必不期待林叔和芳姨更关心他些。 「你呢,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林时安咬着唇,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在意。 「我……」 林时安绕着耳机线,许佟澜的吞吞吐吐让他忽然有些紧张,以至于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下意识随便抛出了什么话,打断了许佟澜。 「我之前把工资给他们俩打过去了,你有空带他们去买件新衣服。」 许佟澜把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他原本想着乐乐已经脱离了危险,打算告诉林时安,可一想到的钱的事儿,大抵又得给他添堵,索性随便扯了个理由,「我那会儿考试呢,没看手机。」 「哦,」林时安盯着耳机线发呆。 他没有告诉许佟澜,那时他打通了向天的电话。 「我明天来看你。」许佟澜说。 「我明天有工作,」林时安看了看日历,「再说吧。」 「好。」 两人聊了一会儿,侯哥就过来叫他了,林时安挂了电话,听侯哥布置工作,「你这个遗传病的事情我之前大意了,以后我尽量让你晚上能休息好。」 「嗯。」 「一会儿跟我去录个採访,记者要是问起你生病的事儿,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熬夜学习没有休息好引发的低血糖。」 「嗯,」侯哥点点头,「公司让你辛苦也是为你好,好多人想有工作都没有呢。还有你这个病,千万不能曝给媒体,粉丝不会喜欢身体不好的偶像的。 」 「我知道。」 林时安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眨了眨酸痛的眼。 少年飞速地适应着新的生活,他逐渐能够从容地在回应镁光灯下的欢唿,恰到好处的和粉丝互动,在访谈里侃侃而谈,演唱结束后,舞台老师拍了拍他的肩,竖起大拇指,「精准!」 他从录音棚里出来,和david欢唿雀跃着击掌,庆功宴上刘老师给他端上一叠蛋糕,笑容和煦,「完美!」 化妆师姐姐拿着刷子仰头看着他,笑眯眯地开口,「全公司找不出第二个比你脾气还好的,姐姐就最乐意给你化妆了。」 第104页 编曲老师跟宋薇打着报告,「这孩子真的有天赋。」 许佟澜在电视里、手机上,看着发着光的少年一步步成长,高清的镜头把他精緻的脸放大到极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手机图库里全成了他的男孩,刷题时候听的都是林时安的声音。 虽然他最喜欢的还是《以后不只是朋友》。 单曲销量一路走高,屏幕里的男孩自信而灿烂,无数粉丝为他欢唿喝彩。 许佟澜在镜头的另一边看着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时候他们一块儿跑接力的时候。 他想给他最好最宽的平台,送他去最高最远的地方,那里有繁花似锦,有人潮簇拥,而他站在他的身后。 一边失落着,一边骄傲着。 ☆、第 78 章 「嘉佳,你这新书包真好看!」容菱看着一旁美滋滋的女孩,笑着夸道。 新鲜出炉的月考成绩让赵嘉佳成功从爸妈那里要到一个新书包,她一边把女孩子零碎的小东西转移到新书包里,一边笑着回应容菱,「我也觉得!」 「欸?」容菱看着她收拾东西,忽然一愣,放下手里喝了一半的酸奶,指着角落的u盘,「这不是邵老师的吗?」 赵嘉佳闻声看过去,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容菱睨着她脸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封存好久的记忆随着u盘一起恢復,赵嘉佳强挤出一个笑,「没事,我给忘了,我去还给他。」 邵游已经去了新的年级很久,自那次不欢而散之后,她也再没单独和邵游说过话,这u盘是那时候邵游帮她补课的时候给她传资料用的,赵嘉佳把所有和邵游有关的东西都还给了他,没想到还漏了这个。 她不是爱好死缠烂打的人,虽然心里还没彻底走出去,却也不想留着这些东西让她时不时伤神。 邵游这会儿不在办公室里,赵嘉佳把u盘放在他桌上后就打算离开,却忽然发现邵游的电脑桌上放着一个平板。 从前邵游让她在办公室里做题的时候也时不时会用这个平板,大概是主人刚刚离开,平板还没有锁屏,一个叫jj的文件夹吸引了赵嘉佳的注意力。 鬼使神差地,她伸手点开了那个文件夹,输入密码提示框瞬间弹出来。 赵嘉佳迟疑了半晌,试探性地输入了一串数字。 然而下一秒,出乎意料地,锁屏开了。 赵嘉佳僵在原地,复杂而汹涌的情绪在她的脑海之中炸开,她几乎一眼就认出,文件夹里全是画的她。 而她刚刚输入的密码,是她的生日。 「你在干什么?」 提着水瓶的邵游在她身后冷不丁开口,赵嘉佳勐地转过身来,冰凉的手撑在桌上,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你喜欢我。」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邵游放下水瓶走过来把平板从她手里夺走锁屏,脸色有些发青,「你看错了。」 「你就是喜欢我你为什么不敢承认!」 「我没有。」 赵嘉佳摇摇头,过往的一些在她的眼前悉数回放,都在这一刻成了她的佐证。 「你不喜欢我你为什么画我,为什么只给我一个人单独补课,为什么摸我的头,对我笑,和我一起吃饭,送我回家……」 邵游沉默了。 「你在怕什么邵老师!」赵嘉佳的情绪激动起来,连带着分贝都跟着提高,「你为什么要说不喜欢我!」 「嘉佳我是你的老师,我们不可能的。」邵游有些无奈地撑着腰。 「只要互相喜欢就有可能!」赵嘉佳气急了,「林时安和许佟澜都可以谈恋爱,老师为什么就不可以和学生谈恋爱!」 把情义看的比什么都重的十七八岁上不能理解金钱和工作对成年人的重要性,邵游挥动着双臂吼道:「因为和你谈恋爱会丢饭碗!懂了吗!」 「你给我闭嘴!」 陌生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赵嘉佳和邵游勐地回头,看到老张的瞬间,赵嘉佳倒吸一口凉气勐地捂住了嘴,下意识往后撑住了桌子。 「邵游,」老张沉着眼神看向年轻俊秀的老师,声音却越发生冷,「我以为你应该明白最基本的师德是什么。」 「对不起张老师,我——」 「不是该和我说对不起,而是该跟学生说对不起。」老张说:「你不会不知道老师主动引导学生的性质有多恶劣,我刚都听到了,补课,摸头,还有什么来着,邵游!」他一掌拍在桌面上,「你这是反了天了!」 老张没给邵游辩解的机会,「影响了学生的前程谁负得起这个责任?家长找上门来谁负得起这个责任?邵游,你配当老师吗?」 「我……」慌乱的邵游已然开始口不择言,随手乱指着赵嘉佳,「是她先来找我的!和我没关系,我是受害者!」 一旁的赵嘉佳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邵游。 老张忽然在一旁冷笑了一声,有些讽刺地看着邵游,对赵嘉佳说:「一个只敢搞小动作,为了工作可以随时辜负你的感情,像你们年轻人说的撩完就跑的男人,我都瞧不起,你有什么好喜欢的!」 「邵老师?」 赵嘉佳顺着老张的目光看过去,忽然摇了摇头,朝他「呸」了一声,粗俗却发泄着自己最原始的愤怒,「邵游,我看不起你。」 面色发白的邵游想辩解什么,气血上涌的女孩却把门口的热水瓶一脚踢倒在地,踩着滚烫的开水夺门而出,留下坚决而气愤的背影。 第105页 老张默默走过去扶起水瓶,看向有些狼狈的邵游。 「张老师这件事我真的是有苦衷,您千万别和别人说,我才刚当上备课组长,我……」 「你辞职吧。」老张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漫无边际的绝望涌现在邵游的眼底,老张径直走出了邵游的办公室。 半晌,他回头看了一眼跪坐在水渍里面色灰白的邵游,给他带上了门。 回到十五班,他把赵嘉佳叫出去谈了很久的话,直到女孩的心情看起来敞亮了许多,他才摆摆手,「回去学习吧。」 「老师再见——」 「等等,」老张看着赵嘉佳的眼睛,「把许佟澜给我叫来。」 赵嘉佳握住门把手的手忽然坠下,她勐然意识到那句邵游没有放在心上的、她脱口而出的话,老张听在了心里。 「不是的老师!」躁如擂鼓的心跳中,赵嘉佳飞速地挥着手,「您误会了我那是口不择言瞎说的!您千万别相信!」 「你不去我就让别人去叫他了。」老张言语里是不容反驳的威严。 赵嘉佳掐着冰凉的指尖,一跺脚,走出了门外。 老张的办公室里开足了暖气,许佟澜刚走到门口就冒了一身热汗。 赵嘉佳刚哭天抹泪地跟他忏悔完,临近冬天,愣是让他的大脑烧死机了半分钟。 在门口站了约莫十来分钟,他心一横,咬牙敲了敲门,「报告。」 「进来吧,」老张示意他坐。 许佟澜搬着椅子在他面前坐下,老张却没有开口,直到办公室里另一个过来办事的老师离开,老张才去关上门,喝了一口茶,问道:「你和林时安在谈恋爱?」 听不出喜怒,也感受不到老张的态度。 刚刚和向天还有赵嘉佳商量的一百万种藉口和理由在心里过了个遍,甚至连最初的「假恋爱」他都想过要不要拿来搪塞,可最终他看着老张那双已经染上了岁月痕迹的眼睛,还是开口道: 「是。」 空气突然安静,微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来迴环绕,老张的脸上仍然看不出神色,仿佛画面按下了定格键。 冷汗一点一点渗透许佟澜的嵴背,就在他终于要忍不住开口的关头,老张才摇了摇茶杯,打破了沉寂。 「我说呢,又是请假照顾他的弟弟,又是找我要老师们上课的视频。」 老张摇摇头:「我可能是老土了,闹不明白两个男的能谈什么恋爱。」他还是有些纳闷,「怎么会喜欢男的呢?」 眼见许佟澜不吭声,他嘆了声气:「你们都高三了,为了不影响你们高考,这件事我不会往上报,但是你们的父母必须知情,不然我没办法承担这个责任,你们的家长如果知道了也会质疑我这个班主任没有把你们教好。」 「张老师,林时安的父母已经知情了,您让我自己和我妈说吧。」 「行。」老张说。 许佟澜一口气刚松了一半儿,眼前忽然被递过来一个手机。 「那你就在这儿打电话吧。」 小姜到底还是没斗过老姜,许佟澜接过手机,指尖在黎丹的号码上游移。 他实在是担心黎丹干出什么过激的事儿来,早知道他说什么都不能认,哪怕老张用那么真诚的目光看着他也不能认! 许佟澜无比忐忑地拨过去,半晌却是忙音,他抬头与老张面面相觑,正打算挂断时,那边忽然接通了。 「喂,张老师?」 「是我,蒋叔叔,」许佟澜有些意外,「怎么是你接的电话,我妈呢?」 「澜澜?」对面只是迟疑了片刻,声音忽然低下去。 「澜澜,你今晚回家来吧。」 蒋川把男孩接回家,整栋别墅黑幢幢的,他把灯按开,给许佟澜倒了杯水。 「今天晚上还有课呢,你怎么忽然急着让我回来?」许佟澜接过水看向蒋川,「你不是和我妈去出差了吗?」他四处看了看,「我妈怎么还没回来?阿姨也没见?」 「阿姨回家了,今天我下厨。」 蒋川避开了许佟澜其他的话,和煦地笑了笑,「今天让你尝尝蒋叔叔的手艺,」说完他站起身来往厨房区。 隐隐约约的不安却让许佟澜没来由有些焦灼。 他坐到餐桌上,看着蒋川大盘小盘地往桌上摆,解开围裙笑呵呵地坐到他身边,「快吃吧,发什么楞,等会儿该凉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许佟澜问。 蒋川摆摆手,「先吃,吃完再说。」 饶是大口朵颐,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这么多菜,尤其此时许佟澜全然没了胃口,只随意扒拉了几口就作罢,蒋川看着他放下碗筷,故作轻松道:「听说你前段时间挺忙的?」 「林时安的弟弟生病了。」 「你们这也算是顶好的朋友了。」 「嗯……」 蒋川看着明显瘦了许多的许佟澜,嘴唇勾着,眼里的情绪却越发复杂,「原本是打算等你月假的时候回来再和你说的,」他放下也几乎没动过的筷子,「不过我觉得总瞒着也不是回事。」 许佟澜看着蒋川的神情,却沉默下来,不再追问。 他隐隐知道,约莫是出了什么大事。 「黎总她……」蒋川垂下眼睫,避开了许佟澜的目光,低低道:「入狱了。」 第106页 ☆、第 79 章 一阵天旋地转,不小心被打翻的餐盘顺着桌角坠落,噼里啪啦的响动刺耳而喧嚣,许佟澜难以置信地看着蒋川,「不可能怎么可能!」 「前不久我才和她打过电话,怎么会!」他捂着脸,声音有些颤抖。 「澜澜……」蒋川低下声音,「是真的。」 蒋川顺着许佟澜的背,轻声地解释,「黎总的公司出了一些问题,涉及到一些纠纷,不过你放心,黎总会在里面争取减刑,只是要委屈澜澜过日子不能再那么大手大脚了。」 他只能说这么多了,再旁的,譬如黎丹非法窃取了许由的公司机密,再譬如许由宣告破产,用不雅视频威胁黎丹亦被公安机关逮捕这些鱼死网破的后话,蒋川暂时不想让许佟澜知道。 他亲眼看大的孩子应该快快乐乐地度过最后一段中学时光,而不是为着父母的腌臜事和丑恶伤神。 许佟澜痛苦地抱着头贴在膝盖上,眼皮干涩得发疼。巨大地冲击搅动着他的心神,让他的眼前止不住出现一片黑曚。 「澜澜,」蒋川看着他的模样心疼到无以復加,他抬着头,竭力瞥着有些酸涩的眼眶,「你找黎总拿那笔钱的时候,黎总就已经在打官司了。我和黎总商量过了,她也是不想让你看见她被抓的样子,才一直瞒着你。」 「你别害怕,我会陪着你等黎总出来。」 许佟澜深吸一口气坐起来沖回卧室,蒋川追过去,却被重重甩上的门隔绝在了外面。 他只好回到餐桌开始收拾杯盘狼藉,时不时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门里的许佟澜坐在木质的地板上,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腕。 书桌底层的保险柜是黎丹某次送他的生日礼物,他颤抖着指尖打开,里头空荡荡的,只放着一个相框。 被撕去了三分之一的相片并不能填满相框,年代感的影像里,是长发及肩的美人和不经世事的婴孩。 女人看着怀中的孩子,眼神无比温柔。 他与黎丹相依为命的这么多年里,只有模煳的记忆和在这张相片里,他能看到黎丹作为母亲而不是黎总的模样。 尽管他们总是吵架闹别扭,可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女人会有一天一声不吭地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紧咬着的下唇微微泛白,垂下的眼睫遮住了他眼里的脆弱。 他一条一条,把手里的照片撕得粉碎。 鸡飞狗跳的青春在期末考试后沉寂于即将到来的一模,除了高三,锦山其他的教室已经空空荡荡没了人烟。 与此同时,林时安要回来了。 结束了全部的工作,剩下的半年是宋薇留给他备考的时间,安静的机舱里,几个工作人员和侯哥陪在他身边,已经熟悉了在各地辗转的飞机上熟睡的林时安这回却怎么也没了困意,索性揭开了眼罩。 「兴奋什么呢?」侯哥笑着问他。 「回去就能见到我朋友了。」林时安说。 「关系这么好?三个月没见着就想呢?」侯哥揶揄他。 「嗯。」 林时安打开挡板,目光落在窗外棉絮似的白云上,两个浅浅的梨涡浮在嘴边。 「我第一回坐飞机,就是和他一块儿。」 …… 唿啸而过的车水马龙里,蒋川透过镜子看着后座的许佟澜,「今天你过生日,是回家过还是和同学一起?」 「和同学。」 蒋川把车停在机场,「一会儿还来接你吗?」 「不用了。」 「那我先去忙了。」 黎丹进去之后,一直是蒋川帮着打点她的公司上下。 许佟澜点点头,往接机处走。 林时安回a城的消息并没有封锁,按宋薇的意思,高考前最后一次公开露面,她希望林时安和粉丝们好好告个别。 因此这会儿机场已经围满了来接机的粉丝,不少举着手幅鲜花十分热闹。许佟澜还是第一次见这景象,一时有些愣了。 对比那时候他送林时安北上的机场,忽然让他有些恍惚。 旁边一个看起来格外甜的妹子拍了拍他的肩,「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也是来接机的?」 许佟澜发愣的空当,掌心就被塞了一个手幅,「欢迎你啊!」 在那女孩儿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的注视下,许佟澜攥着手里的手幅,心里有些微妙。 那女孩大抵是个大粉,给他递完手幅,又拿起大喇叭,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着接机的纪律,不能拥挤,不能影响路人,不能拉扯林时安。 她说完又站到许佟澜身边跟他搭话,「你是第一次接机吧?」 「嗯。」 大粉姑娘兴奋了,「那你不知道吧,我们安安真人可好看了,比镜头上还有气质!」 许佟澜闻言嘴角抽了抽,欲言又止了半晌,望着前方的通道,默默点头,「我大概知道。」 「不过也是,」大粉姑娘笑着说:「就算没见过肯定也猜得到!」 随着一阵骚动,几个临时借调来的保镖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一阵欢唿声此起彼伏,许佟澜被前后左右的人挤得七荤八素,来自四面八方的声嘶力竭简直称得上振聋发聩。 莫名热烈的氛围让他的心跳忽的有些快,他抿着唇,目光一分不错地盯着出口,直到侯哥和林时安一起出现,穿着纯白羽绒服的男孩围着灰色的围巾,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一下就点亮了整个机场大厅。 第107页 唿喊的热浪达到了高潮,疯狂挥动的手臂之间,许佟澜对上了林时安的目光。 他熟练而自然地挥手点头,流畅而温柔。 林时安一眼就看到了他,那唇边的笑意愈盛,眼里眉间都染上了光。 他的眼神微微停留了片刻,才不着痕迹地移开眼,转而去看其他的粉丝,点着头跟众人说着谢谢,走到尽头上车时,嘴角还是上扬着。 早已开到接车位的轿车把林时安径直送到学校,方才的热闹一闹而散,周围显得格外的安静。 热烈的狂欢之后,许佟澜躁动的心忽然就暗了下来。 方才一闪而过的还是和从前别无二致的那张脸,却不知因何让他觉得陌生起来。 他看着扬长而去的车,翻倍的失落涌上心头,身旁的大粉姑娘安慰道:「一开始是容易觉得失落,不过想开点,那可是明星啊,能见一面就不错了。」 许佟澜看着她的眼睛,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那对他来说不只是明星,还是他的男朋友。 他却只能隐在人群里,分辨哪一个笑是给他的。 许佟澜打车回去的时候,林时安已经到了宿舍,正忙着收拾东西。见他来了,他偏头道:「你好快。」 「我原本想让你和我们一块儿上车,侯哥不让,」他看见许佟澜手里的手幅,接过来放在桌子上,「接机累不累?」他问完又打算继续忙活手里的事,却被许佟澜一把抱住。 他愣了一下,就听许佟澜说:「你身上这个味道……」 同一个牌子的洗衣液香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清冷而陌生的香水味。 林时安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许佟澜忽然抬起头,对视上他的眼睛。 那眼里的情绪厚重而复杂,林时安分辨不清,只知道那绝不是单纯的开心。 「你怎么——」 话未说完,许佟澜忽然低头凑近了他。 几乎是下意识地偏头,林时安打断道:「没卸妆呢。」说完他挣脱开,在包里翻卸妆水,「你等我一下。」 他拿着卸妆水进了洗手间,没留意许佟澜一瞬间暗下去的神色。 「许佟澜?」 林时安一边拿毛巾擦着脸上的水一边走进卧室,洗个脸的功夫,许佟澜却不见了踪影。 「去哪儿了?」 他有些莫名地看了眼房门,没太放在心上,又回去接着收拾行李。 箱子的最底部放着一个精緻的礼盒,盒子里装着个巴掌大的手办,是他特意请人给许佟澜订做的新年礼物。 红衣服的男孩儿正无忧无虑地奔跑着,笑容晴朗的像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太阳,和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把手办放在桌上,左看右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回到教室自习的时候,刚一进门,整个教室忽然掌声雷动。林时安惊讶地看向教室,热情的同学皆是笑容满面的看着他,坐在前排的同学光速拉起横幅: 「欢迎林时安回家!」 ☆、第 80 章 老张坐在一旁,看见他回来,嘴角挂着笑。 他站在讲台上给老张和班里的同学鞠了一躬,心里温热热的。 老张笑着走上讲台,慈爱道:「欢迎回来!」 林时安点点头,老张又换了语气,揶揄道:「回来了可就不许偷懒了,好好学习,考不上清北我怎么都要拽着你復读的。」 「老师,我一定努力!」林时安应道。 老张跟着点点头,笑着往下指,「座位换了,你坐那儿。」 林时安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却看见嘻嘻哈哈的众人里,不那么和谐的那个身影。 他走过去坐下,偏头对他的老同桌兼新同桌说:「你就不欢迎我回来?」 许佟澜没吭声,继续低着头写题。 刚刚热乎起来的心忽然就凉了。 三个月的思念和期待化作了沾过柠檬汁的钉子,细密地扎进他的心口,林时安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了心头汹涌而酸涩的情绪。 刚下了自习,他还没来得及叫住许佟澜,后者就抱着书离开了,林时安也恼了,索性赌气到教室熄灯他才回去。 开门的时候许佟澜正在洗澡,他想起回来一直还没见着那几只小猫,到处寻了一圈儿,有些忐忑地绕回到柜子前。 直到亲眼看见空空如也的柜子,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彻底僵住了。 「你看什么呢?」 林时安站起来,看着刚从浴室出来的许佟澜,目光没有了温度,「猫呢?」 许佟澜垂下眼,「走了。」 那猫是乐乐出事后跑的,他一直不在宿舍,大抵是猫粮给吃完了,回来时那些小野猫就不见了。 「走了?」林时安的话音里带上了些许的愠色,难以置信道:「我走之前你说你什么都会照顾好的,这就是你的照顾?」 许佟澜忽然轻笑了一声,拉开椅子坐下去吹头髮,「大明星还要这几只小野猫干什么?」 「你什么意思?」林时安把空猫粮袋丢在地上走过去,「回来你就冷冷淡淡的,在教室也不搭理我,你是不是不想我回来?」 僵持的沉默里,只有吹风机嘈杂唿啸的声响。 林时安心里忽然就痛了,他径直拔了插头,骤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第108页 「许佟澜,你口口声声说支持我,现在又是在干什么?猫没照顾好,我生病的时候你不知道混到哪儿去了还骗我在考试,我的粉丝都能第一时间关心我,你在干什么?」 「是啊,」许佟澜说:「你有那么多粉丝,我算什么啊。」他倏地站起来,座椅在地上刮擦的声音凌虐着两人的耳膜,眼里涌起失望的情绪,「林时安,你记不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 林时安忽然就噎住了。 繁忙的日程让他习惯了听侯哥的安排,忘记的事情总有小助理提醒,他一拍脑门,「我……」 无名的邪火顺着四肢百骸直冲天灵盖,「啪」得一声,气血上涌的男孩随手抄起桌上的物件砸在地上,打断了林时安的话。 「我不想听你道歉!」 完整的手办化成红色的碎片四散开,林时安怔愣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许佟澜,低声喃喃道:「这是给你的。」 「不需要。」 许佟澜说完便伸手去解手腕上的手绳,丝毫没有犹豫地随手抛在地上。 林时安亲眼见着红白相间的手绳落在红白相间的碎片之上,少年在原地僵立了片刻,一拳砸在床架上。 嘲哳刺耳的声响里,他转身摔门去了向天的房间。 童哲转走后,向天宿舍的另一张床一直空着,林时安无视了向天的问话,径直走进去躺在木板上。 「哎哎哎——」向天说:「大冬天你躺什么木板啊?」 林时安不吭声,嘴唇止不住的颤抖。他一遍又一遍地调节唿吸,捂住了不断鸣响的耳朵。 向天把他外套脱了,囫囵个地劝到自己床上,摸着他手都冰了,「这是怎么了?」 「向天儿,」林时安的声调已经变了音,「许佟澜他怎么成这样了!」饶是极力压制,也还是藏不住话里的委屈。 「许佟澜?」向天给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又爬下床去开空调,边说道:「你刚回来他怎么就惹你了。」 「我不知道,」林时安坐起来,咬着蜷起的食指,脖颈上已然爆出了青筋,「我好言好语的,他非沖我发火。」 「那就掰了,」向天坐到他身边,试图调节气氛,「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林时安闻言不轻不重地捶了他一拳,他故作疼痛地哎呦了几声,笑着说:「不想掰啊?」 见林时安不吭声,他也正色起来,打圆场道:「许佟澜也挺不容易的,我听说他家里出了事儿,好像是他妈进去了。」 「什么?」林时安愣了。 「别人是捕风捉影,可我猜多半是真的。」向天把门锁紧,压低了声音,「你知道我一直在咱们心里谘询室做志愿者,登记册上连着好几周都有他,最近才少了。人总是需要点儿适应时间的,况且像他这么一路顺风顺水的人,骤然遇见这种事,反而更容易承受不住。」 「他没和我说过。」林时安心里有些慌。 「谁愿意说呢,许佟澜多要强啊。」向天儿摇摇头,「我看了登记册,也从来没和别人说起过,这要不是你俩突然吵起来,我都不会跟你说。」 「那他家里……」林时安担心他的经济情况,向天心有灵犀道:「幸亏他家的公司好像都还好,没什么大事,只是许佟澜大手大脚惯了,又给你弟弟垫了好几万,估计手里钱也不多了。」 「我弟弟?」林时安骤然抓住被子。 「这事你也不知道?」向天儿也傻了,「这么久了他还瞒着你吶?」 林时安攥紧了手,骨节微微发白。 「你出事儿的时候,乐乐也出事儿了,我们都去看过,林叔说了让先别告诉你,没想到这么久都没和你说。」 「要不是他,你弟弟这条命可能就没了,」向天说:「林叔自己身体就不好,芳姨又不太懂,跑上跑下全是他,每天都去看乐乐的情况,不是我说哎,许佟澜要是个女生,我都想挖你墙角了。」 林时安倏地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抱起衣服就要出去。 「哎——」向天追出去,却发现许佟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宿舍里除了残留在地上的手办残骸,一个人也没有。 林时安深吸一口气,关了门往宿舍外跑,结果赶到门口就让宿管给拦下了。 「哎你这个同学你怎么回事?」 宿管阿姨叫住他,敲了敲手腕儿上的表,「过了宵禁了不许出去,快回去睡觉!」 林时安眼尖看见桌上的登记簿,许佟澜的名字赫然在最前列,离开时间就在不久前,「他怎么可以出去?」 宿管阿姨看了一眼,「这个学生的弟弟生病了,啊呀医院那边总是晚上突然叫人,他就办了通行证的,」她沖林时安翻了个白眼,「人家是关心弟弟,你没什么事你就快回去吧,别在这儿捣乱。」 不可名状的情绪忽然涌上他心头,林时安看着表格里熟悉的名字,心脏忽然就疼了起来。 他抹了把脸,有些茫然无措地看向玻璃门外,却发现宿舍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飘起了雪花。 埋在皑皑白雪里的路灯映照着路边的灯红酒绿,许佟澜一头扎进冰雪里,没头苍蝇似的在夜色里奔跑,双腿双脚已经冻得没了知觉,心里的火也渐渐凉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景象忽然熟悉起来。 许佟澜抬头抹掉睫毛上落的雪,认出了沈哥从前的酒吧。 第109页 那时候他就是在这儿偷偷地听林时安唱歌,藏着一腔不可明说的暧昧心思。 沈哥去广州之后,这家酒吧就关了,意外的是,这会儿里面正亮着灯,对陷入寒冷的他而言,简直是不动声色的诱惑。 他推开门,扑面而来的热气将他包裹,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往里又走了几步。 里头和旧日的布置别无二致,他熟门熟路地就找到了他从前最常去的房间,刚搭上门把手,忽然被人叫住。 「许佟澜?」 许佟澜勐地回头,意外道:「沈哥?」 ☆、第 81 章 沈余尔把空调打到最高,从后厨提过来一个冒着热气的水壶,给许佟澜倒了一杯。 「刚熬好的姜汁可乐,你赶巧了。」 许佟澜刚接过去,窗外装修声电钻声忽然轰鸣起来,沈余尔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放下水壶去关窗。 「我听说你们那个学校管得可严,这么晚你怎么熘出来了?」 他背靠窗台抱着手肘,指尖夹着细白的烟,随手拨开打火机,橘黄的小火苗在两人之间微微摇曳。 许佟澜看了眼他的手,「室内禁止吸菸。」 沈余尔闻言「啪」得一声合上盖子,把烟叼在嘴边,笑道:「挺不高兴?」 许佟澜喝了两口,被冰雪冻僵的身子也暖和起来,「嗯。」 熟悉的音乐响起,沈余尔扫了眼许佟澜的校服口袋,挑眉道:「你这铃声不是时安那歌儿吗?」 许佟澜把手机拿出来直接关了机,丢在桌上。 沈余尔几乎瞬间就琢磨过来,「你俩吵架了?」 许佟澜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酒杯杯沿,「嗯……」 沈余尔把他手机拿过去开了机,「闹矛盾也别关机,这么大的人了,别让别人担心。」 许佟澜没制止他,沈余尔却忽然坐到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好不容易把人等回来了,又生什么气呢。」 也不知道是哪个字刺激到了许佟澜,他揉了揉鼻樑,闭上眼,「他问我为什么把猫养丢了,为什么他生病的时候没有关心他。」 「那……为什么呢?」沈余尔给他拿过来一个热水袋。 许佟澜抱着热水袋,失落地摇了摇头,「我当时承诺过他一切都会好好的,我没想到做起来这么难。我甚至没有办法坦然地接受他做歌星后和我无可避免的距离,没有办法控制我对他的态度。」 他说了那么多承诺给林时安,暗自发誓要做他最好的后盾和底气,可现在他却茫然了。 「怎么会这样呢?」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冒着腾腾热气的杯口。 自信满满地劝林时安去当歌星的是他,想要给他搭建平台让全世界都看到他的好的人是他,可害怕他的男孩越走越远的人也是他。 沈余尔看着懊恼而迷惘的少年,无声地嘆了口气。 生活不是那么简单的,可象牙塔里少年人总免不了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不必承担生活的责任,亦没有感受过命运无常的艰辛。 因为未经世事带来不可一世的自信,所以才敢去夸下海口,敢去山盟海誓。 可事实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时光,本身就是最无能为力的。 没有金钱和时间,尚不能逃过长辈的指责,亦不明白该如何控制情绪,做一个好的爱人。 萌生于少年时脆弱而不堪一击的感情,只有鲁莽的朝气和一颗真心,好像总是轻而易举就能被来自各反面的压力捏的粉碎。 徒留多年后一句遗憾的错过。 所以沈余尔问他:「那你想和时安分开吗?」 许佟澜勐地抬头,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陷入了沉思。 沈余尔没有打扰他,只是支着手,看着他沉默。 直到许佟澜在长久的犹豫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呢?」沈余尔喝了一口可乐。 这个问题好像很难回答,许佟澜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答案,却也似乎很好回答,他轻轻摩挲着腿上有些烫手的热水袋,看着天花板上泛黄的灯。 「我喜欢他。」 所以多难都还是捨不得松手。 「那就把你想的全部都好好说给时安听,别再老一个人扛着,一个人消化不了的事,两个人一起承担就会好很多。」 沈余尔说:「相信哥,只要你们彼此喜欢着,再难也能挺过来的。」 他端起可乐和碰了碰许佟澜的杯子,「只是对旁人来说,或许大于八分的爱就能跨过恋爱中的挫折终成眷属,对我们这种喜欢同性的人来说呢,又更难一点,可能得要十分的爱才能走到最后,对你和时安这样难的爱情来说,或许要十二分或是更深更深的爱,才不会被生活分开。」 「年轻人不要怕难,」沈余尔低着头摆了摆双手,「只要两个人的爱都比遇上的坎儿更深更坚定,什么都分不开你们。」 「沈哥?」许佟澜望向忽然红了眼眶的沈余尔。 「小朋友,」他唿出一口热气,声音有些发涩,「记住了吗?」 许佟澜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有些丧的情绪,「沈哥,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沈哥摇摇头,撑着桌沿站起来,揉了揉眼睛,恰到好处地阻挡住了眼底微妙的情绪。 熟悉的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沈余尔套上外套,从裤兜里摸出车钥匙,对许佟澜说:「早点回去吧,我送你。」 第110页 后者在他的注视下接起电话,垂下眼睫,放缓了声音。 「我马上回来。」 沈余尔把人送回学校门口的时候,雪才终于停了。 许佟澜跟他道了谢,便着急忙慌地往回跑,沈余尔重新发动了车,消失在茫茫雪地里。 他和曹歆断了。 事情的经过说起来不过是最陈词滥调的那一套,他们朝夕相处,就连最亲密的事也不再排斥,幸福的就像是能走完这一生,却在曹歆父母的意外来访后戛然而止。 于是他干脆利落地回到了a城,删掉了曹歆所有的联繫方式。 期间曹歆用各种方法找过他,忏悔过自己不该骤然提分手,也求过他能不能继续走下去。 他都拒绝了。 在一起之前爱的太深太卑微,沈余尔从来不知道自己某天在面对曹歆的时候居然能硬气到这个程度。 大抵每个人在感情上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点儿不能碰的红线。 他可以义无反顾地爱一个不爱他的男人,却没办法再爱一个,分明爱着他却在家人的压力下选择放弃他的男人。 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走出来,重新开了这家酒馆。 刚装修完还没开张,许佟澜是他的第一个客人。 他放下车窗,手臂搭在车窗弦上,点了一支烟,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径直掐了。 以后不会再沾对身体不好的东西了。 譬如烟、酒、或是一段不对等的感情。 沈余尔甩了甩头,有些羡慕地看着之前随手的保存的许佟澜和林时安的合影,随手弹开落在车窗上的雪沫。 下一次,他想。 他也一定会遇见一个他彼此真诚相爱着的人。 …… 沿着偌大的学校,许佟澜一路跑着回到宿舍,整栋宿舍都黑了下来。 他穿过黑幢幢的走廊站在房间门口,一边握着把手,一边平復着急促的唿吸与心跳。 唿吸渐渐平缓,心跳却越来越快,因为紧张而冰凉的手艰难地在口袋里翻找着钥匙。 好不容易找到了钥匙,他正要对锁孔,只听「咔哒」一声,门却从里面开了。 他勐地抬头,微弱的檯灯光下,来开门的林时安手里还拿着那根红白相间的手绳没来得及放下。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力地抱住他的男孩,仿佛要把他揉进自己的生命里。 每一声心跳都能透过薄薄的胸壁砸进另一个人耳中,林时安任由许佟澜把他压在怀里,直到唿吸有些阻塞,才挣扎着抬起头,对上许佟澜的目光。 少年的眼睛依然干净纯澈,在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汹涌不加抑制的爱意。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脚已经有些僵了,澎湃的心跳与情绪才如退潮的江水,慢慢落回原处。 「以后不发你那驴脾气了好不好?」 林时安握着许佟澜的手,重新把那根红白相间的手绳绕上他的手腕,指尖绕着绳结微微摩挲,最后牵上他的手。 许佟澜回扣住他的手,勾出他腕上那根红黑的手绳,「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给你开门,然后你说『狭路相逢勇者胜』。」 窗外是覆满白雪的道路和枯枝,记忆回溯里是染着金色的盛夏。 a城的第一场雪终于和夏末的少年融为一体,手腕上陪伴着他们高中岁月的手绳,仍残留着体温。 林时安轻轻地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下颌搭在许佟澜的肩窝,瞭然地回应着他的男孩: 「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番外一 六月七号,是个万里无云的艷阳天。 警车开道,交通灯闪烁,私家车让行,挂满红色横幅的巴士车自锦山中学鱼贯而出,整齐有序地排成一列车队,汇入车水马龙之中,送全体考生奔赴考场。 嚣张的红幅在风中猎猎,气贯长虹的八字口号鼓舞着每一个考生。 车内的考生或是闭目养神,或是仍在抓紧时间重温作文热点。 买饼的鲁大爷放下手里的饼,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外头的盛况。过路的行人有的拍照,有的停下来,指着车上「锦山中学」四个字,对自己懵懂的孩子说着什么,也有学生家长带着一脸骄傲和期盼,满怀热忱地看着每一辆巴士车。 车里的带队老师一遍又一遍反覆确认证件,各个考点拉起警戒线和鲜红的横幅,环境部门提前一小时清除考场外可能存在的所有噪音,公安部门全程巡逻护卫考场安全,医疗部门随时待命,监考组向全体考生宣读考试须知,展示密封袋,亲启封条。 雪白的纸页有序地分发到每个人的手里,每一个学生都撕下独属于自己的条形码,粘贴在新鲜而干净的卷首。 …… 这四十八小时,是全国近千万高三学子的高光时刻。 伴随着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林时安拿着准考证和透明的文具袋跟随着监考老师的指引走出教室。 抬头是考点学校开得正盛的合欢花,许佟澜在楼梯的尽头向他挥手。 陷入沉默的回校巴士上,林时安透过车窗看着外头已经染上了夕阳余晖的街景,听见许佟澜忽然在耳边笑了一声。 「感觉挺微妙的。」 没有想像中如释重负的激动,也没有热烈庆祝的欢喜,一切都熟悉的像是每一次模考,只不过不再有人对答案或是谈论成绩。 第111页 三年的高中生涯终止于一场看似声势浩大的考试,可车里却是经歷过无数次考试之后的平静。 明天近一半的锦山学子便要赶往全国各地的大学参加各类自主招生和考核,来不及庆祝,也没空闲休息。 巴士回到学校的时候,不少在本校考试的学生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学校三令五申不许撕卷子、不许高空抛物,回校之后立刻收拾东西给高二同学腾教室,不可逗留。 陌生的女孩坐在厚重的书箱上嚎啕大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我再也不要读高中了,我再也不要待在锦山了!」 林时安和许佟澜对视了一眼,目光落在锦山两个字上。 三年前他们作为最后开学的高一新生热热闹闹地来到这里,再到三年后安静无声地离开,擦肩而过的是门口鱼贯而入的高二学生,即将入驻他们的教室,取代他们的声音。 就像锦山送走的每一代人一样,周而復始,生生不息。 但是对他们来说不一样了。 他们不再是无能为力的少年人了,他们即将获得通往社会,通往事业,通往自己可以掌控的人生的门票。 一辆又一辆载满书箱的搬运车驶出学校,那些幸福的,痛苦的,甜蜜的,冰冷的光阴与岁月,那个青涩的学生时代,就此落幕。 ☆、番外二 「敞亮不,」林时安得意地看着许佟澜,一屁股坐在正中的沙发上。 窗明几净的房间里落进一缕阳光,斜斜地打在地砖上。 后者挨着他坐下,揽住他的肩随手开了电视,「这下林叔和芳姨再也不用在小超市委屈了。」 「是啊,可算有个家了。」林时安闭上眼靠在沙发上,「乐乐今年该读书了,我想着什么时候把他接过来,林叔的肾脏移植我也在医院排上号了,现在房子也装修好了,黎阿姨也快回来了。」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挠着许佟澜的手心,「生活越来越好了。」 许佟澜打趣他,「看看你贷款数再说话。」 林时安笑闹着一个枕头砸过去,远远地瞪他,「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许佟澜抱着枕头站起来,出其不意地砸回去,顺势把人径直压在了沙发上。 电视里放着林时安某次演唱会的录像,穿着细闪黑色外套的男孩唱着他写下的第一首歌。 《以后不只是朋友》。 许佟澜抿着唇,轻轻地凑近他的心上人。 音乐声里交错着缠绵的吻,年少的爱意肆无忌惮地宣洩。 这已经是他们高考结束的第三年了,锦山悬挂的优秀学子红幅早已撤下,家长们不再谈论那个想不开偏要报考生物的a城市状元,网际网路上「林时安考入top2」的新闻也已经过了气。 但他们还在一起。 电视里的少年握着话筒,忐忑却甜蜜地介绍着自己的爱人。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也想向大家介绍我的一个朋友,」 身后的屏幕上是两人相握的手,林时安面对着闪烁而耀目的镁光灯,握着话筒的手已经覆上了一层薄汗。 他在紧张的情绪里,听着耳返里自己坚定而坚决的声音。 「或许你们会觉得有些突然,但我也不想再隐瞒了。」 「对我来说,他是这个世界上光芒最盛的人。因为他才有了如今的我,也是他陪伴着我支持着我走过籍籍无名的少年时光。」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林时安咽了口唾沫,看向舞台之下,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他也不只是我的朋友。」 譁然的舞台之下,侯哥已经站起来要终止演唱会,林时安看着舞台之下深深地鞠下躬,「希望你们可以继续喜欢我的歌。」 他把钱看得比命重要了这么多年,却终于遇到了比钱更重要的人,以至于甘愿冒下风险,也想让他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自己身边。 屏幕突然暗下去,安静的客厅里,只剩下模煳的喘息。 许佟澜把林时安挡在额前的碎发拨开,把人囫囵个地抱起来,贴在他耳边低语: 「谢谢你。」 林时安搂着他的脖子,生怕自己掉下去,「不客气。」 「都看多少遍了,你还看不腻的,」林时安揶揄他,「还每次都得感动一回。这么久过去了,早就没事了。」 嵴背与柔软的床铺相触,许佟澜拉上窗帘,低头碰了碰林时安的唇。 「哎许佟澜,」 「嗯?」后者抬眼看向他。 林时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我做件让你更感动的事儿吧。」他握着许佟澜的手往下游走,眼里是一闪而过的笑意,「用手来了这么多年了……」 他仰起头,「我不和你争上下了。」 少年随手脱了衬衫,绕过许佟澜的脖颈。 「你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