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反派恃宠生娇》 第1页 [穿越重生] 《绿茶反派恃宠生娇》作者:追蜻蜓的糰子【完结】 文案: 宋缈缈怀疑自己拿错了剧本。 明明系统说反派是个阴戾偏执,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可宋缈缈看着眼前这个被毒打灌药的少年, 再看发号施令的自己…… 她才是那个冷酷无情、阴戾恶毒的女魔头吧!!! 真是罪过。 叮!系统提示:由于穿越时间线错乱,宿主来到了反派黑化前。 正对未来反派痛下毒手的宋缈缈:…… 提问:怎么让潜在反派健康成长? 回答:爱他护他包容他,宠他宠他就宠他! 于是,宋缈缈开启女魔头日行一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顺便宠着反派不长歪的……幸福(苦逼)生活。 只是宋缈缈万万没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千娇万宠的正直少年,居然是披着绵羊皮的资深绿茶。 宋缈缈:qaq 某日,宋缈缈立下g:绝对绝对不能让我的笋笋长歪!! 若干年后…… 为什么我的笋笋还是长歪了o(╥﹏╥)o 林脩竹垂下眼睫,黯然神伤:缈缈不要我了吗? 宋缈缈:不会不是我没有!! 林脩竹勾唇一笑,垂下的眸中暗芒轻闪。 享用指南: 1、江湖设定,不走寻常路假魔头x白切黑绿茶真反派 2、系统不止一个 3、不喜请悄悄离开,感恩~ 内容标籤: 江湖恩怨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缈缈,林脩竹 ┃ 配角:专栏文《公子藏媚(重生)》求预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自己宠的反派能怎么办 立意:和系统一起惩恶扬善,不盲从套路,唯有真心换真心 第1章 欢迎来到武侠世界。 「叮!欢迎来到武侠世界,系统007竭诚为您服务。」 熟悉的机械提示音在脑中响起。耳边鞭声唿啸,预想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宋缈缈睁开眼,对上一双泛着冷意的深眸。 眼前之人有着一张极为俊俏的脸,眉若重峦远峰,眸似沧海星辰,悬鼻薄唇,与系统提供的反派画像高度重合。 唯一不同的是,画像上的男子神色阴戾冷傲,眼前之人眸色虽冷却还透着少年人的澄澈。 然此时,少年的脸色惨白如纸,唇角淌着一缕乌黑血色。 他被人牢牢按在地上,唿喝的鞭声仍未停歇,在他身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 宋缈缈:??? 什么情况?被人摁在地上又是毒打又灌毒药的人不应该是她吗?! 「叮!由于未知错误,穿越时间线错乱,系统正在重新读取数据,请宿主耐心等待。」 宋缈缈是绑定了反派系统的守护者,在各个世界中往来穿梭,每到一个世界就要努力降低反派boss的黑化值,守护世界中的天命之人。 这一次,她进入的是武侠世界。 根据原始剧情,目标反派人物是个阴戾偏执、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而她,则是一个被反派復仇遭受毒打灌药的过气炮灰。 可眼前这情形…… 她才是那个冷酷无情、阴戾恶毒的大魔头吧?! 真是罪过。 「数据读取完毕,检测到穿越节点提前两年,宿主现有身份为缥缈楼楼主宋缈缈,所在地缥缈楼鎏金殿。」 缥缈楼这名好生耳熟…… 宋缈缈一惊,若不是有旁人在,此时应当一掌拍在大腿。 缥缈楼! 那个曾经在江湖中赫赫有名,后来被反派一手覆灭的缥缈楼! 是了,两年前的反派还是个正直善良的少年,不知自己身世,不明认贼作父的真相,也就不曾彻底黑化成长为反派boss。 而她,也没有落在反派手中,成为下场悽惨的炮灰之一。 恰恰相反,这时候的「宋缈缈」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魔头,手段残忍杀人如麻,生平最大的乐趣便是抓捕容貌俊俏的美少年,豢养他们成为男宠,肆意折辱。 未来的反派,如今正是宋缈缈的男宠之一。 宋缈缈回忆原始剧情,一切都是从二十年前的那场正邪之战开始。 二十年前,江湖中一个贩卖查探消息的组织空前庞大,名为「寒阙」。因其探查手段无孔不入,甚至深入五大门派,久而久之引起江湖忌惮。 寒阙尊主沧岁寒天纵奇才,在望陵九州的武试盛会上连挑五大门派精英夺得魁首,声名大噪,也因此与五大门派之一的鹿鸣庄千金林瑶定情。 然林瑶已有未婚夫婿,同沧岁寒私奔后,其未婚夫被人暗杀,疑是沧岁寒所为。 自此,寒阙成了江湖人口中的第一魔教,沧岁寒也成了人人喊杀的大魔头。 鹿鸣庄联合其余四大门派围攻寒阙,以林瑶和她腹中胎儿的性命逼沧岁寒现身,将其合杀。 林瑶殇极早产,诞下一子。她的哥哥庄主林宏遇将这个孩子作为庶子记在自己名下,改为林姓,名脩竹。 这个孩子,便是守护者宋缈缈的目标人物,未来的反派boss。 江湖太平了几年,直到缥缈楼借用寒阙遗址横空出世。 楼主宋之梅与沧岁寒师出同门,短短几年就令缥缈楼迅速坐大,不仅买卖消息、兵器,还接杀人的生意。 第2页 不少正道中人因此坐立难安,尤其是鹿鸣庄。 宋之梅死后,缥缈楼传到其女宋缈缈手中。然宋缈缈荒唐好色无心楼中事务,林宏遇深觉时机已到,打算派人潜入缥缈楼。 此人要有足够的心计智谋,却不能有太高的武艺,且最重要的一点,这个人要对鹿鸣庄绝对忠心。 他选了林脩竹。 林脩竹身为「庶子」无法习得鹿鸣剑法,这些年一直武功平平受人白眼,然他素来听话懂事,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故而林脩竹化名「阿脩」,成为被抓的男宠之一。因容貌出众而被女魔头宋缈缈一眼相中,虽顺利留在宋缈缈身边却被其百般羞辱、动辄打骂。 守护者宋缈缈穿越的节点便在这里。 脑中系统又「叮」的一声发出提示:「由于数据异常,暂时无法检测目标人物黑化值,请宿主及时止损,守护天命之人构建文明世界。」 「注意事项:宿主目前拿到了女魔头剧本,自身黑化值满格,宿主在清除目标人物黑化值的同时也需降低自身黑化值。请宿主务必牢记,宿主与目标人物任一黑化值未清零都将判定为任务失败。」 宋缈缈:……我怀疑你在逗我。 系统厚颜卖萌:「建议宿主多多行善快速降低自身黑化值哦~虽然宿主现在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女魔头,但若一心向善,您还是有救的。」 系统调出透明屏幕,对着宋缈缈发了满屏的表情包。 宋缈缈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殿中鞭声依旧,眼看一旁的人又是一鞭落下,开始营业的宋缈缈立时出声:「够了!都下去。」 黑衣红袍的护卫收了鞭子,无声退下。林脩竹趴在地上,背上一片血肉模煳,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哼过一声。 宋缈缈赤足走近,身上红纱曳地,蒸腾的水汽宛若仙雾缭绕,令人如置云端。 看得出,原身自带高调土豪风,且尤其偏爱「本宫不死,尔等永远是妃」的正宫红。殿中红纱层叠金漆玉盏,池里铺满了玫瑰花瓣,正应「鎏金殿」之名。 宋缈缈打量着眼前少年,日后的反派boss如今只是一个小可怜,正是她最该表现关怀爱护的时候。可眼下打也打了,毒也灌了,要如何不崩人设地表达关心,再把人给救回来? 宋缈缈勾了少年下颚,指腹抹去他嘴角污血,轻声道:「疼吗?」 林脩竹的一双眼深色剔透,似融了冬日初雪,清凌凌的冷。 此时那双眼中清晰映出宋缈缈的脸,五官精緻媚眼如丝,勾唇一笑就是女魔头本头。 宋缈缈听不到他回答也不恼,垂着眸缓缓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知不知道你中的什么毒?」 林脩竹凉凉扫了一眼宋缈缈腕上手钏,声色淡漠仿佛中毒的不是他自己。 「金丝情蛊为天下蛊毒之首,中蛊者不得离开施蛊人百步,否则会筋脉寸断,蛊毒噬心而亡。」 宋缈缈听得头皮一麻,细看手钏,见其中金丝游动,果为蛊虫无疑。 系统,我觉得我没救了。 系统:「虽然但是,这一次我觉得……宿主你说得对。」 宋缈缈:…… 「嗤啦——」 突兀声响叫宋缈缈猝然回头,只见池边红纱齐齐而断,隐在后头的人亮出手中刀刃踏水而来,雪色刀锋直指宋缈缈! 「警报警报!惊现刺客两人身手上等,请宿主迅速作出应对!请宿主迅速作出应对!」 谢谢,没瞎。 系统自知理亏,果断闭麦。 两人身形很快,眨眼已至近前。 几乎是出自本能的反应,宋缈缈一个跟头踢开两柄刀刃,同时抓住林脩竹肩头,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林脩竹眸中微动,无人看见他的眼前也跳出一块与宋缈缈同款的透明屏幕,两个选项相继闪烁。 任务一:攻略宋缈缈助其改邪归正,任务奖励:天命值+20。 任务二:杀宋缈缈为武林除害,任务奖励:缥缈楼内功心法《逍遥游》。 林脩竹没有丝毫犹豫,选择了任务二。 第2章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 「检测到内功心法《逍遥游》,解锁需要消耗5个技能点,宿主拥有基础技能值20,是否立即解锁?」 解解解解!!! 宋缈缈拽着林脩竹翻身,再次躲过凌厉刀势,身形略显狼狈。只见两名杀手一左一右立刀于胸前,释出的刀势竟将周围红纱绞得粉碎。 这是在憋大招啊! 透明屏幕中央跳出技能值-5的提示,同时技能列表中原本灰色的逍遥游图标被点亮。 「技能解锁成功,宿主可使用内功心法《逍遥游》!」 与此同时,两名杀手同步左脚下沉,身子腾空挥下手中长刀,刀柄中央竟突然断开,尖刀带着锁链朝宋缈缈直刺而来,化作万千刀影势如破竹。 宋缈缈已听不清系统在说什么,只见眼前乱作一团的刀影似是突然慢了下来,宋缈缈能清晰看见刀影之中的两柄飞刀。 无需思考,身子的自然反应就告诉她该怎么做。 宋缈缈足尖一点,整个人便轻如鸿羽,腾身踩在飞来的刀刃上,掌下运力朝其中一个杀手拍去。 这一掌仿若有千钧之力,当下拍得杀手喷了口血,身如断线风筝砸入池中。水花溅了宋缈缈一身,玫瑰花瓣下漾开一圈又一圈的血色。 第3页 糟糕,用力过勐了。 宋缈缈看着从水池里浮起来的杀手,她这一掌下去,不会直接把人给拍死了吧? 剩下的杀手看了眼同伴,一咬牙再次出刀,却不是冲着宋缈缈,而是一旁的林脩竹。 宋缈缈神色顿变:「快闪开!」 然她飞身而来已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锁链唿啦啦延伸,前头的飞刀几乎就要扎入林脩竹心口! 林脩竹没有动,他只是看着宋缈缈,看着她蹙紧的眉尖。那里蕴藏的担忧惶急甚是生动,仿佛他对她而言,当真是十分重要的人。 林脩竹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眼中冷意更甚。 杀手使的武功出自雁归门,这一招飞刀还有个别致的名字,叫做「雁字回时」。 宋缈缈不会看不出来,此时只要她后退躲闪,他就能借着刀势送她一程。 林脩竹掌心凝力,要杀宋缈缈,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然宋缈缈还真没看出来什么「雁字回时」,她脑中只有一句话:若目标反派身死,任务失败! 一旦任务失败,不但无法赢得任何奖励还会有相应的处罚,更重要的是,她保持了多年的守护者记录上会留下无法磨灭的污点。 这怎么可以!! 眼看飞刀刀势已然破开林脩竹前襟,锁链一甩,飞刀却忽如大雁飞回瞬间改变了方向。 宋缈缈不退反进,一掌击在刀锋竟将飞刀击碎,刀片四散,宋缈缈第一时间扑向林脩竹,带着他在地上滚了两圈。 锋利的刀刃碎片从宋缈缈颈侧划过,削断了她耳边垂髮。柔软青丝落在林脩竹脸上,轻微的痒。 林脩竹有一瞬的愣怔。 他算计好了一切,宋缈缈与他的距离,飞刀的走势,包括杀了宋缈缈的一切善后,唯独没有算到宋缈缈会真的想保护他。 宋缈缈也没有想到。 脖颈间有一丝火辣辣的疼,宋缈缈伸手一摸,指尖沾染的血色顿叫她面上一白。 好险,差点就因为一个反派被切断颈动脉喷血而亡了。 「砰!」 正在这时,鎏金殿的大门被人轰开,冲进来一熘黑衣红袍的护卫,一时宋缈缈的耳边尽是人「蹭蹭蹭」拔刀的声音。 杀手很快被制住,池里的那个也被捞了出来,看起来还没死透。 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率先跪地请罪,一身的黑衣红袍,只是肩头多了一枚枫叶锁扣,区别于其他护卫。 她戴着半截面罩,只露出一双眉眼和饱满的额头。 「萝鸢来迟,请楼主降罪!」 萝鸢埋着头,未闻宋缈缈说话,可周身的威压却越来越重,不知不觉额角已沁了密密一层细汗。 「先处理刺客,晚些自己去领罚。」 宋缈缈揣度着女魔头的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辨喜怒。萝鸢稍松了口气,叩头谢恩。 「把他抬到我那儿。」 萝鸢微怔,顺着宋缈缈的目光落到那满身狼狈的少年身上,惊愕的神情一闪而过,只一瞬又埋头称是。 令江湖武林闻之色变的缥缈楼并不单指一座楼,相反占地极广,其中琼楼玉宇亭台水榭,处处奢靡步步华贵,宋缈缈行走其间步履生风。 系统将缥缈楼的平面图铺满了整个屏幕,其中一个星号标註就是宋缈缈的住处望月阁。 望月阁有三层,红墙黛瓦,檐角斜飞,檐下悬碎玉占风铎,听风来清灵悦响,妙音处处。 林脩竹趴在宋缈缈的床上,背上血迹干涸了一半,皮肉和衣料粘在一处,只是宽衣就叫宋缈缈看得眼皮直跳,更别说止血上药了。 然他依旧一声不吭,若非手背上青筋暴起,几乎让人以为他根本感觉不到痛。 「伤哪儿了?」 一个鬚髮半白的胖老头儿快步进来,厚厚的衣料都掩不住他那颤颤巍巍的赘肉。他一来便对着宋缈缈打量,见到宋缈缈脖颈间的伤口,直接倒了药粉在纱布上,一掌按了上去。 宋缈缈险些从床上蹦起来。 「瞎闹什么,坐好了。」 宋缈缈:……我女魔头威严何在? 不过老头脾气不好,用的药倒是见效很快。这一会儿的功夫,颈间火辣的痛感已舒缓不少。 「你瞧瞧他。」 宋缈缈示意他看向床上的少年,他面色惨白,宋缈缈担心再不治,怕是要失血过多而亡了。 老头意外地抬了抬眼皮,只瞧那伤便能猜出个七八,当下从鼻尖「嗤」了一声。 宋缈缈有些脸热,林脩竹的伤虽不是她亲手所为,可毕竟是原身的杰作。用这般残忍的手段 对付一个少年,宋缈缈还是觉得惭愧的。 老头嘲讽归嘲讽,到底还是出手救人,只是下手没个轻重。在他第三次碰到林脩竹的伤口之后,宋缈缈终是忍不住道:「我来吧。」 宋缈缈接过药瓶,动作轻了许多,就连腕上绑的垂带也被她用手指勾卷,以免碰到林脩竹的伤口。 床前不远便是妆檯,上置一面约有一尺径宽的铜镜,镜面光滑,清晰照出床前景象。 铜镜中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一身红纱曳地乌髮如锻,五官精緻如画。尤其是那双眉眼,如远山笼雾秋水含波,天生的媚色,笑起来却又格外地张扬明艷。 然此时,少女低眉垂眸,小心翼翼地勾着垂带,上药的神情竟有几分……温柔? 第4页 林脩竹眯了眯眼,上兵伐谋、攻心为上。 好个缥缈楼楼主,是他小看她了。 第3章 我有你就够了。 老头为林脩竹切脉,一眼就看到了他腕间浮现的一点金色,顿时瞭然:「我说楼主怎么突然转了性,原是因为金丝情蛊。大司法三月未归,楼主这是捨得下血本了?」 宋缈缈微微一愣,系统只提供了世界的剧情梗概,具体细节宋缈缈无从得知。 听他所言,莫非原身下这蛊毒还同那大司法有关? 宋缈缈飞速调出系统中的人物一拦,目前人物栏中已出现了三个图标,分别是医者孙復、红枫卫萝鸢和大司法商榷,但三个图标都呈灰色阴影状,均未解锁。 萝鸢是先前那个女护卫,孙復即是这老头,都是已然出场了的人物,唯有这个大司法…… 系统明码标价,解锁孙復和萝鸢各需10个技能点,但解锁大司法商榷则需要整整30个技能点! ……好贵,解不起。 宋缈缈打算暂时不解锁人物,留一些技能点以备不时之需。 宋缈缈转了转手钏,里头的金线一闪而过。结合剧情和孙復的语气,她无声弯了弯唇角,笑得几分凉薄:「一时手痒玩玩罢了,反正他也没回。」 宋缈缈瞥了林脩竹一眼,扔了手中药瓶。青葱指尖缠上林脩竹发梢,一圈圈地绕,带着女魔头的戏嚯:「阿脩生得这般好看,难道还值不上一对金丝情蛊?」 林脩竹没有躲,浓密的眼睫投下一片暗影,看不清眼底神色。 孙復收了药箱,嘴角一咧笑得不怀好意:「这话我会原封不动转告他的。」 宋缈缈神色微顿,自然知道孙復口中的「他」指的就是那个大司法,说明至少在孙复眼中,原身对大司法颇有顾忌。 宋缈缈挥灭了殿中烛火,合衣躺下。 床榻很大,同睡四五个人都不是问题,林脩竹只占了床边一角,宋缈缈则睡在另一侧,中间大约还隔了两个人的距离。 然宋缈缈躺下时,还是能感到一旁的少年浑身一僵。 夜色中,宋缈缈无声勾了勾嘴角,看来她女魔头的形象已然深入人心。 「夜深了,睡吧。」 话音未落宋缈缈就闭上了眼,唿吸渐渐轻缓绵长。 她当真就在自己身旁睡去,仿若毫无戒心,也不带一丝慾念。林脩竹的眼中闪过一抹冰冷锋锐,离得这样近,他却没有把握能一招杀了宋缈缈还全身而退。 眼前的透明屏幕上依旧有两个选项,只不过「任务二」的字列被打上了金色边框,是他已然选择了的。 这个名叫「系统」的东西,在他七岁时落水后便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并告诉他,他只是一个命途多舛的反派炮灰,只有找到天命之人夺取其天命值方能逆天改命。 系统列出了一堆任务,林脩竹并不打算搭理,他甚至觉得是林朔怀给他下了什么新的毒,以致于让他出现了幻觉。 可后来发现,那不是幻觉。 系统告诉他,在鹿鸣庄后院的地窖中关着一个女人,那个人是她的身生母亲。而他根本就不是林宏遇的庶子,而是那个女人和魔头沧岁寒的儿子。 那个女人,就是林瑶。 在林宏遇口中,生下他便撒手人寰的可怜女人。 林宏遇找了一具女尸焚毁,却把林瑶囚禁在后院,为的是从她口中撬出沧岁寒所学武功秘籍的下落。 这也是五大门派合围寒阙的真正原因。 若非沧岁寒死前有言,唯有他的血脉后人才能找到秘籍,林宏遇根本不会留他到现在。 林瑶清楚这一点,因而这些年无论林宏遇如何威逼折磨,都不曾吐露分毫。 直到见到林脩竹。 林脩竹还记得,那个被折磨得瘦骨嶙峋不成人样的女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便认出了他。 她说,他的眼睛和那个人很像,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她将当年的一切真相告知,同时转述给他的还有江湖中人心心念念的武功秘籍《岁寒三友》。 那夜之后,林脩竹再没去见过她。他知道,那个女人已没有再活下去的理由,也知道她不会希望自己看到她的死状。 然自那夜起,他便戴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面具,在鹿鸣庄中人眼中,他不过是个温和羸弱,对他们毫无威胁的庶子。 而在每个不为人知的深夜,他都在苦练沧岁寒的内功心法。 之所以叫《岁寒三友》,是因为它不止一卷。 林宏遇怎么也不会想到,真正的《岁寒三友》分为松、竹、梅三卷。松字卷被沧岁寒藏起,竹字卷给了林瑶。 至于梅字卷,沧岁寒当时交由他的唯一好友,也是同门师弟宋之梅保管。 然宋之梅拿了梅字卷后不知所踪,直到沧岁寒死后几年才重现江湖,在寒阙的基础上创立缥缈楼。 宋缈缈是宋之梅唯一的女儿,也就是说,梅字卷很可能就在这里。 这也是他进入缥缈楼的原因之一。 至于什么系统任务,林脩竹并不是十分放在心上,办不办全凭心情,他也不需要依靠别人来逆天改命。 他的命从来都是他自己的。 如今,比起什么缥缈楼楼主,他对缥缈楼的内功心法更感兴趣。 杀了宋缈缈,他就能得到他想要的。 第5页 宋缈缈没有关窗,如霜月色洒进阁楼内,透过床边的嫣妃纱在宋缈缈脸上镀上一层朦胧色。浓密羽睫掀开,眸色被月光浸染,纯粹中又透出一股子媚。 不是误入凡尘的仙子,而是蛊惑人心的妖精。 林脩竹在宋缈缈睁眼前就闭上了眼,宋缈缈转头所见,不过是少年安静澄澈的睡颜。 一夜无梦。 次日,一队身着白色纱衣,面容清秀的少年早早恭候在屋外,等着宋缈缈醒来好伺候她洗漱。 宋缈缈一般卯时起身,然今日都已过了辰时屋中还不闻动静,几个少年面面相觑,忍不住低声议论。 「听闻昨日楼主留了人在屋里,看来是真的了。」 「楼主从不留人过夜,连馆砚都不曾宿在楼主房中,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竟叫楼主破了例?」 「我听说那人昨日还因忤逆楼主被楼主责罚,谁知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最受宠的那个。」 「莫非是楼主腻了乖巧听话的,偏喜欢那等天生反骨的?」 队伍中有人小声嗤笑:「你若羡慕便也去忤逆楼主一次试试?说不定明个儿就是你宿在望月阁了……」 「试就试,我若得了宠你可莫眼红……」 几个少年压低了声音你一言我一语,站在前头的馆砚仿若未闻,只是浓眉下的桃花眼微微一闪。 又过了片刻,房中似有了些许动静。馆砚清咳一声,止了身后那些细碎杂音,随即叩门而入。 掀开垂落的嫣妃红纱,馆砚一眼就看见了倚在榻边的那个少年,原以为定然会对上一双桀骜深眸,不想少年的眼睛很是干净澄澈,就像是天山下融化的雪,虽冷但清。 难怪楼主会喜欢。 似是察觉到他的打量,少年的视线也投了过来,没什么温度的一瞥,甚至没有带上任何情绪,却叫馆砚心头微紧,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就是这一眼的功夫,馆砚身后的两个少年已抢先一步取了宋缈缈的衣物,要服侍她穿上。 一大早的,宋缈缈被这一串少年整得有些懵。看得出来,女魔头绝对是个颜控,身边的「男宠」一个赛一个的清秀俊美,宋缈缈瞧着也甚是赏心悦目。 但悦目是悦目,要贴身伺候她更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上前的少年刚碰到宋缈缈的衣角,便见她眉间一蹙,冷道:「这里不用你们,都下去。」 两个少年一愣,一个连忙后退了半步,另一个却一咬牙拽着宋缈缈的纱衣跪了下来。 馆砚扫了一眼,是方才说要试试忤逆楼主的那个。 好像叫贺飞。 贺飞仰起头,好看的眼睫下闪出几点泪花,撇着嘴控诉:「楼主这是有了新欢便不念我们这些旧人了么?阿飞究竟哪里不好,惹得楼主厌烦了?」 这字字含泪的控诉叫宋缈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那么一瞬甚至以为自己真是个始乱终弃的……渣女。 贺飞哭得起劲,压根没有停下的意思:「楼主若想赶我等离开,我等走便是了,又何必这般吓唬我们!」 馆砚听得蹙眉,立时跪下请罪。另一个少年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似贺飞这般胡言乱语,若是惹了楼主不虞,他们这些人都得跟着陪葬! 可他不敢开口阻拦,更不敢求饶,只埋了头瑟瑟发抖。 宋缈缈额角抽跳,余光瞥到床上的林脩竹,索性勾唇挑起少年下颚:「想知道你哪里惹我厌烦了?」 贺飞的哭声一顿,下一秒勾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尾凋里却偏偏带了抹冷酷:「你如今的模样,最惹我厌烦。」 贺飞的面色顿时一白。 宋缈缈甩开他的手,嘴角勾出几分嘲弄:「你若有阿脩半分的好,我又何至于厌倦?既然想走,我便成全你。」 「还有你们。」宋缈缈的视线沉沉压下,「谁想走,现在就可以离开。」 没有人吭声,望月阁中落针可闻。 宋缈缈嗤笑:「你们刚进缥缈楼时,不也骂过喊过我是女魔头吗?怎么如今叫你们走了,却一个个摆出这副模样?」 女魔头的这些「男宠」大部分是从江湖上抓来的,没几个真心实意肯待在她身边,如今这般「争宠」也不过是因为出逃无望的妥协。 若能重新恢復自由身,谁不心动呢? 宋缈缈瞧着底下这些人的神色,愈发冷了声音:「既然都不想走,那就把命留下吧。」 贺飞身旁的那个少年最先反应过来,朝着宋缈缈连嗑几个响头:「楼主之命我等不敢违逆,以后必定日日高香侍奉,依譁绝不怠慢!还请楼主多多保重。」 说完偷觑着宋缈缈的神色,见她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一点点躬身后退,直到跨出房门。 其余的人见他离开自也有样学样,就连贺飞也白着脸爬了出去。 宋缈缈看着唯一还跪在地上的人,扬了扬眉梢:「你呢?」 馆砚起身,动作熟练地绞了面巾递到宋缈缈手中:「楼主身边总要有人伺候的,馆砚愿意留下。」 「人和命,都留下。」 宋缈缈多看了他一眼,方才她便留意到,此人的模样未必是那队少年之中最为出众的,可周身的气质却是最令人觉得舒服的,一双桃花眼尤其叫人印象深刻。 宋缈缈接过面巾,淡淡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第6页 馆砚没有多言,直接躬身退下。 「叮!恭喜宿主,达成善举:释放少年俘虏,黑化值-10,目前黑化值90,获得额外奖励技能点+5,请宿主再接再厉!」 除了馆砚,方才那些少年不多不少正好十个。 可惜,女魔头没有后宫百人。 解决了男宠的麻烦又降了黑化值,宋缈缈的心情不错,也不忘向目标人物表白刷好感度。 以往的经验告诉她,人物黑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缺爱。 林脩竹童年备受欺辱,只有林宏遇是他的精神寄託,可后来发现这个他唯一在乎崇拜的人就是造成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想也知道他的打击会有多大。 宋缈缈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但她可以试着让林脩竹的世界里不只有林宏遇一人。 要宠他,宋缈缈默念,告诉他,他在自己心目中独一无二。 「阿脩你看,我把那些人都赶走了。」 她看向林脩竹,尽量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热烈真挚:「我有你就够了。」 第4章 这次,绝对绝对不能让他长歪了…… 宋缈缈带着林脩竹去了二层的书房。 说是书房,但看起来就像个小型图书馆,书架陈列典籍满目,且与练功房相连,博古架一转便是另一空间。 地上铺了厚厚的雪白绒毯,宋缈缈赤足入内,仿若走在云端。 女魔头收藏了许多武功秘籍,还有不少珍稀残卷,宋缈缈随意翻阅几本,竟都能在系统中搜寻到相应的招式,说明这些功夫,原身都会。 但或许是因为含金量不高,又或许与宋缈缈的武功相比微不足道,宋缈缈无需消耗技能点便能调用查看。 宋缈缈挑了一本《鸿雁三式》给林脩竹,让他照着上头的练。 《鸿雁三式》只有三招,方便速成。但每一招都是杀招,讲求于弱势之中逆风翻盘,出其不意取人性命。 「缥缈楼的功夫都是杀人的功夫。」宋缈缈勾着眼尾轻笑,「阿脩杀过人吗?」 林脩竹的眸光微微一闪,宋缈缈却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把书扔给他后便走向另一列书架。 红纱拂动,底下一双赤足若隐若现,踩在雪白的绒毯上,如白壁无瑕。 宋缈缈记得,这时候的林脩竹武功平平,在缥缈楼中不止是女魔头,任何一个有点身份的人都能随意轻辱。 原先的宋缈缈或许不知,又或许知道了也无所谓,对她来说林脩竹这个人就如同一件好看的玩意儿、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甚至以折磨羞辱他为乐。 原身在作死的道路上一去不復返,宋缈缈只能及时止损。 既要保护好他,也要让他有自保的能力。 然现在,林脩竹对她依旧满是戒备敌意,横亘在她与林脩竹之间的不止是一顿鞭笞,还有一颗定时/炸/弹——金丝情蛊。 系统搜索不到任何有关金丝情蛊的信息,宋缈缈也不能直接探问孙復,只能在二层书籍中碰碰运气。 宋缈缈按了按眉心,将手中书籍放回原处。透过书架的缝隙可以看到少年修长挺拔的背影,茂林修竹般清肃人秀。 她见过很多反派,嗜杀的、冷血的、笑里藏刀的,却从未见过那些反派在黑化之前的样子,哪怕将他们的黑化值一一抹去,那些人也终不復年少模样。 宋缈缈忽的心尖一烫,对她来说,这是目前唯一的一个。 还未完全黑化的反派。 宋缈缈看着林脩竹,仿佛在看一棵刚刚冒头的小笋尖。 或许,她可以试一把养成的乐趣。 这次,绝对绝对不能让他长歪了! 宋缈缈的目光如有实质,林脩竹若有所觉地转过身来,宋缈缈一惊忙错开视线,袖摆勾到架上书籍。 「啪嗒。」 灰扑扑的残本摔在地上,封面上的几个大字依稀可辨,成功引起了宋缈缈的注意—— 《万蛊之王》。 宋缈缈心念微动,翻开残本,果在其中找到了有关金丝情蛊的记载: 金丝蛊毒,源于南疆,为情人蛊。 蛊虫乃雌雄一对,雌蛊为引,雄蛊可入血肉。 中蛊者腕间浮现金点,离雌蛊逾百步则如百虫噬心,时久而筋脉尽断。待金点于腕间绕成金丝,中蛊者则成蛊人,形如傀儡。 也就是说时日一长,即便雌雄二蛊形影不离,中蛊者依旧会沦为施蛊人的傀儡。宋缈缈蹙眉,接着往下看。 金丝情蛊解法有二,其一为以命换命,施蛊人同样被种下雄蛊,雌雄二蛊相生相剋渡血互换,原中蛊者得以解毒成为施蛊人,原施蛊人则成为中蛊者。 若按照第一种解法,就是两年后宋缈缈的结局,难怪缥缈楼被灭后反派没有直接杀了宋缈缈,报復她或是原因,更重要的还是要留她替自己解毒。 一想到自己日后会成为傀儡蛊人的模样宋缈缈就觉得头皮发麻。 方法一pass。 第二种解法记在另一页上,然自那页开始皆是残页,不是页面残缺就是字迹模煳不清,放大镜都看不清上头写的是什么。 宋缈缈:…… 我特么看了个寂寞。 眼前突然出现一截白色衣袍,银丝线流云暗纹镶边,是宋缈缈命人新做的。 就在早上,她还夸过穿这衣服的人好看。 第7页 不动声色地将那本《万蛊之王》掩在袖下,宋缈缈歪头笑:「阿脩找我?」 从穿越过来到现在,除了第一日林脩竹开口过,提的还是金丝情蛊,之后便再未听过他出声,顶多只是投来凉凉一眼,没有半点身为细作的自觉。 不会曲意逢迎,更不会向恶势力低头。 完全符合系统描述,就是个纯良不屈的正直少年。 宋缈缈深吸一口气,语气更温柔了些:「怎么了?是无聊了吗?」 林脩竹眉梢微动,似是微微抽了一抽。 「咳。」门外的萝鸢终是忍不住出声,没有宋缈缈的首肯任何人不得擅入书房,故她只能在门外道,「楼主,裘护法请您下水牢一趟。」 好吧。 宋缈缈悄悄嘆气,暂时放弃了听笋笋开口的打算。 缥缈楼水牢是楼中众人讳莫如深之地,那里关押的都是缥缈楼的叛徒或是对缥缈楼心怀不轨之人。 比如,前几日的那两个刺客。 水牢位于缥缈楼西南角,内外由一扇巨大的铁门阻隔,门上生了两对铜锁,需要两人用两把钥匙同时开启,固若金汤。 「楼主。」 萝鸢蹙眉,目光落在宋缈缈身后的林脩竹身上:「水牢规矩,他不能进。」 宋缈缈扫了眼守在门口的护卫,两人肩上都有同萝鸢一样的枫叶锁扣。这是红枫卫的身份象徵,比一般的护卫品级要高。 看来能进出水牢之人,至少要是红枫卫这般品级。 「规矩是人定的。」宋缈缈朝林脩竹眨了眨眼,「我在哪儿,阿脩就在哪儿。」 活脱脱一个色令智昏的女魔头。 林脩竹微微抬眼,眸中清冷如斯,然眼底深处却微微一动。 他总觉得,宋缈缈在人前人后对他是两种态度。人前是色令智昏的女魔头,眼里只有戏嚯调笑。反倒是人后,她看他的目光更为真实热切。 系统的声音适时响起:「任务二难度过大,建议宿主更换任务,攻略宋缈缈助其改邪归正,您将获得20点天命值。」 林脩竹几不可察地勾了唇角,改邪归正多麻烦。 杀了就好了。 系统沉默了一瞬才接着道:「宿主有且仅有一张兑换券,是否立即兑换解毒剂?」 这一次,林脩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眼腕间的金色小点,眼睫微动拓下一片暗影。 再等等。 身前的红色身影已跨入水牢,铁门一合,视野便迅速昏暗下来,风中夹着潮湿的水汽,像是什么东西悄声腐烂的味道。 萝鸢举着火把,替宋缈缈照亮脚下的路。 石阶不断往下延伸,越往下滴滴答答的水声就越清晰,到底时视野反而亮堂起来。 石壁上每隔一丈都有一盏油灯,纵横交错的石板将水域分割,隔出的水池上方吊有铁笼,有些是空的,有些塞了人。 里头的人只要稍稍一动,整个铁笼就会「咯吱咯吱」地摇晃,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那日的两个刺客被关在同一个铁笼中,已经用了刑。铁笼大部分被水浸没,只露出其中一角。刺客争相挤在那一角,艰难粗重的唿吸自笼中漫开。 水池边已等了一人,鬚髮灰白拄着拐杖,看人时喜欢将双眼微微眯起,似是这样才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见过楼主。」 沙哑的音色,就像是沙漠里的枯木,了无生机。 人物列表中果然又多了一个灰色图标,护法裘老儿。 缥缈楼中除了她,还有三大高手在江湖中同样令人忌惮,系统甚至在资料库中翻出这么一首流传甚广的打油诗: 阎王楼,莫回头,楼中杀月千佛手。 天光尽,夜长漏,黄泉无影鬼见愁。 前一句指的是宋缈缈和大司法,后一句则带了楼中两大护法。 站在宋缈缈跟前的这位,就是鬼见愁裘老儿。 红枫卫搬来桌椅茶炉,宋缈缈靠坐在椅背替自己斟了杯茶:「裘护法请我过来,是审出什么了吗?」 裘老儿命人将东西呈上:「请楼主仔细看看。」 两柄长刀皆为刺客所用,刀身之间嵌有锁链,既可近搏也可远攻,宋缈缈已然见识过。细看刀身,只见刀柄之下刻有一对展翅飞雁,约莫指盖大小。 「刀面双雁是雁归门的独有标识,属下去鎏金殿查看过,留下的打斗痕迹出于同宗,而雁归门的『雁字回时』非内门弟子不得学。」 宋缈缈呷了口茶,看不清神情:「这两人怎么说?」 裘老儿转过身,拐杖拄地连击三下,四周突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安静到宋缈缈能听到自己的唿吸,还有……那越来越清晰的嘶声。 一条半黑半白的长蛇从铁笼的另一边探出头来,红信细长,蛇眼冰冷。 宋缈缈:……突然觉得手里的茶不香了。 长蛇冲着两人张了张嘴,刺客仿若看到什么极为恐怖之物,浑身发抖,整个笼子都「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裘老儿从喉咙里咕哝出一声怪笑,哑着嗓子道:「把你们方才说的再说一遍。」 其中一名刺客挣扎了片刻,还是断断续续道:「我们都是雁归门弟子,此次混入缥缈楼是想探听楼中消息,好为日后剷除缥缈楼……做准备。」 「剷除缥缈楼?」宋缈缈挑眉,「你们掌门疯了吗?」 第8页 刺客面色一青,忍不住抓了铁笼咬牙:「缥缈楼草菅人命无恶不作,武林魔教人人得而诛之!」 黑白长蛇吐了吐信子,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刺客顿时噤声。 宋缈缈轻笑,眼中媚色潋滟,看得刺客微微一怔。 「缥缈楼是武林魔教,你们雁归门的掌门让自己的弟子涉险潜伏便是正道了?」宋缈缈一脸不敢苟同,「我这个杀人如麻的楼主还不捨得让自己的得意弟子去正道送死呢。」 「掌门没有下令!是我等不齿你这魔头……」 「所以不是雁归门下令而是你们自作主张?」宋缈缈的声音陡然一冷,「那你们是怎么带着雁归门的刀入的缥缈楼?又是谁告诉你们在鎏金殿埋伏的?」 刺客的面色一变,然下一秒他的脖颈便被锋利指甲破开,鲜血喷涌而出堵塞喉口。他不可置信地想转过头去,却已来不及。 笼中的另一人挤出一丝狰狞的笑,藏在指甲下的刀片飞出,劲风扫得壁上灯火接连跳跃。 无需宋缈缈出手,裘老儿挥舞拐杖,薄如蝉翼的刀片当即改落在桌上钉成一排,月牙似的弧度泛着幽幽蓝光。 黑白长蛇在刺客异动的同时便一口咬在他肩头,不等刀片落下,刺客已然双目凸出气绝而亡。 裘老儿收回拐杖,眯起的双眼漏出诡谲的光:「雁归门数次挑衅其心可诛,请楼主立下诛杀令,屠雁归满门!」 宋缈缈望着他,跳跃的烛光打在脸上明明灭灭。 她不笑时,眸中仅剩如霜的冷,然勾翘的眼尾,又让这种冷化作冷艷。 林脩竹抬眸看见的,便是这张冷艷如玉的侧脸。 第5章 温暖,要给他温暖。 宋缈缈表面冷若冰霜,内心烈火烹油。 缥缈楼灭雁归门可以说是令江湖武林群起攻之的□□,雁归门实力虽远不如缥缈楼,但好歹也是五大门派之一。 缥缈楼一个诛杀令就屠了雁归满门,这叫其余四大门派的面子往哪儿搁?! 「雁归门刺杀之事还有诸多疑点需得一一查明,不过裘护法这几日受累了,先回去好好歇歇吧。」 裘老儿深看了宋缈缈一眼,咯咯一笑:「楼主这是要等大司法回来一道商议?以他的心性必定不会同意出战,雁归门都欺负到了我等头上,楼主是还想咽下这口气吗?」 「雁归门胆敢在我缥缈楼撒野,我自会找他们算帐。」 宋缈缈漫不经心搁下茶盏,语气却不容置疑,「不过比起雁归门,我更想抓出楼中奸细。」 「难道裘护法就不想知道,是谁在与杀手里应外合?」 「还有方才那人。」宋缈缈点了点桌上的幽蓝刀片,「据我所知,雁归门自诩名门正派以刀法立世,并不擅暗器毒药吧?」 裘老儿眸中一沉:「属下这就去查。」 拐杖拄地,裘老儿拧开杖头,舌尖吞吐发出类似于蛇类的嘶声。 那黑白长蛇仿若听到指令,穿水而来,上岸之后蛇身缠上拐杖,倒三角的蛇头正对着宋缈缈。 宋缈缈面无表情地起身,负手在背的指尖却忍不住微微一缩。 旁人不得见,就连宋缈缈自己也不曾察觉,唯有身后的林脩竹看得分明,隐于阴影中的唇角轻轻一勾。 怕蛇啊。 黑白长蛇伸了伸脑袋,忽然从拐杖上蹿下。 宋缈缈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半挡在林脩竹身前,掌心紧握成拳。 裘老儿在宋缈缈出手之前抢先一步用拐杖勾了蛇身,黑白长蛇晃了晃尾巴,钻回了拐杖之中。 「楼主息怒,太极不喜生人才会有这番举动。」 裘老儿诡谲的目光停在林脩竹身上,脸上的皮肉上下扯动:「缥缈楼中出了奸细,属下以为应当从楼主身边的人查起。」 这话没毛病,不过这两个雁归门杀手她倒不认为同林脩竹有什么干系。 按照时间线,林脩竹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没有必要让缥缈楼灭了雁归门。 再退一万步,哪怕林脩竹真与此事有关,此时的宋缈缈也只能装瞎。 于是她冷声表态:「阿脩是我的人,裘护法最好记住这一点。」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阖上,宋缈缈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挥了挥手先让萝鸢离开。 宋缈缈没有动,身后的林脩竹便也立在原地,不远不近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方才在水牢之中,宋缈缈就感觉林脩竹的周身似绕了一层低气压,墨色剔透的眸中夹了很多复杂的情绪,叫人看不分明。 定是水牢里的刑罚吓到他了。 温暖,要给他温暖。 宋缈缈深吸口气回眸一笑,比阳光灿烂:「晒晒太阳,是不是就不冷了?」 林脩竹审视着宋缈缈一脸灿烂笑容,顿了片刻才开口,清润的音色让宋缈缈眼中微亮,总忍不住想听他多说几句。 「你就不曾怀疑过,我是奸细?」 林脩竹蹙眉,他素来自负,相信自己的判断绝不会出错。可自从遇到宋缈缈,接二连三的变故却一再使他的判断出现了偏差。 就比如方才,宋缈缈既然怕蛇,又如何会挡在他身前? 一个人下意识的反应往往是最真实的,林脩竹无法说服自己这一次又是宋缈缈的阴谋诡计。 可如果不是,又是为什么? 第9页 他发现他看不懂宋缈缈。 这种不可掌控的感觉让他觉得烦躁,烦躁得想杀人。 「你说不是,我就信。」宋缈缈眨了眨眼,「所以,那两个杀手和阿脩有关吗?」 「没有。」 少年的眼眸清冷无波,林脩竹又恢復之前淡漠疏冷的模样,方才的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宋缈缈的错觉。 「没有就好。」 宋缈缈也不在意,沿着卵石铺就的小路慢慢地走。小路两侧的白色木槿开得正好,阳光漏过花丛裁剪出两人轮廓,一前一后,永远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不着急。 宋缈缈垂眸,她有的是时间让少年一点点打开心扉,看护他长成修竹那般正直模样。 「啪!」 一声响亮的鞭喝令两人都顿了脚步,木槿花丛后传来清晰的叱骂。 透过枝叶的缝隙隐隐可窥见另一侧的几人,其中一个跪在地上,看背影有些眼熟。 「我说这酒是你砸的,那就是你砸的。」 「还愣着做什么,等着我来收拾么?」 馆砚埋下头,伸手去拾散在地上的碎瓷片,蓦然从前方伸出一只脚来,狠狠碾上他的手背。 馆砚皱眉,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怎么,不服气?」红枫卫嗤笑,「先前你仗着楼主宠信连护法相邀你都敢拒,如今这是怎么了?」 红枫卫扬鞭抽在馆砚身上,几下就见了血,鞭尾扫上他的脸颊,唿喝间留下狰狞红痕。 馆砚咬牙不语,那红枫卫却最见不得他这副模样。 明明是个低贱至极的玩意儿,见到他这般品级的护卫就该乖乖低头行礼,任由他唿来喝去,可此人却仗着楼主宠信几次三番不把他放在眼里! 以前他确然奈何他不得,如今却是大不相同了。 楼主素来喜新厌旧,既有了新宠,又如何会在意这个旧的? 红枫卫冷笑,他今日是铁了心,非要给他些颜色瞧瞧。 「你不就仗着这张脸么,今日我就抽花了它,我看你还怎么傲!」 鞭子再次扬起,这次却是直冲馆砚的脸,然未及落下便被人攥在手中。 「你要是敢抽花他的脸,我就扒了你的皮。」 宋缈缈笑着,眼里却无半分笑意。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红枫卫立时骇得面色惨白,不知宋缈缈来了多久,又见到听到了多少。 然宋缈缈说要扒皮,那就是真的扒皮,字面上的那种扒。红枫卫腿一抖跪在了地上,几息之间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宋缈缈没看他,直接问馆砚:「他抽了你几鞭?」 馆砚微微一愣,低声道:「十三鞭。」 宋缈缈夺了鞭子扔给他:「抽回去。」 木槿花丛后的林脩竹微微扬眉,看着冷了眸的宋缈缈,嘴角扯出一丝弧度。 馆砚握着鞭子的手紧了紧,就在宋缈缈以为他会犹豫拒绝甚至为红枫卫求情时,馆砚慢慢起身,鞭子一扬毫不犹豫地朝红枫卫抽去! 一鞭、两鞭…… 红枫卫不敢躲,只低声痛唿。 在宋缈缈看不见的角度,他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冷火死死炙在馆砚身上,馆砚却仿若未见,每一鞭的力道都很均匀,不多不少正正十三鞭。 鞭声停下,在场护卫都觉得周身一松,明明鞭子没落在他们身上,却感觉像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然下一秒,宋缈缈就握了馆砚的手腕又补了一鞭。这一鞭直接抽碎了红枫卫肩头的枫叶锁扣,鞭尾甩在他脸上,留下同馆砚一模一样的鞭痕。 这下看着顺眼多了。 宋缈缈甩了鞭子,忍不住回头看了林脩竹一眼。 单纯正直的少年黑化成偏执残忍的大魔头,必然是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除了女魔头,类似这些人是不是也欺负过他? 「我的人,除了我没人有资格管教。」宋缈缈对馆砚道,视线却落在林脩竹身上,「若有人敢对你动鞭子,你就能对他动刀子。」 「你若死了,我也必定为你报仇,记住了吗?」 馆砚一怔,点头道:「记住了。」 很好,笋笋定然也记住了。 「去找孙復治伤,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宋缈缈说完便转身离开,留下几个护卫面面相觑。 谁说馆砚失宠了的?看楼主的意思,分明还很护着他! 还好方才不曾对馆砚做什么,否则…… 几人心有余悸。 被教训的红枫卫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怎会不知道身旁几人是如何想的。他身为护法近侍却被一个男宠当众鞭笞,这口气叫他如何咽的下! 红枫卫咬牙,拖着一身伤痕行至玉椒殿。 玉椒殿殿门紧闭,周围不闻半丝鸟叫虫鸣,红枫卫在殿前跪下,磕头道:「属下无能,前来领罚。」 紧闭的殿门突然「砰」的一声朝里打开,骄矜女声听不出喜怒道:「滚进来!」 红枫卫当真是半爬半滚地进了殿,没敢抬头:「属下无能,让人砸了护法的酒还惹了楼主不喜,请护法责罚。」 殿中没有旁人,身材娇小的少女站在窗前,头顶两个包包头生得一双浓眉大眼,瞧着就像是画上的年福娃娃。 然萌包子的娃娃脸上隐见戾气,不耐地瞥了眼红枫卫道:「都惹了楼主不喜还有脸活着?你自裁吧。」 第10页 红枫卫白了脸,忙道:「属下死不足惜,却不忿楼主被小人所惑。护法是楼主最亲近之人,属下以为如今唯有护法才劝得住楼主了。」 萌包子皱眉:「小人,你指谁?」 红枫卫按下嘴角弧度:「护法还记得楼主身边的那个男宠吗?叫馆砚的。」 「护法闭关期间,有刺客混入缥缈楼行刺楼主。缥缈楼中出了奸细,属下以为……此人嫌疑最大。」 · 「叮!恭喜宿主达成善举,获得新技能『易容术』,解锁只需10个技能点,是否立即解锁?」 易容术是个好东西啊! 宋缈缈选择了「否」。 系统:…… 「目前还没有用到易容术的地方,暂不解锁。」 「好吧,听宿主的。」系统接着道,「宿主黑依譁化值-10,目前黑化值80,请宿主再接再厉。」 10点? 宋缈缈惊讶,原先降的黑化值都按人头算,这次倒是大方,一人就降了10点。 「按照原始剧情,男宠馆砚失宠于宋缈缈,被人构陷毒打后不治身亡,宿主此次相当于救了馆砚一命,一次性降低黑化值10点。」 宋缈缈微怔,点开人物列表。 馆砚已经出场过,原先的人物列表中却没有添加他的身份。也就是说,原本馆砚这个角色与宋缈缈之后的剧情并没有太大的关联,这也是宋缈缈无所谓让他留下的原因。 可现在,人物列表中增加了馆砚的灰色图标,解锁同样需要10个技能点。 她改变了人物馆砚的命运,或许也使她自己的命理发生了改变。 那么同样的,她也一定能改变反派的命运! 宋缈缈眼中亮了光,深深看了林脩竹一眼:「再来!」 林脩竹眸中一闪,反手扣住宋缈缈肩头一招锁喉,宋缈缈按住他内肘,身形一转将他反压在地。 林脩竹练的《鸿雁三式》已初见成效,宋缈缈同他拆招,一边熟悉招式一边深入破解。 不得不说,林脩竹不愧是未来的反派boss,武学天赋非常人能比,不过走了一遍就能将招式连贯下来。 如今只要宋缈缈不用内力,林脩竹已然能跟上她的速度。 然《鸿雁三式》终归是杀招,若不贯通内力无法将这三式发挥得淋漓尽致。 宋缈缈思忖道:「改日我再给你寻本内功心法,你配合着练定能事半功倍。」 「你想让我为你杀人?」 宋缈缈起身,向他伸手道:「不,阿脩只要陪我练武,杀人的事我来就好。」 林脩竹忽而抬眸,眸色清冷:「若我想杀你呢?」 宋缈缈一顿,深看他一眼收回了手,倏尔又笑:「那阿脩可要再努力一些。」 「现在的你,要杀我还差远了。」 宋缈缈转身离开,练功房中便只剩林脩竹一人,和一道不为外人所闻的声音: 「系统分析,人物宋缈缈有50%的可能已然爱上宿主,宿主是否考虑更换任务?攻略宋缈缈助她改邪归正,您将获得……」 闭嘴。 林脩竹难得情绪外露地打断系统,眼眸深处一片阴翳。 第6章 毒发了! 这厢宋缈缈全然不知在这个世界中还有另一个系统对她作出了怎样的惊人推测,她正在石林中练刀。 望月阁后有一片天然石林,其中怪石嶙峋自成阵法,每一块石头上几乎都遍布刀痕,由浅至深,看得出练功之人的刀法日益精进。 女魔头在武学方面的天赋同林脩竹一般,也是个奇才,根据内功心法《逍遥游》自创出了一整套刀法。 宋缈缈解锁了技能获得内功心法后,这套刀法也一併储存在资料库中。 趁着现下有空,宋缈缈读取数据练练刀。 毕竟身为女魔头,武力方面绝不能怂! 出乎宋缈缈的预料,女魔头用的刀倒不似其人那般张扬,只是一把灰扑扑的大刀,与柴刀类似。看着甚是普通,却在兵器谱中排名前十,是铸刀师无禄的遗作。 刀柄上刻了「杀月」二字,便是那首打油诗中「楼中杀月」的由来。 江湖传闻,只要使刀之人身形够快,杀尽一个门派的人就跟割韭菜那般轻松。 宋缈缈闭着眼手握「杀月」,以割韭菜的气势在石林中穿梭飞跃,一套刀法行云流水,仿佛当真已练了十几年,最后一刀横向噼落,身前的巨石一分为二。 原来武功高强的人设这么带感! 宋缈缈连噼了三块石头,神清气爽,方才对林脩竹的那一点不虞尽数消散。 比起一连几日半个字都不同她说,能从他口中听到这样一句半真半假的话已是十分难得了。 无论笋笋是真起了杀心想与她同归于尽,还是故意试探,宋缈缈都有信心打消他的念头。 她会让他捨不得。 宋缈缈扛起大刀,决定再对笋笋好一点。 今晚给笋笋准备什么吃呢,红烧狮子头还是糖醋里嵴? 蓦然腕间一烫,宋缈缈低头看去,只见发烫的手钏间金丝游动,里头的雌蛊似是忽然躁动起来,翻出金光麦浪。 这是…… 金丝情蛊毒发了! 宋缈缈飞身翻上望月阁,二层的练功房中空无一人。 宋缈缈眸中一沉:「系统,调地图。」 缥缈楼的完整地图在宋缈缈眼前铺开,宋缈缈一早就对目标人物进行了标记,绿点代表自己,红点则是林脩竹。 第11页 此时,林脩竹的确已经超出金丝情蛊的安全距离,红色小点停在了地图左上角: 玉椒殿。 · 「他不是馆砚。」 银丝从袖下飞出,几下缠上护卫的脖颈,无需用力就已切开了颈上皮肉,鲜血汩汩。 护卫甚至不敢开口辩驳,怕稍稍一动,自己的脖子就会被瞬间切断。 「我见过他,他是楼主的新宠。」红枫卫道,「楼主待他似乎格外不同。」 「新宠?」娃娃脸少女收回冰蚕丝,缓缓转身,「能有多宠?比待那个馆砚还好吗?」 红枫卫犹豫道:「听说,楼主准他进了二层楼,还……留了夜。」 殿中顿时一寂。 半晌后,才闻少女一声嗤笑:「那是挺特别的,比待我还好呢。」 殿中的几个护卫齐齐头皮一麻,红枫卫偷偷觑了眼少女神色,忙道:「楼主待他好,也不过是逗逗小猫小狗罢了,一时新鲜又哪会真的在意?」 「楼主心里,定是最宝贝护法的。」 「说的也是。」少女骄矜地笑,林脩竹听着,缓缓垂下眼睫。 此刻的他,五脏六腑似被百虫啃噬,腥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漫开。不用想也知道,是金丝情蛊毒发了。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林脩竹嘲弄地勾了勾唇角,你在期待什么? 宋缈缈离开后,他便也离了练功房。站在望月阁庭前,能听到檐下占风铎细碎的鸣响和石林中传来的刀势破风的声音。 他察觉到了宋缈缈的不虞,正是因为察觉到了,才愈发烦躁。 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警觉性。 宋缈缈不喜欢旁人踏足自己的领域,缥缈楼外没有护卫,也不需要护卫。除了萝鸢,林脩竹没有在这见过其他红枫卫。 来人在十步之外时,林脩竹就已大致判断出了他的身手。他甚至不需要暴露自身的实力,只用宋缈缈教的那些便能顺利脱身甚至反杀。 再不济,也能引起宋缈缈的注意。 可最后的一瞬间,他突然改变了主意,没做任何反抗地被带到了这里,护法玉娇娇的地盘。 冰凉的触感缠上脖颈,然比起蛊毒噬心,区区皮肉之痛根本不值一提。 「说,你接近楼主有何目的?」 精緻的娃娃脸上杀意隐现,「你和那个馆砚是不是一伙儿的?你们给楼主灌了什么迷魂药?现在交代,我还能留你全尸。」 林脩竹收拢掌心,低垂的眸中戾气聚敛。 见他一言不发,玉娇娇没了耐性,手中冰蚕丝一紧就想取其性命。 「护法且慢!」 红枫卫直觉不妙,他本是想趁机除掉馆砚,然眼下的情形已然脱离他的掌控。楼主未必会为了一个馆砚同玉娇娇翻脸,可若是这个人…… 若传言为真,玉娇娇未必有事,但他必定性命不保! 「护法三思,此人毕竟是楼主身边的人,楼主对他也还有几分兴趣,此时杀了许会影响护法与楼主之间的关系。」 「不若再过一段时日,等楼主腻了他,护法再慢慢审讯不迟。」 「都有刺客混入缥缈楼刺杀楼主了,你还让我等?」玉娇娇冷笑,「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不等玉娇娇动手,林脩竹先一步喷出口血来,胸口却不似先前那般疼痛难耐,眸中戾气顿时一滞,勐地抬眸。 几乎是同时,玉椒殿门「砰」的一声四分五裂,长刀唿啸而来直接切断了缚在林脩竹脖颈上的冰蚕丝,刀刃斜插入地,发出刺耳的嗡鸣。 阳光争先恐后地涌入,照在红纱上仿佛给来人镀了一层金边,明明刺眼却叫人捨不得移开视线。 林脩竹看着她走近,眼中的阴戾一点点褪去,露出寻常清澈模样。 她当真来了。 宋缈缈一眼就看到了殿中的林脩竹,他的双手被人反剪整个人半跪在地,身后的人死死踩着他的膝弯,脖颈处的伤口仍在往外淌血,雪白的领口被红色浸染了一层又一层,早已湿透。 宋缈缈心头一刺。 她担任守护者多年,自认看淡生离死别,眼中只有任务。 对她来说,那一个个反派角色同游戏里的npc没有任何区别,也早已习惯不投入任何感情。 可林脩竹毕竟是特别的。 他是唯一一个未彻底黑化的反派。 也是唯一一个宋缈缈下定决心要好好看护宠爱,绝不让他再受欺负委屈的角色。 她对他,可以说比对旁人用了多十倍的耐心;她小心翼翼,唯恐他一个想岔长歪了去。 可如今,有人胆敢伤了她的笋笋,还打算将他连根刨起…… 宋缈缈冷了眸,身形如风而至,一掌拍在踩着林脩竹的护卫胸口。 不等那人落地,宋缈缈一脚踏上他肩胛将他踩在墙上,清晰的骨骼碎裂声在殿中响起,甚至比那护卫的惨嚎还要更快一步。 宋缈缈头一次觉得女魔头的人设也并不是那么难以驾驭,至少现在,她可以肆意释放她的愤怒。 敢踩她的人,她便用十倍的力道踩回去! 「还有你。」 宋缈缈转头,目光停在少女的娃娃脸上,没有半丝温度。 此人应该就是缥缈楼中与鬼见愁裘老儿齐名的护法——「黄泉无影」玉娇娇,倒是出乎预料的年轻。 第12页 宋缈缈飞速展开人物列表,果见增加了玉娇娇的图标。 「系统,解锁玉娇娇。」 「解锁人物玉娇娇,技能点-10,剩余技能值10点。」 眼前的透明屏幕迅速调出玉娇娇的详细生平,宋缈缈一目十行。 玉娇娇本名王翠,与宋缈缈同年,因所练功法诡异,看起来仍像是十四五岁的模样。 九岁时被生父卖至青楼,宋之梅将其救下,此后便拜宋之梅为师与原身一道长大,玉娇娇之名亦是原身所赐。 十二岁玉娇娇杀其生父,挂其首于村头三日,因此在江湖中恶名远播。 又因其身法诡异,所用武器冰蚕丝擅于在悄无声息间割人头颅,故有「黄泉无影」之称,在宋缈缈继任楼主后,杀前护法继位。 她的残酷狠辣并不亚于女魔头,曾因不满原身豢养男宠向原身讨要过馆砚,被原身拒绝。 但在原身心中,玉娇娇此人还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同样的,对玉娇娇来说,唯一能让她收敛忌惮的,也只有宋缈缈。 「娇娇,你太令我失望了。」 宋缈缈的声音很轻,却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玉娇娇心头。 玉娇娇浑身一寒,她上一次见楼主这般模样,还是前楼主过世,楼主下令要剿灭天乙教的时候。 不想这个男宠在楼主心中竟有这等分量! 「楼主息怒,娇娇知错了。」玉娇娇膝行上前,娃娃脸小心翼翼地贴上宋缈缈的手背,「楼主不要对娇娇失望,好不好?」 顶着这么一张娃娃脸撒娇,冲击力还是很大的。 若是原身,此时的怒火怕是已然消了大半。 可她伤的是笋笋。 宋缈缈要保持人设不崩,却也并不打算对玉娇娇轻拿轻放。 「娇娇,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玉娇娇的眼睫一颤,见宋缈缈并不像以往那般缓了神色,顿时心下一慌,咬牙道:「楼主无需为难,娇娇甘愿受罚,只求楼主息怒!」 言毕当即拔出靴中匕首一刀入腹! 宋缈缈:!!! 玉娇娇仿若感觉不到疼痛,毫不犹豫地拔出匕首又狠狠往自己身上扎去。 血色溅在地面,开出大朵大朵殷红之花。宋缈缈唿吸一滞,看得脑壳都要炸了。 刀尖再次入肉前被一股遒劲力道阻住,玉娇娇一喜:「楼主?」 宋缈缈握着玉娇娇的手,到底没让她继续千刀万剐般地自残,只神色如霜道:「你记住,阿脩是我的人,谁敢动他便是与我为敌。」 「娇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玉娇娇红着眼点头。 见她不再自残,宋缈缈松开她,缓了缓冰凉的手指。 「你的人,你自己处置吧。」 宋缈缈没有看缩在一旁的红枫卫,玉娇娇为何会绑笋笋这不难猜测,她已然放过此人一次就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只是,她不想让笋笋看见。 宋缈缈扶着林脩竹起身,他浑身一僵,下意识想避开宋缈缈的触碰。 然对上宋缈缈的目光,林脩竹倏然一怔。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她眼里看到类似担忧的情绪,只是这回,那双总含着戏嚯媚色的眸中除了担忧,还多了一丝心疼。 荒谬。 林脩竹心下冷嗤。 却不知为何,没有甩开宋缈缈。 第7章 仿佛向阳而生的朝阳花。 「不会再有下次。」 宋缈缈带着林脩竹出了玉椒殿,面上神色依旧称不上好。 「我会保护好你,不会让你毒发,也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带走你。」 林脩竹的步子一顿。 从他出事到现在,宋缈缈从头到尾都只表露出自责关心,却从来没有追问过他是如何被掳的,也不曾怀疑他是故意落到玉娇娇手中,只为试探她会不会亲自相救。 林脩竹想过她没来,却没想过她会来得这么快。 在他推测宋缈缈不会出现的那一瞬,胸中有股莫名的躁郁无从宣洩,他甚至想过不惜暴依譁露实力,也要杀尽殿中人。 可她终究是来了。 甚至不惜惩治她最得力的手下。 宋缈缈见林脩竹神色有异,以为他并不屑寻求她的庇护。 也是,让一个清冷正直的少年依靠女魔头来保全自己,称得上是折辱了。 何况像他这般年岁的少年,正是最有想法的叛逆期。宋缈缈察觉得到他衣料下肌肉的僵硬,怕是连她这般触碰也已让他忍耐到了极致。 青春期的笋笋啊。 宋缈缈忽觉心口堵了堵,抿唇道:「你不愿意也无妨……」 「好。」 宋缈缈的声音一滞,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林脩竹的眼中有什么飞速闪过,叫人看不分明。 「以后,你来保护我。」 他倒想看看,她会怎么保护他,又能护他到什么程度。 这一次,宋缈缈听清楚了,听得清清楚楚。 她勾起眼尾,笑眉弯弯,好似许下什么承诺一般:「那我一定好好保护你。」 林脩竹从未想过,有一天竟然会在宋缈缈的脸上看到这般干净的笑容。 仿佛向阳而生的朝阳花,热烈得让人心口发烫。 林脩竹眯了眯眼,别开头去。 第13页 · 孙復吹鬍子瞪眼地站在望月阁前,一身赘肉颤颤巍巍。 他三天两头的被宋缈缈使唤,早已积了一肚子的火,一进门便骂骂咧咧:「刚治好那个,这个又伤了,我是生了什么三头六臂能忍得了你把缥缈楼当善堂开!」 宋缈缈也不恼,笑眯眯地夸孙復医术卓绝,任他再多的怨气也只得一拳打在棉花上。 孙復面色不虞地「哼」了一声,冷道:「别盯着了,他死不了。」 宋缈缈这才放下心来。 孙復嗤笑:「楼主既然这么紧张人,当初又何必赌气下那金丝情蛊?」 宋缈缈沉默半晌,轻声道:「嗯,我后悔了。」 骂骂咧咧的孙復没听清宋缈缈说了什么,林脩竹却没漏过。 他眸中微动,深深看了宋缈缈一眼。 孙復给林脩竹包扎完便回去煎药,萝鸢捧了衣物进来,行礼道:「楼主,大服盥洗好了。」 大服是楼主继位之时定做的礼服,在重要节日或是楼中众人议事之时,楼主会着大服露面。 萝鸢展开大服,服侍宋缈缈更衣。 四叶山水屏风后映出一团火红,犹如天际云霞,染得整片山水都金红灿烂。 林脩竹靠坐床榻,似是被那团火红灼得一烫,垂了眼睫。直到听到宋缈缈的脚步声才復抬星眸,眼中微滞。 少女一袭红衣热烈似火,金线绣成的大朵枫叶盛开在襟前裙角,绽出最好的年华。 这样浓烈艷丽的颜色一般人根本压不住,可宋缈缈不但轻松驾驭,且让这一身金红衬得她的五官愈发鲜妍,是一眼望去便挪不开视线的昳丽。 宋缈缈摩挲着腰间的羊脂玉珏,玉珏雕刻成梅花形状,由两块同样大小的玉珏拼合,只有中央花芯点染几缕嫣红。 宋缈缈将其中一面玉珏解下,走到林脩竹身前,将拴着玉珏的红绳勾在他指尖。 「这个送你。」 林脩竹到缥缈楼的时日甚短,楼中众人未必都识得他,但一定认得她宋缈缈的东西。 这是她送他的护身符。 林脩竹眸中深色一闪,他见过这玉珏上雕刻的梅花图样。宋缈缈就这般将玉珏送他,是真的对他全权信任还是有意试探? 「建议宿主按兵不动,切勿暴露卧底身份。」 耳边是系统冷冰冰的提示,林脩竹却倏尔一笑,清澈剔透的双眸乍然显出几分幽深。 如果她发现他越了界,还会像她所承诺的那样保护他么? 他骤然有了几分兴趣,渴望知道答案,甚至渴望得有几分迫切。 缥缈楼中除了宋缈缈,唯有他获得特许可以出入二层书房。之前宋缈缈让他取用武功秘籍,他多次出入,早已对书房中的每一寸绒毯每一件摆设都瞭若指掌。 林脩竹走到书房最里侧,那里有一整面的红木书架贴墙而立。 搬开放在第三格的一套书籍,底下便现出一朵梅花图案,大小刚好能嵌入那枚玉珏。 玉珏放入触发机括,红木书架骤然一分为二向左右两边移开,露出后头的暗门。 林脩竹推门而入,里头果然别有洞天。 宛若蜂巢的书格几乎与望月阁齐高,密密麻麻的竹筒堆在架上足有上万之数。 书架之间有绳索连接,似是方便人攀登查阅。 林脩竹翻上绳索,抽取竹筒翻看,在其间穿梭数次后,饶是林脩竹也不由目露惊色。 这里没有他要找的《岁寒三友》梅字卷,却尽是缥缈楼这些年搜集的武林秘辛。 大至名门正派豪门世家的恩怨纠葛,小至商贾富户的内宅琐事,均有涉猎。 不,不止是缥缈楼,这里分明还涵盖了当年寒阙的种种,可以说是寒阙的内核所在。 可宋缈缈为何会有这里的钥匙? 当年宋之梅带着梅字卷骤然消失,武林中人无不认为是他危急关头弃沧岁寒而去,莫非……此事另有隐情? 「发现寒阙暗室,成功阅读江湖秘辛,恭喜宿主获得额外科普技能,天命值+10,累计天命值20点,请宿主再接再厉,早日逆天改命重获新生。」 记得上一次增加所谓的天命值,还是林瑶口述给他《岁寒三友》的竹字卷时。 可见这些东西的分量。 林脩竹退出暗室将一切归位,室中没有陷阱,室外也没有埋伏。 就如宋缈缈所说,这块玉珏的意义,就是他的护身符。 指腹缓缓抚过梅花玉珏上的纹路,来回的摩挲泄出动作之人的几分复杂心绪。 林脩竹神色几变,勐地将玉珏攥在手中转身离开,路经其中一排书架时,又顿了脚步。 他取下架上的那本灰扑扑的古籍,封面上的几个大字依稀可辨,当日宋缈缈便是捧着这本书看得入神,连他走近也不曾察觉。 书中夹了一张枫叶,林脩竹随意一翻,便停在了那页。 她说她后悔了。 或许是真的,宋缈缈是真的想替他解毒。 可即便如此,那个女人又如何会做出以命换命这等蠢事? 「你不是说她可能爱上我吗?」林脩竹垂着眼睫看不清眼底神色,「若她真的爱上了我愿意以命换命,不也算完成了任务?」 系统迟疑道:「理论上是这样……」 「那就让她爱上我。」林脩竹合上残本,唇边扬起一点弧度,清俊的侧脸因这淡淡一笑流露几分邪肆,只一瞬又了无痕迹。 第14页 宋缈缈和系统都不知道那两块梅花玉珏背后还藏着一个秘密宝库,也不知道那东西让笋笋作出了一个怎样惊世骇俗的决定。 她的本意只是想给笋笋一件她的贴身之物,不想竟是随手将缥缈楼的老底交了出去。 此时,她正身着大服坐在望月阁一层的大殿中,擦拭着大刀杀月,女魔头的气势一览无遗。 缥缈楼除了一个司法、两大护法,还有东西十二阁。东六阁主情报兵器,西六阁主杀人刑讯,每一阁都有一小阁主统领,共十二人。 除此之外,还有七队红枫卫,每队一个首领,与小阁主平级。除委任给大司法和护法的三队外,其余四队直接听命于宋缈缈。 「既然人都齐了,便开始吧。」 除大司法外,二护法七红枫十二阁主均已就位,裘老儿命他手下红枫带了一串人上来。 「之前奉楼主之命彻查奸细,这些人都是近段时日行迹可疑、私相授受,或与外门互通消息之人,请楼主严惩,杀一儆百。」 「就这些?」宋缈缈懒懒抬眉,「裘护法怕是还漏了点。」 大刀一掷,直挺挺插在大殿中央。宋缈缈起身,红底金线的枫叶裙摆曳地,缓缓而来。被缚手串起的几人齐齐一缩,不敢抬目看她。 宋缈缈忽而抬手,掌风却不是冲着殿中几人,而是一旁端坐的十二阁主。 「砰」的一声,其中一人连人带椅砸在墙上,连一丝惊叫都来不及发出。 「这一个,暗中训练鹰犬传递消息,收受贿赂私放杂役入楼。」 不等众人反应,宋缈缈又是一掌而出,靠近门口的小阁主被拍在门上,又「咚」的一声五体投地。 「这一个,掳劫民女白日宣淫,窃取兵器图纸谋取暴利。」 两个小阁主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其余人的脸色也是变了又变。 「还有……」 宋缈缈将将开口,众人已是齐齐跪地:「楼主息怒。」 宋缈缈挑了眉梢,也不再继续,一扬衣袖回到主座。 这些时日的楼主也不是白当的,哪怕不藉助系统,缥缈楼中的这些人宋缈缈也都一一筛查过,不说百分之百了解,但早已不是初来乍到的两眼一抹黑。 今日特地挑了两个证据确凿的发难,也是为了敲山震虎。 目前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参与了雁归门刺杀一事,是否在这些人中间,但过了今日,那人若还想动作,必得反覆衡量难上加难。 「裘护法多日劳累忠心不二,该赏;蔑视楼规者,该罚。」宋缈缈眸色一沉,「胆敢叛我缥缈楼者,该杀!」 众人心头一凛,齐声称是。 第8章 弱你大爷!! 「几月不见,楼主长进不少,吾心甚慰。」 门外骤然传来一道男声,犹如风拂编磬的玉石之音,令人过耳不忘。 众人齐齐转头,未见来人便已躬身行礼:「参见大司法。」 望月阁外缓步踱来一紫衣墨发的男子,长眉入鬓,凤眸潋滟。胸前的披风结扣系得端端正正,发间一枚木纹簪,与绕在手上的檀木佛珠相得益彰,品相皆是不俗。 宋缈缈眸中一闪,如果说林脩竹是天山皑雪清冷孤傲,那么此人便是天池寒冰,不显山露水,却又无人敢忽视他内藏的凛冽寒芒。 大司法,商榷。 这个即使在反派的剧情线中也依然强势拥有姓名,被后期的沧脩竹视作眼中钉的人,竟还是她宋缈缈的手下,缥缈楼的大司法。 宋缈缈记得,在缥缈楼覆灭后,这个大司法曾一度没了消息,再出现时却成了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暗杀组织往生门的统领。 这个人,可以说是目前所出现的人物中最神秘的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尚未露面就存在于系统人物列表当中的npc。 可惜解锁他的生平需要30个技能点,宋缈缈目前仅剩10个,还远远不够。 「楼主知道赏罚分明,这点很好。」商榷捻了捻掌中佛珠,指甲一弹似是有些蓝色的粉末扬起,洒在门口的那个小阁主脸上。 「但缥缈楼不留无用之人。」 商榷话音刚落,那人的口鼻便「嗤嗤」冒烟,然他双目凸出舌根僵硬,甚至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挣扎了几息便浑身僵死而亡。 殿中寂了一瞬,随即众人齐声:「大司法英明。」 宋缈缈皱眉,快步上前用指甲挑了一些残存粉末:「系统,进行对比。」 当日刺客在水牢留下的刀片被宋缈缈录入了系统,上面抹的毒液也呈幽蓝色,与粉末类似。 「系统分析,此种蓝色粉末与刀片上的蓝色毒液成分相似度高达99%,判定属于同一种毒。」 宋缈缈双眸微眯。 「此毒来自西南,名幽陀萝。」 商榷不紧不慢道:「巧的是,我此行西南,在那儿发现了天乙教残部的踪迹。」 系统的剧情梗概中也提到过天乙教。 三年前宋之梅练功关头被天乙教中人暗算,弥留之际将内力传与宋缈缈。宋缈缈一怒之下挑了天乙教老巢,杀半数教众将他们逼出中原。 算起来当时的宋缈缈还不满十五,已是内功深厚出手狠辣,女魔头的名号便是由此而来。 若商榷所言不虚,此前混入缥缈楼企图暗杀宋缈缈嫁祸雁归门,挑起武林争端的刺客很可能就是天乙教中人。 第15页 宋缈缈挥袖让其余人退下,连小阁主的尸体也被拖了下去,大殿之中便只剩她和商榷两人。 「大司法离开数月,倒是对楼中情状瞭若指掌。」不仅知道楼中出了刺客,连刺客所用之毒都一清二楚。 商榷看了宋缈缈一眼:「在这缥缈楼中,很多人都愿意充当我的眼、我的耳,楼主不知,是因为楼主还太弱。」 宋缈缈:……你有毒。 没有外人在场,商榷似是随意很多,在殿中挑了把椅子直接坐下,凤眸轻抬:「之前收到楼主遇刺的消息,榷很是担忧。」 「大司法多虑。」宋缈缈面无表情,「两个宵小还伤不了我。」 商榷轻笑了声:「我是担心,楼主盛怒之下向雁归门发出诛杀令,屠雁归满门。」 宋缈缈:…… 如果是原来的宋缈缈,商榷倒是真没担心错。 「楼主懂得考虑全局,吾心甚慰。不过……」商榷收了神色,凤眸敛起,整个人顿时透出一股肃杀,「雁归门还是于两日前收到诛杀令,上言缥缈楼将于十日内取掌门雁行之首级。」 什么?! 宋缈缈一惊,两名刺客已死,她也并未找雁归门算帐,为什么剧情还是按照原来的路线发展? 这样下去,即便没有林脩竹的推波助澜,缥缈楼也会一步步走向覆灭,不过早晚而已。 「既然大司法回来我便放心了,正好我也想尽快解决此事。」 她不能让缥缈楼处于被动之境。 商榷闻言长眉微抬,蓦然从椅上起身,掌心一翻便将杀月拔起,甚至不曾碰上刀柄,一挥长袖,大刀「嗖」的一声飞出窗外,商榷紧随其后。 宋缈缈眉间一蹙,跟着翻窗而出。 望月阁后便是石林,商榷负手而立,杀月刀就插在他身前两步。 「拔刀。」 商榷淡声道,不等宋缈缈反应已化出一掌,林中枯叶漫天而起,吹得宋缈缈几乎睁不开眼。 好快! 宋缈缈凭着本能避开掌风,只见商榷单足踏在杀月刀柄之上,紫色衣袂无风自动。 他略一勾唇,冷声讽道:「楼主是没吃饱饭么?」 宋缈缈:…… 「还是说,楼主在学什么病弱美人?」 宋缈缈:……弱你大爷!! 宋缈缈腾身朝商榷拍去,掌风携卷落叶宛如漫天刀雨。 商榷骤然后倾,身形几乎与地面折成直角。落叶之后,宋缈缈一脚而出,与商榷同时落地,反手握住刀柄一刀挥去,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然商榷还是轻巧避开,下一秒双掌结成佛手游动,越来越快,连宋缈缈都几乎跟不上他的走势,每次挥刀都擦身而过,割不到他半片衣角。 佛手击在刀面,「嗡」的一声,宋缈缈只觉虎口一麻,不由连退数步。 原来这就是千佛手。方才那一掌若是击在心口,自己怕是已然重伤。 「听说楼主最近又有了新宠,看来我不在的这几月楼主过得很是欢愉,连武学也荒废了。」 商榷将佛珠绕在腕间,凤眸微眯:「这等蛊惑人心之辈楼主若是下不了手,榷可以代劳。」 宋缈缈一咬牙,扛着杀月朝商榷冲去。 这一刀竖向噼下,携着半身内力势如破竹。商榷同样挥掌而出,掌风与刀势狭路相逢,将两侧高石震得粉碎,不见前路。 宋缈缈一刻未歇举刀直冲,商榷闻风避开却仍是被刀势割下一截衣袂,被宋缈缈攥在手中。 「割坏了大司法的袍子真是不好意思。」宋缈缈的面上倒不见半点惭色,「改日赔你。」 「也好。」商榷弹了弹袖摆,看了宋缈缈一眼,「我会替楼主守好这缥缈楼,希望能尽快听到楼主的好消息。」 宋缈缈握着杀月刀微微挑眉,方才……他只是在试探自己的武功。 他猜到了她想亲自去雁归门。 这个人心思缜密得令人髮指,难怪会成为反派boss的心腹大患。 商榷背对着她,又补了一句:「缥缈楼中没有怕事之人,若真有四面楚歌的那天,我等愿为缥缈楼一战。」 宋缈缈一怔,目送他离开。 商榷取下腕间佛串捏在掌中,似是察觉到什么忽而抬眸,目光掠过望月阁二层。那里窗户大开,却只有秋风出入。 「你还漏了什么没同我禀报?」 无为殿的主人几月未归,殿中依旧纤尘不染。 除了一直跟着商榷的红枫卫束秋,殿中还有一身着黑衣红袍戴半截面罩的女子,闻言立时跪地:「属下也是近日才知,楼主允那人入了二层楼,且亲自教他习武。」 「还有……」女子一咬牙,沉声道,「楼主还把贴身玉珏给了他。」 商榷捻着佛珠的手一顿:「查过背景没有?」 「他的所有资料都被楼主亲自调走,属下无法勘察,但能过裘护法那关,属下以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以为?」商榷声音一冷,「应该?」 偌大的无为殿中静得能听到佛珠磕碰的细碎之音。 「萝鸢,当初我便问过你,若你当时拒绝,我绝不为难。」 商榷走近,掌中佛珠一步一移:「如今我再问你一次,你还有拒绝我的机会。」 商榷在萝鸢身前停下,凤眸微冷:「你是否愿意为我效命?」 第16页 萝鸢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人,眼睫微颤:「愿意的,属下愿意。」 「很好。」商榷淡声道,「之前的事我不再追究,但同样的错我不允许你犯第二次。」 「是。」萝鸢垂下眼,「属下遵命。」 另一厢,宋缈缈正在易容。 剩下的10个技能点宋缈缈用来解锁了易容术。她两年未出缥缈楼,倒是不担心被人认出,只是她与林脩竹的外貌都太过扎眼,江湖之中易惹麻烦。 系统给出的易容术教程比美妆教程复杂十倍,宋缈缈捣鼓了许久才将所需药剂全部调配完,一层层刷在脸上。 静置十分钟后将形成的薄膜揭下,肤色果然比原先黑了两个度,虽然细看还是个五官精緻的小美人,但丢在人群里已不会突兀地叫人眼前一亮。 宋缈缈很满意,转身对林脩竹招手,笑得像个刚刚学会化妆就要将室友全部荼毒一遍的美妆小白:「阿脩,来,我帮你化。」 林脩竹顿了顿,在宋缈缈热切的目光下缓步上前,坐在了宋缈缈身侧。 宋缈缈用毛笔蘸了药水,落笔前却不由微微一怔。 近距离看,笋笋的样貌给人的冲击愈发震撼,这眉这眼这鼻这唇,每一个弧度都完美得恰到好处,像是上神挥遒的作品,一笔山河成峰,一笔星辰落眼。 宋缈缈迟迟没有下笔,竟是有些不忍破坏这份无瑕美好。 手上蓦然一重,是林脩竹握了她的手,在自己脸上划下一笔。 柔软的笔触拂过脸颊,有些凉有些痒。 林脩竹看着明显怔住的少女,长眉微抬:「不继续么?」 「咕咚。」 宋缈缈回过神,下意识吞咽了下,将手从林脩竹掌心抽出。 笋笋的颜值太可了,再过个几年不知要迷倒多少怀春少女。 宋缈缈忽然生出一股老妈子的惆怅,也不知她的这棵小笋笋,以后会被哪家的猪给拱了。 第9章 是害羞了吗? 午后的朋来客栈门可罗雀。 掌柜的拨了几下算盘,索性抓了把瓜子同店小二唠嗑,感嘆时下生意艰难,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 「喏,看见外头那些人没?今儿都第三批了。」 店小二探出头去,看着青衣佩刀的一队人从客栈门前经过。 「那不是雁归门弟子么?」 「可不是?」掌柜的吐掉瓜子壳一脸高深,「雁归门这次算是摊上大事了。」 店小二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搬着小板凳坐到了掌柜的身边,洗耳恭听。 掌柜的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我听说,雁归门在几日前收到了诛杀令,整个雁归山连带着我们这个镇子都戒严了。」 「诛杀令?什么是诛杀令?」 掌柜的「啧」了一声,凑近道:「缥缈楼诛杀令啊,令出必见血。江湖传闻,上一个收到诛杀令的圣手金无用,那可是死无全尸。」 店小二倒吸一口凉气:「那雁归门这次……」 「依我看是凶多吉少喽。」掌柜的摇头,「缥缈楼是什么地方?那女魔头……」 掌柜的顿了顿,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那女魔头杀的人比你吃的饭还多,她穿的红衣都是人血染的,洗都洗不掉。你若是瞧见了穿着红衣的女子,可要小心了……」 「你们说的,是这件吗?」 头顶蓦然传来幽幽一声,掌柜的和店小二同时抬头,冷不丁入目一片红,骇得两人齐齐后仰摔了个四脚朝天。 柜檯后传来几声轻笑,掌柜的起身,见店中不知何时进来了四人,两男两女,其中一个恰巧穿了一身红衣,方才他所见,不过是少女扬起的袖摆。 「哎哟叫姑娘看笑话了,我方才故意吓唬这小子呢。」掌柜的拿脚尖戳了戳愣神的店小二,「赶紧起来,招唿客人。」 店小二这才回神,忍不住偷偷打量。 几人中为首的显然是那名红衣女子,瞧着约莫十六七岁,虽穿着一身红衣,但五官清秀神色俏皮,与那嗜血杀人的女魔头半点沾不上边。 只是背后那把灰扑扑的大刀瞧着有几分怪异。 她身边的两个少年气质清俊,就是五官逊色了些,倒是另外一名女子,戴着黑色面纱腰间挂了把柳叶刀,不甚好惹的模样。 「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四间上房。」红衣少女出手阔绰,但明显对方才的话题更感兴趣,「那缥缈楼的楼主当真如掌柜的所说那般骇人?」 掌柜的摆了摆手讳莫如深:「姑娘可莫要再提,缥缈楼那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从那里出来个洒扫僕从都不是我等能惹得起的,何况是那位呢?」 「方才多有得罪,姑娘莫怪哈,似姑娘这般天真烂漫,必然不会同那些个人有什么干系。」 红衣少女挑了挑眉,便也不再多问,几人随着店小二上楼。 「近日这米江镇不太平。」掌柜的见这几人年纪都不大,许是什么门派下山歷练的年轻弟子,便忍不住多提了句,「诸位尽量莫在晚间出门。」 宋缈缈回过头,笑得天真烂漫:「多谢掌柜的。」 四人的房间两两相对,几人进了同一间房,萝鸢四下查看了番才将房门阖上。 「暂时没有看到其他门派的人,但雁归门明显加强了警戒,要想混入其中怕是不易。」 第17页 宋缈缈几人一路快马加鞭赶到米江镇,雁归门若是向其他四大门派求助,这两日也该有人到了。 「晚上我同阿脩去,你们两个留在客栈,随时接应。」 萝鸢蹙眉:「还是我同楼主一道……」 宋缈缈摇头,她从未见过萝鸢将面纱摘下,想来有她不摘的理由,如此便不方便让她同去。 几人之中,笋笋不能离她太远,她是必定要带上的,何况…… 宋缈缈看着一旁倒茶添水的馆砚,从方才起他就有些神思不属,宋缈缈也不放心将他一人留在客栈。 一开始的时候,除了林脩竹,宋缈缈并没有打算带上任何人。 但萝鸢是她的近侍红枫卫,请求同去宋缈缈没理由拒绝。至于馆砚…… 「楼主习惯了馆砚伺候,此行一路风餐露宿,定有用得上馆砚的时候,还请楼主带馆砚一道。」 玉娇娇的红枫卫都没能让馆砚低过一下头,当时他却跪在望月阁前低声下气地恳求,宋缈缈不是不动容的。 之所以迟疑,是宋缈缈觉得…… 馆砚未必可信。 「你同馆砚留在客栈打探消息,若情况有变烟花联络。」 宋缈缈站在窗前,从这里望去,正好能看见对面山峦叠嶂,其中最险峻的一座便是雁归门所在。 「还有,记住我们是同门师姐弟,楼主之称不要再提。」 · 夜色很快笼罩整个米江镇,除了街道上来往巡逻的雁归门弟子,大多商铺早早打烊闭门,街上人影寂寥。 但也总有那么几家,到了夜里反而生意更旺。 兴和赌坊就是其中之一。 大门一闭,赌坊里头的沸反盈天一丝都传不出来。 宋缈缈和林脩竹跟在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身后,入了赌坊后院。 后院有一口巨大的八宝井,男人将绳索放下,示意两人下井。 井中悬了一个吊篮,勉强能容下两人。宋缈缈和林脩竹站在吊篮之中,井边的男人启动机关,吊篮便缓缓下沉。 井是干的,但还是能闻到一股腐朽的潮气,越往深处视野便越暗。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吊篮一沉碰到了实地,宋缈缈跟着一头磕在林脩竹胸口。 「是不是撞疼你了?」 宋缈缈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往前摸去,将将碰到衣料便被林脩竹锢住。 「我没事。」 扣在腕间的五指传递着他的体温,宋缈缈感到笋笋的唿吸喷在自己脸上,只一瞬又擦耳而过。 「走吧。」林脩竹松开她,在暗中别过了头。 宋缈缈愣了愣,笋笋方才……是害羞了吗? 井底延伸出一条甬道,林脩竹走在了宋缈缈身前,两人都没有用火折,但脚步不慢。 滴答。 水珠滴在头顶,冰凉的寒意让宋缈缈头顶炸毛,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甬道中不断有水珠滴落,带着常年不见天日的阴冷。宋缈缈一手挡在发间,另一手虚放在林脩竹头顶,恰好接住了滴下来的水珠。 身前的林脩竹脚步微顿。 宋缈缈没有注意,林脩竹比她高出不少,她需要稍稍踮脚才能不碰到他。 这般沉默地走了一路,直到看到外头的亮光,宋缈缈才收回手,轻轻捏了捏微酸的手臂。 出了甬道,视野便瞬间开阔起来。石壁之上挂了昏黄的油灯,勉强照亮底下方寸之地。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来往之人俱是一身黑衣裹得严严实实。有些直接在地上摆摊,有些则搭了帐篷,从外头根本看不清里头卖的是什么。 缥缈楼擅长收集情报,不止是杀人的生意,门下赌坊钱庄格斗场遍布大江南北,知道兴和赌坊下有这么一个黑市并不困难。 兵器、毒药甚至是人,各式各样的交易都能在黑市中进行。买卖双方都不会知道对方是谁,也无人追问物品的来歷,只要能谈得拢价,一切好说。 宋缈缈和林脩竹戴着斗笠,径直走向右侧拐角的第二间铺子。这是一个黑色帐篷,没有任何招牌,只是帐篷外头用白色颜料画了朵杜鹃花。 宋缈缈刚要掀起帐帘,里头突然有一道黑影蹿出,掌心一翻直冲宋缈缈面门。 宋缈缈闪身后退,电光火石间两人已拆了数招。 那人显然不想恋战,勐攻几式后便抽身撤退。宋缈缈扯下他腕间一截衣袖,那人便飞过拐角,消失在灯晕背后的暗色之中。 「黑市之中无熟客,不问来歷不问姓名,两位需要什么但说无妨。」 帐篷很大,里面只有一人,灰布蒙面正拿着钉锤敲敲打打。 宋缈缈压粗了声音开门见山:「雁归门弟子令牌,两块。」 「庚字柜上数第三格。」铺主连头也没抬,手上动作一刻不停。 帐篷四面放满了柜子,就像是药铺中的药柜,分为一个个小格。每个柜子都有编号,庚字柜在左侧靠里。 第三格是百金格,意味着里头的东西价值百枚金叶。 宋缈缈拉开抽屉,里头有两件雁归门服饰和两块半掌大小的令牌,令牌上刻的双雁与刺客刀上如出一辙。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灰色的钱袋。 「东西取走,钱留在柜子里就行。」 宋缈缈将装满金叶子的钱袋放入:「不点点?」 第18页 「不必。」铺主依旧没有抬头,「你们给的只多不少。」 宋缈缈多看了眼,发现每个格子间都有一枚指针。宋缈缈按压抽屉内部,外头的指针果然有所变化。 竟将每个抽屉都做成了简易称,好精巧的手艺。 帐中除了百金格,还有千金格甚至万金格,同那些相比,拿到雁归门弟子的令牌便不算什么难事了。 又或许,能用钱买到的,都不算难事。 「缥缈楼诛杀令,价值几金?」 宋缈缈骤然开口,身后丁零噹啷的捶打声一停,铺主终于抬起头,蒙面的灰布间露出一双漆黑的眼。 「那东西,这里任何一个格子都装不下。」 没有人能从黑市里买到缥缈楼的诛杀令,那么雁行之收到的那个又是从何而来? 宋缈缈本以为,是有人伪造了诛杀令。现在看来,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令是真的,只不过发令之人假借了她的名义。 宋缈缈和林脩竹拿了东西原路返回,到兴和赌坊的八宝井中依旧是那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接应。 天快亮了,雁归门的弟子很快就会换班,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 宋缈缈将衣服丢给笋笋,自己拿了另一套便背过身换。 窄小的仓库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林脩竹捏着衣物的手一紧,连带着唿吸也微微一滞。 他第一次见到宋缈缈时,她看他的目光痴迷又露骨,令他百般厌恶。 以至于后来鎏金殿中,他避开她的触碰招来一顿鞭笞餵毒。 可之后,即便宋缈缈与他同塌而眠,也未再有什么放浪之举。 如今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也甚是坦然,既不见羞涩,更无半点轻佻挑逗。 林脩竹蹙眉,不知为何陡生几丝不虞。 这会儿的功夫,宋缈缈已然换上了雁归门弟子的服饰。 她倒是真没想那么多,林脩竹在她眼中就像是一棵绿油油冒头的笋尖,何况仓库之中黑咕隆咚看不分明,宋缈缈压根没想到男女大防这层。 她没想到,林脩竹便提醒她想到。 「你转过去。」 黑暗中,林脩竹的声音有些低,似是带了几分难以启齿。 宋缈缈正要走近一步,勐然回过味来一拍大腿: 大意了! 笋笋这般…… 分明是害羞了啊! 好不容易让他放下些许戒心,可不能功亏一篑。那个荒淫无度的女魔头是她对外的人设,但在笋笋面前,她必定是不同的。 于是宋缈缈果断后退了两步,转过头一脸坚定:「你放心,我不看。」 林脩竹脱掉外套,寂静的黑暗中,窸窣声被放大了数倍,对内力深厚之人来说更甚。 他脱到第二件时,宋缈缈的唿吸果然加重几分。 林脩竹听得分明,嘴角微微一勾。 第10章 为了整个世界的美好与和平。…… 日光将出未出之时最为寒凉,山间晨雾笼罩,鹧鸪声此消彼长,偶尔有两只朝着灯火扑棱而过。 雁归山直达天堑,山壁陡峭。半山腰处的山门仿若两柄巨斧噼落,气势恢宏。 要入雁归门,只有这一条山斧石路。近日雁归门戒严,出入山门皆须查看弟子令牌,掌门及长老所在的雁归之巅更是轻易上不得。 「等等,你们两个是哪一堂的?」 山门前的弟子叫住队列末的两人,「随身令牌呢,拿出来我瞧瞧。」 宋缈缈和林脩竹转身,亮出腰间令牌。那人举着灯笼照了半晌,狐疑道:「奇怪,我怎么瞧着你们俩眼生……」 衣袖底下,宋缈缈悄悄握住了林脩竹的手,若情况不对立时抽身。 「这不是万全和小南么?师兄你该练练眼神了吧?」 肩上蓦然一重,背后有人伸手搭上俩人的肩,嘆道:「师兄啊,可别疑神疑鬼的了,咱几个巡了好几个时辰的夜,实在困得不成了。」 灯笼里的火芯晃了晃,山门前的弟子笑道:「这不是门中戒严么,自要问得仔细些……」 那人愣了愣,又将灯笼举高了些:「我怎么瞧你也有些眼生?」 「不是吧师兄!」宋缈缈身后之人将脑袋探出来往灯笼边凑,「是我啊,你云师弟你都不认得了?」 跳跃的烛火骤然照上五官,瞧得弟子心头一憷,忙道:「原是你啊,吓我一跳。不好意思啊,最近门中戒严我是太紧张了。行了行了,都赶紧回去休息。」 身后之人推着他们往前走,宋缈缈听他打着哈欠咕哝:「回去也只得睡个囫囵觉,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缥缈楼的杀手要是这么好防,那还叫缥缈楼么……」 「小南,你说是不是?」 宋缈缈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师兄说的是。」 夜色中,林脩竹的嘴角微微一动,似有上扬的趋势又很快压下。 云师兄带着他们到一排屋舍前,看着像是门中弟子的住处,直到进了屋才松开手,也不收拾,径直往床上一躺,沾床就睡。 屋舍之内是大通铺,七零八落地躺了些人。 宋缈缈捏了捏林脩竹的手,示意他到一边。 我出去看看。 宋缈缈用口型传达:你放心,我不走远。 见林脩竹挑了眉,宋缈缈以为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摊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在掌心。 第19页 轻微的痒意从掌心传来,似乎有一串的酥麻从皮囊渗透到骨子里。 等我。 林脩竹辨出这两字,想不屑嗤笑,可看到宋缈缈认真的神色,心底的那股荒诞讽刺竟消弭无踪。 知道了。 他无声回復,待反应过来自己回了什么,下颌微微一绷,眼中乍然幽深。 宋缈缈不知林脩竹的情绪峰迴百转,他肯答应,宋缈缈就觉得惊喜了。 至少笋笋现在,已对她产生了一丝信任。 趁着天色还暗,宋缈缈让系统铺开雁归门的地图,以林脩竹所在的地方为圆心,画出最大活动范围的圆。 若只有宋缈缈一人,以她的武功的确可以悄无声息地潜入雁归门之巅打探雁行之动态,但若要带着林脩竹,这条路便行不通了。 宋缈缈也想过直接找雁行之,但两名刺客已死,无论他们是否图谋不轨,在雁归门眼中,都是他们雁归门的弟子。 雁归门的弟子死在了缥缈楼,光这一点只怕就不能善了。 沟通是不成了,最好的方式就是直接揪出那个假传诛杀令之人。 谁要杀雁行之,谁就是幕后黑手。 宋缈缈站在屋顶,对比地图将雁归门的屋舍架构以及弟子巡视走位熟记于心。从这里望去,也只能瞧见从山巅之上伸出的一角屋檐。 日光穿透晨雾,绘出一幅云蒸霞蔚的天地图卷,就连山林树梢之间都勾勒出一层淡淡金边。 「还有人吗?」 宋缈缈是被人声惊醒的,鼻下萦绕着一股淡淡皂角香,很是熟悉。 宋缈缈抬眸,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枕在了笋笋肩膀,蜷在通铺的角落睡了片刻。 她一动,林脩竹便立时察觉,脸色难看地望了过来:「松手。」 宋缈缈这才发觉自己的双手牢牢锢在笋笋腰间,压得他的弟子衣衫都褶皱不堪。 她该减肥了。 宋缈缈忧伤地松开手,替笋笋抚平凌乱的衣衫。 林脩竹的额角跳了跳。 门外立了一个雁归门弟子,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到宋缈缈和林脩竹身上:「你们两个,跟上。」 宋缈缈和林脩竹起身,跟在他身后。 「师兄,我们这是去哪儿?」 「江长老召令,你们跟上就是了。」 宋缈缈压下眼中神色,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不远处已有一队弟子在原地等待。 「这是要上山吧?」说话的是昨夜那位云师兄,之前光线不明,此时看来,他一身青衣五官周正,不笑时倒是有那么几分师兄模样。 然正经不过三秒,他便苦了神色:「难道是要召集门中弟子共同御敌?」 「缥缈楼的杀手那般厉害,召集我们御敌不是千里送人头么?有华,你说是不是?」 他身侧的弟子忍无可忍,咬牙道:「师兄,我叫有才不叫有华,一早上你都叫错五回了!」 云师兄嘻嘻一笑:「对不住对不住,我脸盲记性还不好,不过有华有才也没差很多,我夸你呢……」 那云师兄明显是个话痨,身旁的人不理他,他便凑到宋缈缈和林脩竹这处:「福子小北,你们也来啦。」 宋缈缈:…… 没记错的话,昨晚上我们还叫万全和小南。 领头的弟子听到动静,回头板了脸道:「雁归门有贵客至,你们都收敛些,莫丢了我们雁归门的脸面。」 宋缈缈和其他雁归门弟子一道立在山门前迎接贵客,只见山道上行来一队人,个个轻纱蒙面白衣翩跹,手握三尺青锋,清一色的女弟子。 为首的那个柳眉杏目气质出尘,额心一点硃砂不带半点妩媚轻佻,反而添得几分宝相端丽,令人胸中一清。 「天镜派首徒慕容净,见过各位师兄。」慕容净行礼道,「家师近日正在闭关,无法亲自前来,还望各位师兄见谅。」 「她老人家之前有言,天镜派与雁归门有两姓之好又比邻而居,此番雁归门有难,我天镜派绝不会置身事外。即使师门不兴,也愿尽些绵薄之力。」 「慕容姑娘言重了,掌门对姑娘多有惦念,见到姑娘必定欣喜,诸位请随我来。」 「叮!系统温馨提示:重要人物慕容净出现,为了整个世界的美好与和平,请宿主从中周旋,避免目标反派人物与慕容净接触。」 宋缈缈看着不远处那道白色身影,按了按眉心。 慕容净这个名字,宋缈缈也是再熟悉不过了。 她是天命之人的官配,妥妥的女主命格,心怀大义嫉恶如仇,既与天命之人心心相印,自然是要与他携手对付反派。 只是最后,还是死在了反派沧脩竹的手里。 她一死,天命之人彻底理智全无,一门心思要与反派拼命。天道宠儿与反派boss的终极交锋,一个不小心就会令整个世界坍塌崩坏。 想想就觉得恐怖。 虽说目前天命之人与慕容净的感情线尚未展开,但为以防万一,还是让笋笋离她远些。 宋缈缈偷觑了林脩竹一眼,却发现他目光所落之处正是慕容净所在! 「叮!发布最新任务:揭下慕容净面纱,您将获得10点天命值。」 耳边是系统冷冰冰的提示,林脩竹眯了眯眼,自动掠过任务信息。 感觉到袖子被人扯了扯,林脩竹偏过头,对上一双烟笼含雾的眼。 第20页 宋缈缈用气音小声道:「别看她,看我。」 「我比较好看。」 第11章 目标与关键人物即将超过安全…… 林脩竹淡淡挑眉:「你确定?」 宋缈缈想起,她目前是易了容的。 就……好气。 宋缈缈看看那个,又看看这个,就差脑补出一场惊天动地盪气迴肠反派对女主爱而不得强取豪夺因爱生恨的年度大戏。 却见笋笋已然收回目光,未再瞧慕容净一眼。 雁归山之巅终年云雾缭绕,其间弟子一身青衣飘然出尘,仿若仙人门下清气脱俗。 从山腰看伸出的一角屋檐实是一个四角廊亭,廊下悬了一口五方铜钟。此时,一名青衣弟子急急奔来,跃过廊下石阶,硕大钟杵晃起,撞出嗡鸣钟音,响彻云霄。 雁归门弟子齐齐变了脸色。 钟声悠远,前后撞出二十四声,是大丧之音。 雁行之还是死了。 就在自身书房,被人割下了头颅。 「我等已搜查了山上各处,并未发现可疑人等。」 掌门身死,一众长老及首席弟子齐聚风鹤堂,个个面色沉冷,双眉紧蹙。 「前后不过几息时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能有这般轻功身手的,只有缥缈楼的那位黄泉无影。」 堂中立了一中年男子,面白无须身形瘦削,若非眼角的几缕细纹,看起来风华正好。 「一定是她!」一旁的长老砸了茶盅,「江湖之中谁不知道她一手冰蚕丝能悄无声息割人头颅,手段这般狠辣诡谲,除了她还有谁!」 他越想越气,勐地起身:「我这就杀上缥缈楼!我雁归门好歹也是五大门派之一,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老沙,你冷静一点!」 其他长老纷纷相劝,那「老沙」气得胸膛起伏,沖中年男子开火:「你怎么能让掌门一人独处?以他现在的状况,如何能应付得了缥缈楼中人!」 堂中一寂。 「是我的错。」半晌后,中年男子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昨晚无论他说什么,我都该留下的。」 见他这样,老沙也是一默,低声道:「我不是怪你,掌门的脾气你我都清楚,他不肯向鹿鸣庄和公孙家求援,谁都拗不过他。」 「可惜,我雁归门虽在五大门派之列却日渐式微,连天镜派都只命几个小娃娃过来,能顶什么用?」 老沙苦笑:「怕是我雁归门气数将尽……」 「老沙!」中年男子的声音陡然一厉,「只要雁归门中还有一人尚在,我雁归门就不算走到绝路!」 「我已修书给鹿鸣庄,掌门之仇不是不报,只是我等必须齐心协力。眼下最紧要的,是掌门的身后之事。天镜派弟子犹在,莫让外人看了笑话。」 长老中有人长嘆:「如今我等连掌门之首都未曾找到,如何能让掌门入土为安……」 宋缈缈没再听下去,合上屋瓦悄无声息地翻身落地。 林脩竹背靠楠树,目光落在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似是察觉到有人靠近,他转过头来,目光疏冷锋锐,却在见到宋缈缈的一剎眼中微微一动,锋锐尽散。 待宋缈缈走近时,其中只有熟悉的清冷澄澈。 「我要去看看现场,阿脩你是继续留在这儿等我还是同我……」 不等宋缈缈说完,林脩竹已然站直了身:「走吧,一起。」 宋缈缈微微一愣,下一秒便拉住了林脩竹的袖子笑开,一起好,一起甚好。 雁行之的书房门前有弟子留守,宋缈缈和林脩竹绕到后窗翻窗而入。 屋中的血气还未散去,看格局,雁行之的书房比一般书房更宽一些,书案对着正门,其上文房四宝陈列,台砚狼毫上皆有干涸墨渍。 雁行之死前应该写过什么,但书案上并无文集信件可寻。 书案正上方挂了一块「吾生有涯」的匾额,宋缈缈飞身跃上横樑,只见四处横樑上皆铺了厚厚一层积灰,看起来无人在上面停留过。 从上往下看,书房左边有一张小榻,周围陈设还算整洁,唯有右边的书架倒了一排,散落的书籍上到处都是飞溅的血渍。 雁行之就在书架之前被人割了头颅,只是他的尸体已被抬走,看不见最初的死状。 宋缈缈细看书架,当时雁行之应当就站在这里,他的正前方是血迹集中处,干涸后使书架中间一块的颜色格外地深。 宋缈缈伸手碰了碰,木格当中有一小块异常粗糙,像是什么东西刮过留下的划痕。 林脩竹眯了眯眼:「是刀痕。」 宋缈缈蹙眉,雁归门以刀法立世,不想掌门雁行之竟也是死于刀下。 宋缈缈拉着林脩竹离开,趁着那些长老犹在开会,他们要快些赶去灵堂。 查看雁行之的尸体。 殿宇前的白帆似能遮天蔽日,投下的阴影令人心中微寒。灵堂前跪了一排排雁归门弟子,一身青衣皆成白,抹额如霜。 然此时,这些弟子皆躺倒在地人事不省。宋缈缈眸中一沉,先一步飞身入灵堂,只见雁行之的棺椁边有一道黑色身影,已将棺盖掀开。 察觉到来人,那黑影一闪想夺窗而逃,宋缈缈拦下他,同他交了手。 此人的武功路数有些熟悉,身法敏捷果断没有半点废招。 第21页 这次,宋缈缈却不打算再放他离开,一掌含了三成内力压上他肩头,反手拧了他的胳膊将他按在墙上。 「不同我们重新认识一下么,云师兄?」 那人的浑身肌肉霎时绷紧。 在黑市中时,宋缈缈同一名黑衣人交过手,当时扯下了他一截衣袖,见他左手拇指下方大鱼际处有一道月牙疤痕。 之后宋缈缈以金叶换雁归门弟子令牌,却见那百金格中已有一袋金。说明在他们之前,有人先一步换走令牌,同他们一样打算混入雁归门弟子之列。 此后,又出现了一个脸盲话痨的云师兄恰巧替他们解围,且左手拇指大鱼际也有一道同样的疤痕。若非雁行之身死之前此人一直同他们待在一处,宋缈缈几乎要怀疑雁行之是他所杀。 「云师兄似乎对雁归门颇为熟悉,既然知道我们不是雁归门中人,为何还要替我们解围?」 黑衣人动了动被宋缈缈挟制的左臂,宋缈缈松开他。 他轻笑一声转过身来,拉下面巾,露出周正的五官:「你们为何不揭穿我,我便也为何不揭穿你们。」 他沉吟片刻,深看了宋缈缈一眼:「我们合作。」 宋缈缈挑眉:「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么,就要同我们合作?」 「你们到这里,不也是想知道兇手是谁么?」云师兄按了按肩头,低声道,「只要能查清真相,哪怕你们是缥缈楼中人,我也照样可以同你们合作。」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确定兇手不是缥缈楼中人了?」 云师兄摸出两块箭羽状的令牌,两块都用硃砂写了字,其中一块上书「十日之内取金无用首级」,另一块则书「十日之内取雁行之首级」。 是缥缈楼诛杀令。 两块令牌字迹材质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金无用那块字体的颜色呈红褐色,雁行之这块依旧鲜亮。 「金无用被杀时我就在虚怀谷,宋缈缈在谷外十日,诛杀令是她亲手所书。而预告杀雁掌门的这块,令牌没有问题,只是这所用硃砂……」 宋缈缈闻了闻令牌:「诛杀令上所用硃砂掺了血,雁行之这块却是单纯的硃砂。」 「不错。」云师兄道,「由此可见,是有人想借缥缈楼名义行事。」 两人就此观点达成一致,难得有人能不对缥缈楼心存偏见,此时再看这位云师兄,宋缈缈顿觉顺眼许多。 雁行之的尸体就放在一旁的棺椁中,只是被人割去了头颅。看颈间切口,兇手下手利落,若所用不是如冰蚕丝那般削铁如泥的利器,此人一定身手不凡。 「你们还发现了什么?」 宋缈缈正要开口,突闻一声破风,三尺青锋唿啸而来,风声中还夹了声冷喝: 「何人放肆!」 一抹白衣如霜花轻盈,眨眼近前。宋缈缈将林脩竹推到一边,云师兄上前一步对上那雪色剑气。 来人正是慕容净,看见外头躺倒的雁归门弟子心知有异,先一步掷剑而来。 她看似温和柔弱,一手剑法却极为凌厉干脆,身手犹在云师兄之上,剑气如雪逼得人且战且退。 慕容净已至,天镜派的人也必定随后就到,若不尽快脱身,惊动雁归门那些长老便走不了了。 宋缈缈加入战局,化内力为掌风,慕容净被牵制,长剑脱手。宋缈缈趁此补了一掌,逼得她连连后退,身子一歪往后倒去。 林脩竹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见人摔了过来,林脩竹步子一侧便想避开,然有人比他更快,先一步将人接在了怀里。 「警报警报,目标与关键人物即将超过安全距离。」 系统提示的同时,宋缈缈便飞身过去,一把揽了慕容净的腰将她扑在地上。 面纱掉落,露出底下白净若瓷的脸,琼鼻玲珑唇若桃花,宋缈缈看得呆了一呆。 然慕容净玉瓷般的面容迅速浮上一层淡粉,杏眸中除了羞怒还有一抹杀意。 天镜派女子面纱若被男子揭下,要么以身相许,要么…… 杀了此人! 慕容净眼神一厉,一掌抵在宋缈缈胸口,还未施力动作便骤然一僵。 宋缈缈:…… 慕容净:…… 「那个……忘了说了。」宋缈缈扯了扯身上的雁归门弟子衣衫,小声道,「其实我是个女的。」 背后传来动静,是林脩竹靠在墙柱,扬了眉梢轻轻地笑。 第12章 他笑了。 信鸽扑棱着停在窗棱,有人行至窗边,解下信鸽脚上的纸筒。 展开纸条,其上只有四字:风平浪静。 「如何,那边有消息过来么?」 窗边的中年男子将纸条揉在掌心,剑眉微拧:「没有异动。」 座上喝茶之人闻言一愣:「出了这么大的事,那女魔头竟还坐得住?」 顿了片刻,那人又道:「那小子可信吗?虽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毕竟骨子里浸的是那个人的血……」 「我心里有数。」中年男子沉声打断他,眸中掠过一丝冷意,「女魔头正在闭关,雁归门的事怕是还未传到她耳朵里。」 「至于那个商榷,他心思重,必然不会轻易同五大门派为敌,你把心放肚子里就是。」 「说的也是。」那人呵呵一笑,又装模作样地嘆道,「可惜了行之老弟,既然不是缥缈楼动的手,就不知是被哪家的小鬼勾了魂喽。」 第22页 中年男子眯了眯眼:「他错就错在冥顽不化,雁归门换个人主事,倒也不错。」 「你可是要亲自过去?」 「望陵九州的盛会在即,我自然是抽不开身。」中年男子淡声道,「让朔英替我走一趟便是。」 · 宋缈缈回过头时,林脩竹就靠在墙柱边,素来清冷的眼眸中晕了一点笑意,嘴角轻勾,整个人都好似沐浴在阳光之中,令人心头乍暖。 他笑了。 宋缈缈突然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欣慰感包围。 原来自家笋笋笑起来,这么好看。 哪怕是顶着这张易容过的脸,也依旧让人捨不得移开目光。 不知为什么,林脩竹好似在宋缈缈眼中看到了一抹类似慈爱的神情。 「叮!恭喜宿主达成任务:揭下慕容净面纱,破坏天命之人爱情线,天命值+10,累计天命值30,请宿主再接再厉,早日逆天改命重获新生。」 林脩竹眸中一沉,慕容净的面纱被宋缈缈揭下,与爱情线何干? 「系统检测,慕容净会爱上揭下她面纱的天命之人,因此提供最佳方案,由宿主揭其面纱抢夺天命值。宋缈缈意外破坏剧情,间接助宿主完成任务。」 「系统分析,宋缈缈此举属于吃醋行为,其本人有70%的可能已然爱上宿主,建议宿主更换任务,早日达成天命值满格。」 林脩竹沉默,深看了宋缈缈一眼。 「放开她!」 堂中一声怒喝,宋缈缈几个翻身避过随怒斥而来的冰冷剑意,微微蹙眉。 天镜派弟子已然赶到,持剑的是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眉眼清秀却目含沉怒,看这使剑的架势,似是要与宋缈缈拼命。 「阿元,住手。」 叫「阿元」的女子不可置信地回头,咬牙道:「师姐,他轻薄你!」 「一场误会。」慕容净起身,也没去拾掉落的面纱,杏眸微冷,「几位不是雁归门弟子吧?」 慕容净抬手,天镜派弟子齐齐出剑。 「雁掌门之死同你们有什么干系?今日若不交代清楚,你们谁也别想离开。」 宋缈缈与云师兄交换了下眼色,微微嘆气,今日是走不了了。 灵堂外浩浩荡荡行来一群人,为首的几个皆着墨色宽袍阔步而来,正是宋缈缈在风鹤堂屋顶上见过的那些雁归门长老。 见到堂中情形,雁归门弟子迅速拔刀,将灵堂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来者何人?擅闯我雁归门灵堂有何企图!」 长老沙翁声如洪钟,震得在场众人的气血皆是一涌。 「误会误会。」宋缈缈上前一步道,「我等不请自来事出有因,还望几位前辈见谅。」 沙翁鹰隼般的目光在宋缈缈几人身上停留,犀利异常:「几个小娃娃倒都是好定力。」 「前辈过奖,我等此次前来是有一事不明,敢问贵派前不久是不是有两名内门弟子无故失踪?」 几位长老皱眉:「你如何得知?」 「这说来就巧了。」 宋缈缈道:「我们师兄弟几个下山歷练,机缘巧合结识了贵派弟子,本来相约日后再聚,谁知碰到缥缈楼恶徒正在抓人,两位小兄弟生得一表人才,立时就被盯上了。」 「我们当时就想,这可不妙,缥缈楼那女魔头荒淫无道,两位小兄弟若落到她的手中,以贵派弟子的气节,岂非只有死路一条?」 林脩竹听得眼角微抽,看着宋缈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好歹相识一场,我们不能见死不救不是?」 见雁归门弟子跟着点头,宋缈缈接着道:「谁知好不容易有机会脱身,两位小兄弟却不肯走,说是要趁此机会潜入缥缈楼,杀女魔头为武林除害。」 梓枫离开前的确留书称要行正义之事为掌门分忧,莫非那傻小子当真一意孤行入了缥缈楼? 沙翁皱眉,若真是这样,也难怪缥缈楼会突然对雁归门下诛杀令。 「后来呢?」 「嗐,当时我们就该将那俩小兄弟打晕了拖走的,不然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 宋缈缈嘆道:「我和师兄弟几人实在放心不下,一直打听缥缈楼的消息,直到不久前在后山找到了两位小兄弟的尸体……」 「好好的人,可惜了。」宋缈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堂中众人,眸中微动,「可此事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这两个小兄弟其中一个是被蛇咬死的,另一个却是死在他同门师兄弟之手。」 「一派胡言!」 江红出声冷斥,若非眼角几缕细纹,他看起来只有三十上下,是一众长老中最年轻的一个。 「可不是胡言,我有证据。」宋缈缈掏出一个布包,亮出里头的蓝色指甲刀片,上头还沾了些褐色血迹,「这是在其中一个小兄弟脖颈间取下的,与另一弟子的指甲恰好吻合。」 几个长老上前查看,面色沉冷。 「你们若还不信,可命人去缥缈楼后山瞧瞧,贵派弟子的尸体还在那儿呢。」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光明正大前来报信,反而偷偷摸摸混入门下弟子之中?」 「我等本是想立即来报信的,可途中就听闻缥缈楼下了诛杀令,顿觉事有蹊跷,这才没有贸然行事。可谁知,雁掌门骤然被杀,我等进退两难,除了自己更是谁都不信了。」 第23页 江红眯了眯眼:「你什么意思?」 宋缈缈长嘆道:「我等初涉江湖,实在是想不明白,究竟是缥缈楼中出了叛徒,还是堂堂五大门派之一的雁归门生了内鬼呢?」 「放肆!」 沙翁怒道:「黄口小儿一派胡言!我看尔等行迹可疑,定与掌门之死脱不了干系!来人,将他们锁起来看押,待处理完掌门身后之事再一併处置!」 「等等。」一旁的慕容净看了宋缈缈一眼,淡淡开口,「诸位师叔伯,我听此人所言虽多有不通之处,却未必皆是虚言,不若先调查清楚……」 沙翁道:「净儿你涉世未深,不懂人心险恶。此乃我雁归门家事,你放心,叔伯们定会妥善处置的。」 慕容净顿了顿,没有再言。 雁归门山势陡峭,背面突出的崖壁上关押了宋缈缈几人,弟子严守在唯一相通的石阶路上,堪称五步一岗。 云师兄扯了扯手腕上的镣铐,目光掠过宋缈缈和林脩竹两人,漫不经心道:「喂,你们俩看起来好像半点不慌啊。」 宋缈缈轻笑一声:「师兄看起来也是心大的很。」 「说说吧,什么打算?」 宋缈缈盘腿坐下:「你方才说是有人借了缥缈楼的名义,能杀得了雁行之的,武功必然不弱。依你看……几位长老谁最可疑?」 「看方才的情形那个人最像,但我没有证据。」云师兄皱眉,「若是能找到掌门之首就好了。」 「书房周围没有血迹,推算时间,若兇手为那几个长老之一,必定来不及将头颅带走处理。」林脩竹淡淡开口,「也就是说,首级还留在书房之中。」 宋缈缈一愣:「阿脩何时去查看的?」 「在你偷听别人讲话的时候。」 「哦。」宋缈缈点头,毫不吝啬地夸奖,「阿脩真厉害。」 林脩竹眸中一顿,面无表情地别过头。 宋缈缈弯了弯眉眼,继续道:「如今我们都被关在这儿,没人影响他的计划,他一定会尽快将头颅处理掉毁灭证据,若是能抓个现行……」 「走!」云师兄勐地起身,在发间摸索了半晌,掏出一根细长的铁丝,钻入镣铐锁眼。 「行走江湖还是得有些技艺傍身,你们等我会儿,马上就好。」 宋缈缈「哦」了一声,握着镣铐两掌合力,只闻几声碎响,镣铐顿时散落。 努力撬锁的的云师兄:…… 宋缈缈替林脩竹震开镣铐后走到门边,对着门锁又是一掌,锁链整条掉落,外头的两名弟子闻声而来,宋缈缈扔了两颗石子出去。 「扑扑」两声,弟子应声倒地。 还在努力撬锁的云师兄:…… 「小场面。」宋缈缈扬了扬眉梢,「需要帮忙么,师兄?」 云师兄果断扔了铁丝。 几人出了牢门,望着山间的陡峭石路。 宋缈缈皱眉:「人太多了,你用来迷晕灵堂那些弟子的东西呢,还有么?」 云师兄摇头:「用完了,不过我倒是知道另一条路。」 云师兄带着他们绕到山壁的另一侧,这里的山势更为陡峭,近乎垂直的山体根本没有能落脚的石阶,但也没有留守的雁归门弟子。 云师兄抽了几条挂在山壁上的藤蔓:「从这上。」 宋缈缈:…… 「我一个人勉强可以,以你的功夫肯定也没问题,就是这位小兄弟……」云师兄看着林脩竹皱眉,「要不你留下来等我们?」 「他不能一个人留在这儿。」 宋缈缈摇头,看着头顶的山壁道:「我带他上去。」 林脩竹一怔。 云师兄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揶揄道:「相好的?」 宋缈缈没理他,确认了藤条足够坚韧后,朝着林脩竹张开双臂:「阿脩,你过来。」 第13章 既然如此,我还怕什么?…… 林脩竹站在原地没动,清眸乍深。 这是不愿了? 笋笋有多牴触自己,宋缈缈不是不知道。虽然目前他对自己的态度已经有所转变,不像之前那般露骨厌恶,但对她的触碰还是能避则避。 可眼下这情形,也别无他法。 其实宋缈缈完全可以强硬地带林脩竹上去,反正有金丝情蛊在,他不愿也得愿。 但宋缈缈不想这么做,她不想让笋笋觉得她在逼迫于他。 耐心,宋缈缈缓缓吸了口气,对待笋笋要耐心。 宋缈缈仿若没有看出林脩竹的僵持,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袖子:「我带你上去,好不好?」 林脩竹瞳孔微缩。 他听出宋缈缈声音里的小心翼翼,仿佛他是什么易碎的珍宝,需要被珍之重之地捧在手心。 耳尖漫上一股灼热,林脩竹蹙着眉,避开了宋缈缈的目光,大有任其施为的意思。 宋缈缈用藤条将笋笋和自己捆在一起,让他的手环上自己脖颈。 「抱紧。」 宋缈缈扯着藤条,飞身越上石壁。 林脩竹贴着宋缈缈,近得能闻到她发间的淡淡清香,像是晨间花露的味道,有点点清甜。 上一次离得这般近,还是在大通铺里的时候。 宋缈缈查看完雁归门的巡哨布局,蜷在通铺的角落小憩了片刻。原先还贴着墙根,后来许是觉得冷,开始一点一点往外挪。 第24页 通铺的另一边睡了几个横七竖八鼾声震天的雁归门弟子,林脩竹看着,眉间越拢越深。 在宋缈缈再次翻身之后,林脩竹也躺了下来。宋缈缈找到了热源,紧紧将他环住,才总算安分下来。 那时候,他也能闻到宋缈缈身上的这股淡淡清香,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让他在这完全陌生甚至饱含威胁之地生了些许睡意。 能安心合眼的睡意。 耳边是山壁崖风的唿声,宋缈缈在陡峭的石壁上飞跃,带着他,宋缈缈的速度并不快,风声中还隐隐夹了她逐渐加重的唿吸。 林脩竹松了双手按在她肩头,跟着她的脚步着力,仿若踏风而起。宋缈缈逐渐追上了云师兄,几人重新登上雁归之巅。 金乌已坠,天幕由靛青转为深蓝,山间的风都跟着寒凉起来。 雁行之的书房前已无人守候,鹧鸪常鸣,风过丛叶,一切的声响在寂静寒夜中都格外清晰。 灯笼中的烛火明明灭灭,提灯笼的人缓步靠近,一点点推开房门。 他将灯笼放在书案,自己俯下身去。 蓦然从他身后飞出一道黑影,几下击上他周身大穴,反手锁喉将其扑倒在地。 前后不过几息。 黑衣人神色一变,拎着他起身,烛火照亮他的五官衣饰,不过是名普通的雁归门弟子。 「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弟子发着抖小声道:「长老命我来给掌门点盏长明灯。」 他话音刚落,闪烁的烛火便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整排屋舍照得亮如白昼。前头的几人拍门而入,见到屋中之人毫不意外,冷声道:「果然是你。」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黑衣人正是云师兄,他看着门前的几位长老,低笑道:「不愧是属狐狸的,老奸巨猾。」 「你的同伙呢?」 云师兄耸了耸肩:「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的,我不认识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是何来歷有何目的。」 「说!你究竟是何人?掌门之首藏在何处?」 云师兄收了神色:「带我去灵堂,我告诉你们。」 「把他押过去。」沙翁冷道,「我倒要看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烛光散尽,队伍中的一人悄然离开,独自折回书房。他飞身跃上那块「吾生有涯」的匾额,匾额后的暗格之中,藏着雁行之的首级。 「噗」的一声,漆黑的书房中亮起一簇火苗,令上头的人猝然一惊。 橙色的火焰照得宋缈缈的脸明明暗暗,她朝那人眨了眨眼,笑道:「前辈,我们已等你许久了。」 · 喊杀声响彻整个灵堂,堂前白幡高扬,如同众弟子激愤之心。 「杀了他,替掌门报仇!」 「杀了他!杀了他!」 云师兄立在堂中,对周围杀声充耳不闻,只目色深沉地看着前方的棺木,蓦然脚下一动,一步步朝灵案走去。 雁归门弟子纷纷拔刀,却见他行至灵案之前,骤然撩袍而跪,对着掌门灵位叩了三个响头。 「不孝徒雁云,叩拜师父英灵。」 几位长老齐齐一怔,不等他们开口,雁云已转过身来,揭下面上一层易容。 原本周正的五官变得更为深邃,眼下一颗泪痣减了几分英气,却多了几分往日的熟悉之感。 「大……大师兄?」 雁行之曾经最宠爱的徒儿,却也是后来他最讳莫如深的一位,大弟子雁云。 沙翁面色几变:「原来是你。」 「是我。」 「你已不是我雁归门弟子,还来这里做什么?掌门之死,到底同你有没有干系!」 雁云正色道:「我来,就是为了诛杀令一事,真正的兇手另有其人,师……雁掌门是死于雁归门叛徒之手!」 堂中一寂。 沙翁上前道:「谁?是谁!」 雁云起身,目光缓缓扫过在场诸人:「几位长老就没有发现,这里少了一个人吗?」 沙翁回头,目色勐地一沉。 江红呢? · 「前辈未免也太过谨慎了些。」 宋缈缈用火折点亮案上的烛台,嫣然一笑:「还以为,前辈不会来了。」 昏黄的灯光下拖出长长的黑影,宋缈缈抬头看着江红和他身后的匾额,恍然大悟:「怪不得横樑上没有人停留过的痕迹,原来是藏在这儿。」 江红眸色一厉,杀心顿起。 他抽出佩刀从高处跃下,一出手便是杀招,刀势破开案上的纸灯笼,连光影都被一分为二。 屋中又重新陷入黑暗,只有凌厉的风声唿喝作响。 宋缈缈在刀锋之间寻找突破口,江红身形一转又抽出一把长刀。 他那把刀鞘竟是双刀相合! 阴阳双刀齐下,宋缈缈仿若游走在刀刃上,一个鹞子翻身双掌运力,同时抵上刀劲。两人内力相撞震得房中门窗齐齐碎裂。 江红见势不妙扑窗而出,另一身影先一步将他拦住,一招雁平百川,一招临飞锁喉。 是宋缈缈教的《鸿雁三式》。 江红躲过一招杀招,双刀落下,若林脩竹不停手,结局只有一个。 江红死,他伤。 「阿脩!」 宋缈缈对着江红后背狠狠拍下一掌,双刀脱手,擦着林脩竹的耳畔飞过。 第25页 林脩竹的手停在江红颈间一寸处,江红倒地,喷出口血来。 林脩竹收手抬眸,却见宋缈缈立在两步之外,眸中满是惊怒。 「你知不知道方才那两刀若是落下,能立时切掉你的两条胳膊?」宋缈缈胸膛起伏,「你不要命了?」 林脩竹顿了顿,眸中几闪。 「不是你说的么,你会保护我。」林脩竹淡淡道,「既然如此,我还怕什么?」 宋缈缈一噎,半腔怒火卡在嗓子眼,忍不住瞪圆了眼。 第14章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技能增加了…… 今夜的雁归山註定不眠。 山间灯火摇曳,映得天上星辰黯淡无光。 雁行之的头颅被棉衣裹着塞在了匾额之后,颈间的切口之上有一道贯穿刀痕。 是雁归门竖刀。 就如宋缈缈推断的,雁行之当时面对书柜而站,兇手是从背后近距离一刀破喉,穿透的刀尖刺到书柜横格留下了一点划痕,但被喷射的血迹彻底掩盖。 书房中几乎没有太多打斗的痕迹,能让雁行之毫无反抗之力甚至放心以后背相对的人,必定是他极为熟悉亲近之人。 几个长老见到江红又惊又怒,好半晌都未曾出声。还是江红率先打破寂静,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嗤笑。 「你还笑得出来?」 江红的笑声一停,目中尽是阴戾:「他本就是将死之人,却还那般冥顽不化,雁归门在他手中只会日渐衰落!」 「掌门行事自有他的考量。」沙翁抬高了声音,「你若有不满可直接同他说,或与我们商量,为何要行这般兇残悖逆之事?」 「你以为我没同他说吗?我提了何止一次!」 「鹿鸣庄和公孙家联姻是大势所趋,我雁归门若不趁此示好归附,他日江湖之中焉有我等立足之地?」 江红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他口口声声说为了雁归门,说日后要更加倚仗我,却在重症之际写信给他那宝贝徒弟,要召他回雁归门主持大局!」 「呵,什么师徒情深,他分明是想让自己的儿子掌领雁归门!如此私心,何堪为一派掌门?」 雁云神色顿变,一把揪住江红衣领:「你说什么?」 江红看着雁云的脸,瞳仁勐缩,面上显出几分讥嘲:「你还是来了啊……」 「雁云,知不知道他当初为何将你逐出师门?」 感受到颈间逐渐收紧的力道,江红嗤笑道:「他不过是知晓了你的身世,觉得你的存在有辱他掌门英明,这才寻了由头将你逐出师门,好保全他自己罢了!」 「你住口!」雁云咬牙,掐住江红脖颈,被沙翁等人拉开。 「他说的可是真的?」 沙翁沉默,片刻后才道:「掌门当时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自己犯下的错。」 雁云垂眸,散落的碎发盖住了他眼中神色,蓦然一甩手,身形如风,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等沙翁等人反应,夜色中又陡然飞出一支短箭,「咻」地钉在窗棱之上,待要去追放箭之人,已是了无痕迹。 箭上绑了一截布条,其上狂草乱舞,所书内容叫人嵴背一寒: 「冒充缥缈楼行事者,必杀之。包庇袒护者,祸及满门。」 众长老面色一沉。 「长老,发现了两具尸体。」 弟子来报,一行人让出屋前空地。这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装着尸体的麻袋,尸体有些腐烂,但仍依稀可辩。 众人打着灯笼一照,才发现两具尸体赫然是之前失踪的雁归门弟子! 正如宋缈缈所说,其中一人浑身青黑,肩头有被蛇咬过的痕迹,是中蛇毒而死;另一个则浑身僵硬双目凸出,脖颈间的弧形切口残留了一点幽蓝色,像是被带毒的指甲穿刺所致。 沙翁勐地回头,见方才还在书房之中的少男少女已不知去向,询问屋中弟子,竟无一人察觉。 沙翁沉声道:「立时排查门中弟子,有违门规者,一律严惩!」 宋缈缈收起袖箭,和林脩竹趴在屋檐之后,看着底下灯火通明。 商榷办事比宋缈缈想像的还要妥帖迅速,她不过送出一封手书,商榷便猜到了她的意图,在最恰当的时机扔出这两具尸体,既洗清了嫌疑又表明了态度,一举两得。 只是她本以为,杀雁行之之人就是意图挑拨缥缈楼和五大门派的幕后黑手,可如今看来,江红杀雁行之大多还是私心作祟,就是不知这诛杀令究竟是谁给他的。 宋缈缈抚过令上硃砂,眸色深沉。 「叮!恭喜宿主完成善举:助雁归门抓获兇手,黑化值-10,剩余黑化值70,请宿主再接再厉,守护天命之人构建文明世界。」 系统的提示音打断了宋缈缈的思绪,眼前的透明屏幕调成夜视状态,冲着宋缈缈炸了两朵烟花。 「宿主技能点+20,额外获得占卜技能,解锁只需5个技能点,是否立即解锁?」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技能增加了…… 「占卜技能可以占卜两种不同的选择所造成的后果,好的亦或是坏的,但要求两种选择发生的概率相同,且只能是二选一。」 「合理运用该技能,可帮助选择困难症的宿主找到人生方向,开启幸福之路。宿主真的不试试吗?」 没有可供选择的标的物。 第26页 宋缈缈直接点击「否」,系统有些失落,但也只能将占卜技能暂时储存在技能列表中,等宋缈缈哪日想起来再宠幸。 如今宋缈缈最关心的,还是笋笋的成长问题,她暂时收起屏幕,打算对笋笋进行一次深入教育。 然不等宋缈缈开口,林脩竹先道:「生气了?」 宋缈缈愣住:「额,是有一点……」 林脩竹转过头,默了片刻又道:「知道了。」 宋缈缈:知道……什么了? 宋缈缈看着他的侧脸,斟酌着语气:「阿脩以后别做那么危险的事好不好?我会担心。」 「哦。」林脩竹低应了声,「有多担心?」 宋缈缈没料到他会反问,顿了顿才道:「就……抓心挠肝火烧眉毛分分钟炸毛给你看的,那种。」 林脩竹无声扬了扬嘴角:「这样啊……」 宋缈缈面无表情的点头:「所以你日后不能再轻易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否则……」 林脩竹淡淡扬眉:「否则如何?」 宋缈缈眼尾一勾,顿生几分女魔头的媚色嚣张,指尖挑起林脩竹下颌:「否则就真收了你做男宠,不乖就打屁股。」 林脩竹眯了眯眼,面上显出几分古怪神色,眸中却骤然深了几分。 明明还是那个羸弱清冷的少年,宋缈缈却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底发毛。 「开、开玩笑的。」 「哦。」林脩竹又应了一声,眸中微闪,「我当真了。」 宋缈缈:??? 微风拂耳,夜幕沉沉,少年眼角唇边的笑意绽在无边夜色之中,仿若昙花一现。 乱了一夜的雁归之巅到清晨才算渐渐恢復平静,无论这世间发生了什么,旭日照样升起,与往日无任何不同。 山崖间鹰隼盘桓,鹰唳之声惊空遏云。宋缈缈在他们攀爬过的那面悬崖边找到了雁云,他站在山石之上,青色衣袂翻出几味深沉。 「难怪你对雁归山这么熟悉,原来是雁归门的大师兄啊。」 雁云的事宋缈缈听门中弟子说了一些,合着江红的话也猜了个七七/八八,总结下来大抵是个名门正派掌门首徒跌落神坛惨成私生子的故事。 不甚稀奇也无甚唏嘘。 「云师兄若是想不开,师弟我也可以帮你一把。」宋缈缈抬了抬脚,「好歹叫了你两日的师兄,踹你下去这种小事还是可以代劳的。」 雁云「嗤」了一声,在石头上坐了下来:「谁说我想寻死了,我看日出不成么?」 「成。」宋缈缈席地而坐,「就是不知你看的是日出还是鹰。」 雁云神情一滞。 「雁行之在死前分明写过什么,然书案整整齐齐,也没有多余的信函文集。若不是被江红销毁,便是他已将所写信件送出。」 「我查看过雁归门的地形布局,这里没有鸽舍,却有饲鹰的肉糜和兔棚,在雁行之的书房里还有一枚鹰哨。若我没有猜错,他习惯用鹰来传信。」 宋缈缈漫不经心道:「从昨日起,这只鹰就一直跟着你,它认识你吧?」 雁云眸中闪烁,看向宋缈缈的目光愈发复杂。 「我是真的很好奇,师弟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雁云扬眉:「或者我该叫你,师妹?」 第15章 天命之人。 「师弟师妹一家亲。」宋缈缈双手枕在脑后躺倒,想了想又坐起来,「这么明显吗?」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你这易装也只能骗骗那些涉世未深的雁归弟子。」 宋缈缈闭着眼应了一声:「下次改进。」 雁云跳下石头,跟着躺在宋缈缈身侧。定睛看去,身旁的少女画粗了眉,肤色略黑,五官像是被幕布遮住了一层,轮廓清秀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雁云缓缓伸手,在贴近宋缈缈耳侧时,勐地被一只手锢住。 宋缈缈睁开眼:「师兄,这样可不行。」 两人离得近,雁云骤然觉得背上一刺,像是被冰刀刮过一般。抬眸见少年站在不远处,眸子黢黑,似是看着他们又似乎什么都未曾入眼。 有意思。 雁云轻笑着抽身:「若非你带了个小跟班,我几乎要以为你是缥缈楼中人。」 江红的身手雁云再清楚不过,宋缈缈拿下他没有超过半盏茶的时间,江湖中还没有哪个名不经传的小门派能教出这么个人。 「我师父可是世外高人。」 雁云摇头:「你这丫头鬼话连篇,但好在,本性不坏。」 「这话听着怪新鲜的。」 宋缈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起身,雁云若是知晓站在他面前的是十恶不赦声名狼藉的女魔头,不知还会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山崖间的鹰隼依旧盘桓,宋缈缈道:「如果实在做不了决定,就想想你为什么回到雁归门。」 雁云一怔。 宋缈缈朝林脩竹走去,半途又回头:「对了,你说你之前在虚怀谷待过,可知什么是金丝情蛊?」 雁云扬眉,顿了顿才道:「听说过,但不是很了解。你若想知道不如亲自去趟虚怀谷,不过去了也未必能得到答案。」 世人都道金无用和金不换两兄弟是菩萨转世,活死人肉白骨的医科圣手,治病救人分文不取。 可那是对名门弟子而言,若是普通人,求得圣手一治,付出的代价又何止银钱? 第27页 「金不换爱剑成痴,你若寻不到一把好剑,怕是连虚怀谷的门都进不去。」 宋缈缈考虑得不止这些,虚怀谷和缥缈楼素来不共戴天,毕竟当年她这个女魔头可是让人家的谷主死无全尸。 要入虚怀谷,她就要准备得更多,更充分才行。 雁归之巅的五方铜钟再次响起,这次的钟声短促频繁,间隔极短。 雁云神色一变,立时飞身而去,宋缈缈和林脩竹紧随其后。 带着锁链的雁归竖刀齐齐飞出,捆上那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十余人同时施力,竟然还困不住他。 江红披头散髮状若疯癫,好似突然拥有了千钧之力,双臂一张,身上锁链便「喀啦」断裂。 他的阴阳双刀一早便被缴下,现时直接拧了断裂的飞刀,左右同开一刀一个,根本不顾对面之人是不是往日熟识的雁归弟子,分明已杀红了眼。 沙翁几人下了狠手,刀刀见血。江红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只一味不要命地爆发反击,一时之间倒还真奈何他不得。 短短几个回合,雁归之巅已是哀鸿一片。 雁云和宋缈缈加入战局,一人扯了铁链一头捆住了他的脖颈,颈间的窒息感让江红扔了飞刀。 雁云趁机近身扫他下盘,他却纹丝不动,一把揪住雁云衣领将他整个人拎起扔了出去,雁云连退了数十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宋缈缈双手揪住铁链跃到他肩上,江红扣住她脚踝,带着她几个翻转,转得宋缈缈都快吐了。 「都愣着干什么,砍他啊!」 慕容净一把抽出佩剑,剑气如雪。她身边的天镜派弟子阿元见之眉间一蹙,跟着拔剑而来。 几个长老亦是同时出手,然未及近身,江红一声怒吼,七孔流血,浑身内力爆出将几人齐齐震开。 宋缈缈跃身而起,身形倒立对着江红头顶一掌拍下。与此同时,一道凌厉剑势破风而来,举剑之人将内力压在剑尖,人停在了几步开外,长剑却一举而下,对着江红穿胸而过。 江红受这一掌一剑,终于直挺挺倒下。 雪白长袖一甩,来人将长剑收回手中,用巾帕轻轻擦拭剑上血迹。 宋缈缈这才看清他的脸。 眼前之人生得极为出众,剑眉星目,眉宇间自带浩然之气令人不自觉心生好感。 他同慕容净一样穿了一身雪色,腰间一条金纹佩带,坠两块羊脂玉牌,长身玉立器宇不凡,看起来不过弱冠年岁,出手却很是老道。 「叮!系统提示:天命之人出现,请宿主加强守护意识,早日完成任务。」 宋缈缈一惊,天命之人!莫非他是…… 此时,来人已擦拭完长剑,冲着众人抱拳道: 「鹿鸣庄林朔英,见过各位前辈。」 天命之人和反派boss之间的纠葛仿若命中注定。 林朔英是鹿鸣庄庄主林宏遇的长子,自幼出类拔萃。三年前望陵九州盛会,林朔英凭一套鹿鸣剑法展露头角,被人称一句少年英才,前途不可限量。 之后,又因一人单挑恶贯满盈的七星子,替扬州总镖头洛铁扇追回失物沧海珠而名扬天下。世人皆贊其公子如玉,侠义胸怀。 这样的天之骄子,连老天爷都另眼相待,赏他天命之运,只要反派boss不彻底黑化搞破坏,他就是妥妥的正道男主,开挂的世界之王。 林脩竹看着林朔英,微微收拢双拳。 林朔英察觉了这道注视,转过头去只见一群服饰相同的雁归门弟子。他的目光从林脩竹身上掠过,不曾多停留片刻。 「原是朔英贤侄。」 沙翁的面上显出几分和善来,将这两日之事简单陈述了一遍,提到江红又沉了神色,「本是要将他押入牢中细细审问,不料他骤然发了狂,也不知是何缘故,幸好贤侄及时赶到。」 雁云听得皱眉,最后一刻分明是他师妹和林朔英同时出的手,怎么就全成了那林朔英的功劳。 宋缈缈倒没去细听沙翁说了些什么,她正瞧着江红的尸体。好好的一个人,怎会突然发了狂,还用这种鱼死网破油尽灯枯的打法,分明是不要命了。 「别碰。」 宋缈缈拉住慕容净的手:「别碰他,他很可能是中了毒。」 慕容净看了宋缈缈一眼,收回了手。 「系统,能不能找到出血点?」 「扫描完毕,系统判断除身上多处刀伤和最后的致命伤外,他的颅内也有出血点,伤口应在眉骨后方五寸。」 宋缈缈用衣袍裹着手扒开江红髮际,果见红色的一点小孔,像被什么细长之物穿刺过。 「有吸铁石吗?」 「我有。」 雁云用吸铁石对准那小孔后拉,竟从江红颅中吸出一枚足有四寸长的钢针,针上的血迹隐隐发黑。 在场的雁归门弟子忍不住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这样诡谲残忍的用毒方法,倒是很像那天乙教的作风。 「你到底是谁?」 几位长老神色变换,沙翁握紧竖刀,刀尖对准了宋缈缈。 这个问题,宋缈缈已听了许多遍了。她姓甚名谁,来自何门何派,师承何人,到雁归门有何目的…… 她说了也未必是真,是真话旁人也未必能信,既然如此,宋缈缈想不通这些人为何还要锲而不捨地一再追问。 第28页 「在下木宝儿,师承梅花道人,师兄弟几个一直隐居深山,近日才下山歷练。本无心掺和贵派之事,怪只怪我们年轻人好奇心太盛。」 既然他们想要一个身份,宋缈缈便给他们一个。 沙翁几人果然不信,眸中更厉几分:「黄口小儿鬼话连篇,你今日若不交代清楚,休想离开我雁归门!」 宋缈缈看着指向她的刀尖,眯了眯眼:「沙长老这是想要强留我了?我师兄弟几个先是提醒你们要小心内鬼,又帮着你们抓了兇手,现下还替你们打了场架,你们连句谢谢都不说还举刀相向?」 「若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是贵派的宗旨,那雁归门走向没落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 「放肆!」 几个长老大怒,他们一动,雁归门弟子也齐齐围上。雁云拦在沙翁之前,慕容净正要上前,被她门中弟子扯住。 「师姐,这是雁归门之事,我们最好不要插手。」 「她没说错。」慕容净道,「若名门正派都似这般行事,早晚会趋于没落。」 「可……」 「你们都别插手。」慕容净上前,其余弟子面面相觑目露犹疑,唯有阿元一言不发跟上了慕容净。 宋缈缈踩在飞来的刀尖之上,视线在人群中逡巡,很快就与站在树后的林脩竹对上了目光。 笋笋很聪明,知道这时候不引人注意就是在帮她。 宋缈缈示意他看向崖边,随后足尖一点直往崖侧而去。 「师兄。」宋缈缈一边翻身一边吼道,「我们有缘再会。」 话音未落便身姿一展往悬崖下飘去。雁云和慕容净下意识变了神色,待赶到崖边,只见浮云缈落,山色空濛,早已不见宋缈缈的身影。 崖壁之间,宋缈缈拽着藤蔓,从这里看已望不到崖顶。 也不知笋笋有没有猜到她的意图。 宋缈缈皱眉,若是他没懂她最后的一眼的意思,岂非要被独自困在雁归门? 冲动了,太冲动了! 宋缈缈一拽藤蔓便要回去,却见浮云之中显出一人来,青色衣袂翻卷长发飞舞,连跳崖的神情都与往日无任何不同,依旧是清清冷冷的淡定。 宋缈缈扬眉一笑,足下一蹬接住了跟着她跳了崖的林脩竹。 第16章 这个时候是该好生哄一哄的。…… 崖风唿唿而过,宋缈缈松开藤蔓,带着林脩竹踩上坚实的地面。 安全着陆。 捉了江红,宋缈缈本打算听他们审出些什么再走,如今突生变故,雁归门便留不得了。 再加上天命之子突然出现,在未解开笋笋心结之前,还是暂时不要让他们有过多接触为好。 宋缈缈看着林脩竹,眼中的笑意许久未散。 「系统,目前能否检测到笋笋黑化值?」 「由于程序错误一直未能修正,依旧无法检测目标人物黑化值。系统推测,或许只有强制重启才能使数据恢復。」 「那怎么才能强制重启?」 系统沉默片刻才道:「退出这个世界,使一切数据清零。」 「强制重启意味着重头再来。」 宋缈缈顿了脚步。 「虽然目前无法检测目标人物具体黑化值,但若目标人物黑化值清零,系统还是可以检测到的。请宿主不要气馁,系统与您同在。」 倒也不是气馁,宋缈缈摇头,只是觉得任务难度在无形中增加了许多,这其间的度实在是不好把握。 不过笋笋既然敢跟着她跳下悬崖,说明对她的信任已不是一星半点。 宋缈缈相信,她已然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他好看吗?」 见宋缈缈一直低头沉思,林脩竹骤然开口,清澈的眸中飞速闪过些什么,回过神的宋缈缈压根来不及捕捉。 「什么?」 「他,那个林朔英,他好看吗?」 从见到林朔英那刻起,宋缈缈的目光便一直追着他。哪怕是在打斗之中,眼角的余光也会不经意地扫过那人所在之地。 林脩竹的嘴角渐渐绷紧。 从小到大,林朔英都是最引人瞩目的那个。 鹿鸣庄庄主的嫡长子,天资聪颖,学什么都比旁人出众。 可以说,整个鹿鸣庄的人都对林朔英寄予厚望,享誉江湖的鹿鸣剑法他自小便能学,林宏遇得了什么宝贝也都让他先挑。 然林朔英与林朔怀不同,林朔怀对他是彻骨的厌恶,逮着机会便对他折辱践踏。 而林朔英,只会在林朔怀踢翻他的饭菜之后,掏出巾帕细细擦拭溅在鞋上的菜汁,然后丢掉帕子,冷言几句,不是为他出头,是不准林朔怀没了鹿鸣庄的脸面。 即便今日他没有易容,林朔英也压根不会注意到他,因为林脩竹这个人从来不配出现在天子骄子林朔英的眼中。 一如在鹿鸣庄之时,林朔英是天上月,他是脚下泥。 林脩竹垂着眼,眸中深沉。 他不在乎别人。 但宋缈缈,不可以。 她既说了要保护他,那便只能护他一个,也只能看他一个。 林脩竹眸中一闪,低声道:「是不是觉得他比我好看,便不看我了?」 宋缈缈仿佛在笋笋的声音中听出一丝委屈。 就像一个害怕被抛弃,渴望得到旁人关注的崽崽。 第29页 宋缈缈心尖一颤,立时停了脚步,双手捧了林脩竹的脸。 「来,让我好好看看。」 宋缈缈轻轻撕开掩在林脩竹五官上的易容,露出底下的真实面貌。瞧瞧她家笋笋的脸,眉若重峦峰,眸似星辰海,鼻樑高挺薄唇如樱,真真是好生俊俏的少年郎。 宋缈缈边瞧便用指尖轻轻地描,不知不觉轻喃出声。 林脩竹没有躲,反而微微扬眉,听得认真。 「谁说是他长得好看了?分明是我们阿脩更俊。」 林脩竹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那你为何看他?」 头一次在这个世界中看到天命之人,且的确相貌出众,宋缈缈承认,她是多看了两眼。 但笋笋正在闹别扭,宋缈缈觉得关爱反派情绪天经地义,这个时候是该好生哄一哄的。 「他那套剑法使得不错,在他那样的年岁甚是难得。」 宋缈缈比林朔英还小了几岁,却用了一副长者的口吻,有时候同他说话时也是如此。明明是他年岁更大,却总让他有种她才是长姐的错觉,就连易容出行,也唤他师弟。 林脩竹眯了眯眼。 「不过就算如此,在我眼里,也还是阿脩最俊俏最聪明。假以时日,必将大放异彩。」 林脩竹眼中的暗色这才散去。 两人回到客栈便立时收拾行装,米江镇不能久留,待雁归门反应过来保不齐会在镇上打探他们下落。 「现下就回楼里吗?」 「不,我们去虚怀谷。」 身后传来动静,宋缈缈回头,是馆砚沏茶时不小心碰翻了茶盖,见宋缈缈看过来,立时躬身道:「我这就收拾。」 「不忙。」宋缈缈叫了萝鸢和馆砚道,「你们回楼里吧,虚怀谷我和阿脩去趟便是。」 萝鸢皱眉,然不等她开口,馆砚已先一步跪在了地上。 「楼主不必顾虑我。」 宋缈缈正要解释,便听馆砚又道:「我可以的,我可以随楼主回虚怀谷。」 宋缈缈神情一顿,馆砚说的,是回。 · 「雁归门事毕,有意去虚怀谷。」 修长手指一拢,抬起炉上小壶,纸条被炉间火苗一卷,眨眼成灰。 小壶微热,烹的不却不是茶香。 商榷替对面之人倒了一盏,酒香四溢,醇而不烈。 「刚烫好的西秦蜀雕梨,您老可真会挑时候。」 「属狗的,鼻子灵着呢。」孙復尝了口,砸吧着嘴笑,「要不说这缥缈楼里数你最会享受呢,你这儿什么好东西没有?」 「别说是西秦的蜀雕梨,那东郭的绿弦琴、北海的夜明珠,还有南疆的情人蛊,你可是一样都没落。」 「还好那死丫头不在,否则这上好的蜀雕梨怕是要被糟蹋喽。」 「她近日长进不少,雁归门的事处理得不错,有几分当年楼主的影子。」商榷拿着酒盏凑在鼻下,却一口没喝,「估计在外头玩野了不想回来,还打算去虚怀谷。」 「去虚怀谷做什么?」孙復翻了个白眼,「金无用死后她便再没踏足过那儿吧,是又看金不换不顺眼了?」 孙復不知想到什么,蓦地一顿:「该不会是那小子蛊毒又发作了吧?」 商榷敏锐地捕捉到孙復口中的两字,眉间微蹙:「蛊毒?什么蛊毒?」 「你还不知道?就是你送给那丫头的金丝情蛊啊,被她用来种在她抓来的一小子身上了。」 「说实话,我还从未见过那丫头对哪个人这副模样过,那小子生得也俊,就是不知丫头是一时新鲜,还是真的动了心……」 商榷眸中一冷:「你是说那个叫阿脩的少年?」 「对对对,就是他。」孙復晃了晃脑袋,「她许是同你斗气,谁让你老闆着脸训她……」 「当初你送她金丝情蛊的时候,我看丫头那神情,还以为她是想用到你身上呢。」 第17章 她的命格很可能被人修改过。…… 「两个孩子,只能活一个。」 雨下得很大,云层间怒吼的雷电照亮男人的脸,单薄的唇角牵出一抹诡异的笑:「你选哪个?」 跪在阶下的妇人抱着怀中的两个幼子,双唇颤抖,面无血色。 「娘,救我,救救我……」 两个孩子皆烧得满脸通红,听到了男人的话,其中一个小声抽泣,另一个只缓缓睁了眼,看向妇人。 男人催促:「再不选,两个都活不了。」 妇人咬牙,狠心将其中一个孩子推了出去,只抱紧怀中这个:「救他,救小的……」 被推出去的孩子跌坐在雨中,沉默地看着妇人,眼中的光化为灰烬。 嘈杂的雨声夹着妇人孩子的恳求哭泣,然下一秒,这声音又戛然而止。 两枚银针穿破雨珠,一枚飞入妇人眉心,一枚扎进她怀中幼儿的心口。 雨水混着血水在阶下淌开,男人撑着伞走下石阶,站在剩下的那个孩子面前。 「看见了吗,他们都背弃了你。」 男人笑得凉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选择救你。以后,你就留在虚怀谷,做我的奴僕。」 男孩想要吶喊,想要疯狂尖叫,可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宛如一条濒死的鱼。 馆砚勐地睁开眼,按着脖子剧烈咳嗽,那嗜骨的冷意犹在,窗外雷电交加,果然下雨了。 第30页 「醒了?」 馆砚一惊,这才发现屋中还有人。 宋缈缈收了巾帕,伸手贴上馆砚额头,总算不烫得骇人了。 「你烧了一夜,既然醒了,先把药喝了。」 馆砚接过药碗,怔忪道:「楼主……守了我一夜?」 「你跟我出来,总不能让你病死了。」宋缈缈拿了颗松子糖塞到馆砚手心,起身离开,「好好休息,别多想。」 淡黄色的糖粒躺在掌心,馆砚没动它,端着药碗一饮而尽。 他喝过太多的药,早已尝不出苦涩是什么味道。 但若尝过什么是甜,怕是这辈子就戒不掉了。 宋缈缈回到屋中调出透明屏幕,吩咐系统解锁馆砚。 「解锁人物馆砚,技能值-10,剩余技能10点。」人物列表中馆砚的图标被点亮,宋缈缈一目十行,目色越来越沉。 难怪馆砚会说回虚怀谷。 在遇到原身之前,他在虚怀谷待了十年,生不如死的十年。 宋缈缈按了按眉心,若非金无用已死,她说不定会同原身一样,送他个死无全尸。 外头有人叩门,是萝鸢的声音:「楼……师妹,下来吃点东西吧。」 「我不饿,你们吃吧。」 宋缈缈回了她,没过一会儿,房门被再次叩响。宋缈缈开门一看,见是林脩竹立在廊间,眉目疏淡道:「不是说要带我去吃糖藕么,忘了?」 宋缈缈被林脩竹的目光瞧得心头一虚,她确实忘了。 他们所在的晖塘镇是南方的一个小镇,四季如春。这里盛产的地域小吃远近驰名,尤其是糖藕,香脆可口甜而不腻,宋缈缈一早便说要带林脩竹尝尝。 只是后来馆砚骤然病倒,这才暂且搁置。 答应过笋笋的事情不能食言,宋缈缈将烦杂的思绪抛开,立时道:「走,我们出去吃。」 要吃这种地道的地域美食,就得往小巷子里钻。宋缈缈闻着味儿,拉着林脩竹在摊前坐下,要了一份糖藕一份青瓜汤。 「你不吃吗?」 「我看你吃就行。」宋缈缈坐在对面,递了双筷子过去。 刚出锅的糖藕还冒着热气,甜香扑鼻。宋缈缈看着林脩竹动筷,隐隐能听到藕片在齿颊间的脆响。 「怎么样,好吃吗?」 林脩竹点头,眸间微动:「甜得刚刚好。」 宋缈缈本来是没什么胃口的,不知为何看着林脩竹吃得香甜,竟也勾了些食慾,忍不住拿了筷子夹了一片,一口下去眸中顿亮。 「店家,再来一份!」 林脩竹垂下眼睫,盖住眸中的点点笑意。 「你有没有觉得,最近镇上多了很多江湖人士?」 隔壁桌的两人要了份炒花生,剥着壳聊道:「你还不知道啊?要去太白城,这里是必经之路啊。」 「三年前千秋一剑放出话来,他要打一把绝世好剑赠与江湖英豪,谁能入得了他千秋一剑的眼,谁就是绝世好剑凌云的主人。」 宋缈缈握筷的手一顿,凝神细听。 「千秋山庄的铸剑师千秋一剑?你方才说去太白城,难道……」 「没错,江湖上盛传,那把打了三年的绝世好剑凌云即将面世,这么大的热闹,谁不想凑?即便得剑无望,看看那绝世好剑长什么样也成啊。」 「说的也是。」两人哈哈笑开,宋缈缈让店家打包了两份糖藕,同林脩竹回客栈。 若那两人所言不虚,他们便改道去太白城。 金不换爱剑成痴,得到消息也必然前往。 太阳升起,整个镇子也逐渐热闹起来。原本空无一人的巷角如今已围了不少人,看起来都是些不务正业的地痞流氓,来往行人匆匆瞥了一眼便埋头疾走,不敢细看。 空地中央立了一根柱子,眼下上面吊了个人,披头散髮看不清面容,衣衫褴褛,但观身形是个瘦弱的姑娘。 「今早挪过来的新货,别看她这副模样,皮子可细嫩着呢。」 说话的是一个膘肥体圆的男子,臂上缠着蛇鞭袒胸露腹,眼下一道刀疤,不甚好惹的模样。 边上有人插话:「看她这鬼样子,都快死了吧?别花了钱人还没得,就得给她挖地寻坑,多晦气。」 「谁死还不一定呢。」男子嗤笑一声,蛇鞭一甩抽开她的裤脚,露出一截细嫩小腿来,「这样的货色,怎么着也值这个数吧?」 周围的人一串污言秽语,那男子又抽开了女子腰带,露出一截细腰。 宋缈缈皱眉。 她本不打算多管闲事,奴隶在这个世界中合理存在,也被允许买卖交易。但似男子这般,是把人当牲畜卖,已无半点人格可言。 宋缈缈摘了片叶子掷出,割断了缚着少女的绳索,足下一踏越过人群头顶,将少女接在怀中。 「什么人,敢动我李爷的东西?」 蛇鞭唿啸而来,宋缈缈扯着鞭子几个旋身,一招之内卸了他的鞭子,同时解下身上披风,将怀中少女裹得严严实实。 「她我买了。」 兵器被缴,那自称李爷的男子恼羞成怒,梗着脖子道:「不卖!」 宋缈缈微微扬眉,轻笑一声:「还挺横。」 「正好,我也懒得同你这种人讲什么先礼后兵。」 宋缈缈甩着鞭子,鞭尾缠上男子脖颈将他拖曳在地。 第31页 「卖不卖?」 男子涨红了脸:「……卖。」 「早说不就完了。」宋缈缈扔了两片金叶子,「契书呢?」 男子一把抓过金叶子,眼中几个闪烁,突然转身便跑。宋缈缈早防着他这般,一个翻身轻飘飘落在他身前,一脚又将他踢了回来。 「最后问你一遍,契书呢?」 宋缈缈踩在那人背上,缓缓施力,痛得男子连连讨饶,只能将契书交出。 宋缈缈看向少女,她的一张脸黑漆漆的,几乎看不出本来面貌。之前的人说的不错,她真的快死了,进气多出气少,虚弱得如一张纸,一吹便破。 但她还是勉力睁开眼,扯住了宋缈缈的一截衣袖,另一只手一点一点从怀中抽出一条细绳,上面挂着一块黑乎乎的方形石头。 「给我?」 少女缓缓点头,让宋缈缈将石头握在掌心。宋缈缈看着她的泪从眼角滑落,辨出她最后一句未发出音的话。 是一句谢谢。 宋缈缈心口一闷,她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系统常说的多行善举不过是她达到降低黑化值目标的手段,很多时候甚至是为了任务下意识的举动,并非出自真心。 可死在她怀中的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女,却让她生了一丝愧疚。若是她早一些出手,是不是还能救回她的性命? 宋缈缈找人将少女葬了,当着她的坟烧了奴隶身契,也算是还她自由。 宋缈缈摩挲着掌中石头,却蹭下一层黑色来,用河水洗净才辨出,这根本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枚半指长短的小印章。 印章虽小却做工精细,绝非凡家之物。 系统犹豫道:「那姑娘身上有些古怪,我完全检测不到她的命格。」 这个世界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有自己的命格,比如出现在人物列表当中的是存在于原身记忆中,并且系统也能精准检测出来的人物。 而构建成这个世界的核心人物,如同天命之子和反派boss,他们的数据一早便储存在资料库中,组成可供宋缈缈查阅的前景提要。 至于世界中的其他人,系统能探测到他们的独立命格,但无法看清,也没必要去看。 唯独这个少女,她的命格被一片黑雾遮盖,连轮廓都无法得见。 「之后的路,宿主要走得更加小心。系统推测,这个姑娘的命格很可能被人修改过。」 「也就是说,或许这个世界,有其他的系统存在。」 第18章 你想杀我。 宋缈缈将印章反覆查看了多遍,印章是玉雕的,玉石的纹路与后天的细刻浑然一体,堪称精巧绝伦,却又与一般方正的印章不同。 这个印章底部只刻了一字,个头也小了许多,不像是用于正规文书,倒像是给小孩子纪念把玩的。 可哪个门派能这般财大气粗,拿这等品质的玉石刻章给小辈把玩? 宋缈缈蘸了红泥,在纸上印出一个隶书的「暖」字。 脑中似是飞快掠过些什么,宋缈缈还来不及捕捉便又消隐无踪。 「小姐,喝茶。」 馆砚不肯同萝鸢一般与宋缈缈以师兄妹相称,只唤她小姐,宋缈缈也没勉强,只要不张口一声楼主,便随他唤什么。 茶杯里浮了两朵小甘菊,宋缈缈微微一愣。 她这两日一直想着系统的话,夜里辗转难眠有些上火,不想馆砚竟注意到了,还换了茶汤。 宋缈缈有些理解原身之前为何最宠馆砚了,有这样一个体贴入微之人随身伺候,时日一长,宋缈缈怕是也会养成习惯,轻易离不得他。 马车宽敞,宋缈缈坐在主位,左侧坐了林脩竹,右侧则是馆砚。 林脩竹本在看地域志,此时卷了书册,轻咳几声。 「怎么了,受凉了吗?」 宋缈缈立时望了过去,伸手贴上林脩竹前额,还好,没发热。 「你看了半日的书了,要不要躺下来歇歇?」 「不必。」林脩竹轻轻抬眼,与对面之人一个短暂对视,又很快收回目光,只是唇边的弧度略深了些。 这般一打岔,宋缈缈便没再盯着茶杯出神,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马车行在山道之上,两侧草木郁郁葱葱,平稳地往后退去。 萝鸢打听过,绝世好剑凌云的确即将面世,千秋山庄广邀天下英豪齐聚太白城,欲为凌云觅得良主。 因此宋缈缈等人改了道,直接去太白城,按这脚程,不出两日便能抵达。 宋缈缈放下车帘阖目浅憩,蓦然双马长嘶,马车急停。午后无一丝风声的山道间骤然窜出几声箭鸣,其中一支穿过车帘,被宋缈缈握在掌中。 「什么人,滚出来!」 萝鸢抽出腰间弯刀击落飞来的箭羽,一个飞身跃上车顶。 马蹄声由远及近,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四面包抄而来,听着人还不少。 「你们待在车里。」 宋缈缈跳下马车看向来人,为首的男子肤色黝黑虬髯浓密,身骑高头大马,孔武有力。站在他身边的男子膘肥体圆,眼下一道刀疤,正是那日在陋巷之中买卖奴隶的李爷。 见到宋缈缈,他眼神一厉,指着她道:「就是她!砸了兄弟们的场子不说,还敢对大哥不敬!」 「她身上有不少金叶子,大哥,我们人多,拿下她,银子就都是我们的了!」 第32页 为首的男人眯着眼打量了宋缈缈一番,从齿缝间挤出一丝笑来:「模样还行,身段倒是上乘。」 他举刀吼道:「兄弟们,把人给老子扛回去!」 「放肆!」 萝鸢一声怒斥,弯刀迎上冲来的人群。宋缈缈没有动,待人冲到马车边上才一掌拍出清出条路来,足下几踏往跨坐马上的男子飞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他身边的李爷已然领教过宋缈缈的武功,见她过来下意识往后一缩,却被马上的男子一脚踢了出去。 宋缈缈这次没再留手,夺了他的蛇鞭往脖子上一绕,飞过树梢将人吊了起来。 似李爷这般体型之人,一般人连推动他都难。然宋缈缈拉着蛇鞭的另一头,一脚踩在树上,轻轻松松将人吊起。 马上的男子眯了眯眼,知道这是碰到硬骨头了,顿时不再轻敌,一手撑在马背跃下,大刀横挥虎虎生风。 宋缈缈松开蛇鞭,任由半死不活的李爷砸在地上。布条包裹的杀月几个翻转架住横刀,宋缈缈随即一掌拍在男子心口,震得他连退几步,呕出口血来。 男子面上一白,眼中狠戾之色尽现。本以为这丫头只是拳脚功夫好些,不想竟是有这等浑厚内力。别说是他,即便是大当家来了,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男子萌生退意,一边翻身上马,一边吹出鸣哨令众人撤退。 宋缈缈没有追穷寇的打算,然男子上马之后,连发两支连环箭,箭羽唿啸仿若力拔千钧,不是冲着宋缈缈,却是冲着马车中人而去! 宋缈缈目色顿沉,手中杀月飞出将两箭击得粉碎,同时身形一展踏枝追去。 男子策马奔驰,身后的风声却越来越近。他额角沁汗,像是被一只手掐住了心脏,只要手的主人一个用力,随时都能让他一命呜唿。 下一秒,颈间的剧痛让他唿吸顿滞。宋缈缈夺了他的弓箭,长弓一勾,绷紧的弓弦便嵌入他颈间皮肉。男子抓住弓弦的两端,被宋缈缈硬生生拖拽下马。 「我……我是牧云十三寨的人,杀了我……大当家绝不会放过你!」 「是么?」宋缈缈冷道,「他放不放过我我不清楚,但你的命,我要定了!」 宋缈缈手下用力,弓弦绷断,男子喷出一口血沫,已然气绝。 不远传来一阵马嘶,是马车所在的方向。 方才的打斗惊了马匹,萝鸢脱不开身,眼睁睁看着马发了狂,拖着马车一路飞驰。 馆砚和林脩竹来不及反应,只能勉力抓住车沿稳住身形。林脩竹沉了眸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车越奔越快,车轮飞速压过石块,带着整辆马车都侧翻出去。车辕与马匹之间的绳索断裂,飞驰的车厢再不受控制。 「砰」的一声巨响车门砸落,馆砚惯性一扑,半个身子已然飞出车外。 待看清脚下,馆砚忍不住面色一白。 车厢就卡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他半边身子悬空,甚至能感到崖风抚过脚踝的森冷凉意。 这样的高度,掉下去便是粉身碎骨。 林脩竹靠在车厢的另一侧,从车窗爬出去便能脱离危险。然他既没有离开,也没有伸手去拉馆砚,一双清眸揉了深沉色,宛如浓墨晕染。 馆砚看着他,那种熟悉的怪异感再次浮上心头,让他嵴背发寒。 「你想杀我。」 林脩竹没有否认,眼里的墨色又深浓了些。 馆砚轻笑:「你果然不是什么温良无害的小绵羊,什么正直清高都是装出来的,你骨子里,同我是一样的人。」 「一样的自私凉薄,不择手段。」 林脩竹靠着车厢内壁,缓缓勾唇,眼里却无半点笑意:「我可没你这么弱。」 馆砚加重了唿吸,手臂的酸麻已让他渐渐吃不上力,他一点一点往悬崖边缘滑去,浑身都在战慄颤抖。 林脩竹仿佛在欣赏什么有趣的事物,馆砚越挣扎,他便越兴奋。 直到他彻底脱力。 馆砚的瞳仁勐地一缩,整个身子都即将直坠而下。千钧一髮之际,林脩竹骤然出手,揪住了他的衣领。 「别拿你同我比较,也别以为你能看透我。」林脩竹凉凉一笑,「你还差得远。」 听着身后的动静,林脩竹眸中一闪,一把将馆砚拉起扔了出去。 车厢被砸开,馆砚摔到车外滚了几圈,恍惚间只见身边之人如劲风掠过,直直飞向即将坠落的车厢。 「阿脩!」 听到宋缈缈的声音,林脩竹弯了弯唇。 旁人如何能同他相比,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怎样让她心疼。 第19章 我赌她赢。 轰然一声,车厢从山崖边砸落,碎裂的木块四散开来,眨眼便消失在视野之中。 宋缈缈紧紧抓住了林脩竹的手。 「啪嗒。」 温热的鲜血滴在林脩竹唇边,让他的一抹笑意彻底凝固。 车厢砸落之时,尖锐的木刺扎向宋缈缈肩头,然她拽着林脩竹不能躲开,硬生生受了这一记。 看着宋缈缈白了脸,林脩竹绷紧嘴角,不知怎的,心头也不甚痛快。 「抓紧我。」 宋缈缈用力将林脩竹拽上去,然她越用力,肩头的血便淌得越多,一滴又一滴,砸得林脩竹眸色沉暗,神情晦涩难辨。 第33页 宋缈缈却仿若感觉不到疼痛,见他安然无恙,面上才恢復几分血色。 「你没事就好。」 宋缈缈抱住他,一手轻轻拍在他后背。 差点以为,她辛辛苦苦娇养多日的笋笋就要当着她的面粉身碎骨。宋缈缈惊魂未定,抱得更紧了些。 林脩竹浑身僵硬,心脏似被什么扯了一扯,连唿吸都跟着一滞。 「系统推测,人物宋缈缈已有90%的可能爱上宿主。根据系统观察,宿主也已长日未对宋缈缈再起杀心,真的不考虑更换任务吗?」 林脩竹眸中微顿,不是还有10%么? 90%,怎么够? 萝鸢揭下宋缈缈肩头衣物,伤口不浅,他们携带的药品同马车一起坠下悬崖,只能简单包扎一下。 「用这个。」 林脩竹不知何时采了两株止血草,让萝鸢磨碎了敷在宋缈缈伤处。 宋缈缈面上不动声色地整理衣襟,内心同系统聊得热火朝天:扣扣扣!系统系统,笋笋这是开始关心我了么?! 系统:截图对比,目标人物的态度确实有很大变化。 屏幕上显出系统截出的林脩竹的两张表情图,第一张是宋缈缈初见他时,他嘴角带血目光清寒,其中的戒备冷意一览无余。 另外一张是方才林脩竹递给她止血草时截下的,虽微微蹙着眉尖,眼中却没了那股子疏离冷淡。 宋缈缈弯了弯眉眼,果然,反派是要宠的。 馆砚将之前跑散的马匹寻了回来,两匹马,正好两人一骑。 宋缈缈翻身上马,冲着林脩竹伸手:「上来。」 一旁的馆砚神色微黯,林脩竹却是扬了扬眉,拉着宋缈缈的手翻身上马。 虽坐在宋缈缈身后,却主动拉了缰绳,看起来,就像是将宋缈缈圈在了怀中。 几人驾马而行,山道间只余马蹄声疾。 · 太白城是座剑城,城中多剑铺工坊,而其中最负盛名的,就是有天下第一铸剑庄之称的千秋山庄。 庄主千秋无锋德高望重,与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千秋一剑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第一铸剑师,谁人能得他所铸之剑,必成大器。 此次,千秋一剑耗时三年打造出绝世好剑,自得万众瞩目。本就繁华热闹的太白城近日更是人流不息,聚集了众多江湖人士。 「开局了开局了!四零三号场开局了!泰庐醉拳黄南对崑山无影脚谢毕,赔率二比一,还有要下注的吗?」 宋缈缈等人在城中换了衣物,皆以男装示人,此时随着人流围过去,见城中类似个小广场的空地上搭了擂台。 台上站了两人,一个面无表情抱臂而立,另一个躺在台上,拿着酒罈喝得醉醺醺的。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人群里有热心人士解答道:「还不是争那千秋山庄的入庄名额?那些名门正派有邀请函,似我们这等江湖游侠想进千秋山庄,就只有靠比武□□。」 宋缈缈问:「赢了便能进去?」 「也不一定,从来没人知道千秋山庄选人的标准是什么。有时候赢了便能进,有时候输的反倒进去了,谁知道呢,但也总得试试不是?」 「几位瞧着面生,也是来凑这热闹的吧?」从人群里挤出一个身着短打的青年,他举着托盘逢人便笑,露出一点尖尖的虎牙,「要不要下一注?」 见宋缈缈摇头,他又凑过来压低了些声音:「听我的,压崑山无影脚那个,准赢。」 宋缈缈扬了扬眉,此时台上一声锣响,擂局已开。躺着的那个照旧饮酒,抱臂而立的面上露出一丝不屑,脚下连扫打算一招将那醉汉踢下台去。 然不等他靠近,醉汉轻轻一抛酒罈,坛底便压上了他的脚踝。小小的一个酒罈似有千斤重,竟压得踝间骨骼发出一声脆响,骨头已裂。 一招定胜负。 身旁的青年干笑两声,摸了摸鼻尖道:「兄台好眼力,下局你压哪个?我跟着你下。」 宋缈缈没理他,这期间又有一人上台,小厮唱道:「下一局,泰庐醉拳黄南对缥缈楼朱恆——」 小厮一愣,翻着名单细看,却见上头确然写着缥缈楼三字,面上不由一白。 缥缈楼的人怎么也来了? 宋缈缈眯了眯眼,看着那朱恆上台,对着醉汉拱了拱手道:「缥缈楼朱恆,前来讨教。」 见原本一直闭着眼的醉汉睁眼看来,朱恆咧了咧嘴:「在下虽使拳脚,却也算是鬼见愁的徒弟,前辈可要小心了。」 「简直一派胡言!」 萝鸢低叱了一声,宋缈缈却勾了唇道:「不急,看看再说。」 朱恆的身手比前一个崑山无影脚确然好了许多,但醉汉同他过起招来也不见吃力。朱恆面色一沉,一手按在醉汉臂间,抬脚直踢他腹部。 以那醉汉的功夫,即便躲不过这一脚,也定吃得下来。然出乎众人意料,那醉汉直直喷出一口血,竟被这脚踢得砸至台下,神情痛苦。 朱恆追下来待要再补一拳,蓦然腕上一沉,竟不能再进寸许。 「他已重伤出局,何必赶尽杀绝?」 朱恆嗤笑一声:「凡是上台的人都签了生死状,我杀了他又如何?」 他神色倨傲:「哪个不怕死的,尽管上来。」 众人本就因他是缥缈楼中人而有所忌惮,此时见他出手狠辣更是生了怨怒,然此人功夫不弱,台下一时无人应声。 第34页 「哪里签生死状?」 突闻有人开口,众人齐齐回望,见是方才拦下朱恆的那个少年负手而立。他的五官生得颇为清秀,就是肤色略黑了些,同那朱恆比起来,瘦弱得如同小鸡仔。 他身旁的青年替他捏了把汗,忍不住低声道:「小兄弟莫冲动,想清楚再说,这生死状一签可就回不了头了。」 宋缈缈弯了弯唇向他道了句谢,又问了一遍:「哪里签?」 「这、这里。」 小厮终于回过神来,递给宋缈缈纸笔,宋缈缈写了落款,那小厮便唱道:「下一场,缥缈楼朱恆对梅花派木宝儿!」 「梅花派?那是什么门派……」 「不清楚啊,没听说过。」 众人摇头嘆息,看向宋缈缈的眼神多了几分不忍。 宋缈缈则解了腰间钱袋,一股脑的将金叶子全倒进青年捧着的托盘里:「我下注,押我自己赢。」 青年瞪大了眼,不等他反应过来,宋缈缈身旁的少年拔了他发间那支成色上好的水玉簪,一併放进他盘中。 「同她一样。」 林脩竹眸中微闪,勾唇道:「我赌她赢。」 第20章 台上的少年必败无疑。 结果,自然是萝鸢和馆砚也各自押了东西。 青年捧着沉甸甸的托盘,一时哑然,在宋缈缈上台之前,一咬牙,也将自己的钱袋倒了进去。 宋缈缈解下杀月刀扔给萝鸢,自己足尖一点飞上擂台。 「缥缈楼鬼见愁门下?」 「正是。」朱恆瞥了宋缈缈一眼道,「小娃娃,你还是带上兵器的好,免得到时连我一招也接不住。」 「不必。」 宋缈缈冷淡回绝。 朱恆沉了嘴角,听闻锣响,立时足下一蹬主动出击。 宋缈缈没有正面对上他,飞上擂台围栏,在其间穿梭跳跃。朱恆接连几招拳脚都扑了空,忍不住冷笑道:「你这是打算躲到天黑么?」 「那倒不是。」宋缈缈懒懒道,「就是听闻缥缈楼鬼见愁厉害得很,他的徒弟必然也不是泛泛之辈。正好,趁此机会让我这等无名小卒开开眼,看你究竟学到了鬼见愁几分精髓?」 朱恆自然听出宋缈缈口中的嘲讽之意,登时神色一厉,径直往宋缈缈所立的那根围栏踢去。只闻「砰」的一声,竟将整条栏杆踹断。 宋缈缈眯了眯眼,纵身几踏,身后接连几声巨响,朱恆长腿横扫,竟将围栏全部踹毁。他看着宋缈缈嗤道:「再退,你可就出局了。」 宋缈缈自然不会再退,飞出一掌直冲朱恆脑门。 朱恆一把扣住宋缈缈手臂,在其手腕内侧一点。宋缈缈只觉整条手臂都酸麻不已,不由眸中一沉。 难怪那个时候,醉汉没有避过朱恆的一脚,原是被他掐住穴位动弹不得。 「结束了。」 朱恆冷笑,抬脚使出与对付醉汉时同样的招数。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唿,只以为台上的少年必败无疑。 宋缈缈微微扬眉,被掐住的那手骤然握拳,释出的内力震得朱恆连退几步,待他再要出脚却一个腾身,先一步踩上朱恆的膝关节。 「咔啦」一声,伴着朱恆的惨嚎。 「是结束了。」宋缈缈冷道,「你结束了。」 她示意裁判小厮上前:「脱下他的靴子。」 朱恆的靴子很重,小厮撕开鞋底,却见靴子底层衬了两块铁块,别说踢人了,多踹几下怕是连墙都能踹塌。 也难为他穿着这么双重靴行走自如。 宋缈缈不在乎朱恆此人有多么卑鄙无耻,却不许他打着缥缈楼的名义为非作歹。 「知道缥缈楼会怎么处置让他们颜面尽失之人么?」宋缈缈用仅能两人可闻的声音道,「听说那鬼见愁擅驱蛇,若被他的那条蛇咬上一口,不出三息便能让你气绝身亡。」 朱恆白了脸。 宋缈缈继续道:「我还听说,他最是宝贝他那条蛇,怕是捨不得让你这样的败类脏了蛇口。不过……也许他会将你扔到蛇窟里,让蛇大王的子子孙孙招唿你,啧,光是想想就让人起鸡皮疙瘩。」 朱恆吓得一抖,再绷不住,高声嚎道:「我我我不是缥缈楼的人,我真不是……我就是想借缥缈楼的名头,只要你们都怕了我让我赢了这比试,我就能进千秋山庄……」 「似你这般武林败类还想进千秋山庄,你做梦吧!」 身后众人的喝骂宋缈缈没有再听,也没打算再打下去。她径直跃下擂台到那青年身前,摊手道:「我赢的金叶子呢?」 「小兄弟你可真是我的福星!」青年乐得眉开眼笑,倒了大把的金叶子给宋缈缈,还有那支水玉簪。 宋缈缈将簪子别回林脩竹发间,端详半晌。 这水玉的成色好是好,就是颜色深了些,看着有几分老气。 宋缈缈想,待笋笋及冠之时,定要给他备根最好的,要衬得他面如冠玉,气质卓然才好。 「大爷,行行好,赏点钱吧。」 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不知何时挤了进来,扯了一富家子弟的袖子哀求。 那富家子弟嫌他晦气,甩着袖子驱他离开。小乞丐不依不饶,那人大怒,一把将小乞丐推倒在地,从袖子里摸出几枚铜钱来。 「要钱是吧?拿了钱给我滚!」 铜钱砸在小乞丐脑门,小乞丐没躲也没伸手去捡。 第35页 还是那个下注的青年将铜板一枚一枚拾起,擦干净了塞到小乞丐手中:「跟什么过不去都别跟钱过不去,有钱才有命,有命才有尊严。」 宋缈缈多看了他一眼,这人倒是有趣,也不知是何来歷,那些名门正派里的老古董可教不出这般活法。 宋缈缈一行破开人群,往千秋山庄的方向走。蓦地身边挤来一孩童,抓了宋缈缈腰间的钱袋便跑。 萝鸢一个纵身将其扣下,一扭过身,却见还是方才那个讨钱的小乞丐。 宋缈缈扬了扬眉:「原来不只是小乞丐,还是个小蟊贼。」 「我缺钱。」小乞丐理直气壮,「只要你给我钱,我任凭你差使。」 「此话当真?」 见小乞丐点头,宋缈缈弯了唇笑:「那就带我们去见你的主人。」 小乞丐一愣:「什么?」 宋缈缈抓了他的手,将手指摊开。小乞丐身材瘦弱衣衫褴褛,看起来常年混迹于街道陋巷,可这十指指缝却干干净净,不见半点泥泞污垢。 且太白城内外一片繁华富庶,一路行来别说乞丐,便是衣衫破旧之人也并不多见。突然冒出这么个小乞丐,怎能不叫人生疑? 小乞丐见身份被看破,有些赧然地挠了挠脑袋,又从衣襟里掏出几块木牌,分给宋缈缈几人。 「千秋山庄就在太白山脚,你们持这木牌过去就能入庄。」 这么说,这小木牌就是出入山庄的通行证,方才那些打擂台的江湖人士这般拼命,便是为了得到这个。 原来,千秋山庄的试炼从他们踏入太白城的那一刻起就已然开始了。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人眼皮子底下。 宋缈缈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对面的十五层高塔之上。 「那是什么地方?」 小乞丐道:「那是摘星塔,每当有新剑现世时,庄主和铸剑师都会去那里祭拜。」 宋缈缈遥遥望着,一指勾了小木牌,冲着摘星塔晃了晃。 摘星塔顶层立了两个褚衣男子,其中一个握了观星镜,将宋缈缈的动作尽收眼底。 「哎呀,好像被发现了。」 千秋无锋捂着唇嘆气,眼里却流出几分幸灾乐祸:「一剑,你的局被人破了呢。」 千秋一剑夺过观星镜,一边看一边咬牙:「这才哪儿跟哪儿,想看我的绝世好剑,哪有这么容易!」 「难得碰上个这么灵透的,还不是五大门派中人,我瞧那小子不错,肯定对叶儿的胃口。」千秋无锋转头,「对了,叶儿回来了吗?」 「这么大的事,她敢不回来!」 千秋无锋笑了一声:「也好,趁着这次凌云出世我等都替叶儿掌掌眼,谁能得了凌云,谁就是我千秋山庄的女婿!」 第21章 是不是想要那把凌云剑?…… 千秋山庄不愧为天下第一铸剑庄,门楣巍峨气象庄严,山门前矗立一柄巨大剑石,上用剑气刻出「千秋」二字,有万代风骨。 庄内弟子皆着褚衣,背负长剑。宋缈缈几人递上木牌,便有剑侍引他们入内,介绍庄中各处。 一路行来,只觉整个山庄占地极广,却无多少匠气,多见山石嶙峋,闻泉水叮咚,叫人心旷神怡。 「此处便是几位的屋舍,后头还有一眼温泉,有什么需要尽可吩咐弟子。明日举办试剑大会,诸位早些休息。」 宋缈缈刚要谢过剑侍,便闻不远处有人娇声道:「姐姐,我喜欢这处的屋子,后头就是温泉池,採光也比我们那儿好。」 只见从拐角处行来几个妙龄女子,为首的一袭雪色轻纱,身姿曼妙臻首娥眉,生得雪肤花貌,只是容色间隐隐一抹疏冷,让人觉得有些高不可攀。 她身侧挽着她的姑娘繫着石榴红的披风,穿金戴银巧笑倩兮,方才说话的正是她。 剑侍上前行礼道:「公孙姑娘、华姑娘,是有什么吩咐吗?」 「我们想住这边的屋舍,你叫人帮我们搬下东西。」 剑侍目露为难:「可,这里的屋舍已经安排出去了,不若我再为姑娘重新安排几间……」 华芙蹙眉:「是排给他们了吗?」 剑侍称是。 华芙立刻道:「那简单,让他们同我们换一下便是。」 「这……」 见红裳女子望过来,宋缈缈眉梢微动,目光一转落在另一个白衣女子身上。 复姓公孙,莫非是公孙世家的千金,公孙雪? 「喂,叫你呢。」华芙见几人衣着普通相貌平平,丹凤眼中掠过一丝鄙夷,勉强耐着性子道,「你们运气不错,我们的屋舍比这宽敞许多,院子也更大,看你们也没带什么小厮僕从,住四个人绰绰有余。」 「哦。」宋缈缈漫不经心道,「那又如何?」 华芙跺脚:「你怎么说不通呢?当然是跟我们换了!」 「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 宋缈缈似笑非笑道:「凭什么要同你们换?这屋舍本就是分给我们的,也是我们先到,你方才也说,屋子採光好离温泉池近,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换?」 华芙被当众下了面子,气得两腮晕红,一手握住剑柄:「你换不换?」 「其实你若好言好语同我们商量,换个屋子也没什么不可以。」 华芙神色微松,正要开口却见宋缈缈推开屋门,将背后包裹的长刀掷到桌上。 第36页 眼见华芙的脸色由红转青,宋缈缈懒懒靠在门边,抚了眉骨轻笑:「但现在,我不换。」 「蹭」的一声,是华芙拔剑而出,剑尖直指宋缈缈颈间。 公孙雪蹙眉:「华芙,住手!」 不等萝鸢动手,远处径直飞来一柄长剑,眨眼便将华芙的剑击落。 来人同样穿了一身雪白,轻纱蒙面,额间一点硃砂。不同于公孙雪的冷若冰霜,慕容净的冷虽冷但清,宛若玉石,观之冷触之温。 她手握剑鞘大步而来,方才就是她出手击落了华芙的剑。 「物华门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门派,华姑娘这般行事,委实不妥。」 「有你什么事——」 「慕容姑娘。」公孙雪拉住气恼不已的华芙,朝慕容净淡淡点头,慕容净回之一礼。另一边的剑侍怕几人因此大打出手,急匆匆请了掌事弟子过来。 弟子将华芙的剑拾起,恭敬道:「举剑为的是行侠义之事,护人周全。这是把好剑,还请华姑娘收好。」 华芙臊得满脸通红,一把接过剑走的头也不回。 公孙雪依旧是那副疏冷模样,除了必要的礼数,未再多说一字。 倒是宋缈缈嘻嘻一笑,拔了慕容净的剑物归原主:「多谢慕容姑娘拔剑相助。」 慕容净收起剑冷道:「我还以为你跳崖摔死了。」 「慕容姑娘放心,我皮实,嘿嘿,摔不死。」 慕容净嘴角微抽,良久才睨着她问:「你也是来夺剑的?」 宋缈缈愣了愣:「算是吧。」 「也好。」慕容净颔首道,「那就让我们各凭本事。」 · 试剑大会实是让进入千秋山庄的各路英豪一睹绝世好剑之风采,五大门派的精英弟子皆在邀请之列,鹿鸣庄林朔英、公孙府公孙雪、天镜派慕容净,就连宝佛寺也来了几个和尚师父,唯独不见雁归门中人。 除此之外,物华门、虚怀谷这等在江湖中颇有威望声名的门派也有名额能入千秋山庄,剩下的,便是类似宋缈缈这些「凭本事」进来之人。 然宋缈缈遍寻众人,却没有在其中见到金不换,虚怀谷竟只派了两名谷中弟子前来。 倒是之前在擂台前下注的青年,也出现在大会之上。他背着竹筐,见到宋缈缈立时笑容满面,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木兄,我就猜会在这儿碰到你们。」他举着同宋缈缈等人一样的木牌,「同你们分开之后就有人把这个给我,说我可以来参加试剑大会。」 「对了,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钱小鱼,无名无派。」 「木宝儿。」宋缈缈言简意赅,「师弟阿脩、馆砚,师姐萝鸢。」 刚道完,台上便响起鼓声雷雷。山庄弟子捧了剑匣上来,千秋无锋亲自打开,取出一柄长约三尺六寸的长剑,剑身乌黑无光却锋利无比。 两侧弟子抽出手中长剑,只见千秋无锋轻轻一挥,十余把长剑齐声而断,而凌云剑的剑身却连一点划痕都无。 果然是削铁如泥的绝世好剑! 千秋无锋举起凌云道:「这柄剑,乃吾弟千秋一剑耗时三年所铸,也会成为他此生所打的最后一把剑。」 众人闻言先是一惊,之后看向凌云的目光更为热切。 「我本打算将它留作山庄镇派之宝,但吾弟言,宝剑配英雄,若束之高阁,便失了其存在的意义。故而,我等将在此处举行一场试炼,以此决出凌云主人,在场众人皆可参与。」 千秋无锋将剑放回匣中,接着道:「三日内,凌云将会被放入剑冢,诸位需在试炼开始后十二时辰内将凌云取出带到我面前,谁第一个做到,这把剑便赠与谁。」 「提醒诸位,到达剑冢之路机关重重,功夫稍逊者切莫轻易尝试。且习武之人武德为重,若有恶意残害他人以不齿之径夺剑者,一经查证立时废去武功逐出山庄,我千秋无锋素来重诺,还望诸位切记。」 宋缈缈看着那把剑,眸光微转,落在了前头的林朔英身上。 这柄绝世好剑,最终是成为了天命之子的佩剑。 系统给的前景提要中并没有描述林朔英得剑的经过,但提供的林朔英画像中却有这柄黑剑凌云。 可见这场试炼最后的赢家便是林朔英。 「叮!发布最新任务。」林脩竹的耳边响起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夺得绝世好剑凌云,您将获得10点天命值,请宿主积极完成任务,早日逆天改命。」 林脩竹盯着那柄剑,眸中微动。 · 屋舍后的温泉池是天然形成的活水,温度适宜,用来泡澡最好不过。 宋缈缈期待已久,然她的易容术并不防水,待天色全黑才捧了衣物过去。 温泉池左右用竹板隔开,男汤在左,女汤在右。宋缈缈径直右转,突然从斜侧方飞出一道剑意,贴着宋缈缈耳侧而过,险些削断宋缈缈一缕碎发。 宋缈缈一个转身避开,定睛一看不由微讶道:「阿元姑娘?」 举剑的女子身材高挑轻纱覆面,是天镜派弟子,也是慕容净的师妹。 宋缈缈认得那双眼睛,看向她时满是戒备冷意,此时那双眼中更多了一簇怒火,似是恨不能立斩宋缈缈于剑下! 「阿元姑娘,你……」 阿元举剑而来,招招凌厉,宋缈缈避了几招,见她没有要停手的意思,一个错身扣住她手腕扭在身后,夺了她手上的剑。 第37页 「阿元姑娘这是做什么?」 阿元恶狠狠冷斥:「登徒子,我杀了你!」 登徒子? 宋缈缈低头看了眼自身打扮,顿时明白过来:「慕容姑娘在里面?」 「有我在,你休想动我师姐……」 宋缈缈松开她,一把摘下固定髮髻的玉簪,满头青丝倾斜而下,阿元的声音戛然而止。 「如你所见。」宋缈缈摊手,「我是女子。」 「既然慕容姑娘在里面,那我晚些再来。」 「不必。」 宋缈缈转头,见慕容净穿了件单衣站在后头,散落的发梢还湿漉漉的。 阿元触及她的目光,忍不住红了耳尖默默埋头。 「阿元,道歉。」 阿元垂着头给宋缈缈致歉,宋缈缈也不在意,将剑还给了阿元。 「你进去吧,里头没有别人。」 慕容净转身离开,她身后的阿元跟上她,解了披风给慕容净穿上。 宋缈缈目送他们离开后才宽衣入内,里头果然空无一人。宋缈缈用脚尖试了试水温,一点点走向池中。 适宜的温度让宋缈缈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嘆。 竹板之后隐隐传来一声轻笑。 宋缈缈一愣,试探道:「谁?是阿脩吗?」 林脩竹靠在竹板的另一侧,从喉咙里低应一声。 宋缈缈放下心来,一点点洗去脸上的易容。 水纹的跃动从竹板那侧传过来,林脩竹垂下眼睫,眸色渐深。 宋缈缈却想起笋笋白日里看向凌云剑的眼神,不由顿了动作,轻轻敲了敲竹板:「阿脩,那边只有你一个人吗?」 林脩竹又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想要那把凌云剑?」 这次,林脩竹没有单应一声,而是反问:「若我说是呢?」 竹板后一阵沉默。 林脩竹微微抬眼,一点一点收拢掌心,正当他要扯出一抹讽笑时,却闻竹板的另一侧传来宋缈缈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如果阿脩想要,那我便帮你把剑夺过来。」 第22章 我想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 温泉池中热气氤氲,林脩竹听着竹板那头传来的声音,微微一怔。 「你要帮我夺剑?」林脩竹抿唇,「为什么?」 为什么? 左右是各凭本事,笋笋难得有想要的东西,宋缈缈觉得,不能在硬体上亏待崽崽。 「以前我打你骂你羞辱你,还给你下毒,你一定很讨厌我。」宋缈缈轻声道,「可现在,我不想再让你讨厌我,我想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 「因为阿脩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林脩竹抿紧的唇角一点点松开,忽而觉得温泉池的水烫得有些灼人。 三日后,试炼正式开始,入口是千秋山庄太白后山的一片石林。 掌事弟子分给每人一张地图,一枚示警烟花。若有人想中途出局,拉开示警烟花便会有山庄弟子将其安全带出。 宋缈缈和林脩竹领了东西进入石林,其他试炼者大多都想快人一步到达剑冢,一进石林便散了踪迹。 宋缈缈没有冒进,伸手握紧了背后的刀柄。 这石林有古怪。 偌大的林中不闻一丝鸟叫虫鸣,嶙峋石柱高耸,将天空层层分割,巨石的阴影盖在头上,像是要兜头砸下来似的。 不远处一声惊唿打破寂静,宋缈缈转头,却见周围的石柱仿若骤然甦醒,迅速朝他们挤压围拢过来。 宋缈缈抽出杀月横噼,石柱轰然倒下。她拉着林脩竹躲过砸落的石块,听到身后有人唿救。 钱小鱼背着竹篓卡在两条石柱之间,面色青白,然石柱还在不断往里挤压,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宋缈缈横刀卡在巨石之间,拉住钱小鱼的竹篓将他拽了出来,刀锋在石柱上留下深痕,宋缈缈拍出长刀,石柱之间再无阻碍,迅速合拢只留下一条线缝。 钱小鱼惊魂未定,难怪那千秋无锋再三强调功夫稍逊者慎重,可不是要慎重,一不小心剑没拿到,小命都丢这儿了。 「怎么不拉警示烟火?」 钱小鱼擦了擦汗嘟哝道:「这才进来多久,连剑冢还没瞧见就出局了,多丢人。多谢木小弟,方才要不是你,我可就小命不保了。」 宋缈缈弯了弯唇,倒也没这么严重。 她救了钱小鱼,然系统没有任何反应,说明钱小鱼并无性命之忧。宋缈缈想这附近一定有千秋山庄的弟子,若试炼者有性命之危,哪怕不拉警示烟火也会有人进来相救。 「你这竹篓里装的什么?」 宋缈缈见他走哪儿都背着竹篓,方才那般惊险都还想护着,随口问了一句。钱小鱼却神神秘秘道:「里头都是宝贝,你们信我,这一路一定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宋缈缈哦了一声,带着林脩竹继续往前。 「等我啊!」钱小鱼背上竹篓,快步跟上。 越往里走,石柱便越密集,不断有人拉响了警示烟花,空气中都瀰漫着一股刺鼻的硝石味。 石柱移动的轨迹暗含了五行八卦,钱小鱼边走边算,宋缈缈不懂这些,只问:「还要多久?」 「快了,再半个时辰吧。」 宋缈缈摇头:「太慢了。」 「没办法,设计这石阵之人的想法异于常人,他把整个推演方式倒过来暗含其中,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 第38页 话未说完,钱小鱼只觉耳旁掠过一阵疾风,抬头见宋缈缈扛着大刀徒步飞上石柱,一直攀到石柱顶端。 「他、他要干嘛?」 林脩竹勾了唇,往后退了几步:「你最好站远一些。」 钱小鱼:「哈?」 微风拂过宋缈缈衣袂,她居高临下,将整片石林尽收眼底。 左侧的石柱又开始移动,宋缈缈挥刀,一声巨响,石柱被噼得四分五裂。 能用武力解决的事,为什么要用脑子? 钱小鱼看得目瞪口呆,听宋缈缈在上头道: 「西北方向,十步。」 林脩竹和钱小鱼依言前行,宋缈缈换了根石柱,继续道: 「正北方向,七步。」 石林之中轰隆作响,宋缈缈用手中长刀,硬生生为林脩竹和钱小鱼噼出条路来。 其他试炼者也有样学样,轻功上佳者飞上石柱纵跃出林,稍逊者渐渐跟在了林脩竹和钱小鱼身后。 林朔英足下轻点,几个腾身便已在石林边缘,他回过头看着宋缈缈所在的方向,然也只是稍一驻足,便转身离开。 出了石林,视野顿时开阔许多。林脩竹看了地图,选了左边的一条山路:「这里。」 背后传来凌厉风声,宋缈缈一把拉过林脩竹,避过挥来的剑意。钱小鱼连退几步,重心不稳,一屁股扎入草堆之中。 宋缈缈转过身,见是华芙手举长剑对着他们,她身旁还跟了两人,看着像是物华门弟子。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华芙冷笑:「走到这就够了,这次可没有什么慕容姑娘来帮着你们了。」 她没有见过立在石柱上噼了半座石林的宋缈缈,只以为他们几个同她一样,跟在高人身后轻松出了石林。此时见到宋缈缈几人落单,迫不及待要现身教训他们。 「你们若跪下给我嗑三个响头,再拉了警示烟花,我便放过你们。否则……」 宋缈缈微微扬眉:「否则?」 华芙一个示意,她身旁的两人立时围了上来。然不等他们手中长剑逼近,林脩竹已先一步扭了两人手腕,反方向一折,只闻「喀啦」两声,两人的胳膊皆已脱臼。 宋缈缈没料到笋笋会骤然出手,见华芙气急举剑而来,立时飞身上前将林脩竹拦在身后,三招之内卸了华芙的剑,扣着她的后颈似笑非笑道: 「我也可以给你一个机会,现在跪下沖我叩三个响头,我便不拉你的警示烟花,否则……」 华芙白了脸,眸色陡然一厉:「去死吧!」 她掌心一翻飞出一颗弹丸,宋缈缈神色微变,第一时间扑向林脩竹,将他护在身下。 「砰」的一声,弹丸落地炸出灰烟滚滚。华芙竟不管这东西会将那两个物华门弟子炸成重伤,浓烟散尽后,已不见她的身影。 宋缈缈眸中一沉,眼中已含了薄怒。 这笔帐,她记下了。 「你们没事吧?」 钱小鱼从草堆里钻出来,蹭了满脸的泥,宋缈缈嫌弃地睨了他一眼,丢给他一块帕子:「赶紧擦擦。」 宋缈缈扶起林脩竹,确认他并未受伤后,才放下心。 「你的脸也脏了。」 宋缈缈指了指林脩竹的左颊,林脩竹没动,只淡声道:「我看不见。」 宋缈缈索性上前,捻了衣袖一点点替他擦去颊上的落灰。 一旁的钱小鱼愣了愣,举着帕子道:「我也看不见。」 宋缈缈头也没回:「自己擦。」 钱小鱼:「……」 林脩竹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眸中微闪,被衣袖遮盖的唇角勾出愉悦的弧度。 第23章 他生了贪恋。 宋缈缈几人沿着山道而行,半柱香后眼前出现一道天然的峡谷天堑。 峡谷两岸用几条铁索相连,其间劲风阵阵,撞得铁索叮铃作响。底下一条湍急河流,只能瞧见奔腾的白色,却听不见水流的声音。 这样的高度,即便有千秋山庄的弟子护航,摔下去不死也必定重伤。 然地图显示,他们必须沿着铁索,到达对面的山崖。 方才跃过石柱走在他们前面的其他门派弟子,此时都围在山崖边上,看着铁索前立的那块石碑。石碑上书十六字:太白飞索,十人为限。一意孤行,魂归天堑。 翻译过来就是,这铁索桥一次最多只能由十人通过,若不遵守规则,桥上所有人都将手拉手共赴黄泉。 站在铁索前的几人交换了下神色,蓦然同时飞身而出。林朔英和慕容净也先后上桥,宋缈缈等人紧随其后,在他们之后又上来两人,铁索桥便已然满员。 山风唿啸,整条铁索桥颤颤巍巍。宋缈缈扒着林脩竹的腰,稳住两人重心,但林脩竹比宋缈缈高了不少,看起来就像是他将宋缈缈拥在了怀中。 宋缈缈微怔,笋笋的胸膛宽阔坚实,替她挡了大半的崖风,她靠在这方寸之间,竟觉得有些安心。 不不不。 宋缈缈摇了摇头,该是她保护笋笋,成为他的依靠才对。 遂她坚定抬眸道:「抱紧我,我带你过去。」 林脩竹的眼尾晕了一点笑意,淡淡应声:「好。」 宋缈缈提气,带着林脩竹在铁索之间切换纵跃,蓦然锁链一沉,几条铁索同时剧烈晃动起来,有人反应不及,半边身子都已然悬空。 第39页 不甘落后的试练者不顾石碑警示,抢着跃上铁索。索链似是不堪重负,在峡谷间盪出悲切的叮铃。 「快走!」 铁索桥承载不了这么多人,若没有人先一步到达对面山崖,桥上的人都得为那几个蠢人陪葬! 宋缈缈等人加紧了脚步,却闻背后骤然两声惊唿,竟是后来者将先上铁索的两人击下山崖,脚下连踏,又朝宋缈缈等人袭来。 宋缈缈眸中一沉,让林脩竹抓稳铁索,又把摇摇欲坠的钱小鱼往前一推,让他整个人吊在索链上,自己一个跃身对上背后偷袭的两人。 刀剑砍在索链上发出铿锵之音,宋缈缈一手勾住铁索,脚下飞踢,将其中一人径直踹回崖上。另一人趁机越过宋缈缈,手中长刀往手脚并用抱着索链的钱小鱼砍去。 「我死了我死了我要死了!!」 钱小鱼不得已松开索链,上身倒吊垂下,只余双脚勾在其上。入目便是湍急河流,他怀中的警示烟花滑落,伸手去抓却没有抓住。 宋缈缈一脚将偷袭的那人踹了下去,钱小鱼只见眼前一道黑影落下,下一秒就被宋缈缈提了领子拉了上来。 湍急水流眨眼将黑影吞没,钱小鱼惊魂未定伏在铁索上,险些原地升天。 已有人先一步通过了铁索,浮动的人心再压抑不住。 尤未上桥的试练者争先恐后,宋缈缈运出一掌,将林脩竹和钱小鱼送上对崖,杀月长刀挥出,将想要登上铁索的众人一道击退,长刀几个翻转,又回到宋缈缈手中。 然此时,铁索歷经两次负荷,衔接的锁扣松动,只闻两声轻微的「喀啦」,铁索断裂,靠近石碑那头迅速往峡谷下盪去。 站在对崖的几人看着索链的一头坠落,上头的宋缈缈随着索链一起砸向湍急水流。 「木兄弟!」钱小鱼白了脸高喊,一手掐了林脩竹的手臂,「他是不是死了?」 没有人回答他。 钱小鱼一屁股坐在地上,捂住了脸。 「这么高,定然是活不成了……」 林脩竹垂着眼,漆黑的眸中一片阴翳,他半蹲在崖边望向谷底,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他蓦然起身,一手拽了铁索,一脚踏上崖壁。 钱小鱼一把拽住他:「你做什么?」 林脩竹的深眸漆黑无光,他面无表情,连声音都是淡淡的,却让钱小鱼浑身一冷,像是有一块寒冰从领口呲熘滑入,让整个身子都骤然一颤。 「找人。」他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钱小鱼一怔,拽着林脩竹的手不自觉地松开。 正在这时,从崖下隐隐传来一道回音,听着是宋缈缈的声音。 「我在这儿!」 林脩竹眸中一动依譁,垂眸望去。钱小鱼趴在崖边险些喜极而泣:「木兄弟你还活着哈哈哈,你真是命大哈哈哈哈!」 「你千万别松手,我们拉你上来!」 宋缈缈将铁索往臂上一卷,双脚登上崖壁缓冲撞击的冲力。听到上头的声音回应了一声,提气往上飞跃攀登。 「叮!根据系统检测,此时为杀宋缈缈之天赐良机,斩断索链完成任务二,您将获得缥缈楼内功心法《逍遥游》。」 林脩竹握着铁索的手一顿,眸中刚刚点燃的光亮重新被墨色覆盖。 他有多久没对宋缈缈动过杀心了? 这段时日,他享受着宋缈缈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示好。 哪怕她的那些保护对他来说可有可无,甚至压根不需要。 但他还是默许了她的存在,默许她肆无忌惮地侵入他的领域,并将这种默许变为一种可怕的习惯。 他刚刚想做什么? 方才那一瞬间,他竟忘了夺剑,一心只想去崖底寻宋缈缈。甚至忘记,若宋缈缈身死,系统必定会有完成任务的提示。 他的眼里,宋缈缈的安危何时变得这般重要? 林脩竹骤然惊觉,他生了贪恋。 对宋缈缈给予他的一切,他沉溺其中,险些无法自拔。 林脩竹眸中一冷,他太清楚被这种贪恋捆住身心的后果。 沧岁寒的结局,就是最好的写照。 他该清醒抽身,杀了宋缈缈,斩断一切不该有的羁绊。 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 杀了她…… 「阿脩。」 耳边一声轻唤,林脩竹双目聚焦,看着崖下的宋缈缈。 她一手抓着铁索,一手向他伸出,额角沁了晶晶点点的汗意,眸中却很亮。 她笑道:「阿脩,拉我一把。」 与那含着笑意的轻语相比,他脑中的声音显得更为冰冷刺骨。 林脩竹看着她,掌下用力,震断了手中铁索。 第24章 靠你了阿脩。 铁索碎裂的那一瞬,脑中的弦跟着崩断。 林脩竹扔掉铁索,却下意识的,抓住了宋缈缈伸出的手。 掌心的一点温热传递过来,有那么一瞬间,好像不是他拉住了宋缈缈,而是宋缈缈将他拽离了深渊。 宋缈缈借力跃上山崖,扑进他怀中。 鼻下尽是她身上的清甜味道,林脩竹僵在原地,死死盯着自己的手。 一定是因为凌云剑。 有宋缈缈在,无需他暴露实力就能夺得凌云。 林脩竹抿唇,一定是这样。 第40页 铁索已断,对面的人过不来,这里的人也回不去。宋缈缈看着前方,黑黢黢的洞口吞没一切未知,此处便是剑冢入口。 钱小鱼打开竹篓,从里面掏出几块石头,用网兜收紧分给宋缈缈和林脩竹。 「这是萤光石,在黑暗中能见光三尺。」 宋缈缈提着网兜扬眉:「你还真带了宝贝啊。」 钱小鱼得意地从鼻尖哼出一声。 几个试炼者围过来,问钱小鱼还有没有多余的萤光石。钱小鱼掏出一把道:「十两一块。」 几人的脸色青了青。 「不要算了。」 「……要。」几人咬牙掏钱。 宋缈缈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子冒着生命危险进来,不是为了绝世好剑,是来赚银子的。 林朔英的目光从几人身上淡淡掠过,并未多做停留。他查看了地图之后,拿出一颗夜明珠率先入了山洞,其他人也陆续跟上。 经歷了之前的迷石阵和铁索桥,这次没有人再冒进,都小心翼翼徐徐前行。 很快到了分叉口。 左右两道山洞都通往剑冢,但其间会遇到什么谁也不知。林朔英顿了顿,选择了左边,慕容净在他之后,选择了右边那道。 宋缈缈没有立刻选择,她站在路口,调出屏幕。 「系统,使用占卜技能。」 「叮!占卜技能解锁,技能值-5,剩余技能5点。现为宿主占卜吉凶,根据测算,两条路皆十分兇险。」 宋缈缈:…… 从来没见过这么鸡肋的技能,真的。 系统挽尊道:「然两相比较,左边为大凶之路,右边那条生机更大。」 信你一回。 宋缈缈右转,拐入右侧的岔道。 萤光石透出的萤绿色照亮前路,越往里走,周围的温度就越低。钱小鱼哈出一口冷气,伸手摸上石壁,却被冷得一个瑟缩。 「这不是石头,是冰!」 他说得没错,整个山洞宛若冰窖,伸手可触皆是冰霜,他们迷失在错综复杂的甬道之间,只觉寒意渗骨,每一次唿吸都刺得胸腔生疼。 宋缈缈勉强能用内力御寒,握着林脩竹的手搓揉哈气,又渡了些内力过去。 「好些么?」 萤光石下,宋缈缈的唇瓣近在咫尺,热气唿在指尖,令冰冷的十指觉出一丝麻意。林脩竹眼睫微颤,勐地抽回了手。 「不必。」 笋笋的冷淡让宋缈缈有种一朝回到解放前的错觉,不禁愣住。 「我是说……不必浪费你的内力。」林脩竹看着宋缈缈的神色,鬼使神差又补了一句。 「没关系。」宋缈缈重新握住林脩竹的手,笑道,「我内力这么深厚,浪费一点没什么。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拿到凌云剑。」 林脩竹眉间微蹙,待意识到自己想反驳什么,眸中神色骤然深了几分。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钱小鱼抱着双臂面色青白,眼里渐渐流露出几分惊恐:「为什么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哭?」 宋缈缈凝神,不知从何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咽,在这森冷幽暗的甬道之中格外瘆人。钱小鱼「哇」的一声抱住林脩竹,吼道:「那那那、那里有人!」 钱小鱼指着正上方,宋缈缈用刀尖勾了网兜,萤绿色的光映上冰面。 冰面中确然像是有什么东西,竟还随着光源的靠近动了一动。 若是人,又如何存活于冰封之中? 「莫非是……鬼?」钱小鱼扒着林脩竹,恨不能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林脩竹额角抽跳,将他扒拉下来:「松手!」 钱小鱼哦了一声,松开林脩竹改朝宋缈缈扑去。林脩竹蓦然迈了半步,拦在他身前。 「木兄弟……」 钱小鱼委屈撇嘴,林脩竹将左臂塞给他,咬牙道:「抓着,闭嘴。」 钱小鱼抱了林脩竹的胳膊,乖乖闭上嘴巴。 「是人是鬼,噼开来看看就知道了。」 宋缈缈抽出杀月:「你们退后。」 凌厉刀意在冰面上层层切割,那其间的黑影越来越清晰,竟好似也在随着宋缈缈舞动。宋缈缈刀尖一顿,骤然意识到什么,不再破开冰层,而是举刀一刺。 「喀啦。」 黑影碎裂,随着冰块散落在地。 是一面镜子。 镜子后有一根通风管和一卷羊皮纸,方才的□□呜咽便是通过通风管传来。 宋缈缈展开羊皮纸卷,上头果然清晰标註了离开甬道的方法。 若是他们方才听到哭声便四散而逃,或者看到「人影」却没有出手相救,怕是要在那错综复杂的冰室甬道中冻得半死。 宋缈缈照羊皮卷指示拍开了坎位的冰层,涌入的暖风驱散了冰室冷意。宋缈缈等人进入下一个石室,遇见了同样破开石壁的慕容净。 「砰」的一声,另一边的墙面也坍塌开来,林朔英手握长剑从其中走出,剑眉星目依旧器宇不凡,只是雪白的袍角似是被火燎黑了一块,看起来是经过了一番苦斗。 他身后还跟了一人,形容愈发狼狈,背后的长髮都被烧掉半截。 大凶之路,名不虚传。 石室的地面有许多阴阳鱼图,看起来像是一个个机关□□。几人踏在其上,□□竟「隆隆」转动,骤然移开。 第41页 宋缈缈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林脩竹,两人跌入同一个□□之中。 坠落的距离不高,宋缈缈稳住身形查看周围,此处是一个巨大的密室,四周灯火通明,密室中间的地面纵横交错,其上黑白石块陈列,星罗密布。 这是一盘棋。 附近传来响动,先后又落下两人,是林朔英和慕容净,而钱小鱼和另外一人却不知去了何处。 宋缈缈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流转,忍不住按了按眉心。这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真叫人头疼。 「恭喜几位来到最后一关。」 千秋无锋的声音通过通风管迴荡在密室之中:「如诸位所见,这是一盘棋局,胜者便能进入剑冢。」 「然首先,你们需要进行两两分组,选出两人进行对弈,另外两人于观棋台上观战。」 「我不会下棋。」宋缈缈拍了拍林脩竹的肩站上观棋台,「靠你了阿脩。」 林朔英那边也是由他来下棋,慕容净观战。 「棋盘如战场,输赢定生死。这局棋的赌注,便是你们身后观棋者的性命,万望二位,落子慎重。」 只闻「喀啦」两声,观棋台后伸出两只铁爪,将宋缈缈和慕容净的脚腕牢牢扣住。 两侧石板移开,露出密密麻麻的箭孔,冰冷的箭头藏匿其中,锋芒闪烁。 林脩竹看着宋缈缈,眸深如墨。 「别怕,这些箭奈何不了我。」宋缈缈扬着唇角笑,「你尽管下。」 第25章 宿主不得伤害天命之人!…… 林脩竹站在棋盘前,纵观全局。 这棋局颇为古怪,棋盘上的黑白二子不分伯仲,数量均等,却不是落于棋线交错之间,而是在方格之内。且每颗棋子都宛若石墩,寻常人连移动落子都难。 这一局棋,考验的不止是下棋者的棋艺谋略,还有内力的比拼。 「如何界定胜负?」 千秋无锋答道:「此盘棋有别于一般对弈之法,棋子落于格中,四面被围则成死棋,死棋出局。一沙漏间,棋盘之上所留活棋多者为胜。」 这样一来,先手就会有很大优势。 「执手黑白全凭运气,你二人站上落棋台,棋局便算正式开始。」 林脩竹和林朔英站上棋盘两侧,落棋台旁隆起一个巨大棋盅,林脩竹执白子,林朔英是黑子。 黑子先行。 沙漏倾覆,细沙簌簌落于箕斗之中。林朔英长剑一挑,黑棋稳稳落入棋格之内。 林脩竹一掌击在棋盅,白子飞出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落子,棋盘之上风云变幻。以笋笋之智,单拼下棋未必会输给天命之子,宋缈缈是担心他的内力耗不过,此战,最好是速战速决。 黑子包抄,一枚白子出局。却是慕容净处飞出一支箭矢,被她用长剑挡下。 林脩竹同样围住林朔英一子,黑子被踢出棋盘。机关启动,宋缈缈双脚被缚,一个下腰躲过箭羽。 不是输的一方箭羽射出,恰恰相反,相同阵营的人赢了子,箭矢反而会射向同一阵营的观棋者。 林脩竹眸色顿沉:「你说这局棋赌的是观棋者的性命,什么意思?」 千秋无锋哈哈一笑道:「有多少棋子出局,对方阵营的观棋者就会受到多少箭羽攻击,这是胜利者需要付出的代价。」 几人心头顿时一沉。 棋子数量有限,落子越多包抄的范围越大。若最后棋局之上只留有一方活子,所有箭矢倾巢而出,任谁武功盖世都得被射成刺猬。 林脩竹看着沙漏,一点点收拢掌心。 宋缈缈拔出杀月喊道:「你放心,我准备好了。」 林脩竹面无表情,声音中却揉了一点冰寒:「你倒是不怕死。」 「我答应过你的要帮你夺剑。」宋缈缈坚定道,「我一定做到。」 林脩竹心头躁郁,眸中戾色一闪而过,蓦然挥掌,白子再次腾空。你来我往之间,箭矢不断从两侧飞出,不相上下。 随着时间流逝,观棋者躲避得愈发狼狈。流窜的箭羽划破了慕容净的手臂和小腿,血色浸透衣料,显出隐隐殷红。 此时,黑白二子各占半壁江山,沙漏中的细沙也所剩无几。 已是到了收局的关键时刻。 细看棋盘便能发现,黑子处处凌厉直捣黄龙,白子看似散漫却步步为营。黑白各余一子,谁先落子便能令对方的腹地阵营尽数覆没。 林朔英为天命之子,气运加身註定是他选到黑子。依宋缈缈看,要想破局,唯有用白子将黑子撞碎,让黑子去占领白子的位子,以此扭转干坤。 林朔英也想到了这一点,最后一子飞出气势凌厉,落子之际竟令地面都凹陷三分。 林脩竹眸中晦暗,他一直未曾回头看过宋缈缈,从头到尾都只听见箭矢击在刀面的脆响,却不闻她一声闷哼。 是她自己说的,要替他夺凌云剑。 林脩竹没有犹豫,一掌拍出。飞起的白子将黑子击得粉碎,稳稳落在棋格之中。 宋缈缈握紧刀柄,箭矢却未如预料一般倾巢而出。 四周一寂,隐隐的碎裂之声响起,似是有什么东西从内部瓦解分裂。宋缈缈一怔,目光投向最后落于棋盘之中的白子。 碎裂声越来越清晰,完整的白色棋石渐渐分裂,最后散落成块。 第42页 千秋无锋的笑声在密室之中盪起,锁住宋缈缈脚踝的爪扣松开,长刀落地,宋缈缈稳住身形。 「若是为了一柄利器就牺牲自己队友的性命,这样无情无心之人,如何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又怎配得上这柄绝世好剑!」 「此局为和局,恭喜诸位皆能进入剑冢。剩余的时间不多了,谁能带着剑回来,谁就是凌云剑的主人!」 林脩竹松开掌心,眸中微闪。 他赌对了,千秋无锋不是狠戾之辈,这样一命换一剑的方式,他绝不可能用。 两侧的石门同时打开,宋缈缈飞身过去揽住林脩竹,一手紧握杀月。 这最后的夺剑之战,才是硬仗。 鼻下的那抹清甜之气被一股血气覆盖,林脩竹蹙眉,胸中那股子躁郁竟是涌动更甚。 此时,宋缈缈已带他飞过石门。石门之后便是剑冢,数千柄废剑或斜插于剑池之中,或被铁链拴住悬挂半空。 剑冢之上是一道出口,唯一的光源打下,正照在剑冢中央那柄凌云剑上。 四人同时朝凌云飞去,衣袂拂出的劲风撞得铁链叮铃作响。 四周响起突兀的隆隆之声,隐在暗处的齿轮接连转动,整个剑冢都为之震颤,像是其中数以千计的长剑同时发出嗡鸣,虎啸龙吟一般。 拴着长剑的铁索忽然开始舞动,拦在几人身前。剑锋划在慕容净原本的伤口之上,逼得她不得不退出剑池。 宋缈缈一边拽住铁链,长刀挡下飞来的长剑,另一边拦下同样想夺剑的林朔英。 林朔英避开宋缈缈的刀势,同她一样拽了铁索悬在空中。 「这刀不错。」 宋缈缈示意他手中长剑:「你的剑也不赖。」 林朔英看了眼凌云剑,淡声道:「我只要最好的。」 剑影一闪,宋缈缈仿若听到一声剑鸣,林朔英手中的长剑破影而来,明明只有一把剑,却舞出了万剑齐发之意,在这长剑横飞的剑冢之中愈发令人避无可避。 鹿鸣剑法,果然不凡。 然宋缈缈没有避,长刀一横身形如风,穿梭在刀光剑影之中。刀柄狠狠卡上剑锋,刺耳的撞击让剑鸣消弭,刀锋划过,落向林朔英肩头。 「警告警告!系统提示,宿主不得伤害天命之人!」 宋缈缈动作一顿,林朔英腕间一挑,长剑翻转,擦着宋缈缈颈侧而过,噼开了她头上髮簪。 青丝落在剑锋之上,被剑意削落一截。 林朔英一怔:「你是女子?」 颈间一阵火辣辣的疼,宋缈缈却只是死死盯着掉落的头髮。 「宿主冷静,他是天命之子!」 宋缈缈咬牙:「他削我头髮。」 「那他也是天命之子!」 「他特么削我头髮!!」 宋缈缈举刀朝林朔英刺了过去,林朔英拿剑一挡,宋缈缈一个翻身跃到他身后,杀月斩落他长发,刀锋却只破开他的衣襟。 林朔英微微蹙眉,再次举剑横上刀锋,两人相持不下。 轰隆一声,被铁索拴着飞舞的长剑瞬间安静下来,索链断裂,长剑纷纷落入剑池之中。 林脩竹手握凌云剑,目光却在宋缈缈和林朔英之间流转,一双清眸此时看来黑黢黢的。 蓦然他飞身而来,凌云剑出,横噼上林朔英长剑。 一声清脆鸣响,林朔英手中长剑断裂,剑锋坠落,同那些废剑一般,砸入剑池。 林朔英眸中一顿,第一次正眼看向林脩竹。 第26章 更换任务。 眼前的少年眸色清冷含锐,令林朔英觉得有一丝熟悉。 然细看其五官只觉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特别的记忆点。从正式试炼开始,林朔英注意到了身手不凡的宋缈缈,对她身边的这个少年却并无太多关注。 他就像一道影子,能悄无声息地融合在人后,只要他不先迈出那一步,甚少有人会注意到他。 哪怕是方才与他对弈之时,林朔英也只是觉得此人棋路稳健内功扎实,是个可塑之才,却依旧未将他放入眼中。 直到现在。 少年气势强烈,平平的相貌也被那双眼映得有了几分神采。即便是借着凌云,能一招断他佩剑的也绝非泛泛之辈。 有那么一瞬间,林朔英仿佛感受到来自少年身上的一道特殊敌意。 然仅仅只是一瞬,一眨眼那少年身上的气势尽散,尤其是面对他身后的少女时,更是清冷得云淡风轻。 「剑拿到了,我们该走了。」 宋缈缈应了声好,不再同林朔英缠斗,带着林脩竹跃上剑冢上方的洞口。 外头已是清晨时分,乍然挣脱幽暗地下回归光明,宋缈缈眯了眯眼才适应周围。 「你们终于出来了!」 迎面扑来一道黑影,是钱小鱼,本要扑到宋缈缈身上,临近时才剎住脚步:「你你你你……你是木兄弟?」 宋缈缈抽了根布条将长发束起,听钱小鱼道:「原来是木小妹啊……」 钱小鱼搓了搓脸,目光落在宋缈缈背后的大刀上。这可不能怪他眼拙,谁能想到能把大刀舞得虎虎生威的木兄弟居然是个姑娘家啊! 「你们怎么出来的?」 钱小鱼和方才在密室之中见过的另一试炼者生了个火堆,那试炼者正勤勤恳恳地扎着竹竿,见到拿着凌云剑的林脩竹还憨憨笑了笑,已是全然没了夺剑的念头。 第43页 「别提了,我俩歷经一番水深火热险些看破红尘立地成佛,后来还是千秋山庄的弟子实在看不下去,索性打开密室放了我们出来。」 宋缈缈拿起竹竿问:「这是在做什么?」 「铁索桥不是断了么,我想到了能让我们回去的法子。」钱小鱼示意宋缈缈看向不远处的两个巨大风筝,「喏,我们俩已经做了两个了,再扎一个刚好够我们几人乘。」 林朔英和慕容净也从出口出来,听到钱小鱼的话,目光皆是一顿。 宋缈缈持怀疑态度:「你确定这东西能载着我们飞越峡谷?不会在半空散架么?」 「呵。」钱小鱼皱了皱鼻子,「小看我。」 钱小鱼还是有俩下子的,不出两盏茶就扎好了第三只风筝,只是没人愿意同他一起身先士卒。 「看好了,给你们露一手。」钱小鱼钻进风筝中,助跑跳跃一气呵成,宋缈缈甚至来不及阻止他,他便背着风筝从峡谷边一跃而下。 风筝摇摇晃晃,倒是真载着他乘风而起,钱小鱼兜了一圈回来,就是落地的时候有些偏,险些一头撞在山崖上。 钱小鱼从风筝底下钻出来,他的额发被风吹得立起,却浑然不觉只咧着嘴笑,「看到了吧?今天的风势风向正好,绝对能飞到对崖。」 「千秋山庄的弟子既然能过来,就说明一定还有别的路。」宋缈缈钻进了其中一只风筝,「不过,未必有这条安全。」 几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他们是最终到达过剑冢之人,外头还有不少人对凌云剑虎视眈眈。尤其是宋缈缈和林脩竹,在未带着凌云回到原地之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相比之下,最刺激的冒险倒有可能是最安全快捷的生路。 林脩竹背着凌云,同宋缈缈一起钻入风筝。宋缈缈将警示烟花抛给钱小鱼:「如有意外记得出局保命。」 「那你呢?」 宋缈缈和林脩竹一起助跑,推着风筝跃下山崖,将钱小鱼的唿喊抛在脑后。悬空坠落的那一瞬间,仿佛心脏都跟着停了一停。 然很快,风筝摇摇晃晃乘风而起,崖风从颊边拂过,吹得耳后青丝乱舞,宋缈缈却大笑起来。 好爽! 「阿脩你看,看下面!」 山间浮云就在脚下,奔腾的水流若隐若现。天际朝霞染出一点胭脂色,涂抹开来却又带了几分淡青。他们仿若振翅而飞的燕雀,天地为穴,自在逍遥。 林脩竹轻笑,他从未有过这般放松的时刻,什么都能抛诸脑后,光乘风就已足够。 「是不是很好看?」 宋缈缈高喊,林脩竹转过头,看见宋缈缈眼中浓热炽烈的笑意,在风声中回道:「好看。」 「很好看!」 两人越过峡谷天堑,飞过郁郁葱葱的丛林灌木。天光渐亮,旭日东升,蓦然一道流火破开日光,擦着风筝而过。宋缈缈神色一凝,控制着风筝下降。 接二连三的流火窜出,直奔风筝而来。带着火油的箭头扎破风筝的翼布,立时让整只风筝都燃烧起来。 宋缈缈拔出杀月将风筝斩开,拉着林脩竹跃入葱郁树丛。 刀锋砍过树枝减缓坠落的速度,林中鸟雀惊起。宋缈缈和林脩竹踏上坚实的地面,一个手握长剑一个横刀而立,背对背环顾。 箭羽破空而来,这一次不是点燃的火箭,然箭头粗而凌厉,近距离短箭威力更甚。 这不是散乱单一的试炼者,分明是有纪律有组织的团体,就等着人取剑之后半路拦截。 他们被包围了。 「还以为夺得绝世好剑的是哪个了不得的人物,原来是两个小娃娃。」冰冷的嗤笑在树丛间盪开,男人下令道,「给我杀!」 箭羽齐出,宋缈缈挥起杀月将箭尽数挡回,树丛间响起接二连三的闷哼,血气蔓延。 蓦然空气一凝,数枚金针从枝叶后飞出,宋缈缈横刀挡下,眼前劲风袭来,一满头银髮的中年男子一爪压住刀柄,袖下金针再次飞出,宋缈缈能侧身避开,然身后就是林脩竹。 宋缈缈没动,对着刀柄拍出一掌将男子震开,杀月挡下半数金针,余下三枚扎入肩头。 胸中气血顿时一乱,宋缈缈咬牙,没当即喷出血来。她抬眸看向白髮男子,已然猜到了他是谁。 金不换不是没来,而是一早便埋伏此地,等着人将凌云双手奉上。 宋缈缈冷笑:「什么医者仁心的虚怀谷,不过是一窝蟑螂臭虫而已。」 「中了我的金针还敢这般嚣张。」金不换嘲弄地扬眉,「小娃娃,你还看得清吗?」 宋缈缈心头一沉,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煳,宋缈缈用力眨了眨眼,勉强辨出金不换的方位。 腰上一紧,是林脩竹将她揽在怀中,宋缈缈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的冷意。 「乖乖把凌云剑交出来,或许我心情一好,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凌云剑是笋笋的,谁都抢不得。 宋缈缈按住林脩竹的手,闭上双眼:「对付你,闭着眼也够了。不是想要凌云剑么,那就拿命来换!」 杀月翻转,携着十成内力的长刀横噼而出,草叶齐飞木枝尽断。金不换双掌推出想要硬抗这一刀,却被内力劲风狠狠拍出,一头栽入草丛。 五脏六腑的震颤让金不换当即呕了口血,然他目中满是惊怔。 第44页 这样凌厉的刀势他只见过一次,当年那人闯虚怀谷的时候,一刀起落噼下虚怀谷半边屋嵴,便是这样凌厉骇人的气势。 原来是她! 金不换眼中一厉,哑声道:「追,给我追!」 宋缈缈动了内力,压在喉口的积血终是抑制不住,满腔的血腥味让她作呕。眼前一阵阵发黑,宋缈缈几乎看不清前路。 林脩竹将她背在身上,宋缈缈听到他的唿吸,一起一落,能催眠似的。 「阿脩,你别怕……」 林脩竹嵴背一僵,加快了脚步。 方才还日出明媚的清晨骤然被滚滚浓云覆盖,一眨眼的功夫,豆大雨点便兜头而下,砸得草叶灌木都耷拉下来。 林脩竹寻了一处隐蔽的山洞,将宋缈缈放下。 之前一直不察,此时细看她竟浑身是伤,血色隐在褚色衣料之中,林脩竹解开她的外衣,这才发现鲜血竟已将衣服渗透,难怪会有这么重的血腥味。 掌心擦伤,这是在攀铁索桥的时候留下的;手臂腰侧是箭伤,应是在他对弈之时留下的;脖颈间血迹未干,是同林朔英过招之时留下的…… 还有方才被金不换射中肩头的三枚金针。 林脩竹眸中晦涩,此时的宋缈缈已然昏迷不醒,脆弱得毫无防备,要杀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林脩竹伸手掐上她的脖颈,指下是滑腻温热的触感。 缥缈楼的楼主,江湖中人人忌惮的女魔头,竟能为了他将自己弄成这般伤痕累累的模样。 若不是因为情根深种,还能是什么? 林脩竹沉着眸,嘴角却轻轻勾起。 「系统,更换任务。」 「叮!宿主只有一次更换任务的机会,是否更换为任务一?攻略宋缈缈助她改邪归正,您将获得20点天命值。」 林脩竹抚过宋缈缈颈侧伤痕,轻笑道:「她既这么在意我,我自是要成全她。」 「更换任务。」 「叮!成功更换任务,恭喜宿主……」 系统的声音一顿,林脩竹抬眸:「怎么?」 「任、任务一尚未达成,请宿主再接再厉……」 林脩竹眯了眯眼,调出屏幕,却见任务一后的攻略指标进度为零。 明晃晃标成红色的……0%。 第27章 一更 林脩竹眸中深色浓郁。周身的冷意混着杀气蔓延,似是要将空气都割裂开来。 「呵。」蓦然他低笑一声,骇得系统差点切断与宿主的联繫自我了断。 「这就是你说的爱上我?」林脩竹眸中冰冷。「她就是这么爱我的?」 系统哆哆嗦嗦道:「宿、宿主冷静。已然更换的任务无法再次更改……」 「那又如何?」林脩竹冷笑,掐着宋缈缈脖颈的手渐渐收紧。胸中怒气难抑。 颈间的力道让神智不清的宋缈缈觉得不适,忍不住皱眉哼唧了一声,拽住了林脩竹的手。 似是觉得掌下的温度很是熟悉,她不再挣扎。反用双手拢住林脩竹手腕,低声呢喃了句。 「阿脩别怕……」 林脩竹眸中的杀意一顿,胸中膨胀的怒意仿若也被金不换的金针刺中,霎时泄气消散。 林脩竹瞪着她。迟迟未下杀手。 系统壮着胆子道:「宿、宿主难道还未发现吗?其实……你已然爱上了宋缈缈。」 「不可能!」 林脩竹断然否认。情爱这种东西就如跗骨毒药,一旦沾惹便会焚心嗜骨。他又如何会蠢到自绝生路! 系统却道:「宿主可知,不使用万能解毒剂。要解金丝情蛊就只有两种方法。要么雌雄蛊渡血互换,让施蛊人代替中蛊者成为傀儡,要么……」 系统的声音骤然多了几分小心翼翼:「要么令中蛊者爱上施蛊人。雌雄二蛊爱而消亡。蛊毒自解。」 「宿主不妨看看你腕上金线,是否已然消退?」 林脩竹拂开衣袖,腕间原本的金点在连成半圈金线之后竟已然淡去,如今几乎看不出金线痕迹。 金丝情蛊禁制已解。 林脩竹眸中几闪。蓦然起身。 他手握凌云,噼下半截树枝挡在洞口,自己足下一点,沖入雨帘。 大雨滂沱,浇得路面满是泥泞,逢人经过便留下深深脚印,然眨眼又被雨水覆盖。 虚怀谷弟子斩开附近草丛,追寻着宋缈缈和林脩竹的踪迹。 蓦然一道人影窜出,剑锋一闪快得让人压根来不及反应,几招之间切断数人颈间动脉。尸体砸在泥泞山路,来不及渗入土壤的血迹被雨水沖刷,留下一个个淡红色水洼。 「我还没找你们算帐,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坐于树上调息的金不换睁开眼,居高临下:「她是毒发了吧?想明白要用绝世好剑换解药了?」 金不换摇头嗤笑:「小兄弟,何必那么死脑筋为你们楼主效忠呢?杀了她,你必定能名扬天下!」 林脩竹眯了眯眼,蓦然一剑而出噼向金不换所在的树枝。「砰」的一声,整棵树轰然砸下。 金不换飞身而起,林脩竹没给他半点反应的时间,剑花凌厉噼开金不换衣襟,却又只入肉三分,仿佛在戏耍他一般。 金不换咬牙:「你找死!」 袖下金针飞出,林脩竹等的便是这刻,长剑横扫剑鸣长啸,金针被突如其来的剑势崩断,尽数扎入金不换双眼。 第45页 金不换惨叫一声半跪在地,凌云剑切开雨帘架在他的喉口。 「鹿……鹿鸣剑法!你居然会用鹿鸣剑法,你究竟是谁?」 林脩竹扯了扯嘴角,若金不换此时还能看见,便会知道林脩竹看向他的目光仿若在看一个死人。 鹿鸣剑法只传鹿鸣庄嫡系,他身为林宏遇的「庶子」,自是没有资格修习。 然他自从习得岁寒三友竹字卷后,再学任何武功都比寻常人快得多,甚至不需要鹿鸣剑的内功心法,只看了林朔怀那蠢材舞了几遍,他就已然将鹿鸣剑法融汇贯通。 只是知道他也会这剑法之人,如今都已是死人了。 凌云剑一偏,刺入金不换肩头。 林脩竹冷声:「解药。」 金不换喷出一口血沫,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给……给你。」 林脩竹倒了一颗药丸逼金不换吞下,见他双眼淌下的黑血渐渐变为红色,这才将药瓶收好。 然他并没有抽剑离去。 瓢泼雨势渐停,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金不换浑身湿透,经风一吹,浑身都忍不住簌簌发抖。 「解药我已给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保证,今日之事绝不透露半分……」 「我可以放了你。」林脩竹面无表情地凑近,「告诉我,金丝情蛊何解?」 金不换一顿:「你是说……南疆第一蛊毒,金丝情蛊?」 「不错。」 金不换咽下□□道:「你放我离开,三日之内我将金丝情蛊的解法告知。」 林脩竹嗤笑一声,刺入金不换肩头的凌云剑陡然一转:「你没有资格同我谈条件。」 金不换按住剑锋,痛得五脏六腑好似都拧在一块。是他轻敌,这个少年看着年岁不大,手段却是异乎寻常的狠辣严酷,知道用最简单的方式,让人生不如死。 「既、既是情蛊,自然要以情为介。要么为情以命换命,要么动情死而后生,有情方有一线生机,否则必将沦为傀儡命丧黄泉!」 金不换之言验证了系统的话,林脩竹看着手腕,神情几分古怪。 他对那宋缈缈动了情,竟真的动了情。 「我已然什么都说了,你、你放过我……」金不换浑身颤抖,侧耳听着林脩竹动静,蓦然退身拔出长剑,金针如雨,疾射向微微闪神的林脩竹。 他一个箭步要逃,然林脩竹将金针尽数挡下,回身一扫,剑锋切开金不换喉口,鲜血喷薄而出。 林脩竹举着剑,在金不换背上擦拭两下,将剑身的血迹拭净。 他没再逗留,很快回到安置宋缈缈的那个山洞。宋缈缈面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伸手抚上她额头,竟是烫得骇人。 林脩竹眸中一沉,查看她肩头伤口。金针带毒深入肌理,此时宋缈缈肩头已成乌色。林脩竹将解药给她餵下,又用内力推在她肩头,将金针逼出。 然伤口太小,淤积的毒血流不出来。 林脩竹抱起宋缈缈上身,让她靠在自己肩头,摘了枚树叶在宋缈缈肩上迅速一划。宋缈缈觉得疼,挣扎了下,林脩竹按住她手腕,俯身吮出伤口的毒血。 清甜的味道混着血腥气,林脩竹眸中沉暗,眼前似又浮现出那明晃晃的进度条。 心头一刺,林脩竹张口,狠狠咬在宋缈缈肩头。 「疼……」 宋缈缈撇嘴,林脩竹抹去嘴角乌血,冷道:「还知道疼?」 宋缈缈自是不会回应他。 雨后初晴,柔和的阳光洒下,落在宋缈缈脸上。颤动的眼睫仿若光下振翅欲飞的蝶,宋缈缈缓缓睁眼,乍然而入的光线让她眼中一刺,忍不住又闭了会儿才缓缓睁开。 「你醒了。」耳边是笋笋的声音,五指在她眼前晃动,「看得清吗?」 宋缈缈一把抓住林脩竹的手,抬眸浅笑。这一动,又扯了一身的伤,尤其是肩头,麻麻地疼。 宋缈缈掀了衣襟查看,见金针已被取出,然原先的伤口之上竟还有一道牙印。 宋缈缈愣了愣,盯着那牙印看了许久,才又看向林脩竹:「这是……你咬的?」 只见笋笋微微垂了眼睫,耳尖微红:「金针有毒,昨日我帮你吸出毒血,却不料那毒竟这般厉害,我一时神志不清……」 林脩竹缓缓收拢五指,低声道:「你生气了?」 「倒不是生气……」宋缈缈挠了挠头,觉得有些尴尬,但见笋笋垂眸抿唇,宋缈缈又觉得自己实在过分。 似笋笋这般清冷正直的少年,为了救她连男女大防都不顾了,自己却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委实寒笋笋的心…… 瞧笋笋都委屈成什么样了! 于是宋缈缈立刻轻轻环抱住林脩竹,安抚道:「你别误会,我没有生气。」 「阿脩,谢谢你救我。」 林脩竹靠着宋缈缈,方才还黯然低垂的眼眸乍然有深光闪过。 他轻轻勾唇,回抱住宋缈缈,加深了这个拥抱。 第28章 二更 「怎么还不回来?」钱小鱼在石林入口探望。身上的衣服黑一块白一块,破了好几道口子。 他们在半路遇上了强风暴雨,风筝坠落。堪称半爬半走地回来。慕容净和林朔英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的风筝落得更远了些,比钱小鱼还要晚上一刻。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晴空万里,潮湿的路面也渐渐被日光晒干。案台上香灰簌簌,线香即将燃尽。 第46页 时辰快到了。 「若他们不能在规定时辰内赶到……」 千秋无锋道:「试炼作废。」 围在旁边的其他试练者闻言窃窃私语,林朔英眸中微动。钱小鱼几个面上更显出几分焦灼来,不断回头张望。 蓦然他眼中一亮,指着前方道:「来了来了,他们回来了!」 山路的尽头现出两道人影。少年背负长剑少女手握大刀。一步一刀相携而来。 「出什么事了,怎么伤成这样?」馆砚和萝鸢立刻迎了上去。宋缈缈只道:「先过去。」 最后一点线香落入炉中,千秋无锋放出手中烟火。宣告试炼结束。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千秋无锋朗声笑道,「绝世好剑已择明主,我千秋山庄将设宴摆席。款待各位。」 众人神色各异。皆没料到最后夺得凌云剑的并非出自五大门派的任何一人,而是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 宋缈缈没那闲心管其他人如何想,她正看着林脩竹笑得眉眼弯弯。 他们赢了,真的赢了!宋缈缈突然觉得身上的伤都不怎么疼了。 日光洒进那双黑眸。仿若落入粼粼湖面,林脩竹看着微微一怔。 「叮!恭喜宿主完成任务,获得奖励天命值+10,累计天命值40,请宿主再接再厉,早日逆天改命重获新生。」 林脩竹没听系统说了什么,看宋缈缈笑得开怀,眸中也晕了一点笑意。 千秋无锋眸光一转,又沉了神色道:「试炼开始前我便有言在先,习武之人武德为重,若有恶意残害他人以不齿之径夺剑者,一经查证立时废去武功逐出山庄,我说到做到。」 千秋无锋挥袖道:「把人带上来。」 之前坠下铁索桥的人竟都还活着,那两个痛下杀手的试练者此时被拧了胳膊押解上来,千秋无锋亲自废了两人武功,命人将他们赶出山庄。 宋缈缈环顾人群,不见华芙和其他物华门中人,不知是否是因为夺剑无望,又或许是怕被事后追责,早早离去。 「前辈留步。」宋缈缈叫住千秋无锋道,「我们在返程途中遇人袭击,那伙人训练有素,不仅使用流火箭还擅用毒药,手段不可谓不毒辣。」 千秋无锋果然生怒:「可知是何人?」 宋缈缈道:「虚怀谷现任谷主,金不换。」 馆砚闻言一怔,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这怎么可能?」 有人插言道:「金谷主虚怀若谷大仁大义,医者救死扶伤,又怎会是什么狠戾无耻之辈?」 千秋无锋倒没有一口否决,只凝了神色问:「你确定?」 「前辈若是不信,可前往西侧树林查看。」宋缈缈道,「他们在那里设下埋伏,应当有迹可循。」 千秋无锋没有耽搁,立时派人深入树林,只是他没有想到,门下弟子抬回来的是金不换的尸体。 「可看出了什么?」 金不换及其门下弟子二十人,所有人的尸体陈列在大殿之中。千秋一剑一具具查看,得出两个结论。 「他们不是死于同一人之手。」千秋一剑沉声道,「这几个死于箭伤,应是被人反击而亡,若我所料不错,反击之人用的是刀。而那几个是被人用剑一招切喉,与杀死金不换的是同一人。」 「而且……你看这里。」千秋一剑拉下金不换衣襟,「他前后受过两次重伤,一次是刀势重击,内伤不轻但刀锋留下的伤口被剑伤覆盖,看不分明。而除了眼上金针,第二次的致命伤来自于一种剑法。」 「这剑势……」千秋无锋一怔,「是鹿鸣剑法!」 「莫非……」 千秋无锋同千秋一剑交换了下眼色,两人皆陷入沉默。 虚怀谷谷主之死若同五大门派之一的鹿鸣庄有关,便不是他们千秋山庄所能插手的了。 千秋无锋也无意搅和到那些门派里去。 只是虚怀谷中人闯入他千秋山庄肆意杀人,这笔帐不能就这么算了。 「去请木姑娘几人。」千秋无锋吩咐道,「我有话问他们。」 弟子领命退下,千秋一剑沉吟道:「凌云剑有主,我也算放下一桩心事。只是我本属意于那木宝儿,年纪轻轻颇有侠骨,性子也同叶儿相近。可惜我等老眼昏花,竟愣没瞧出来那是个女娃娃,真是可惜了……」 「那女娃行事干脆果决,武功上乘,也难怪我等疏忽。」千秋无锋嘆道,「依你看,她身边那少年如何?」 「武功不高,但是个可塑之才,瞧着也不是什么诡谲阴险之辈。不过他性子沉冷,不知叶儿镇不镇得住……」 千秋无锋哈哈一笑道:「你这心操得也太早了,我看还是等叶儿回来让她自己瞧吧。之前不是传信过来说不出两日便到么?」 「试炼都结束了,也不知那丫头在路上又被什么事耽搁了。罢了,总归是她要嫁人,成不成另说。我等还是先探探那少年口风,若他不愿,这事也没什么再提的必要了。」 千秋无锋点头:「是这个理。」 · 「死了?」 宋缈缈一惊,萝鸢按住要起身的宋缈缈,忙道:「等等,药还没上完。」 馆砚站在屏风前,桃花眼微微闪烁:「千秋山庄的弟子是这么回的,庄主说请您过去一趟。」 宋缈缈蹙眉,金不换虽受了她那一刀,但她与笋笋离开之前,他分明还是活着的。即便之后没有再追寻他们下落,也该尽快离开才是。 第47页 她陷入昏迷,系统也跟着进入休眠状态,无法探知周围一切。笋笋又一直在她身边,会是谁杀了金不换? 宋缈缈拢上衣襟起身:「我这就过去。」 几人行至大殿,自是看到了满殿尸首。动手之人没留一个活口,且出手迅疾果决,招招致命。 宋缈缈看着金不换的尸首蹙眉,金不换已死,她该从何得知金丝情蛊的解法? 「敢问木姑娘,这几人是否死于姑娘之手?」 宋缈缈点头:「当时他们先用流火箭射中我们的风筝,随后又用短箭近距离截杀,我没留手,包括金不换身上刀伤也是我砍的。」 「不过他究竟是死于谁手,又为何被戳瞎了双眼,我不得而知。」 「阿脩小兄弟呢?」 林脩竹抬眸神色不变:「师姐受伤,我带她躲进一山洞,雨后方出。」 两人所言与金不换伤势吻合,千秋无锋也并不觉得会是他们杀了金不换。 「两位莫怪,我等也只是多问两句了解情况,没有别的意思。」 「前辈言重了,应该的。」 「只是没想到,素来号称仁义无双的虚怀谷,竟是一群阴险狡诈之辈。」千秋无锋摇头,「倒是白白浪费他们一手好医术。」 宋缈缈顿了顿道:「有一事我等力不从心,还请两位前辈帮忙。」 千秋无锋示意她但说无妨,宋缈缈道:「据我所知,虚怀谷表面仁义,却在谷中让门下弟子试药,且手段酷戾残暴,若有人潜逃被抓,所受刑罚更是令人髮指。」 「还请前辈趁此事深入调查,若谷中还有受害之人,也请前辈一併解救。」 此等指摘非同小可,千秋无锋蹙眉:「你何出此言,可有凭证?」 宋缈缈沉默。 一旁的馆砚眸中微闪,此时上前一步道:「我有凭证。」 他褪下半边衣衫,露出伤痕累累的上身。其上刀伤烫伤比比皆是,且多是旧伤,胸口还有一道「奴」字刺黔。 宋缈缈瞳仁一缩,她从系统的人物列表中得知了馆砚生平,却未曾亲眼见过他这一身伤痕。此时看来,简直触目惊心。 「我曾是虚怀谷奴人,后来……缥缈楼宋缈缈诛杀金无用,我才从虚怀谷中逃出,被梅花派中人所救。谷中同我一般的奴人不下少数……」 其实他当年能逃出虚怀谷,是因恰巧碰上了当时的宋缈缈。宋缈缈见他容貌出众,有意将他带回楼中,却见他浑身是伤,这才一怒之下对金无用下了诛杀令。 不过此事,不能在这同千秋无锋说,馆砚便隐下这段,只说是金无用死后才出逃的。 千秋无锋闻言大怒:「这简直是骇人听闻!诸位放心,此事我会去虚怀谷查证,若确有其事,我必将虚怀谷之恶行大白于天下!」 他们千秋山庄一心铸剑,甚少掺和江湖中事,却也不是胆小怕事之辈。即便没有虚怀谷恶意伤人之事,知晓此等劣行,也断没有视而不见之理! 宋缈缈拉着馆砚起身,行礼道:「多谢前辈,如此,我等就先告辞了。」 「诸位留步。」千秋无锋与千秋一剑对视一眼,道,「不瞒几位,千秋山庄此次赠剑还有另一打算。」 千秋一剑上前,看着林脩竹笑道:「吾膝下有一小女刚刚及笄,此次试炼如此兴师动众,也有为她择婿的意思。」 「江湖中人不拘小节,我便有言直说。我二人见小兄弟根骨不错人品上佳,不知可有意成为我千秋山庄的女婿?」 林脩竹神色一顿。 千秋无锋摆手道:「小兄弟不用这么快答覆我们,不若在庄上多住几日,左右叶儿也快回来了,你们年轻人也好相互见见。」 宋缈缈和林脩竹一路沉默地回到院中,宋缈缈推门而入,转身正要将门阖上,却被林脩竹伸手一抵,一个侧身也进到屋内,反手将门一关。 「千秋前辈之言,你怎么看?」 林脩竹上前一步,将宋缈缈拢在自己影下,眸中半明半暗。 宋缈缈没注意林脩竹的神色,她还在想千秋无锋的话。千秋山庄游离于五大门派之外,两位前辈也是一身正气,门下更无什么乌烟瘴气之事,想来教养出的女儿也不会太差。 剧情梗概中的笋笋黑化之后,身边一直没有亲近之人,若能有一个温柔贤惠的知心人一直陪伴他左右,让他有个家有了亲人,日后笋笋行事是不是也会多顾及几分? 就是不知笋笋看不看得上千秋前辈的女儿。 宋缈缈蓦然又有些失落,没想到她宠了这许多日的笋笋,这么快就有可能成为别人家的了。 林脩竹见宋缈缈迟迟不答,又是皱眉又是嘆气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勾出一点弧度:「怎么,你不乐意?」 林脩竹又近一点,扬眉道:「你若是不乐意……」 然下一秒,宋缈缈便伸手抚了抚林脩竹额发,嘆道:「我们家的阿脩长大了,以后若是娶了亲可不要忘了我这个师姐啊。」 林脩竹唇边的笑意一僵,一双深眸霎时冰封。 第29章 三更 「你让我娶亲?」林脩竹眯了眯眼。暗暗咬牙,「我娶别人,你乐见其成?」 笋笋的脸半隐于暗色之中。宋缈缈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觉他的声音有些冷,语气却很平静。然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48页 宋缈缈察觉到,笋笋应是不高兴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千秋前辈的女儿?」宋缈缈迟疑道,「可你们还没见过面,千秋前辈说得不错。不如先见见,相互了解,若是看对眼了……」 林脩竹冷笑:「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有金丝情蛊没解?」 宋缈缈的声音一滞。 是啊。笋笋的金丝情蛊没解。说什么都是徒劳。 宋缈缈垂眸,她一直想帮笋笋将蛊毒解了。既因为这蛊毒最终会让他丧命,也因为这是原身留下来的烂摊子。 她必须及时止损。 然此时听到林脩竹质问。宋缈缈终是生了一丝愧疚。她太想当然了,一心只想尽快完成任务,以为是为笋笋着想。却从来没有真正站到他的立场之上。 林脩竹见宋缈缈垂了头久久不语。眸中微动:「怎么,觉得对不起我,不想着把我往外推了?」 宋缈缈蓦地抬头:「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一定会找到解毒之法。」 林脩竹微微扬眉。一瞬间将周身气势尽敛,眼睫微颤道:「何必这么麻烦,你让我娶旁人,难道不是因为见我生厌,想尽快摆脱我么?」 「你怎么会这么想?」宋缈缈一惊,「当然不是了!」 「不是么?」林脩竹扯了扯嘴角,「我既不如馆砚贴心周到,也不如萝鸢能护你左右,不止如此,还要你处处维护时时照顾,你就不觉得厌烦,不觉得我是个麻烦?」 宋缈缈听笋笋这般自厌,心头不甚痛快,立时拉了他的手道:「我从没觉得你是个麻烦,我希望你过得好,希望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那千秋前辈的女儿你若不愿见,我们便不见。你不想娶妻那便不娶,我既承诺了要护着你,无论你娶不娶妻,我都会护着你的。」 掌心传来阵阵温热,林脩竹看着宋缈缈认真的神色,心头一震。 「叮!恭喜宿主,攻略宋缈缈的任务进度增加5%,请宿主再接再厉!」 透明屏幕中央的任务一进度条果然往前移动了5%,并且不再是晃眼的红色,而是渐变为暖橙。 林脩竹的眸中微光闪烁,回握了宋缈缈的手:「那我们现在便去同千秋前辈坦言,你和我一起去。」 宋缈缈愣了愣,应了声好。 不知为什么,宋缈缈一瞬间竟有一种她与笋笋私定终身,要见家长公开的错觉。 千秋无锋和千秋一剑见两人很快又回来,以为是还有什么要紧之事,却闻林脩竹道:「多谢两位前辈,前辈美意晚辈本不该推辞,然我心中已有心仪之人,还望前辈见谅。」 宋缈缈震惊,心仪之人? 笋笋何时有了心仪之人,她竟不知! 然下一秒,便见林脩竹转眸望来,颊边染了一抹绯红:「我心仪师姐已久,早已下定决心,此生非师姐不娶。」 宋缈缈脑中「嗡」的一声,愣愣看着林脩竹,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千秋一剑嘆气道:「如此,我等便不好强人所难,也是叶儿没这个福气。」 千秋无锋拍了拍千秋一剑肩头,哈哈一笑道:「两位皆是人中龙凤,我看你们也甚是相配,在此就预祝二位珠联璧合,早日喜结连理了。」 直到出了大殿,宋缈缈都还处于怔愣之中。不知怎么走了这一遭,连结婚贺词都听了。 林脩竹瞥了宋缈缈一眼顿了脚步,宋缈缈也下意识停了下来。 林脩竹低了声音,几分赧然:「吓到你了?抱歉,我只是觉得这样说合情合理,也能让人最快接受。两位前辈通情达理,必然不会因此为难我们。」 宋缈缈一想,也觉得甚是有理。只是不知为何,心跳有些不受控制。 「今日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向前辈辞行。」 宋缈缈避开林脩竹的目光,转身回屋。 夜色如水,窗外朗月星稀。宋缈缈枕着手臂辗转难眠,脑中来回浮现的,竟是白日里笋笋说的话。 「我心仪师姐已久,早已下定决心,此生非师姐不娶。」 宋缈缈捂脸,蓦地一头从床上坐起。 「系统,我脏了。」 系统:…… 宋缈缈又捶了捶脑袋,一头钻入被中。那可是她的崽崽啊,她竟为了他一句婉拒的场面之言就心跳加速…… 啊,禽兽! 系统:「……宿主可能是单身太久,才会因为异性的一句话便产生心跳加速的错觉。」 宋缈缈疑惑:「是这样吗?」 「宿主这样想,若是将林脩竹的脸替换成其他任何一人,骤然对你说出非你不娶之言,是否也会令你唿吸急促,心跳加快?」 宋缈缈将笋笋的脸替换成金城武的,发现也会。 宋缈缈重新躺下,这样她便放心了。 夜风习习,宋缈缈很快沉入梦乡。 另一厢,林脩竹骤然睁眼,死死盯着眼前的透明屏幕。 只见原本暖橙色的进度条闪烁几下,竟重新退为0%,且没有任何涨回去的迹象。 林脩竹眸色阴戾,蓦然一拳而出,狠狠砸在床头。 第二日一早,宋缈缈开门便见笋笋脸色难看地站在院中,身上衣衫都被晨露打湿。 宋缈缈忙上前:「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林脩竹深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没什么,只是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你不见了。」 第49页 宋缈缈一愣,笋笋定是太过缺乏安全感。宋缈缈牵了他的手,笑道:「只是个梦而已,我在这儿呢。」 「嗯。」林脩竹应了一声,眸中微闪,「以后,能不能让我睡在你的房间?」 宋缈缈迟疑,林脩竹垂了眸:「我知道不方便,是我唐突了。你别担心,许是近日累了才会做些荒诞无稽的梦……」 宋缈缈想了想,也不是没同笋笋在一间房里睡过,没什么大不了的。笋笋如今缺乏安全感,她就应该给他安全感给他依靠才对。 于是宋缈缈应声道:「好,以后你同我住一间。」 林脩竹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几人收拾了番,去大殿同两位前辈辞行。然刚至殿门口,便见一鞦韆山庄弟子急匆匆奔来,手上似还拿了一封信件。 宋缈缈快步入内,见两位前辈皆沉了神色目中含怒,不由问道:「出什么事了?」 千秋无锋也没避讳,将信递给她道:「牧云十三寨的告书,要我们拿凌云剑,换叶儿性命。」 第30章 难得乖巧。 牧云十三寨之名。宋缈缈不是第一次听闻了。 当日在山道上拦截他们的那个虬髯男子便自称来自牧云十三寨,死前叫嚣的也是十三寨的大当家必不会放过他们。 可那牧云十三寨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千秋无锋道:「那是个恶名昭彰的流寇窝,起初只是一伙十三人的流寇。以烧杀抢掠为生。边境交战之时为虚张声势,称为十三寨。」 「后来听闻。有几个恶贯满盈的江洋大盗越狱出逃,加入了这伙流寇。乱世之中盗匪横行,十三寨的队伍越来越大,便成了后来的牧云十三寨。」 「这伙人狡诈诡谲。招募收拢了众多流寇为非作歹,却甚少有人知道牧云十三寨的真正所在。江湖中流传牧云十三寨的现任大当家姓裴,但连他真实姓名都无从得知。」 「他们敢拿叶儿下手,必定已是盯了她许久了。」千秋一剑目眦欲裂。「叶儿在他们手中多待一刻便多危一分。木姑娘……」 宋缈缈道:「前辈的心情我能理解,信上言让前辈三日后去汾城山水亭交易。前辈尽管带剑前去。不过以牧云十三寨之作风,未必会这般轻易将人交还。」 宋缈缈沉吟片刻道:「前辈若信得过我。便将此事交予我。我等必竭尽全力,救千秋姑娘出来。」 千秋一剑向宋缈缈等人行了大礼,郑重谢过。 宋缈缈没有耽搁。同两位前辈定好联络方式便立时启程。 牧云十三寨将地点约在汾城。汾城在太白城西侧,距离太白城仅有两日路程。 然千秋兰叶最后出现的地方却是与汾城方向截然相反的松江城,距离太白城也只有不到两日路程。 宋缈缈几人快马加鞭,只用了一日半便到达松江。 来此之前。宋缈缈特地仔细问了千秋兰叶的喜好习惯,打算沿着千秋兰叶的行迹在松江城逗留,或许能寻到什么蛛丝马迹。 「都打听清楚了,城中有几十家客栈,会做松江名菜的不少,但做得好的只有四家。」 馆砚展开松江地图,指了图上标记道:「两家在城东,一家城南,一家城北。」 千秋兰叶性子跳脱喜好玩乐,每到一地必会去尝当地名菜,找一家会做松江名菜的客栈住下最为方便。 「萝鸢,你同馆砚去城南那家,我和阿脩去城东看看。」 城北太过偏远,千秋兰叶还要赶路,应该不会大费周章找去城北。城东地处繁华,是她最有可能落脚之地。 几人分头行动,宋缈缈和林脩竹先去换了身行头,他们几人衣着简单身携兵器,一看便是江湖中人,若城中还有牧云十三寨的人,只凭他们这身打扮便会心生警惕,也不方便打探消息。 宋缈缈依旧以男装示人,只是换了身竹叶青直裰,玉冠束髮,又将杀月包得更加严实,塞进琴袋之中,看起来就像是个游山玩水的小郎君。 林脩竹则换了身月白纱袍,颈下系青领,身形颀长,背影挺拔如竹骨,倒像是个青年学子。 两间客栈距离不远,宋缈缈分别查看了他们的挂牌菜名,选择入住街头的那家。 松江鳜鱼肥美,最负盛名的菜品便是用鳜鱼烹饪。两间客栈的招牌菜不同,一家以鳜鱼入汤,另一家则炸鱼糖醋。 千秋兰叶嗜甜,必定会选择符合自己口味的那家。 宋缈缈和林脩竹并未发现客栈有什么异常,旁敲侧击地同掌柜的打听,掌柜的想了想道:「你们说的是不是一个年轻姑娘,看着像是江湖中人,还拿了把剑?」 「掌柜的有印象?」 「有,当然有。」他从后室中取出一个包袱,「你们瞧瞧,这是不是她的东西?」 包袱里有一些寻常的女子衣衫和一把匕首。宋缈缈拿了匕首查看,鞘与匕首几乎浑然一体,匕首锋利落髮即断。 是千秋山庄所铸。 「这姑娘怕不是出了什么事,房钱没退,连包袱都没拿。」 「掌柜的可知她是何时出门的,去了何处?」 掌柜的摇头:「这我是真不记得了,那姑娘去哪儿也不会同我交代不是?」 宋缈缈蹙眉,包袱留在客栈,说明千秋兰叶是临时出的门,并没有打算离开客栈,那她究竟去了哪儿? 第50页 到了夜间,萝鸢和馆砚与宋缈缈会合,他们那边无甚所获,基本可以确定,掌柜口中的女子就是千秋兰叶。 「少爷,奔波这两天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先填肚子吧。」 馆砚替宋缈缈盛了碗汤,宋缈缈却没什么胃口。 明天就是第三日,若是不能将千秋兰叶救回,即便拿了凌云剑也是心下难安。且牧云十三寨那种地方,实在不是一个姑娘家能待的。 宋缈缈不自觉咬了筷子,大街上众目睽睽,千秋兰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会轻易被人掳走? 既不是在客栈出的事,那还有什么地方能避开众人……会是成衣铺吗? 「先吃饭。」眼前一暗,是林脩竹夹了块鱼肉放进宋缈缈眼前的碗中,「这里的糖醋鳜鱼的确不错。」 宋缈缈应了一声,脑中还想着千秋兰叶的事儿,无意识扒了口饭,将鱼肉塞入口中。 林脩竹又夹了一筷,宋缈缈便又吃一口,舀了汤餵到她嘴边,她也闷头喝下,竟是难得的乖巧。 林脩竹微微勾了勾唇,替宋缈缈夹着鱼肉,顺便剃了上面的刺。宋缈缈将一碗饭吃完,鱼也吃了半条。 吃饱了的宋缈缈总算回过神来,见笋笋光顾着给她投喂,自己碗中一口没动,顿时有些赧然。又让伙计上了盘鱼,扽了扽筷子道:「阿脩你吃,我来给你夹。」 萝鸢仿若未闻,馆砚的桃花眼中微微一闪,抬目深看了林脩竹一眼。 此时客栈中人影寥寥,倒是外头锣鼓喧天骤然热闹起来。 宋缈缈看了一眼,只瞧见灯笼烛火影影绰绰,还隐隐有咿咿呀呀唱念戏文的声音。 「掌柜的,这附近有戏园吗?怎么白天没瞧见?」 「有。」掌柜的笑道,「就在出门这条街左拐,白日是个茶楼,晚上搭了戏台请戏班子演戏,可热闹呢。」 宋缈缈心头微动:「日日都演吗?」 「有戏班子来就演,最近几天没断过,想来还会演上一阵子呢。」 宋缈缈起身往茶楼去,千秋兰叶宿在客栈,定然会听到唱戏的声音,会不会也凑了热闹,去茶楼听了戏? 几人到茶楼时,里头已是座无虚席。 茶楼中央搭了个大戏台,台上武生翻着跟斗,引得底下众人连连叫好。 宋缈缈环顾四周,茶楼分二层,一层戏台周围全是散席,为节省空间,桌椅挨得极近。二层则分了众多雅间,每间都用帘子隔开相互不可见。 宋缈缈脚步一转正欲上楼,被一旁的伙计拦下:「几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今日雅座已满,不如几位明日请早……」 「你们这儿生意不错呀,瞧着比戏园子还要热闹。」 伙计笑道:「那可不,一般的戏园子哪整的我们这般精细,一些想听戏的女客不好意思同大老爷们挤在一处,看我们这儿既有雅座还有茶水点心,都抢着订座呢。」 宋缈缈又同他闲扯了几句,见问不出什么便没在茶楼逗留。 十有八九就是此地了。 宋缈缈微微蹙眉,目光在林脩竹身上打转。她有一个想法,就是……会委屈了笋笋。 林脩竹被她看得心头一突:「你想做什么?」 宋缈缈沉吟道:「阿脩你看,若这个茶楼里的戏班子真有问题,他们已然将人掳走,为什么还要在此地逗留?」 不等林脩竹回答,宋缈缈又道:「依我看,他们的目标应当不止千秋兰叶一个。」 「那伙计也说了,茶楼雅座中多有女客,若真是我想的那般,只要我们乔装改扮一番吸引那些人注意,说不定能引他们出手,顺藤摸瓜找到牧云十三寨。」 林脩竹眯了眯眼:「所以?」 「所以……」宋缈缈轻轻扯住林脩竹的袖子,咧了咧嘴道,「所以要委屈你一下,男扮女装同我一起去。」 林脩竹的脸一青。 第31章 闹脾气好。 落日熔金。华灯初上。 茶楼里一声戏锣开场,台上武生踩着鼓点耍弄花枪,底下已是座无虚席。 伙计端着茶水糕点上了二楼。送进西侧雅间。手法熟练地洗杯斟茶。 雅间里坐了两个年轻姑娘,一个身着粉色袄裙。环佩叮噹,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精緻,就是肤色不够白皙,且眼尾微落。令人不禁扼腕设想。若是那眼尾能再稍稍勾翘一些,不知是何等媚色横生之姿。 此时她正扯了另一姑娘的袖子,小声道:「幸好我们机灵偷熘出来,你瞧这多热闹。」 见同伴不说话。那姑娘又宽慰道:「你放心。阿兄这几日忙着进货压根顾不上我们,我们玩够了再回去。」 伙计按捺不住好奇。飞速往侧瞥了一眼,只见她身边的姑娘虽瞧着骨架偏大。然肤色如玉鬓髮如云,容色半掩于团扇之后,只隐隐露出一双水眸。顾盼生辉。 伙计看了一眼便埋了头。斟完茶退出雅间,下楼后一转钻入垂帘。 垂帘之后的厢房是戏子更衣化妆之地,此时里头没什么人,只有一虎背熊腰的男子坐在交椅上。翘着二郎腿,手上一桿烟枪吊了个草色菸袋,见人进来眼也没抬。 他身后跟了两个练家子,同茶楼中的伙计一样装扮,均一动不动目不斜视。 即便已见多了这阵仗,伙计还是忍不住心头髮憷,挤了个谄笑道:「西二间来了两只新羊,外地的,瞧着正肥,三爷您看……」 第51页 被称为「三爷」的男子动了动手指头,他身后的一人便打了帘出去,没过多久又进来,朝三爷点了点头。 「谢三爷赏。」伙计得了一颗银稞子乐得眉开眼笑,这才躬身退出去招唿别的客人。 「三爷,二爷那边让人来催,说是东西已得手,我们该撤了。」 「知道了。」三爷拿烟枪敲了敲桌子,漫不经心道,「做完这批就撤。」 他顿了顿,又问了句:「二爷那边如何?」 「听说是受了些伤,但好在一切顺利。」 三爷扯了扯嘴角,似是有些失望,衔了口烟又吞云吐雾起来。 此时,西侧雅间里的宋缈缈开了窗,一只翠色红嘴莺停在窗棱,正翘着尾巴跳来跳去。 宋缈缈给它餵了些茶水糕点,它啄了两下便吞了进去,每吃一口还都把红嘴埋在羽下擦擦,傲娇模样把宋缈缈逗乐了。 「阿脩你看,它可真爱干净。」 林脩竹放下团扇,面上依旧阴晴不定。 他穿了一身湖蓝的袄裙,挽了女子髮髻,看起来并不违和,甚至很有几分女子的端庄婉约,只是脸色难看基本没出过声。 宋缈缈知道让笋笋男扮女装实在是委屈他了,这是在同她闹小脾气呢。 宋缈缈笑眯眯点头,闹脾气好,只有亲近之人才会闹脾气。而且笋笋这一身装束闹起脾气来……不要太可爱! 宋缈缈拈了块玫瑰糕递到林脩竹嘴边,轻哄道:「不生气了好不好?阿姊餵你吃玫瑰糕。」 阿姊? 林脩竹眸中微闪,就着宋缈缈的手咬了口糕点,唇畔不经意地擦过宋缈缈指尖。 宋缈缈只觉指尖有一点温热一触即离,待反应过来,林脩竹已将半块糕点咽下,眸中清明,似是并未察觉。 宋缈缈捏着玫瑰糕的手一抖,讪讪一笑,正要将剩下的半块玫瑰糕放回盘中,林脩竹却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唇畔凑近,将剩下的半块糕也衔了去。 宋缈缈耳后一烫,眼神忽闪,一时竟不敢直视笋笋。 林脩竹扬了扬嘴角,一直阴云密布的脸色这才好了些。 游廊之上的脚步声越走越近,两人神色一正,作出专心致志听戏的模样来。 「小的来给客官续茶。」 走近的是茶楼伙计,此人身量高挑,双臂有力,明显与先前斟茶的不是同一人。 宋缈缈无所谓地轻应一声,目光被戏台吸引,压根没看来人。 那人手脚麻利地添了茶,宋缈缈看得入神,伸手去抓果盘里的瓜子,衣袖却不小心带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立时朝伙计泼去。 然伙计的反应更快,一个侧身避开沸水,一手接住滚落的茶盖,一手将茶盏扶正,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姑娘小心。」他擦干净桌子,重新又为宋缈缈沏了杯茶。 宋缈缈眸中一动,此人会武。 伙计走后,宋缈缈又将新添的茶水端给窗棱上的翠色红嘴莺,然这一次,它只垂了垂头,却滴水不沾。 夜色深浓,戏曲落幕,茶楼里重新清寂下来。戏班子也收了场子,将戏服道具等物归置到箱笼中,抬上马车。 车轮辚辚压在石板路上,过了许久才停在一所宅院后门。 来了两人抬起箱笼,直到进了后院仓库才将箱子打开。然里头装的根本不是什么戏服道具,而是昏迷不醒的宋缈缈和林脩竹两人。 仓库里还关了好些女子,年岁都差不多,见人进来皆是一阵瑟缩,躲在角落不敢出声。 待仓库的门合上,宋缈缈才睁开双眼,漆黑瞳仁一片清明。 千秋兰叶并不在此处。 门外隐隐有交谈声,宋缈缈朝身后的女子比了个嘘,无声靠近门前倾听。 「老规矩,挑几个好的带回去,余下的都卖了。」 「这批羊比上一批好多了,上回都没卖出什么钱……」 「可不是,早知道就咱自己留着了,折腾个什么劲儿……不过这回不一样了,我瞧方才那里头有几个格外出众的,说不准能入几位当家的眼……」 宋缈缈和林脩竹对视一眼,虽然还未找到千秋兰叶,但他们的方向一定是对的。 这群人和牧云十三寨脱不了干系! 月色渐移,银白色月光透过仓库的通风口洒进来,照在宋缈缈身后的几个姑娘身上。 其中一个看着宋缈缈和林脩竹的背影,杏眸之中深光闪烁。 她的眼前有一块透明屏幕,灰色光标正停在林脩竹身上。 「叮!系统提示,此人为这个世界的反派boss,将是天命之子的最大阻碍,请宿主提高警惕。」 冯汐眯了眯眼,杏眸中闪过一抹算计。 她如今虎落平阳,正需要有人将她救出火坑。此人既是反派boss,就註定会活到最后同天命之子一较高下。 自己只要想法子抱住这只金大腿,必能逃出生天,待找到天命之子后再除掉他也不迟。 冯汐想到,她的怀里还剩半块干粮,虽说粗糙难咽,但拿出来给刚被抓来的反派,也算一种示好,说不定能因此拉近两人的距离。 于是冯汐悄悄起身,朝门口的宋缈缈和林脩竹走了过去。 然她刚刚走近,尚未将怀中的干粮拿出,便见反派骤然转身,漆黑的瞳仁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森冷。 第52页 林脩竹一招扣住来人肩头,另一手掐了她的脖子不让其出声,随即反手一拧,硬生生卸了她的胳膊。 第32章 不是故意轻薄你的。…… 冯汐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从她穿越到这个世界起。还没被人这般对待过! 果然是心狠手辣的反派,死不足惜!冯汐眸中痛色与厌恶并存,面上却显出几分委屈惶惑来。鼻尖一红泪水涟涟。 见冯汐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宋缈缈示意笋笋将她放开。 她的一条胳膊已然脱臼,宋缈缈小声道:「忍着点。」一手捂了她的嘴。一手帮她把胳膊接了回去。 险些痛晕过去的冯汐:「……」 这么一折腾,冯汐也顾不上套近乎了,只恹恹靠在角落,目光在宋缈缈和林脩竹身上来回打量。 反派的身边还有个帮手? 冯汐问系统:「此人是谁?我要看她的资料。」 然系统沉默片刻后道:「资料库中查无此人。」 在冯汐的系统中。只有完全不重要的路人角色才不会留档于资料库中。冯汐立即收回了探究的目光,一个炮灰而已,不值得她浪费太多精力。 被定义为「炮灰」的宋缈缈压根没多留意冯汐,她环顾四周。连同她和笋笋在内。这里一共关了十六人。除了库门外,整个仓库只有一个一头大小的通风口。寻常人根本出不去。 月光下,通风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一只翠色红嘴莺停在那里,小巧玲珑的尖嘴理了理身上羽毛。而当它再离开时,脚上多了一颗类似弹丸的小球。 这还是当初的华芙给了宋缈缈灵感。 简易版的霹雳流火弹。 这么小的一颗炸不死人。但制造些混乱已然足够。 清晨时分。仓库中的所有人都被赶到了院子里,押送她们过来的两个伙计似打量货物般打量着她们,最后将所有人分成两批,分别塞入两辆马车之中。 宋缈缈趁人不注意。抓了把石子打在马蹄上,马匹跺了跺脚,马掌已松。 马车一路畅行无阻,顺利驶出了松江城,走上城外山道。 「砰!」 前方骤然传来声响,是山道旁的杨树断了半边枝丫,砸下来的树杈将前路堵死,马车颤了颤停了下来。 押送她们的人前去清理路障,宋缈缈出手撂倒了马车边看守的两个,一掀车帘道了声:「跑!」 姑娘们顿时不再迟疑,就如昨晚宋缈缈嘱咐的那般,跳下马车撒腿便跑。 这是她们唯一一次机会,能不能逃出虎口在此一举,因而每个人都咬紧牙关狂奔,连头都没回。 押送的人反应过来,急急奔回上马追赶,然才驾马奔了几步,马匹便翻倒在地,连带着马上之人也摔了下来。 冯汐喘着粗气一路狂奔,只觉得肺都要炸了。蓦然空中飞来一道横鞭,将她和身边一个姑娘的脖颈齐齐缠住,来人策马前行,足足将她们二人拖了近十余米。 冯汐只觉身上无一处不痛,脖颈上的力道缠得自己险些窒息。好在来人也并不想要她们性命,将她们拖回原地后,甩了鞭子跳下马来。 眼前之人有一张国字脸,生得虎背熊腰,腰间还挂了一桿烟枪,听周围人都唤他「三爷」。 「三爷,又抓回来两个。」 冯汐抬眼,见是宋缈缈和林脩竹两个被拧了手抓过来,本来沉入谷底的心脏竟骤然生出一丝快意。 都怨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撺掇她们逃跑。如今可好,被抓回来不说,还要平白受罪。 冯汐心下冷嗤,昨晚说得那般头头是道,自己不是也没能逃得掉,她就不该指望这两人! 冯汐不知,宋缈缈压根就没想逃,她还等着那位三爷带着他们进牧云十三寨呢,逃跑不过是装个样子。 至于这些姑娘,能救一个是一个,总不能眼睁睁看人将她们卖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会被卖到哪些不三不四的地方。 「三爷,马掌被人动了手脚。」 三爷将鞭子一点点收起,目光一瞬之间利如鹰隼。他骤然掐了冯汐的脖子,冷笑道:「还知道动马掌,挺有计划啊。跑,接着跑,方才不是挺能跑的么?」 冯汐忍不住抖若筛糠,见三爷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咬牙往宋缈缈的方向一指:「是……是她,都是她出的主意!她们俩会武!」 宋缈缈扬了扬眉。 三爷松开冯汐,目光落在宋缈缈身上,鞭子托起她的脸:「你的主意?」 宋缈缈承认得爽快:「我的主意。」 三爷眯了眯眼:「你的主意你自己没逃掉?」 宋缈缈看了冯汐一眼,嘆气道:「怪我太善良。」 冯汐眼角一抽。 那三爷却哈哈一笑,仔细瞧了瞧宋缈缈,在她脸上掐了一把:「长得俊,爷喜欢你。」 林脩竹袖下双拳骤然握紧,眼里极快地闪过一抹森冷杀意。 三爷挥手道:「叫其他人都回来,赶路要紧。」 宋缈缈等人又被塞回车厢之中,这一次,不仅双手被缚,连双眼也被蒙了起来。一路没让她们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点东西,直到傍晚才让她们从马车里出来。 迎面的风有些大,扑面而来的似乎还有一股腥咸水汽。 她们被推搡着前进,双脚踏在地上有钝钝的声音。 第53页 宋缈缈灵光一闪,是海风和甲板! 她们在船上! 不远传来关门的声音,周围陷入寂静。宋缈缈侧了侧脸,唤了声阿脩。 「我在这。」 林脩竹就在宋缈缈右侧,宋缈缈朝着他的方向移动,直到挨上他,才停了下来。 「帮我把眼上的布摘下。」 林脩竹俯身过来,脸颊碰上了宋缈缈的。宋缈缈只觉脸颊一热,笋笋的唿吸喷在耳侧,令她心跳都骤然加快两分。 林脩竹蹭到了宋缈缈脸上的蒙眼布,张嘴将其咬下。宋缈缈睁眼,发现她们果然身在船舱之中,且船只已然驶离港口。 宋缈缈同样俯身过去,要帮林脩竹把脸上的布也咬下来。然将将凑近,林脩竹忽而偏了偏头,宋缈缈没咬住布条,唇畔落在了林脩竹颊边。 宋缈缈心头一乱,勐地离远了些,良久才憋出一句:「抱、抱歉,不是故意轻薄你的。」 「无妨。」林脩竹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说着又将脸朝宋缈缈凑近了些,「你继续。」 宋缈缈一咬牙,快速俯身将林脩竹眼上的布咬了下来。 林脩竹看着面色微红的宋缈缈,又瞥了眼透明屏幕,见屏幕中央的进度条迅速向前移了10%,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 宋缈缈没仔细看林脩竹的神情,此时,舱门被人推开,进来两个人将她们押了出去。 海风凛冽,茫茫海域一望无际。宋缈缈看着前方大船,漆黑的瞳仁微微一闪。 难怪,难怪江湖上一直无人知晓牧云十三寨的真正落脚点。 原来所谓的牧云十三寨是一艘行于海上的巨大船只,只要有港口,便能自如行动于陆地和海上,行踪飘忽不定自然无从追寻。 两艘船只之间用船板相连,宋缈缈等人被压着走到另一条船上,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甲板上男子。 他披着墨色金边的披风,金冠束髮肤色白净,眉峰似剑隐含一股锐气,看着不像是在海上讨生活之人,倒像是金尊玉贵的世家公子。 三爷等人朝他行礼,唤他为大当家。 宋缈缈微微一惊,本以为牧云十三寨的大当家会同那三爷一般,生得虎背熊腰满脸络腮鬍,不想竟是这么个年轻男子。 宋缈缈注意到了他手中的剑,那是凌云。 他的身后还有一个铁笼,只有半人之高。铁笼中关着一妙龄少女,面容有几分憔悴,却不见颓唐之色。她双目如电瞪着大当家,冷道:「那是我爹的剑,你把他怎么了?」 女子正是千秋兰叶。 她被抓到此处已有几日,尽管被关在铁笼之中,连站立起身都做不到,但还是能吃吃,能喝喝,半点不委屈自己。 她知道,千秋山庄的人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救她出来。 直到看到裴如玉手中的剑。 千秋兰叶心头一沉,绝世好剑凌云在此人手中,那牧云十三寨必定已与父亲交了手,且千秋山庄败了。 裴如玉一遍遍擦拭着剑锋,对千秋兰叶的话置若罔闻。 他挥剑一噼,身前的桌案被轻轻松松噼成两半。裴如玉轻笑一声:「果然是绝世好剑。」 然下一秒,凌云剑锋便指向了千秋兰叶:「剑已到手,你说我还留着你作什么?」 「要杀便杀。」千秋兰叶冷道,「我怕你不成!」 「大当家。」裴如玉下首的座旁立了一人,此人身形瘦削,眼角几缕深纹,眸中深光显出几分阴戾。他掩唇轻咳几声道:「千秋一剑将我重伤,这笔帐,我想从她女儿身上讨回来。」 「请大当家,把她交给我。」 「且慢!」三爷快步上前打断道,「大当家,千秋一剑的女儿还有用,毕竟有她在就等于扼住了千秋山庄的咽喉,我们要多少绝世好剑,千秋山庄都得乖乖奉上!」 他睨了那瘦削男子一眼,冷笑道:「二爷可莫要为了私仇,丢下千秋山庄这整块肥肉。」 二爷却是扯嘴一笑:「谁说我要杀她了?」 「千秋山庄的大小姐不是还未出嫁吗?我来做这千秋山庄的女婿,岂不正好?」 千秋兰叶的神色勐地一变,咬牙喝道:「你休想!」 裴如玉仿若未觉二爷与三爷之间的暗流涌动,他微微仰头,看向逐渐暗沉的天空。落日的余晖散尽,此时天幕之间只余一抹淡青,逐渐向深色蔓延。 蓦然他嘆息了声,摇头道:「老三,你也太不小心了。」 凌云剑出,切向空中的一点黑影。 宋缈缈瞳仁微缩,只见一只翠色红嘴莺从空中坠落,砸在了甲板之上。 第33章 此香名媚骨。 宋缈缈在临行前。与两位千秋前辈定下联络方式,便是这翠色红嘴莺。 她和笋笋身上都带了千秋山庄的一种特制香粉,寻常人闻不出来。翠色红嘴莺却对这种香味极其敏感。故而能循着香味找到宋缈缈二人,同时也能为千秋山庄引路。 不想。竟被这大当家一眼识破,此人观察入微,心思深沉不可小觑。 此时,三爷也已反应过来。他们这一路谨慎小心,竟是被一只畜生给跟踪了!不由心下恼恨,目光如箭射向被抓来的宋缈缈几人。 冯汐被他看得一抖,这感觉就像是冰冷的鞭子再次缠上脖颈。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气绝身亡。 冯汐心里清楚。若那人不承认,这帮人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会放过一个。 第54页 可她不能死。她是拥有金手指的穿越者,上天既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又怎能叫她为他人陪葬! 「是她们!」冯汐率先打破压抑的寂静,再次指认宋缈缈道,「那只鸟是她们养的。树也是她们炸的。一定是她们!」 众人的目光落在宋缈缈和林脩竹身上,带着森冷寒意。 宋缈缈眸中微闪,冷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你似乎忘了。我是为了救你没有逃掉,你又是为了什么?」 冯汐跳下马车时摔了一跤,若非宋缈缈帮了她一把又替她拦下一人,她怕是跑不出十步。 冯汐银牙暗咬,她能为了什么,还不是运气不好追上来的是那位三爷这才被抓了回来!她现在问这话,分明是想拉她一起死! 冯汐扭着身子想力证自己清白,忽然从她腰间掉下一只藕色荷包,三爷目中一沉,用鞭子将那荷包捲入手中,荷包里装的是香料。 冯汐看着三爷神色,蓦然反应过来:「那不是我的荷包!」 然这话听在在场众人耳中,无异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裴如玉收了凌云剑,眉峰之间夹了一丝不耐:「既然身上留了味道,就好好洗干净了。」 冯汐还未反应过来,就有两个大汉将她五花大绑,冯汐尖叫了一声,勐地瞪向宋缈缈:「是你——」 然很快,她的声音被落水声掩盖,两个大汉将她架起一抛,扔进了海里。 牵着冯汐的绳索被固定在船栏上,冯汐跟着船只在海中浮浮沉沉,只能隐隐听到她的唿救声。 宋缈缈抬眸,冯汐说的不错,那荷包的确是她动的手脚,不过那的的确确只是一个普通荷包,里头装的也是最普通不过的香料。 宋缈缈不是什么宽容大度之人,冯汐能出卖她一次,就能出卖她第二次,她自然要有所准备。 不过她并不认为,以此就能骗过牧云十三寨的人。 至少骗不过那位大当家。 裴如玉手握凌云仿若闲庭信步一般走近,他嘴角含了丝笑,眸中却深沉如墨: 「千秋山庄何时出了你这么个人物,竟敢借我的手替你处置叛徒。」 宋缈缈同样嘴角含笑,看起来比那裴如玉更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多谢大当家。」 牧云十三寨皆是些杀人如麻的流寇土匪,江湖正派谁人不想除之后快,可牧云十三寨还是逐渐壮大并在江湖中占有一席之地,靠的不仅仅是一个绝佳的隐藏地点,还需要一个镇得住众人的首领。 裴如玉就是这样的人。 即便那二爷和三爷再如何不和,面对裴如玉时均是恭谨万分。裴如玉掌控大局,将牧云十三寨这盘散沙紧紧握住,这样的人,最厌恶的就是那些出卖伙伴的叛徒。 冯汐完美地踩中了这位大当家的雷点。 可以说,是宋缈缈借了裴如玉的手惩治冯汐。 「可惜……」裴如玉摇头,「我对女人没兴趣。」 他脚步一转,经过林脩竹身侧时又骤然一顿。凌云剑鞘托起林脩竹的脸,裴如玉压下脸来瞧得仔细,蓦然伸手掐住了他的肩胛。 宋缈缈正要出手,却见笋笋眉间微蹙,几不可察地沖她摇了摇头。 眼见裴如玉将笋笋带走,宋缈缈心急如焚。然那三爷已上前来将她拦腰扛起,宋缈缈眸中一闪,喊了一声:「二爷救我!」 三爷果然顿了脚步,浑身的肌肉都霎时绷起,他将宋缈缈扔下,鞭子一甩缠上宋缈缈脖颈:「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宋缈缈也不躲,眸中夹了嘲弄,用只有他们两人可闻的声音道:「都说牧云十三寨有三大当家,大当家运筹帷幄武功盖世,二当家心思缜密智计无双,只有这三当家是一介武夫蛮子……左右我现在是逃不出去了,自然要良禽择木而栖。」 三爷额角青筋暴起,明知此人心思狡诈,却仍是被宋缈缈三言两语勾了火气。 他对大当家素来忠心,也敬他服他,可老二又算个什么?武功不如自己不说,办事也拖泥带水。大当家却偏偏器重他,让他处处压自己一头。 这次也是,命他去夺凌云剑,自己却只能做些阴司买卖,凭什么! 「老三,此人留不得。」二爷眯了眯眼,看向宋缈缈的目光带了杀意,「现在就杀了她,莫要为色所迷。」 三爷一咬牙,扬了鞭子朝二爷抽去:「我有眼睛,用不着你来教我做事!」 鞭尾扫破了二爷袍角,令他脸色一沉:「你疯了么?」 宋缈缈却是笑出声来,看热闹不嫌事大:「我欣赏二爷才华,二爷不领情也就罢了,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也是,我不过是个野丫头,身份远远比不上千秋山庄的大小姐,二爷一心想做千秋山庄的女婿,自然瞧不上我。」 宋缈缈摇头,看向三爷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悯:「千秋姑娘还是三爷动手抓的人吧?那三爷岂不是为了他人作嫁衣裳?」 二爷眸色一厉,从腰间摸出两把飞镖直取宋缈缈命门。宋缈缈几个翻身险险避开,回头一看,那飞镖竟钉入甲板三寸。 千秋兰叶听着宋缈缈所言,突然福至心灵,跟着道:「什么阿猫阿狗也配觊觎千秋山庄?二爷我都瞧不上,何况什么三爷!」 三爷被两个姑娘当众嫌弃怜悯,面上早已挂不住,鞭子一甩直冲二爷而去:「老二,今日就当着寨中兄弟的面,你我一较高下!」 第55页 二爷神色冷凝避开这鞭,正要喝止他,然三爷早已怒气上头,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手中长鞭唿喝。 有下属冲上去拦道:「三爷息怒,二爷身上还带着伤……」然还未走近,便被三爷一鞭抽开。 「带伤是吧?我让你十招!」鞭子一侧,没抽到二爷脸上,却破开了他前襟。二爷神色也带了些恼怒,一把抽出案上长刀:「何须你让,我就是残了,对付你也是绰绰有余!」 两人顿时战在一处,底下人想拦却被二人误伤,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宋缈缈用内力挣开绳索,捡了把刀绕过人群,直到关押千秋兰叶的铁笼跟前。然长刀落下却噼不开铁笼上的锁链。 「没用的,这是玄铁所制,武功再高也噼不开。」千秋兰叶道,「钥匙在裴如玉身上。」 「你自己小心。」宋缈缈环顾四周,此时已有寨中人见情势无法掌控,要进船舱去寻裴如玉,宋缈缈立时跟上他。 干净宽敞的船舱内,裴如玉不知外头出了变故,船板间的隔音很好,此时整间船舱只能听到酒水注入杯中的淋淋声。 林脩竹神色平静地坐在床沿,若不是双手被缚,瞧着就像是被裴如玉邀来喝酒聊天的。 「叮!发布最新任务:剿灭牧云十三寨,您将获得天命值+10,请宿主积极完成任务,早日逆天改命。」 透明屏幕中显出新的任务,林脩竹仿若不见。他只看着裴如玉,眸色深沉。 早在上船之前,他便用了在望月阁密室中所得的科普技能。江湖中甚至连牧云十三寨大当家姓甚名谁都鲜有人知,而寒阙和缥缈楼的卷宗虽所载不多,但已足够。 大当家裴如玉,好男色。 裴如玉连饮三杯酒后起身,打开了案上香炉,拿用油纸捲成的细管在香炉边轻敲,白色粉末簌簌落于其中。 「知道这是什么香吗?」 不等林脩竹回答,他又自顾自道:「此香名媚骨,只一点便能让人若媚骨天成,醉生梦死。」 第34章 当时还是咬得不够狠。…… 媚骨之香。闻之则入骨。 香炉中升起裊裊轻烟,裴如玉闭眼轻嗅,与方才冷冽自持的模样大相迳庭。他俯身解开林脩竹手上绳索。一手环上他的腕骨。 「不足一圈之数。脉络显眼青透,肤色净白若瓷。当真是十成十的好皮囊。」 林脩竹的面上渐渐显出一点晕红,裴如玉轻笑一声贴近。然下一秒,他握住的手腕一翻,已反客为主扣住了他的命脉。 裴如玉一惊。眼中的迷离之色散了些,看向林脩竹,却见他颊边晕色不再,眼睫下的一双深眸更是一片清明。 媚骨之香对他来说仿若全无作用。 裴如玉不知。从林脩竹记事起。各式各样的毒药他几乎尝了个遍。那鹿鸣庄的二公子林朔怀每每见他,必要带给他些新鲜玩意儿。 有一次林朔怀为了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衣出丑。在他衣上下了媚药,他用针扎着自己手臂才强忍下来。药性散尽时,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针孔。 自那之后,无论什么程度的媚药对他来说都无关痛痒。连眉头都不会再皱一下。 「你——」 裴如玉动弹不得。瞳仁勐缩,咬牙道:「想不到我竟也有看走眼的一天,你藏得可够深的。」 裴如玉想到宋缈缈,眼中勾出一丝玩味儿:「她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么?若是被她瞧见你现在这副模样。她还会不会愿意待在你身边?」 林脩竹神色一冷,漆黑瞳仁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砰!」 正在这时,他们所在的舱门被人轰开,林脩竹眸中一闪,迅速揪了裴如玉的衣领倒下。 冲进门的宋缈缈见到的,便是裴如玉这个衣冠禽兽将自家笋笋「压」在了身下! 「你找死!」 宋缈缈怒火中烧,手中长刀噼下,凛冽刀势将床边帷幔寸寸撕裂。 林脩竹看着宋缈缈,见她那双眼中除了沉怒,还有明晃晃的杀意。 为他而生的杀意。 胸中淤积的戾气霎时消散,这般情势之下,林脩竹竟陡然生了几分愉悦。 刀势噼落,在裴如玉背上划出一道沟壑,顿令他血流如注,五脏六腑都震颤不已。 林脩竹这才松开他,裴如玉跌到地上,又呕了口血。 然不等他起身,宋缈缈又是一刀而来,这次裴如玉袖风一甩,用内力硬生生扛下半截刀势,却仍是被刀锋切开胸前衣襟,血色立时从衣下透出。 他身为牧云十三寨的大当家,自认一身功夫在江湖上也算排得上名号,整个十三寨更是无人能出其右,他已许久未尝到败的滋味,且是单方面碾压的实力,叫他压根无还手之能。 整个江湖有这等身手的,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再结合年龄相貌,除了那个赫赫有名的缥缈楼女魔头,再无第二人! 「你是宋缈缈!」 裴如玉心下震惊,然宋缈缈才不管他惊不惊,长刀一横就要结束这战,蓦然眼前一黑,身子似是不听使唤般骤然疲软下来。 宋缈缈以长刀撑地,这才发觉屋中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闻着有些甜腻,闻久了就叫人口干舌燥浑身燥热。 宋缈缈当下就想噼了香炉,可握刀的手隐隐打颤。 第56页 裴如玉一声冷笑,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一手抽出凌云剑,剑势凌厉而去。 宋缈缈一个翻身避开,然手中长刀断成两截。此时,她脑中已是混沌不清,看东西都有了重影。裴如玉执剑而来,宋缈缈只是凭着本能躲避,蓦然腰上一紧,似是有人揽了她的腰将她往后一带,随后一掌对上裴如玉剑锋。 宋缈缈听到一声闷哼,似是有什么人砸墙倒地。然她已顾不上许多,她浑身都在冒汗,忍不住伸手去扯自己的衣领。 又闷又热,她快憋死了。 媚骨之香的药性很强,林脩竹灭了炉中残香,然宋缈缈依旧没有恢復神智。 她按住林脩竹肩头,轻轻一推便将他推倒,自己跟着趴了上去,下巴搁在林脩竹胸口。 林脩竹眸中微闪,倒在床榻之上,大有让她为所欲为的架势。 宋缈缈将手贴在林脩竹脸上,冰冰凉凉的舒服极了,忍不住揉了揉,又拍了拍。 林脩竹:…… 他拉下宋缈缈的手,指尖穿插轻扣,低声道:「宋缈缈,我是谁?」 宋缈缈抬眼,捧了林脩竹的脸仔仔细细地瞧:「是阿脩啊……」 林脩竹唇边扬起一点弧度,然不等那弧度更大一些,宋缈缈又道:「不对,你是笋笋。」 笋笋,笋笋是谁? 林脩竹神色一滞,眸中隐含锋锐:「你叫我什么?」 宋缈缈口间干燥,生生吞咽了下又缓缓摇头:「不止是笋笋,你还是崽崽。」 宋缈缈与林脩竹额头相抵,脑门上清清凉凉触感令她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嘆,低喃道:「崽崽别怕,麻麻保护你。」 林脩竹的脸色顿时铁青。 「保护?」林脩竹咬牙,「原来这就是你口中的保护!」 林脩竹按住宋缈缈脖颈,长腿一伸将宋缈缈反压在床,拉开她的衣襟露出肩头雪色。 只见那一片细腻雪肤之上还有一点浅浅的牙印,是当日他替她吸出毒血时咬下的。 看来,当时还是咬得不够狠。 林脩竹眸中一深,俯身咬在同一处地方,加深了那个咬痕。 宋缈缈吃痛,眉间一蹙。胸中燥热迟迟不散令她堵了一口闷气,感觉到有人在咬她,宋缈缈睁开双眼,一把捧住了眼前之人的脸。 敢咬她,她自然是要咬回去的! 宋缈缈张嘴,一口咬在林脩竹唇畔。 第35章 看起来就像是投怀送抱。…… 唇上的触感软软的。还有些温凉濡湿。宋缈缈用舌尖轻轻碰了碰,却觉唇间骤然炙热起来。 有什么破开她的齿关长驱直入,骤然掌控全局让人手足无措。像是要将她的唇齿都一併吞没。 宋缈缈「呜呜」了几声表达不满。他却不依不饶,霸道蛮横地想要更多。席捲的热意让她眸中都带了一点雾气水色。令易容后仅剩两分的媚色愈发肆无忌惮。 林脩竹瞧着,眼中深浓如墨。 他松开些许,指腹摩挲上宋缈缈的唇畔。她的唇本就白里透红,此时更是仿若染上了浓色唇脂。如玫瑰娇妍,诱人採撷。 林脩竹低低开口,以往清润的音色中带了丝喑哑:「缈缈,叫我阿脩。」 不是什么笋笋。更不是什么崽崽。哪怕是以男宠阿脩之名,至少也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与她沉沦。 宋缈缈睁着朦胧双眼。下意识重复:「阿脩?」 林脩竹低应了一声,再次俯身。描摹唇瓣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什么人——」 牧云十三寨的人闻声沖入,见到倒在一边人事不省的裴如玉大惊:「大当家!」 然不等他们看清舱中情形,便觉颈上一凉。阖眼前只看到了那冰冷锋锐的凌云剑锋。 林脩竹替宋缈缈整理好散乱的衣襟将她抱起。船上都是牧云十三寨的人,没有千秋山庄接应,要脱身并不容易。 凉风拂面,宋缈缈恢復了几分神智。醒来见自己靠在笋笋臂弯之间,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笋笋稜角分明的侧脸。 清冷月光镀在其上,映得肤色愈发银白无暇,他微微偏头看来,声音喑哑:「醒了?」 宋缈缈的心骤然漏跳一拍。 有那么一瞬间,宋缈缈竟觉得自己是在某个清晨,一睁眼看到躺在旁边的笋笋,听他低声道了句「醒了」。 宋缈缈:……完了,被杀了。 宋缈缈偏头掩饰自己的满脸通红,从笋笋怀中跳下,身上还有些酥软,宋缈缈不适应,身子一歪往笋笋那边倒去,立时被他接了满怀。 看起来就像是投怀送抱。 宋缈缈的脸更红了。 林脩竹轻笑一声:「缈缈这是还想让我抱着你走?」 自然不是! 宋缈缈手忙脚乱地站直身子,没注意林脩竹方才唤了她什么。 甲板那侧有凌乱脚步声,林脩竹拉着宋缈缈躲在阴影处,一队人手握长刀神色警戒:「快,去那边搜!」 看来,是他们察觉到不对了。 宋缈缈所料不错,此时,二爷和三爷正赶到裴如玉船舱之中,只见舱中一片凌乱,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都是被人一剑封喉。 裴如玉也在其中,然他除了颈上的致命剑伤,双目之间也有一道剑痕,是死前被人毁了双目,才会在死时留下这般痛苦神色。 「大当家!」 第57页 三爷哀嚎一声,眼中赤红充血。都怨他瞎了眼将贼人带上了船,是他为色所迷才害死了大当家!早知如此他就该听老二的,一鞭子结果了那两个贱人! 他恨恨咬牙:「她们一定还在船上,给我搜仔细了,爷定要她们血债血偿!」 一旁的二爷狠狠蹙眉,观大当家伤势,不止是一人造成,可无论哪一个,能将大当家伤成这样,必然是江湖高手。 牧云十三寨这次,是碰上劲敌了。 他低咳几声,咽下喉中血气。眼下形势对他们十分不利,他本就被千秋无锋重伤,方才又强撑着同三爷动手,此时体内真气难聚,又如何面对劲敌? 「她们拿走了凌云剑,钥匙也不见了。」 二爷眉间一沉:「她们一定会救千秋兰叶,去甲板!」 · 甲板上,宋缈缈打开了铁笼放千秋兰叶出来,她在铁笼中无法站立,此时两腿发麻不由低咒一声,一双纤细柳叶眉硬生生拧出几分英气。 「船舷有舢板,我们要立刻离开。」 「想走?」 两侧船廊中唿啦啦冲出两队人马,三爷声如洪钟,拉动绑在船桅上的绳索。 黑影兜头罩下,收起的网将宋缈缈三人困在其中。 「我看你们能走到哪儿去!」他目眦欲裂,手中长鞭如有千钧之势朝网中三人抽去,林脩竹一掌震在剑柄,凌云唿喝瞬间将大网切开,三爷的鞭子抽在甲板,留下一条深痕。 甲板之上一片混战,宋缈缈几人边战边往船舷边靠,蓦然一个跃身翻出甲板,切断了船舷上的绳索将舢板放下。 「走!」 宋缈缈一掌送千秋兰叶上舢板,千秋兰叶急得跳脚:「要走一起走!」 自然是要一起走,宋缈缈拉了林脩竹正要往下跳,却闻三爷一声喝令:「放箭!」 宋缈缈回身越过人群,夺了三爷的鞭子一鞭抽在听令上前的射箭手身上,船舷边顿时倒下一排。宋缈缈趁机拉了林脩竹跳上舢板,长鞭挥舞又卷下一拨箭羽。 站在甲板上的二爷双拳紧握,咬牙道:「上火炮!」 「二爷……火炮威力巨大,若非万不得已……」 「现在就是万不得已!大当家已死,牧云十三寨若想翻盘,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留!」二爷眸中戾色沉沉,「上火炮!」 船身上的木板掉落,火炮一点点升起,五个漆黑的炮口统统对准了舢板上的人。 宋缈缈心头一沉,牧云十三寨竟有火炮这等军事重器!难怪这一路都不曾遇见水匪海盗,怕是已然称霸海域,无人敢惹了。 宋缈缈长刀横身,刀势恢弘而去,一招噼毁两个炮口。然此时,已有滚雷弹落入炮筒,火芯一燃,「砰」的一声炸在舢板后的海面,巨大的浪潮拍下来,险些将舢板掀翻。 来不及了! 即便她用内功逍遥游,也无法同时将剩余炮口一次性毁坏,只要有一个炮火击中舢板,他们这些人就都会死无全尸。 怎么办? 林脩竹握紧凌云,正要出手,蓦然身后一阵鹿鸣剑啸,凌厉剑势瞬间摧毁两个炮口。其后又有人使出一招天境决,另一个炮口应声而炸。 宋缈缈回头,果见是林朔英和慕容净行舟而来,他们身后还跟了众多千秋山庄弟子,纷纷弯弓搭箭,将这些时日的愤懑怒火一一回敬。 此时,牧云十三寨的船只已是千疮百孔,其余人不是抢剩下的舢板就是抢舱中珠宝,跳船的跳船,跳海的跳海。没了裴如玉的牧云十三寨,终究只是一盘散沙。 「救……救我……」 海面上有女子隐隐的唿救声,慕容净定睛看去,只见那船舷悬着的长绳下似乎绑了一人,大半身子浸于海中,正随波浮沉。 慕容净踏浪而去,一剑割断绳索,双脚在船舷上一踩,身轻如燕地将那女子带上了船。 宋缈缈几人也登上了他们所在的船只,见慕容净救上来的,正是被扔到海里的冯汐。 她脸色惨白瑟瑟发抖,船上几人只有林朔英多加了件披风。 冯汐泫然欲泣地望去,林朔英眉间一蹙,解了披风扔给她。 「叮!获得天命之子关爱披风,宿主美貌值+5……」 天命之子! 冯汐眸中一亮,看向林朔英的目光更热切了些,抖着嗓子娇娇柔柔道:「多谢公子。」却看也没看救她上来的慕容净一眼。 慕容净面无表情,倒是匆匆取了件披风过来的阿元发出一声嗤笑:「师姐多虑了,这披风可是用不上呢。」 冯汐面上一臊,摇摇晃晃起身,如弱柳扶风,低眉给慕容净行礼道:「也多谢这位姑娘。」 慕容净「嗯」了一声便没再开口,冯汐神色一僵,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不屑。 天命之子的官配又如何,她拥有系统这个金手指,攻略天命之子还不是手到擒来。冯汐按下心头得意,又往林朔英的方向挪了半步。 海风吹来,看戏看得认真的宋缈缈冷不丁打了个激灵,蓦然肩上一暖,是林脩竹拥了她,低声道:「好些了么?」 「好、好些了。」宋缈缈愣愣抬眸,望进林脩竹眼中,那里面的深色竟令宋缈缈心口发烫。 然下一秒,宋缈缈的瞳仁又勐地一缩。 方才一个浪花扑来,叫笋笋脸上的易容沾了不少水,此时一风干,表皮便有薄膜脱落,完整地露出笋笋的侧脸。 第58页 可林朔英还在这儿! 若是让他认出笋笋就是他的「庶弟」林脩竹…… 宋缈缈一把抓住阿元手上的披风,在林朔英看过来的同时将笋笋的头脸一併盖住,又迅速伸手在自己脸上碰了碰。 还好,她的易容没掉。 宋缈缈暗松口气,抬眸对上林朔英的目光。 林朔英的眼神一向冷得毫无温度,此时却隐隐多了几分探究。 第36章 对你负责。 「阿脩脸皮薄。」 披风之下隐隐可见女子衣裙。慕容净等人瞭然,守礼地没再多看。林朔英顿了顿,目光也不在林脩竹身上停留。 宋缈缈道:「你们怎么来了?翠色红嘴莺已死。这么远的距离又在海上。你们是怎么找过来的?」 「听闻千秋姑娘被掳,自要来助一臂之力。」慕容净道。「翠色红嘴莺会用粪便标记行踪,我们一路过来在临近港口时没了它的踪迹,又在海上寻了两天,耽误了些功夫。」 「不耽误不耽误。」宋缈缈笑。「慕容女侠神机妙算,出现的时机刚刚好。」 慕容净一截面纱遮了半面真容,露在外头的眉眼却是悄悄弯了弯。 「对了,我们在路上遇见了你的两个同伴。那个叫馆砚的少年似乎病的不轻。我让他们他们留在港口了,钱小鱼也在那边接应。」 「馆砚病了?」 慕容净道:「许是一路颠簸。身体受不住。」 宋缈缈按下眉间忧色,按路程。至少还要行船两天才能靠岸,也不知馆砚的病好些没有。 「兰叶谢过诸位,相救之恩必不敢忘。」 千秋兰叶上前对着几人郑重行礼。虽形容狼狈。神态却落落大方。 宋缈缈对她倒是也有几分喜欢,即便是江湖儿女,陷在土匪窝中这些时日,总会觉得惧怕委屈。能似千秋兰叶这般镇定自若柔而不弱之人,不多。 只是这事传出去,对姑娘家的名声总归不好。宋缈缈几人心照不宣,以后自是对此事绝口不提。 千秋兰叶让千秋山庄的弟子登上牧云十三寨的大船,据她所说,底层船舱中还有不少被掳女子,此次正好将她们一併救出。 「叮!恭喜宿主达成善举:攻克土匪窝,解救被掳少女,黑化值-10,额外获得技能点10点,请宿主再接再厉。」 「叮!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剿灭牧云十三寨,天命值+10,累计天命值50,请宿主再接再厉,早日逆天改命重获新生。」 宋缈缈和林脩竹的脑中同时响起系统提示,此时宋缈缈正在千秋山庄安排的单独舱间中,将湿衣换下。 衣服是慕容净的,天镜派的弟子衣皆是白色,宋缈缈穿上只觉自己的仙气值也咻咻上升。 宋缈缈调出屏幕,目前她的黑化值降到了60,拥有15个技能点,可以解锁萝鸢,但要解锁大司法商榷还是不够。 宋缈缈打算先存着。 舱外有人扣门,宋缈缈收起屏幕开门,见是笋笋立在外头,同样是一身雪色,整个人若芝兰玉树,令人眼前一亮。 他的易容也已重新修復过,看起来并无破绽。 「阿脩?」宋缈缈微微一愣,「有事吗?」 林脩竹微微扬眉:「你答应过我,日后我们同住一屋,这么快便忘了?」 宋缈缈想起,她的确答应过笋笋,要给他足够的安全感。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之前笋笋又差点被那大当家欺负,定然是需要她依赖她的。 只是…… 宋缈缈原先觉得笋笋心性不大,还是个需要人关怀疼宠的崽崽,同住一屋就近照顾也没什么。但如今不知为何,宋缈缈看着林脩竹的眼,心跳骤然凌乱,竟应不出那个「好」字。 「阿脩,这船上人多眼杂,我们同住一屋不甚方便。」宋缈缈沉吟道,「你看天色也不早了,没几个时辰天就大亮,不如今夜你就将就一下……」 宋缈缈边说边想关上房门,然林脩竹一手撑在门前,身子一侧已迈了一脚进来。 似是才看到宋缈缈脸上难色,林脩竹浑身一僵,清澈眼眸瞬时暗淡下来,耷拉着脑袋就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狗。 宋缈缈突然觉得自己渣得不止一点点。 走廊间隐隐传来人声,若是被人瞧见只怕更要生出许多是非,宋缈缈一咬牙,将林脩竹拉了进来,迅速关上房门。 林脩竹眸中暗色尽褪,嘴角勾出一点弧度,只一瞬又隐匿不见。 船舱不大,仅有桌椅床褥,连个遮挡的屏风都无。 宋缈缈有些后悔了,没有软塌也没有多余的床褥,这要怎么睡? 「我睡外边。」正应宋缈缈心中所想,林脩竹在床边坐了下来,拍了拍床褥,「你睡里面。」 「这怕是不好……」 林脩竹问:「不好吗?当初在楼里我们也是这么睡的。」 缥缈楼中,宋缈缈的确和他同睡过一榻,可那时床榻容四五人横躺都不是问题,如今船舱里的这个,若是睡个两人,就当真是抵足而眠了。 「不、不急,我还要看会儿书,阿脩你先休息吧。」 「哦。」林脩竹看着宋缈缈在桌边坐下,嵴背僵直绷成一线,不由微微扬眉,「书呢?」 宋缈缈:……书呢? 他们现在在船上,哪来的书?何况她此次出来,压根也就没带。 第59页 林脩竹一声轻笑,宋缈缈的耳根「腾」地烧红,恼羞成怒地瞪了过去,目光落在林脩竹脸上又是一顿。 房中点了灯,林脩竹坐在光晕中,整张脸都笼上了一层暖色。外头夜深天暗,此时烛火之下,宋缈缈才瞧见笋笋唇上似是磕破了,有一点结痂的暗色。 宋缈缈蹙眉,凑近抬了林脩竹的脸:「怎么弄的?我去拿药。」 林脩竹眸中一闪,蓦然扣了宋缈缈手腕,漆黑的眼睫微微颤动:「你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宋缈缈一怔:「记、记得什么?」 林脩竹有几分受伤,低声道:「我们都那般亲密了,缈缈如今是打算不认帐了么?」 宋缈缈:!!! 宋缈缈脑中一乱,下意识想推开他,然林脩竹握了她的手腕,这一用力,宋缈缈就将他压在了身下。 脑中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仿佛不久之前,她也这样推倒过笋笋。 难道笋笋唇上的伤……是她咬的?! 宋缈缈目露惊恐,那时在船舱上中了媚药,莫非她兽性大发,对笋笋霸王硬上弓了?! 「系统,我那时是否做过什么出格之举?」 系统犹豫道:「断开连接前,宿主身中媚骨之香,的确行为孟浪……轻薄了目标人物。」 看来是真的了。 否则,笋笋也不会突然对她这个态度…… 啊啊啊宋缈缈你个禽兽!! 宋缈缈狠狠唾弃自己,此时却见笋笋的眼中似蒙了一层水色,他一点点松开握住她腕间的手,勉强扯了丝笑:「罢了,忘便忘了。那段记忆对你来说本就无关紧要,我记着就好了……」 宋缈缈的心脏似瞬间被扯了一扯,笋笋都伤心成这样了,她若再不有所表示,那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于是宋缈缈反扣住林脩竹的手腕,咬牙道:「我负责!」 林脩竹神色一顿:「什么?」 宋缈缈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林脩竹低了声音:「你想怎么负责?」 「等我们回缥缈楼就举办婚礼,我们成婚。」宋缈缈一口气道完,心头也微微松了松。 系统忙道:「与目标人物有过多情感牵扯,不利于宿主尽快离开世界,请宿主三思而行!」 完成任务后,离开世界一般採用死遁,若同目标人物牵扯过多,确实有些麻烦。然是她对不住笋笋在先,怎么着也要给他一个名分,何况成亲后也能更好地看护他。 「我已经决定了,大不了我们就在这个世界多耽搁些时候,等时机成熟了再走。」 只是,似笋笋这般清冷正直的少年,会否愿意再与她有这般牵扯? 宋缈缈犹豫道:「阿脩,你愿意吗?」 剎那之间,林脩竹的眼中仿若落入了漫天星辰。他垂下眼睫,盖住那险些溢出眼底的璀璨之色。 屏幕中央的进度条缓缓移动,到达50%后便不再继续。 然林脩竹已然觉得畅快,过去的这些年从未有像现在这一刻,让他有放声大笑的冲动。 「好。」他应道,「那以后,缈缈要只对我一人好。」 宋缈缈觉得这是应该的,也应得爽快。 林脩竹拥住宋缈缈,近乎呢喃道:「若是让我知道,缈缈还对其他人好,我会伤心的……」林脩竹暗了眸色,若真有那样的人,在宋缈缈眼中比他的分量还重,他定然不会让那人再存活于世。 这话听在宋缈缈耳中,仿若是笋笋在同她撒娇,当下拍了拍他道:「阿脩在我心目中,永远是第一位。」 · 船只迎着东边朝阳破浪而行,深沉的海面翻出白色浪花,沉浮中仿若有大鱼经过,留下一点暗影。 「公子,你的披风。」 走廊拐角处,冯汐站在林朔英身前,白皙的脖颈弯出一个姣好的弧度,含羞带怯道:「那日多谢公子援手,披风我已洗净晾干,特来相还。」 「多谢。」林朔英接过披风,正要离开,冯汐忙道:「我闻公子身上好似用了木樨香,这里虽没有木樨,但我用香料调配了一些,闻起来同木樨相差无几,公子觉得如何?」 林朔英道:「我不用香。」 冯汐神情一滞。 趴在船舷边的宋缈缈险些笑出声来,一回头见慕容净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虽用纱巾遮面,可宋缈缈觉得,她也正瞧得津津有味。 等等,慕容净不是林朔英的官配么? 可宋缈缈瞧着,这两人之间并未擦出什么火花来,难道是时候未到? 宋缈缈捻了一点糕点碎屑丢入海中,大鱼黑影来回,乳白泡沫将碎屑捲起。 蓦然宋缈缈神色一变,一把拉了慕容净后退:「小心!」 船舷边骤然伸出几条铁钩,那隐于海面的黑影破浪蹿出,杀意扑面而来。 慕容净立时抽出佩剑,宋缈缈蹙眉,这些人看着不像一般的海盗水匪,倒像是不见天日的杀手。 「奉楼主令,船上所有人等,一个不留!」 第37章 他怎么来了? 冰冷的铁钩带了海水的腥咸甩出。缠上慕容净的剑锋。慕容净手握剑柄将铁链震碎,剑锋一扫抹上一层血色。 甲板动静惊动了千秋山庄弟子,船上一片刀光剑影。旭日东升。晨曦的光透出一点肃杀。照在海面上,白色浪花翻红。不知是朝霞所染还是血色浸没。 第60页 一个山庄弟子口吐白沫倒下,心口瞬时被铁钩贯穿。宋缈缈一惊,环顾四周,只见不少人已是昏昏沉沉。压根无法抵挡黑衣人的杀招。 慕容净被两个黑衣人逼得步步后退,手中长剑一滞,眼看铁钩就要穿入她肩头,宋缈缈一掌拦下将她护在身后。 「慕容姐姐。你怎么样?」 「我感觉眼前发黑。头晕脑胀看不清东西。」 宋缈缈心头一沉,看船上情形。有这些症状的不在少数,笋笋…… 「师姐!」阿元噼开铁链扶住慕容净。她不曾出现类似症状,宋缈缈让她看顾慕容净,自己拾了柄剑挥舞如刀。在船上杀出一条血路。 一声剑鸣。凌云剑锋切开黑衣人喉口,血色溅上衣袍,点点若雪中红梅。 宋缈缈看到手握凌云的笋笋,心头大石放下。林脩竹也同样看到了宋缈缈。眸中深色散了些许,几步跃上甲板。 「小心,这些人出手狠辣,招招都是不要命的打法,也不知是何来路。」 宋缈缈让有相似症状的人退到船舱内,其余人守在甲板前。此时海中的杀手已尽数登船,他们就像是灯下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围拢聚集,沉沉压在众人心头。 「死到临头还要负隅顽抗,果然是正道中人的做派,简直愚不可及!」 千秋兰叶怒道:「你们究竟是何人?混在我千秋山庄的弟子中下毒,好生卑鄙!」 领头的黑衣人嗤笑一声:「缥缈楼的杀手有的是手段,这就送你们去见阎王!」 宋缈缈目中一沉,一个箭步噼下飞来铁钩,剑身捆着铁链一转缠上那黑衣人脖颈,拉过他制在手中。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像你废话这么多的杀手,杀人还要自报家门,是生怕旁人不知是谁下的令么!」 宋缈缈手中铁链一紧缠得他青筋暴起:「说!谁指使你的?」 那人冷笑,咬破口中毒囊:「誓死效忠楼主!」 人已自尽,宋缈缈气得胸口起伏,缥缈楼楼主就在这里,他誓死效忠个屁! 两方人马再次陷入混战,然林朔英慕容净等人皆已无反抗之力,能打的大多武功平平,形势对他们十分不利。可若在这时候使出缥缈楼的功夫,必然瞒不过林朔英等人。 宋缈缈握着剑柄的手一紧,或许这才是这群杀手出现的真正原因。 这艘船上有鹿鸣庄的继承人,天镜派的首徒,还有千秋山庄的千金,若是以缥缈楼的名义取了他们其中任何一人的性命,泰半江湖都会对缥缈楼群起攻之。 而若是引得她出手,必然会有人猜到她的真实身份,即便船上的人不动手,只要船一靠岸,等待她的也只会是天罗地网。 宋缈缈一剑刺杀要破开舱门的黑衣杀手,正要运力使出逍遥游,却骤闻一声鸣哨。 袭来的掌风拍断船桅,化为万千分影,在人群之中迅疾穿梭。宋缈缈几人毫髮未伤,那些黑衣杀手则个个口吐鲜血倒地。 这种功法宋缈缈只在一人身上见过,立时目光如炬投向远处。 海上起了薄雾,朦朦胧胧中有些许重影。船只破开迷雾而来,船头一人迎风而立,紫衣墨发,气场强大得让人一眼所见。 宋缈缈甚至能看到他手中的檀木佛珠,一颗一颗地在他指尖滚动。 他怎么来了? 激盪内力在海域上方震开,让船上的每一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缥缈楼商榷缉杀楼中叛徒,无关人等莫要插手。」 不愧是江湖人称「千佛手」的大司法,人未靠近,船上的这些黑衣杀手已是无人生还。 林朔英几人却是心头一沉,他们现在毫无反抗之力,与那些黑衣杀手还能勉强誓死一战,若商榷出手,他们绝无活路。 然正如商榷所说,他只是为了缉杀楼中叛徒,并未将他们这些人放在眼中。黑衣杀手死后,大船便调头离开,重新隐于薄雾之中。 变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船只消失后,众人还怔怔望着大船的方向,许久未动。 宋缈缈拾起散落在船舷边的糕点,船上众人的早膳皆由千秋山庄的弟子做了送入房中,不少人在入口前都会验毒,看中毒症状,也不像是剧毒之物。 宋缈缈今日起得早没胃口,便随手拿了糕点餵些海鱼。此时细细闻来,这糕点中似乎有一股苦杏仁的味道。 「慕容姐姐,今日的糕点与往日有何不同吗?」 慕容净道:「似乎比往日的更甜一些。」 甜味掩盖了苦杏仁的苦味,大量服用苦杏仁可致死,若磨成粉加入糕点之中,足以让人头晕目眩丧失抵抗能力。 下毒、杀手、嫁祸,这样的手法倒像是那群人的作风。 宋缈缈让人熬了些绿豆汤给众人服下,所幸大部分人都中毒不深,无性命之忧。 「今日之事,你们怎么看?」 「那些杀手口口声声说奉了缥缈楼楼主之令,商榷却说诛杀叛徒,难道是缥缈楼中起了内讧?」 「我倒觉得未必。」宋缈缈看嚮慕容净和林朔英,「你们可还记得雁归门之乱?当时同样是有人想嫁祸缥缈楼挑起武林纷争,若当时中了贼人奸计,只怕江湖此时已然大乱。」 「你是说……天乙教?」 宋缈缈道:「目前还不能确定,但当初的确是天乙教中人渗透进雁归门才酿成大患。如今有人能对船上饭食下毒,只怕千秋山庄中也混入了心怀不轨之人。」 第61页 千秋兰叶蹙眉:「船上的人我会一一排查,事关重大,我们要尽快回去将此事回禀,让长辈定夺。」 然不等千秋兰叶筛查叛徒,船工中已有人服毒自尽,身上未留下任何线索。 第二日黄昏,船只靠岸。钱小鱼和萝鸢、馆砚早早等在渡口,见是千秋山庄的船只立时奔上前来。 宋缈缈下船时,一眼就看到了几人。 「木姑娘,阿脩兄弟,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钱小鱼伸手要拍宋缈缈肩头,林脩竹上前一步走到宋缈缈身侧,钱小鱼的爪子就落到了林脩竹身上,「怎么用了这么多时日,出什么意外了吗?」 「是发生了些意外。」宋缈缈简单说了下情况,目光落在上前的萝鸢和馆砚身上。 若之前的黑衣杀手确然有引她出手的意图,那他们又是如何得知她宋缈缈也在那艘船上?知道她不在缥缈楼的人,可不多。 「听说馆砚病了,如今好些了么?」 「只是偶感风寒,小姐放心并无大碍。」 「那就好。」宋缈缈点头,萝鸢低声道:「有客至,就在我们落脚的客栈。」 宋缈缈眸中微闪。 「木姑娘,此次多谢木姑娘搭救,几位不如同我一道回去,千秋山庄必有重谢。」 宋缈缈婉拒,千秋兰叶也就不再勉强。临行前,将一本帐册交到宋缈缈手中。 「这是木姑娘要的帐册,我让人誊抄了一份。其上人员我会让人一一核实,若还有受难的姑娘,千秋山庄必定出力。如此,兰叶告辞。」 千秋山庄的弟子在牧云十三寨的船上抄出一份帐册,其中记录了所掳姑娘的身份信息以及去处,宋缈缈要了一份,想看看其上会否有冯汐的记录。 「多谢,姑娘保重。」宋缈缈目送千秋兰叶离开,目光一转,落在不远的林朔英和冯汐身上。 她总觉得,这个冯汐有些古怪。 自那日林朔英给了件披风给冯汐后,她便缠上了林朔英。 之前同在一条船上的确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如今已然上岸,林朔英的意思是让人送冯汐回家,然他才开了口,冯汐就泪如雨下,只道自己孤身一人,再无处可去。 她哭得可怜,林朔英有些不耐,鹿鸣庄不缺丫鬟,但若她执意跟着,林朔英也不会赶人离开。左右不需要他费心,自有底下人知道该如何安置。 他沖宋缈缈颔首后便驾马离开,慕容净则让她门下师妹回去报信,身边只留阿元一个,同钱小鱼一起也在宋缈缈住的客栈落了脚。 宋缈缈推开天字第一号的房门,果见其中已有人在。他一身紫袍飘逸出尘,指间绕了串檀木佛珠,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 氤氲茶雾散尽,露出那长眉下的凤眸。他淡淡道:「来了,坐。」 宋缈缈正要让林脩竹离开,商榷却道:「让他进来吧。」 林脩竹眸中微闪,跟着宋缈缈进门,将房门合上。 然下一秒,紫衣一翻,商榷已飞身而来一把扣住林脩竹手腕。宋缈缈同时上前按在商榷腕上,冷道:「你做什么?」 商榷淡淡扬眉:「听闻楼主将金丝情蛊用在了他的身上,榷很是担心,想一探究竟。」 他震开宋缈缈,一把翻过林脩竹的手腕,将袖袍掀起。 第38章 恭喜楼主,得偿所愿。…… 中金丝情蛊者。腕间浮现金点,随时日推移延伸成线。待金线闭合绕腕一圈,中蛊者则成傀儡。 商榷掀开林脩竹衣袖。目光如箭。林脩竹与他对视。神色平静:「大司法想确认什么?」 宋缈缈扣住商榷,拉过林脩竹将他护在身后:「我的确给他下了金丝情蛊。那又如何?」 商榷眸中渐深,蓦地从喉中溢出一声低笑:「那要恭喜楼主了。」 「他的金丝情蛊已解。」 宋缈缈一怔。 林脩竹的腕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金线痕迹。 金丝情蛊已解,怎么解的? 宋缈缈望向商榷:「你恭喜我什么?」 「恭喜楼主。得偿所愿。」商榷眯着凤眸不辨喜怒,「除了渡血换命,只有让中蛊者爱上施蛊人方能解金丝情蛊,楼主下这情蛊。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情蛊情蛊。原来这就是金丝情蛊的第二种解法…… 「可依榷看,楼主好像并不怎么欣喜。」 商榷重新坐下烹茶。漫不经心道:「莫非真如孙復所说,楼主只是在同我赌气。这情蛊原是要下在我身上的?」 林脩竹眸中一冷,对上商榷似笑非笑的目光。 宋缈缈没注意两人间的眉眼官司,她实在太过震惊了。商榷说的话。每一句都如同一个重磅炸/弹。砸得她耳中嗡嗡作响。 她长吸一口气道:「阿脩,你先出去一下。」 林脩竹顿了顿,但还是依言离开,身后的房门合上。天字一号房中便只余宋缈缈和商榷两人。 「你方才查看情蛊,是要做什么?」 商榷意外地扬了扬眉:「难得楼主观察入微。不错,方才若是他的金丝情蛊并没有解,我会立时取他性命。」 「结果出人意料,他很幸运。」 商榷递了宋缈缈一杯茶,宋缈缈品也没品一口饮尽,喉间的灼烫感却让宋缈缈眼中冷意更甚。 「是你比较幸运。你杀他,我就会杀你。」 第62页 商榷捻着佛珠的指尖骤然一顿,半晌才遗憾道:「看来我准备的那些说辞是用不上了,本来还想着,若是楼主只是同我赌气,我一定劝楼主莫要花太多心思在我身上。」 「榷甚是惶恐。」 宋缈缈眼角一抽,每次见这大司法,都有让她把鞋拔子甩他脸上的冲动。 原身对商榷是如何想法已经不重要了,宋缈缈没打算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不清,正色道:「说说吧,那日在海上,你为何会出现得那般及时?」 宋缈缈离开后,商榷并没有放松对楼中奸细的筛查,一旦认定身份可疑,缥缈楼中十八般刑罚都得受上一受。 奸细无所遁形,索性叛出缥缈楼,商榷一路追踪,却发现他并不是全无目的地逃跑,而是迅速同一伙人会合,直奔海域。 很显然,他们是提早得到了消息,才会有海上那场刺杀。 「你本以为,是阿脩出卖了我?」 「不能这么说。」商榷抬眸,「我到现在都没有彻底打消对他的疑虑。」 「楼主知道,每个入飘渺楼的人,楼中都会事先调查他们的身份背景。这个阿脩通过了最初的筛查后,裘护法和我又都查过一遍,然均未发现任何端倪。」 「他的背景很详细,也很完美,连贯得找不到任何破绽,就像是……精心安排的一般。」 自然是精心安排的。 笋笋进入缥缈楼本就是奉了林宏遇之命,以鹿鸣庄的实力,足以造出一个完美无瑕的身份。 商榷将炉里的火熄了,盖上茶盖:「当然不止是他,萝鸢和馆砚,都有嫌疑。」 · 戌时五刻,城门闭,涂州城外风寒料峭。 乌云蔽月时,劲风唿啸飞沙走石,待浓云散尽,月光照在城墙投下一道暗影。若此时有人经过,只肖一个抬头,便会发觉城墙上挂着的,是一个人。 「笃笃笃。」 沙石击在窗棱发出细碎嗑想,宋缈缈集中精神查看千秋兰叶所给的牧云十三寨帐册,连她和笋笋都被登记在册,然翻遍整个帐本却没有找到有关冯汐的记录。 要么是登记之人将她漏了,要么她同宋缈缈一样,用了化名。 「笃笃笃。」 这一次,是叩门声。 「谁?」 「是我。」外头是林脩竹的声音,「你一天没吃东西,我给你带了些上来。」 宋缈缈神色一滞,顿了顿道:「你放门外吧,我一会儿吃。」 门外静了一瞬,下一秒房门就被推开。林脩竹面无表情地进来,将饭菜一一摆上桌。 「我看着你吃。」 宋缈缈下意识接过林脩竹递来的筷子,脑中一乱,也没看夹的什么便往嘴里送。 林脩竹眸中一闪,低声道:「你是不是后悔了?」 宋缈缈:「嗯?」 「是不是后悔答应和我成亲,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宋缈缈急忙将口中食物咽下:「我没……」 林脩竹欺身过来,再次撩起衣袖露出白净的手腕:「难道这还不明显吗?」 他双目幽深,似要将人牢牢攥入其中:「缈缈,我早已对你情根深种。」 「啪」,宋缈缈手中的筷子落到地上,咕噜噜滚到桌角。 林脩竹弯腰将依譁筷子拾起,用帕子一点点擦拭干净。 「你若是后悔了便直接告诉我,不用这般躲着我。」林脩竹扯出一笑,「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便足够了。」 笋笋这副模样,就像是告白被拒的强颜欢笑。 宋缈缈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微微一扯,丝丝缕缕的酸涩蔓延上来,在她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就已然把林脩竹拥入了怀中。 「我没有后悔,我只是……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笋笋对她的感情多是依赖,是长期缺乏安全感而产生的。却万万没想到,笋笋心底滋生的,是情。 若没有得到相应回应,便会伤心痛心的情。 可她并没有想好,要不要给他回应。 笋笋定是看出了她的犹豫,才会这般委曲求全,光想到这点,宋缈缈就觉得心疼。 那可是是她娇宠的笋笋,如何捨得他受半点委屈? 感觉到宋缈缈的情绪变化,林脩竹眸色渐深。 只留在她身边怎么足够? 哪怕她真的后悔了,想要避他躲他,他也会想方设法挤入她的心中,让她无法逃避,不愿割捨。 宋缈缈是被拍门声惊醒的,她匆匆套了件外套去开门,见是钱小鱼和慕容净站在外头,神色有异。 「出什么事了?」 钱小鱼正要开口,见到房中的林脩竹忍不住瞪大了双眼:「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你们……」 宋缈缈接过林脩竹拧干的面巾,用冷水敷了敷脸才醒过神来,看到钱小鱼的神情忍不住一僵。 她是答应了笋笋和他同睡一屋,却没打算要发生些什么。然看在其他人眼里,明显不是这么一回事。 宋缈缈:「……误会,他走错房间了。」 林脩竹眉峰微扬,嘴角勾了点笑意:「嗯,走错了。」 钱小鱼:……是当我傻吗? 宋缈缈赶紧岔开话题:「究竟出什么事了?」 钱小鱼回神道:「死人了,城门口挂了一具女尸。」 「若是一般谋杀也就罢了,自有当地官府处理。可那具女尸被剥去了面皮,看手法,兇手极为残忍且功夫不弱。」 第63页 第39章 还有那腰,我今日才知道什…… 宋缈缈等人赶到的城门口的时候。官差正抬了尸体,要带回去给仵作验尸。 从那女尸的身上掉出一串五色绳铃铛,慕容净神色一变。立时道:「等等!」 「衙门办案。闲人莫近。」 慕容净道:「可否给我看一眼这铃铛?若铃铛上留有剑痕,那么此人很可能是我认识之人。」 官差查看了铃铛。果见其上有一道剑痕。 「随我们走。」 宋缈缈等人跟着官差去了衙门,尸体停在验尸房,仵作一掀开白布面色顿时一青。他干这一行多年,还从未见过杀人剥皮的。 女尸的面部血肉模煳辨不清五官。她的面皮是被人一招揭下,没有半点二次剥裂的痕迹。钱小鱼所说不错,能做到这点的,必定是个高手。 「阿元。你看下她的手掌。」 慕容净髮现女子的致命伤在胸口。是被人一掌震碎心脉而死。 「阿元?」慕容净回眸,「你怎么了?」 「没事。」 阿元松开紧握的双拳上前查看。果见那女尸的手掌生有厚茧,是长期握剑所致。可看她身上穿着略显轻浮。像是混迹于风月之地。 「她应当就是我天镜派弟子关铃,我记得她一直带着这个五色绳铃铛。」 关铃…… 宋缈缈蹙眉:「我记得这个名字,在牧云十三寨的帐册上出现过。只是既是天镜派弟子。为何……」 「她因触犯门规。被师父废去武功逐出了天镜派。许是在那之后被牧云十三寨的人掳劫,才会遭此劫难。」 慕容净问:「你既看过帐册,那上面可留了她的去向?」 「有,就在这涂州城中。」 涂州城在南北交界处。大河贯穿,是极为重要的枢纽之地,也是江湖不少门派交叉汇聚的中心点。 东有五大派之一的天镜派,北临物华门,城中还有个言午堂,繁华热闹可见一斑。 帐册中的女子被卖到不同的地方,其中就有涂州城的梧桐苑,关铃生前就在此处。 「梧桐苑不接女客,慕容姐姐,你和阿元不如就留在客栈,我们几个进去一探。」 「我扮作男装同你们一起去。」慕容净扯下面纱,「反正你们也已看过这张脸了。」 「阿元,你留下……」 阿元坚持道:「师姐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几人回客栈换装,宋缈缈已是驾轻就熟,不一会儿便扮作了个俊俏小公子,男装的慕容净略显秀气,好在神色清冷,倒也有股雌雄莫辨的味道。倒是那阿元…… 宋缈缈还是头一次见阿元将面纱摘下,她的五官本就比寻常女子少了几分女气,且身材高挑,换上男装更显英挺。若非天镜派不收男弟子,宋缈缈绝对不会怀疑她是个女的。 慕容净也是一愣,不禁弯了弯眉眼:「想不到阿元穿起男装来这般俊朗。」 阿元垂眸,散落的长髮盖住了发红的耳尖。 梧桐苑是涂州城中数一数二的歌舞坊,丝竹之声从不间断。台上舞女水袖翩跹,蛮腰细如杨柳,钱小鱼一进去便险些被迷得找不着北。 宋缈缈同样见色起意,忍不住扯了林脩竹的袖子:「阿脩你快看,那舞姬的手,嫩得跟水葱似的,还有那腰,我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做不盈一握……」 「哟,几位公子瞧着面生,头一次来奴家这儿吧?」一穿红着绿的女子上前,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她笑脸相迎,喜鹊登枝的缠金团扇搭上宋缈缈肩头:「我们这儿的姑娘都是顶好的,能歌善舞温柔小意,几位公子尽可随便挑。」 宋缈缈扔了片金叶子给她:「我要你们这儿曲唱得最好的。」 「有有有,我这就让晚晚过来……」 「晚晚?」宋缈缈蹙眉,「可我怎么听说你们这儿曲唱得最好的,是个叫铃儿的姑娘?去把她叫来,爷有的是银子。」 女子神色一滞,犹豫道:「铃儿今日身子不适,不方便招待各位……」 「怎么这么巧,我们头一次来就碰上铃儿姑娘身体不适?」宋缈缈沉了脸,「你莫不是瞧不起我们,不肯放人出来吧?」 「自然不是……」女子忙道,「铃儿今日是真唱不了,不如这样,我让莺莺过来,她和铃儿脾性相投,声音也最像,几位公子意下如何?」 宋缈缈皱了皱眉:「那就这样吧,给我们找间上好的厢房。」 女子见宋缈缈松口,略松了口气,立时去喊了人。宋缈缈几人刚在厢房中坐下,便有一妙龄女子抱了琵琶进来,自称莺莺。 「唱你最拿手的。」 琵琶叮咚如珠落玉盘,莺歌婉转,的确是副好嗓子。 宋缈缈也不急,等她唱完一曲才状若闲聊道:「看你年岁不大,在这儿唱了多久了?」 莺莺低眉:「奴家在此已两年有余。」 「听说你的声音酷似铃儿姑娘,她是你们这儿的头牌?」 莺莺点头:「铃儿姐姐生得美,唱得更好。柳姐说若她能时常露个笑模样,梧桐苑的进项还能翻上一番。」 「她今日身体不适?」 「我也不知,柳姐是这么说的,不过我也有好几日没见她了。」 宋缈缈和莺莺一问一答,将这铃儿在梧桐苑的状况摸得差不多了。听起来关铃并未与什么人结过仇,也没什么人来找她麻烦,除了是天镜派弃徒和被牧云十三寨掳劫这两点,没有其他与江湖有关的交集。 第64页 「你们过来看。」 钱小鱼推开窗,这厢房正对着梧桐苑后院。此时,有两个大汉扛了个姑娘从后门进来,宋缈缈定睛一瞧不由蹙眉。 「那是……华芙?」 物华门虽不在五大门派之列,但好歹也是江湖上叫得响名号的门派。华芙是掌门千金,何人竟敢在涂州城的地界动她? 宋缈缈给了那莺莺几片金叶子:「今日之事不得向外透露半分,你继续唱,不要停。」 宋缈缈几人翻窗入了后院,无声踩过屋嵴到华芙所在的屋子上方,掀了瓦片探看。 华芙昏迷不醒,两个大汉将她抬到床上之后便转身离开,屋里没有其他人。 几人迅速扑窗而入,宋缈缈走到床边,拍了拍华芙的脸:「喂,醒醒。」 「看她这模样,像是中了迷药。」 宋缈缈扬了扬眉,这可怨不得她了。当日试炼之时华芙拿霹雳雷火弹炸她和笋笋的帐她还记着呢,如今既是为了救她,怎么着也得讨些利息回来。 宋缈缈用帕子包住手掌,蓦然扬手一巴掌抽在华芙脸上。这一耳光没什么声响,但效果显着,华芙眉尖微动,眼看要甦醒过来。 钱小鱼:……这也行?! 「少爷今日怎么亲自过来了?喜欢哪个姑娘您吩咐一声就是,奴才定妥妥帖帖给您送到府上。」 「不一样,里头这个还真值得我走这一趟。」 门外传来两人对话,听声音正往此处而来。 慕容净和阿元翻窗而出,一队护卫正巧经过,眼见就要撞上,阿元立时拉了慕容净沉入池塘。护卫走过时,只见微风拂过的粼粼水纹。 钱小鱼几下跃上房梁敛了声息,宋缈缈和林脩竹则钻进衣柜之中,透过衣柜的缝隙,勉强可看到外面。 柜子不大,两人贴得极近。她的腰被笋笋揽住,整个人都好似依偎在他怀里。 宋缈缈几乎能听到笋笋的心跳声,咚咚,咚咚的,在这逼仄狭小的柜子中如若惊雷,令她一时忘了外间情状,只觉热意瀰漫,缠得她唿吸急促。 耳边一声轻笑,笋笋的唿吸喷在上面,热热的氧。 他轻道:「缈缈的腰,才是不盈一握。」 第40章 你是物华门弃子。 林脩竹的声音低而清润。如水过山石,不带一丝轻佻。正因如此,宋缈缈才愈发脸红心跳。暗道幸好柜中漆黑一片。没让笋笋瞧见她这副丢脸模样。 然林脩竹竟像早有所觉,又附耳轻道:「缈缈是在害羞吗?」 这个时候自是万万不能怂了。 宋缈缈厚着老脸也揽住笋笋的腰。踮脚在其耳边道:「笋笋的腰也一样。」 热气喷在颈侧,宋缈缈觉得笋笋似是笑了。 此时,外头的人已推门而入,是个年轻男子。五官生得不差。然唇色偏深,眼下浮了点青黑,不见年轻人的英气反而有股子颓唐之色。 他穿了件绛紫长袍,这个时节竟还随身带了把摺扇。见到华芙。那摺扇一展,自诩风流地摇了摇:「哟。美人醒了。」 华芙觉得脸上钝钝地疼,脑中还有些沉。见到来人立时大怒:「许字安,你个卑鄙小人!」 然她穴道被封,一身内力竟是使不出来。 许字安笑了声。收了摺扇抵上华芙下颌:「这么指名道姓地做什么?说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姐夫。」 「呸!你个不要脸的蟑螂臭虫,你信不信,我定会在你身上捅个窟窿——」 「骂,接着骂。现在骂得多狠待会儿便会叫你哭得多狠。」许字安也不恼,摺扇下移,缠了华芙一绺头髮,「其实,当年同你们家议亲的时候,我本就更属意你一些。」 「你那姐姐华岚半点脾气也没,还是个晦气的,不过半年便叫我成了鳏夫。如今华岚已死,你们物华门还想靠着我们言午堂与公孙家的关系跻身五大门派,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许字安眯了眯眼:「怎么着,也得给我们些好处不是?」 「你做梦!」华芙踹他,「你以为我是华岚那个不值钱的?我是嫡女,是爹最宠爱的女儿,他怎么可能把我嫁给你这么个不知所谓的东西——」 「或许原本是有些困难,但过了今夜就不同了。」许字安撩袍上榻,「你如今落在我手里,只怕到时候你爹爹巴不得我去提亲呢……」 许字安扯了华芙的领子,宋缈缈蹙眉,正要推门而出,然樑上的钱小鱼比她更快,从靴中抽出把匕首,冷光一闪直冲许字安去。 许字安感受到背后劲风,身子一侧,匕首堪堪划破他肩头,扎入床褥之中。 华芙抬头,看到钱小鱼的脸却骤然一惊:「是你……」 钱小鱼拔了匕首,再次向许字安刺去,素来只有玩笑之色的脸上如今只余冰冷杀意。那许字安也不是真的酒囊饭袋,一敲扇柄,扇面之上立时布满铁片,散开的锯齿锋利无比。 他拆了钱小鱼的杀招,铁扇架在钱小鱼腕上,让他的匕首不能再近寸许。 「你是什么人,敢到我的地盘撒野!」 「要你命的人!」钱小鱼一转匕首,匕刃立时往前伸出三寸,没入许字安肩头。 许字安眼中一厉,一掌震开钱小鱼,匕首「咣啷」掉落。铁扇一扫,在他胸前割出一道血痕,紧接着一个箭步,就要取钱小鱼的脑袋。 第65页 「砰!」 柜门砸落,迅疾掌风将许字安拍飞了出去,他那柄锋利铁扇也几个旋转,卡在了床尾。 宋缈缈和林脩竹扶了钱小鱼:「你怎么样?」 钱小鱼却不管不顾,猩红了眼要同许字安拼命。许字安咳了口血,抬眸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物华门弃子……华辰!」 梧桐苑外。 言午堂的大少爷许字名翻身下马神色匆匆,一进门便直奔后院。 不久前,许字安身旁的小厮来报,说二少爷同物华门的千金生了口角,还动了手。许字名本没有放在心上,物华门与言午堂这些年走得近,不过是两个小辈小打小闹,生不出什么大乱子。 然那小厮又说二少爷命人将那物华门千金绑了,还送到了梧桐苑,许字名便觉得这事不对了。 他弟弟是个什么货色他再清楚不过,胆大包天好色成性。当年娶了那物华门的庶长女,关起门来磋磨也就罢了,孰料那是个短命的,为这事吃了爹一顿教训,被送去宝佛寺静修关了大半年。 这才回来,竟又变本加厉地惹事,连那物华门的嫡女也敢绑!那位要是出了事,物华门可不会像死了庶长女那般轻飘飘揭过。 想到此处,许字名沉了脸色,脚下步伐越快:「许字安你个混小子,给我滚出来!」 「来人了,快走。」 宋缈缈带着钱小鱼要跃窗而出,看到床上的华芙,还是折回拉了她一起。然华芙已然沖开了穴道,直接甩了宋缈缈的手:「滚开,用不着你假惺惺!」 宋缈缈神色一冷,当下也没再管她,几人撤出梧桐苑。 华芙本也要离开,蓦地脚步一转,又直朝许字安去。 许字安受了内伤,体内气息岔乱动弹不得,此时看到华芙眼中神色,心下顿惊:「你要做什么?」 回应他的,是直插入腹的匕首。 华芙冷笑:「我说过的吧,我定会在你身上戳个窟窿!」 当许字名闻声拍门而入时,许字安倒在血泊之中,已然气绝。 · 宋缈缈三人回了客栈。 铁器锋利,钱小鱼胸前的伤口不浅,宋缈缈正要给他上药,药瓶便被林脩竹拿了去。 「男女授受不亲,我来。」 宋缈缈弯了弯唇,又看向钱小鱼。 今日之事包含的信息量太大,宋缈缈想起当初在千秋山庄试炼时,钱小鱼同他们一道碰上了华芙,当时宋缈缈没在意,如今仔细想想,钱小鱼是刻意躲着她,没叫华芙认出他来。 看起来不着调整日嘻嘻哈哈的人,竟也藏了这么深的往事。然藏得越深,揭开越难。是以,宋缈缈和林脩竹谁都没有多问一句,只让他好好养伤。 钱小鱼脸色苍白,目光在宋缈缈和林脩竹身上转了转才缓缓开口:「他说的不错,我的确是物华门弃子,原名华辰。」 知道钱小鱼这是想说了,宋缈缈和林脩竹便坐了下来。 「我还有个亲姐姐,叫华岚。」 钱小鱼姐弟在物华门中都是庶出,物华门庶出子弟众多,他们两姐弟压根不被重视。 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钱小鱼本就没想着要过得多风光,只要姐姐能寻一门好亲事,有个懂得疼宠她的姐夫同她安稳渡过一生足矣。 然天不遂人愿,物华门野心勃勃,一心想同五大门派攀扯上关系。言午堂是公孙家大夫人的母家,一直得公孙家扶持,近些年隐隐有与五大门派并驾齐驱的势头。 公孙家的门第进不去,物华门便将主意动到了言午堂上。 夫人蔺氏一向看华岚这个庶长女不顺眼,藉此机会,提出让华岚嫁给言午堂的二少爷许字安。 这亲事,便是一桩交易。 那许字安是个什么东西,涂州城中何人不知? 钱小鱼得知后,便同物华门的长辈大闹了一场,然那些人扣了华岚,只告诉钱小鱼,若他能在三日之内凑齐一百万两相助物华门,这门亲事便作罢。 钱小鱼绞尽脑汁四处筹钱,拼上性命也只筹得一半,却得知物华门压根没等到第三天,第二日便让迎亲轿子上了门。 钱小鱼闯言午堂,然其间机关重重,他连头三道门都没进去,这才发觉之前他想安稳度日的念头有多荒唐。 他没有傍身的本事,一无是处,要如何救华岚出来? 于是他回了物华门,低声下气地认错赔罪,只为学得物华门的一手奇门遁甲的机关术。然很多东西庶出之身学不得,他便一次次冒险偷入藏书阁。有一次被门中人发现,将他抽得皮开肉绽吊在树上三日。 他伤好之后,依旧偷着进去。只是没等他将华岚救出,言午堂就递来了华岚身死的消息。 说是病死的。 可钱小鱼不信。 姐姐的身子素来康健,怎么入了那言午堂不到半年便骤然身故?然言午堂迅速将人下了葬,物华门这边却连问都不曾多问一句,心心念念的只是如何继续与言午堂维繫关系。 钱小鱼齿寒,周身热血一夜之间便尽数冷透。他杀了夫人蔺氏,叛出物华门,却遍寻不到许字安踪迹。 直到此次再回涂州,才打听到许字安从宝佛寺回来的消息。昨日本是要去截许字安的,这才在城门口见到了剥皮女尸。 兜兜转转,才有梧桐苑中事。 第66页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杀许字安报仇吗?」 钱小鱼点头:「不仅如此,我还要让言午堂和物华门身败名裂,他们看重的名誉地位,一个都别想留下!」 梧桐苑是言午堂的产业,既跟牧云十三寨有买卖女子的交易,言午堂也干净不到哪儿去。林脩竹看宋缈缈眸中晶亮,便知她在憋着坏。 果然,宋缈缈道:「既然要搞事情,当然要算我一份。」 怎么说也算是出生入死过的同伴,这点忙还是要帮的。 宋缈缈望了望外头夜色,蓦地神色一滞:「慕容姐姐和阿元呢,还没回来吗?」 第41章 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慕容净和阿元从梧桐苑出来。翻过围墙到巷子口。 浓云散尽,月上中天,揉了月光的夜色。如水寒凉。 慕容净停下脚步。回身抽出佩剑。三尺青锋比月光更白,凌凌剑锋搁在阿元颈侧。似结了层寒霜。 「你究竟是何人?」 刚从梧桐苑池中出来,两人的衣摆还滴答往下淌水,阿元散着长发,看不清神情。 「身为男子竟混入我天镜派。还行如此孟浪之举……」慕容净咬牙,长剑更近几分,「说,你究竟有何企图!」 阿元眼睫微颤。头一次在慕容净面前用了自己的原声。低沉的音色带着细细沙哑,风拂砂砾一般: 「方才……我只是想救你。并无任何轻薄之意。我也从未想过要对你不利,只是其中缘由。我还不能说。」 他骤然往前,任剑锋在他颈侧擦出一条血痕。 「你可信我?」 慕容净的瞳仁因那条血痕微微一缩,握着剑柄的手勐然一紧:「你欺瞒我这么多年。还要我如何信你?」 「那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阿元又近一步:「是现在就杀了我。还是要绑我回去让师门定罪?」 寂静小巷,突然连风声都消失了。 「你走吧。」慕容净收了剑,「从今以后,你再不是我天镜派中人。我会当我的师妹阿元。死在了与那群杀手的恶战之中。」 阿元勐地抬眸,看着慕容净的身影消失在巷口。 夜风徐徐,吹得人浑身僵冷,那冷意似是要渗进人的骨头,一点点蔓延到四肢百骸。 宋缈缈在一家酒肆的屋顶上找到了慕容净,她灌酒如灌白开,喝了不少却硬是没醉。 「你看,那月亮多圆。」 慕容净指着天边玉盘,轻声道:「今天还是圆的,过几天就变了,时有阴晴就同人一般。人心难测,古人诚不欺我。」 宋缈缈陪着喝了一盅,也在屋顶躺下。 「可不论它怎么变,那都是月亮。无论是晴天雨天它就在那儿,只是我们不一定看见而已。」 宋缈缈瞥了眼不远屋檐下的黑影,她来时,那道黑影就静静立在檐下,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她不知道慕容净和阿元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以慕容净的性子做到这般,必定不是小事。 宋缈缈不了解,便也不好多说。只是这一路来,阿元对慕容净如何宋缈缈一一看在眼里,别的都可能作假,那份真心却是假不了的。 「慕容姐姐,我们如今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吧?」 慕容净扫了宋缈缈一眼,酒盅同她的一碰:「自然是。」 宋缈缈坐起身:「那若有一天,你发现我有事瞒着你,你会如何?」 「不如何,你既视我为生死之交还瞒着我,必定有你的理由。既是朋友,便没有勉强你的道理。」慕容净说完微微一愣,目色也沉了几分。 「那若是那件事很严重甚至在很多人眼里算不上好事,你又会如何?」 「旁人说的如何能算,他们似我一般同你出生入死过么?」 宋缈缈笑出声来,慕容净又道:「若那件事当真不好或者有违道义,我自要引你入正途,若那事只是不为世人所解,身为朋友,更应该站在你这一边。」 宋缈缈嘆道:「慕容女侠仗义啊。」 慕容净斜睨她一眼:「自然。」 无边夜色绵延,寂静夜幕中陡然蹿出一道火光,伴着炸响绽在夜空,映得周围星辰黯然失色。 宋缈缈的面色骤然一变,这是示警烟花。 笋笋他们出事了! 客栈里,钱小鱼的房间一片狼藉。 宋缈缈径直奔向林脩竹,将他上上下下查看一番:「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无事。」林脩竹对上馆砚的目光,微微扬了扬眉,后者抿了抿唇,捂住汩汩流血的腕口。 馆砚正要上前,林脩竹已掏了药瓶将他拦下,当着宋缈缈的面替馆砚包扎上药:「伤口不浅不宜乱动,你好生休息,莫让师姐担心。」 馆砚眸色一深,原本引宋缈缈关心的那些话自是不能再说出口。 宋缈缈查看周围,屋里有一些血迹,不见钱小鱼踪影。桌边的切痕齐整,动手之人是将整个桌角都切了下来。 「是言午堂。」 这个时候来劫钱小鱼的只会有两路人马,要么是言午堂要么物华门。物华门不会立时要钱小鱼的命,能下这般重手的,只有言午堂。 「我们听到动静赶来时,钱小鱼还活着,那些人既没有当场要他的命,便还有一线生机。」 笋笋说得不错,言午堂既没有直接杀了钱小鱼而选择将他劫走,那他们便还有救人的机会。 第67页 慕容净道:「现在怎么办,闯言午堂救人吗?素闻言午堂机关重重,硬闯怕是不易。」 宋缈缈沉声道:「再等等。」 临近子时,宋缈缈让萝鸢照顾受伤的馆砚,自己同林脩竹和慕容净直奔言午堂。 言午堂在城南,要进那里,先要穿过一片梅林。这个时节虽夜风已寒,却也还未到梅花盛开之时。然这片梅林中,白梅如雪,风过簌簌,梅林内外仿若两个世界。 「小心,这梅林有古怪。」慕容净握紧佩剑,宋缈缈拉着林脩竹,跟在其后。 梅香隐隐,清冽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几人将将踏入梅林,后头的梅树便骤然移动,将来路堵死。 难怪说言午堂近些年与物华门走得近,这暗含五行八卦的机关阵法物华门最是精通,如今竟也替言午堂守起了门庭。 「何人?」慕容净抽了佩剑一剑噼落梅枝,足下一点腾身追去。 「慕容姐姐!」宋缈缈喊了一声,然慕容净就像不曾听到一般,头也不回地入了梅林深处。 宋缈缈追了两步,却觉手上一轻。转身一看,原本牵着笋笋的手中握了一截梅枝,身后夜雾瀰漫,却是寻不见笋笋的身影。 宋缈缈闭了眼,只盯着脑中的屏幕:「系统,调地图。」 系统调出宋缈缈身处的平面图,红点和绿点隔得极近,笋笋分明就在自己身后。 可宋缈缈睁开眼,依旧什么人也没有,心头乍然一毛。 不,是障眼法。 这梅香有问题! 宋缈缈闭气,从怀中掏出几样物什。宋缈缈拿了火摺子,轻轻一吹火苗摇曳,只这一点便足以将夜色点亮。 这些机关阵法的确厉害,还未进门,一个梅林阵便让他们寸步难行。 但宋缈缈也从来不是规规矩矩肯动脑子的人。 这梅林阵她既破不了,便索性一把火烧了,看到底是这梅林的主人心疼,还是她宋缈缈心疼! 第42章 霹雳雷火弹! 两个时辰前。 许字名下令全城搜捕。在巷中抓到了想要回客栈取东西的华芙。 许字安死之前绑了她,如今人死了,华芙却跑了。此事言午堂绝不会善罢甘休。 华芙一路骂骂咧咧。许字名充耳不闻,直到将她带入言午堂中。一堂长老皆在。许字安的尸体就停在大殿中央,华芙这才有些怕了。 「华姑娘,今日之事是小儿多有得罪,只是如今他死得不明不白。还望华姑娘给个解释。」 许慎抬手,他身边之人将一柄乌色匕首掷到华芙跟前。这把匕首异于常物,其上有机关,一拧刀柄。匕首就会伸长三寸。 「这把匕首。华姑娘可认得?」 华芙的瞳仁勐然一缩。 如今事未明朗,又是许字安惹事在先。言午堂的堂主许慎对华芙还算是客气。 但华芙明白,一旦让这些人知道是自己杀了许字安。即便她身后有物华门,今日也绝不可能活着走出言午堂! 华芙收拢掌心,心念几转。 「华姑娘?」 华芙一咬牙。勐地抬头:「我见过这匕首。那人就是拿着这把匕首,杀了许字安!」 · 夜晚的梅林暗香浮动,雪色花瓣铺在地上,宛若积雪未化。 只是很快。这诡异静谧营造出的宁静氛围被瞬间打破。 宋缈缈一掌送出,眨眼之间火舌便卷了一排梅枝。 幽幽暗香被焚烧的烟火覆盖,几乎是同时,宋缈缈听到了笋笋和慕容净的声音。 梅林阵破了。 「大胆狂徒,竟敢毁我言午堂梅林!」 人未近,声先至。两道声音一前一后仿若回声叠音,叫人有无所遁形之感。 抬目只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踏枝而来,手中拂尘一甩瞬间将火压灭,梅林之中只余一片焦味。 「是阴阳二鬼。」 这个名号宋缈缈也曾听闻,据说这阴阳二鬼视有「鬼见愁」之称的裘老儿为死敌,然多年之前败在了裘老儿手下,故而隐居深山再不问世,不想如今竟为言午堂看起门来。 都说言午堂有与五大门派比肩的实力,宋缈缈如今倒是信了几分。 「小娃儿不知天高地厚,我等这就送你们下黄泉!」 两道拂尘捲起枝头梅花,宛若飞雪的花瓣霎时如片片利刃,漫天而来。 宋缈缈拔出身后杀月,花瓣击在刀刃上竟有铿锵之音。 那阴阳二鬼面色一变:「这刀……」 刀柄急转,宋缈缈将花瓣尽数扫回,趁那二鬼飞身闪躲之际,林脩竹立时接上,凌云剑横噼,剑势所过之处花木尽折。 「这一树好花!」二鬼心疼,咬牙道,「好霸道的刀气剑气,不愧是刀剑齐名的无禄和千秋一剑!」 慕容净闻言微愣,无禄,与千秋一剑齐名的铸刀师无禄?只是此时,容不得她分神细想。 二鬼齐声道:「如此良机,正好让我等会会!」 两人手中的拂尘看似漂浮无依,舞动起来却如铁丝一般能刮骨削皮,被扫到一点就足以皮开肉绽。 慕容净翻身躲过一击,垂下的衣袂一角却被那拂尘刺了个对穿。 宋缈缈没打算同这两人缠斗,胜过他们不难,但太费时间。 宋缈缈朝林脩竹递了个眼色,林脩竹瞅准空挡再次挥剑,宋缈缈则迅速将手中火折拍出,火星四散,乘着剑势东风散在梅林各处,将天空都映亮几分。 第68页 「让他们灭火去,快走。」 宋缈缈调出屏幕确认方向直奔言午堂大门,虽然系统没有言午堂的精确地图,但山林房屋还是一目了然,朝着那宅子方向必不会错。 果然,须臾之后,眼前便出现了漆色宅门。言午堂的门庭不大,但两侧围墙绵延望不到头,看起来除了梅林中的阴阳二鬼再无人看守。 大门之后,必定还有其他机关等着他们。 宋缈缈几人推开宅门,前庭空空荡荡,五十米处又有一道门,上方悬了一面八宝铜镜。 「骨碌碌……」 石子从宋缈缈手心抛出,翻滚到庭中,一时万籁俱寂。 宋缈缈跟着往前,然他们将将跨入,身后宅门便「砰」地合上。 机括转动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紧盯着他们。 「小心!」 话音未落,四面八方的袖珍针孔中已飞出密密银针,一场针雨朝几人兜头而来。宋缈缈三人背靠背围成一圈,手中刀剑不停才勉强将针雨尽数挡下。 紧接着,脚下地面跟着钻出尖刺,他们挪动方位,然刚刚站定又会有新的尖刺冒出。 如此一来,既要躲避针雨,又要顾及脚下,时间一长,再好的身手也会疲累。可这银针仿佛源源不断一般,散落的银针已在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们的体力会被耗尽! 「莫非是我们的重量让触动了这地面机关?我们散开试试。」 三人各自散开,面临的针雨更密,然有两人安全落地,脚下未生尖刺,唯有一人依旧如方才一般。 林脩竹蹙眉:「是那面铜镜!」 门上的那面八宝铜镜会根据人的位置改变方向,镜面反光照在那人所处的位置,那里的机关便生效。然铜镜无法同时兼顾三人,他们一旦分开,便只有一人遇上机关。 宋缈缈找了角度,在杀月挡下银针之际将刀势噼出震在铜镜之上,镜面登时碎裂,脚下的尖刺机关跟着静止。 然不等几人略松口气就又闻三声闷响,门上的铜锁条扣紧,将言午堂的入口彻底封死。 这是要将他们生生困在此处!待体力耗尽,他们三个无一例外会被射成筛子! 宋缈缈一手从怀中掏出个锦盒,一边往慕容净和林脩竹靠近:「一人拿一个,一起扔。」 慕容净迅速取了盒中之物:「霹雳雷火弹!」 这雷火弹是华芙的。 他们离开之时许字安还活着,只有华芙留在那里,许字安之死八成和她脱不了干系。 然言午堂却迅速找上了钱小鱼,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他们先找了华芙,而华芙将罪名推到了钱小鱼头上。 来此之前,宋缈缈说再等等,等的便是萝鸢查到华芙住处,从她那里偷到霹雳雷火弹。 什么机关什么铜锁,都一併炸个干净! 「轰」的一声,火光沖天!如果说梅林火灾言午堂一时还未察觉,那么这一声,足以让整个言午堂都跟着颤了一颤。 「什么声音?」 许慎拔出钻入钱小鱼肩头的短刺,沉声怒喝。很快有门人奔入,大声禀报:「禀报堂主,前庭炸了!」 炸了?! 在场言午堂众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炸了是何意,就又有人急匆匆奔来禀道:「堂主不好了,有人烧了梅林!」 许慎握拳,牙齿咬得咯嘣响:「怎么会烧了!阴阳二鬼呢?!」 「两位前辈都在灭火,然火势太大,已是一发不可控制……」 「废物!」 许慎大怒,言午堂众人噤若寒蝉。 突闻一声嗤笑,却是钱小鱼吐出一口血沫,哪怕肩头流血汩汩,他依旧笑得开怀,且越笑越大声。 烧梅林、炸前庭,这等辣手摧花要拆人房子的事,也只有那丫头做得出来。 钱小鱼放声大笑。 痛快,当真痛快! 第43章 宋缈缈素来不会给这些人留…… 言午堂这回。是被下了脸面了。 引以为傲的梅林阵被人一把火烧了,机关重重的前院更是直接让人炸出个窟窿,然派去的堂中弟子甚至连来人的脸都没看清。 堂主许慎心比天高。一心想让言午堂成为继五大门派之后的第六大门派。如今被人这般拆了门庭,无异于是狠狠打他耳光! 许慎目中一厉。一脚踩住钱小鱼肩头:「还笑得出来,看来是我对你太仁慈了!」 他脚下一碾,硬生生将钱小鱼踩得骨节错位。 「堂主不去惩治杀你儿子的兇手,在我这儿耗什么精力?」钱小鱼额角青筋横起。脸上的嘲弄不减反增,「可怜令郎是牡丹花下死,就是不知是否甘心做个风流鬼?」 他脸上的讽笑如同一把利剑,直直插入华芙心口。 华芙面色一白:「堂主莫要听他胡说。匕首是他的。人也是他杀的,我当时刚刚恢復神智。连拿刀的力气都没有,怎可能伤害令郎?」 她确信她的一刀下去许字安早已死透。许字名见到的只是许字安的尸首,没有人看见她杀人。 钱小鱼的匕首就是最好的佐证,方才当堂验尸。那匕首伸长的三寸比原先的切口要窄几分。与许字安肩头的伤口吻合。钱小鱼本就刺伤过许字安,又如何说得清楚? 且他身上也有许字安铁扇留下的割裂伤,两人曾有过打斗是铁证如山。 第69页 华芙咬了咬唇,华辰杀了夫人蔺氏。即便那不是她亲娘,也是宠爱她多过华岚。且华辰早已叛出了物华门,是死有余辜! 「他是物华门弃子华辰,华岚的亲弟弟,一心想杀许字安替他姐姐报仇。」华辰冷道,「堂主不妨看看他颈上是否有一条鱼铜钱吊坠,那是华岚送他的,他从不离身。」 钱小鱼目色一沉,咬牙吼道:「华芙!」 许字名当下上前要夺钱小鱼的铜钱,钱小鱼死死挣扎握住领口。那是他姐姐留给他唯一的东西,谁也不能夺走! 许慎让许字名退下,手中短刺直接穿过钱小鱼襟前,见血之后才带出一条铜钱吊坠。 钱小鱼一把拽住吊坠,任短刺割开掌心皮肉:「还给我……把东西还给我!你们没资格碰!」 然短刺已迅速从他掌心划出,带出鲜血淋漓。 许慎取了铜钱查看,上面的确刻了条鱼。 「我倒是忘了,华岚的亲弟弟还闯过言午堂的机关阵呢。」许字名道,「只可惜,连我言午堂的正门都还未入就已弄得满身狼狈,爬都爬不起来。」 「就如同现在一般,不过是一条任人宰割的死鱼!」 钱小鱼目露恨色,挣扎越狠,许慎便踩得越狠:「说,你是不是因为华岚对我儿怀恨在心所以预谋杀他,是也不是!」 「许字安将我姐姐磋磨至死,你们言午堂的每一个人都是帮凶!」钱小鱼恨声,「我是想杀他,我只恨我没有亲手杀了他!」 「还敢狡辩!」 许慎大怒,对着钱小鱼运气一掌。掌风将他袖摆扬起,这掌下去,定让钱小鱼心脉尽断,再无回天可能! 夜色之中骤然穿出一道迅疾风声,灰扑扑的刀身半点不显眼,刀柄上甚至还缠满布条,瞧着不伦不类。 然这长刀破风而来的气势让谁都无法忽视,许慎收回这掌连退三步,长刀擦身而过,「蹭」的一声直入地面。 紧接着,一道人影闪出,眨眼之间抡回刀柄。宋缈缈横刀立在钱小鱼身前,偏过头道:「你怎么样?」 钱小鱼心头骤然一松,他知道,他们定然都来了。 他忍下眼中热意,用另一只手抹去嘴角血沫:「还死不了。」 「就是你在我言午堂放肆!」许慎抬手,言午堂众人纷纷抄傢伙将宋缈缈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实。 「言午堂不分青红皂白抓了我的朋友对他用刑,我自是要送言午堂一份大礼,怎么样,梅林里烧红了天的火好看吗?」 「找死!」 许慎怒极,袖下短刺一转,纵身噼上宋缈缈长刀。两人身形极快你来我往,旁边的言午堂弟子想上前却不知该如何出手。 宋缈缈一手拿着长刀架住许慎短刺,另一手直接拍向许慎胸口。许慎被这一掌震得滑出丈许,目中几分惊愕。 眼前这个少年年岁不大,一身内力却深不可测,连他都无法探清虚实,江湖中何时出了这么个人物?! 「堂主应当认得出来吧,这掌同打在你儿子许字安身上的一掌没有任何区别。」 许字安身上留有一点淤青掌痕,足以令他身受内伤气息紊乱,然他心脉未断,出手之人是留了手的。 「他当时已受内伤,我那一掌可并未要他的命。若真是我们杀的人,何必多此一举,还留着兵器让你们来找人?」 「许字安失了反抗之力,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能将他一刀毙命,何况我们离开前,有人已经沖开了穴道,内力尽復。」 许慎心念几转,森凉目光落在华芙身上,令她不敢与之对视。 宋缈缈也看向华芙:「华姑娘,你说呢?」 华芙气息一乱,勉力镇定道:「是你们这帮人口口声声说要杀了许字安,我亲耳所闻……」 「我等也是亲耳听闻,华姑娘咬牙切齿地说,定要在许字安身上捅上千八百个窟窿,以消自己心头之恨呢。」 「我何时这么说过,我只是……」华芙险险闭嘴,宋缈缈扬眉:「哦,是我记错了。华姑娘只说定要在许字安身上戳个窟窿,一刀而已,华姑娘真是说到做到。」 华芙青了脸。 「一派胡言!」 殿外骤然传来一道浑厚男声,众人齐齐望去,只见一身着银灰锦袍的中年男子携众而来,腰间一条银链腰带随着他的行走微微摆动。 华芙顿时一喜,唤了声爹爹。 物华门门主,华清风。 宋缈缈扬了扬眉,这么短的时间物华门就已收到消息赶来,是生怕言午堂对华芙下手啊。 看来,言午堂与物华门的关系也并不是牢不可破。 「堂主,他们骤然闯入,我等来不及禀报……」 许慎目中一闪,抬手止了门中弟子的话,只看着来人走近,皮笑肉不笑道:「华门主不请自来,我言午堂今日可是蓬荜生辉。」 华清风看了华芙一眼:「堂主一声不吭带走了华某小女,华某也是受宠若惊。」 宋缈缈素来不会给这些人留面子,听这几个成语用得讽刺意味不要太足,当下便轻笑出声。 华清风冷道:「堂主莫非要信这两个小人所言,拿小女赔命?」 许慎眸中一沉,心思几转,终是斥道:「你们几人鬼鬼祟祟躲在梧桐苑分明是早有预谋,如今还想巧舌如簧开脱罪名,我言午堂岂能容你们放肆!」 第70页 众人纷纷举兵正待动手,却闻宋缈缈嗤笑道:「堂主究竟是真的蠢,还是不愿同物华门交恶?即便心中存疑也不敢诉诸于口,只一心想找个替死鬼抒发心中痛愤,然后好继续和物华门礼尚往来么?」 这两个门派之间,看起来是物华门需要言午堂扶持,可言午堂何尝不想要物华门的财力?说白了,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宋缈缈又道:「物华门今日能纵女杀人,日后也能做出其他对言午堂不利之事。这样的合作伙伴,堂主当真信得过么?」 许慎眸中几闪,华清风已是眸色一厉:「休要听她胡言乱语,我物华门今日清理门户,顺道替堂主解决了这个麻烦!」 华清风当下抽出腰间银链,挥舞之间如利刃凌厉,刮出道道劲风。 屋瓦之后的慕容净眉间一蹙:「真的不用去帮她么?」 林脩竹眸色深沉,良久才道:「信她便是。」 言午堂加上物华门,两个门派的首领皆在,又是在言午堂的地盘,不同以往。然宋缈缈既选择明着现身救人,必定有她的打算。 林脩竹信她。 只是她回回这般沖在前头让他生出几分不安,林脩竹摩挲指尖。原先示弱是要隐藏身份,后来却是为了博得她更多关注,看她护着他的模样林脩竹便觉心情愉悦。 然到了如今,看着宋缈缈这般冲锋陷阵,他的心头却似被细线捆住一般,叫人透不过气来。 林脩竹蹙眉,或许该让她一点一点知道他比她想像的要强大许多,不需要她拼尽全力出生入死。 有他在,就足以护她周全无虞。 第44章 那缈缈还哄吗? 华清风的银链有如游龙飞蛇。几下缠上宋缈缈长刀。 许慎冷眼旁观,没有半点相助华清风的意思。他不动,言午堂上上下下都没有人插手。 这正中宋缈缈下怀。若是言午堂和物华门毫无嫌隙联合起来。她要脱身就麻烦了。 宋缈缈没同华清风硬拼内力,只是借力打力。不是将银链引向华芙,就是引向其他物华门中人。华清风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打法,气得铁青了脸。 他出招越急,宋缈缈就越能寻到破绽。随后找了个空挡,拉了钱小鱼起身。 「我的铜钱……还在许慎身上。」 宋缈缈足下一点,长刀卷了银链往许慎处带,许慎侧身。华清风也同时收了力。宋缈缈趁机补了一脚。银链抽在许慎腕上,他手上一松。宋缈缈立时接了铜钱带着钱小鱼腾身而起。 华清风顾不上被他抽了一链子的许慎,身形一展追了上去。手中银链一甩,带了十分内力抽向宋缈缈后背! 林脩竹和慕容净同时出手,一个一剑拦下银链。另一个接了钱小鱼。 宋缈缈回身。同华清风直接对了一掌。这一掌震得梢头枝叶尽落,华清风落回地面,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他目中黢黑,脸色难看异常。看着宋缈缈几人的身影消失在屋嵴之后,咬牙道:「给我追!」 「看华门主的模样,倒是比我还要急上几分。」 「你少说风凉话。」华清风冷道,「方才若不是你袖手旁观,怎会拦不住他!」 许慎眯了眯眼:「不,我们两个加起来都未必能拦得住他。」 华清风一怔,却不得不承认,许慎所言不错。 「来都来了,华门主不妨在我这儿多住几日。」许慎扫过一旁的华芙,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冷意,「令千金也留下吧。」 许慎道完,直接让堂中弟子带物华门中人下去。华清风本想就方才误伤许慎客气两句,见他如此模样便也径直拂袖而去。华芙跟在他身后,则全然没了以前的骄矜模样。 「言午堂和物华门会不会就此翻脸?」 宋缈缈道:「只要还有利益牵扯,他们就不会直接撕破脸皮。」 许慎心里未必不知害死许字安的兇手极有可能就是华芙,他不动华芙,就说明言午堂还有用到物华门的地方。 只是日日同一个害死自己儿子的门派有牵扯,许慎对物华门的怨愤只会越来越深,以他的心性,定会想方设法将物华门压榨干净再狠狠踩上一脚。 同样,物华门也会日日提防,甚至图谋反杀吞併言午堂的势力。这两个门派是一丘之貉,且让他们狗咬狗互相算计去。 宋缈缈几人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换了个地方藏匿身形。如今言午堂外风声正紧,到处都是搜寻他们的门中弟子,先在这儿躲个一时片刻更为妥当。 只是钱小鱼伤得不轻,还是需要尽快治疗。 「放心,我还撑得住。」 宋缈缈将夺回来的铜钱还他,他将上头的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小心藏好:「多谢。」 「刻鱼铜钱,难怪你改名叫钱小鱼。」 钱小鱼扯了扯嘴角:「我不想再带着物华门的姓氏过活,就当那个华辰已然死了吧。」 「嘘,有人来了。」 几人伏低身子,只见许慎和许字名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宋缈缈心念一动,跟了上去。 橙黄的烛光从掀开的瓦下透出,底下像是许慎的书房。他坐在案前,神色疲惫,吩咐许字名道:「你弟弟的丧事尽快准备,让他早日入土为安。」 许字名应了声,又问:「父亲当真觉得那华芙无辜?」 第71页 「无辜?」许慎勐地睁眼,一掌拍在案上,「她什么心思我会看不出来?当我许慎是瞎了眼么!且瞧着吧,总有一日我会让她给安儿偿命!」 他吼完又长嘆一声:「我们许家是中了什么邪,一个两个都栽在女人手里,之前你小叔是,如今安儿也是……」 许字名蹙眉:「都这么多年了,当年杀了小叔的兇手还没找到么?」 「七星子素来阴险狡诈,言午堂找了她那么多年都没有消息。如今七星子中人大多被林朔英斩杀,那女人得了消息,想必定是远远躲了起来,再不敢在江湖中露面了。」 「可惜,若是你小叔还活着,凭着当年和鹿鸣庄那一纸婚约,我们言午堂早就一跃成为江湖上第六大门派,又何须同物华门这等鼠辈来往?」 言午堂、婚约、鹿鸣庄…… 宋缈缈脑中飞快地闪过什么,将这些信息迅速串联起来。蓦地,宋缈缈勐然睁大双眼,当年林瑶那早逝的未婚夫,莫非就是言午堂中人?! 江湖盛传林瑶未婚夫是被沧岁寒所杀,这才认定沧岁寒为大魔头,他所统领的寒阙也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歪道。 可如今听许慎所言,言午堂中人分明是清楚当年的真兇是谁的,却还是将一切罪名推到了沧岁寒头上…… 屋顶上的几人或多或少都对当年那桩事有所耳闻,个个都目露惊色。 宋缈缈立时转头看向林脩竹,他若是知道当年害死他亲生父亲的缘由从根源开始就是一场阴谋,又该如何自处? 林脩竹垂了眸,握了凌云剑的手渐渐收紧。 这些所谓的正道人士,一个比一个虚伪无耻,为了一本武功秘籍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叮!系统提示,检测到目标人物黑化值异常,虽无法得知确切数据,但危险程度明显增加。」 系统弹出提示,宋缈缈一愣。 笋笋如今,应当不知道自己身世才对啊。难道是因为对正道人士的厌恶,激发了他的黑化值? 这样可不行,她得帮笋笋出了这口气。 宋缈缈没有发觉,若按她以往行事,这个时候首要的便是引导目标人物的思想重回正途,且想方设法帮他消除戾气。 可如今的宋缈缈,心中的天平已然倾斜。那些自诩正道中人的做法让她替笋笋觉得委屈。明明是他们错了,凭什么让笋笋尝这苦果,又凭什么教他包容忍耐? 许别人坑害欺负,就不许人还回去了么? 「叮!恭喜宿主,攻略宋缈缈任务进度条增加10%。」 林脩竹缓缓抬眸,眸中如墨色浓郁。 宋缈缈转头:「东西找到了吗?」 慕容净道:「找到一些,在我怀里。」 宋缈缈让几人分头行动,主要是为了找言午堂中有关梧桐苑的帐册文书。既然梧桐苑是言午堂的产业,那么关于梧桐苑的所有进项,言午堂这边也该有记录才是。 不过许慎很小心,重要的东西都放在了他的卧房,且大多上了锁。慕容净只从管家地方搜到一些私留的副本,但留下作证据是足够的了。 宋缈缈合上屋瓦,眯了眯眼道:「临走之前,再给言午堂和物华门备份厚礼。」 宋缈缈把剩下的霹雳雷火弹都留了下来。 雷火弹在华清风所住的院子里炸了,毁了半边屋舍,又将一院子花木烧了个精光,顺带还将华清风炸了个灰头土脸。 不仅如此,宋缈缈还单给华芙送了份礼,她引以为傲的一头青丝被宋缈缈尽数剪下,此时怕是要气得呕血。 言午堂热闹了整整一夜,直到凌晨,院中大火才被扑灭。 「高兴了吗?」 宋缈缈拽了林脩竹的袖子小声地问,林脩竹眸中一闪:「你怎知我不高兴了?」 「我就是知道。」宋缈缈眨了眨眼,「那现在呢,阿脩还不高兴吗?」 林脩竹微微勾了唇角:「缈缈若是能再多哄我几句,我便半点没有不高兴了。」 宋缈缈怒了努嘴,双手捧了林脩竹的脸,仔仔细细打量了番:「为什么我忽然觉得,阿脩你学坏了?」 林脩竹轻笑:「那缈缈还哄吗?」 宋缈缈咬牙:「哄!」 是笋笋,当然得哄。 林脩竹眼中的一点深色渐渐化开,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引人沉醉的微光。宋缈缈看得微微愣神,林脩竹则缓缓低下头来,与她唿吸相闻。 正要触及那两瓣红润之时,外头却传来叩门声:「公子,药都备好了。」 林脩竹顿时一滞。 宋缈缈他们没回客栈,而是找了间赌坊住下。这赌坊是缥缈楼的生意,宋缈缈本不会冒险前来。然此时情况特殊,毕竟还在言午堂的地盘,该嚣张时嚣张,该收敛时宋缈缈也还是懂得分寸的。 此时言午堂和物华门正在气头上,暂避锋芒为好。 宋缈缈去开了门,对门外的小酒道:「送到那边房里,小心照顾他,说话注意分寸。」 小酒机灵应下,宋缈缈却没有回到林脩竹身边,直接转身出门道:「忙了一夜,阿脩早点休息吧。」 不等林脩竹开口,宋缈缈已「体贴」地将房门合上。 林脩竹:…… 旁边的屋子里,慕容净站在门前却没有开门,烛光打在脸上,明明灭灭之间显出几分莫测。 第72页 这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让她一时无法细思所见所闻。 如今安静下来只有她一人的时候,一些被她忽略的画面便争先恐后涌入脑中。 木宝儿的那把刀出自铸刀师无禄之手。 她的内力深不可测,与许慎和华清风过招都不落下风。 在雁归门时,她处处维护缥缈楼,看似是在帮雁归门,却也实实在在替缥缈楼洗脱了罪名。 她到底是谁? 慕容净拿了笔,在纸上一遍遍书写「木宝儿」三字。 木宝儿,木宝…… ……宋! 是宋! 慕容净一惊,手下一松,案上白纸顿时被墨色浸染。 第45章 阿脩还在长身体。…… 慕容净在房中枯坐一夜。 这些时日与宋缈缈相处的所有细节她都一一回忆。包括那夜在屋顶上的喝酒谈心。 当时宋缈缈问,若有一天发现她有事隐瞒,自己会如何? 若是那件事很严重甚至在很多人眼里算不上好事。她又会如何? 原来。她是指她的身份,缥缈楼楼主。江湖第一女魔头。 自己当时又是怎么回答她的? 慕容净揉了揉眉心,提笔将最近发生的事都写了下来。她离开门中也已有些时日了,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寄信回去,同师父讲述在自己周围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从无遗漏。 然这回,她漏了两件事。 一是阿元,二是宋缈缈。 · 钱小鱼的伤需要静养。几人索性暂时留在了涂州城中。给言午堂来了出灯下黑。宋缈缈传信给馆砚和萝鸢,让他们到赌坊会合。 正好。她也想再去趟梧桐苑。 慕容净在言午堂拿到的几封书信,足以证明梧桐苑乃言午堂产业。牧云十三寨的帐册上也有与梧桐苑交易的明细。言午堂与牧云十三寨暗中勾结交易已是板上钉钉,不需要宋缈缈再去搜罗什么证据。 她去梧桐苑,是为了另一桩事。 那日在言午堂。宋缈缈意外得知林瑶未婚夫之死的真相。故而传信给商榷,让他调查此事。 缥缈楼的情报天下第一,很快,商榷便传了回信来。 林瑶的未婚夫的确是言午堂中人。名许颂文。许颂文天资极佳,又与鹿鸣庄有这一纸婚约,当时的言午堂几乎认定他就是下一任的堂主。 然而许颂文偏偏迷上了梧桐苑里一个叫芳草的舞姬,替她赎身后养在了外头。这个芳草却是个不简单的,她的真实身份是七星子之一的天狼星,接近许颂文就是为了取他性命。 她也的确成功了。 言午堂的下任继承人死在了一个舞姬手里,言午堂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却不知如何同鹿鸣庄交代此事。 偏巧,林瑶与沧岁寒私奔之事传扬开来,言午堂顺水推舟,只说许颂文被刺,便让沧岁寒背了这黑锅。 宋缈缈想再入梧桐苑,便是想试试能不能找到有关天狼星的蛛丝马迹。七星子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杀了许颂文? 又或许,是什么人指使的? 不过去梧桐苑前,宋缈缈先去了趟伙房,一大早便在那揉面醒面熬面汤。 今日是笋笋的生辰。 宋缈缈觉得,生活还是要有些仪式感。以往在鹿鸣庄中,没有人会记得林脩竹的生辰,因为他的身世,他的生辰日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忌讳。 宋缈缈不希望笋笋自己也这样认为。 只是如今笋笋化名「阿脩」,宋缈缈不好直接以林脩竹的生辰日来过,便只能吩咐伙房将今日所有人的早餐改成汤面。而只有笋笋的那一碗,是由她亲手所做。 用早食时,宋缈缈已将那身满是面粉的衣衫换下,穿了件暮色天青的直裰,将那碗加了蛋的长寿面端到笋笋面前。 「不对啊,为什么只有他的那碗有蛋?」 钱小鱼不满地瞪着林脩竹碗中的荷包蛋,想要中途拦截,被宋缈缈一筷子打下:「阿脩还在长身体。」 钱小鱼瞪圆了眼:「我还是个伤患!」 宋缈缈给他夹了把葱花:「吃这个,有助养伤。」 钱小鱼:「……」 林脩竹勾了唇角,目光停在宋缈缈耳下。他眸中微闪,突而伸手替宋缈缈将碎发别到耳后,指腹似是不经意间抹过她的侧脸。 面粉的白沾染指腹,宋缈缈的脸却骤生几分霞色,又将那碗面往他跟前推了推:「阿脩你尝尝看。」 林脩竹眼睫微颤,夹了面一点点吃。 宋缈缈追问:「好吃吗?」 林脩竹缓缓收紧指尖,眸中微深:「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 宋缈缈笑弯了眉眼。 「面不都一个味儿么……」钱小鱼吸熘着面咕哝,为什么他好像闻到了恋爱的酸臭味。 慕容净搁下碗筷道:「今日要同各位辞行,出来日久,我该回天镜派了。」 宋缈缈惊讶:「这就要走了吗?」 慕容净点头:「望陵九州盛会在即,我也该回门中做些准备。」 近日宋缈缈总觉得慕容净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然望陵九州盛会是江湖大事,慕容净身为天镜派首席弟子理应回门中一趟,故而众人都没有挽留,只道珍重。 用完早食后,慕容净便启程离开。 第73页 宋缈缈本想自己去梧桐苑,然刚出赌坊,林脩竹便跟了上来。 「金丝情蛊已解,我们之间没有距离禁制了。」 林脩竹:「我知道。」 「梧桐苑是言午堂的地盘,我们再去,很可能会被认出来。」 「我知道。」 「言午堂和物华门可能还在派人四处打探我们的下落,外面很危险。」 林脩竹露了一点笑意:「我知道。」 宋缈缈却有些恼了:「都知道,怎么还要跟出来?」 「不放心你。」 只一句话,宋缈缈便丢盔弃甲。好吧,一起就一起,反正有她在,绝不会让笋笋出事。 然此时的梧桐苑已成废墟。 宋缈缈和林脩竹赶到时,大火刚刚扑灭,空气中还残留一股硝石的味道。 宋缈缈目色一沉:「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起火了?」 一旁有人道:「今早官差过来拿人,说是怀疑梧桐苑里有人与那城门女子剥皮案有关,不知怎的这里头就着起来了,那烧得叫一个快哟,逃都逃不及啊……」 「一个人都没逃出来吗?」 「大早上的,还没开门迎客呢,听说好几个官差都折在里头了……」 宋缈缈蹙眉,看这烧下来的情况,火势极为迅勐,若是自然火灾,不应这么快就烧成这般,且一个人都没逃出来。 梧桐苑每年的进项不少,宋缈缈并不认为言午堂有这等弃车保帅的魄力。那会是谁?这么明目张胆地断了言午堂的臂膀? 「其实也不难猜。」林脩竹道,「溯其本源便是。」 溯其本源? 他们来梧桐苑,是为了调查多年以前许颂文之死的内幕。言午堂出事之后,会不会是有人担心牵出当年的那件案子,所以将整个梧桐苑都销毁得干干净净? 当年将许颂文之死推给沧岁寒后又发生了什么? 沧岁寒成了大魔头,江湖门派群起围之,鹿鸣庄带走了林瑶,将林脩竹作为庶子养大…… 鹿鸣庄! 宋缈缈勐地睁眼,对上林脩竹墨色深浓的眸,仿若将昨日的夜色尽数收纳。 「缈缈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他突然开口,神色间却并无波澜,「我是鹿鸣庄庶子,林脩竹。」 第46章 这才是我要的生辰礼。…… 笋笋奉鹿鸣庄之命潜入缥缈楼一事。宋缈缈自然一早就知道。但宋缈缈没料到,笋笋会主动同她提起。 定是因为今早的长寿面,宋缈缈嘆道。笋笋一向心细如髮。 林脩竹上前一步。将宋缈缈的神色看得仔细:「楼中人对我的怀疑并没有错,我的确是鹿鸣庄的奸细。」 宋缈缈微微蹙眉:「但我知道你其实并未将缥缈楼的消息透露给鹿鸣庄。」 「那是因为我本就没想帮鹿鸣庄做事。」 宋缈缈一愣。却听林脩竹接着道:「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能随意摆布的棋子。所以一开始我就对鹿鸣庄阳奉阴违,不是为了缥缈楼,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笋笋说这话时,眼中一片漆黑,其中有宋缈缈不熟悉的漠然冷意,本该令人望而却步。却叫她心头微微一抽。 笋笋向她走了一步。剩下的一步,宋缈缈骤然向前。将两人间的距离缩短为零。 她伸手抱住林脩竹,脸颊贴上他的胸膛。 这样也好。笋笋对鹿鸣庄无甚感情,他日知道真相就不会被伤得更深。且鹿鸣庄的人对他不好,还有她宋缈缈对他好。 宋缈缈轻声道:「鹿鸣庄是不是阿脩的家无所谓。等我们成亲以后就会有自己的家。你若是不喜欢缥缈楼,我们就搬出去,找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好不好?」 林脩竹的瞳仁勐然一震。沉默半晌才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他这样好?林脩竹问出声,宋缈缈微微一愣。 为什么对他好? 一开始自然是为了系统,为了任务。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笋笋好仿佛成为一种本能,甚至超越了她对任务的重视。她越来越想看到笋笋真心实意地笑,而不是看着他彻底黑化与这世界一道毁灭。 然这种情绪对宋缈缈这个穿越老手来说却是全然陌生,陌生得令她有些无所适从。 「我答应过要保护你,也说过要对你负责……」 「只因为一句承诺?」林脩竹抿了抿唇,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一开始是这样,那后来呢?单纯的保护我对我负责,还包括亲自给我做长寿面么?」 宋缈缈一时语塞,想离开笋笋的怀抱,然笋笋忽然抬手按住她的后脑,轻声道:「缈缈,听见了吗?我的心跳。」 明明是临冬时节,宋缈缈却觉热得发慌,那一声声的心跳逐渐加快,有什么答案仿若唿之欲出,到后来,宋缈缈几乎分不清那是笋笋的心跳,还是自己的。 还是不好逼得太过。 林脩竹眸中一闪,松开了宋缈缈,神色几分落寞:「答应我回去好好想一想,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位置。」 红了脸的宋缈缈连连点头。 林脩竹勾唇一笑,自然地牵起宋缈缈的手:「今天是我的生辰,缈缈可否再送我一件生辰礼?」 原先顾忌笋笋身份,宋缈缈只能悄悄做一碗长寿面,现下笋笋主动将一切挑明,那便再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第74页 宋缈缈顿时将方才的慌乱尴尬抛诸脑后,牵着林脩竹豪气干云道:「走,我们挑礼物去!」 她早就觉得笋笋的那枚玉簪颜色太过老成,不合笋笋气质,当下拉着他直奔玉石铺。 「等等。」 空中飘了些冷雨,林脩竹买了两顶斗笠,先替宋缈缈戴上。斗笠上有两层薄纱,也正好遮挡面容。宋缈缈撩了纱帘一角扬唇一笑,主动牵了林脩竹的手沖入细雨之中。 林脩竹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只觉秋意甚浓的冷雨竟也绵绵起来。 · 「许家是保不住了。」 男人烧了信纸,鎏金镂花的香炉盖将飞起的灰烬按下。 除了他以外,书房中还有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闻言面色一沉:「你都处理干净了?」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男人道,「倒是你,管好府中内宅,言午堂这门亲戚,不要也罢。」 「我心里有数。」 「父亲。」林朔英等在书房门外,听到里头一声「进来」才推门而入。 「是朔英回来了啊。」公孙止笑道,「一路可还顺利?」 林朔英礼数周全,公孙止对这个未来女婿素来是满意的,两家儿女也已长大,是时候将婚事提上议程了。 「待此次望陵九州的盛会结束,也该将你和雪儿的婚事定下了。」 林朔英目中一顿,然面上神色无半分波动,剑眉凌凌不辨悲喜。 公孙止离开后,林朔英方朝林宏遇请罪。此次千秋山庄一行,他并未如父亲所期将凌云剑带回。 「你在信上所说夺剑之人来自梅花派,我已命人彻查,江湖之中并无此门此派。」林宏遇道,「那几人身份成谜,实力却不可小觑,此次的望陵盛会,你需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务必要夺个头名回来。」 林朔英称是。 「还有。」林宏遇抬目,「之前你同千秋山庄一起围剿牧云十三寨一事,为何不事先请示?」 「当时事出紧急,千秋山庄求援,我担心事态恶化,故而……」 「只要你最终剿灭了牧云十三寨,无论千秋兰叶是死是活,千秋山庄都会承你的情,你在江湖中的名声地位也会更上一层楼。」 「英儿,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林朔英再次称是,低垂的眼睫盖住了眼中所有情绪,他就像一道冰冷的墙,将周围一切都隔绝在外。 · 「喏,改好了。」 钱小鱼将玉簪还给宋缈缈,这支簪子正是笋笋生辰那日宋缈缈替他挑的。拿过来让钱小鱼生了道机关,簪头处一拧,另一头就能伸出银针铁丝之类的物什,以备不时之需。 宋缈缈拿着玉簪细细查看,单从外观看压根发现不了其间机关,不由贊了一句。 钱小鱼立时嘚瑟道:「那是,我的手艺可是江湖顶尖的。这机关术的原理都差不多,我还见过铸剑时在剑柄上生机关的呢,就跟我那匕首差不多,一转剑柄,还能射出暗器来……」 钱小鱼滔滔不绝要跟宋缈缈普及机关知识,一转头却早已不见宋缈缈踪影,气得又多吃了两碗饭。 反正是宋缈缈结帐,吃穷她! 宋缈缈将改好的玉簪拿去重新送给笋笋,然到笋笋门前却踌躇起来。 那日买完生辰礼回到赌坊,笋笋却说他要的生辰礼并不是这个。宋缈缈正愣神,他却掀了斗笠的纱帘吻在了宋缈缈唇角。 「这才是我要的生辰礼。」 当时笋笋的声音带点喑哑,听得宋缈缈耳朵发麻,如今回想起来,还是叫她脸红心跳,要叩门的手便僵在半空。 然笋笋已先一步将房门打开,站在门口微微一笑:「缈缈要进来吗?」 宋缈缈忽而动了,上前、踮脚、勾肩,将玉簪插入林脩竹发间,动作一气呵成。 林脩竹今日穿了一身竹叶青长袍,与发间的竹叶玉簪相得益彰,整个人都如茂林修竹一般,清俊得叫人移不开视线。 宋缈缈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盯着人家看了许久。 不等她生了慌乱跑开,林脩竹已先一步将人牵住:「我还没用饭,缈缈随我一起。」 之前宋缈缈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笋笋再同住一屋的要求,如今不过是一起用饭,即便宋缈缈再小鹿乱撞,面上也装作云淡风轻地应承下来。 只是宋缈缈没瞧见,林脩竹在牵了她的手后,便一点点弯起的眉眼。 楼下大堂三三两两地坐了些人,多是江湖中人。 宋缈缈几人已然离了涂州城,前往望陵九州。三年一度的望陵盛会召开在即,此次又是鹿鸣庄主办,宋缈缈自是要过去凑个热闹。 这几日听往来门客谈论的,也大多是关于望陵九州之事。 不过今日,倒是又多了一则新消息。 宋缈缈身后的一桌人一落座便道:「文家的女儿找到了。」 「哪个文家?」 「还能有哪个文家?文山书院的那个文家呀……」 宋缈缈顿了筷子,文山书院?怎么觉得这名有些熟悉? 「文山书院是诗书世家,传闻上三代还是皇亲国戚,本与江湖牵连不多,但十几年前文家千金在花灯会上被人拐走,院长文世花重金托江湖中人找寻女儿踪迹,只是多年来一无所获。」 林脩竹替宋缈缈解惑,宋缈缈这才发觉,自己无意识间将话问了出来。 第75页 不过笋笋这般一说,宋缈缈倒想起系统给的前景提要中被她遗忘的一点细节。 鹿鸣庄覆灭后,天命之子之所以能在弱势之中逆风翻盘,直到后来重新拥有与反派一较高下的实力,文山书院功不可没。 可文山书院为何襄助天命之子,提要中却没有提及。 宋缈缈心念一动,转身问道:「你们方才说文家的女儿找到了,怎么找到的?」 第47章 文暖儿的「暖」。…… 「前面便是望陵城了。」 望陵城是北方大城。城门巍峨宽广,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正逢江湖盛事,入城的江湖中人也明显多了起来。 宋缈缈松开缰绳。搓手放到嘴边「哈」了几口。 几人自涂州城出来便驾马而行。这一路北上,气候也愈发寒冷。原先顶多只穿一件披风的宋缈缈。如今已换上了素锦月白的斗篷,帽檐一圈雪色毛边将宋缈缈的脸圈在其中,看起来不足巴掌大小。 远处行来一队车队,宋缈缈开启新技能「望远」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清马车上的文字图徽。 之前拿到牧云十三寨的帐册。宋缈缈沿路做好事,将名册上陷入风月之地的姑娘一一解救。牧云十三寨已倒,又有千秋山庄推波助澜,救出那些姑娘并不困难。 宋缈缈也因此又降了不少黑化值。剩余黑化值已不足半数。连技能点也增加了不少,顺带还附赠了个「望远」技能。好比随身携带了个望远镜。 宋缈缈只瞧了那车队一眼,便顿住了目光。 那是文山书院的车队。 看来果真如传闻所言。甚少过问江湖之事的文世院长为了感谢林朔英替他寻回爱女,亲自出山坐镇此次望陵盛会的文斗,算是给足了主办方鹿鸣庄面子。 车队越驶越近。不止是宋缈缈。其他人也都清楚看见了文山书院的图徽。驾马在前的男子一身墨绿湖绣镶银鼠大氅,眉目温润器宇不凡,他的后头跟了两辆车架,皆是四马并行雍容华贵。 后头的那辆马车中。一只素手轻轻撩了帘子,里头的人不经意地往外看了一眼,便与宋缈缈对上了目光。 竟然是她。 宋缈缈眯了眯眼,马车里的人是文家刚认回的失散多年的女儿,也是宋缈缈认识的冯汐。 她比之前所见似乎更娇美了一些,肤若凝脂吹弹可破,只是发间一支金红孔雀钗太过华丽繁复,将她的容色都映暗了几分。 自从宋缈缈得知是林朔英助文家寻回了女儿,心中就一直有疑窦未散,如今看到冯汐,三分存疑便成了八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此事有哪里不对,似乎是遗漏了什么十分关键的信息。 冯汐同样看到了宋缈缈,脸色顿时一沉。 每次见到这个人都会令她觉得羞辱难堪,冯汐对宋缈缈的厌恶程度甚至超过了令她颇为忌惮的那人。 冯汐当下放了车帘,不再往外看上一眼。 如今她的身份已大不相同,再不是以前受人摆布仰人鼻息的冯汐,有文山书院给她撑腰,对付那几人就如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这样一想,冯汐又宽下心来,只吩咐了身边的丫鬟几句,自己准备专心致志对付她目前最大的敌人,公孙雪。 · 宋缈缈几人在城中客栈住下,林脩竹端了热水到宋缈缈房间,拧了帕子道:「手伸出来。」 宋缈缈微微一愣,乖乖将双手伸出。 温热的帕子裹上宋缈缈十指,林脩竹低眉,替她一点一点揉开指上的冻疮。 有些麻又有些痒。 宋缈缈弯了弯眉眼:「阿脩真好。」 林脩竹闻言顿了动作,眸中微闪:「我好,还是馆砚好?」 宋缈缈愣住:「哈?」 「方才我瞧见他借了客栈的厨房要给你熬姜汤,这天寒地冻的,姜汤正是暖身。」林脩竹抬眸,连着帕子一起握住宋缈缈指尖,「不愧是你身边的人,好生贴心。」 宋缈缈皱着鼻子嗅了嗅:「阿脩,我怎么觉着有些酸?」 「嗯。」林脩竹低应一声,「因为我吃醋了。」 宋缈缈轻笑,抽出手贴在林脩竹颊边,轻轻捧起他的脸:「馆砚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宋缈缈毫不犹豫:「你比较重要。」 林脩竹又问:「那我在你心里是不是无人可替代?」 宋缈缈点头:「自然。」 笋笋在她心里的位置,自然无人可以替代。 林脩竹这才满意地勾唇一笑,眼尾扫过紧闭的房门。 馆砚端着姜汤停在门外,指尖一点点收紧,终是悄无声息地从门前离开,转过拐角,迎面遇上了萝鸢。 他没有停下脚步,只与萝鸢擦肩而过。 「你该摆正自己的位置。」她漠然开口,话里的警告意味十足。 「这句话我原样奉还给你。」馆砚没回头,「你若是想做商榷的狗,不如趁早离开。」 萝鸢眯了眯眼,眸中闪过一丝嘲弄,半点不担心被馆砚知晓。 他们互相抓着对方的七寸,无论谁有动作,都会是鱼死网破的结局。萝鸢嗤笑一声,先放飞了手里的鸽子,才折回宋缈缈的住处,将手上的请帖递了出去。 望陵九州的盛会召开之前,照旧会在城中举办一场拍卖会,主办人歷来都是公孙世家的家主公孙止,拍卖所得则会作为善款救济城中孤寡。 第76页 拍卖会定在三日后,在此之前,所有拍卖物都会在公孙世家的别院展出。公孙府在城中广发请帖,令宋缈缈意外的是,她和笋笋都接到了帖子。 看来经过夺凌云剑和牧云十三寨之事,「梅花派」已然走进了那些大门派的眼中,连帖子都主动递过来了。 人家既然请了,自然要大大方方地去。 宋缈缈替林脩竹选了身荼白长衫,外罩织锦鸦青的鹤纹大氅,少年清气叫人心折。自己则换了身黑红相间的女装,长发扎成马尾只系一条红色丝带,飒爽利落。 出门前林脩竹又给她加了件同色系梅花攒枝斗篷,玄衣稳重红梅清艷,就像易容弱化后的五官,乍一看平平无奇,看久了却愈觉耐看。 林朔英从马车里出来时正见到宋缈缈翻身下马,玄色斗篷在空中扬出一个弧度,斗篷上的红梅绽得正艷。 她和林脩竹都是驾马而来,宋缈缈怀中捧了个盒子,就是参与此次拍卖之物。 林朔怀跟在林朔英身后下了马车,顺着林朔英的目光也看到了宋缈缈两人。 本以为能让他大哥驻足多看一眼的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料却是平平无奇,也就穿得人模人样,可既不见马车也不见随行小厮,好生寒酸。林朔怀当下从鼻尖「嘁」了一声,调开了目光。 林朔英蹙眉警告:「既然来了就要谨言慎行,若是丢了鹿鸣庄的脸,我绝不饶你。」 林朔怀这才收敛了些,低声称是。 宋缈缈自也看到了林朔英,朝他微一颔首。林脩竹则淡淡扫过两人,易容过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物华门华天羽,瑶台仙人翡翠玉屏一幅。」 小厮掀了盖住玉屏的红布,院中顿时一阵惊嘆。这物华门果然财大气粗,瞧这玉屏的成色已是难得,更难得的是整块玉屏无一丝瑕疵,雕工精细栩栩如生。 「物华门真是有心了……」 这等盛会之前的拍卖本就是各大门派露脸的时候,说是为了善款,然几大门派都在,谁又愿意被别的门派比下去?有这机会既展现自己门派实力又能得造福江湖的美誉,拿出来的东西只好不坏。 华天羽在一片赞誉声中替物华门找回了点场子。 最近言午堂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不但被曝出与牧云十三寨勾连,连门下产业也折了好几处,物华门本想趁此捡个便宜,不料遭到言午堂的反扑,好处没捞到反惹了一身腥。 物华门年轻一辈中属华芙的资质最好,可出了那档子事,华芙说什么也不肯抛头露面,无奈华清风只能命他前来,并耳提面命,让他务必在望陵盛会上展露头角。 对此华天羽其实并无把握,只能多花些银钱,哪怕捞个虚名也比被人耻笑的好。 礼宾接着唱道:「文山书院文儒文暖儿,南阁一品文房四宝一套!」 看着众人眼底的惊色,冯汐的笑中带了点得意。南阁的东西素来只给朝中贵人相用,江湖人士怕是连见都不曾见过,何况这文房四宝还是一等的品相,不仅价值不菲更是身份的差距。 冯汐享受那些惊嘆赞誉的目光,再没有人敢看不起她。武功再高又如何?尊卑面前,武林高手也得客客气气俯首低眉。 冯汐得意地弯着唇角,一转眼对上一道犀利目光,唇边的笑意顿时一僵。 宋缈缈盯着冯汐,眼里带着毫不掩藏的冷意。 她想起来了,那个死在她怀里的小姑娘,和她交託的那枚做工精巧的玉石印章。 印章底下刻了个隶书的「暖」字,或许是印章主人名中一字。 再或许,就是文暖儿的「暖」。 冯汐径直朝宋缈缈走去,发间孔雀钗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金光闪烁。 「宝儿姐姐也来啦。」冯汐笑得甜美,「多日不见,暖儿甚是想念。」 宋缈缈扬了扬眉。 冯汐身后穿着湖绿大氅的青年男子闻言也上前来,神色温和地问冯汐:「是暖儿的朋友?」 冯汐点头:「还是救命恩人呢。」 青年男子的神色立时多了几分敬重,朝宋缈缈和林脩竹行礼道:「在下文儒,替家妹谢过诸位照看。」 宋缈缈微微侧身让开了这礼,看向冯汐的目光更带了几分深意:「令妹的谢意我等不敢当。」 冯汐仿若未听出宋缈缈言下之意,只一脸热情地去拉她的手,自然看见了她手中的木盒。 就只是一个木盒,没有雕花打磨,甚是连漆都未上。 她早就听闻宋缈缈出身小门小派,自幼长在山野乡间,哪里拿得出什么好东西? 果然。 冯汐眼里飞快地闪过一抹不屑,面上却天真无邪道:「宝儿姐姐带了什么过来,可否让我们开开眼?」 文山书院失而復得的千金,一入别院便赚足众人眼球,此时她一开口,众人的目光自然齐刷刷落到了宋缈缈手中的木盒上。 第48章 她的笋笋被人搭讪了! 公孙府的人都被训得八面玲珑。不会轻易得罪人。即便觉得宋缈缈带来的不是什么名贵之物,面上也不露分毫。 何况能在拍卖会之前先一步入这别院的,不是出身名门正派便是有过人之处。再不济至少也与公孙府沾了边。来者是客,自然是笑脸相迎。 不过文山书院的那位既然开了口。公孙府也没有驳她面子的理,当下一躬身接了宋缈缈的木盒,只说下去登记再加入唱礼单中。 第77页 冯汐却不让。 「宝儿姐姐素来大方,不介意让我等先一睹为快吧?」她缠着宋缈缈撒娇。「姐姐就卖暖儿个面子嘛。」 文儒眉间微微深了几许,正要制止冯汐,却听宋缈缈笑道:「面子是要给的,不过不是为了文小姐一人。而是江湖中志同道合的侠义之士。」 冯汐的笑顿时僵在脸上。 她这话什么意思?! 宋缈缈却没再多看她一眼。径直将木盒递给公孙府礼宾。礼宾便也打开盒子唱道:「梅花派木宝儿,《术问剑谱》一册……」 只听到这名。众人便齐齐一惊。 江湖中人对武学的追求可以说到了狂热的地步,试问谁不想让自己的武功登峰造极。成为江湖第一?故而只要是学武之人就会将各类武功秘籍视为瑰宝,藏着捂着都来不及,哪有这般大方送来拍卖的? 何况是大名鼎鼎的《术问剑谱》。那可是当年剑术大家留下来的孤本! 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礼宾接着唱道:「《术问剑谱》一册,《重阳决》一册,《梵海心经》一册!」 薄薄的三本册子,无论哪本拎出来都足以叫江湖中人打破了头。可如今,这三本竟同时出现,且出于同一人之手。 在场众人的神情已不能用震惊来形容。 冯汐抿了抿唇,不甘也不信宋缈缈能拿出这等东西,当下状若无意地轻笑一声,小声道:「宝儿姐姐,这些秘籍你从哪儿弄来的呀,悄悄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如今众人正围在一处,冯汐的声音虽小,若是有心还是能听得分明,看向秘籍和宋缈缈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狐疑。 这小姑娘看着年纪也不大,从哪儿弄来这么些秘籍孤本?不会是为了博人眼球,胡编乱造的吧? 宋缈缈缓声道:「这些的确不是原始孤本,是我自己写的。」 那便是假的了。 众人的目光瞬时淡下,冯汐抑制不住地勾了嘴角,等着欣赏宋缈缈的侷促丑态,却是文儒开口道:「木姑娘,这秘籍可否容我一观?」 「文公子随意。」 得了宋缈缈许可,文儒翻开了最上头的《术问剑谱》。这个年轻人气质沉静若芝兰玉树,让人不自觉将目光投在他的身上。 众人静静瞧着他翻阅,一时无人出声,偌大庭院中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细响。 「剑谱是真的。」 文儒合上册子后,直接下了结论。 有心急的当下便问:「文公子如何笃定?」 「前朝有一位叫李必的人极擅书画,有一段时间甚至痴迷剑谱,他曾留下一幅《术问剑图》便是由这《术问剑谱》而来,其上招式与这剑谱上的如出一辙,而那幅画如今还挂在我父亲房中。」 「可以确定,这剑谱是真的。」 剑谱是真的,那另外两册便也没有作假的道理。 众人自是又惊又喜。 宋缈缈顺势道:「我师父他老人家最爱云游天下,早年间机缘巧合得了些剑谱心法之类的秘籍,正逢武林盛会,梅花派初入江湖无甚体面之物,我便将秘籍默写誊抄出来,诸位放心,必定一字不差。」 「那姑娘当真要将这三本秘籍作为此次拍卖之物?」 宋缈缈点头:「东西已然送出就绝无反悔之意,只要能用这上面的武功行侠仗义,便算物有所值。」 「木姑娘高义啊……」 「姑娘高义,我等佩服。」 …… 看着冯汐肉眼可见沉下去的脸色,宋缈缈笑得真心实意。几句漂亮话,她自然能说得天衣无缝,至于那三册武功秘籍,宋缈缈还未放在心上。 缥缈楼收藏的孤本海了去了,这三本听着名头响,却未必是前人去糟粕取精华的产物,甚至还比不上各大门派如今的立世绝学。 何况武学之事既相通又玄妙,有资质之人创出最适合自己的武功,旁人却未必适用。 学武行侠仗义最好,要助纣为虐,这三本秘籍怕也帮不上忙。 宋缈缈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做女魔头的潜质,若是让这些「名门正派」知道她拿三本鸡肋将他们唬得团团转,只怕会想当即锤爆她的头。 公孙府在别院设宴款待众人,宋缈缈吃饱喝足便在院中闲逛消食,相比于其他人,宋缈缈半点不急着离开。 「木姑娘。」文儒叫住宋缈缈,端正地同她行礼,「家妹年纪尚小,方才言语之间若令姑娘不快,还望姑娘不要在意。」 宋缈缈目中微深,看得出来文儒很在意这个失而復得的妹妹,即便她行为不妥,在外人面前也不忍叫她失了面子。 宋缈缈同他客气了几句,状若无意地问起文暖儿幼时之事。文儒的神态更轻松了些,说了些他们兄妹间的儿时趣事,语气满是宠溺,直到文暖儿走失。 「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有照顾好她,才叫她被人拐走。暖儿如今心思敏感,是我们这些家人不在她身边的缘故,以后好好教导关怀,定能让她从阴影中走出来。」 宋缈缈又想起那个瘦弱不堪的小姑娘,若她才是真正的文暖儿,若她还活着,文儒绝对无需为她的心性费心。 因为那个小姑娘到死都是清正磊落。 那是个善良的人。 可惜…… 宋缈缈冷了眸。 第78页 「听闻文小姐不久前才回到家中,不知文公子是如何将人找回的?」 如今人已找回,文儒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避讳,便道:「暖儿腕上有一梅花形胎记,自出生便带着。如今虽被烫伤覆盖,但仍可依稀辨出模样,而且暖儿对幼时的事还有些记忆,她还记得我这个哥哥……」 宋缈缈微微蹙眉,冯汐有文暖儿的记忆,这倒是出乎她的预料。 「宿主,系统合理推测,冯汐同为穿越者,且绑定了某个系统。」耳边响起系统提示,「请宿主务必小心应对。」 知道了。 宋缈缈回了一句,暂时没将那枚印章拿出。 文儒如今的态度,分明是信任冯汐这个妹妹的。这事不能操之过急,最好是让文儒自己先产生怀疑。 宋缈缈辞别文儒后,一转头,却发觉笋笋没有跟在身后。 回眸望去,只见他站在离她十步之距处,有一个穿着鹅黄衣衫的姑娘拦在他身前正同他说着什么。 她的笋笋被人搭讪了!! 宋缈缈有了「望远」技能,如今的眼神格外好,能清晰看见笋笋唇边的笑意。他分明已然抬眸看见了她,却没有立时过来,只依旧同那姑娘言语。 宋缈缈面无表情:「系统,有『顺风耳』技能吗?」 系统:「……没。」 宋缈缈从鼻尖哼出一声,当下长腿一迈,朝林脩竹走去。 第49章 都知道撩人了! 在林脩竹身前的。是公孙府的庶女公孙琴。 公孙琴不似公孙雪那般身份尊贵,早早与鹿鸣庄嫡子定下婚约,她的母亲身份低微。早些年凭容色入府。直到生下她后才算有了些依傍。 似公孙世家这样的门第不会亏待了庶女,但也註定公孙琴无甚机会行走江湖。压根认识不了多少江湖中人。 因此公孙琴起了念头,与其等着家族安排盲婚哑嫁,不如试试运气拼上一把,自己来选个称心如意的。 此次赏宝宴便是绝佳的机会。 这许多人中。公孙琴唯独相中了林脩竹。 这个人的相貌不显,顶多算是清秀,周身气质也是若有似无,若非机缘巧合。公孙琴压根注意不到他。 可一旦将目光放在此人身上。公孙琴竟觉得有些移不开眼。 他的身上有一种清冷的孤傲,就像是在雪地中等待捕食的狼。会在抓住猎物前隐下自己的气息。 公孙琴有一种找到同类的感觉。 机会是要自己把握的。 方才的事她也瞧见了,梅花派看着只是个小门小派。行事作风却无半点小家子气,很对她的胃口。何况出身不高才好,她为自己争取的机会也更大一些。 这么一想。公孙琴顿时不再犹豫。假作偶遇拦在了林脩竹跟前,落落大方道:「这位少侠可是迷路了?这里离宴会厅甚远,需要我带少侠过去吗?」 公孙琴的容色比公孙雪更添几分明媚,微微含笑的模样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林脩竹却没看她。目光只胶着在离他不远的宋缈缈身上,见她同文儒相谈甚欢,目色不由深冷几分。 公孙琴最擅察言观色,顺着林脩竹的目光望去,自然也看到了前面的宋缈缈和她身边的文儒。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两人之间半点暧昧的气氛也无。 可偏偏有人看在眼里,醋在心里。 「既心里不舒服,为什么不上前去?」 林脩竹依旧没看她,只冷声:「与你何干?」 公孙琴被噎了下也不恼,然心里终是被勾起点胜负欲:「她有多好呢,比我好看温柔还是比我聪明伶俐?」 林脩竹本无意理她,见宋缈缈望了过来,顿了顿才瞥了公孙琴一眼:「差距太大,没法比。」 公孙琴给气笑了。 「人家姑娘稀罕你么?」 本以为林脩竹会着恼,孰料他竟勾了一点唇角,慢条斯理道:「她最稀罕我。」 公孙琴:……这天没法聊了。 林脩竹眉目舒展,眼角唇边都带了点笑意,看着宋缈缈杀气腾腾地走过来,这十步路,竟叫她走出虎虎生风之感。 宋缈缈面无表情:「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林脩竹眼中笑意更深,伸手抚了抚宋缈缈额发:「聊你。」 宋缈缈:??? 公孙琴这下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自己哪怕有个七窍玲珑心,也没必要在眼前的少年身上浪费时间。这明晃晃的双向爱恋她再横插一脚怕不是脑子有坑。 公孙琴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一时竟生了些艷羡。 宋缈缈如今只剩下满脑疑问,拉了笋笋道:「你们聊了我什么?我有什么好聊的?」 林脩竹眸中微深:「师姐方才是吃醋了吗?」 宋缈缈愣了愣,反应过来又瞪大了眼道:「莫要转移话题,你们到底聊了什么?」 宋缈缈的表情已然给了林脩竹答案,他轻轻一笑,仿若春日里微醺的风:「聊你好看温柔,聪明伶俐。」 宋缈缈「腾」地红了脸,一埋头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气哼哼地想,她的笋笋果然学坏了,都知道撩人了!! 林脩竹一路跟着,眼底的笑意许久未散,蓦然长腿紧迈,拉了宋缈缈转到假山之后,食指按上宋缈缈唇间。 宋缈缈未出口的话便被这么按了回去,脸上的热度更高了些,心下却渐渐冷静下来,听着周围动静。 第79页 假山后传来女子的交谈声,两道声音宋缈缈都很熟悉,是冯汐和公孙雪。 「怎么是你?」 冯汐轻笑:「是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宋缈缈拉下林脩竹的手,微微侧身,这样一来,半边身子与林脩竹挨得极近。 林脩竹的唿吸骤然一重。 宋缈缈被外头的情形分去了心神,没注意到一旁的笋笋,只专心致志将眼贴在假山上。透过山石的缝隙,正巧能看见冯汐和公孙雪的侧脸。 公孙雪的脸上还有一点未褪的惊色,然很快,又恢復到从前波澜不惊的冰山模样。 「原来文家寻回的女儿是你。」公孙雪道,「无事便好。」 「无事?」冯汐的眼中满是讽意,「对你公孙小姐来说,丫鬟的生死自然算不上事。」 「放肆!」身后的婆子要上前,被公孙雪按下:「那日发现你和夏木失踪之后我命人去找过你们,但一直没有音讯。」 「哦。」冯汐拖长了音,「没有音讯便不找了。」 「你阴阳怪气些什么?你不也是从公孙府出来的么,没飞上枝头前,不也得恭恭敬敬称唿姑娘一声『小姐』?姑娘收容你,你非但不知感恩,如今还敢怪到姑娘头上……」 婆子护主,一挺身指着冯汐的鼻子就差说她狼心狗肺。冯汐被人戳了痛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在被牧云十三寨掳劫前,她曾是公孙雪的丫鬟,叫的也是「冬草」这等贱名。这段过往被冯汐视作耻辱,再见公孙雪便恨极了她这副高高在上的矜贵模样。 冯汐怒不可遏,顾不上这还是在人家府上,扬手一个耳光便朝那婆子甩去。然公孙雪比她更快,剑柄一翻在冯汐腕下轻轻一击,冯汐只觉整条手臂都跟着一麻,不由连退两步。 「住手!」 眼角瞥到那袭墨绿湖绣的大氅,冯汐脚下一倾便扑在了地上,掌心被地上卵石擦出几道血痕。 文儒快步走近扶起跌倒的冯汐,看到她掌心的伤,眉间便是一蹙。 冯汐红了眼眶,低低唤了声:「兄长……」 文儒蹙着眉,看向公孙雪的目光多了几分冷意:「暖儿不会武功,公孙姑娘何必伤她?」 公孙雪目中一沉,冯汐在她身边多年,虽说不会武功,却也不是身娇体弱之人。且她出手有分寸,方才那一下伤不到她,她这一摔怕是有意所为。 文儒也并非不依不饶之人,只道:「文家感念公孙府对家妹的照拂,却也不许人欺她半分,再有下次,莫怪文某不留情面。」 文山书院认回女儿,自是调查过冯汐的过往,知道她曾在公孙府中为婢,只会愈发愧疚心疼。 冯汐心中却是一个「咯噔」,文山书院调查过她,那是否也知道当时公孙府中,还有一个同她一起伺候过公孙雪的丫鬟? 她叫冬草,另一个丫鬟,叫夏木。 冯汐生了几分慌乱,便也无意再同公孙雪纠缠,让文儒带着她离开了。 假山后的宋缈缈将这一出大戏尽收眼底,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冯汐惯会示弱,公孙雪算是吃了个闷亏。只是江湖儿女,素来敬佩实力超群的磊落之人,冯汐这等示弱手段只能让视她为亲的文儒生几分心疼,若是用在旁人身上却不一定奏效。 只是冯汐不一定明白。 她又是个心眼小爱生事的,此次叫她尝到了甜头,他日定还会作出别的妖来,却不知到那时还能不能有今日这般幸运。 宋缈缈光想想,便觉得很是期待。 宋缈缈转过身,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被林脩竹半拥在怀中,灼热的唿吸喷在宋缈缈颈侧,瞬间令她的头髮丝也要跟着烧灼起来。 「别动。」 笋笋的声音比平日多了几分喑哑,宋缈缈心头一跳,顿时僵了身子不敢再动。 林脩竹一声轻笑,声音酥酥麻麻要浸到人骨子里。 「缈缈真乖。」 第50章 梅花派木宝儿! 「胡闹!」 宋缈缈虎着脸。到底不捨得凶笋笋,话一出口就转成了小气音,听起来如同娇嗔一般。 宋缈缈:「……」 女魔头威名不保。 林脩竹笑着退了半步。上瘾了般又揉了揉她的额发:「人要走远了。不去追吗?」 自然是要追的。 宋缈缈深吸口气平復心情,出了假山追上公孙雪:「公孙姑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 「别院我不常来,每回待的时间也不长,不过我每次过来,必会带上她们两个。」 公孙雪领着宋缈缈和林脩竹去了风芜苑。她身边的婆子推开院中侧排的屋舍道:「夏木和冬草住在同一屋里,就是这间。」 屋中陈设简单,看起来有段时间没人入住了,但也还算干净。 「我院里丫鬟不少。她们不算近身侍候的。但跟我的时日也不短了。」公孙雪道,「去年的元宵灯会人流众多。府中人被挤散了,我发现她们失踪之后命人去寻。但没有任何音讯。」 「直到今日才知,冬草竟是文山书院走失的千金。」 「公孙姑娘可知冬草腕间有个梅花形胎记?」 公孙雪摇头:「不曾注意。」 宋缈缈在屋中走了一圈,目光落在桌案上的茶具。茶壶茶杯都是陶制的。壶身都雕有镂空梅花。这图案倒是与冯汐手腕上的有些相似。 第80页 方才冯汐气急要掌掴婆子,扬手时露出腕上一截,宋缈缈匆匆一瞥便已看得分明。 「那冬草何时烫伤过,公孙姑娘可有印象?」 「这个老奴有印象。」公孙雪身边的婆子道。「就在花灯会前,被茶壶烫的,当时还碎了两个杯子。」 「府上的茶壶都是这般模样吗?」 「下人所用一应都是相同制式。」 宋缈缈眸中一闪,手中茶杯一翻倒扣在了桌上。 「这套茶具我甚是喜欢,不知可否让我买下?」 公孙雪无甚所谓,直接道:「木姑娘若是喜欢,我命人包起来送予姑娘便是。」 「那就多谢公孙姑娘了。」指尖轻轻抚过杯底,宋缈缈盈盈一笑。 · 三日后鸣凤楼。 左右无事,宋缈缈一早便同笋笋他们坐在楼上雅间喝茶吃点心,望陵盛会前的拍卖就在此地举行。 此次拍卖所得皆会作为善款安置城中孤寡老幼,意为彰显江湖侠道大义,且拍卖会结束之时,会公布参加文斗的人员名单。 江湖皆知,望陵九州的盛会分为文斗和武斗两个阶段。 相比于武斗的直接,文斗要更为复杂些,娱乐性也强,算是武斗的暖场。比的不过是年轻侠士的琴棋书画,拿到个头名便有个响亮的好名声,同各派联姻也更方便些。 歷年来多是女子参加。 但似宋缈缈或是慕容净这样的,还是想在武斗上同人一较高下,比些文绉绉的琴棋书画,宋缈缈表示吃不消。 故而文斗的报名虽然一早便开始,宋缈缈也没有生出半点想要参加的想法。 这拍卖会其实也是给最后想要报名的年轻侠士一个截止时间,拍卖开始后还未报名的年轻侠士可往投名箱中投递名帖报名,直到拍卖会结束。 宋缈缈感兴趣的既不是拍卖会也不是文斗报名,而是想看看能不能在拍卖会上碰见老朋友,然环顾一圈只见到了几个天镜派弟子,却不见慕容净。 来参加拍卖会的,多半是那日接了邀请函出现在公孙府别院中的人,钱小鱼为此还耿耿于怀。 他没有收到邀请,自然进不得公孙府别院。 「现在来了不也一样?」宋缈缈安慰他,「在鸣凤楼看多好,居高临下还有单独的雅间。不像别院,乌泱泱一片人,个矮的什么也看不见,你去了也白瞎。」 钱小鱼:「……你确定你是在安慰我吗?」 宋缈缈笑着给他添了杯茶。 这个时辰,大部分人都已然到了。 不巧得很,宋缈缈所在的雅间隔壁就是文山书院的雅间。冯汐坐在雅间中,一眼就看到了进门的林朔英。 他手握长剑眉目清冷,金带腰佩坠羊脂白玉,矜贵又清肃,众人的目光不自觉会落在他的身上。 冯汐眼中一亮,不愧是天命之人,果然鹤立鸡群。 她按下眼中神色,对文儒言语了几句后,起身出了雅间。 宋缈缈看着她从这边经过,身影一转又撞上了出来的公孙雪。 宋缈缈就差拍拦轻嘆,哟,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同样的戏码又在林朔英跟前演了一遍,然这次公孙雪也长了心眼,长剑一横却没有碰到她。冯汐心里早有打算,即便如此也毅然决然地往林朔英身上倒去。 美人娇弱无骨,林朔英微微蹙眉,往后退了一步。 冯汐就摔在了林朔英脚前,一张娇颜涨得通红。 宋缈缈一个没忍住,差点把栏杆拍断,一转头却见文儒不知何时也出了雅间,就站在横栏前,静静看着冯汐那处。 宋缈缈突然觉得,冯汐所为,文儒多半是知晓的。 见文儒这次没有出面的意思,宋缈缈上前道:「我见文公子不是是非不分一味护短之人,多番出头想必是因为自觉多年亏欠。」 文儒没有否认。 宋缈缈话锋一转:「然文公子这般行事怕是会让文姑娘心生误解,反而对她有害无利。」 「你说得不错。」文儒沉声道,「是我管教不严才叫暖儿行为放肆,不知对错。」 宋缈缈眸色微深,试探道:「文家家风清正,文姑娘所为倒是与传言中文家不甚相符。」 「传闻大多夸大,暖儿刚回来我本不欲太过苛责,如今看来却是错的。她在外多年,性子生了偏差,我定会好好教导。」 听文儒如此说,宋缈缈也没再深入,她目前也没有直接的证据指证冯汐,便只道:「我喜欢交朋友,无论何时文公子想聊聊了,随时找我。」 转头瞥见笋笋抿了唇目色微凉,宋缈缈立时又补上一句:「和我师弟。」 林脩竹勾了一点唇角。 文儒应下,与宋缈缈暂辞后朝冯汐走去。 「兄长……」 冯汐见文儒过来,立时红了眼眶泫然欲泣。 公孙雪见她这副模样,眉眼间更添一分冷意:「这次,我可是连碰都没有碰到你。」 冯汐的神色一僵。 文儒没有再上前,淡了神色对冯汐道:「跟我过来。」 冯汐见文儒没有要扶她起来的意思,只能自己咬了牙慢腾腾起身,跟在了文儒身后。 冯汐直觉有些不妙,目光扫过前头趴在横栏边的宋缈缈。方才她隐隐瞧见宋缈缈在跟文儒说话,莫非是她编排了什么,让文儒对她不满了? 第81页 「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 文儒停住脚步,冯汐一愣也跟着停下。 「暖儿是做错什么惹兄长生气了吗?」冯汐头一次见文儒对她如此冷淡,心头一慌,「兄长不要听旁人随意编排,那个木宝儿行为不端鬼话连篇,之前就与我有怨,兄长千万不要被她蒙蔽……」 「看来,你还是没有知错。」文儒的目中难掩失望,「方才的事,我都看见了,木姑娘也不曾说你半句不是。」 冯汐面色一白。 「你意图嫁祸公孙姑娘,是为了林公子?」 冯汐想要辩解,然张口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暖儿,为人在世自当光明磊落,想要什么也该是光明正大地争取,而不是背地构陷使绊,那是小人行径。」 「我们文家因诚立世,与人为善,虽算不上江湖中人,却也希望文家子孙皆有侠义风骨。你身为文家儿女,该明白这个道理。」 冯汐垂眸,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今日之事,你好好反省,莫要再叫为兄失望。」 文儒道完,便先一步离开。 冯汐立在原地,只有她自己才知,此时她的眼中已是满目恨色。 公孙雪、木宝儿,都是这两个人! 冯汐咬牙,叫她不好过,她也必不会让她们好过! 她心念一转,目光落在台下某处。 宋缈缈不知她在冯汐眼中又刷新了仇恨值,拍卖会已然开始,她忙着听人叫价,偶尔也起个哄。 林脩竹将剥好的核桃放在宋缈缈掌心,让她一边看一边吃。宋缈缈吃着一粒,便也不忘往笋笋的嘴里塞一粒,压根不觉这举动在旁人看来有多亲密。 钱小鱼被这两人餵了一嘴的狗粮,已然撑了。 此时,楼下台上拍卖的,正是宋缈缈那三册武功秘籍。 价格从最初的一百两直线飙升到一万两,并且还有往上飞的架势。 钱小鱼险些惊掉下巴:「还有吗,再抄我一份。」 被宋缈缈无情拒绝。 最终,那三册秘籍被林朔英以十万两的价格拍下,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大手笔了。 对于天命之人成了冤大头,宋缈缈的心情堪称复杂。林朔英却往宋缈缈处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冷眸中依旧无甚情绪,只几不可见地沖她微微点头。 宋缈缈便也回了一礼。 这幕落在冯汐眼中,更是心头生刺,握着横栏的手骤然收紧。 冯汐眸中一闪,径直朝宋缈缈走去。 「文斗的名单即将公布,宝儿姐姐不听一下吗?」 「我又不曾报名,听什么?」 台上司仪开始唱念名帖,冯汐听到了公孙雪的名字,嘴角扯出一点讽意:「听说三年前的文斗是公孙雪的天下,看人家这风头出的,宝儿姐姐就不想上场试试吗?」 宋缈缈倚着横栏,一手夹了茶盏呷了一口:「没兴趣。」 冯汐微微扬眉,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锐色,低声道:「那真是可惜了。」 此时,台上司仪取出了最后一张名帖,扬声道: 「最后一位,梅花派木宝儿!」 宋缈缈没忍住,一口水全喷在了冯汐脸上。 第51章 宋缈缈突然觉得,自己才是…… 宋缈缈一拳锤在桌子上。把钱小鱼吓得原地蹦了三尺,又哆哆嗦嗦坐了回去:「怎么了这?」 宋缈缈面无表情:「总有刁民想害朕。」 钱小鱼:「……」 宋缈缈把茶杯里的水一口闷尽,压下心头郁火。 能干得出替她报名文斗这种缺德事的。只有冯汐那个没长脑子的。 这是想让她当着整个江湖的面出丑! 宋缈缈盯着从公孙府别院中带出来的那套茶具。沉了眸色:「查得怎么样了?」 萝鸢道:「有关夏木的消息不易打探,请再给我点时间。」 「好。」 宋缈缈眯了眯眼。她要一击必中,既出了招,就定要让冯汐再无还手之力。 人是要收拾没错,但目前最让宋缈缈头疼的。还是文斗。 望陵九州的盛会,除非报名人身死伤残,否则决计不许退出。江湖人一诺千金,宋缈缈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可琴棋书画她一概不会。上台比赛委实太过丢份。 宋缈缈求助系统:「可有什么与琴棋书画有关的技能吗?」 「技能没有。记忆倒是有一段。」 宋缈缈来了精神:「怎么说?」 「这些宿主不会,不代表原来的宋缈缈也不会。宿主不妨解锁有关原身的记忆。或许能有所帮助。」 宋缈缈调开人物列表,目前与原身有关的人物。就只有商榷和萝鸢还未解锁。 宋缈缈有种预感,原身的记忆会出现在商榷的板块中。 可解锁商榷需要30个技能点,宋缈缈之前救下那些女孩也只累积了25个技能点。解锁「望远」技能还消耗了5个。目前便只余20个了。 得多做好事。 宋缈缈立时上了街,看看有没有不小心走丢的小姑娘,需要人帮忙拎菜的老奶奶亦或是被恶霸调戏的良家少女。 然宋缈缈晃了一个上午,一件好事都没做上。 不知是否是因为江湖人士骤然增多的原因。整个望陵城连个偷人钱袋的小贼也找不见。 第82页 宋缈缈嘆了口气。 「快快快,城外施粥了……」 身边有人匆匆跑过,宋缈缈望着近在咫尺的城门,眸中一亮。 施粥! 拍卖会已然结束,所得善款会用于救济城中的老弱孤寡。因此,公孙府在城外修建了茅草屋还设了粥棚。 宋缈缈用汗巾盘头蒙面,帮着公孙府的人一道施粥。 只是这粥…… 宋缈缈蹙眉,说是米汤也不为过,一桶粥里压根没放多少米,一勺子撩起的大多是汤水,分了两排难民后便已见了底。 「明儿个再来吧,今日的没了。」 公孙府的人放完一轮便径直收拾了东西,宋缈缈看着久久不散的人群,眉间紧蹙。 拍卖会上所得可以说是一笔巨款了,光是修缮城外茅屋根本花费不了多少,施的粥却如此轻薄,那剩下的钱去了哪里? 「木姑娘。」 身旁的马车停下,千秋兰叶掀了帘子笑道:「我说这背影怎么这么熟悉,果然是你。」 宋缈缈扯下汗巾,看向马车内,千秋山庄的两位前辈也都来了。 宋缈缈见过礼对兰叶道:「你也来参加望陵盛会?」 「自然。」千秋兰叶扬眉,「这段时日我的剑术可精进不少,正好藉此机会找你比试比试。对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快上车,我们载你进城。」 宋缈缈也没推辞,上了车后千秋无锋递给她一瓶药:「这是我的人在虚怀谷里找到的。」 自从那日宋缈缈拜託千秋山庄帮忙调查虚怀谷一事,千秋无锋便命人去虚怀谷探看。谷主金不换已死,谷中守卫松散,这才叫千秋山庄的人成功进入谷中。 谷中情况果如宋缈缈所说,金不换豢养了众多奴人用于试药驱使,若有人想逃出谷外,便会经受惨无人道的刑罚,很多奴人要么自尽,要么被驯化得麻木不仁,活如行尸走肉。 「我已然修书告知各大门派,并向江湖揭露虚怀谷之恶行,你放心,谷中的奴人都已尽数救出,我命人将他们妥善安置了。」 「此药是金不换用来控制奴人药物的解药,你身边不是有一个从虚怀谷逃出来的小兄弟么?这药能让他不受体内毒性之苦。」 宋缈缈眸中一顿,金不换还给奴人下药,可馆砚…… 她从未见过,馆砚毒性发作的模样。 是已然解了,还是有什么方法能抑制他体内毒性? 「叮!」耳边响起熟悉的系统提示音,「恭喜宿主达成善举,救济城中难民、协助揭露虚怀谷罪行,黑化值-10,获得额外技能点+10,累计技能值30点,可解锁人物商榷。」 宋缈缈谢过前辈将药收下,不等回到客栈,便将商榷的人物图标点亮。 然出乎宋缈缈的意料,这次屏幕中没有出现有关商榷的生平描述,而是开始播放类似视频的片段。 在宋缈缈意料之中的,是这些片段中果然夹了原身的记忆。 宋缈缈甚至看到了宋之梅。 少年时的商榷还没有如今的深不可测,却已然有了几分少年老成。宋之梅牵着他的手对宋缈缈道:「以后他就是你的师父,缈缈,叫师父。」 小缈缈不肯,少年商榷什么也没说,待宋之梅离开后,把小缈缈打趴在地。 小缈缈被激起了好胜心,跟着商榷学武。 商榷喜欢风雅,小缈缈跟着抚琴烹茶。 商榷练了一手好字,小缈缈也舞文弄墨,却只得一手狗爬。 后来商榷手把手地教,也只让那狗爬爬得稍稍好看了些。 小缈缈跟着商榷学了许多,长成了少女宋缈缈,却始终没有叫他一句师父。 直到宋之梅死的那日。 宋之梅死前,将宋缈缈和缥缈楼託付给了商榷。 商榷应了。 之后,宋缈缈当着楼中众人的面立誓要屠天乙教,宛若入世修罗,却在宋之梅的灵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商榷头一次拍了拍宋缈缈的脑袋,道:「别哭。」 宋缈缈抱着他哭得更凶,哭了一夜,商榷便陪了一夜。第二日,宋缈缈便对他行了师徒大礼,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师父。 然也仅仅只有那一次。 宋缈缈不是个乖徒弟,时常闯祸招惹商榷,当着他的面收了一个又一个的男宠。 江湖都传女魔头风流浪荡,只有宋缈缈自己知道,她从未允那些人上过她的榻,做这些不过是想气一气某人,好让他拧了眉训诫。 只要从他脸上读出一丁点与平日不同的神情,宋缈缈就会觉得欢唿雀跃,可若是他三两日不理她,宋缈缈便觉浑身无力,心底是酸涩的钝疼。 关掉屏幕后,宋缈缈已回到了客栈。 她所看到的原身与商榷的点点滴滴仿若走马观花,可那种忽而雀跃忽而酸涩的心情却还是影响到了宋缈缈。 她感觉得出来,原身很爱商榷。 「吱呀。」 宋缈缈转过头,见是笋笋推了门进来。 「还在为文斗发愁?」林脩竹走到书案前执笔道,「过来,我教你。」 这还能临时抱佛脚的么? 林脩竹看出宋缈缈心里所想,微微一笑道:「别的不能,画还是可以的。」 宋缈缈依言上前,林脩竹将笔塞进她手中,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握着宋缈缈的手,在纸上画下片片墨竹。 第83页 每一片竹叶都煞有风骨,仿若风过竹林,须臾之间一幅墨竹图已初具形意。 然宋缈缈却有些心不在焉。 脑中不断浮现的,是方才在屏幕中所见的一幕幕。当时的少年商榷也是这般握着小缈缈的手,教她一笔一划写出「缥缈楼」三字。 「缈缈在想什么?」 宋缈缈回过神,望进笋笋眼底。 宋缈缈突然觉得,自己才是那出墙的红杏,看着笋笋却想到了旁人,怎一个渣字了得! 「阿脩,你说我若是想着别人,红杏出墙了,你会怎么办?」 林脩竹眸色一深,漆黑的瞳仁浓得仿佛要滴出墨来。 他忽然俯身,咬住了宋缈缈的唇。 宋缈缈勐地睁大了眼,那一点被原身影响的雀跃酸涩霎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有「咚咚、咚咚」宛若擂鼓的心跳,砸得她头晕目眩,面红耳赤。 林脩竹松开她一些,轻声道:「现在呢,还想着旁人吗?」 哪还有空间想别人?! 宋缈缈咬牙,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笋笋!! 第52章 做梦也得宠着。 巨大的白色横幅展落。露出其上铁画银钩的几字,此次文斗作画的命题是「四君子」。 宋缈缈感嘆,不愧是她的笋笋。料事如神。 望陵盛会的文斗已然过半。琴棋书画中的「棋」、「书」二样,宋缈缈一个直接弃权。另一个交了幅狗爬字上去,毫无意外,目前名次在所有参赛人中垫底。 「这一次宝儿姐姐是要交白卷呢,还是随意涂抹几笔?」 冯汐就在宋缈缈斜后方。语气中难掩幸灾乐祸。宋缈缈回身望了她一眼,却发觉她比前几日所见又添几分姿色,雪肤皑皑红唇如樱,原本平淡的五官竟已隐隐显出几分惊艷。 不知她达成了什么任务。但她绑定的系统必定与提升她的美貌值有关。 「叮!收到宿主推测。系统正在存档。温馨提示,宿主搜集的资料越多。系统成功入侵的机率也越高哦。」 宋缈缈扬了扬嘴角,没理会冯汐。专心在纸上落笔。 笋笋参照歷年的文斗,发现作画命题多为景物。而今年鹿鸣庄邀来的书画大家李黎尤善四君子,不出他所料。此次的命题也正是这个。 这几日宋缈缈都被笋笋抓着恶补作画。只画四君子之中的「竹」,且只练一种画法,就连每一幅画中某片竹叶摆动的幅度都如出一辙。 「阿脩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四君子中偏选了竹来画。不就是他的名中含了这字嘛。 日日夜夜地画茂林修竹,宋缈缈就差连做梦也在画竹了。 林脩竹没否认,只勾了她的小指轻声道:「我有私心,想让缈缈做梦也想着我。」 宋缈缈顿时没了脾气,自己宠的笋笋,自然做梦也得宠着。 这般补习下来,宋缈缈闭着眼都能画出一幅墨竹图,即便是书画大家来品评,也挑不出毛病,甚至比大多习画多年的人还要好上几分。 果然,这一局宋缈缈压了冯汐一头,只败给了公孙雪,排名直线上升,停在了中上段。 宋缈缈将目光投向台下的笋笋,沖他眨了眨眼。林脩竹的眼中晕出一点笑意,用口型无声地同宋缈缈比划。 他说的是「缈缈真棒」。 宋缈缈移开视线,觉得自己脸红了。 「得意什么,不是还有一局么?」 冯汐嗤了一声,她如今的总排名靠前,仅次于公孙府的两姐妹,即便接下来的一项不是她所擅长,但只要发挥稳定,前三的名次是跑不了了。 公孙府的公孙雪和公孙琴在上一届的文斗便已然出过风头,如今再胜不过是锦上添花。 她就不同了,文山书院头一次参加望陵盛会,她又是文家唯一的千金,再在文斗上夺了名次,风头定然能盖过公孙府的两人,到时又何愁天命之子不对她另眼相看? 反观木宝儿,即便她使出浑身解数勉强跟完一曲保持了现在的名次,离她也还有好大一截,任她木宝儿再得意也不得不被她踩在脚下。 冯汐几乎已经开始享受胜过宋缈缈的得意快感,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让最后一局早些开始。 这文斗的最后一局,比的是「琴」。 坐镇的是天镜派掌门萧念水。 萧念水已三十有余,看得出来保养得很好。她身为天镜派掌门,同样轻纱覆面,但露在外头的一双眼如盈盈秋水,眼角不见半丝细纹,一头秀髮乌黑及腰,看起来只比慕容净大了几岁。 她双手抱筝缓步而来,周身气质温婉,令瞧着她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平心静气。 这一局便是由萧念水出题,无论用什么乐器,只要能跟上她的音律便能得分。 宋缈缈选了一把古琴,指尖轻轻按在琴面,便有一种熟悉感。 萧念水率先奏出一个音符,是一首轻快的南方小调,用筝弹来别有一番韵味。宋缈缈凝神拨动琴弦,几乎毫不费力地就跟上了她的节奏。 筝鸣声声,时如珠落玉盘,时如细流涓涓。宋缈缈仿佛看到了山涧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有鱼嬉戏其中,若空游无依。 筝鸣一转,就似石子投入溪中,水花迸溅,惊得游鱼四散。小溪变作奔腾瀑布,飞流直下声如惊雷。勾动琴弦的指尖越来越快,不少人都已薄汗涔涔,放下乐器的手又酸又麻。 第84页 冯汐看着犹在弹奏的几人,暗暗咬牙。她选了不易出错的长笛,可越来越乱的气息让她逐渐跟不上萧念水的节奏,唿吸一滞便吹错了一个音调,不得不提前停了下来。 这样一来,场中便只剩下公孙府的两姐妹和宋缈缈。 又是一声刺耳的裂声,公孙琴的琵琶断了弦。她反而松了口气,饶有兴致地看着宋缈缈和公孙雪打擂台。 「没想到丫头的琴能弹得这么好。」钱小鱼压低了声音,拿胳膊肘戳了戳一旁的林脩竹,「你厉害啊,短短几日便教出个大师来。」 林脩竹没说话,眸中神色却一点点暗沉下去。 他从未教过宋缈缈弹琴。 在今日之前,他甚至不知道她会弹琴。 宋缈缈不会主动去学这个,整个缥缈楼中谁能教她不言而喻。 林脩竹眯了眯眼,他真是越来越讨厌那个人,讨厌得让他杀心顿起。 场中的比赛已进入白热化,众人无不屏息凝神。公孙雪选了和萧念水一样的乐器,筝鸣声中还夹了宋缈缈的琴声。 萧念水眉目微抬,指下一捻,原本的湍急筝音骤然揉入三分内力。一时之间众人只觉金戈铁马迎面而来,铮铮琴音仿若踩了战时的鼓点,饱含肃杀。 公孙雪面上微红,渐觉吃力。这已然不是单纯的奏乐,更是一场内力的比拼,然她的内力又如何与身为一派掌门的萧念水抗衡?几息之后,便败下阵来。 公孙雪按住筝面,可琴声依旧没停。 抱月台上,宋缈缈和萧念水相对而坐。此时,宋缈缈已达忘我,只专注地同筝音你追我赶,这一番较量简直酣畅淋漓。 这个时候,谁都没有刻意打断她们。已到了这个地步,若是强行中断,只怕两人都要走火入魔。 突闻筝音琴音齐齐迸发,萧念水一挥长袖,奏音如刀,甚至能让人清晰看到音律刮开气流的轨迹。宋缈缈同样一袖挥出,两股内力在空中相撞。 「砰」的一声巨响。 宋缈缈眸中一动,卷了袖子连退几步,她身前的琴案顿时四分五裂,连案上的古琴也从中断成两截。 萧念水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你不错。」 宋缈缈按下眼中神色,抱拳行礼:「多谢前辈指教。」 方才甚是惊险,好在那最后一击她及时从琴音中抽身,否则若是全力相抗,怕是要重伤萧念水。 这一局,毫无疑问是宋缈缈大获全胜。 最终排名依旧是公孙雪居首位,公孙琴第二,宋缈缈一跃成了第三。被挤下排名的冯汐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甚至怨上了萧念水。 这老姑婆选什么曲子不好非要选这首,居然还用了内力,平白让那木宝儿捡了便宜。 冯汐暗中嘀咕,自以为除了她以外无人听见,却不知有那等内力深厚之人,耳力也较一般人更好。宋缈缈是,台上的萧念水自然也是。 冯汐嘀咕完,不等盛会结束便沉了脸离开。 宋缈缈看着她的背影,眸中有微光闪过。 盛会的文斗和武斗在不同的地点举行,最盛大的武斗会在五日后的九州山上召开,届时所有门派都会到场,其在江湖人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冯汐离开后径直回文山书院下榻的客栈,到门口时被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撞了下,一腔怒气便尽数发泄在了他的身上。 冯汐立时给了他一个耳刮子,目中满是冷厉:「眼睛长在头顶上,不要命了是不是?」 被打的小厮知她身份尊贵,不敢还嘴,只连连讨饶。 冯汐一转头,目光落在了小厮手中的信上,信封上写的是「文儒亲启」。 「把信给我。」 小厮犹豫:「小姐见谅,送信的人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我将这封信亲手交到文公子手中,万万不可假手于人。」 听他这么一说,冯汐生了几分好奇,倒是非看不可了。 「文儒是我兄长,我是他的亲妹妹,交给我和交给他有什么不同?把信给我。」 小厮还在犹豫,冯汐却再没耐心,径直将信夺了过来,三两下拆开。 信不长,只有短短几行,上书:「今夜子时城东仙女庙,请文公子务必独自前来。」 信的落款是一个隶书的「暖」。 冯汐却骤然神色大变,莹莹雪肤霎时惨白如纸,如樱红唇血色尽褪。 她认得这字。 这是夏木的字! 第53章 那个死在她怀里的小姑娘,…… 清冷弯月挂在梢头。被一阵浓云遮了容颜。夜半的小树林不见月光,荒无人烟的仙女庙也只剩下令人心慌的深黑。 林中淅淅索索的动静叫人辨不分明,不知是有什么经过。还是夜风拂过枯叶的细响。 直到浓云散开。冯汐才看清站在仙女庙前的背影。 果然是夏木! 冯汐看着她一人走进了仙女庙,口中发出一声鹧鸪叫。树丛中骤然蹿出四个人来。迅速朝仙女庙围去。 是她自找的,冯汐咬牙,握着树枝的手不断用力。 只要夏木不出现,自己这辈子都会是金尊玉贵的文家千金。攻略了天命之子后,这个世界便是她的天下。 怪就怪,夏木的命不好。如今她非要破坏自己已经拥有的一切,那便怨不得她心狠手辣了。 一声脆响。冯汐手中的树枝断成两截。 第85页 冯汐等着那些人出来向她復命。然坐等右等,仙女庙中一片死寂。半点动静也无。冯汐蹙了眉,又发出几声鹧鸪叫。却无人回应。 夏木不会武功,四个人对付她一个,不应出什么意外才是。 莫非夏木也防着她。还找了别的帮手? 可冯汐不甘心就这样离开。此次放过她,若被她寻到机会联繫上文儒,自己便会有大麻烦。 斩草除根才能一劳永逸。 冯汐从树丛中起身,朝暗处挥了挥手。剩下的两人也钻了出来,跟在她身后往仙女庙走去。 这是一处废弃的庙宇,到处都是枯枝败叶,窗叶漏风唿唿作响。 冯汐进了庙中不见一人,眼前屋门紧闭。她示意一人上前,那人点了火摺子,将将推开门,便有一阵风唿来,瞬间将他手中的火折熄灭。 只听两声闷哼,身旁有重物倒下。冯汐顿觉不对,还未看清屋中景象便想转身而逃,然身后的人比她更快,先一步扣住了她的后颈。 「别、别杀我……」冯汐惊恐地瞪大双眼,「我给你钱,我有的是银子……」 「我不要银子。」身后的人缓缓开口,「我只要你把文暖儿的名字还给我。」 冯汐唿吸一滞:「你是夏木?!」 不、不对,这不是夏木的声音。而且她了解夏木,夏木根本不会武功,莫说放倒几个大汉,多跑几步都要喘个不停。 冯汐冷静下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的确是文暖儿,若你想要钱,我可以帮你修书给我兄长,他为了救我,一定会满足你的所有要求。」 「是吗?」宋缈缈压低声音掩盖了自己原有的声线,扣着冯汐的手更紧几分,「那你来这儿做什么?」 冯汐心头一紧:「我自然是要防着人蛊惑兄长,你究竟是什么人?盯上文家有何企图?」 身后之人轻笑了一声,不知为何,冯汐突然心如擂鼓,有几分不妙的预感。 「让我来告诉你,你来这儿做什么。」 若非那人扣着自己的后颈,冯汐几乎以为她是来同她聊天赏月的。她的声音不紧不慢,逗弄猫儿一般,让冯汐心头顿时窜起一股无名火。 然她接下来的话,又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叫人齿根打颤。 「公孙府中有两个伺候公孙雪的丫鬟,年龄相仿同住一屋,一个叫夏木,一个叫冬草。」 「夏木还有几分幼时的记忆,知道自己的小名叫暖儿,也一直想找到自己的亲人。好姐妹之间没有什么秘密,夏木告诉了冬草她的想法,甚至还给冬草看过她腕间的梅花胎记,却万万没想到,冬草会起歹心。」 「冬草发现,公孙府中统一制式茶壶上的梅花图样与夏木的胎记有几分相似,便找了机会在自己腕间烫出一点痕迹,看起来就像是胎记被烫伤覆盖。接下来又精心策划了一场意外,在元宵灯会那夜将夏木卖了。」 「只是她没想到,计划出了乱子,不止是夏木,连她自己也被歹人所掳。不过这冬草的确比夏木幸运一些,她被人救了,并且在不久之后遇上了夏木的亲人。」 「她猜到夏木就是文家走失多年的千金,便冒名顶替,凭着半边胎记和夏木幼时的记忆鸠占鹊巢,却万万没想到,真正的文暖儿会在此时送信给文儒。」 宋缈缈凑近她,一字一句道:「所以你害怕了,雇了打手埋伏在此,想杀了夏木永绝后患,我说得没错吧,冬草姑娘?」 「一派胡言!」冯汐浑身颤抖却抵死不认,「我才是货真价实的文家小姐,你说的那个夏木居心叵测,是她看到了我腕上胎记起了歹心故意将我烫伤,若非我还记着小时候和兄长在一块儿的事,怕是当真要被她所害,无法自证。」 「夏木呢,你让她出来与我当面对质。」 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夏木都没有露面,反而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来试探她。冯汐笃定,夏木多半是出不来了,又或许她早就已经死了。 一个死人,还凭什么同她争,又如何争得过她?! 冯汐稍稍放宽心,轻笑道:「外头我还留了人,若是我长时间没有出去,他们就会通知我的兄长。你就算杀了我,也逃不过文家的天罗地网。」 「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我给你一笔银子,你放了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这主意不错,我不亏。」宋缈缈点头,听着冯汐的唿吸缓了下来,又道,「冬草姑娘脑筋转得快,也打了一手好算盘,不过你还算漏了一点。」 「真正的文暖儿的确告诉了你不少事情,但她也知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最重要的一部分,她并没有告诉你。」 冯汐的笑僵在了脸上。 宋缈缈冷了声音:「能证明身份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夏木并没有给你看,不但没有给你看,她还将它藏得极好。」 「那是一枚印章,印章上刻了文暖儿的名字。」 冯汐瞳孔一震,她想起来了,当时文儒的确问过她印章的事。她推说是印章贵重,被劫之后便被人顺走了,莫非那印章…… 「你如何知道那枚印章?」 不等冯汐开口,黑暗中骤然响起一道声音,让冯汐一张脸霎时惨白。 这声音,她太熟悉了。 月光轻移,透过破落的窗户照进庙宇。从暗处走出一人来,长衫文雅,赫然便是文儒。 第86页 他神色沉郁,紧盯着宋缈缈又问了遍:「你如何知道那枚印章?」 「因为我见过真正的文暖儿。」宋缈缈道,「并且,她把那枚印章给了我。」 今夜之事,是宋缈缈精心为冯汐准备的局。她问公孙雪要了夏木留下的笔迹,又让萝鸢对夏木被人掳劫之事细细查探,才做成了这一局,引冯汐上钩。 有着夏木笔迹的那封信是诱饵,至于文儒,她另派人通知了他。事关文暖儿,文儒再不信也会慎重对待,只要他人来了,冯汐但凡露出一点马脚,必瞒不过他的眼。 宋缈缈将印章交出,文儒仔仔细细地查看,没有放过印章的每一个角落。 「是暖儿的印章……这是她出生之后,爹亲手刻的。」 文儒将印章紧紧握在掌心,眼角微红:「她人呢?」 宋缈缈垂了目光:「死了。临死之前她将印章交託给我,或许是希望有一天我能替她找到亲人,让她的魂魄也能有个安身之地。」 「她在撒谎!」冯汐尖利的声音充斥了整个仙女庙,「是她偷了印章,哥,你不要信她……」 「你住口!」文儒骤然抽了佩剑,剑尖直指冯汐喉口,「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将事情原原本本地交代清楚,否则,我便挑断你的手筋脚筋,让你知道何为生不如死!」 冯汐看着文儒神色,心头一沉再沉,颤了声道:「你信她不信我?我是你的妹妹……」 「我有眼睛,也会判断。我妹妹叫文暖儿,你是她吗?」 冯汐仿若被人狠狠打了一个耳刮子,整个大脑嗡嗡作响。她求助系统,然素来擅长出谋划策的系统此时却闭口不言,眼前的屏幕一片空白。 冯汐浑身一冷,宋缈缈松开她,她便瘫倒在地。 冯汐招了。 她所做的同宋缈缈推测的八九不离十,文儒的手一颤,几乎要握不住剑柄。冯汐的招认抹去了他眼底最后一丝希冀,他的妹妹文暖儿,真的回不来了。 更深露重,今夜似乎格外漫长。 文儒连夜离开瞭望陵城,甚至连之后的望陵盛会也未参加。他快马加鞭,要引他妹妹的尸魂骸骨,早日归乡。 文儒没有杀冯汐,但放了话,日后只要是文山书院学子所在之地,都将无她半点容身之处。 文山书院的学子遍布大江南北,此言一出,冯汐这辈子,便只能藏进深山老林,与野兽为伍。 「你同文家的帐了结了,我们之间的帐也该好好清算了。」 宋缈缈走到冯汐跟前,让她清楚地看见她这张脸。 「果然是你!」冯汐抬目,眼中的恨意一点一点聚集,化为深浓的戾气。她瞪着宋缈缈,意图再次与系统建立连接。 「是不是在联繫你的系统,想着把曾经对文暖儿做过的事也对我做一遍?」 冯汐勐地瞪大双眼。 宋缈缈冷声道:「文暖儿原本是能与文家相认的,是你用系统改了她的命格,让她与文家错过,然后李代桃僵,享受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怎么,如今也想不计代价更改我的命格吗?」 擅自更改他人命格必遭反噬,这是穿越者进入世界的限制。 宋缈缈不知道冯汐用了什么方法,不仅能成功更改他人命格,看起来还并未遭受反噬。但无论她是怎么做到的,能做到这一点必定不易。不然冯汐的性子,怕是早已对她出手。 「似你这般阴毒之人,杀了你也不为过。」宋缈缈再次掐了冯汐的脖子,「但我现在改主意了,你这样的人,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冯汐瞪着眼,掰住宋缈缈的手腕:「你、你怎么知道系统?难道你也是……」 「是,我是。」宋缈缈眯了眯眼,「不过我们不一样,我至少懂得,什么是职业操守。而我的系统,也同样懂得。」 「系统,入侵。」 宋缈缈下达指令,她的系统开始入侵冯汐的系统领域。 方才冯汐除了瞒下系统,其他的事则原原本本交代了个详细,让宋缈缈的系统採集了足够多的数据,才能凭此入侵冯汐的系统,进行数据摧毁。 这个操作对系统和宿主的要求都很高,之前未遇到过相似情况,宋缈缈也是头一次操作。 但对付冯汐,足够了。 冯汐眼前的屏幕开始寸寸碎裂,她惊恐地发现自己与系统建立的连接正在土崩瓦解,而她利用系统获得的所有美貌值也正被一一抹去。 「不,不——」 她利用系统得到的一切都付诸东流,这比杀了她还让她痛苦万分。 因为这意味着,她失去了金手指,失去了能再次穿越重头活过的机会。她成了这个世界中最普通的一员,会随着时间推移而老去消亡。 月亮弯弯挂在梢头,宋缈缈走出仙女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从今以后,冯汐是生是死,都将与她无关。 那个死在她怀里的小姑娘,也终于可以安息了。 第54章 这一次,换成笋笋护着她。…… 望陵盛会的武斗就开在九州山。所有参赛弟子在山脚集结,需要在规定时间内找到藏于山中的锦旗到达九州山顶,方能进入下一关。 九州山山势陡峭。更有无数机关险阻。锦旗数量有限,这第一轮就要筛掉大部分参赛者。 钱小鱼厚着脸皮跟在宋缈缈和林脩竹身后:「大家都是朋友嘛。记得保护我哈。」 第87页 宋缈缈逗他:「不就是一山的机关么,还能难得住你?」 钱小鱼立刻站到了宋缈缈两人身前:「拦不住拦不住,我保护你们。」 宋缈缈乐,也知道他在想什么。目光掠过物华门中人:「放心,我们一个都少不了。」 烟火窜天,在湛蓝天空炸出一声光亮,各派弟子争相而行。 山脚的锦旗不多。有的插在土中。有的挂于树上,却已然引得众人争夺不休。 「先上山。」 宋缈缈几人没有停留。直奔山头。 临冬时节,九州山上的红枫落了一半。另一半却依旧灿若云霞。钱小鱼停在一片红枫林前,用手掌稍稍刮开底下的枯叶,露出一截鱼线来。 「这片红枫林是埋藏机关的绝佳之地。恐怕一踏入就会触发机关。」 「那就不落地。」 同宋缈缈在一处久了。钱小鱼也能跟上她的脑迴路,果然接下来就听她道:「我们飞过去。」 宋缈缈揽了林脩竹的腰,足尖一点踏叶而行,钱小鱼认命跟上。暗暗庆幸最近自己吃得少,还能飞得起来。 「那里有旗子。」 宋缈缈也看到了,同林脩竹一起停在树梢。有两面锦旗分别插在两棵红枫上,阳光洒落其间,似有什么微微闪光。 「是鱼线。」 鱼线连接两面旗,在枫林之中缠绕,不知会触发怎样的机关,可若想拿旗也必须闯过这机关阵。 「旗是我的,谁也别想同我抢!」 林中骤然响起一道粗声,黑影从红枫间窜出,直取树上锦旗。 「先别动!」宋缈缈喊了一声,那人却浑然不顾,径直拔起树上的一面旗。宋缈缈紧随其后,抓住了另一面旗子,鱼线在空中绷断,林中死寂了一瞬。 紧接着,「轰隆隆」的巨响由远及近,红枫簌簌枝丫颤抖,连着山石地面都跟着颤动起来。 不好! 宋缈缈神色一变,只见一个球形巨石从山道上滚落,轰隆声似要毁天灭地,巨大的阴影兜头罩来,轻而易举就能将人碾成肉饼。 钱小鱼:卧……槽!!玩这么大?! 「跑!」 宋缈缈纵身而起,那夺旗的大汉也反应过来,然他脚下的枝丫被巨石震断,身子一歪顿时朝地上扑去。 骨骼错位的剧痛让大汉面色青白,看巨石滚落的速度,他逃不掉了。 「钱小鱼,飞爪绳!」 钱小鱼迅速从他背篓中掏出一卷长绳抛给宋缈缈,宋缈缈甩了绳子将那大汉捆住,绳上的飞爪锁扣牢牢扣紧。 宋缈缈一提气,连绳带人将他拖出枫林,避开巨石的滚落痕迹。 飞爪绳在掌心磨出血痕,宋缈缈险些脱力,蓦然有一人飞来揽住了她,接过长绳用力一提,几人将将跃出巨石范围。 轰隆声从耳边经过,带出的劲风颳得人脸颊生疼。宋缈缈看着来人,立时举了袖子要遮住笋笋的脸,却被他先一步按在怀中,一手盖住了她的耳。 林脩竹用臂弯圈出了个宁静祥和的小世界,宋缈缈猝不及防扑进他怀里,满鼻都是笋笋的味道。 这一次,换成笋笋护着她,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 宋缈缈禁不住老脸一红。 须臾之后宋缈缈回头,只见巨石一路横冲直撞往山下去,所过之处一片狼藉。隔了老远还能听到那若有似无的轰隆声,间或夹了参赛人士的惊唿尖叫。 歷年来在武斗中丧命人也不少,可依旧令江湖人士趋之若鹜,这武斗头筹的彩头是有多吸引人? 「不止是彩头,还有随之而来的名利双收。」 林脩竹松开宋缈缈,仿若能看透她心中所想,眸中微深:「但有时候,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宋缈缈微怔,想到了那个曾经夺得武斗魁首的寒阙尊主,沧岁寒。 底下传来几声咳嗽,那大汉挣扎着起身,宋缈缈便也收回了飞爪绳。 「多谢诸位救命之恩。」大汉身上有不少擦伤,是宋缈缈拖他时留下的。但他知道好歹,方才若不是宋缈缈,他早已命丧黄泉。 「山顶我是去不成了,这面旗也本该归你。」大汉将锦旗交出,宋缈缈也没推辞。 烟花通知大汉的门人之后,宋缈缈道:「我们走吧。」 加上宋缈缈夺的一面旗,他们已有两面锦旗,再找一面到达山顶三人便都算通过了第一关。 巨石过后,山路上平顺了许多,没有猝不及防飞出来的竹排,也没有令人一脚踏空的深坑陷阱。 快到山顶时,几人听到了唿救声。 一个不知是何门派的弟子被网在了树上,见到宋缈缈几人走近忙不迭道:「麻烦几位少侠帮我一把,这样吊着实在难受。」 宋缈缈扔了颗石子过去,切断了吊网的绳索,那人落到地面三两下从网中钻出,拱手向宋缈缈道谢。 他的目光扫过宋缈缈腰间别着的锦旗,神色一顿,下一秒便伸手夺旗。 宋缈缈退了半步扣他手腕,那人却如泥鳅一般滑不留手。 钱小鱼怒道:「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 那人冷笑一声,出的招式招招狠辣。宋缈缈眯了眯眼,拉了地上的绳子在他身边几个来回,那人只看到宋缈缈模煳的身影,却连她一片衣角都抓不住。 宋缈缈直接将人五花大绑,长绳一甩再次将人吊到了树上。 第88页 「既然救你下来你不乐意,那就继续在上头待着吧。」 那人扭着身子挣扎,宋缈缈没再理他,正要离开,却见一面锦旗从那人怀中滑出,轻飘飘落在地面。 宋缈缈蹙眉:「你已有了锦旗,为什么还要抢我的?」 那人闭口不言。 此事不对,宋缈缈拽了绳子将人放下,一把扯了他的衣领:「老实交代!」 他的领口被宋缈缈扯开了一点,露出了刺青纹身,宋缈缈正待细看,那人却骤然一个抽搐口吐乌血,领下的刺青竟在须臾之间隐淡下去。 林脩竹伸手探在他颈边:「死了。」 宋缈缈扯开他的衣襟,方才见到的刺青纹身竟已完全消失无踪,没留下半点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 「是天乙教的命刺。」林脩竹道,「天乙教中人将刺青奉为圣纹,出生之际就会刻入刺青。且刺青的位置越显眼,代表他在天乙教中的地位越高。」 「关于这刺青江湖中还有一种说法,据传天乙教的刺青与命理相通,人活着刺青便活,人死了刺青也跟着一同消亡。」 林脩竹垂眸:「我原以为这不过是江湖传言,如今看来倒有九分可信。」 这一路天乙教背地里搞了不少小动作,如今竟敢混入望陵九州的盛会之中。 夺旗,是想让更多混进来的天乙教中人顺利晋级吗? 宋缈缈沉了神色,将那人的锦旗抛给钱小鱼:「先上去,我们快到了。」 九州山顶巍峨宽广,三面抱山,中央一朵十二瓣莲台升起,肃穆威严如佛子莲座。 各门各派的掌门及其他未参赛的弟子通过另一山路到达山顶,等着通过第一关的参赛者。 宋缈缈几人到时,林朔英和慕容净等人已到了。宋缈缈过去和慕容净打招唿,然慕容净只是略一点头,便同其门下弟子在天镜派的区域内入座。 宋缈缈微微愣了愣,没有再上前,倒是仔细打量起莲台四周围坐的各大门派。 衣着华丽门风气派的是公孙府,掌门人公孙止留了山羊鬍,身形瘦削;僧衣加身手执棍棒的是宝佛寺,方丈悯悲慈眉善目,德高望重;天镜派弟子个个白衣翩跹薄纱蒙面,为首的女子身着绯色长衫,就是天镜派掌门萧念水。 「怎么不见雁归门?」 宋缈缈话音未落,便闻一道熟悉男声朗朗道:「雁归门来迟,请诸位海涵。」 只见山道上行来清一色的雁归门弟子,为首的那个身着墨色宽袍,五官周正,眼下一颗泪痣更添英气,赫然就是许久不见的雁云。 第55章 这是什么神仙组合? 曾经不着调的云师兄如今已成为雁归门的新任掌门人。瞧着比之前成熟稳重许多。 雁云落座之后,九州山上擂鼓声声,响彻云霄。 一男子步上云阶。立于九州台上。剑眉俊朗缓带轻裘,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沧桑痕迹。反而添得一身儒雅。 他就是鹿鸣庄庄主,林宏遇。 「恭喜诸位顺利通过第一关,接下来请于台前抽籤。」 抽籤决定两两一组,宋缈缈抽到了编号为十的字签。探头去看笋笋的,他的字签编号为七。 「不是同一组啊。」 宋缈缈有点失望,林脩竹道:「无妨,我跟着你。」 宋缈缈失笑:「要是同你组队的人不同意怎么办?」 「我同意。」 宋缈缈转头。见林朔英不知何时走到身侧。他手中捏的字签编号为七。 天命之人和反派boss组队……这是什么神仙组合? 抽中同一编号的两人要用手铐相互铐住,行动会有所掣肘。这就要两人互相配合,形成默契方有可能通关。 宋缈缈举了签:「谁是十号?」 「我。」慕容净走近。拿的正是十号字签。 宋缈缈笑:「和慕容姐姐一起,我就放心了。」 慕容净眼中的清冷化了一些,然刚刚扬起点嘴角。不知想到什么。又很快压了下去。 下一关是要闯过宝佛寺的罗汉阵,摘到山瀑旁的人参果便算过关。 「宝佛寺的罗汉阵威名远扬本就不好对付,如今我们手有掣肘,最好的通关方式便是通力合作。」林朔英道。「我们还少两个人。」 「来了来了,这儿呢。」钱小鱼拖着人急急奔来,他身侧的小兄弟正是在千秋山庄夺剑之时同他落到同一机关阵中的那位,也算是老相识了。 所有参赛者戴上手铐,身着青灰僧衣的僧人一字排开拦在众人身前,棍棒相向。 锣音刚落,便有不少人迫不及待地朝僧人冲去,未及近前,僧人便由一排变作两排,后排跃上前排肩头,拦下想要飞身越过罗汉阵之人。 棍棒在那些僧人手中胜过神兵利器,被铐住手腕的众人还未出招便被那棍棒卸了兵器打倒在地,九州台上一片哀嚎。 「他们的配合也太好了。」 罗汉阵中僧人配合默契,严防死守如铜墙铁壁,手中棍棒更是挥若无影,想要硬闯实在棘手。 「他们叠罗汉我们也一样可以。」林脩竹道,「我们作桥送你们上去,只要撕出一个口子接下来就容易了。」 林朔英看了林脩竹一眼,林脩竹没有迴避目光与他对视。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浮上心头,林朔英眸中微动,他总觉得,在认识这个少年之前就已然在哪儿见过这双眼睛。 第89页 有时候看起来温和无害,有时候又觉得那是一匹孤傲的狼。 通关要紧,林朔英暂时抛开杂念,同钱小鱼一组拉开一线。宋缈缈和慕容净同时跃上几人肩头,一刀一剑削断了僧人棍棒。 几个僧人出队迅速变换阵型,攻击几人下盘,林脩竹和林朔英出剑,上面的宋缈缈和慕容净站立不稳,几乎不能出招。 钱小鱼从竹篓中掏出一根短铁棒,棒头一伸从中飞出条高配版飞爪锁链,将底下僧人的脚团团缠住,叫他们不能再变换阵型。 「就是现在!」 宋缈缈和慕容净跃身而起,刀剑横扫,击落叠在上头的僧人,罗汉阵被撕出一个缺口。 林脩竹等人迅速紧随而上,越过僧人直奔山瀑人参果。 然长着人参果的枝叶往瀑布外延伸,瀑布湍急找不到着力点,需探身出去方能採摘。 「我去。」林脩竹拦住宋缈缈径直走到前头,钱小鱼用飞爪绳绑住一旁的树干,他拉着小兄弟,小兄弟拉着慕容净,慕容净与宋缈缈相连,宋缈缈则拽了林朔英。 林脩竹探身在外,将同一枝干上的七颗人参果一併採下。然不等他跃身而上,斜侧方骤然飞出几枚银针直取宋缈缈。 宋缈缈瞳孔一缩,没有松开前头的林朔英,拉着他勉强避过。林朔英转头看向她,万年如冰的眼眸微微一动。 出手的是一个矮小老头,他神色阴戾,见一击不中,再次出手却换了目标。 他没有再直取宋缈缈命门,而是长袖一挥,银针齐发朝拉着慕容净的那位小兄弟去。 小兄弟被那一排银针惊得乱了方寸慌忙躲避,抓着慕容净的手不禁骤然松开。慕容净一人拉扯不住众人,只能随着宋缈缈一道落下瀑布悬崖。 「丫头!阿脩兄弟!」 钱小鱼追着上前,将飞爪绳的另一头甩下,绳索一紧,钱小鱼心头微松,知是有人抓住了。 可过了许久,都不见人上来。 宋缈缈等人摔进了瀑布后的帘洞。方才千钧一髮,多亏了钱小鱼反应迅速,这才让几人有时间抓住绳索。 从山顶上看瀑布水流湍急奔腾而下,可落到下面才知,山崖中间有一段形成水流分流,露出后面的帘洞来,他们借力扑进帘洞,这才没被瀑布拍成重伤。 宋缈缈几步到林脩竹跟前:「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儿?」 林脩竹的神色软和下来,摇头道:「我无事。」 宋缈缈不放心,依旧拉着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他连衣服都没破才松了口气,伸手捧了他的脸:「下次还是我来,你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林脩竹眼中晕了点笑意:「没有下次,我不会让你涉险。」 慕容净轻咳一声打断两人:「亲热够了,能把手放下来了吗?我都举酸了。」 林脩竹比宋缈缈高出不少,宋缈缈伸手捧住他的脸,手铐就带着慕容净的手顿在了半空。她捧了多久,慕容净就举了多久。 宋缈缈「呀」了一声忙松开笋笋,替慕容净按了按手腕:「慕容姐姐,觉得怎么样了?」 慕容净评价:「手法尚可。」 宋缈缈笑,这样的慕容净才有一点之前熟悉的感觉,在九州山顶的慕容净,就像用外壳将自己的情绪全部包裹起来,不让任何人窥探,宋缈缈不想看到那样的慕容净。 林朔英将几人的动作尽收眼底,方才她冒死不松手是为了那个叫阿脩的少年,而并非自己。林朔英的眼底恢復平静,仿佛从未有过任何波动,依旧如冰山不化。 「我们还是尽快上去,上面的情形不知如何了,那突然冒出来下杀手的人也不知是哪方势力。」 林朔英所言不错,宋缈缈也想证实,那个使银针的老头是否也是天乙教中人。 好在人参果皆在,只要回到九州台他们就不算出局。 几人正要离开,帘洞之中却忽有风声穿过,宋缈缈迅速拔出杀月,几下挥舞挡住破空而来的暗器。 有什么砸落下来,滚到了宋缈缈脚边。 原来所谓的暗器,竟是几枚枣核。方才枣核与刀面击出铿锵之音,可见用枣核攻击之人内力深厚,是个高手。 林脩竹点了火折,林朔英手举长剑往帘洞深处行去。几人都没有出声,枣核也没再飞来。 一点火光之下,只见一女子披着长发趴在石壁之上,露出的一只眼睛无半点神采。她侧着耳朵,似是在听他们的脚步声。 她看不见。 林朔英看到她的脸,神色却微微一变:「是你。」 那女子听到林朔英的声音,桀桀怪笑两声:「看来你还认得我啊,林公子。」 宋缈缈问:「她是谁?」 林朔英握紧了剑柄道:「她是恶贯满盈的七星子首领,天狼星。」依譁 第56章 赢了呢我们就去拿彩头,输…… 她是天狼星! 宋缈缈一惊。当年暗杀许颂文的舞姬芳草,七星子首领天狼星,居然没有逃出关外。而是躲在了九州山上。 「原来你还活着。」林朔英蹙眉。「七星子恶贯满盈,你这漏网之鱼死不足惜。」 他举剑刺去。天狼星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身形极快,如同壁虎一般游走在石壁之上。宋缈缈和慕容净飞身去拦,左手刀右手剑将她逼下石壁。 天狼星摔在地上。却是桀桀笑道:「怎么,林公子还想要伸张正义?」 第90页 林朔英冷道:「你们七星子为盗取扬州镖局的沧海珠,屠杀镖局上下七十一人,自该偿命。」 天狼星哈哈大笑。偏头望向林朔英的方向。幽暗的烛火下,她的侧脸显得阴森诡谲。 「那你最该杀的。是你的父亲。」 「是他授意我们盗取沧海珠为你扬名立万,并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们黄金万两。我才命老二接了这桩生意。」 林朔英之所以能迅速在江湖中站稳脚跟,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替扬州总镖头洛铁扇追回失物沧海珠,一人单挑七星子而名扬江湖。受人敬贊少年侠士君子如玉。 此事竟是林宏遇一手策划。 天狼星冷笑道:「林宏遇这老狐狸比我们还要阴毒。利用完我们就叫你斩草除根,既保全了你的名声永绝后患,又省下了一大笔银子。」 「这笔买卖,他可真是大赚特赚啊。」 「还要胡说!」林朔英的眸中冰封千里。杀意一起手中剑势便凌厉而去。一声铿锵,是宋缈缈的杀月拦在了他剑前。 「她不能死。」宋缈缈道,「我还有事要问她。」 林朔英蹙眉:「你信她胡言?」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宋缈缈看向天狼星:「言午堂的许颂文是不是你杀的?」 天狼星不答,宋缈缈也不在意,只接着道:「言午堂这些年一直在暗中搜查你的行踪,可你还敢明目张胆地去夺沧海珠,说明你根本不惧言午堂。」 「因为你背后的人能轻而易举地帮你挡下言午堂的追踪,甚至连你刺杀许颂文,都是出自于他的授意,是也不是?」 天狼星的神情微微一变。 「看你如今双目已瞎,应是在这洞中待了不少日子。林少侠的功夫的确不弱,但也绝不至于将你逼到这等境地。你惧怕的,另有其人。」 「包括沧海珠一事,也还有另外一层用意。那就是他能名正言顺地除掉你,还美其名曰为江湖除害。」 林朔英双目如电:「你什么意思?」 天狼星轻笑:「她的意思是,授意我杀了许颂文的人和同我交易夺沧海珠的,是同一人。」 「就是你的父亲,林宏遇。」 林朔英再要举剑,手铐上传来阻力,是林脩竹卷紧了两人间的锁链,目色沉沉。 林朔英看着几人神色,眼中冷意更甚:「妖女居心叵测抹黑我鹿鸣庄,我林朔英绝不善罢甘休。」 「若她说的是真的呢?」 「即便许颂文是她所杀,也不能证明我父亲与此事有关。何况当年许颂文与我姑姑林瑶早有婚约,他又为何要杀自己的妹夫?」 「为了嫁祸给沧岁寒。」宋缈缈道,「林瑶前辈与沧岁寒私奔,这个时候未婚夫许颂文却离奇身亡,你觉得江湖中人会怎么想?」 「沧岁寒杀人夺妻,是大魔头,那他统领的寒阙自然也成了魔教。鹿鸣庄正好师出有名,携领泰半江湖围攻寒阙,好夺得沧岁寒的武功秘籍不是吗?」 「这些都是你的推测,仅凭她一面之词如何令人信服?」林朔英剑眉凌厉,「鹿鸣庄素来以匡扶武林正道为己任,是名门正派,父亲仁义威名天下共睹,又怎会觊觎寒阙那等邪魔歪道之物?」 天命之人自小一身正气,林宏遇背地里的那些手段他并不知晓,甚至不知道他的庶弟就是沧岁寒遗孤。 宋缈缈也不认为,单凭天狼星的三言两语便能让林朔英信他所闻去怀疑自己的父亲。 「既然我们各执一词,不如就各退一步。林庄主一事我暂且不提,天狼星的命你也暂且留下,我们各自查验真伪,如何?」 林朔英沉默,如雪深眸同宋缈缈对视,半晌后方收了剑:「如你所言。」 慕容净道:「我们先回去,再不上去,这事就说不清了。」 几人都同意,离开之前,宋缈缈丢了块令牌给天狼星。她能在这洞中苟延残喘多年必定惜命,如今这洞穴不能再待,宋缈缈便索性给她指条明路。 指证林宏遇这种事,想来她必定乐意做。 几人顺着绳索而上,九州台上的第二轮比试已然结束,宋缈缈几人拿到了人参果顺利晋级,而方才对他们暗下杀手的那人已被擒获,却同样服毒自尽,没留半点线索。 虽出了点意外,盛会还是要照常举行。第二轮最终晋级的有八组队伍共十六人,之后的第三轮也就是最后一轮武斗比试,便是让这十六人两两对决,胜者留下败者淘汰,直到决出最终的魁首。 「比武双方就按第二轮抽籤结果而定,同一组人即为对手。」 宋缈缈微微一怔,这样一来,与她对决之人就是慕容净,而笋笋对上的则是天命之人林朔英。 「比武将在三日后举行,届时我会公布此次盛会的彩头,望诸位做好准备,三日之后一决胜负!」 · 「阿脩,这个给你。」 宋缈缈让做糖人的老师傅照着笋笋的模样做了一个,小人手握长剑,倒真有几分飒爽意味。 「吃旁边的,先别咬头。」 照着笋笋做的小糖人,要是被一口咬掉了脑袋也太惨了。 宋缈缈捨不得咬笋笋的,又让老师傅照着自己做了一个,然后一口咬掉了自己的脑袋。 「嗯,甜。」 林脩竹失笑。 宋缈缈看着林脩竹,想到了三日后的比试。宋缈缈知道,笋笋应该是想赢的,林朔英是他最大的敌手,若是败在了他的手上,笋笋心里必定不好过。 第91页 头上有一点点重量,宋缈缈回神,见是笋笋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发。 「若我败了,缈缈会失望吗?」 「当然不会。」宋缈缈立刻道,「无论你是输是赢,在我心里,阿脩就是最棒的。」 「赢了呢我们就去拿彩头,输了我就帮你打回去。」 林脩竹弯了唇角,低声道:「好,都听你的。」 宋缈缈和林脩竹回到客栈,馆砚照常备了茶水点心。宋缈缈叫住他,递给他一个锦盒。 「给我的?」 宋缈缈点头:「先别看,等到三日后吧。三日后就是你的生辰,那日正要比武,怕是不能给你过生辰了,待盛会结束之后再给你补上。」 「这算是先给你的生辰礼,你可要收好了。」 馆砚垂了眸,捧紧了手中锦盒:「多谢小姐。」 「去吧,早些休息。」 馆砚退下,替宋缈缈掩上门后却顿了步子。窗叶上映出宋缈缈的影子,馆砚驻足看了许久,才捧着锦盒缓步离开。 另一厢,公孙府别院。 「依你看,朔英此次有几分胜算?」公孙止捧了茶问落座的林宏遇,「与他对决的那个少年,可是拿的凌云剑。」 「千秋山庄里朔英败给了人家,这次……」 「他必须赢。」林宏遇眸中一厉,「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我林宏遇的儿子可不是孬种。」 「这是自然。我只是担心那梅花派中人身份不明,还有那个叫木宝儿的丫头也不可小觑。此次望陵盛会,变数太多,你怎么还将那东西拿出来做彩头?」 林宏遇斜了他一眼:「说了半天,原是为了这个。」 「你放心,我自有打算。」 林宏遇轻抚衣袖,他已然接到书信确认了木宝儿的身份,毕竟是缥缈楼的楼主亲自驾到,他怎么着也该送一份大礼。 没有鱼饵,大鱼又怎会上钩? 至于林脩竹那小子……林宏遇眯了眯眼,他养了他这么些年,不过跟着那女魔头几月便想着要翻出他的手掌心,哪有这么容易? 三日后的比武,可会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 「你且等着看便是。」 林朔英站在门外,不知为何敛了声息。他顿了顿,终是收回了要叩门的手。 离开之际,却见府中下人急急奔来,一身短打尽数湿透。林朔英眉间微蹙,脚步一转跟着他进了书房。 「出什么事了?」 「城……城外吊了两具女尸,均被人剥去了面皮。探子来报,看其中一具,像、像是……」 公孙止神色一沉:「像是什么?」 小厮「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像是我们家小姐!」 「你说什么!」 公孙止骤然起身,手中茶盏落地,茶水四溅。 第57章 我慕容净愿以死谢罪! 公孙雪死了。 同之前的天镜派弟子一般。被人剥去面皮挂于城头,手段残忍令人髮指。 「不止是残忍,还异常嚣张。」 正值武林盛会。望陵城中到处都是武林中人。兇手这般明目张胆。像是完全不惧被人发现。 何况公孙雪也不是藉藉无名的天镜派弟子,她是公孙府嫡女。未来还可能是公孙府掌门人,死于这般手段之下,公孙府又岂会善罢甘休。 「不是说有两具尸体么,另外一具的身份可确认了?」 萝鸢道:「看身量衣物。像是冯汐。」 宋缈缈微怔,冯汐? 自那日仙女庙之后,宋缈缈就没再见过她。冯汐被文家除名,江湖武林是再待不下去了。可兇手又是怎么找上她的? 她和公孙雪的尸体一同出现。死亡时间也相近,是在兇手杀公孙雪时被灭口了么? 宋缈缈展开望陵城地图。将仙女庙和九州山连成一线。 悬挂两人尸体的城门即在这条线上。 宋缈缈搁了笔道:「走,去义庄。」 公孙雪的尸体一早便被公孙府中人领走。公孙府也不会允许旁人查看,但冯汐的尸体无人认领,便先安置在了城外义庄。 夜风呜咽。平添几分萧瑟阴森。义庄内外渺无人烟。即便是看守,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惊扰亡灵。 屋中有穿堂风,盖着尸体的白布起起落落,隔绝阴阳两世。 「你跟来做什么?」 钱小鱼抱着林脩竹的剑满眼警惕。腿肚子却一个劲儿地抖:「我我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客栈,馆砚都跟来了。」 宋缈缈睨他一眼:「可人家没抖成你这德性。」 钱小鱼无法反驳,只愈发抱紧了凌云剑,用眼神示意林脩竹:敢嫌弃我,我就去抱你心上人的刀! 林脩竹微微扬眉,握着剑柄的手陡然一转。钱小鱼被他挥开,一头朝旁边的尸体磕去,正手忙脚乱时,凌云剑一横架住了他的胳膊肘。 钱小鱼瞪着近在咫尺的白布,长舒了口气,忙回头挤出一笑:我错了,我不该打你心上人刀的主意。 林脩竹这才收手,钱小鱼抱着剑蹲好,连颤抖的小腿肚都透露着乖巧。 「就是这具。」 前头的宋缈缈掀开白布,底下的女尸被人剥去了面皮,一张脸血肉模煳。她身上的衣裙正是冯汐在仙女庙时穿的那件。 宋缈缈查看她的手腕,的确也有梅花烫伤。 第92页 是冯汐。 致命伤在胸口,同那个天镜派弟子一样,冯汐的胸骨也被人一掌拍断,可见兇手内力深厚。 宋缈缈轻轻按压,却又发现冯汐的伤与天镜派弟子略有不同。天镜派弟子是被一掌震断心脉,胸骨同样断裂,但除了被剥皮,死前没再受二次折磨。 可冯汐的胸骨却是粉碎性断裂,这种死法异常痛苦,兇手似在有意发泄什么。 宋缈缈从她胸前的衣襟里抽出一片叶子。 「是九州山的五角枫。」 冯汐也去过九州山。 宋缈缈记得,公孙雪没有通过九州山上的第二轮试炼,在众人下山之前便先一步离了九州山。那有没有可能,兇手原本就是冲着冯汐去的,杀公孙雪才是意外? 「去查问下,下午九州山的试炼,可还有哪个门派中人是提早离山的。」 若是参加试炼的人,通过第二关便会留在山顶等待鹿鸣庄宣布第三关事宜,不会有时间杀人;那些没有过关的,也不会有这般深厚的内力。 最有可能的,是早早等在九州山头没有参赛的那些各大门派中人。 「你们说……她是在死前被人剥了面皮,还是在死后?」 宋缈缈肯定道:「死前。」 钱小鱼问:「你怎么知道?」 宋缈缈指给他看,冯汐脸上的刀口干净利落,但边缘处皮肉外翻,是死前所伤才会留下的痕迹。 钱小鱼只瞧了一眼便觉头皮发麻,扭过头离宋缈缈手中的一束火光远了些。 「死前剥皮,得是有多大的仇怨……」 「若是仇怨,有一点说不通。」宋缈缈记得,之前遇见的天镜派弟子,也是在死前被剥去面皮。 可兇手的手法不像是在復仇,她下手没有犹豫,也不是为了带给死者更多的苦痛,反而有一种追求完美的虔诚,像是不喜欢给皮子留下半点瑕疵。 杀冯汐的手法更加狠辣,可从她脸上的伤势看,兇手在剥皮时也是小心而利落的。 「这兇手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例如喜欢剥人面皮用作收藏这种?」 钱小鱼说完,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堂中阴风阵阵,试探般爬上人的尾椎,突然一个勐劲将火摺子压灭。 钱小鱼吓了一跳,环顾四周,总觉得黑暗中有什么人在窥视着他们。 「谁!」 宋缈缈抽出杀月,刀势一凌横噼而去。 窗边有黑影一闪,不退反进,宋缈缈同他过了两招,发现他身形迟滞,似是带伤,便没再穷追勐打,杀月一转停在他喉口两寸。 来人也没躲,拉下面巾道:「是我。」 火摺子重新燃起,摇曳火光照亮眼前之人的清秀眉眼,宋缈缈微微一愣:「你……你是阿元?」 眼前的阿元一身黑衣短打,没再刻意变作女声,宋缈缈几人面面相觑:「你是男的?!」 难怪……宋缈缈恍然,难怪那时候她同慕容净走得近,阿元会那般防备。很多之前被她忽略的细节和怪异之处一下便有了答案。 「你怎会在此处?也是来调查剥皮案的?」 「我需要你们帮我。」阿元眉眼沉沉,「凭我一人,救不出师姐。」 宋缈缈神色一变:「慕容姐姐怎么了?」 · 三个时辰前。 慕容净领众弟子回到天镜派别院。同公孙府一样,天镜派在望陵城中也有自己的据点,三年一度的望陵盛会天镜派必会参加,每回来便会在别院落脚。 此时暮色四合,整个院落笼罩在一片灰蓝之中。很快廊下漏出些灯火烛光,门中弟子挂上灯笼,将庭院照亮。 「师父还没回来吗?」 见守院的弟子摇头,慕容净眉间微蹙。 今日是师父好友芳涯夫人的祭日,每年此时师父都会想独处一会儿,若无要事,门中弟子也不会去寻师父行踪。 但今年正逢望陵盛会,师父提前离席,应当不会晚归才是。 慕容净正吩咐了门下弟子去寻,便听到师父的声音:「不必了。」 萧念水缓步而来,绯色衣袖微微拂动:「比试了一天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慕容净抱剑称是,待萧念水步入房中后才转身离开。然未出庭院,慕容净又骤然顿了脚步。 今日是芳涯夫人祭日,师父为何还会穿绯色的衣裳? 慕容净回头,望着廊下灯笼。方才匆匆一瞥,那绯色衣袖下摆有一块颜色似乎格外深些,烛光打在其上,看着就像沾染了一团新鲜血色。 还有那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慕容净快步折返,叩响了萧念水的房门:「师父可安好?」 房中无人应答。 慕容净又叩得更重了些,面上也带了几分焦灼:「师父,您是否受伤了?」 然房中依旧了无声息,慕容净一咬牙索性推门而入,萧念水却不在房中。 可她分明瞧见师父进来了。 慕容净握紧剑柄,理智告诉她,师父房中可能有机关暗道,她负伤不言必定是不想让旁人知晓,身为门中弟子,不该有这么重的好奇心。 可慕容净的双腿像是钉在了原地,沉默地立在房中,迟迟没有转身离开。 隐隐的机关挪动声在墙后响起,慕容净合上房门,自己却没有出去,身形一转隐在了帘后。 第93页 很快墙面翻转,萧念水闪身出来,绯色衣角一扬,她取下了书架后的画卷露出墙上暗格,里面不知供奉着谁的灵牌。 萧念水上了三炷青香,静默良久才将一切归位,离开了房间。 慕容净从帘后出来,停步在了那堵墙前,一动不动站立许久,终是没有逾越师徒界限。 回到廊下,却见一门中弟子急急奔来。 「出了何事?」 弟子道:「我正要去禀报师父,方才在城门口发现了两具女尸,均被人剥去了面皮。其中一具是公孙府的小姐,公孙雪。」 慕容净一怔,想起最先看到惨死的天镜派弟子关铃,不知为何,脑中浮现的竟是师父绯色的衣摆。 她重新回到了那堵墙前,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青。 「慕容净在此立誓,若事实并非如此而因此亵渎冒犯师父,我慕容净愿以死谢罪!」 慕容净闭了闭眼,按下了墙面机关。 墙后是一条暗道,慕容净举着火折一路到底,在暗道尽头发现了一间密室,点燃屋中火烛方看清密室全貌。 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其他陈设,除了案上摆了几个陶罐,就只有墙面上悬挂的画像。 画像上画的都是同一人,那是一个眉眼风流的男子,素带长衫,或立或卧,但无一例外都是含笑而望。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慕容净将目光从画上移开,落在了陶罐之上。 她缓步上前,鬼使神差地揭了陶罐的盖子。 一时之间血气沖天,慕容净的脸色霎时惨白。 只见陶罐之中泡着的,赫然是一张血淋淋的面皮! 慕容净连退几步,后背骤然撞上了什么。她缓缓回头,入眼只见一片绯色衣角,艷若荼蘼。 第58章 多好的一张皮啊,白若春雪…… 「噼啪。」 近处的蜡烛爆出一点火星。剪去多余的烛芯后,蜡烛便燃得愈发热烈了些。 然慕容净的心头却似塞了一整块寒冰,冷得她微微战慄。 萧念水径直上前。合上了慕容净掀开的陶盖。神色平静得仿佛她伸手盖上的不过是一只装满蜜糖的罐子。 「夜深了,回去好生歇息吧。」 慕容净面色惨白:「师父……究竟为何如此?」 「不过都是些该死的人。却个个生了张骗人的皮,委实噁心。」萧念水轻描淡写,望着慕容净道,「乖徒儿。你与她们不同,为师对你寄予厚望。听话,回房休息去,好好准备三日后的望陵盛会。」 慕容净不动。 萧念水的眸色逐渐阴沉下来:「怎么。你也要忤逆我?」 「徒儿不敢。」慕容净跪地。「可徒儿自小听师父教导,人生而立世。需无愧于天地。举剑的初衷是为惩恶扬善帮扶弱小,而不是为一己私慾肆意杀戮。」 「放肆!」萧念水怒喝。对着慕容净一掌拍出。 慕容净没躲,硬生生吃下这掌。后背撞到墙面,其中一幅画像掉下来。正落在慕容净眼前。 男子双手按于琴面。笑望而来眉眼含情。慕容净微微一怔,不知为何,竟觉得这画上的男子有几分眼熟。 下一秒,她的脖颈便被萧念水死死掐住。 「谁允许你盯着他看的?」萧念水仿若变了个人。一双美目满是阴鸷,保养姣好的面容透出几分狰狞,「是我平日里太纵容你了,才会叫你不知天高地厚,竟连他也敢觊觎!」 慕容净看着萧念水的眼,瞳仁微缩。师父看似在同她说话,却也是在通过她看着另一个人,一个令她恨之入骨几近疯魔的女人。 「师、师父……」 萧念水骤然松开掐着慕容净脖颈的手,转而抚上她的脸,目中几分疯狂,几分痴迷。 「多好的一张皮啊,白若春雪吹弹可破。」 慕容净一惊,本能的恐惧瞬时爬上四肢百骸,一时浑身僵硬,连一句「师父」都已叫不出口。 「净儿啊,我本是要将整个天镜派都交到你手中的。」萧念水轻嘆,「你天资极好又肯刻苦,性子清冷不为凡尘世俗所动,最适合练本门武功『天镜合』。」 「可你如今,实在叫为师失望。」 萧念水再次变脸,指尖一翻,露出底下薄如蝉翼的刀片:「你怎么能同那些庸俗不堪的女子一般,为男人的皮相所惑。区区一幅画便叫你出了神,若是见到本人,岂非要做出那等不知廉耻之事?」 「为师自小将你带大,又如何忍心看着你泥足深陷……」 慕容净步步后退,握着剑柄的手渐渐收紧,萧念水步步紧逼,连打在墙上的影子都透出几分狰狞。 光影一闪,萧念水一把扣住慕容净肩头,手中刀片直取她面皮。 「蹭」的一声,慕容净左手拔剑,剑锋割破了萧念水的绯色衣摆,也划破了她的两只手腕。 与此同时,外头惊天动地的爆破声让整间密室都跟着颤了颤,萧念水一顿,刀片在慕容净下颌划出一道血痕。 「走水了!走水了……」 此时,外头的天镜派弟子忙成一团,整个天镜派别院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火势不大却叫人四处奔走。 慕容净看着萧念水离去的背影,手下脱力,渐渐滑坐在地。 「慕容姐姐!」 「师姐!」 慕容净睁开眼,看见了奔来的宋缈缈和阿元。 第94页 果然,烧人房子声东击西这等手段,最是眼熟不过。 「先出去。」 阿元将慕容净打横抱起,慕容净抬眸看着他的侧脸,他的五官生来清秀,扮作女装之时毫无违和。然此时看来,又无半分女气,反而显出少年的清俊硬朗来,让慕容净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你怎么来了?」 阿元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无论你是不是我师姐,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慕容净一顿,伸手搂住阿元的脖颈,偏头靠上他的肩。 然刚出房门,绯色衣衫便已拦在院中。萧念水阴沉着脸:「净儿,过来。」 慕容净看着萧念水哑了声音:「师父……已然发生的事徒儿愿陪您一起承担,但求师父不要一错再错……」 萧念水又如何听得进去,身形一展朝慕容净扑去。阿元抽出佩剑,正面迎上萧念水。 两人在院中缠斗,剑锋之间交错铿锵,不少门中弟子顾不得灭火,纷纷拔剑而来,人群在庭院聚拢。 萧念水一招飞剑旋身,使的是天镜派独门剑法『天镜合』的最后一式,这一招加上萧念水的功力,足以让阿元一招毙命。 慕容净瞳仁勐地一缩:「阿元!」 然阿元足下一点,同样一招飞剑旋身,两柄长剑在空中交错,擦出一道火星。阿元被萧念水的剑刺中肩头,萧念水虽避开剑锋,却也被逼得连退五步方稳住身形。 「好你个鼠辈,竟敢偷学我天镜派剑法!」萧念水冷斥,「说,你是如何看到剑谱的?」 「偷学剑法的人不是你么?」 阿元没管肩头伤势,只狠狠盯着萧念水,看着她的面容显出一丝龟裂。 他轻嗤道:「当年天镜派掌门人将上下两册剑法分别给了座下两名弟子,让她们共同修炼来达到天镜合的最高境界:双剑合璧。这两名弟子一个是你,一个便是芳涯夫人。 掌门身死之时,你只拿到剑法的上册,下册则在芳涯夫人手里。新掌门悬而未决,那这天镜合的最后一式你又是如何学得?」 萧念水眯了眯眼:「你究竟是谁?」 「怎么,觉得我知道得太多了?」阿元冷笑,「我知道的比你想像的要多得多,我不仅知道当年是你杀了芳涯夫人夺取剑法,我还知道你杀她是为了一个男人,一个不爱你,却对芳涯夫人情根深种与她双宿双飞的男人!」 「你住口!」萧念水怒吼,浑身内力暴起,惊得门中弟子齐齐一退。 此时的萧念水满目阴鸷面容扭曲,哪还是她们平日所见仪态万千温和优雅的掌门师父! 萧念水再次举剑,阿元即便也会天镜合的招式,内力却是落了下乘。萧念水步步紧逼,已叫阿元身上多了数道血痕。 他却毫不畏死,言语如箭直往萧念水心口捅去。 「你嫉妒她。」 阿元一字一句道:「可即便你杀了她,剥了她的面皮,元邶依旧不会爱上你,他选择和芳涯夫人一起死。」 「而你,只能一次次靠剥取比你年轻貌美女子的面皮来宣洩你的嫉妒,只能日日夜夜守着他的画像,却得不到半点温存!」 「你找死!」 萧念水的攻势愈发凌厉,招招要取阿元性命。 慕容净压下喉口气血,心头满是震惊焦灼。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看见那画像上的男子会觉得熟悉,是因为阿元的眉眼与那男子有三分相似。 他是芳涯夫人和元邶的后人。 正如慕容净所想,阿元接着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究竟是谁吗?你听好了,我叫元枫,我爹是大侠元邶,我娘是天镜弟子徐芳涯!」 「萧念水,你害死我娘逼死我爹,这笔帐我要你血债血偿!」 元枫迎剑而上,剑光飞舞叫人眼花缭乱。 萧念水嗤笑:「就凭你也敢跟我叫嚣血债血偿?」她回身一刺,直取元枫命门。 夜色中,有什么重物从半空飞过,正好砸在萧念水握剑的手上,拦下了她夺命一剑。 陶罐碎在庭院之中,一时之间血气沖天叫人几欲作呕。 萧念水看着她精心保存的面皮就这般曝露于众人眼下,额角青筋横起,一回头只见宋缈缈飞身而来,手中还拿着一卷画轴。 萧念水的神情陡然一变。 「萧掌门,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便是那杀人剥皮案的兇手,还有何话好说?」 萧念水盯着宋缈缈手里的画,沉默半晌才冷道:「是我杀的又如何?」 庭院之中一时寂静万分,哪怕四周围满了天镜派弟子,一时也无人出声。接二连三的真相砸得众人久未回神,唯闻火舌席捲屋舍爆出零星「哔啵」。 宋缈缈打破寂静:「为什么杀公孙雪?」 「她瞧见了不该瞧见的,还想多事,我便将她一併解决了。」萧念水全然不顾她这番言语会在门中激起如何的千层巨浪,只一眼不错地看着画轴,似是生怕宋缈缈一个用力,让画上的人有了瑕疵。 她最初的目标,果然是冯汐。 可为什么? 冯汐与她并无交集,唯一的一次不过是在文斗之上…… 宋缈缈目中一顿,不可思议道:「你杀冯汐,莫非只是因为她对你出言不逊?」 萧念水没有否认。 竟然真的是这样,只因一句话就让她做出杀人剥皮之事,还将撞见此事的公孙雪一併杀害,心性手段之残忍,实在令人髮指! 第95页 她已然疯了。 「那关铃呢?」慕容净咬牙,「即便关铃有错,师父也已然将她逐出师门,为何还要……」 「她为了个野男人欺瞒于我,那野男人却不要她了,既然如此她还活着做什么?」 「我念她曾是我门下弟子,特意替她保存下来她那副好皮囊,她应当感谢我才是。」 慕容净一怔,只觉得眼前的萧念水无比陌生。明明在小时候,她也曾手把手地教她练剑,虽然严厉却也不失慈爱,是众弟子敬重敬爱的师父,为何…… 慕容净胸口气血翻涌,终是忍不住喷出一口血色。 宋缈缈要过去扶她,萧念水却身形一闪拦在她跟前。她没有看她的爱徒一眼,只向宋缈缈伸手道:「把画给我,我饶你不死。」 宋缈缈却是几个箭步,将画一展:「你卸去掌门之位去官府自首,这画便还你。」 「把画给我!」萧念水剑尖一挑,要断宋缈缈手筋。 天镜合不愧为天镜派的最高武学,剑法灵巧多变,威力巨大。宋缈缈避过萧念水一击,然数次想拔刀都被萧念水压下,若非有画掣肘,她未必能在几招之内占据上风,使她不得不全力应付。 「撕拉!」 画像在打斗中被一分为二,萧念水捧着半截画像双目赤红:「我杀了你!」 她手中长剑连刺,剑势如万马奔腾。宋缈缈抽出杀月,以刀势拦下她的剑势。 内力相撞,扫得院中火星四起,众人齐齐掩面而退。萧念水的房间因着这一回塌了半边门窗,原本只有零星火星被这风力一催,立时绵延开来,几息之间火势已是一发不可收拾。 「我的密室……我的画!」 萧念水再顾不上取宋缈缈性命,身形一扑直往屋中而去。 「师父!」 慕容净起身去拦,拽住了萧念水绯红的衣角:「师父,火势太大了,不要进去……」 「滚开!」 萧念水震开慕容净,慕容净连退几步,抬头只见横樑松动,被火舌席捲的横木带着热浪砸落,她甚至能闻到髮丝在火中熔化的味道。 第59章 你受伤了。 「砰!」 遒劲刀势拦在慕容净上方。先一步将横樑噼开,火星四散。元枫飞扑过去护住慕容净,火星落在他后背。轻而易举将衣衫烫破。 宋缈缈将两人从檐下拽出。此时整间屋舍已被火舌席捲,连萧念水的身影都被一併吞噬。 「师父……」 慕容净闭了眼。不去看那滚滚奔腾的浓烟和被火光烧红的半边云天。 今夜註定不平,临近五更大火方灭,原本欣欣向荣的天镜派别庄仿若一夜之间灰败颓唐。 师父死了,可天镜派还在。 慕容净睁眼。看向来势汹汹的公孙府众人。 大火灭后,公孙止便带人直接冲进了天镜派别院。 宋缈缈眯了眯眼,公孙府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这才几个时辰。竟已然得了消息。 「公孙姑娘之死。是师父罪孽深重。」慕容净起身,「天镜派不敢奢求前辈原谅。还请前辈节哀。」 「节哀?」公孙止冷笑,「我的爱女死在你们天镜派掌门人的手中。今日就叫你们整个天镜派陪葬!」 公孙止长袖一挥,梨花暗器洋洋如雪,宋缈缈提刀挡在慕容净和元枫身前。手中长刀挥舞。将那片片梨花拦在刀势之外。 公孙止运气一掌,掌风带着暗器威力惊人。宋缈缈只觉手背一痛,低头看时暗器已在手上划出一道血痕。 公孙府的独门绝技踏雪无痕,暗器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叫人无处可避、无所遁逃。 的确厉害。 即便如此,宋缈缈还是接下了这招,没让一片暗器从她身前漏过。 「前辈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萧念水已然付出了代价,俗话说祸不及子女,何况这天镜派上下百多条人命?」 宋缈缈道:「公孙前辈身为五大派之一的掌门人,也该遵循江湖道义,莫要牵连无辜。」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所言甚是。」 宋缈缈循声望去,见是林宏遇携众而来,缓带轻裘气度从容。说话之人是他身侧的宝佛寺悯悲大师,大师德高望重,素来持事公正,有他在至少明面上公孙止不会对天镜派大开杀戒。 宋缈缈却是微微蹙眉,她并不觉得林宏遇会有这般好心,请大依譁师过来主持公道。 只听林宏遇朗声道:「萧掌门所为的确为武林不耻,但我等若赶尽杀绝,所为便同样违背江湖道义,还请公孙兄以大义为重。」 公孙止冷脸:「萧念水身为天镜派掌门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偌大一个天镜派难道当真全无所知?」 「尤其是慕容姑娘,你可是萧念水的得意弟子,你师父的手段如此残忍,你虽为徒弟却隐瞒不报便是助纣为虐!若我没记错,姑娘同小女也有几分交情吧,她如今身死你良心可安!」 慕容净骤然收紧双手,宋缈缈冷道:「公孙前辈莫不是瞎了?你看看周围情状,若慕容净当真知晓此事,何来师徒反目,何来火烧别院?」 公孙止冷笑:「怎么,梅花派中人何时也拜在了天镜派门下,叫你一个外人来替她出头?」 宋缈缈的视线扫过公孙止和林宏遇二人:「林前辈也并非公孙府中人,他能来劝说公孙前辈一二,我又为何不能替天镜派说几句公道话?」 第96页 林宏遇深看了宋缈缈一眼:「木姑娘自然能为天镜派说话,只是空口无凭,我等虽有心相信,却也不得不让天镜派给江湖武林一个交代。」 「你待如何?」 「天镜派身为五大门派之一本该为江湖作出表率,萧掌门此举却让众多侠义之士心寒。为不牵连无辜,不若让天镜派交出门主令,从此退出五大门派,此事便算有个了结。」 宋缈缈心头一沉,好啊,原是打了这个主意。 让天镜派退出五大门派,从此声名一落千丈。天镜派若就此没落,日后还不是任鹿鸣庄和公孙府宰割,怕是连门派绝学天镜合都要保不住! 林宏遇和公孙止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是早就算计好了。 这门主令牌如何能交! 宋缈缈刚要动,手腕便被慕容净拉住。 「师父之罪天镜派难辞其咎,戕害的数条人命也由天镜派一应善后,以赎其罪。」 慕容净上前,目色坚定:「此次望陵盛会,我天镜派就此退出,同时承诺,十年之内天镜派都将不再过问江湖中事,也请诸位做个见证。」 十年不出江湖,意味着天镜派不会参与十年内任何武林资源的抢夺。十年之后,天镜派五大门派之一的位子能不能保得住也委实难说。 天镜派作出的让步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师姐,这……」 天镜派弟子面面相觑,慕容净道:「师父身故,我作为天镜派首徒有权决定天镜派事宜。我只问一句,众师妹可信我?」 天镜派骤生变故众人六神无主,慕容净是大师姐,也是她们最后的依靠。 于是众人齐声:「一切听师姐安排。」 「好。」慕容净道,「天镜派言出必行,此后十年不入江湖,若违此约,江湖武林将再无天镜派容身之地!」 慕容净的话掷地有声,宋缈缈望着她,猜到了她的意图。虽然退步十年,但至少天镜派的声名算是保了下来,十年之后若能捲土重来,萧念水一事便不能再为人诟病。 公孙止还待再说,却被林宏遇一把按住肩头。 慕容净这番以退为进,公孙府明里暗里都没有理由再针对天镜派,倒不如退了这步,还挣个不违江湖道义的好名声。 公孙止自是知道林宏遇的意思,他一方面是想为雪儿报仇,一方面也是想拿萧念水的事大做文章,如今他既没有手刃仇人又奈何不了天镜派,这口气叫他如何咽的下! 他目色沉沉地掠过慕容净,又停在了宋缈缈身上。 她与慕容净等人都是一伙的,如今他动不了天镜派,难道还动不了一个木宝儿么? 公孙止目露阴鸷,几日后的望陵盛会,自是有她好看! · 宋缈缈离开天镜派别院时,天已大亮。 街巷之上已有人声,蒸腾的热气如烟似雾。宋缈缈闻着空气中各种早食的香味,只觉好一番烟火人间。 道旁客栈前,立了一颀长身影。少年一身湖蓝长衫未裹轻裘,袍角的兰草图案随风拂动,整个人宛若芝兰玉树,引得行人连连回望。 然他神色冷寂,周身气质透出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息,令人不敢接近。 不知看到了什么,他黑沉的眼底骤然一漾,宛若被落石打破的湖面,连带着气息都温和起来。 宋缈缈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客栈前的笋笋,忙快步迎过去:「怎么依譁站在这儿?」 林脩竹微微一笑:「在等你。」 「连轻裘也不穿一件……」宋缈缈蹙眉,要解了自己身上的裘衣给笋笋披上,手腕却被骤然握住。 林脩竹盯着宋缈缈的手背,沉了声音:「你受伤了。」 「无妨,小伤而已。」宋缈缈并不在意,回头望了望街面,「这个时辰还没吃早饭吧?不如我们挑一家用,刚看拐角的馄饨面似是不错……」 宋缈缈话未说完,双脚便已然离地,整个人被林脩竹打横抱起。 「阿脩你……」 林脩竹面无表情:「先上药。」 宋缈缈:「……哦。」 林脩竹径直抱着她回房,一路上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而来,让脸皮厚如城墙的宋缈缈也有些禁受不住,伸手戳了戳林脩竹肩头。 「还是将我放下来吧。」 林脩竹睨了她一眼:「你受伤了。」 宋缈缈用气音道:「可我伤的是手,不是脚哇。」 林脩竹步子一顿。 「是我心疼。」林脩竹眼睫微颤,「要抱着你才好一些。」 宋缈缈无言,只红着耳把脸埋入笋笋怀中。 第60章 我不会手下留情。 九州山上。枫叶瑟瑟。 长鞭过处枝叶尽折,鞭风抽得人倒地不起,台上一声鸣锣。 「乔山派谷宵。胜!」 「下一组。梅花派木宝儿对天镜派慕容净!」 宋缈缈跃上莲台,当是走个过场。 天镜派已然退出了此次的望陵盛会。慕容姐姐身上还有伤,元枫也跟着她一道离开。上一代的恩怨算是有个了结,就是不知慕容姐姐同元枫能不能修成正果。 他们之间,还隔了天镜派的十年之限。 台前林宏遇朗声道:「此为天镜派名帖。悯悲大师为证,天镜派退出此次武斗。」 林宏遇将名帖展示给众人,宋缈缈深看他一眼,还有那搁在席上的沉香锦盒。 第97页 锦盒里装的是此次武斗的彩头。名为广寒玉。 这块玉不过二节长宽。玉身洁白如雪无半点瑕疵,其上雕刻图案只粗粗一看便觉精緻。外人看来是件无暇美玉、稀世珍宝。宋缈缈却知此玉是当年寒阙尊主沧岁寒留给林瑶的信物。 也是林宏遇囚禁林瑶之后,从她身上夺来的。 林宏遇深信此玉与沧岁寒的藏宝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直研究玉上图纹,却多年未有收穫。 按他的性子,万万不会将此玉作为彩头拿出。除非…… 这玉能成为钓人的饵。 宋缈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听声唱道:「天镜派慕容净弃权,梅花派木宝儿胜!」 写着「木宝儿」三字的木牌往上移了一格,与钱小鱼和方才的乔山派谷宵并列。 「下一组,鹿鸣庄林朔英对梅花派阿脩!」 宋缈缈跃下莲台。与林朔英擦肩而过。 「木姑娘。」 后者叫住她,容色冰冷不似真人,就如那放在锦盒中的广寒玉,观之无暇触之生寒。 林朔英顿了顿才道:「我不会手下留情。」 宋缈缈愣了下,林朔英的性子不手下留情是应该的,令宋缈缈意外的是他竟会特意提这一句。 「阿脩也定会全力以赴。」 宋缈缈道完便朝笋笋迎了过去,眼中再不见半点疏离,只有星光流淌其中。 宋缈缈朝林脩竹握了握拳:「我们家阿脩是最棒的!」 林脩竹闻言勾了唇角,不知是因为那句「最棒的」,还是因为那脱口而出的「我们家」。 他抚了抚宋缈缈的额发,才提剑上台。 九州山顶的十二瓣莲台巍峨如佛子莲座,两名年轻侠士在其上相对而立,一个丰神如玉白衣冷傲,一个五官平平却风华内敛。 众人注意到台上的少年,这么一对比,两人的气质神态竟不分上下。再看那少年手中剑,如同他本人一般,乍看剑身乌黑不起眼,细瞧却知宝剑锋利,有摧枯拉朽之势。 消息灵通的已然认出此乃凌云剑,再联繫江湖传言,便没人敢小觑了他。 林朔英朝林脩竹一礼,手中长剑刺出,凌厉长剑反着白光,一出手便有万钧之势。 鹿鸣剑法起手式。 林脩竹眉峰微扬,手中凌云一挽竟轻而易举将林朔英的剑势化去,两柄长剑在空中「铿锵」相撞,剑气凛然扫得山中红枫簌簌而下。 对上鹿鸣剑法,林脩竹一时竟也不落下风。 台前的林宏遇神色一滞,目中顿时阴沉几分。台上的林朔英也是眸中微动,他还是小看了这个少年,短短几月他的功夫又长进许多,且武功路数甚为广杂,让他无法预判他的出招攻势。 林朔英不禁往台下一瞥,目光掠过那道宛若红枫的身影。 是因为有高人指点么? 这一闪神的功夫,凌云剑便已贴着剑身迅速擦近,台下爆出一阵惊唿。林朔英迅速后仰,剑锋在鼻尖处交叉而过,他旋身出剑,一柄长剑被他舞得尤如万剑同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凌厉迅勐。 剑气甚至在莲台之上划出道道剑痕,林脩竹挥剑连退,最后半步在莲台边微微一顿,到底是跨出了莲台。 场中鸣锣,林朔英胜。 林脩竹淡淡抬眸,举剑行礼,林朔英望着他,却是微微蹙眉。 方才的鹿鸣剑招虽将他逼得步步紧退,分化出的每一式剑影却也都为他所破。 能半招不漏地挡下剑势,即便是熟悉剑法的鹿鸣庄中人,也未必做得到。 林脩竹没去看台上林朔英的神色,径直挽了剑朝宋缈缈走去。 「缈缈,我输了。」方才剑势凌厉不输半分气势的少年就像换了个人一般,眼睫微垂闪出几分黯然。 林脩竹勾住宋缈缈的尾指,直言不讳:「想你安慰我。」 宋缈缈的尾指微痒,像是被春日的狗尾草轻轻拂过,不由连唿吸都软和下来。她反握住林脩竹的手,掌心贴着掌心:「这样有觉得安慰点吗?」 林脩竹弯了弯眉眼:「有一点,但不够。」 宋缈缈将他扯近了些,林脩竹微微弯腰,宋缈缈抵上他的额头与他四目相对:「现在呢?」 林脩竹眸中闪烁:「嗯,还差一点点。」 宋缈缈微微扬眉,一旁却传来重重的咳嗽声。两人同时望去,钱小鱼这才压了嗓子道:「我说你们要卿卿我我也分下场合,如今可是众目睽睽……」 接收到林脩竹的眸光,钱小鱼后颈一凉忙道:「我的意思是等武斗结束你们有的是时间亲热,不必急在这一时嘛。」 眼见林脩竹没再盯着他,钱小鱼这才松了口气。也就丫头觉得那是只惹人怜爱的小绵羊,他可没胆子薅那羊毛。 被他这一打岔,宋缈缈便没继续。林脩竹反扣住宋缈缈的手,神色专注看向台前,指尖却半点不松。 宋缈缈眼中含笑,与他执手而立。 如今的十六组比武已全部结束,除了宋缈缈,钱小鱼的运气也不错,同样在胜出的八人之列。这八人会重新抽籤再次进行两两对决,直到最后决出魁首。 宋缈缈的对手平平无奇,倒是钱小鱼轻轻一笑。 「恭喜。」宋缈缈立时瞭然,「得偿所愿。」 钱小鱼握紧手中竹籤,笑道:「等我下台来你再同我道喜,那时候必是真正的得偿所愿。」 第98页 他素来嬉笑玩闹,这一次也同样玩笑着,宋缈缈却没有错过他眼中的认真,顿了片刻才缓缓颔首道:「好。」 等你大胜而来,贺你得偿所愿。 钱小鱼的对手,是物华门,华天羽。 第61章 「现在,换我了。」…… 山水亭间的雕花茶盖微微一掀。泄出缕缕热气。 九州山上热闹非凡,这一隅却显得格外安静,良久才闻人出声。 「他既已叛出物华门。便是我物华门的叛徒。」 浮起的茶叶被推到一边。华清风抿了口茶,声音不高却听得华天羽心头一紧。 「该怎么做你很清楚。」 华天羽明白。忙躬身称是。 华芙受挫,同辈中人虽无人能替代她,但物华门中也不乏资质上佳之人。此次望陵盛会,门主点名让他前来。便有看重的意思。 若能在望陵盛会中博出一个前程,自己所在的旁支也会与有荣焉,这能带来什么不言而喻。 华天羽看向对面的钱小鱼,武斗之中不论生死。门主话里话外也叫他不必手下留情。 既然如此。那便怨不得他了。 如今的他,正需要钱小鱼这条贱命做踏脚石。 华天羽身形一展。跃上十二瓣莲台。钱小鱼抽出他惯用的匕首,跟着上了莲台。 场上鸣锣。不等裁判唱念两方姓名,华天羽便抢先出手。 他的兵器是一把约一尺长短的黑尺,看着无锋无刃。然材质特殊。轻轻一击便能叫人筋断骨折。 钱小鱼没有硬碰,上场即如游鱼入海,在华天羽尺下来回游走,靠着身形灵活。一时倒也没有吃亏。 华天羽却没耐性同钱小鱼周旋,他的实力本就比钱小鱼高出一截,此时起了杀心,更是招招夺命。只见他手中黒尺一旋露出两边锯齿,当下划破钱小鱼胸前衣襟。 血珠渗出,痛得钱小鱼一个踉跄。华天羽趁势而上,黒尺直击钱小鱼四肢关节,逼得他单膝跪地,手中匕首勉强卡上锯齿,才堪堪挡住攻势。 华天羽冷笑,看钱小鱼这般狼狈模样,愈发不把他放在眼中,压低了声音轻讽:「听说你偷学了物华门的机关术,看你急着拿来对付门中人我还以为是少说学到了七八分,没想到就这点斤两。」 「不过就算你偷学了十分,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黒尺下压,遒劲内力震得钱小鱼虎口发颤,尺上锯齿勐地刺入肩头,在血肉之间研磨,其痛能叫人生不如死。 钱小鱼白着脸,豆大汗珠一颗接着一颗砸落。 「好了,你的不自量力也该结束了。」 华天羽不耐,眸中一戾,黒尺即如千钧之重,要给钱小鱼最后一击。然钱小鱼比他更快,先一步旋转匕首,匕首「蹭蹭」伸长直逼华天羽喉口,叫他不得不松开钳制。 此时钱小鱼手中的匕首已变作一柄短剑,他踉跄着起身,抹去额上汗水淋漓。 「我承认,我是学了物华门的机关术。」钱小鱼直言不讳,「哪怕如今我所用的机关大多由我自创,却也不得不说是受了物华门的启蒙。」 「让你这三招,受这一划一刺,当是我还了物华门的。」 钱小鱼抬眸,眼中明亮,如寻常一般咧了嘴笑:「现在,换我了。」 短剑凌厉,挑戳噼刺招招迅疾。华天羽将将用黒尺锯齿卡住剑锋,那短剑却又重新缩回,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剑柄,不等华天羽反应,从那剑柄之中骤然飞出银针漫天,看得人眼花缭乱也叫华天羽逐渐乱了方寸。 他的武功本在钱小鱼之上,可如今他被那变化多端的兵器分了心神,这般本末倒置,败局已定。 果然,针雨之后短剑再出,轻而易举便架上了华天羽的脖颈。 台下,华清风的脸色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他自是知道,华天羽用的黒尺无论是材质还是运用的机关术在物华门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如今却败在一把匕首之下。 可就连华清风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那把匕首每一次的变换都几近完美,哪怕是他亲自操刀,都未必能打造出这样一把神兵利器。 这一场武斗,不只是华天羽输得一败涂地,是整个物华门都败在了华辰的手上! 华清风搁下茶盏,随着场上鸣锣,那山水亭间的雕花茶盖已碎成四瓣。 钱小鱼的脑中嗡嗡直响,似是鸣锣的回音震盪不去,连带眼前也模煳起来。 他赢了。 阿姊,他赢了啊…… 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钱小鱼回头,视线渐渐清晰,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的林脩竹和宋缈缈。 前者眉眼清冷,嘴角难得轻勾,后者笑容灿烂,正朝他频频挥手。钱小鱼咧了嘴笑,几步跃下莲台,只觉这许多年都未曾如这一刻,身轻如燕。 武斗已进入白热化,林朔英胜了乔山派的谷宵,成为夺魁的候选人之一。 这厢的钱小鱼心愿已了,与宋缈缈那场直接弃权,宋缈缈再次毫无悬念地晋级,她与林朔英的一战,便是这场望陵盛会的终战。 胜者就能拿到那块广寒玉。 宋缈缈脱了斗篷,林脩竹替她束紧袖口,完了却没有立即松手。 「他的鹿鸣剑法已炉火纯青,不可小觑。」 宋缈缈点头。 「你内力深厚,但也不可恋战。」 第99页 宋缈缈应下。 「还有……」 宋缈缈莞尔,忍不住捧了笋笋的脸:「我看看,这还是我们家阿脩么,什么时候变成小老头了?」 林脩竹握住她的手,神色认真:「我就在这里,我看着你。」 好像有谁在她的心口轻轻咬了下,宋缈缈微微一颤,一瞬之间心如擂鼓。 她一把将杀月刀扛起,笑弯了眉眼:「我说过的,要替你打回来。」 哪怕林朔英是天命之人。 哪怕广寒玉只是为钓她的饵。 这一仗,她也必须赢。 她的笋笋,可是会在台下看着她呢。 第62章 是楼主大驾光临。 「这姑娘当真是好运气。之前天镜派的人缺席,这回又碰上个直接弃权的,轻依譁轻松松站到最后还能得个榜二。谁有她风光啊。」 「你这话酸的。人家至少比你强。」 台下的汉子抹了把脸,不以为然:「老子若是有她这运气。也能站在台上同鹿鸣庄的少侠一较高下。」 旁边的人呸他,周围一片哄闹。不知是谁冷不丁开口:「我倒觉得她是个时运不济的,碰上那么个不懂怜香惜玉的,早早认输还好。否则有的苦头吃。」 众人一静,觉得此言甚是有理。林少侠年纪轻轻正义凛然,却着实不是个会手下留情的,鹿鸣剑法一出。这姑娘必定得伤。 这么一想。几人倒生出几分不忍来,长吁短嘆一番便又掏出瓜子果干。吃得津津有味。 在他们看来,这场比试毫无悬念。不过是多给他们一个欣赏鹿鸣剑法的机会罢了。 不止是这几人,九州山上的大多数武林人士都是一般想法,偶尔有几个凭着之前亮相的一把凌云剑认出宋缈缈就是在千秋山庄展露头角的那人。也因为林脩竹的吃败而对当时的夺剑之战重新评估。 但这些人中。绝对不包括林朔英。 之前与宋缈缈交手他都不占上风,即便如此,他也还是觉得宋缈缈并没有拼尽全力。 她的实力究竟能到哪一步? 林朔英略一深想便觉热血沸腾,素来不变的冰冷面容难得透出一丝热切。锣声一响,几乎与宋缈缈同时出手。 快,要快! 鹿鸣剑法的锋锐剑气势不可挡,林朔英几步近前,衣袂翻飞。 宋缈缈等在原地,刀势在莲台划出半道弧形,罡风凌厉。 「铮」的一声,杀月与长剑碰撞,刀势剑势相融又撕裂。劲风抽过,将台下一熘桌几噼成两半,逼得众人齐齐而退,瓜子碎屑洒了一地。 方才还津津乐道的几人顿时傻了眼。 「好刀法!」 千秋无锋率先贊了一声,林宏遇抿了口茶,面沉如水。 台上,林朔英几乎不曾喘息,长剑横扫使出鹿鸣剑法,雪白剑光将空气割裂成破碎的镜面,反射出的日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宋缈缈闭目凝神,听那剑气奔腾,先如鹿鸣呦呦恍从林间而来,后如飞崖瀑布鸣震九天,剑势更迭繁复锋锐无匹,往往叫人在几步之外便被剑气所伤。 然任他怎样更迭变换,依旧是迎面一剑。 宋缈缈勐地睁眼,手中杀月先破其势,抽刀断水。一招干净利落,将林朔英的剑气尽数截下。 莲台之上两道身影忽分忽合,蜻蜓点水一般,然招招式式皆有破军之能,见者瞠目。 这一战,酣畅淋漓。 最后的剑鸣在九州山头盪开,宋缈缈连环回刀瞬间拉近距离,指尖在剑锋上轻轻一弹。 「叮!」 一声阻断,林朔英只觉胸中气血翻涌,被逼连退数十步,堪堪在莲台边缘稳住身形。 林朔英顿了顿,忽而收剑沖宋缈缈一礼,台下顿时一片譁然。 收剑施礼,便是认输。 林朔英不发一言,只深看宋缈缈一眼便卷了衣袂跃下莲台。 台下诸人兴许看不分明,他却是再清楚不过。 宋缈缈的最后一招分明有折剑之力,她完全可以凭那一招断他佩剑,举剑刃引喉,他便再无还手可能。 可是她没有,既没有在众目睽睽下断他佩剑,也没有用他的剑切上他的喉口。 这一战,他输得彻底。 直到林朔英动了身形,台下众人才恍然回神,叫好之声如潮迭起,震得九州山头的枫叶都落了落。 场中鸣锣,宣告宋缈缈是此次望陵盛会武斗的魁首,台前却骤然传来浑厚一声:「且慢——」 掌声戛然而止,整个九州山头静得只能听到红枫簌簌。 宋缈缈转头,见是林宏遇从座上起身,黑黢黢的眸子定在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冷厉。 「此次武斗结果作废。」 林朔英的步子一顿,勐地抬眸。 林宏遇却没有看他,只重复道:「我宣布,此次武斗结果作废。」 「这算什么事?」 林宏遇的宣告让静下来的九州山头瞬时炸了锅:「好端端的为何作废?林庄主,您可不能因为令郎落败就不承认这魁首了啊!」 喊得最响亮的正是方才对宋缈缈酸言的汉子,宋缈缈获胜后也是他鼓掌鼓得最欢。他承认自己看走了眼小瞧了人,如今自是忍不住出头: 「咱这么多双眼睛可都看见了,林少侠收剑认输,堂堂五大门派之一的鹿鸣庄,莫不是输不起?」 第100页 「放肆!」 公孙止拍案沉喝,林宏遇的脸上倒看不出一丝怒气:「武斗作废并非是我一人决定,而是众位掌门一道商议的结果。」 「此次武斗,有贼人伪装身份参加比试,意图颠覆武林。」 之前就有杀手混入比试之中欲行不轨已是不争事实,林宏遇此言一出,场中烦杂声音顿时弱了许多。 不等人再次发问,林宏遇已率先走上前来,一身缓带轻裘,五大门派之首的风度素来不俗。 宋缈缈勾了勾唇角,果听他又道:「木姑娘,听你自称出身梅花派,师承梅花道人,可据我所知,江湖之中并无此门此派。」 「听林庄主的意思,你不知道的门派便不该存在?」 「姑娘误会了。」林宏遇一步一步走上莲台,「我的意思是,什么样的人能教出姑娘这等身手,又是什么样的门派,允许姑娘用这把杀器作佩刀?」 林宏遇的出手很快,比起林朔英,他的步伐更轻更稳,如一片鸿羽触地,悄无声息间释出夺命的凌厉。 他话音未落,人已近在眼前。 宋缈缈的心顿时一沉,这样云淡风轻的杀招让人汗毛倒竖,几乎是本能地拼力与他相抗。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把大刀,内力的碰撞似是让周围的空气都扭曲变形,从悄无声息到山崩地裂。 「蹭」的一声,大刀横飞而出深插入莲台,连刀身都在不断震颤。 台下的林朔英勐地握紧佩剑,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实力。 宋缈缈和林宏遇同时连退数步,谁都摸不清对方的深浅,谁也没有更近一步。 但对林宏遇来说,到此便已然足够。 他理了理衣摆,依旧笑得温和儒雅:「姑娘就不想解释一下吗?为何会有这一身浑厚内力,和这把出自铸刀师无禄的佩刀?」 方才那一掌将裹在刀柄上的布条震得粉碎,此时可以清晰地看见刀柄上刻的两字——「杀月」。 「杀月……是杀月刀!」 「她、她是……」 「是楼主大驾光临。」林宏遇嘴角含笑,眼中却无半分笑意,「木宝为宋,姑娘就是缥缈楼的楼主,宋缈缈。」 第63章 他半身浴血,面色却是前所…… 缥缈楼楼主。宋缈缈。 这个名字在武林之中如雷贯耳,比初出茅庐的「木宝儿」不知响亮凡几。 然在今日之前,却鲜有人把这两个名字联繫在一起。甚至不会去怀疑。梅花派一称就来源于同样赫赫有名的魔头宋之梅。 莲台之上传来一声轻笑,林宏遇瞧着。瞳仁微微一震。 他的话表面彰显风度实则步步紧逼,只是缥缈楼楼主这一点,就足以让江湖众人心生忌惮,群起而攻。 可看宋缈缈的模样。竟无半点惊色。 只见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玉兰小瓶,旁若无人地敷面涂抹,闲适得仿若在自家庭院。倒是在场众人齐齐屏息,一眼不错地瞧着她动作。 直到那层透明的薄膜从面上揭开。那屏住的气息才霎时一松。却又在须臾之间再次绷紧,化作一声声倒抽的冷气。 莲台上的少女褪去晦暗肤色。五官明明没有太大改变,却较之前更为立体明艷。尤其是那双眼。明眸善睐,眼尾自带三分媚色,不是轻佻的浅薄而是勾魂夺魄的酥媚入骨。 未着红衣却硬是让满山红枫失了颜色。整个江湖又何曾有第二人? 竟当真是宋缈缈! 台下众人神色各异。宋缈缈捻开指尖残留的碎屑,语气有几分漫不经心:「是我又如何?」 这一出声,才仿若惊醒梦中人。 「是你,便不能做这望陵盛会的魁首!」 公孙止双目如电:「缥缈楼作恶多端。有何面目来参加望陵盛会?」 「一介妖女,还易容换面藏头露尾,我看根本就是居心叵测!」 仅三言两语,就让九州山头的风吹出针尖麦芒的凌厉,兵器刮擦的声响此起彼伏。 「望陵盛会是武林盛事,我辈武林人士人人参得,所得结果又凭何不作数?」 「方才那场比试我不仅赢了,而且赢得很漂亮,赢得光明正大,在场诸位只要不是瞎子必然看得清清楚楚。」 「公孙前辈。」宋缈缈扬眉唤他,「你不瞎吧?」 「你——」 宋缈缈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摸了摸脸颊道:「可别说我易容换面藏头露尾,我这么美的脸若是不藏起来,难道要引得江湖大乱么?」 在场大多人在此之前甚至都不曾见过她,只听女魔头之恶名昭昭,便是十分的颜色也会趋于妖魔化,如今见到真人,能指着那张脸说她大言不惭的怕当真只有瞎子。 不知是谁轻笑一声,本是嫉恶如仇的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公孙止有些下不来台,神色一变,拢于袖中的手便骤然一动,梨花片片飞出,轻盈洁白却是寸寸杀机! 九州山头宛如下了一场冬雪,肆虐的疾风叫人浑身战慄,不知从何处游来一道灰色身形,壁虎攀墙一般,裹了这漫天的梨花白。 来人展开衣袖,暗器才丁玲噹啷落下,最后一片从她口中飞出,逼得公孙止侧身退让。 此人身法诡异,脸色透着一股不健康的灰白,像是长年未见阳光。她的一双眼混浊暗淡,眼神僵滞,竟是个瞎子! 第101页 一个瞎子,徒手接了公孙家的独门暗器,且一片不落。 不少人心头一凛,缥缈楼中何时多了这么个高手? 「林庄主,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她看不见林宏遇,只微微偏过头,眼珠却咕噜噜转起来,像是这样就能瞧见什么似的。 林宏遇的神情在见到她时才当真显出一丝龟裂。 来人正是七星子首领天狼星,为躲避鹿鸣庄追杀不得不龟缩在暗无天日的洞中,这才生生熬瞎了双眼。 只是想到林宏遇的名字,她便恨不得啖其骨,食其肉。然心头愈恨,面上便笑得愈发开怀。 「当年林庄主让我等屠了扬州镖局为你儿铺路,七星子将这事办得漂亮,怎的林庄主这般小气,许诺的珠宝银两竟是一件不给,还逼得我东躲西藏。」 「怎么,是怕我向你讨债啊,还是怕我堕了你鹿鸣庄义薄云天的威名?」 短短几句,包含的信息量可不是一般的大。 宋缈缈欣赏着林宏遇瞬间沉下的脸,勾了唇角。 这两人一个奸猾一个毒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不妨碍她借天狼星的手,撕下林宏遇那张道貌岸然的面皮,一层一层,露出骨子里最骯脏噁心的东西。 「你已无可救药。」林宏遇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怒气,只是眼中愈发深沉,像是压抑的湖面,平静得不见一丝涟漪。 「天狼星,你身负多条人命,今日伏诛,留你全尸。」 「庄主同她讲什么道义?」华清风嗤道,「此女满口胡言定受了女魔头指使,杀了这两人正好肃清武林!」 华清风还记着当日在言午堂中宋缈缈的一掌之仇,当时他便觉得宋缈缈身份可疑,不想竟是缥缈楼楼主。 单打独斗他不是宋缈缈对手,现下此等良机,他定要那女魔头有来无回! 天狼星却是哈哈笑了,僵直的双目饱含讥诮:「身负多条人命?我负的人命哪及你们万分之一?当年围攻寒阙的时候你们杀的人还少吗?」 「说起来你们应当感谢我,当年若不是我听了林庄主的吩咐杀了他亲妹妹的未婚夫,只怕你们还师出无名呢……」 「一派胡言!」 林宏遇眼中压抑的平静彻底倾覆,冰冷杀意蓬勃而出。他骤然出手掌风凛然,公孙止又是一记杀招,就连华清风也抽出银链紧随其后,三人齐攻竟是当即要取天狼星性命! 宋缈缈目色一沉,大刀破开几人内力,将抵挡不住七窍流血的天狼星拉出包围圈,然不等她顿住身形,华清风的银链游蛇一般紧跟而至,宋缈缈当即侧身避开却瞥见他嘴角微扬,心中顿觉不妙。 几乎是同时,她听到钱小鱼高喊:「小心暗招!」 物华门的机关术能在江湖中占有一席之地的确有其独到之处,华清风身为一派之主也并非庸才,那日与宋缈缈交手之后,他反覆回忆宋缈缈的一招一式,又多次改良兵器,就是为了这一天。 不说拿下宋缈缈性命,却也定要剐下她一层皮来! 华清风腕间一沉,手中银链顿时一分为二。宋缈缈挥刀,那银链竟又二分为四,四分为八。链条的末尾从一节之长衍生出数条银丝,鬚髮一般捆上杀月,一时竟切割不断。 林宏遇一个错身,原本拍向天狼星的一掌直冲宋缈缈而来。 这一掌带了十成的内力,即便是宋缈缈也觉心神激盪,喉口顿时泛上一股腥甜。 「铮!」 锋锐剑意宛若从四面八方而来,华清风当即身形一颤,宋缈缈反手缴了他的银链险险避开林宏遇掌风,后者神色大变,满目阴鸷地盯着出手之人。 这剑势包含的内力沉厚凛冽,在江湖同龄人中头一个被人忆起的原本只有那位鹿鸣庄的俊杰英才。 可使出这一招的并不是林朔英,而是一个五官平平的少年。他举着手中的凌云剑,护的却是魔头宋缈缈。 「逆子!」林宏遇低喝,却引得林脩竹扬眉轻笑:「你是我爹么?」 林宏遇的瞳仁勐地一缩。 他是如何知晓的!又知晓了多久? 「不久。」林脩竹仿佛一眼看透他所想,「她死前方知。」 林瑶死的时候,林脩竹只有七岁。林宏遇咬牙,这十几年,他的「庶子」竟一直扮着温和羸弱的模样,降低他的戒心,骗取他的信任,简直该死! 林宏遇暴怒,一瞬的杀意抵过一切,甚至让他忘了当初留下这个孩子的理由,只一心想杀之后快。然这一次,出手阻拦的不止是宋缈缈和林脩竹,还有宝佛寺的悯悲大师。 「阿弥陀佛,事有可疑,林施主切莫冲动,以免伤及无辜。」 「没有无辜之人。」林宏遇径直道,「此人乃魔头沧岁寒之子,当年我一念之差心软留他一命,想亲自教导引他入正途,不想他与魔教中人沆瀣一气枉费我一番苦心!」 「如今大错已然铸成,今日便当着诸位的面清理门户。」 这番颠倒黑白的义正言辞将宋缈缈气笑了,当年沧岁寒留话,只有他的血脉后人才能找到秘籍。林宏遇当众揭露笋笋身份,这是要将他架于炙火之上,野心贪婪之人无不对他虎视眈眈,而庇护他的缥缈楼更是众矢之的! 「一时心软?」林脩竹讽笑,「你囚禁林瑶七年,这就是你的一时心软么?」 第102页 林脩竹骤然一个翻身,夺了台前的广寒玉:「此玉是沧岁寒送给林瑶的信物,你一直觉得其与秘籍有莫大关联,日夜研究却不得其法,索性用它来作饵试探缈缈。」 「可这样东西,也成了你当年设计陷害沧岁寒意图夺取秘籍的最好佐证!」林脩竹用剑尖挑了玉佩置于明火之中,扬声道,「因为这玉里,的确藏着秘密。」 只见原本通透如雪的玉身被火光烤得渐渐泛红,玉上的纹路仿佛生出诸多脉络,像是一个复杂的图腾。 这些年林宏遇反覆研究,甚至想着要将玉摔碎却始终狠不下心,更从未想过要将其丢入火中,便与这玉中玄机失之交臂。 林宏遇的脸色青了又白,是他亲口揭露了林脩竹的身份,如今却被他反过来利用这一点,将他苦心掩藏的秘密暴露在众人眼下。 若是人人都得了秘籍,那还要这秘籍何用! 林宏遇目眦欲裂,当下腾身夺玉。 他这一动,等于变相承认了天狼星和林脩竹所言,谋夺秘籍便是确有其事。 江湖传言的武功秘籍有可能现世,一众武林中人早已蠢蠢欲动,如何甘心让林宏遇占得先机,当下连冠冕堂皇的遮羞布都懒得盖便动起手来,九州山头顿时一片混战。 林脩竹扔了广寒玉回身找宋缈缈,却见人群中骤然蹿出几人将宋缈缈团团包围,腰下银钩齐出。 混在人群中的天乙教诸人看准时机动手,兵器上抹了毒,稍有不慎便会一命呜唿。 宋缈缈接连几战又被林宏遇所伤,应付起来有些胶着吃力。骤闻不远处剑鸣长啸,少年手握凌云如入世杀神,剑锋所过之处血线溅地,竟硬生生朝她杀出条血路来。 宋缈缈微微愣怔,一切发生得太急太快,让她无瑕细想笋笋究竟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世,又是如何学得这一身功力,比之她也不遑多让。 这样满目杀意的笋笋,让她觉得甚是陌生。以至于看着他时,宋缈缈的脑中有一瞬的空白,难以如寻常一般对他勾眉浅笑、毫无芥蒂。 林脩竹也察觉到了一些,眉间微拧,手中凌云愈发迅疾,只想尽快回到宋缈缈身侧。然侧面骤然一道剑意阻了他的去势,林脩竹转头,见是林朔英举剑将他拦下—— 与此同时,宋缈缈冲出了被分散的天乙教包围圈,却又对上了华清风。 华清风狞笑:「宋楼主小心吶,我的兵器可不长眼。」 银链缠着一人的脖颈渐渐收紧,血色从其间溢出,叫宋缈缈动作微滞。 不久之前,萝鸢抽了柳叶刀加入战局,打斗中不知被谁割落了面纱,露出斑驳狼藉的半张脸。她戾气横生,不管身侧是何人皆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倒叫馆砚渐渐与她脱离开来,这才让华清风有机可乘。 华清风挟持着馆砚,再不见半点一门之主的做派,只一心想拿捏住宋缈缈。 宋缈缈身边之人的功夫皆是不俗,唯有这个馆砚,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却处处受宋缈缈庇护,显然是她看重之人。 「莫要管我……」馆砚嘶哑出声,然喉间的锐痛窒息却叫他连挣扎都不能。 眼见宋缈缈沉了眸色,华清风愈发得意,正要发动机关叫宋缈缈身首异处,耳后劲风却让他骤然警觉。 钱小鱼匕首中的银针朝疾射而出,华清风当即要拉馆砚挡针,宋缈缈却先他一步,大刀起落断他臂膀,血色溅了馆砚半身,下一秒他已从华清风的桎梏中脱身而出,被宋缈缈护在身后。 华清风一声惨嚎滚在地上,钱小鱼看着他,这个要将他置于死地的父亲,如今在他眼里,已然是个死人了。 宋缈缈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转头问馆砚伤势。 馆砚捂着脖颈摇头,目色低垂:「我还好……」 宋缈缈放下心来,然刚转过身便觉一阵锐痛。 匕首刺进她的后腰,汩汩鲜血染红了手掌,也染红了手握匕首之人的眼尾。 他半身浴血,面色却是前所未有的白。 九州山头枫叶簌簌,落在馆砚眼中,只有那烫人的红。 第64章 二更合一 九州山头的一场惊变便是经验丰富的话本先生也难着笔墨。只知那一战后,江湖重掀血雨腥风,传说中的沧岁寒秘籍再被提起。就连他的后人也尚存于世。 更有一说。是鹿鸣庄想私吞秘籍,杀许颂文嫁祸沧岁寒才有当年的寒阙之战。 一时之间鹿鸣庄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与江湖各派摩擦不断,然庄主林宏遇和其子林朔英仿若人间蒸发了般,自那之后便再未于人前现身。 可要问那战的细节,当日亲身经歷的人竟个个支吾不语。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惊惧久久不褪,魔怔了一般。 就在几日前,望陵城中还是一片繁华景象。江湖人士络绎不绝。到时下。城中的江湖人似是骤减许多,大半客栈都空了出来。 小二抱着扫帚在门边打盹。冷不丁眼前暗了一瞬,他一个激灵睁眼。只见一少年步履踉跄地走进门来,半边衣袍泛着血色,眼中空洞无神。整个人都好似游魂一般。 小二被他这副鬼样子吓了个激灵。待人走过才认出来,这不是之前跟木姑娘一道的小公子么,怎的一个人回来,还弄成这副模样…… 小二看着他一步步上楼。直到听到房门合上的声音才犹疑着收回目光。 第103页 黄昏已过,屋中的光线很暗。馆砚抬手却看不清手上血色,只有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漫开,似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叫他几乎无法唿吸。 他勐地跪在地上,无声干呕起来。 「我选他,救他,救小的……」 「看见了吗,他们都背弃了你。」 「既中了无忧之毒就做好一个奴才的本分,奴才无需通爱恨,只要服从命令就可以了。」 「你不是想活么,杀了宋缈缈,我给你解药。」 馆砚大口大口地喘气,仿佛这样就能过滤掉身上的血腥味。他不过是想活而已,他只是想活—— 匕首刺入血肉的「嗤」声在耳边炸响,热血浸了满手,馆砚的脑中有一瞬的空白。 这么近的距离,她几乎连转身都来不及。 可他竟然有些庆幸,庆幸他不用去面对她的目光,他害怕从那双眼里看见不可置信和被背叛的刺痛。 他看向人群中的少年,那个被她小心翼翼呵护在掌心的少年,终于在这一刻双目赤红,撕下了他所有的伪装。 所过之处,尽是断肢残臂。 馆砚知道,少年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可在那一瞬,他竟失去了所有求生的欲望,就那么顿在原地,似是在等那个少年将他手刃。 可少年终是没能走近。 疯狂的屠戮让九州山头沦为修罗场,却也让林脩竹成为众矢之的。他太过强大,强大得叫人忌惮,叫人疯狂揣测,肆无忌惮地窥视他身上的秘密。 馆砚闭了眼,不再回忆九州山头的红枫,倒是突然想起了那条开满白色木槿的小路。 红衣少女款款而来,拦下落在他身上的鞭子,灼灼眉眼傲然妩媚: 「打不过就来找我,你若死了,我也必定为你报仇。」 好像从那个时候起,就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越来越贪婪,想得到的更多,也愈发不甘。 还记得临行前,她说要给他过生辰,可她哪里知道,就连这个生辰,也是假的。 他终是背叛了她。 馆砚勐地睁眼,突然踉跄着扑向床榻,榻上枕边放着一个红漆锦盒。 「这算是先给你的生辰礼,你可要收好了。」 他颤着手打开,却又骤然僵了身子。 似乎只是一瞬,又似乎过了许久,他跪在地上,咬着双唇直至血肉模煳,分不清是哭是笑的呜咽断断续续,似要将人的心血都抽干了。 他死死抱着那锦盒。 锦盒里有一包麦芽糖,和一瓶无忧解。 · 「滴——」 「生命值恢復50%,开启系统。」 「正在修复数据,请宿主耐心等待。」 眼前有一道人影缓缓靠近,她的头被人託了起来,苦涩的味道溢入唇齿,宋缈缈下意识地偏头,身侧那人却捏了她的两颊,不让她将汤药吐出。 宋缈缈怒,一甩头咬了来人的手指,却闻头顶一声嗤笑:「还有力气咬人,看来是伤得不够重。」 这声音听着耳熟,宋缈缈撑开眼,落目一袭雍容紫袍,衬得那似笑非笑的眉眼几分妖异。 宋缈缈一怔,商榷? 他怎么来了? 腰间的锐痛叫宋缈缈蹙眉,比之更甚的心肺间烧灼撕裂般的痛楚,上了刑般磨人。 「你本就被林宏遇伤了心脉,又受了一刀,竟还敢耗用内力硬拼到那等地步,若是我再晚到一步,怕是只能替楼主收尸了。」 九州山头的枫叶红得像是浸了血。 馆砚的背叛,笋笋的愤怒以及江湖众人的疯狂反扑,一帧帧一幕幕刺得她两穴生疼。 失去意识前,宋缈缈正看到公孙止的梨花白打穿了笋笋的腿骨。 他是爬过来的。 宋缈缈攥了拳头。 「你如何得知九州山出了事?萝鸢并未传信给你。」宋缈缈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倒叫商榷意外。 不是意外她对萝鸢的动向瞭若指掌,而是意外她竟没有不管不顾地冲去救人。 「我以为你会先问他在哪儿,至少也会问问馆砚。」 「没有从他身上得知秘籍所在,他们不会动手。」宋缈缈垂眸,逼着自己松开掌心。方才太过用力,指甲在掌心留下了半月痕迹,久久不褪。 「至于馆砚,他被人利用,杀不如放。」 商榷没有立时诛杀馆砚打的也正是这个主意,可那样还是太慢了。 宋缈缈调出屏幕,打开了人物列表。 她当众揭发林宏遇还沧岁寒清白,不仅降了自身黑化值还获得了相应的技能点,正好解锁列表中的人物。 宋缈缈一目十行,心里已然有了数。她接过商榷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随即道:「还要劳烦大司法将我身受重伤的消息散出去。」 商榷凤眸微眯:「你想做什么?」 宋缈缈抬眸:「我要你取代我,成为缥缈楼的新楼主。」 窗外风声唿唿而过,殿门一关却是漏不进半丝异响。 只闻殿中乐声靡靡,舞娘使尽浑身解数却没能吸引这殿中大半目光,唯有上座的那人偶尔抬目,叫她不至于全然失了信心,便只对着他妖娆献媚。 宽大的深紫袖袍随着饮酒的动作翻下一截,露出腕上的檀木佛珠。舞姬的视线往上,落在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忍不住羞红了脸,却还是大着胆子朝他转去。 第104页 冷不丁身后传来「砰」的一声,两扇殿门齐齐砸下,冷风唿啸着灌入,将这一殿靡靡吹得半丝不剩。 乐声骤停,舞姬摔在地上,即便没看到那人神色也知道殿中氛围霎时紧绷,更是紧紧埋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只听那人道:「玉护法来迟了。」 玉娇娇不是一人来的,她身后跟着一队的红枫卫。此时那张精緻的娃娃脸上透着阴沉,毫不掩饰对商榷的敌意。 「这个时候,大司法竟还有心情饮酒取乐?」 商榷依旧靠在椅背神色淡漠,仿若没有瞧见底下骤然汇集的目光:「如今江湖大乱,五大门派分崩离析,正是缥缈楼大展宏图之时,难道还不值得庆贺?」 「我没心情听你废话,我只问你,楼主呢?」 「楼主正在闭关疗伤,特命我来犒赏众人。」 「一派胡言!」玉娇娇大怒,「楼主若是安好,回了楼中怎会不召见我?是不是你动了手?楼主在哪儿,我要见楼主!」 「放肆。」商榷淡淡一声,却似有无形威压骤然而来,就连玉娇娇也忍不住头皮一紧。 「楼主平日里对你太过纵容,今日我便替楼主好好教训你。」 「教训我?凭你商榷也敢教训我——」玉娇娇一个箭步跃身,手中银丝直飞而出,然未及商榷面门便被横空一刀拦下。 柳叶刀卷了天蚕丝被萝鸢握在手中,露在面罩之外的眉眼满是杀气。她手下的红枫卫同样倾巢而出,将玉娇娇一干人等围在其中。 此时便是再迟钝的人也瞧出了不对,十二阁主各有派系,见着殿中形势暗暗握紧兵器。护法裘老儿眯了眯眼,起身打哈哈道:「玉护法没吃酒怎的也醉了,大司法不是说了么,楼主正在闭关,有什么事等楼主出关了再说也不迟。」 「老头,你哪边的?」 裘护法顿了顿,又笑道:「什么哪边的,不都是楼主的人么,自家人没必要舞刀弄枪的。」 「自家人?」玉娇娇冷笑,「他哪有半点自家人的样子,老头你好好看看,他这是勾结了萝鸢,要反吶。」 萝鸢的柳叶刀一动,冰蚕丝崩在刀尖「喀啦」作响。 「萝鸢,退下。」 萝鸢没动,商榷沉了眉目:「我让你退下。」 「大司法,今夜便是最好的机会。」萝鸢甩了冰蚕丝,一抬手,十二阁主中的几人骤然出手斩杀玉娇娇的红枫卫,将刀尖架在了剩下几个阁主脖颈。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她亲眼看着馆砚刺了宋缈缈一刀,即便商榷及时出现将她救走也为时已晚。回到缥缈楼后她一边打探一边部署,只得到消息楼主闭关疗伤却概不见人,便愈发肯定她的猜测。 宋缈缈即便保得性命也必定伤势沉重,她的机会来了。 「萝鸢,你好大的胆子!」裘老儿拍案,然一提气却觉丹田一阵灼烧无力,一身内力竟是半点聚不起来,忍不住面色一变,「酒中有毒——」 「那是自然。」萝鸢轻抚柳叶刀,「我筹谋这么多年,在宋缈缈身边伏低做小,在缥缈楼植入培养自己的势力,一招出手,自然不能给你们任何反扑的机会。」 商榷抬眸:「你是天乙教中人。」 萝鸢转过身,看向商榷的眼中神色复杂:「是,我是。」 「当年宋缈缈对我天乙教穷追勐打,逼得我们不得不退到关外苟延残喘。」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依然不肯罢休,非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你说,我怎能不恨?」 「天乙教野心勃勃毒杀老楼主,才使楼主对天乙教下了诛杀令。你们自己种下的恶因,便要承担灭教的恶果。」 「所以,你也觉得我该死吗?」萝鸢蹲下身靠在商榷座旁,伸手想抚上他的脸。然还未触到,便被商榷扣了手腕。 萝鸢眸中一闪,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本来是想毁了整个缥缈楼的,可你若是喜欢,我也可以把它留下来。 「你来做楼主,我只要宋缈缈的命。」 「你做梦!」玉娇娇怒喝,手中银丝再次甩出。这次萝鸢没有出手,她甚至没有回头,混在红枫卫中的天乙教中人便已替她拦下了玉娇娇。 其他人使不出内力浑身虚乏,只能眼睁睁看着玉娇娇作困兽之斗,仅她一人双拳难敌四手,被拿下是迟早的事。 萝鸢对这结果毫不意外,她也未将一个玉娇娇放在眼中,此时她只一心想听到商榷的回应。 「杀了宋缈缈,你来做楼主,好不好?」 商榷轻晒却不回答,只静静看着她。然萝鸢很快发现,他看的并不是自己。 几乎是同时,萝鸢顿觉芒刺在背。她勐地转头,却见殿门口的红枫卫不知何时已然换了一批,她的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这不可能! 宋缈缈手下四支红枫卫,她用了这许多年的时间,也只让自己的势力渗透了其中的四分之一,剩下三支队伍除了宋缈缈绝不可能再听命于任何人! 萝鸢一惊,死死盯着门口。 一道身影远远而来,红衣张扬,浓烈得像是一团火,烧得萝鸢后嵴生汗。这许多年的唯命是从不止让她对宋缈缈的恨意日积月累,对她的惧意更是深入骨髓。 那人的一个眼神,就几乎让她握不住手中的柳叶刀。 正因如此,萝鸢才愈恨,恨得双目赤红,口中腥甜。 第105页 「你来了正好,正好让我亲手杀了你——」 柳叶刀将出,然身后之人比她更快。清晰的骨骼碎裂声在殿中响起,商榷折了萝鸢的腕骨,另一手掐了她的后颈将她狠狠掼在地上。 萝鸢痛得面目扭曲:「你没有中毒……」 「他自然没有。」 宋缈缈缓步上前,红裙曳地停在萝鸢眼前,如同盛开在忘川的曼珠沙华。 「天乙教擅使毒,你能部署我自然也能防备。」 「原来你早就怀疑我了……」萝鸢咬牙,「你早就知道我是天乙教中人……」 「其实不早。」宋缈缈俯下身,揭开了萝鸢的面罩。 她的一张脸斑驳淋漓,是被烈火灼烧后留下的痕迹。 宋缈缈之前不想揭她伤疤,故而从未叫她将面罩摘下,直到那日九州山上她的面纱被意外打落。 笋笋曾说过,凡天乙教中人身上皆有命刺,他们将刺青奉为圣纹,至死方消。而刺青的位置越显眼,则代表他在天乙教中的地位越高。 天乙教圣女,刺青的位置是在脸上。 但也可能是巧合。 真正叫宋缈缈起疑的,恰恰是馆砚的那一刀。 「平心而论,你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完美。成为商榷的耳目,哪怕我心中怀疑,也只会认为你是在为商榷做事。而所有可能真正暴露身份的举动,你都让馆砚来替你完成。」 「就像在九州山上,无论我是生是死,你都能全身而退。」 「你唯一算漏的,是人心。」 馆砚的那一刀避开了要害,刀口也没有抹毒。他下了手,却没有做到下狠手。 给商榷传信的人也是他,所以宋缈缈没有死,此乃其一。 其二,是萝鸢自己都没有料到,她会爱上商榷。 当日宋缈缈用系统解锁了萝鸢,看到了她的生平,才算确认了她的身份。 为了掩盖刺青,萝鸢用烙铁烫坏了自己的脸才能顺利混入缥缈楼。能对自己下这般狠手之人又怎会想到,有朝一日她会爱上缥缈楼的大司法。 一步错,步步错。 萝鸢笑了,笑得血色溢出唇角。原以为今日便是她收网之日,却没想,自己才是那网中困兽。 她没再看宋缈缈,只问商榷:「为什么?」 明明是你让我日日汇报宋缈缈的行踪,明明你也看不上她,明明你的才能手段皆胜她一筹—— 为什么,为什么甘心屈居她之下? 为什么不肯杀了她取而代之! 「是你错看了我。」商榷收拢五指,「我有可能背叛任何人,但绝不会背叛她。」 萝鸢瞪圆了双目:「你早就想杀我?」 「不错。即便你不是天乙教中人,我也不会留你。」 商榷垂了眼,素来淡漠的音色此时听来更多了一抹冷酷:「我让你将楼主的行踪汇报于我,你便当真照做,这般背主之人,留着你做什么?」 他指下用力,顿时让萝鸢气息尽绝。那双眼中留恋不甘尽数消无,连同所有的怨毒愤恨一起泯灭。 长夜漫漫,却不会阻挡黎明的脚步。 天乙教的毒不难解,见到宋缈缈无恙,楼中众人也算吃了一颗定心丸,收拾完殿中残局之后便纷纷退下,偌大殿中便只剩下宋缈缈和商榷两人。 直到此时,宋缈缈才缓下神色,面上透出一丝苍白。 除了商榷无人留意到,方才她只是说了几句话,压根没有动过手。 萝鸢的判断并没有错,她确实伤得不轻。 「你方才说,你绝对不会背叛我?」 「怎么,你不信?」 宋缈缈摇头:「只是觉得该换一种说法。你或许会背叛我,但一定不会背叛缥缈楼。」 「有区别么,你就是缥缈楼楼主。」 「我说过了,我要你代替我,成为缥缈楼的新楼主。」 商榷沉了神色,冷道:「原来你不是不救,是处心积虑地救。」 是安排好一切甚至断绝了生路的孤注一掷。 宋缈缈按了按太阳穴,原本她想将伤养得好些,胜算也会更大几分,但她没有时间了。 从方才起,系统就一直发出警报。 笋笋的黑化值,已接近临界点。 第65章 她从一开始选择的就是笋笋…… 今夜的鹿鸣庄不见一点烛火明光。唯有月色寂寂,幽深的莹白笼罩了整个庭院,如水寒凉。 「那女魔头当真会来吗?」 窝在廊下的两个小厮悄悄探头却不敢发出大的声响。只在喉咙里咕哝:「瞧这阵势。是笃定了她会自投罗网吧。」 「可那是女魔头啊——」 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素来都是取旁人性命。又怎会为了个男宠让自己深陷险境…… 且是这样明显的陷阱! 鹿鸣庄的暗卫集体出动,整个庭院被层层包围,哪怕飞进一只鸟雀都会被立时射成筛子。 这时候来,不是找死么? 「她一定会来。」 狭小的陋室里站了不少人。让整间屋子看着更为逼仄。 林宏遇上前,左手托起了林脩竹的脸。九州山上宋缈缈的态度他看得清清楚楚,旁人或许不信,但他笃定。宋缈缈必然会为了林脩竹以身涉险。 那就是个疯子。同这个孽种一模一样的疯子。 第106页 月光从气窗间漏入,照在林宏遇空荡荡的袖袍。他的整条右臂都在九州山那战中被削去。鹿鸣庄百年声名毁于一旦,皆是拜这两人所赐! 林宏遇指下用力:「你现在说。我可以让她死得痛快些。」 林脩竹依旧一言不发。 「好、好极了。」林宏遇冷笑,「那你就好好看看她的下场,看到时候你还会不会还像现在这般硬气。」 林脩竹猝然睁眼。冰冷的眸中戾气横生。哪怕是林宏遇也被瞧得一个咯噔。 困兽之斗。 林宏遇回过神后很快嗤笑,一个废人而已,眼神再厉又能如何。 他转过身,没有看见林脩竹的神色骤然一滞。 「叮!恭喜宿主。攻略宋缈缈任务进度增加1%,目前进度61%……」 脑海中跳出系统提示音,不等林脩竹细想,系统的声音就像开了闸的水,丁玲噹啷响个不停: 「叮!恭喜宿主,任务进度增加1%,目前进度62%……」 「叮!进度63%,64%……」 林脩竹看着进度条缓慢而稳定地往右延伸,像在坚定不移地昭示什么。 九州山之战后,系统并未提示任务失败,也就是说系统判定,宋缈缈还活着。 那是他头一次寄希望于系统,是他坠入深渊后能抓住的唯一浮木。 屏幕当中的进度条仍在推进,已然突破了70%,下一秒,寂寂庭院便陡然喧嚣起来。 林宏遇立时冲出门去,只见原本伏在屋瓦上的一批暗卫已被人击落在地,到处都是散落的弓弩箭羽,却独独不见来客。 林宏遇目色一沉,扬声道:「既然来了,就现身吧。」 回应他的,只有扑面而过的夜风。 「缥缈楼楼主,何时这般畏首畏尾?」 这次倒是又有了动静,只见另一侧屋嵴上又翻下四五人来,统一的暗卫服饰,喉口皆有被切割的血线,叫林宏遇面色微变。 黄泉无影玉娇娇,莫非缥缈楼的几大护法都来了? 九州山混战之际他负伤带走了林脩竹,几大门派皆有损耗,即便有所怀疑短时间内也不会与鹿鸣庄正面冲突。至于那些得到风声的小门小派,不过是叫嚣几句,凉他们也不敢动真格的。 是他把消息放给了缥缈楼。 他堂而皇之地告诉宋缈缈,林脩竹在他手上,只要宋缈缈一人前来。 可看如今这阵势…… 莫非他料错了,宋缈缈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倾尽全庄之力,缥缈楼会否也倾巢而出? 思忖间,又有几个暗卫被放倒,原本肃杀的庭院骤然多了几分紧绷仓皇,谁也不知道下一个遇袭的会不会是自己。 林宏遇冷笑,缥缈楼就算想同鹿鸣庄斗得你死我活,他也不会给宋缈缈这个机会。 他的手上可还捏着宋缈缈的软肋。 「把他带出来。」 两个大汉拽着足有小臂粗的铁链,丁零噹啷的声响仿佛来自阿鼻地狱。长长的血迹擦在阶上,夜风一拂便有一股浓郁腥味。 铁链的尽头栓着一人,却又甚至不能被称之为人。他的整件衣衫几乎看不出原先的颜色,大团大团的血迹覆盖其上,深的浅的不知来来回回干涸了多少次。 若非胸腔间还略有起伏,几乎叫人以为两个大汉拖拽着的,是一条死狗。 夜空中陡然一声冷啸破空,长刀仿若穿云而过,毫无偏差地一刀将铁链震得粉碎。拽着铁链的两个大汉只觉耳边一阵嗡鸣,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那刀势齐齐震开。 可那被铁链包裹的人却丝毫不受刀势影响,粗重的铁链似是在这一瞬也生了怜惜之心,碎得那般小心翼翼,连他的一根头髮丝都不曾切断。 长刀入地,刀柄上的杀月二字凌凌生威,这次再没任何遮掩,一如它的主人。 「放箭!」 林宏遇早就料到宋缈缈会出手,一时之间箭羽齐发,打得庭中叶木都簌簌而落,却未如预想一般逼得宋缈缈现身。 林宏遇目色一沉,似有所感猝然回头。 月色之下,有密密丝线反着银光,不知何时已然结成一张大网。 林宏遇瞳仁勐缩连连后退。 那是冰蚕丝! 玉娇娇之所以被称为黄泉无影,除了一身盖世轻功便要得益于这杀人无形的利器,细若髮丝却锋利无比,不费吹灰之力取人首级。 江湖人只知玉娇娇师承宋之梅,却鲜有人知这冰蚕丝是当年宋缈缈所赠。 方才击杀暗卫只是障眼法,布这蚕丝之阵才是真实目的。 林宏遇咬牙,来的根本不是玉娇娇,也没有埋伏的缥缈楼众人,从头到尾都只有宋缈缈一个! 可待他想明这点,为时已晚。 寒凉月下陡然绽出一抹红色,无声无息却叫人无法忽视。林脩竹忽略胸腔间的刺痛深深吸气,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是她的味道。 红色的裙裾停在他眼前,林脩竹一点点伸出手去拽那裙摆,即将触及时又勐地顿住。 他的手太脏了,满是泥垢血迹,只会污了她的衣裙。然下一秒,眼前的人便蹲下身,毫不犹豫地握住了他的手。 林脩竹一颤。 掌心的温热传递给他,驱散一身寒凉。被囚禁在鹿鸣庄的这些时日,他的武功被废,手脚的骨头被折断又续上,皮肉被一次次撕开又一次次癒合,他就像没入了最深沉的地狱,滋生的只有无尽的戾气与阴暗。 第107页 他只当自己死了。 可这一刻,林脩竹握着宋缈缈的手,却觉得他又重新活了过来。 「阿脩,我来了。」 宋缈缈解下斗篷,小心翼翼地盖在少年身上,她扶起他,让他卧在自己背上。 他究竟瘦了多少,竟是这样的轻,背在身上还不如一捆干柴。 满鼻的血腥味刺得宋缈缈眼角生疼,她又一次没护好他,叫他落在这些人手中受尽磋磨。 宋缈缈咬开腕间缠带,将笋笋和自己捆在一起,随后一手握住刀柄,「蹭」的一声将杀月拔出。 蚕丝阵受刀势波及,宛如散开的渔网朝林宏遇兜头罩去。 夜空之下鹿鸣声起,剑光飞过竟将锋利坚韧的冰蚕丝阵寸寸切割,几招游走下来只破了衣衫袖口,半点未伤。 林宏遇失了右手再使不出鹿鸣剑法,能有此等剑势的便只剩下他的长子。 林朔英举剑护在林宏遇之前,素来冰冷清透的眸子融了夜色,叫人看不出其中心绪。 这是他头一次无法坦然面对宋缈缈,在她望过来之前便率先错开了目光。 林宏遇却是大笑起来,拍了拍长子肩头:「你想明白就好。」 「我林宏遇的儿子,不能成为败者。」 林朔英握剑的手倏然一紧。 九州山上,他先是败给了宋缈缈。那时候他只觉得武学无涯,能酣畅淋漓地打上一场甚是痛快,输了便是输了。 可后来,他再次败了。 败给的却是他曾经的手下败将,他名义上的庶弟。 拦下林脩竹之前,他从未想过他会败。 江湖都称道他是武学奇才,年轻有为剑法卓绝。他是天之骄子,有令人艷羡的世家背景,有着寻常人难以企及的武学悟性,可短短几个时辰,他所有引以为傲的尽数崩裂,曾经败给他的少年一剑刺穿他的衣襟,撕碎了他仅剩的骄傲。 除去鹿鸣庄嫡子这件华美外衣,他竟什么也不是。 那他固执守护的正义,又有何用? 宋缈缈望着他,轻轻一晒。 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已然变了。 他终是丢弃了侠者本心,污了手中雪剑,选择了他的父亲,他的鹿鸣庄。 不过无所谓。 宋缈缈扬眉,她从一开始选择的就是笋笋,而不是什么天命之子。 蚕丝阵破,剩下的暗卫倾巢而出,将宋缈缈和林脩竹团团围住,铁桶一般密不透风。 宋缈缈却是微微偏头,只问:「阿脩,你怕不怕?」 少女的声音散在夜空里,是林脩竹所闻最美妙之乐章。 「不怕。」 他答。 与尔同生,欣喜不已;与尔同死,甘之如饴。 宋缈缈笑了,眼底映着月色,盈盈如鸿泉。 「阿脩。」她道,「我带着你,带你杀出去。」 第66章 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浓夜绵长。血气铺天盖地,就连月色也染了几分猩红。 鹿鸣庄的暗卫首次见识了「楼中杀月」的刀势。 当真如传闻一般,神鬼莫挡。任尔逍遥。 眼前之人仿若感觉不到疼痛。每挨一剑都会让人拿命来还,干脆利落毫不犹豫。以至于这样密不透风的包围竟也叫她杀出一条血路。 而她背上的少年,明明已经奄奄一息,哪怕是再寻常的一招都有可能直接了结他的性命,可宋缈缈硬是未叫他再伤一分。 这样悍不畏死。又这样珍之重之,叫人在生出惧意的同时又不得不为之震撼。 宋缈缈背着林脩竹,一路拼杀一路奔逃。伤口裂开,耳边系统的警报声一声比一声急。昭示着她逐渐流失的生命值。 可她不能停下。 身后的剑光如影随形。她若停下,她和笋笋都只有死路一条。 摧枯拉朽的剑势从耳廓拂过。蓦然被什么一击,竟生生拦下。 一串人影加入战局。重新为宋缈缈撕开一道生路。宋缈缈抬眸望去,来人已将檀木佛串收回重新绕于腕间,每走一步。指下的佛珠便跟着一转。 明明是静心凝神的梵音。竟被他转出重重杀意。 「属下来迟。」 商榷站在厮杀的中心,身上的檀香似是能将周围的血气盖过。他看着宋缈缈,缓声道:「缥缈楼在此,愿与楼主共进退。」 宋缈缈一怔。深深望进商榷眼底。他一如初见,语气恭谨说的话却又那般肆无忌惮: 「楼主一日未死,缥缈楼便只有一个主人。」 好傢伙,叫宋缈缈连感动都感动不起来。 商榷拦下了林朔英和鹿鸣庄暗卫,宋缈缈和林脩竹得以暂时脱身,却没有立时回缥缈楼。 林脩竹自知伤势沉重,皮外伤暂且不说,一身内力尽废且筋脉断残,若是不能找到存续筋脉之法重修内力,脏腑承受不住便如点灯熬油,迟早有油尽灯枯的一天。 万幸的是他修习过岁寒三友的竹字卷,若能找到另外两卷相辅相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如此,寻找秘籍便刻不容缓,他们径直去了缥缈楼后山。 宋缈缈在宋之梅的墓前找到了机关,一启动两侧石碑隆隆裂开,竟当真现出一条墓道来。 此前她也知道宋之梅就葬在此处,却不知这墓是何等模样,系统给的剧情里也并未提及。 第108页 那笋笋又是如何知晓的? 他的武功、他的身世、他的未卜先知,笋笋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宋缈缈都想问个清楚。可转念一想,秘密再多,笋笋也依旧是她的笋笋。 她只想好好保护他。 「我说我猜的,缈缈信吗?」 林脩竹将脸埋在宋缈缈颈侧,声音里掺着伤后的沙哑,比起原先的清朗干净更多了几分暧昧。 「我信。」宋缈缈答得毫不犹豫,林脩竹低低一笑,他确然是猜的。 林瑶的广寒玉多年前便被林宏遇夺走,林脩竹虽然知道广寒玉的秘密,却也是在望陵盛会才头一次见到玉上的纹路。 那并非什么图腾,而是一幅藏匿岁寒三友的地图。 他一度以为宋之梅当年生了私心想将岁寒三友梅字卷据为己有,秘籍定然藏于缥缈楼的某处密室。可宋之梅竟连自己的女儿都守口如瓶,从未提及秘籍下落,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他并不想让岁寒三友重现于世。 当年寒阙之战宋之梅未曾现身或许并非临阵脱逃,很可能是受沧岁寒所託,秘密打造了一个地下墓室。 他早有打算,要将秘籍带进坟墓。 宋缈缈没有带火烛,摸着石壁往墓穴深处走去。墓穴上窄下宽,越往里四周便越空旷,直到迈下最后一级台阶,两侧陡然有什么咕噜噜滚落,擦亮了石壁上的油灯,眼前陡然亮堂起来。 这是一间宽敞的石室,中央孤零零停了一口棺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摆设。 宋缈缈有些犹豫,虽然她并非真的是宋之梅的女儿,但毕竟占了他女儿的身份,就这么掀了老爷子的棺材板,委实不太妥当。 「原是在这儿!」 凌空一道掌风噼下,径直将棺材板噼成两半。宋缈缈带着林脩竹堪堪避过,抬眸只见林宏遇飞身而来,眼中的贪婪狂喜一览无遗:「藏得可真好啊。」 宋缈缈目中顿沉。 以商榷的功力林朔英未必讨得了好,林宏遇明知这点竟还抛下自己的儿子一路尾随他们而来,可见利慾薰心已然无药可救! 林宏遇扯出一抹讽笑,他虽然断了条臂膀,但内力犹在,对付重伤的宋缈缈二人可谓轻而易举。 如今秘籍近在咫尺,林宏遇杀心顿起。杀了这两人,他便能安心独享秘籍,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人! 心念几转之间,掌下已然蓄力,又是一掌横风对着二人兜头拍下! 然宋缈缈比他更快。 眨眼之间,已带着笋笋跳入了棺材。轰隆声起,林宏遇面色一变,几步追上却见偌大的棺材里空无一人,哪里还有二人的身影! 林宏遇目眦欲裂,对着棺材狠狠几掌噼下,几乎将整个棺材噼做齑粉,可棺材底部露出的石壁却依旧纹丝不动。 宋缈缈和林脩竹就是通过翻转的棺材底跳进了石壁之下。方才林宏遇的第一掌噼开了棺材板,叫宋缈缈瞧见了里头空无一物,便猜那棺材里定然还有机关。 如此赌上一赌,竟真叫他们进入了棺材底下的石室。里头的空间与上面的石室一般无二,同样停了一口棺木。只是这回,棺材没有摆在正中央,而是紧靠着石壁。 这里才是真正的墓穴。 宋缈缈让笋笋靠着石壁坐下,自己走到棺木前。 死者为大,今日开棺实属情非得已,还望宋前辈莫要怪罪。宋缈缈在棺木前跪下给宋之梅磕了个头,膝下石砖一陷便听「咔咔」两声,棺木两侧卸下两筒密密麻麻的短箭,箭头乌黑抹了剧毒。 宋缈缈暗抽一口冷气,不愧是建立缥缈楼的前楼主,方才她若径直开棺,此时怕是早已命丧黄泉。 宋缈缈又仔细检查了番,确认没有其他暗器方才开棺。宋之梅的尸身已成白骨,口中含了类似布帛之物。宋缈缈将之取出,不知触到了哪处的机关,棺材后的石壁缓缓移开,又露出一间密室。 密室不大,仅有一张石床和几个酒罈。宋之梅心思缜密,知道来人若是顺利开棺必是自己亲信之人,走到此步也定是无奈之举,那酒罈里不仅留了酒,还有一些密封的伤药。 宋缈缈将林脩竹扶到石床上,这才展开布帛。 这东西也不知是什么做的,看着像是布,摸起来却又是纱的手感,这么多年竟也没有腐坏破败。 密密黑字绣于其上,所记载的功法正是岁寒三友松字卷。 「你放心练。」宋缈缈也坐到石床上,「我守着你。」 这套内功心法令整个江湖趋之若鹜,但对宋缈缈来说,它存在的意义就是让笋笋重塑筋脉内力。 除此之外,再无他用。 「叮!恭喜宿主达成成就『无私奉献』,黑化值-10,自身黑化值即将清零,请宿主再接再厉,早日完成任务构建文明世界。」 系统的声音响起,宋缈缈顺道问了问笋笋的黑化值,系统仍旧无法给出准确数据,但可以确定的是,笋笋的黑化值不再有增长的趋势。 宋缈缈知道,重塑筋脉的痛苦比内力被废筋骨断绝更甚,稍有差池不仅前功尽弃更是雪上加霜。她帮不上什么,只能守着他,陪着他。 与此同时—— 「叮!恭喜宿主获得沧岁寒秘籍,天命值+10,目前天命值70。攻略宋缈缈任务进度达90%,请宿主再接再厉。」 「完成任务您将再获得20点天命值,逆天改命指日可待。」 第109页 林脩竹看着宋缈缈,漆黑的深眸里亮起点点星芒,似是要燎起一片赤色,下一瞬压下的眼睫又将其余的情绪盖住,只在嘴角泄出一点弧度:「你放心,我不会死。」 他怎么甘心这样撒手而去,留她一人失望痛苦。哪怕是经过无间炼狱,他也要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抓住她的手便永不放开。 笋笋闭目练功,宋缈缈也同样打坐疗伤。她的内伤外伤皆是不轻,之前与林朔英缠斗时便已是强弩之末,此时停滞下来更觉脏腑绞痛血气翻涌,连意识都混沌起来。身上一时冷一时热,强提着一口气也只是因为放心不下笋笋。 不知过了多久,宋缈缈觉得丹腹处缓缓升起一股暖流,一点点融到四肢百骸。整个人像是浸在了温水之中,浑身的汗毛舒张,连唿吸也轻快起来。 隐隐有窸窣的动静,一点凉意将原本的温热驱散,引得宋缈缈略略皱眉,意识回笼猝然睁眼。 身上的衣衫被褪下一半,凉意便是由此而来,腹上的温热之感却并未褪去,笋笋的掌心贴着她,温润绵长的内力传递过来,竟似能与她身上的内力产生共鸣,五脏六腑的烧灼感都消减许多。 宋缈缈又惊又喜:「你练成了?」 她的笋笋怎这般厉害,短短几个时辰便神功大成了?! 林脩竹知道宋缈缈所想,忍不住低低一笑:「并未练成,只是重塑了筋脉,能聚起一些内力。」 他说得轻松,宋缈缈却知道那必然是常人无法体会的艰难苦痛。他方能聚起一些内力,怎好浪费为自己疗伤,宋缈缈刚要动便被林脩竹压下:「再行一周天便好。」 宋缈缈怕打断他反而于他有损,便不再动作,只道:「林宏遇没有找到秘籍绝不会善罢甘休,此时必定还守在外面寻找机关,这里只有酒没有食物,留给我们的恐只有几日时间……」 林脩竹摇头道:「缈缈,我们已在此逗留数日了。」 宋缈缈一惊,她这一打坐竟有数日了么!回头看向四周,密室中的酒罈已然开封了大半,她腹中空空却并不觉得干渴。宋缈缈啧了下舌尖,口中还隐隐残留着酒的苦味。 是什么时候喝的酒? 宋缈缈全无印象,腹上的温热渐渐散去,紧接着后背一凉,有什么抹上来,一点点晕开。 笋笋在给她上药,宋缈缈回过神,这才想起自己如今衣衫半褪,禁不住老脸一红。 林脩竹察觉到她要躲,先一步掐了她的腰窝:「别动。」 宋缈缈一个激灵,腰上的灼热感一路燎原,一直烧到头顶。她一动都不敢动,直到背后的温凉指尖停在了她的伤处。 「疼吗?」 那里是馆砚留下的一刀,猝不及防,即使癒合也免不了要留下一道狰狞刀疤。 宋缈缈察觉到了笋笋的情绪变化,忙道:「不疼了,早就不疼了。」 「可我疼。」 宋缈缈一怔,下一秒,背后的伤处便贴上一道灼热柔软,笋笋的气息扑在上面像是在余烬的柴火中再次扔下一个火种,叫宋缈缈整个人都烧灼沸腾起来。 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宋缈缈想。 第67章 能不能……别离开我?…… 不算宽敞的石室陡然升温。宋缈缈背对着林脩竹整理衣襟,背后的伤处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宋缈缈抖着手,怎么也扣不上腰带的暗扣。 啊。这该死的暧昧! 一双手从背后环过她的腰身。握住了她的指尖,轻轻一撘。暗扣便重新扣上。 宋缈缈:…… 我死了。 林脩竹轻笑,将下巴搁在宋缈缈颈侧:「我还要再练几周天,缈缈继续守着我可好?」 宋缈缈一边连连应好,一边手忙脚乱地从笋笋怀里起身。一熘烟跑到密室外,拍了拍发红的脸颊。 笋笋撩人的功力,又精进了。 宋缈缈深吸几口气回头望去,林脩竹已然闭目打坐。宋缈缈看着他。一颗心才缓缓落回实处。 「轰!」 闷响骤然传来,整个石室似乎都在隐隐震颤。宋缈缈勐地抬眸。声音是从上方的石壁传来的。 那声音接二连三,像是有人发了狠要将这上方的石壁炸开。 不好。是物华门的霹雳雷火弹! 这样勐烈的攻势,再坚硬的石壁也阻挡不住。 宋缈缈看了眼密室里的林脩竹,他依旧闭目打坐。双眉浅蹙。显然已至关键时刻。宋缈缈握紧了杀月,死死盯着上方的石壁。 「轰!轰!轰!」 最后一声巨响穿透石壁,头顶的石块四散炸裂开来。原本的棺材下竟真硬生生被炸出一个缺口,一时间石室之中浓烟滚滚。不可视物。 宋缈缈立于浓烟之后,正要挥刀待来人,蓦然腰上一紧,有人已先一步揽了她的腰身。 笋笋在最后一刻运功完毕,带着她足下一点先发制人。待烟雾散尽,他们已回到了上一间石室。 四下一瞧,宋缈缈忍不住扬了扬眉。 呵,可真是热闹。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秘籍即将现世的消息一出,各大江湖门派武林中人就如同嗅到鱼腥的猫,迫不及待蜂拥而至。鹿鸣庄、公孙府、物华门、言午堂……还有对敌的缥缈楼,原本宽敞的石室竟是乌泱泱站满了人。 这些人个个手持兵器目露精光,瞧这情形,应与当年围攻寒阙一般无二。 第110页 高手如云的寒阙也架不住几大门派联手搏杀,只怕如今的缥缈楼同样难逃厄运。 「伤成这样竟然还能恢復内力,果然是盖世神功!」林宏遇盯着林脩竹目光灼灼,「把秘籍交出来,我保你二人不死。」 「好啊。」 林脩竹轻笑,一手从怀中掏出布帛,轻轻一抖,那布帛便散落开来,其上绣字若隐若现。 抽气的声音此起彼伏,若是目光能有实质,这块薄薄布帛定是早已千疮百孔。 「秘籍就在此处,想要么?」林脩竹看着众人,眸深如许。蓦然腕间一扬,布帛便如飞花柳絮,散落空中。 「我的,是我的!」 有人一跃而起一把将秘籍攥入掌中,然人未落地那高举的手腕便被人削断,不等第二人将断手中的秘籍取出,又被身边之人一刀穿腹。 混乱由此而始。 整个石室宛若一个巨大的牢笼,将这些困兽囚于此处。他们已然泯灭人性,眼中只剩欲望、贪婪和杀意。 无止境的厮杀搏命让宋缈缈从骨子里一阵阵发冷,这种冷意在看到笋笋的神情之后更到极致。 他冷眼旁观,唇角轻掀,眸中却无半分笑意。 这是他的復仇。 让这些利慾薰心之人自相残杀,是他对寒阙被灭,害他父母双亡之人的报復。 「警告!警告!检测到目标人物黑化值持续上升,请宿主及时作出应对!请宿主及时作出应对!」 宋缈缈握紧杀月,转身沖入人群,杀月所过之处兵刃横飞,直直插入四周石壁。 被挑了兵器的众人没了倚仗,不得不缓下身来,暂停这场不分敌我的厮杀。 而此时,秘籍已落入公孙止手中,与之交手的正是林宏遇。 公孙府素来与鹿鸣庄交好,两大门派的下任继承人甚至议及婚嫁,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如今因为一卷秘籍,林宏遇和公孙止已然反目成仇,招招式式皆下了死手。公孙府的暗器无孔不入,然林宏遇内力深厚,虽断了一臂却依旧不落下风,过招之间布帛被一分为二。 公孙止看了眼靠近的林朔英,蓦然扬声道:「林兄,你我再这么斗下去只会两败俱伤,白白便宜了旁人。你我合作多年,如今既各执一半秘籍,不若共同修炼,鹿鸣庄与公孙府联手必能所向披靡。」 林宏遇眸中几闪,沉吟道:「贤弟所言甚是。」 两人同时撤了内力,其他门派中人顿时又蠢蠢欲动,不知是谁率先出手,挥刀朝公孙止砍去。 公孙止挥袖,暗器银针若飞雪无痕,他身后的林宏遇却突然一掌拍在林朔英剑柄,长剑直飞而出对着公孙止穿胸而过。 「你——」 公孙止瞪着胸口的长剑双目赤红,转身对着林宏遇欲说什么,却只喷出一口血沫。 「贤弟啊,这秘籍我一人修炼就好,待我神功大成自会善待公孙府众人,贤弟安心去便是。」 公孙止瞪着林宏遇未再出声,他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其他人趁机一拥而上,却被林宏遇一掌挥开。 然不等他拿到公孙止手中的半截布帛,宋缈缈已先他一步,杀月横出刀光成影,眨眼之间便将那半截秘籍切成碎片,洒在地上比碎金更细,刀风一扬便化作墓中尘埃,半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众人趋之若鹜的秘籍,已成残本。 「你、你竟敢——」 林宏遇眼中充血,他布了二十多年的局,眼看秘籍就在眼前,却毁在了宋缈缈手上,叫他如何甘心! 林宏遇大喝一声,浑身内力暴起,发冠崩裂状若疯癫。他发了狠催动内力招招迅勐,便是宋缈缈也被逼得连退数步。 罡风勐烈,众人齐齐后退唯恐被其所伤。林脩竹目中一沉,孤身上前抵在宋缈缈后心,运转内力与林宏遇直面对了一掌。 内力的碰撞让整个石室地动山摇,轰鸣声震耳欲聋。 「不好,这石室要塌了,快跑……」依譁 众人一片混乱,拥搡着沖往出口。 「谁都别想走!」林宏遇一脚踢在宋缈缈刀刃,翻身抓向林脩竹,后者身形一错从他臂下穿过,反扣住他的肩胛。 内力灌入,林宏遇的左臂立时筋断骨折,他这条左臂有与没有已无甚区别。 林脩竹冷声:「林庄主,这筋脉断绝的滋味,如何?」 「父亲!」 林朔英拔剑而来,鹿鸣声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为迅疾,明明只有一剑,却如万剑归一。林脩竹扔下林宏遇,随手抄起把长剑,同样剑势凌人,如千里寒江。 「鹿鸣剑法既是你最引以为傲的功夫,我便让你死在这剑法之下!」 宋缈缈一刀噼开散落的石块,忍不住喊道:「阿脩!」 两柄长剑在空中相遇又交错,林脩竹的长剑却比林朔英的还要快上半分。 融合了逍遥游的刀势凌空噼出,将两道鹿鸣剑齐齐斩断,一柄断在剑头,一柄断在剑尾。 杀月深深插入石壁,刀面瞬时生出一道裂纹,只闻一声脆响竟同样断成两截。 林脩竹和林朔英被刀势震得连退数步,可那断了的长剑犹有余力,飞向林朔英的长剑剩一点剑尖,林朔英勉强躲过,只伤皮肉未伤要害。 宋缈缈内力耗尽,却依旧站在林脩竹身前。 第111页 「缈缈?」 林脩竹抬眸,瞳仁勐地一缩。 淅淅沥沥的血色从宋缈缈指缝间漏下,耳边系统的警报声也是时近时远。宋缈缈一个踉跄跪在地上,下一秒,后背便贴上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叮!恭喜宿主达成隐藏任务,发现杀月刀中岁寒三友梅字卷,天命值+10。」 「叮!攻略宋缈缈进度已达百分之百,任务二完成,天命值+20。天命值已满,恭喜宿主成功逆天改命……」 系统的提示接连不断,林脩竹却半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抱着宋缈缈,那柄断了的长剑大半没入她腹中,殷红的血色染了一重又一重,染得他双目之前尽是这淋漓的红。 「缈缈,缈缈……」 林朔英看着她,满目震惊:「为什么……」 既替林脩竹挡这一剑,又为何要替他拦这一剑?方才两剑交错,林脩竹可能重伤,他却是必死无疑! 宋缈缈抬手抚上林脩竹的眼尾,晕开一点湿润。 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她的笋笋啊。 反派死在天命之人之手本是宿命,宋缈缈捨不得让她的笋笋冒半点风险,若是以她之命能破这宿命,宋缈缈甘之如饴。 可天命之人若死,整个世界或许都会崩裂消亡,她的笋笋若是湮灭成飞灰,她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阿脩。」宋缈缈捧起林脩竹的脸,「不要杀林朔英,不要黑化,不要……哭。」 想復仇没有错,修炼秘籍也没有错,错的是这人心贪婪,错的是慾壑难填。 所以,不要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宋缈缈仰起头,轻轻吻在他的唇角。 意识散尽前,她似乎听到笋笋的低泣,一声声地唤她缈缈,一声声地问: 「能不能……别离开我?」 宋缈缈心口抽疼,想回应他,系统却已然切断了她和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繫。 第68章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滴――」 脑中刺耳的鸣叫犹如病危时仪器发出的尖锐警报。那是死神来临的声音。 浩瀚银河星夜间,巨大的屏幕自动显现。屏幕四周隐隐闪着白光,而屏幕中央标出的人物生命值已归于鲜红的零。 毫无疑问。那个世界的宋缈缈是已然死得透透的了。 宿主身亡。任务失败。 守护者宋缈缈重归于虚无,在接受系统判定的惩罚后。穿越案例会被记录,随后再等待下一次的随机分配,进入新的世界。 可她就这么死了,留在那个世界的笋笋该怎么办? 「请宿主接受判定。」 宋缈缈闭上眼。将自己从近乎没顶的情绪中一点点剥离,再睁眼时,双眸之中更添一抹锐色。 「我不接受。」 「守护者宋缈缈,申请强制重启。」 宋缈缈记得系统曾经说过。她在进入这个世界时系统参数出错。导致穿越节点提前了两年,唯有强制重启才有可能恢復参数。 只要能够重启世界。她就还有机会,还能……再见到笋笋。 「十分遗憾地告知宿主。强制重启只适用于身处世界之中,如今武侠世界已经结束,宿主无权要求强制重启。」 这一次。系统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机械地驳回了宋缈缈的申请。 「可我必须回去——」 「宿主的要求不合规定,恕我无能为力。」 宋缈缈一顿,脚下的银河静静流淌,万千世界的运转都似这般静谧无息。 系统似是轻轻嘆息了声:「宿主还未明白这次为何会失败吗?」 宋缈缈没有回答。系统替她答道:「宿主错在不该对世界中的目标人物产生感情。情是这万千世界中最虚无缥缈的东西,能蚀人心志,能摧人傲骨,一旦沉迷便万劫不復。」 「宿主既已抽身而出,又何必再执迷不悟。」 宋缈缈浅笑,忽然换了话题:「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选择绑定你吗?」 正绷着情绪酝酿高深的系统:「……为、为什么?」 当初宋缈缈刚刚升任守护者,需要挑选一个系统进行绑定。成百上千个系统在她经过之时将自己的参数性能打在屏幕之上,唯有一个不走寻常路,对着她发了满屏的表情包。 这般喜怒形于色又谄媚的系统,成功引起了宋缈缈的注意。 系统:……往事不堪回首。 「我承认此次任务失败我难辞其咎,可参数出错无法获取目标人物黑化值也是重要原因之一。你我既已绑定便是命运共同体,若有能弥补的机会重头来过,何妨一试?」 「何况重回世界并非没有先例,前人既能找到世界的漏洞,你这么聪明也一定可以。」 系统哼唧了一声:「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见你的笋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不忘给我戴高帽,宿主你真鸡贼。」 宋缈缈心头一落,知道此事多半能成,便也不同系统计较,只顺毛安抚这个傲娇小作精,彩虹屁吹得面不改色。 「罢了。」系统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哼道,「我可以帮宿主重回武侠世界进行强制重启,但有几点宿主必须牢记。」 「你说。」 系统正经道:「其一,重启世界之后,宿主有且只有一次机会,一旦任务再次失败,所造成的后果将再无法逆转。」 第112页 宋缈缈点头。 「其二,请宿主谨记,你再也不是两年前的宋缈缈,这两年间有关于你的痕迹将被全部抹去,包括你已经改变的剧情线,所有人都只会记得符合剧情人设的原身宋缈缈。」 这就意味着,在笋笋的记忆里,宋缈缈只会是那个折磨羞辱他的女魔头,而不是护他陪伴他的自己。 宋缈缈唿吸一滞,垂眸道:「我知道。」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重启之后时间线会回到正轨,在原本的剧情中,魔头宋缈缈最终被沧脩竹所杀,留给宿主的时间并不多。所以,保命是宿主的第一要务。」 宋缈缈一一应下,系统也依言寻找世界中的漏洞。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屏幕渐渐变为透明,熟悉的眩晕感充斥了宋缈缈的五官。星河扭转日夜颠倒,直到眼前出现刺目的白光,脑中的系统提示音如约而至: 「叮!欢迎再次来到武侠世界,系统007竭诚为您服务。」 宋缈缈站在巍峨的石阶前,熟悉的山门地貌,熟悉的嶙峋石碑,那上面的「缥缈楼」三字曾经由宋之梅用刀气亲手所刻,锋锐凌厉入石三分。 只可惜,如今的缥缈楼已不復存在,按照现在的时间点,这里应该重新更名为「寒阙」。 宋缈缈有一瞬的茫然,关于之前的一切仿佛已是前世记忆,浮光掠影,快得什么也抓不住。 「正在加载剧情,请宿主耐心等待。」 不等宋缈缈调出屏幕查看,便听远远一声长喝:「楼主到——」 宋缈缈一怔,目光随着声音投去,只见石阶下远远行来一道青色身影,袖摆上的竹叶苍翠欲滴,一步一行之间飘逸飒沓。 茂林修竹般清肃人秀,是她熟悉的笋笋。 只是那眉眼之间的疏淡冷峻,却又让她觉得陌生。 「恭迎楼主。」 宋缈缈机械地随众人跪下,看着青色衣摆从眼前拂过,不曾有过任何停留。 一瞬之间,她仿佛无法唿吸。 宋缈缈一直觉得她已然做好了准备,做好了被笋笋遗忘甚至憎恨的准备。可真当再次见到笋笋,宋缈缈却觉得她远远不曾准备好。 可能,她永远也准备不好。 宋缈缈握紧手心,缓缓起身。 「楼主要至鎏金殿沐浴,你们几个还不快去准备。」 一道冷厉的声音将宋缈缈的意识拉回,是一个面容陌生的女子,一身黑衣红袍,很像曾经红枫卫的装扮。 宋缈缈记得在原始剧情中,原身武功被废,从一楼之主沦为沧脩竹下属,供他随意驱策。看她如今的装束,当与剧情吻合。 而鎏金殿的剧情,更是重中之重。 原身就是在那里,被沧脩竹折磨灌药,以报当年金丝情蛊之仇。 眼前门上那三个烫金大字,对如今的宋缈缈来说,无异于催命符。 宋缈缈深吸口气,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她尾随着其他护卫进入鎏金殿,满目皆是高调张扬的「正宫红」,薄薄红纱缠着水汽,氤氲妖娆。同样的金漆玉盏,竟与她所在之时别无二致。 这奢靡土豪风,委实不像是笋笋的品味。 不待宋缈缈多想,身前的两人已将红纱挑起。一人背对着她坐于池边,乌髮如墨铺陈,红衣绚烂几与四周红纱融为一体。 宋缈缈虽看不见他的神情,却忽而觉得他一身凌厉,却又满心孤寂。 「餵给他。」 沧脩竹陡然开口,宋缈缈微微一怔,见之前走在她跟前两个护卫已然取了托盘上的物什,绕过了水池。 宋缈缈这才发觉,鎏金殿中还有旁人。 两个黑衣红袍的护卫压着一人,他身上戴着厚厚的镣铐,披头散髮看不清面容,却可见肤色极白瘦骨嶙峋,像是长年不见天日。 一人上前掐住他的下颌,将一瓶物什灌入他喉中。 那人不曾挣扎不曾反抗,无声无息宛若行尸走肉。沧脩竹抬眸,清寒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明明连眉尖都不曾动过一下,宋缈缈却觉得他已然动了怒。 「这里的一切你是不是觉得很熟悉?」 沧脩竹起身,红衣曳地沾染一池水汽。 「不止这里,外头的一草一木你都熟悉得很吧?」他一步一步走近,眼里的光却越来越冷,「可我却觉得陌生极了,越来越陌生。」 沧脩竹停在那人跟前,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颈,那人被迫仰起头,露出半边死气沉沉的眉眼。 宋缈缈看着他,忍不住倏然一怔。 怎么会是他?! 「明明不过两年,我却连她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沧脩竹低语,察觉到那人微微一颤,他指下陡然用力,语中更是毫不掩饰的杀意:「可你怎么还能记得,怎么还配记得?」 那人似是终于有了反应,可也愈发激怒了沧脩竹。 「你是怎么背叛她的,你忘了吗,馆砚?」 宋缈缈的脑中嗡嗡作响,似乎一瞬之间,浑身的血液都在逆行倒流,之前被她忽视的细节勐然蹦出,宛若一记记重锤,砸得她几乎站立不住。 他们称唿他为「楼主」,而非「尊主」。 她所见下属皆着黑衣红袍,这是缥缈楼护卫独有的装束。 她所在的鎏金殿,红纱层叠金漆玉盏,是宋缈缈的品味,也是她的品味。 第113页 还有最无法解释的一点,是山门前的那块石碑。 宋缈缈想起,因为碑上缥缈楼三字是宋之梅亲手所刻,沧脩竹在灭缥缈楼之后,便也亲手将那块石碑噼做两半。 可之前所见,那石碑分明还是完完整整! 似乎从方才开始,系统就不再发出任何提示。宋缈缈调出屏幕,点开当前剧情。 那上面一片空白。 第69章 禁言警告! 怎么会这样?! 宋缈缈震惊。袖中指尖隐隐颤抖。 如果所有的剧情线都不曾改变,是不是就意味着笋笋还记得她? 在这个世界里,是不是还有她曾经来过的证据? 宋缈缈听到自己雀跃的心跳。正待上前。鎏金殿的大门却被人急急叩响。 沧脩竹微微侧目,殿门大开。进来个黑衣红袍的护卫,捂着臂膀轻颤,似乎伤得不轻。 「楼主,往生门突袭。已有贼人混入楼中!」 殿中氛围霎时一变,像是除了宋缈缈之外的所有护卫都在一瞬之间绷直了嵴背,倒是沧脩竹本人,不过漫不经心地勾了唇角:「来得倒快。」 往生门三字在他眼中激不起半丝波澜。却在宋缈缈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在正常剧情线中沧脩竹復辟寒阙后才出现的暗杀门派。其首领便是原缥缈楼大司法。如果当前剧情线未发生改变,那么商榷是在她死后才创立的往生门。 可如今缥缈楼犹在。商榷又为何要创立这样一个暗杀组织,并以沧脩竹为目标? 是为了从他手中夺回缥缈楼? 她不在的这两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宋缈缈一遍遍地刷新屏幕,可当前剧情依旧无法加载,唿叫系统也没有任何回应。 鎏金殿中的护卫已准备撤出迎敌。宋缈缈没有动。 以商榷对缥缈楼的熟悉程度。若是他亲自前来,必会与沧脩竹兵刃相见,若是没有…… 宋缈缈一把撩开红纱:「小心!」 跪在地上的护卫蓦然抬头,口中吐出一枚暗镖。薄如蝉翼几不可见。与此同时,他的右臂骤然一抻,竟自己将骨接上,又从袖下伸出三寸机锋,几无间隔地朝沧脩竹攻去。 往生门之所以能迅速在江湖中站稳脚跟,并成为第一暗杀组织,并不是他门下杀手如何之多,武功如何之高,而是因为其无孔不入,且行事诡谲防不胜防。 真正好的杀手,不会在行动之前露出一丝一毫的杀意。当他亮出杀机之瞬,就是目标身亡之时。 除非,目标的身手比他高出太多,又或者,他的一切行动都被人早早洞悉。 很明显,沧脩竹两样皆占。 那薄如蝉翼的暗镖贴着沧脩竹的颈侧飞过,看着不过差之毫厘,却是再好的杀手也无法逾越的生死之差。 红纱一卷缠上了来人的脖颈,沧脩竹一脚踩上他手中机锋,鞋底一捻,刚接上的右臂便重新错位。 「商榷那厮,训人的功夫倒是不错。」知道假作受伤骗不了他,竟真让手底下的人错骨重续。要培养忠心之人不难,要养出这等心性还忠心不二的却是不易。 「可惜了。」 沧脩竹松开脚,任那人用手中机锋抹了脖子,血色溅在他红色的衣摆,同被水汽晕湿染出的深色一般无二。 沧脩竹盯着看了许久,再抬眸时眼中便有些冷:「脏了。」 宋缈缈心头一颤,这话,沧脩竹是看着她说的。 方才她出言提醒,整个人便已然暴露在沧脩竹眼下。可眼前的沧脩竹似乎并没有认出她,他还记得两年前的宋缈缈,却已然忘了她的模样,她的声音。 「阿……」 宋缈缈将将出声,脑中尖锐的警报便刺得她一阵晕眩。透明屏幕中央骤然跳出一行红色大字,前头的画叉圆圈格外刺目。 「禁言警告!」 宋缈缈想骂娘。 耳边风声已起,红衣迅速欺近,宋缈缈甚至来不及反抗便被一手掐住脖颈,狠狠按在墙面。 沧脩竹的脸近在咫尺,一双眸如漆黑寒潭,其中深光陌生又冰冷:「还以为你能按捺多久,这便要出手了?」 宋缈缈心头一冷,她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 如果剧情不曾改变,宋缈缈已死,那么现如今的她又是何人? 仿佛为了映证她心中所想,一直装死的系统终于有了动静: 「叮!数据修復完毕。宿主现有身份:往生门杀手,所在地:缥缈楼鎏金殿,目标人物黑化值:99%,宿主存活机率:1%。」 「温馨提示,宿主不得主动提及前次穿越相关事宜,否则将以禁言警告。」 宋缈缈:…… 看笋笋这架势,必是已然知晓她也是往生门混入缥缈楼的奸细之一。她的模样声音虽不曾有过半分改变,但对笋笋乃至整个世界认识宋缈缈的人而言,都是陌生的。 颈上的力道渐渐加重,宋缈缈听到沧脩竹冷笑:「你倒是比方才那个更有意思,怎么,还想刻意接近博取信任,我在商榷眼中,便是这般蠢材么?」 正当宋缈缈以为她好不容易重新穿越却要死在笋笋手中之时,沧脩竹却又忽然松开她,任由她扑在地上咳了个昏天暗地。 「放心,你死不了。」沧脩竹恢復了面无表情,「往生门的规矩我熟,可惜我不叫你死,阎王老子也不敢收你。待你将这缥缈楼的百种刑罚一一体会我再来问话,也好叫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114页 沧脩竹转身,袖摆上却忽而一重。 宋缈缈嗓子生疼,一番勐咳下来双眼通红,瞧着竟是泪汪汪的。她卷了沧脩竹的袖子,哑着声音道:「楼主不必这样麻烦,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便是,不必体会楼中百种刑罚,我也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沧脩竹挑眉。 前头那个杀手死得有多果决,便衬得宋缈缈有多贪生。 透明屏幕上终于跳出剧情背景,宋缈缈一目十行,信息量大得她险些没绷住,但总算对她现在的身份有了细緻了解。 说白了,她同那个死去的往生门杀手无甚区别,都是商榷安排插入缥缈楼的利刃,必要时里应外合。 很显然,今日便是那个「必要时」。 只是计划败露,过了今日,往生门埋在缥缈楼的钉子便会被拔除干净,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她。 宋缈缈别无选择。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缈缈点头,她不怕笋笋问,就怕他不问。 沧脩竹不知想到什么,眼中的神色一寸比一寸冷:「杀了我之后呢,他想做什么?」 宋缈缈一顿,轻咬舌尖将喉中涩意压下:「主上命令,暗杀为其一,却非第一要务。我们最主要的目的是找到……宋缈缈尸身,将之带回。」 系统给出的资料显示,她身故之后,笋笋带着她的尸体回到缥缈楼,却并未让她入土,而是造了冰棺将她藏匿在某处禁地,除他之外无人知晓无人可入。 随后缥缈楼动乱,笋笋出手镇压,商榷却没有留在缥缈楼,而是自行创立往生门。 当年参与围攻墓地的门派首领,皆在暗杀名单之上。 两年之间,在缥缈楼和往生门的双重追杀之下,名单上的人或伤或死或隐退,尚存之数不足十之二三。江湖势力彻底重新洗牌,缥缈楼和往生门却一如既往的势同水火。 这其中,多半还是为了她尸身的缘故。 可她还活着这事,宋缈缈半个字也提不得。 听完宋缈缈所言,沧脩竹的神色有几分异样。宋缈缈也摸不准他如今心性,只能抱着他的袍子不撒手:「暗杀楼主非我本意,若是楼主需要,我愿为楼主驱策。」 宋缈缈将一番卖主求荣说得格外忠心不二,信誓旦旦要挑起双面间谍的大梁。 沧脩竹冷眼睨她许久,蓦然一记凌风扫下,宋缈缈头皮一麻立时翻身躲过,劲风堪堪刮过她耳畔皮肉,即便如此也叫宋缈缈后怕不已。 方才被她抓着的那一截衣袍已被削下,若非她躲得快,被那记凌风削断的,就会是她的手。 沧脩竹双眸微眯,未给宋缈缈喘息时间便再次欺身而来。 强大的内息逼得宋缈缈连连退避,她如今承袭的这个身份,内力身手都远远不及原身宋缈缈,方才勉强躲过是她还留有宋缈缈记忆的条件反射,正面对上沧脩竹无异于以卵击石。 以《逍遥游》为基础的刀法她虽还记得,可同系统禁言一样,这些独属于原身的功夫,宋缈缈一招也使不出来。 脑中又响起系统的临危警告,宋缈缈一咬牙,使出一招雁平百川,一招临飞锁喉。 本是两招孤注一掷的杀招,宋缈缈却硬生生将之打成了自保,只破了沧脩竹的招式,却仍被凌厉内力扫至墙角。 沧脩竹的瞳仁勐地一震,冲上前扣住宋缈缈肩胛,淡漠的眼尾转而染上一点猩红: 「说,你如何会这招式?」 这两招源于《鸿雁三式》,不是宋缈缈的功夫,却是她曾经教给过笋笋的。 宋缈缈张了张嘴,却只喷出一口血来。 第70章 你难道没听过,江湖上有一种…… 真是作的一手好死。 宋缈缈瞪着狰狞的铁栅栏。恨不得将系统掰碎重装。 「你得往好处想。」系统再怎么装得一本正经,也掩盖不了声音里的心虚,「至少他还记得你不是?」 宋缈缈克制地深吸口气。爬起来自我疗伤。 她要是死在了笋笋手里。那才是真的冤。 离往生门突袭已过去了三日,宋缈缈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关在水牢的铁笼。 笼子悬在半空。底下是黑黢黢的水域。四周的油灯没有全部点亮,一道明一道暗,仿佛一步入人间,一步坠地狱。 透过昏暗的光亮。宋缈缈看见她的对面还悬了个笼子,只不过笼子半边都浸在水中,笼中的人半身入水,衣服都泡胀了。 宋缈缈认出了他。 阴冷的水牢只有偶尔铁笼发出的「嘎吱」声。静谧得能让人发疯。宋缈缈试图和他搭话:「你在这儿多久了?」 对面的人仿佛什么也听不见。躺在笼里一动不动,若非上身还有轻微起伏。几乎叫人以为那就是具尸体。 「听说你背叛了前楼主。」宋缈缈的指尖划过冰冷的铁笼,「既不求生。为何连死也不求?」 对面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宋缈缈躺在铁笼里,盪鞦韆一般。任那铁笼摇摇晃晃。发出粗砺的声响。她的声音夹杂在其中,分不清是来自幽冥地狱的摧魂令,还是能阻隔一切魑魅魍魉的救赎梵音。 「女魔头杀人不眨眼,一生作恶无数以致众叛亲离。被正道所诛也是死有余辜。」 宋缈缈面不改色,抹黑起自己来连眼都不眨一下。对面的笼子突然跟着发出「嘎吱嘎吱」的朽音,宋缈缈一脚踩在铁笼让自己的笼子停下,看见馆砚终于动了动,浑浊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却又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 第115页 「她不是。」 宋缈缈顿了良久:「她若不是这般罪大恶极,又何至于被身边之人背叛?」 馆砚突然颤了一下,铁笼晃得愈发剧烈,一声声宛若呜咽。过了许久,久到宋缈缈以为馆砚只会固执地重复那一句话的时候,声音突然停了。 宋缈缈听到了隐藏在铁笼里的低语,平静得宛若陈述,似乎没有带一丝感情,又似乎是在心里说了千遍万遍,才能这样平静地脱口而出。 「我曾盼着她能亲手杀了我。」 「可当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却不在了。」 所以不配生也无颜死,就这样画地为牢不生不死地熬着,才是他应得的惩罚。 馆砚的那一刀成了他自己的心魔,又何尝不是宋缈缈的心结。即便知道他有诸般苦衷,甚至在最后一刻避开了要害,可背叛终究是背叛。 被背叛之痛远比一刀更甚。 她和馆砚,终究不再是能交託生死的伙伴,宋缈缈甚至没想过再见他,只是如今看他这副模样,也着实谈不上好受。 宋缈缈突然不想再问下去,只闭上眼专心思考自己的下一步该如何走。半明半暗之间隐隐有轻微的嘶声,有什么东西贴着冰冷的地面滑入水中,叫她背后的汗毛都根根立起。 太极蛇就在附近,想必裘老儿也不会太远。 宋缈缈猜得没错,很快就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还有那极有规律的「笃笃」声。 裘老儿拄着拐杖下了水牢,迈下石阶之后他躬身让到一侧,他身后之人便一点一点出现在宋缈缈的视野中。 宋缈缈按住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脏,笋笋没有立时杀了她,甚至三天之内都没有动刑,对她来说已经是极好的消息了。 对于那些忠心耿耿的暗卫死士,沧脩竹从来都是格杀勿论,宋缈缈只能反其道而行,牢牢拿稳卖主求荣的小刺客剧本。 「多谢楼主不杀之恩。」宋缈缈目光灼灼,就差没在脑门上贴「别杀我,我有用」这几个大字。 「你倒挺会顺杆爬。」沧脩竹睨她一眼,这人有用无用他都不在乎,只不过…… 沧脩竹轻抚衣上的竹叶绣纹:「你这一身功夫从何而来?」 宋缈缈没有错过他这一小习惯,心情颇为复杂,面上却不能露出稍许,只拿一早想好的说辞道:「我的功夫都是门主所教。」 沧脩竹一顿:「他亲自教你?」 「他教了我许多,什么鸿雁三式、七星奇阵,甚至还包括蛊毒医术……」 商榷在缥缈楼中多年,又是两代楼主信任之人,会这些东西也并不奇怪。 宋缈缈透过屏幕望向沧脩竹:「其中还有样叫金丝情蛊的东西,说是若用到楼主身上,便是无往不利。」 沧脩竹站在光明与黑暗之间,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宋缈缈听到,他似是嗤笑了一声。 「他倒是看重你。」 沧脩竹话锋一转陡添冷厉:「可你还是背叛了他。」 他示意宋缈缈看向馆砚:「瞧见了么,这便是背主之人的下场。」 铁笼骤然往下一沉,宋缈缈的双脚已然踩到了水面。 铺垫得够多了,再不摊牌就真要把自己作死了。 「他看重我,起初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宋缈缈深吸口气,一把扒住铁笼,「可后来我才知道,他对我这般特别不过是因为我长了一张和原楼主一模一样的脸。」 「哗啦啦」,对面的铁笼突然一阵翻腾。馆砚勐地抬头,透过笼间的缝隙死死看向宋缈缈的方向。 宋缈缈没有转头,她自己给自己加的戏,硬着头皮也得演完:「我以为的情根深种,不过是我一厢情愿。曾经我多爱他,如今便有多恨他。」 系统给出的背景中,她的身份仅仅只是往生门的杀手,宋缈缈甚至怀疑,商榷都不一定记得有她这么个人。 什么替身炮灰,什么因爱生恨,都是宋缈缈为了圆谎而设。最要紧的,是为了引出她和原身宋缈缈一模一样的长相。 笋笋已然不记得她的模样,有这一点在,至少不会再对她下杀手了吧。 「是不是以为,这样我便不会杀你了?」 不知何时,沧脩竹已然往前一步。他的脸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宋缈缈对上他的目光,却觉得他仿佛望进了自己的灵魂深处,正一寸一寸地审视。 「你难道没听过,江湖上有一种刀法叫描骨?」 宋缈缈:……还真没听过。 沧脩竹勾唇,轻描淡写:「用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从你的发心开始,顺着你的骨相一点点地描,直到将你的整张面皮揭下。」 「在此之前,你会先喝下麻沸散。量不用太多,保证描骨的时候你是清醒的,甚至能感受到刀在脸上游走,这样揭下来的皮才最完整也最新鲜。」 「咕咚。」宋缈缈狠狠咽了下唾沫,她的笋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病娇了! 这特么还怎么救?! 「揭下来的皮,哪有活生生的人来得生动……」宋缈缈搜肠刮肚地想着说辞,无论如何,她都得试着再苟一苟。 脚边的水纹微微一动,宋缈缈似有所感,往下扫了一眼。 这一眼险些将她送走。 入水的太极不知何时游走到了她的笼中,此时正探着它半黑半白的三角头,与宋缈缈大眼瞪小眼。 第116页 「楼主,此人既为往生门杀手又诡计多端,不如趁早解决,免得后患无穷。」 裘老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哑粗砺,宋缈缈原先不觉得什么,如今听来,甚不入耳。 沧脩竹的神情却有一瞬的怔忪。 无人发觉,他的目光落在宋缈缈扒着铁笼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都隐隐发青。尤其是在太极靠近之时,白得发青的指尖更是几不可见得一缩。 怕蛇啊。 沧脩竹垂在袖中的手勐地收紧。 「放她出来。」 裘老儿一惊,明显没反应过来:「可她——」 太极蛇感受到主人的情绪,黑白长身勐地一跃。然不等它张口咬住宋缈缈的血肉,便有一道劲风划过,精准地将它拍入水中。 关着宋缈缈的铁笼宛若受惊的鸟雀拼命扑腾,整个水牢之中唯有其发出的「嘎吱」声,宋缈缈站在其中,一时有些头晕目眩。 幸福来得太快就像龙捲风。 裘老儿便没有她这般幸运,他的宝贝太极蛇受这一掌也不知还救不救得回来。此时他面色铁青,却也不敢顶着沧脩竹的凌凌目光下水捞蛇。 「放她出来。」沧脩竹转身,「莫让我再说第三次。」 没有杀裘老儿,是知他顾虑。 他在黑暗中踽踽独行这么多年,旁人说的是真是假一眼能辨。可即便如此,他依然留下了此女性命。 不止因为她的一张脸,还因她和他的缈缈一样。 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背对着他缩了缩颤抖的指尖,明明怕蛇怕得要死,却还义无反顾地挡在他身前。 若是有人瞧见沧脩竹此刻的神情,必会大为震惊。 他勾着唇角,眼角眉梢俱是温柔,如微风拂柳冰雪消融。 却又转瞬即逝。 第71章 为何不能让人……死而復生…… 「你就住这儿。」 宋缈缈被领到一处单独的卧榻。并不同其他护卫住在一处。 屋中陈设简单,哪儿哪儿都不合宋缈缈的审美,唯一合心意的。大概是推开窗便能看到望月阁檐下的占风铎。 从前的宋缈缈不喜望月阁外有人驻守。如今的沧脩竹同样如此,这里已经算是离望月阁最近的住处了。 「楼主不喜人打扰。没事不要靠近。」 领宋缈缈过来的正是那日吩咐她去鎏金殿伺候的红枫卫,叫慧姑的,之前并不是宋缈缈手底下的人,想是新提拔的。 她素来看不上那些见到楼主便走不动道的小丫头。粗浅又不知死活。宋缈缈对楼主的在意她看在眼里,便自动将宋缈缈也归为「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一类,送命是早晚的事。 可如今见她不仅全须全尾地出了水牢,似还得了楼主几分青眼。便又觉此人心机深沉。是个惯会蛊惑人心的,面色愈发不善。 宋缈缈也不在意她如何猜测。只一一应下,待她离开便推窗翻了出去。 笋笋不喜旁人靠近望月阁。她可算不得「旁人」。 宋缈缈径直去瞭望月阁后的石林,那里风声赫赫,刀锋在嶙峋石岩上留下道道刻痕。就如她当年在石林中练武一般。 这是宋缈缈头一次看沧脩竹使刀。不过两年,竟也恍如十年一剑,长刀在他手中行云流水,丝毫不逊于鹿鸣剑法。 宋缈缈不过晃了下神。便见他长刀脱手,刀势凌厉宛如破天,一刀便将宋缈缈身前的石块噼做两半。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此时非死即伤,得亏宋缈缈熟知地形,从另一块石缝中探出身来,还不忘鼓两下掌盛赞楼主武艺高超。 沧脩竹眯了眯眼,突然将手中长刀扔给宋缈缈:「你来。」 宋缈缈下意识接住,被迫赶鸭子上架地同沧脩竹过招。 沧脩竹没用全力,却逼得宋缈缈不得不全力应对。然系统的禁制没有丝毫松动的可能,宋缈缈手握长刀,却连逍遥游刀法的剪影都使不出来,一手胡乱硬噼毫无章法,最后被沧脩竹一脚卸了兵器,砸在枯叶堆里。 沧脩竹冷声:「再来。」 宋缈缈拂掉头上的落叶,捡起长刀又沖了过去。 从正午阳光到日暮西斜,沧脩竹的脸色也跟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冷,直到宋缈缈手中的刀第n次脱手,他终是一拂衣袖将宋缈缈直接轰出了石林:「再让我看见你踏足这里,杀无赦。」 方才的惊鸿一瞥,让他险些握不住手中长刀。 沧脩竹按住心口,低眉冷笑。 他是疯了,才会觉得此人的武功路数有缈缈的影子。 被迫当了一天沙袋的宋缈缈只觉浑身的骨头都似要散了架,然一推房门还是觉出不对,顿时一个侧身让开半步,只是酸疼的肌肉迟钝了半拍,让扫帚伸出的竹丝在颊上划出一道锐痛。 宋缈缈抬手摸了摸,已然见血。 「什么下贱玩意儿,也敢在我面前玩阳奉阴违?」在屋里等着宋缈缈的还是那个叫慧姑的红枫卫,看宋缈缈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赶紧收起你那些花花肠子,将西院里里外外都给我收拾干净……」 慧姑的后半截话,断在一声「喀啦」脆响中。宋缈缈当着她的面,一脚将她扔过去的扫帚拦腰踩断。 「你知道楼主为什么不杀我么?」宋缈缈捻了捻指尖血色,冲着慧姑扬眉一笑,「因为这张和前楼主一模一样的脸啊。」 第117页 慧姑看着宋缈缈的笑,和她脸上那道不深不浅的血痕,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宋缈缈还是去了西院。 不过不是去打扫,而是当贼。 西院里住了个鬚髮皆白的胖老头,一手医术同他那张嘴一样又毒又刁,却是缥缈楼中少数几个完全知晓沧脩竹和商榷之间恩怨纠葛的人。 若论亲疏,他自然与商榷更为亲近,只是他早年与宋之梅有约,此生都不会踏出缥缈楼半步,两年前那场变故,与他来说并无什么大的干系。 只不过后来瞧得多了,便是他这般冷硬心肠也实难再损上一两句。 宋缈缈熟门熟路地入了西院,孙復的伤药虽见效极快,缥缈楼中却也不是人人用得。那慧姑叫宋缈缈打扫西院,自然是用心险恶。 老头抠门又精明,一个院子里布了不下五道机关,若非以前宋缈缈同商榷练武时三不五时地受伤又怕被老头嘲讽丢了颜面,经常做这顺手牵羊的事,眼下怕是连那院子的门都进不去。 只是到底差了几分运气。 宋缈缈怀里揣着瓶疏络筋骨的药酒,手上拿着止血散和祛疤膏,在门口被孙復堵个正着。 「好个不要命的小贼,胆敢偷到你爷爷头上来了!」孙復抖着花白的鬍鬚,他素来宝贝他那些伤药,如何肯随随便便便宜了旁人,当下拍下门上的机关。 宋缈缈一把抄起屋里的白釉花瓶,倒扣在墙上露出的小洞上。 孙復的功夫不高,但胜在医毒相通,又会些奇门遁甲的机关术,喷毒这招屡试不爽,便是以前的宋缈缈也没少被坑。 「我说老头,你炼药不就是用来治伤的么,何必这般小气?」 门口的孙復倏然一怔,眼前的人分明陌生得很,可叫出那句「老头」时的语气神态却又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好像在很多年以前,也有那么个人敢在他面前嚣张地叫他「老头」,经常来他院里顺手牵羊,还沾沾自喜地以为瞒过了他的眼。 孙復快步走近,目光在宋缈缈脸上逡巡一圈,依旧没什么熟悉的感觉。 许是年纪大了,以前的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只余一些零星片段偶尔涌现,待要细想却又烟消云散,就连心肠也不似从前那般硬了。 看她那模样,定是刚来不久的新人,受了些上头的磋磨。 孙復撤了机关,也没那闲心多管,长袖一挥道:「滚吧。」 宋缈缈「哎」了声,滚到一半又回身道:「老头,我会常来找你唠嗑的。」 孙復冷嗤:「我看你是贼心不死。」 宋缈缈也不反驳,嘻嘻一笑便转身出门,还未出院子,便听院外有人道:「孙前辈,楼主传召。」 孙復白眉微拧,背起药箱便出门去。宋缈缈自然也没走,跟着孙復一路到瞭望月阁。 这时候也没人拦着宋缈缈,她一路跟到了三楼,如今的沧脩竹就住在她原先的屋子里,不过没睡她原来的床榻,只在床前地上铺了褥子。 沧脩竹就坐在地上,半撑着额看不清神情。屋中四处都是人像,有些是刚画好的,有些明显已有些年岁,纸张都微微泛黄。 画上的女子时而倚树而坐,时而舞着手中长刀,或一身玄色或红衣烈烈,然无一例外皆不见五官面容,半丝神态都无从浮现。 宋缈缈心头一颤。 孙復打开药箱,熟门熟路地在沧脩竹头上下针,又迅速捲起他的袖口,果见其下鲜血淋漓,新伤盖着旧疤格外触目惊心。 「他这是……」 孙復一层层地往上裹纱布,难得没有冷嘲热讽:「被人挖了心窝子,不多砍几刀还以为自己是行尸走肉。要我说,忘了也没什么不好,再往死里折腾人也回不来。」 宋缈缈咬牙,嘴里渐渐浮上腥味。 她在虚空不过一个来回,对笋笋来说,却是整整两年。这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他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是一遍遍地描摹根本画不出五官的人像,还是一刀一刀地提醒自己不能将故人彻底忘个干净? 孙復收针之后才意识到不对:「你怎么跟来了,不想死就赶紧出去。」 「我不走。」宋缈缈垂眸,握住沧脩竹袖中的手,「我就在这里。」 孙復多看了她一眼,嗤道:「不拦着你死。」 一个两个都是疯子,凑一堆正好。 听着孙復的脚步声远去,宋缈缈在沧脩竹的身边坐下。她已然做了决定,待他醒来,她便讲一个故事给他听,一个无关原身宋缈缈,而是守护者宋缈缈的故事。 若她运气不好,再次死在笋笋手上,那…… 那也好。 就让笋笋彻彻底底地忘了她,忘了她的一切,包括她带给他的所有苦痛。 宋缈缈伸手,轻轻抚上沧脩竹眉间。他仿若陷入了深沉的梦魇,唯有宋缈缈的指尖抚过,方能抚平他眉间的深痕。 沧脩竹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缈缈了。可即便是做梦,也依旧看不清她的脸。 他好像又回到那个令他几乎窒息的墓穴,四周地动山摇,他却能清晰地感知缈缈的温度在他怀里渐渐流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躯体脑海中一点点抽离。 那一瞬,他只想和她死而同穴,长眠地下。 「系统升级完毕,检测空间异常。有数据正被篡改,是否立即修復?」 第118页 系统的声音在那一刻格外清晰,沧脩竹忽然意识到,所谓的系统既能逆天改命,为何不能让人……死而復生? 于是,他让孙復寻了九十九种花草灵药,又造了口冰棺以保尸身不腐,甚至对系统发布的任务来者不拒。这两年,系统一再升级,也只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这个答案,却是他唯一的希望。 沧脩竹勐地睁眼,窗外天光正亮,竹帘拉了一半,半边日照晴已足够点亮整个房间。 沧脩竹倚在床边,他身侧还蜷了一人,发心挨着他的腿露出半边侧脸,她唿吸均匀睡得香甜,一手却牢牢扣在他掌心,像是生怕他跑了。 沧脩竹眸中一沉,另一手伸向她的脖颈。 指下是熟悉的温热,还有那规律的脉搏跃动,一下一下,仿佛牵着他的心脏。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宋缈缈动了动,然依旧没醒,扣着沧脩竹的手倒是渐渐松开。 沧脩竹盯了她半晌,终是收袖起身,推门而出。 他去了后山。 两年前,他重修了宋之梅的墓穴,也在地下打造了一个新的冰窖。 封存着宋缈缈的棺木,就在其中。 什么玄之又玄机关密布的禁地,不过是他用来迷惑商榷的。他的缈缈,只需要一个安安静静的休憩之地。 沧脩竹想看看她,哪怕隔着冰棺面目模煳,哪怕每一次都能将他的伤口撕得鲜血淋漓,他也甘之如饴。 只是这一次,他未能如愿。 装着宋缈缈尸身的冰棺被他打开,那里面空空如也。 沧脩竹目眦欲裂,发了疯的找遍整座后山,却不得半点踪迹。直到筋疲力尽,方追回一点理智。 两年间,他让系统日日夜夜在周围探测,如今没有发出警报,就说明既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出去。 尸体,是凭空消失。 沧脩竹的瞳仁勐地一缩,令人震惊的猜想在他脑中逐渐成形。 「数据修復80%,剩余数据无法修復。系统合理怀疑,有另外的守护者侵入世界篡改数据,请宿主时刻保持警惕……」 系统曾经的提示言犹在耳,若真有另外的人和他一样拥有系统。 那个人……会不会是他的缈缈? 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重新沸腾,沧脩竹腾身而起。 若当真如此,若当真如此…… 那么他的缈缈,回来了。 第72章 动手的是楼主。 宋缈缈醒来的时候。整个房间仅她一人。 沧脩竹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离开,宋缈缈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似乎有什么人曾在上面留下过微凉的触感。以笋笋如今的心性。没一个心血来潮将之拧断。还允她在这世上活蹦乱跳,委实是个奇蹟。 趁着人还没回。宋缈缈理了理留在屋子里的那些画。 新的旧的依次排列,足有上百幅,且越到后面,留在画中的东西便越少。如同被时间带走的沙漏。终有一日要倾漏干净。 宋缈缈抽出一张,瞧着像是最新的,画只有寥寥几笔勾出她的轮廓,角落里墨色凌乱的一点更让本就未完的画作成为废品。然饶是如此也未被丢弃。整张画几乎看不到一丝褶皱。 宋缈缈看了半晌,提笔将点墨色染开。 她想到一个主意。 既然不能说出她就是宋缈缈。那写总成了吧。 然宋缈缈还是低估了系统完善bug的本领,刚写下「我是」两字。后头的笔画便怎么也描不出来了。像是大脑骤然失了读写能力,落笔之时一片空白。 且用这具身体写出来的字,同她原先的笔迹截然不同。便是笋笋没有忘却也定是认不出来的。 宋缈缈长嘆一声。暗骂一句「系统害我」,一抬眸却见沧脩竹不知何时已然站在门口,望着她神色莫名。 「你回来了。」宋缈缈说出这话自己先愣了愣,听着像是等候丈夫回家的小妻子。有种说不出的亲昵自然。 宋缈缈略有些不自在,仓促搁笔,没注意到沧脩竹看过来的目光,比之前更深沉几分,太多的情绪交织其中,反而透出一股子奇异的平静。 沧脩竹径直走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脸色更白一些,不是原先俊美的白皙,而是一股子病态的苍白。 再看这身形,比两年前更是明显消瘦许多。联想到昨晚情状,宋缈缈忍不住蹙眉,原先打了半天腹稿的话绕到嘴边只蹦出一句: 「吃饭吗?」 有一种干饭人约人干饭的精神抖擞。 「饿了?」 宋缈缈愣了愣才意识到沧脩竹是在问她,忙道:「不不不,我不饿,我是想问楼主你饿不饿……」 然闹腾的五脏庙直接给了宋缈缈一掌,让她的后半截话自动消弭。 这一瞬的安静不是安静,是尴尬。 宋缈缈吸了口气,僵道:「属下有罪,属下饿了。」 头顶半晌没有声音,宋缈缈觉得许是沧脩竹对她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宋缈缈的脚尖稍稍往外挪了挪,准备接下来挨沧脩竹一掌的时候能错些力,不至于形容狼狈地摔出阁楼。 「摆饭吧。」 淡淡的尾音里似乎有点愉悦的味道,宋缈缈勐地抬头,却只看到沧脩竹的目光落在桌案,似是微微出了神,除此之外,他的神色不见半分异常。 第119页 许是听错了。 宋缈缈不再多看,退身出去。 沧脩竹在看画。 桌案上放着的正是宋缈缈抽出来最新的那张,画像的左下角原本是一点突兀墨色,是昨夜他作画时突发头疾留下的。然现如今,这点墨色已被染成修竹一片,墨竹叶苍劲有力如风过竹林,与他之笔如出一辙。 望陵盛会的文斗之前,他曾教过缈缈不下千遍,以致她画旁的皆是四不像,唯有这竹能以假乱真。 沧脩竹眼睫一颤,抽出压在画下的一张宣纸,展开来只有两字: 我是。 沧脩竹勐地闭上眼,太多的情绪来不及关阖,从眼角倾落,分不清是涩是甜。 · 沧脩竹用食不多,呈上来的早食也只有几样,不过一笼金沙糖包,一叠莲子酥,一盘糯米糖藕和一碗紫米甜粥。 宋缈缈略略皱眉,叫住上菜的一人:「楼主平日里都吃这些么?」 那人显然并不认识宋缈缈,以前也从未在望月阁中见过其他人,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见宋缈缈虽是一般护卫打扮,却生得眉目如画,心中便生了诸多猜想,听她问话便也恭敬答道:「这些菜都是按以往的菜单出的,楼主只说一切照旧,可是楼主有什么旁的想吃的,姑娘尽管吩咐。」 一切照旧。 笋笋并不爱吃甜的,这几样吃食都是照着她的口味,笋笋一吃便吃了两年。 宋缈缈闭了闭眼,蓦然起身:「楼主想换换口味,不用吩咐别人,我来做。」 望月阁里没有小厨房,然宋缈缈对吃这事颇为讲究,送到阁楼里的东西不能烫嘴,但也必定不能冷了火候失了味道。是以厨房离望月阁并不远,穿过一道迴廊便能瞧见。 此时,厨房里一干人等皆候在一旁,看着宋缈缈系上围裙,动作生涩地将芦笋切丝。 一旁的大厨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上前:「姑娘,要不还是我来吧。」 方才他便听说,素来不近女色的楼主留人在望月阁里过了夜,眼前的这位保不齐就是日后的楼主夫人,这要是一不小心伤了手,楼主怪罪下来怕是一屋子的人都不好交代。 「别担心,我就是下碗面,不会耽误你们太久。」 大厨欲言又止,他哪敢嫌未来的楼主夫人耽误工夫,他是怕没照看好人被楼主削啊! 宋缈缈没抬头,只加快了手上动作,好在面是现成的,无需她重头来做。她没怎么下过厨,唯一一次是给笋笋过生辰的时候下了一碗长寿面,也只加了些芦笋丝卧了个蛋,称得上清汤寡水。 可笋笋都吃完了。 宋缈缈垂了眼睫,将面捞出来浇了些汤汁又撒了些葱花,煎好的鸡蛋卧在最上头,依旧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一碗面。 宋缈缈将这碗面放在托盘上,捧着往望月阁去,面汤要趁热喝才好。 通往望月阁的抄手游廊是一个直角,廊下每隔十步悬一盏气死风灯,此时天色大亮无需火烛,灯中安静无影,只有灯下的流苏随风微微舞动。 蓦然一声嗤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穿透了灯面,锐疾的杀意扑面而来,叫人如同被那穿透的灯面般战慄不已。 宋缈缈勐地顿步回身,手中依旧牢牢端着托盘,汤面并未因此洒出一滴。 阳光下,有什么东西粼粼反光,在廊下穿成「之」字,细若髮丝却锋锐无比,若宋缈缈稍晚半步,此时已是身首异处。 冰蚕丝。 宋缈缈转头,果见院中立了一碧衫女子,精緻的娃娃脸隐含戾气,在看到她之后尤甚。 「你往哪儿去?」 不等宋缈缈回答,玉娇娇已然又是一道杀招,蚕丝如网,将周围空气寸寸切割。 「他当望月阁是什么地方,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里领!」 红枫卫一路追至,正要上前,却被慧姑抬手拦下。 「统领,是否禀报楼主?」 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类似之事,护法玉娇娇素来脾气火爆,又对前楼主忠心不二,隔段时日便要闹上一回,只是不知为何,楼主对她的容忍度竟是出乎意料地高。 慧姑眯了眯眼,斥道:「望月阁前岂容你放肆?」 护卫不敢再言,一时也无人上去阻拦。 宋缈缈一手稳着托盘,一手掏往身后却掏了个空,这才想起未佩杀月,而原本削铁如泥的杀月刀也早已在墓穴之中断成两截。 冰蚕丝从腰际擦过,宋缈缈改用手肘勾住托盘,每一个旋身都刚好从冰蚕丝的缝隙间穿过,身形灵活宛若游鱼,好似一早便预判了冰蚕丝的轨迹。 玉娇娇心下惊愕,宋缈缈却沉了眉目。她如今的内力大不如前,能在玉娇娇手下走过多招无非是借着对冰蚕丝的熟悉,何况她还紧着给笋笋做的面,若当真砸在这熊孩子手里,怕是免不了要动气。 宋缈缈几个箭步,迅速拉近与玉娇娇的距离,在她做出反应之前先一步扣住她左手手腕,果然摸到一圈硬物。 按着上头的机关旋转半圈,能铺天盖地杀人无形的冰蚕丝便瞬间收拢在这小小的手镯之间。宋缈缈挑眉:「闹够了么?」 原本的杀招骤然僵住,玉娇娇瞪大了眼,胸腔里蹦跳的心脏似是要跃出喉咙。 这样的神态语气,与记忆里日渐模煳的那人完美重合。那个摸着她额头给她赐名的人,那个将天下间数一数二的神兵利器赐予她的人,那个她誓要追随一生的人! 第120页 「放肆!竟敢对护法不敬!」慧姑压下眼底惊色,趁势拔刀。她一声叱喝,红枫卫也跟着拔刀上前,然将将一动便觉劲风拂面,几人被掀飞出去,双颊火辣辣生疼。 这一下虽未伤及慧姑性命,却叫她比重伤之下还要难堪。 动手的是楼主。 沧脩竹就立于望月阁二楼,不知已然驻足多久,此时挥袖而下,二指在玉娇娇面前一拂便叫她连退数步。 若换从前,玉娇娇必定要与沧脩竹大打出手,不藉机闹上一番必不罢休,然此刻,她竟不吵不闹,反而直愣愣地看着宋缈缈,蓦然眼眶一红跪在宋缈缈跟前,一磕就是三个响头。 不待宋缈缈开口,身上竟是骤然一轻。沧脩竹连看都不看玉娇娇一眼便将宋缈缈打横抱起,方才打斗之中都被宋缈缈护得严严实实的一碗面险些在这时连面带汤飞出去。 红枫卫何时见过这等阵仗,纷纷埋头不敢再看,唯有慧姑晚了一步。此时她面上难堪已尽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面青白。 她的那点小心思若落在楼主眼中……慧姑冷汗涔涔,顿时不敢再想。 沧脩竹抱着宋缈缈一路上瞭望月阁,直到抱着她在床边坐下,宋缈缈仍未回神。 修长的指节在托盘上轻扣两下,宋缈缈一个激灵,双目才终于聚焦。 沧脩竹微微扬眉:「不是做给我的么?」 「是……」宋缈缈手忙脚乱地放下托盘,一碰碗沿才发现汤已冷了,面也坨了。 「我、我再去做一碗……」 手中的碗被人接过,沧脩竹一言不发地吃面,无论是面上卧的煎蛋还是碗里的汤,一口未剩。 宋缈缈看着他,眼前却是越来越模煳,鼻尖的酸涩再也压抑不住。 哪怕知道自己哭起来会变丑,宋缈缈依旧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哭什么。」颊边有一点凉意,眼前的人替她一遍遍地擦拭眼泪,语气中似还有几分无奈,「我又没说难吃。」 宋缈缈哭得更起劲了,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却骤然惊觉她什么也不必说。 她的笋笋,已然认出她了。 宋缈缈吸了吸鼻子,蓦然攥住眼前之人的衣领,一口咬在他唇间。 不似她临死之前那般小心轻吻,而是带着所有浓烈的情感,一触即燃。 第73章 她那棵悉心照料的笋笋,终…… 余热渐褪之时。暮色已至。耳边是笋笋平稳规律的唿吸,宋缈缈静静听着,竟觉得分外安宁。 在各个世界穿梭奔波多年。如今回想起来却惊觉鲜有这般驻足宁静之时。只是唿吸相缠便已是天大的满足。 宋缈缈弯了弯眉眼,小心翼翼地起身。然将将坐起便被横出的手掌牢牢锢住了腰身,力道有些重,更多的是烈烈灼意依譁。 热气扑来,沧脩竹的声音平静。但若再听得仔细些,便能察觉那咬字下的紧绷:「缈缈要去哪儿?」 宋缈缈半点不慌,飞快地俯身在笋笋面上轻啄一口,那点微妙的僵滞霎时散了个干净。倒是又勾出几分干柴烈火来。宋缈缈在人凑上来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嘆道:「我实在是饿了。」 笋笋好歹吃了碗长寿面,她从一早到现在可是什么都没吃。 再不吃口热乎的。她怕是要头晕眼花饿昏过去了。 指缝间漏出几声轻笑,沧脩竹拉下她的手:「怪我。」 指尖有一点若有似无的痒意。倒是比直白的亲热愈发勾人。宋缈缈清咳一声,有些尴尬地胡言乱语:「不怪不怪……」 沧脩竹笑着,命人摆饭。又亲手将室中的火烛一盏盏点起。屋中便一寸寸亮堂起来。烛火映着他的眉眼,将原本清冷的五官映得分外柔和,宋缈缈托腮瞧着,唇边的弧度倒是一直未落。 热菜上得很快。不待宋缈缈上前,沧脩竹已先一步将她整个人捞起抱到桌旁。方才一番折腾,宋缈缈的束髮都松散了些,低头进食,那不听话的碎发便也争着要分一杯羹。 宋缈缈将长发一捞,正要将之全部束起,偏又是笋笋快她一步,掬了她的长髮拢到耳后。明明是再随意不过的动作,由笋笋来做,不知怎的竟是分外缱绻。 蓦然叫宋缈缈想起这么个词: 岁月静好。 这么一想,宋缈缈的唇角便又勾了勾。她素来便是个闹腾性子,可若是身侧有这么个人伴她细水流长,倒也叫她生出诸多愉悦欢欣。 宋缈缈咽下一口鸡蛋羹,箇中滋味,甚好甚好。 沧脩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偏离,此时眸中微闪:「缈缈一直不肯直言,可是另有隐情?」 宋缈缈捏着羹匙的手一顿。 沧脩竹伸手,指尖点在她眉心:「可是因为……它不让说?」 「铛」的一声,羹匙砸在碗中,似是惊得系统都一个瑟缩。宋缈缈张了嘴,却半天没吐出一字。 笋笋素来聪颖,在宋缈缈心中,便是身负天道气运的林朔英也及不上他聪慧灵透。可宋缈缈也着实没想到,笋笋能猜到这等地步!莫非…… 是了,若笋笋同样身负系统,那所有的剧情bug便都能解释得通。也难怪她回来之后,所有的一切既像是在原地踏步,又像是野马脱缰,系统的那点子预判,竟是一句准话都没。 其实也难怪宋缈缈想不到,原以为这个世界多出一个冯汐已是万分之一的概率,谁又能想到还有第三个系统选中之人与她出现在同一个世界,且日日在她身侧。 第121页 宋缈缈不笨,已然猜到笋笋那个系统大概分派了个什么任务,回想往日点滴,面色不由透出几分古怪。 合着她宠着纵着捧在掌心唯恐黑化了的正直少年,压根就是个白切黑资深绿茶! 以往都是她套路别人,这下倒好,被人反套路不说,还叫她心甘情愿喜滋滋乐呵呵地往人口袋里跳。 穿越先锋颜面何存?! 宋缈缈把碗一推,哼道:「不吃了。」 沧脩竹的目光顿时黯了下:「你生气了?」 「嗯。」宋缈缈抿唇,「气死了。」 沧脩竹垂下眼睫,连声音也低了几分:「缈缈……是不要我了么?」 原本还想再气一会儿的宋缈缈心头一颤,开口的速度比脑子转得都快:「不会不是我没有!」 沧脩竹欺近:「那……缈缈还走吗?」 笋笋眼中的希冀丝毫不加掩饰,更深处还有几分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紧绷。 宋缈缈瞧着,心底早已软得一塌煳涂,索性捧了他的脸道:「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沧脩竹这才勾唇一笑。 宋缈缈回过味来,深觉自己又被套路了,可瞧着笋笋如今这模样,竟是半点也气不起来。 罢了,自己宠的反派能怎么办? 当然是笑着宠下去! 宋缈缈暗忖,幸而她没有穿成劳心劳力的一代君王,否则身侧若出现个笋笋这般美人,她怕是要当个色迷心窍的昏君! 胡思乱想间,沧脩竹已然凑得愈近,几乎与她唇齿相依:「缈缈可吃饱了?」 宋缈缈下意识一点头,身子便已腾空,惊得她立时环住沧脩竹的脖颈:「你你你……」 沧脩竹将她抱至床榻,眸中暗色浓郁:「缈缈吃饱了,方有力气。」 不待宋缈缈开口,唇间的热意便追了上来。 「灭、灭灯……」 宋缈缈晕头转向,只咕哝出这么句来。沧脩竹轻笑,略支起身,一点点描摹她的眉眼。 「我想看着你。」 宋缈缈一怔,想起他方才点灯的模样,一盏一盏地点,似是每点一盏便能将她瞧得更真切一些。 就这么一直瞧着,像是要将这些年的缺失一併弥补,将她的模样深深刻入,藏于脑海心头。 宋缈缈鼻尖一酸回抱住他:「这不是梦,我真的回来了。」 回来了,便不走了。 · 宋缈缈出望月阁的时候,才发觉玉娇娇还跪在望月阁外,不止是她,连同慧姑和一众红枫卫都跟着跪了一夜。 见她出来,玉娇娇眸中一亮,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嚎啕大哭。 「我就知道楼主还活着,您是千年的魔头妖女老祖宗,哪那么容易死呢……」 宋缈缈:…… 到底是孩子心性,这丫头毒是毒了些,对原身宋缈缈倒是真的忠心。 宋缈缈拍了拍她的额发,将人从地上拎起,没认下身份但也没否认。宋缈缈发觉,只要她不直接承认自己是谁,系统就不会发出警告。 何况是别人将她认了出来,这般程度的默认,便是系统有心阻止也无能为力。 「属下该死,请主子降罪。」 宋缈缈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慧姑。 之前玉娇娇同她动手,这个慧姑既不上前阻拦也不派人禀告沧脩竹,分明是打定了主意想借玉娇娇的手除掉她,蠢是蠢了些,却也到底是出自对沧脩竹的忠心。 宋缈缈眯了眯眼,怕只怕不单是忠心,还生了什么旁的不可为外人道的念头,才对她那般防备百般凭陵。 宋缈缈睨了跟上来的沧脩竹一眼,颇有几分意味深长:「你的人,你来处置。」 后者旁若无人地揽上她的腰,埋首在她发间轻嗅:「嗯?怎么闻着有些酸?」 宋缈缈咬牙,反手在沧脩竹腰间狠狠一掐,没叫他当即皱眉,反而轻笑出声,抓了她的手道:「我如今皮肉结实,仔细疼了手。」 宋缈缈瞪眼。 她那棵悉心照料的笋笋,终究是长歪了。 宋缈缈和沧脩竹这般举动落在旁人眼中,自是说不出的亲昵暧昧。其他红枫卫只匆匆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慧姑埋首,强忍着心头酸涩不甘,一咬牙磕了三个响头,再度道:「属下该死。」 「你的确该死。」 沧脩竹没看她,语气也甚是漫不经心,却叫慧姑感到一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心怀鬼胎借刀杀人,刺杀楼主视同反叛,当受凌迟。」 慧姑大惊,她已然猜到宋缈缈的身份,然此时缥缈楼既已换了主人,即便前楼主不死归来,掌权的也该是楼主才是! 可看如今情状,楼主竟是心甘情愿再将缥缈楼拱手相让,甚至不惜杀她为前楼主作筏! 慧姑这时才真真正正觉得头悬利剑,断然不是一句受罚便能担下。那点子怨怼不甘早已骇得一干二净,只俯首求饶。 她也不算蠢得彻底,再磕头便是对着宋缈缈。楼主既已发话,且铁了心为前楼主铺路,能救她的便只有眼前这个女子。 宋缈缈倒也真没想要了她的命,也没想再留她这个隐患给自己添堵,便索性一掌震碎了慧姑肩头的枫叶锁扣。 那是红枫卫中的特殊标志。 从此刻开始,她便再不是红枫卫,甚至,再不是缥缈楼中人。 第122页 宋缈缈没再看她,只转头对沧脩竹道:「我还想再见一个人。」 「我只是替你守着这缥缈楼,如今你既已回来,自然是想见谁便见谁。不过……」 宋缈缈挑眉:「不过?」 沧脩竹握着她的手一紧,眸中微闪:「你要见那个人,得让我同你一起去。」 看着笋笋微微绷紧的唇角,宋缈缈忍不住扑哧一笑,学着他方才的模样轻嗅了嗅:「这又是谁家的醋罈子翻了?」 沧脩竹神色不变,语气却透着那么几分委屈:「谁叫缈缈以前待他那般好?」 「胡说。」宋缈缈拉着他,「我分明待你最好。」 沧脩竹柔了眉眼,没去回想过往那已然模煳了记忆的桩桩件件,只执了她的手不放。他们不止有过往回忆,还会有无数个日日夜夜,久久长长。 慧姑看着二人相携而去的背影,一时不知是庆幸,还是艷羡。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过山亭。 身着紫袍的男子兀自烹茶,听着下属汇报那厢动静,素来无波的凤眸骤然掀起几丝风痕,连带着周遭都有几分山雨欲来的味道。 「沧脩竹似是极为宠信她,甚至允她入住望月阁。」 一个自称细作的女人。 还是一个据闻与前楼主十分相似的女人。 「许是因为容貌相似,沧脩竹才鬼迷心窍……」 「不,他没那么蠢。」 商榷断然否认,若是为了引他出手,那个人也无需做到这等地步。 望月阁的地界,他怎会容许一枚棋子踏入! 除非…… 商榷眸中一凌,起身道:「传令下去,召集所有门徒。」 他缓缓转动腕间佛珠,似要将胸间激盪一点一点平復下去。 「这趟,我亲自去。」 第74章 终章 改邪归正的侠之大者。 馆砚摸着昏黄的石壁一级级往上。手脚的锁链已被解下,步伐却愈显沉重,如同胸腔里跃动的心脏。每一下都砸得又急又响。 那个人绝不会再让他活在阳光之下。能下令放他出来的,只有…… 骤然的光亮让馆砚眯了眯眼。前方便是水牢出口。馆砚深吸口气,放缓了脚步,感受到阳光一寸一寸照在身上,门外那道身影也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很多年后,馆砚依旧记得那一幕,就像是灰白记忆中的那人霎时变得色彩鲜明,连周围的花木都鲜活起来。 木槿花下的那人回过身来。神色平静:「你自由了。」 自由二字对他来说本是奢望。从一开始留在她身边就是别有用心。若能重来一次…… 「我还能留下吗?」 「不能。」 宋缈缈拒绝得干脆:「并非我对你还心有芥蒂,只是你留下。他会不高兴。」 不想让笋笋不高兴,仅此而已。 沧脩竹眸中微闪。意外过后,嘴角便轻轻扬起。 阳光依旧灼烈,刺得双目发涩。馆砚却忍不住笑了笑。 他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即便重头来过,他也不会是那个站在她身边的人。 既然如此,别无他求。 惟愿她此生无灾无难,百岁长安。 · 九月九。重阳秋。 时人登高祭祖遍插茱萸,缥缈楼外却是一片肃杀。 平头百姓无人敢不知死活地跑到这个山头,生怕祖宗没祭成,自己就先去见了祖宗。 来此的,必是江湖中人,且不是寻常江湖人。就比如眼下这位身着紫袍玉带的男子,眉角锋利凤眸潋滟,浑身透着股冷然绝世的味道,偏偏腕间还绕了慈悲佛串,指尖一颗颗地捻,甚是虔诚的模样。 他带的人不多,但每一个都如同出鞘刀剑,静得悄无声息,却又时时刻刻绷紧着弦,好像随时都能叫人血溅三尺。 绵延石阶自上而下奔来两队黑衣红袍的护卫,以石碑为界驻守两侧。商榷抬眸,果见那石阶尽头缓步行来一人,素衣添墨竹,清俊似书生。 缥缈楼楼主与往生门门主的会面,传至江湖必叫人揣测出一场血雨腥风,然眼下,沧脩竹只道:「商门主,请。」 好似商榷是来喝茶下棋的。 宋缈缈的确摆了盘棋出来,只是没煮茶,改而烫了壶西秦的蜀雕梨。这酒还是商榷当年留的,孙復没捨得喝,被宋缈缈给劫了胡。 商榷进门的时候,便见宋缈缈歪在老爷椅上,红底金线的枫叶裙摆铺了一地,指间扣了颗黑白棋随意在棋盘上敲了敲:「坐。」 商榷脚步一顿,凤眸中霎起波澜,不等宋缈缈抬头,商榷已然飞身而至,未绕佛串的那只手按上了宋缈缈的脑袋。 宋缈缈:……大哥你撸猫呢? 商榷却是勾了凤眸,轻笑出声。宋缈缈看得怔了怔,然下一秒,他便又变了脸,紫袍一挥,黑白棋子顿如落石流星,叫宋缈缈避无可避。 霸道掌风在半空将棋子尽数截下,眨眼间化作齑粉扬扬而下。 沧脩竹的眉眼蕴了杀气,宋缈缈忙扯了他的袖摆:「他没想杀我。」 若是真想杀她,方才那般近的距离,以宋缈缈现在的功力压根没有还手的余地。商榷一招,不过是同往年一般,每每见到她,便要考校她的功夫。 只是不知是已然相信她就是宋缈缈,还是存心试探。 酒已烫热,宋缈缈上前倒了两盏,自己执了一盏敬于额前。因为系统的缘故,那声师父宋缈缈叫不出口,但她此刻行的,是正正经经的敬师礼。 第123页 「有件事想请你成全。」宋缈缈回眸看了眼沧脩竹,弯唇一笑,「我们即将大婚,想请你做个证婚人。」 「以缥缈楼楼主的身份。」 早在两年前,宋缈缈便想将缥缈楼楼主的位子让给商榷。后来生了变故,笋笋为了留住她的尸身接管了缥缈楼,这才与商榷闹得不死不休。 如今诸事皆定,她便只想与笋笋江湖逍遥,是非恩怨再不能成彼此羁绊。 宋缈缈此言一出,沧脩竹眸中的杀意顿时一滞,难得透出几分少年人的呆滞茫然。商榷也是明显一怔,厅中静默良久,才有一点佛珠碰撞的碎音。 商榷接了宋缈缈的酒盏,当着二人的面一饮而尽,一双凤眸因着酒气更添几分潋滟。 宋缈缈听他道了一声:「好。」 宋缈缈拉着沧脩竹的手慢慢地走,出了议事厅老远,沧脩竹才顿了步子,握着宋缈缈的手更紧几分:「缈缈方才,是说要嫁我?」 「是呀。」宋缈缈笑,她亲口说的要对他负责,如今可还欠着他一场盛世婚礼。 「脩竹郎君,你可愿成为眼前之人的夫君,陪她踏遍江湖尘路,领略不世风光?」 沧脩竹眸中的深色像是要溢了出来,俯身碰了碰宋缈缈的鼻尖:「吾求之不得。」 宋缈缈眉眼俱笑,她发现笋笋方才骤然增长的黑化值已尽数回落,变得分外乖巧。 原来,无论是两年前还是现在,她的陪伴才是消除黑化值的唯一途径。 既然如此,就让她年年岁岁与他相伴,用余生时光来点滴消磨,直至生命尽头。 宋缈缈琢磨:「还有好些东西没有置办,下月怕是赶不及,再晚个把月要有些冷了,不若等开春的时候……」 沧脩竹抿了抿唇,忽而将宋缈缈打横抱起,足尖一点跃下百级长阶。 宋缈缈微微一愣:「这是做什么?」 「我们这就下山,把该置办的都置办了。」沧脩竹宛若乘风,声音散在风中熏人慾醉,「缈缈,我等不及了。」 宋缈缈笑着埋首在笋笋胸前,红衣迎风,宛若天边云霞。 · 「后来呢后来呢?」 一群小学童围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叽叽喳喳,那男孩生就一副鬼灵精样,头戴毡帽斜跨布包,胸前盪了枚鱼身铜钱。此时把腰一叉,面上显出几分得意:「你们把下学的作业替我写了,我就告诉你们。」 「钱小满,你莫不是在吹牛吧?」 钱小满龇牙:「谁吹牛了?当年前楼主成婚的时候还请我爹娘去了呢,我爹亲眼瞧见的。」 「就算那样,也是你爹瞧见的,又不是你瞧见的。」 「我当时就在我娘肚子里,可不也算是瞧见了么!」 小学童们嘻嘻笑开,冷不丁有人喊了一声:「夫子来了!」方才还一起耍玩的学童顿时鸟作群散,留钱小满一个默默跃下方桌,被走近的夫子逮个正着。 钱小满刚把手伸进布袋,便被夫子一戒尺抽了回去,只能耷拉了脑袋乖乖认错,末了还不忘夸夫子眼疾手快。 「夫子真的不会武吗,我看夫子这身手比我爹都好……」钱小满咕哝,没注意眼前的夫子神情微微一滞。 钱小满在夫子那里领了罚,临走前却又被叫住,骇得他一激灵:「夫子不会还要请我爹过来吧!夫子?林夫子?」 夫子似是出了神,听他喊了两声才重新看过来。 「你方才说的那个故事,可还有后续?」 原来夫子也好奇他的故事,钱小满有些得意,又不敢在夫子面前表现太过,便故意绷着脸老老实实道:「其实也没什么了,听我爹说,那两个传奇人物成婚之后便云游四海,做了很多好事,是两个了不起的大侠。」 侠? 侠者以手中刀剑,锄强扶弱无愧天地。 林朔英怔怔看着自己的手,他久不握剑,竟连这侠之一字最基本的初心也忘了。倒是他们二人,相扶相守行侠仗义,真正活成了以往的他最希望活成的模样。 钱小满归家晚了,毫不意外又被亲娘抽了一通,他那老子爹捧着刚研制出来的机关宝贝说着风凉话:「小满啊,看把你娘气的,小心她一怒之下不带你去天镜派观礼。」 钱小满顿时老实了,他记得他爹说过,天镜派掌门与前楼主私交甚笃,她的婚礼……说不定他们二位也会参加! 十年期满,天镜派重出江湖,头一份请帖便是喜帖。 掌门慕容净与芳涯夫人之子元枫喜结连理,广邀江湖众人。各门派大多在开春得的消息,但也有几个尤为特殊的,年前便已知晓。 「慕容姐姐曾言十年不问江湖之事,一晃眼也已期满。」 「天镜派仍是五大门派之一,虽说如今的五大门派早已不如从前,江湖新秀层出,但无论新人旧人,只怕也都想借着此次机会探探天镜派的底。」 宋缈缈笑了笑:「这样也好。」 宋缈缈是由衷高兴,既是因为天镜派的新局面,更因为慕容净与元枫二人十年相守,终换得云开月明。 大婚那日,天镜派的热闹还是超出了众人想像。 大大小小的门派几乎来了个全,天镜派弟子不慌不忙礼数周全,除了近几年兴起的几个门派,大多人都发现天镜派中人皆未戴面纱,一应女弟子似乎都跳出了那些怪异腐朽的规矩。 第124页 很是叫人意外。 如此一来,人群中有道戴着围笠的身影便格外惹眼,她同身侧的男子一道,像是一对新婚夫妻。说是新婚,是观二人背影年岁似都不大,虽未见容貌,但二人气质卓然叫人过目难忘。 再看那穿青竹长衫的男子一路执着女子的手往前,这般黏煳劲儿,可不正是对新婚小夫妻么! 那二人呈上喜帖,接待的天镜派弟子看了帖子面露喜色,竟是恭恭敬敬对二人一礼,亲自迎到二门内才折身出来。有好奇的多望了几眼,瞧到男子侧颜,竟觉得颇有几分熟悉,再一思量,心下已是震惊不已。 宾客落座,新人上前。 正是落英时节,漫山缤纷,衬得新人红嫁如火如荼。 天镜派弟子手执长剑,在新人跨过的每一步都留下一道剑气。满庭落英被剑气所挟,在庭中拼出双喜字,众弟子跪地齐声:「恭贺掌门大喜。」 是天镜合。 不少人已齐刷刷变了脸色,即便萧念水逝世十年,他们也不会忘记她曾经的剑法。更遑论,方才那套剑法已是青出于蓝。 慕容净和元枫大喜之日,天镜派以这般强势姿态告知众人,闭门十年,天镜派更甚从前,江湖无人可欺。 拜完天地后,慕容净和元枫同时侧身,对着不远处的二人郑重一拜,以谢相助之恩。 众人侧目望去时,那二人已不见踪影,只余满树落英。 宋缈缈摘了围笠,采了枝头一朵花。当年她与笋笋大婚,天镜派尤未出山,慕容净同元枫不能前来观礼,但大婚前夕还是托人送来一应贺礼及鸳鸯红盖,那红盖上的针线是慕容净亲手。 宋缈缈绣工不成,便只能在其他事上下功夫。 当年的天镜合秘籍分为上下两册,下册虽在元枫手中却也是残卷。宋缈缈借缥缈楼的情报网寻觅多年,方将残卷补全送到天镜派,天镜派以此重出江湖,也算是了了慕容净的心愿。 「等等!」 宋缈缈回头,见是一七八岁的男孩叫住他们,似是跑得急了,头上的毡帽都歪到了一边。 「你们……你们就是传说中的神仙大侠么?」 宋缈缈微微一愣,钱小满见人未出声,鼓足勇气跑到前头:「能不能……能不能教我习武?」 宋缈缈细细瞧了他的五官,目光在他胸前的鱼身铜钱上停了停,忍不住笑道:「你想同我们学武?」 钱小满点头:「我也想成为很厉害的大侠。」 「大侠不一定就是武功高的,持身心正勇者不惧,便是侠。」宋缈缈眨眨眼,「你爹就是个很厉害的大侠。」 红袖一扬,方才摘下的那朵落英便飘到了钱小满怀中。脑袋上似是一热,钱小满抬头,见老爹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侧。 「爹,她方才说你是个很厉害的大侠。」 「那当然,我可是你爹。」钱小鱼扬眉道,「你这臭小子,以后要不要好好同我学机关术?」 钱小满想了想,这次倒是重重点头。 要的,虽然他还不是很明白他听到的话,但他也想成为大侠,真正的大侠。 落英簌簌,那两道身影渐行渐远。即便很多年后,江湖中依然流传着他们二人的名字。 宋缈缈和沧脩竹,改邪归正的侠之大者。 江湖中的神仙眷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