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逆袭攻略[穿书]》 第1页 [穿越重生] 《通房逆袭攻略(穿书)》作者:不配南【完结】 文案: 永春侯之女温萦柔名动京城,貌若天仙。 可惜却是个假千金,发落原籍,调转身份后,成了贫民窟的一朵娇花。 家徒四壁,再加上生活所迫,她无奈进摄政王府当起了婢女。 摄政王宋楚平权倾朝野、只手遮天,自入府起,她循规蹈矩,处处低调,生怕惹上这位惹不得的人。 却没想到,还是被宋老夫人的「慧眼识珠」,抬举成了他的通房。 通房。 这俩字真如一道雷噼在她身上。 小剧场: 初时,他只当她是居心叵测,费尽心机往上爬的白莲花,对她的美色嗤之以鼻不说,还极尽冷落。 后来,宋楚平觉得,她能给他做姨娘,亦是没有亏待她。 再后来,宋楚平那覆满薄茧的掌心,差点儿没拍碎了贫民窟温家紧闭的大门。 错了,真错了。他在心里说。 这天上地下,只要她想,他都给。 使用指南: 1,不怒自威傲娇男x坚韧不拔小白花。 2,男女主双处,前期就一丢丢虐,he。 3,架得很空很空,谢绝考据党。 4,中途会修文。 5,弃文勿告。 一句话简介:坚韧不拔小白花x不怒自威傲娇男 立意:在逆境中也要保持本心,自立自强。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甜文 穿书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萦柔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卖身 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山,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还连着一大片鬼气森森的乱葬岗,令人不寒而慄。 这就是京郊的田柳村。 近年来灾荒瘟疫不断,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接二连三跑到这儿来安家。 穷人多,命格贱,贩儿卖女的事儿便寻常了起来。 这不—— 远近闻名张牙婆挥舞着荷叶色的手帕,面带职业假笑走进了村子,村口正在摘菜纳鞋的婆娘们纷纷探头张望,心想,不知又是哪家日子过不下去,要卖姑娘了。 终于,张牙婆停在了村中的一户草庐前。 甜柳岗中这样的草庐不少,只有这家门前,挂了两个黄纸煳的纸灯笼,两个隽永的「温宅」在萧瑟的秋风中打了一个又一个圈儿。 牙婆敲了敲那豁口的木门,「吱呀」一声,里面走出个身着麻衣粗布,却眉目如画、国色天香的女子,此女子不过二八年华,眉眼中却尽是柔媚,乌黑亮丽的秀髮盘了个细緻的双月髻,未戴钗环却愈发清丽动人。 在里屋传来的剧烈咳嗽声中,张牙婆往木凳上一坐,笑问道,「姑娘考虑的如何了?」 温萦柔替她添了杯茶,淡淡道:「若还是劝我去做妾,就不劳婆婆费口舌了。」 她朱唇轻启,浑身散发出些冷意,犹如那弯挂在天上的弯月,气度如华,熠熠生辉。 张牙婆眯了眯眼,在心里唾骂了一声,呸,都如此落魄了,还要端什么千金架子,这般好看的模样落在草寇中,那便是凤凰比鸡都不如,不去做侍妾?那便等着祸事上身,家破人亡吧! 张牙婆是个人精,脸上的笑容一滞之后,便面色如常道,「宁做穷□□,不做富人妾,既然姑娘心中有成算,那老婆子我便不张这个嘴了。左右京中许多大户人家,都需要些伺书磨墨的侍女,以姑娘的才貌,想寻分差事还是不难的。」 温萦柔松了口气,又咬了咬唇道, 「婆婆也瞧见了,如今家中母亲病重,两个弟弟又还年幼不知事,家中没了进项,萦柔这才想当差做婢女赚些银钱,实在是一时权益之计…」 「可若签了死契,今后世世代代都入了奴籍,萦柔心中到底不安。」 张牙婆咂摸出她话中的意味,笑脸有些垮下来,「不想签死契?这样的差事…恐不好寻。」 如今招下人不签死契的主家,堪比暑天下大雪,少有。 本来就是瞧着她容貌出色,盼着将她引荐出去,得笔丰厚的佣金,却没曾想碰到个这般难啃的骨头。 温萦柔将半碟子的干瘪果子推到张牙婆面前,把准备好的高帽戴上,「不好寻,也不是寻不着,婆婆乃是京中一等一的牙婆,素来眼观八方,耳听六路,若您寻不到,萦柔倒不知还有谁能寻着了。」 这话说的熨帖,使得张牙婆的脸色好看了些,瞧了眼身前残缺的木杯,又用余光瞥了瞥这家徒四壁的陋室,轻轻摇了摇头。 谁能想到,眼前的女子,半年前,还是金尊玉贵的侯府千金,如今拨乱反正换了爹娘,连饭都吃不上不说,居然沦落到要卖身做婢了。 假千金,终究是假千金,甩不掉这穷酸命。 张牙婆在脑中搜寻一番,「倒是姑娘赶上了,我记得有一显赫人家,倒是不与僕婢签死契。」 「也是因着这家的夫人小姐,刚从西北搬来京城,家生子不够用,这才想着在外头招揽些得用的。」 温萦柔闻言,星月般的眸子亮了亮,「哦?竟这般巧!」 「姑娘先别高兴的太早,主家是好主家,给的月奉银子也不少,但挑人标准极其苛刻,无异于圣上选妃了。」 「明日正好是这家的甄选日,姑娘若想一试,便到村口等着,老身带你去走一遭。」 第2页 「劳婆婆费心了,萦柔知道规矩,如若事成,定给婆婆封副厚厚的谢银。」 约好了时辰,这才在温文氏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中,将张牙婆送了出去。 温萦柔关门,隔绝了门外喜偷香窃玉,三两浪荡汉的淫邪目光,转头回了里屋,对上了温文氏担忧歉疚的眸子。 温文氏惨白着一张脸,眼犯酸楚还要再劝,「柔儿,以往你惯不爱和牙婆打交道,昨日说请张牙婆上门,我只当你是顽笑话。可你怎能真去当僕婢呢?」 「你以前乃是人上人的侯府千金,怎能去吃那人下人的苦?」 温萦柔走至床边替她掖了掖被角,安抚道,「母亲不必忧心,女儿好歹也在大宅院中活了十六年,哪怕回去伺候人,也必能护自己周全,到时候赚了银钱,抓几副好药回来,母亲也能好得快些。」 「到底是连累你了,也是造化弄人,若你当初……留在侯府,许也没有这么多磨难。」 温萦柔握了握温文氏的手,「母亲快莫要提那些往事,咱们一家人还需得向前看才是,今后的日子定会好起来的。」 又嘱咐道,「左右此事还未定下来,母亲先帮我瞒瞒,先莫让两个弟弟知道。」 温文氏嘆了口气,知她心意已定,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不怪温母觉得她性情大变,可这便是她与原主不一样的地方了。 原主在高门侯府养到十六岁,是个自命清高的大小姐。 如今温父横死,温母卧病在床,两个弟弟又还小,平日里捡捡野菜打打果子的银钱,都不够母亲买药的。 哪怕已经山穷水尽了,可卖身做婢这种事儿,原主也定是穷死饿死都不愿的。 但她一个从现代穿越过来的社会人,自然明白,银子对如今多这个家庭有多重要。 若再不捨身去赚些银钱,难道真的要像《真千金的诰命夫人路》这本书中,原主那个炮灰女配假千金一样命运多舛? 在田柳村中被贼人羞辱玩弄,这样那样了还不算,最后还得了花柳没有钱治病,腆着脸跑回侯府要钱被轰出门,混身脓疮惨死在床么? 田柳村地处偏僻,蛇鼠混杂,那些流氓地痞,已经不止一次上门骚扰了,之前是忌惮侯府势力不敢放肆,可倘若时间久了,他们咂摸出她并不受侯府庇护,那时便是灭顶之灾。 为免受其害,此地实在不宜久待。 如此一来,做婢女不仅不是下下之策,反而是上上之选。 xxx 翌日,天空才显了丝鱼肚白,温萦柔便坐在了张牙婆安排的马车上,哒哒往京城奔去了。 原主自从不当假千金之后,便日日在家以泪洗面,说起来,这还是温萦柔穿书过来之后,第一次出了田柳村。 只是此时,她却没什么心思探头往街道上瞧古代民风,满心都是对未来的忐忑。 这份忐忑来自张牙婆对这份差事的遮遮掩掩。 无论温萦柔问什么,对于主家,张牙婆是皆岔开话题安抚的,只继续挂着职业假笑, 「姑娘莫要多问,我张牙婆从事牙行多年,难道还怕拐了姑娘去不成?只是这主家挑剔,选不选得上还两说呢,若是选上了,姑娘自然知道了,何需我此时多费唇舌。」 温萦柔心中冷笑,认定这其中必定有鬼,执拗的性子也犯了,如玉般的容颜冷了下来,不依不饶道,「婆婆若不据实相告,那萦柔也不愿就这么煳涂着被人耍弄,停车!我要下车!」 她干脆掀起了窗幔,唤起了车夫,一脚便要跨出去。 张牙婆忙伸手拦住她,「我的祖宗!我说还不行么?!」 温萦柔冷笑一声,这才甩下窗幔作罢。 张牙婆想着她之前好歹是侯府千金,若今日跳了她张牙婆的车,万一侯府念着旧情找上门来可怎么是好。 显然被她刚才的行径吓到了,张牙婆不断拍着胸脯喘气,「姑娘怎得如此性烈,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商量的?老身这便和你透个底,今日带你去的,乃是摄政王府。」 温萦柔心中一震,摄政王府?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她心中却清楚得很,虽然眼下摄政王权势正胜,手眼通天,可在《真千金的诰命夫人路》一书中,摄政王和她一样,也是个妥妥的炮灰角色,半年之后便会被政敌男主梁鸿云谋杀,阖府无一活口,下场悽惨! 让她去摄政王府当差?呵呵,是嫌她命太大了么? 许是瞧出了温萦柔眼中的迟疑退缩,张牙婆马上安抚道,「摄政王府大方,我做牙婆这么多年,还未曾见过京城哪户人家,下人的月奉银子有二两这么多的,且签的还是活契,半年一续。」 「若到时候姑娘不愿待,还能出来另谋他路,何其美哉?」 温萦柔脑中正混沌着,听着张牙婆的劝阻,她冷笑一声,「若这差事真这么好,婆婆为何先前如此遮掩,只怕是摄政王府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吧?」 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张牙婆的职业假笑便有些挂不住,低声道,「二两的月奉银子自然不是白给你的,据说摄政王颇不好相处,这个月便从府中抬出过三具尸体,老身担心姑娘害怕,这才三缄其口。」 许是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张牙婆又虎着脸道,「姑娘,不签死契的主家,便只此一个。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这可是许多人争破头的机会,你家那光景,老身也是知道的,前阵子与人打了官司赔了不少银钱,若再没有银子入帐,你母亲估计命不久矣,老身费了许多心思才荐了你来,你可莫要不识好人心!」 第3页 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眼前,让温萦柔不得不深思熟虑。 她虽心中害怕,可二两月奉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有了这些银子,母亲看病,弟弟念书的困境可迎刃而解。 且若真是半年活契,想必这半年中摄政王府气势正盛,她若能留下来,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儿,半年之后她期满离开、远离剧情不就行了么? 她咬紧牙根点了点头,「行,我去。」 第2章 温宅 清爽的秋风灌巷吹来,将马车的窗幔吹得鼓胀,却没有能吹散温萦柔心中的担忧烦愁。 趁着张牙婆下车与人回话的功夫,她长嘆一声,明明一周前还在吹着空调嚼着薯片等喜欢的综艺更新,哪儿能想到现如今落到了要卖身的地步? 一时倒也分不清,她与原主谁的命运更悲惨些。 此时张牙婆兴高采烈地爬上了马车,连眼角的鱼尾纹飞扬起来,脸上的职业假笑瞧着都带了几分真心,「成了成了!好姑娘!今日全京城的牙婆都在这儿了,一千个人里头只挑四个进府,可我就知道你能成!」 温萦柔对结果早有预感,倒也不太意外,瞧着张牙婆这喜笑颜开的模样,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摄政王府给牙婆的赏金定然不菲,来时虽有些摩擦,可毕竟得了引荐,她倒也不好扫兴,道了几句吉利的话语。 一扫来时的剑拔弩张,车内瞬间涌现了些其乐融融的景象,这和乐随了一路,直至回到了田柳村的草芦也没有消解。 张牙婆坐在床榻上,一把握住温文氏的手,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要不我说还是妹妹你有福气呢,先是这花容月貌的好女儿失而復返不说,如今还得了上天眷顾去摄政王府当差,瞧今后这甜柳岗中,还有谁敢欺辱你们孤儿寡母,你们温家啊,便要否极泰来,飞黄腾达了!」 张牙婆的漂亮话堆成了山,温文氏眼底却还涌着一丝忧愁,心中怪不是个滋味。 从小不在身边长大的亲生女儿,还未亲近亲近、生出多少母女情分,便要眼瞧着她从侯府小姐,跌落到去给权贵家做下人,今后还不知道要受主子多少蹉跎嗟磨…… 张牙婆自然知道温文氏在担忧什么,绝口不提其中的机锋,只安抚道,「妹妹不必多想,大户人家规矩多要脸面,甚少有责打下人的事儿。」 「且摄政王府人丁单薄,不过一子两女。长女太后娘娘离不了皇宫,摄政王公务繁忙又不太着家,需伺候的不过守寡的老太太,和还未出嫁的幼女罢了,据说这两位也不是多事儿的主儿,做下人的能有多操劳?又清闲,银钱给的又足,这可是上上好的差事。」 熬完米汤的温萦柔正好从后房出来,听了此话心中冷笑一声,她可记得原书中摄政王不是个什么善茬儿,且从摄政王府短短半月就抬出的三具尸身看来,这份差事绝不是那么好消化的,她能愿意一试,说到底还是为了钱。 温萦柔实在是厌烦了张牙婆的絮叨,她徐徐倒了杯茶,将一个豁口的方木杯递上,甜笑道,「婆婆随柔儿奔波了一上午,就留在这儿用晚膳吧?」 张牙婆刚得了厚赏,正想着去胡吃海喝一顿,怎愿留下来喝那寡淡到能照出人影的米汤?推脱一番,这才终于离了温府。 温萦柔拴上门,揉了揉笑僵了的腮帮子,转身正要去安抚温文氏几句,可估摸着是张牙婆的劝慰起了效果,温文氏倒想开了些。 「你去当差了也好,至少有饱饭可以吃,不用在家里陪着我们忍飢挨饿,听张牙婆说,王候人家的侍女,甚至要发四季衣裳,如此吃穿不愁,是再好不过的了。」 顿了顿,温文氏眼眶有些湿润,又道,「咱家这光景,能摘出去一个便是一个罢,也是你爹生前给人作保受了诓骗,不然咱们温家也是正经商户,哪儿能沦落至此?」 眼见女儿明日要去当差,温文氏也不愿让她担心,收起了悲伤的神情,抚慰道,「据说摄政王宋楚平是个好官,当年先皇尚在病中性命垂危,奸臣柳余却心怀不轨,勾结京郊驻扎的营队合力逼宫。」 「乃是摄政王从西北夜奔百里,率了三千精锐以一敌百赴京救驾,如此英勇大义的忠君之人,脾性定然不会差到哪儿去,且听说摄政王治军极严,想必家宅中也是有规矩的,不会苛待下人的。」 摄政王在书中杀伐果决,可在百姓眼中,却着实办了许多造福于民的好事儿。 温萦柔扑进温文氏怀中,扬起精緻的小脸,笑道,「是呢,我听隔壁的刘大娘说,自从摄政王归京这两年,甜柳岗的流民都少了许多。这确是份好差事,母亲就不要忧心了。」 秋风窜进房内,使得漏风的窗纸唿唿作响,将悲伤的气氛吹得消散了些。母女俩抱做一团,商量着当差时要注意些什么,今后劳驾哪个熟人带话回来… 过了不多会儿,铁锅中的米汤已然被煮开,气味在空中瀰漫开来,将这间陋室装点了些温馨惬然。 温萦柔正准备下床再添些柴火煨中药,蓦然,听得后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哐!」 一个眉目清秀,身形瘦弱的少年郎大步踏入房中,将肩上的农具一股脑儿往地上一扔,紧接着双目如炬死死盯着温萦柔,语带嘲讽道,「怎得,是温家的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么?」 温文氏先反应过来,喝斥一声,「博儿!你怎么这么同你长姐说话?!」 第4页 温萦柔看清了来人之后,深唿吸一口,对少年的冷嘲热讽并未在意,「大弟何出此言?」 温文博冷哼一声,「何出此言?若不是松宝口渴回家找水喝,偷听了张牙婆的话,我竟不知,咱温家能有人攀上摄政王府这根高枝儿。」 「你仗着有几分姿容不要脸也就算了,但也不必顶着温家的姓氏去卖色求荣!」 此时,房门外袭来个垂髫的五六岁幼童,扑过来双手揽住了温萦柔的大腿,扬起还带着泪眼的墩脸蛋,奶声哀怨道,「柔姐姐也不要松宝了么?」 温文氏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什么卖色求荣?你这孩子在胡说什么?你姐姐为了给你们攒束脩钱,好不容易才谋了份差事去摄政王府做侍女,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怎么还将话说得还如此不堪!」 松宝年幼,再加上情绪激动,转述起来吞吞吐吐地说不清楚,温文博便以为她是要去摄政王府做侍妾,没想到居然是自己弄错了。温文博闻言愣住,但嘴上还是不认错。 「什么攒束脩,谁知是不是像玉姐姐一样,进了王候家的大门,今后便再也不回来了!」 说着说着,温文博动情红了眼眶,黑着一张脸摔门而出。 此言俨然是戳破了众人心中流脓未愈的伤口,让场面有些尴尬,连小小年纪的松宝都讪讪地收回手,闷然坐到了一旁的矮木墩上。 温文氏掩住眼中的落寞,瞧了一眼温萦柔的脸色,扯出个苦涩的笑容道,「柔儿,博儿他年轻气盛,说错了话,且……不是有意提及玉儿的,你别同他计较。」 温萦柔丝毫不在意温文博的冒犯,她拢了拢垂落在额前的髮丝,善解人意道,「大弟这也是担心我深陷桎梏,不想让我以色侍人才语急了些。」 她顿了顿,「且侯府千金与大弟一同长大,姐弟间情谊深厚,岂是一时半会儿能割捨断的,女儿早已不钻牛角尖了。」 在《真千金的诰命夫人路》中,真假千金身份对调前,温家开着几家商铺,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于斐玉作为极其受宠的长女,家人间情感和谐,过得顺风顺水,无忧无愁。 若说于斐玉一生中唯一的不顺,便是和男主梁鸿云的感情经歷了。 《真千金的诰命夫人路》讲的是个典型的渣男追妻火葬场的故事。前期,男主小侯爷梁鸿云由于心中有白月光,各种不待见真千金于斐玉,将其虐得心碎成渣渣,气得读者个个要握刀斩狗。 虐了八十多章,白月光了无音讯一阵之后,梁鸿云终于幡然悔悟,认清了心中的真爱,自斩狗头决定重新做人,开始认真追求于斐玉,二人歷经了两百多章先婚后爱,女主婚后带球跑…各种磨难之后,二人终成眷属,过上了让读者甜到齁的生活。 于斐玉作为女主,这唯一的不顺也以夫妻和乐、子孙绕膝、当上诰命夫人作为收尾了。 而原主温萦柔呢,她不仅是个冒牌假千金,还偏偏就是男主宋楚平短命的白月光,作为女主的对家,自然是下场悽惨,出侯府之后被贼人姦污,最终得花柳惨死在了田柳村。 回到温家之后,清高自傲的原主假千金对于斐玉心有恨意,更是连她的名字都听不得。 方才温文博嘴中那句「玉姐姐」,若是原主在,定要与温文博理论一番,说不定还得拌几句嘴。 但此温萦柔已非彼温萦柔,若真计较那么多,那岂不是要累死? 且已看过全书的她心中知道,虽然温文博脾性怪异,经常嘴上不饶人,对她冷嘲热讽,但在原主遭受贼人□□后,是这个瘦弱的大弟半夜摸黑,提刀进了贼人的屋舍,次日一早将贼人的头颅扔在她脚下,替她这半路的姐姐报了仇。 只不过至那一晚之后,温文博的左腿受了伤,卧床半月之后没有好转,成了瘸子余生只能拄拐过活。 所以温萦柔听了他方才那些谬言,丝毫没往心里去,甚至觉得在大弟心中,自己份量极重。 可惜,这场闹剧,并没有随着温萦柔的体谅大度而烟消云散,大家都各怀心事,闷然入睡。 直至天亮,张牙婆的马车如约而至,停驻在草庐外候着,接她去当差。 在温文氏叨叨絮絮的嘱咐中,松宝拿出一个小布袋,恋恋不捨塞到温萦柔的怀中,奶声奶气道,「这是结果子最甜那棵树上打的,松宝留给姐姐路上解渴,姐姐可定要多多回来,松宝还等着你给松宝讲故事呢。」 说罢还咽了口口水,稚子萌态惹得温萦柔轻笑一声,揉了揉他的头算是答应了,眼神往里屋探去,却还没望见熟悉的人影,此时车夫吆喝着催了起来,她无法,只得失望地踏出了门槛。 不成想马车还没行多远,车夫「吁」一声停了车,一个少年郎脸上挂着一丝怪异,掀开了窗帷坐了进来。不是温文博又是谁? 还以为这臭小子不与她道别了,却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出场,惹得温萦柔徒然被吓了一跳,「大弟这是要做什么?」 少年郎撇撇嘴角,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语气高了几分道,「我今日正好得空,顺着马车去城里遛遛,顺便,」他特意咬重了这两个字的发音,「顺便,去瞧瞧你的主家在何处。」 温萦柔心中暖呵呵的,知是他嘴硬寻的藉口,「大弟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大可不必这样,一个来回要许久呢,你回来估摸着得下午了。」 第5页 温文博将眼一瞪,「若是那起子攀高踩低的小人,欺你家中无人怎么办?你如今顶着的可是我温家的姓,咱家可丢不起这人!」 得,话说到这个份上,温萦柔若再劝阻,那便有些不识好歹了,她将松宝给的果子递了一个过去,「喏」。 温文博眼皮都没抬,接过果子往嘴里啃了个嘎嘣响,紧后脸上的五官挤做一团,涩得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挤出一个字,「酸!」 风尘僕僕了一上午,随着车夫「吁」的一声拉紧缰绳,车架终于停在了摄政王府,专供僕役出入的北门前。 温文博在车上默记了行车路线,跳下车架后,趁着掸灰的功夫,往四周一阵打量,「这地儿倒是好找。」 他难得伸手扶温萦柔下了车架,可言语还是硬邦邦的,「如今做了人下人,你可别再摆出那副千金小姐、温良谦让的姿态,我以前陪父亲送过几趟货,知道内宅那些妇人,就惯爱欺负你这样好性子的。」 他正经严肃了几分,「若这差事当得不如意,你便回田柳村,于家不要你,我温家总还有口饭给你吃。」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许是勾起了体内原主的情绪,引得温萦柔鼻头一酸,她别过脸,「大弟快回去吧,母亲松儿该惦念了。」 「你先进了王府再说。去吧去吧。」他摆摆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拗不过他,温萦柔只得先行一步,朝那青阶红门走去。 门「吱呀」一关,隔绝了身后那道关切的目光,她眼前目不暇接,展露出另一副景象。 郁郁葱葱的植株望不到边,朝远处高耸的楼台抬眼瞧去,瞬间被瑬灿四溢的碧瓦耀得睁不开眼,耳边依稀传来潺潺水声,和乐人练习的丝竹之声,僕婢们伴着乐声,穿着得体穿梭在庭院中…… 这,便是摄政王府。 第3章 初遇 晚秋萧瑟,万物皆枯藁憔悴。 摄政王府的慈康斋,金黄的银杏,被秋风吹落了满地,温萦柔正拿着扫帚在洒扫庭院。 她身形窈窕,容貌迤逦,手中虽是粗活,但活动起来,敏捷中带了些端庄优雅,远远望去颇为赏心悦目。 算起来,离那日温文博送她来当差,已经过去整整三个月了。 如今,她不是永春侯府十指未沾阳春水的千金「于萦柔」,也不是温家为一斗米满面愁容的「温萦柔」… 现下,她被唤做「秋兰」,是老太太的慈康斋的后院中,最低等的洒扫丫鬟。 刚开始,温萦柔视摄政王府为龙潭虎穴,整日提心弔胆,谨守着做丫鬟的本分和规矩,可后来才知,其内并不如传闻中说得那么恐怖,之前抬出府的三具女尸,皆是刺客。 如今在晏朝,宋家一手遮天,掌着生杀予夺的大权,自然就招了不少小人觊觎。 说起来,宋家发迹,其实不过是短短七八年间的事儿。 宋家刚开始,也就只是京城中一闲散侯爵,宋老太爷意外染病去世,京中官员攀高踩低,瞧不起这孤儿寡母,处处为难,压着文书不让宋楚平袭爵,当时宋家艰难度日,出行在外都要被人暗暗笑话。 转机出现在晏朝六十八年,当时先后早逝,宋家的大姑娘宋曦月通过选秀入了宫,不到短短五年便登顶继后,获极圣眷。 其一,确是因为宋曦玥聪慧貌美,其二,便是胞弟宋楚平争气,助力颇多。 宋楚平在京中被欺被辱,一怒之下远走西北从了军,至此平步青云。 他十四岁入军营,十五岁当将军,十七岁时,威名传遍漠北,令沙匪盗寇闻风丧胆,西北在他的治理下,从一片匪寇猖獗的不毛之地,在短短五年内,变得夜不闭户、道不拾遗。 后先帝病重,先皇后之子太子,由于忌惮继后宋曦月与宋家势力,急不可待想要继承大统,乘先帝缠绵病榻之际,联合奸臣逼宫,乃是震北大将军宋楚平夜奔百里,率了三千精锐以一敌百赴京救驾。 得救后,先帝感慨「亲生骨血,不如肱骨之臣!」 紧而先帝力排众议,立宋曦玥不到七岁的儿子为太子,半年之后撒手人寰,弥留之际握着宋楚平的手,「若你为我子,晏朝江山万年无虞,望君辅佐新帝,开盛世,奠鸿基。」 国丧之后,新帝登基,太后宋曦月垂帘听政,封宋楚平为摄政王,至此,宋家走上权力巅峰。 幸在宋家,没有因权倾朝野而不可一世,摄政王府内治家有方,尤其是老太太待下人宽厚,逢年过节时给的赏钱大方至极,让温萦柔已然攒下了些小小积蓄。 只是,这好景不长。 她清楚记得,原书中,晏朝七十四年阴历十一月月二十三日中午,老太太遭了原书男主梁鸿云陷害,因为一碗椰汁燕窝羹而遭了毒害。 瞧着独自将姐弟三人拉扯大的生母,在眼前七窍流血暴毙而亡,摄政王宋楚平大受打击,得了一场重病,体力大不如前。 从而三个月后,中了政敌梁鸿云的埋伏,他重病初愈无力抵抗,死在了那场阴谋中。 至此,宋家一落千丈,无力回天。 而今天,恰恰就是晏朝七十四年阴历十一月月二十三日,老太太即将暴毙那一日。 「秋兰姐姐,怎么瞧着你今日似是有心事的样子?」 和她一起扫院落的秋云,跟在身后,把她漏扫的银杏扫拢在一团问道。 第6页 温萦柔回了神,不安地将额前散落的碎发拢过耳后,佯装不经意问道,「秋云,你去厨房走动得多些,可知最近老太太是不是经常食用椰汁燕窝羹?」 三个月前,温萦柔想的是搬完砖赚到钱,就可以远离剧情了。 可这阵子接触下来,知道老太太的确是个慈善的性子。 有一次,僕人不慎打碎了太后娘娘御赐的汝窑美人觚,按例是要打死的,可老太太宅心仁厚,不忍断送一条性命,只吩咐了管家打了顿不重的板子,赶出府去了作罢。 老太太如此仁厚,不该落得个那般悽惨的下场。若有可能,她想救老太太免遭此劫。 秋云手中的扫帚一顿,笑道,「燕窝美颜养生,老太太是常食的。不过现下,冰窖中的椰汁已经不多了,老太太也就是开心时,才会吩咐厨房用椰汁做配。」 「今日二爷难得回府,老太太欢喜异常,用椰汁也未可知呢。妹妹今日怎得问起这个了?莫不是也馋嘴了?」 「可不是,今日二爷回府好大的阵仗,厨房的香味儿怕是飘出十里地了。」 温萦柔嘴上答着话,心中想着对策… 眼看就要传午膳了,她又只是个低等僕婢,等闲近不了老太太的身,想要阻止这场灾难的发生,实在是有心无力。 此时,老太太身边的贴身婢女春芽疾步走来,皱着眉头喝道,「你们这两个没眼力见儿的,怎么还在这儿洒扫,厨房乱成了一锅粥,传菜的丫鬟都跌伤了,还不快去帮衬帮衬!」 这送上来的机会,解了燃眉之急,温萦柔立即应是,赶忙往厨房去了。 她顶了传菜的值,谨照着厨娘的吩咐,在主家入座之前,有条不紊地布完菜、摆好碗筷。 瞧着满桌的珍馐佳肴中,并未有椰汁燕窝羹,她暗暗松了口气,之后轻步走出了饭厅,揣手垂首待差遣,以免扰了主子说体己话。 不多会儿,老太太与三小姐被众僕婢们簇拥而来,在饭厅入了座,谈笑声顺着风声传入院中。 三小姐宋曼蔓从小锦衣玉食,未受过什么磨难,性子也天真烂漫,瞧着一桌子美味,娇声笑道,「二哥怎得还不来,不然这云峰玉卤腿,与海云碧润翅,我可就不给他留了。」 老太太今日红光满面,额头的皱纹都笑得深了几分,抬起指尖向她娇嫩的脸蛋戳去,「你二哥方才当了差回来,一身尘灰正沐浴呢,你个小馋猫且再等等。」 蓦然,听得院外一阵骚动,一男人踏门而入。 他披了件黑貂大氅,貂毛随着秋风微微摆动,衬得他愈发气宇不凡、玉质金相,仰首阔步行来,举手投足皆是上位者的威势与清贵… 中气十足,坚定有力的脚步声锵锵而来,她眼前方,出现双金绣云纹缀宝珠的黑绸靴,那绸靴不急不缓踏上饭厅的石阶。 温萦柔随僕婢们齐齐屈膝,「二爷万安。」 黑绸靴顿住,停在了温萦柔身侧,许是这男人刚沐浴了的缘故,身上散出些檀香、雪松、竹子夹杂在一起的淡淡香味,好闻得让温萦柔不禁耸了好几下鼻头。 或许是她的错觉,她感受到宋楚平的目光朝众人环绕了一圈,最后却将眼神在落在她身上滞了滞,身周散出的威压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好在那黑绸靴没有停留多久,紧后踏入了门槛。 饭厅中传出一低沉舒缓的男声,「母亲三妹久等了。」 三人半月不见,立即寒暄开来,秋风将饭厅中舐犊情深的浓厚气息卷出了些,消解了温萦柔方才的紧张僵硬。 她嘆果然是伴君如伴虎,摄政王不愧是《真千金的诰命夫人路》中的早期大魔王角色,长得俊朗不说,单单一个眼神就能自己浑身不适。 竖耳听着那低沉磁性的男声,在老少两个女人间游刃有余地应对着,惹得二人乐不可支,这银铃与翁钟的笑声,亦让温萦柔放松了些。 正在她以为原书中的情节不会发生,松懈下来时… 只听得饭厅中老太太沙哑一声,「来人,将备好的椰汁燕窝羹端上来,再洗些西域进贡的葡萄,给二爷和三姑娘解解腻。」 最怕的还是来了! 温萦柔嘴角的笑容凝固住,心脏漏跳了一拍,接过厨娘递过来的盘子,忐忑跨入了门槛。 她埋头行至了餐桌前,心中害怕至极,哆嗦着先将葡萄置在了桌上 。 至于那一盅椰汁燕窝羹,她咬着嘴唇颤着指尖,实在是不敢往上递… 春芽以为她是没见过二爷,有些怯场,忙站出来打圆场,想端过那一盅羹汤,「你先下去吧。」 哪知温萦柔竟将盘子转到身侧,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浑身颤抖、提起心尖,干着嗓子阻挡道,「主子们恕罪!」 「这椰汁燕窝羹里有毒!」 此言一出,引得满堂譁然,在场众人脸上皆浮现出了惊惧之色! 宋楚平眼中寒光一闪,摩梭着大拇指那枚碧绿的扳指,沖匍匐在身前的婢女沉声问道,「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奴婢知道。」温萦柔精緻的脸庞已经煞白,重重磕了两个头。 「来人,取银钗试毒,再去抓只野猫来。」 竟有人敢在摄政王府的饭桌上下毒!这是何等的胆大包天!虽尚不知是真是假,但定要彻查到底! 此事非同小可,方才的阖家欢乐已然不见,气氛开始剑拔弩张起来。 第7页 宋楚平眼似烈火,浑身散出杀戮的气息,这是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过的人,独有的令万物寂灭、气势如虹的气场。 这威势压的全屋的人喘不过气来,连素日最开朗的三姑娘宋曼蔓,也知道其中厉害,揪着帕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令人窒息的气氛,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宋楚平的贴身侍卫卫钟来报… 「二爷,那碗椰汁燕窝羹的确有毒。」 「此毒无色无味,刚开始用银针试不出来,野猫服用了也并无大碍,但半刻之后……半刻之后……野猫便七窍流血而亡。」 趴在地上,已浑身僵硬的温萦柔,闻言大大松了口气。 老太太是礼佛宽厚之人,方才心中本就惊惧不已,如今更是后怕,不断抚着胸口,瞳孔震大,嘴中不断念着「哦弥陀佛」… 「是谁这般心狠手辣,想置我这老太婆于死地!方才若不是这孩子及时出言相救,现在我岂不是已魂归西天?!」 宋曼蔓向来娇弱,未曾见过此等场面,也终于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母亲三妹莫要慌张,先下去好好休息,一切事宜,交由儿子来处置。」 ……待屋内的闲杂人等净数清出,宋楚平似是才想起来般,撩袍至温萦柔身前蹲下,伸出骨节分明的双手,作势要扶起跪在地上许久的婢女。 温萦柔的身体蜷缩了一下,躲过那双异常好看、又沾满屠戮的双手,自己个儿僵着身子爬了起来。 宋楚平此刻才瞧真切了她的面容,眼底的惊艷转瞬而逝,眸中的寒霜顷刻而起。 他起身在桌前踱了几步,「进院时便瞧着你眼生,是新来的?叫什么?」 她定了定心神,咽了口口水,答道,「奴婢唤为秋兰,是慈康斋中新来的洒扫丫鬟。」」 他泰然上前一步,低头俯视她,「本名。」 她不禁退了一步,垂在身侧的指尖揪紧了裙摆,「本姓温,名萦柔。」 「温萦柔……」他语气有些捉摸不透地重复了一遍,「幸而你机灵,老太太才能虎口脱险。可有何想要的?」 这是要论功行赏的意思。 她其实非常想要些金银,如此便能在三个月后,出了摄政王府多些保障,可如此毕竟不是她的初心,到底理智占了上风。 「奴婢平日颇受老夫人恩惠,如今不敢邀功,只盼老夫人身体安康,能安心颐养天年。」 宋楚平轻笑了一声,解下腰间那块通体碧绿、张牙舞爪状的麒麟玉佩递给她,「赏你的。」 「老太太身边需要你这般尽心之人,好好服侍,少不了你的好处。」 第4章 识破 眯眼望着婢女远去的娉婷背影,宋楚平疑云满腹。 卫钟进房,拱手禀报,「二爷,证物皆送至了太医处仔细查验,狱典司的人方入府,将厨房的一干人等尽数缉拿。」 宋楚平撩袍坐下,眸中的波涛已经平息得差不多了, 「一点蛛丝马迹都别放过。厨房中许多都是西北跟来的老人了,不拘用些重刑,待水落石出,再逐一安抚。」 他语中不带一丝温度,「按这婢女的本名,好好盘盘她的底细。」 卫钟眼中闪过些许疑惑,「这……她刚刚不是立了一功?」 宋楚平斜睨他一眼,「那毒无色无味,下得又悄无声息,你觉得她一个粗使丫头,是如何知道的?」 卫钟心中一震,瞳孔微缩,「属下这就去!」 新帝登位不到三年,各方势力盘根错结,瑜王更是仗着新帝皇兄的身份咄咄逼人。 可不论是哪方神圣,胆敢将爪子伸到他的内宅当中来,那就莫要怪他挥剑成河,拘神遣将了。 「传令下去,将驿站的文书净数搬回府中,本王今后要回府处理公务。」 * 因下毒事件,老太太着实颓靡了几日,不仅再也不碰燕窝了,还请了好些高僧道士来做法,敲敲打打了好几日。 若不是顾及着宋楚平需要有个清闲地儿办公,估计还要折腾大半年。 老太太年岁大了,年轻时被运命嗟磨,好不容易享了几年富贵,愈发对死亡畏惧起来。 除了生死大事,若说还有能让她操心的,便是继承香火了。 宋楚平如今二十有三,尚未娶妻,府里连个通房暖床的都没有。 以往他嫌老太太唠叨,干脆挪去驿站起居,如今镇宅在家,当真是避无可避。 这不,宋楚平草草用过几口膳食,便藉口办公,匆匆回了青竹院,让老太太连开口都机会都没有。 老太太放下筷子,嘆了声气,「真是前世的冤孽哟,照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大胖孙子?我哪怕入了黄土,都愧对宋家的列祖列宗!」 王嬷嬷忙迎上来,帮她拍背顺气,「老夫人切莫动气,上火伤身着呢!」 「以前江山未定,朝局叵测,二爷无心抒发也是有的。现如今二爷正值壮年,气血旺盛,也是该让二爷好好疏解才是。」 老太太愁容满面,皱纹似都深了几分,「偏他不当回事儿!你数数,往他房里塞了多少美婢了?」 「哪次不是照单收下,过一阵又寻个由头,完璧退了回来?」 王嬷嬷递上一杯茶水,「奴婢瞧着,二爷倒不像是全然对儿女之事没有兴趣…」 「奴婢听说,那日闹出椰汁燕窝羹,事后二爷留下秋兰,单独在房中说了好一会儿话,不仅将贴身玉佩赐给了她,甚至还问了秋兰的闺名呢……」 第8页 老太太眼睛一亮,「哦?竟有这事儿?还问了闺名?」 「奴婢也是觉得奇怪,按理说,秋兰力拨千斤,立下如此功绩,赐多贵重的物件儿都不为过,可为何偏要把贴身的玉佩赐给她?」 「赐玉佩也就罢了,女子的名讳,外男等闲是问不得的。奴婢打小跟着您,这么多年下来,也没见过二爷问过哪个婢子闺名。」 老太太深以为是,「你说得有理!平儿是个内敛的,说不定是那日秋兰忠勇,让他给瞧上了。」 「老太太你有所不知,秋兰这丫头的好处,还不止忠勇这么一点呢,她往日里干活总是低着头,说脸上起了丘疹,需抹了草药治病,满面显得黄趋趋的。」 「哪知有一日被奴婢偶然撞见,被她的容貌吓了一跳,竟还是个绝色呢!」 老太太听了愈发高兴,扶掌而笑,「既如此,那还等什么?今晚,就将她抬进青竹园做通房!」 王嬷嬷按耐住,「老太太急什么,现下二爷才对秋兰才生了些兴致,就这么着将人往床帏里塞,只怕是油少要坏菜!」 「况且铁打的规矩,秋兰得三个月之后才签死契呢。」 「不如先让她进青竹园当个贴身丫鬟,二爷逗弄逗弄着,知了些慢火烹调的乐趣,说不定就自然水到渠成了。」 青竹院内,宋楚平丝毫不知道老太太的这番打算,他正一面执笔批公文,一面听着卫钟收集来的情报。 「王爷英明,这秋兰姑娘确有蹊跷。她是牙婆从田柳村寻了引荐了来的,属下去田柳村一番才知,秋兰姑娘的身份颇错综复杂。」 「秋兰姑娘原本姓于,乃是永春侯府的五小姐于萦柔,在永春侯府,那等钟鸣鼎食之家活了十六年,大半年前才知,当年她出生时,遭黑心僕婢调换了襁褓中的婴儿,她本该是商户之女。如今真相大白,拨乱反正,才沦落至斯。」 此事半年前虽闹得轰动,可当时老太太和三姑娘才从西北回京,宋楚平愈发朝廷、府里两头跑,忙得焦头烂额,对京中的时事自然就少上心了些。 一听此事居然牵扯到了永春侯府,倒让宋楚平生出了不少的兴趣。 永春侯府乃是开国功臣,在朝中根基极稳,乃世人眼中的簪缨世家,且家主于替慎治家有道,教养甚严,使得后辈人才频出。 他干脆放下了手中的硃笔,饶有兴致呲笑一声道,「于替慎瞧着道貌昂然,如今却让膝下养女,沦落至为奴为婢?倒是心狠。」 「据说冰兰姑娘流落至田柳村之后,侯府毫无半点接济,可属下估摸着,若他们暗中勾结,派秋兰佯装救主,以便博取信任,伺机接近也未可知。」 如今新帝年幼,盘踞在西州的瑜王虎视眈眈,朝中新臣老臣忙着站队各怀鬼胎。 永春侯府一脉乃是朝中的中流砥柱,如若此女果真是听令而来,那永春侯府的立场便大大可疑。 此举看上去虽蠢笨至极,可谁知不是兵行险着? 宋楚平转了转板指,眸光中透着计量,「对于下毒之事,她是如何解释的。」 「她和老太太说,是因为头天晚上发梦,梦见菩萨指点了那碗羹汤有毒,为了保险起见,这才斗胆出言。老太太听了极高兴,只当是这么多年拜佛起了效用。」 宋楚平不屑地笑了笑,眉眼间却愈发凌厉。 这样的说法,哄骗三岁小孩和迷信的老太太尚可,落入他耳中,便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是秋兰在侯府,及京城中成长的生平,私交人脉及轶事。」卫钟双手递上一纸张。 宋楚平接过打开,看到的第一行字,便让他啼笑皆非,「京城绝美双姝之一?」 回想起来,那婢女长得是有些姿色,比他见过的许多大家闺秀也美上两分,可脸色着实有些蜡黄,鼻翼处似还长了些斑点,实在是配不上这「京城绝美」四个字。 本只当是京城百姓谬赞了,可细细回想起来,那日婢女脸上与脖颈上蜡黄的肤色,与手背白嫩的肤质确相差甚远。 宋楚平骤然心头一紧,将手中纸张边角揉成一团,「差人去唤那婢女过来。」 「再备一盆水和皂角。」 温萦柔自从救了老太太之后,获了青睐得了提拔,从粗使婢女,直接被老太太钦点,成了管库房的女使之一。 本正在清点库房,核对帐簿,哪知宋楚平一声令下,被人提至了青竹院。 这传唤来得着实突然,令她心生忐忑。 不知为何,她打心眼里不想多和宋楚平多接触。在剩下的时间段里,她只想龟缩在库房当差,直至出府。 左右身正不怕影子斜,她给自己壮了壮胆气,闷声趋步而行。 走过廊庭,穿过一小片竹林之后,终于来到了青竹院,宋楚平的书房前。 她垂首进门,手腕轻转,曲膝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二爷万安。」 宋楚平正坐在金丝楠木椅上品茶,身姿倜傥,英武风流。 他清脆一声盖上茶盖,抬头瞧了眼面前恭顺似羔羊、脸色依旧蜡黄的婢女,「起身,抬头。」 温萦柔心中打起鼓来,不明这是何意,只得依言行事。 只觉感到两道如箭般的目光,射在她脸上,脚底似被「钉」在原地般,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直到那清朗的男声响起,「你脸上的痣斑,是天生的?」 第9页 温萦柔万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呆愣一瞬,双手紧张握拳,额上的虚汗越发越多,大着胆子与他对视,犟道,「是,天生的。」 宋楚平蔑笑一声,拍了拍手掌,便有僕人从外抬进了个铜盆。 宋楚平起身行至铜盆前,面带嘲弄,用异常好看的指尖,拨弄了一下水面,仿佛盆中有条濒死缺氧的金鱼… 水面微微波动,将温萦柔错愕的神情荡漾开来。 「是你自己动手洗?还是本王让人帮你洗?」 温萦柔心死如灰,知脸上的伪装再也瞒不下去了,硬着头皮走到盆前,「奴婢自己洗。」 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心跳如鼓,已经蹦到了嗓子眼,脑子飞速思考着该如何应对…… 安静的书房传出轻溅的水花声,温萦柔挽起袖口,手捧起一汪水,朝脸上擦拭去… 草药被洗净,蜡黄的汁液沁入水中,她的肤色逐渐转为雪白…… 第5章 交锋 水花声戛然而止,温萦柔颤着声线,「二爷,奴婢洗好了。」 她将脸上的蜡黄尽数洗净后,露出如剥了鸡蛋壳般的白嫩荧雪肌肤,眉眼、骨相不再模煳一片,展露出一种摄人心魄,勾人心肝的美丽。 发尖的水渍还未擦干,滴落在如玉的面庞上,尤其有种我见犹怜的娇柔气质。 好一个「京城绝美」!这婢女果然在骗他! 眼见宋楚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身周甚至泛出一丝杀意,温萦柔急急跪下,声调哀切道,「欺瞒二爷,奴婢罪无可恕,可实在是事出有因,二爷可否容奴婢解释一二?!」 她满面水渍,稍显狼狈,跪在地上悔意满满,一双杏眼泫然欲泣望着他,眼睫已然晶莹湿润,泪珠却未夺眶而出。 妥妥一副梨花带雨美人相。 宋楚平未曾想到这婢女如此顽抗,他眉峰一挑,倒想听听她如何狡辩,「说。」 「奴婢家逢大难后,只能随家人在京郊寻些流民乱窜,匪寇满街的破落地栖身。」 「那些村匪恶霸们,见奴婢尚有几分蒲柳之姿,便日日上门来滋事,刚开始只是言语上冒犯几句,奴婢忍忍也就过了,可有一次青天白日的,居然…居然就想把奴婢堵在巷中,想…想…」她红了眼眶,吸了吸鼻子,再也说不下去。 宋楚平剑眉轻皱,这几年他虽苦心励治,政绩不俗,却也知有些地头蛇是强压不住的,他敲了敲桌面,「然后?」 「……幸好被舍弟撞见,和他们扭打了起来,还闹上了官府。哪知那群嘴脸丑恶的流氓,在县丞面前巧舌如簧,竟说…说是奴婢勾引在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奴婢没那能言善辩的本事,最后只能倒赔了些银子,不了了之。」 似是回忆起极难堪的往事,她捂着胸口,语调六分悲情三分激愤,说到动情处,身体还止不住轻轻颤抖,揪着衣角,难堪不已。 「因逢此难,奴婢知了教训,这才寻了药方,日日涂抹遮避容颜。」 「实在是奴婢习以为常了,并不是要有意隐瞒!求二爷体恤!」 温萦柔照着原书中的情节,真真假假添油加醋了一番,她拧着眉头,恰时流下了几滴眼泪,又极快地用手抹去… 这倾国倾城的样貌,加上一副委屈不已,坚韧不屈的神情,若是旁人见了,定恨不得上去递了帕子帮她拭泪,再好好柔声安慰一番。 可惜她说得动情,宋楚平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心清目明,思绪一分都未乱,走至她身前,俯身伸手捏起了她的下巴,「何处的县衙?」 宋楚平直勾勾盯着她那双好似根本不会说谎的眼睛,语气冷肃,尽显探究之意 她被迫直视着他,擎天的威势扑面而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靖县的县衙。」 「靖县县衙,县丞姓黄,升堂那日是五月二十七。」温萦柔视线没有避开,甚为笃定道。 宋楚平松了手,面上的寒霜消散了些,指尖从她面庞上沾来的湿润感,让他不禁轻皱了皱眉。 他站起身来,抽出随身的帕子,擦干净手上的水渍,回到那张小叶紫檀椅上撩袍坐下,喝了口茶水才幽幽道, 「摄政王府不比市井,你这防人之心,用错了地方。」 仿佛濒死缺氧的鱼儿,回到了广阔的海洋,温萦柔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瞬间松弛了下来。 她如释重负深唿吸一口,磕头道,「奴婢这就将那草药扔了,在府内以真面目示人。求王爷恕罪。」 他的声音响起,让人听不出情绪,「下去吧。」 温萦柔道了几句表忠心、感激的话语,这才颤着小腿,垂首请安退出了书房。 她出门的脚步有些许漂浮,气息也稍紊乱,可即使这样,该有的规矩一分都没少,甚至还主动将铜盆端出了书房。 宋楚平望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用指尖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此女甚不简单。 今日本想打她个措手不及,拆穿了她乔装的假面,想着她慌乱之下,必能露了破绽认罪伏法。 却没曾想到,这婢女颇伶牙俐齿,乔装的事实就摆在眼前,她却说跪就跪,说哭就哭,将苦衷原委道得清清楚楚,滑不熘秋让人拿不住错处。 她是才救过老太太的忠僕,若因这点小事,便惩戒她的欺瞒之罪,难免寒了下人们的心。 第10页 只是这桩罪责她虽躲过了,但将下毒之事说成是菩萨託梦委实太过可笑,待狱典司的人细细查明,再依证据好好查办便是。 * 月明星稀,温萦柔躺在啵啵床上辗转难眠。 在青竹院受的那番劫难,着实让她有些后怕。她毫无睡意,干脆一秃噜坐起身来。 阴差阳错救了老太太一命,反而引人注目、招来灾祸。 可嘆宋楚平还是个谨慎多疑的,若想有命出府,那接下来的日子,她绝不能再行差踏错半步。 她思绪混沌着,转眼撇见了静置在桌台上,那枚绿油油莹灿灿的麒麟玉佩。 雕刻玉佩的工匠手艺极好,将麒麟的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刻地栩栩如生,只不过神情雕得过于张牙舞爪,瞧着让人有些心生怯意。 好似它的上一个主人,威风八面,不容侵犯。 瞧着这块无价之宝,温萦柔心里才稍微好过了些。 如今最重要的,便是要攒银子。 母亲患病,弟弟念书,田柳村贼人肆虐,不是个宜居的好地方,今后免不了还要置宅院。这桩桩件件,都要银子。 她执起玉佩掂了惦,紧而又觉得有些可惜,这玉佩虽金贵,却不好出手。若有一天需当掉,只怕以她的身份,当铺掌柜许是要先去官府,查问是否有贵胄家中遭了失窃。 还不如老太太赏的那堆金银首饰,和提高月例银子来得实际。 总之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好好搬砖赚银子,为三个月之后出府做打算。其他的,就再见机行事、以招拆招吧。 * 次日,秋兰被唤进了青竹院的消息,立马飞到了老太太的耳中。 不怪老太太觉得稀奇,实在是宋楚平平日里太过清心寡欲,从未见他正眼瞧过哪个婢女,更别提专门遣哪个婢女入青竹院了。 王嬷嬷边帮老太太捶腿,边一脸八卦笑道,「奴婢听说,秋兰进去了好一阵子,二爷还叫人送了水进书房呢!」 老太太惊得差点没拿稳手中的糕点,「什么?叫了水?莫非他俩……」 除了沐浴需要叫水,那便是行了鱼欢之乐,事后需要清水擦拭净身。 白日在书房宣淫?平儿这孩子的癖好,果然……有些与众不同。 「哎哟我的老祖宗,您想岔了!大白天的,书房的门都敞着呢,哪儿能发生些什么啊,咱们二爷是那般猴急的人么?」王嬷嬷有些哭笑不得。 「那要水做什么?」 「据说是二爷听说她容颜有疾,念她有功,这才专门请了太医,让她洗脸瞧病呢!奴婢今日一大早就去瞧,秋兰已经不再抹那黄趋趋的草药了,想来是太医医术高超,脸疾已经治好了。」 宋楚平杂务缠身,就算是恩赏一个下人,也不必如此亲力亲为,老太太闻言更确信他对秋兰有意。 为了延绵香火传承子嗣,老太太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去传秋兰来回话。」 温萦柔虽有点怯宋楚平,对向来慈善的老太太却颇为尊敬,也非常愿意亲近,不到片刻,便移步至了内房。 「请老太□□。」 她如今卸了脸上的伪装,丫鬟的气质已全然不见,施施然屈膝一福,比那些大家闺秀还要显得贵气熨帖不知多少。 老太太越瞧越满意,想着她家世虽然低了些,可长得比皇宫中的公主郡主都好看,又是个护主强干的,更更重要的是,平儿喜欢。 老太太笑容可掬,开门见山道, 「好孩子,库房的差事虽好,可过于老成了。你花容玉貌,性子又端柔,能在这王府之中有另一番天地,你有没有想过…再往上走一步?」 大户之间说话办事儿,都是听词知意,彼此心领神会便可。 尤其是抬侍妾通房,往往会将话说得隐晦些。 可惜这话落在温萦柔耳中,就完全成了另一番含义。 再往上走一步? 她以前是洒扫丫头,如今是库房女使,若要再往上走,那边是老太太的贴身侍婢了! 贴身侍婢确是好,不仅吃穿用度上了一个档次,月俸银子也比现在还多出三两来,在摄政王府中是极体面的差事了。 她心中满意,面上不好欢喜过甚,只娇笑着垂眼点了点头,柔声道,「奴婢谨听老夫人差遣,愿为摄政王府献犬马之劳。」 老太太听了极高兴,只当她是愿意去做通房的,干脆起身握住她的手,「好孩子,那今后便是自己人了,你放心,只要你尽心尽力,我老婆子是不会亏待你的!」 「我本还想着你还未签死契,这事儿可缓缓再提…」 温萦柔心中咯噔一声,她忘了,贴身丫鬟是必须要签死契的。 老太太话锋一转,「可我瞧着你就喜欢!又救我一命,真真是菩萨派来的福星。这死契,不签也罢!」 欢喜来得太快太强烈,让温萦柔都怔了怔,她赶忙行了个福礼,感激异常到声音都有些颤抖,「多谢老夫人!奴婢定尽心效劳!」 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扶她起来之后,赏了好些上等的衣装头面,又赐了许多花生桂圆,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子话,这才派人送她出了慈康斋。 这件事儿办的极其顺利,老太太只觉浑身畅快,她满意一笑,「你瞧这孩子,相貌不俗、又冰雪聪明,实在是无需多言,一点就透。」 第11页 「此时平儿应当正在兴头上,以免夜长梦多,吩咐下去,今晚便让他俩同房。」 时至黄昏,温萦柔用过晚膳后回到房间,正欣赏着堆满了床铺的上等绸缎衣装,心想摄政王府就是财大气粗、与众不同。 不过一个上等丫鬟而已,这料子的材质,甚至比她记忆中,在永春侯府当庶女小姐时穿的还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特意优待她的。 正在此时,王嬷嬷敲门跨入门栏,眉飞色舞沖温萦柔道,「秋兰姑娘,这就快收拾收拾东西,动身吧。」 ??? 温萦柔懵在原地,不知其意,「王嬷嬷这是…让我挪去哪儿?」 第6章 旖旎 温萦柔懵在原地,不知其意,「王嬷嬷这是…让我挪去哪儿?」 王嬷嬷接过话头来,笑容满面道,「自然是搬去青竹院了。老太太特意嘱咐,将青竹院的一间上房收拾出来让你住,这可是旁人从未有过的待遇,你今后定要好好服侍二爷,不负这般的恩赏。」 仿佛一道闪电噼中脑门,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去青竹院服侍二爷?这……」 王嬷嬷瞧她神色不对,心中狐疑起来,皱起眉头脸垮下来,「怎得?方才你在老太太身前,可是答应的好好的,难道现在你又想反悔了不成?」 往上再走一步的意思,居然是要把她调去青竹院,做宋楚平的贴身侍女?她瞪圆了眼睛,才有丝丝回过味来。 在王嬷嬷眼中,秋兰既然已在老太太面前盖过章,那也算是正儿八经的小主子了,心中再不满,也不好厉色喝斥,只恐事生变,赶忙招手喊进来几个丫鬟,「还不赶紧帮秋兰姑娘收拾东西,送她去青竹院。」 如今骑虎难下,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就算换了地方当差,到底也还要靠老太太庇佑。 见已经没有迴旋余地,温萦柔不想再徒担个不配合的罪责,反应过来之后忙拦道,「嬷嬷误会了,奴婢只是没想到今晚就要动身,觉得太过突然罢了,嬷嬷您在门外稍等片刻,奴婢收拾好便立刻去青竹院。」 王嬷嬷果然脸色柔和了不少,「如此便好,你莫要耽搁,赶紧动身。」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她如丧考妣,脚步沉重地踏入了青竹院的院门,停在间收拾齐整,占地面积不小的屋宅前。 人已带到,王嬷嬷也不便再多停留,只笑盈盈嘱咐道,「我已命人搬挪了浴桶进去,想来你前阵也劳累了,待会儿好好泡个澡,筋骨松泛了,见了二爷,心里也不害怕些。」 王嬷嬷的本意,是二爷如今在朝中一手遮天,寻常女子本就不敢亲近,更何况秋兰是初次经人事,沐浴过后也好消消怯意。 这话落在温萦柔耳中,她却觉得是老太太特意安排。 因救人之后,她俨然成了典范,光荣事迹在府中被广为传颂,府内上到老太太,下到倒夜香的低等僕人,无不对她青眼有加,处处区别对待。 如今被调到了青竹院当差,连主子们才能有资格的沐浴,她这个婢女也能享受一番了。 毕竟是主家的救命恩人,以至于她对灯火通明的宽敞房间与浴桶,并不太惊讶,屈身谢道,「奴婢铭谢老夫人恩典。」 她推开房间,转身把门合拢锁上。 瞧着房内简洁中带着古朴大气的装饰,这才涌上些已经进青云院当差的真实感。 既来之,则安之。左右只剩下两个多月了,只要自己不惹出事端,她就不信不能全须全尾地回田柳村。 精神消歇下来,涌上一股疲乏,想着浴桶的水就快要凉了,她褪尽衣物,赤足踏进了隔间中的浴桶内。 她异常舒适地盘坐在浴桶中,指尖拨弄着水面上的花瓣,惬意无比…… 丝毫没有意识到,正房的窗纸上,逐渐放大了个英武壮阔的影子,宋楚平已然走至了门前。 今日下午便有人来报,道老太太又安排了个婢女抬为通房,让他今晚便与之同房。 他正精力充沛之际,其实并不如众人想像的那般清心寡欲,只不过老太太寻的那些女子,实在是不合他的口味。 可往往为了不拂老太太的面子,免不得要想法子应付一番,待过一两个月后,再随便寻个由头将人撵出院去。 老太太见了没有落红的床单,又知他的态度冷硬,便心下明了,再去寻人,如此周而復始,也算得上是母子间难得的默契了。 不知今日这房中的女子,又是环肥燕瘦中的哪一款。 他将手从油光水滑的黑色大氅伸出,朝门轻轻推去… 门竟被从内锁上了,开不了? 呵,以前那些女子,不是热烈地将房门大敞,就是矫情地将门虚掩着,含蓄些的,也只是合门未锁。 看来这次这个,倒是个惯会耍花招。 难得吊起了宋楚平几分胃口,他指尖轻弹,门应声而开。 他撩袍踏入,房内水雾萦绕,湿气扑面而来,从隔间传来水花荡漾的声音…… 宋楚平冷笑一声,沐浴湿身,再以美□□人,这女子胆子倒不小。 他将大氅褪下,踏步入了隔间,眼前顷刻出现了惊艷绝伦的一幕。 氤氲缭绕间,一肤白如羊脂、姿容绝世的女子浸在水中,及腰的髮丝垂落在浴桶外,蝤蛴般的前颈,至胸前如雪的肌肤毫无遮挡,全然曝在了眼前…… 第12页 浴桶中的人间尤物,正瞠目结舌,抬起一双柔荑遮在胸前,侧身躲避,惊得话都不会说了,「二……二爷……」 她哪知此举不仅没有遮住胸前春光,反而露出了半面香嵴玉背。 尽管宋楚平心中多少有些美人出浴的准备,可这活色生香就在眼前,难免让他心犯涟漪,喉结微动,全身涌上了股燥热。 直至瞧清了女子的容貌,他骤然失了难得升起的兴致,双眼眯起,冷声道,「怎得是你?」 她羞得浑身泛红,惊惶着将身体没入水中,咬着嘴唇颤声道,「二爷…能否先暂避,容奴婢穿上衣裳再回话?」 他沉着眸子,拂袖而去。 这女子行为存疑,还哄得老太太将她送至了他房内,真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若想乘机加害于他,还有什么身份,是比做他的通房侍妾来得方便? 他转了转指间的扳指,坐回正房的官帽椅上,心中疑云更甚。 跌坐在浴桶中的温萦柔,回想起今日的种种反常,这才拨开迷雾,心中分明了。 老太太居然是想让她做宋楚平的通房! 果然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若说老太太赠华裳珠宝是寻常事,那这舒适的院子和那堆红枣桂圆,的确是来得蹊跷。 细想起今日下午,老太太不断地打量着她的臀部,及有意无意扯着的子嗣话题,她的脸瞬间又红了几分。 她竟蒙着脑门,将这些厚遇,通通推到了救命恩情上。 这该如何是好……来不及去溯回后悔,她指尖颤抖着站起身来,想着怎样去和宋楚平解释清楚。 隔房衣物摩擦的声响已然停歇,她穿过屏风,移步走入了正房。 宋楚平抬眼望去,脸色愈发阴沉了几分,直觉不可接受。 月挂高空,气氛旖旎,以往的哪个女子,不是身着轻纱薄翼,面含春色望着他? 她竟将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穿了身袖及手腕,裤至脚背的白绸睡衣?还眼神闪躲,眉头深皱? 他下意识觉得不对劲,眼泛寒光道,「过来。」 温萦柔有些害怕,不愿靠近,抿了抿嘴唇正要解释,「二爷…奴婢不是……」 「我让你过来!」他语调高了几分,带了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她战慄一下,终于还是顶不住这股威压,咬牙迈步至了他身前。 他遽然起身,伸出左手,将她的双臂钳在身后,右手则快速搜检着她身上的每一个角落,从身侧至裆下,一处都没有放过。 温萦柔魂飞魄散,被他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及凌厉的身法,吓得怔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作为一个现代女性,她可以说服自己为了银子、为了将来的日子好过些,把僕人当作一份工作,躬身忍气,屈膝跪地,自唤「奴婢」。 却绝忍受不了,被当作供人发泄的工具,毫无尊严地任眼前的男人摩梭□□。 被他摸过的地方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委屈涌上心头,她紧咬着下唇,本应沐浴过后,红透的脸颊,「唰」得一下变得惨白…… 宋楚平原是担心她衣着遮得严实,或许会藏些奇珍暗器在身,以便肆机行刺,哪想搜检一番下来,竟毫无所获。 难道算错了不成?他正狐疑着,不经意抬眼间,却见她惊愕失色、面若死灰,耸着肩膀活像个鹌鹑般楞在原地。 瞧她这般不愿让自己触碰,他莫名生出些火气来,揽过她的腰紧紧箍住,凑在她精緻粉嫩的耳垂处,沉声道,「怎得?做爷的女人,难道还勉强了你不成?」 温萦柔战慄一下,咬牙挣出他的怀中,后退几步直直跪下,嗓子比酷暑的沙漠还干,「二爷恕罪。爷风华正茂、玉山倾倒,自然是能让女子依靠的好郎君,奴婢自知斤两,卑不足道,怎堪配在旁。」 「今日之事,确是阴差阳错,绝非奴婢本意。」 她揪着衣角,眉头紧蹙,将原由尽数道来…… 宋楚平皱眉听着,愈发觉得眼前的婢女狡诈,内宅妇人玲珑八面,说话含蓄些也是有的,可当真竟有这般巧的事情?焉知她不是将错就错? 只不过若说肆意接近、欲拒还迎,那她的演技未免也太过逼真、拒得太过彻底了些。 「老太太如此抬举,奴婢实在无福消受……」 她战战兢兢回着话,神情失措,但一字一语间,都透着抗拒不愿。 他有心试探她的深浅,于是踏步上前,伸手将她拉扶起来揽在怀中,掌心在她的杨柳腰上重重一捏,颇具蛊惑的低沉男声传来,「若是爷想抬举你呢?」 此举实在出乎意料,让她不禁轻唿出声。 被圈在怀中,她一时动弹不得,瞳仁微张,眸中满是震惊与难堪,像极了被关在笼中,待射杀的林间小鹿。 她逐渐冷静下来,决定赌一把。 她颤颤巍巍地伸手,慢慢解开垂落在右侧的衣带,流露出些悽美决然的神情,「奴婢命如草芥,这幅清白之身,自然也算不得什么……」 第7章 留用 她颤颤巍巍地伸手,慢慢解开垂落在右侧的衣带,流露出些悽美决然的神情,「奴婢命如草芥,这幅清白之身,自然也算不得什么……」 宋楚平眉心微动,并未阻拦,只冷眼审视着,瞧着她为了接近自己,可以做到何种地步。 第13页 白绸外衫划过他的手臂脱落在地,一大片晶莹白润的肌肤展在眼前,露出的还有内里的粉红棉质肚兜。肚兜瞧着材质不佳,上头莲生贵子花样却像是精心绣过。 他眼中的试探分毫未减,只揽腰的手微松了些。 顶着他的视线,温萦柔心中似是十五个吊桶在打水般,七上八下,她嘴上嚅嗫着,言语中沾了几分哽咽,「二爷能看上奴婢,奴婢理应感恩戴德。」 边说,边心一横,指尖朝下身的腰衿带解去…… 「啪嗒」,一滴泪珠掉在了宋楚平的手上,他的眸光轻闪,抬眼瞧去,才晓得眼前的婢女已经哭得泪流满面,呜咽无声。 亵裤顺着她修长大腿落下的瞬间,他将她推开,甩袖背过身去。 「爷不是个荤素不济的,勉强来的,不要也罢。」 淡漠的声音传入耳中,他带着阴沉的脸色拂衣而去。 她果然是在演戏。 拴着的门锁、湿身勾引、又泪眼涟涟假意就范,玩儿这么多花招,无非就是想设计出个惊艷的开场,绞尽脑汁留在他身侧而已。 如此欲擒故纵,真是织了张好大的网。 幸好他定力尚够,若当真与她行了云雨之欢,岂不是恰好如她所愿? 宋楚平在家宅中,极少摆脸色给下人看,如此冷若冰霜地走出房间,不由得让卫钟心中狐疑起来。 想来是老太太这次寻了个貌若无盐的,让二爷倒胃口了,所以二爷才会如此厌恶不耐。 卫钟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关切道,「二爷,既然此女相貌丑陋,不如明日就打发去后院浣衣,免得在眼前惹爷腻烦。」 宋楚平的脚步顿住,重重喘了口气,不爽地斜睨他一眼,沉声道,「不必。吩咐下去,本王要沐个冷水浴。」 卫钟瞪目,「爷,现在已然是初冬……」 话还未说完,他已阔步而去。 * 摄政王府,慈康斋内。 一大早,便有下人将青竹院之事,通传给了老太太,她嘆息一声,又觉得诧异不已。 平儿不是对秋兰有意么?怎得床单上还是未见落红呢? 当然,这话她是不好直接问儿子的,只得在清晨的饭桌上,旁敲侧击一番。 僕人们将一盘盘的精緻点心,与易消解的食物,摆在了正厅的楠木八仙桌上,老太太夹了个烧卖置在宋楚平的碟中,「算你有良心,今日还晓得陪我用顿早膳,往日不是当值就是办差,半个人影都不见。」 富贵养人,老太太早年丧母,中年丧夫,受了许多苦难才拉扯大宋楚平三姐弟,如今日子好过了些,人也开阔爱谈笑了许多。 宋楚平是极知礼孝顺的,只得顺着道,「左右今后儿子在府中多些,定多陪母亲用早膳。」 老太太瞧着他心情好似不差,放下筷子道,「为了身体,早膳是要吃的,可泡冷水浴又是为哪般呢?我瞧秋兰那个丫头素日倒是知礼懂事的,怎得到了青竹院,就惹你动了这么大的气,冬日里还要你冷浴消怒呢?」 宋楚平的身体她是不担心的,往年冬天冬泳也是常有的事儿,只不过昨晚的事儿的确蹊跷,免不得要问几句。 宋楚平手中的羹勺顿了顿,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儿子并未动怒,不过是昨日心血来潮,研习些功夫而已。」 他干脆开门见山,说出陪膳的真实目的,「那婢女对咱们宋家有恩,难得又得了母亲喜欢,今后便留在青竹院伺候吧。」 这婢女如今身份存疑,若将她轻易打发了出去,就是错失了个瓮中捉鳖的好机会。 可若将她赶出青竹院,老太太定会再将她揽回慈康斋,如此一来,他插手起来颇有不便,若老太太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更是得不偿失。 还不如将她留在青竹院,让个心腹严加看管。 老太太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以往寻了婢女送去他房中,多问几句他都要皱眉,过不了多久就要打发出府,没想到这次不仅主动提起,甚至说要留用。 老太太欢喜异常,觉得已然瞧见些了抱孙子的曙光,她放下筷子,两眼放光道,「好呀!嗨呀!枉费了为娘还五湖四海替你去寻,谁知你中意就在眼前!」 宋楚平并未过多解释,将这句话撂下后,知晓老太太许又要再念叨一阵,藉口还有公事尚需处理,急急吃了几口便遁走了。 王嬷嬷给老太太添了碗粥,疑惑道,「老太太,瞧着二爷对秋兰甚是满意的样子,按理来说昨晚理应非常顺利才是,怎得就是没有落红呢。」 老太太笑道,「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再多等几日又有何妨。也怪我这老婆子心急了,难得平儿喜欢,就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宋楚平还未走出慈康斋的东南门,便听院外传来一熟悉的声音,是那名婢女在同僕妇哀求…… 「嬷嬷就让我进去,求见老太太一眼吧,我从卯时三刻已等到现在了。」 「姑娘莫要为难我。方才老太太还未起床,不好去打搅,如今二爷又正在和老太太用膳,便更不方便了。姑娘且再等等吧……」 温萦柔这一晚上惴惴不安,睡得尤其不踏实,烦忧杂愁齐齐涌上心头,不知今后在摄政王府该如何自处。 最终打定了主意,要去老太太身前将话禀清楚道明白,她不做通房侍妾,也不侍寝陪房。 第14页 对此宋楚平毫不知情。他剑眉轻皱,脚步顿在院门前。 她这是什么意思?大清早地寻老太太来讨主意告状?说他昨晚没有碰她? 之前的女子,哪个在他面前不是忍气吞声,敢怨不敢言。她倒好,生生给自己加这么多戏惹他烦心。 此时站在门前的僕妇,转眼瞧见了宋楚平不声不响站在身后,勐然被吓了一跳。 陷害老太太的罪魁祸首还未落案,全府上下,都听说厨房的人在狱典司被严刑拷打,拖出来好几个喘不上气儿的,至使宋楚平的威名更甚。 僕妇胆颤着躬身请安,「二爷万安。」 他踏上石阶,冷声道,「你先下去吧。」 那僕妇如获大赦般,熘得比兔子还快,徒留了温萦柔一人在门外。 昨晚见过她那般狼狈、赤*身*裸*体的男人,现下着了身绛紫色的常服,头戴玉冠,身形被腰间的玉带勾勒得英姿勃发,左手拇指的扳指泛着绿森森的幽光……正贵不可言站在阶上。 她直觉想逃,「二爷万安。奴婢想起还有些活计未做完,先行告退。」话罢之后,转头扭身就要走。 这婢女一大早就在慈康斋外鬼鬼祟祟,被他撞见了就想立即逃遁,莫非是来刺探情报,心中有鬼? 「来此作甚?」 温萦柔眉头深蹙,只得回身闷然屈了屈膝,「奴婢有话想对老太太说。」 宋楚平轻哼一声,似是看破了她顺从后的居心叵测,「今后若没有本王的允许,你不准再踏入慈康斋半步。」 不进慈康斋,如何与老太太陈情? 温萦柔心中急恼了起来,一双美目沾了些火苗,声音比平常高了几分道,「奴婢知惹了二爷不快,可这事儿本就是三岔口相打,一场误会。」 她想起昨夜之事,音调又怯怯低了下去,「更…何况,昨夜…昨夜并非是奴婢不愿,二爷何故还要如此为难?奴婢今晨来,就是想澄清一番,求老太太收回成命调离青竹院的。」 毫无威胁的小奶猫呲牙裂嘴起来,也是新鲜得很。 估计是觉得扮柔弱不管用了,如今娇蛮起来了。他显然没将这小小兇相放在眼里,语调上扬「哦」了一声,慢慢昂了昂头,「我青竹院岂是你想留就留,想走就走的地方?」 「现在后悔,为时已晚了。」 第8章 嘲讽 他显然没将这小小兇相放在眼里,语调上扬「哦」了一声,慢慢昂了昂头,「我青竹院岂是你想留就留,想走就走的地方?」 「现在后悔,为时已晚了。」 这话言之凿凿,听着无半分迴旋余地。 温萦柔憋着一股火气无处抒发,脸蛋被憋得通红。 但现在不是置气之时,她深唿吸一口,低声道,「二爷金尊玉贵,衣食住行事事紧要,奴婢自知蠢笨,亦身无所长,未曾服侍过贵人,恐惹了二爷腻烦,这才想要申请调离。求爷允准。」 她听府中的人说,以往那些被塞进青竹院的女子,若是不合宋楚平的心意,短则半月,长则两月,必定会被调离清竹院,又或者赠笔不菲的银子,发落回原籍。 如今不过提前些,他为何又要扣住她? 宋楚平断不会如她愿,只抬眼瞧了她一眼,淡淡道,「爷向来说一不二,此事休要再提。」 说罢,便要甩袖侧身离去。 温萦柔急了。她本就对他心怀惧意,不敢亲近,若再要日日对着他,如惊弓之鸟般活着,那她还不如死个痛快! 她咬了咬牙根,颤着心尖问道,「爷昨夜并未勉强奴婢侍寝,何故要在此事上为难奴婢?」 这声音不大,却激鸣破裂,嗓中含了些颤慄孤勇。 宋楚平的身姿顿住,眸光一骤。 她还有胆子提昨夜! 若不是她用了那般下作的勾引手段,他怎会浴在冷水中,泡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能消了□□? 他扭转头,眼眸中泛起了丝寒光,「你昨夜摆出一副贞洁烈妇脸,坏了爷兴致在前。」 「如今违逆爷在后。」 「怎得?」他镀步迈下台阶,泰山嶙峋般的身姿倾轧过来,伸臂抬手,掐住了她娇嫩如玉的面颊,眯眼道,「莫非你真当爷是个没脾气的?」 「还是说,你仗着救了老太太一命,有恃无恐了?」 他裹挟着身上独有的麝香味,与满带威胁的话语声朝她袭来,似一头刚睡醒,慵懒着亮出利爪的野兽,混身上下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她不禁一阵腿软,吓得瞳仁微震,他冷峻的面庞就在眼前,竟逃无可逃。 巴掌大的脸就被他擒在掌中,她眼中泛泪,微嘟凸起的唇部,一张一合道,「奴……奴婢不敢……」 她气急之下,骨子里的现代思维作祟起来。 她方才竟在和他理论? 她为奴,他是主。 就算没有签死契,他按死她,也如同按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这一刻,她才真正深切感受到古代社会封建制度的荼毒碾压! 她眼中那丝灵动的火苗,似是被土覆过,化为死灰,眼神如摄政王府的下人的已无二般,尽是卑躬屈膝,求饶惧怕。 她这样颤颤的声调,泪眼婆娑的模样,不禁又让他想起了昨夜…… 瞬间,她的冰肌玉骨,她的潸然泪下,她的委屈求全,尽数在他脑中浮现…… 第15页 他骨节分明的手掌,骤然卸了力,从她的脸颊撤下。 敛了身上的气焰,似未流露出过一丝情绪般,他又恢復了那个在内宅中,公正严明的掌家人。 「罢了,回青竹院,听侯吩咐。」 她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才未瘫在地上,认命低下了头颅,抿了抿唇,「是。」 * 银杏知冬,染黄的叶片皆随风落下,没过了几日,摄政王府中的银杏树已经全都光秃,透出些寂寥来。 慈康斋的东南角的小门,「吱呀」一开,衣着绸缎,头戴珠翠的温萦柔,挂着笑脸走了出来。 王嬷嬷与另一捧着赏赐,满脸恭敬的婢女紧随其后。 王嬷嬷拉过温萦柔的手,笑道,「秋兰,你方才同老太太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二爷最近忙于朝政,无暇顾及你,但你大可以主动热烈些,男怕痴情女怕缠,绝非是没有道理的。」 温萦柔心中冷哼,面上笑得如沐春风,「让老太太挂心了。奴婢……一定努力。」 王嬷嬷好一阵嘱咐,这才将她送了出去。 温萦柔与婢女一前一后趋步回了青竹院,才走进北小门,堪堪将门关上。 那名长着吊梢眼的婢女,便将手中盛满赏赐的盘子往温萦柔手中一塞,换了副横眉竖眼的嘴脸,讥讽道,「老太太还指望你获宠呢!呸!你也配!」 「以往塞进来的那些女子,虽也不受宠,但二爷最多只是不闻不问,哪儿像你这般,直接被贬成了近不了身伺候、最下等的洒扫僕人。」 「可怜我为了让老太□□心,居然还要陪你在院外演戏!」 「真晦气!」 温萦柔勐然接过手中的重物,险些将木盆打翻了去。 她并未计较这婢女的行径,抿唇淡淡一笑,「若非老太太执意召唤,我也不想走这一遭,若春燕姐姐嫌麻烦,今后我一人去即可。」 春燕是在青竹园管粗使下人的女使,也是是府中从西北一同跟来的老人。 老太太喜用旧人,因此,有许多处事能力并不出色的婢女,也得了重用。 春燕不仅是个光有资歷的无能之辈,还惯爱给刚进府的新人穿小鞋,嚣张跋扈至极,以往她在慈康斋做洒扫婢女时,便听闻过她的恶名。 那日,卫钟将温萦柔引至春燕处,暗地里特意吩咐道:「不可因此女救了老太太一命,而特意厚待,需严加看管,若有异动,及时上报。」 卫钟乃是二爷的贴身侍卫,他的意思,便是二爷的意思。 这么寥寥几句,足以代表,二爷对秋兰甚为厌恶。 下人皆是拜高踩低的。 春燕知了宋楚平的态度,以至于她对秋兰极为严苛,半点不如意便要破口大骂一番。 春燕要看紧了她,又怎可躲懒远离半步? 见她顶嘴,春燕将眼一斜,声调高了几分,「你倒是希望我不跟着,好在老太太面前乱嚼舌!」 温萦柔不想理她,只端好盘中的赏赐,往下榻的宽敞的宅院中走去。 虽被贬作洒扫婢女,可屋宅与赏赐,宋楚平未曾收缴,她只无比庆幸,不用同春燕挤在一间房中。 身后传来春燕气急败坏的叫嚣道,「赶紧把头面,衣装换脱下来!去后院扫地!」 「就算担了通房的虚名,但通房丫头,也是丫头!」 「今日若不扫完那半面山坡,你就不要吃晚饭了!」 温萦柔来青竹院已经五日了,春燕屡次三番胡搅蛮缠,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况,前几日只是活计多些而已,今日居然用晚饭威胁。 果然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职场霸凌哪儿都有。 她有些心气不顺,刚想要分辨几句,又觉得眼下不宜再生事端,只转身沖她点了点头,「是。」 这副低眉顺眼、惟命是从的模样,落在春燕眼里,只觉得畅快。 皮相生得再好,得了老太太青眼又有何用,还不是个卑劣下贱的次等奴才,任人拿捏。 温萦柔一脸木然踏入房中。 她虽不知宋楚平到底有何打算,可那日宋楚平的态度摆在眼前,她不敢再板翘,不再挣扎,事事配合。 如今虽劳苦些,可至少他不会碰她。 只要苟过接下来的两个多月,待契满之后,她以完璧之身,定可抽身离开。 她这几日饱受春燕的折磨,卫钟他们也不好过,为了查下毒案忙得昏天暗地,这才有个结论。 卫钟将几张证词,双手托起,垂头递交给宋楚平,惭愧道,「二爷恕罪,狱牢里那几个嘴牢得很,再加上瑜王派人从中作梗,掣肘颇多,时至今日,才查获出毒害老太太的真兇出来。」 宋楚平眼中寒光一闪,又是瑜王。 他伸手接过证词,撇过上头的几个名字,俊秀的眉眼闪过一丝始料未及,「确定未有错漏?」 居然没有秋兰的名字? 「是的二爷。那名唤冬云的,本是厨房传菜的丫鬟,那日伺机下毒之后,假意摔下台阶跌伤,后厨无人,这才让秋兰顶了差事,误打误撞救了老太太。」 他直问到底,「可有揪出幕后主使?」 幕后主使,定是瑜王一党,可究竟是哪位朝臣指使? 如今朝堂暗波汹涌,朝臣面上其乐融融,背地里却各为其主。 这幕后之人,是浮在面上的,还是沉在底下的? 第16页 「尚未。冬云被同谋供出之后,卑职正要去提审,却发现她七窍流血死在狱中,如今正一面验尸识毒,一面派人快马加鞭,去全州查她一家老小。」 「卑职还特地询问了狱中的每一个人,他们皆道秋兰鲜少在厨房走动,在事发当日也未见她行为鬼祟。」 「按理说,秋兰的嫌疑,理应可以排除了。」 每行每业都有行话,擅长刑狱之人口中的「特意」二字,意指严刑拷打。 宋楚平眉心微动,如此酷刑都未有一人松口,难道真是错怪了那婢女? 他脑中浮现出她泪流满面,悽然惨绝的那张脸。 不,这可是老太太的一条命,任何端倪都不可轻易揭过。 狱典司虽没从明面上查出来她参与下毒之事,可指不定是个绵里藏针的帮凶呢?在幕后魁首还未浮现之前,她的嫌疑还是不小。 「这件案子,你亲自去盯,七日之内若还未水落石出,你便回龙鳞卫,换卫燕出来。」 若说皇家是真龙天子,那龙鳞卫,便是巨龙之铠甲,坚不可摧、如影随形,乃是专门处理些皇家不好摆在檯面上阴私事的卫队。 里面的死士皆是通过极严苛的训练,千锤百鍊,浴火重生挑出来。 龙鳞卫处理的案子,向来是极其危险,稍有不慎便会丧命,从来只有人想晋一级跳出来,未有人想退回去的。 卫钟明白宋楚平是对查案进度不满意,动真格的了,他心中一凛,拱手抱拳,「属下定全力监查。」 宋楚平又翻了翻证词,在案桌前踱了几步,问道,「那婢女这几日在作甚?」 「春燕来报说,她这几日,除了老太太唤去说了几句话,其余的时间,皆待安分守己呆在院中,未有异动。」 「除此之外,只为了她患病在床的母亲,写了好几封信件,托车夫阿牛带回田柳村。不过这都是她的惯常操作,卑职查检过,信上皆是些鸡毛蒜皮的家事,未有隐含暗语。」 」只是……」卫钟顿了顿。 宋楚平睨他一眼,「只是什么?」 「只是…卑职当初让春燕对她严加看管,可春燕似是…误会了卑职的意思,秋兰姑娘在她手底下,颇不好过。」 宋楚平本是念着下毒案还未水落石出,让她近身伺候风险太大,这才暂且,将她打发得偏僻些,做些洒扫事宜。 可如今狱典司中,已将她的嫌疑排除得七七八八。 且若待七日后,从全州查明了魁首回来,证明她果真与此案无关,是个清白的,却已被自己人鼓捣地伤了残了,岂不是让人置喙他宋家以仇报恩? 「你去敲打敲打春燕,凡事有个度。」 「是。」 他将手中的证词扔在案桌上,抬手捏了捏高耸的鼻根,显然是有些疲乏了。 卫钟提议道,「二爷,您在案桌前坐了一天,茶都换了五盅了,不如先去竹林中散散步解解乏?」 宋楚平点了点头,披了件鹤氅,迈步踏出了房门。 摄政王府占地颇广,单单青竹院中的的青竹就占了十亩地。 这片竹林乃是精心挪种而来,竹叶四季翠绿,随风沙沙作响,走在其中,确能让人清心解疲。 可宋楚平未走多久,便听见前头的山坡上一阵吵闹,搅闹了这方宁静。 他剑眉紧蹙,闻声而去,正好瞧见…… 「啪!」 一声清脆响起。 只见温萦柔着了身下人衣装,衣襟、袖边还沾了不少泥土灰尘,眼中透着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扬起手掌,重重扇了春燕一个耳光。 春燕捂着左脸,满脸不敢置信,「你!你居然敢打我!!」 …………… ??? 宋楚平斜乜了卫钟一眼,这叫颇不好过? 第9章 刁奴 温萦柔还是拿着那把熟悉的扫帚,有条不紊地在扫后院山头的落叶。 她眉间紧蹙,心事满满。 现如今她最担心的,倒还不是怎么离开王府远离剧情,萦绕在她心头的,还有另一桩要事。 她清楚记得原书中的初冬时候,因为她患了花柳暴毙在床,又是一场风寒袭来,温母悲痛欲绝,病情愈发严重,不久也病死了。 她担心会重蹈原书覆辙,写了好几封信回田柳村问询。温文博的回信,只还和往常差不多,道家中样样都好,让她莫要担心。 可她还是忐忑,特意着咐车夫阿牛,外出採买路过田柳村时,亲眼去她家中瞧一瞧,估摸着时间,阿牛理应早上就回府了,怎得今日还未有动静呢。 她不禁问道身侧一起洒扫的婢女秋云,「阿牛他们还没回来?会不会是路上出事耽搁了?」 春燕太过刻薄,她手下的婢女们,都异常同仇敌忾,关系处得极好。 秋云环绕了一阵四周,见无人在身侧,这才低声道,「阿牛大清早就回来了,还带了封信给你呢,怎得?春燕没有转交给你么?」 「?我并未收到什么信啊。」 「我早上被那贱人罚在北小门后墙根洒扫,正好听见阿牛被春燕拦在门外。阿牛似是说,他这次採买时间紧,你家又偏远,就让个平日里交好的哑巴,上你家寻访,那哑巴肚子里有点墨水,不会说话,只写了封信,让阿牛回程的时候带给你。」 温萦柔抓扫帚的指尖越攥越紧,若不是秋云正好撞见,她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事儿。 第17页 「若她没将信给你,我劝你也别去惹她,劳驾阿牛再跑一趟吧。那黑心婆娘私下难缠得很,在主子们跟前却装得干练,在老太太身前也得几分脸呢!」 秋云埋头洒扫,絮絮叨叨道,「要我说,你也别让阿牛再送信了,你是不知道春燕昨日骂得多难听,说阿牛与你私相授受,互通信件,指不定你俩背地里还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啧啧,那些淫词艷语,我听都没听过……诶?秋兰??秋兰?!!」 秋云一抬头,只见扫帚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秋兰的身影已在三尺开外了。 若是旁的东西也就罢了,温萦柔不过吃些亏忍让一番,断不会和春燕计较。 可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古代医疗条件恶劣,许多人从病发到死亡,不过就是十天半月的事情,若不问清楚,延误了温母的病情怎么办? 她三步并做两步走,踏进了下人们休憩的耳房中。 屋内烧着上好的黑炭,春燕衣装厚实,正惬意地半躺在塌上嗑瓜子,瓜子屑撒得满地都是… 她撇着春桃这幅土霸王的模样,冷言道,「阿牛带给我的信件,事关我母亲的病情,还请你交还给我。」 春燕并未问她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呸了一口瓜子壳,翻了个白眼,漫不经心道,「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来着!」 又做冥思苦想状,「嘶,我放哪儿来着?莫不是我跑了几趟门房后院,途径竹林时掉了?嗨呀,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 这就道歉说的轻飘飘,粘腻腻,半分真心都没有。 温萦柔顾不上与她计较,事权从急,只竖目道,「掉了也无事!今日未有雨水,风也不大,你随我去竹林中走一遭,指指当时走了哪些道,也好一起寻寻。」 春燕本想拒绝,可眼轱辘一转,嘴角溢上了一丝坏笑,「行,那我便动弹动弹走一趟。」 二人才行至竹林中,春燕就开始吊着眉梢,颐指气使起来,嘴中还在磕着瓜子,指尖不断点来点去,「我先是走过了这儿~然后又行至了那儿~嘶,假山旁我好像也去了~」 「你说清楚些!好好回想一下!」 她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让温萦柔有些急恼…… 她只与春燕相处了短短五日,知春燕刻薄,可总觉得此人虽蠢笨了些,理应还保持着一丝良知,此事非同小可,她再蛮横,也应不会欺她骗她。 可惜她错了。 春燕将最后一粒瓜子儿磕完,拍拍手掌,嘲弄道,「总得来说,这竹林中的东南西北,边边角角,我上午皆走过了!」 「我呢,还要回去当差,你呀,就在这儿吹着北风慢慢找吧!」说罢,将瓜子壳扔在温萦柔脚下,便想转身离开。 此话俨然就是扯谎! 上午二人还一道跑了趟慈康斋,她哪儿来的那么多闲功夫跑遍了竹林? 温萦柔本正佝偻着搜寻的身子,蹭地一下站起,只觉一股怒火直窜天灵盖,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此事非同儿戏!信件到底落在何处?」 春燕不知所谓,撇嘴笑道,「我说了呀!信就在这竹林中,你有本事,就慢慢找呀!嘻嘻……」 「啪!」 一声清脆响起。 温萦柔再也忍受不了她这卑鄙无耻的嘴脸,扬起手掌,重重扇了春燕一个耳光。 春燕捂着左脸,满脸不敢置信,「你!你居然敢打我!!」 …… 温萦柔着了一身灰衣,腰带将她的身材勒得凹凸有致,平时常深埋的头颅,如今高高昂起,露出浓艷绝色的容颜,站在清脆碧绿的竹林间,在怒火的衬托下,像个孤绝无双的侠客。 这活灵活现的景象,毫无预警撞入了宋楚平眼中。 这的确颠覆了他对她的印象,宋楚平使了个手势,暂且按住了想要出声的卫钟,眼中出现了一丝钻探。 他与这婢女打过好几次交道了,她不是跪就是哭,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 未曾想到她居然有胆气挥手打人。 温萦柔通身寒意,蛾眉倒蹙,杏眼圆睁,「你狗仗人势,处处刁难,天不亮就唤我起来洒扫,拖到半夜才让人用膳,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 「我如今只问你一句,信件在何处?!」 她向来忍气吞声,如今发起狠来,着实让人害怕。 春燕捂着半边脸,懵得后退了一步,紧后厉声笑道,「在何处?呵呵,实话告诉你!我看过之后就撕了!火烧化成灰烬了!」 「啪!」她厚颜无耻着实可恨,温萦柔二话不说,又扇了她一耳光。 「贱人!连老太太都未曾责罚过我,你一个刚入府的丫鬟,居然敢如此对我!」 春燕在府中作威作福惯了,平日里只有她欺辱旁人,何曾受过这样的气,挥手便想打回去…… 「你敢!」温萦柔不退反进,怒斥道,「我脸上若挂了伤,待老太太召唤我时,我看你如何交待!」 就是仗着这点,温萦柔才有底气还她几分颜色。 老太太还盼着她给宋家留后,若她被伤了容颜,在宋楚平面前不得脸,老太太定不会轻饶春燕! 春燕没曾想她居然留了后招,恨得咬牙切齿,手臂横在空中,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干脆收了手骂道,「老太太也是瞎了眼,竟然塞了你这种货色来青竹院,被二爷弃之如敝屣不说,还敢骑在我头上撒野来了!」 第18页 「你当我没有法子治你不成!你有本事,便让老太太掀起你的衣裳瞧伤!」 说罢,春燕抬起脚尖,蓄力向她的小腹踹去! 「大胆!」 就在脚掌即将落下,温萦柔准备侧身避开的瞬间,二人身后传来一清朗的男声。 宋楚平紧抿着唇,目露不快,着了一身玄衣,缓缓从竹林深处走出,犹如一只优雅,伺机而动的猎豹。 猎豹在丛中低吼一声,林中猎物无不瑟瑟发抖,女侠客也变成了小绵羊。 二人被吓了一个颤慄,顾不得再针锋相对,皆慌乱着屏神敛气,屈膝低头,「二爷万福。」 宋楚平未让二人起身,只眯着眼睛,沖春燕语带不屑道,「老太太,岂是你这贱婢配置喙的?」 后宅这些僕妇之间的龃龉多如牛毛,他本不欲插手,却听见那气焰嚣张的婢女,言语中对老太太极为不敬,这才触了他的雷区。 春燕被这句话激起一身冷汗,但她向来会看主子脸色,忙双膝触地,匍匐在地上颤声喊冤,「二爷误会了,原是秋兰出手伤人在先,奴婢…气急之下,这才…说错了话。」 「老太太惠泽天下!奴婢知错了!」 说罢,春燕咬咬牙,直起身子自扇耳光起来,力道奇重,声声脆响,丝毫不见方才半分嚣张跋扈的模样。 温萦柔瞧她求生欲满满,也开始惊惶起来。 不知道他站在后面瞧了多久,她虽没有对老太太出言不逊,可到底是她先动手,他会不会连同她一起责罚。 他淡漠的声音传来,处置了春燕,「重杖二十,打发去庄子,永世不得入府。」 这样简单一句话,就将人这一辈子框定了。 两个家丁上前,按住春燕的胳膊将其拖下去行家法,她激烈地挣扎着,大哭大喊着声声告饶。 「二爷!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知错了二爷!」 此时,「哐啷」一声,从春燕的袖中,掉出个绝非婢女能买得起,价值不菲的猫眼儿石戒指和一个白玉手串…… 一个三等婢女身上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东西,结果不言而喻。 居然还是个手脚不干净的。 愈发惹了宋楚平厌恶,农庄也不让去了,「搜完身,打了板子扔去官府,让府尹秉公办案。」 至于在场的另一参与者,由于没让起身,她则保持着极其标准的请安姿势,犹如雕石,动都未曾动一下。 若说婢女,宋楚平着实见过不少。 可在如此情形下,能不胡搅蛮缠哭喊解释,还保持沉稳庄重的,除了宫中的女官,这名唤秋兰的婢女,便算得上其中翘楚了。 不过短短几日间,她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些,眉眼间的艷丽削减了几分,增加了些俊逸绝尘之感,竹叶飘飘落在她的肩头,美得仿佛一副画。 想来卫钟报得没错,结合她方才的说法,她这几日的确被嗟磨得不轻。 瞧着她愈发明显的下颌骨,他眉头不经意轻皱了下。 直觉老太太年岁长了,性子也软了,许多事情念着旧情不说,竟还在后宅中纵出了这样的污遭。 他轻抬了抬指间,示意她起了身。 此时,家丁双手奉上一封信,「二爷,除了在春燕身上搜出些金银首饰,还搜出一封信,信封上的姓名模煳不清,只能单看出一个兰字。」 「小人以为是销赃的单据,结果拆开一看,是封家书。道收信人的母亲咯血不止,重病难愈。」 「这信该如何处置,请二爷示下。」 这信居然没被春燕烧了!温萦柔眼中本正出现了些欢欣,却又被家丁的话语浇了一碰冷水。 她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温萦柔忙跪了下来,嗓中带了几分急切与哀求道,「二爷,奴婢念着家母身体不好,常写信回家问询,这回信乃是奴婢托车夫阿牛捎回来的,被春桃从中截下,才会出现在此处。」 「如今惊闻母亲病重,奴婢求爷开恩,让奴婢告假几日,归家侍疾。」 第10章 庶女 「如今惊闻母亲病重,奴婢求爷开恩,允奴婢告假几日,归家侍疾。」 宋楚平眸光暗了暗,垂眼瞧着她头顶的髮髻,只觉得眼前这个请安,似比前几次更真情切意。 可他分明记得卫钟汇报时,道她入府三月有余,从未告假过一日。 此次告假,面上瞧,确是情有可原。 但下毒案案发没几日,她便按捺不住,急着要出府?焉知是不是趁机与人暗中碰面,密谋毒计? 这个时机,未免也太过凑巧了些。 他心中猜疑,嘴上却道,「既如此,你去库房支三只山参,再让在府中随侍的张太医,随你一齐前往便是。也算是全了你上次护驾有功。」 原以为他又会冷面相对,没料到这次居然想得如此周全。温萦柔感激涕零,她深唿吸一口,「王爷大恩,奴婢铭记在心,奴婢这就去收拾行装,准备启程。」 说罢,急步退回了院中。 待门后没声响了,宋楚平从鹤氅下,伸出背在身后的右手,往半空中打了个手势。 摄政王府的屋檐上,快到以肉眼快瞧不见的速度,跳下来一个衣襟上绣着鱼尾的青衣暗卫,跪匐在他身前。 他恢復了冷若寒光的面容,眼中幽光一闪,「递话去给张居,让他好好瞧仔细了,她母亲这疾,到底是日积月累下来的,还是用了什么法子,突如其来想要调虎离山的。」 第19页 「派几个好手跟着,若有异动,及时上报,切勿打草惊蛇。」 那暗卫得了令,不发一语,只点头示意,紧后又顺着风攀上了屋檐,随风消逝了。 x 「汪汪汪~」 未时三刻,田柳村村口,驰来了辆别致的小马车,引得路旁的大黄狗一阵犬吠。 丫鬟芸角掀起窗帷的一角,探头朝外瞧了一眼,车道两侧的房屋大多是断壁残垣,往来的行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路面上还躺倒了两个醉汉,耸耸鼻头,还能闻见股酸臭气味…… 芸角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对身侧着绸缎,楚楚可人的女子道,「小姐,您如今不姓温,已姓于了。堂堂永春侯府的千金贵女,怎可降贵纡尊,来这种破落地儿。」 「就算您还顾惜着温家人,大可以将银子托人送来,何苦亲自跑一趟。」 芸角语中暗含的抱怨,于斐玉也听出来了,可她并未训斥,只柔声道,「那些陈年旧事已经都过去了,况且这十六年来,温家人到底未曾亏待我,怎可敷衍了事。」 芸角撇撇嘴角,「您倒是心疼他们,可全府上下,有哪个能心疼心疼您?」 「府中的大小主子,因为您出身乡野处处排挤也就罢了,就连您的生母莲姨娘,如今听闻了温文氏病重,生怕温萦柔受拖累,受委屈似的,卖了那么多钗环,巴巴凑了银子让您一齐送来。」 芸角垫了垫手中分量不轻的包裹,又道,「按理说,这些银钱就该花在您身上,给一个外人做什么。」 「那小贱人替您在侯府锦衣玉食活了十六年,如今离开了,还能剜出莲姨娘的一块血肉,真真是可恨!不过是念着莲姨娘生她养她一场…」 「住嘴!」于斐玉见她越说越过分,这才蹙眉打断了她的话语。 永春侯府养了七姝,于斐玉作为一个姨娘生的庶女,归府之后的确并不显眼,性子柔弱,又没有多少御下的经验,以至于芸角有时嘴快些,她也并不在意。 可今日芸角这话说得针针见血,字字诛心,她不愿再多听。 芸角跟在她身边半载,早已摸清楚了她的脾性,知她是恼了,这才丧了气,垂头不再说话。 于斐玉本想再训几句话,此时车外醉汉的呓语传入耳中,让她心慌起来,死死抓着车沿的扶手,不敢发出声响,直到那醉汉走远了,她才泄了一口气。 于斐玉离开温家之前,温家生意做得小有起色,她又受家人宠爱,并未受过什么苦楚,哪里来过这样浮云蔽日、无半分生气之地。 她可惜之余,心中不禁涌上一股庆幸。 庆幸遭受这一切的,不是她于斐玉,而是那个以往京中贵女人人夸赞,犹如天上嫡仙,如今却落入泥灰中的人物,温萦柔。 回想起来,在她入侯府之前,温萦柔便被早早打发走了,二人并未打过照面。 但旁人不知道的是,她是见过温萦柔的。 那是在两年前,一个寒蝉凄切、透骨奇寒的冬天。 护城河的水冻得结结实实,凝成了万顷碧波的冰面,犹如一条绵延万里的玉带。 那时京中时兴冰嬉,官府专门在护城河附近,寻了块宽敞地儿办腊八节庙会。 庙会上民间艺人云集,吹拉弹唱喜气十足,她也被温文博拉了出门看热闹,才在松儿的吵嚷下买了一串糖葫芦,正要张嘴啃下去… 就听得人声鼎沸的庙会上,忽然寂静了不少,她探头望去,发现庙会上出现了一对男女,被御寒衣物裹得严严实实,依旧掩不住通身的清铄与贵气。 好一对才子佳人! 她的目光,同周围的百姓没有两样,像被勾了魂魄,不禁也紧随着那对碧人。 二人似是对此习以为常,丝毫不被影响,一脸随意逛着庙会上的小摊子,引得摊主许久才能回了神。 男子生得气宇轩昂,身上的棕裘氅,衬得他愈发魁梧奇伟,她远远望着,分明是隆冬天,脸上却冒出了两朵红云。 那时她只是蜷在角落中的一个看客,丝毫没想到这辈子,能与犹如天人般的二人扯上关系。 男子的眼中没有旁人,只对身旁罩了银狐氅,天资国色的女子满眼宠溺,挑了许多物件,又说了许多俏皮话哄女子开心。 他们走至湖面,女子兴致高涨起来,脆生道,「鸿云哥哥,你看冰面上熘冰那些人,身姿绰约、婉若游龙的多好看,可惜姨娘担心我摔跤,不让我学冰嬉,」 男子宠溺一笑,「萦柔妹妹若想学,我今日就量了妹妹的鞋脚尺寸,命人做出双趁脚的冰靴来。」 女子面带苦恼,「我听说冰靴繁复,甚不好穿呢。」 男子爽朗道,「这有何难,有我在,你还愁没人替你穿靴系带么?」 女子的眼眸犹如星月,烁光闪闪,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真的!那不许反悔!就这么说定了!」 ………那笑颜太过耀眼,刺得她心中泛酸,于斐玉转了身,再也没能看下去…… 在今后的许多个日日夜夜的中,于斐玉都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自己未来的夫君,会不会也如同那男子对那女子般,愿意为她躬身低头,愿意将她视若珍宝。 本以为只是红尘中的惊鸿一瞥…… 于斐玉没想到的是,在一年半后,那风光月霁,温润如玉的男人,定远侯府的嫡次子梁鸿云,居然会阴差阳错,成了她的未婚夫婿! 第20页 她等啊等,等啊等,终于在温萦柔了无音讯半载后,盼来了问名纳吉,商定婚期,待来年秋日,梁鸿云就会身穿吉服,骑着高头大马,迎她入门。 偏偏这时,温萦柔又再一次突现,搅动风云。 晏朝那么大,为何定要出现在京中呢,为何没有,远走塞外江南? 于斐玉咬了咬下唇,她需要尽快处理好温家之事,绝不可传到鸿云哥哥耳中去,不然她这亲事,焉能顺利进行? 毕竟当时,梁鸿云为了寻他这青梅竹马白月光,在京中是如何钻头觅缝 、追踪觅影的,她可全瞧在眼中。 * 京郊小道上,一辆疾驰的马车飞过,扬起的尘灰从车身四周漫溢开来。 下人们见宋楚平看重此事,甚至给温萦柔按照侍妾的规格派了车架。 车身用了上好的绸缎装饰,内里用了桐油纸裹得严实,一丝风也透不进来,车角的小置架上,还备了个精铜铃阆暖手炉…… 温萦柔顾不得打量这些,只心急如焚地催促车夫快些,好在良驹脚力好,回田柳村用不了太久。 许是由于穿越的时间久了,温萦柔觉得自己与原主这副躯体,已经水乳交融在一起,对原主的心境与情绪,感受也越来越强烈。 她打心底里,不愿厄运与灾难,再降临在这一家人身上。 温文博那个别扭的臭屁篓子,竟将母亲生病一事,在信里瞒得死死的! 看她回田柳村之后,怎么数落他! 终于,在申时之前,随着车夫勒紧缰绳的「吁」声,车架停在了她熟悉的草庐前。 温萦柔提起裙摆跳下了车,抓起随身的包裹,疾步走入院中,瞥见了院外停着的另一辆车架。 她未来得及细想,正要扬手推门而入,蓦然听得门内传出来一陌生的女声,那女声正柔声道, 「……那道长悬壶济世,最擅长的便是治肺症,声名都传到京城来了,衢州虽远了些,但路上脚程快的话,短则半月,即可到达。」 「伯母的病情耽误不得,博弟不如收拾收拾,即刻动身。」 能唤温文博「博弟」的,这世上除了温萦柔,就只剩下另一人。 温萦柔脚步一顿,眉头紧蹙,眼皮微沉。 于斐玉,她怎会出现在此处? 片刻后,待里头没了声响,她才抬起素手,朝门轻推而去。 「吱呀」一声,寒风窜入,惊动了屋内的二人。 于斐玉顿然回头,朝门口望去,直直对上了温萦柔清澈、又淡漠的眸子。 第11章 驱扫 温萦柔一身布衣,未施粉黛,带了些风尘僕僕赶路的倦怠,踩着萧索的冬风,踏门而入。 简陋的衣着,与气韵如华的风度,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又极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于斐玉一时不禁看呆了。 当年不过是远望一眼,都觉得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如今她惊绝的容貌,就近在咫尺,不免使得她微吸了一口凉气,满感威胁。 这张脸若再出现在梁鸿云面前,今后定远侯府,焉有她于斐玉的容身之地? 女人一旦心生了妒意,便没有那般好说话了。 于斐玉稳了稳心神,不想丢了大家贵女的风范,热络地站起身来,隐含了几分刺意招唿道,「这位便是温姑娘了吧?我方才听博弟说,如今你寻了户府宅当差做婢女,平日里劳作辛苦,又一路奔波,定是累了。」 「芸角,茶壶应就放在厨房的土灶台上,你快去给温姑娘倒杯茶水。」 于斐玉不愧是原书女主,长得秀色可餐,亭亭玉立,眉眼间,与她还有六分相似。 只是这反客为主的姿态,及言语中的奚落,让温萦柔有些许不适。 温萦柔面上和气,腮边露出个浅浅的梨漩,推脱笑道,「哪儿有客人,给主人倒茶的道理?若是旁人知道了,倒要笑话我温家待客不周了。」 「况且茶壶放在灶台已是老黄历了,为了方便,早挪到了房内的置架上。」 轻柔的一句话,就划清了彼此之间的界限。 哪怕于斐玉在温家活了十六年,温家老小对她喜爱有加,可如今她已是一个外人,不该再在温家指手画脚。 于斐玉被堵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时语塞起来。 温文博嗅出了二人之间的鉏铻,忙出来打圆场,起身给温萦柔倒了杯茶,又问道,「今儿你怎么得空回来了?是主家让你出来採买么?」 「听闻母亲病重,我告假了几日回家看看。」温萦柔轻横他一眼,隐瞒病情之事,待会儿再和他算帐。 温文博顾不上问她是如何得知此事,只有心消解二人之间的误会,解释道,「原是王府下人在医馆偶然撞见了我,玉姐姐辗转得知母亲生病,这才带了许多东西赶来探病,实在是一片好心。」 于斐玉垂头,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与温家感情深厚,回了侯府之后,还常想起幼时在乡间与博弟松儿的欢乐时光。若不是才知你们的下落,我也不会来得这么晚,只没曾想我走之后,温家遭了这么多磨难。」 于斐玉抬眸,怯怯望向温萦柔,小心翼翼道,「我今日不请自来,温姑娘,不会介意吧?」 9拾光 于斐玉就是用这娇中带怯,茶里茶气的姿态,在原书中迷惑了不少人。 第21页 随着这一问,温文博果然心怀顾虑,忙扭头望向温萦柔。 ???她还未张嘴,便被于斐玉打成了小肚鸡肠之人? 温萦柔执起茶杯噙了一口,垂眸扯了扯嘴角道,「于姑娘怎会这样想,你这般的贵客,寻常是想请都请不来的,怎会介意呢。」 于斐玉话说得漂亮,可她却知道,这话里掺了不少水分。 在原书中,于斐玉因为温家这个苦出身,在京中过得四面楚歌,饱受奚落倾轧,又怕旁人笑她与温家还有往来,以至于她对于温家并不热络,温家人后来流落楚地,困顿度日,她也未曾找寻过。 直到当上了诰命夫人,结婚生子后,往事看淡,这才寻回了温文博与温文松,予以厚待。 温文博松了一口气,继续道,「说起母亲的病情,玉姐姐还寻访名医,托熟人问到个衢州道长,据说此道长极其擅长肺症,又是个好善乐施、不收诊金的,正替我们出主意呢。」 提起这茬,于斐玉有话说了,忙柔声道,「那道长医术确是极好的,听闻衢州御史老母都病得下不了地了,最后全靠那道长妙手回春救了回来,如今老太太身子康健,已过了古稀之年。」 于斐玉给旁边的芸角递了个眼神,芸角福至心灵,立即从袖中掏出了一沓厚厚的纸张,于斐玉接过后,将其摆在了桌面上。 这些纸张一一摊开后,温萦柔和温文博皆大吃一惊! 竟是温家一家四口,去往衢州沿途各州县的路引,与一张马车的买卖文书。 于斐玉忸怩不安道,「那道长向来云游四海,我打探到他只会在衢州逗留三月,觉得机会实在难得,又担心时间紧迫,怕伯母的病情恶化,这才做主,四处托人,办了这些路引,又购置了一辆宽敞的马车,好让你们在路上顺畅些。」 于斐玉心系温母是真,可想让温家人远离京城,也是真。 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下定决心,跨上马车,瞒过了掌家严明的嫡母,坐在了这间破败简陋的草庐中。 她本打算着今日便说动温家四口启程,只是她千算万算,算漏了宛如天人的温萦柔,居然肯低下头颅去做婢女,好在…… 「我听闻你未签死契,不如辞了差事,同博弟一同出发,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于斐玉见二人对路引文书一脸惊诧,不禁难以为颜一笑,「以往在温家,都是由我管家,以至于操心惯了,况且此事紧急,我就顺手操办了,二位……不会怪我吧?」 温萦柔望着那沓文书,惊得有些回不过神来。 于斐玉这般操作,便是打定了心思让他们远离京城。 至于为何如此越线过激,差不离,应该是为了她那未来的如意夫婿梁鸿云了。 温萦柔明白了她心中的盘算,只觉得她是多虑了。 于斐玉与梁鸿云在原书中乃是官配,歷经多少诱惑磨砺都沖不散,吹不跑,她岂会如此不识相,在其中横插一脚呢。 温萦柔并未接于斐玉的话,只直接扭头问温文博,「你是如何想的?」 温文博虽亦觉于斐玉此举不妥,可也只想到她是忧心温母病情,这才操之过急,对她并无怪罪之意。 他皱眉思索道,「我原想着此事各有利弊。京中名医,大多只替贵胄巨卿看诊,就算咱能付得了天价诊金,也未必肯屈身来田柳村把脉。更何况我们无钱无势,待在京中也是平白耽搁了病情。」 「但若去衢州,我又担心母亲现在的身子,经不起起舟车劳顿,且此经衢州路途遥远,若在路上照看不慎,病情加重,岂不是更加棘手?」 「可现下,玉姐姐将路引籍契都替我们打点好了,不如,我们就听玉姐姐的,早日动身去寻那道长看诊,母亲也好少受一日苦。」 见得了温文博的首肯,于斐玉心中一喜,觉得此事定是板上钉钉了。 毕竟温文博作为男丁,乃温家的一家之主,温萦柔不过是个才回温家半年的弱质女流而已,就算有些微词,安抚几句也就罢了。 温萦柔乜了温文博一眼,她知道大弟与于斐玉情同手足,却没想到他竟对于斐玉如此信任,以至于思虑甚是不周。 她凤眼清明道,「大弟觉得此事可行,我却觉得,此事不妥。」 于斐玉的笑脸一滞,担心她从中作梗,横生枝节。 温文博倒是心知此事非同小可,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温萦柔知了他的态度,安心不少,才道,「寒冬将至,今年又刚闹了灾荒,强盗土匪也要过年,京郊已经出了不少流民烧杀抢掠的案子,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其他的地方应是更甚,此时出行风险太大。」 「且此事要往最坏的方向想,若母亲真在途中病情加重,那时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若识人不清,再请了个卖狗皮膏药的来,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所以依我看,衢州不去也罢。」 于斐玉算盘打得确是很好,已经有了些原书后期,当了主母后精明强干的影子。 只可惜她如今才进侯府半年,经歷的挫折磨难尚少,以至于羽翼未丰,心思远没有她当上诰命夫人后缜密,眼下的这些伎俩,让人察觉、迴旋的余地,实在太多。 温文博细细听来,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却又不好张口回绝,拂了于斐玉的脸面,只瞧着桌上的那沓文书,轻嘆了一声气。 第22页 二人的态度摆在眼前,于斐玉的笑脸再也绷不住,彻底垮了下来。 以往在温家,温文博向来对她无有不依,如今温萦柔进温府不过半年,他便对二人的手足之情视若无睹起来。 难道哪怕温萦柔跌落成了民女,也能处处压自己一头么? 急恼之下,于斐玉甚至开始猜疑起来,温母病情如此紧急,温萦柔身无分文却仍旧不肯离京就医… 莫非,她已经与鸿云哥哥牵扯上了?! 不行!只要温萦柔在京城一日,她便不能安枕一天! 于斐玉又惊又惧,心中开始翻江倒海起来。 芸角本就是个护主的,眼见于斐玉碰了刺,终于按捺不住,跳出来斥责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我家小姐金尊玉贵,原只用在家里写字绣花,却为了你们温家人路上方便,将这些文书打理妥当,受了多少罪,跑了多少趟腿,求了多少人,你们知道么?!」 「且我家小姐把所有的月例银子都拿了出来,还卖了不少钗环,这才凑齐了买马车的银钱。」 「如今钱也花光了,人情也借完了,哦!你们轻飘飘一句,不去衢州了,便让她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那那些银子和人情,你们能替我家小姐要回来么?!」 于斐玉恍神间,并未阻止芸角说舌,落入耳中,甚至还觉得有一丝解气畅意。 温文博面露懊恼羞惭。 温萦柔内心冷笑一声,这便是□□裸的道德绑架了。 于斐玉所做的这一切,都是瞒着温家人做的,但凡温家人知道,都不会让她做这些无用功。如今却将这些磨难,一味怪在了温家人头上,天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只是为了脸面上过得去,免不了还是要出出主意。 温萦柔应对道,「于姑娘一片热诚,我与博弟感怀在心,只是此事也并非无解。」 「马车应是这几日买的,既然用不上了,大可以将其退了,将银子要回。想必卖马车之人,瞧在永春侯府的面子上,也不会过多纠缠。」 「过路文书就更简单了。田柳村中便有不少流民,我记得有许多正是衢州人士,他们正愁没有路引归家,只要放风出去,他们定会重金求购。」 芸角见她说得头头是道,于斐玉的脸色却越来越沉,只再撇眼叫嚷道,「你说得倒轻巧!银子能拿回来,但我家小姐付出的心力和借出去的人情,该如何要回来?」 「你们温家现在的兜里啊,估计比脸还要干净!连个坡脚医生都请不起,居然还在这里和我们大言不惭提银钱?」 「小姐,奴婢早劝过您,不要念那一点恩情!」 「若他们真是捉襟见肘、无米可炊了,她哪儿会只卖身去做婢女?!早就卖身去勾栏瓦舍,秦楼楚馆,夜夜陪寝卖皮-肉,将药钱赚出来了!现下不过是……」 「啪!」 没料到本正颓然的温文博,勐然起身,甩着膀子,重重沖芸角的面部扇去,满眼血红咬牙道,「贱婢!岂敢在我温家撒野!」 这贱婢气焰嚣张,他本就是瞧在于斐玉的面上忍让几分,可决绝容不下,旁人出言侮辱他的血脉至亲。 当于斐玉觉得芸角越说越离谱,想要敲打时,已经来不及了。 眼见芸角被掀翻在地,满嘴是血,吐出了一颗牙齿,这才发觉了事情的严重性。 于斐玉忙上前蹲身查看,眼中垂泪,捂嘴颤声问道,「博弟,你向来温良恭顺,怎么今日居然动手打起女人来了?如此行径,岂是大丈夫所为?」 「况且芸角就算嘴快了些,但家中确是困顿,请不来名医了,又不去衢州,难道要让伯母躺在塌上,病入膏肓了再想辙么?!」 以往于斐玉在温文博面前落过许多次泪,他皆顺她心意哄着。 只是这次,他终于拧着眉头,粗声痛道,「这就是跟在你身边的奴婢?本就是在好好商量,这贱婢倒口出狂言来了!」 「若你不能管束好下人,任人蔑我至亲,那今后我温家的门,你也不必再登了!」 …… 温萦柔被这场闹剧吵嚷得头疼,遽然起身,朝院门口走去。 她抬头瞧了眼倾斜的夕阳,只觉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果然,载着张居的马车扬灰驰骋而来,正正好好停在了她家院前。 温萦柔忙上前相迎,帮车夫摆好塌凳,又伸出素手,去扶那位走下车驾的老者,「张太医,实在幸苦您跑一趟,您当心脚下。」 张局扶着老腰,吹着鬍子将眼一瞪,颤颤巍巍地走下塌凳,「你倒是个不怕颠簸的,马车似箭般就飞出去了,我在后头片刻就望不见了。」 得了宋楚平的吩咐,张太医虽被颠得浑身酸痛,也不敢休息半刻,一面踏入院中,一面道,「快带我去瞧瞧病人。」 房门敞着,于斐玉与芸角从内听见了声响,瞳孔震动,彼此对视一眼! 张太医? 太医?! 第12章 疑心 田柳村外的石子路上,传来马蹄落在地上的「嗒嗒」声。 马车上的于斐玉与芸角二人,陷入了一阵低靡。 芸角终是沉不住气,捂着嘴角试探道,「小姐…你说温家人,是不是被钓名欺世之人给骗了?杨柳街还有一堆庸士,称自己祖上是太医院院首,逮着人招摇撞骗呢。」 第23页 芸角呲了一声,「真正的太医,向来只在宫中给皇上太后看病,又怎会被寻常人家请来,屈身来这般污糟之地看诊?」 于斐玉心中五味杂陈,脸上一片阴郁,「称唿能随意,但医术与气派,造不了假。」 方才那位张太医,言语虽随意洒脱了些,可坐定后探手把起脉来,言之有物,见微知着,颇有几分妙手回春的华佗之相。 且祖母昏迷多年,有一次病情兇险,父亲于替慎舍下老脸,亲去了太医院求救,登府的正是这位张太医,她虽只远远望见一眼,但面貌与今日这位确是很像。 芸角闻言皱眉道,「奴婢还是觉得奇怪,听闻那些太医,医术越好脾气越大。温萦柔分明只是个婢女,那位方太医,怎得对她如此客气?」 张太医行为不羁,却独对温萦柔说起话来,面带笑意,甚为宽厚,于斐玉不过多问了几句病情,他便拉着那张驴脸不愿多说。 芸角多番暗示于斐玉是永春侯府的小姐,可张太医却像眼瞎耳聋般,对她俩视若无睹。 于斐玉咬了咬下唇,同样觉得有些不堪,今日不仅没能说服温家人赶赴衢州,还平白被那老太医漠视了一通。 芸角又皱眉道,「不仅是这太医,就连停在院外的那辆马车,奴婢瞧着也甚为蹊跷。那马车装潢得古朴大气,连轿面的绸缎,都是用得今年最时兴、一匹千金的柔云缎。」 于斐玉不禁低头瞧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装,用的还是去年时兴的幽浮缎,心中又恼了几分。 温萦柔只说是替主家办成了一件大事,才获此恩赏,但她是不信的。 到底能有怎样泼天的功劳,主家才会为了给一个婢女的母亲看病,就兴师动众驱动太医?更让人惊异的是,太医居然还真还愿意来? 这样的门户,在京城中,掰着手指头,都数不出几家来。 「莫非!」芸角瞪圆了眼睛,疼得嘶了一声,她顾不上嘴角的伤口,惊道,「莫不是那贱人,仗着与小侯爷以往的情意,私下暗通款曲?!」 「对外说得好听是婢女,实际却是…金屋藏娇?」 此言正好说中了于斐玉的心事,她心跳不觉漏跳了一拍,手掌紧攥成拳,指甲深陷进掌心中,急切道,「你休要胡说!鸿云哥哥怎会瞒着我做这样的事儿?」 才说罢,心里却止不住得发起虚来。 定远侯府祖上茵封,累世官宦,又与宫中的太妃渊源颇深,在朝中结交广阔,太医院自然要给几分薄面。 所以温萦柔沦落到一无所有,却还能有如神助,轻易解脱困境,这背后,竟是鸿云哥哥在帮扶她么? 于斐玉不敢再想下去,她眸中沁出了一丝幽暗,「回府之后,你去给姨娘传话,将温萦柔卖身做婢的消息告知她,再将境遇说得凄凉些。」 芸角经这么一提点,心中明了,于斐玉如今待字闺中,尚未过门,不好直接插手此事。 只能旁敲侧击将话递给莲姨娘,若知道养了十六年的养女沦落至斯,莲姨娘定然会心急如焚,用尽所能,查出她背后本事通天的主家。 是不是梁鸿云在接济温家,到时一查便知。 于斐玉敛了眼中的算计,唿了口气,垂眸道,「吩咐车夫快些驾车,送给鸿云哥哥的礼,我还需得赶在冬至之前绣出来呢。」 x 直到张局奔驰的马车,渐远成了一个小点,温萦柔与温文博才转身,关上了院门。 张局方才诊断,道温母的病情来得兇险,半分也大意不得,若他再晚来三日,必是无力回天,好在如今还尚有转寰的余地,按方吃药,三月之后,即可痊癒。 这话犹如一颗定心丸,让温文博心间悬着的大石落下了不少。 温萦柔走进房内,解开了那个随身携带的包裹,将里头的一千两银票,与宋楚平赐的三根山参,推到温文博面前。 「按照张太医的方子去抓药,母亲定可药到病除。但方子上记载的那些药材甚是贵重,单就海马灵芝,一克就价值千金。好在主家赏赐了我些银钱,你先用这些银票顶顶,其他的,我再去想办法。」 其实比起这区区一千两银票来,老太太赏的那些首饰衣装,价值更巨。没有将其变卖的原因,一来,是担心急卖抬不上价钱,白白糟践了好东西;二来,也担心一下流落出去惹眼,引人注目遭人盘问。 温文博望着摊在桌面上的银票,与根肥须长,一看就年份久远的人参,当下有些闷然。 他原是想推辞,但他不善农事,今年收成不好,在码头上搬扛又得不了几个钱,事关母亲性命,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嘟囔道,「哪个多嘴多舌的,将这事儿捅到了你面前?温家如今是我当家,你在王府过得本就举步维艰了,哪儿用得着你个弱女子操心这些。」 他又倔道,「这些银钱权当我借你,他日我定还上。」 温萦柔面上有些哭笑不得,心中却极为受用,不枉她掏心掏肺,白劳神一场。 女儿家有钱傍身那是好事,她并没有矫情推却。 且她知道,只要温文博没像原书中一样腿瘸了,理应还会有场大造化等着他。到时候还上这些钱财,理应不是什么难事。 温文博将东西收好,坐回木桌前,撇了她玉润白荧的肌肤一眼,剑眉深蹙。 第24页 上门看诊的太医,精美的马车,巨额的钱财,这些亦让他心中疑惑。 这三者只拿出一样,都是平头百姓一辈子想都不敢想富贵福祉。更何况三者同时出现,砸在温家田柳村这个草庐上,着实让温文博有些头晕目眩。 虽都拖赖于她对主家的救命之恩,可就算摄政王府权势再甚,对一个婢女如此上心,还是令他有些想不通。 「我瞧你今日没有抹遮蔽容颜的草药,你的真容,摄政王府有谁瞧过?摄政王宋楚平瞧过么?」温文博皱眉问道。 温萦柔一愣,「大弟怎么突然问这个?」 「母亲虽然病重,但…你切记不可出卖美色,以此谋求便利。」 只这一句,温萦柔便明白了他在想些什么。 温文博是担心,今日出现的这些蹊跷,都是她得知了母亲病重后,穷途末路之际,擦了草药,露出绝世容颜,去勾引摄政王求来的。 温萦柔笑了笑,「大弟放心,我的真容,没几个人见过。这些皆是老太太为报救命之恩赏的。」 她囫囵吞枣地应对了过去。温文博正为温母病情心焦,她的事情自会处理妥当,没有必要再提起让他挂心。 温文博闻言松了口气,「如此便好。你离家十六年,按理回家之后应清闲自在,如今跟着我们雨卧风餐,已是时运不济了。若还要累你去出卖色相,捨身救母,那我温文博岂不是愧对温家列祖列宗。」 「我温家虽遭了难,但祖上也曾显赫过,老祖宗传下的规矩,温家女子,不得给旁人做妾。此话,你需谨记。」 温萦柔本来听得心头一热,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忽然又心虚一阵。 她如今,连妾室都算不上,只是让宋楚平极不待见的通房。 第13章 撮合 温文氏的病有了名医诊治,按方吃药即可痊癒,可药钱之巨,着实有些出乎了温家人的想像,温萦柔带回去的那些银子,将将只买回了温母半月的药量。 好在老太太赏了不少东西,拿去变卖了,好歹可以抵挡一阵。 温萦柔在田柳村待了三日,将家中打点妥当后,便迫不及待回到摄政王府,想着变卖些钗环换些药钱。 风尘僕僕搭上车回了京,才行至侯府后院,秋云便欢天喜地来迎,一把牵过了她的手,「恭祝姐姐高升之喜!」 秋云见温萦柔有些摸不着头脑,解释道,「二爷吩咐下来,道姐姐今后不必做洒扫了,直接晋为青竹院的二等侍女,专管二爷的衣饰呢。」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连同我也沾了姐姐的光,可以从旁帮衬,再也不必碰扫帚了。」 秋云兴高采烈,唧唧喳喳地念叨着… 不怪秋云如此兴奋,她是与温萦柔同一批进府的婢女,皆未签死契,待半年的磨戟期过后,才有资格被各院甄选。如今不必经过签契前的层层考核,就被一个轻松悠闲的部门录用,被抬为五等婢女,相当于提前转正了。 这晋升来的有些莫名其妙,温萦柔不禁觉得有些突然。 主管衣饰,虽不是近身伺候,可宋楚平的出行衣装,发冠腰带,通常是由他那几个贴身婢女打理,怎么就一下子落到了她的头上? 这到底是许久以来听到为数不多的好消息,她不再多想,盼着以后赏赐的机会变多,一扫愁云,也被秋云兴高采烈的样子感染了几分。 * 深秋里,天气愈发寒凉起来,凉风颳过,青竹院内竹枝摇曳,竹叶婆娑,沙沙的声响,刮出一首轻柔动人的歌。 青竹院的暖阁中,有三人围桌而坐,正在闲话品茶。 离火炉最近的男子衣着华贵,连头等的发冠,都缀得金光灿灿。最引人注目的,当属腰间坠着那枚刻有「吴」字的冰花芙蓉玉。 京中权贵中,冠「吴」姓又穿得如此招摇的,就只有开国功勋雍国公家的嫡次子吴浮。 吴浮坐姿随意,指尖绕了茶杯两圈,「啧」了一声,定神瞧了几眼身侧的玄衣男子笑道,「怎么王爷近日转了性?在衣饰上用了心?」 此话引得另一着墨绿色的章文彬,也朝玄衣男子注目了过去,点头表示附和。 宋楚平自己倒未发觉,听这么一说,才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他向来以玄色常服示人,身上并无其他色彩,沉着一张脸,愈发让人难以靠近。下人们知他习性,从不敢轻易添加饰物。 近日身上所着的衣服面料,虽还是大多还是暗色,可是或在衣襟上,或在袖口上,都会有些纹路点缀,既没有跳出他的舒适范围,又着实添加了几分可让人靠近的人气儿。 连腰间的玉带,都与头冠的颜色遥相唿应,显得清烁无比,贵气无双。 他脑中不禁浮现出了温萦柔那张脸。 宋楚平低头噙了杯茶,「不过是…寻了个能干的奴婢而已。」 得知下毒案查明,她无干涉其中后,由于险些错怪了老太太这救命恩人,他便顺口让她换了个闲职,管的正是他的衣物。 本想着她身份特殊,敷衍老太太一阵后,即可将她赶出府去。可那婢女干起活儿来,倒丝毫不马虎,又是个聪慧知进退的,留在府中,倒也未曾不可。 想通了这层,他心中某一纠结处好似释然了,觉得口中的茶水更甘甜可口了几分。 吴浮瞧他心情正好,逮着机会不肯放过,继续揶揄道,「这样的配色与品位,可不是寻常奴婢能掌控好的,莫不是王爷哪儿觅来的窈窕佳人?」 第25页 吴浮凑近挤眉弄眼道,「听说老夫人又给王爷塞通房了?」又仰天嘆一声,「王爷真是艷福不浅吶!」 宋楚平俨然不想提起这茬,只抬起眼皮,静默瞧了他一眼。 那双眼似是冬日的寒风唿啸而过,颳得人骨头缝里都起了凉意。吴浮背嵴一寒,将调笑状收了几分。 章文彬执起茶壶,给宋楚平的杯中又倒了杯水,打圆场道,「王爷的婚事,不仅老夫人着急,我听说连宫中的太后都忙着替他甄选贵女。」 又沖吴浮道,「我倒是替你发愁,今儿个去春花楼宿眠,明儿个去玉畅坊听曲儿,浪荡的名声早已传扬出京城了。明明是功勋公府,京中却没有个贵女愿意嫁给你,长此以往,我看你如何同老国公夫妇交待。」 吴浮一副消受不起的样子,「玉臂做枕、逍遥肆意的滋味,岂是你们这两个木疙瘩能懂的?成家多没意思,我啊,还想再多逍遥两年呢。」 话锋一转道,「且我尚有红粉佳人作陪,文彬兄却不同,为了痴恋多年,无处觅芳踪的心上人,不知回绝了多门亲事,惹了多少佳人抹泪。」 「这份痴情,真是天可怜见吶!」 章文彬向来好脾性,遭他打趣儿,也不回嘴,只苦笑一声。 二人皆知章文彬多年来一直痴恋一女子,不肯听从家中安排成婚,近来似乎那女子不知为何失踪了,渺无踪迹,章文彬打点了不少人手,派人四处去寻,还是一无所获。 宋楚平执着茶杯的手一顿,「若需帮忙,你同我说。」 章文彬对此事向来不愿多说,还是吴浮在他一次酒后的喃喃呓语中得知的。他轻摇了摇头,「区区小事,何劳王爷挂心。」 这番闲话,最终以章文彬嘆了一句「我们三人,在成家之事上,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而收尾,紧而又将话锋转去朝堂之事上了。 喝罢了六盅茶水,直到卯时,二人才踏出了青竹院,准备各自散去。 二人迈出了一个月洞门,吴浮挑了挑眉锋,朝章文彬笑道,「我听说春花楼来了个会唱小曲儿的清倌,一张嘴能唱得人半边身子都酥麻了去,今日不如我做东,文彬兄陪我去凑凑热闹?」 章文彬笑着推却道,「可惜我户部杂务繁多,还需回家处理政务。」 吴浮揽过他的肩膀,「哪次你不是有事儿,今日我可不依~」 …… 二人正闲话着跨过了垂花门,离他们百步外的廊亭中,走来了两个婢女。 听得有外客在,婢女们忙垂着头,屈膝挽手做万福状。 章文彬远远望去,心生异样,眼神往穿碧色婢女的身上着重点了点,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扑面而来,他未来得及细看,便被吴浮推钳着走出了垂花门,回头再也瞧不见那婢女的踪迹。 她怎么可能出现在摄政王府呢? 他微摇了摇头,只觉自己是犯了相思,看错了人,应对着吴浮朝外走去。 * 老太太这阵子没有闲着,才从寒山寺礼了佛回来,捐了许多香火钱,又摇出来一个上上籤,心情正好。 才回了侯府,就遣温萦柔来问话。 老太太着了件灰缎压玄色绸边的圆领对襟衫,手里揣了个金丝鱼纹锦裹着的暖炉,雍容的脸上挂着笑,朝下首的温萦柔问道,「怎得?成事儿了没有?」 温萦柔眼睫低垂,装出来一脸羞惭,「回老太太的话,尚未。」 这在老太太意料之中,宋楚平本正在对她有意的兴头上,不曾想温萦柔的母亲却生病了,她回去伺疾了几日,相处时间少了,自然没有了初时的浓情蜜意。 这就像是一堆干柴烈火,本就要燃起来了,却被泼了一瓢水。 老太太其实很想正经给宋楚平谈一门亲事,但是无奈儿子不愿意,老说要等肃清朝堂之后再做打算,她一介妇人,不懂中间的利害关系,不好催得太过,只得将希望寄存在眼前的女子身上。 「你不必担心你母亲的病情,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你若要用药用医,只管同刘管家说,他会替你打点好一切的。」 「其他的心思,还需得落在平儿身上才是。」 老太太对她处处照拂,样样贴心,连她家中的事儿都如此上心,确是一个好主顾。 只是,要让她以身伺虎作为偿还。 不过此举确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她起身行了个谢礼,「多谢老夫人体恤,奴婢一定尽心竭力。」 老太太瞧着她知书达理,行为举止落落大方,心中又满意了几分,此等貌美的忠僕,今后就算是主母进了门,也定不会犯上作乱。 「过几日便是冬至节了,一年一度的花灯节热闹非凡。那日正逢休沐,我在仙客楼定了雅间,想赶着平儿出府瞧瞧热闹,到时会嘱咐着他带你出门,这大好的机会,你可要抓住了。」 温萦柔晃了晃神,原书中的今年冬至,梁鸿云会趁机在花灯节的解谜赛上,获了魁首,赢下了人人争夺的奖品,向于斐玉表明心迹。 于斐玉因此大出风头,让她这个才回侯府,人人鄙夷的真千金,从此在京眷贵女中有了姓名,更是藉机打开了京中贵女们的交际圈。可以说此情节,乃是她迈向诰命夫人的基石。 温萦柔不想掺和其中,好在宋楚平向来对她不喜,老太太的这番撮合,他不一定会听。 第26页 想到这儿,她心安了几分,温顺道,「奴婢谨遵老夫人安排。」 第14章 花灯 在晏朝,有冬至大于年一说。 冬至的花灯节上,家家户户门口都挂起了花灯,有纸煳的,有纱缠的,还有挖空了牛角、南瓜点蜡的,装点得五颜六色,极为赏心悦目。朝廷不仅解了宵禁,任由人们观赏至天明,还派了许多卫队,通宵达旦维持治安。 从申时起,去往长安街的各街道上,车架就排起了长龙,大家都想去凑凑街中花灯展,及解谜赛的热闹。 副街的街道上,停了辆看似普通的马车在排队,有些见识的人忙将身旁的顽童看好,免得冲撞了贵人,毕竟那马车虽装潢随意,但整个车身都是由一方万金的金丝楠木做成。 温萦柔坐在车架上惴惴不安了一路,眼观鼻鼻观心做足了恭谨状。 她怎么也没能想到,宋楚平能真听了老太太的安排,将她带出了门。除了温萦柔对他上次拨太医之事道了几句谢,二人并无其他交谈,空气凝结了一路…… 好在此时车夫的声音传来,恭谨说道,「二爷,街道拥塞太过,遭了禁卫军管制,车架过不去,只能下车步行了。」 本正阖眼息神的宋楚平闻言,未管身旁的温萦柔,径直起身下了车。 温萦柔随后掀起垂幔,抬眼望去,一个灯光辉煌,人声鼎沸的世界展露眼前。 因逢冬至,百姓们大多穿得五颜六色,一脸喜气。只宋楚平披了件鹤羽玄氅,满面清冷、气宇轩昂地站在车前,惹得过路的女子频频偷看,又不敢靠近。 听见了她下车的声响,宋楚平一言不发,就朝人流中扎去。他大步流星,气势威冷,行人不自觉纷纷避让,瞬间已在十几步之外。 温萦柔无法,只得迈步跟去,可街面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不一会儿,她就眼睁睁瞧着宋楚平的背影,消失在了人群的尽头。 她一人孤立无援,在路上被行人推推搡搡着,不知是何人行得急,她脚底被拌了一下,重心不稳,就要一头往前栽去…… 她心想完了,若是在此时摔倒,她定会被踩踏得面目全非。 哪知却跌入了一个男人厚实的怀抱中。宋楚平揽住了她的肩膀,剑眉微皱,「跟紧些。」 温萦柔闻见那股熟悉的麝香味一惊,反应过来后,忙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屈膝道,「是奴婢蠢笨,奴婢定当紧随二爷,不让二爷费心…」 眼见她往后一退,又要被身后的行人撞到,宋楚平截断她的话语,眸光沉了沉,「哌噪。」 说罢,右臂抬高,又将她顿然揽进怀中,愈发用了几分力道,将她箍得更紧了些,免受了行人的推挤。 这一揽,揽出了些不容拒绝的声势。 温萦柔虽觉此举不妥,可又生怕踩了宋楚平的雷点,左右也不想再被人群吞噬,只得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落在她肩上的臂膀,再未放下来过,她就被这么似拥实钳了一路,行至了仙客楼前。 由仙客楼贵宾专用的小门进入,一路无阻行至了观景位置最佳的暖阁。窗户半敞着,一眼眺去,楼下的十里长街灯火辉煌,各式各样造型别致的彩灯悬于高空,让人眼花缭乱,美不胜收。 温萦柔帮宋楚平解下大氅挂好后,恭谨地站在身后,趁着上菜的间隙,执壶给宋楚平添了一杯茶。 宋楚平瞧了眼她的青葱玉指,紧而用手背敲了敲桌面,沉声道,「坐下伺候。」 温萦柔摸准了他三分脾性,依言坐在他的下首,乖顺道,「谢二爷。」 随着桌上的小菜一叠叠盛上,窗外解谜赛也正进行的如火如荼,楼下闹得沸反盈天,忽然一阵赞扬声飘入暖阁内… 「小侯爷才华横溢!这灯谜解得好啊!」 「小侯爷才高八斗,文彩四溢!已经沖入前三甲了!」 「看来今年的灯谜赛魁首,还是非小侯爷莫属啊!」 …… 她执箸给宋楚平布菜的手一顿,那片玉丝香火腿片从她的箸间滑落,重新落回了碟中。 她心中异样感顿起,终是没忍住,抬眸迅速往窗外撇了一眼,果真见到一身白衣,章龙玉姿的梁鸿云,他正站在人群的最中央,意气风发地朝众人拱手道「承让。」 宋楚平已然察觉出她这一丝逾常,摩梭着指间的扳指问道,「今年这灯谜赛,办得着实没有意思,你觉得呢?」 他语调寻常,却令她心中警铃大响,立马符合道,「奴婢深以为然。不过是些老调重弹的灯谜,换汤不换药而已。」 宋楚平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轻轻哼笑了一声,「你倒乖觉。」 温萦柔这方,由梁鸿云引得如履薄冰,而仙客楼的另一间暖阁内,于斐玉却正在为其胜利而抚掌欢唿。 于斐玉还算矜持,只就着窗台朝外望,她身旁的芸角,却探出了半个身子,脖子伸了老长往外探,「呀!小姐!小侯爷又猜中了!小侯爷定能获了魁首,将那盏七彩神牛灯赢回来!」 想着在赛场上所向披靡的男子,就是自己的未来夫婿,于斐玉脸上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不望嘱咐芸角,「你可小声些罢,如此吵嚷成何体统。若让嫡母知道了,又该说我毫无礼教了。」 这头正说着,楼下樑鸿云又猜中了好几个灯谜,引得溢美声连连。 第27页 绚烂多彩的景色作陪,热闹非凡的喝彩声下菜,本是极好年节氛围,可温萦柔只觉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眼见宋楚平膳食用得差不多,路上的行人也不如之前那般拥挤,温萦柔难得主动道,「奴婢进府以来,颇受老夫人与三小姐照拂,想去街市上买些应景的小玩意儿,带给二位主子聊表心意。求二爷准许。」 宋楚平颔首的同时,让门外的卫钟入内,递给她一个钱袋,「两刻钟之内回来。」 「是。」温萦柔拿着那个沉甸甸的钱袋退了出去。 宋楚平望着她消失的转角,眸中幽暗无比。下毒案已经真相大白,幕后主使就是温萦柔的前未婚夫,现正在灯谜赛上出风头的梁鸿云。 今日带她出门,一是不想惹了老太太不快,二来,也是知道梁鸿云必定会来,想要对这婢女试探一番。 饵已经抛出去,就看鱼儿上不上钩了。 * 灯谜赛上,梁鸿云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斩获了魁首,正众星拱月般走上高台,从一耆老手中,接过今年的彩头七彩神牛灯。 台下有人起闹,「小侯爷,今年的彩头精巧,准备送给哪位佳人啊?」 「这还用问?小侯爷赢了彩头,不是次次年年都送给于五小姐么?」 另一知内情的,忙扯了扯这人的衣袖,「不知道就莫要说话,此于五小姐,已非彼于五小姐了。」 这几句笑谈,很快就被一声高过一声的贺喜声盖住。 梁鸿云客气地应对了一番众人,才撩袍踏下了高台,小厮阿生忙凑在他耳边,低声报导,「少爷,有人在沿街的商铺中,瞧见了于五…瞧见了温家小姐。」 梁鸿云心头骤然一热,攥着七彩神牛灯的指间微微颤抖了起来,他有些不敢相信,「可瞧真切了?」 阿生道,「小的亲去瞧过,没有错。」 「那还不快带路!」梁鸿云闻言,挣开了拥在他身前邀喝酒赏灯的一众友人,朝人群外阔步走去。 仙客楼上,于斐玉见他独占鰲头,喜眉笑眼地给芸角发了赏钱,又开心地小酌了一杯果酒。 芸角胁肩谄笑道,「小姐方才瞧见了么,小侯爷高兴坏了,连往日里亲近的刘少爷都没说上几句话,就着急忙慌地,要将七彩神牛灯捧来给小姐呢!」 「要我说,小姐同小侯爷成亲之后,定能琴瑟和鸣,同德同心!」 于斐玉被哄得高兴,眸子不断望门口望着,仿佛着下一刻,梁鸿云便能立即出现在眼前。 * 暖阁温暖如春,可对着宋楚平着实有些束手束脚,比不得现在迎着寒风揣着手炉,独自在楼下赏灯来得惬意。 温萦柔如今不是颔首低眉的女婢,她仿佛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女郎般,正展肩昂首踱步在街上,流连着眼前的盛景。 这片刻惬意时光,尤其像是偷来的,令人无比珍惜。 沿街两侧的店铺皆挂上了彩灯应景,有几家卖绢花团扇的铺面,高悬的彩灯瞧着颇费心思,她不忘给二位女眷买礼物的正事儿,入内挑了好几样价格不菲的佳品。 店内的售货娘见她生得国色天香,又出手阔绰,一看就不是差钱的主儿,不禁出言推销道,「娘子不给男眷买些挂件、香囊么?这批可是我们江南的绣娘,专门用最好的纱锻做出来的呢。」 一边说,一面将她引至了卖男眷物品的货台。 要给宋楚平带礼回去么? 温萦柔当下有些纠结。宋楚平对自己不冷不热,可他在春芬之事上,也算得上公道,且还遣了太医赏了人参,更何况,今天花的还是他的银子… 售货娘一面将轻巧别致的物件往她面前推,一面热情地推销着,「松竹柏梅,云雁鹤狮,咱店里什么花样都有的,小娘子喜欢什么样儿的?」 温萦柔禁不住撺掇,一眼望去,竟真撇见了个黛绿色的金丝缠纹青竹香囊。 或许是职业病犯了,她当下便觉得,这样低调沉稳的颜色,与宋楚平的大部分衣着都能相衬,便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 「少爷,方才温小姐就在这边闲逛呢,现下不知到哪里去了。」阿生引颈在人群中四处搜寻。 梁鸿云深唿吸一口,嗓子有些微嘶哑,「她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手里可拿了些什么东西?」 一想到他翻天覆地,寻了半载的温萦柔眼下离他就只有咫尺,梁鸿云心中难免开始激动了起来。 当初闹出真假千金一事,永春侯府担心他会因温萦柔毁了两府缔结的婚约,生生同爹娘一起瞒了他一个月,一个月后待他反应过来,温萦柔已经彻底从京城消失了。 他恼火地和家中大闹一场,到处找人去寻,可惜已经晚了,从京郊到塞外,她就如同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迹可寻。 他不知道的是,之所以一无所获,皆因那些手下得了他父亲的嘱咐,并未费心去寻,只一贯对他敷衍交差。 阿生将温萦柔的特徵说了一番,又犹豫着提示道,「少爷,于五小姐还在仙客楼等着您呢,不如您先送于五小姐回府,这头小人先替您寻着?待寻着了温姑娘,小人再将她引至仙客楼的雅间,派人去给您送信?」 梁鸿云脚下的步子一顿。是了,如今他的未婚妻,不是同他青梅竹马的温萦柔,而是待他掏心掏肺的于斐玉。 第28页 当时他得知真相之后,不顾家人劝阻,跨马扬鞭去永春侯府退婚的路上,狂怒之下行得急,差点就害得一孩童死于马蹄之下,他在关键时刻勒紧缰绳,自己却被甩下了马,伤了肋骨。 在他不能动弹,卧病在床的那些时日,是于斐玉在旁对他无微不至,不管他如何驱逐,都对他不离不弃。 甚至在太医说他有可能此生都不能下床行走时,她哭着抱着他说,「哪怕鸿云哥哥后半辈子都动弹不得,玉儿心里也只有你,除了鸿云哥哥,玉儿谁也不嫁!」 他的心肠逐渐软了…从一开始对于斐玉的恶语相向,慢慢的到后面打开心扉,直到现在,他心里也有了那个常常为他垂泪,柔弱倔犟的影子。 「少爷,您再不去,于五小姐恐会等得急了。」 正在梁鸿云踌躇之际,街边转角挂着琉璃流苏玉兔灯的一间店铺内,售货娘送出来个婀娜仙绝的身影,悬在半空的灯影闪在那女子的脸上,她整个人被罩上了一道闪耀的淡金色,犹如天上清艷又尊贵的嫦娥。 他一下子就看呆了,魂牵梦绕的人儿就在眼前,他再也顾不得苦等的未婚妻,阔步朝温萦柔走出。 梁鸿云生怕一眨眼,她就会再度消失,热切地盯着那一抹倩影,拨开了如梭的人群,最终停在了她身前,压下心中大半载的万千酸楚,低声唤道,「萦柔妹妹……」 灯火阑珊处,万千柔光中,郎才女貌的二人两两相望,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在梁鸿云心中,这本应是一久别重逢,破镜重圆的戏码,可奈何那佳人的凤目中,只有惊,没有喜,甚至满满的都是诧异。 按照原书的发展,梁鸿云现下理应在仙客来的暖阁内,同于斐玉携手观灯互诉衷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温萦柔回过神来,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挂着客气的微笑,屈膝淡然道,「小侯爷安好。」 她这浅浅一笑,身后五光十色,流光四溢的彩灯皆骤然黯淡失色。 鲜眉亮眼目如画,天资绝色落凡尘,天上的仙子,应也不过如此。 梁鸿云在原地怔了少倾,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宛若两人,一改以往与他亲昵的行径,原本要倾诉的那些翻肠搅肚的思恋,也全然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只盯着那朝思暮想的容颜,将手中的七彩神牛灯递上去,喃喃道, 「柔妹妹,这是今年我替你赢的花灯。」 第15章 痴缠 花灯节上,仙客楼的柱上廊前,也被各异的花灯装点得熠熠生辉,矗立在夜色中,宛如天上的玉楼金阙。 最高楼的窗框旁,走近了个丰朗绝尘、长身玉立的男子,他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引得楼下眼尖的女郎阵阵惊唿。 宋楚平少年时就上了战场,回京后,因职责在身,常在宫中与王府两地穿梭,鲜少来如此有烟火气的场合,现伫立在窗台前,瞧着这由熙攘人群而构成的人生百态,倒也觉得有些意思。 窗下的灯谜赛已至尾声,想起那婢女方才的忘形,他不禁冷撇了眼高台上的几盏彩灯,朝全场最华丽绚烂的那盏桂花云纹八转琉璃神女宫灯,微抬了抬下巴,「梁鸿云那厮若获了魁首,赢得的可是那盏花灯?」 一忙的卫钟解释道,「禀二爷,那盏灯乃是翠璧阁专门为花灯节制来瞻观用的宫灯。翠璧阁做买卖的这几十年来,每年精心制作的展品,从来是在花灯节的尾声时分,赠给对百姓贡献巨大的名人义士。」 「说起来,上一次翠璧阁赠送展品,还是在四年前,将白鹭宫灯赠给了三朝阁老、九省疆臣的陆逸陆老先生。」 「今年灯谜赛的彩头,乃是那盏七彩神牛灯。」卫钟说罢,指着彩头给他看。 那五彩神牛灯也很别致,牛头朝天昂扬,牛尾许是装了机关,一摇一晃地异常可爱,可同一旁的桂花云纹八转琉璃神女宫灯相比,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了。 这也值得梁鸿云在冬夜中,生生受半夜冷去搏? 那婢女喜欢的,可就是这般惺惺作态,大张旗鼓的姿态? 他冷哼了一声,投在梁鸿云身上的眸光,又犀利了几分。 卫钟也很是瞅不惯梁鸿云在人群中春风得意,咬牙道,「若不是二爷想要盘盘此人身后的路数,如今哪还由得他在人前如此显贵风光。」 卫钟还想再骂几句,忽闻得暖阁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忙闭口噤了声。 一小厮得了允许进门后,在旁恭敬道,「禀王爷,翠璧阁的严掌柜派小人来传话。」 「严掌柜道,王爷您平匈奴 ,扫叛乱,援君主,才有今日花灯节这番国泰民安,万民齐乐的景象。您战功赫赫,为晏朝鞠躬尽瘁。」 「翠璧阁望将今年的展品,桂花云纹八转琉璃神女宫灯双手奉上,聊表翠璧阁上下心意,以慰王爷的盖世功德,望王爷笑纳。」 能得翠璧阁赠花灯之人,向来是民间威望极盛之人,由此可见宋楚平在百姓中的风评斐然。 且歷年来获赠宫灯者,年龄往往在六旬以上,而宋楚平,正是意气蓬勃,不足三旬。 以宋楚平今时今日的威势,只要他想,天下万物尽可掌入囊中。以至于获赠宫灯此等小事,落在别人头上或许极为看重,在他眼中,不过是锦上添花。 宋楚平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始料未及,紧而微颔了颔首,「此灯本王收下了。」 第29页 他瞧了眼楼下挨山塞海的盛况,及好些脸蛋都冻红了的百姓,淡淡道, 「你去转告翠璧阁的人,待明年办灯谜赛时,记得在西南方向多设个出口,再去摄政王府领一笔银子,购些子姜,熬制成姜茶分发给观灯的百姓。」 「是。」埋首的小厮心头一热,没想到骁勇善战的摄政王,还能如此体恤民情,小厮恭谨地退了下去。 不到片刻,那盏桂花云纹八转琉璃神女宫灯,便被送至了暖阁内。 这神女宫灯造得绚丽,瞬间将暖阁映射得五彩斑斓。 宋楚平饶有兴味地将食指轻轻拨弄一下,宫灯便开始旋转起来,从不同的角度,将神女婀娜多姿、宛若游龙的曼妙身姿投映在了暖阁的墙上。 楼下的灯谜赛已落下帷幕,卫钟眼看着梁鸿云迈步远去,禀告道, 「王爷,鱼儿已经咬饵了。」 * 「柔妹妹,这是今年我替你赢的花灯。」 闻讯而来,隐在街角暗处的宋楚平,瞧着眼前这郎情妾意的一幕,脚下的步子一滞,飞快地旋转着拇指间的扳指,眸子幽暗无比,似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哪想温萦柔却侧过身子,避开了梁鸿云递来的七彩神牛灯,脸上的疏离之色尽显。 「小侯爷,你我二人如今已毫无干系,你理应将这费心赢得的彩头,送给你的未婚妻,于五小姐才是。」 梁鸿云闻言一愣,万没有想到她居然没有接下花灯。 他俩自小立下了婚约,十二岁起,他无论在何处寻了好物得了彩头,从来都是在第一时间送去永春侯府给她,每一次,她都欢天喜地地接过,甜甜一笑道「谢过鸿云哥哥」。 可此时,她却满脸冷漠,称唿他为「小侯爷」。 梁鸿云有些无措,着急解释道,「柔妹妹,你可是在怪我没有去寻你?我寻了!满晏朝我都寻遍了!你是不知,我寻你寻得多苦!」 温萦柔蹙了蹙眉尖,只想让他冷静下来,「小侯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梁鸿云闻言松了口气,又道,「今日我既已寻着你,断不能扔下你不管,想来你在商户之家也并不好过,现下你就随我回侯府。」 「你放心,玉儿是个大度的,定能愿意容你一席之地,今后在我侯府后院中,只要玉儿有的,你都有。」 说罢,他将手中的神牛灯递给阿生,就想要上前来牵她。 他却不知,此举让温萦柔心中生了些反感。 温萦柔在看《真千金的诰命夫人路》时,就对偏执的狗男主没有多大的好感。 女主于斐玉对男主梁鸿云可谓是真心实意,呕心沥血,可他却因为心中的白月光,各种不待见于斐玉,直到二人成亲生子、歷经磨难之后,于斐玉才终于感化了梁鸿云,在一起好好过日子。 若梁鸿云当真能信守与原主的诺言,心如磐石,她或许还能高看他一眼。 可事实却是,不过区区半年,他就从心里接受了另一个女人。 所以说,他对原主或有真心,却绝无深情。原主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永远得不到,在心中骚动的存在而已。 梁鸿云如此拎不清,现下还想要两女共事一夫,若真如他所愿,三人这后半辈子岂能安生? 「就算于五小姐愿意,我却不愿意。」 「小侯爷,往事如烟,不如就让它随风散去,各自相欢。」 此话犹如朝梁鸿云脑中扔了颗雷,「你…你为何不愿意?你我二人青梅竹马,难道你竟不相信我会好好待你?」 两刻钟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温萦柔开始着急起来,若耽误了时间,宋楚平怪罪下来可怎么是好。 她干脆直接了当戳破了他的幻想,「萦柔已另嫁他人,怎可二嫁?」 梁鸿云大受打击,双目瞪圆,俨然不相信她的说辞,「不!不可能!你定是在骗我!我俩心心相印,你怎会另嫁他人?!」 可她相比以往,对他的确迥然不同。一想到此,他眼神又开始飘忽不定起来,脑中杂乱着替她寻着其他藉口,「你莫不是迫不得已,被市井腌臜之人强逼就范?」 他似是恍然大悟,愈发急切道,「我不在意的,你回到我身边来,我定会护着你,过往种种我皆可不在意……」 「小侯爷想错了。」 「我的郎君,乃是这世上最顶天立地,英武无双的男儿。他为人公正,克己奉公,且敬我重我,并未强迫我做任何事。」 她打断了他的自说自话,凤眸中尽是清霜,孤傲地立在巷中,宛如悬崖边不可亲近、遗世独立的松柏。 温萦柔说这番话别无他意,只图快刀斩乱麻,与梁鸿云划清楚河汉界。 却引得在暗处窥视的宋楚平,心中生了些许异样,不断旋转着扳指的指尖,暂且停了下来,身周的森肃之气,亦消散了不少。 温萦柔说罢,便不欲再与他纠缠,「萦柔先就此别过,望小侯爷今后珍重。」 梁鸿云见她如此决绝,心中钝痛不已,咬牙问道,「那人就是你身在京城,却未曾来永定侯府寻我的原因?莫非你早已移情别恋了?」 「恕萦柔无可奉告。」她漠然地转过身子。 「你同我说,那人是谁?!」 梁鸿云哪能让她如此轻易离去,他恼怒地跨步上前,想拉住她的手腕。 第30页 眼看躲闪不及,他的指间就要碰着她的衣袖,吓得温萦柔手中刚买的物品掉了一地… 在这千钧一髮之际,梁鸿云只觉手掌被暗器击中,他脚下一软,被震退三步,半边身子都发了麻。 温萦柔落入一个厚实的怀抱中,那熟悉清新的麝香味又传入鼻中。 她下意识想要推开,却被那人钳得紧,毫无动弹的余地。她瞧着眼前有些癫狂的梁鸿云,暂且歇了想要挣脱的想法。 宋楚平淡漠,又极具威胁性的声音,从她头顶传入耳中,「小侯爷可要仔细着自己的爪子,若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哪日被人剁了也未可知。」 梁鸿云在京中的子弟中,身手算得上是极上乘的,来人却仅掷了颗小石子,就让他狼狈至斯。 梁鸿云心生忌惮,待抬眼看清了来人,脸色瞬间苍白,惊愕失色。 站在梁鸿云身前满眼不耐,威势擎天的男子,竟是他前几日才机关算尽,设计陷害投毒的摄政王宋楚平! 他见温萦柔依在宋楚平怀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眼下不是在意小情小爱的时候,他未细来得及琢磨宋楚平方才话语中的深意,下意识先拱手垂头请安,「见过王爷。」 宋楚平一个眼神都未给他,低头瞧了眼怀中的美人,只见她正一脸紧张,不安地抿着唇,双手攥成了拳,他低声安抚道, 「可是被什么脏东西吓着了?」 「无妨,我来了。」 第16章 授受 「可是被什么脏东西吓着了?」 「无妨,我来了。」 「脏东西」本人亦听出了弦外之音,这嘲讽狠狠戳进了梁鸿云五脏六腑,他埋首咬了咬牙,拱着的手却不敢放下,做足了做小伏低之状。 眼下虽未到处置梁鸿云的时候,可一想到老太太差点遭了此人毒手,宋楚平倒不介意让他更难堪些。 宋楚平轻顺了顺温萦柔的背部,带着怜香惜玉,极为亲密的语气道, 「离了爷,胆子怎就变得如此小?连个东西都拿不稳,嗯?」 温萦柔本就还未理清这其中的纷然杂陈,又乍然听他如此一说,惊诧着扬头,正好直直撞进他幽暗深沉的眸中。 梁鸿云却听懂了此话的言外之意,他将身子拱得更低了些,「是卑职冲撞了佳人,请王爷勿怪。」 说罢,他隐下屈辱,俯身将落在地上的物件一一捡起,还掸了掸上头的灰尘,这才双手奉上。 哪知宋楚平嘴角泄出一丝蔑笑,别过身子抬起手,将她额前的一丝碎发别到耳后,徐徐淡道, 「脏旧了的东西,不要也罢。」 说完,再也懒得瞧梁鸿云,遗下了一地余威,揽着身侧的佳人,不急不缓踏着夜色转身离去。 待二人的身影完全与夜色融为一体,潜藏在心中的愤很,才如惊涛巨浪般一股脑涌入了梁鸿云的胸腔。 宋楚平就是她口中的郎君? 就是她宁愿扔下十六年的情谊,也要与之在一起的男人? 宋楚平是给她吃了什么药,才能将她迷惑成这样?! 梁鸿云直眉怒目,脸红筋暴着在原地缓了许久,心境才平復过来。 瞥见那盏神牛灯的牛尾,还在缓缓摇摆着。他再也无法直视,这唯一被她拒收过的物件儿。 他深唿吸一口,移身挡住了巷中的寒风,扬手取出了灯中的蜡烛,将火舌凑在了宫灯的木质灯框上。 转瞬,那宫灯就被火光吞噬为灰烬,洒落在了空中。 x 街角另一逼仄的昏暗角落,在仙客楼久等不见梁鸿云,放心不过寻出来的于斐玉,将方才发生的景象皆览入眼底。 于斐玉悲痛欲绝,陷在梁鸿云说的话中不可自拔,她双眼失神,嘴中喃喃道,「芸角,鸿云哥哥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今后我有的,她都有?」 「什么叫过往他皆不计较?」 「难道她就算已非清白之身,他还要抬她进府做贵妾?做平妻么?!」 她浑然忘了保持大家闺秀的优雅姿态,越说越激动,声音颇为尖利,引得远处好几个路人侧目。她被气得浑身瘫软无力,若不是芸角扶着,可能就直接跌在了地上。 芸角亦泛上了丝心疼,急忙安慰道,「小侯爷定是可怜她才这样说的,再说她现在已为人妇,无论是贵妾或是平妻,都再无可能了。」 是的,温萦柔是嫁人了。 但她嫁的那人,却是个能让她未来夫君,俯首称卑的男人! 瑜王远在封地,在京中,能让梁鸿云唤一声「王爷」的,只有在紫禁城巅,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宋楚平! 于斐玉梦寐以求、向来都是挥斥方遒模样的未婚夫梁鸿云,见了温萦柔的夫君,却要低三下气拱手问安! 连圣手太医,也因着这层原因,对高门侯女的她冷漠疏离,对温萦柔却能客客气气,和颜悦色! 可笑!可嘆!可恨! 明明梁鸿云燃火烧的是宫灯,那盏神牛灯未燃尽,地上的火光还在风中起舞跳跃。 于斐玉却觉得,这火苗似是燃在了她的脾肺肝肾中,烧得她形如枯藁,烧得她心如寒灰。 x 天色渐晚,托赖于老者和幼童归家散去,花灯节沸沸扬扬的吵闹,已偃旗息鼓了不少。 火树星桥的十里长街,此时是伉俪鹣鲽的世界。街头巷尾,处处可见羞红脸的少女,与挠头傻愣的青年。 第31页 转角的偏巷中,走出来尤为显眼的一对,引得路人瞬间转不开眼球。 温萦柔并没有被这旖旎的氛围感染,她只觉身份暴露,即将大难临头。 欺骗宋楚平会有什么下场…是一杯毒酒?还是一根白绫?她不敢再想下去。 趁还有命解释,她硬着头皮颤着心尖道,「二爷,奴婢与小侯爷绝无任何纠葛,今日乃是他无礼在先。奴婢之所以隐瞒身份,就是担心被……」 「你就只买了这几件东西?」宋楚平打断了她的话语,瞧着她手中的物件直直问道。他早已将她查得清清楚楚,自然不耐听她的这番说辞。 温萦柔呆愣一下,福至心灵般瞬间想到,这人只怕是早就识破了她的伪装。 既然他没有处置她,许是此事已经揭过了,左右她也未做过对不起摄政王府之事,她破罐子破摔般,心中反而坦荡了起来。 她恢復了婢女的姿态,恭谨答道,「除了方才掉落了的物件外,好在奴婢还将些轻简的拢在了袖中。奴婢还给三小姐选了几朵绢花,给老夫人买了符守…」她微顿了顿,「给二爷,挑了一个香囊。」 宋楚平挑了挑眉,俨然没料到她还能记得给自己买东西,轻轻哼笑一声,「你倒是事事周到。拿出来给爷瞧瞧。」 温萦柔从袖中摸索着取出了那枚香囊,双手递上,嘴里还不忘说吉祥话,「望二爷懋绩长留,骏业宏开。」 宋楚平这才将臂膀从她肩上撤下,接过了那枚黛绿色的金丝缠纹青竹香囊,香囊与他拇指间幽绿的扳指相映成辉,他细细地摸索着,眼眸接连闪烁了几下。 他将香囊復退给她,语气寡淡道,「绣工有些差强人意,收起来凑合用吧。」 他这一席话,倒是完全在温萦柔意料之中。毕竟他衣箱中最普通的一件外衫,都是由晏朝最顶尖的绣娘,耗时三月才能绣成。 他虽说要用,可言语中却满是嫌弃,温萦柔当下便决定,只要她在府中主管衣饰一日,这个香囊便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宋楚平背过手,眸子扫了她一眼,微抬了抬下巴,带了些微据傲道,「礼尚往来,既然爷收了你的礼,自然是要回赠你一样。」 说罢,他朝远处的卫钟使了个眼神,卫钟福至心灵,将手中的桂花云纹八转琉璃神女宫灯递了上来。 宋楚平为了低调起见,出仙客楼时,便将神女宫灯中的烛光吹熄了,夜间一片漆黑,倒也并未惹得人注意。 可温萦柔在仙客楼俯瞰花灯展时,是见过神女宫灯霞明玉映风姿的,以至于她后退一步,瞳孔微睁拒绝道,「这如何使得?二爷,这是翠璧阁赠给王爷的,奴婢怎堪受得?」 宋楚平剑眉微蹙,「爷说你受得,你便是受得。爷留着这劳什子东西做什么?」 卫钟也适时解释道,「秋兰姑娘莫要担心,实则是老太太不喜花哨,三姑娘又去宫中赏灯了,瞧了辉煌繁复的宫灯,回来哪儿还能瞧得上眼前这盏?二爷实在无法,这才推到你手中,你可定要替二爷分忧。」 这话说得在理,字字句句都在说,这盏宫灯落到她手里,并不是什么正经的回礼,而是宋楚平随手处理一件不需要的物件而已。 若再推却,难免有些犯上了。温萦柔伸手接过宫灯,屈膝行了个谢礼,「方才是奴婢煳涂了,多谢二爷。」 此时人流已散,车马已通,摄政王府的车驾从远处徐徐驰来,稳当地停在了二人身前,二人一先一后跨步上了马车。 许是温萦柔放下了遮掩身份的大石,对宋楚平亦没有那么害怕,虽还是一路无话,她却觉得比起来时,尴尬的气氛消弭了不少。 少顷,车架稳当地停在了摄政王府门前。 宋楚平还是先撩袍起身,在垂幔放下的剎那,他扭过头来,抛下一句, 「明日起,来主院贴身伺候。」 说罢,阔步而去。 第17章 指定 丑时二刻,摄政王府中,除了廊前和门房,其余的大小厢房,皆已灭灯进入梦乡。 青竹院中的一间厢房中,忽燃起了烛光,透明的窗纸上,忽明忽暗落了个舞姿婆娑,身姿曼妙的神女仙姿。 温萦柔实在是睡不着,这才披了外衣,揣了汤婆子从床上爬起身来,算准了夜深人静,无人察觉,才一时兴起燃了神女宫灯。 她脑中思绪万千,屹立在窗前,瞧着神女宫灯的璀璨多姿楞神,额前的髮丝猝然滑落,她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捋。 手扬在半空中一顿…想起了在偏巷中,宋楚平帮她抬手理髮那一幕。 他不过是拿她当激恼政敌梁鸿云的工具而已,她明明知道,心中居然还泛上了丝在意。 她蹙着眉尖自嘲笑了笑,凑近烛光,唿气一吹,窗纸上的神女骤然消失不见,似是方才从未起舞过。 从燃灯到灭灯,不过短短半炷香的时间,却被对面廊下,踱步而至的两个婢女尽收眼底。 竹言和竹语,乃是宋楚平战胜敌军班师回朝后,由太后娘娘宋曦玥,亲自从宫女中挑出品艺上佳的佼佼者,赐给他服侍日常起居的贴身婢女。 竹言长相端庄秀气,竹语生得妩媚温柔,都是绮丽貌美的。 此时二人脸上都有些不好看,竹语沉不住气,讽恨道,「呵,真是好心机!不仅诓了二爷让她进主院伺候,居然连翠璧阁赠给二爷的神女灯,也落到了她手里!她何德何能?竟敢接这民心所向之物?」 第32页 竹言抿了抿唇,涩着嗓子道,「她貌若天仙,又将二爷的衣物打理得妥帖,得二爷看重,也是理所应当。」 竹语杏眼一瞪,撇了撇嘴,「你说得倒是风轻云淡,也不知道是谁,听了二爷让她近身伺候的吩咐后,大半夜的睡不着,硬拉着我出来静心。」 「再说,她貌若天仙,难道你我二人相貌就差么?按理说,我们本就是太后娘娘备着给二爷做贵妾的,可这些年来,二爷连我们一根汗毛都未碰过。」 「以往老太太塞进来的人虽也不少,可都不招二爷待见,我便想着,咱们便一起熬吧,总有熬出头那一日,但眼下来了个秋兰这般妖娆的,若再放任下去,二爷身边焉还有你我的容身之地。」 竹言听了,也有些悲从中来,「这又有什么法子呢,二爷要抬举她进主院伺候,你我又不能拦着,他的心思,岂是你我能够左右的。」 「你怎得这般丧气!宫中见识的那些争宠之术你都忘了么?当年身为贵妃的太后娘娘,也是费尽心机将皇后拉下马来后,才能有如今宋府这片繁荣景象,」竹语恨铁不成钢,着急道。 「那你说该怎么办?」 竹语眼中夹杂了些阴毒,凑近了竹言的耳旁道,「不如就这样………」 竹言听了睁大双目,「这样如何能行?二爷最受不得这个,闹严重了,她因此丧命可怎么办?」 竹语上前一步,紧握住她的手,「怎会闹严重?你就按照我说的做,不会出格的。」 见她眼中还闪着犹豫,竹语语带急恼,「难不成你真的捨得英武俊朗的二爷,和这唾手可得的泼天富贵?甘心被随意赐给个长相丑陋的小厮侍卫,一生穷困?」 「你我眼下已经二十一二了,若再不搏一搏,岂不是错付了这么多年的辛苦?」 竹言脑中闪过宋楚平那长俊逸非凡的脸庞,神色复杂着,这才点了头。 * 初冬的日头总来的晚些,卯时四刻了,天还是灰濛濛的不见透亮。 青竹院内,僕婢们早就脚不离地的忙活起来,在庭阁廊径中不断穿梭,准备着洒扫擦洗,传膳备水。 主院前的空地上,宋楚平正着了一身短褂在打拳。 他本就生得剑眉星眸,舞起拳来,身段更是行云流水,使出招式刚劲有力,颇有气吞山河、虎啸生风之势,偶尔衣襟翻起露出的精瘦肌肉,更是颇为赏心悦目。 不少婢女们,干活的间隙无意撇上一眼,都能羞红了脸。站在一旁以待吩咐的温萦柔,亦感受到了这满满的雄性荷尔蒙。 她是第一天来主院伺候,不想出任何差错,只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抬眼乱瞅。 明明是寒冷的初冬,宋楚平一套拳法练完,却热得浑身上下汗流浃背,直到觉得筋骨活动松泛了,才收拳停了下来。 他不耐地将短褂扯脱下,赫然坐在了石凳的软垫上… 这便是要人擦身伺候了。 竹言立即端了汗巾,按照惯例上前为他擦拭,哪知才将右臂膀上的汗渍擦干,就听得他问了一句,「什么味道?」 竹言站在他身后,瞧不见他脸上不愉的神情,只以为他喜欢这香味。 她心中一喜,嘴角扬了扬带着愉悦道,「是奴婢身上薰香的味道。」 这是夜话过后,竹言、语二人决意为宋楚平做出些改变,她新在衣裳上薰的香。 正当她窃喜这改变果然有用,宋楚平果然注意到了时…被一头冷水浇了下来。 宋楚平扯过她手中的毛巾,剑眉紧蹙腻烦道,「难闻,今后不准再用。」 竹言是青竹院中,服侍宋楚平最多的女婢,地位向来是超人一等,且从未听说她有任何服侍不周过。 却在新人进主院伺候的第一日,被宋楚平当众甩了脸色,这还如何在新人面前立威服众?婢女们遥遥对望,眉眼间都开始唱起戏来。 竹言当下便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她抿了抿唇,恭谨着并未多言,退到了一旁。 竹语今日起的晚没来得及薰香,正窃喜着上前一步,准备接过竹言未完成的活计时…她已经没有了机会。 宋楚平将手中的毛巾,直直扔在了温萦柔怀里,「你来。」 温萦柔本正在规规矩矩地站着,这帕子乍然丢来,她险些没有接住。 温萦柔一愣,抬眼望去,宋楚平正赤着臂膀,露出健壮且伟岸的上半身,阖着眼皮等待擦拭。 温萦柔无法,只得顶着众人明里暗里各异的目光,提起心尖快步走了过去,拿汗巾小心翼翼地擦着男人背部的薄汗。 宋楚平背上的几道刀疤,并不能影响这副身躯的美感,反而更添加了几分狂野乖张的魅力,指尖传来古铜色的肌肤的触感,加上蓬勃有力的脉搏跳动,一丝红晕不禁溢上了温萦柔的面颊。 方才闻得竹言身上一言难尽的薰香,宋楚平只觉委屈了自己的鼻子,眼下温萦柔身上芬香馥郁的自然体香传来,让他瞬间展开了眉头。 她身上既有茉莉花的清新芬芳,又有夏季熟透了的水蜜桃果味儿,这两种味道夹杂在一起,奇妙的融合后,他不禁狠吸了几口。 待他闻够了,才遽然站起身来,淡淡道,「手劲儿比蚊子还小。」 温萦柔轻吐一口气,她对他的生活习性浑然不知,自然是不敢轻举妄动。 第33页 随着宋楚平箭步踏入房间,服侍他的僕婢们也散了各自忙去,温萦柔自觉地跟着竹言竹语竹影走在后头,进了厢房伺候。 待宋楚平沐浴完,偏厅的早膳也就摆好了。 看宋楚平吃得差不多,卫钟上前来报,有几个的公文需紧急处理,他闻后,也顾不上更衣,着了家常便装,就阔步去书房批阅了。 饭桌上的小碟共有十二个,每样都是精緻易消解的,可方才温萦柔在旁瞧着,宋楚平似是兴趣缺缺的样子。 她不禁对身侧同为贴身婢女的竹影问道,「二爷早膳都用这么少么?」 竹影是西北旧部用惯了的老人,回京后才调到宋楚平身旁服侍,倒是个好说话的。 竹影一面指使着二等婢女们收碟子,一面回道,「二爷原来是进得多的,可之前后厨不是才闹出了下毒案嘛,整个被端进了狱典司。」 「后来虽查明与后厨中人并无干系,可大勺在狱中伤了手,眼下正在养伤,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府,老太太去外面寻了好几个厨子都不如意。」 「咱二爷又是个嘴极挑的,今日这还算用得多的了。」 温萦柔点了点头,又捡了几个要紧问题的问,用心记下了宋楚平的习性,免得日后犯错。 过了少顷,宋楚平理罢了公文,这才回到了主院准备更衣,出门办事儿。 竹言跨入厢房,才帮宋楚平将外衣褪下,宋楚平便道,「你去给爷温壶茶,叫那个新来的来伺候。」 竹言的指尖颤了颤,额上瞬间冒了层薄汗,她咽了口口水,「是,奴婢这就去唤秋兰进来。」 温萦柔得了差事,不敢耽误,移身进了厢房。 这是她第一次进宋楚平起居的地方,他特有的龙涎香味扑面而来,温萦柔两只眼睛不敢乱瞅,只遵照竹言的吩咐,取了床边的衣裳,帮他一件件套去…… 过程非常顺利,只要穿上外袍,罩上玄狐氅,宋楚平就可出门了。 可温萦柔拎起外袍的一霎,便觉得这件外袍的重量不对! 这些衣物,都是在早些时候她一件件叠好准备的,每件衣裳,大到花纹面料,小到针线重量,她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件外袍,显然比晨时她准备时重了些许,这些微的区别被她敏锐察觉到了。今晨发生的画面,不断在她眼前闪过,她直觉这件外衫定有不妥! 她瞬间有丝不知所措,要张嘴临时让他换件外袍么?那岂不是显得她失职无状? …正在她纠结之时,宋楚平却主动将两只袖子套了上,穿上了外袍! 她稳了稳心神,绕到了宋楚平身前,扯了扯嘴角勉力笑道,「二爷,奴婢帮您掸掸灰,再系带。」 这件外袍是用整张鹿皮缝制而成,并无能做夹层的地方,若有心人真的想藏东西,那便只有一处。 那就是这件外袍的胸口处,备了个专放印章与重要契约的暗袋。 她掸完外衣的灰,又作势要掸里衣的灰,伸手朝宋楚平的胸膛探去。 她小心地在他胸前探索着,居然真的在暗袋中摸到个小小的硬物! 她心下一沉,果然不对劲儿!她想把那个暗袋取下来,可暗袋上的繫绳与外袍上的牛角扣绑得颇为牢靠,她指尖轻柔慢捻,终于将暗袋成功取下! 就在她想要撤手的一剎那,被摸得心痒难耐的宋楚平,浑身涌上一股燥热。 他不想再按捺体内的暗涌,抓住她的手,将其死死贴在他滚烫的胸口,一把揽过她的腰肢,喘了口粗气问道, 「你就是这么伺候爷的?」 第18章 香囊 「你就是这么伺候爷的?」 「这就是你在永春侯府浸淫十六年,学的好规距?」 他俯身凑近在她脖颈出,嗅了一口馨香,语带沙哑道,「传说中艷绝天下,知书答礼的于五小姐?」 他果然早就知道了。 她本该害怕的,可他言语中并无责难之意。 脖间传来一阵痒,温萦柔微微别过了头。 她指间感受着他强有力的脉搏跳动,在他怀中打了个激灵,垂着眼眸,紧咬着下唇,话音轻颤道,「无论奴婢以前是何身份,眼下二爷才是奴婢的天。」 她将手从他掌中挣脱出来,紧攥着暗袋在他眼前现了一眼,又迅速放下,「方才奴婢听闻二爷改了今日的行程 ,不去户部,要改道去军中议事,想来用不上暗袋装章印,奴婢便想着将其取下来,如此才耽误了功夫。」 宋楚平丝毫没有听进去她的解释,只满眼火热地盯着她。他以往从来不近女色,但也不代表无欲无求,经不起一个娇软美人的如此撩拨。 更何况,他对这女子,的确起了几分心思。 她现在是他名义上的通房,本就是给他消解用的,要了,也就要了。 只是眼下,俨然不是行乐事的好时机,他想了想急待处理的政务,眸中暗了暗,也罢,今日暂且先放过她。 宋楚平掌心一松,放开了她的杨柳腰,「你如今既然是摄政王府的人了,那你以往的那些什么侯爷哥哥的,最好全都不要往来。」 「好好跟在爷身边,自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温萦柔心中一凛,退后一步恭谨回道,「是。」 紧而迅速转身,趁取鹤氅的功夫,将那个暗袋藏在了袖口中,她托起鹤氅罩在宋楚平身上,站在身前帮他系披帛。 第34页 宋楚平低头,便瞧见她纤长的眼睫,在眸下扫出一层暗影,睫毛轻颤几下,似乎将他的心都颤得痒了几分。 真是个妖孽。 难怪梁鸿云那厮,对她魂牵梦萦,不能忘怀。 他眉头轻蹙一下,干脆别过了身,自己抬手繫上了披帛,祥装淡淡道,「青竹院的婢女都唤为竹。」 「爷现下懒得替你想名字,你干脆就改回你的本名吧。」 「是,萦柔谢过二爷。」 大宅院的僕婢间,若是能获主子准许,得用本名,那是天大的荣光,旁人眼红都眼红不来,往往只有重视服侍两代以上的家生子,能让主家抬举至此。 温萦柔本该高兴的,但一想到,她能获此殊荣,仅是因为宋楚平懒得替她想名字?她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不论是秋兰,还是萦柔,都只是一个婢女的称唿而已。左右她都是要离开侯府的,叫什么有何区别呢。 待宋楚平出了侯府,在中午时分,温萦柔才在四下无人的角落,打开了那个她一直藏在袖口的暗袋。 暗袋中有个四四方方、三个指头宽的牛皮小袋,温萦柔将其取出,瞧了眼里头的东西,脸色刷得一下变得惨白。 是谁要如此陷害她!居然费尽心思寻来宋楚平如此忌讳的东西,摆明了想要至她于死地。 她迅速将袋口封上,重新收了起来。 深唿吸一口,细想着其中的蹊跷之处。 在这青竹院内,宋楚平的衣物饰品,在晨时她经手备好触碰之后,只可能经过另一人的手,只有她才有足够的时间设计陷害。 想起那人今晨对她飘忽不定的眼神,她心中瞬间明了。 温萦柔朝藏暗袋的袖口处用力捏了捏,眸中闪过一丝幽光。 * 申时三刻,宋楚平在军营忙活了一上午,才得空马不停蹄赶回府中,处理些各地奏来的积压文书。 他先是进了厢房换上了常服,这才准备跨入书房批阅。 他迈着大步,却在书房门口戛然而止,朝里头仅望了一眼,就赶忙捂住了口鼻,脸黑成了木炭,阴郁问道,「书房今日是谁当的差?!」 主院中宋楚平长待的那几个厢房,轻易都是不让人进,通通由他的几个贴身婢女轮流打扫。 只不过他以往向来政务繁忙,哪儿顾得上问这等末微小事。 跟在他身后的竹言,听出了他语中滚动的雷火,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是哪儿出了差错? 她晨时就已将书房清理得干干净净了,连公文都按照他以往的阅读习惯整齐码摞好了,是绝不可能出任何岔子的。 竹言上前躬身道,「回二爷的话,今日书房是奴婢打扫的。」 宋楚平转过身来,冷面霜眉地斜乜着她,沉声道,「干活儿这么不当心……」 「可是倚仗着太后娘娘赐你来的,觉得爷不便处置你?」 青竹院虽规距多些,可只要僕婢们不犯错,宋楚平从未无理训斥过,可眼下这声,音量虽不大,但语气却奇重,满院的僕婢们听了,皆心下一惊。 竹言今日本就心神不宁,现在更是被吓得脚底趄趔一下,她不知为何宋楚平会忽然如此发难,朝书房中望去,才胆裂魂飞,瘫软着跪在了地上。 书房中光洁锃亮的金丝楠木地板上,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清晰现了好几十根细软短白的动物毛髮! 所有摄政王府的奴婢们,在进府时,都会有专门的管教嬷嬷,教主家的忌讳癖好。 这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在摄政王府中,决计不可出现猫毛! 只因在宋楚平八岁时,因意外被野猫蹭了下腿,就全身泛起了红疹,唿吸急促,高烧不退,差点就没能救回来。 后来他在十八岁远走西北打仗时,一个下属不知他的忌讳,抚摸了路边的猫崽子,只净手未更衣,就到宋楚平的军帐中去禀告战况,引得他大病一场,当晚过敏,全身红肿滚烫,喉头水肿。 为免延误战机,他虽第二天还是提刀上阵,打了胜战,可背上却被敌人砍伤了好几刀! 外伤加内伤,一代枭雄,差点陨落! 知了这两次教训后,宋楚平便明令禁止,府中莫要说猫,连猫的尿骚味儿都不能有。 这些年来,府中知他对猫毛过敏,一直谨遵着他的吩咐,哪知向来循规蹈矩的竹言,会犯这么大的错误? 竹言瘫在地上,震惊地盯着书房那细软的毛髮,瞬间反应过来,眼中带恨望朝温萦柔望去,正好撞见了她清敛冰冷的眸子。 竹言收回眼神,匍匐着在地上哭喊求饶,「二爷,奴婢把书房拾掇得干干净净,向来没有出过差错,这猫毛定是旁人陷害于我的!」 「求二爷明察!」 竹言是想撵走温萦柔,可也担心宋楚平真的会过敏生病,这才将猫毛裹在牛皮软袋中,放在了宋楚平外袍内,想着待中午或者晚上,他归来更衣时,才佯装在里衣中发现此物,到时,自有人出来作证,那是温萦柔以往爱宠的遗物,如此便可将她顺利赶出王府。 哪儿能想到居然会被反咬一口? 不待宋楚平说话,院中的一个三等丫鬟,就扑通一下跪了下来,「二爷,今晨奴婢便在后院的墙角,瞧见竹言行为鬼祟,从前院常喜手中接过了样什么东西。」 第35页 「奴婢当时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她家人给她托东西来了,现下看来,大有可疑!」 真相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理出来了,常喜指证,是竹言让他去府外寻的猫毛,后又在竹言的枕头下寻到了牛皮软袋,人证物证具在,竹言再也无法抵赖。 宋楚平此时早已远离书房,坐在了隔间的官帽椅上,他嫌竹言吵闹,命人捂了竹言的嘴,她此时只能发出绝望的撕心裂肺呜咽声。 宋楚平坐在官帽椅上,手中捧了杯热茶,英武的面庞在氤氲雾气中忽明忽暗,「你既然是太后的人,那爷便将你送回宫中去,任凭长姐处置。」 回宫中去?定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竹言心如死灰,又张不了嘴解释,且事实如此,她百口莫辨,就想要挣脱钳制一头撞死,可却被家丁眼疾手快拦了下来,拖出了院中。 竹语在旁看得心惊肉跳,偷望向温萦柔的眼神,充满了恐惧。此女居然如此不好对付? 不仅察觉到了如此隐秘的陷害,居然还能在短时间内倒打一耙?青竹院中人手众多,她能瞒天过海,将猫毛洒在书房中,又能将证物塞回了竹言身边,心思想必是个极其缜密的。竹语现在只庆幸自己是个出主意的,并未牵扯过深令人察觉。 温萦柔则心中诧异,她费心筹谋了许多,自信能在东窗事发时,应对府中的层层盘问,本以为会是场难熬的拉锯战,未曾想宋楚平如此轻易就给竹言定了罪。 倒像是,有意处置了竹言。 出了这样的事儿,书房自然是不能用了。宋楚平吩咐下来,不仅青竹院,连整个摄政王府都要彻底仔细洒扫一遍,以绝后患。 自竹言被打发走了之后,青竹院中,宋楚平的贴身婢女便只剩下了温萦柔、竹语、竹影三人。 僕婢们都是人精,极其会看人眼色的,眼下温萦柔虽刚入青竹院,可却是三人中唯一能获殊荣,可唤本名的,她们自然不敢小瞧了她,对她事事配合,有些她不太理得顺的,还主动帮衬提点。 温萦柔过得顺风顺水,竹语瞧在眼里,心中愤恨不已,但又别无他法。 竹语不知温萦柔的真实身份,只以为她是小家小户出生,丝毫不懂高门王府的规距礼教,干起活来定会出错,没想到,此女初来乍到,却一点都不憷,将手中的活计理得头头是道,甚至有些见识,比她这个在宫中伺候过的宫女还要广。 以至于明明竹语才是用惯了的老人了,可这几日宋楚平却使唤温萦柔多些。 清晨,温萦柔拿着温热的毛巾给宋楚平净了脸,循旧例替他更衣。 宋楚平忽感一阵头晕目眩,蹙着剑眉抬手揉了揉额间。 温萦柔察觉到,关切问道,「二爷可是身体不适?」 他刚下手,将臂膀伸入她递来的里衣中,「许是受了些风,没有大碍。」 温萦柔又柔声道,「近日天气愈发寒冷了,二爷还是随身带着暖手炉吧,奴婢已经帮您备好了。」 「可。」宋楚平被她服侍得颇为受用,但撇了一眼床上要穿的衣装,他不禁蹙了蹙眉头,「怎么挑的香囊?」 温萦柔一愣,以往都是她备什么,他就穿什么,从未在这上头挑三拣四过,今日这是怎得了? 「回爷的话,这酒红色的香囊,与您这一身青蓝交领炮正是相衬,奴婢这才挑的这个。」 宋楚平微微别过了头,「爷觉得黛绿色的更好,你去给爷寻个黛绿色的来。」 他如今竟也会在意这些细节了?温萦柔诧异望了他一眼。 可若真要说起来,他那一身,搭酒红色出挑,搭黛绿色沉稳,倒是怎么都不会错。 「是,奴婢这就派人去寻。」 宋楚平却不让,「你亲自去。」 温萦柔二张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快去快回,换了个黛绿色的浓秋枫叶蜀锦香囊来。 宋楚平见她捧来的,居然还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只沉着脸道,「爷要黛绿色的,上头有金丝线,花样是青竹的。」 「可还要爷说得清楚些?」 ? 能具备他所说特徵的香囊,只有一个,便是那日花灯节晚上,温萦柔买来送给他的那个黛绿色的金丝缠纹青竹香囊。 可温萦柔明明记得他嫌那个香囊绣工差,怎得今日还特意要用? 她自然不可能张嘴去问,只得仓皇着再去寻了一趟,在最低的那层柜阁中,将其捧在了他面前,见他未再置喙,便将其系在了宋楚平的腰间。 温萦柔最后帮他理了理衣装,就要撤手送他出门… 哪知她的手却被他一把擒住,他眼眸闪烁几下,盯着她道,「你可知爷为何要执意戴这香囊?」 温萦柔心尖一跳,脸上泛上丝红晕,这几日间,他对她不似以往那么冰冷,明里暗里对她处处照拂,她并非全然没有感觉。 他抛下那些绣工上好、材质极佳的香囊不戴,指定戴她送的这个,这暗示已经足够明确,但她却不敢回应,只想找另一番话搪塞过去。 可宋楚平却不待她开口,粗声道,「你上次侍寝不明所以,做出那副委屈样,爷不同你计较。」 「爷如今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清楚了,到底是愿,还是不愿。今夜给爷答覆。」 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宋楚平得不到的东西,只要他想,连金銮殿的龙座也是坐得的。 第36页 他此番话,倒并不是真的在徵求她的意见,只是担心自己哪日心血来潮吓着她,让她好做个心里准备而已。 且她若同意了,那也算得上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不想像上次那般敷衍,该有的体面,也应该在花烛夜之前给她才是。 宋楚平更是一丝一毫,都未曾担心过她的答案。 毕竟他权柄在握,后院无人,不说府内这些削尖了脑袋想往他身边凑的婢女,就连府外的那些官宦人家,若听说他看上了自家女儿,哪怕只能做妾室通房,那定然也是恨不得当天将其裹了,送到他的床榻上,甚至哪怕没有名分,只有一夜的露水情缘,也足够全家鸡犬升天,官运亨通了。 上次误会重重事出突然,这次,她定能欣然接受。 宋楚平就是抱着这般笃定的想法,大步跨出了门,徒留下了温萦柔一人在原地发怔。 * 眼看就要过年了,街面上一团喜气,大伙儿都走街访友,购置年货,以至于京城的主街上格外热闹。 宋楚平得了片刻闲暇,在仙客楼的暖阁中与二位好友用膳。 吴浮今日着了身月牙白的长袍,颇有些风流贵公子的韵味,随手给落座的宋楚平添了一杯酒,甚为浮夸地嘆了声气,「唉~上次才说王爷衣品精益了,哪知这回见了,竟又退回去了。」 章文彬笑问道,「何出此言呢?」 吴浮夹了一块翡翠芙蓉鸡在碗中,「你这等日子过得糙的汉子,自然是察觉不出来王爷有何变化了。」 「你瞧王爷腰间的香囊,用得还是去年的锦料,制作也粗糙得很。王爷以往哪儿戴过这样粗制乱造的物件儿?若是旁人见了,定觉得近日摄政王府的产业有所亏损呢。」 章文彬帮三人各自添了碗汤,「王爷又不像你这般,需要往烟花酒巷中钻,成天打扮得花里胡哨。」 宋楚平今日心情好,对吴浮的贫嘴,倒也没有觉得反感,只嘴角隐笑,轻哼了一句,「多嘴。」 吴浮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丝变化,又绕有兴致问道,「莫非是哪个姑娘送的?王爷为免寒了姑娘的心,才将其戴在了身上?」 他这一问,章文彬亦放下手中的箸,扭头望向宋楚平。 宋楚平轻咳一声,饮了杯酒并未说话。 这便是默认了。 「居然被我说中了?!」 吴浮双眼放光,轻拍了一下桌子,兴奋地站了起来,凑近问道,「你快和我们说,究竟是哪家的闺秀,居然悄不楞,登捂化了你这块冰疙瘩?」 章文彬亦颇感意外,径直问道,「王爷婚期定在何时?」 这二人放着满桌的美味佳肴也不管了,只瞪着两个大眼珠子,颇为激动看着他。 宋楚平俨然消受不来,身体别扭地微微往后退了退。 说到婚期…温萦柔不可能是他的正妻,二人三书六礼都不会有,更别提定什么婚期了。 他轻蹙了蹙眉头,不想再提这茬,「待时机到了,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二人见没能从他嘴中撬出姓名,大失所望。事关闺阁女子声誉,他不说,二人也不好再逼问,只觉得像看戏时,正看到最高潮,台上的声势却戛然而止,瞬间觉得心痒难耐,百无聊赖。 吴浮退了回去,执箸尝了一口碗中的翡翠芙蓉鸡,直觉不得劲儿,哀嘆道,「仙客楼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差了,这块肉,真真是柴得很!」 章文彬表示符合,亦嘆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 宋楚平视若无睹,不急不徐饮了杯酒,「地儿是你们挑的,那这顿便由你们请吧。」 章文彬立即吩咐身侧的随从,「听见了没?去同小二说一声,这顿还挂在吴公子帐上。」 「是。」那随从一熘烟便跑出暖阁。 暖阁内,吴浮的哀嚎声随即传出,「怎么又是我?」 * 温萦柔指使着婢女们添了些灯油,又命人将屋中的红萝炭烧的滚烫,烧好了地龙…打点好一切,才在耳房中坐着任思绪散漫开来。 他要她的答覆… 她如今命如草芥,还能给他什么答覆? 可她的确宁愿孤苦一生,也不愿与旁人共享夫君,更不愿僕婢作态过一生。 她若随了自己心意说「不愿」,他会不会…杀了她? 炭盆爆了个火花,使得她回过神来。她瞧了眼天色,觉得有些奇怪,往日这个时候,宋楚平早就回来,今日为何还迟迟不归…… 正想着,便听得青竹院的门便被人大力推开,她吓了一跳,忙起身朝门口望去。 只见宋楚平整个人被卫钟驮在了背上,双手直直垂着,双目紧闭。 温萦柔心急如焚,忙迎上去问,「这是怎么回事儿?是在外头喝醉了酒么?」 「快,快着人去唤太医。」卫钟喘着粗气急道。 「二爷头疾犯了,幸好是犯在了回程的马车上,未有人察觉。萦柔姑娘,你看紧院中,莫要将此消息传出去。」 第19章 药吻 子时四刻,本是就寝安歇的时候,青竹院中却灯火通明,僕婢们神色紧张地穿梭在廊亭中。 宋楚平被安置在了塌上,太医正聚精会神地替他把脉看诊,面色颇为凝重,长眉时不时皱几下,屋内人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待太医收了手,在一旁惊慌失措许久的老太太,终于忍不住捂着胸口轻声问道,「怎么样,李太医?平儿怎么好端端的,头疾又犯了?」 第37页 李太医安抚了老太太几句,「老夫人莫要担心,王爷的头疾虽是旧症,但前几年已经全然调理好了,今日不过是捲土重来,好好调理后定能痊癒。」 一旁的老太太与宋曼蔓听了,皆松了口气。 宋曼蔓担心地望了眼躺在床上的兄长,帮他掖了掖被子,又柔声道,「还请太医好好费心诊治,定要将我二哥这疾根治了,让他免受其苦才好。」 「老夫定拼尽全身医术,努力助王爷去疾。王爷向来身体康健,此次病发,皆因饮食不规律,又沾染风邪寒气,如此外感内伤齐齐诱发。除了药疗,还需食补。」 「这几日除了按时吃药,还需在膳食上多多用心,若再在头疾病发时,配合着头部按摩,定能三管齐下,事半功倍。」李太医慎重地嘱咐了几句。 此言倒又让老太太心慌起来,第一点按时吃药自然是不在话下,第二嘛,好手艺的厨子是不好找,可让太后娘娘拨掉个御厨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第三点,头部按摩,可不是人人会的。 李太医看出了她的担忧,又道,「老夫的徒儿精通按摩手法,倒是可留在府中,但一是不知侯爷头疾何时发作,二来,王爷想来也是用不惯生人的。」 「好在此按摩手法简单易学,老夫人派个王爷身旁随侍的婢女,同我那徒儿学上个两个时辰便能精通,如此,便可两全其美。」 头颈部位,乃人之要害,当然是要挑个忠心细緻的才行。 温萦柔因着菩萨託梦救过老太太一命,老太太一直觉得同她是有缘分的,再加上她处事上又没出过岔子,这个差事自然就落到了温萦柔头上。 「那便萦柔去吧。」老太太拍了板。 宋曼蔓却觉得不妥,「母亲煳涂,如此要事,怎可只让一人去学?万一萦柔让其他事儿绊住了,二哥头疾又正好犯了,岂不是无人可用?」 老太太觉得此言在理,又想到竹语是长女宋曦月送进王府的,也是个可信得过的,便又添了个竹语去学。 二人正商量着,李太医手下的药方也已经写好了,知此事紧急,将药箱一收,就出府带了药童抓药去了。 夜已经深了,老太太再不放心宋楚平,可身子也经不起熬,在宋曼蔓的再三劝说下,才回去安歇。 宋曼蔓平日是个开朗的,关键时候倒很扛得住事儿。 她留在青竹院中,指使着竹影帮宋楚平擦了脸,待药童送了药回来,又遣人去熬药,又去瞧了眼二人学按摩学得是否仔细…… 待温萦柔学完按摩手法,回到正房后,发现宋曼蔓正在翻一本不知从哪儿寻来的药膳书。 温萦柔见她看得认真,就并未出言打扰她,只执手为她添了杯水。 在原书中,摄政王府树倒猢狲散,几乎全府都获牵连死在了反贼刀下。 宋曼蔓得了贵人的通风报信,侥倖躲过那场祸殃,没有在那一夜丧生 ,而是在一众忠僕的护送下突出了重围,可惜最后还是被抓了回来,充做了卖艺不卖身的官妓。 几年后,还是宋楚平生前的一位好友,无意撞见了她,不仅为其赎身,还将她纳为了妾室,独宠一生。 宋曼蔓没有像书中那样命运多舛,温萦柔很是为她高兴。 正在此时,竹影来报,「三姑娘,药已经熬好了,可二爷还没转醒过来,您看要不要继续用小火温着?」 宋曼蔓将手中的书本合上,愁容满面道,「二哥以前犯头疾,可从未这么久还未醒过,也不知是不是那头疾又严重了些。且太医说了,这最要紧的便是按时吃药,现在熬出来,药效正好,若再过一阵,失了药性可怎么办……」 温萦柔柔声劝道,「三姑娘莫要担心,不如先回去歇息?这儿有奴婢们瞧着呢,待二爷醒了,马上就餵爷喝药,然后派人去告知三小姐。」 宋曼蔓对救了老太太的温萦柔很有些好感,但现在也不听她劝,只摇着头不愿意,「不行,若是二哥明日后日都未醒呢?那岂不是白白耽误了救治时机?」 此时竹影帮着出主意道,「奴婢倒记起,儿时奴婢的父亲也是摔了一跤昏迷不醒,乃是奴婢的母亲以口相喂,父亲后来才醒了过来。」 「是了,这倒是个好法子。」宋曼蔓神色轻松了些,她立即吩咐道,「那吩咐下去,立即将药端上来吧。」 温萦柔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谁去给宋楚平以口相餵? 宋曼蔓站起身来,「既如此,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就不便在旁了。」 扭头朝温萦柔吩咐道,「你待会儿给二哥餵完药后,记得将那扇微微打开,用来透风的窗户关上,免得让二哥再着了凉。」 宋曼蔓一副你是宋楚平的通房,这事儿合该就该你来干的口气,嘱咐道。 宋曼蔓性子再好,也是主子,主子吩咐,奴婢自然是无有不依的,更何况,此事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抿了抿唇,转手屈膝道,「是,谨遵三姑娘吩咐。」 待她送走了宋曼蔓,那晚浓浓的药汁儿,也送到了她面前。 众人退了出去,房中独剩下了温萦柔,与躺在榻上的宋楚平。 她端了药汁,绕过屏风,将其置在了床头的黄花梨木置架上。 宋楚平现在全然不见清醒时的威风凛凛,只安静地躺在榻上,眼睫随着唿吸一上一下微微耸动,犹如个睡着的英武天神。 第38页 温萦柔轻嘆了口气,他生得如此目若朗星,气宇不凡,想来自己也不算吃亏。 由于担心药汤变凉,她放下了心中那一丝纠结,托着碗含了一口苦涩的汤药,凑近他的唇边,指尖轻轻掰开他的了下巴,双唇相触将汤药灌送了下去。 如此重复了几次,汤碗逐渐见底。 剩下最后一口,她又将唇覆了上去… 猝然! 她感觉他的唇动了! 她吓得唿吸停滞,张皇失措地将唇微微抬离,僵着身子不敢动弹。 只见得她眼前那两片完美的唇瓣,一张一合吐出几个字,言语中着浓浓的兴味道, 「倒也不必如此趁人之危。」 第20章 无味 宋楚平与吴浮、章文彬二人把酒言欢散去之后,在回府的马车上,忽然头部骤疼,昏阙了过去。 意识逐渐清醒时,就觉得嘴上一片柔软,然后喉中被灌入了苦涩的中药。 宋楚平乃是行伍行军人士,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被餵的是何药,下意识提了内力,便想将灌药之人击杀。 他头疾未愈,鼻头堵塞着闻不见味道,睁着眼睛后,方才的杀意瞬间烟消云散。 瞧着温萦柔瞳孔微扩的绝色面庞就在眼前,他嘴角微微扬起,饶有兴味道,「倒也不必如此趁人之危。」 温萦柔吓得立即板正了身子,她举起置架上的药碗为证,脚底一软就要跪在榻前,「二…爷,二爷您…许久未醒,奴婢正给您以口餵药,并非有意逾越……」 宋楚平并不待她说完,半撑着身子,一把将她扯在怀中,「爷不怪你逾越。」 说罢,便俯下身子吻了上来。 他直接侵入她的齿关,带着席捲一切的强势,在她舌腔中搅动风云起来。 「唔…」 他英武的面庞在她眼前逐渐放大,温萦柔瞳孔微扩,下意识就要想要将他推开,可想到现在的处境,她的手又甚没有底气地垂落了下来。 宋楚平吻着她莹润清甜的双唇,鼻腔中窜入她身上花香与蜜桃香杂糅在一起的味道,他喉咙滚了滚,任这身下的那股燥热蔓延到全身。 揽在她腰间的掌心,开始在她微微颤动的身躯上游走起来,直直探到她的肩头,扯下了她的外衫…… 蓦然,一阵彻心彻骨的疼痛,窜上了他的头颅,这股疼痛将他脑中炸得七零八落,瞬间盖过了他的欲望。 「嘶……」 他松开了温萦柔,撑着身子揉着额间,发出了疼痛的嘶声。 温萦柔被吻得双腮发红,在外衫被扯掉的那一瞬间,心脏仿佛要狂跳出胸腔,忽然脱了桎梏,她暗暗松了口气,一面迅速将外衫再穿上,一面不忘自己奴僕的本分问道,「二爷可是头疾又犯了?奴婢方才在太医处学了些按摩手法,现下就给二爷按按,或许能帮二爷缓解一二。」 想来她也不会害他。 宋楚平蹙着眉头,缓缓阖了眼皮,又躺回了榻上,算是认可了她的话。 他头痛之余,微微睁眼,瞥见了她清冽幽然、不带半分□□的眸子。 她面无娇色,语调镇静冷然,话罢便去搬了个黄花梨木的雕花坐墩,置在了床头,一双素手轻缓地按在了他的各个关键穴位上。 她太过公事公办,致使宋楚平有瞬间恍惚,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虚的…… 「二爷觉得这个力道还可以么?」温萦柔轻轻地按压着,不忘体贴问道。 疼痛感稍稍舒缓,他吐了一口气,「可。」 随着按摩的继续,头疾渐缓,换了股乏力涌上心头,宋楚平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宋楚平体内的生物中便唤醒了他。 他头还昏沉着,鼻窍不通,感觉身子也比以往更加沉重些,掀开了蚕丝锦被,操着低沉嘶哑的声音唤道,「来人,端水来。」 门外的婢女听了动静,便把早就备好的温水端了过来,准备服侍他净脸更衣。 他瞧着眼前的主语与竹影,眉间不经意皱了皱,问道,「还有一个呢?」 竹语忙上前来搀他起床,笑道,「萦柔昨晚守了二爷一夜,眼下正歇着呢。还是由奴婢们来服侍二爷吧。」 守夜这么难熬的活儿,竹语向来是能躲便躲的,巴不得让温萦柔全干了去,白天她自己腾出手来好好照顾宋楚平。 宋楚平侧过了身子,径直越过了竹语做势搀扶的手,坐在了椅上,由竹影帮他净了脸。 想来今日是打不了拳了,宋楚平命人传了早膳。 待他更了衣到饭厅中,老太太与宋曼蔓已经在等他了。 老太太昨夜被闹得没有睡好,一早起来眼底便隐隐有些青色,早起听闻宋楚平已无大碍了,这才马不停蹄了过来,到青竹院要与他一同用早膳。 老太太迎了上去,左手牵过他的手,右手摸了摸他的脸,殷切问道,「我的儿,今日可好些了?」 宋楚平点了点头,搀着她回到饭桌上,「母亲,我已无大碍了。」 宋曼蔓见他面色红润了不少,亦放下心来,「二哥,此头疾虽不致命,可却顽劣得很,你切记不可大意。」 待宋楚平坐下,她又道,「太医还说了,除了要按时服药,膳食也要分外注意,二哥以往有些挑食,今后可再不能这样了。今晨的膳食,便是由我在后厨,指使着僕婢们操持出来的,二哥各样都尝一点,看看味道如何。」 第39页 宋曼蔓喜欢美食,平日里说起美食来也是头头是道,只是平日里喜欢晚起些。 今日能为了宋楚平早起操持,倒也让他颇为感动,「三妹确是长大了,只不过今后不必这样,早膳让厨子们看着办就成了。」 「对了,也不必管太后娘娘去要御厨,那是专门服饰皇上膳食的,眼下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咱们宋家,还是莫要让人抓住把柄,告咱们宋家僭越。」 说罢,他朝桌上的各色早餐望去,见菜色果然新颖了不少。以往餐桌上最多只有十几碟菜色,且许多还是些腌酸菜、酸黄瓜等配菜。 可今日桌上,可是实打实的主食,满满摆了一桌子,宋楚平粗略数了数,大概能有几十碟。 宋曼蔓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质提不上去,那只能靠量取胜了。 这么多样,总能有一样是宋楚平能喜欢吃的吧? 宋楚平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夹了块白玉卷膏放入嘴中,咀嚼两口,缓缓道,「无功无过,尚可入口。」 又随意尝了几个点心,喝了几口粥,面上还是淡淡,宋曼蔓便知今日这些还是不合他的口味了,瞬间便有些沮丧。 宋楚平向来是个待人苛刻的,直言不讳的,虽然在自己亲妹面前,是可哄着让她高兴些,可宋曼蔓因着太后亲妹的身份,本就在外如众星捧月,宋楚平怕她只能听得进谗言,今日倒也不遮掩,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且今日宋家如日中天,可保不齐会出些什么岔子,总是护不了宋曼蔓一辈子,待她今后嫁人了,免不了要服侍夫君公婆,若是到那时再被人挑刺,还不如在自己家中受些挫折。 宋楚平因着病情,强迫自己多进了些后,便回书房办公去了。 老太太待他走远了,才安慰道,「蔓儿不必沮丧,你二哥虽然没说个好,但左右也比以往用得多了些。他是知道自己的身体,你就不要太过担心了。」 宋曼蔓自己也尝了尝,那些膳食的确是不出彩的,有些也不是她喜欢的,可她偏是个性子执拗的,在这上头较上劲儿了。 她着实心疼宋楚平,为了声誉,连御厨都不让去请,食之无味,心情不悦,病哪儿会好得快? 她当下揪了几下帕子,「女儿听闻民间也有许多善烹调的女子,做出来的膳食,丝毫不比宫中的御厨差,不如就让青竹院的女婢们,每人用一道食材烹一道菜,换换旁人的手艺,或许二哥就有胃口了些呢。」 老太太自然是乐意看女儿如此体贴,当下便应了。 第21章 美食? 「这便是我要给二爷烹饪的食材?」 温萦柔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叫得哌哌哌的鸭子,诧异问道。 全府的人都知道,鸭子是宋楚平最讨厌的食物。 他倒不是不喜欢它的味道,主要是鸭子身上的鸭毛太难清理干净。后厨的人哪怕将鸭毛拔得再仔细小心,做好了端到宋楚平面前,都能被他的火眼金睛再寻出几根来,紧而他便会心生厌恶,毫无食慾,连带着桌上其他的菜,都要遭连累撤下饭桌。 久而久之,青竹院的餐桌上,就鲜少出现鸭肉了。 现在居然要让她做鸭子给宋楚平吃?这是太瞧得起她的烹饪技术了么? 一旁的竹语无辜地眨巴了几下眼睛,嘴上却带着些幸灾乐祸道,「这是三小姐的吩咐,让青竹语的每一个僕婢都去后厨挑一样食材,今儿个做个二爷吃。」 「你运气不好,昨夜伺候完二爷,歇了一上午,那厨房的食材都被大家挑选完了,剩下的,可不就只有鸭肉了。」 温萦柔皱着眉头问道,「就没有其他的菜了么?白菜?豆腐?红薯?」 竹语摊摊手,「没了。除了葱姜蒜辣椒等常规配菜,其余的都没了。」 那鸭子哌哌哌的在笼中叫得欢,丝毫不知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行吧,既然没有其他的食材了,那便也只能这样了。 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做不好,惹得宋楚平一通厌恶讽刺而已,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掉不了一块肉。 温萦柔想通了,可她没有杀过活的牲畜,实在是有些无从下手,抓都不知道怎么抓。 身旁的厨娘瞧着她挽着袖子,眼中满是犹豫为难的样子,在旁笑出了声,忙拦着道,「怎可让姑娘这般嫡仙的人物动手,我自会将其料理干净,姑娘想要如何做,在旁叫我动手便好了。」 眼下温萦柔在青竹院中颇受宋楚平重用,下人们自然不会多为难她,除了她,竹语与竹影也是与她一样的待遇,其他的婢女,就没有这样的区别对待了。 这番话,让温萦柔松了口气,她忙道了几声谢。 厨娘笑道,「姑娘莫要忙着道谢,今日厨房中只怕是要忙得停不下来了,时间紧张,定是不能将鸭毛一根根拔尽,也就只能料理得寻常干净罢了。」 「这是自然,就按照家常的标准清理便可。」 饭点在即,厨房瞬间就忙活开了。 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竹语却不耐闻灶上的油烟味儿,藉口青竹院还有事儿要忙,要厨娘按照她留下的菜谱将菜做好,留下温萦柔独撑大局,然后拉着竹影一熘烟儿的就跑回主院去了。 少倾,厨娘将手上的活儿都忙活完了,鸭肉也拔毛洗净料理了出来,最后才腾出手来,准备温萦柔的菜餚。 第40页 温萦柔一面剥着蒜,一面轻描淡写地,将鸭肉如何如何做,皆告知了厨娘一遍。 ???厨娘心中疑窦顿生。 她八岁便跟着大勺在厨房帮厨,却从未听说过有如此骇人听闻的料理方法。 厨娘瞪着眼睛,又和她再确认了一遍,还是放心不过,将信将疑问磕绊问道,「姑娘,你确定要如此做鸭肉?这样做……怕不怕…吃坏二爷的肚子啊?」 「你放心,没问题的。」 厨娘无法,只当她是分到了鸭肉后自暴自弃,干脆不在乎结果,开始胡作非为起来,心一横,倒也照那食谱做了。 x 宋楚平的头疾,往小了说,只是病痛,可往大了说,便是个巨大的把柄。 以防外人知道,向来都是瞒得死死的,只有几个亲近的随侍知道,所以哪怕身有不适,也不能表露分毫,此刻正坐在前厅的金丝楠木交椅上,时不时阖阖眼按按太阳穴,与些老臣议事。 事儿还未议完,眼看着饭点就到了。 宋楚平正在忙正事儿,宋曼蔓也不便打扰,只不过实在是担心兄长身体,怕误了他喝药的时辰,这才旁敲侧击地,让婢女隔半刻就进去给各人添茶。 官场之人,大多心思活泛,过了会儿,便有人提出了中止会议,午膳后再议。 宋楚平自然是允了,交待道,「此事,待各位在府中用顿薄饭,稍作休息后再做安排。」 他才跨步走出前厅,宋曼蔓忙笑着迎了上来,挽着他的手慧黠道,「二哥今日幸苦了,想来已经飢肠辘辘,午膳已经备好了,包准让你满意!」 宋楚平苦笑一声,倒也不知道她在折腾什么么蛾子,只一路被她架着,来到了饭厅。 宋楚平是过过苦日子的人,行军打仗时,野菜糟糠也吃过,可如今位极人臣,什么都唾手可得,就不想在食慾上委屈自己,近些年才对吃食愈发挑剔些。 饭桌上摆满了菜餚,出现了好几样没见过的新鲜样式,像那尾翠碧波玉鱼,摆盘就摆得极好;还有那倒翡翠白菜,真真就如翡翠般碧绿晶莹…… 他鼻腔堵塞,什么味道都闻不见,只在昨夜与温萦柔亲吻靠得极近时,才能嗅见些气味,现在只能通过菜餚的外观,决定是否要入口品尝。 他坐定在椅子上,眼神朝桌面上一道道佳肴巡视一番,目光瞬间就被其中一道菜餚吸引过去。 那道菜被放置在了最边角的位置,远远望去,黑黢黢一片,只能瞧得出是个荤菜,还粘连了些颗粒状样的东西,看着就让人觉得没有食慾。 他蹙着剑眉,微抬下巴朝那道菜餚的方向点去,「那是个什么菜?」 厨娘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上前回话道,「回二爷的话,这道菜,乃是鸭肉制成,唤为……」 「倒了去。」宋楚平不想再听,语气开始不耐起来,若不瞧着别的菜品瞧着尚可,这顿饭他怕要是倒胃口地吃不成了。 果然犯了忌讳,厨娘心中嘆息了一声,走上前来端起那碟鸭肉,就要往外走。 宋曼蔓撅着嘴道,「二哥也真是的,鸭肉入肺胃肾经,有滋补、养胃、止咳化痰之效,你怎得就连尝都不愿意尝呢…」 「…更何况,这道菜,据说还是萦柔专为二哥琢磨出来的……」 「等一下!」 他这一声唤,引得厨娘即将踏出房门的脚,横在了半空中止步,宋曼蔓亦疑惑地扭头望向了他。 宋楚平黑着脸,眉头蹙得更紧了些,抿唇道,「三妹说得…有些道理,我便勉强一试吧。」 第22章 奴婢 那婢女伺候人的功夫不马虎, 可是厨艺看上去,怎得如此差强人意? 瞧着摆在眼前这碟子黑黢黢的鸭肉,宋楚平不觉转了转扳指, 若不是他知在上次下毒案之后, 后厨绝不会再出乱子,现在定会以为有人存心要给他下毒, 用的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拙劣手法。 不过他定睛看了几眼,这道菜倒是取巧,上面不知沾了些什么黏煳东西,使得平日里最讨厌的鸭毛, 似是完全隐形了,一根都瞧不出来。 宋楚平的排斥心理平復了些,想着既然是她亲手做出来的,那他便赏脸尝上一块, 也算是替她全些体面。 宋楚平微蹙着眉头, 伸出骨节分明的指尖执起筷箸,从碟中夹了块最小的鸭肉放入嘴中…… 宋曼蔓见他居然破天荒吃了鸭肉, 亦忙凑来过好奇问道,「味道如何?」 宋楚平脸上的表情很是微妙, 瞧不出多大的喜好,许久才吐出几个字,「将就, 能吃。」 ?要不就是难吃, 要不就是好吃,「能吃」又是个什么意思? 宋曼蔓疑惑着歪了歪头,一时也生了些猎奇心,夹了块鸭肉尝了起来, 哪知,竟尝到了她以往从未吃到过的味道! 鸭肉外皮有些微焦脆,内里的肉质却细嫩无比,与姜丝和辣椒的味道完美融合在了一起,入口肥而不腻,爽滑酥嫩,令人回味无穷,唇齿留香。 宋曼蔓的味蕾,已经有许久未被如此鲜爽的口味刺激过了。她不禁啧啧称奇道,「怎么有看上去如此难看,吃起来却这么好吃的菜!」 她扭头问道厨娘,「这道菜是如何做的?」 厨娘见主家夸赞,心中涌上几分喜悦,笑道,「三小姐喜欢便好。」 「这道菜称为玲珑七窍血浆鸭。前几步与寻常炒鸭肉没有什么两样,将鸭肉煸熟,依次加入葱姜蒜辣椒……最紧要,其实的是最后一步,在出锅前,将添了盐巴的新鲜鸭血浆,加入其中,再炒熟出锅即可。」 第41页 「萦柔姑娘说,按照此法做出来的鸭肉,虽然看上去黑丑了些,但可将二爷不喜的鸭毛用鸭血覆住,还能别有一番风味。」 厨娘原本也是不看好这道菜,可在品菜时,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不该小觑了那十指纤纤的娇美玉人儿,于是发自真心、不偏不倚将温萦柔好一顿夸。 「萦柔姑娘为了二爷,居然能想出这样的秒法子,私底下定是不知费了多少脑筋。奴婢这个在后厨忙活了十几年的榆木脑袋,真真是自愧不如了。」 这些溢美之词落入耳中,宋楚平眸中闪过几分别样绚烂的光彩。 她居然还擅厨艺? 甚至厨艺精通到,能为了他独特的癖好,研制出如此出彩的新菜色? 以往费心靠近他的女子的确不少,可能真正让他觉出几分趣味,在他万千忌讳中,没有踩到他的雷点,使得他心中受用无比的,她还是头一个。 宋曼蔓亦为这巧思赞赏点头,「鸭血有补血解毒之效,与鸭肉的止热养胃结合在一起,正是滋补的良膳!依法再做一份,送去慈康斋给老太太。」 宋楚平嘴角闪过一丝笑意,又迅速消弭。许是心情好了不少,胃口也开了些,对着满桌子的美味,多夹了几筷子。 宋曼蔓瞧他进得香,笑着凑过来邀了几句功,紧而掐着时间,要赶着他去房中休息,待再过一阵喝了汤药,才准他去前厅处理政务。 宋楚平鲜少被如此管束,可面对自己这娇憨的亲妹子却毫无办法,且若议事中途再寻个藉口出来喝药,还不如现在耽误片刻的好,所幸并无急事要事,这才移步至了厢房。 他用余光左右撇了几眼,没寻着他想要看见的那个女子,他转了转指间的扳指,淡然吩咐道,「去唤人来,爷要换外衣。」 跟在身后的竹影停了脚步,心中诧异不已。 宋楚平在衣着上不甚讲究,除非是盛夏酷暑,汗液沾湿衣襟,有碍仪表时,他才会要换外衣,怎么现在这寒冬肃肃的,就想要换仅穿了半日的外衣了? 竹影是个实心眼的,自然也不会张口去问,只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寻萦柔回来。」 既然主院中人手够用,温萦柔便在厨房中,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善后事宜,说是帮忙,可厨房的僕婢们连衣袖都未让她沾湿,现下听了二爷要寻人,忙笑着将她送了出去。 温萦柔净了手,换了沾满厨房油烟味的外衫,这才匆匆赶到了厢房中。 「二爷万安,奴婢已寻好了外衣,爷可要现在就换上?」温萦柔手腕轻转,行了个万福礼。 她是一路小跑而来,可此时裙摆未乱一分,言语中亦全然听不见急喘声,只垂着眼眸,脸色拘谨恭敬着问安。 真真是个好婢女,就连行礼,都比他见过的任何婢女行的都要好。 宋楚平有丝恍神,现下才咂摸出哪儿有什么不对劲儿来。 回想起她见自己的每一面,都如此滴水不漏,应对地无懈可击。从最初的洒扫婢女,再到如今的贴身丫鬟,什么事儿都理得头头是道,哪怕是天底下最挑剔的主子,也完全挑不出任何错误。 比任何一个奴才都完美,比任何一个婢女都贴心。 可他明明见过她的另一面,在那夜灯会上,她容颜如玉,气度如华,昂首挺立对着梁鸿云那厮竖目冷眼,在万千灯火的映衬下,宛如天上清冷矜贵的天女嫦娥。 如今天女落凡尘,坠泥潭,在他面前卑躬屈膝,蠖屈鼠伏。 真是……没意思透了。 坐在黄花梨木的雕花交椅上的宋楚平,蹙着眉头,略烦闷地眯了眯眼眸。 他抬眸观了她一眼,许是昨夜为着照顾他彻夜不眠,今日没歇了多久,又在厨房中操劳的缘故,她眼下隐隐有些青黑,脸色略苍白了些,平日里丰润的唇瓣,也有些干燥…… 宋楚平心中,莫名生了几分从未有过的不快之意,他遽然站起身来,往床榻的位置走去,坐定在床沿,用毋庸置疑的口吻道, 「过来,陪爷眯一会儿。」 第23章 错觉 「过来, 陪爷眯一会儿。」 温萦柔见他许久未说话,心中正打起鼓来,想着又是哪儿惹了他不快时, 耳边乍然响起的话语声, 引得她寒毛卓竖。 这一天竟来得如此快? 宋楚平瞧着是个老成持重之人,没曾想现下居然将前厅的臣下们放在一旁, 如此□□的,便急不可耐地欲行颠鸾倒凤之事? 她脸色瞬间煞白,却还是困兽犹斗,做着最后的挣扎, 「二爷,奴婢才从厨房中出来,身上发尖还沾了许多污遭味,只怕是……会弄脏了二爷的床榻。」 宋楚平坐在床沿上, 微眯了眯眼眸, 「莫要让爷再说一次。」 显然是无回鹘的余地。既然躲不过,那便干脆莫要张牙舞爪地抗拒惹他厌烦。 温萦柔挪步到了床沿边, 咬了咬下唇,心一横, 干脆褪了外衣,直直横躺在了宋楚平留给她的床榻外侧,紧紧闭上了眼睛, 等待着即将来临的狂风暴雨。 宋楚平着了中衣躺在床榻内侧, 正用右手撑着头颅,瞧着在眼前躺平、身形凹凸有致的美人。 只见她落在腹部的双手紧紧互握在一起,眉尖紧紧蹙着,闭着的眼睫乱颤个不停, 显然正慌张不已…… 这模样实在太过令人怜惜,他不禁伸出臂膀,将她的身子捞入怀中,嗅着她脸庞与耳后的馨香,低沉问道, 第42页 「怎得?怕爷吃了你?」 她只觉耳旁一痒,脸蛋儿瞬间红透了,僵直的身子在他怀中颤慄一下,连气都不敢大声出。 宋楚平见她不说话,手臂微微松开了些,低头一望,发现她好似更加紧张了,倾国倾城的面容,此时正皱成了一团。 他安抚地轻拍了拍她的背部,直到听到她重重深唿吸了几口,才轻声细语问道,「那你是愿?还是不愿?」 毕竟被拒绝过一次,饶是十拿九稳的宋楚平,此时亦莫名有些紧张,他又将她圈得紧了紧,顿了顿,语中又带了些循循善诱道,「你放心,爷自会好好待你,饶是今后主母进了门,爷的后院,也定能有你一个容身之地。」 寻常显赫人家,凡在主子成亲前纳的通房侍妾,打不打发走,全凭主母嫁进门后的心意,如今宋楚平能这样承诺,已是他能给的,最让她无后顾无忧的保障。 宋楚平忽又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清了清嗓子肃声道,「爷的枕边可不缺人,你可莫要错失良机。」 眼看他正在兴头上,温萦柔不敢想像此时拒绝他,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她脑海中闪过春燕被家丁押去官府时,那张惊恐万状的脸…又闪过竹言被他厉声训斥,想要触柱而亡未果,眼神空洞毫无生机被拖出去的画面…… 她终究不想死……哪怕就像这样苟活着,也好。 她咬着唇无话可说,只得在他怀中胡乱点了点头。 宋楚平按捺住涌上心头的喜悦,又将她抱得紧了些,唇瓣轻碰了碰她的面颊,唇角勾了勾,哼笑一声道,「你倒乖觉。」 宋楚平搂着温香软玉,正想再和她好好说几句话,让她放下些戒备紧张,今后二人相处时,也可随意些,厢房外却顿然响起了竹影的声音… 「二爷,药已经熬好了,三姑娘嘱咐着,让您尽早服了呢。」 旖旎的气氛被乍然打断,宋楚平剑眉轻蹙,朗声道,「放在门厅的置架上。」 毕竟是还有正事儿要办,孰轻孰重,宋楚平心中瞭然。 在宋楚平起身坐起的一霎那,温萦柔瞬间弹出他的怀抱,手脚利落地爬起床穿好鞋,将头垂得低低的,柔声道,「奴婢这就去给二爷端药进来。」 宋楚平只当她是羞涩欢喜,倒也只挑了挑眉毛未曾觉得有何不妥。照常在她的服侍下喝了药,穿好了外袍,正准备着去前厅议事,又扭头抛下一句,「方才是爷闹了你。」 「左右今日不用你再服侍了,你且先下去歇着,明早再来伺候。」 「是。」温萦柔屈膝将他送了出去。 直到脸红耳热褪得差不多了,温萦柔才敢踏出房门,不想却正正迎上了来收药碗的竹影。 竹影瞧她脸色怪异,担心问道,「怎得?被二爷挑刺了?」 温萦柔眼神躲闪,微垂了垂头,「没……没有。」 竹影瞥见了她嘴角粘连的药渣,疑惑道,「这药刚煎出来,是有些烫,可是药三分毒,二爷怎得还让你试药温呢?咳,可是被苦着了?我去给你寻几颗冰糖来。」 说罢,竹影收了碗,转身便朝隔间的耳房走去了。 见竹影未曾瞧出什么,温萦柔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她抹了抹嘴角的药渣,暗骂了宋楚平一句。 情况危急,他昏迷不醒时,她以口餵药也就罢了,如今他明明清醒着,却还…… 如此行径,岂是君子作为。 *** 青竹院内,宋楚平正在和两位好友烹茶阔论。 竹影才听了吩咐,正要换套茶具进去伺候,哪知手中的茶具却被竹语一把夺过,竹语笑呤呤道,「不如还是由我去吧,我在茶室伺候惯了,顺手。」 若说脏活累活,竹语定是避之不及,唯恐将青葱般的手指头磨出了茧子,或裙摆衣袖沾染了污秽,可若是待客烹茶,迎来送往之类的,竹语一定是抢在先头那一个。 竹语比竹言要小上一岁,可虚岁也有二十了,眼下看来宋楚平这条路子是条难走的,可好在摄政王府中,贵公巨卿颇多,青年才俊亦是不少,若是能得哪怕其中一个青眼有加,想想也不比在摄政王府差。 如今在茶室中那两个,就是上好的选择。 雍国公家吴家,乃是开国功勋,簪缨世家,吴浮虽为嫡次子,人浪荡了些,可架不住生的俊美无双,又家财万贯啊。 再说那户部侍郎章文彬,家世差了些,只是个伯爵,可年少有为,如此年轻就理顺了晏朝的户籍之事,今后定是前程不可限量,难得的是人品贵重,憨厚清直,更是上好的佳婿! 竹语特特在脸上点了些胭脂,这才姗姗来迟,竹影知她的德行,倒也不和她争,交待了一番,帮她掀起帘子送了她进去。 三人才将烹茶器皿准备妥当,正在喝方才摄政王府中送上来解渴的茶。 章文彬捧着手中的茶碗,笑着贊了一声,「这茶甚好,茶沫色白如雪,润声如涛,今日就算是不烹茶,能喝到这碗点茶,倒也不算是白来一趟。」 吴浮亦笑道,「是不错,比我妹妹点的茶不知好上多少,饶是我这等惯爱喝酒的,亦能品出几分滋味。」 吴浮又啧了一声,凑过来笑道,「以往我们来你这儿,可是从未喝到过这等成色的,莫不是以往王爷藏了私?怕我们日日上门讨茶喝?」 第43页 吴浮没皮没脸惯了,宋楚平不和他一般见识。 只是温萦柔能将点茶之道,琢磨地如此精通,他亦没有想到,他的茶饮向来是竹语负责,今日竹语耽搁了一阵,温萦柔左等右等不见竹语来,生怕耽误了,便捧了碗自己点的茶给他,他这才知晓了她身怀其能。 想起她,宋楚平嘴角又泛起一丝笑意,「这茶叶你们又不是没有?何苦来眼馋我府中的。」 吴浮哀嘆了一声,「我们缺的是好茶叶么?我们缺的是会点茶的那一双好手!」 章文彬倒是真心求教道,「王爷家的婢女,是找京中哪个牙婆寻的?有如此手艺的女子不好着,我也想托这牙婆去寻一个。」 宋楚平眸中难得带了几分笑意,饶有兴味道,「这样好的婢女既被爷揽用了,这世上哪儿还能寻得着第二个?」 「咳,今后若想要喝好茶,来爷府上便是,爷自然好好招待。」 吴浮捂着胸口作心堵状,章文彬亦苦笑摇头一番,二人难得站在了统一战线,怨声载道起来…… 一旁的竹语垂着头,心中的怨怼愈演愈烈。 温萦柔茶点得再好,能有她这个从宫中出身,受宫中嬷嬷指导过的宫女好么?不过是个乡野村妇,如今冒了一次头,竟惹得在座的三位蹁跹公子赞扬至斯? 上次竹言怎得就失了手,没能将温萦柔那贱人轰出了府去?如今留在二爷身边,也不知给二爷餵了什么蛊 ,愈发没有正眼瞧过院中的其他婢女。 竹语攥着裙摆,在旁看着烹茶的小火,心中久不能平息。 …… 一番话罢,吴浮与章文彬谢绝了宋楚平的留饭邀请,准备跨步各自各家。 吴浮着急去玉畅坊听曲儿,快步先行,一熘烟就跑没影了。 章文彬则带着小厮,不急不缓地走在竹林中的小径上,听着阵阵的竹涛声静心。 才转过一个小山坡,眼前就出现了那个去过他梦中千百遍,异常熟悉的玲珑倩影,她还是那般倾城绝色的模样,着了套蓝色的夹棉玉锦八宝纹裙装,正施施然站在竹林中,远眺着前方似在愣神。 冷风将额间的碎发朝后吹去,她揣着手站在原地,冷眉冷眼却迤逦无双,仿佛傲立在世的一株寒梅。 章文彬微晃了晃头,苦笑一声,许是相思成疾,居然在如此不合时宜的地儿生了幻觉…… 他转了身,准备朝左绕远而去,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女声, 「萦柔姐姐,今日怎得得闲来竹林中转转?」 萦……柔…… 章文彬的身形滞在原地,瞳孔微扩,胸腔中涌上万千滋味,又惊又喜又疑又涩,一时竟不敢回头。 第24章 旧人 章文彬僵在原地, 半寸都不敢挪动,仿佛身后的一切,是个梦幻虚影的泡沫, 担心哪怕是唿吸声稍大些, 这泡沫都会被惊得支离破碎。 直到听到一熟悉又陌生的女声,盈盈答了一句, 「正好得闲,便想来竹林中,采些竹叶回去泡茶喝罢了。」 林中的声声竹涛,都不及这微弱的声音, 能够在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章文彬终于扭过身子,回头局促不安得朝那声音的方向望去,直到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他的指尖, 终于忍不住轻轻颤抖了起来。 是她, 真的是她! 可是,又不像她。 当年大名鼎鼎, 艷绝京城的于五小姐,不仅是相貌出尘, 才品更是一绝,娇矜之余,难免会生了几分对己不对人的傲气, 在各种诗会酒宴上见了, 除了对她那自小订婚的未婚夫梁鸿云,能展几分笑颜以外,从来都是一副清艷孤绝的模样。 可眼前的她,却同那小婢女有来有往, 言笑晏晏说了好几句话,十分平易近人。 天上月,变成了掌中星。 虽还是那么熠熠闪光,但总归是沾了许多人间的烟火,可让人一手束缚掌握。 章文彬心中只觉钝痛不已,她究竟经歷了些什么磨难,才能被如此磨平了嶙角,对以往不会在意的小婢有说有笑? 他这些日子着人四处去寻,只查到了她被地痞无赖骚扰,甚至还闹上了官府,他心急之下快马加鞭赶了过去,她们一家却已然搬迁,了无音讯。 人人都称赞他,才刚上任户部,便理清了晏朝的户籍之事,制定了一套计算严明的家户编查法,可由上至下推广开来,对今后预测晏朝民生动向大为有益。 但谁人都不知,他日夜俯首案牍,研发、推广此法,不过只是想寻到眼前的女子而已。 他身侧的小厮阿潘,亦认出了温萦柔,瞧着章文彬这般揪心的模样,阿潘不禁问到,「少爷,要不要上前去说几句话?」 章文彬朝前踏了一步,却又回过神来,顿住了身形,他低声训了一句,「胡说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 此地乃是摄政王的家宅,宋楚平独居的青竹院。 近日未曾听闻宋楚平有纳什么通房侍妾,那她定然是在青竹院服饰的婢女,再瞧她身上的衣着,与那小婢毕恭毕敬的态度,一看就知她不是寻常的洒扫粗使。 如今不知她的身份,就贸贸然上前搭话,岂不是平白给她添了麻烦,让她遭人非议过得更为不易? 章文彬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捨得直接离去,他兀立在林中,炯炯望着那个着蓝衣的身姿。 第44页 或许是那目光太过炙热,温萦柔心有感应,眸子直直朝章文彬的方向望来…… 四目而对,相触半瞬,立即弹开。 温萦柔见有男宾在,忙垂下头,转腕屈膝做请安状。 那双眸子清冽透亮,无欲又无忧,章文彬只觉得日月倒旋,天地失色,他被瞅了这么一眼,心中开始发慌,勉力稳住了心神,这才脚步漂移着朝北而去。 直到出了摄政王府的大门,端坐在了自家的马车中,章文彬才吩咐阿潘道,「你同摄政王府的小厮素来交好,去打探打探,她在王爷身侧……」他心尖颤了颤,「……现下是何身份。」 他又不放心嘱咐道,「切记,莫让旁人察觉。」 阿潘应了,但还是劝道,「少爷,你何苦还要执着,于五…温姑娘现在眼看已经入了奴籍,无论如何,你同她此生都再无可能,知道了又有何用……」 「闭嘴。」平日里好脾性的章文彬,剑眉紧蹙打断了阿潘的话语。 「你既然这么多话,便下车走回去吧。」 阿潘嘆了一口气,掀帘跳下了车,才走了没多久,窗帷中便伸出来个暖手炉,阿潘接了,嘟囔了句,「就知道少爷你心肠软,捨不得让我吹冷风。」 竹林中,温萦柔瞧着时间差不多,便开始朝主院走去,还未踏上台阶,便有一个小婢夺门而出来寻她,「萦柔姐姐,二爷让您马上回去伺候。」 温萦柔应了一声好,迈着步子就走到了厢房外,竹影低声道,「二爷当才同两位爷议了许久的事儿,现下头疾好似又犯了,你快去给爷按按吧。」 她跨进门一看,宋楚平果然躺在了榻上,眉间微蹙,似有不适。 她立马搬了个绣礅在床头,用屋中常备的帕子净了手,才伸手朝宋楚平的额间探去,她一面轻柔地给宋楚平按着各种穴位,一面柔声问道,「二爷,这次可还是头颅左侧疼?」 宋楚平蹙着眉,闷声「嗯」了一声。 温萦柔立即调整了按摩手法,针对病症处,按摩手法侧重了起来。 过了不久,宋楚平果然觉得疼痛缓解了许多。 他躺在榻上,感受着她指尖的柔软稚嫩,不禁回想起了她的种种好处。 她擅衣着,精厨艺,专茶道,懂按摩…… 做个暖床的通房,的确有些辱没了她,待他头疾好了,二人圆房之后,抬她做个侍妾,自然也是未尝不可。 只是乖顺的婢女,摄政王府遍地都是,他宋楚平要的,从来只是那夜花灯节,能嬉笑怒骂,张扬放肆的女人。 好在他有的是耐心,并不急于一时。 现下她在他面前还是拘谨得很,待她敞开心扉些,相处起来,才能更有些乐子。 眼看就要到用膳的时间了,温萦柔轻声问道,「爷可觉得好受些了?若还是疼,奴婢便去吩咐一声,晚些传膳,莫要让三姑娘等。」 宋曼蔓对宋楚平的病情极其上心,近几日皆是陪着他用完膳,盯着他吃药后,才回玉翠阁绣花写字,今日倒又多了一件事儿可干,就是去厨房,学温萦柔教给厨娘的新菜谱。 厨房按照温萦柔新教的菜谱,上了许多新奇的菜式,使得府中的三个主子,胃口都比以往好了不少,连御医上门看诊时,都道宋楚平的头疾恢復得如此之快,食补上功不可没。 宋楚平躺在榻上道,「现在就传膳吧,再派人去和三小姐说一声,爷今天晚上想自己用膳,让她自回玉翠阁去。」 他撩袍坐起身来,起身握住温萦柔的柔荑,轻声道,「待会儿,你陪爷用膳。」 说罢,拉着她便朝饭厅走去。 温萦柔被牵引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目光落在了她指尖末端的手掌上,他高大魁梧的背影行在身前,穿堂的冬风都被全然挡了去,她不由怔了怔,涌上股极其怪异的感觉…… 他为何要牵她的手? 地阔冷清的青竹院,不是人头攒动的花灯夜,她站得稳稳的,也不会摔跤,他大可不必如此… 温萦柔的指尖微微扭动了两下,不想却被攥得更紧了些,她抿了抿唇,只得放弃了挣脱的打算。 饭厅早已摆好了珍馐美食,温萦柔按照规矩,站在身侧准备帮他布菜,哪知宋楚平用下巴,朝身侧的座位微抬了抬,直接道,「坐。」 摄政王府中不必在仙客楼时随意,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温萦柔稍感不妥,别了别身子,柔声道,「二爷,府中没有奴婢与主子同桌吃饭的规矩,奴婢不敢。」 被宋楚平拿话语直接堵了回去,他挑了挑眉头,「爷瞧你近来服侍周到,赏你的。」 温萦柔无法,只得拘谨着坐到了他的下首,还不忘谨守着奴婢的本分,帮他布菜。 她按照他以往的口味,执箸将桌上的菜餚夹入他碗中,周全地介绍着。 「二爷,老太太嘱咐着让您多用些苦瓜,这苦瓜处理过了,不哭不涩,爽口嫩滑,加了这云腿片后,口味更佳。」 「这乃是三姑娘特意吩咐人,给您炖了花草十全翠鸡汤,对身子最是康健。」 「近日您少用吃些辣的才好,这道排骨虽然做成了咸口的,但奴婢试过了,定是和您的口味。」 「这八宝脆蔬,您记得也多用些。」 …… 在青竹院的时间不长,她却为了不受责罚,少犯错误,费了许多功夫,才将他的喜好忌讳全都记住。 第45页 她动作不急不缓,一定是等宋楚平吃完了一样,再根据他的神情,帮他夹下一样… 宋楚平抬眼,见她身前未动的碗筷,以及她愈发明显的下颚骨,心中莫名有些不爽起来,干脆自己伸手,舀了一碗花草十全翠鸡汤,推到她面前,「身上没二两肉,怎么伺候爷?喝了它。」 他居然给亲自给自己舀汤? 温萦柔望着眼前的鸡汤,倒吸了一口凉气,脑子发懵了半瞬,眸子快速地眨巴了几下,「奴婢谢过爷的恩典……」 宋楚平不耐地打断她,「喝快些,待会儿再喝一碗。」 见他似是有了情绪,温萦柔不敢多言,连汤勺都来不及用,两只手捧起桌上的琉璃玉翠碗,耸着肩膀埋头便开始喝汤。 她本就是个大家闺秀,家教森严,喝汤亦没有发出半分声音。 宋楚平笑了笑,又给她碗中添了块排骨,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两根剑眉又拧了起来,直直问道, 「这些菜式,你可做给梁鸿云那厮尝过?」 「咳咳……」 温萦柔埋头听了这句,指尖被吓得一抖,被呛着了不说,碗中的汤水还荡漾而出,全都洒在了她的胸前的衣襟上。 她抬起头正要解释,却发现宋楚平的眼神,正直勾勾盯着她月匈前的高耸… 第25章 波澜 温萦柔忙抽出随身携带的手帕, 慌乱地别过身,红着脸抬手擦了擦被汤水打湿的衣襟。 宋楚平对着她丰腴的上半身,滚了滚喉咙, 忽感有些口干舌燥, 执起汤勺喝了口汤。 待温萦柔回过身来,见宋楚平已如常色, 她松了口气,这才回答道, 「奴婢虽与小侯爷自小有婚约,可私下见面并不多, 未曾给小侯爷做过膳食。」 他们二人互为死敌,她身份敏感,自然要与梁鸿云撇清干系。 宋楚平不依不饶,「哦?难道不是为了那厮特意学的?」 寻常王侯家的贵女, 常将心思放在诗书画技上, 若再有精力,也只会再学一乐器自怡, 哪儿会捨得弄脏了裙摆,去油烟味奇浓的灶台边打转转? 除非是为了笼络情郎的胃, 偶尔借膳食小情惬意一番。 温萦柔许是和他相处久了,大致摸清楚了他些脾性,抿了抿唇, 倒是忍不住说了句真心话。 「女子倒不一定是要为了悦己者, 侍候公婆,相夫教子才能学做菜。」 「就像三姑娘,奴婢觉得她学烹饪,定是因为自己喜爱美食, 兴趣所在,所以才对厨艺如此热忱。奴婢当时,亦是如此。」 宋楚平深看了她一眼,「既然喜欢,厨房去得勤些也无妨。」 又给她夹了一块肉,「你做的菜,合爷的口味。」 「多谢二爷。」 她淡然一笑,倒让宋楚平倒生了些心虚。 说起来,她不仅救过老太太一命,还在府中如此兢兢业业,可他初时却只当她是个居心叵测的妖艷货色,对她冷言冷语,未曾有过什么好脸色。除了赏过一块玉佩外,便再无其他嘉奖。 他心生愧疚,想要将以前那些欠她的,千倍万倍地补给她。 他放下筷箸,煞有其事问道,「你操劳了这么多,爷自然要赏你些什么,年关将近了,可有何想要的?」 温萦柔哪儿敢讨赏,只垂头道,「奴婢不敢居功,一切都是奴婢的本分。」 宋楚平早就料到了她会如此说,「你既然不说,那爷便自己看着办了。」 *** 翌日上午,温萦柔早起服侍完宋楚平,待他去前院处理公事后,留了些三等婢女待命,便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中准备小憩一会儿。 最近宋楚平愈发离不了她的伺候,只要得闲了便要她在眼前,她精神时刻紧绷着不得半刻歇,觉得身上实在是疲乏得很。 才关上了房门,准备好好睡一觉,却听得院门外一阵吵嚷。 「萦柔姐姐,你快开门出来瞧瞧呀。」 温萦柔听出这是秋云的声音,她担心是宋楚平又寻人了,马上批好了外衫,匆匆把门打开。 门开的剎那,她徒然被吓了一跳。 几十个僕婢捧着匣子盘子,将她这个不大点儿的小院塞得满满当当的。 为首的秋云一脸喜气盎然,「恭喜萦柔姐姐,贺喜萦柔姐姐。」 温萦柔一时愣住了,「这……这是??」 「萦柔姐姐,这些东西,都是二爷特意让人採买回来,赏赐给姐姐的。」 秋云跨上台阶揽住她的手,笑逐颜开道,「二爷说了,上次姐姐救老太太有功,这次又将厨房打理得极为妥当,如此忠心能干,应是全府僕婢的表率,定要重赏。」 秋云说话的功夫,那些箱子匣子,瞬间被挪进了温萦柔的房内,将屋中的桌子、置架、床榻一下子就都摆满了。 琳琅满目的玉石珠宝摊开来,在阳光的折射下,散发出了五颜六色的光芒,闪得人直晃眼。 得闲的丫鬟们一个个闻讯而来,语带羡慕窃窃私语着。 「呀……那颗夜明珠看上去怎么比拳头还要大?!」 「你瞧见那只蓝宝石绕金翡翠玲珑钗了么?我们一辈子的月钱,估计都抵不上那一支!」 「哇!那件衣裳可是璧翠阁的新品,要年后才卖,公主都买不着,二爷是如何买回来的?」 ………… 第46页 婢女们的惊嘆声不断传来,这那几十个箱匣中的随便一样物件,变卖的钱财都能抵得上她们几世的富贵,羡慕嫉妒恨,已经不足以形容她们内心遭受到的冲击。 这就是他的赏赐? 就……还挺突然的。 趁着温萦柔愣神的功夫,秋云笑道,「姐姐可是开心坏了?二爷的赏赐还不止如此呢!」 她瞪圆了如小鹿般的眼眸,问出了在场所有婢女们,想知道的那个问题,「还有?还有什么?」 秋云紧握了握她的手,眼睛有些湿润,显然是为她感到开心, 「二爷还说,准你今后不必着丫鬟服饰,可头戴钗环珠翠,自唤本名,自今日起,青竹院的僕婢们皆以你马首是瞻。」 此话一出,周遭吵嚷的婢女们心中大惊,皆静默了一阵。 这话的意思,是不管她在摄政王府入没入奴籍,从明面上,都不再是摄政王府的僕人,与自由人无异。 这何止是赏赐?这简直是莫大的抬爱! 温萦柔怔了怔,比起那些钗环华服,她的确更喜欢后者,这是一种人格上的嘉奖认可,任何物质都不能取代。 院中几个机灵的婢女,已经开始说起了吉祥话,笑着讨要起了彩头,还有几个,素日同竹语交好的,此时心怀怨愤,面上却也扯出了副笑脸,倒也不敢明面上得罪她。 赏赐是丰厚,但温萦柔自觉是她应得的,既然宋楚平给了,她自然受得住。 温萦柔垂头笑笑,转身进屋去寻了些梅干、红薯干与坚果出来,让素日交好的几个婢女分发给围观的众人,正是一团和乐之相,人群中却传出来个不和谐的尖锐声音。 「你们现在上杆子去巴结她做什么?」 竹语在外围瞅了许久,望着那满屋子的金玉,简直要嫉恨地心头滴血!那样好的东西,她以前和竹言,一年到头来侍奉宋楚平,年底才能得一件,可温萦柔来了不到一个月,居然得了数十箱? 竹语从人群外走来,吊着眉梢,冷嘲热讽道,「她背地里不知用了狐媚手段,才换来了眼前这些东西,不然你们真当是她活儿干得好,二爷才如此抬举她么?」 温萦柔平日的行事作风,众人皆看在眼里,秋云第一个跳出来为她打抱不平,「萦柔端庄得很,二爷若不传唤,从不往他身边凑,才不是你说得那种人!」 「端庄?哈哈哈~」 竹语轻笑几声,嗤之以鼻道,「你真当她是什么贞洁烈女不成?你若见了她勾着二爷的脖子,嘴对嘴餵药那浪荡娼妇样,瞧你还能不能说出端庄这二字!」 不少婢女听了这话,望温萦柔的眼神或钻探,或疑惑,神色开始怪异起来…… 竹语见舆论起了效果,愈发得意猖狂起来,对温萦柔的妒意发酵到了顶点,继续道,「你们忘了她刚入青竹院那晚?才见过二爷几面吶?就毫无廉耻心地想要沐浴献身呢!哪知二爷瞧都不瞧……」 「啪!」一声清脆声响起。 在场僕婢尽数愣住,皆倒吸了一口凉气,瞳孔震大,望向那正轻轻转着手腕的女子。 这巴掌力道不小,竹语当下被扇懵了,捂着嘴角呆若木鸡愣在原地。 温萦柔犹如神邸般立在阶上,光艷逼人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垂着眼皮睥睨了竹语一眼,轻轻吐出了三个字, 「羡慕么?」 众人只觉周围的气压变得冰冷,竹语怔然道,「你,你说什么?」 温萦柔压制已久、浑厚的上位者气息勃然绽放,她不温不火重复说了一遍,「二爷喜欢的是我,羡慕么?」 温萦柔平日甚好说话,哪儿露过这样吃人的模样?竹语被她吓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捂着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温萦柔嘴角扯了扯,面带嫌弃地瞧了她一眼,倨傲道,「你羡慕也羡慕不来……」 「……毕竟,你这样的,他从来都不放在眼里。」 她话不带脏,却言语犀利说中要害,一字一句仿佛都化身利刃,凿在竹语的心窝上,竹语眼中闪着滔天怒火,却又被她震住,不敢胡作非为。 秋云反应过来,帮腔道,「萦柔本就是老太太特意送过来服侍二爷的通房,能得二爷喜欢,那自然是好事儿!」 「倒不比上某些人,没名没分的,见了二爷,还恨不得直直往上贴!」 这话引得人群中一阵低沉的闹笑,这话说得有理,宋楚平现在血气方刚,好不容易得个贴心人,众人自然乐见其成,倒是竹语,作为宋楚平的贴身婢女,一贯偷奸耍滑不说,还天天只想着爬床。 温萦柔眯了眯眼眸,沉声道,「竹语言行犯上,曝了主子房中私隐。来人,拖下去打二十大板,罚抄家规一百遍!」 温萦柔现在本就是个通房,有没有主动勾引宋楚平,对她和旁人来说并不重要,可她实在是忍不了,自己的私事被人当众分说,曝于人前。 见要受罚,竹语这才龇牙咧嘴地,气焰又开始嚣张起来,厉声叫嚷道,「你敢!」 「我是太后娘娘的人!你敢动我?!」 可惜摄政王府不是皇宫,且就算是宫中,也是宋楚平说了算。 既然宋楚平下令,青竹院中唯温萦柔马首是瞻,那僕婢们也不敢马虎,立即压着竹语出去行刑了。 这一番闹剧结束,众奴僕们纷纷散去,温萦柔亦转身进屋,将一切纷争杂然关在了门外。 第47页 靠近院门的隐秘角落,有个英武昂然的男子,正饶有兴致地,望着那个被大门逐渐隔绝的倩丽背影。 宋楚平本是想悄悄地,来瞧瞧她收到恩赏后,会是何兴奋激动的反应,没曾想却意外收穫到了放才一幕。 他嘴边勾出一抹笑,转了转指间的扳指…… 不愧是他看上的人。 第26章 在心 温萦柔将一切非议隔在了门外, 转过身,双眼所到之处,皆是繁华炫目, 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 华服霓裳。 她随手拿起箱匣中一巧夺天工的南海金珍珠手串,它落在掌心, 将白润的的肌肤衬托地愈发莹亮通透…… 看来,宋楚平的确对她上了几分心。温萦柔心无波澜,将手串放回了箱匣中。 能得了宋楚平青眼有加,意味着什么, 众人皆知。今后只要她不作妖,定能挥金如土,唿奴唤俾,绕是以往将她驱出家门的永春侯府, 也要对她毕恭毕敬, 事事尊遂。 可那又如何呢? 宋楚平此人心智坚定,胸怀大能, 现下之所以对她有几分特别,不过是因为她对他有用, 能将他的生活打理得妥帖。 说得更好听些,她不过是宋楚平在战场提剑杀敌时,在朝堂明争暗斗时, 随身熨帖的一件贴心棉袄而已。 哪怕她这件袄子丢了, 府中上千的婢女,总会有更伶俐貌美的,会迅速蜕变成下一件,照样为他抵风御寒。 月无百日圆, 花无百日红。 焉知他哪一日厌了倦了呢?那她眼前的这些金玉,定然随着他的心意烟消云散;若他对她宠爱有加,她便更需如履薄冰,处处小心。 毕竟,她终究只是个通房。 今后显赫高贵的主母进门,岂真能在王府容得下她?她余生一辈子,都会如个蝼蚁般,在勾心斗角中度过。 眼前这一切,都抵不过她的自由。 她攥了攥拳头,出府的时机,应许马上就要来了。 * 摄政王府的前厅。 偌大的议事厅中,臣子们站了满厅,正对着桩政事,你一言我一语发表着见解,偶尔不动声色地抬眼,瞧瞧阶上那人的眼色,斟酌着自己的说辞。 宋楚平坐在阶上的金丝楠木书桌后,竖耳听着大臣们的言论,时不时微颔颔首,眯眯眼眸。 臣子们随着他细微的表情动作,心中时而松快,时而紧张,半刻都不敢松怠。 宋楚平年纪不大,却是真真正正刀山火海中打拼出来的,得先帝託孤,手握数十万兵权,无论是官场还是民间,拥护者都众多。 任摄政王短短几年间,手段雷厉风行,先是翻了许多成年旧案,又命人彻查贪污腐败之风。 近来,工部的一桩路桥贪污案,就被查出上至工部尚书,下至承接工事的管事,全都中饱私囊,侵吞了数百万白银,数额之巨,令人胆寒。 宋楚平手段毒辣,杀伐果断,直接下令,但凡有牵扯其中的,全都斩首示众。 因此,午门的血迹,连续好几个月都未曾洗净过。 他的如此大刀阔斧,自然得罪了许多权贵,不少官员暗地里纷纷倒戈,投靠了远在封地的瑜王。 瑜王自然是狼子野心,可也懂得韬光养晦,如今面上对京城的少年皇帝毕恭毕敬,对宋楚平更是事事配合,一时倒也挑不出什么差错。 宋楚平听了许久的政事,涌上一股疲乏,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指尖,端起了桌面上的那盅茶,才了噙一口,眉头就不经意地皱了皱。 这茶不是他惯爱喝的滋味,不是出自她手。 正出声的刑部侍郎,却被他不禁意的蹙眉,惊得心颤一下。方才正说工部贪污一事,才说到工部尚书已斩首示众,他的一家老小,全都流放八百里…… 刑部侍郎观其神色,担心宋楚平是嫌这距离太短,他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又道,「……工部侍郎罪大恶极,微臣觉得,他的家眷,理应流放一千五百里,方能泄民愤。」 「可。」宋楚平点了点头,将茶水放回书桌,一口都没有再喝。 刑部侍郎禀告完事务退回位置,待无人看见时,抬手擦了擦额间的密汗。 宋楚平一面耐着性子听着大臣们的汇报,一面心中腹诽起来…… 她不是个爱耍滑偷懒的,一向随叫随到,哪怕他在前厅议事,她估摸着茶凉茶尽了时,定会奉上新茶,从不马虎。 今日这是怎么了? 宋楚平轻喘了口气,开始焦躁起来,他耐着性子,待与臣下们商讨完政务,众人退却后,才抬起指间轻敲了敲摆在桌上的汝窑白瓷杯,不经意道,「这茶,有失水准。」 身后的卫钟躬身道,「二爷,这茶乃是竹影按照您往常的口味烹的。」 他剑眉微蹙,转了转指间的扳指,「怎么不端爷惯爱喝的来?」 卫钟直愣愣道,「萦柔姑娘生病了,躺在院中起不来身,竹影怕耽误您用茶,这才自己烹了来。」 「生病了?」宋楚平心尖勐跳几下,将指间的扳指越转越快,连续问道,「请大夫看过了么?生得什么病?」 卫钟一直随宋楚平在前厅伺候,此时脸上为难之色尽显,「门房正去请郎中呢,小的…一时也不知道她生得什么病。」 随着宋楚平犀利的目光斜睨而来,卫钟的声音亦越来越低。 「郎中能抵什么用?派人去寻张居来。」宋楚平抛下一句,紧而撩袍起了身,阔步朝后院走去。 第48页 僕婢生病虽是常事,可他们命如草芥,许多高门阔户的主家都不大当回事儿,大多都是自己去寻把药草煮了治病,熬不熬得过,就看命大不大了。摄政王府家风严明,宽厚御下,不是那般苛刻的主家,可最多也只会去济善堂,请坐堂的郎中来看病。 请张居?张居可是御医。 但宋楚平这样吩咐了,卫钟也不敢耽搁,立马派人套了马,朝太医院奔去了。 宋楚平没回主院,而是径直行至温萦柔的小院中。正在床边照看她的秋云,被乍然现身的宋楚平吓了一跳。 秋云从床沿站起身来,手脚无措着请了安,「二、二爷安好。」 她常低着头,可宋楚平却知她是个气色极好的,给他餵药亲吻时,能羞得连耳朵尖都能红了去。 可此时,她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比进贡的宣纸都要透莹苍白,白到肌肤下的微绿血管都清晰可见,嘴唇也毫无血色,及腰的髮丝散落开来,衬得她愈发空灵了几分。 他当下心慌不已,直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秋云耸着脖子,低头语气急切道,「萦柔姐姐本来好好的,还念着二爷近日睡得不好,正要着人去寻些决明子来,放在枕中,好让二爷晚上安眠。哪知才起身未走几步,便身子一软直直往前栽去,幸好奴婢眼疾手快扶住了,不然磕在廊柱上,指不定还要出什么事儿。」 宋楚平愁眉锁眼,挥了挥手,让秋云下去候命了。 他在她窗前踱了几步,终于抵不过心中的关切,撩袍坐在了床沿,担心她着凉,掀起被子,将她的手臂放回了被裘中。 眼神忽撇到了她枕边的一本小册,书页泛黄,一看就知,是经常翻看的。他心生好奇,拿起来随意翻了翻,眼眸中不禁连续晶莹闪烁几下…… 那小册中记载的,竟是她平日观察入微收集来的,关于老夫人、宋曼蔓与他平日的喜好,她字体隽丽,按照衣食住行分类,密密麻麻写了许多,有些甚至是宋楚平都未曾留意到的细节。 往后翻几页,俨然是最近刚写上的,是近期准备要去厨房,按照他的口味改善的菜谱。 此时,张局在秋云的指引下,喘着气姗姗来迟。 宋楚平听见动静,将眼中的感触怅然尽数掩下,眸中带着清冷威容,用淡然却又威势的语气道,「张太医,本王要你保这女子无恙。」 张局心中一凛,上次宋楚平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还是先皇病重,昏迷不醒之时,他不禁转眼望向那塌上的女子,莫非这女子,在摄政王心中的地位,堪比先皇? 「微臣听命。」 *** 温萦柔脑中昏昏沉沉着,浑身乏力无比,睡梦中忽然想起,青竹院中还有数不完的活计等着她去做,脚掌勐然一蹬,清醒了过来。 她伴着一股难闻的药味,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只觉有人坐在她的床沿边,人影由虚变实,竟是宋楚平! 「二,二爷,万…安。」她惊得手脚慌乱,马上就想要起床请安,却觉得腹部钝痛,捂着肚子起不来床。 宋楚平按照张局估算的清醒时间,在她床前等了一小会儿,见她醒后身在病中,居然还不忘礼仪规距,又是一阵心疼,忙道,「见了爷你慌什么,躺好了。」 温萦柔瞧了眼天色,夜幕已至,按照宋楚平的习惯,他理应在书房埋首阅书,她知道自己病了,却没想到他会来探她,「萦柔多谢二爷挂怀,二爷公务繁忙,还是早些歇息。萦柔明日一早,定会准时去主院服侍二爷梳洗。」 宋楚平皱着眉头道,「爷不缺人服侍,待你养好了身子再说。」 宋楚平想起张局给她诊断:葵水将至,加上忧思过甚,睡眠不佳,所以才气血不足,一时昏厥。只要好好休息,短短几日,待葵水退尽,定能痊癒。 忧思?她在忧思些什么?莫非是担心今后他待她不好么?宋楚平想问,一时又问不出口。 温萦柔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才发觉舌腔中有股汤药味儿,朝床头撇去,果然瞧见了一个空碗。 宋楚平知她在想什么,「爷给你餵的药。」 听了这一句,温萦柔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了几丝淡淡的红晕。他这才是乘人之危,语气还如此理所当然,莫非还要自己朝他道谢不成? 登徒子。 宋楚平见她无事了,倒也松了口气,命人将早就备好的汤婆子送了进来,着人关上门,然后忽然就开始伸手解外袍。 温萦柔抱着被子,身子往后缩了缩,瞳孔震动道,「二爷…这是何意?」 她如今有恙在身,莫非他要此时要了她?? 此时宋楚平外袍揭落,只剩下中衣中裤,他掀开被子的一角, 「太医嘱咐,你此时定然腹痛难忍,若有人给你揉揉肚子,兴许能缓解一二。」 第27章 送礼 「太医嘱咐, 你此时定然腹痛难忍,若有人给你揉揉肚子,兴许能缓解一二。」 温萦柔被吓得坐起了身, 语带抗拒着往床边缩, 「岂敢劳架二爷?萦柔……并未感觉腹部有所不适,更何况, 若真疼痛难忍,萦柔可请秋云帮忙。」 宋楚平对她这套说辞充耳不闻,他将被子一掀,坐上了床, 「你是个性子扭的,许是痛死都不会劳架旁人服侍。」 温萦柔见他越逼越近,身子蜷着往床角缩去,战战兢兢道, 「爷想错了, 萦柔,萦柔这就唤秋云过来, 让她陪夜。」 第49页 若是旁的婢女能得他如此看重,定然会羞红着脸蛋倚在他怀中, 怎得偏偏她将自己视如蛇蝎? 见她大半个身子都露在被子外面,久了怕又要着凉,宋楚平蹙着眉头, 音量大了几分, 「你可是担心爷照顾不好你?」 温萦柔一愣,忙摇头道,「自然不是。」 「不是就乖乖给爷躺好了。」宋楚平稍稍用力,将她拉回了床铺中央, 又将被子好好得盖在了她身上。 温萦柔见躲不过,担心再惹得他上火,便只好作罢,不敢多言。 宋楚平翻身上床,抓了绒布裹了的汤婆子,先用手试了试温度,然后又放在自己的腹部试了试,觉得温度适宜后,才抓着她的小手,落在汤婆子上,「你觉得烫不烫?要不要再待它凉一会?」 温萦柔咬着下唇摸了摸,小声说了句,「不烫。」 他得了她的肯定,这才将侧过身,将汤婆子轻柔的放在了她的腹部,低声道,「你先捂热一会,待会儿爷再给你揉揉。」 「谢…谢过爷。」温萦柔羞红着脸,呢喃细语道。 宋楚平用手撑着头,探手摸了摸她的手背,不满问道,「怎得这么凉?」 温萦柔壮了壮胆子,抬头瞧了他一眼。高悬的冷月,将月光洒进了床幔中,衬得他愈发英姿勃发,懒懒地倚着手,身姿格外倜傥风流,那双睥睨天下的凤眸,此时沾染上了些温情,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他相貌英俊,廉正青直,原可以对她予取予求,却也愿意耐心等自己卸下心防,是个可以托福的好郎君。 可惜,他是摄政王,地位特殊,今后免不了要迎娶娇妻美妾,更何况宋家人丁单薄,老太太待他成亲之后,定然会替他大肆张罗后院之事。 她心跳快了几分,不敢在想再看,垂头道,「我自小体寒。」 宋楚平将臂膀伸到她脖颈下,将她整个人揽在了怀中,「正好,爷自小体热。」 宋楚平头疾近日好了不少,鼻腔通畅了许多,此时躺在她的香闺中,盖着她往日盖着的被裘,只觉她身上那股好闻的气味,萦绕着将他牢牢包裹在这张小床上。 怀中玉娇娥的唿吸声,有些急促地落在他脖子上,宋楚平忽觉浑身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他浑身泛上一股燥热,需得用尽全力才能将其压下。 他滚了滚喉咙,微抬了抬臂膀,声音有些微嘶哑道,「想来时间差不多了,现在给你揉揉。」 他微热的掌心朝她的腹部探去,顺时针缓缓地按压着,她肌肤柔滑,纤纤细腰,仿佛一只手都能掌得过来,他耐着性子帮她缓解痛楚,实则早已心猿意马,身下从未如此昂扬过。 温萦柔并未发觉他的异样,腹部被汤婆子暖过后,已然觉得好了许多,更不敢让他多按,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便按住了他的手,颇不好意思道,「二爷,萦柔已经好多了。」 她髮髻散落,脸蛋俏红,一双杏仁儿眼似娇似魅,在轻纱薄幔间着实蛊惑人心。 宋楚平喘着粗气,动作停了下来,干脆撩起被子背对在床,免得让身上的反应惊着她,此地不宜再呆下去,他涩着嗓子交代了一句,「你不必操心院中,这几日好好歇着。」 说罢,披上外衫,快步踏出了房门。 虽然宋楚平如此交代,但温萦柔还是早早就睁开了眼睛,兢兢业业地爬起床来想去主院当差,休息了一晚上,她觉得身体已经好了许多。 听见她起床的动静,秋云忙轻手轻脚地从门外探头进来,「萦柔姐姐,你怎么醒的这么早?」 温萦柔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疑惑问道,「你怎得一大早就来我院里了?这是守了我一夜么?」 秋云顶着张眼下青黑的脸,笑笑道,「二爷吩咐了,今后我便是姐姐的贴身婢女,让我定要好好照顾姐姐,不得有任何差错。」 温萦柔给自己披了床头挂着的那件外衫,嗓音带着些睡后的慵懒,「你我都是奴婢,你怎能伺候我?」 「姐姐如此还不明白二爷是什么意思么?」 温萦柔抿了抿唇,垂着头不说话。 秋云转到她身后,帮她把及腰的青丝捋顺,「姐姐莫非心有顾忌?放眼咱们整个晏朝,哪儿还能寻出比咱二爷更英武,更俊俏的男儿?况且二爷瞧着不是个薄情的,老太太前两年不知遣了多少美貌女子住到这个院中来,她们从来都未曾住满一个月,总是旧人被撵出去了,更俏丽的新人又住进来了。」 「姐姐你是唯一一个得二爷中意留下来的。你是不知道,昨日二爷听说你病了,晚膳都没用几口,还推了许多事务,就来床边守着姐姐呢。」 「如今主母未过门,姐姐若能趁此良机,再生下个一儿半女,今后定然前途无忧。」 温萦柔苦笑了一声,并未说话,穿戴好便要朝主院走去,「二爷近日要穿的那件石青色暗纹圆襟长袍可备好了?还有做配的那个绯红色的蜀锦香囊……」 秋云忙拖住她,把她拖拽回床上坐下,「哎呦我的好姐姐,你就不要再操心这些了。二爷说了,这几日让你好好养病,我今日若让你出了院门,二爷责罚起来,我可是担当不起。」 「我这就去给姐姐端水传膳,待会儿姐姐喝了药,再好好休息一阵。」 就这样,平时忙地脚步不离地的温萦柔,一下子就闲了下来。 第50页 这几日间,宋楚平日日都来小院中盯着温萦柔喝药,膳食也不在富丽堂皇的饭厅用了,常常直接传到温萦柔的陋院中,与她一同用膳,温萦柔瞧得出,那些膳食都是照顾了她的病情,是些清淡养人的。 宋楚平一改往常的威风八面,在她面前平易近人了起来,偶尔还说几个小笑话来逗逗乐子,每日晚上雷打不动地到院中来,捧了汤婆子给她揉肚子,紧而又黑着脸嗓音嘶哑着出去。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温萦柔有几个瞬间,觉得如此相处下去,说不定这辈子亦能过得很好呢?可这样的念头,只在脑中打了几个弯,便被她摒弃了,依旧心无所动,将宋楚平做主子对待,只不过偶尔,也能同他说笑上两句了。 温萦柔葵水已尽,身体恢復了过来。以往宋楚平不爱在青竹院见这么多人,所以许多事务都需要三个贴身婢女亲力亲为,但待她好转之后,宋楚平便给她派了了好几个小丫鬟,许多杂活儿都被分了出去,更多的时候,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便可。 隆冬已至,温萦柔让二等丫鬟们,在库房将宋楚平往日不穿的厚裘都翻找出来,自己则在烧着银丝炭的耳房中避寒,身旁的茶水,是只有主子们才能用的碧螺春,炕上的小桌上,更是摆了好几样珍稀的干果。 此时秋兰拿了她的白狐裘进来,笑道,「小主,二爷让您去湖心亭一趟呢。」 许是宋楚平的意思,秋兰现下也不叫她姐姐了,还未同房,叫姨娘有俨然不合适,便让下人们唤她为小主。 隆冬天里,去湖心亭? 她虽心有疑惑,可还是披上洁白厚实的狐裘,揣了个暖手炉在身上,快步便往后院深处走去。 夜里下了一层薄雪,落在了青竹院中的翠竹上,白茫茫的雪花飘落,使得层层叠叠的竹林被染成了一片冰雪世界,不少竹子更是被压得低低的,时不时落下些纷纷洒洒的碎雪在地上。 竹林蔓延了好几里路,一直伸到后院湖心的西北处。 温萦柔被车夫架着,待轿一落稳,她掀起垂幔走出了暖轿。一眼便瞧见了身披玄氅,气宇轩昂、冷持肃重的宋楚平,他身材欣长立于湖边亭中,英俊得让人捨不得转眼。 他本正盯着冻得结实的湖面若有所思,听见动静准过身来,瞧见了她,眼中才带了星星笑意,「来了?」 白恺恺的竹林就在温萦柔身后,她清绝孤然朝他踏步而来,美得好似一朵天山的雪莲。 她盈盈一笑,银装素裹的天地骤然失色。 「二爷万安。」 宋楚平上前来牵住她的手,拉她坐在了亭中的软垫上,握着她的指间,带了几分欣然道,「猜猜,今日爷为何带你来湖心亭?」 温萦柔柔声细语乖巧道,「二爷的心思,萦柔猜不透,还是莫要说出来惹二爷笑话。」 宋楚平哼笑了一下,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心情甚为愉悦地让人送上来个木盒,下巴示意道,「打开来瞧瞧。」 她起身打开一看,木盒中竟然有双极为奢华,缀满了宝石珍珠的冰靴,正在冬日的阳光下金光灿烂,莹莹发亮。 她愣神的功夫,宋楚平颇为自得道,「爷听闻你一直想学冰嬉,可自小体弱了些,永春侯府又管得严,所以未曾如偿所愿过。」 「这双冰靴,是爷早就命人按照你的鞋码尺寸备好的,就等着寒冬到来,湖面结冰之时送给你。」 「萦柔,爷教你冰嬉。」 第28章 冰吻 「萦柔, 爷教你冰嬉。」 萦,柔…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闺名,她落在木匣上的手不禁颤了颤, 心中异样感顿生, 眸光波光滟潋,一阵动容。 宋楚平嘴角勾起, 牵过柔荑将她轻按在了石凳上的软垫上,取出匣中的冰靴,在周围僕婢们的侧目下,半蹲在她身前, 抬头望向她,深邃的瞳孔晶晶地泛着波光,淡淡道,「今后在爷的摄政王府, 你若想做什么, 不必藏着掖着。」 男人灵活的指尖正抽着冰靴的绸带,他素来喜爱洁净, 房中落了半点灰尘都要唤人洒扫整洁,如今半蹲着, 长长的玄色裘氅落在地上,沾了许多地上的污雪,他却毫不在意。 周围的僕婢们觑见了这一幕, 纷纷倒抽一口凉气。皇上见了都要免安, 唤声「舅父」的摄政王宋楚平,如今却屈膝俯身,半蹲着给一个民女穿冰靴?此女在他心中是何地位,可见一斑。僕婢们望向温萦柔的目光, 亦愈发敬畏了几分。 温萦柔抿了抿唇,还是觉得此举不妥,微微别过身子,「二爷,萦柔自己来。」 宋楚平抓着她的小腿,不让她动,「你在旁好好学着点儿,爷今日先教你。」 帮她穿好了冰靴,宋楚平亦命人送上来另一双玄色黑曜石彩玉冰靴套了上去,这两双冰靴相得益彰,一看便知做的是同款。 他踩着冰靴站起,欣长的身材愈发高大了几分,俯身将石凳上的女子拦腰抱起,走下了湖边亭的台阶,将她轻轻放在了结实的冰面上。 温萦柔的确和原主一样,不擅冰嬉,穿上这冰靴之后,完全丧失了安全感,落在冰面上后,心中害怕,直直勾着宋楚平的脖子。 她还没适应脚下的感觉,紧贴着他,战战兢兢道,「二…二爷,你先莫要松手。」 她的娇软身躯就挂在身上,他脖颈间被她的唿吸声,酥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搂着她的细腰,声音哑了哑,「你别害怕,爷抱着你呢。」 第51页 温萦柔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周围还有许多僕婢呢,如此倒显得她矫情媚宠。 「二爷,萦柔站得稳。」她两只腿在大氅下抖个不停,却还是鼓起勇气松开了他的脖子。 宋楚平笑了笑,身体力行,耐心教了她几句要领,「你左右脚掌,随着身体的重心微微摇摆,稍稍躬身朝前迈进,缓缓而行便可。若想止步,身体微微后倾,让冰靴与冰面相互摩擦,便可停行。」 此时,天空飘起了细细微雪,雪花落在宋楚平玄狐大氅迅速消融,他站在碧绿的湖面上极其耀眼,大氅上的尖细绒毛随着他的身姿微微摆动,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冰刃随着他的舞动,在顺滑的冰面上刮出一道道规整的刃印。 一个急转弯,他矗立在冰湖中心的逆光下,朝她伸出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指尖,星眉剑目中满是鼓励,「来,你试试,走到爷身边来。」 温萦柔瞧着他划得顺熘,乍一看觉得好像也不太难,稳稳心神,张开双手保持平衡,脚下一步一步地顿着朝前走了走,信心大增。 经过刚开始的磕磕绊绊,半刻后,她竟然进展神速,可以微微朝前迈步起来。 温萦柔大受鼓励,开心地犹如个孩童般,眸中耀着动人透亮的光彩,朝他兴奋笑道,「二爷!我会了!我好像真的学会了!」 这是第一次,见她笑得如此开心。 他听到了内心深处细微的碎裂声。 宋楚平眼中的笑意更甚,不再紧跟着护在她身侧,而是飘向远处朝她摊开手,「你试试划快些,爷在这儿接着你。」 「好!」她学得正起劲儿,鼓起勇气就准备朝那个黑氅的怀抱扑过去,哪儿晓得脚下稍微急促了些,不慎左脚绊住了右脚,踉跄一下,重心就要朝前栽去…… 终究还是跌进了他的怀中。 宋楚平俯身抱着她,瞧着雪花飘在她艷色绝世的脸上,落在朱唇玉面化为丝丝水珠,他心底变得悸动,终是忍不住,薄唇印了上去…… 这个吻绵密又冗长,温柔又缱绻,在她舌腔内探索了一遍又一遍,吻得她眼神迷离,心神涣散…… 万顷碧波的湖面上,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相互交叠,缱绻旖旎。远处岸边的僕婢们纷纷嘴角上扬,红着脸侧了身子转移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宋楚平才喘着气,恋恋不捨地从她唇边挪开,拥着她道,「今后每年都陪爷冰嬉,可好?」 温萦柔通红的脸蛋贴在了他的胸膛上,强而有力的心脏跳动声传来,她只咬了咬下唇,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了些,并未回答。 宋楚平瞧着她红了的耳尖轻笑一声,倒也并未逼问,拦腰将她抱起,提起轻功往岸边轻轻一跃,二人便稳稳落在了湖边亭中。 雪越飘越大,宋楚平还立在亭中,目光随着那顶暖轿越行越远,直至它渐渐消失在了竹林深处… 宋楚平揉搓了下戴着扳指的指尖,朝身后的卫钟问道,「那事儿你准备得如何了?」 卫钟上前的脚步未有以前快,拱手应道,「回二爷的话,那腌臜地儿蛇虫鼠蚁颇多,清理起来麻烦得很,再过半月,定能整顿好。」 宋楚平斜乜了卫钟一眼,「怎得?你心有疑惑?」 卫钟瞧着他心情正好,踌躇着问出了心中所想,「不过一个女子而已,二爷何必为她大费周章?」 在卫钟眼中,宋楚平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干坤,想睡什么样的女人睡不到?可现在为了那女子,居然抛下政务,花时间在这些风花雪月之事上?何不将其扔在床榻上,直奔主题来的了当? 卫钟瞧着湖面上发生的一幕,心中腹诽不已。 「想要,便取。是肆意畅快……」宋楚平仿佛瞧透了他的心思,望着冰封的湖面,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只是爷不是强盗,她亦不是娼妓,强取豪夺勉强来的,又有甚意思?」 身子他要,那颗脆弱敏感的玲珑剔透心,他亦要。 他不欲与卫钟多说,敛了神色道,「半月之后,此事办妥,到时顺理成章取了她的籍契,去官府落了宋家的妾籍,今后她可进我宋家的祖祠,也好让她心无旁骛。」 卫钟似懂非懂,也不欲再问,只点头拱手,「谨遵二爷吩咐。」 * 月挂高空,青竹院的侧院中,温萦柔青丝散落,批了件厚棉袄子,揣着汤婆子正在烛光下,眯着凤眼看信。 「……全靠着你寄回来的银钱,母亲的病情,现下已经大好。……如今天寒地冻,我前些日子瞅准时机囤的棉花,在年前也卖上了价钱,不仅小赚了一笔,还给母亲和松宝购置了御寒新衣,如今家中境况好转,你过了半年之期,便不必受苦,回家中来亦能有口饱饭吃。……家中漏风的旧墙已经补上了,又添置了些御寒的木炭。……松宝常念叨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玉姐姐给咱家送来了些粮面……盼早归,文博。」 冰雪天气,採买的下人们外出也不如以往那么勤快,温文博近几次回信,都洋洋洒洒写了许多,虽大多是些琐事,但字里行间都体现着温馨惬然,好似随着温母病癒,温家的日子也逐渐迈向了正轨。 可于斐玉居然有心给温家送东西,这是温萦柔绝对没有预料到的,毕竟在原文中,她入侯府后,对温家的态度,可并未如此友好过。 第52页 总不好曲解人家的好意,这念头闪现一瞬,又被压了过去。 田柳村不是个好地方,温萦柔现在算算这些日子获的封赏和月奉,足足够在京城稍偏僻些的巷子,购置一处三进的院落,这件事儿还需早办,也好在出府之后,有个像模像样的落脚地。 温萦柔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枚绿灿灿的麒麟玉佩上,她眸光闪了闪,将它执起,关进了妆檯的抽屉中。 *** 青竹院内,悠然静憩的茶室中,偶尔飘出了几声荒唐顽劣之语,惹得在门外伺候的婢女们,捂着嘴巴轻笑几声。 能在摄政王府如此轻浮的,除了雍国公家的吴大公子,还能有谁? 吴浮倒也不是个没有眼力劲儿的人,轻易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只是瞧着宋楚平谈话间眼中带笑,说起话来并未如以往刻板肃滞,才敢放肆顽笑一番。 吴浮又说了几句玩笑话,端起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笑道,「喝什么劳什子茶,今日合该去仙客楼喝酒畅饮一番才是!」 宋楚平挑眉觑了他一眼,「仙客楼的菜,哪儿有我王府的好吃,不去。」 吴浮打着哈哈,「罢罢罢,文彬你瞧见没?如今楚平愈发摆王爷的谱了,我等等闲是请不动咯。」 三人乃是年少好友,在宋楚平入西北参军前,年少困顿时,便相互帮扶,私下相处起来自然比其他臣下随意许多。如今宋楚平身至高位,吴浮与章文彬便鲜少直唤本名,如今这么一声「楚平」,倒让三人谈笑起了许多年少时光。 一番话毕,章文彬执起茶壶要给吴浮添茶,吴浮忙摆手拦着,「我往日喝酒都未曾喝这么多过,不喝了不喝了,待会儿还要去春花楼陪美人用膳听曲儿,怎得还能灌得下?」 章文彬笑着不让,「美人给你灌的酒,你照例全收,兄弟给你斟的茶,却拦着不喝,这是何道理?如此不给面子,可别怪我将你那些风流韵事捅出去啊。」 「来,再饮几杯。」 「不不不,真的喝不下了。」 吴浮稍用力一推,「哐啷」一声,茶壶的杯盖掉落,茶水尽数洒在了章文彬的衣袖与衣襟上。 吴浮愣了楞,自己也没使多大的劲儿,怎得就…… 宋楚平嘴上噙着笑,「此乃汝窑价值万金的玲珑青花五彩釉面瓷器,损了茶盖,这一套茶具就用不了了。」他佯装心痛低沉嘆了口气,沖吴浮淡漠道,「好在雍国公府家大业大,想来也是赔得起的。」 还未等吴浮反应过来,正瞠目结舌愣坐在原地,章文彬又语带忧愁无奈道,「砸了王爷的杯盖,吴大公子赔得起。」 「可我待会儿还要去恩师于太傅家吃喜宴,现下一身茶水,又来不及归家换裳,如此失了体统,丢了体面,吴大公子,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吴浮正张口结舌地「你,你,我,我」时,宋楚平直接出言,解了章文彬地困境,「来人,带章公子去厢房,寻件爷的袍子给章公子换上。」 又朝吴浮道,「吴大公子今后行事还需稳重些才是,爷的衫租金不菲,作为始作俑者,这一万两的租金,也应由你付才是。」 章文彬眸光暗了暗,沖宋楚平拱了拱手,「多谢王爷解围。」 如此,在吴浮气急败坏声中,章文彬敛神屏气,撩袍站起,随竹影移身进了另一间厢房。 章文彬在厢房中坐立不安,忐忑地踱了几步,双手紧紧互握在一起,额上也发了些虚汗。 摄政王府的僕婢效率极快,不多会儿,便有五六个貌美的婢女,手中端了内外衣装、鞋靴踏入房中。 为首的女子长得尤其天姿绝色,手中握着软尺,垂着眼皮轻声细语恭敬道,「听闻公子需要更衣,不知可否方便先让奴婢量过身形,如此,替公子选的衣着才更为贴身些。」 在她进门的剎那,巨大的惊喜便朝章文彬袭来,他既想热泪盈眶,又想畅声大笑,蓦然神思恍惚,心旌摇曳起来…… 章文彬勉力稳住心神,撑住了一旁的桌角,才不至于将情绪外露而出。 僕婢们都甚为规距,垂眸不敢乱瞅,他趁着这良机,痴痴地盯着那张他朝思暮想,夜不能寐的脸,涩着嗓子道,「在下生来憨涩,更衣这等私隐之事,不必这么多人侍奉,可否只留姑娘一人在旁?」 摄政王府的宾客,非富即贵,轻易忤逆不得,更何况他说得有理有据,自然无有不依。 为首婢女露出个无懈可击的恭顺微笑,「自然依公子所言。」她扭过头,轻柔道,「你们先去外头候着吧。」 婢女们纷纷放下手中的置盘,跨过偏厅的屏风与正厅,鱼贯而出,立在了敞开着的房门两侧,以待吩咐。 「奴婢先给公子量量臂长。」 温萦柔手拿软尺垂头上前,心中一阵奇怪,从她的视线,可以清楚地瞧见,眼前男人的指尖,正在微微颤抖。 富家子弟,身上大多有股运筹帷幄的自负,怎得这位公子如此紧张?果真时羞涩难已么? 她才将软尺贴到了男人身上,耳旁却传来了个喉间微微颤动的声音, 「于五姑娘,好久不见,不知,近来可好?」 第29章 私会 厢房中, 冬日的阳光顺着窗橼,斜斜飘进了房中,碳盆中上好的银丝炭, 噼啪炸裂一下, 那一声仿佛炸在了章文彬脑中,震得他半边身子都发了麻。 第53页 阿潘是个机灵的, 在章文彬的授意之下,花了些银钱请摄政王府的家丁去喝酒胡闹,几杯黄汤落了肚,在阿潘旁敲侧击之下, 家丁就将知道的全都吐露得一干二净。 青竹院向来围得严实,那家丁只是个府中打杂的,知道的不多,可也够章文彬消化的了。 初闻温萦柔是由个卑贱的粗使婢女, 变为暖床侍奉的通房时, 章文彬只觉得荒唐至极,心疼不已。她乃千金贵胄, 从小金尊玉贵着养大,以往哪次见她不是唿奴唤婢?如今那双写诗作画的纤纤玉手, 却要和扫帚抹布打交道?她岂能受得了那样的罪? 然后,心中便涌上股无法散去的落寞。她已经成了别人的了么?饶是他费尽千辛万苦,饶是他翻过了梁鸿云那座大山, 却终究世事无常, 晚了一步? 那哀愤袭来,差点就要将他湮灭,直到他听到了那句,「老太太对此女甚为上心, 念叨好几次,让二爷同她赶紧圆房。可偏偏二爷不放在心上,今儿推明儿推,她许是又要和往常那些美婢一样,不知哪日,就要被撵出府去咯。」 枯木逢春,他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宋楚平的性子,章文彬自认为了解一二。旁人逼得越紧,他定然越不当回事儿,况且宋楚平对老太太往院中塞人的一事,在章吴二人面前,或多或少流露过不满。 以往那么多女子皆被驱离,难道温萦柔会是那个意外么?定然不会。 她今后也会脱离摄政王府,那他能做的,就是等,等到她恢復自由身那一日。 无妨,六年都等过来了,再久等一些时日又有何碍? 章文彬想通了这层,才觉得解开了关窍,挖空心思设计出今日这一场相见。 她不卑不亢站在房中,还是美得那般摄人心脾,身上散发了些以往没有的坚韧、果敢,愈发引人注目。 「于五姑娘,好久不见,不知,近来可好?」对着这张脸,他自认无法做到形同陌路,就这么直直地诚然地问出了口。 这句问候,化成了嘴边唿出的暖气,转瞬便消然不见。 温萦柔的拿着捲尺的手滞了滞,眼眸中出现了丝诧异,旋即恢復如初。 这一天还是来了。在她入青竹院伺候的那一天起,就做好了被旁人认出的心理准备,竹语既然乐此不疲地,争着吵着要去侍奉摄政王府的往来宾客,那她自然乐得成全,隐于深阁。 可她以为,被旁人认出的那一刻,他们嘴里说的不是挖苦讽刺,就是讥讽嘲笑。 倒是没料到,居然是听到了一声暖人心窝的问候。 她假千金的身份宋楚平已然知晓,对此倒也不太忌讳。她笑了笑,深看了眼站在面前温文尔雅的男人,「多谢公子挂怀,萦柔过得很好。」 9拾光 眼前的男人眉目疏朗,她只觉得眼熟,可在原主的记忆中,却没有过与他相关的记忆,竹影只道此人姓章,乃是永昌伯爵府的嫡子,让她好好伺候莫要怠慢。 原书中倒是出现过一章姓男子,乃是摄政王的至交好友,瑜王登基后清理门户,那章姓男子亦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草草几句发落边疆便交代了结局。 职责所在,又不知此人底细深浅,温萦柔一番客气之后,掐着手中的软尺,干起正事儿来,帮他量臂长。 呵,她果真不记得自己。 章文彬方从初见的忻悦走出来后,心中又是一阵钝痛不已,好在他早有准备,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上次来青竹院中,远远瞧见个婢女,便觉得和姑娘有些像,如今找到了,倒也不负你姨娘所託了。」 温萦柔瞧见那熟悉的笔迹,这才心中震动不已,呆若木鸡地怔在原地,杏目微睁,「这……这是…」 章文彬见她这模样,将信塞进她拿软尺的手中,笑笑道,「姑娘贵人事忙,你姨娘可正每日盼着你的消息呢。」 在触到信封的一剎那,温萦柔的眼眶瞬间红了,眸中沁出些晶莹来。脑中瞬间浮现出那个在高门侯府,美丽却又怯懦的女人,生养了她十六载的莲姨娘。莲姨娘是个软乎性子,不善争宠,不爱争强好胜,只把所有的心血,放在了温萦柔身上,所以原主才被养得如此绝世风华,姝丽无双。 这信上字迹,是莲姨娘的绢花小篆,她笔力清瘦隽永,旁人极难模仿。单凭这封信,她便对眼前的男人,多了几分莫名的信任。 温萦柔的指尖紧紧攥着信封,未免失态,生生将泪珠逼了回去,轻声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唿?」 章文彬深唿吸一口,他曾幻想过许多次二人相识的画面,而眼下的这种,是他以往从未想到过的,他将名讳告知给了她。 温萦柔将捲尺在手中绕了一圈又一圈,忧心问道,「章公子,不知我姨娘近日过得如何?还有祖母,祖母她的病情可有好转?」 章文彬忙道,「姑娘放心,莲姨娘除了担心你为何不回信以外,其他都很好,侯府老妇人还身在病榻,并未转醒,想来侯府的下人也不敢慢待,姑娘放心。」 「回信?什么回信?」温萦柔疑惑问道。 「怎得?姑娘未曾收到你姨娘的信么?据她说,她写了许多封信交给了于斐玉姑娘,让于姑娘转交给你,但去了那么多封,一封回音都没有,这才另寻他路。」 时间久了,莲姨娘也觉得其中有些古怪,所以才在章文彬托人寻上门来的时候,写下了眼前这一封。 第54页 温萦柔蹙着眉尖,「请公子转告姨娘,萦柔并未收到什么信件。」 莲姨娘身份特殊,等闲出不了门,托于斐玉带信,定是被她兀自拦下了,着实可恨至极。 所以这男人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巧合,而是为了她姨娘的一番嘱託,不知费了多少功夫,这才见着了她。 在宋楚平眼皮子底下捣鬼,小则丢官,大则丧命,这不是常人有胆子、有心机能办到的。温萦柔对他又生了几分好感。 「萦柔多谢公子转交此信,今后若有机会,定会报此大恩。」她低头瞧了眼书信,顿了顿,「姨娘挂念我,我亦想带些只言片语回去,可否请章公子带几句话回去?」 她这样想,那他的目的便达到了。 章文彬脸上犹豫为难一番,拒绝了,他有他的道理,「不是在下不愿,只是眼下时间紧促,在下若是慌忙之中忘了,岂不是有负姑娘所託?」 「姑娘不如写封回信?再由在下替你转送出去,如此更为妥当。在下两日之后,还会再来王府,姑娘在此之前写好回信即可。」 章文彬要的,从来不是这短短片刻相处的时光,他存了私心,想与她多见几次,过说几句,如此待她出了王府之后,他定然可越过旁人,捷足先登。 送信回信,一来一回,这由头再好不过。 温萦柔将信件捏了捏,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她的确不想在明面上再与永春侯府有任何干系,将回信直接去永春侯府,若是不慎被主母拦下了,后院指不定又要出多大的风波,莲姨娘焉能好过? 这男人说的有理有据,看上去又是个可靠的,眼下没有更好的法子,她只得低头嗯了一声,轻柔道,「公子如此行侠仗义,我定不忘公子大恩。」 得了她的首肯,章文彬这才将心落回了肚中,他垂下眸子,将眼中的星星笑意掩住,嘴角勾起,带了丝得逞的庆幸,嘴上低沉谦虚道,「说起来,莲姨娘是我远方姑母,所以,姑娘不必客气。今后有何要差使的,姑娘也尽可以和我说。」 原来是祖上有亲,怪不得如此尽心尽力。温萦柔欣慰笑了笑,二人约定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不敢再多耽搁,担心宋楚平疑心,尺寸亦没有时间量了,好在温萦柔打理布料衣物久了,双眼一测,选了身衣装给章文彬套上,除了袖子宽长了些,其他的竟相差无几。 章文彬办好了这桩压藏在心里许久的大事儿,只觉神清气爽,精神振奋起来,不过他素来谨慎,在跨入茶室的一瞬间,脸上又浮现出那副苦闷难当的神色。 他进门撩袍坐在了茶桌旁,微卷了捲袖子,详装郁闷道,「吴公啊蜈蚣,今日恩师若是怪我衣装不整,我头一个找你算帐。」 在吴浮的苦笑哀嘆声中,宋楚平瞧着他这一身,笑了笑,「这件衣裳你留着吧,他方才还说,买了送给你赔罪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吴浮哀嘆一声。 三人嬉笑后又谈了一会儿正事儿,章吴二人这才道各自有事儿,拱手同宋楚平告了别。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才走出了摄政王府的大门,章文彬步子往前一迈,眼看就要上马车了,却又被吴浮扯了回来…… 吴浮勾住章文彬的肩膀,在他耳旁,讳莫如深道,「你方才在席上心神不宁,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么?」 「你的心思,王爷全都了如指掌。」 第30章 蜈蚣 「你的心思, 王爷全都了如指掌。」 吴浮的语气甚为微妙,带了丝看破一切的笃定,此话落入章文彬耳中, 他被唬得心脏漏跳了好几拍。 莫非方才那场他自认为滴水不漏的私会, 竟被在旁的宋楚平洞若观火,全然掌握? 章文彬不自然地咳嗽了几下, 可抬眸瞧着眼吴浮面带狭促戏嚯的神色,又觉得不太像,心中惊疑不已,不敢随意搭话。 吴浮一副瞭然于心的模样, 轻拍了拍他的背部,安抚道,「你也不必如此焦心,就凭着你与王爷的这般从小放屁崩坑、撒尿和泥的交情, 你舅父的事儿, 牵连不到你们章家头上去。」 见吴浮嘴中所说的,并不是更衣会面之事, 章文彬大大松了口气,心中紧绷到极限的弦瞬间松弛了下来。 近日京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 便是御史大夫李启志,上奏太后宋曦月,弹劾摄政王宋楚平一事。 说起来, 御史本就有监察百官, 谏言献策,起草诏命文书之职。朝中大大小小的御史,只要是得闲,两只眼睛就全在六部各官员的身上打转转。 小到百官是否有遵守礼仪尊卑, 大到是否有草菅人命、贪污受贿发生,皆属归御史们监察管辖的范围,每日御史的奏章如雪花般飘入皇宫。 宋楚平自上任以来,就被弹劾过许多次,「拥兵自重」「揽权自专」「心狠手辣」……这些字眼一个个往他头上套,若是旁人遭了这些,恐生了八百个脖子都不够砍。 可偏偏那些奏章,在皇宫中兜了一圈,全都落入了宋楚平手中。 宋楚平此人,既记仇,又知人善任。一方面,揪着几个说得离谱的典型杀鸡儆猴,另一方面,对那些说得有些在理的,亦派人着手督查大大嘉赏。恩威并济之下,这两年弹劾他的声音渐渐少了不少。 至于李启志,之所以能在京中捲起惊天骇浪,就是因为他弹劾宋楚平的奏章,不知为何没能传进宫里,而是被有心人截住,第二日一早被抄印了数份,张登在了菜市口前的榜文告示前,及京城各处。 第55页 李启志乃前朝状元,文采极为出众,那奏章上洋洋洒洒、字字泣血般写满了对宋楚平执政之后的不满,将其形容得作恶多端,罄竹难书,甚至直指宋楚平胁持幼甥,有越俎代庖,改朝换代的狼子野心。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野震动,李家自然是树倒猢狲散,全府上下,当日就被压下了大牢。 李启志,正是章文彬的舅父。 章文彬虽然也颇为此事焦心,可一是为了避嫌;二来宋楚平是个公事公办,铁面无私的,求情也无用;三来,他知晓些其中的内情龃龉,自信宋楚平定会将里头污糟查清楚,早日还他舅父家一个清白,所以倒也并未惊惧胆寒。 他将吴浮的手臂从自己肩上撤了下来,顺着这意思说了几句,「舅父待我视如己出,如今他被压入狱,我情绪难掩了些,倒让王爷瞧出来了。」 吴浮见他落寞,将脸上的嬉皮笑脸收了收,安慰道,「如今你打点好了狱卒,王爷又未曾不让探监,事情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二人正说着,远处的一架马车翩然而至。 那马车装潢得甚为华丽,车身乃是用金丝楠木制成,车面繁复的花纹,一看就是上好的工匠潜心雕刻,用来遮挡的垂幔,亦镶了绚丽的宝珠,随着马车微微颤动。 车架顿住的瞬间,丫鬟掀起垂幔,一张俏丽的面孔缓缓展露在人前。 章吴二人将话语止住,皆朝这女子微微颔首,「三姑娘回来了。」 宋曼蔓在丫鬟胭脂的搀扶下,移步下了马车,见了二人脸上却没有露出笑脸,美眸甚至衔了吴浮一眼,「你们两个蛮子,今儿个又来了?」 宋曼蔓与二人从小就相识,及笄之后才随宋楚平远赴西北,少年情谊还在,以至于大家闺秀的架子自然放下了不少,隐于人前的娇蛮劲儿泄出来几分。 宋曼蔓忧心宋楚平的头疾,自然要提点二人几句,「不会又给我二哥哥灌酒了吧?若再像上次那样,将他灌得不醒人事,我今后便传令给门房,再不让你二人踏进我摄政王府的大门!」 吴浮将脸上嬉皮笑脸的神色收了收,嘴上笑道,「欸,上次的事儿,我可是特意命人做了个琉璃美人觚送到府上,已然赔过罪了。」 章文彬乐得看热闹,一脸正派道,「咳,曼蔓,方才蜈蚣还要撺掇着王爷去春花阁畅饮呢,白日就想划拳行令,成何体统?」 抛下这一句惹起风波,章文彬赶忙藉口要赴恩师宴,踏上马车,绝尘而去。 宋曼蔓眉尖猝然皱起,「你这百足之虫,若让我哥哥沾染上你那些不好的习性,我定然一剪子,将你身上的蜈蚣腿都剪了去。」 吴浮望着章文彬逃遁而去的马车,心中暗骂了他一句,此时全然不见往日的伶牙俐齿,吃瘪弱声解释道,「你哪儿能听他胡说,再说,王爷是那般心智不坚的人么?」 「文彬哥哥从小就老实,莫还冤了你不成?」 「天可怜见,我才是最老实的那一个。」 二人正说话的功夫,门内走出来七八个僕婢,依次从马车上移下来许多扁平的匣子,匣盖上印着的月季花花样,乃是璧翠阁特有的标志。 吴浮不欲在此事上纠扯,立即转移话题道,「三姑娘好大的手笔,瞧这阵仗,可是将整个璧翠阁都搬空了。眼看着皇上的生辰就要到了,莫非是要准备入宫给皇上庆生?」 宋曼蔓并未回他的话,只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今日寻遍了满京城,都未能寻出来一匹霞云纱。你狐朋狗友颇多,不知有没有门道,能帮我找一匹出来?」 霞云纱乃是扬州纱娘新研制出来的纱品,薄如蝉翼,又轻又软又滑,纺出一匹需要一月,在京中向来是紧俏货色,往往在扬州送来京城的半路上,便被人用高价抢售光了。 宋曼蔓倒是有两匹,但对她来说,俨然不够用。 她清了清嗓子,展开了五个青葱玉指,别扭轻声道,「本姑娘自然也不让你白找,这次给你高于五倍的市价,如何?」 她方才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如今有求于人了,就软了脾性,仿佛带刺的蔷薇乍然绽放,嗤笑怒骂间皆是风情,柔媚得让人转不开眼。 这让人如何拒绝得了? 吴浮不由得痴了痴,旋即恢復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奥,这会子倒想起本公子的好来了。罢罢罢,就再帮你一次。」 丫鬟胭脂立马开心道,「奴婢就说,吴公子定会帮小姐的。如此一来,小姐赴元宵宴的衣装便有着落了,倒时那些公子见了姑娘,定然挪不开眼!」 宋曼蔓俏脸一红,「胡说什么。」 宋曼蔓待下人宽厚,胭脂又是从小就服侍她的,性子也活泼些,此时笑道,「本就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吴公子又不是旁人,早晚都得知道,瞒着作甚。」 早就有风声说,太后宋曦月,要替宋曼蔓择选佳婿。 宋曼蔓年岁到了是其次,最主要的,乃是皇上年幼,甄选皇后为时尚早,太后宋曦月便需要宋家弟妹的姻亲,来巩固皇权。 宋楚平是个油盐不进,又不可掌握的,这几年对宋曦月的话充耳不闻,那宋曦月便将心思,挪到了心思单纯,好掌控的幼妹宋曼蔓身上。 这定然是场,在权衡各方利益后结合的政治婚姻。 可嘆眼前的女子是个痴傻的,定然还未想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只一心还在闺阁中少女怀春,期盼着如意郎君马上就要来了,丝毫不知出了为她遮风避雨的宋府,即将面对怎样残酷冰冷的未知世界。 第56页 思及此处,吴浮向来春光明媚的脸上,瞬间沉了沉,紧而又笑道,「这是好事儿,我也很为三姑娘高兴。」 「找霞光纱的事儿包在我身上。只是我觉得,三姑娘不妨考虑考虑浮云锦,它更能衬得出三姑娘尔雅的气质些。」 吴浮说罢,笑着转身离去。 马车上,小厮观了观吴浮黯然无光的难看颜色,试探问道,「少爷,春花楼的娆娆姑娘约了您今日看戏,现下还去么?」 吴浮斜乜了他一眼,紧而将眼皮慢慢阖上,「打道回府。」 他今日才觉,雍容华贵的金枝玉叶软言细语起来,比那些柔媚窈娆的瘦马,不知美上多少倍。 吴浮认真正经起来的语气,让宋曼蔓颇不习惯,她蹙着眉尖愣在原地,狐疑道,「他惯会乱说,浮云锦哪儿有霞光纱好看?莫不是在唬我?」 胭脂笑了笑,「吴公子在衣着上向来讲究,钻研颇深,既然他如此说,姑娘不妨试试。反正浮云锦是好寻的,且离元宵宴尚早呢。」 宋曼蔓点了点头,觉得此话有理,随即吩咐道,「我一个人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眼下母亲正好去庙中斋戒去了,不如请几个贵女一起来热闹热闹,顺便帮我相看相看。」 xxx 青竹院中,温萦柔正在缝补一件的缎织云菊纹外裳。 这件衣裳随宋楚平征南闯北,乃是他的心爱之物。他是个长情之人,袖边泄了线,也并不捨得丢弃,吩咐下来,将线口紧一紧,想要继续穿。 一根丝线缝到了尾,温萦柔拿起剪刀剪断线尾,正捻起新线,对着窗口透进来的阳光,眯着眼睛穿针…… 针穿进去的霎那,玉翠阁的一个二等婢女踏进门来,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婢女给了她一张单子,笑道, 「三姑娘明日邀了许多贵女来府上玩,想要给每人备一份细緻的随礼。这活儿呀,咱院中的人都怕干不好,不敢接,想起姐姐是个心思玲珑的,给二爷的衣装收拾得极好,这才求到姐姐身前来了。」 丫鬟伶俐,几句恭维的伶俐话,说得温萦柔心中颇为受用,左右青竹院中的事情已经理顺了,这活儿自然也就接了。 待手中的针线活儿做好,温萦柔才拿起那张单子详看,在七八个秀女的名字中,一眼便瞧见了她最不想见的那个。 永春侯府,五小姐,于斐玉。 第31章 闺情 冬日的暖阳才冒了个头, 雾气还未被压下去,萦绕在永春侯府的花坛屋檐间不甘心飘走,衬得寄梅院内像罩了层纯白的罩纱。 才卯时四刻, 于斐玉便起了床。在院中伺候的僕婢们, 听见屋内有了动静,打着无声的哈欠, 眯着睡眼赶忙端了热水、帕巾进来伺候。 芸角一面帮于斐玉梳着髮髻,一面在她身后阿谀道,「小姐雍容华贵貌端庄,今日去摄政王府, 肯定能艷压群芳。」她微顿了顿,又揶揄了句,「那卑贱的奴婢见了,也定然自惭形秽, 掩面遁走。」 于斐玉挑髮钗的手一顿, 眉尖蹙了蹙,觑了芸角一眼, 淡漠道,「比得过一个卑贱的奴婢, 是件很光彩的事儿么?」 那晚花灯节,瞧着温萦柔与宋楚平那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模样, 于斐玉便以为, 她是宋楚平过了明路抬进府,入了正经妾籍的良妾。哪知前几日打探了才知,她竟只是个在宋楚平身旁端茶递水的丫鬟而已。 通房好歹算半个主子,至少有方僻院遮身, 不必干这许多杂活儿,谁知她竟连个通房都不是。 想来那晚,也只是暴戾摄政王的占有欲作祟,如此挺身而出,不过是见不得其他的男人,对她起觊觎之心罢了。 温萦柔定然已被摄政王糟蹋了身子,却连一个名分都未能捞到,如此不堪,焉能同她这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相提并论? 明明是个蓬勃的晨,于斐玉却因为想到温萦柔,而心情不爽起来,稍微顺了顺气,将心思放在了今日的宴会上。 她指尖不断地缠绕着垂落腰间的青丝,柔声道,「今日原不是我该出风头的时候,梳个寻常的芙蓉髻便可,衣裙钗环也不必太过出挑。」 于斐玉被京中的闺秀们排挤了许久,近来好不容易才结识了震北大将军的亲妹杨蕊,在围得如铁捅般的交际圈中,奋力凿出了个口子,才终于接到了回侯府之后的第一个宴席帖子。 哪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居然是摄政王府送来的帖? 如此良机下,只要表现得体,多结识几个手帕交,今后这京中无论哪家办宴席诗会,都不会再将自己落了去。 于斐玉装扮得雅致清淡,移步去主院给嫡母请了安,回寄梅院陪莲姨娘用过早膳,便可出发。 她既兴奋又紧张,丝毫没有意识到,平日对她心慈面软的莲姨娘,在餐桌上有些冷漠,连平日里最爱吃的芙蓉卷,一筷子都没有夹。 于斐玉将将用了几口,便迫不及待退安,屈膝笑道,「姨娘,想必现在马车已经备好,去摄政王府要些时辰,女儿先行告退。」 「慢着。」莲姨娘淡着脸叫停了她的脚步,紧而服侍莲姨娘的丫鬟青杏,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那信封上赫然写着「萦柔收」三个大字,只有名,没有姓。 平地一声雷,于斐玉被轰得瞬间呆愣在原地,「姨娘…这…这是……」 莲姨娘的眼角已有了细微的皱纹,可仍掩不住年轻时的风华秀美,此时垂下了美眸并未瞧她,只低头又舀了一勺碗中的八宝粥,话语中带着冷意,「你总说萦柔没有良心,有了生恩忘了养恩,定是将我这养母丢到九霄云外去了,连信都未曾回过一封。」 第57页 「近日倒是巧了,萦柔主动托人送了封信给我,却道她从未收到过我的信件。」莲姨娘喝了口粥,抬眸觑了于斐玉一眼,目光清冽又漠然。 明明知道真相,莲姨娘还是免不了为自己这亲身女儿找台阶下。 「想来也不怪你,许是温家那边,将我写的那数十封信件,弄丢了,损毁了,不愿送到萦柔手中,也是有可能的。」 于斐玉被她觑得心虚胆寒,额间冒了许多冷汗出来,却还是祥装镇定,附和道,「姨娘…说得有理,或者当差的人敷衍,不尽心送信也是有的。」 「我从信中才得知,萦柔现下正在摄政王府当差,此乃我提笔写给她的回信。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出门,你正巧要去摄政王府赴宴,为免再出纰漏……」 莲姨娘喝完了最后一口粥,将汤勺放回了空碗中,清脆一声响,引得于斐玉心尖轻颤一下, 「不如你亲自将此信送给她,如何?」 *** 摄政王府外,数顶豪华的车架缤纷而至,下人们里外穿梭不停,一面引着拖车架的凤臆龙鬐去马厩添补草料,一面命门房去玉翠阁通传…… 于斐玉打起精神,将晨时与莲姨娘的龃龉尽力揭了过去,露出张明媚的笑脸来,应对眼前的衣香鬓影、珠摇玉动。 她在门口正好碰上了几位受邀的贵女,便相携往玉翠阁走去。 一行人还未走进玉翠阁,只远远见个娇丽美人迎了上来,上前来极其熟捻地,就要牵人群中间那女子的手,笑道「蕊蕊来了?快和我进屋去。」 宋曼蔓来迎的,正是震北大将军之妹,杨蕊。 自从宋楚平立下赫赫战功之后,以往那些瞧不起宋家的人,如今全都来阿谀奉承。 宋曼蔓知了那些人的真面目,回到京城,就从不去凑那些装腔作势,假仁假意的京中贵女热闹,更喜欢与同在西北跨马追鹰,一起随家人升迁至京城的热烈西北女子玩耍些。 此次邀请的贵女,就皆是些西北女子,于斐玉能沾光列席,便是託了杨蕊的光。 杨蕊的兄长杨忠,乃是宋楚平手下的一勇勐骁将,在他微末时,便死心塌地跟着他建功立业,如今宋楚平位至摄政王,便让杨忠顶了震北大将军的职。 杨蕊泼辣开朗,与宋曼蔓在西北时就是闺中密友,又加上兄长间的关系,情谊自然比旁人深厚几分。 杨蕊笑着牵过她的手,调侃道,「我今儿可得多待一阵,用完了膳再走。」 「近来我那从不挑食的兄长,频频嫌弃家中的厨子做的饭菜不合口味,每每都要赖在王府中,用罢了晚膳才归家,我今儿个倒是要尝尝,里头到底有什么蹊跷!」 此话调皮中又隐带了些恭维,引得贵女们娇笑一阵,纷纷附和起来。 「说来我父亲也是,问我家的厨子,会不会做血浆鸭。」 「嗨,我叔叔还说要将自家的厨子,送来王府做副手呢。」 …… 宋曼蔓许久未设宴了,兴致也颇为高涨,「早就给你们备好一桌子的珍馐美馔,酿出来的果酒更是醇厚美味,今日若不喝个薄醉,我定拦着不让走。归府后若怕你们的父亲兄长怪罪,便只管推到我头上来,我替你们兜着。」 几人踏步轻移,裙摆翻起,移步至了茶厅中,片刻后,茶厅中传来一阵铃铛笑声,随着风声传了老远。 宋曼蔓与众人应酬了一阵,便被杨蕊拉至偏房说私房话。 二人对立而坐,身前的小茶几上,摆满了爱吃了茶点干果。 杨蕊低头吮了一口杯中的馨香,悄声凑过来问道,「听闻老夫人又给王爷塞人儿了?」 宋曼蔓端茶,吹了吹杯中的茶沫,狭促望了她一眼,「听闻你又拒了礼部尚书家嫡次子的亲事?怎的?你莫非真要等我二哥一辈子?」 杨蕊美目衔了她一眼,又慌张朝门口望去,见没人进来,这才羞中带恼道,「你胡说什么,什么等不等的?我好奇不行么?」 「是是是,你自然是好奇的,只怕你连老太太一共塞了多少人进青竹院,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一清二楚。」宋曼蔓放下手中的茶碗,捂嘴娇笑道。 「啧!你说不说!」 宋曼蔓见她恼了,这才敛了玩笑的神色,语中带了些认真道,「我实话同你说,这次这姑娘,真是处处出挑,时日久了,我都怕二哥招架不住。」 正经不了几句,旋即又笑道,「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巴不得让你做我嫂嫂,你若有些胆量,就直直冲到我二哥面前,让他横竖给个了断,嘻嘻嘻…」 杨蕊俏脸一红,作势就要打她…… 二人玩闹归玩闹,杨蕊眼中却闪过一丝落寞。 方才这些话,杨蕊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问一次,可宋曼蔓每次的回应,不是摇头失望,就是撇嘴不耐,独独这一次的人选,得了宋曼蔓的夸奖。 宋楚平也果真会喜欢那女子么? 思及此处,杨蕊只觉身有摧心抛肝之痛,只详装喝茶,掀起茶盖掩在脸前,遮住了垂头丧气的神情… 此时宋曼蔓抿了抿唇,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苦涩道,「你倒是还有个心上人,我就……」 杨蕊收拾好心情,打断她的话语道,「我瞧着你也应该多出门走动走动,也好相看一番不是?若只整日同吴浮那小子厮混在一起,不知道多少桃花都被挡了去……」 第58页 话未说罢,宋曼蔓抓起三两个干果,就朝她轻掷而去,又急又怒又羞,刻意压低声音道,「谁与那浪荡子厮混在一起,你莫要胡说八道。」 杨蕊笑着撇撇嘴,「你今日管他要缎子,他明日给你送瓶子,这不就是有情男女在互赠信物么?我哪儿说错了?」 「哪儿哪儿都错了!那蜈蚣风流债一堆,你竟拿这人来说笑,瞧我今日不揪了你的嘴去。」 二人正笑闹着,门口走来一清丽淡雅的身影,含着笑正要说话…… 许是担心别人听了这般臊羞的私房话,又许是因为言语中涉及吴浮,素来好说话的宋曼蔓,此时蹙起了眉尖,不耐道, 「我正与你家小姐说话,怎得不通传一声就进来了,知不知规矩?」 于斐玉只觉头顶有晴天霹雳,她被噼得心焦似碳,笑颜滞在脸上,石化在了当场…… 第32章 贵女 今日上门的贵女众多, 个个都穿着华冠丽服,光彩照人。 于斐玉是唯一的生面孔,额间无花钿, 钗环上缀的寻常款式宝石, 衣着更是清汤寡水。 再加上于斐玉回永春侯府之后,就闭门学了许久的礼仪规矩, 乍然被白玉为堂金做马的摄政王府镇住了,在应酬时,站在最外围,怯懦地不敢随意上前搭话…… 也实在不怪宋曼蔓将她认错成杨蕊的婢女。 气氛着实有些尴尬, 杨蕊忙站起来去揽于斐玉的手,沖宋曼蔓笑道,「方才一时开心忘了,未曾同你引荐, 此乃永春侯府的于五小姐, 于斐玉。」 将小姐认做丫鬟,是极为无礼的行为。绕是宋曼蔓也愣了一下, 紧而清咳几声,「胭脂她们是怎么当差的, 怎得客人来了,也不知道吱个声?待会儿定要敲打她们一番!」 「这位妹妹勿怪,方才是我眼拙了。」 厅中的女眷大多操着一口隆重的西北话, 点心亦是按照西北的口味准备的, 在京郊长大的于斐玉,在其中反而显得不伦不类,驴头不对马嘴地搭了几句话后,并未引起贵女们的兴趣, 便急着来寻交好的杨蕊,想借她破冰打开局面。 守在门口的婢女,前脚才被厅中的贵客支使了去,于斐玉后脚就误打误撞走进了厢房。 于斐玉将眼中的难堪隐下,顺坡就驴道,「原是我唐突了,没吵着二位姐姐说话吧?」 其实是吵着了的。可到底来着是客,宋曼蔓免不得要应酬几句,「未曾。」 宋曼蔓牵她至耳桌旁,命丫鬟送了杯茶水进来,笑道,「原来这位妹妹,就是大名鼎鼎的于五小姐。听说妹妹同梁小侯爷的婚期定在来年秋季了?梁小候爷文采出众、一表人才,妹妹得此佳婿,可以在闺中安心待嫁了。」 宋曼蔓嘴上说了些场面话,心中却暗暗腹诽,她早就听闻,永春侯府的于五小姐相貌艷丽无双,以前未能一见,如今打量几眼,实在只有眉眼有几分出彩,身段与气质都有些泯然众人,不免有些失望。 京城中官员调度频繁,家眷们的家长里短、流言蜚语,每日都能换十数个新鲜花样,以至于宋曼蔓她们这些外调回京的女眷,对永春侯府的真假千金一事,知之甚少。 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除非有知内情者特意问起,于斐玉从不主动撇清分辨。 于斐玉就这般,似无意亦有意,顶了温萦柔「于五」的美名。 说起梁鸿云,于斐玉眸中闪过丝黯淡。 自从上次花灯会后,梁鸿云好似被打击得溃不成军,只一心扑在了公事上,忽然对于斐玉冷了下来,不仅她写过去的信件没有人回,连她不顾矜持寻上门去,都被各种藉口拦了下来。好在两府往来正常,齐齐谋划着名婚宴喜服等细节,并未有退婚的迹象。 未免交浅言深,于斐玉只能将这些苦楚独自咽下,笑着回应了二人好奇的提亲事宜,一时间,气氛倒渐渐和缓融洽了许多。 三人踏出了耳房,杨蕊许是觉得方才之事有些过意不去,拉过于斐玉的手轻拍了拍,悄声道,「你原是我邀来的,方才是我大意了,将你疏忽了去。待会儿你只管坐在我身侧,她们都是些爱顽笑的,等熟悉之后就好了。」 这正解了于斐玉的围困,她瞬间将刚才的不愉快抛诸脑后,欢喜随二人入了厅中。 不知谁抛出了几句玩笑话,引得满屋子的贵女乐不可支,花枝乱颤个不停。 宋曼蔓瞧气氛真好,便朝胭脂使了个眼色,少钦,便有好几个面容姣好的婢女,捧了几个小箱匣进来,将其打开,放在了房内的置架上,紧而就都退了出去。 宋曼蔓起身站在人群中央,髮髻旁微微颤动的珠环,映得她如玉的脸庞熠熠生辉,女眷们见她似有话要说,纷纷皆止了话语,将手中的糕点馨茶放落,朝她注目而来。 「今儿个邀各位姐妹们入府一聚,自然不会让你们白来,我给大家都备了份薄礼,还望笑纳。」 那镶了宝珠的箱匣乃精心制作,上面还刻了在座女子的闺名。若是端庄的京中女子在,一定娇笑客气几声,然后再假意推脱几句,面上功夫做足了,才问里头是什么。 可西北女子的做派,就大不相同了。她话音刚落,便有活泼些的,嘴中念叨着,「呀!这里头是什么?」 然后跨步上前,径直打来了木匣,瞧见里头居然躺着一枚绣工繁复,镶珠嵌玉的香囊。 第59页 能出现在此处的女子,自然是非富即贵,家中的香囊只怕是能塞满一整间屋子,其中亦不乏价值昂贵的。 匣子里的香囊配色的确算得上别具一格,但倒还算不上能够让她们觉得惊喜,直到她们闻见了香囊上,那沁人心脾的馥郁香味儿…… 「这是什么味道!好好闻呀!」 「!真真是香气四溢!」 「咦?你这个香囊的味道,怎得还和我的不一样?」 「这是我最爱的茉莉香!」 一时间,满屋子的玉叶们,把玩着手上的香囊的喜爱溢于言表,一个个耸着鼻子,嗅嗅她的,闻闻你的,眼中闪现着惊奇欢愉的光芒,巧笑嫣然间好不热闹。 西北军将们,说到底,就是一朝在战场搏命,乍富起来的。 钱权不缺,唯一只欠一样东西。那边是,缺了世代簪荫,累世积累的精贵做派。 西北女子们外貌装点得雍容华贵,可对那些个插花、点茶、薰香之道一窍不通。甚至被京中女子暗暗嘲笑,说她们身上有股腌臜的羊膻味儿。 从外头买的薰香,配方皆大同小异,只有那几样好闻的,被人一闻便知,亦会被笑话不会调香,使得她们大为苦恼。 可宋曼蔓送的香囊中的香味,竟是种类各异,一下就结了众人的燃眉之急。所以她们对这礼,才极其满意。 香囊易存,可香味嘴中却会弥散。 终于有人记起问宋曼蔓,「三姑娘,你这香囊是怎么熏的?或是在哪儿买的?不要藏私,快快告知于我。」 宋曼蔓心中得意不已,嘴角露出一丝慧敏的微笑,「这样的厚礼,哪儿是什么地儿都能买到的,这可是我专门请人精心备的,里头门道可多着呢。」 温萦柔今晨将香囊送至玉翠阁,将每个香囊的效用,皆同宋曼蔓细细道了一遍,可她左耳进右耳出,早就将那些话语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干脆朝胭脂道, 「你去,让萦柔再来一趟。」 第33章 不忿 杨蕊手中香薰上的味道, 带了股浓烈的沙棘花味道,与玫瑰花味儿完美的杂糅在一起,让人一闻, 便联想起在西北的戈壁沙漠中, 一个俏丽手戴银铃,面带红纱的热烈西北女子, 媚眼如丝在篝火旁跳起了胡舞…… 「蔓儿真有心,我已经许久都未收到过如此钟意的礼物了。想来今后的衣带上,除了这枚玉佩,也要给这香囊留一席之地了。」 杨蕊一面说, 指尖一面朝腰间别着那枚白玉芙蓉佩摩挲而去,那是她亡母留给她的遗物。在场的贵女们,包括于斐玉都知道,那枚玉佩对杨蕊意义重大, 向来不离身。 这些香囊, 俨然都是根据各位女眷们的喜好、特质,精心调制的。大家都闻着独属于自己的味道两眼放光, 只独有一人闻着,轻微蹙了蹙眉尖。 于斐玉的香囊, 初期闻起来有股淡淡睡莲与莲子的馨甜味道,可过了短瞬,这味道便会消弭, 紧而涌上来的, 就是京中百姓人人身上都有的寻常薰香味儿,这香味虽改良得稍微不同,多了丝松针味儿,可若戴出去, 实在是无甚特别,流于普通。 周围的姑娘都对这礼物极其满意,若于斐玉表达出不满,定然会让人觉得扫兴突兀。且于斐玉乃没落侯家的庶女,与席中风头正劲的兴贵不同,又是第一次列宴,自然将这落寞掩得严严实实。 直到于斐玉听见了宋曼蔓的那句吩咐,「你去,让萦柔再来一趟。」 眼前这些六七种令人交口称赞的馨香,竟是温萦柔调出来的?这人竟有如此本事?! 调香之道,最为复杂。晏朝最顶尖的调香师,一年到头,也只能调出三两味出挑的香味儿,更别提为专人定制了。 她脑中空白一瞬,怔然望着满庭嗅香的闺秀,与手中普通的香囊…… 所以温萦柔明明精通此道,却还特意如此?特意给她调了一款普罗大众的薰香? 所以就算温萦柔做了伺候人的丫鬟,也可以寻机为难她这高门贵女?! 于斐玉将手中的香囊紧紧捏攥成一团,心中恼怒气愤起来,窝着一团火,偏偏脸上还得挂着得体无比的笑容,这两种极端的情绪,齐齐涌上心头,一时无法相互交融。 仅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温萦柔便施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她着了件藕色的玉面绸缎装,行为举止落落大方,裙裾平整未乱一份,垂着眸子站在厅中亭亭玉立,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明眸皓齿,朱唇轻启,「各位小姐妆安。」 西北姑娘们最瞧不得京中女子的扭捏做作,可温萦柔瞧着娇柔,却多了几分京中女子没有的坚韧,长得晶莹剔透,制薰香的手艺又极好,立即得了几分西北闺秀们的好感。 大家都端坐在官帽椅上,乱中有序地问着她香囊的效用,温萦柔如数家珍,对答如流…… 「薄荷有提神醒脑之功效,王三小姐近来喜爱绣花,有此香萦绕在身侧,向来不会老被扎着手了……」 「刘五姑娘喜背诗词,迷迭香的香味正好可增强记忆,与茉莉花香调在一起,清丽高雅,且能令姑娘事半功倍……」 「听闻李二姑娘喜欢爬山郊游,山田中常有蛇虫鼠蚁作怪,便给您的薰香中加了一味艾草,可让姑娘免受其扰……」 …… 众人原本只想着这薰香好闻了,却没料到其中有如此中的妙用,瞬间觉得心内一股暖流潺潺流过,瞧着眼前落落大方的婢女又顺眼了几分。 第60页 趁着闺秀们连连点头的功夫,温萦柔又在最后补了一句,「这些喜好忌讳,皆是咱们三姑娘,在平日里与诸位相处的点点滴滴中留意来的。三姑娘常说,在京城中若不是有诸位作陪,日子定然索然无味。这香囊虽是借了奴婢的手做出来的,里头却全是我家小姐的心意。今日得了诸位喜欢,萦柔亦感荣幸至极。」 这话说得极其漂亮,将功劳全撇在了宋曼蔓身上,无疑让厅中几位手帕交的情谊增进了几分。 可玉翠阁的人却知,宋曼蔓连宴请帖子,都是胭脂代发的,哪儿又能记得这么多闺秀的习性?除了提点了几个极其要好闺秀的喜好,其余的细枝末节,像是从未列席过的于斐玉之流,都是靠玉翠阁的丫鬟们从各种途径打听来的。 差事办得好,又不居功自傲,宋曼蔓头一个就发起赏钱来,在座的闺秀们亦开心地赠了她许多细软黄白之物。 听着耳边不断响起对温萦柔的夸赞,于斐玉一口浊气吐不出来,心里恨得牙痒痒。 向来慈爱的莲姨娘,因为眼前的这个婢女,头一次对她甩了脸色; 情投意合的未婚夫梁鸿云,因为眼前的这个婢女,猝然对自她冷落至斯; 钻破头想要进去的贵女圈子,对她视若无睹,却赠送这个婢女她在侯府半年月俸都买不起一只钗环…… 就算温萦柔入了奴籍,也能事事压她一头?! 这股怒火险些要将她湮没,咬着下唇内壁的齿越来越用力,直到嘴中尝到了一抹腥甜,此时蓦然耳边传来杨蕊一句笑语, 「斐玉,你想给这婢女赏赐些什么?」 西北女子出手皆阔绰,这亦是明里暗里比拼财力的时候,于斐玉既然是杨蕊相邀而来,杨蕊自然好心提点一番,不想让人将她瞧扁了去。 于斐玉恍然抬头,才发现在场女眷中们,仅有自己未赏赐温萦柔了,满屋的闺秀们都正望着她。 这些西北女子都是新来京的,丝毫不知二人之间的羁绊,于斐玉提醒自己切记不可露出马脚。她迅速将眼中的怨恨隐去,装做风轻云淡,实则心痛不已,赏了温萦柔一支钏金丝翡翠玲珑钗。 这一赏,赏出了于斐玉五个月的月钱。 温萦柔谨守着规矩,并且抬眸瞧她一眼,只垂头嘴角含笑道,「谢过于五姑娘。」 呵,被穿了小鞋,不仅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居然还要重赏此人?? 于斐玉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进皮肉中,趁人不注意阖下眼眸,深唿吸一口,担心随时就都会在人前失态。 好在此时,不知席间的哪位贵女喊了一句,「既然这香囊费了曼蔓这么多的心血,不如我们现在就戴上,也好全了她的一番心意。」 见众女眷齐齐点头,温萦柔才道,「有几位姑娘挂香囊的络子,上头挂了些琉璃宝珠,有些繁复,不如就让萦柔先帮姑娘们系上吧,随侍小姐的丫鬟们学了这一遭,今后也定然会系了。」 贵女们自然求之不得。 饶是闺秀间关系再好,可宽衣解带,系香囊这等私密之事,也还是要去耳房中合门操作的。一时间,厅内厅外闺秀们穿梭不断,耳房中热闹了起来。 温萦柔来回跑了好几趟,终于将香囊之事办妥,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院门。 此事宋曼蔓交待得急,她昨夜几乎都未阖眼,才将这些香囊打理妥当,方才又在厅中说了许多话,此时只觉头重脚轻,脚步都有些漂移了。 才往青竹园走了没多远,玉翠阁的一个四等丫鬟便跑出来寻她,追上她气喘吁吁道,「萦柔姐姐,席间有一位贵客要寻你呢。」 「哪个寻我?」温萦柔蹙了蹙眉尖,她事无巨细都交待清楚了,莫非有何遗漏的? 「是那位于五小姐寻姐姐。」 ? 于斐玉寻她? 温萦柔心中腹诽起来,于斐玉既然没将莲姨娘的信件交给她,她自然也就没有在于斐玉的香囊上多花功夫,如今她莫不是要兴师问罪? 温萦柔懒得理她,「不见。你就说我给二爷备膳去了。」 「那于五小姐还务必让我告诉你,她说她姨娘和祖母也喜薰香,让姑娘务必一见,也好让她问问香薰之道,回去给长辈听,好让她们也乐一乐。」 话及祖母和姨娘,温萦柔心生了些许忐忑,莫非是祖母近来病情严重了? 「她在哪儿?」 也好。温萦柔还未就于斐玉私藏信件之事质问过她,她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第34章 道歉 摄政侯府玉翠阁内的一处垂花门外, 有个着了鸦青色的女子,揣着暖手炉正在原地踱步,时不时还朝外张望几眼。 她穿得不像小姐, 也不像小丫鬟, 面带愁容,眼中有些焦虑惆怅, 一双眸子扑闪个不停。 温萦柔远远瞧着她,脚下的急步骤然停了下来。早在厅中回话时,温萦柔就用余光迅速撇过于斐玉几眼。 便知道于斐玉输得很彻底。 今日来摄政王府赴宴的,几乎就是整个大晏朝最尊贵的女子, 个个妆点得耀眼夺目,于斐玉这个没落侯家的庶女,就算将衣柜中最华丽的衣裳套上,也只能勉强不输阵仗。 于斐玉却只一心想着规避锋芒, 连身上的布料都是去年流行的织花锻, 这如何能让那些眼高于顶的贵女有兴趣结交? 第61页 这样的做派,倒是的确如原书中写得一模一样。需得吃了几次瘪之后, 于斐玉才能彻底想到这一层来。 不知于斐玉将她唤来有何意图,现在她乃是婢女, 若遭了为难,碍于身份反而不好发作,若不是忧心姨娘祖母, 她并不愿意同斐玉说话……温萦柔就这么想着, 蹙着眉尖踱步而至。 哪想儿还未走近,于斐玉便迎上前来,抓过她本欲要行礼的手,装出很惊讶的样子, 「方才在厅上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若不是姨娘提前告诉过你在摄政王府当差,我只怕是话都不会说了。」 温萦柔微蹙了蹙眉间,没料到莲姨娘会将此事透露给于斐玉。 温萦柔将手抽出,淡漠道,「不知于五小姐寻奴婢有何事?奴婢不敢在此处耽搁太久。」 于斐玉抿了抿唇,一脸自责,悄声问道,「我一闻那香囊的味儿,便猜你对我心有不满,如今是特地向你来赔罪的。」 温萦柔微撇了撇嘴,心中闪过一丝惊讶,可于斐玉既然将话说开了,那她自然也没工夫同她虚与委蛇,语中带了一丝冰冷的兴味,「奴婢卑贱,于五姑娘怎会有错同奴婢道歉,此言差矣。」 于斐玉咬着下唇,眸中瞬间噙满了泪水,指尖揪着帕子,三分愧疚四分委屈道,「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管教好下人,芸角这刁奴,居然瞒着我,将姨娘写给你的信昧下。直到昨日,姨娘在芸角房中搜出那些信件,她才认下此事。」 于斐玉又去揽她的手,急切道,「我已命人将她重重打了二十大板,想来她今后定然再也不敢了。」 于斐玉的眼泪来得突然,眼眶微红,鼻头耸动,像极了被寒风摧残摇摆的小白兔。 她这样的姿态,倒让温萦柔动摇了几分。莫非真是芸角暗中动的手脚?不是于斐玉指使的? 细细想来,温文博上次打了芸角一巴掌,芸角心生怨言藏匿信件,的确是可以说得过去……至于于斐玉,她上次是有心帮忙,虽然动机不纯,方法不对,可送来的银两,亦解了些温家的燃眉之急,更别提近期还送过不少米面去田柳村。 莫非是她小肚鸡肠?错怪了于斐玉的一片好心? 温萦柔心中腹诽,不敢大意,毕竟于斐玉的玲珑心窍,她是如何都猜不透的。 歉也道了,哭也哭了,摄政王府不是可以谈天说地解心结的好地方,再加上二者现在已身份悬殊,温萦柔自然不好揪着这一点不放。 温萦柔态度着着实实软了几分,脸上的冰霜也消解了些,「你也不必同我认错,你应该同姨娘去好好认错道歉,请求她的原谅。」 「是,我明白,姨娘已然念叨过我了。今日我来王府赴宴前,还特意去姨娘处,让姨娘再动笔写了一封信,想着寻找机会,不再假手于人,亲自给你捎过来。」 就这样,于斐玉硬生生将白的,说成了黑的。 说罢,于斐玉便从袖笼中,小心翼翼地掏出封皱巴巴的信件,还十分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今日走得急,忘了捂在怀中了,这才藏在了此处,可能不太平整了,你不要介意。」 她双眼透亮,十分诚恳,生怕温萦柔嫌弃的模样,乍看着实令人心疼。 温萦柔抬手接过了还带着她体温的信件,直到瞥见信封上熟悉的绢花小楷,这才信了她三分。 于斐玉见她面容松动,暗自松了一口气,又扭捏道,「说起来,我倒还有一事相求。」 果然,于斐玉入了侯府飞上枝头,怎会无事来同一个瞧不上的婢女低三下四认错,自然是有目的所在。 温萦柔一副瞭然于心的样子,「于五小姐请说。」 于斐玉脸上红了红,垂下眼眸不敢看她,声若蚊蝇道,「我之前寻你们不着,便只以为是流落到外地去了,许是一时半会儿回不了京。」 「家丑不可外扬,许多场合中,旁人就将我错认成了以前的于五,我担心翻那些陈年旧帐反而不美,所以我就,没有过多辩解……」 说起来,在原书中,于斐玉之所以能快速融入了京中的贵妇圈子,大大托赖于温萦柔「于五」的才貌美名。 原书中原主死了,她自然高枕无忧,可眼下温萦柔不仅没死,还在贵胄往来频繁的摄政王府当差,她便不得不担心有东窗事发、颜面扫地那一日。 「于五小姐放心,如今我早已姓温,与永春侯府没有半分干系,自然不会去出这等风头。」 于斐玉见她应了下来,这才展了几分笑颜,忙让身旁的丫鬟递上个巴掌大小的食盒,塞在她手里,「这是你最爱吃的凤梨酥,姨娘特意给你做出来的。」 这次温萦柔不疑有他,接过食盒,又问了几句莲姨娘是否安好,特别就祖母的病情,交待了几句于斐玉不太知晓的养护事宜,这才踏步出了玉翠阁。 望着逐渐消失在小径尽头的窈窕背影,方才一直垂头的丫鬟云儿,现在抬眼满是惊惧忧虑,嗓子都在颤抖问道,「姑娘,我、我害怕。」 「怕什么?若是芸角在这儿,定然比你沉得住气些。」 「你放心,事成之后,你和你妹妹的身契,我定从姨娘手中讨来还给你。」 于斐玉站在垂花下,一改方才忐忑的神情,眼眸中幽深不已,她高傲地抬了抬下巴,甩了甩衣袖,朝身侧的丫鬟飘然道,「走吧,厅中的闺秀都还在等着呢,莫要失礼。」 第62页 她离开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厅中的贵女们,就已经将话题从香囊聊到了绣工,又从绣工扯到了面料…… 一片笑语嫣然和乐之相,直到于斐玉有意无意将话题扯到了腰饰品上,过了须臾,便瞧见杨蕊脸上大变,瞳孔微阔,惊唿一声, 「我的玉佩!我的玉佩不见了!」 第35章 碎玉 温萦柔浑身疲累, 眼睛都有些睁不开,跨步迈回了青竹园的小院中。 她强打起精神,准备再抓紧时间给莲姨娘写封回信, 藉口说是些香薰方子, 让丫鬟递去给于斐玉带回去。 往日莲姨娘与她互通信件不多,是靠着章文彬在中间传递, 原可以继续如此保持下去,温萦柔有些想不通,为何莲姨娘要将此事透露给于斐玉。 直到拆开信纸,瞧了信上的内容, 她才明白了莲姨娘的良苦用心。 于斐玉虽有错,可到底是莲姨娘流落在外十六年,未照顾过一天的亲生女儿。莲姨娘得知她今日要上摄政王府赴宴,怕那些贵女为难她, 又怕摄政王府的下人慢待了她, 想起温萦柔乃是摄政王身边得力的婢女,这才转了个弯, 让于斐玉送信。 一来,是让于斐玉借送信之事, 敲打她的品行,缓解二人之间的关系;二来,也是想让温萦柔看在莲姨娘的面子上, 在摄政王府好好照拂于斐玉。 信件上密密麻麻的字迹, 皆是拳拳爱子之心,写满了对二人的舐犊之情。 这一片慈母之心,亦让温萦柔眼眶湿润,她放下信纸, 望着摆在面前的食盒,心中感慨万千。 眼前闪过了幼时,莲姨娘督促她冬日里练字,偶尔院中的炭火不够,她冻得手指尖都僵了,闹脾气不愿意写,姨娘便将她的手握过来捂在腹部,用体温帮她缓解僵硬的场景。 亲生女儿与养女生了龃龉,莲姨娘夹在二人中间又怎会好过呢。 只要于斐玉今后不来招惹她,温萦柔自然也会对她敬而远之。 温萦柔抬起素手,将摆在桌上的小食盒打开,里头空间有限,只浅浅摆了几小块绿豆糕,她执起里头的绿豆糕,张唇轻咬了一口,眉间猝然皱起。 这绿豆糕的味道不对劲儿,并不是记忆中姨娘的手艺。 原主小时候挑剔,嫌绿豆糕里只放绿豆太过乏味,莲姨娘无法,便会捻些红豆包进去,可眼前这几块糕点,里头只有绿豆,丝毫不见红豆的迹象。 温萦柔心中怪异顿起,又想起当时将食盒递来的小丫鬟,虽站在于斐玉身后,但貌似一直在哆嗦,本只以为那小丫鬟是被冬风吹得打寒颤,如今想来,甚不简单! 她开始觉得不对劲起来,抓起手中的食盒,翻来覆去地打量,竟真在食盒下方,找到个不小的暗格! 破费了番劲儿,寻到机关打开了暗格,将暗格中的东西取出来一瞧,温萦柔脸色唰得一下变得苍白,指尖亦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 「我的玉佩!我的玉佩不见了!」 玉翠阁的花厅内,随着这声杨蕊这声惊唿,闺秀们热火朝天的讨论声戛然而止,紧而大家都一脸关心,朝杨蕊的方向注目而去。 宋曼蔓忙放下手中的茶点,笑道,「蕊儿老是如此丢三落四,同她出门,那玉佩十次里头,有三次都是丢了的。上次在翠璧阁挑衣裳,玉佩落在了试衣服的隔间内,偏偏她还忘了,好傢伙!生生将人家整个翠璧阁翻了个遍!」 这俏皮的话语,令紧张的气氛消弭了些,闺秀们都捂嘴轻笑起来。 「你放心,摄政王府不是翠璧阁,寻起来不用那么费工夫。我瞧着方才那玉佩还在你身上挂着呢,咱们这些人又未曾出玉翠阁,定是方才系香囊的时候,遗落在耳房中了,我这就派人给你寻来!」 杨蕊脸上一红,「你这妮子,这时候了还要笑话我。」 宋曼蔓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知宾客在席上丢失了重要物件是大事儿,万一有手脚不干净的丫鬟贪了偷了,传出去了,岂不是让人笑话摄政王府御下不严? 她实在不敢马虎,特意寻了个由头走出花厅,嘱咐胭脂道,「那玉佩紧要得很,你快派人去寻,寻到了就赶紧送来厅中,若是未曾寻到,那便是有人将其昧下了,行为举止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你传我的令下去,若有人举报,悬赏百金。」 胭脂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可瞧着宋曼蔓如此上心,免不了也要安抚几句,「姑娘放心,玉翠阁的僕婢品行如何,咱们心中都有数,不说在京城,就说在西北的时候,那么多年,连根针都未曾丢失过,出不了啥么蛾子。」 整个摄政王府,在择选奴婢时,先不论才华脾性如何,头一个重要的,便是要考教品行,看为人是否忠厚老实,严苛到祖上三代及旁系族亲中,都不能有作奸犯科者存在。 胭脂的话有些道理,再加上以往摄政王府办宴席都未出过乱子,所以宋曼蔓心中倒也没有太过慌张,嘱咐了几句,又回厅中喝茶去了。 杨蕊坐在官帽椅上忧心忡忡,面上倒也还沉得住气,几位贵女颇为善解人意,递过来几个笑话,杨蕊皆时不时搭几句腔,直到过了小半个时辰,瞥见了进厅回话、面露难色的胭脂,笑问道,「怎么样?可是我大意遗在耳房了?眼下定是寻回来了吧?」 胭脂抿了抿嘴,不敢隐瞒,只抬眸瞧了一眼宋曼蔓的眼色,嘴中吐出几个字,「耳房内,并未寻到杨姑娘的玉佩。」 第63页 这俨然在宋曼蔓的意料之外,「怎会如此?」 杨蕊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噌地一下站起身,急得直跺脚,「这可怎么是好?若是我兄长知道我将亡母遗物遗失了,指不定要如何责怪于我。」她带了几声哭腔,「说不定……说不定要将我赶回西北去。」 满屋子的莺莺燕燕,方才还因喜获香囊欢欣雀跃,眼下出了如此变故,玩乐的心思瞬间淡了些。大家一时不敢乱出主意,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厅中的气氛冷了下来。 宋曼蔓上前扶杨蕊坐下,稳了稳心神,朝胭脂咬牙问道,「院中的下人都盘问过了么?」 「问过了,院中的丫鬟们皆搜了身,院中各处也都寻过了,皆一无所获。」胭脂垂头答道。 摄政王府家法严明,闺秀们自然没有质疑这结果。可那就更加蹊跷了,难道那玉佩还能长了翅膀飞上天不成? 这时,厅中的一位贵女问道,「方才制香囊的那位姑娘,可是蔓儿你院中的人?方才上茶点果子的僕婢络绎不绝,可那些人都是些近不了身的,倒是那位姑娘事事周到,去耳房服侍了我们许久。」 旁人只拿温萦柔当着一般的婢女,可在宋曼蔓却清楚,温萦柔不仅是老太太的救命恩人,头上还挂着宋楚平通房的名义,只不过二人还未圆房,尚未扶正不好声张而已。 温萦柔在青竹院中事事周到,这次为了帮宋曼蔓做香囊,更是整宿都没怎么睡觉,宋曼蔓早就拿她当了半个自己人,怎么也不会相信,她会行如此鸡鸣狗盗之事。 且听这话的意思,她们居然一致认为,如此笃定,是王府中的人出了鬼祟? 宋曼蔓平日里本就心高气傲,现下更咽不了这口气了,「方才那位是老太太身边颇得看中的婢女,轻易叫来岂不是扫老太太的脸面。且目前还有许多可查之处,我想着,最好是将玉翠阁中的人都查清楚了,再去牵扯别院中人。」 不少有眼力见儿的闺秀,瞧宋曼蔓黑了脸,便琢磨出了这语中的意味,有位贵女肃然道,「曼蔓说得有理。」 「不仅玉翠阁中的婢女要查,今日我们赴宴,也带了贴身婢女服侍,免不了一个没看住便见财起意,她们自然也要查。」 她的话语声刚落,端坐在官帽椅上的好几个贵女,便都开始心气不顺起来,拿眼睛不着痕迹地,颳了几眼发声的贵女。 她们虽说是新贵,学不来世家大族的条条框框,可家宅御下却从不马虎,若真是被查出来,是自家的婢女在摄政王府行了偷窃之事,岂不是贻笑大方? 更加让那些京中女子,嘲笑她们西北新贵藏污纳垢? 可话既然说到了这里,若是不愿意,反而显得心虚,让人当众揪出自家的贼人,丢人是丢人了些,可总比留在身边养虎为患强太多了。 众女虽觉得如此不妥,可面上皆是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纷纷点头应下了此事。宋曼蔓特意请来了几位以前在狱典司当过差的嬷嬷,对众女带来的婢女在隔间中逐一脱光了衣物搜身拷问。 那些婢女中,不乏有好人家的女儿,眼下却在摄政王府被人当作贼匪,焉能好受?越是无愧于心,心中越是憋屈。一个个咬着唇,眼中的屈辱尽显,将那偷盗之人暗暗骂了八百遍。 待那些婢女都审完了,一个不拘言笑,穿着利落的嬷嬷,进来掷地有声地回话道,「回姑娘的话,没有从这些婢女的身上搜出赃物。小姐未发话,老奴也不敢动刑。有几个妮子,脱衣服的手颤得厉害,一时分不清是心虚,还是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被吓得。」 一顿折腾下来,居然没搜出赃物,这不仅让宋曼蔓有些骑虎难下,闺秀们心中,多少也生了些许微词,只是碍于摄政王府的威势,不敢明着表示不满罢了。 以往都是老太太当家,若是有她老人家坐镇,或许会想出来个更妥帖,不得罪人的法子,在家宅琐事上,宋曼蔓的确更稚嫩了些。 此事毫无进展,杨蕊已经在旁开始抽泣了,宋曼蔓愈发生了几分恼意,冷哼一声,「忙活了这么久,居然连块玉佩都搜不出来!它就算是磨成了粉,风吹起来也会扬灰!来人,传令下去,通府给我搜!今日来往过玉翠阁的人,皆让嬷嬷们问询一遍。」 话音刚落,门外便走来一个婢女,神色匆忙道,「姑娘,萦柔姑娘有事禀报。」 此时本就涉及温萦柔,她主动上门,倒懒得再让人去喊了,「唤上来。」 于斐玉心中咯噔一下,事情正如她预料中顺利进行着,温萦柔却又折返回来,难道是她察觉了什么? 不!那暗格藏得深,她怎么可能发现? 于斐玉心神不宁,端起茶杯吮吸一口,垂眸掩住了眼中的疑虑担忧。 温萦柔进了厅中倒也不废话,请过安后便道,「三姑娘,奴婢方才因落了些针线,回玉翠阁来取,却在一个偏僻的垂花门外,拾捡到了个小木盒,担心是院中的僕婢遗失的物品,这才来送还。」 温萦柔发现得本来就晚,再加上折返了路程,没有时间想个完美的法子布局推脱。 若直接说这盒子是于斐玉塞给她的,反而让人生疑,再栽一个诬陷贵宾的罪名,想必不多会儿,此事就要闹得全府尽知,与其再白费功夫让人怀疑,不如直接说是捡的。 见她将那个小食盒递在人前,于斐玉心脏漏跳几拍,额上发了些冷汗,手中的茶碗险些就要跌在地上。 第64页 胭脂瞧着木盒摇了摇头,笃定道,「姑娘,咱们院中并没有过这样的东西。」 宋曼蔓使了个眼神给候在一侧的审问嬷嬷,那嬷嬷对些奇门遁甲的机关之术并不陌生,只稍稍摆弄了几下,便寻到了盒底的暗格,仔细检验,确定无毒无害之后,才将其递到了宋曼蔓的手中。 杨蕊似是心有感应,顶着张哭肿了的眼睛,凑了过来一看,见那棉质汗巾里头包裹着的,就是她丢失的那枚玉佩! 它已经碎成了两半,正安安静静躺在了宋曼蔓手中! 杨蕊心中大恸!一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抬起双手,将那分成两半的玉佩拿了过来,死死捂在了胸口,一面哭一面念念有词道, 「这枚玉佩是我娘的嫁妆。当年我家穷苦,还了新债又有了旧债,就靠着这枚玉佩周转,将它当了赎、赎了当,最后直到哥哥参了军,家中的日子才好过些。」 「我娘还笑说,若是没有它,我们杨家早就垮了,哪儿能盼来今日这样的好日子……」 西北新贵中,有许多都是泥腿子的穷苦出生,厅中的好几个贵女,就是吃了百家饭长大的。如今杨蕊短短几句,倒让她们怪不落忍,想起了以前的哪些苦日子,一时也啜泣起来。 宋曼蔓眼框也红了,揽住杨蕊道,「蕊蕊,我定然将事情查清楚,揪出犯事的贼人后绝不姑息,哪怕将他凌迟处死,也要解你心头之恨!」 杨蕊将脸上的眼泪抹去,哀伤的神情随之不见,徒留了一股狂怒涌上心头,两只眼睛射出火来,盯着站在厅中的温萦柔,恨恨道,「还要去揪什么贼人?贼人不就在眼前么?!」 「是她藉口给我们系香囊,在耳房中顺走了这块玉佩后,又做贼心虚来院外打探,察觉已然东窗事发,便寻来这样个木盒装了进去,再藉口寻到失物,将罪责推得干干净净!!」 「是这个贱人摔碎了我的玉佩!!」 杨蕊眉头竖立,怒不可遏地将心中的猜想脱口而出,脸红暴筋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跨步上前几步,扬手就要朝温萦柔扇去! 眼看巴掌就要落在温萦柔脸上,闺秀们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之时…… 门外响起了一低沉的男声,那声音似乎暗含了些怒火,高声喝道, 「谁敢动我摄政王府的人?」 第36章 猎犬 「谁敢动我摄政王府的人?」 这句话迴荡在花厅中, 振聋发聩,久久不能平息。 杨蕊呆愣一瞬,手掌横在空中, 眼神朝门口望去, 只见宋楚平头戴玉冠,批了件黑貂大氅, 携着满身的清贵与威势,神色阴郁着阔步跨入厅内。 摄政王向来政务繁忙,从未列席过朝臣们的宴席,可眼下, 他居然跨入了女眷们聚集的花厅?! 贵女们喜大于惊,眸子往他眉宇宽阔,星眸朗目的英俊面容上流连一番,紧而屈膝请安, 「王爷万安。」 宋楚平使了个免礼的手势, 魁梧的身姿矗立在了温萦柔身侧,用余光瞅了她一眼。 眼看就要被人扇耳光了, 她居然还是那副波澜不惊,逆来顺受的模样。 如此盛宠, 还没能养出她的脾气来!真真是……拿她无可奈何! 宋曼蔓迎上前来,抿了抿唇问道,「二哥, 可是我这儿闹得太大, 吵着你在前厅议事了?」 他在婢女的服侍下解开大氅,径直坐在了主座上,一面环顾满厅的贵女僕人,一面道, 「未曾。不过是听说你动用了几个精奇嬷嬷,又兴师动众唤了不少家丁来玉翠阁,我放心不过,所以才来瞅一眼罢了。」 他抬眸看了泪眼婆娑的杨蕊一眼,「若是我未记错,你乃杨忠之妹。方才如此意气,所谓何事?」 杨忠乃是跟了宋楚平多年的心腹,因着这层原因,他或多或少也见杨蕊几次,自觉对杨家人的脾性有些了解,杨家人乃是穷苦出身,轻易不会如此盛气凌人,方才险些动粗,定然事出有因。 杨蕊刚碎了家传之宝,又让宋楚平撞见了粗鄙刻薄的一面,她一时间百感交集,双眼蓄满泪水,语窒地说不出话来,还是宋曼蔓在旁协助,将事情经过说清楚了。 在场众人除了家丁,都是女眷。宋楚平从来不是粗鄙无礼之人,特意将在战场、朝堂上的悍勇清威收敛了些,身上透出了些许少见的温润来。 他坐在椅上话语轩昂,直击要点地问了几句,便将脉络全然理清,颇有磁性的低沉嗓音,惹得好几个贵女忍不住抬眸偷撇几眼,旋即又赶忙红着脸垂下头颅。 宋楚平瞥了一眼那块碎玉,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心中立马有了主意,「来人,去牵那条在门房、马厩看门的猎犬来。」 又扭头沖贵女们道,「此乃最快捷的法子。待会儿,还请诸位姑娘担待些。」 这话语调不高,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贵女们自然也没有这么不识好歹,皆娇声应了。 有几位聪慧些的,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将心理准备做得足足的。 可怜另几个脑筋稍微直一些的贵女,见了那被牵来厅中,呲牙裂子,满脸横肉,鼻腔中唿着热气的兇狠猎犬,还是被吓得花容失色,满脸苍白缩在了官帽椅的一角。 宋楚平并未说话,朝守在一旁的精奇嬷嬷使了个眼神,精奇嬷嬷福至心灵,朝杨蕊欠身道,「借杨姑娘身上的香囊一用。」 第65页 香囊与玉佩同挂在杨蕊腰带上,玉佩定然沾了香囊的气味,让猎犬闻过香囊之后,再逐一闻闻谁身上有杨蕊香囊的味道,真想即可大白。 脑筋直的鬼女们,这才恍然大悟! 事情进展并不算顺利,厅中充斥着各类香薰的味道,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猎犬,一时也被混淆了,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转。 直到被餵了几块好肉,它才打起精神,朝端坐在椅子上的闺秀们嗅去。除了苦主杨蕊和东道主宋曼蔓,其他贵女皆不能倖免。 猎犬闻得认真,甚至前脚直立,趴在贵女们的腿上,留着哈喇子闻来闻去,闻到于斐玉时,甚至沖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口水喷了她一脸。 饶是英武神勇的摄政王在侧,几个娇养的贵女,也忍受不了如此污秽,皱着眉头躲藏,眸中泪光闪烁,泫然欲泣。 终于,猎犬闻完了众人身上的味道,又被餵了几块好肉,这才狂吠起来。 「汪!汪汪!汪!」 此叫声沖了三个方向。分明是朝于斐玉,于斐玉身侧的丫鬟,与温萦柔叫喊! 这香囊乃温萦柔所制,又是她寻回了木匣,身上沾染了些气味情有可原,可于斐玉身上,为何也有了杨蕊身上香囊的气味? 贵女们被犬吠声惊吓之余,齐齐朝面青唇白,瞳孔震动的于斐玉,投向质疑、且愤怒的眼神! 那玉佩,的确是于斐玉陪杨蕊外出更衣如厕时,趁杨蕊掉落捡到的。 莲姨娘的喝斥、梁鸿云的冷落、女眷们的高傲、被错认成婢女…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压在了她肩头上,压得她头疼欲裂,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相反温萦柔却备受众人赞誉,这两厢一对比,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她这才在妒恨之下,冲动行了此举。 宋曼蔓是个宽厚的,查出这么个小小的丫鬟贪赃,定会留条性命,或将其打发出去,亦或赶去远离京城的农庄上…… 那时候,她就可以在永春侯府安心当「于五」了吧? 于斐玉打的就是这样的如意算盘,哪儿能料到气运如此不好?偏偏惊动了宋楚平! 满厅的贵女因为此事,被猎犬扒在身上当贼嗅不说,昂贵的衣裙上,落满猎犬骯脏的脚爪印子,甚至裙摆的轻纱罗幔,都被狗爪子撕扯开了口子… 眼下终于查出了些蛛丝马迹,她们似寻到了一个宣洩口,面上挂着笑,嘴上却暗含埋怨道, 「好像于姑娘方才的确出去了许久呢。」 「是呢,于姑娘还需好好解释解释才是。」 「说起来,今日是第一次见于姑娘,以前只听说过于五的美名,却从未打过交道。」 …… 她第一次与众人碰面,随之便出现了这么多么蛾子,这印象分,真真是跌到谷底。 宋楚平摩挲了一下指尖的扳指,望着于斐玉剑眉微蹙。 她居然就是永春侯府的真千金?这怯懦猥卑的模样,哪一点像大家闺秀? 同厅中一脸淡定,气度如华的温萦柔相比,毫不夸张地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此事偏偏正好同时涉及这两位真假千金……此事绝不简单。 精奇嬷嬷顶着那张万年不变的脸,先是问杨蕊道,「请问杨姑娘,于五姑娘可曾碰过你的香囊?」 杨蕊打起了几分精神,「未曾。我收了那香囊宝贝得紧,还未让任何人闻过。」她红肿的眼眶中,闪过几丝犹豫,「可于姑娘向来与我交好,又知那玉佩对我紧要,怎么着也不会是她……」 「是不是,待老身查过才有分晓。」精奇嬷嬷见过太多奇案,只看证据说话,软言打断了杨蕊。 于斐玉身后的丫鬟,眼见图穷匕见,终于脚底一软,瘫在了于斐玉脚侧,战慄抽泣个不停。 于斐玉心中大惊,还在强装镇定,「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咱…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你慌什么?!」 那丫鬟扯着于斐玉的裤脚呜咽了几声,似是下定了决心,昂起头颅同嬷嬷道,「不关我家小姐的事儿!」 「是奴婢的妹妹病重,见杨小姐的玉佩掉落在地,才一时起了贪心,想换药钱去给我妹妹看病。揣在怀中又怕人怀疑,才将它放在随身带的食盒中,趁着同小姐出花厅的机会,将其丢在了垂花门外,好等回程时,再伺机去捡。」 「实在是奴婢的错!」那丫鬟泪如雨下,垂头摇晃着于斐玉的裙摆,「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求姑娘回府之后不要为难我妹妹,在这世上,奴婢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 于斐玉明白她託孤的用意,可迫于形势,还是将她的手拂去,痛心疾首唾骂一声,「你,你怎得就如此煳涂!」 人证物证俱在,本可就将这丫鬟伏法,但精奇嬷嬷眼光毒辣,不用细咂摸,就嚼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儿,可于斐玉毕竟是高门贵女,要不要细查下去,嬷嬷心中没谱,便眼带询问,望向了一直未说过话的宋楚平。 由于涉及女眷,宋楚平不好直接插手,现在倒不得不下一个决断了,他眸中幽暗无比,直直朝温萦柔问道, 「是这样么?」 他居然将定案权,交在了温萦柔手里! 于斐玉今后在京中,是否声名狼藉,就是温萦柔这一句话的事儿。 于斐玉乍然转头望向她,眸中尽是悔不当初羞惭无比,只求温萦柔能够网开一面,饶过她这一遭。若是身旁无人,哪怕让温萦柔匍匐在她脚下,她也定然二话不说软了膝盖! 第66页 女子的清誉太金贵,若此事传扬出去,不止梁鸿云有可能退婚,永春侯府便第一个就饶不了她! 温萦柔眸中满眼寒霜,微眯了眯眼,就要将真相全盘托出的瞬间,她犹豫了…… 她在永春侯府并非了无牵挂,毫无羁绊,她想起了莲姨娘的那封信。 若是于斐玉的丑事传扬出去,莲姨娘会如何? 莲姨娘向来不得宠,膝下只有于斐玉这么一个女儿,女儿丢了人,那便是她管教不严。家主于慎替最爱名声,说不定会赐杯毒酒,让莲姨娘了此残生。 她不能为了一时意气,置莲姨娘儿不顾。 她不能赌,她赌不起。 「是这样。」她轻吐出了几个字。 于斐玉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深唿吸一口,用尽全身的力气撑着木椅的扶手,才能不从椅子上滑落在地。 宋楚平挑了挑眉,既然温萦柔都不追究这陷害之事了,那他自然尊重她的意见。 他嘴角勾起,暗含讽刺朝于斐玉薄凉道,「既然是永春侯府的婢女犯了事儿,那如何惩戒,本王自然不能越俎代庖了去,回去让于慎替好好想想,怎么给杨家一个交待。」 他遽然站起身来,「各位姑娘们,今日是我摄政王府处事不当,怠慢了各位。本王想起,库房中好像还有许多波斯上供的月光珠,愿将这些宝珠作为歉礼,望诸位海涵。」 波斯一年才上供两颗月光珠,其珍惜价值不言而喻。众女瞬间忘了方才的嗟磨,心中满意至极。 众女本以为他交代完了后,就要走人,哪知他竟还回头,特意对杨蕊提点了一句,「杨姑娘遇事急躁了些,望今后行事,务必三思而后行。」 若那巴掌真的打在了温萦柔脸上,他或许,便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杨蕊羞愧难当,「谨遵王爷吩咐。」 花厅中的僕婢们,在宋曼蔓的引领下,做起了善后工作。婢女们穿梭在贵女们中间,递上了温热的毛巾,又上了几盅热茶和糕点…… 此事已了,温萦柔心累无比,给宋曼蔓请了个退安,便跨步走了出去。 才走出玉翠阁,便被一欣长的身影揽住了杨柳腰,被一股力道轻按在了玉翠阁的院墙外。 她被吓得正要叫喊,耳窝被喷了一股热气,熟悉的男声响起, 「爷来得如此及时,你要如何报答爷才好?」 第37章 落水 「爷来得如此及时, 你要如何报答爷才好?」 这话若从旁人嘴里说出来,定会沾染上几分轻浮,可从宋楚平嘴里吐出来, 偏偏带了几分堂堂的凛然之感, 好似一切,都是如此理所当然。 他英武的面庞近在咫尺, 淡漠的话语中,隐含着邀功的意味。 见来者不是贼人,温萦柔脸微红了红,将惊慌失措间捂在胸口的的手放了下来, 眼睫垂落,在白里透红的肌肤上扫下一片暗影。 她并未直接回话,只抬头环视了一圈四周,生怕旁人撞见, 颇有些难为情怯懦道, 「二爷,此举不妥。」 宋楚平轻轻哼笑一声, 见她似是不喜,揽在她腰上的臂膀终究放了下来, 嘴上道,「有何不妥,莫非这王府上下, 还有谁敢来窥爷的私隐不成?」 温萦柔抿了抿唇, 揣着手并未搭话。从晚上忙活到中午,她瞬身上下都酸痛不已,实在是没有心力,再来应对宋楚平。 她帮玉翠阁备礼之事, 早就禀告过宋楚平。可他想着不过是些香囊而已,不用费什么周章,哪能想到她竟是个这样的执拗性子,定要事事尽善尽美,劳心劳力。 瞅见她眸中泛上的红血丝,和略带苍白的嘴唇,他涌上了股说不出来的难受,仿佛心脏被人轻捏了下,酸酸胀胀的,丝毫提不上劲儿来。 心中有感万千,只想将她揽在怀中好好抚慰,可化到嘴边,却只是低沉着嗓子生硬道,「爷都还未伺候周全,居然还有功夫去管旁的事儿?」 「今后无论是玉翠阁,还是慈康斋,就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来烦你,你通通回绝了去,就说是爷吩咐的。」 这人真是霸道。老太太与三姑娘对她如此看顾,若真有事儿,她又怎可袖手旁观? 她心中这么想,嘴上还是柔声应道,「是,萦柔谨遵爷吩咐。」 瞧她这颔首低眉的模样,宋楚平忍不住暗嘆一声,她之前在竹林中对春燕之流,倒是正颜厉色,可到了那些哪些贵女面前,便气焰全无,柔柔弱弱地如小羊羔般。 方才若是没有他出现,那巴掌估计她受就受了,心中有万千委屈,定然也不会和他吐露半分。 思及此处,宋楚平的手掌慢慢攥成了拳,他之所以未马上回前厅去,便是想等着问她这句话, 「这口气,你真咽得下?」 他站在冬日和煦的日头下,威风吹着身上的氅毛,满脸肃穆,眼中闪过了丝不平狠辣,话语虽轻,其中却裹挟着万千波涛。 这问的俨然是方才厅中,于斐玉陷害温萦柔一事。 温萦柔听出了这话语中的较真劲儿,不由得愣了愣,抬眼望了他一眼,对上了他漆黑透亮的星眸。 这是,要替她出气的意思么? 她心尖一动,不知为何发起慌来,握着的双手,不安地搓了搓,赶忙又垂下头颅,抿了抿唇吐出几个字,「事实就是如此,萦柔未有怨言。」 第67页 宋楚平哼笑一声,「爷倒未曾看出来,你肚量如此之大。」 你能咽得下,爷却咽不下。宋楚平默念两句。 他看中的女人,总不能被人白白欺负了去。 宋楚平转了转指尖的扳指,隐下眼中的一丝狠辣,旋即抬手,将她身上的白貂氅拢了拢,吩咐道,「爷早就说过,让你有何事皆可坐暖轿出行,怎得你不听?」 「这大冬天的,你若是冻着了可如何是好?」 此话显然太过流露内心,宋楚平又别扭地着补道,「你若是冻着了,还如何服侍爷?」 方才是她自多吧?终究在他心中,她只是个用趁手了的旧人而已。 温萦柔嘴角扯出了个淡漠的弧度,「萦柔知错了。」 话说至此,宋楚平一个示意,早就打点好的暖轿,便被小厮们抬至了二人身前。暖轿中铜炉的内炭火烧得充足,才将将靠近,温萦柔感受到了其中的热气。 小厮们将桥头倾斜,掀起垂幔,躬身敬道,「萦柔姑娘,请。」 温萦柔此时已头昏脑胀,顾不上推辞,只屈膝请了退安,便踏步入了暖轿。 在玉翠阁绊了这么久,向来前厅的老臣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起轿的瞬间,宋楚平便迈步朝前厅匆忙阔步走去,唤来了卫钟低声叮嘱了几句。 话罢又道,「吩咐龙鳞卫做得隐秘些,掌握好尺度,让她知个教训即可。」 杀鸡焉用牛刀?万中挑一的龙鳞卫,若是知道这次的任务,仅是要去对付一个小小的贵女,只怕是要哭笑不得了。 以往龙鳞卫,除了保卫皇家血脉,便是护着宋家血亲,这是头一次,为了个两者皆不是的外人受差遣。 这婢女在宋楚平心中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卫钟望着那顶消失在转角尽头的暖轿,心中一凛,躬身抱拳应道,「是。」 *** 未时一刻,本正是用午膳的时候,摄政王府专走宾客的东南门却格外热闹。 莺莺燕燕的贵女们,被丫鬟们扶着出了内院的月洞门。她们被碎玉之事折腾了一上午,如今正强打起精神一一话别。 杨蕊被婢女们簇拥着,大步流星走在最前端,行单影只的于斐玉提着裙摆,急步跟在她身后。 方才在厅堂上,大家四散而去,在厢房中忙着整理衣装,后又纷纷被珍惜绝世的月光珠光芒吸引了去,于斐玉实在没寻找合适的机会,同杨蕊好好解释一番。 现在才亦步亦趋跟在杨蕊身后,用着一贯柔弱的神情,和娇颤颤的身线,带着几分哭腔喊道,「蕊姐姐,都是玉儿的错!是玉儿识人不清没管教好下人,才让蕊姐姐的玉佩遭了此劫。玉儿千不该万不该,今日就不该带那贱婢来!都怪……」 亡母遗物,一朝破碎,此事非同小可。 更何况杨蕊不仅玉碎,且还遭了心上人宋楚平训斥,方才她在厅上不好表露不满,出了玉翠阁,终于彻底褪了强颜欢笑的神情,眉目间尽是寒霜。 于斐玉跟在身后哭喊哀求,可却被婢女们死死挡在外围,连杨蕊的身都近不了。 「蕊姐姐,你不要生玉儿的气好不好?玉儿定会让吩咐匠人,给姐姐再造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出来。可好?」 于斐玉絮絮叨叨了一路,被她扰得不胜其烦的杨蕊,终于不想再忍受如此胡搅蛮缠。 杨蕊如风的步子戛然而止,回过身来,咬牙切齿,冷笑讽刺道,「呵,你是觉得,再造一块出来,此事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么?再造一块出来,便可替代我原本的那枚玉佩么?!」 于斐玉被她徒然的变脸,吓得哆嗦了一下,两条腿开始发起抖来,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杨蕊呲笑一声,「再说了,你说要赔我的玉佩,你赔得起么?我听说永春侯府虽然是簪缨世家,如今却早已外强中干,沦落到要去挪用姨娘的嫁妆做家中的嚼用。」 「你方才赏人气魄倒是足,想必也是用了存了许久的银子来打赏吧?」 「说不定,那丫鬟偷了我的玉佩,就是替你去换银子呢!」 杨蕊盯着她,眼周骤眯了一下,散出些凌厉的寒光,嘴中痴痴念叨着,脚步一步步朝她逼近,「说起来,方才在厅中的那一巴掌,实在不应该落在那婢女脸上,而是应该扇在你脸上!!」 于斐玉被逼得步步后退,脸色煞白,心中发虚,缩着肩膀颤着腿,直到薄背触到了身后的假山…… 此时身后的贵女们已经跟了上来,杨蕊后退一步,眉头倒立,眯着眼睛,凌然昂起头颅瞪着她道,「京中女眷,果然同我们西北女子话不投机,从今往后,我与你割袍断义,割席分坐,各不相干!」 杨蕊说罢,怒气沖沖便朝问外走去,大步跨上了自家的马车,绝尘而去。 于斐玉是杨蕊带来了人,西北女子本就对她心有微词,眼下连杨蕊都放下了如此狠话,俨然是绝交的意思,西北贵女们更是一丝颜面都不给她留了。 「永春侯府,世家大族!清贵门户!如此家教,居然还能管出如此刁奴来,啧~」 「好说今日要留在摄政王府用膳呢,这还如何用?呵,穿着被猎狗啃过的衣裙用么?」 「可惜咱们这一身好衣裙。这可是璧玉阁的最新款式呢!」 「还说这些有什么用?你瞧她自己都穿得如此寒酸,难道还有银子赔给你么?」 第68页 …… 众女对于斐玉明嘲暗讽一番,一个眼神都未给她个,扶了扶头上的钗环,被丫鬟们搀着,径直踏过了她身侧。 于斐玉狼狈万分,这一年来好不容易,在永春侯府养出来的尊荣贵气,瞬间瓦解土崩,她脸上猎狗令人作呕的口水味道,还依稀可以闻得见,衣裙上也沾了不少假山上的土灰。 这一瞬间,她终于觉得自己不再是骄持金贵的高门侯女,也当不起温家宜家宜室的幼女… 她现在觉得,自己只配做个沿街乞讨的乞丐。 这便是她期待已久的粉墨登场? 她只觉得头顶有个万斤重的巨锤,朝她肩头一下下得勐力敲落,她心死如灰,脚底一软,身体顺着假山凹凸不平的石壁缓缓滑下…… *** 辰时三刻,宋楚平已经用完早膳,早早在书房中批阅奏章。 书房旁的耳房内,温萦柔打开白釉瓷壶中的盖子,将其内装着的碧螺春茶叶,倒在了青花瓷的茶壶内,紧而倒入热水,茶叶随着水流崩腾而起,耳房中瞬间馨香一片。 趁着温萦柔倒水的功夫,秋叶在旁舔火,顺便分享起了京中的时事,她用小铁夹摆弄了下炭火,眸子带了些狭促,「萦柔,你还记得昨日来府中做客的于五姑娘么?」 温萦柔手中的动作一顿,旋即恢復如常,「记得,怎么了?」 秋叶眼中闪着些许幸灾乐祸的光芒,「她出大事儿了!」 「门房说,于五姑娘昨日眼睛红肿地踏上了马车,来时还好好的马匹,去时没跑了几步后,不知为何就发起狂来了!马夫如何拉缰绳都拉不住,红了眼地往前撞!」 「好在没有踢伤路人,只是沿街的摊贩遭了殃,货品散落了一地,听闻今晨,那些遭了连累的摊贩们,正围在永春侯府门外要赔偿要抚恤呢!」 温萦柔笑了笑,「这算啥大事儿,赔些银子了事不就行了。」 秋叶放下手中的铁夹,瞪着眼睛,煞有其事唬道,「大事儿发生在后头呢!」 「那马后来撞哪儿不好,后来竟撒开了丫子,撞入了护城河!眼下虽然正值腊月,河面是结冰了,可前几天出了几天大太阳,冰面就融化了些。那马车就直直一跃而下,朝冰面撞击而去,于五姑娘和车上的车夫,连人带马,全都掉进了冰窟窿!」 温萦柔倒茶水的手抖了抖,倒吸了口气问道,「人怎么样?」 「虽然捞上来的时候,于五姑娘是昏迷着的,但是想来应该无事,不然永春侯府,今日就要挂白了。」 秋叶战慄了一下,抬起双手环绕着抱住自己摩挲了几下,又赶忙往炭火旁凑,「天爷呀,那水得有多冷吶!捞上来的时候,只怕成了冰棍了。」 又唏嘘道,「于五姑娘运气好,落水时旁边正好有通水性的女子,见义勇为下水捞了她上来,没有让那些莽夫抢得先机,让外男触碰,又好在现在冬日里不比夏日,于五姑娘衣裳穿得厚实,没有露出什么丑态来。」 「不然这两者中,但凡沾上其中一条,于五姑娘饶是订婚了,怕是这亲也成不了了。」 秋叶碎碎念说了这么多,此时抬头瞧了眼温萦柔的脸色,嘟了嘟嘴不忿道,「昨日玉翠阁的事儿,我们都听说了。永春侯府的下人怎得如此不知礼数,害得姐姐在厅中差点被连累。」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咱们做下人的,难免有受委屈的时候。」温萦柔一面笑着回话,一边煮茶。 她方才侧耳听着,觉得此事甚不简单,那马来时还好好的,没道理回程就忽然出了问题,除非,是有人暗地里动过手脚。 而能在摄政王府、宋楚平眼皮子底下犯事的,借旁人一百八十个胆子,想必也不敢摸这只老虎的屁股…… 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他示意的。 这事儿她能想得到,那旁人定也能想得到。 永春侯府近几年虽然不比以前了,可若真要就此事在朝堂上叫嚷开来,未必就查不出蛛丝马迹,这毁的,是他的名声。 温萦柔眼睫轻颤了颤,他不惜得罪京中一世家大族,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着其他什么? 「萦柔姐姐想什么呢?茶都沸了。」 秋叶这一句提醒,打算了温萦柔的沉思,她忙将抄起一旁的毛巾,裹着手将茶壶从炭火上移了下来。 「我先去给爷上茶。你待会儿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去厨房看看茶点好了没有。对了,昨夜二爷在啵啵床上看的书,翻到的是一百零九页,你记得将书籤放好,放在一旁的置架上,免得二爷到时候再翻。」 「知道了知道了,二爷的事儿,姐姐真是何事都挂在心上。」 温萦柔嘴角扯了扯,放上茶杯端起了木盆,便迈步向书房走去。行至书房门前,温萦柔朝里面直直望了一眼。 由于书房中烧了热龙,温暖如春,所以宋楚平只穿了件绸缎的加棉袄子。 他今日心情似乎不错,挑了套灰白色的鱼纹如意钏金丝常服穿在身上,透亮的颜色,衬得指尖的绿扳指,愈发萤光发亮。 他正伏在案桌上专心批阅着奏摺,蹙眉翻页、一举一动间,竟是风流蕴意。郎艷独绝,举世无双,莫过于此… 「怎得还不进来?」 温萦柔从未认真瞧过他,乍然一看入了神,直到他慵懒的声音,在耳旁炸裂开来… 第69页 似被人抓住了小辫子,她的眸子慌乱闪烁几下,心中生出些不好意思,耳朵红了红,跨步入了书房内。 福了福身之后,走近书桌,将茶杯轻轻拿起,放在了书桌上。 宋楚平乃是习武之人,早就察觉到了,在书房外戛然而止的脚步,和落在他身上徘徊的眼神。 若是放在旁的婢女身上,他并不会觉得此事有多反常。毕竟青竹园中的婢女们,只要有个给他端茶递水的机会,皆是要垂涎于他皮囊的美色,通常要耽搁些许时间。 可她不一样。她的眼皮,在他面前,似是从来都未抬过,通常是轻飘飘将茶水放下,又轻飘飘地移步出去,宛如悄然入夜中的清风。 今儿这般倒是奇了。 宋楚平放下手中的奏章,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便看见了耳尖那一抹樱红,粉嫩得像小猫的鼻尖,可爱又有趣,让人忍不住像探手摸一摸。 然后他就真摸了。嘴角边噙着笑,边抬手轻触了触她的耳尖。 温萦柔被身体末端传来的奇异触感,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耳尖更红了,脸上也飞了两朵红云。 其实这些时日,宋楚平的头疾痊癒之后,他好似刻意收敛了些亲密行为,除了在睡前偶尔轻啄啄她的脸颊以外,其余的时间再未有过什么过激之举。 这偶尔会让温萦柔产生一种错觉,觉得他并未只将她当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丫鬟,而是真正将她当个人在尊重。 这一点对她极其重要,所以与他相处起来,她不知不觉,便比以往更自在了些。 难得见她露出如此娇柔妩媚的神情,宋楚平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牵过她的手,将她引坐在自己的膝盖上。 他鼻尖闻见了她身上散发出的馨香,右手执起案桌上的毛笔,饶有兴味问道,「听闻你写字写得好,写几个来给爷看看?」 温萦柔坐在他腿上紧张不已,双手都不知道该如何放。 他心脏的跳动声,他浑厚的唿吸声,他身上特有的松竹味儿…一切的一切,都如此清晰有力,蓬勃朝气。 她的脸蛋愈发红了,心跳得也快了几分,头都不敢抬,只垂眸羞涩笑了笑,语中有拒绝之意,「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博了些虚名罢了,实在是不足挂齿。」 「怎得?若真是浪得虚名,爷又不会笑话你。」宋楚平知她事事好强,所以才如此激他。 果然,温萦柔抿了抿唇,终究是不想让他看扁了去,指尖微颤,接过了他手中的毛笔。 「爷想看萦柔写什么字儿呢?」她握着笔,轻声问道。 「快过年了,写几个吉祥话给爷瞧瞧。」宋楚平挑了挑眉。 温萦柔「嗯」了一声,思索片刻,颤着笔尖,极其认真地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写完了四个吉祥字,「万事如意」。 她太久没有摸过笔桿子了,坐在他怀中又紧张得很,以至于这四个字写出来,笔峰有些歪曲,收笔也不够利落,完全没有体现出她以往的水准。 温萦柔心生了些懊恼,难堪地咬了咬下唇,如此倒真显得她以往「于五」的名号,名不副实了。 其实在宋楚平眼中,这字虽然虽然写得不够完美,可完全能看出来常年累月攒出来的功力。笔力劲挺,丰筋多力,有气势磅礴,笔扫千军的韵味在其中。 温萦柔对此不满意,蹙着眉尖抿了抿唇,柔声犟道,「这几个字写得不好,萦柔再给爷重写一遍。」 他却满眼带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将案桌上的宣纸抽了过去,「那不成,机会可就这么一次。」 復又笑道,「爷记得在下人房中,并未太多字画装饰。既然这是你的墨宝,那爷便让人将它裱起来,挂在下人房中,让大家一同观赏,如何?」 如此丢人的事儿,如何使得? 温萦柔急了,一时也未顾得上主僕之间的界限,当下便想要去夺回来。 宋楚平怎会让她如愿?猿长般的臂膀,一时挥舞在前,一时躲避在后,正咧嘴逗得她正开心,却忽然发现她显然较了真,眸中居然泛起了晶莹的秋涟… 他一愣,指尖的宣纸便落回了她手中。 温萦柔先是开心一瞬,嘴角扯出个大大的笑脸,紧而将宣纸放回案桌上后,才察觉到方才逾矩的行为,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赶忙从他怀中弹起身来,屈膝福了福道, 「方才是萦柔僭越了。萦柔不该……」 「唔……」 她话还未说完,便又被宋楚平扯回怀中。 他双手揽住她,劲松般的身姿倾上前来,薄唇覆在了她的正在说话的唇瓣上,舌尖乘机狡猾地窜入了她的唇齿内,二人的唿吸骤然缠绕在一起,吻得绵密而深长,温柔又克制。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她,唇瓣还带着些许湿润,在她耳旁哑声道, 「你大可以,再僭越些……」 第38章 绯红 这个吻不似以往那么随意, 也没有丝毫强横的意味,唇瓣贴上来之后,反而放缓了节奏, 似是在慢慢地诱惑她步步沦陷… 她头一次, 觉得享受。 她被他有力的臂膀揽在怀中,本是紧握着的指尖, 不知不觉中,攥紧了他如意纹的绸缎衣摆,浑身止不住地娇颤起来,嘴中还时不时溢出几声难耐的哼声… 她似被他吮吸走了三魂七魄, 直到耳边,响起他粘稠又充满蛊惑的声音,「你大可以,再僭越些……」 第70页 她咬了咬湿润的唇角, 眼睫轻颤, 抬眸仰视着他。 他唇角微红,唿吸粗重, 细长的眸中情慾翻滚,就这么直白地俯视着她, 揽着她的臂膀紧了紧,又哑声问道,「如今不怕爷了?」 温萦柔感受到他身体起的蓬勃反应, 吓得不敢胡乱动弹。 她面红耳赤, 垂下眸子不敢看他,微微别过了头,声若寒蝉咬唇道,「爷是主子, 萦柔身为下人,自该恭敬对待。」 如此柔媚的模样,让宋楚平心尖又是一动。 他不让她躲,伸出骨节分明的指尖,将她如玉的脸庞轻掰了过来,眸中闪着炯炯情慾直视着她,正要再说些贴心的话语温存一番…… 「爷,老夫人从庙中斋戒回府了。让奴婢来通报一声,让您今晚前往慈康斋用膳。」书房外,竹语的禀报声响起。 这话递得相当不合时宜,方才还旖旎万分的气氛瞬间消散。 宋楚平的剑眉骤然蹙起,浑身散出些凉意来,眯着眼睛朝竹语斜乜而去。 这倒解了温萦柔的围,她忙从宋楚平怀中站起,神情扭捏着,远离了他身上让她手足无措的激烈反应,红着脸将额前的碎发拢在耳后,「二爷,厨房的差事还未妥当,萦柔这就去瞧一眼。」 怀中的佳人,仿佛像受惊的小鹿般,逃也似的窜进了密林中。宋楚平唇齿间还遗留着她香甜的滋味,望着娉婷远去的背影,他嘴角朝上弯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 眼看着她逐渐在他身侧自在起来,圆房之事,应可派人着手准备了。 温萦柔快步逃出了书房,直直便撞上了竹语犀利的眼神。 如今青竹院的婢女们,皆以温萦柔马首是瞻。竹语自从上次被打了板子,在床上生生歇了半个多月后,便知道温萦柔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愈发谨言慎行,不让温萦柔揪住她的小辫子。 其实竹语曝了主子的私隐,按理来讲,轻则应赶去庄子上,不准再在府中伺候;重则,便可以直接将其打死,抛尸野外。 可竹语到底是太后赐下来的人,宋楚平不欲坏了这姐弟情谊,又见她老实受了罚,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罢,只不过将她从原来的贴身婢女,降为了二等婢女,不得再进内室伺候罢了。 对于这一点,竹语也清楚的很,知道只要不犯像竹言那般的大错,在可在青竹院中安然度日。被打了板子之后,行为举止也的确收敛了不少。实在是心气儿顺不过了,最多也只乘几句嘴舌之快,言语中不敢再犯主子们的忌讳。 现下眼见温萦柔一脸春色从书房中出来,竹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竹语本就温萦柔憎恨至极,先是在心中唾骂了一句,狐媚,竟然白日里,就勾着二爷在书房中卿卿我我,呸! 面上却不敢这么说,只敢阴阳怪气讽刺道,「哟,你进去递茶,怎得递了那么久?害得方才竹影好找呢。」 温萦柔听出了她嘴中的酸意,嘴角露了一丝冷笑,转过身直盯着她,衔她一眼问道,「不如你去问问二爷,唤我在屋里做什么?」 竹语跟在她身后,脚步一个没收住险些撞在她身上。竹语被她的话语震得气势矮了一截,脖子往后缩了缩,「不过问一嘴而已,你这么凶做什么?」 竹语隐觉臀部的伤口隐隐作痛,似在提醒她莫要多生事端。 温萦柔却不肯轻易放过她,紧蹙着眉尖道,「你回完老太太的话后,便没有其他的活儿干了么?跟着我去厨房做什么?」 「伺候二爷伺候了这么久,难道不知道,现下正是要给偏房里那几盆花浇水的时候么?」 竹语被她训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到底压下了心中的不忿,撇了撇嘴道,「是,我现在就回院中去。」 说罢便朝温萦柔相反的方向走去,边走边烦躁地踢路上沾了薄雪的小石子。 贱婢,眼下你如此猖狂,今后定然有你受苦的时候! * 将一切安排妥当,温萦柔终于有时间回到房中,理一理这段时间各方送的礼物。 老太太送她的大多是补品和现银,主要想要让她养好身子,做好准备随时为宋家延绵子嗣。 宋曼蔓因为劳驾她香囊之事受累,亦赐了不少女子用的衣裳钗环,虽然有些是璧玉阁前几年的款式了,但望一眼便知,乃是宋曼蔓从未穿戴过的,摆在床铺上崭新锃亮,光闪闪的。 至于宋楚平赏的,便是五花八门,各种各样都有,从稀世珍玩,到房中的挂壁摆件,再到些珍稀的贡品水果,得闲了就让人跑了送来。 一时间,她这个小小的房中,被堆得满满的,都快没有地儿下脚了。 温萦柔国色天香,正值大好的青春年华,又怎是个不爱俏的。可这些东西实在是太过华丽炫目,因着身份,她也不能将这些东西穿戴在身上。 妆屉中,钗环堆得满了出来,相互映衬着,在阳光下发出了五颜六色的光芒。 温萦柔抬眸瞧去,目光便被一个红玛瑙做的玉蝴蝶步摇吸引了去。她执起这只步摇,对着阳光轻轻晃动几下,步摇下的红玛瑙光芒,投射在了房中的各处,犹如秋水涟涟,波光微微。 她心情莫名愉悦了起来,嘴角露出了个浅浅的漩涡,犹如鲜花绽放,犹如拨云见月…… 站在门口的宋楚平见了这一幕,在战场上锻造得坚硬无比的心,一下子柔软了起来,只见她有心要试戴,拿起步摇,往头上的髮髻戳去… 第71页 他踏步上前,将她的指尖握在了手里,「爷来帮你如何?」 温萦柔心尖一跳,朝门口张望了几眼,房门明明关得好好的,他是如何进来的。 这人总是如此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温萦柔欲想起身请安,却被他按在凳子上动弹不得,手中的步摇被他拿了去,这次他用了肯定句,「爷来帮你。」 他仔细端详着她的髮髻,慎重地蹙着剑眉,似在思索,将步摇插在哪个位置才妥当,瞧了瞧左边,又瞧了瞧右边。 宋曼蔓端坐在铜镜前,通过镜面的反射,将他认真的神态尽收眼底,她似甜似酸,心中某个坚固的角落似乎正在慢慢溶解、消塌。 宋楚平终于寻到地方,将步摇插在了髮髻上一个极其妥当的位置。他站在温萦柔身后,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微微屈膝,眼睛迫不及待往铜镜中瞅。 只见红玛瑙的步摇,在温萦柔的髮髻上轻轻颤动,散出的红亮柔光,衬得她灿若芙蕖的脸庞愈发妩媚动人,整个人娇俏无比,灵动无双。 他露出满意的笑容,下巴越过了她的肩膀,薄唇在她脸上轻碰了碰,「很好看,你肤白,适合红色。」 「平时怎得不见你戴呢?」 温萦柔脸上的笑容一滞,微微低了低头,「萦柔倒觉得,自己的肤色,衬不起这样的红色。」 温萦柔的确喜欢红色,喜欢到在打理宋楚平衣着的时候,有时含了些私心,帮他配上些个红色饰品点缀在身周,如此巧用,整身衣着便都能鲜活起来。 可头上这步摇的颜色,不是妾室可以穿戴的水红色,而是只有当家主母,才配用的正红色。 她若真留在了摄政王府,怕是今后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用正红色的任何东西。 似及此处,方才本还挂着的笑颜,瞬间垮下来了几分,她将情绪遮得严严实实,不欲让他知晓,笑道, 「萦柔还是觉着其他颜色的钗环更合适些,只是再不敢劳爷大驾,帮萦柔试戴了。爷吩咐了兵部尚书今日上门商议要事,瞧时间,差不多也人也该到了,不如爷先移驾去前厅,萦柔烹壶好茶给您。」 方才明明瞧着她非常满意的的样子,眼下却三言两语间,表露出了对那步摇的不喜来?这究竟是何故呢? 女子心,真真海底针。 宋楚平当下是疑惑的,可待到他帮她挑选嫁衣时,才明白了几分深意。 竹影将几款颜色各异的红布料,捧在了他面前,恭敬问道,「爷,萦柔的身段尺寸,奴婢都已经伺机查清楚了,现下只要确定布料,便可令绣娘赶制嫁衣了。」 萦柔现在还未过门圆房,就能得宋楚平如此宠爱,不仅让府中众人,瞒着她筹备喜事上的各种细节,甚至连嫁衣都要亲自挑过,如此事必躬亲,样样上心,那今后过门之后,定然盛宠不衰。 同是婢女的竹影,对温萦柔很是羡慕。 宋楚平瞟了将那几块红布料几眼,皆不满意。 他头一次发现,红色也分这么许多种。 端上来的这些红,颜色有些极其寡淡,显得妖妖娆娆不够大气;还有的,便似是红色里头掺了些橘色,活泼有余,端庄不足;再有就是颜色极重,穿在老太太身上合适,穿在温萦柔身上,便是极其肃穆老气的。 宋楚平轻唿了口气,踱了几步之后,思虑一番道,「这些都不使得,去寻寻绯红色的料子,就用绯红色吧!」 竹影愣了愣,瞳孔微阔,只以为听错了,她吞了口口水,还是提醒道,「二爷恐是有所不知。」 「寻常人家,抬通房侍妾若是要挑选嫁衣,通常都不挑选绯红色。因为绯红色与正红色实在太过相似,如此,恐会冲撞主母,惹得后院不宁。」竹影抬眸观了眼宋楚平的神色,咬牙道,「还有传言说,若是妾室穿了绯红色入门,定会煞了主母的气运,轻则生病,重则丧命呢。」 宋楚平剑眉紧蹙,「正是因为百姓愚昧,才如此轻信这样的鬼神之说。」 「此事按爷说的办,无需再提。」 「是,奴婢谨遵吩咐。」竹影心知不妥,可心中宋楚平是个心志坚定的人,不好再劝,将那些布料原封不动,又捧了出去。 * 慈康斋内,老太太与宋楚平都端坐在餐桌旁。 闲话了几句后,老太太抬手,一面亲手舀着碗黄金玉米龙骨汤,一面笑道,「萦柔这姑娘,心灵手巧得很。也不知道她同那厨娘是如何说的,这么一捣鼓,膳食可真真是好吃了不少。连我这个不常用晚膳的老婆子,如今也馋得晚上得垫一口咯!」 老太太将舀好的汤,递给了宋楚平。 宋楚平双手接过,嘴上笑着,「谢母亲。」 老太太又帮他夹了块鸡翅,意有所指道,「只是你对她再满意,也不必将她宠到天上去嘛。嫁衣啊什么的,尽可以随意些。」 宋楚平要筹备喜事,能瞒得过温萦柔,可却瞒不过端坐在府中的老太太。 宋楚平喝汤的手一顿,剑眉微蹙,「哪儿个没心肝的,将这事儿捅到您面前去了,害得您如此劳神?」 站在身后的竹影心虚一阵,神色慌张额上冒汗。 「呵,就算没有人告诉我,莫非我还觉察不出来不成?现在能瞒下,礼成当天还能瞒得下么?」 宋楚平继续喝汤,「嫁衣之事,不过是些怪力乱神之说,母亲不必操心。」 第72页 老太太知道他不爱听,但还是道,「我素来知道你是个执拗的,可此事非同小可。」 「萦柔这孩子,我也喜欢。可为娘的不得不为今后打算。我再喜欢她,也要为今后未过门的正经主母考虑。你将心比心,若是你是个女子,得知自己未来的夫婿,迎娶过一位穿了绯红色嫁衣入门的通房侍妾,你心中委不委屈?憋不憋屈?」 「今后能嫁入咱们宋家的女子,想来不是簪缨世家、书香门第出来的,就是在新贵里头选一个。人家碍于咱家的权势,不好置喙些什么,可到底心中会埋怨咱们宋家不成体统,长此以往,夫妻间怎能和睦?」 这些陈词滥调,宋楚平以往已听过了许多遍,他实在不耐听这些,他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放入了老太太碗中,「母亲,今日这土豆丝做得好。」 老太太的脸愈发垮了下来,显然是真动了几分气,轻哼了一声,「你倒也不必夹菜来堵我的嘴。」 老太太又语重心长道,「且我再同你说。你也需得为萦柔这孩子考虑考虑。」 「你如今对她越好,便是越害了她。你眼下如此有违常轨操办喜事,岂不是打了未来主母的脸面?今后主母进了门,焉能让她好过?只怕会恨不得,马上拔了这颗眼中钉肉中刺。」 宋楚平见老太太情绪上了脸,这才无奈道,「母亲未免忧思过甚,孩儿不过只是想纳个侍妾而已,母亲怎得就能想那么长远。」 「能不想长远么?我瞧着你这模样,心中可真真害怕。你什么好东西都往她院中送,那些原是她应得的,我也不说什么,可我真真是担心,以后你对她留情太过,今后后宅中滋生出宠妾灭妻的苗子,这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说着说着,仿佛瞧见了未来,宋家因为家宅小事而再度没落的模样。那些受人排挤,遭人看不起的苦,她年轻的时候吃过,今后她不想再让宋家的子孙再遭一遍。 老太太眼中的泪花顺着脸颊淌落,身旁的嬷嬷忙递上来一块帕子,帮她拭泪。 宋楚平见不得老太太这样,碗中的膳食瞬间不香了,为了使得老太太放心,他不得不黑着脸违心解释道,「孩儿不是那般轻重不分的人。眼下正是兴起,自然多上了几分心,等今后日子久了,自然就淡了,到时您正经的儿媳妇进了门,她还是得规规矩矩地给主母递纳妾茶,母亲放心,您忧虑的那些定然不会出现。」 「说白了,这般晓事的新鲜玩意儿,她是头一个,可定然不会是最后一个。」 …… 宋楚平这番话语的意思,实在只是为了安老太太的心,可落在门外温萦柔的耳中,她直觉一切都变了味儿…… 温萦柔本是因为西北来了封紧急战报,要立即呈给宋楚平看,卫钟还另有要事,她便将这差事揽了下来,慈康斋的人对她再放心不过,便让她径直入内,走至了膳厅门口。 哪只她才想踏门入内,便直直听到了宋楚平嘴中吐出了这些话…… 「眼下正是兴起,自然多上了几分心,等今后日子久了,自然就淡了……」 「说白了这般晓事的新鲜玩意儿,她是头一个,可定然不会是最后一个。」 如被晴天霹雳击中,她怔在了当场! 原来在他心中,她竟如此低贱,随手可抛,兴起时逗猫逗狗般来招惹几下,淡了之后便可以将她关在大宅院中自生自灭。 他的所作所为,曾让她一度错认为,在他心中她会有些许不同,乃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哪儿知道,她不过是个「新鲜玩意儿」,她这样的,今后还会有许多个! 温萦柔觉得心中有一万把尖利的铁钩,不断地在朝她心脏的位置暴力拉扯撕裂,皮肉翻起,血溅而出,椎心刺骨的痛感传遍全身,痛得她脸色发白,全身轻轻颤慄了起来。 她再也听不下去,亦顾不上那封紧要的战报,只尽力不让旁人瞧出异常,朝小院中仓惶而去…… …… 宋楚平软言安慰了老太太许久,后又道,「孩儿向来慎重,那嫁衣的颜色,您以为孩儿是随意定的么?这绯红色,原本也并不是孩儿所愿,可差人去寒山寺问了一问,道法深厚的寒山道长说,绯红色不是寻常百姓家可以压得住的,轻易用了定要招血光之灾,可宋家却不同些。」 「咱们宋家乃是福地洞天,萦柔又救过您一命,与咱家的气运最是契合,用绯红色不仅不会招灾,反而今后可家宅安宁,子嗣耆老皆可福寿延绵!」 老太太拭泪的手顿了下来,勐然抬头,先是似惊似喜,问了句,「真的?」紧而浑浊的眼中略带狐疑,「这事儿你为何不早说,你这混小子几时信过神佛?这种事儿,可千万不能乱说!」 宋楚平耐着性子笑了笑,「自然是真的。咱们宋家许久才办一次喜事儿,她虽不是三书六礼聘来的,可孩儿到底也怕招来灾患,就去算了算。」 「那道长还说了好多呢,孩儿本想寻个时间同您慢慢道来,没曾想您道先憋不住了。」 他眸中真诚无比,「您放心,菩萨说,我与她乃金玉良缘,上天赐福。」 * 「萦柔姐姐可是煳涂了?才遣人将茶点送去前厅不过两刻中,怎得又让去送呢?」 秋叶笑嘻嘻地跨进了耳房,手中还端着些茶点。她将茶点小心地放在了置架上,「若不是我拦着,那小丫鬟真真送去了,那前厅的桌面上岂不是摆不下?」 第73页 温萦柔捏着针的手颤了颤,便一下扎在了指尖上,「嘶……」 秋叶察觉到了,忙紧张问道,「姐姐没事儿吧?我去帮你寻些药来。」 「不必了。流点血,一会儿便好了。」温萦柔扯出了个淡淡的笑容,将指尖吮在了口中。 秋叶关心凑近,抬手抚了抚她的背部,柔声问道,「姐姐今儿个怎得如此心不在焉?可是前两日累着了?」 温萦柔也不说话,只垂眸摇了摇头。昨日在慈康斋听到的话语,的的确确扰乱了些她的心境,导致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可是细想想,早早得知了这些也好,也好早为以后做打算。 她这情绪来得突然,秋叶联想起,这或许是在为她在甜柳村的患病母亲担心,便也不再多问,只提议道,「倒是想陪姐姐去院子里散散心,可这冰天雪地的,要是生病了便不值当了。」 秋叶眼睛一亮,「对了!姐姐待会儿不如去茶室伺候?吴家公子和章家哥儿都来了,吴家哥儿是个混不吝的,说的话最是招人喜欢,茶室外伺候的婢女们,常被逗得喜笑颜开呢。」 对了,怎么忘了这一茬。 今日是三号,乃是她同章文彬约好见面的日子。 第39章 私会 雪后出了好几日太阳, 将竹叶尖上的残雪晒化了些,竹林中湿漉漉的,若有人走过, 不时还会有水珠落在身上。 竹林的西南角, 设了个供宾客方便的庑房。寻常的宾客,大多因公而来, 由前厅招待,等闲进不了青竹院。 所以此处,除了晨时有固定的僕人来洒扫以外,便鲜少有僕婢往来。 温萦柔便挑了这儿, 每月的逢三、逢九同章文彬碰面。 二人由莲姨娘送信开始接触,相识的时日并不长,可温萦柔对章文彬的印象却是极好的。 初时二人不太熟悉,温萦柔多多少少有些防范之心, 虽有意同周围的僕婢, 打探过章文彬的为人,却还是怕被人撞见, 恐有私相授受之嫌。第一次会面时,她多少有些局促不安, 做贼似地等在院墙外的斜坡上,话都不敢说太多。 章文彬却是个知礼守节的,只将信小心揣入怀中, 低声道了句「姑娘放心」, 丝毫不拖泥带水,便转身离去。 打过几次交道,温萦柔便知道了他是个敦厚温和的人。真真做到了,事事有着落, 件件有回应,偶尔还会聊上两句,给温萦柔带来些外头的的时政消息来。 章文彬从庑房中转了一个弯,让小厮阿潘守在门口,便屏气左右张望几眼,快步朝月洞门走去…… 阿潘却头一次叫住了他,「少爷,王爷不日便会纳妾采良,不知少爷是否要备一份礼?」 章文彬的脚步顿住,脸色一下沉了下来,「你只管当好自己的差事。不必管其他许多。」 宋楚平筹备红事,只吩咐通府上下瞒着温萦柔,所以那些下人们嘴风也算不上太严,阿潘同王府的採买下人吃过几次酒,便知道了摄政王府近日採买不少了红纸、喜烛,及喜袍喜被的消息。 这些物件儿,只有婚嫁能用得上。 宋曼蔓还未正式议亲,自然不可能是给她备着的。宋楚平的青竹院中,又只有温萦柔这么一个挂名的通房,都不用细想,便知道这些东西是为谁所备。 阿潘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全都浇在了章文彬头上,轻快的步伐一时变得顿重了起来。 行至了僻静的竹林内,他远远的便望见了那抹倩影。 她披了件低调的青羽氅,氅子直直垂落至小腿,绝色容颜上在那圈柔顺的毛领中,显得愈发耀眼,额前的丝软毛髮随着寒风轻轻耸动,神色有些紧张,青葱般的手指从氅中露出,忐忑地摩挲着手中的暖炉。 他们如此相见,真真是如做贼般。 她是个知礼识大体的,真同宋楚平礼成之后,想必再也不会如此私会外男了吧? 与她的这段浅浅交集,很快便会随风消逝,多年之后,只会有他独自一人,反覆在深夜咀嚼着这些点点滴滴。 望着她的身影,章文彬脸上露出些落寞痛苦的神情,脚步踟蹰不前。 温萦柔勐然抬头,一眼就瞅见了他,黯淡平静的眸中出现了些光彩,环视了一遍四周,朝他无声地招了招手。 章文彬敛下神情,嘴角噙了丝故作轻松的微笑,他不打算隐藏心中的所思所想,直直踏步上前道,「温姑娘许久不见,听闻近日府中要办喜事了。」他顿了顿,心中泛上一丝苦涩,「姑娘近日定然会操劳些,还需照顾好身体才是。」 作为待嫁女子,绣那些喜服喜帕定然要费许多眼神,还要学习礼成之日的规矩,她定然幸苦得很。 温萦柔作为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人,疑惑地歪了歪头,客气地扯出一个微笑,「公子定是听错了,府上三位主子的寿辰都已经过了,如今倒不用操办什么喜事,阖府上下仅是在为过年做准备罢了。」 怎会?她竟然不知此事?莫非……要嫁给宋楚平的并未是她? 也是,寻常人家纳侍妾,不过只是在院中热闹一番而已,挂红的都少有,怎会如此大张旗鼓? 那些物件儿,说不定只是老太太吩咐下人,为今后宋楚平成亲早作准备的而已。 他方才还被冻得僵硬的心脏,蓦然又开始热烈起来,眼中泛了几丝明亮,心情愉悦地轻笑两声,「是了,过年也是喜事,姑娘也需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第74页 「姑娘可带了给莲姨娘的回信来?」 他突如其来的憨笑,虽然让温萦柔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着实缓和了几分气氛,她嘴角的弧度上扬了些,「这次就不劳驾公子送信了。萦柔有另外一件事儿还需公子帮忙。」 「姑娘请说,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儿,定然全力襄助。」章文彬眼神诚恳,炯炯发亮。 温萦柔颇不好意思地垂了垂头,「不知公子可否有时间,帮萦柔在京城,去寻一处雅致的院落?」 温萦柔早就有要购置宅院的心思,可以前实在是囊中羞涩,连给温母看病的钱,都是东凑西凑而来的。那日查点房中的赏赐,发现手中的现银已存下不少,已然是个小富婆了。 钱有了,还需得寻个可靠的人。温文博到底年幼,性子也略莽撞些,让他跑跑腿可以,可若要他去负责如此大桩的买卖,温萦柔担心他受人诓骗。 相熟的人就这有这么多,温萦柔想来想去,觉得章文彬乃是个上佳的人选。温和知礼,又是个没有坏心的,担着户部侍郎的差事,对京中的屋宅以及宅契过户等事宜,理应异常熟悉,所以今日才张了这个嘴。 「敢问姑娘,对地点、朝向、大小,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 他没有问其他的闲话,一口应了下来,这让温萦柔大大松了口气。购置宅院乃是大事,为了稳妥起见,定是要来回跑上许多趟,若是她是个自由身,自然是不怕那些琐碎,可她现在还未脱离摄政王府,便只能厚着脸皮假手于人了。 「不在闹市便可,坐北朝南是最好,若无合适的,朝东亦可,宅子不必太大,三进就足够了,其他的请公子帮我拿着主意便是。」 她不敢耽搁太久,免了那些客套扭捏的说辞,将需求清清楚楚道了出来,她福了福身,「萦柔老是就这些小事叨扰公子,让公子忧心操劳,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今后只要公子用得上,萦柔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可他不觉得叨扰,也不觉得麻烦,反而心中欢喜她没有想到旁人,想到的是自己。 章文彬伸手虚抬一下,做了个让她起身的手势,笑道,「都说了多少次,姑娘不必如此客气,表亲间相互帮衬,这些都是应该的。」 章文彬左右张望几眼,「姑娘说的话,我都记下了,未免节外生枝,我便先回去了。」 他深看她一眼,「如今天气寒冷,寒风许是要吹着姑娘了,姑娘莫要在此处多逗留,还是快回去吧。」 温萦柔微微颔首应下,可还兀自站在原地不动,直到待章文彬远去,才左右张望几眼,转身朝另一方向,从院中走去。 他们二人皆未曾注意到,在山坡的另外一侧隐秘的角落中,有个人影的身形隐在影影绰绰的竹影中,将方才发生的事儿尽收眼底,此时眼中正散发着惊异且诡谲的光芒! 茶室内,宋楚平正在和吴浮谈些时事,二人见了章文彬进门来,嘴中的话语一断,将话题牵扯到他身上来。 吴浮坐姿随意,朝他微抬了抬手中的杯子,「我方才还在同王爷说呢,你最近如厕怎得如此频繁?」 吴浮朝已经坐定的章文彬凑近了些,狭促笑道,「莫非你年纪轻轻,就有何隐疾?咳咳,都是自家兄弟,不必藏着掖着的,用不用,我给你介绍一个良医?」 「我出诊金。」宋楚平补了一句。 章文彬心梗一阵,无语朝吴浮看了眼,又啧了一声回道,「蜈蚣能对治隐疾的良医如数家珍,莫非你有何隐疾过,后被这大夫治好了?」 「常年流连烟花酒地之人,被染上何怪病也不奇怪。」宋楚平吮了口茶,又道,「文彬,今后我们还是离他远些为妙。」 「王爷说得有理。」 吴浮眼见说不过二人,嘴中哼哼几句后并未搭腔,斜着眼睛觑了章文彬几眼,骤然发生些异常来,疑惑问道,「你去了趟庑房而已,今日未曾下雨下雪,头顶又有房檐遮着,怎得你这肩上,还落了水珠?不知道的,还以为摄政王府的屋檐漏水了呢。」 「莫非是瞧上了府中哪儿位佳人,偷偷私会去了?」 宋楚平这才抬眸瞧了章文彬一眼,还是打趣儿道,「不必如此鬼祟,喜欢谁,我赏给你便是。」 章文彬直觉心跳漏跳了几拍,以往他为了不露出破绽,踩过雪地的鞋底都要进了庑房擦过才回茶室,今日倒是大意了,忘了竹叶尖滴下雪水。 他稳了稳心神,面色不改解释道,「我不过净手后,湿手扫了扫肩膀,你就编出这么许多香艷佚事,不去编话本,倒是可惜了。」 吴浮摸摸鼻子,不欲再与这二人斗嘴,将话头牵到其他事儿上去了。 *** 烛火摇曳,灯影闪动,窗纸上落了个单薄窈窕的影子,静坐在了桌前,随着灯火跳动。 温萦柔指尖捏着针线,在绣面上抬起落下,穿梭个不停。 她手中绣着的这块帕子,是准备给章文彬的礼物。 说起来,她欠了章文彬这么多人情,却从未回过一份正经的谢礼,人家蹁跹贵公子,自然是不缺什么吃穿用度,可也总该聊表一下心意才行。 她本想着,去买个冬日里男子用的手套护臂啊什么的做礼,可她现在身份特殊,不仅出不了门,且乍然买些男眷用的东西,也着实有些招人眼球。 第75页 于是就只能从手边的细琐东西入手,她手中的腰带、玉佩、香囊、衣装皆是女子物品,送摆件、屏风,章文彬拿了也不好随身带着,思来想去,就挑了块青色的丝帕。 如此卷一卷塞在袖笼中,任谁都瞧不出来,再趁着即将过年的气氛,再在上头绣两句吉祥话,道谢的诚意便足足的了。 她绣得认真,没注意宋楚平早已在她身后站了一阵。 宋楚平悄然望朝她手中的帕子望了过去,之见那帕子上已然绣了两个字「万事」,第三个字绣了半个「月」字旁,绣的显然是「万事胜意」四个字。 宋楚平轻笑了一声,在书房中,只是让她书写了万事如意而已,如今她便在帕子上要绣万事胜意? 这帕子定然是要送给他的。 温萦柔却被这笑容,徒然又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马上将手中的帕子藏在了一堆绣品中间,就要起身请安。 宋楚平还是压着她的肩膀,不让她起身,但这一次温萦柔微微别了别身子,到底站了起来,规规矩矩欠身道了句,「二爷万福。」 帕子未绣好,她定然不想让自己察觉。 宋楚平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装没有看到,想帮她将身上的外衣揽了揽,轻声道,「如此晚了还不歇息,熬坏了眼睛,可还怎么伺候爷?」 温萦柔抿了抿唇,在他抬手的瞬间,假装没有察觉,转到了桌子的另一侧,将桌子上的针线按照颜色分类好,收纳了起来。 「萦柔马上就睡。王爷漏夜前来,所谓何事?」 第40章 告发 「萦柔马上就睡。王爷漏夜前来, 所谓何事?」 温萦柔的语气还是一贯的恭敬,只不过这次带了丝淡漠,面无表情地理着针线, 眼皮垂得低低的。 宋楚平却未曾听出来, 他笑了笑,从怀中动作轻柔地掏出一个小小的牛皮纸袋来递给她道, 「瞧瞧,爷给你带什么来了?」 温萦柔抿了抿唇,接过还温温热热带着他体温的牛皮袋,打开来一看, 袋中裹着两块冒着热气的柿糕。 牛皮纸袋上的字样,写着京城中有名的糕点铺子云膳斋。温萦柔早就将宋楚平的喜好背得清清楚楚,知道他最喜欢的糕点,便是云膳斋家每年秋冬季节出的柿糕。 可今年京中雨水不均, 柿子成熟的晚, 偶有熟的,品相口感都上不得台面, 云膳斋又是选品最严格的,所以往年紧俏的柿糕, 今年还未曾上市。 宋楚平挑了挑眉,「你手中的这两块柿糕,乃是云膳斋今年制作出的头两块。」 二人相处久了, 宋楚平对她的口味多多少少有些了解。温萦柔喜甜嗜辣, 一起用膳时,虽然谨守着身份拘谨得很,可若是席上几样甜辣的菜品,他将其夹入她碗中, 她偶尔也会动几筷子。 柿糕香甜可口,软糯诱人,她定会喜欢。 他早就派人在云膳斋蹲守着,柿糕才刚出炉,便被人漏夜送进了摄政王府。 他一口都未尝,就揣进怀里,送到了她院中来。 云膳斋的糕点,向来是奇货可居,一克值数十两银钱。就算以往温萦柔在永春侯府时,侯府虽然家大业大,可她们这些庶女的月例银子着实有限,也只寥寥尝过几次而已,吃的只是四季供应的寻常糕点,不是眼前的柿糕。 温萦柔本来跃跃欲试的,可她想起那日在慈康斋偷听来的话语,便觉得手中那两块糕点,是压在她心间让她喘不过气的大石。 「爷赏你的,你快尝尝。」宋楚平语带笑意,催促道。 她扯了扯嘴角,赶忙将柿饼再用牛皮纸包好,免得热气外泄,紧而一脸为难说道,「萦柔最近嘴里没味,又不喜吃甜,这糕点萦柔只怕是消受不了。」 ?她明明最喜吃甜,为何现下却不肯接受他的好意?宋楚平心中肺腑 她将糕点递还过去,宋楚平却没有接,他已经顾不上糕点不糕点的了,抬眸仔细瞧了几眼她的神色,关切问道,「怎得?你近来可是身体不适?」又顿了顿,「明日太医要上门来给老太太请平安脉,不如就让太医绕道来青竹园,顺便给你瞧瞧。」 「不必劳驾太医,萦柔无事,只是食慾不佳而已。」 「那你先歇息吧,明日就不必起早了,等着太医上门诊察一番。」 「二爷,萦柔的身体萦柔自己心中有数,真的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明日还有许多活计……」 「其他不必再说。」宋楚平截断了她的话语,牵过她的手,将她牵至床边按坐在床沿上,照例亲了亲她的脸颊,低声道,「你近日没胃口,那爷改日再叫人买了送来便是。」 说罢,阔步踏出了房门,高阔的背影逐渐与夜色融合。 *** 慈康斋东南角的小门外,王嬷嬷点头哈腰着,将刚给老太太请过安的温萦柔送了出来,满脸笑容道,「姑娘小心脚下。」 温萦柔近来愈发觉得,侯府的下人们对她愈发恭敬。 她刚入侯府时,只是个低等的洒扫下人,偶尔还会被人为难,那怕她进了清竹院,也没有人特别将她当回事儿,甚至偶尔还会遭竹语训话,但最近,全府上下俨然将她当作主子看了。从青竹园到慈康斋,甚至是玉翠阁的婢女,见了他,都朝她行礼问安,这使得她心中不安至极。 她忙仓惶地扶弯腰的王嬷嬷起身,「嬷嬷不必如此。」 第76页 王嬷嬷倒是不以为意,眼前这位,可是得三位主子心的很,现在可是不能得罪的,今后她只要给二爷诞下个一儿半女,定然前途无限。 王嬷嬷有心提点她,「姑娘,放下老太太让你不撂下婢女的职务,这原是好事儿,你怎得还不愿了?」 温萦柔笑了笑,「萦柔本就是劳碌命,闲来定是呆不惯了,况且青竹院只事务繁忙,竹影一个人哪儿能忙得过来。」 王嬷嬷笑了笑,「你还是莫要太过操劳,养好身子,为王府绵延子嗣才是正经事儿。」 温萦柔不耐与她拉扯,只柔声点头称是。 她算了算,离她契满之日,只有将将一个半月了,到时候,她定会想办法抽身离开。 * 茶室中,宋楚平与章文彬正在议事,谈着谈着,竹影进来躬身禀报,「回爷的话,你之前吩咐做的衣裳已经做好了,眼下已经放进了厢房内,您试过之后,若无尺寸不合适的地方,便无需更改,可直接上身穿着了。」 章文彬心中觉得奇怪,寻常他和宋楚平谈论正事的时候,僕婢们鲜少就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上门来叨扰。 今日婢女上前回话,想必那衣着特殊,宋楚平极其在意? 那是宋楚平纳妾当日要穿的喜袍,他自然在意。甚至随意寻了个由头,截断了二人的交谈,草草结束了今日的议事。 宋楚平踏入厢房内,一眼便瞧见了置在桌上,那两套红灿灿的喜服。他抬起指尖,伸手摸了摸那套女子穿的红袍,指尖的扳指随着布料慢慢移动,丝滑触感,不禁让他想起温萦柔轻柔的肌肤。 因为上下有别,很多正房过门时的图案,并不能绣在他指尖的喜袍上,可已是宋楚平的遗憾。 他将眼皮轻轻阖上,脑海中已经闪现出了温萦柔穿着红色的喜服,盖上了红盖头,坐在轻纱窗幔垂落的床边,掀起盖头后,一双眼睛羞中带怯,秋水涟涟的模样。 又想起她往日在府中,卑躬屈膝,云淡清风,常垂着头,让人瞧不清她神情的模样,是那般让人心疼…… 今后定然不会再让她如此委屈求全,他宋楚平的女人,定然受的起万千荣宠。 他正沉思着,门外竹影来报,「二爷,门外竹语求见。」 自从上次被罚之后,竹语便被降为了二等丫鬟,不准再进房伺候,也不准再进宋楚平的身,如今想要见他一面,需让宋楚平首肯之后才行。 宋楚平怎会见她?他将外袍褪下,正准备要试试喜袍的尺寸,并未说可或不可,只淡漠道,「今后这种不用问的小事儿,就不用来身前回禀了。」 秋影将头垂得更低了些,为难道,「她说有关萦柔的事儿,要同爷禀报,奴婢不敢耽误。」 ?事关萦柔?她一向同温萦柔不对付,怎会上前来禀告事关萦柔的事儿? 宋楚平蹙了蹙眉头,到底发了话,「让她进来吧。」 须臾,只听的门外一阵急切的脚步,竹语便飞也似的,跌跌撞撞匍匐在了宋楚平身前,「爷!奴婢要有禀告!」 宋楚平见她慌张至极,眉头蹙得更深了些,「如此成何体统?是要再去学一遍规矩么?有事儿速速道来,爷可没工夫与你在这儿耗。」 竹语匍匐着的身子勐然一震,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往地上狠狠磕了几个响头,「爷!奴婢要告发温萦柔!」 「要告发温萦柔不顾礼义廉耻,私通外男!」 宋楚平被她这一句咆得浑身发冷,太阳穴突突直跳,眼中乍然掀起万千波涛,他垂着眼皮,眸中杀意翻滚,瞧蝼蚁似的瞧着了竹语一眼,嘴中缓缓吐出几个字,「来人,将她轰出去,杖杀。」 宋楚平不信。温萦柔日日在府中,连外男的面都未见过,能去哪儿私通外男?她一直循规蹈矩事事勤勉,倒是竹语,三番两次偷奸耍滑言语顶撞! 话音一落,三两家丁便踏入房内,架住竹语的肩膀,就要将她扭送下去。 竹语在地上死命挣扎着,哭喊道,「二爷若是不信,奴婢这就带您去看看!她此刻正同与章家公子,在茶室庑房后的竹林山坡上私会呢!」 竹语说得有鼻子有眼,宋楚平脑中闪过重重异常,心中的狂怒终于宣洩出来,跨前一步,捏住了竹语的下颚,咬牙切齿道,「你可知自古以来长舌妇,都是何下场?」 「奴婢自然知道。」竹语眸中闪着坚定与畏惧,颇为艰难地说出了这些话。 她毕竟和温萦柔结过梁子,不敢轻易上报此事,生生等着章文彬入府,去竹林确认之后,抱着必死的决心,才将事情捅到宋楚平身前来! 宋楚平身周透擎天的威势,眯了眯眼中,攥着的拳头终究慢慢松开,抬手做了个手势,让家丁们都退了出去。 竹语脱了钳制,知道他信了三分,此时匍在地上战慄不已,简短地将如何撞破二人的丑事,以及编造了一番二人如何在竹林中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画面,说给宋楚平听了。 说罢,她满眼血红着勐然抬头,「二爷!您对那贱婢用情至深,连筹喜都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她却在与旁人风流快活!奴婢实在不忿!」 「啪!」宋楚平勐力扇了她一个耳光。 他磨牙凿齿道,「贱婢二字,也是你配叫的?」 「带路。去竹林。」 第41章 撞破 第77页 雪后难得出了几天大晴天, 地面上的湿润逐渐褪去,展现了原本干燥的面貌。 吴浮瞧着大大咧咧,实际上是个最观察入微的, 往日章文彬与吴浮总是同进同出, 章文彬为了免得让他疑心,所以才在茶室中途, 藉口方便,出来同温萦柔见面。 今日没有了吴浮在旁掣肘,宋楚平因另有要事先行一步,章文彬倒是不必再想办法在二人面前遮掩。 他阔步朝庑房跨去。 温萦柔原本掩在一颗大树后的身影, 见他的身影从院角处拐弯而出,立即朝他颔首,上前两步去迎他。 章文彬喜欢她这般为他等待的感觉。这种隐秘的交集并不可为人说道,只是两者之间秘密, 像极了在某个阴暗潮湿的角落, 乍然开放的小野花。 它开得绚丽,却不被任何人所察觉。 温萦柔请了个福安之后, 开门见山柔声问道,「不是上次萦柔所託之事, 可有何进展?」 章文彬却买了个关子,浅笑先问道,「上次忘了问姑娘, 为何忽然想起要置屋宅?」 他早就暗地里查过温家人的底细。温家其他三口正在田柳村住着, 那间草庐虽然有些破旧,可地方却挺大,少说也容得下七八个人。 且在世人眼中,女子都是要婚嫁的, 购置屋宅,乃是男子需考虑的事儿,若是要家中的女子操心,那便是家中男眷没有本事,扶不上墙。 她如今在摄政王签了死契,有片瓦遮身,就算当差有些银钱,也该攒着留作体己钱,以筹今后才是,章文彬这才有些想不通。 这倒没什么可遮掩的,温萦柔解释道,「章公子有所不知,我与王府签的活契,还差一个半月期限就要到了,今后总是要回田柳村的,可田柳村贼人猖獗,终究不是常呆之地,这才动了想买屋宅的心思。」 她签的居然不是死契?! 章文彬被从天而降的欢喜砸中,眼中明亮了几分,满面都浮现出些喜气来。 如此一来,只要宋楚平未曾与她有过肌肤之亲,那一个半月之后,她若有心要走,理应无人能拦得住她。 「姑娘这么说,在下便明白了。」 他瞧着她,满眼都是笑意,开心得手都开始哆嗦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小袋递给温萦柔。 「姑娘要的三进的院落,我瞧着并没有特别妥贴的,但还是挑拣出来了几间,让人画了下来。」 「除此之外,我还寻了些宽敞的二进宅院,以及比较合适的四进宅院,同样落在了图纸上,你可挑拣一番。我最推荐的,便是其中那间四进的,位置,大小,朝向,街邻,无一都是好的。」 他心头一热,殷切说道,「你现在不方便出面,待你选定了,我便先帮你结款过户,盖章落定。事成之后,便派人去洒扫洒扫成灰,归置归置院落……」 趁着他正叨絮的时间,温萦柔接过图纸,低头翻了几下,发现每间院落,都按照一定的比例缩放在了图纸上,甚至连屋宅中最不起眼的小耳房,都标得清清楚楚。 她仅仅一句话,不知让章文彬跑了多少地方,费了多少心力。 且他话语间,事事都为她考虑到了。这儿哪儿是远方表亲间的情谊?饶是亲兄妹间,都未必能做到如此。 温萦柔愈发感激,她草草看过几眼之后,便将图纸捲起,放入袖笼中后,想要待回屋之后细看,她郑重地躬身福了一福,「公子大义,萦柔铭记在心。」 章文彬急忙上前托起了她的胳膊,「你的事儿,便是我的事儿。」 「你选定好屋宅后,我便在王府外,期盼着你早日出府,恢復自由身……」 让外男触碰实属不妥,可二人发乎情止乎礼,温萦柔便没有躲避,被他的手掌如此託了起来。 清朗的天气,将阳光下的扬洒的尘灰都看得一清二楚,宋楚平匆匆赶来,站在偏僻的院墙内,正正撞上了这一幕! 他本还对竹语的话心存疑虑,可事实摆在眼前,二人肢体相触,可不就是亲亲热热,卿卿我我?! 且章文彬的话是何意? 他们居然已经进展到这一步?章文彬居然已经在王府外,准备替她购置屋宅,金屋藏娇了么?! 巨大的背叛感,像巨浪般朝宋楚平扑来,将他裹挟着,生生拍进深海中! 宋楚平直感混身一股凉意,脸色已然变得苍白,眸中既惊又怒,右手死死攥住了左手指尖的扳指,直到拇指被掐得感受不到知觉。 温萦柔丝毫不知有人正在偷窥,她正对章文彬的所作所为,感激万千。 她从随身的荷包中,寻出了制给章文彬的手绢,将其递了上去,颔首诚恳道,「公子帮了萦柔许多,萦柔感激万分,无以为报。」 「此乃萦柔闲时做的手绢,马上就要过年了,希望给公子一个好彩头,望公子莫要嫌弃。」 章文彬未曾想到能收到心上人的礼。欢喜得不知如何才好,他素来稳重,如今却红了红莲,憨厚地挠了挠头,才将手帕双手接过。 这手帕裹着丝她身上的清香,落在了章文彬掌中。那是一方青色的丝帕,帕便用针线精细地锁了边,还围着绣面缝了圈青云纹的纹理,绣面上缝一只栩栩如生,纤毫毕露的登天白鹤,帕角绣着万事胜意四个娟秀的小字。 章文彬用指尖摩挲一下那四个字,珍重地叠好放入了靠近胸口的暗袋中。 第78页 「劳姑娘费心了,在下定然,好好珍视。」 那方手帕终于刺痛了宋楚平的眼。 她漏夜做的绣工,居然不是绣给他的,而是绣给章文彬的。 她给自己写万事如意,给章文彬绣的字样却是万事胜意? 这是何意?莫非是在暗指,他在她心中比不上章文彬么? 宋楚平的心脏骤疼,双手不知不觉全都攥成了拳头,犹如晴天霹雳,脑中一片空白,怔然地看着二人道别分离。 卫钟哪儿瞧见过宋楚平被这般辜负?在旁义愤填膺,咬牙切齿道,「王爷,章公子定然是受那婢女迷惑,才行出此荒谬行径。」 「小的这就去命人将她捆了去,将她沉湖!」 「不必。」宋楚平出言,叫住了卫钟的脚步。 卫钟一时不知他这是何意,他心中替宋楚平抱不平。 她往日瞧着一副温良的模样,未曾想内里居然是个如此轻浮的!二爷对她如此好,她不仅不感恩戴德,反而还在外头沾花惹草,如此放荡孟浪! 莫非二爷还要饶了她不成?! 他在原地缓了许久,才轻喘了口气,望着那片再也瞧不见半个人影的竹林,抑道情绪淡漠,「你去查查,章文彬暗恋多年的女子,到底是谁。」 「再去查,他们如此碰面已经都多久了。」 待卫钟领命而去,四下无人之时,宋楚平将阖下的眼皮慢慢掀起,攥起拳头,往前面上轻锤了一拳。 墙面无损,墙面后的竹林内,上百根竹子,似是感受到了某种强烈的波动,齐齐切口断裂,轰然倒塌,覆在了之前二人待过的竹林处。 真相很快就查出来了。卫钟才去了三刻钟,就回到了主院中来拱手禀报。 「回爷的话,小的去让僕人们打探了一番,查到在未有假千金一事之前,以往但凡有于五姑娘的宴席,章公子一定次次到场,从不缺席。于五姑娘擅诗画,他还默默收集了许多于五姑娘的墨宝。想来……章公子钟意的女子,必然非温萦柔莫属了。」 「跟在温萦柔身侧的秋叶说,自从上月起,理应在耳房中随伺的温萦柔,遇着吴公子与章公子上门之后,总会寻些藉口,回小院中一趟。少说也有□□次如此了。」 「上次在茶室,章公子洒湿了衣襟,乃是温萦柔伺候着章公子换下的外衣。后来,她便向周围的僕婢们,打探过章公子的为人,想来,因是那次开始交集的。」 卫钟越说越气,「她竟敢就在摄政王府,在爷眼皮子底下,犯下如此丑事!合该千刀万剐!爷,小的这就……」 「滚出去。」 宋楚平端坐在官帽椅上,手中端着一杯热茶,英武的面庞隐在氤氲的气体后面,让人瞧不出神情。 卫钟还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抿紧了唇线,跨出了门外。 宋楚平唿气,将茶面吹出的微微波澜,像极了他心中正翻滚的暗涌。 他猜的果然没错。 章文彬不是孟浪之人,绝无可能因为一个婢女生得绝色,便一见倾心,行出如此不妥的之举。 那边只有一个可能,温萦柔便是章文彬等了六年的女子。 细想了想,温萦柔以往乃是永春侯府的贵女,章文彬是伯爵府意气风发的公子,二人理应有过交集。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想来是因为当时的「于五」,身有同永定侯府梁鸿云的订婚,所以章文彬爱而不得,所以才拒绝了家中的议亲,想痴等着温萦柔成亲之后,再自作打算。 章文彬如今好不容易,寻着了在京中销声匿迹的于五,这才一时被情爱昏了头脑,与温萦柔私会在了竹林之中。 宋楚平以往一直觉得,与吴浮、章文彬三人中,就数章文彬最苦。 他一直未婚嫁,是因政务缠身,又一直未能寻找能让他动心之人;吴浮则应是在欢场沉浮,看淡情爱;独独张文兵,孤着一颗心,等着个永远得不到的女子。 痴情男儿,孤寥自伤。连偶尔的喝酒放肆,眸中都带了股吹不散抹不掉的深愁。 可方才,他居然第一次发现,章文彬眼中那股深愁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希冀与欢欣。 好兄弟寻着苦觅的意中人,宋楚平本该为他感到高兴的。 可为何,偏偏是她? 满京城的贵女,没有三千也有八百,为何那么多婀娜妖娆的不选,偏偏是温萦柔? 且方才在竹林中看着,温萦柔绣了手帕,又不抗拒章文彬的碰触,她俨然也是对章文彬有意的! 回想起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无一都是他以强权逼人,她不过是因着身份不好拒绝,这才在他面前虚与委蛇而已。 他沖她笑时,她低头。 他牵她手时,她轻挣。 他抱她时,她抿唇。 他亲她时,她闭紧了舌腔。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在强人所难。 站在门外的温萦柔,丝毫不知房内的宋楚平如此催心刨肝,悲不自胜。 她只是有些奇怪,为何守在门口的卫钟,瞧她的眼神充满憎恶,甚至坚持要进门回禀过宋楚平之后,才允准她入内。 她以往去青竹园内的任何地方,都来去自如,从未需要任何通传。 今日倒是奇了怪,可是她见卫钟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执意如此,她便也只好做罢。 第79页 卫钟进去禀告,等待了许久,才听得门内传来了一低沉的男声,「唤进来吧。」 温萦柔自认为对他已极其熟悉,可今日这语调,却是从未听到过的。 她抿了抿唇,敛了心神跨入门内。 「二爷万福。」她先是福了福身,然后将几碟子糕点放在了身前。 「萦柔放才觉得头昏脑胀,在房中歇了一阵,来得晚了些,请爷勿怪。」 宋楚平听了她口中这些藉口,心中又是钝痛一下,想必她以前便是编造着这些藉口,旁若无人地去会情郎。 是他迟钝未曾察觉,只觉得她身体有恙,还屡次三番唤太医来诊察。 他到底想听她一句真话,乍然紧攥住了她的手腕,定定地盯着她,「温萦柔,爷对你如何?」 他从未如此连名带姓唤过她,也从未用如此炙热如炬、又隐含波涛的眼神看过她。 温萦柔心生了些慌张,握着碟子的手,被他攥着横在了半空中,她眸光闪烁几下,终究稳住了心神,「爷对萦柔自然是极好的。爷赏罚分明,不仅是奴婢,摄政王府上下,皆对爷感恩戴德。」 「赏罚分明?你仅是觉得,爷对你好,是对你的恩赏?」 宋楚平轻笑一声,松开了她的手腕,佯装淡漠轻浮,挑眉试探道,「那爷干脆便再赏你件殊荣。」 「爷待会儿便让人拿着你的户籍文书,去官府落了我宋家的妾籍,今晚就同你圆房,如何?」 温萦柔的肌肤吹弹可破,他松手的瞬间,手腕上便出现了隐约的红印,可宋楚平的话太过让人震惊,她顾不上疼痛,浑身就开始止不住地战慄起来。 若真圆房,那她岂不是要被圈死在这王府中一生?紧接着就是被主母欺辱,同一堆姨娘打擂台?甚至手中端茶递水的活儿,迈出青竹园的机会都鲜少会有,只会在她那院中的方寸之间,夜夜盼着他的宠爱,被围困到死? 上一次,她知他是试探,愿意说违心话来洗清她救老太太的蹊跷。这一次,她知道他认了真,只要松了口,便再去回鹘的余地。 她害怕了,脸色灰白,紧抿着唇线,眼中充满了无助与挣扎,再也说不出话来。 宋楚平还有什么不明白了,一腔怒火直窜天灵盖,他遽然站起身来,跨下椅阶,抬起右手,掐住她的下巴,眯着眼周,眸底满是深沉,晦暗不明道, 「你还真当爷非你不可么不成?」 第42章 归家 「你还真当爷非你不可了不成?」 他带着戾气的脸庞, 放大在温萦柔眼前,她指尖战慄一下,手中的木盘险些就要从手中滑落, 颤着声尖道, 「萦柔不敢。」 他眸中的鹅毛大雪,渐渐地变成了冰刀顿刺, 心湖冻上,万丈冰倾。 他紧促的眉头,一点点不甘地抚平。似是做了什么决定般,松开了她的下巴, 慢慢阖眼背过了身,「爷不过对你上心了几分,倒由得你在这儿,摆出了副清高孤傲的姿态。」 「你不会真以为, 你在爷眼中是颗菜吧?」 「一个卑贱的奴婢而已, 还真以为爷把你当成了宝?既然你放弃了这唾手可得的良机,那也不必再在摄政王府待了。」 「今日便收拾好东西, 滚出王府吧。」 他孤绝无双的背影就矗立在厢房中,淡漠的声音传来, 迴荡在厢房中。 此言实在是太过让人意外,温萦柔剎然抬头,眸孔微阔, 眼里尽是不可思议, 樱桃般殷虹的小嘴微张,说不出一个字来。 宋楚平上午还好好的,她实在是不知他为何突发此言。可他的话语字字诛心,她的脸色不禁也白了白。 或许就是, 真的对她倦了吧…… 就像以前在那个小院中住过的无数女子一样,她们刚住进来的时候,宋楚平还有些新鲜劲儿,待新鲜劲儿过了,便弃之如敝屣,抛出王府作罢。 说到底,她除了在那个小院中多撑了两个多月,其余也没什么不同。 她嘴角泄出一丝讽刺的微笑,倒不觉得难过,也不觉得悲伤,只感到眼眶中与舌腔中都干干的,身上的水分被莫名都抽干了去。 宋楚平没听到身后的动静,背影不由得僵了僵,他蹙着眉尖,眯了眯眼周,带了丝意味不明轻声问道, 「怎得?捨不得?」 她日日夜夜都是煎熬,每时每刻都在盼望着哪一日恢復自由身。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不必等到契满之后再离开摄政王府,她求之不得,甘之如饴都来不及…… 她怎会捨不得?哪儿能捨不得? 温萦柔咬了咬牙,将置盘放在了一旁的桌上,双膝触地,郑重磕了几个响头,「这些时日,多得三位主子的照拂,萦柔在此谢过了。」 「今后,望二爷珍重身体,福佑安康。」 说罢,站起身来,扭过身子,迈着坚定不已的步子,头也不回,就跨出了门外。 待她走远了,那间方才呆过的厢房中,传出了阵阵杯盏落地的声音。 宋楚平鲜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院中伺候的僕婢们,包括守在门外的卫钟,都被那些瓷器破碎的清脆声,吓得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温萦柔迈步回小院的脚步也有些承重。 她明明该欢欣雀跃的,心底却感觉到了些许落寞。 为何会如此?定是捨不得平日里与她作伴的秋叶等人。她扯了扯嘴角,寻出来一个完美的由头。 第80页 宋楚平吩咐了得知此事的僕婢和家丁,命他们将此事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吞,不准外传分毫。 青竹园中婢女们不明所以,得知温萦柔要离府的消息,都觉得很震惊。 这喜袍都订好了,怎得她却还是被二爷轰走了? 看来饶是温萦柔,也没办法拢住宋楚平的心。 婢女们心中为她感到可惜,手中无活儿的,亦赶来替温萦柔送行。 当然也不乏那些平日里看不惯她处处出挑的婢女,见她如今如丧家之犬般,过来冷嘲热讽了几句。 「哟,瞧她平日里那派头,还真将自己当姨娘。哪知会有这一天呀?」 「嘻嘻,说来说去呀,还不是逃不过要滚出王府的命。」 「你们说她,已经做过王爷的通房了,今后传出去了,可如何嫁得出去呀?」 …… 在她们眼中看来,摄政王府不苛责下人,月银又给得丰厚。能入得了摄政王府当差,定是上苍庇佑,祖坟烧高香了才会有的福缘。 如今温萦柔她不仅进了摄政王府做丫鬟,还去了金字塔尖的青竹园,给宋楚平做贴身婢女,这是何等的光耀? 没曾想她最后居然还是让宋楚平厌弃了。 好在这些酸话,自然有与同温萦柔相好的怼了回去,一时那些恶人,也未沾得什么上风。 温萦柔也不在意,在门外一一谢过众人之后,将木门吱呀一关,回到了房内收拾细软。 温萦柔现在既然已经脱离了王府,那今后缺钱的地方就更多了。 她倒不至于只会铮铮铁骨,做些面子工程,不好意思拿堆满了小院的赏赐走。 她望着房中的金玉细软头疼,纠结了几瞬,决定将现银现票都带在了身上,再带了一箱匣子珠钗走。 至于那些衣物与摆件,虽然也都价值不菲,可是在外头定会折价太过,又笨重耀眼,若真带会田柳村,说不定会惹了那些盗贼的眼。 温萦柔收拾了不过半刻,便将所有的东西打包好了,换上了以往入府时穿的布衣,顶着众人的目光,在秋叶的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话,这才往专让僕人行走的西南门走去。 车夫阿牛早就已经在候着她了,只是温萦柔没料到,慈康斋素来跟在老太太身边的王嬷嬷也来给她送行。 王嬷嬷上前握住她的手,有些可惜道,「昨儿个还好好的,怎得一下子就变了天。老太太知道了之后,当下便去问二爷话,结果二爷将自己关在房中,说谁也不见。老太太跺了几下拐杖,知道二爷向来是个执拗性子,所以一怒之下,放话说要去云华山上斋戒去,眼下正在命人收拾行李呢。」 「姑娘,真真可惜了!」王嬷嬷紧握了握她的手,嘆了声气道。 「你是不知道,二爷对你,实在是掏了心肝了,他甚至……」 王嬷嬷一时心急,便想要将宋楚平瞒着她,天南地北地筹集好物,事事尽心的事儿脱口而出。 可话语却被温萦柔截断了,「嬷嬷莫要为萦柔可惜。」 「如此这般,说不定对萦柔来说是好事儿呢。」 她轻柔的话语声传来,语中带着风轻云淡,毫无悲感之态。 这着实让王嬷嬷刮目相看。以往被赶出王府的女子们,哪一个在出这道门前,是不哭哭啼啼,满面愁容的?更甚者,就是抱着门口的石狮子放声哭喊,任僕婢们如何拖拽都不肯走。 她却还是如此气度如华,沉得住气,或许这便是她让二爷动了几分心的原因吧。 「好姑娘,你不是池中之物,今后定要好好珍重。」 「谢过嬷嬷。今日萦柔走得急,没有时间去老太太身边道别请安,就劳驾嬷嬷替萦柔转告一声谢恩了。」 温萦柔笑着道了谢,挽着随身携带的包裹,提起裙摆跨上了马车。 「阿牛,劳驾你,将我送回田柳村。」 阿牛的声音,同马蹄踏在青瓦上的声音同时响起,「得嘞,姑娘坐稳了,到了地儿,只怕姑娘是认不出了。驾!」 温萦柔本来还不知道阿牛说这话的意思,在路上奔波了半日,到了田柳村才发现,此地已经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 路上的地痞流氓、酒鬼街霸全然不见,都是穿戴整洁,瞧着面色红润,眼中温润,精神气儿极好的良民。 她记得田柳村的路面向来都是坑坑洼洼,再好的马车跑在路上也跑不块,人坐在车内,能被颠到车顶去。 可她撩起窗幔,地上的路面虽然还是石子路,可对比起以前,已经平坦了许多。 街道旁的草庐陋室,有些已经整齐地垒上了砖瓦,其他的草庐,似是也被洒扫过,屋檐下层出不清的蜘蛛网不见了,整洁一新。 温萦柔放下捂在口鼻间的帕子,耸鼻一闻,居然连那股令人作呕的尿骚味儿都不见了。 她抓紧了手中的包裹,朝阿牛狐疑问了一句,「这……这真的是田柳村么?」 阿牛憨笑两声,「姑娘莫不是怕我拐卖了你不成?」 「这真真实实就是田柳村!朝廷一个半月前,决定对京郊的流民村进行改整,思极田柳村人口之巨,便先拿它第一个动刀。」 「先是花费了大量的人力,将以往那些作奸犯科者抓了一大批进牢狱,今后又调派了清正廉洁的官员,花费了不少财力,填路缮屋,忙活了许久,姑娘才能瞧见眼前这景象呢。」 第81页 阿牛说得兴起,「要不都说二爷公德无量呢,这可都是二爷牵头,派人着手操办的!」 温萦柔抿了抿唇,平心而论,宋楚平着实是个好官。 她在他身边呆了那么久,也知他是个仁爱兼济的。就连对身侧的下人也从不随意苛责,甚至在圆房一事上,他到底,也未曾强人所难。 可他刺耳的话语仿佛还响彻在耳旁,以至于哪怕阿牛再吹嘘宋楚平的功德,温萦柔也只抿紧了唇线,并未说话。 终于,温萦柔坐在车上,挑起窗帷引颈张望,遥遥瞧见了间大变样了的草庐。 不现在已经不能唤作草庐了,它已经被装砌一新,被围成了一个明亮宽敞的小院子。 窗纸不再这儿破一块那儿破一块,木门也不再是豁口了的,甚至院中还被垒了青砖,种上了颗小树,一切都显得如此生机勃勃,昂然勃发。 只有门前那两个纸煳的灯笼,还是温萦柔走前提笔的字样。 温萦柔的心情一下子如乌云见日,好了起来,她谢过阿牛之后,立马跳下了马车,哐哐哐敲了三下门。 「谁呀?」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传来。 这是松儿的声音,现下天气寒冷,上不了学,他便在家等来年开了春再去私塾。 松儿到底还是小孩儿心性,防范心也缺少了些,还未待来人应声,便踮起了脚尖,把门给开了。 看见了来人,眼中瞬间充满光亮,一下子扑抱住了温萦柔的大腿,仰头天天笑道,「柔姐姐回来了!」 温萦柔蹲下颳了下他的鼻头,「以后需得问清楚了来人是谁,才准开门,听明白了么?」 松宝哪儿还顾得上那些?只望着她痴痴地笑,待她管好门后,两只小手掌拽着她的掌心,往屋内走。 正好撞见了听见了动静,出门查看的的温文氏。 温文氏一面用围在腰间的肚兜擦了擦手,一面惊喜道,「柔儿!你怎么回来了?」 上次温萦柔离开田柳村时,温文氏还病在榻上,面无血色动弹不得,是个濒死之人。 这阵子温萦柔不断地给家中寄银钱回来,又加上老太太赐了许多珍贵的草药,居然好了不少。 温萦柔生怕外头冷,又会引得温文氏咳嗽病发,急忙将她往屋里拉。 温萦柔进了屋,在装整一新的屋子里头环视一番,并未看见温文博。 温文氏担心她在路上累了,抬手帮她倒了杯茶水,笑道,「你就别再寻了,博儿他做工去了,要等到天黑时才能回来呢。」 温萦柔撅了撅嘴,在温文氏面前恢復了几分女儿娇态,「谁说我寻他了?我是看看方才母亲在做什么饭吃。」 温文氏笑了笑,「你们两个啊,一个比一个嘴硬。」 「你这次又是请了几日假呀?」 温萦柔自然不可能说,她是为了不愿做宋楚平的通房,不愿与其同房,而被赶出侯府的。 她寻了个藉口,说是自己又立了一份大功,去老夫人身前,求得了身契,想要归家伺候温文氏的病情,这才瞒混了过去。 不止是温文氏,就连晚上归家了的温文博,听了她如此说都大为感动。 温文博梗着脖子道了几句,「你好不容易得了这么好的差事,又得老太太倚重,能服侍如此仁厚的摄政王爷,怎得因为这些小事儿,就要归家了?」 「我又不是没手没脚,如今松儿也会熬药了,怎得就还要你特意回家照料了?」 温文博自从上次温母的危及解除之后,虽然心中还是看重温萦柔得很,可这嘴还是和以前一样不饶人。 可现在没办法,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温萦柔回都回来了,自然不可能再将其赶出去。 温文博念叨了几句后,又道,「咳,回来也好,说起来,咱温家人还未在一起过过一次年呢,今年热闹热闹也好。」 现在趁大家都在,温萦柔立马将购置屋宅的大事儿提上了日程。 她将那几张章文彬给的图纸,小心地从包裹中拿了出来。 章文彬原是不愿意的,皱着眉头嚷嚷,「就算是主家赏了你这么多银钱,你也不必想着买宅子。」 「眼下田柳村被整改得这么好,我倒觉得住着很舒坦,不必挪来挪去的。更何况,安家置业,是男儿家的事儿,哪儿就要用你这些体己钱?」 孩子们都大了,各自都有各自的想法,温文氏在旁笑着不说话。 松宝就更不耐烦听这些,在旁拿了本纸边都泛黄捲起的话本,津津有味得看着,碰到不认识的字了,还时不时打断他们的话语,问上一问。 温萦柔就知道要过温文博这一关,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语重心长道, 「大弟,我问你,你如今在京城当差,明明日落时分就可回来,可因为路途遥远,你起早贪黑,路上耽搁了多少时间?用这些时间拿来睡觉,用来读书,不好么?」 温文博还是不肯,「这些我都可以受着。」 温萦柔耐心道,「那我再问你,如今母亲病还未愈,若万一哪一日又像上次那般得了急病,村中的那些庸医能治么?」 「还不是需得套了马去京城,请名医看诊才行么?这一来一回,路上有需要多久?」 温文博这一次,耷拉着头,不再说话。他自己可以受苦受累,可他不愿让温母担一点风险。 第82页 「最后,松宝眼下还小,正是需要学习的时候,可现在在村中办私塾的先生,不过是认得几个字而已,学问不大,连个秀才都没能考得上,可京中,随便哪所私塾的先生,都是学识人品俱佳的大儒。」 「你难道不想让松宝今后走仕途?不想让松宝今后有出息?」 此时,埋头看话本的松宝听见话中涉及他,似懂非懂地上前,扯了扯温文博的袖子,「博哥哥,松儿想学更多的字,想念更多的书,想看更多的话本。」 去京城,话本就能更多了写吧?松宝单纯地这么想。 温文博看着他稚嫩渴望的眼神,将他一把揽了过来,不再说话。 过了许久,才底气不足地嘟囔了几句,「那也不要你给咱家买房子。」 温萦柔知道他是不想占自己便宜,又道,「你若是觉得如此不妥,住我买的宅子底气不足,那便每月付我些租赁金不就行了?」 「你将这些在路上省下来的时间,甚至都可以去做两份工了。京中贵人多,说不定你就得了哪位贵人的赏识呢?」 温萦柔见他还是踌躇,便故意激他,「反正这宅子我是买定了,你看到时候母亲同松宝到时候,到底是愿意跟你在田柳村,还是愿意陪我去京城。」 温文氏当下便发了话,「我定是要随萦柔去京城的。」 温文氏倒不是想进京城去过好日子,只是担心温萦柔如此貌美的一个小小女子,在京中无家无眷,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好。多一个人看家,总是好的。 松宝也发了话,「我要同柔姐姐去京城,我要去看更多的话本。」 温文博当下便轻嘆了口气,低声道了句什么,温萦柔没听清。 她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温文博撇了撇嘴,「我说,那你租钱给我优惠些。」 第43章 澄清 虽然说服了一大家子去京城中买宅子, 可是到底也不着急搬家。 一是因为,就算房子买好了之后,处理地契文书走流程也要一个半月, 期间正好将宅院好洒扫装砌一番, 入住之后才会更舒适一些。 二来,如果温萦柔没有记错的话, 在这个冬天,温文博还要碰见一场大机缘。 这场机缘在原书中,因为温文博腿瘸了,所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可这一世,温萦柔没有死,温文博也没有因为去为了给她报仇儿致残。 说不定温家,会因为这场机缘, 而彻底扭转命运。 温萦柔以往在摄政王府都是兢兢业业, 提心弔胆,每日不敢晚起, 满心眼里都是干活。 如今回到了田柳村,一下子松懈下来, 好好睡了几日的懒觉。 温文氏心中清楚,若不是温萦柔捨身去了摄政王府当差,自己早就病死在了床榻, 所以对温萦柔呵护照顾都来不及, 更加不捨得苛责她。 她这几日在家中养着,除了给松宝讲讲画本上的儿童故事,就是给温文氏熬药做饭,过得很是松快。 以往眼中的疲态不见, 容颜愈发白皙透亮,熠熠生辉。 温家上下,就只有温文博,还是按照以前的生活节奏,天不亮就去京城的码头上扛货,一直到天黑才回来。 温萦柔将身子将养好了,正想着按照图纸上的位置,好好现场考察考察屋宅院落… 但夜里的突兀而来的一辆马车打乱了她的节奏。 听到了阿牛的敲门声,温萦柔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紧而心中疑虑。 她都已经脱离摄政王府了,为何阿牛还要上门来寻她? 莫非是宋楚平反悔了? 温萦柔紧张地给阿牛开了门,「阿牛,这黑灯瞎火的,怎得这个时候来了?可是有事儿?」 说完话,瞧见阿牛一身风尘僕僕的模样,便让松宝去堂屋端水出来给阿牛喝。 阿牛憨厚笑了笑,「我来给你送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 温萦柔往那架不小的马车上瞅了瞅,又看了眼地上的两道深深的车辙印,觉得很是奇怪。 阿牛道,「你落在院中,未来得及拿走的东西。」 莫非是那些衣装、珠宝、与摆件? 那日宋楚平让她当日便走,她未有时间收拾,所以只拿了些轻便的财物回了田柳村。现在居然又帮她送回来了? 阿牛一面将箱匣从车上往房中搬,一面说道,「王爷吩咐,之前院中女人的东西,府中一样都不准留,全部要扔回给你,秋叶就好好在你房中收拾了两日,全都包裹好了装了箱,我这才漏夜给你送了过来。」 还是秋叶特意嘱咐的阿牛,说这些东西价值连城,青天白日的怕引人觊觎,定要天黑了,送来田柳村才妥当。 这些东西能值多少钱,温萦柔心中亦有数。能物归原主当然好,可是宋楚平的态度,却让温萦柔觉得非常不适,什么叫一见都不让留,莫非还怕她的东西脏了青竹院的地不成? 温萦柔将心中的龃龉按下不表,给阿牛塞了几个馒头,和他挥手道了别。 回到房中,温文氏打开箱匣,有些蜡黄的脸色,瞬间就被箱匣中五光十色的珠宝,照亮了好几个色号。 温家以前生意做的并不小,温文氏也算得上见过些世面的妇人,可却还是执起一串黄玉玲珑镶宝珠的手串,咋舌问道,「我的天爷啊,这些竟然都是王府给你的赏赐?」 第83页 「不说其他的,只这一串,就值得三百亩上好的良田了!」 温文氏赶忙将手串放了进去,然后有将箱匣合上,拉着温萦柔的手道,「柔儿,这些钱财,都是你在摄政王府辛劳卖命得来的。」 「你本来过的就是金尊玉贵的好日子,回了温家之后倒让你受苦了。你放心,这些钱,娘和文博都不会动你的,你好好将它收起来,今后待你出嫁时,留个你做嫁妆。」 温文氏丝毫都不眼馋面前这些真金白银,他们这一年来,已经尝过了了许多苦楚,她只想一家人今后好好的过日子,是苦是甜她都受得。 温萦柔心中一暖,她倒不是不捨得给温家花钱,但是穷人乍富,难免担心被自家人算计,可听了温文氏这么一说,她心中再无顾忌。 温萦柔在跳动的烛光下笑了笑,「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嫁妆不嫁妆,离女儿嫁人还远着呢。」 若是温家有难,该帮的她自然会帮。这些东西变卖出去,的确是非常大一笔进项,只要温家人紧着点儿用,这一辈子都吃穿不愁。 可是这样坐吃山空,也总不是个办法,总要拿这些银钱,做个什么小买卖才好。 * 章文彬最近几日频繁出入摄政王府,由于没到约定的日期,所以他也从未去过那片竹林过。 可他隐隐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儿。 特别是现在他有事禀告宋楚平,被卫钟拦在门外候着,卫钟两只眼睛斜乜着他,时不时还冷哼一下,他就更加觉得不对劲儿了。 「请问最近章某,可有何处得罪卫大人?」章文彬一副好脾气似的问卫钟。 卫钟哼哼两句,「卫大人说得这是哪儿的话?小的岂配被卫大人得罪?」 话不投机半句多,卫钟便实相地闭上了嘴巴。他最近同宋楚平禀报事务时,明显感觉宋楚平虽还是如以往那般同他玩笑,可语气却没有以往亲厚,总觉得带了几分疏离…… 如此章文彬心中更加觉得古怪了,抬头望着竹林乍然打了个寒颤,莫非他与温萦柔的事儿被人察觉到了? 章文彬心下一惊,藉口走开在一偏僻的角落,叫住一个小婢女,试探道,「请问温萦柔温姑娘何在?在下听闻她擅长制香,有事儿想要请教于她。」 小婢女垂头恭敬回答道,「章公子有所不知,萦柔姐姐两日前,就已经离府了。」 这一句话,彻底让章文彬慌了神。 此时卫钟来寻章文彬进书房禀报政务,他就只好压下心中的不安,随卫钟进了书房中,同心神不宁地汇报完政务。 不待章文彬问,宋楚平倒先开了口,埋首在案桌上书写,嘴中却问道,「文彬有心事?」 章文彬紧抿着唇线,这才说道,「楚平,我着实有事儿瞒了你。」 虽然三人情谊深厚,可因为身份,章文彬向来唤宋楚平「王爷」,鲜少直唿其名,这次是真的急了,才不顾上尊卑,只想以以往儿时的情谊交心。 「我上次在贵府偶遇了一个婢女,才发现她便是我想要寻觅多久的女子,又存了几分私心,以替她送信给她府外的家眷为由,在竹林中同她见过几次面。可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她只为表感激,替我送过一次礼。」 「今日我上门才知,那婢女已经不在府中了。我担心她是被人污了勾引宾客,这才着了几分急。」 章文彬太知道在高门大户中,婢女若是背了狐媚的名声,勾引主子客人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他现在很担心,温萦柔被轰出府,只是个煳弄外人的由头而已,实际上,早就已经被杖责而亡了。 宋楚平最清楚章文彬的为人不过,知他现在这样,的确是着急了,可是他嘴中说的话,却于那日在树林中所见的完全不同。 宋楚平手中的笔尖停了停,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好像听下人来禀告过这件事儿,不过爷身边的婢女多,一时记不清到底是哪儿个了。你今儿个这么一问,才有了几分印象。」 「依稀记得是有人告她与外男私相授受,甚至那外男还准备给她置宅子,将她养做外室了。」 宋楚平沖他挑了挑眉,「原来那外男就是你啊?」 章文彬越听越心惊肉跳,心急之下立马想到,是那日在竹林中被人撞破了,头上冒着虚汗解释道,「什么私相授受?她统共就送过我一块丝帕,还是为了作为让我送信的谢礼,外室之事更是无稽之谈了!那屋宅,是那女子自己想要添置的,我不过帮着寻了几间合适的而已。」 「更何况,我好不容易寻找她,还不知她对我是不是有意,哪儿就提到外室不外室的了。若她真的愿意,我又怎能如此委屈了她?」 听了章文彬这番说辞,宋楚平现在才明白,原来他从一开始,就误会温萦柔了,他认定了她别有二心,甚至都没有盘问清楚,就直接将她驱离出府,让她从指缝中熘走了。 他又会想起,在她出府的哪一日晚上,秋叶来求见他,匍匐在地上哭着喊冤,「二爷圣明,萦柔姑娘怎么可能会做出那般龌蹉之事?定然是别有苦衷。她连出府时,都在心心念念着王爷的安危。」 「她说她像梦见老太太的燕窝中有毒那般,又做了个其他的梦。」 「她梦见二爷您才任命的西南大将军,现在已经投身瑜王阵营,不日便会与瑜王、还有永定侯府勾结,在元宵晚会上,假借献礼加害于您。」 第84页 「萦柔姑娘她做梦都担心您受到伤害,又怎会背叛您,另投他人怀抱呢?」 此事乃是温萦柔最后的筹码,她本想着,若是半年的契约时间一到,宋楚平若掐着她的身契不放人,她便以此条件作为交换,换得出府的自由。 没有想到如今离契满之期还有一个多月,就阴差阳错如愿出府了,所以便只能通过秋叶,让其转告了宋楚平。 西南大将军,宋楚平派任的乃是自己的心腹任职,与西北大将军相互制衡,乍一听说,宋楚平是不信的,可温萦柔的梦见太过玄乎,所以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派人去查探了一番。 那日秋叶的铮铮言语在前,如今章文彬的软言解释在后,二者结合在一起,在宋楚平脑中,凑成了温萦柔亦笑亦嗔的画面,她似乎是在笑自己可以重得自由了,又似乎是在怪他冤枉了她。 墨水顺着宋楚平指尖的羊毫滑落,滴在了宣纸上,他怅然地看着墨汁沿着纸张的脉络越扩越大,沁入纸背。 章文彬在旁担惊受怕,一时不明所以,终究忍不住问道,「楚平,那婢女究竟如何了?果真是离府了不成?未有其他事情发生么?」 宋楚平回神,他将笔下的宣纸抽掉,揉成了一团扔在地上,有重新取了一张新的宣纸,用镇纸镇住,这才点了点头,「记得是因为欠了活契,之前在老太太那儿又立了一功,所以才提前放她归家了。」 她竟真的归家去了?! 章文彬心中一喜,拱手笑道,「多谢王爷告知此事。」说罢,便要匆匆离去。 「怎得?」宋楚平叫住了他的脚步。「这便迫不及道要去会佳人了?」 章文彬回眸,眼中晶亮点了点头, 「我这就同她提亲!」 第44章 求教 「回爷的话, 章公子这两日除了日常的公务,未曾见他去别的地方。只不过昨日酉时四刻时,一脸气愤夺门而出, 似是想套了马出门, 人都已经跨上马了,可后头章老太太哭得梨花带雨追了出来, 不顾危险急急扯住了缰绳,章公子这才不得已做了罢。」 宋楚平揉着太阳穴,慢慢阖了眼,「行了, 你继续盯着。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上报。下去吧。」 章文彬向来孝顺,从未听说过他有过什么忤逆之举,此次气得章家老太太如此不顾仪容追出门来, 究其原因, 宋楚平摩挲了几下指尖的扳指,便咂摸出了味儿来。 那日章文彬话里话外, 都是透着要迎娶温萦柔做正室娘子的意思。 章文彬性子素来稳重,提亲之事又非同小可, 他定然是要回禀了家中父母,一切落定之后,才让章家父母出面, 去田柳村的温家提亲。 若是他和父母商议顺利, 那这几日,就会有章家的家僕出门四处走动,传出准备聘礼的消息,可眼下如此, 一看便知章文彬的阻力极大,还未能说服家中双亲。 章文彬坚持了那么多年,先不说她是否对章文彬有意,可文彬就算忤逆了父母的心意,也要为她争得个名分,就连宋楚平在旁看着,都不免动了几分容。 宋楚平回想起自己如何对她的,不免有些汗颜。 她在他身边样样周到,事事妥帖,阖府上去无不对她赞不绝口,可他却误会她同旁人暗生情愫,撂下那样的狠话,将她连夜轰出府去。 连秋叶一个小丫鬟,都能在旁看得明白,他却因为醋意不管不顾,焉知不是当局者迷。 两厢对比之下,温萦柔怎会捨弃柔情温柔的章文彬,而选择薄情寡义的自己? 一想到今后章文彬会与温萦柔成亲生子,说不定还会在眼前上演鹣鲽情深的戏码,宋楚平就觉得茶杯里的茶都是酸的。 这股酸意,从舌腔蔓延至他的五脏六腑,他心中开始发虚来。 若再不做些什么,那待章文彬上门提亲之日,就是他悔不当初之时! 「来人!去查查,吴浮那小子现在正在何处。」 * 畅春园中,正是人来人往最热闹的时候。戏台上的名伶,随着旁边吹拉弹唱的乐人,身姿一摇一晃,嘴中唱着靡靡之音。一曲终了…… 「好!」 「唱得好!」 坐在台下的观众纷纷喝彩,尤其坐在正对着舞台,一风流倜傥的玉面公子叫得最大声,「赏!再来一曲!」 此时他身旁的小厮,上前在他耳旁低声禀报几句,玉面公子脸色露出些狐疑的神色,「当真?你没有瞧错?」 「怎会有错,来传话的人正是卫钟。」 吴浮仰天大笑几声,不顾身周友伴的挽留,以及戏台上名伶的娇声唿唤道谢,直直冲楼上的一雅间阔步行去。 他脸上挂着狭促的笑容,在推门而入的瞬间,笑道,「今天的日头,莫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怎得威风凛凛,不苟言笑的摄政王,居然也来畅春楼听戏了?」 门咔嚓一关,将花花世界,喧嚣凡尘隔绝在了外头,雅间中静得落针可闻。 宋楚平坐在桌前,正在举着杯子自酌。他宽阔的背影,在雅间中略有些俗气的装潢中,显出了几分孤寥。 吴浮还未察觉出不对劲儿来,一掌拍向他的肩膀,兴致勃勃笑道,「不如趁着这兴头,我给你介绍几个美角儿如何?」 「你是要听吴曲,还是要闻越音?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蜈蚣寻不出的!」 第85页 吴浮随意地跨坐在他对面,正等着他挑曲子,哪知正正对上了宋楚平清冷无双,睥睨天下的眸子。 吴浮后嵴一阵发冷,摸了摸鼻子,收起了那副玩笑姿态,不禁直了直背,正色问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宋楚平轻易不出府临时寻他,除非是关乎社稷大事,或者是急需刺探情报。 上一次临时找他,还是先帝病危,被居心叵测的皇子挟持退位,他准备带领西北军,杀回京城救驾。 宋楚平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掀起眼皮觑了他一眼,问道, 「若是你惹了姑娘伤心,该如何弥补偿还?」 吴浮本是正襟危坐,闻言后浑身一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无奈地摊了摊手,「就这?」 宋楚平斜乜了他一眼,「你以为爷要说什么?」 吴浮笑容中带着深意,缓缓道,「我以为,你有想改天换日之心。」 眼下宋家大权在握,宋楚平那外甥皇帝据说甚不聪慧,实在是担不起大稷。吴浮以为,宋楚平这是另有二心了。 宋楚平眼刀刮来,用余光环视了番四周。吴浮又笑了,「本公子的地儿,你还怕有人听了墙角不成?」 宋楚平也不接他的话,只闷声道,「方才问你的话,你替我好好想想。」 吴浮噗呲一笑,见宋楚平一脸落寞的模样,又不敢打趣他、或者细问太过,只摇头晃脑笑道, 「这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本公子最会讨姑娘欢心。你既然问到本公子面前了,本公子自然是不吝赐教。」 「只是为了更好找到癥结所在,你还需得回答本公子几个问题。」 宋楚平又饮了一杯酒,「你问。」 吴浮凑近了些,脸上带着八卦的神色,「那姑娘对你,是有意?还是无意?」 宋楚平倒酒的手顿了顿,「原来许是有意,后来便无意了。」 无意! 居然还有姑娘有胆子,有气魄对摄政王无意?! 吴浮心中立即为那位素昧蒙面的姑娘鼓起掌来! 吴浮嘴角噙着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清咳几声,「咳咳,那也算是有些感情基础。并不算得上太难。」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紧而又问道,「那姑娘可有何喜好?」 喜好? 宋楚平蹙着眉尖,仔细回想一番,她在摄政府中时,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心迹,他也从未刻意探听过。 这倒把宋楚平问住了,他绞尽脑汁,简短回答了几句,「喜欢红色。喜食甜、辣。」 吴浮有些无奈,「你怎得连人家的喜好都说不出来几样?」 吴浮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知道人家喜欢吃啥有什么用,你又不会下厨。也罢,那你便先投其所好,将你们摄政王府库房中的红色布匹啊,钗环啊、珠宝啊、玉石啊…通通送去,」 「然后,再见缝插针创造机会,了解她更多些,才可事半功倍。」 宋楚平紧蹙着眉头,闷声问道,「若是她不收怎么办?」 她那般自持的人,既然已经脱离了摄政王府,那如何还会收一个外男的礼? 这姑娘居然还有胆子拒收摄政王送的礼?看来宋楚平这一次是碰到个难啃的骨头啊?! 「那你就寻个不能让她拒绝的理由。」 吴浮嘴角的笑意愈发浓了些,煞有其事说道,「哄姑娘、追姑娘这事儿,最讲究的,便是八个字……」 「胆大心细,嘴甜皮厚!」 宋楚平蹙着眉头,狐疑地瞧了他一眼,紧抿着唇部,似在深思。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极其重要。事关成败。」吴浮正色道。 「你问。」 「那姑娘,是谁家家眷?」 宋楚平眯了眯眼周,眸中寒霜骤起,挑了挑眉,「好奇?」 他这语气轻佻又满满威胁,吴浮不禁战慄一下,笑容在脸上僵了僵,旋即恢復如初,又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嗨,这可真真是误会了我。我可是真真想替你去打听打听,问问人家姑娘的生成八字,相貌品行啊啥的……」 宋楚平一个眼神都再未给他,撩袍阔步走出了雅间。 「唉!这就走了啊?」 「不是,这雅间的帐你还未结啊!摄政王爷!」 第45章 巧礼 田柳村, 温宅,温萦柔正坐在木椅上,望着摆在桌面上, 画着屋宅院落的图纸发呆, 秀美的眉目间时不时皱几下,心事满满。 她在家中修养了三四天之后, 便开始进行她的买房大计。 她照着章文彬给的图纸上的地址一一寻去,地方倒是都找到了,可是门房瞧着她虽然生得艷丽无双,但是衣着却寒酸不已, 根本不相信她能买得起这么贵的屋宅,就都寻了个藉口将她打发走了。 她无法,只得各处在牙行去询问,却发现落在纸上的宅子, 无一牙人牙行在售卖。 想来, 这是章文彬费了许多功夫,依靠伯爵府中的人脉, 才寻来的上好的宅院。 温萦柔本想直接去找章文彬问,可又觉得不妥。 章文彬乃是伯爵府的嫡子, 在百官中声名斐然,又才理顺了户籍之事,今后前途不可限量, 只等平步青云。 她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小女子, 与他无亲无故,贸贸然寻上门去,岂不是要引人遐想,平白惹出许多闲话? 第86页 左右章文彬若是有心, 定然会察觉到她已经脱离了摄政王府,届时他若是有意,也会来田柳村寻她。 只不过如此等着也不是办法,温萦柔便开始四处寻觅其他的房子。 温母现在重病刚愈,尚需修养,不好出门陪她走动,松宝又太小,跟在身边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 温文博本想着辞掉京城中的差事,陪温萦柔一起寻宅院,却被她拒绝了。 在温萦柔的坚持下,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她早起同温文博一起进京,晚上事情若办得晚,就等着温文博一起回家。如此温文博才点了头。 虽然累是累了些,可到底安全些。 她姿貌过人,频繁走动了几日,便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不少人便同她的左邻右舍打听她是否婚嫁,为人如何。 每每到她归家的时刻,不少青年甚至就等在温家门口蹲等着,只想一窥温萦柔下车进门的身姿。 不少单身的鳏夫,知道温家每日都要用车,甚至天不亮就套着车架,穿得整齐得体,在温家门口等着排队。 温萦柔虽然对此烦不胜烦,可是温母见了这景象,倒不觉得恼。 恰逢温萦柔今日没出门,温文氏终于有时间同她说说体己话。 温文氏拉过她的手,用生了薄茧的手摸了摸温萦柔的脸,笑道,「你从小不在娘身边长大,娘原想着,咱娘俩还需多亲近几年才是。」 「可眼瞅着,你明年可就满十八了。你同玉儿一般大,玉儿都已经定亲了,你的婚事却还没有个着落,娘这心里啊,有些有些不放心。」 于斐玉私藏信件、及在护城河落了水的事儿,温萦柔并没有同温文氏说过,所以温文氏并不知情,心中挂念养女,嘴上总老是念叨着于斐玉如何如何。 「娘以前原是不着急的,可今年生了一场大病,这身子骨也不知道能撑多久。万一到时候,你和博儿还未婚嫁成家,你说我怎么捨得闭眼?我到地底下,都得念着你们三姐弟。」 温文氏说着说着,不禁悲从中来,眼眶湿润淌起泪来。 温萦柔见不得温母落泪,心中也是一酸,忙抬手,帮她拭去眼角的泪珠,又道,「母亲胡说什么,母亲定会长命百岁,看着我们子孙满堂。」 温文氏又道,「娘其实琢磨出,你并不想这么早出嫁,可娘想着,总该是要早些相看人家才好。哪怕先将亲事定下,再等一两年再过门也成。你觉得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温萦柔便顺着话头点了点头。 她并不打算这辈子就孤身一人,若是有忠厚老实合适的,她并不反感成家。 「萦柔全听母亲的。只是若要相看人家,女儿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她面容严肃,语气坚决,「无论对方相貌、家世、才学如何,都不是最紧要的。女儿对这些都不看重。男方若是真有心迎娶女儿,女儿只求他能同女儿厮守到老,今生今世都不纳二美。」 温文氏一时被她的话镇住了,怔了怔,又确定了一遍,「柔儿,你、你当真要如此?」 「饶是你爹爹如此忠厚的人,他年轻时,也有过几个通房侍妾,只不过有一次做生意赔了许多银子,那些女子都担心他无力东山再起,这才主动求去。自此之后,你爹才歇了要纳妾的心思,一门心思守着娘过日子。」 在温文氏眼中,纳妾乃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且温父已经算是好的了,没有十个八个将美人纳进府中,更没有做出宠妾灭妻,闹得家宅不宁。 温萦柔抿紧了唇线,坚定地点了点头,「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哪怕那人是天皇贵胄,女儿就算是一头撞死,也绝不嫁。」 温文氏本还想再劝,但她听说女儿连撞死的话都说出来了,便也只能做罢。 「行,既如此,哪日娘寻个由头,请媒婆上门来一趟,打听打听是否有这样的人家。」 * 「有没有人在家呀?」 翌日一早,温文博出门没有多久,温萦柔便听见外头有人敲门,她顺手拿起了帷帽戴上,遮住了容颜,这才朝门外走去。 温萦柔窈窕的身影一出现在院中,她便听得门外传来阵阵的骚动声,她只得不安地将帷帽拢紧了些…… 以往温家简陋的草庐中,只有温文氏和松儿二人居住,如今多了个美若天仙的温萦柔,温家的日子就变得有些不同来,总有些没有正事儿、游手好闲的男子守在门外。 若不是近来田柳村被整改得好了不少,温文博是绝对不放心她们这群老幼独自在家的。 「谁呀?」她先是隔着门低声问道。 「姑娘,我乃田柳村的村长。你快开开门呀!」门外沧桑的声音传来。 温萦柔忙将门栓卸下,将门推开了一个小缝,问道,「村长,请问有何要事?」 村长笑了笑,端着手里的布袋,朝她示意道,「马上就要过年了,朝廷发了些银钱给村里,让购了些年礼和贴画分发给每家每户。」 村长将手里的东西一递,「喏,这些便是你们家的了。」 「多谢村长跑一趟。」 温萦柔无法,只得撩起及腰的帷帽,将村长手中的物件接了过来,她接过的瞬间,只觉得单手有些提不动,只好抬起双手捧着。 半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暴露在人前,使得村长一时也呆了呆。 第87页 村长年纪将近半百,自嘆从未见过如此的绝色,他忽然就明白了,在门口蹲守的那些男青年的心思。 老人到底定力足些,想起了正事儿,立马道,「姑娘,这些物件都是随机分送的。每家每户都不同,难免有些人家的礼就丰厚些,装在袋子里谁都瞧不出。那些贴纸春联,你若是喜欢哪些,你就在门口挂上哪些。」 「喏,你瞧,有些人家都已经开始在门口挂红绸,贴年画了。」 温萦柔从透明的白纱中,顺着村长的指尖望去,望见家家户户门口都或多或少有一片殷红,尽显年节气氛,煞是好看。 她在帷帽后头甜甜一笑,「谢过村长。我这就拿回屋去瞧瞧。」 送别了村长,温萦柔将门关严实,便将袋子抬入房中,将袋中的物件全都轻倒了出来。 嚯!整张桌子,顺间被红色的物件,堆得满溢出来! 其中大多都是些小玩意儿,价值不算太高,但是胜在精巧。 「呀,这些东西是从哪儿得来的?」正在后厨中的温文氏走了出来,讶然道。 松宝刚睡醒,也揉着眼睛,扒到了桌边,瞪着一双精奇的眼睛。 温萦柔解释了一番,抄起桌上的一条红佩巾,朝温文氏身上比划几下,甜笑道,「这条佩巾颜色好看,摸着又柔软,天气冷了围在脖子上,就可御风了,最适合母亲不过。」 温文氏接过配巾,笑的合不拢嘴来,「呀,正好要过年了,红色也喜气!」 「要不说是摄政王执政执得好,如今咱们寻常百姓,竟也能得朝廷的东西了。」 温萦柔听到「摄政王」三个字,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旋即又恢復常态。 她又拿起桌面上的一个红漆弹簧竹蜻蜓,递给瞪亮了眼睛的松宝,「这个当然就是给松宝的了。」 松宝接过精巧的红漆竹蜻蜓,抬头伸着双手揽过温萦柔的脖子,狠狠轻了一口,「谢谢柔姐姐。」便跑到一边去玩儿新玩具了。 温萦柔又笑着瞧了瞧,发现里头除了有摺叠的红纸灯笼、红色春联、「福」字样的红剪纸等寻常过年的东西以外,还有两样东西。 有一双绣工精巧,里头缝制着棉花,用红线装点的牛皮靴,还有就是一只用红玉髓为材料,以银子为辅料的缠丝如意钗。 温文氏拿着那只钗啧啧称奇,「你瞧这只钗,上头的红玉髓和银子,是不如南红与红玛瑙,及金子值钱,可奈何它的设计古朴,做工也着实精妙。」 「若是放去店里卖,让那些千金小姐瞧见了,定也是要抢着买的。」 温文氏将它小心地插在了温萦柔的髮髻上,又正面侧面仔细端详她几眼,点头笑道,「得亏是我的女儿得了,不然落在了别人头上,只怕是要浪费了,戴不出它的美。」 「那也是母亲将女儿生得好。」 温萦柔嘴上笑着,心中却隐隐觉得奇怪。 那靴子的尺寸,瞧着不像是女子能穿的,定然是男子物品,拿起温文博的鞋码一对,果然对上了。 怎得竟有这么巧的事儿? 她们家一共就四口人,偏偏这四件如此贴心的东西,正好都用得上? 不过这样的念头,只在她脑中转了短短瞬间,便消弭无踪了。 钗环、佩巾、竹蜻蜓正好对应着女子、老人与孩童,朝廷既然是已家庭为单位採买,定然是要考虑周到的。 至于鞋码嘛,温文博的鞋码是大众鞋码,撞上也不奇怪。 寻常生活中的小惊喜,谁会不喜欢呢? 三人用过了膳,便合力将灯笼挂在了门前。 灯笼挂上去的瞬间,温府门外望着这一幕的人喜出望外,忙笑着同身边的小厮低声道, 「快去告诉王爷,就说成了!」 第46章 媒婆 永昌伯爵府, 章家。 「混帐!」章父瞧着手中的文书,气得青筋暴起,将桌上的茶杯直直朝跪在地上, 一脸坚毅的章文彬扔去。 章文彬也不躲, 那瓷杯结结实实砸在了他的额角上,瞬间鲜血便顺着他疏朗的眉目流了下来。 章母心疼地立即上前用手帕擦拭血迹, 她哭道,「你这孩子怎得就这么犟!天下女子有这么多,你怎得就看中了永春侯府的假千金?」 「求父亲母亲成全。」章文彬紧抿着唇线。 章父将手中的文书撕掉,扔在了章文彬脸上, 细碎的纸末落在空中,飘在地上,有一角残纸上明明白白写着「去职书」三个字。 章父显然被气得不轻,捂着胸口坐在椅子上, 连气都有些喘不上来。 章文彬从小拔尖, 样样出色,可为何要求娶一个对家族势力全无帮助的商女? 章家不是什么势力的家族, 旁支里头,也有人娶了平民女子做正妻。 章家不同意的是, 那女子是永春侯府的假千金! 那女子身世复杂,这等丑事,永春侯府处理得低调, 显然是不想让人知晓。 若章家真的娶了此女子为妇, 那岂不是是赤裸裸得罪了永春侯府? 永春侯府比起以往虽然落魄了些,可到底在朝中经营许久,势力盘根错节。若是因此而接下樑子,岂不是得不偿失? 偏偏章文彬咬死了要她!气急之下, 如今居然要写了帖子去辞官,放话说就算辞归乡野,也要同这女子厮守一生! 第88页 他可是章家最有出息的孩子!寒窗苦图十数载,居然因为一个女人,就如此昏了头! 「父亲撕了这封也没什么,只要孩儿的右手没断,您撕多少封,孩儿便再写多少封。」 章父见已无回鹘的余地,只得重重嘆了一口气,伴着章母的哭声道, 「你今日一人开罪了永春侯府,那我章家的所有子弟,只会在朝中更加举步维艰,」 「其中厉害关系,我已同你道得清楚明白。今后你若争气,那便在官场上好好耕耘,莫让旁人看了我们章家的笑话!」 章父紧握着椅上的扶手,既语重心长,又无可奈何。 章母拭了拭眼角的泪珠,伸手去扶章文彬起来,「你父亲答应了。还不快起身,下去让大夫瞧瞧伤口?」 章文彬面上一凛,「感谢父亲母亲成全。二老放心,永春侯府不顾道义,驱逐昔日养女出门,若是旁人得知,只会在背后戳侯府人的嵴梁骨,说不定还会贊咱家不看门第,娶得贤妻。 」 「孩儿娶了柔儿过门之后,今后定然好好进取,不让二老再操心。」 就这样,章文彬终于求得了父母的同意,眼下,他只要再确认一件事儿,便可安心上门提亲。 他心头一热,恨不得背后长出两只翅膀,马上飞去田柳村,去温萦柔身前问问,她到底愿不愿意嫁给他。 * 摄政王府,青竹园内。 「……温家门前已经将红灯笼及年画贴纸都挂好了,那温母出门挂年画的时候,还围着王爷您送的红帛巾。」 卫钟将田柳村的情况禀告清楚之后,还不忘夸奖几句,「王爷不仅会挑礼,还想了个如此巧妙的送礼法子,真真是煞费苦心。」 宋楚平之前吩咐让朝廷出兵整顿田柳村,这就已经出乎了卫钟的意料,如今就连温萦柔离开了侯府之后,宋楚平居然还恋恋不捨到如此地步,真真是让卫钟大跌眼镜。 从来只有别家的贵女来扑王爷,王爷何曾对女子这么上心过? 就拿那只钗环来说,虽然材质不值几个钱,但却是宋楚平连夜关在书房中,将设计图纸画出来,盯着工匠打造好的。 往年老太太和蔓儿小姐,都没收过王爷那样隆重的礼。这温姑娘莫不是给王爷下蛊了? 宋楚平脑中浮现了一出阖家欢乐的场景,嘴上浮现丝淡笑,这两日的折腾没有白费,吴浮那小子,平日里虽然没个正经儿,可在情爱上,说得的确是通透。 吴浮不了解情况,自然是想要他将什么好的都送过去。 可宋楚平却知道,若真将那些玉石玛瑙一股脑塞过去,温萦柔只怕是要被吓得连夜搬出京城,从此了无踪迹。 很好,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开端。吴浮又说什么来着,要懂得伺机制造机会,了解她的喜好,才好进行下一步动作。 宋楚平摩挲了一下汝窑青釉白瓷杯的壁面,凝神问道,「她最近常和哪些人打交道?」 「温姑娘近来在相看宅院,除了和房屋买卖的中人打交道,其他的就是是食肆的小商贩,及架马的车夫。」 「还有…」卫钟抬眸瞧了眼宋楚平的脸色,「就是,媒婆上门上得频繁。」 宋楚平的眸光果然暗了暗,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又问道,「除了和家人,其余时间与谁相处的时间最久?」 卫钟垂首恭敬回答道,「其中以车夫相处的时间最多,毕竟从田柳村到京城有些距离,有些马匹不是良驹,在路上跑上两个时辰也是有的。」 宋楚平明白了,他转了转指尖绿幽幽的扳指,淡漠吩咐道,「去,给爷准备一身车夫的衣裳。」 * 田柳村。 自从温文氏放出要给温萦柔相看人家的消息,不少媒婆就都上门来打探了。 此时温萦柔已经艷名远扬,不仅连隔壁村子的人知晓,有些京城的好门户,也有托人上门来谈亲的。 毕竟她生得好看,又进过摄政王府当差,自然是会念书识字的。 当过丫鬟代表会伺候人,经过了大户人家的调教,接人待物肯定也颇有风范,这样好的女子,自然人人都争着抢着做儿媳妇。 其中大多的门户虽然都不高,都是些农户及商户,可是不乏有些富庶的地主,及在京城开了几家商户分号的人家,对她都特别满意。 按理来讲,说一门亲事应该非常顺利才是,结果却不然,真正议起亲来,不少男方家都颇有顾虑。 堆满了笑容,上唇角长了颗肉痣的煤人刘妈妈,今日又上门来了,她带着职业性的笑容,哄道, 「姑娘不然再考虑考虑?将条件放得宽泛些?若是让男子一辈子都不纳妾,这可着实有些难为人了。」 「抛开这一点,那些好人家的儿郎,都随便姑娘挑拣。」 「章家的嫡次子,前阵子才刚考出了秀才…还有张家的庶长子,那生意做得老大了,将他们张家的商号都开到江南去了…王家的独子,继承了他家的千亩良田…」 「刘妈妈不必再说了。」 温萦柔打断了媒婆的说话,气度如月,昂首坐在椅上,像极了冬日里迎风不折绽放的梅花。 「萦柔只有这一点要求,左右我也不着急出嫁,若是刘妈妈寻不到合适的,那便慢慢来。」 刘妈妈轻微蹙了蹙眉间,紧而又恢復常态,她拍拍温萦柔的手,「有!我什么样的儿郎都有!」 第89页 「保证不纳妾的也有,只不过家中困顿些,若是要拿出多少聘礼来,那便有些为难了。」 「萦柔不必多少聘礼,只看人品是否敦实,若是刘妈妈觉得合适,便可安排我相看几眼。若是人都未曾见过,萦柔定是打死也不愿的。」 她这样的姿色,媒婆自然是愿意介绍聘金给的多的人家,毕竟聘金多,财力厚,给媒婆的礼金也会多。 可她抵死不愿,媒婆自然拿她没有办法,嘴上应着好,心中已经暗骂她清高了许多遍。 然后,媒婆又拿出了许多银钱来,递给温萦柔道,「姑娘的手艺好,调的几款香熏,味道淡雅又不失高洁。这几日戴出去,荐给一些夫人小姐,她们都极其受用。」 温萦柔除了去看房,也没有闲着,还买回来了许多制香的器具用品,在家中捣鼓制出了几款香薰。 媒婆走动得广,让她们在中间推销最方便不过。温萦柔提出了让媒婆售卖,在中间赚取佣金的法子,如今已经初见些成效了。 温萦柔瞧见了银子,脸上才淡淡一笑,「劳烦您用心。」 就算以后嫁人了,温萦柔也不打算一直在家中做个料理家事的妇人,打定了主意要做些小买卖,制香调香便是一条不错的路子。到时候待时机成熟,她准备再在京中寻个宅子,开个铺面。 对于媒婆让她多制些香的要求,温萦柔答应了下来,这才起身送了人出去。 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温家的门吱呀一开,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影,门口排了队的车夫一个个都振奋了起来。 有个车夫上前一步道,「姑娘,我是刘家公子,派来接您的。」 却让温文博伸出胳膊拦住,厉声喝道,「什么刘家公子张家公子的,你若再要毁我妹妹清誉,你瞧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那车夫这才讪讪地退了回去…… 其他车夫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响了起来。 温文博以前去京城做工,都是坐在牛车上,同满车的伙计同坐在一起,如今有了温萦柔在身侧,便不好去挤牛车了。 这十几天来,他们做过不少的车架,车夫却没有一个靠谱的,不是拉媒作保,就是眼睛带着邪光不断往温萦柔的身上瞅。 还好近来田柳村抓了不少地痞流氓,又有温文博陪驾,那些车夫倒也不敢放肆。 温萦柔戴着帷帽,躲在温文博身后,边走边透过白纱瞧着路边停着的车架和车夫。 蓦然,被一个车夫吸引了过去。 那个车夫身材高大,体格壮硕,脸色黢黑,眉骨高阔,长得有些兇恶,左脸上似是还有一道疤痕。 他岿然站在一辆整洁的车架旁,瞧着让人非常有安全感。 温文博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生面孔的车夫,得了温萦柔的点头示意之后,才上前问道,「你这马匹有点瘦啊,车架瞧着也不是上好的。去京城多少钱啊?」 马夫唔咽几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摆手。 这是不会说话的意思。 又拿出一个小木板出来,上头写着「上车五文,包车一日三十文。」 温文博瞧他居然是个哑巴,皱着眉头转身就想走。 还是温萦柔扯了扯他的衣袖,「不会说话好,不会说话清静。」 她没有意识到,在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车夫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似激动,又似紧张。 第47章 车夫 温萦柔是个极其心细的人, 为了不让她瞧出端倪,宋楚平着实下了不少功夫。 不仅鞋底加高了两寸,显得更加高大, 并且在后背上还塞了不少的棉花, 营造出一种驼背佝偻的模样。为了更像底层百姓,还特意用草药抹了脸, 原本白皙的肌肤,变得黢黑如炭,又易容加高了眉骨与颧骨…… 经过这么多层层工序,宋楚平自信不仅是温萦柔认不出他来, 就连生他养他的老太太,也定然想不到这是她儿子。 温萦柔今日出门虽然带着及腰的长帷帽,让人瞧不清面容与身形,可是顶着长帷帽的髮髻却能清晰可见。 那髮髻上戴得, 正是宋楚平借年货而亲自为她打造的钗环。 他早就晓得她低调, 虽然那些赏赐都已经命人送回了甜柳村,可那些钗环都华丽无比, 她定然不常戴出门,所以才造了她头上的那只,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已经戴上了。 既然选定了车夫,那温家兄妹就打算要跨步上车了。 温文博正要撩起袖子爬上车, 站在车旁的憨厚车夫, 不知从哪儿抽出一个他踏脚凳来。 温文博原来还觉得这车夫不是个靠谱的,现在却赞扬道,「你倒是讲究,出来拉车还备了踏脚凳。」 村中拉车的车架大多都不高, 并且车上狭窄,放踏脚凳是需要空间的,许多车夫宁愿多拉几个人,也不愿意放踏脚凳,如此便可以多拉几个人,多赚些银钱。 待兄妹两都上了车,温文博放下垂幔,便开始同温萦柔唠嗑, 「那媒婆不靠谱,昨日说的给你介绍的京郊王家的三子,我去打听过了,说是不纳妾,其实早就瞒着家里有了个外室。如此没有诚信的人,不嫁也罢!」 温文博自打知道温萦柔开始相看人家之后,简直比她还上心。 每日与她在车上,都要打探一番,那些媒婆给她介绍的门户人家,然后再靠着自己在京城的人脉细细打听。 第90页 瞧着他对亲事如此上心,温萦柔只觉得心中一暖, 「不着急,总会有何事的。」 「如何不着急。我想了想,娘说的也对,提早相看人家也好,不然等你年纪大了,草草给你介绍个人品不佳的鳏夫,今后你就回温家哭吧你。」 温文博嘴上功夫不减当年。 温萦柔却不同他硬碰硬,只柔柔一笑,「就算遇上了那样的歹人,不是还有博弟和松宝替我出头么?」 「若真到了那样的地步,那你们两兄弟便给我撑腰,我就与歹人和离,寻个地方自己过。」 「呸呸呸,谁说你会遇上歹人了?」温文博瞪着眼睛看着她。 「再说了,就算是到了那般田地,你是我温家的儿女,我温家自然有你一口饭吃,你要自己独过做什么?!」 温萦柔又笑了,「我这不是担心未来弟媳不乐意么?万一因为我让你们两口子离了心可怎么是好?」 说到亲事,温文博脖子根都红了,「她敢!再说了,我怎会娶那般小心眼的女子?」 …… 原来媒婆已经给她寻过许多适龄的公子了; 原来她打定了注意,不愿让未来的夫君纳妾; 原来她也会挤兑人,说这么多俏皮话; …宋楚平耳力惊人,就算隔着垂幔,也将姐弟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素来沉静内敛,在府中也不常与下人说笑,他便以为她一直是那般端庄自持,沉默寡言。 没想到出了府,她关起门来,在自家弟弟面前,居然如此灵动活泼。 同时,坐在车内的温萦柔,也透过了被风偶尔捲起的垂幔,时不时觑几眼在外头赶车的宋楚平。 她隐隐觉得,外头那个车夫给她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可她细细回想起来,不仅是在原主的记忆中,还是在魂穿后的记忆中,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眼前这人。 这车夫体型如此特殊,按理讲,只要见过一次,她便不会忘记。 虽然他看着面相有些兇恶,但是就目前的处事上来讲,瞧着倒是个妥帖的。 他不想其他的车夫般,邪魅歪眼地两只眼睛不断地往她身上瞅。再加上可能不会说话,也不会肆意攀谈,惹人厌烦。 车技算得上是上佳的,遇到路障会提前拉紧缰绳,遇上弯道了也会平稳顺滑驾车而过。 那马瞧着有些孱弱,可跑在路上,脚力却是不俗的,车架的外观看着有些破损,内里却干净整洁。 此乃这归家的十天以来,温萦柔碰到过印象最好的车夫了。 到底是萍水相逢,这些念头在温萦柔脑中只打了个转,很快便将心思转到别处去了。 车架在路上仅开了一个多时辰,便到了京城,先将温文博送上到了做工的地方,然后又将温萦柔送到了指定地点,宋楚平的活儿,这才算是了了。 温萦柔踏着宋楚平摆过来的踩脚凳下了车,掏出车钱递给他,盈盈一笑, 「幸苦你了。」 只见那高大的车夫,瞧着落在掌心中的十数文银钱愣了愣神,紧而将其攥紧在手中,眸光闪烁几下之后,又朝她摆了摆手。 温萦柔福至心灵,明白这是不幸苦的意思。 她又笑了,这车夫生得人高马大,却一点兇相都没有,身上还带了些淳厚。 温萦柔未再多想,想起了约好了的中人还在等她去看宅子,扭头便进了一间铺子中。 她本以为与这车夫只是萍水相逢,但是没想到,中午时分,她从在路旁的一间餐馆中出来,居然又撞见了一个那个高大驼背的车夫。 他脸色涨了通红,似正在于人争执什么,动静闹得颇大,已经引来了不少人在旁围观。 温萦柔心生好奇,还未走近,便听得一长得贼眉鼠相的男子,厉声在同车夫叫嚣, 「说好的只要三文银子!到了地儿又要收五文!你也不瞧瞧,你讹到谁头上来了?」 那车夫扯着他的衣袖不让他离去,吚吚呜呜说不出话来,只不断地比划两只黝黑起茧,指甲盖里还覆满泥灰的手指头。 那锦衣男子将嘴一歪,蛮横道,「说好三文就三文!」 「给老子爬!滚远些不要弄脏了老子的衣裳!」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也开始指指点点起来。 「这车夫着实不厚道,怎么如此讹人。」 「你瞧那车夫那么兇恶,脸上还有一道疤,说不定就是作奸犯科者呢。」 「那人也是倒霉,被这样的车夫缠上了。」 …… 这车夫上午还好好的,怎得下午就开始讹人了?莫非是自己看错了? 车夫许是听见了周围人的议论,神色更加着急了,比比划划说不清楚,只得从怀中又掏出那块上头写着「上车五文,包车三十文」的小牌牌。 哪知那吊梢眼的男人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小木牌,将其扔在地上, 「说好的就是三文!」 原来不是车夫讹诈,乃是那吊梢眉的男子想要赖帐。周围的人还在骂那车夫,温萦柔便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拨开人群,挺身而出,身姿挺拔,昂首脆生道,「你莫要欺负人不会说话!」 「我今晨才坐过他的车,上车就是五文,路程远还要加价,怎么可能只收你三文钱?」 「连一个哑巴的苦力钱都要坑,真真是坏透了!」 第91页 温萦柔虽然带着长帷帽,可依旧掩不住她动人的身姿,她站出来凛然指正,百姓们一时不知事情真相,一个个便都不说话了。 吊梢眼男子眼睛一瞪,瞧着这从天而降的俏姑娘,「你又是哪儿冒出来的小丫头片子?关你什么事儿?!」 「说不定他专门坑男人,不坑你们这些貌美女子呢?!」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长了一副什么狐媚样!」 吊梢眼的男子说罢,便走近她几步,伸手就要去掀温萦柔的帷帽! 温萦柔哪儿被男人这般冲撞过,白纱后的脸吓得花容失色,想要躲避却已经是来不及,眼见那男人的指尖就要触碰到白纱…… 一只有力的臂膀拦在她身前,将那吊梢眼男人的手臂给打了回去。 那车夫似是极其生气,嗓中发出些嘶吼声来,面部青筋暴起,用了股蛮力,朝对面男人的腹部撞去,那男人一下子便被撞倒在了地上。 「啊!」他神色扭曲地捂住腹部,在地上打起滚来。 这车夫的力气居然这么大! 若不是他,她或许就要陷入窘境了。温萦柔望着护在她身前的车夫,指尖紧攥着手中的帕子。 那吊梢眼的男人从地上爬了起来,知道不是车夫的对手,只神色慌张道,「你!你当街动武!我、我要去报官!」 那车夫上前拦着他,还是不让他走,依旧在他眼前比划着名两根手指。 这次旁边有人高声喊道,「刘三狗,谁不知道你爱占小便宜惯了,今日踢到铁板了吧?」 「还不把钱还给人家,也不怕人家捶你一顿,」 围观群众恍然大悟。得知了那男人的真面目,纷纷开始指责起他来。 刘三狗没想到如此倒霉,居然被人认出来了,只得从怀中掏出两文钱出来,扔在了地上,仓惶而逃。 车夫将掉在地上的铜板拿了起来,吹了吹才放进了自己怀中。 他做完这一切,才走到温萦柔面前,郑重给她鞠了个躬。 温萦柔不过仗义执言而已,他乍然如此道谢,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世道,赚个银子也太不容易了。 「我今日下午还要用车,你若没有其他的安排,便跟着我跑几趟吧。」 只见车夫眼前一亮,欢欣地点了点头。 第48章 苦力 街尾巷角, 直到窥见温萦柔上了宋楚平的车,隐在墙角身形鬼祟的二人,才终于松了口气。 「卫大人, 说好只是做一场戏, 怎得王爷还动真格的了?小的这理应算是公伤吧?」 说话的竟然是那长着吊梢眉的男子,此时正捂着肚子, 痛得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 卫钟斜觑了他一眼,扔了块分量不小的金子给他,紧而又意味深长问道,「李志, 你想不想离京歷练一番?」 李志本是大内侍卫,哪儿想离京去苦寒之地,自然是苦着一张脸说「不想」。 卫钟拍了他的肩膀,悠悠嘆了口气, 「要不你还是去西北, 当个都统磨砺两年吧,两年后回来, 自然有你平步青云的时候。」 李志不解,「这是为何?小的不解。」 「谁让你对那女子出言顶撞, 骂她狐媚呢。你没见王爷那是真的动了气么?」 李志忙解释,「小的这不是为了要扮演流氓,这才出言放肆了些么?小的若不说得过分些, 怎能显得王爷英勇无双?」 「咳咳。这倒也是。」卫钟煞有其事点了点头。 「不离京也成, 总之你最近还是少在王爷眼前晃悠为妙。」 这招示弱的法子,并不是吴浮教给宋楚平的,而是他自己琢磨出来,让护卫配合做出的一场戏。 宋楚平给待她上车之后, 放下了隔绝视线的垂幔,嘴上浮现出了一丝得逞的微笑。 就这样,下午宋楚平驮了温萦柔跑了一路,不仅去了看了几间屋宅,还去了几家採买香薰原料的商铺。 这让宋楚平意识到,比起在府中,相处三月对她的了解,还不及这大半天知道的多。 她一改之前的做小伏低之态,身板挺得直直的,说起话来逻辑清晰,铮铮有词,与小商贩讨价还价起来,分毫不让,哪儿里能看得出在王府中半分怯懦的影子? 他实在无法将眼前的姑娘,同王府中的那个丫鬟相提并论。可就算再觉得不可思议,他印象中的那张如玉的面庞,也同他眼前的娉婷身姿重合在一起。 这女子仿佛有千面,每一面都不同,每一面都让他甘之如饴,嘆为观止。 了解得越多,他仿佛就觉得自己陷得越深。 他痴迷地瞧着眼前的女子走入一间店铺,然后将车架停在一旁,在一个暗屉中抽出一本书,开始办起正事儿来。 女人要哄,政事也不能落下。 虽然宋楚平不在府中,可每日各地呈上来的奏章,还是要批阅的。 他早就命人将奏章整理妥当,装订成了书本的模样,可以随时抽出来着墨批阅。 身在闹市,四周人来人往,饶是周遭的百姓想破天,也察觉不到,如此长相丑陋,穿着破烂的车夫,居然就是当朝权势登天的摄政王。 更想不到,他手中拿着的那本外壳都破烂,书身全都泛黄,封面上写着《三字经》的破旧书本,里头全写的是关乎民生大计、事关社稷的箴言。 温萦柔谢过了店主,吃力地拎着大小的许多东西,这才跨出了店门。 第92页 她本想招唿车夫来帮她一把,往车架的方向撇去,居然看见那车夫正聚精会神地,拿着一只颜色都泛黄了的毛笔,正在书本上写写画画着。 街道上嘈杂的车水马龙,在他身侧川息不停,可这些仿佛丝毫都不会影响到他。这浮华若梦的街景中,他认真看书写字的身影仿佛就像个异类。 他许是正在学习识字吧?温萦柔想起他揽客木板上歪歪曲曲的字迹。 生于穷苦,却能如此刻苦,乘着干活儿闲暇时的间隙如此刻苦。 这样的一份恆心,就比常人强上不少。 温萦柔立即觉得,这车夫是个淳厚又上进的老实人,对他的好感又强上了许多。 以至于她没有出声唤他,自己拎着东西颇为费力地走到了车架旁。 宋楚平正批着一官员献的黄河治水良策,蹙眉思考着,正要提笔批註几句,蓦然用余光瞥见了温萦柔的身影。 他忙将手中的三字经放入马车下的暗屉中,然后上前几步,接过了温萦柔手中的东西。 这本就是车夫应当做的,温萦柔便也没有客气。手中的重量一卸,她只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 宋楚平也不说话,只闷声将她的东西放进了车架中,然后又抽出了踩脚凳待她上车。 温萦柔提起裙摆上了车,然后柔声道,「劳驾再去一趟西街的玉春巷吧。」 哪知垂落的幔帘又被掀起来了,露出了车夫那张灰暗又有些兇恶的脸。 此时那张脸上似是有些羞悯,眸底闪现了些不好意思。 温萦柔以为他没有听清楚,于是又将地点重复了一遍。 哪知,车夫的手,却从背后伸出,递过来了一支开得娇艷欲滴的梅花。 红艷艷,美灿灿,照红了车夫的脸。 温萦柔怔然接过,「这是?」 车夫见她接过,好似放了心,忙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将一张纸条递了进来,上头写着谢谢两字。 谢字还写错了,最右边的寸,漏了其中一点。 温萦柔噗呲一笑,在垂幔中超牵头喊了一句,「不必言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这车夫着实有些莽撞,但是这一份赤忱之意,倒是让她丝毫没有往男女之事上想。 眼下虽然正是梅花开的季节,可若要在闹市中寻来,的确是需要费一番功夫,也难为那车夫有心了。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所以这次温萦柔办完事儿,绕道去给松宝买完果子,特意递给了车夫几个橘子。 「跑车幸苦,且我在后头瞧着,你好似一天都没有喝水了。吃几个橘子解解渴吧。」 她这份细心,倒是从来都没有变过。 这是除了香囊以外,她送给自己的第二次礼。 宋楚平将橘子接过,剥开皮将橘瓣往嘴里一塞… 尝着有点酸,口感比起江南的贡橘也有点涩,但宋楚平却觉得心中无比的甜。 天色将晚,初冬的寒风吹起来唿唿作响,将车边厚重的窗帷吹得有如风幡。 眼看时候不早了,算算时间,也该到了温文博下工的时候,温萦柔便吩咐车夫去他下工的地方拉人。 温文博远远得便瞧见了驰来的那辆熟悉的马车,他心中诧异,却也没有多问,只待上了车之后,将窗帷压紧实了,才悄声问道, 「怎得又是他的车?」 平常时候,温萦柔总是在京城的车行去坐车,虽然价格贵些,但是比起这种随手拦截的车架要靠谱得多。 没有看到车行的标志,所以温文博不解问道。 温萦柔便将今日发生的事儿都告诉了他,想了想又悄声道, 「我瞧着这车夫倒像是个靠谱的,不如明日我们试着再包他一天车?若是没出差错的话,倒是可以长租下来。」 其实按照温萦柔的经济能力,现在完全可以买一辆车架,放在家中以供驱使。 可是以温家现在在田柳村的地界,已经再开闢不出来一处地儿,来做马厩了。 再者,温母羸弱,松儿年幼,温文博要做工,温萦柔要办事儿,就算买了马,也无人精心照料。 与其在闭塞狭小的空间中,每日闻到马粪散发出的恶臭味儿,温萦柔倒宁愿租马车些。 温文博扭头,透过掀起的垂幔,朝外面的车夫望了望,见那车夫目光烁烁,专心驾车的模样,由听了温萦柔说他是个知恩的,便也只得撇了撇嘴, 「先考察他几日,再说长租的事儿。」 马匹脚力快,比起前几日,回到田柳村的时间,比以前早了不少。 温文博扶温萦柔下了马车,上下端详了这车夫几眼,「你叫什么呀?」 宋楚平愣了愣,他做足了万全的准备,却未给自己车夫的身份备一个名字,正吚吚呜呜地犹豫着说不出话来。 此时温萦柔在温文博的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许是个没有姓名的苦命人,你就别戳人痛处了。」 「不如就唤他阿福吧。」 温文博听了她的话,又扭头朝宋楚平道,「你到底有没有名字?我姐姐说唤你叫做阿福,行不行?」 这正解了宋楚平的困境,他连忙点了点头,喉腔中发出模煳「福」的声音。 「阿福,我们明日还要用车,你若无事,明日一早你来这儿候着,我们包你一日车,如何?」 第93页 她们姐弟在车中的低沉话语,自以为无人察觉,其实都落入了宋楚平耳中。 宋楚平恨不得再多花些时间去了解她,靠近她,知晓她,揣摩她。 不说包一日了,饶是包一个月,他也是愿意的。 他双眼发亮,直直点了头。 温萦柔只觉得他是因为明日不必再去寻生意了,才如此高兴。她透过白纱,瞧见他这般憨厚的模样,又抿了抿嘴。 第二日一大早,阿福果然准守约定,在温家门外等待,姐弟二人理都不理周遭车夫的召唤,径直朝阿福的车架走去。 一掀开垂幔,呀!车辆中央摆了个小竹篮,里头装了满满指节大小,红彤彤的海棠果! 一大早本还有些困顿的温萦柔,见了这些鲜红锃亮的新鲜果子,只觉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她终于撩起了遮在脸前的帷幔,露出那张倾城绝世的脸,眼中犹如星月闪亮,沖阿福绽放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惊奇道, 「这天气居然还能寻到海棠果?」 整整十五日,宋楚平整整十五日都没有看见过她的脸了。 在摄政王府,那么多金银珠宝,绫罗锦缎,都未能让她一展笑颜,眼前这么几个果子,便能让她开心成这样。 她的笑颜如剎然开放的牡丹,瞬间照亮了这整个雾蒙蒙的清晨。 宋楚平居然一下看呆了,直到温文博抬手帮将她的帷帽重新放落,撇着嘴,「唉唉,问你话呢。」 宋楚平才将早就准备好的纸条拿了出来,递给了温萦柔。 上头写着,「山上摘的,吃,甜。」 第49章 姐夫 温文博接过纸条, 狐疑地瞧了阿福几眼,嘴上道了几句谢,可待二人在车内坐好, 温萦柔执起果子正欲往嘴里塞的时候…… 温文博却蹙着眉头, 将她手中的果子拿了过来,低声道, 「你一个女儿家家,出门在外定要注意,怎得别人给你什么,你就吃什么?」 温文博将手中红彤彤的海棠果仔细端详了一阵, 然后又放在鼻尖嗅了嗅,觉得没什么问题,扔进自己嘴中,一面嚼一面道, 「待我吃完半刻后, 若是没有问题了,你再吃。」 温萦柔笑他多心, 门外的宋楚平听了,嘴角亦是轻扯了扯。 这可是他吩咐家丁, 从京郊不知多少个山头上採摘来,又精心挑拣出其中的上品,这才呈到了二人面前。 温文博莫非还怀疑他在果子里下了药不成?呵, 她这弟弟倒是个护姐, 又心思细腻谨慎的。 正这么想着,车内又传来二人的对话声。 温文博的话音伴着咀嚼声,「王媒婆那日与你说的那个小捕快,我替你在京城打听过了, 虽然家里穷些,可却是个强干的,在衙门中也破过几桩不大不小的案子。而且他家家风严明,从他曾爷爷那辈起,就有家规,后宅中只能娶一位正妻。所以想来他答应媒婆不纳妾,倒是有几分真。」 「这可是这么久来,媒婆给你推荐的头一个靠谱的,今儿个午时一刻,与那捕快在青铭茶馆的碰面,你可切记莫要迟了。」 她今日要去相亲?! 宋楚平手中的缰绳下意识地紧了紧,马匹脚下骤停一下,引得车内的姐弟二人齐齐往前扑去… 昨日阿福车架还驱得不错呢,怎得今日才刚上路就掉链子? 温文博又咬了个果子,算了,看在果子香甜的份上,便不和他计较。 「你听见没有啊?切记不可失约,人家衙门里头事忙,百忙之中相看一眼,你可别误了时辰。」 他们这种商户人家,鲜少能有机会攀上有公职的门户,哪怕只是个小小的捕快。 更可况,温文博打听了,那于捕快年纪只比温萦柔大了两岁,听说性情又温和稳重,实在是良配。 温萦柔扶住了车窗,稳了身姿,这才无奈笑了笑,「听见了听见了。我还是小孩子么,这些事儿还要你提点?」 堂堂摄政王的娇妾她不愿意当,却愿意去和一个小小的捕快相亲?! 他在战场所向披靡,在朝堂运筹帷幄,为人洁身自好,自认为生得也是一表人才。 她却宁愿给一个捕快机会,却不愿意呆在他身侧?! 他输在了哪里? 宋楚平只觉得胸口压了快千斤重的石头,有些喘不过气来,握着缰绳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眼中翻涌起些怒火来。 车内温文博撇了撇嘴,「你可莫要嘴硬,我昨儿个夜里,就瞧见你正对着烛光摩挲着一块貔貅玉佩。」 「那枚貔貅玉佩一看就是男子之物,今儿个我还瞧见,你将其揣在怀中随身携带呢,莫非你心中另有他人了?」 温萦柔没想到温文博居然如此心细如尘,只得解释道,「你胡说什么?那块玉佩乃是我在王府办事有功,摄政王赏赐给我的。」 她竟然如此看中那块貔貅玉佩?宋楚平心尖颤动几下,赶忙竖起了耳朵。 温文博挑了挑眉,「摄政王怎会送你如此私物?莫不是他看上你了?」 四下无旁人,温萦柔倒不介意和温文博玩笑两句,示威般道,「怎得?说不定摄政王就是看上我了呢。」 温文博胆子也不小,就着她的玩笑,憨笑几声接着说,「就算摄政王看上你了,我还瞧不上他给我做姐夫呢!」 「摄政王这几个字听着唬人,在我看来,还不如那于捕快靠谱呢。摄政王能娶你做正妻么?」 第94页 「更何况,听你说王府规矩那么多,说不定以后我和娘还有松宝,想要见你一面都还要递摺子,若是碰上个为难你的王妃,得,这辈子就再也见不着了……」 居然就连在她的家人眼中,也宁愿让她嫁个捕快,也不愿意让她嫁给自己。 温文博的话语犹如抡着重锤,一下下锤向宋楚平的心脏。宋楚平刚平復的心情,又波涛再起,从痛楚变为怅然。 他脑海中浮现起温萦柔灿若桃花的笑颜,将手中的马鞭抓得紧了紧… 从前他因着身份倨傲些,如今他不在乎那些规矩体统,饶是做个车夫,也想每日多看见她几眼。 正妻之位而已,她若真是因为这层原因踌躇不前,那他给她便是! 温文博这些话,亦是戳到了温萦柔的痛楚。 她的笑颜滞了滞,心中发起涩来。怀中那块玉佩的位置,正隐隐发烫,似是要将她的腹部灼出一个洞来。 温萦柔轻微摇了摇头,似乎想将宋楚平在脑中出现的画面全都甩到脑后。 「行了,我先做工去了,今日估摸着还是昨日那个时辰下工,到时候你们来接我就行了。」 在三人自顾自的心思中,京城已经到了,温文博跳下了马车,朝温萦柔说道。 温文博还随意地拍了拍阿福的肩膀,熟稔道,「阿福,你这果子不错啊!比集市上买的甜多了!」 宋楚平眼神都未给他一个,待他刚落地,便驶着马车朝前奔驰而去。 「这人怎么这样,怎得下车,连个踩脚凳也不给我放。」温文博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摸着鼻子埋怨一句,便朝反方向走去。 这几日温萦柔去看房子,各方各面符合她条件的根本就屈指可数,那寥寥几家,要价更是奇高,她就算拼尽家底购入,那装潢钱便所剩无几了。 更别提还要留些银钱,留作温母看病,松宝上学的应急之用。 可今日约的这中人,却道替她寻找个好宅院,就在朱雀大街的玉弄巷旁,是个闹中取静的四进宅院。 她马不停蹄就奔去看了,果真是间好宅子,格局、朝向、地段,甚至比章文彬落在图纸上的那几间还要好。 中人满面红光送她出来,笑道,「这件宅子的主人,乃是个七品小官,因着官职外调,需要举家搬迁,这才昨日里放出风声来要售卖。我可是第一时间就抢了先,替姑娘你抢了个头彩。」 「这件宅子好是好,就是不知屋主要价多少。」温萦柔站在马车旁,目光留念着往屋里又望了几眼。 「据说此次到任的时间卡的紧,所以屋主是急售,连屋宅中的家具器皿,都可以留下。一起算上,乃是按照市价的七成售卖,也就是四万五千两白银。再低,便再不能够了。」 「价格倒是公道的。」 如此拎包就可入住的宅子,四万五千两已经是占了大便宜了。 温萦柔手中的现银,一共就五万两,这个价格倒是堪堪负担得起。那些珠宝细软,时不时变卖几件,撑到她的香薰生意好起来,理应不是什么难事儿。 温萦柔好不容易寻着一间如此中意、价格又合适的宅子,自然是不想错过,又怕旁人看中了抢先一步付款,便急着想要定下来。 「此时我身上没有现银,下午申时一刻,我先交五千两的定金,劳驾你先帮我将宅子同屋主定下来。」 「那便在此先恭喜姑娘喜得新宅了。」 中人脸上笑得比喝了蜜还甜。 昨日中人夜里走在路上,就被人拦下塞了一百两银子的银票,让他背下方才那番说辞,将这间宅子买给眼前这位姑娘,好在他没有因为害怕、蹊跷而拒绝,不然,这中间丰厚的佣金,岂不是没得赚了。 眼见中人哼着欢快的小曲儿愈行愈远,温萦柔踩着踏脚凳上了车。 她没有先想房子的事儿,而是抬头看了看时辰,然后吩咐车夫道,「阿福,劳驾去青铭茶馆。」 ? 现在午时都还没到,怎得她就这么急沖沖的想要去相看那捕快了? 待她上车放下垂幔,宋楚平脸色阴沉着,朝陋巷转角的卫钟使了个眼色,卫钟福至心灵,立马转身忙活去了。 于是,过了不到半刻,温萦柔便察觉到车辆停滞不前,她有些焦躁地掀起了垂幔,却瞧见前头人头攒动。 「怎么回事儿?这条路怎么行不通了?」 不待阿福给她写字,旁边经过的路人便热心道,「姑娘,前头有人纵马伤了人,双方正在撕扯呢,这条路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通咯!」 温萦柔心中着急,便又道,「此路不通,却还好有调转的余地,咱们干等着也不是办法,绕道从玉雀巷那头去吧。」 宋楚平吚吚呜呜地应着,才慢悠悠地将车架调了个头。 到了玉雀巷。热心路人又道,「姑娘怎么不知道么,今日玉雀巷临时要修道,所以官府将路都拦了。」 车架折转,本就耗费了大量时间,再加上宋楚平有意放慢了车架的速度,眼看离约定的时间,只有两刻钟了。 温萦柔心中愈发急了起来,倒不是她对那于捕快有多心仪,只是觉得为人应当诚信守时,定好的时间,还是不能延误才行。 她跳下车架,「阿福,方才百姓说,这铺路还需半个时辰,你先在这儿慢慢排队,我在青铭茶馆天字三号等你。」 第95页 ?这是什么意思? 她居然想不坐马车,自己跑过去? 不行!万一她真相中了那捕快,该如何是好?! 温萦柔又嘱咐了几句,未来得及看阿福,便提起裙摆,就准备朝青铭茶馆的方向狂奔而去。 蓦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响。 周围的人群惊唿起来, 「呀!有人晕倒了!」 「这车夫怎么了?!」 「快来人啊!」 第50章 欲娶 「对不起, 误你。」 对不起,耽误你的事儿了。 温萦柔接过车夫递过来的纸条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算了, 总不能扔下你不管。」 她本想此地离青铭茶馆虽有些距离,可若撒开丫子狂奔了, 也总能按时赴约,可不巧,这车夫却晕厥在了路上,温萦柔只能折返回来, 在路人的帮助下,将车架停到了一偏僻的小巷中。 正好周围有会医术之人,道车夫是劳累过度,短暂昏厥, 暂无大碍, 无需吃药。 过了少倾,阿福果然转醒过来后, 意识到误了事儿,未顾得上身体, 忙驾着马,将温萦柔送到了青铭茶馆,可惜到了天字号雅间中, 早已人去房空了。 其实不过才迟了一炷香的时间, 那于捕快居然也没有等她。这便就是所谓的没缘分吧。 如此一来,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寻到靠谱的人选。 温萦柔对着空房嘆了口气,朝阿福招了招手,「左右中午是要用午膳的, 进来与我一道吃吧。」 寻常来讲,包车是是要给车夫管饭的,可也只是管饱就够了。心善些的主家,或许会给车夫在路旁的食肆中叫一碗葱花面,能体面地坐着享用,其余,大多买两个葱油饼,或是去路边买三个大馒头,应付一顿罢了。哪儿会有人带车夫上茶馆享用美食? 能与她单独用膳自然是好,可这显然不符合宋楚平车夫的身份,他心中愿意至极,面上还是要摆手拒绝一番。 想到阿福常年拉车,昨儿个那么晚了,还去山上摘海棠果,难怪因为劳累昏厥了。 温萦柔便自顾自地说道,「我点二人份的餐食,你若是不吃,那便只能浪费了。」 宋楚平这才半推半就坐定在了桌前。 饭菜的香味中夹杂着一丝她身上的幽香,朝他鼻尖萦萦而来。宋楚平心中享受至极,却也怕露了马脚,只偶尔抬眸匆匆瞧她两眼,其余时间只闷声吃饭,并无怪异举动。 可温萦柔却察觉出了一丝反常。 一个人的教养,往往体现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拉车是个每日赚辛苦钱的活计,奔波劳累,注意力都要放在路况上,所以定然体力消耗极大。她在食肆中见过车夫吃饭,为了快速摄取食物,大多都是狼吞虎咽,大口咀嚼着用餐。 可眼前的阿福,虽然端着饭碗坐姿随意,甚至用餐时快些,却不难看出,吃相着实算得上规矩,越是如此,温萦柔心中就越觉得怪异。 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眼前老实憨厚相貌兇恶阿福的身影,渐渐地与那个权柄在握,威武英俊的摄政王的英姿重合在一起。 这想法在心中顿起,吓得温萦柔拿筷子的手抖了三抖,胳膊上生了一堆细腻的鸡皮疙瘩。 她稳了稳心神,放下筷子,指尖微微抖动执起一个银勺,舀了碗花生,放入了阿福的碗中,「这花生脆香可口,你多吃些。」 宋楚平对花生亦过敏,但不致命,只会吃过之后,在浑身顷刻起些痛痒难耐的红疙瘩。 宋楚平望着碗中的花生,神情丝毫都没有变化,立刻咿唔着点头,将花生和饭粒,用筷子划入了嘴中。 这顿饭吃得温萦柔心惊肉跳,只得藉口还要去当铺一趟,匆匆便出了茶馆,付完银子立即带上帷帽,遮掩住了神情,这才觉得好受一些。 她有心试探,上车前,特意寻了个时机,将怀中的貔貅玉佩,塞到了袖笼中,又在上车时佯装不经意,掉落在了车架上。 待阿福见着了那块玉佩之后,她又赶忙捡起,大幸说道,「还好未掉落在别的地方,待会儿还要将它当了换定金呢。」 说罢,并未抬眸看他一眼,便移步进了车内。 貔貅玉佩乃是以往宋楚平的贴身之物,他如何能不认得?还正在心喜她如此看重,随身携带,猝不及防听见了她的话语,整个人犹如掉入隆冬的冰窖中。 她今日带着这貔貅玉佩,居然是想要拿去当铺换银钱? 她那么多钗环,每一样拿出来都价值连城,偏偏当的是他私底下单独送给她的这样东西? 这是想将他以往的痕迹抹除地干干净净么? 他偏不能让她如愿! 宋楚平眸中幽暗不明,待遇上路障的间隙,飞速写了张纸条,将其递给了乔装而来的卫钟。 于是…… 福至当铺的掌柜,隔着柜檯将玉佩递还给了她,满脸笑容道,「姑娘,你这玉佩我瞧着不像是真货,便不好收了。」 温萦柔当真哭笑不得,莫非宋楚平赏她的东西还能有假不成?且如若真是假货,掌柜的早就破口大骂了,还怎会如此客气对她? 可就算是她如何解释,掌柜的也不依,还差人将她请了出来。 温萦柔偏不信邪,冷笑一声,又朝车夫道,「转道去云缘当铺。」 云缘当铺的掌柜倒没有拿真假说事儿,只头上冒着冷汗道,「姑娘这玉佩乃是一等一的好货,可惜、可惜我这庙小,没有这么多现银来换,不然姑娘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第96页 温萦柔淡然一笑,「区区五千两银子,贵店都拿不出来么?」 当铺金银往来最是频繁,哪家当铺不备个小几万两银子在店中?这套说辞俨然就是唬人。 偏偏掌柜的咬死了,摊手无奈道,「拿不出,着实拿不出。」 「那我不当五千两,仅当三千两。」 掌柜的一愣,谗眼觑了觑那块绿油油莹灿灿的玉佩,吞了口口水还是道,「三千两也没有。」 温萦柔呵呵一笑,「五百两总有了吧?」 「近来生意不好做,五百两也没有。姑娘,我家中还有事儿,待会就要打烊归家了,劳驾姑娘移步吧。」 掌柜担心再说下去,她会将价压到五十两,赶忙寻了个藉口,将人请了出去。 此时,对于阿福的身份,温萦柔已经有了八分成算,回到车上,最在后头特意朝「阿福」的脖颈处觑了觑,果然瞧见了了一片红疙瘩。 她由刚开始的惊惧,转为了恼怒。 宋楚平这是何意? 先是恶语伤人将她轰出了摄政王府,紧而又乔装成一个车夫为她瞻前马后? 拿她如此戏耍,就这么好玩儿么? 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买房大事要紧。温萦柔只得先鼓了一肚子的气,换了家当铺,拿出了其他的钗环出来当,当铺老闆见不是貔貅玉佩,果然笑嘻嘻地帮她换了银钱。 待到了约定地点,将定金教给了中人后,温萦柔坐回到了车上,愈发气恼了起来。 虽然摸不透宋楚平的心思,可是她惹不起,总还躲得起吧? 如今天色还未暗下来,车架还在朱雀大街旁的巷子穿梭。她黑着脸掀起垂幔,正想着将今日的车钱扔给他,准备重新去车行赁一辆车架,去接温文博回田柳村。 哪只她一掀开垂幔,便在车架前的不远处,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章文彬着了一身青色常服,通身清烁,眉目疏朗站在车架旁,直直对上了温萦柔的眼睛,「在下搭车,不知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街面上寻常百姓搭车是常事,问过车夫后,有空位即可。可堂堂伯爵府的公子不坐自家的车架,而在街上拦车,这其中显然大有深意。 对比起她从未蒙面过的于捕头,眼前的章文彬显然更具威胁! 宋楚平指尖轻颤一下,正摆手想将他驱离走,却听得身后传来她的柔声细语,「自然,公子请上车。」 宋楚平的脸色险些就要绷不住,他心中焦躁异常,下意识就要去转指尖的扳指,却发现大拇指上空空如也,心中愈发落寞。 此时暴露身份,只怕会功亏一篑。宋楚平权衡之下,只得做罢。 章文彬说服了父母,又将这几日积压的公务全都处理了,这才做足了思想准备,让人寻着温萦柔的踪迹,来探一探她的芳心。 他掀起垂幔,坐定在了温萦柔对面,有些不好意思地抬眸瞧了她几眼,只觉得不过短短半月不见,她变得更美艷动人,寒风偶尔穿入,将她的髮丝缭乱,愈发显得她的玉颜灵动了几分。 还是温萦柔开了口,她莹莹笑道,「萦柔离开王府匆忙,亦不好给公子留下只言片语,希望公子勿怪。公子帮助萦柔颇多,又是帮传信又是帮寻房,萦柔本想亲去伯爵府谢过,又担心给公子添麻烦。今日既然撞见了,不知公子何时有空?萦柔定要同舍弟一起,去仙客来摆一桌筵席,好好谢过公子的照拂之意。」 她这话,既是说给章文彬听的,也是说给驾马的宋楚平听的。一来是郑重道谢,二来说明此前二人确有交集,可也不过是些琐事。并没有因为当时顶着通房的头衔,做出什么不轨之事。 「区区小事,何劳姑娘记挂这么久。更何况姑娘能出王府重获自由,在下替姑娘感到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怪罪呢?」 章文彬将她的笑靥印进了心中,倒也没有墨迹,直接切入主题道, 「实不相瞒,在下今日特意寻来,乃是当面向姑娘表明心意。」 章文彬紧张至极,只觉得心脏就要从嗓子中跳出来,却依旧鼓足了勇气,双眼炯炯地望着她, 「在下家中在京城,尚有些薄田与买卖,因祖宗立了些苦劳,又受些荫封,在下不才,怀些小能,在朝堂博得一小官……」 章文彬深唿吸一口,话语一顿,殷切问道,「在下、在下心仪姑娘,愿三书六礼,聘姑娘做在下的正妻,不知、不知姑娘可否应允?」 第51章 情敌 章文彬此话一出, 车内的二人明显感觉正在疾驰的马车,乍然放慢了一些速度。好似就连那有些羸弱的马匹,都在等着她的答案。 温萦柔懵住了, 眼瞳微扩, 望着面前殷切赧然的男子。 她在王府时,多多少少就能感应得到章文彬对她的心意。若不是如此, 二人那淡薄如水的远亲关系,也实在不足以支撑他,如此侠肝义胆对她。 可她亦着实没想到,章文彬一个伯爵蹁跹贵公子, 会有意娶个落魄商女做正妻。 平心而论,虽与章文彬打交道得不多,可她也知他敦厚老实,为人牢靠, 不仅才华斐然, 更是难得的不骄不躁,没有半分讨厌的世家子弟的习气, 就连在寻常百姓间也颇有几分赞誉。王府的小丫鬟们,提起他来, 亦常常面红耳赤,一副思春的模样。 若得他做夫君,定然……会过得很幸福吧?总是要嫁人的, 嫁给章文彬这样的正人君子, 温萦柔的确不抗拒。 第97页 可眼下俨然不是章文彬表白的好时候,车架上还坐着尊阎王,正青面獠牙蹲守在垂幔外。宋楚平假扮车夫介入她的生活当中,莫非是见自己还没有婚嫁, 还存了想要她回去当通房的心思? 温萦柔心乱如麻,青葱玉指不断揪着手中的帕子,「公子清雅,伯爵府高门,岂是萦柔一介农女堪配得起得?公子还是莫要说笑了。」 章文彬见她往玩笑上扯,急急道,「门户高低乃是世俗偏见,我章家自然不是那等趋炎附势之辈,娶妻娶贤,方能美满一生。且在下已经同家中父母商议过了,二老乐意至极,这才诚心来姑娘身前求娶。若是姑娘顾虑门户,大可放心」 温萦柔心脏扑通跳了几下,抿紧了唇线道,「章公子才见过萦柔几面而已,不知萦柔身世复杂,且还在摄政王府担过一阵通房的虚名。」 「旁的不说,若是摄政王府的暖房妾,一朝变为了侯爵嫡子的正房妻,这若是让人传了出去,定会毁了公子清誉。再者,公子与摄政王乃是生死之交,公子可有想过,万一萦柔答应了,今后又该如何自处?」 「客宴聚会上若见着了,萦柔是该以伯爵夫人自居,还是以奴婢自居?如此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萦柔、萦柔实在是…唯恐避之不及……难能消受……」 「姑娘!」章文彬见她语中似有拒绝之意,忙将她的话语截断。 「一则,姑娘你也说了,只是担了通房的虚名而已,这岂可当真?并且摄政王府将此事捂得严实,饶是有人知晓,也不会乱嚼摄政王府的舌根,此事姑娘不必担心。」 「二则,楚平此人虽然瞧着威严暴戾,可为人最是公道,定然会按下往事,揭过不提。若是姑娘不想见他,觉得在京中呆着实在是别扭,那在下可向朝廷申请调离京城,做一方郡守亦是乐事。」 「其余的,都是在下应该考虑的事儿。」章文彬紧张不已,落在膝上的手掌,已经不知不觉中攥紧了衣摆, 「姑娘只需考虑一点,那便是是否有意愿,同我厮守一生。」 他如此深厚的情意,铺天盖地朝温萦柔席捲而来,温萦柔五分害羞三分难堪,实在不知如何应对。 此时车外听了一路的宋楚平,压抑着暴怒,黑着脸重重锤了几下门框。 这是乘客到了指定地点。需要下车时,车夫在外头的提示。按理说没应该是吆喝一声的,但宋楚平现在说不了话,所以只能靠锤车框来表达。 章文彬没料到,车夫这么快就将他拉到了目的地。 车中的二人齐齐愣住,章文彬并未动身下车,显然还在等着她的答覆。 温萦柔眸光闪烁几下,只得道,「公子、此事你提得突然,婚姻大事绝非儿戏,待萦柔归家,同家母商议过后,再给你一个答覆,你看如此可么?」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让章文彬无从反驳,他隐下眸中的失望,颇有风度道,「这是自然,那两日之后,在下寻找机会再来问姑娘。」 「姑娘,此乃在下无意中得的一块美玉。这是雕花玉乃是女子之物,在下不好携带,便赠与姑娘,往姑娘莫要嫌弃。」 章文彬将一块白荧透亮的玉佩从袖笼中掏了出来,塞到了温萦柔怀里,然后头也不回,便跳下了马车急步而去,丝毫不给温萦柔回绝的余地。 温萦柔握着烫手的雕花玉,掀起窗前的垂幔,想要唤他,但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巷口。 她幽幽嘆了一口气,思绪万千,也顾不上宋楚平是否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更顾不上他是何想法。 她从怀中掏出些银钱,有些身心俱疲道,「这是今日的车钱,你不必管我,自去揽活吧。我心情不爽,想再在街上独自逛逛。」 说罢,拎上给松宝买的画本和温母的针线,头也不回,就朝反方向走去,任身后宋楚平怎么装哑巴呜咽都没有用。 温萦柔迎着冷风走了许久,才从今日种种中抽离了出来,在巷角饮了杯热茶,觉得身子暖和一些后,在路边随便拦了辆马车,赶着时间去接温文博回家。 温文博今日心情甚好,叨叨絮絮说了不少,但见她没搭几句腔,便实相地安静了下来。 二人到了家,一家四口晚饭闲话一番,温萦柔便洗簌完了,准备回房睡觉。 她转身将门关上,一扭头,便瞧见了宋楚平着一身玄衣,满面清冷,负手矗立在房间的正中央。 好似一把出鞘的剑,泛着凌凌的波光,那般威仪四方,让人剎然胆怯。 温萦柔着实被吓了一大跳,不禁仓惶着轻喊出声,「啊!」 对屋的温文博还未安歇,听到声响立即披了衣服,急步走到她窗前,「出什么事儿了?」 她心肝直颤,「无事!方才、一只耗子窜过去,唬着了。」 「要我帮你抓了去么?」温文博在门外喊。 「不必,好像已经跑走了。」 月光洒入房内,在简陋的房间中抛下一道白色的弧光。二人站在弧光两侧,近在咫尺,却犹如远在天边。 直到听见温文博回房之后的栓门声,温萦柔才抿了抿唇,壮着胆子轻声质问道,「堂堂摄政王,漏夜私闯民女香闺,不知这是何道理?」 「章文彬今日同你求婚,你是如何想的?」 他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语气平缓,仿佛丝毫未带任何情绪问道。 第98页 他上半张脸隐在黑暗中,让人瞧不真切神情,下半张脸上完美的下颌曝在月光下,薄唇一张一合。 温萦柔眉尖轻蹙,微微别过了脸,「这好像不干王爷的事儿,若喜事将成,王爷自然会收到请帖,届时还请王爷赏脸……」 「唔……」 这短短几句,便让宋楚平刺痛地犹如油煎,这几日的思恋与憋屈,他再也不想掩藏隐忍。 他上前一步,跨过了地上那道泾渭分明的月光,将她揽在怀中,双手轻按住她的头颅,直直亲了上去! 他轻而易举地撬开了她的舌腔,在里头霸道地搅动风云。 他的臂膀往下伸,将她揽得死死的,直到她凹凸有致的曲线,全然与他严丝合缝在一起。 直到他觉得够,他才松开她,牵着微红的嘴角在她耳旁道, 「既然与本王耳鬓厮磨过了,怎可再嫁与别人?」 第52章 许诺 温萦柔被他亲得几乎窒息, 在他怀中如何捶打都无用,眼下他乍然松手,空气窜入鼻尖, 她胸脯起伏, 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既然与本王耳鬓厮磨过了,怎可再嫁与别人?」 他冷峻的话语声, 在她耳旁炸裂响起。 温萦柔后退一步,小脸被怒羞胀得爆红,终是忍不住,抬起按在胸口的手, 直直朝面前男人的脸庞挥去。 「啪!」 寂寥的冬夜中,响起了一声清脆。 宋楚平的左脸顷刻出现了个五指红印,向来冷峻的脸上,顿时有些狼狈。 温萦柔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她怒瞪着他道, 「望王爷放尊重一些。萦柔现下不是您的通房,也不是王府中任人摆布, 俯首帖耳的婢女了。若是王爷再要轻举妄动,萦柔便不客气了!」 温萦柔说罢, 便拔下了髮髻上的银钗握在手中,拿着锋利的钗尖直直对着他。 瞧她气急,宋楚平心中也颇不好受, 他今夜过来, 明明是想好好同她说话。 可她偏偏提什么喜事请柬,这些都是他此时最忌讳的,三言两语间,便失了态。 宋楚平从未被人扇过耳刮子, 可现在却顾不上怪罪她,只抬手摸了摸脸庞,啼笑皆非道,「怎得?你居然怕爷要强了你?」 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飞快将她握着钗环的手拉了过来,又重新将她按在怀中, 「若爷想要用强,还需等到今日?」 温萦柔手腕吃痛,「嘶」了一声,想要拧一拧身躯,却发现腰间的铁臂箍得她丝毫动弹不得,只得抬起含着泪水的怒目, 「王爷这是何意?」她怒极反笑,「爷先是将萦柔驱出府,现在又贸然来质问萦柔的婚事,言语威胁让萦柔不得嫁给他人。」 「萦柔不知,爷是以什么立场,说出方才那些话语。莫非爷还对萦柔恋恋不忘?」 她以往在他面前向来温顺,从未如此色厉过,三言两语便戳中了他的心事。 宋楚平放开了她,将她手中的钗环捋下,这才转过身去,重新踏回黑暗处,背对着身道, 「爷对你如何,莫非你心中没有数?」 温萦柔愣了愣,她脑中瞬间浮现出在冰面上,宋楚平教她学冰嬉那一幕。 平心而论,他对她自然是非常好,早已超出了一个主子对下人的看中。 就连云南送来的贡梨,宫中的太后都未得,就先命人送到了她的小院中。 可这又怎么样呢,她也永远只能是一个新鲜的玩物而已。 「爷对萦柔是好,可萦柔在府中兢兢业业,对爷亦是样样周到,本就是主僕之情罢了,爷既然已经允萦柔出府,便为何还要来搅扰?」 到底是他恶言在先,可让她出府,也是重重误会之下的冲动之举,若是时间可以倒转,他又何尝不想将她一直留在身侧,又怎会将她放出去? 比起她现在对他如此憎恶,他宁愿她就呆在他身侧,慢慢再撬开她的心扉。 一切解释都无用,一切辩白都苍白。如若再不抓紧些,她许是就要从他指缝中漏走…… 「爷许给你正妃职位,如何?」 他隐藏在黑暗中的背影有些孤绝,说出的话更是让人意料不到。这句话幽幽然地盪在房中,犹如梵音让人不敢置信。 温萦柔眼眸闪烁几下,只以为听错了,「你说什么?」 宋楚平遽然转过身子,定定瞧着她,又说了一遍,「你不就是想做正妻么?爷许你做正妻。」 这本该是情深意重的承诺,但许是他不擅长应对心中如此翻滚的浓情,落在温萦柔的耳中,便有些变了味。 温萦柔听着他飘然的语气,却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听上去,这正妻之位,仿佛是逗弄小猫小狗般,送上来的可用于解馋的骨头肉汤。 她冷笑一声,眸中尽是冰冷无情,「王爷这话说得,好似萦柔怎样的蛇蝎心机女子。在您眼中,许是觉得萦柔胡搅蛮缠、处心积虑,不过就是想得到您的正妃名分而已。」 「可萦柔不过一个玩物而已,怎配做您的正妃?且您也说过,只不过是贪图萦柔新鲜,这正妃之位也是,您能许给萦柔一人,便也可以许给许多人。」 他连正妃之位都许给她了,却没想到得到的是如此的反唇相讥。但这话语似乎有所指。 他脑中电光闪烁,终于想起,这些话乃是他在老太太面前,为了让老太太安心说的虚言。没想到全都被她听了去。 第99页 原来这就是她憎恶他的理由么? 宋楚平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解释。 温萦柔却侧过了身子,抢先一步说出了口。 「王爷今日的戏言,萦柔不会放在心上。萦柔亦无意爷的正妃之位,只求爷不要再来叨扰萦柔的生活。您或许不明白,许多事儿只在您的一念之间,却足以在民女身旁掀起滔天巨浪。」 「且好歹看在萦柔救过老太太一命,又给了您一个军报的份上,求您不要大肆宣扬之前与您在王府中的亲近。人言勐如虎,萦柔大不了一死了之,却也不想连累家人。」 「知王爷乃是正人君子,今后也定然做不出巧取豪夺,毁人姻缘的恶事。只要您饶过萦柔,萦柔今后定吃斋念佛,日日为您祈福。」 温萦柔叨叨絮絮说些许多,最后下了逐客令,「王爷身份贵重,明日定还有公务要忙,再晚便不好赶路了。王爷请回吧。」 她话语坚决,背对着他身躯起伏几下,不用看也知道脸上定然一副宁死不屈的神情。 宋楚平明白,他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听不进耳。或许还有可能适得其反。 宋楚平抑制住想揽她入怀的冲动,紧抿着唇线,嘴中念道,「那日同老太太说的仅是权益之计,你莫要多想。」 「爷今日所说的绝非戏言。什么时候都当得数。你这两日好好冷静冷静,待过几日,爷再来看你。」 宋楚平说罢,便消失在了暗处。他此时丝毫没有料到,两日后,王府来了两探子,一个是在田柳村观望温家情况,一个是在伯爵府打探章文彬的动向。 「王爷,在下在田柳村探听到,萦柔姑娘已经答应了章公子的求亲。」 「王爷,伯爵府近日动作频繁,正在大肆採买,方才还招了媒婆上门。」 第53章 章母 京中朱雀大街旁的一个店铺旁, 温萦柔同温母正将手中的包袋一个个往车架上放。 温母盘了盘东西,有些焦虑道,「忘了买几包好茶了, 到时候章夫人上门做客, 没有可口的茶叶,想必是会不习惯的。」 温萦柔无奈道, 「母亲,章伯母说不定只是过来坐坐而已,耽误不了半刻钟,许是来相看一下地方而已, 不必如此劳师动众。」 自从得知温萦柔松口要嫁个章文彬,章母过几日又要来田柳村做客之后,温母便撑着病体,忙活着採买起来。 京城的房子买了, 但还正在修葺住不了, 田柳村的居所对比起伯爵府来,自然是差了好几个等次, 没办法,只能从其他方面来着补。 偏偏温母还执意要用私房钱来採买, 不动温萦柔的小金库分毫,这便让温萦柔心中非常不是滋味。 温母唬道,「这怎么能行, 就算只过来坐坐, 可咱温家也要有个待客之道,不可怠慢了人家,免得让人家瞧轻了去。」 「如意郎君不是那般好找的,若是因为这些小事, 让这上好的婚事打了水漂,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那日章文彬趁着温萦柔在家,上门问她的答覆,温母便见着了章文彬。 章文彬生得周正,为人又谦和懂礼,难得的是答应了温萦柔今后不纳妾室,这已经让温母放了一万个心。 唯一的缺点,就是伯爵府对他们家来说,门户的确太高。女儿是得高嫁,但太高了,嫁过去多多少少就要受些气。好在章文彬瞧着像是个真心的,所以刚开始打交道时,自然要小心应对未来的亲家。 说罢,温母便让车夫将车架往茶叶铺子赶去。 说起来,温萦柔答应章文彬的求婚,实在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章文彬的家世、外貌、人品、能力,自然是千里挑一的,可最打动她的,却是他那日说成亲之后,带她远离京城的那番话语。 这样温柔的人,今后定然能扮演好一个夫君的角色,就算她现在还没有爱上他,但他也是值得一个机会的吧? 并且那晚宋楚平出现在她的闺房之中,亦让她忌惮。 不得不多想,她若是嫁给一个无权无势之人,宋楚平万一心气不平想要秋后算帐,那她的夫家岂不是一点抵御的风险都没有?妻离子散是轻,说不定还得含冤惨死。她实在是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还不如嫁给章文彬,正所谓「朋友妻,不可欺」,如此一来,不管宋楚平那日的话是真是假,至少能看在二人以往的情谊上,他不会有太过之举。 两母女买完东西,将家中洒扫布置一新,第二日,章母便上了温家的门。 这次章母上门,并不是正经上门下聘,而是提前同温家人打打交道,瞧瞧门户罢了。 所以出行只乘了并不太华丽的车架,车架上也并没有挂了伯爵侯府的牌子,只携了一个婆子和一个丫鬟,与两个会武的车夫罢了。 章母今日批了件花狐氅,里头穿着湛青色的常服,颜色虽然低调,却是一匹千金的云织锦做成的。 丫鬟上前敲了敲门。温氏母女早就在家中候着了,所以立即开门,笑着将客人迎了进来。 伯爵夫人身有诰命,二人原是要跪地请安的。 章母笑了笑,上前几步,伸手轻託了托二人的胳膊肘,将人扶了起来,「这本就是寻常拜访,没有那么多规矩。」 紧而接过婆子递过来的手帕,不动神色地擦了擦手。 莫非是在嫌二人脏? 第100页 温氏母女自然注意到了这点,彼此对望一眼,心中腹诽,面上倒没有说什么,相互介绍之后,依旧热情地将一行人请进了屋。 章母以前面对的都是些达官显贵的夫人,若不是儿子要结这门亲,怎会来这样的贫民窟。 她不动神色打量了温萦柔几眼,不得不说,的确是个绝色雍容的美人。 以往「于五」的贤良的才名,章母也是听过的,所以对于她的人品脾性,章母是不担心的。也能想得清楚为何儿子为何对她一见倾心,孤等多年。 章母携了两个婆子进了房,不动声色打量了一下屋内。屋子乃是木质结构,因为摆饰比较少,只在陶罐中,插了几朵梅花,反而显得比较空旷。 章母使了个眼色给身边的婆子,婆子便站了出来,将坐椅上的布垫抽走,放上了一个蜀锦软垫。 「我们家夫人坐不惯其他的垫子,只喜欢自家的蜀锦垫。」 温萦柔只心疼那个温母连夜缝制出来的布坐垫,就这么□□裸得被嫌弃了。 温母装作不知其中的深意,忙着替章母倒了一杯茶,笑道,「这是新鲜的雨前龙井,夫人赶路定是劳累了,先喝口茶润润吧。」 章母笑着谢过了,可瞧了一眼那陶罐的杯盏,到底没有端起吮一口。 既然章文彬死心塌地要和温萦柔一起过,那章母坐定,便只开门见山笑道,「今日除了上门来认认地儿,也还有一事要与二位商讨。」 「此事两家既然已经说定,左右就差一纸婚约了,那我便打开天窗说来亮话了。文彬几年都已经二十有二了,他哥哥的孩子都已经上了私塾,年岁大了,还是早些成家的好。我想着既然两家对这婚事都无异议,不如等过了年开了春,便将婚事办了如何?」 空气仿佛一滞,温母与温萦柔觑了彼此一眼,温母颔首软语道,「章夫人,咱家的情况,想必您也知晓。萦柔她自小就不在我身旁长大,如今好不容易回了温家,我私心来讲,是想再疼她些日子的。」 「再者说,婚事需要操心的地儿尤其多,如今离开春不过短短两月,萦柔估计连自己大喜之日的喜服都绣不出来。如果再缓缓,待到来年秋日或者初冬办喜事儿,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温母是个软和性子,轻声细语地既说出了希冀,又说出了现实的考量。 哪想章母三言两语间,又将话顶了回来,「夫人说得这是什么话,伯爵府又不是什么虎狼之地,不存在有女儿嫁了过来,便再瞧不见了的道理。到时候常走动,也是一样的。」 「再者说,咱们晏朝的风俗,虽然大婚当日的喜服乃是新妇自己绣,却也不乏有是从外採买的。京城绣坊里的绣娘,手艺一个个都精妙得很,要什么花样便有什么花样,不比自己绣的差。」 章文彬因为婚事拗了多年,如今好不容易落了定,哪怕这媳妇不是章母最中意的,她也想盼着让人早点过门,开枝散叶。 章母的话一出,温母便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她虽私心如此,可也总不能坚持让女儿迟嫁。 若得罪了未来的亲家,今后还不是自己的女儿受罪? 温母向来尊重女儿的想法,只好抬头,望了望乖顺站在一旁的温萦柔,「萦柔,你觉得呢?」 第54章 心乱 「萦柔, 你觉得呢?」 随着温母这么一问,温萦柔顿感对面射过来个眼神,那眼神犹如冷箭, 又凉又利, 让她心头一窒。 在这短短几息之间,温萦柔便知章母并不好打交道, 也未从心底里尊重、接纳温家人。 不过是要维持着高门贵妇的矜持和脸面,不好做出些尖酸刻薄的模样,所以今日相处起来戴上一副假面,让场面好看些, 不至于难堪罢了。 温萦柔轻咬了咬唇,她并不像在未过门时,便听之任之,让人随意拿捏, 章文彬对她的情意自然是没话说, 可他若是没有护着未来妻子的能力,那她过门之后, 焉能好过? 温萦柔乖顺地垂着眼皮,「夫人有所不知, 这短短两个月中,温家也有许多事儿需要操劳,购置年礼的事儿就不消说了, 还有就是京中的宅子需要侍弄装砌, 若要腾出手来准备婚事,时间的确是太紧了些。」 「萦柔自然也能理解伯母想早些办喜事的心情,可到了年底,户部定有许多事儿要忙, 章公子那头,说不定也有许多事情要操劳。」 「萦柔这头自然好做打算,不如伯母先去问过章公子的意思?」 她的这番话自然是没有错,年底前后,户部要考核晏朝所有官员这一年来的政绩,安排官员明年的调动升落,还要核算这一年的田赋、关税、厘金、公债等财税事宜,章文彬定然会忙得焦头烂额。 可她这话的意思,□□裸将皮球又踢到了章文彬身上,倒让章母无话可说。 章母眼中浮出了一丝精光,从上到下将温萦柔觑了觑,终于对她的性子摸了个大概。 自古以来,女子都是要听长辈话的,所以章母才绕过了她,直接同温母商议婚期,却没想到,在她这儿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 这女子长得是好看,可却颇不柔顺,若娶进门来做她章家的儿媳妇,势必要使得家宅不宁,母子离心。 章母今日本就是屈就而来,如今心中更是生了一股烦躁,可一回想到儿子在寒冷的庭院中,跪了一日还依旧倔强笔挺的身姿,章母到底深唿吸了一口气,按捺下了拂袖而去的想法。 第101页 坐是没办法坐下去了,章母深唿吸一口,起身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便将家中的实务打理妥当,我同文彬商议好之后,便会让媒婆上门来知会一声。」 说罢,便蹙着眉尖,在僕婢们的簇拥下,走出门院,上了马车。 章母并不是那般冷酷苛刻之人,只不过因为这起子婚事,章文彬已经在家中搅闹过了多次,她实在是厌烦不已,虽然同意了婚事,但到底心中有些不平。 在她心中,章文彬哪怕是尚公主也是使得的,偏偏却看中了个未来也许会为章家招祸的民女,所以今日行事便急躁了些。 章母如此高姿态的行为,亦让温母觉得焦心不已。 温母以往做生意时,自然见过不少家中有些权钱的贵妇人,可她从来只当她们做客人,从未将其当作亲家打过打交道。 二人将章母松了回去,温母转身将门拴上,便拉过温萦柔的手走入门内,望见那个她亲手缝制却未曾用上的坐垫,眼中有些戚戚。 她语中有些哽咽,「都怪咱温家门户小,让人看轻了。若是你还在侯府当着千金小姐,又怎会遭今日这般的怠慢。」 「今日头次上门,就摆出了这样的架势,今后你真的嫁了过去,指不定还要受怎样的嗟磨。」 温萦柔拍了拍温母的手,又转身倒了给温母倒了杯茶, 「章公子都说了,娶妻娶的不是门户,母亲放心吧,女儿今后自然会保全好自己。」 「这上好的雨前龙井,伯爵侯府司空见惯,咱们可鲜少能喝上几次,母亲你快喝,不然待会过了味儿,这滋味就不对了。」 温母瞧着她这一副不知愁的模样,悠悠嘆了口气,只道, 「好在章公子是个会疼人的,上次给我带的药都没吃完,昨儿个又让送来了根手腕大的人参。我只盼着他今后好好待你,不让你被欺负了去。」 温萦柔笑着垂眸没有说话。 翌日,媒婆便上门了,一面红光满面地命人将聘礼单子上的东西往厅里挪,嘴里一面说着许多及吉祥话,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姑娘真真是好福气,老身已经许久未见过这么长的嫁妆单子了。想必姑爷是个极其疼人的,今后啊,姑娘进了伯爵府,便是享不尽的齐人之福哇!」 媒婆嘴上将这门婚事说出了花,可走媒拉线多了,便知其中并不如此简单。 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那聘礼单子的确长,上头的东西都是百里挑一,想必是那伯爵公子亲自操办的。可聘礼到了,送聘礼的人却不对。 别家若是下聘,按理来讲,是男方父母亲自上门提亲,可现在的情况,却是伯爵爷和伯爵夫人双双缺席,且连一个族系旁支都未到场。伯爵府的态度,由此可见就并不热络了。 媒婆心中暗暗为眼前国色天香的女子可惜,不过如此家境,能为正妻,怎么着都是捞着了。 「姑娘安心待嫁,婚期定在明年秋季呢,虽然还有些时日,但是筹备起来,那一眨眼的功夫就过了。」 温萦柔笑了笑,抓了一把喜钱,赏给了红光满面的媒婆和搬挪箱子的家丁,又拿了茶水给众人喝过,待大伙儿走了,这小院中才算是消停了。 房间中的箱子堆得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箱子都用红绸装点得异常喜庆,可温萦柔瞧着,丝毫未觉得有半分欢欣,甚至心内涌上一股乏力。 温母虽然觉得章家有些礼数不周,但是聘礼的确是实打实的诚意,未免让温萦柔难过,便到底没有说什么。 倒是松宝,正是年纪小贪玩的年纪,瞧着这么热闹的场面异常兴奋,此时正叫了好几个年纪相仿的玩伴,在院子里头撒着满地的红炮纸玩儿。 温萦柔望着这一幕笑了笑,这门婚事是不完美,可世间万物,又有什么是十全十美的呢?但到底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她转身便坐回了桌前,拿起针线,上下翻飞绣着手中的嫁衣,捻线的间隙,眸光忽然瞥见了桌上那两块玉佩。 那块貔貅玉佩凶相毕露,绿灿晶莹,那块蓉花玉佩亮璨星柔。 她轻晃了晃脑袋,想将脑海中宋楚平的残影甩至脑后。她现在已即将成为人妇了,今后满心满念,都该只有章文彬一人。 上次那块貔貅玉佩一直没有当掉,温萦柔便没有寻找机会处置了它,如今放在身侧显然已经不合适了… 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温萦柔听见温母去开了门,便又将精力放在了针线活儿上,直到房门外闪现了一个宽阔的人影… 温萦柔心尖一跳,莫名想起了那日宋楚平悄无声息出现在房内的景象。 温文博白日里要做工,这个时间通常不会回家,莫不是… 「谁啊?」温萦柔提着心尖问。 「萦柔,是我。」 门外响起了章文彬的声音。 温萦柔轻唿了一口气,又隐隐觉得有些微落寞,她忙将手边的针线活放置在桌上,起身去开了门。 「章公子,今日你怎么来了?如此,只怕是不和礼法。」她的脸上带着淡淡又客气的笑意。 订了亲的男女私下见面,的确不符常规。 近来户部的事儿,繁杂得让章文彬忙得找不着北,以至于他自从上次确定了温萦柔的心意之后,便忙得再也没有时间来寻温萦柔,可今日是媒婆上门的日子,章文彬心中开心,又着实念着她,便抽空跑了一趟过来。 第102页 章文彬踏进了门,笑着望着她灿若桃花的容颜,心中欢喜至极。他根本未曾想到,她有朝一日会是他的妻子。六年前他就盼着的事儿,如今竟然真的实现了。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定定地望着她,想帮她捋一捋额前的碎发,「萦柔,你怎得还唤我章公子?」 温萦柔抿了抿嘴,含羞别了别脸,躲过了他的指尖,低声唤了一声,「文彬…哥哥。」 这羞怯的一声,着实让章文彬心花怒放,脸上的笑意更甚了,他恨不得立即海誓山盟一番,却又怕唐突了她,只得接过她之前的话头,笑道,「萦柔,你放心,我未曾动用自家的马车,是忙完公务后,在路上随手拦的一辆马车来的田柳村,家中无人知晓的。」 温萦柔转身帮他道了杯茶水,「你一路想必劳累了,先喝口茶水润润喉吧。」 章文彬喝了口茶水,有抬眸瞧她的神色,扯出来一个牵强的微笑,「今日父亲事忙,母亲又临时感染了风寒,所以今日下聘时,便只有媒婆上了门,我总觉得不妥,只觉得亏待了你。」 温萦柔笑了笑,「这不过是些繁文缛节,我都省得的,你回去时抓几幅好药给伯母,想必伯母定能好得快些。」 章文彬见她如此善解人意,只觉得异常贴心,又试探着问道,「上次我母亲上门,未曾说过些什么吧?」 章文彬之所以这么问,便是上次章母从田柳村回伯爵府后,私下唤了他好几次到主屋,倒要将她身边伺候的贴身丫鬟赐给他做侍妾。 大户人家中,在子嗣成亲时,打发几个侍妾是非常常见的,章母如此,自然无可厚非。 章文彬因为担心父母阻拦他娶温萦柔过门,所以并未将温萦柔不准他纳妾的条件说与双亲听。 虽然坚定地拒绝了,可是也担心章母上门时,是不是和温萦柔发生过龃龉,所以这才多问了一句。 温萦柔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说,便将上次章母说婚期的事情,讲给了章文彬听。 章文彬也道,「这事儿母亲同我商量过了,我自然是一切听你的,最后母亲念我的确□□乏力,便也依了。」 他又着补了几句,「萦柔,我母亲不过是心繫我的婚事,所以着急了些,你不必放在心上。她平时很好说话,并不是那般主动挑刺的人。」 他夹在二人间,总是要调和着说几句。 温萦柔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我岂会去同伯母去争辩这些?饶是你觉得可行,定在春天,我自然也是依的。」 既然已经一锤定音了,章文彬也不想再去说那些成谷子烂芝麻的事儿。 下聘之日,自然是要说些有喜气的话。他笑道,「我上次来田柳村的时候,担心你不会答应,所以也未好好看看周围的面貌。今日沿途瞧了瞧,看每家每户门前都贴了年画春联,用灯笼和红绸装点,真真是喜气盎然。」 「楚平整治这田柳村,的确是费了大功夫了……」 温萦柔坐下拿起针的手颤了颤,「整治田柳村?」 「是啊,你不知道么?」章文彬坐在她对面,笑眼望着她。 「楚平他早在三个月前,便派人要将田柳村整治一新,还从各地调了好手,揪出了许多犯了事儿的贼匪,民间赞誉一片呢。」 「而且他还道田柳村的百姓协助有功,特意从朝政拨了笔银子,挨家挨户购买年货发给田柳村的百姓。对了,你家收到了些什么?」 章文彬话里的信息量太大,温萦柔的指尖,不知不觉已经将手底的嫁衣攥紧了。 她望了眼窗外温母脖子上围的红色巾帛,怔然回应道,「不过、不过也是些红绸啊什么的。」 「这些物件的确好,有氛围,你若喜欢,明年我们成亲的时候,我也命下人买了挂在街道两侧,成亲当日定然热闹非凡。」 章文彬说着说着,瞧见了梳妆檯上的那两块玉佩,他心中燃起了一股莫名的怪异,嘶了一声,问道, 「这块玉佩,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第55章 开店 「这块玉佩,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温萦柔未曾想他居然对这块玉佩有印象,她轻蹙了蹙眉尖,本想将玉佩的来歷掩盖一二, 但是又觉得二人如今已经订婚, 到底问心无愧,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只道, 「这块玉佩乃是我在摄政王府当差时,立功后王爷赏赐给我的,除了这一样, 三姑娘和老太太也赏过我不少东西。」 她这话的语气寻常,可章文彬瞧着那落在梳妆檯上的玉佩,心中还是生了些许怪异。 宋楚平怎会赠如此贴身之物给一个婢女? 且这么一块男子的玉佩,又怎么会放置在女子的梳妆檯, 同未来未婚夫送的玉佩摆在了一起? 温萦柔如此磊落坦荡, 章文彬自然也不好说些什么,左右聘礼都已经下过了, 再去对那些过往斤斤计较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只随意道, 「这玉佩成色的确好。」就连他送的雕花玉佩,放置在它旁边,都显得有稍许逊色。 二人谁都不想再谈此事, 自然就将话头牵到别的地儿去了, 聊了聊年节时的拜亲访友,章文彬眼看时间已经不早了,担心家中的父母疑心,便只得匆匆告辞。 章文彬坐在车架中, 望着逐渐缩小的温宅前站着的丽影,心中只觉得踏实异常。 马上就要成家,娶的还是自己心爱的女人,这官职总要再晋一晋才好,今后为她博一个诰命出来,定让她比之前在侯府做小姐是还要风光。 第103页 章文彬觉得目前还是不能被定亲的喜悦沖昏了头脑,还是得将心思多多放在公务上才是。 章文彬的想法,温萦柔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章文彬刚才的话,这才惊觉宋楚平竟在她身边花了这么多心思。 改造修葺田柳村,缉拿流寇,虽然这的确是朝廷应该做的,可若不是为了她,宋楚平为何偏偏要挑田柳村改造?而不是去改造周边境况更差的小牛村? 宋楚平的确有心,可他只当她是个奴婢,如今章文彬如此处处在意她的感受,才算是正经将她当成一个寻常女子。 不管前尘种种,今后便就这样撂开手吧。 温萦柔如此想通之后,便开始安心待嫁。 她的待嫁生活,丝毫不松快。除了要绣嫁衣,还要准备搬新家,除此之外,还要打理刚刚有些起步的香薰生意,及应对伯爵府来的训导嬷嬷的婚前指教。 幸好在香薰生意这一事上,没过了多久,便有了起色。 之前她这手艺,本就在摄政王府举办宴会时,在西北女眷们面前展露过,本以为脱离了摄政王府,便无人记得了。 哪知有一日在家中坐着,有几个贵女的丫鬟特意找到了甜柳村来,见着了她之后,都是副松了口气的神情。 「幸好找到姑娘,不然我们家小姐可就要闹着去扬州寻香薰师父了。」 原来这些女眷们,戴了温萦柔制的香囊之后,出门在外,获得老少赞誉一片,再也未有京中女眷嘲笑过她们不会制香。 可那香囊上的味道逐渐散去,西北女眷们纷纷着了急,立马遣人上摄政王府来寻她,知道她出府之后,那叫一个悲不自胜,只好去寻其他的香薰师制香,结果与刚开始的味道相去甚远,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此兜兜转转,还是寻到了她身前了。 温萦柔笑着答应了给好几个贵女再制香,又将打算开个香薰铺子的消息放了出去,瞬间引得众女眷纷纷贊成,更有甚者,连定金都交了过来。 温萦柔的香薰生意,至此走上了正轨。 温萦柔这头忙得废寝忘食、乐在其中,而宋楚平却日渐消弭。 自从听闻她答应了章文彬的求亲之后,宋楚平便一直心气儿不足到了至今。 一大早,宋楚平才起床,便瞧见了置在床头置架上,今日要穿的衣物,可那衣物的款式和颜色,全都有些似曾相识的意味。 他一股烦闷上心头,立即神色不愉喊道,「来人!来人!这是怎么办的事儿?衣裳是何人挑的?!」 站在门外候命的竹影立即一震,忙站了进来,神色紧张垂头道,「回爷的话,这衣裳是奴婢帮您挑的。」 宋楚平脸色阴沉了几分,「爷不是早就说过,无论是衣物,还是鞋履配饰,全都按玄色准备么?今日这是怎么回事儿?」 竹影的头垂得更低了几分,双腿也止不住地微微打颤,「奴婢平日里都是按照玄色给爷备的,可、可今日思及爷要进宫面见太后娘娘,便想着年节将近,穿绯红色会喜庆些。」 竹影声音越说越小,干脆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是奴婢的错,奴婢罪该万死。求爷恕罪。」 宋楚平深唿吸一口,背过身去道,「今后不必自作主张,再去换一声玄色的来。」 竹影如获大赦,哆嗦着站起身来,抱着那叠衣裳便往后退了出去。 自从温萦柔走后,摄政王府中青竹园的下人,压根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以往温萦柔定下的规矩,让王爷一声令下,全都推翻重改,不仅是衣裳的配色不能和以前一样,就连温萦柔留下的菜谱,都不准再出现青竹园内。 累得下头的奴婢们又要重新去揣摩宋楚平的喜好,揣摩不到位,或者又犯了宋楚平的忌讳,通常又是被一顿训斥。 宋楚平的脸黑着,半分好颜色都没有露过。好在只是偶尔发几通无名火,倒也未真正责罚打哪个下人,只是以往伺机想往宋楚平身边凑的,各怀鬼胎的婢女们,有不少都被吓得歇了心思。 宋楚平到底换上了玄色常服,又披了件玄色大氅,这才沉着脚步出了门。 草草用过几口早膳,便先进了书房批批摺子,指尖的硃笔没批几本奏章,雪白的宣纸上便自动浮现了「万事如意」这几个字,那日温萦柔与他在书房嬉戏的景象仿佛还在昨日,他用指尖眷恋地朝那四个字抚去,那些字眼却如幻影,消失在了空气中。 他只觉胸口钝痛,端起一杯茶来,想要解解心中的苦闷,结果与往常的喝到的滋味相去甚远,他一气,将茶盖用力扣上,认命似的将眼皮缓缓阖上。 他的衣食住行,样样都有她操持过的影子,现在她不在身旁,他只觉得像溺在水中即将窒息,身旁却连个可以抓住的浮木都没有。 他终于也尝到了章文彬等待这么多年的苦涩滋味。 他该如何?去抢亲?去夺妻? 她那般倔强的脾气,只怕是宁死都不会从他。 章文彬等了她六年,定是会珍惜她,待她好吧? 「王爷,卑职有急事禀报。」卫钟进来打断了宋楚平的飘渺的思绪。 宋楚平敛了心神,「何事?」 「京郊码头,有个扛货的小子发现了一艘商船的仓库中,藏了许多兵刃利器,那小子倒是机灵,觉得此事蹊跷,便立即上报了官府。下面的人去查那商船的路引才发现,此商船的路引乃是造假的。严刑逼供之下,那船家才道,此船途经过西南大将军王誉为的地界,而船上的一批冷刃,刻的是愉王兵营的标志,船家道有人出了黄金千两让他送了这次货,他推脱未开箱检验过,并不知里头是兵刃。」 第104页 西南大将军王誉为,正是温萦柔临行前让人代转,让宋楚平小心倒戈的名字。 「如此说来,她这梦境,倒还真梦到了点子上。」 卫钟抬眸瞧了眼宋楚平的神色,壮着胆子道,「说起来,那揭发的小子,正是温姑娘嫡亲的弟弟,温文博。」 哦,原来是那个不愿让他姐姐嫁入摄政王府的狂妄弟弟。 姐姐倔,弟弟狂,倒是生到一家子去了。 虽然只与温文博相处了不过两日,可那小子的确心思慎密,能从细微之处发现商船的蹊跷,倒也有几分机灵。 「爷,商船的事儿已经命人去查了。那小子举报有功,按理是要重赏,但他身无所长,不如、不如就赏些银子作罢?」 宋楚平觑了卫钟一眼,卫钟不知他是何深意,立马觉得额上冒了些许冷汗。 他摩挲了几瞬指尖,挑了挑眉道,「立下如此大功,自然是该厚赏。」 「两条路子给他选,一是去刑部做个捕快,二,去禁卫军里寻个编制守卫皇宫。你去问问他的意思。」 「是。」 卫钟应了跨出门去,心中却极为惊奇。只觉得这赏赐,比任何金银珠宝都来得实在。刑部的捕快累死累活,每日没几个银钱,先按下不提。 可禁卫军可是个肥差,地位高,银钱多,活儿少,在歷朝歷代中,都是那些宦官世家的少爷们挣破头的地儿。 如今王爷一句话,就让温文博有能进禁卫军的机会,饶是卫钟,心中不禁也生了几分羡慕。 田柳村中,温文博难得早回家了一日,红光满面地对着家中人说,「明日一早,我便不去码头扛货了,刑部命我去京兆尹上任做捕快。」 这事儿本在温萦柔的意料之中,在原书中,温文博立下此大功后,本来是要赏他个公职当的,可温文博为她报仇之后,便瘸了腿。 百官代表着朝廷的威仪,所以脸上有疤者不录用,身患残疾者亦不录用。于是原书中瘸腿的温文博生生错过了,好在这一次,牢牢抓住了这次机会。 温萦柔倒算淡定,可温母却是惊得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温文博笑着解释了为何会有如此际遇。 温母听完,不禁问道,「博儿为何不选禁卫军,却要选那微不足道,整日忙案子不着家的捕快?」 温文博笑道,「禁卫军需要些武艺在身,可娘您也知道,儿子虽然在码头上搬搬扛扛,可是连三脚猫功夫都不会,我只怕进了禁卫军,难当守护皇宫的重任。」 「再者,儿子还年轻,不怕吃苦,对刑侦办案又有些兴趣,所以才选择去做捕快。儿子这个年纪,错过了读书的大好时光,登科是不必想了,练武也是迟了,只希望今后在京兆尹学一身办案的功夫,养家餬口,惩恶扬善了。」 温母这么一听,更是笑着符合他,「我听你这么说着,倒真觉得选捕快选对了。禁卫军到了年纪便需归家,可查案刑侦若能学好,却是能干一辈子的。我儿如此聪慧,今后定能造福百姓。」 温萦柔调笑了几句,「咳,上次我给你买的衣裳你还说用不上,明日去衙门上值,可不就能用上了么?」 松宝在旁边鼓掌欢唿,「二哥哥以后要去抓坏人!二哥哥今后是个大英雄!」 温文博选择做捕快的事儿,也传到了宋楚平耳中,宋楚平嘴角泄出一丝笑,只觉得温文博虽然有时狂妄了些,可关键时刻,却也还拎得清对错。 「这人不算废,传我的令,将他安排在李牧身侧,让他跟着李牧好好学。」 李牧?那人可是号称「晏朝第一神探」,跟在这人身侧,只要不是块木头,何愁没有长进? 卫钟再一次感觉有些酸了。 * 三月后,莺飞草长,凉风习习,正是早春时节。 温家这几个月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不仅搬进了京城的新宅子,并且託了西北女眷们的福,温萦柔在朱雀大街人流量最密集的巷道上,开了一家香薰铺子,由于香味特别,质量好,又得了官眷们的交口称赞,在京中一时风头无两,温萦柔也赚了不少银钱。 不仅请了好几个俏丫头在店中卖货,在家宅中也买了几个丫鬟处理家事。 丫鬟芸芸笑着踏进了门,望着正在窗台下专心缝制的丽人,一时不禁看痴了。 她才刚如此不过半月,就算是每日都服侍小姐起居,却还是会在干活的时候,瞧着小姐的容貌暗自惊艷。 许是只有天上的仙女,才能生得这般绝色又雍容。 「才从京兆尹,给二弟送了膳食回来?」温萦柔察觉到有人进来,见是芸芸,便笑问道。 芸芸回了神,嗯了一声,探头瞧着温萦柔手中的绣工,笑问道,「小姐前几日绣完了喜服,今儿个便忙着给未来姑爷绣鞋垫了,姑爷若是瞧了,定然欢喜。」 「什么姑爷不姑爷的,如今还未成亲呢,可不准乱喊。」温萦柔笑了笑,矜持地低了头。 「好好好,那咱不叫姑爷,叫章公子。」芸芸捂着嘴巴笑。 温萦柔放下手中的绣工,伸了伸懒腰,将筋骨活络开,「去你瞧瞧厨房中炖的鸡汤好了没有,若是好了,便乘上些,送去店中给母亲尝尝,其余的,就留着给松宝下学,二弟当差回来以后喝。」 「是。」芸芸笑了笑,转身退了出去。 第105页 此时另一个丫鬟慧慧进来,抿了抿嘴禀报,「姑娘,伯爵府差人来了,道章夫人请您去仙客楼喝茶。」 「还道夫人已经久候多时了,让您最好尽快去。」 第56章 李女 温萦柔不敢耽误, 立即收拾妥当,戴着帷帽出了门。 以前在田柳村时,进京要花好几个时辰, 一路车马风尘, 赶到时已经狼狈不已。 如今就住在了朱雀大街旁闹中取静的巷子中,由于新宅子地方大, 为了出门方便,也早已在后院开闢出了方马厩已为方便。 温萦柔跨上了车架,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这段时日,温家章家鲜少有往来, 偶尔章家的管教嬷嬷来了,想要借着立规矩的名头,杀一杀温萦柔这即将入门新妇的威风。 可温萦柔本就是大家闺秀出身,更是服侍过全天下最挑剔的主子宋楚平, 所以在礼仪上, 并未行差踏错过半步,以至于那管教嬷嬷只好鎩羽而归。 再者就是, 高门侯府中,当家夫人一般都养尊处优地养在深宅里, 可温萦柔却偏偏不愿意,定是要在外做什么香薰生意,传出去之后, 倒让伯爵府也有些没脸。 章文彬一心扑在朝政上, 与温萦柔鲜少碰面,上一次见时,隐晦劝说,道这些生意怪累人的, 日日调香不说,还要调教下人,操持店务,赚不了几个银子也就算了,更担心怕是她将身体熬坏。 这意思便是劝她将铺子关了。 香薰铺子赚得的银子,对比起伯爵府来说,自然是九牛一毛,但是对于温家来说,已经是非常丰盈的了,温萦柔不愿意放手,便抿着嘴柔声辨了几句。 两个平日里都异常好说话的人,难得因为此事拌了几句嘴。 最后当然是章文彬依了她,道只要她开心,那店铺开不开都是不要紧的。 思及此处,坐在车架上的温萦柔有些心神不宁。莫非今日温母请她去喝茶,便是为了这桩事儿? 若是章母态度强硬,定要她关掉铺子,这可如何是好? 就这么一路忐忑,车架终于行至了仙客楼的门前。 仙客楼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喝茶吃饭听曲的人络绎不绝,往来的贵人们衣衫上的布料都异常华贵,小二们都满脸堆着笑,生怕有哪儿招唿不周。 听闻温萦柔定的是楼上僻静的雅间,小二忙点头哈腰将她迎了进去。 温萦柔顿在门口,低头仔细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装,又捋了捋髮丝,确定没有岔子后,这才踏入了房内。 章母这次定的是一个套间,有里外两个房间,才进门,温萦柔便被迎进了里头那个小内间,章母的僕人转身便将门拴上。 温萦柔心中涌上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此时倒也并未多想,抬眸瞧见章母神情亲和坐在桌前,温萦柔用最标准的姿态欠了欠身。 「萦柔见过伯母。」 章母忙命人将她扶起来,热络朝她揽了揽手,「来来来,快来坐。」 自从上次章母去过田柳村之后,便再未见过温萦柔,偶尔让管教嬷嬷传几句话过来,也是事关婚仪。 温萦柔心中清楚章母并不待见她,可今日章母却尤其温和,莫非,是真心接纳她了? 温萦柔犹疑着坐在了章母的对面。 「不知伯母今日唤萦柔来有何吩咐。」 章母脸上带着笑,先是让下人给她倒了一杯茶,又道,「什么吩咐不吩咐的,喊你出来说说贴心话还不行么?」 温萦柔的指尖在桌底不安地绞了绞帕子,面上却笑道,「萦柔自然是乐意至极。」 章母端起了茶杯,面容隐在奔腾的冒上的热气后,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末,张嘴吮了一口,「你那香薰铺子的生意做的如火如荼,名气大到国公夫人都想要带我去逛呢。」 果然要说香薰铺子的事儿,温萦柔抿了抿唇,「伯母,自从上次文彬同我说过之后,我便将铺中的生意交给了母亲掌管,并未再出去钻营了。」 章母笑了笑,「我都未说些什么,你慌什么。」章母低头甩着帕子清了清膝盖上的尘灰,「今后哇,那铺子你若想管,自去管。你伯父那儿,自然有我压着。」 「真的?」温萦柔眼眸亮了亮,「如此,便多谢伯母了。说起来,我那店中有款香薰,最适合贵妇人,里头添加了迷迭香、松针香,待改日见了伯母……」 「这没什么。」 章母打断了她的话语,眼神晦暗不明地瞧了她一眼,指尖摸索着杯壁,笑道,「将来做了一家人,你便知道,我自然是个好说话的。」 「只不过,今日我也有一事,想让你应下,不知道你能不能让我如愿。」 ? 温萦柔愣了愣,旋即道,「伯母请讲,若是有什么地儿能用得上萦柔,乃是萦柔的福分。」 温母先是问道,「不知道你以往在侯府做小姐的时候,有没有见过御史李启志家的姑娘,李芬依?」 李启志乃是章文彬的舅父,如今正因弹劾宋楚平,未能保管好奏章,在牢狱中待了快小半年。 李芬依是御史李启志之独女。 温萦柔虽然不知章母为何提这茬,但还是仔细回想了一番,「好似在诗会上遥遥见过几次。」 「依儿是个性情最柔和的,诗书上颇有灵性,只不过前阵子因为她父亲的事儿受了牵连,被抓进牢狱中呆过几日,好在这案情有了些眉目,除了她那御史父亲,其他的亲眷都被放了出来。可饶是如此,也受了许多嗟磨……」 第106页 见章母脸带悲伤,温萦柔忙安慰道,「这个案子我也听说过,据说已经有些眉目了,伯母放心,李大人定然会安然无恙的。」 章母嘆了一声,「流年不利,居然出了这样的变故。以往交好的朝中官员,对我们李家瞬间全都换了副面孔。我只有启志一个弟弟,启志仅只有依儿一个女儿,你说,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所以…」章母将杯盖扣上,定定道,「我想让文彬将依儿纳为妾室,此事,还需你松口才行。」 原来今日,为的是这遭。 温萦柔攥着裙摆的手,慢慢松了。她嘴角扯了扯,眸光扑闪几下,「伯母,这、这理应是要去问文彬的,我如今到底还未过门……」 「我当然是先问过他了,可他却说,只有你答应了,他才愿意。」 之前章文彬答应得好好的,成亲之后绝不纳妾。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直接回绝了章母,却要将她推到这风口浪尖上,直接去与温母对话? 温萦柔的指尖颤了颤,到底不好将话说绝,只婉转劝道,「伯母,此案尚在审理,假以时日定能翻案,且伯母若是心疼李姑娘,不妨替她相看相看相看其他的好人家,毕竟,委身做妾,着实有些委屈了李姑娘。」 「你不用管委屈不委屈,你只说愿不愿意?」章母的神色有些许不耐。 纳妾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若不是章母在章文彬处说不通,岂会屈尊来徵求一个商女的意见?这还没成亲,就已经开始拿捏章文彬了,以后若是礼成了,还不知道是副怎样的做派。 儿子愿意哄着她依着她,章母却看不过眼。 温萦柔见躲不过去,只能死死咬着唇道,「文彬,文彬他答应过我不会纳妾,所以…所以…伯母今日来问我,许也是不成的。」 没想到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这商女还是如此油盐不进。 章母眯了眯眼周,精光一闪,「男儿家,念头一天便一个,求娶的时候自然是说什么都可以的,说不定此时想法已经变了呢?」 此时站在门外的妈婆子走入房内,在章母耳旁低语几句,章母斜乜了她一眼,「我也不同你在这多费唇舌,待会儿,你莫出声。瞧瞧文彬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我这做母亲的!」 温萦柔正觉得蹊跷,便听得外头的套间「吱呀」一声,听见了门开的响动。 门外传来了章文彬的声音,乃是惯常的温润,徐徐问道,「我得了信儿就赶过来了,可是有何急事儿?」 紧而传来一女声啜泣的声音,带着万般低沉与绝望,哀求道,「表哥,你便帮帮我吧!」 第57章 决断 街巷上, 三两扈从拥着一华丽的车架行在路上。这车驾车身华贵无比,绣工繁杂的垂幔上,甚至还点缀着些许珠宝, 饶是在冬日里也熠熠生辉, 显得颇为高调。 路人瞧了一眼那体格强健,太阳穴突出的扈从, 便实相地避让到一侧,免得冲撞了贵人,惹出什么事端。 车架上,一生了桃花眼的公子, 正调笑道,「文彬要准备成亲,不常能出来喝酒玩耍便也罢了,怎得你未成家、业已成的, 也日日关在你那摄政王府不出来?真真是没劲儿透了。」 宋楚平着了一身玄衣, 端坐在车架上阖着眼,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语, 并未有接话。 近来除非公事,宋楚平与章文彬鲜少私下碰面, 以往三五两日便喝酒品茶的活动,自章文彬定亲之后,便鲜少有了。 二人好似心中都有避讳, 说起话来也不似以往那般随意, 吴浮心细如髮,自然察觉出了其中的怪异,可到底不知根本原因,不好替二位好友周旋。 「今日你难得肯陪我出来吃饭, 冒着被你三妹骂的风险,也定是要灌你几杯!」 吴浮笑着说了几句,然后挑开窗边的垂幔朝外一望,便瞧见了章文彬进仙客楼的身影,「嘶」了一声,疑惑道, 「文彬这小子,方才约他喝酒他说没空,现在怎得瞒着我们,自己跑仙客楼来了?」 「身后还跟了个措手搓脚的女子,莫非是瞒着未婚妻,在外头偷会佳人?」 怎会?章文彬明明醉心温萦柔,怎会还没成亲,就与其他女子牵扯不清? 宋楚平闻言骤然睁眼,轻蹙了蹙眉尖,低沉着声音道,「跟上去瞧瞧。」 这沉闷的木头虽发言了,可吴浮还是不依,只挑了挑眉拒绝道,「我玲珑居的雅间都定好了,银子都已经付了,怎能又上仙客楼去?不去不去。」 「就仙客楼。玲珑居的定金,我赔你十倍。」 向来被压榨的吴浮,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宋楚平嘴里说出来的,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你莫不是吃错药了?」 宋楚平斜乜了他一眼,吴浮瞬间语窒,立即朝车夫喊了一声,「掉头,上仙客楼。」 * 「表哥,你便帮帮我吧!」 随着这一声哀求,温萦柔不禁打了个寒颤。现在才终于明白,原来温母今日对她如此虚与委蛇,不过是为了唱这台大戏。 温萦柔透过有些透明的窗纸,瞧着窗外影影绰绰的两个人影,心中涌上一股悲凉。 她倒也听从了章母的意思,没有发出动静。 她的确想看看,章文彬在对她的承诺,与对李姑娘的怜情之间,到底孰轻孰重。 第107页 章文彬如何不懂这声哀求中内含的意义,对于李芬依给他做妾一事,章母在他面前提及过多次,他也回绝过多次。 当然,事关女子婚嫁,这些都没有放在面上,只是私下里试探商榷,所以章文彬以为今日李芬依约她出来,只是说些舅父在狱中的近况,可却没想到,眼下这话里话外,竟有些直接挑明要委身于他的意图。 章文彬别开了脸,不忍看李芬依泫然欲泣的伤感神情,「依儿表妹,你、你先冷静冷静。」 他嘆了口气,「舅父待我视若亲子,你我又自小一起长大,遭此劫难我又怎忍袖手旁观?」 「我前阵子也是费力周旋,上下奔走,翻遍了法典耗了许多心力,才在刑部处争取,让你与舅母从牢狱中解脱了出来。」 李芬依闻言更是啜泣了起来,急急要去扯章文彬的衣袖,「表哥既然如此将我们李家放在心上,那为何却不愿纳我做妾?」 「莫非是嫌弃了我进过牢狱,娶我进门怕辱没了表哥不成?」 章文彬面有不忍,却还是将衣袖扯了出来,往后退了一步, 「我怎会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只是我如今已经定亲了,实在不是表妹的良配。表妹也不必如此操之过急,待舅父出狱之后,再去寻一家清贵门户做正室大妇,岂不更为妥当?」 李芬依面有戚戚,情绪更为激动了几分,「表哥煳涂!如今我们李家树倒猢狲散散,就算是父亲出狱后,定然也会收到波及,东山难以再起。」 「世上又有几个男子,如表哥般不在乎门第,愿意娶一个商女为妻?」 「且依儿乃是入过牢狱之人,如今京城中风言风语都已经传遍了,说依儿在牢中就算没有被人污了清白,也被狱卒推搡过了,早已算不得是纯净!满京城的勛贵人家,今后哪儿还有人能容得下依儿?」 李芬依越说越气,越说越急,望着章文彬的眸子充满了希冀, 「如今只有表哥!只有表哥能救我!表哥你自小就知道,知道依儿喜欢你,若没有那商女,嫁给你的也定会是依儿。」 李芬依捂着胸口,斗大颗的泪珠从面颊滑落,声嘶力竭道,「如今依儿都不求正室了,只求做个表哥身旁的妾室、通房,莫非那商女也不答应么?!」 到底有几分儿时的情谊,章文彬实在不忍心,便掏出了一块帕子递给李芬依,长长嘆了一口气。 李芬依见他此举,似留有余情,便直直双手握住了他递帕子过来的手,愈发哀切道,「表哥,若是不做妾室也没关系,饶是做个婢女,做个粗使,依儿也愿意在伯爵府中侍候表哥一世。如此一来,既得了表哥照拂,又免了表哥后宅安生,这样总可以了吧?」 李芬依知道章文彬自小便心软,连下人都未怎么责骂过,如今一退再退,倒并不是真的想去做婢女,而是先让章文彬松口,待进了府之后,她自持着章文彬表妹的身份,又有章母在背后撑腰,伯爵府还有哪个敢慢待她?何愁没有机会爬上章文彬的床第? 此话倒是戳了个口子。 温萦柔只说不让章文彬纳妾,可是却从未说过不准进婢女。 章文彬犹豫了,他心知李芬依嘴中说的乃是实情,今后她定然不好再嫁,以伯爵府的财力,将她揽在府中,今后让她名义上管个十几亩田产,养她一世安乐亦并未难事。 这的确是个两全的法子。 章文彬到底没有拒绝,「表妹可想清楚了,你若如此,今后便更不好再嫁了。且不知母亲那边,是否能应允。」 李芬依见他似有松口之意,点头如捣蒜般道,「依儿乐意,依儿乐意至极!」 温萦柔怎能愿未来夫婿身旁,有个如此勾人怜情的表妹存在? 她再也听不下去,不顾章母的阻拦,蓦然站起身来,推来了内间的门。 她定定看着章文彬,「她愿意,我却不愿意。」 外间的二人未曾想到内间有人,皆被吓了一跳。章文彬见着了温萦柔,满脸都是震惊,「萦柔,你、你怎会在这儿?」 温萦柔盯着李芬依手上章文彬的手帕,又语气笃定说了一遍,「她愿意,我却不愿意。」 言外之意,竟是让章文彬在二人之间做个抉择。 章母此时气急败坏地上前,「你有什么资格说不愿意?方才的话你都没有听清楚么?依儿都被逼到如此境地了,难道你要再逼她去嫁个贩夫走卒?你这个女人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李芸依似是反应过来,知晓眼前的女子正是章文彬未过门的妻子,她才是这其中的关键,立马哀切道,「好姑娘!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我今后给你端茶递水,随意使唤,你莫将我从表哥身边赶走,行么?」 章文彬见此情形,便知今日之事乃是章母安排的。 此事既然温萦柔已经知晓,他只庆幸,自觉方才并未说错什么话,有意求情,「萦柔你放心,我绝不娶表妹做妾,你将她养在府中,你看,如此可以么?」 章母不乐意儿子在她面前姿态如此低,厉色道,「你自己定便是,哪儿还用得上问她肯不肯?她除了生得好看些,哪儿就值得你如此对她?」 「她在外头为了几个银钱抛头露面,让那些贵妇人嘲笑我们伯爵府是不是养不起媳妇也就罢了,眼下是通房也不让塞,侍妾也不让娶,如今更是连个丫鬟都不让进府,果真如此悍妒,你今后焉有好日子过?」 第108页 平日温婉的章母,见自己看着长大,以往高雅从容的外甥女,在眼前捶胸顿足只求伯爵府照拂,心中回护过甚,难免就流露出几分刻薄来。 之前章母无论如何对温萦柔,她都可以努力克服,今后过了门,也做好了侍奉二老的打算。 可方才章文彬的话语,才是真真让温萦柔寒了心。 他竟还在替他表妹求情。 那李芬依分明就是打定了要赖在章文彬身旁,章文彬竟因为一时心软,就被她的示弱影响松了口。 第一次心软,李芬依便能进伯爵府做粗使。 以后李芬依若是揪着章文彬心软这点不放,那接下来,岂不就是要做贴身婢女?做侍妾?甚至挤开她去做主母正妻?! 温萦柔直到嘴中尝出了些许血腥味,才松开紧紧咬住下唇的贝齿。她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低下头,开始解系在腰间的白玉雕花玉佩。 章文彬怔了怔,他急急问道,「萦柔,你这是做什么?!」 温萦柔垂下眸子,眼睫扫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隐下了眸底的悲伤。她将那块白玉雕花佩,轻放在了厅中的桌面上,哀然笑了笑, 「章公子,萦柔所求,不过是今后的夫婿能一心一意对萦柔罢了。情爱不能分在旁人身上半分,甚至连怜爱都不行。伯母说萦柔悍妒,的确是未失偏颇的。」 「如此看来,萦柔的确不够大度,想来今后也做不好这当家主母。咱们的婚事儿,就当未曾有过吧。那些聘金与礼物,萦柔三日内都会派人如数归还伯爵府,望章公子今后,能另觅佳人,珍重自身。」 说罢,温萦柔便再未看章文彬一眼,携了婢女,便朝门外走去。 章文彬瞧着那玉佩心内大震,忙要去拦她,「萦柔,你听我解释!我想得原是今后将表妹送去京郊……」 「你猪油蒙了心?她一个商户之女,竟然退了伯爵府的婚,今后传出去,还有何人敢要?儿啊,听娘一句劝,这样的女子要不得!」 章母截住他的话语,李芬依则哭喊着架住他的胳膊不让上前…… 温萦柔的清丽的背影,决然且孤绝,再未回头管身后的纷争,直到消失在了门外的转角处。 仙客楼的雅间内都包了棉花,隔音都做得非常好,可几人闹出的动静,却被隔壁雅间,听力极好的宋楚平和吴浮全都听了去。 吴浮眼见这场闹剧落幕,唏嘘嘆了一声道,「此事怎得闹到如此地步?也着实怪不得文彬,你可记得他小时候,还寄养过在李家一阵,如今李姑娘有此所求,文彬怎可能全然不管?」 「怎么就怪不得他了?一个大男人犹犹豫豫的,丝毫拿不出个决断来。你觉得怪不得他,不如你去娶了那李家姑娘,给他分忧?」 宋楚平紧握着拳头,指节泛白,语带怒气反驳吴浮道。说罢便扔下了吴浮一人,朝那弱小单薄的背影追了过去…… 他原以为章文彬会好好待她,才决定放手的,没曾想居然料错了。 看来自己看中的女人,还得自己来疼。 第58章 马惊 今日是个休沐日, 百姓们各个唿朋伴友,穿着鲜艷的衣裳,兴致高昂地出门走街访友, 长安街上人声鼎沸, 热闹非凡。 所以那个独自行走在街面上的女子,便尤为惹人注目。 她身形瘦弱, 长及小腿的白梨花金线绸绒氅里似空荡荡的,风儿仿佛都能在氅子里头打转转。 生得艷丽无双,却满面愁容,眼眶微红, 蹙着眉尖怅然走在街道上… 温萦柔好似听不见周围商贩们的揽客声,指甲陷入进肉里,攥成了拳的指节泛白,回想起刚才仙客楼的那一幕, 心中的哀愤久久不能平息。 对章文彬, 她就算还未生情,可也是真心实意对待, 做好了准备与他一辈子并肩作战的准备。 却没料到,他竟先挪身, 将她的软肋露给了旁人。 不至于伤心欲绝,但实在是万分悲凉。 恍惚间,她不曾留意到脚下的青石板翘起一块, 脚趾撞上去, 骤然的疼痛顺着脚尖蔓延到了她的五脏六腑。 她「嘶」了一声,额间骤然布满了密汗。 她脚崴得动弹不得,脚步踉跄了几步,想要走到街旁去寻找一个可以搀扶的地方。 才挪着脚走了一步, 耳后便传来一个嘹亮的提示声。 「让让!」 「都快让让!」 「马受惊了!都快闪开些!」 …… 温萦柔心中一急,愈发慌乱,居然脚下一软,跌在了地上。 马蹄声渐进,她骤然回头,一肥壮的骏马双眼发红,直直地前方冲来,眼看马蹄悬在半空,就要踏在她身上,温萦柔绝望闭上了眼睛…… …? 温萦柔等了半瞬,马蹄却没有落下,她微微睁开了眼睛。 只见在烈阳下,一个身穿玄衣劲服的男人,正英姿勃发地跨在了马上,紧紧勒住了缰绳。 在圆弧形的光耀下,犹如天神。 发了狂的马匹感觉被人控制住,愈发癫狂了起来,在马路中央便开始翻腾跳跃,想把背上之人甩下马来,甚至朝街边的店铺横冲直撞而去。 男人却在马背上岿然不动,嘴中一面发出些驯马的吆喝,一面遒劲着拉紧了缰绳,马匹这才慢慢平静下来,收了马蹄停在了路旁。 这番英勇的见义勇为,赢得了围观百姓的阵阵欢唿。 第109页 见他跨步下了马,卫钟忙迎上去问,「爷,您没事儿吧?」 宋楚平将手中的马鞭塞给他,蹙着眉尖吩咐道,「纵马闹市,压马主去狱中清醒半月。」 「还有,立马传太医去一趟温家。」 说罢,挺拔的英姿跨前几步,遽然行到了温萦柔身侧,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温萦柔在他怀中扭动了几下,咬着唇道,「多谢爷救命之恩,只是萦柔可以自己走,如此甚为不妥……」 宋楚平的手臂愈发收紧了几分,放低了声音耐心哄道,「若是能走路,又怎会跌倒?若是再伤着了,可如何是好?」 温萦柔本再想倔强几句,可见围观的百姓还未散去,此时若再和他争辩,场面岂不是更难堪? 虽然百姓心中有数,她是因为行动不便,才被人匡扶,可未婚女子被外男触碰,实在不是一件寻常事。 温萦柔只得认了,甚至将脸往宋楚平怀中深处藏了藏,免得让人瞧见她的容颜。 宋楚平将她抱回车上,轻柔地置在了车坐的软垫上,然后朝车夫道, 「朱雀大街玉弄巷十二号。」 温萦柔怔然地抬了抬头,这是她家的地址,他是如何知道的? 温萦柔的心颤了颤,还是觉得坐他的车架不妥,她抿了抿唇,「萦柔再次谢过爷,爷公务繁忙,萦柔不好搅扰,将萦柔放落在旁边的茶馆便是了。」 怕他不应,她还特地又道,「待会儿我的丫鬟寻不到人,平白让她着急。」 「这些你不必担心,下面自然有人去办。」 若是以往,宋楚平定然直直截断她的话语,不给她任何选择辩白的机会。 可是如今却不同,他再也不愿拧着她的性子来,免得事极其反,平白再遭她厌恶。 宋楚平摸摩挲着指尖的扳指,蹙了蹙眉头,低声道,「扔你一个人在茶馆,到底不让人放心。」 「若是你委实不愿,我便在茶馆守着你,然后派人去你铺子里请你母亲过来,让她来接你,如何?」 温萦柔懵然抬头,只觉得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他居然会问她「如何」?他居然会说软话? 只是如此,岂不愈发惹人注目?若是此时劝说他走,他定然不愿。 温萦眼眸扑闪几下,心中权衡了几瞬,到底还是依了他,「如此,萦柔便劳驾王爷了。」 狭小闭塞的车架中,二人一时无言,默坐在了车中。 这是宋楚平自她与章文彬订婚之后,第一次与她隔得如此近。 以往相思难耐时,他不是在夜深人静时,在她香闺门前踌躇,便是在她店面对面的茶馆,一面喝茶一面瞧她迎来送往,忙碌着的身影。 他本做好了她嫁人之后,再无相见的可能,未曾想,兜兜转转,他们又坐在了同一辆车架上。宋楚平依稀觉得,仿佛回到了二人相携去看花灯夜那一晚。 她又瘦了些,腮帮子上没几两肉,可是好像却精神了些,眼中的光彩更甚以往,亦多了几分经过磨难的成熟。 微妙的气氛在沉默的车厢中发酵,温萦柔低垂这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细心打量。 她原本只想找个冷清的地儿放放神,兴许还会掉上几滴猫儿泪,眼下想来是不可能了。 她还不太清楚宋楚平对她是何态度,之前为何要乔装给她当车夫?又为何知道她家的地址? 问是问不出口的,只会更添尴尬。 可什么都不说,好像又显得她毫无礼数,面对以往对她颇为照拂的主家,态度过于生硬。 她搓了搓指尖,还是张嘴道,「不知老夫人身体如何。」 一提到这儿,宋楚平拧了拧眉毛,微微吸了口气,回答道,「还成。」 「前阵子还去了趟九华山,特意求了符水,硬是要用火化了融水,让我灌下去。」 然后他定定瞧着温萦柔,「还说喝了之后,可保红鸾星动,姻缘顺畅。」 第59章 芸芸 宋楚平这么一说, 温萦柔脑中立即浮现出老太太那副求神拜佛、神神叨叨的可爱模样,不禁嘴角轻勾了勾。 宋楚平捕捉到了她这丝神情,心神略定了定。老太太以往老是信些怪力乱神之道, 他向来都是对此避之不及、嗤之以鼻的, 可这次坳不过老太太的三令五申,到底为了老人家开心, 还是捏着鼻子,将那杯符水灌了下去。 哪知道没过了几日,她居然真的退婚了?可见婚事顺遂之说,或许并不是无稽之谈, 待有空了,他定要命人去那庙宇中,给那菩萨塑一座金身。 车里的气氛明显松弛了不少,宋楚平又道, 「曼蔓说, 你如今开了家脂粉香薰铺子,还常给老太太送些带了檀香味的香囊来, 倒是有心了。」 温萦柔垂着头柔声道,「老夫人与三小姐对萦柔照拂颇多, 这些心意乃是应该尽的。」 如今开在朱雀大街的店铺,宋曼蔓在其中出力颇多,不仅大方地送了许多摆件, 并且三天两头便带贵女上门消费, 不到短短两月,温萦柔便将铺子的名声打了出去。 虽然其中不乏有些人是卖宋曼蔓的人情,瞧在摄政王府的面子上照拂一二,可大多还是铺子中的东西质量上乘, 独树一帜,价格着实又算得上实在。 温萦柔为了报答宋曼蔓这番好意,店中无论出了什么新品,都会遣人送去摄政王府一份,给宋曼蔓品鑑欣赏一番,若是碰着适合老太太的香薰,也会念着将其送过去。 第110页 这些宋楚平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转了转扳指,轻问道,「她们对你照拂颇多,自然是有礼收。」 「可爷自问也待你不薄,为何从不见你给爷送些物件?」 这话语从明面上听着,就是质问,可奈何宋楚平一改以往的威严,语气一软起来,到生了几分埋怨。 温萦柔愣了愣,没曾想他居然会在这上头斤斤计较,她眼眸扑闪几下,只得道,「爷自然,对萦柔恩义如天,只是,铺面中多是些女儿家之物,鲜少有男宾能用的物件,且萦柔这铺面中的手艺,不比得御用绣娘的手艺精巧,所以、所以这才,没有将这些考虑进去。的确是萦柔错漏了。」 她吞吞吐吐地解释完,宋楚平却并不满意,他轻挑了挑眉,「你可是在唬爷?寻常的脂粉铺子,就算没有男子适用的香囊,但男宾用的摺扇、暖炉套、及手套,也总是有的吧?」 温萦柔只得慌乱点点头,「有是有的,只是担心入不得王爷的眼,这才……」 「爷定然不嫌弃,今后,也给爷送一份来,如何?」 「谨遵爷的吩咐。」温萦柔脑中灵光一闪,抬眸试探道,「萦柔记得,这些精緻的小物件儿,爷的衣柜中有许多,想来不会自个儿戴,拿来赏人也是好的。」 宋楚平蹙了蹙眉间,「爷的东西岂会轻易赏人?自然是用来自戴。」 温萦柔眼中闪过一丝慧黠,她又柔声道,「能得爷青眼有加,乃是那些物件儿的福气。」 「只若是爷戴出去,有人见了喜欢问起,不知爷能否说,这些东西乃是从萦柔的店铺中购得的?也算是,替萦柔宣传一番了。」 宋楚平原本是想让她送些东西,伺机走动亲近一番,没料到她脑筋转得这么快,把他绕进去了。 这算盘打得好。这京城中,若是哪家铺子得了摄政王的首肯,那京城百姓还不趋之若鹜,为之疯狂? 以往她向来都是柔顺矜端,同个闷葫芦般,从未张嘴要过什么东西。如今被她这么算计一次,宋楚平自然甘之如饴。 他笑了笑,「你倒是乖觉,罢了,本王依你便是。」 「如此便多谢王爷了。」 温萦柔眼中闪过一丝晶亮,瞬间将仙客楼里不快的一幕挥之脑后。 一份不妥的姻缘算什么?好好赚钱才是硬道理。 如今店铺中只有女宾用的物件比较畅销,有了宋楚平的加持,男宾物件的销量一定会与日倍增。 温萦柔心中打着暴富的小算盘,开心至极,只觉得从窗帷外窜进来的微风都如此清甜。 就在此时,车架一个勐然停顿… 「啊…」她猝不及防,重心整个朝前扑去。 宋楚平忙伸出手臂,将她牢牢接住,揽进了自己的怀中。 车架还在颠簸,他却坐定如松,臂膀圈着她,未让她再受摇晃一分。 他身上那抹熟悉的松香竹柏的清新香味,幽幽传入了她的鼻尖,她懵然抬起头,便瞧见他完美的下颚角,及俊美的轮廓。 车架终于停稳,宋楚平终于低头,四目相对,他心尖微微颤动两下。 他未想过,还有能再抱到她这一日,她灿若桃花的面容就在眼前,殷红的唇瓣鲜艷欲滴,仿佛在诱人品尝… 若是以往,他定会直直亲下去,好好撷取一番,可一想到她曾对他的误解和冷淡,到底耐住了性子,关切问道,「你无事吧?」 温萦柔反应过来,三两下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坐定在了车座上,捋了捋额间的碎发,「多谢爷。」 怀中的温暖转瞬即逝,宋楚平只觉心中一阵失落。 此时垂幔外响起了的车夫惶恐的声音, 「小人该死,小人有罪,方才路旁一孩童忽然冲撞进了路中,小人避之不及,控伤了那小儿的性命,这才惊扰了王爷。」 那车夫跪在地上,磕的头一个比一个响亮,「求王爷恕罪!求王爷饶命。」 车内传来宋楚平低沉的声音,「起来吧,此事不是你的错。」 「去传本王的令,让那家小儿的父母,抄写五十遍三字经。」 车夫没料到宋楚平居然没有怪罪,又是一阵千恩万谢,这才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继续驱使马车。 过不了多久,就驱在了温府前。刚僱来的门房只以为是客,才要上去问要请帖,就瞧见一威风八面,俊逸非凡的男子跳下了马车。 门房哪儿见过这般通天的气势,愣了愣神,一时胆怯便未敢上前。 宋楚平觑了那门房一眼,淡漠道,「还愣着干嘛,去让人准备热水热毛巾。」 他这话说得相当理所当然,仿佛这是自家宅院,门房恍惚着也未曾觉得哪里不对,做小伏低状连连称「是」,便一脚朝门内踏去。 踏进院门,才觉出味来,这人又不是温府的主家,为何就要听他的使唤? 脚下转了个弯,又往回走去,鼓起勇气想要质问一番,哪知远远便望见了那英武的男子,拦腰抱着自家小姐往内院走来,心中讶异之余,这才转身让厨房去准备热水去。 温萦柔原是不愿意让宋楚平抱的,可宋楚平说,若是不愿意,便停着马车在这儿等人来接。 那如何使得?他今日不知为何,驱的是吴浮吴公子的马车,极尽华丽。只在门口几息的功夫,便引来了好几个好事者围观。 第111页 等人来接的功夫,只怕温府门外已经人满为患了。到时候街坊邻居,都知道了她同一外男同进同出,影响着实不太好。 还不如此时让他抱进房中,让马车快快离开的好。 如此想着,温萦柔便也应了。 只是温萦柔心中着实觉得奇怪,现在明明是她家,他好像却熟门熟路,走过许多遍,未等温萦柔替他指路,他便驾轻就熟得三拐两绕,寻到了她的宅院。 她心中怪异感顿起,又想起他以往便喜欢悄无声息潜入她的闺房… 莫非,他这期间也潜入过她这刚购置的宅院?窥视过她的睡颜? 温萦柔不敢问他,只好咬着唇将脸埋得低低的。 宋楚平将她轻放在了床榻上,唿了一口气,扭头在房中张望一番,似在寻找什么,「茶水在哪儿,爷走了一路,有些渴了。」 温萦柔松了一口气,想来是错怪他了,他连自己房中的茶水都不知道在何处,理应是没有进过自己闺房的。 温萦柔抬手指了指,「茶水在内隔间的置架上。」 宋楚平点了点头,自来熟地便朝内隔间走去。 此时,婢女芸芸慌忙走了进来,一眼便瞥见了温萦柔坐在床榻上动弹不得的样子,她一脸紧张问道,「小姐!可是温夫人为难您了?怎得您去赴了她的宴?就这般回来了?」 「二爷若是知道了,定然不与她甘休!」 温萦柔的眸底闪过一丝哀愁,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甘休也好,不甘休也罢,这门亲只怕是成不了了。」 芸芸立即瞪大了眼睛,问「这是为何?」 温萦柔并不想说太多,只让她去厨房端水来。芸芸倒也乖觉,低着头垂首出去了。 宋楚平听见了她方才和丫鬟说的话语,何尝不知她现在心中不知滋味,可也不知如何安慰。 只上前几步,要帮她脱鞋,想查看她的伤情。 温萦柔却避了避,柔声道,「今日已经麻烦王爷许多了,现在萦柔已经归家,自会请大夫就医。」 「男女授受不亲,还请王爷先回去吧,改日萦柔定让舍弟备份厚礼,去王府致谢。」 「我已经请御医上门,想必就快要到了。」 宋楚平盯着她的脚腕,蹙了蹙眉头,「你脚踝已经肿大,若再穿鞋,会使得淤血不通,堆积在患处,不易转好。需得立即将鞋脱下,疏通经络才是。」 温萦柔见他说得有板有眼,也觉得病情不宜耽搁,只得道,「多谢王爷告知,那萦柔便自己来脱鞋就好了,还请王爷迴避一下。」 这次宋楚平没让她,「你伤得这么重,哪儿还动弹的了?爷帮你便是。」 说罢,便坐在了床前的踏板前,双手轻柔地托起她的右脚,小心地解开了她鞋上繁杂的系带。 他的确是一片好心,温萦柔现在行动不便,推脱了几句,见坳不过他,便也只任他去了。 宋楚平生怕弄疼了她,脱鞋的过程中,甚至紧张到额角都沁出了些密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鞋脱了下来。 只见温萦柔精緻小巧的脚踝处,高高肿起,红了一大块。 宋楚平将她白皙的玉足握在掌中,想要帮她看看伤情,捏了捏患处周边,「这儿疼么?」 温萦柔嘶了一声,眼中瞬闪现了些泪花,「疼。」 宋楚平见她受罪,心中颇不是滋味。心中暗暗埋怨,那该死的太医怎得还不来。 他嘆了一口气,眉头深锁道,「这样下去不行。以往在军中,将士们若是崴了脚,常用烈酒喷涂,能起到消炎镇痛的效果。」 「不要、不必爷如此费心…」 他请拍了拍温萦柔的膝盖,以示安抚,便掏出怀中常备的小酒壶,扭开壶盖,喊了一口烈酒,朝温萦柔的患处轻喷而去…… 「哐啷!」门口传来杯盏瓷器破裂的声音。 芸芸眉头倒立,怒目而视地瞧着眼前的陌生男人,脱下了脚底的鞋面,大步流星挥着鞋面,就要朝着男人打去。 「哪里来的登徒子!竟敢光天化日调戏民女!你这淫贼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来人啊!快来人!」 芸芸之前并为撞见宋楚平,方才在门外,只听的里头小姐说「不要」,才跨进门,便瞧见了小姐皱着眉头推搡着眼前的男人,俨然不愿意让那男人触碰她。 而那男人,竟然握着小姐的脚背在亲!! 这不是淫贼是什么? 芸芸气得发抖,狠力地朝宋楚平抽去。 这一幕来的太过突然,「登徒子」「淫贼」这几个字也实在是太具冲击力。 饶是宋楚平武艺过人,也一时没回过味来,愣是坐在原地,结结实实挨了芸芸好几下抽。 温萦柔见那鞋底一下下抽在宋楚平身上,瞬间也蒙了神,反应过来之后,只觉得魂飞魄散,立马想要出声制止芸芸,可奈何心急之下一动弹,触及患处,又疼得龇牙咧嘴。 宋楚平顾不上被打,立即要探身去瞧,芸芸见他还要上前,手下的劲儿又用力了几分…… 在这一片混乱中,门口传来了一声迟疑的声音。 「王、王爷?」太医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口,吶吶喊了一声。 第60章 生意 温府内, 芸芸正匍匐在地上,哭得快要被过气去。 「小姐,奴婢实在不知道那是摄政王爷啊, 不过是护主心切, 生怕小姐污了清誉,这一时情急之下, 才对王爷恶语相向的。奴婢实在是冤枉啊。 」 第112页 在芸芸看来,温萦柔乃是有婚约之人,怎会同除了章文彬以外的男子亲近?所以看到她闺房中,出现个未蒙面的男子, 这才犯下了此举。 芸芸跪在地上的身躯颤抖不已,传说中摄政王暴戾无比,在战场上,常让敌人闻风丧胆, 在市井间只要有孩童不听话, 搬出摄政王府的名号,必能将那不听话的小儿收服地妥妥帖帖。 芸芸越想越害怕, 跪着上前两步,抱住了温萦柔的小腿, 泪眼婆娑着仰面祈求到,「小姐,小姐你定要救救奴婢!」 温萦柔想搀扶她起来, 可芸芸却不敢, 她只好耐着性子道,「你也不必如此担忧,王爷走的时候,不是也没说什么么?」 芸芸跌坐在地上, 「王爷嘴上是未曾怪罪,可是!那张脸阴沉沉的,黑的同后院堆积的炭火一般,若是、若是他事后回过味来,派人将奴婢暗杀了可怎么是好?呜呜呜……」 芸芸只觉得是自己眼瞎了,摄政王虽然身上穿了套乌漆麻黑的玄衣,可是只要再细看几眼,便能瞧见上头的金线和繁复的纹路,生得也是那般正气凛然,浩然无双。 偏偏她脑子被驴踢了,将他错认成了淫贼。 温萦柔哭笑不得,只得哄道,「王爷定然不会再怪罪于你,更加做不出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来,甚至还在背后夸你,说你护主强干,堪为大用呢!」 芸芸愣了愣,「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 眼见温萦柔被搅扰地不胜其烦,旁边的婢女顺着温萦柔的话,这才扶着芸芸下去了。 温萦柔捏了捏眉尖,只觉得今日这闹了一天,实在是乏累得很。 她瞧了眼已经敷好药的脚踝,只觉得那抹清凉沁入了心间,让烦闷消散了些。 她嘆了口气,今日的事儿,还需要善后,头等重要的,便是要将章文彬之前抬来温府的聘礼,以及这阵子送的礼物,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聘礼都是有聘礼单子的,大多是些珠宝玉石及布匹金银,这些全然都没有动过,放在库房里,对着单子再还回去便是了。 还有的就是伯爵府送过一些珍惜补品来,温萦柔为了温母的病情着想,多多少少煎了服用了些,这些也无妨,折成现银补贴进去边好了。 温萦柔忙了一整天,这才将这些清单整理好,吩咐人送去了伯爵府。 下过聘礼的婚事告吹,这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儿。可是温母和温文博,心中都是支持她的。 温母甚至还反过头安慰她,「章公子这心软落的的确不是地方,如今还未成亲呢,就与自己的表妹牵扯不清,若是成亲之后这还了得?且现在闹成这样,就算你能咽下这口气,善妒的名声也已经传出去了。何苦再去委屈自己?男人在没同你成亲前,那小嘴都抹了蜜似的,得亏你想得清楚,这事儿也暴露地是时候。若是婚后再捅出这样的么蛾子,岂不是为时已晚?」 温文博从此更是厌了伯爵府,「章文彬那厮就定要将他那表妹拴在伯爵府不成?除了做他家的丫鬟,莫非那姑娘就没有其他的出路?哪怕做个门户低些的正室大妇,也好比过在伯爵府没名没分的强吧?说到底还是捨不得富贵,不愿意去过穷苦日子,觉得哪怕是在伯爵府苟且偷生,也比去穷困人家讨生活强。」 可是再支持,温母多多少少也觉得不是滋味,温萦柔就见过许多次温母在晚上偷偷抹泪。 女儿受了如此欺负,哪个母亲心里能好受呢?说那些好听的不过都是想不让女儿难受罢了。 温萦柔也劝了几次,但是这仿佛成了温母的心结,这几日脸色总是闷闷的。 宋楚平来温府之事,温萦柔让全府的下人瞒得死死的,所以二人并不知情,不然又是一顿操心。 至于章文彬那边,他不愿放弃这门婚事,连温府送回的聘礼也是打定了主意不收,可章母却不一样,不仅吩咐下人将那些聘礼抬进了伯爵府,甚至当着温府下人的面,对照着聘礼单子一样样对照,生怕少了几样东西似的。 章文彬因为章母这番做派,与家中又是大闹一顿。他三番两次上温府的门,想要面见温萦柔解释一番,可奈何她打定了主意不想再见他,被门房死死拦在门外。 如此几次三番之后,温母看不过眼,便将他请进了门,不知道同他说了些什么,门房只看着他一脸羞惭地出了温府,后来便再未来骚扰过温府众人。几日之后便同朝廷递了摺子,请求外调出了京。 这事儿了了之后,温母便又开始替她张罗亲事,可温萦柔谢绝了温母再让她议亲的提议,将心思全都放在了如何赚钱上。没了伯爵府在其中掣肘,温萦柔终于可以出府,去铺中操持。 可是自从温家与伯爵府退婚之后,店铺中的生意便开始一日不如一日。 虽然是温萦柔主动退的婚,可是章家怎能让旁人知道,是自家的儿子不守信用,遭了嫌弃? 所以仗着在京中有些人脉,便开始散布关于温萦柔的谣言。 刚开始,章母只是在贵妇圈子中隐晦道,不愿娶一商女而已,觉得门户低也就罢了,可三令五申的,这未来媳妇都不愿意放下生意,思来想去觉得不合适,这才将婚退了。 后来谣言愈演愈烈,什么难听的话都传了出来。 有说温萦柔在店铺中与男宾眉来眼去的,又说借着打理店铺之便,在店铺中与外男私会,更甚者,说是章文彬偶然去店铺中寻她,竟撞见了温萦柔与姦夫行苟且之事! 第113页 这些谣言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好似一个个都是亲眼瞧见了似了。 如此一来,饶是店铺中的东西再招人喜欢,那些贵女的父母,也不愿让自家女儿与她交往过甚,听见是要去她的店中购物,全都拦着不让出门。 一时间,店铺萧条至极,门可罗雀。 铺子的租金不菲,温府又养了许多的下人,温萦柔瞧着柜中的银子越来越少,只觉得苦恼至极。 可今日,不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怎么得,铺中竟来了三五贵女。 温萦柔瞧着为首走来的于斐玉,心中咯噔一下,只觉得怕是要不好。 可饶是如此,也还是让丫鬟端了茶水果品过来,尽力招待。 温萦柔迎上前去,笑道,「不知诸位小姐今日想要买些什么?」 于斐玉身边,一个皮肤有些黝黑的女子,上下打量她几眼,呲了一声,「你就是那被伯爵府退了亲的女子?」 这架势一看就是要挑事儿的,芸芸立马上前想要分说几句,却让温萦柔拦住了。 她并未接话,脸上还是挂着淡笑,又道,「我们铺中不仅有香薰、香囊,还有团扇钗环,质地都是上好的,不如小姐们掌掌眼?」 那黝黑女子见她居然不回话,俨然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当下便要发作,语调大了几分,「问你话你怎得不搭腔?你这可就是认了?」 于斐玉嘴角闪过一丝讪笑,紧而换上一副贤德的面孔,拉劝道,「菲姐姐这是怎么了,说好咱们今日不过是来买东西的,怎得就上火了?」 于斐玉转过头来,朝温萦柔笑了笑,带了一丝我为刀俎你为鱼肉的意味道, 「便将你们铺中好看的物件都端来瞧瞧吧。」 第61章 挑事 很快, 满目琳琅的商品很快便被摆放在了贵女们面前,在春日暖阳的照耀下,商品上镶嵌的各色金线与玛瑙宝石, 闪耀着五光十色的光芒。 没有哪个女人不爱首饰珠宝, 更何况,那些香囊全都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阵阵幽香, 让人想不动心都很难。 那几个贵女以往只是听闻过这家店铺,可是从来没有来过铺中,原是被于斐玉撺掇来挑事儿的,可见了盘子上那些商品, 一下子都变得挪不开眼了。 其中有个贵女收回想要去抚摸的手,悻悻嘲讽道,「我当是什么好东西。」她顺手指了个香囊,「就这样的货色, 有几个能瞧得上。嘁。」 温萦柔笑了笑, 谦虚道,「可能每个人的眼光有所不同吧, 宋三小姐正好极其喜欢这个款式,后来还同我说, 戴上它去进宫面见太后娘娘,还得了太后娘娘夸奖呢。」 你说它不好看?岂不是在打太后的脸? 那贵女显然没想到,这小小的物件后头居然牵扯这么多, 语气一滞, 闪烁其词道,「这、粗看是不怎么样,可是多看几眼,好像的确, 很别致。」 她们一行人来势汹汹,没想到刚开始就吃了憋,一时也不敢挑剔那些商品,生怕又有哪个物件是被其他贵女戴过的,夸过的。 不然就挑剔挑剔茶水糕点? 可这茶水乃是最新鲜的雪山毛尖,装茶水的瓷杯都是汝窑出的,价值千金青釉兰花蜻蜓杯。尝一口糕点,发现也是软糯可口,从未尝到过的味道。 自家的茶水糕点,恐都没有这么讲究,今日要挑别人的错,未免就有点底气不足。 也难怪今日的贵女们战斗力不强,毕竟上次于斐玉在摄政王府出了御下不严的洋相后,妥妥地就被西北女眷们嫌弃了,连同京中女眷们,都有些瞧不上她。 如今能够结交得上的,自然都是些小官家的女儿。 这些姑娘都是庶女,上一辈大多都是市井出身,因改朝换代,才得了往上爬的机会,没有养尊处优过,却又遭了后院主母们的苛待,所以说起话来,也尤其尖酸刻薄。 「你这东西就算是好东西,可为何卖不出去呢?还不是因为店主的心脏?连带着东西也脏。」 其中那个黝黑皮肤的贵女,眼神微妙地瞧了瞧自己坐着的椅子,「我都不知,这凳子是不是哪个脏男人坐过的。这房间,看着是待客用的,但是细瞧着……」 「倒是适合私会苟且呢。」 这话说得的确难听,好几个家教稍严一些的贵女,不禁都轻皱了皱眉头,坐在凳子上的腚部挪来挪去,浑身上下都别扭至极。 今日她们来,于斐玉撺掇是其一,其二便是都听信了坊间的传闻,想来替章文彬讨个公道。 章文彬虽然这些年一直不娶,可着实不乏有许多贵女对他芳心暗许,总想着说不定今后同这如意郎君成亲的便是自己。 可盼来盼去,章文彬居然执意要娶一商女?听闻这商女居然还给章文彬戴了绿帽子? 这便不能忍了!义愤填膺地聚集在一起来会正主了,想着定要收拾收拾这小妖精。 「得了文彬哥哥那样的夫婿,居然还不知足,这般狐媚在外勾三搭四,实在是令人作呕!」 随着这一声厉喝,房中的空气骤然冷却到了冰点。 向来柔顺的温萦柔,此时勐然抬头,眼泛红光,定定瞧着说话那人,一字一句道,「你如此口出污秽,可是亲眼瞧见了你口中之事?」 污人清白,宛如诛心。 这些诬陷之词,若是未曾传到温萦柔耳朵里来,她大可以听之任之,不当回事儿,也从未去想过费力辩白过。可现在有人将事情捅到了她面前,她若不摆个态度出来,岂不是今后任人拿捏? 第114页 那黝黑女子本就是瞧着她是店主,轻易不敢得罪主顾,这才说话大胆了些,可此时见温萦柔居然怼了回来,一时也不依不饶道,「有没有看见又有什么相干?若不是如此,文彬哥哥那么执意要娶你,为何又忽然退婚?定是你红杏出墙,道德败坏!」 于斐玉隐下嘴角的暗笑,上前劝慰道,「这是怎么的,好好的还争起来了?实在不行,咱们就换一家商铺也是一样的。」 黝黑女子此时怎能甘休?衔了于斐玉一眼,「说来的也是你,说走的也是你,怎得?你若是如此怕事儿,何不窝在家中?」 黝黑女子家中颇有些权势,又是个爱慕章文彬的,此情此景之下,自然是想着替章文彬讨回公道,将眼前的狐狸精羞辱一番。于斐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得闭了嘴。 「既然你未曾亲眼瞧见,岂能说出这样的话?!」 温萦柔冷笑一声,目光利得像出鞘的利剑,「若你道歉,我今日便饶过你这一遭。」 「哈哈哈哈,道歉?你莫非是痴人说梦?我今日倒要瞧瞧,你一个商女,能拿我一个官女如何?」 眼见气氛这么剑拔弩张,有些胆小些的贵女,不免心生了些怯意,上前扯了扯那女子的衣角,「要不咱们还是走吧,如此闹着实在是不好看。」 「算了算了,同个商女较什么劲?她也配?」 「走吧走吧,隔壁还有家甜点铺子,我做东咱们去尝尝鲜。」 …… 贵女们大多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来,若是真让她们下场做出这等不合身份之事,她们还是心有顾忌的。此时三言两语一个个都劝了起来。 「走什么走?你们还真当怕了她不成?这样的贱货,我可以骂上个三天三夜!」 温萦柔哼笑一声,眼中生了些薄怒,「若是不和我道歉,我看今日哪个走得了。」 她这话甚为狂妄,那些贵女们一时也未曾当真,甚至还有人笑出声来,「若不道歉,你倒如何?莫非还想将我们一直关在这里头不成?」 温萦柔冰冷的目光从她们的脸上一一掠去,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们只见那张完美的唇瓣一张一合吐出几个字, 「来人,去报官。」 第62章 官衙 京兆尹接到这样的案子, 立即就派了衙役上铺中来拿人,毕竟污衊妇女清白,虽然比不上杀人放火的罪名中, 可这类案件影响传播广泛, 所以不不敢掉以轻心。 据说涉案人员巨多,便派了十数个衙役跟着铺中的小厮出了官衙。才到铺中, 却听得里头一阵喧譁。 「你竟然敢让这些奴才拦着我们不让出门?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若是他们的爪子碰到本小姐的衣裳,我明日便让你这店铺开不下去!」 「你这贱人,居然胆大包天将事情捅到了官衙!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 「我父亲可是刑部侍郎, 你敢如此对我,今后定要你好看!」 …… 那些贵女本想一走了之,结果温萦柔却让在店中干活儿的小厮们,将房门围住了, 不放一人出去。 先不说温萦柔与旁人通姦一事, 到底是真是假,可若是真闹上了官衙, 她们这些闹事者又能好到哪里去?谁会娶一个进过官府的贵女? 她们急怒之下,说的话便开始难听起来, 更有甚者,气得将房中的茶盏都摔了两盏。 门外的衙役听闻里头的居然是官眷,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一时倒不敢进去随意拿人,便派了一个衙役去京兆府,请京兆尹拿个主意。 京兆尹听了几个被报上来的名字,只觉得此事棘手。这几个官员虽然官职不大, 在机要处当差着却不少,为了一个商女,实在犯不着得罪这么许多人。 他摆了摆手,就要让人去将剩下的衙役交回来。哪知话音刚落,京兆府门前便来了着了鱼鳞服的侍卫,举着摄政王府的令牌进来传话。 那侍卫一脸肃穆,执着令牌对京兆尹道,「此案影响甚广,为了今后京中断绝此风气,务必要严查到底,碰到造谣生事者绝不放过。」 此事居然还惊动了摄政王府? 今日这晏朝可是姓宋的,既然摄政王府发了话,京兆尹心惊肉跳之下,满头密汗之下,点头如捣蒜般,「定不负王爷重託!」 说罢,亲自带人,去将那群贵女压回了京兆府。 一时间,铺前一阵热闹,大伙儿见这么大的阵仗,还以为是出了啥重案大案,一下子都跑出来看戏。 一开始,衙役们本没打算动手拉扯,可那群莺莺燕燕吓得叫骂起来,誓死不从,其中有个浓眉厚唇的衙役,喝斥着扯将其中闹得最凶的贵女,一把扯了过来,那贵女重心不稳,脚底一滑,居然跌在了众人面前。 「不愿意自己走,便莫怪我动粗了!」衙役毫无怜香惜玉之情,面带凶色道。 贵女们战慄一下,终究遮着面部,哭哭啼啼鱼贯出了店铺。 京兆尹很快便升堂审理此案,一路异常顺利,按照贵女们的证词,顺藤摸瓜至了散播谣言的源头伯爵府中。 一开始,伯爵侯府打死不认,还有一个小厮咬死了说,帮章文彬给温萦柔送东西的时候,撞见了温萦柔与人私会。 结果很快便被打脸了。 公堂上有人递上一封信件,居然是章文彬亲手写的澄清文书! 第115页 里头写的,与小厮说的全然不一样。 上头写满了章文彬对温萦柔的愧疚之情,道自己并未全然为她考虑,没有为她着想,所以最后被温萦柔退婚,自己悔之晚矣…… 伯爵公子,被温萦柔退婚?! 府门外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们,迅速抓到了重点! 所以不是伯爵侯府撞破温萦柔姦情?而是伯爵公子被一商女退了婚?伯爵府为保自家脸面,才如此摸黑商女? 且这商女不仅没有依附伯爵府的权势,还奋起反抗,退了这一纸婚约? 这是何等的奇女子?百姓们一个个都义愤填膺起来,叫嚣着「污人清誉,毁人清白,实乃小人做派!」 京兆尹很快就判了案情。堂下的这些贵女,虽然行事莽撞,可到底是受了流言蛊惑,便罚她们次日尽数去京郊的慈安堂匡扶弱小,三月之后才可归家。 至于伯爵侯府,散布谣言,其罪难免,可到底是伯爵公子章文彬亲自写了书信来澄清事实,虽可适当将功补过,可那魁首章夫人,也被褫夺了诰命夫人的封号,罚去灵隐寺吃斋念佛,五年后方可下山。 京兆府门口,贵女们的家眷全都听到了风声,纷纷来门前接人。 才走出门口的于斐玉,便被其中一贵女的母亲扇了一耳光,那贵妇穿得光彩照人,可脸色却极其难看,哼不得将于斐玉生吞活剥了。 那贵妇恶狠狠道,「我家茹儿向来乖巧,从不出头争强斗狠,若不是你这贱人撺掇,她怎会来淌这趟浑水?!」 「若是你害得我家茹儿婚事坎坷,你便休想好过!」 说罢,便将身旁哭得眼睛红肿的女儿拉扯上了马车,回家准备去慈安堂的行礼去了。 还有些门户低的家眷,虽还是惧了几分永春侯府的权势,但也气不过得衔着眼睛朝于斐玉瞧了过去。 于斐玉被扇打地眼冒金星,愣在原地捂着脸不说话,许久,旁边的一辆马车上窗边的垂幔被撩起,露出一张雍容的脸,这人便是永春侯府的主母杨氏。 杨氏垂着眼觑了她一眼,脸上并无什么变化,冷冷道,「还站在那儿让人看笑话,丢人现眼做什么?还不快上马车?」 于斐玉身形顿了顿,紧而不敢置信地抬头朝车内望去,怔然道,「母亲早就看见了?」 紧而愤慨,「母亲既然就在一旁,却为何让旁人如此待孩儿?那妇人的夫君不过是一七品小官,若是母亲出面,那妇人怎会如此猖狂?!」 那垂幔早已落下,车内传来哼笑一声,「我和担不得你唤这一声母亲,你亲生娘亲莲姨娘,听闻你出了这样的丑事,可是不争气地昏死了过去,才害得我这一当家主母,来给个半路归府的庶女收拾烂摊子。」 「你这才挨了一巴掌就受不住了?」杨氏哼笑一声,「那小侯爷听闻你带头牵线去闹事,给他心尖上的人找痛快,方才便已经遣人来侯府,送上来一纸退婚书呢。」 「什么?!」于斐玉瞳孔震动,心头大惊,梁鸿云,鸿云哥哥,他居然要为了此事同自己退婚?! 于斐玉先是遭人羞辱,后又闻此噩耗,终于眼前一黑,昏死在了车前。 第63章 竹影 这案情牵涉甚广, 围观者众多,无论是名流贵眷,还是平头百姓, 一时间对此案情都津津乐道。 名流贵眷们多多少少听到风声, 此事乃是摄政王府下令让人彻查到底,心中觉得异常蹊跷, 不过是一小小商女,怎么先是得了伯爵府青睐,要娶她做正室大妇? 然后这商女却仅仅因为纳妾收婢女等小事,就闹得要退婚? 最后竟然有摄政王府在后帮着兜底?这女子到底是有何种背景?于是有人便去查了她的身世, 发觉她与摄政王府宋家三小姐交往过密,这才恍然大悟。 此事之后,京中便无人再敢去触温家的眉头。 最开心的,还是那些原本与温家交往过密, 却又让父母拘着不让出门的贵女们了, 一起挽着手踏进了温家的商铺之中。 温家的铺面,一时间又扰闹非凡了起来。 连日的忙碌, 让温萦柔近来有些乏累,可看着帐面上日进斗金的进项, 她不禁弯了眉眼,翘了嘴角。 再累又如何,有银子万事足。 今日, 温萦柔又笑着送了一批贵女出门, 正要转头进店,却远远瞧见了一辆熟悉的马车驶来。 那是摄政王府的马车,确切来说,那是摄政王府下人专用的马车, 看马车上的装潢,来者还不是什么下等的粗使。 温萦柔深唿吸一口,身形在门口顿住,眼神期期艾艾朝马车望去。 那马车果然停在了温家的铺面门口,从车架上走下来一位熟人,正是在青竹园当差的竹影。 竹影对上了她的眼睛,笑道,「半年不见,姑娘可还记得我?」 温萦柔回过神来,上前就亲昵地挽住了竹影的手,「说这话便是见外了,我怎会忘记姐姐呢?」 竹影轻易不离开青竹园,这次来,俨然就是有正事相商,温萦柔携她进了铺子中的雅阁。 雅阁中早已备好了瓜果茶水,薰香花朵。 二人虽然许久未见,倒也未曾生分。竹影进了铺门之后,眸子便一直打量着铺中的装潢摆饰。 进了雅间之后,竹影笑着夸赞道,「我早就听闻妹妹这店铺,深受京中女眷的喜爱,今日看来,真真是处处用心,连门把手都大有讲究,实在是个神仙地儿。」 第116页 温萦柔扶她坐下,又执起杯子,给她添了一杯茶,「姐姐真真是谬赞了。不知姐姐今日来,所谓何事?」 竹影笑了笑,「今日来,着实是为了公事。太后娘娘听闻你们铺中的香薰乃是极品,所以便想让你承办皇宫中未来一月的薰香蜡烛及宫中各位主子的香囊。」 能承接得到皇家御用的买卖,这是许多手艺人一辈子的梦想,温萦柔不曾想她这店铺开了才短短几月,便能得太后娘娘如此青睐。 且虽然如今只是试用,可温萦柔对自家的货物有信心,觉得定能拿下下半年皇宫的订单。 今后有这样的名头打出去,便再不愁没有银子赚。 这样的大好事儿,一下子砸在了温萦柔头上,她欣喜中带着惶恐,立即就要跪下谢恩,「请姐姐转达,民女多谢太后娘娘恩典!」 竹影忙扶住她,「如今太后娘娘不在,妹妹快别这么多礼。」 「这事儿,本应是皇宫中的内官操办的,可是到底还是要先试试东西,所以太后娘娘才让三姑娘来操办,说起来,这活儿还是我从三姑娘的婢女手中抢过来的,就想着来见你一面。」 温萦柔笑笑,「姐姐以往便对萦柔照拂颇多,今后若是得空了,定要来常坐。」 竹影笑了笑,低着头并未说话,只是抬手,托起了放在桌面上的茶杯。她端着茶杯,放在了窗前的阳光下照了照,「这瓷杯中间乃是镂空的,配着白瓷往这太阳底下一照,中间的芙蓉花纹路便能清晰可见,真真是好东西。」 温萦柔迎上去笑道,「这杯盏的确是好手艺,乃是我从京郊一磁窑中收购而来的,原是我撞着大运了,碰到了这样好的成色。」 竹影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妹妹许是有所不知,这手艺,乃是江南贺家窑厂的独门手艺,这样的瓷杯极难烧制,两年许才能烧制出一套出来,且从来都是紧着权贵送去宫中。就连王府之中,也就三姑娘的库房中有一套而已。」 「妹妹就不奇怪,为何你会在京郊的一普通窑厂中,寻找如此珍惜奇物?」 温萦柔愣了愣,脑中炸裂一下,「这、那老窑长只说是新研制出来,我便没有多想……」 「妹妹想必只买到了这一套,可既然是新手艺,那窑厂为了盈利,必然会倾尽全力生产,这杯盏如此招人喜欢,妹妹可瞧见别人买过用过?」 温萦柔电光火石一霎那,怔然道,「姐姐的意思是?」 竹影的指尖摩挲着杯壁,缓缓点了点头,「妹妹如此聪慧的人,眼下理应想到了。」 「没错,这些都是二爷着人安排,寻找了合适的机会,让你得来的。」 温萦柔咬着唇,实在是有些不敢相信。她店铺初开时,的确担心银钱不够,所以购货向来小心,常去些偏僻的地方,淘换一些自己喜欢的物件。 她只以为自己运气好,不是碰上人家折价销售,就是买一送一,甚至还在路上捡到过布满了灰尘的异石摆件…… 他为何,为何要如此对她?…… 竹影的手指,从屋中的物件一一划过,继续说,「金缎的垂幔,江南的竹丝,西北的玉石,海南的珍珠……这些无一不是价值连城之物,王爷心思慎密,事儿办得细緻,妹妹便当自己幸运?」 温萦柔蹙着眉头,眼眸轻眨几下,「他,他明明只拿我当玩物……」 竹影摇了摇头,「真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王爷对你如何,我们这些下人眼里都看得清楚的事儿,在妹妹心中,居然是如此想的。」 「难怪王爷就算知道你退婚了,一时也情怯,不敢亲近妹妹,只日日在你家对面的茶馆,看着你打烊关铺离去的身影。」 竹影又道,「若是王爷对你不用心?你以为章公子的书信是为何在短短半日时日之内,便从蜀地送到了京城?那是王爷初时听闻了流言,便勃然大怒,让人快马加鞭,去蜀地讨回来的!」 「若是王爷对你不用心?你弟弟温文博,一个从未学过半分刑理之人,为何能在京城当捕快?还得拜名师指教,不过破了几件兇杀案,便能连升三级?」 「妹妹,我今日来同你说这些,便是要让你做出个决断。」 温萦柔的指尖,不知不觉已经抓紧了膝上的裙摆,「什么决断?」 「我是同爷从西北来的老人,二爷看着位高权重,实则这前半生一直是在刀口上舔着血过活的,没过过一日安生日子,笑都未曾笑过几回。唯一开怀的,便是你当时在王府中服侍的时候。」 「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之前王爷甚至将你二人的喜袍都购置好了,之所以没有立马收了你,便是因为忙着让人修葺田柳村,让你家母安心,给你体面尊荣。每曾想你却徒然出府,一丝旧情都不念。」 竹影定定瞧着她,「妹妹,你能否做个决断?你若真对王爷无心,你能否去同他说清楚?免得让他日夜挂怀?」 竹影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锤在温萦柔胸口,她只觉得自己有些唿吸困难,脑中有些混沌,甚至连竹影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她的目光,从房中的各种摆饰一一扫过,心中开始绞痛起来。 当真,是她误解了他么? 过往的种种皆浮现在她眼前,那块貔貅玉佩,村子里过年送的红钗,低价购置的宅子,宋曼蔓有意无意的照拂,红彤彤的果子,温文博的升职…… 第117页 这些情景一木木剎然出现,又徒然消散,最后她脑中,想起了去年冬天,那个将她抱在冰面上,教她学冰嬉,且在逆光之下朝她伸手的丰神俊朗的男人…… 「小姐,王家小姐来了,你要不要出去招待一下?」 外头一个小婢,见她在雅间中许久未出,放心不下地寻到房中来,却瞧见了她正坐在凳上,目光延展地朝窗外望去愣神,这才忍不住轻声唤道。 温萦柔回过神来,「不,我不去了,先让母亲代劳一下吧。」说罢她起身就要朝外走去。 那小婢问她,「小姐可是要回府?小少爷今日下学早,估摸着就要到家了呢。」 那走在廊中的娉婷背影,飘来几个字,「暂且不回府,告诉母亲,不必等我回家用饭了。」 温萦柔走出了铺面,直直朝对面不起眼的茶楼走去,这间茶楼做的都是寻常百姓的生意,档次不高,自然就没有雅间。 温萦柔径直朝二楼走去,果然在朝窗的位置,一眼就瞧见了身着玄衣,面目清冷的宋楚平。 他似是没有料到她会来,茶杯碰在唇边,诧然抬头。 她径直上前请了个福安,紧而指了指对面的座位,「不知二爷可否允萦柔与二爷同坐?」 他放下杯子,双手放至桌下,暗捏了捏指尖的扳指,轻轻颔了颔首, 「想吃啥?我请。」 第64章 松宝 很快, 桌上便摆满了各类精緻的吃食。这些点心色香味俱全,造型更是别致,连底下拖着的碟子都是上品。 这样好的点心, 不是街角的一个简陋茶馆里的大厨能够随意做出来的。看手法, 想来定是出自摄政王府的厨娘之手。 美食在前,二人却陷入一阵沉默。 温萦柔方才听了竹影的话, 心中某一处隐秘的角落似乎正在坍塌。 她以前一直拿宋楚平当作高高在上的主子看,饶是他对她有几分好,在她心中,总觉得那是对下人的好, 或者是男人的占有欲作祟,不过是将她当作他的物件,从指甲缝中露出些金银,对她装点一番罢了。 可细细想来, 若是他真是那么凌然, 为何又会甘愿扮丑做她的车夫呢? 竹影要她给他个答覆,她一时也想不明白, 应该要给何答覆。不过是气血上头,忽然想要见他一面罢了。 温萦柔搅着指尖的丝帕, 不知如何说起。 宋楚平以往只能遥望她在店中,忙来忙去清丽的身影,如今她就坐在对面, 他压下心中的翻涌, 抬眸迅速觑了她几眼。 比起以往,她似乎更瘦了些,下颌骨的轮廓愈发清晰,可散发的气质却尤其神采奕奕, 眼中的光彩更甚。她的相貌本就比寻常女子美上大半截,这些时日由于经商,对铺中的宾客迎来送往,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了一种气定神闲的淡然来。 若是旁人,定然会被她通身的气派韵然所吸引,丝毫想不到,她曾是个后宅中卑躬屈膝的小小婢女。 宋楚平收回眼神,执起茶壶,往她杯中添了一杯茶。 他撤回微颤的指尖,举重若轻道,「多亏了温掌柜,家妹的衣衫首饰,如今都有了着落了。」 温萦柔抬眸柔柔一笑,「能得三姑娘青眼,是我们店中的福气。」 如此客套的应酬一番,气氛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宋楚平其实有许多话想对她说,对之前种种的解释,以及他大半年夜不能寐的苦闷,甚至得知她退婚之后的欣喜若狂,他都想一一告诉她。 可他知道她对他的抗拒,生怕再说错些什么惹恼了她,今生便再无可能,所以这几个月来,宁愿在对面喝茶,也不敢上前去分辨半句。 街面上的喧嚣声入耳,人群川流不息,独独茶楼上相对而坐的男女,连坐姿都没换过一次。 温萦柔抿了抿唇,心中味杂陈,实在不知该如何同他开口,便觉得今日不是什么好时机,便想先行告退。 话还未说出口,便闻得楼梯口处传来一奶声奶气的稚童声音… 「柔姐姐,原来你是在这儿呢!」 刚下学的松宝,头上扎了两个揪揪,穿着合身如意云纹的小褂子,两只眼睛笑弯了瞧着二人道。 一个稍大些的书童,手上抱着松宝上学的物件,在旁解释道,「小姐,今日少爷得了先生的夸,心里头高兴,才下了学堂,便嚷着要来店中寻您和夫人,这才没有回府。」 松宝朝宋楚平望了望,眨了眨眼睛问道,「呀,这位叔叔长得真好看,像姐姐给我讲的画本里头走出来的!」 叔叔? 宋楚平桌下转着扳指的指尖一滞,他有这么显老么? 温萦柔轻咳一声,「这位宋叔叔,乃是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将士。长姐平日里教你,见了长辈理应如何才是?」 「见了长辈,松宝理应行礼才是。」松宝说罢,便如同给书院中先生行礼那般,沖宋楚平行了个弯腰礼。 稚子天真可爱,又如此识礼,更何况,他还是温萦柔的幼弟,宋楚平从心中,便生出了几分亲近。 他低头,从腰间卸下一块青龙玉佩,递给了松宝。这快青龙玉佩通体碧绿,在阳光下透亮莹润,一看就不是凡品。 松宝并未上前接过玉佩,而是带了些询问的意味,望向了温萦柔。 温萦柔果然拒绝道,「谢爷的厚爱,松宝年幼,担不起如此大礼。」 第118页 宋楚平却执意要给,干脆起身,将玉佩塞在了松宝的手中,「总不能白受了孩子的礼。」 温萦柔见他如此执着,便沖松宝点了点头,松宝这才攥了玉佩,规规矩矩又行了个谢礼。 松宝倒没有将这块玉佩当回事儿,没有细看便放好在了怀中,到底年幼些,规矩尽过之后便有些沉不住气,跨开了小短腿,迈着欢快的步伐,一头扎进了温萦柔的怀中,扬起可爱的小脸笑道,「嘻嘻,先生夸松宝字儿写得好。」 温萦柔只好轻颳了刮他的小鼻樑,「进来松宝在学业上用功了,回去给你做最喜欢吃的四喜丸子可好?」 说着,便要和宋楚平告退,「二爷,容萦柔先走……」 「咦!这是什么糕点?」松宝今日午膳用得少,现在正盯着桌上五颜六色的糕点,还颇不好意思的咽了咽口水,向温萦柔轻声请示道,「长姐,松宝可以尝一个么?」 这孩子可能的确是饿着了,可温萦柔却觉得不好再停留,便笑道,「长姐回家给你做,如何?」 松宝撅了小嘴,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是松宝没有见过这样的糕点,松宝想吃,可以么?」 桌面上的这些糕点,虽然的确是温萦柔教给摄政王府的厨娘的,可她在家中,却从未做过。 一来是因为要操持店中,二来,也的确因为这些糕点的材料太贵,其中不乏珍惜鱼肉及禽肉,内里还加了不少花椒、胡椒等昂贵的香料,温萦柔精打细算地过日子,家中便只常备着些普通糕点了。 这下让平日里最馋嘴的松宝看见了,她便有些骑虎难下。好在宋楚平轻易便解了她的围。 他抬手,将碟子推地凑近了松宝些,眼中带了些笑意,「你尽管吃,吃不完的,全让人打包带回去可好?」 松宝眼睛亮了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只是你今后不必唤爷、唤我为叔叔,唤作哥哥便可。」 松宝自然是一口就应了下来,奶声奶气道,「好的宋哥哥,谢谢宋哥哥。」 然后抓起一块颜色鲜艷的糕点,便小口咀嚼起来。 温萦柔一面揽着松宝在膝上,一面不好意思地捋捋头髮,「孩子不懂事儿,让爷见笑了。」 稚子在怀,暖阳透过雕花窗户洒在温萦柔身上,将她身上的母性光辉放大了数倍。 宋楚平不免怔了怔,摇了摇头道,「这孩子并未不懂事儿,反而被教养得很好。」 知进退,懂礼节,今后授以名师,定能成大器。 听她这么说,松宝反而不干了,吞咽下手中甜美的糕点,又道,「长姐,你和先生常说,要懂得知恩图报,今日松儿吃了宋哥哥的糕点,是不是应该回报宋哥哥呀?」 温萦柔点点头,「自然是如此。」 「那不如就请宋哥哥来府上用顿便饭吧?」 松宝一本正经思索道,「咱们家里卖的,大多是些姑娘的玩意儿,宋哥哥肯定用不上,独独咱家的膳食是最好吃的,宋哥哥喜欢吃这样好吃的糕点,定然也会喜欢咱家中的膳食!」 他转过小小的脑袋,询问道,「长姐,你说松宝说得对不对?」 请摄政王上门用膳? 还是以郑重酬谢的方式? 温萦柔光想想,便觉得头皮发麻。 几块糕点的确犯不上要请人用膳,可赠玉佩的情谊,却是抵过千金。 更何况松宝年纪小小,正是建立良好三观的时候,若是一口拒绝,岂不是难免会灰心? 温萦柔不好直接说,便只笑笑,「你能如此想,长姐亦非常开心。只不过你宋叔、宋哥哥他贵人事忙,平日里连喝水都没有时间,用膳通常都是草草用上几口,便又要去当差,又怎会得空抽时间跑这么老远吃饭呢?」 松宝「咦」了一声,「长姐如何知道宋哥哥是如何用膳的?莫非长姐常同宋哥哥一同用膳?」 温萦柔愣了愣,眼眸慌乱眨巴两下,朝宋楚平望去,又正好撞见了宋楚平的眼神,她微微别开脸,「这、自然是想也知道的事情。」 松宝不解地皱了皱眉头,又沖宋楚平问道,「宋哥哥,真的是这样么?当真用顿便饭的功夫,都抽不出来么?」 宋楚平难得见温萦柔的窘状,嘴角泄出一丝笑意,满口答应下来,他眸子朝温萦柔身上轻轻点了一眼,又迅速挪开。 「旁人相邀或许没空,若是你相邀,定然是用空的。」 「那便太好了!明日我正好不用上学,宋哥哥便明日来用午膳可好?」 松宝欢欣鼓舞起来,又抓起一个旁的糕点塞入口中。方才吃的那个是甜的,这个吃着是咸的,他觉得样样都好吃,心中对眼前的男人愈发亲近了起来。 * 翌日。 宋楚平穿着一身银灰色的云纹大褂,头戴玉冠,腰带上系了根玄色的竹叶纹金丝带,挂了香囊,别了玉佩,踏出房门。自从温萦柔离开王府之后,宋楚平身上便再未着过浅色。今日这身装扮,乃是以往温萦柔帮他惯来打理的风格。小甜柚敲可爱 他朝外行了几步,又顿住,未回头问道,「爷这么穿,也妥当?」 行在他身后的卫钟,见他终于有了丝人气儿,嘴上自然是夸赞个不停,「爷如何穿都是玉树临风,俊逸非凡,今日这身,更是样样别致,衬得爷通身清烁,更别提爷这……」 第119页 「行了,聒噪。」只见宋楚平的背影挥了挥手,语气颇为不耐地打断他的话语。 他的脚步却终于不再踌躇,轻快地朝马厩踏去,背在身后的手掌紧紧包裹住了扳指,卫钟知道,那是极开心时,他才会做出的动作。 主子开心,底下人自然也好过几分,卫钟脸上堆满了笑, 「爷放心,车架都备好了,绝不会误了时辰!」 第65章 登门 温府鲜少有人上门做客, 更何况此次做客者的身份非同凡响,于是一大早,温萦柔便操持开了。 不仅嘱咐了丫鬟们将院中洒扫一新, 并且特地起了个大早, 亲自去集市上挑选新鲜的菜品瓜果。 虽然离开摄政王府久了,可温萦柔还将宋楚平的忌讳记得清楚, 头天晚上,便命人开始将屋舍周围检查清楚,确定没有猫毛之后,一大早又着人拿了艾草熏了四处, 一番折腾下来,全府上下都忙得脚不着地。 松宝在书房中,瞧着外头穿梭不停的僕婢,只觉得有些苦恼。 他坐在小板凳上挠了挠头, 问身旁的书童道, 「我是不是给长姐添麻烦了?不过是用顿便饭而已,害得长姐如此费心, 实在是过意不去,早知道, 我就不吃那些糕点了。」 书童磨墨的手不停,说道,「是呢, 往常小少爷也常喊同窗回家用膳, 倒也不见小姐如此紧张。」 为何这次这般大张旗鼓? 松宝歪了歪头,回想起昨日在茶馆二人默然相对而坐的情景,蓦然又想起了那些长姐同他讲过男女情缘的画本子。 他顿然有茅塞顿开之感! 招待寻常宾客,或许可以简单些, 可若是今日招待的人,若是未来的姐夫,那便大大不同了! 松宝越想,越觉得昨日见的宋哥哥这人不错,不仅送他玉佩,甚至还给他吃糕点,人也是长得英俊非凡,说起话来也好听。 若是有个这样的姐夫,他虽然有些捨不得姐姐,但到底也是愿意的。 或许二人现在交集并不深,所以乍然要上府,长姐便有些慌乱了? 松宝回忆了下画本戏台上,那些才子佳人的戏码,只觉得自己定然没猜错。 他又回忆了下同温萦柔订婚的章文彬,只觉得他不如昨日那个宋哥哥。 不仅身高不如,生的也是不如宋哥哥好看的,并且先头那个,好像满心满眼都放在长姐身上,对他与二哥并不非常热络,可宋哥哥就不同了,昨日初见,便对他笑脸相迎…… 松宝用右手撑着小下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将近午时,温府门前驰停了一辆普通的马车,只不过车前那两匹矫健英姿的骏马,以及垂幔掀起时显露出车辆内部的奢侈内饰,隐隐显示着车主人并不简单。 垂幔被车夫掀起,里头走出来个章龙玉姿的男人,他先是探头忘了一眼高悬在上的「温府」二字,紧而眼底泛出了些笑意,跨下马车站立在旁,下巴微微朝车后示意了一番,吩咐道,「搬东西时仔细些,莫要磕碰坏了。」 候在一旁的卫忠听出了他语中的欢愉,笑着应道,「属下省得。」 温家的下人见主家极其看重这次宴请,结果请帖之后,一时也不敢怠慢,忙将人朝屋内请。 宋楚平跟在温家的下人身后,偶尔朝院内打量几眼,嘴角不露痕迹地勾了勾。 这间宅子果然被她收拾地极好,应季的花草树木点缀在四处,楼台廊庭间,一步一景,令观者好不惬意,着实没有白费他替她选房的功夫。 宋楚平还未行至厅堂,便瞧见着家居服的松儿,兴高采烈地朝他飞奔而来,他抱住了宋楚平的膝盖,仰头笑道,「宋哥哥,今儿个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宋楚平虽素来不喜儿童,可俯视着这么个圆润可亲的稚儿,心肠也没办法硬起来,他蹲下身来,笑着对松儿道,「差事办完了,自然就来得早了些。」 「松儿不懂事,冲撞了宋公子,请公子勿怪。」跟在后头珊珊来迟的温萦柔,立马着急朝宋楚平微喘解释道。 她今日并未特意打扮,只穿了一身湛青色常服,头顶的钗环也是常见的款式,可因为运动而脸颊旁范出的丝丝红晕,却将她显得灵动不已。 宋楚平深看她一眼,紧而表示并不介意,「男孩儿活泼些好,况且也未曾有什么冲撞。」 松儿聪慧,虽知宋楚平平易近人,可眼瞧着温萦柔忙里忙外,膳食茶水地一顿折腾,便知道这客人极为紧要,倒也不好表现得亲昵太过,便憨笑几声,牵起宋楚平的手,朝厅堂走去。 温萦柔跟在后头,只觉得心中惴惴不安,宋楚平如今位高权重,手眼通天,更何况她之前还拒过他的情意,如今他瞧着像是好说话的,但也万不敢大意。 客厅中早已被打点好,高架台上摆着花瓣肥硕的蝴蝶兰,又特意制了几样手艺繁琐的精緻糕点,甚至照着他的喜好,在半夜就在厅堂中熏制了薰香…… 松儿抓起块蝴蝶造型的酥酪,朝宋楚平递过去,仰头笑道,「还有半刻才能用膳呢,宋哥哥快尝尝这酥酪,待会儿凉了反而不好吃了。」 接着松儿又撅了噘嘴,语带幽怨道,「以往长姐总是嫌这酥酪做着费事,一年到头来也未给我做过几次,今儿个倒是起了个大早便忙活开了。」 温萦柔命人将茶水奉上来,这才接过话头来笑道,「知你馋嘴,可这糕点不可多食,你若喜欢,今后再让后厨给你做便是。」 第120页 又朝宋楚平客气道,「小门小户,未有什么好招待宋公子的。」 宋楚平端起桌面上的白瓷杯,捧着馨香嗅了一口,只觉通体舒畅。自从温萦柔离开后,这手茶艺倒并未藏私,全都交给了身旁的其他婢女,可旁人泡出来的茶仿佛总是不得其所,喝着并不可。 本以为她将嫁于他人做妇,再无可能品尝到这样的茶中滋味,却未曾想,今日还能坐在一堂,以主宾相待。 他嘴角隐泛出一丝笑意,语带深意,「如此招待,便已是很好。」 这低沉一语,倒让温萦柔微晃了晃神,不免抬眸朝宋楚平望了一眼,没曾想他也定定地瞧着自己,眼中似有火热,她心头一跳,忙慌乱垂眸。 松儿在旁,嘴中一面嚼着果子,一面眼珠朝二人身上瞅,后朝厅堂外端着礼盒的僕人望了望,问道,「宋哥哥今日来,怎么还带了东西来?」 「怎好空手上门,略备薄礼而已。」 此次机会难得,宋楚平本是想要购置厚礼登门的,可琢磨一番,如此反而显得刻意,最后在库房中转悠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替温家众人,挑选了几件价值不是甚高,但却精巧十足又实用的小礼物。 松宝一眼便瞧见了那只用竹丝编织的憨态可掬的老虎,喜爱之情表露无疑,先是朝宋楚平敬了谢礼,得到了温萦柔的示意之后,便将其拿在手中把玩。 温萦柔却俨然被竹编老虎旁的那两本书册吸引过去了目光,古时候的造纸技术本就匮乏,能造册的书籍更是价值不菲,只有巨商富贾家中才能斥资收集大量藏书,私塾中的先生教书时,甚至会让孩童们用笔抄录下来,以便在家中学习。 孩童启蒙是的课程设置也并不算特别合理,许多先生也大多都是照本宣科,而宋楚平带来的这两本《幼学求源》《笠翁对韵》,乃是最适合不过这个年龄段的了。 未曾想他居然还是个如此细緻之人。 「长姐,你常教我为人处世应礼尚往来,今日宋哥哥送了礼给我们,咱们理应回礼才是,对不对?」松宝拨弄着竹编老虎的尾巴,笑道。 温萦柔点了点头,笑道,「松宝还能想到这些,看来是真的懂事儿了。你放心,回礼我都备好了,定不让你操心。」 哪知松宝摇摇头,「宋哥哥送给我的这个老虎,我还未曾在哪儿瞧见过,我想起来长姐店铺中刚制出来的绸缎也是独一无二的,不如长姐命人给宋哥哥做身衣裳?这样的回礼,才算周全。」 那批绸缎本是温萦柔才制出来,还未进行售卖的,若是能穿赠给宋楚平,一来如松宝所言,回礼能妥帖,二来,以宋楚平的身量,再加上摄政王的身份,饶是只穿出去在众人面前露了一次眼,便也能个店铺做了人形gg牌。 温萦柔思及此处,一时倒没有拒绝,只是眼神望向宋楚平,询问他的意思。 宋楚平自然甘之如饴,当下便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这半年来倒是鲜少添装,若是温姑娘不嫌麻烦,宋某便先在此谢过。」 松儿一听此言,放下了手中的虎头玩具,跑来抱住了温萦柔的膝盖,「若要裁衣,定要量体,不如先给宋哥哥量量身形?」 以往温萦柔虽在青竹园中服侍过,对宋楚平的尺寸自然是了如指掌,可这大半年已许久未曾共处,肩宽腰围或许有了变化,温萦柔为了谨慎起见,当下便命人取了软尺来, 温萦柔笑着点了头,当下便命人取了软尺来,本想着让丫鬟帮宋楚平量身形,可思虑一瞬,起身结果了丫鬟手中的软尺,轻声道,「你下去,还是让我来吧。」 宋楚平轻易不让生人近身,饶是许多身旁使唤惯了的婢女,偶尔也会被他嫌弃身上的头油味儿、胭脂味儿太重,贴身的活儿除了温萦柔,便只让竹影来干,如今竹影不在,若是其他婢女侍奉不周,惹了这阎王爷黑脸,那边有些得不偿失了。 温萦柔接过软尺,起身立在了宋楚平面前,她双眸垂下,并未直视眼前的男人,只像是在店铺中招唿客人般,妥帖地量着尺寸。 她围在他身周转来转去,时不时吐出几个数字,让身边的婢女纪录下来,念着念着忽然察觉这些数字有些陌生,并不是以往她熟记的身量,心中不禁微微有丝诧异。 毕竟像宋楚平这般自律自制的男人,身量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标准,饶是容易囤肉的冬季,偶尔宴请多了些,体重微涨,可用不了几日,又会恢復原来的身材。 可如今,他竟瘦了这么多。细看之下,向来合身的衣袍,如今也宽盪起来。 她终究没有忍住,在撤回软尺的剎那,垂眸低声道,「公子近来清瘦了许多,还需多多保重身体才行。」 第66章 心意 宋楚平的确消瘦了些, 但也未曾瘦到肉眼可见的地步,更是不想让祖母家人知晓,以至于宋府上下无一人所知。 未曾想此刻却被温萦柔点了出来, 且似乎语带关怀。 宋楚平眸光微闪, 宽大衣袖下的指尖微微颤动一下,心内涌上一股暖流, 「多谢姑娘关怀。」嘴角又轻微勾了勾,「许是因为近来厨房的餐食做的并不合心意,所以食慾缺缺罢了。」 在旁的松儿,眼珠子本留在二人身上打转转, 此刻立即道,「我长姐做的菜最好吃,待会宋哥哥吃了便知,今日定能吃得顺心, 若是喜欢, 我就让厨娘多做些,让你宋哥哥带回去。」 第121页 这话刚说罢, 他的肚腹便传来一声肚饿的「咕」叫声,惹得厅堂中的众人哈哈大笑, 松宝被闹了个大红脸,一张小脸胀得通红,赶紧拉起宋楚平的手, 朝膳厅的位置跑去了。 膳厅中的美味佳肴已全都摆好, 几乎尽是以往宋楚平爱吃的菜式,让人闻着便食指大开。三人纷纷落座后,温萦柔刚开始本还有些小心谨慎,担心招待不周, 可不过一会儿,随着松宝偶尔冒出来的几句童言稚语,厅堂当中很快便传来了主客尽欢的笑语。 饭毕,松儿规规矩矩地接过婢女递上来的巾帕擦了嘴,后道,「学堂的夫子还留了默写诗文的作业给我,松儿便不能陪宋哥哥了,还望长姐替我好生招待。」 说罢,便携随身的小厮退了出去。 喧闹和洽的饭厅,随着松儿的离去,一下子便又冷清了下来,二人面面相觑地坐着,空气中流露了一丝尴尬。 温萦柔轻咳一声,柔声道,「那便请宋公子移步花园吧,园中备了些润喉的清茶,饭后借腻正好。」 宋楚平本以为按照她小心谨慎的性子,松儿走后,她定然要寻个由头让他离去,未曾想居然主动留茶,这到出乎了他的意料。 温家的花园不大,可枝叶茂密,花团锦簇,种的植株虽是寻常的,可难得的是搭配得当错落有致,令人观感奇佳。茂茂叠叠的绿荫中,造了一别致的小亭,亭中的石桌上早已置了茶壶与精緻的点心,石凳上也早已摆好了绸缎坐垫。 二人踏入亭中,温萦柔便欠了欠身,「由于幼弟的一句戏言,便让宋公子放下杂务,萦柔心中的确过意不去。」 宋楚平坐在了石凳的软垫上,笑着摆了摆手,「无妨,我亦许久未如此开怀过了。」 温萦柔瞧了眼跟在他身后的侍卫,扭头对婢女道,「各位兵爷也辛苦了,厨房中备了许多美味的糕点,兵爷们不妨也去常常厨娘的手艺?」 侍卫并未听从指令,而是抬眸瞧了眼宋楚平的方向,等待指示,直到宋楚平松了口,他们才在婢女的指引下,朝后院走去了。 此时亭中,便独留下了二人。 「萦柔支开众人,实则是有话对王爷说。」 宋楚平亦猜到了,他转了转指尖的扳指,关切问道,「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温萦柔摇了摇头,而后撩开了裙摆,双膝一弯,就要郑重跪下去…… 「你这是何意?」宋楚平心中一惊,赶忙上前准备去搀扶。 温萦柔躲过了他的双手,膝头触地,双手举高打开,触在额上,伏了下去,「王爷大恩,萦柔代我全家老小在此谢过。只不过萦柔独身在这世上,不想受他人恩惠,请求王爷给萦柔一些时间,那些偶然得来的物件,萦柔一年之内,定会筹够银子,归还给摄政王府。」 宋楚平脑中电光火石闪过,剎那间便明白了他的所作所为,她已尽然知晓,两分情急三分窘,一时倒忘了上手去搀她起来。 「其二,萦柔知王爷的心意。爷章龙玉姿,英勇无双,乃是天下间一等一的男子,摄政王府更是白玉为堂金作马,上下和气。爷瞧上萦柔,萦柔理应感恩戴德才是,可萦柔实在是无福消受如此大的恩情,且萦柔现在也并未有婚嫁的准备,所以今后……」温萦柔咬了咬下唇,「还望王爷将萦柔忘却,从今往后,各自相欢。」 自从竹影来说了那些话之后,她心中大震,却也明白此事不宜再拖延下去,不如就趁此良机,将事情说清楚道明白,只是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心中亦泛上了一丝苦涩… 她趴在地上,瞧着眼前男人的织金绸缎衣摆,压下喉头的涩意,深深将头埋了下去。 一阵微风吹来,凉亭中的幔纱飞腾,犹如亭内人的心境。 许久,那男人从温萦柔头顶传来一句,「你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婚嫁?」 堂堂摄政王,被人当场拒爱,照他的性子,理应勃然大怒才是,她也已做好了承受的准备,哪知等了许久,等来这么一句,喜怒不辩的问题。 她有一丝慌张,撑在地上的指尖微微蜷了蜷,眼睫颤了颤,「并、并不,女子怎能一世不嫁?」 刚说罢,她伏着的身子便被两只有力的胳膊有力架了起来,耳边再次响起宋楚平的话语,「你一日不嫁,我便等你一日。你若永世不嫁,我便永世不娶。」 温萦柔闻言震惊,本深埋着的头颅顿时抬起。眼前的男人一脸诚挚,只两只眼睛正火热地瞧着自己…… 温萦柔慌乱不已,脸颊一热,将他的臂膀甩开,别过身去,「王爷可是在说梦话?这如何使得?」 「萦柔蒲柳之姿,怎当得起王爷如此厚爱?更何况,王爷婚事乃是大事,怎能因萦柔一人所牵制?」 「旁的事儿你不必去管,你只记得爷方才说的话便是。也不必有负担,若是改日你真寻得了两厢情愿的如意郎君,爷也不是那般落井下石,巧取豪夺之人。」 他的语气甚为笃定,温萦柔愈发慌张,她不断地绞着手中的丝帕,「爷不必如此,爷英武无双……」 「我今日来并不是想听你这些空话的。」宋楚平上前一步,将她的身子掰转过来,定定望着她,逼问道,「我问你,你可讨厌我?」 这问题似对他非常重要,连抓着温萦柔臂膀的指尖都不经意用力了几分。 第122页 她未被这股力道而影响,逃无可逃,终于迎着他灼热的眼神,眼眸慌乱眨个不停,可终于还是由心而道,「萦柔…自然…自然不是讨厌的。」 宋楚平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中那根紧绷着的弦瞬间松弛了下来,他撤下了双手,轻唿了一口气,又瞧着她柔声道,「不讨厌就好…不讨厌就好……」 他定了定神,继续道,「既然不讨厌,又得了本王如此承诺,那你还担心什么?本王自然不会是那般出尔反尔的小人,你也不必担心你今后姻缘受阻。本王所求,不过如此。」 他说得如此郑重,亦引得温萦柔心中震动不已,可嘴上还是不禁说出那些准备好得套话,「萦柔不过一届商女,何德何能……」 宋楚平却仿佛未听见她这些说话似的,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轻声道,「以往是我错了。」 「我之前就倾心与你,却为礼教所束缚,一心只想把你绑在身边做妾,后来得知你与章文彬定亲之后,才悔不当初。我知你不愿与人做妾,却还要特意看轻你,我知你生性洒脱活泼,却不得不在那方青竹园中对我卑躬屈膝,我更知你能力卓绝,绝不甘就于摄政王府的方寸之地。」 「你与我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可我却想让你变得与她们都一样。」 「如今,我也不奢望你能重新接纳,我只愿能远远望着你,莫非这样,你也不允么?」 不管是率领战场,还是纵横朝政,宋楚平从来都是惜字如金,哪怕是在府中对着老夫人,也是应对自如,可眼下,字字句句透着真心,更是还透着一丝生怕被拒绝的情急,略微的窘态便表露了出来。 温萦柔从未见过这番模样的他,心肠一寸一寸竟被他的话语念得软了起来,她不知如何应对,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垂下头颅道,「萦柔不是不予,只是,担心最后让爷失望。」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只某要再怕我、赶我便好,可么?」 温萦柔沉默了片刻,并未回答,只是转过身子背对了过去,轻声道,「厨房中还备了许多的糕点,都是按照老夫人与三姑娘的口味做的,王爷不妨带些回王府去,亦让她们尝尝鲜?」 宋楚平知她这是答应了,心中欢喜异常,忙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全,祖母她们亦许久都未尝过你的手艺了,今日得了这些糕点,定然心中欢喜!」 第67章 求教 云红院歷来是京城最红火的官妓院, 里头的妓子环肥燕瘦,各有春秋,令贵胄流连忘返不可自拔。 才戌时二刻 , 原本是云红院最热闹的时候, 可此时廊亭厢房中,宾客们纷纷噤声, 不约而同朝彼此使了个眼神,各自寻了藉口朝门外走去。 「六爷怎么才来就要走,春燕姑娘可等了您好几日了……」 「唉唉,官爷不听夏叶姑娘唱曲儿了么?」 眼见宾客散尽, 老鸨着实心痛不已,只捂着胸口,心虚不宁地朝门口张望。终于,门口终于走来了位眼带桃花, 衣装奢华的倜傥男子。 老鸨似瞧见救星般, 忙不迭迎了上去,「吴公子!您终于来了!」 「您做做好事, 赶紧将二楼厢房的那尊佛帮我请走吧,我实在是经受不住这么吓呀!」 吴浮笑了笑, 并未被老鸨的焦躁而影响,而是唰地一下,将手中的摺扇打开, 笑道, 「你倒是机灵,还晓得派人去请我。不过这摄政王,可是从不逛这烟花之地的,你倒是和我说说, 今儿个是哪位姑娘,能有福伺候这位爷呀?」 「哎呦吴公子,我怎敢怠慢这位啊!自然是让院中颜艺俱佳的姑娘,全去伺候了。王爷起初倒也好说话,进了厢房后,不仅让姑娘们近身伺候,还兴起让她们跳舞来着。宾客们见王爷心情似是极好,还有胆大者去敬酒。」老鸨一面说,一面将吴浮往雕花扶梯上引。 吴浮顺着扶梯,望着旁边瑟瑟发抖的几位姑娘,以及厅中碎了的杯盏,问道「那为何又到了如此地步呢?」 老鸨满面懊恼,「原本是好好的,可吴公子你也来过院中多次了,知道桃红姑娘最是活泼,今日贴身伺候在摄政王身旁,见王爷又好脾性,于是便调笑了几句,王爷倒也接茬。」 「可后来桃红姑娘一眼瞥见了王爷腰间系的香囊,她便上手摸了一下,道绣法虽好,可是不是眼下时兴的布料了,道不如她给王爷再绣一个,替换这香囊。」 「这几句不知怎得就触了王爷的逆鳞了,王爷当即摔了杯盏,大发雷霆,呵斥着让满屋子的姑娘滚了出来,宾客们哪儿见过这阵仗,便纷纷作鸟兽散了。」 老鸨将前因后果说清楚后,越想心中越害怕,紧紧抓住吴浮的衣襟道,哆嗦道,「吴公子,这位的手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是怪罪下来,我这…我…」 吴浮将摺扇一收,朝那几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指了指,「嗨呀,美人断首,我怎忍心?我先去探探那位的口风。你便莫要先自己吓自己了。」 吴浮将袖子从老鸨的手中扯了出来,然后朝二楼的厢房行去。 门口站着两个强壮勇勐,身着甲冑的卫兵,素来知道吴浮与宋楚平之间的关系,并未阻拦放了行。 吴浮将门推开,右脚才踏了进去,脚前便被掷了个酒杯,杯盏破碎,茶水溅在了吴浮的衣袍下摆,珠帘之后传来一声极为不悦的男声, 第123页 「爷不是说过,不让任何人来打扰么?」 吴浮并未接茬,只俯身执起那破碎的半边杯盏 ,啧啧道,「这可是价值万金的琉璃纷花盏,未曾想就被这么砸了,真是可惜了!可惜了!」 宋楚平本正要发作,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到底没有再动气。 吴浮撩起帘子,大剌剌走进厅中,径直坐在了桌旁,调笑道,「自从文彬兄远走京城后,如今我与王爷倒是愈发疏离了,喝花酒此等好事,居然都不叫我了?」 说罢,抓起桌上的一个空酒杯,朝宋楚平递了过去。 宋楚平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到底抓起手旁的酒杯,帮吴浮斟了一杯。 看来往日的情分还在,吴浮到底放了心,「王爷在此醉意酣然,想来定是有烦心事了,怎的?与那位温家姑娘有关?」 宋楚平抓起酒杯饮了一杯,这才扭头来盯着吴浮,「你如何得知?」 吴浮笑了笑,「如今这普天之下,还有何物是堂堂摄政王得不到的?若真说有,想来便是那让你与文彬起龃龉的那位女子了。」 章文彬没有任何预兆乍然出走京城,此事本就让人觉得蹊跷,吴浮又是个心思细腻,消息灵通的,稍家打听下,便将温萦柔的的生平了解得清清楚楚。 「想来你和文彬都是榆木脑袋,遇上个□□,一个怒走京城,一个只知独自闷头喝酒,也不想想,这情场之事我最在行,一个个都未来请教于我,真真是活该孤枕难眠,孤苦一生啊!」 宋楚平微蹙了蹙眉头,抬眼觑了吴浮一眼,吴浮只觉背嵴一阵冰凉,噤声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许久,宋楚平才紧紧捏着酒杯道,「她让我将她忘却,从此一刀两段,愿再无瓜葛!呵,世间女子千千万,莫非爷还非她不可了?!」 吴浮啧了一声,「她不要文彬兄,竟也不要你?那她喜欢谁?莫非只有天上的神君,才能得这姑娘青睐不成?」 细一咂摸又道「不对,文彬兄是因为他那表妹挡了道,可你却不同啊,你与这女子好歹是朝夕相处过的,不说生出情谊,理应她也不该如此厌恶于你啊,莫非你以往欺辱过她?令她生了厌恶之感,所以她才敬而远之?」 欺辱?饶是以往拿她当个下人,又或者颐指气使了些,可……怎谈的上欺辱呢? 宋楚平愣了愣神,「偶尔说话冷了些,行径蛮了些而已。」 吴浮自然知道他面冷心热的性子,在风月场所久了,对二人相处的场景,亦能估摸出个七七八八。 「那便是你因为王爷的身份,太过强势逼人了!你自然不知,女子娇柔,那是要捧在手中哄着的,我那几个表姐表妹,从来都是世家子弟上杆子送脂粉香囊,她们才偶尔兴起出门去游园一次呢,更何况你这般做派了。」 「……你如此说来,倒还是爷错了?」 「自然是你的错了!」吴浮将手中的摺扇轻打宋楚平一下。「不过小爷这儿倒是有一计,你若照办,说不定还此事尚有转机。」 吴浮勾起嘴角,凑到宋楚平耳边轻语几句。 宋楚平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如此果真可行?」 「若再不行,那这姑娘便是铁血铁心肠,且确实对你无半分心意,我蜈蚣便只能劝你,再觅佳人了。」 第68章 善心 京兆尹在脂粉店中抓了众多贵女, 阵仗奇大。随着轶事在百姓中口声口相传,脂粉店的也一下子走有名了起来。 贵女的亲眷们刚开始还心有不甘,想要泼污脏水, 但这些都被摄政王府暗地里镇了下来, 加之不少百姓由于猎奇心态,去脂粉店中购买商品, 皆被商品的品质所折服,骤然聚集了不少口碑,在京城众多脂粉店中脱颖而出。 由于脂粉店豪客众多,连带着原本的生意惨澹的街道, 都被盘活了,特别是在脂粉店门口,聚集了许多可以移动的小吃摊贩,一个个都指望着过往的豪客贵胄们光顾生意。 街道口又抬来一定娇香软轿, 装饰雅致。温萦柔坐在其中, 挑起绣帘,周围的摊贩被围了上来, 将手中的各种饼食糕点递了上去,温萦柔笑着避过, 双眸朝脂粉店对面的的茶馆二楼望去。 并未看到预料的人,窗口是个耄耋老者孤影喝茶。 温萦柔放下帘子,脸上闪过一丝失落。旁边的婢女笑道, 「小姐可是和其他脂粉娘那般, 在找以往常在茶馆窗口的那位公子?」 「说来也怪,那位公子原本每日上午都在茶馆窗口饮茶的,搅得脂粉娘们一个个春心萌动,可却在三个多月前, 忽然没了身影,真真不知是为何,店中的脂粉娘们都好生挂念呢。」 旁人不知宋楚平身份,温萦柔却知道他是摄政王。前些时间她早就听闻,西南战事吃紧,摄政王率兵三万,快马加鞭去往西南增援去了。 西南的匪寇悍勐,不然朝廷也不会半年都拿不住那匪首,不知宋楚平这次,能否像往常那般平安归来。 她心中确是担心的,可又觉着自己矫情。本就已经拒了他,又将他的安危时刻放在心中,这算是怎么回事儿? 更何况,若是摄政王战胜归京,那定然是锣鼓喧天,列兵进城,如此方能安抚人心,又怎会第一时间到对面的茶馆来望她? 她如此心焦,倒像是太将自己当回事儿了。 思及此处,温萦柔敛了心思,一脚跨进铺门的霎那,脸上挂上了几分笑,安心开始打理生意。在铺中迎来送往便是一天,酉时三刻,温萦柔敲着算盘将今日的盈余算清楚,记入帐簿之后,这才扭着脖子,一脸倦容踏上了回程的马车。 第124页 马车才行到街面,便又有个卖小食的妇人迎了上来,递上手中的葱油饼,一脸殷切道,「姑娘不妨吃个饼子垫垫肚,这饼子不贵的,旁人都卖三文钱,我才卖两文钱一个。」 寻常的商贩,这个点已经收摊回家了,留在街道上操持的生意的已经没有剩下几个,可见这妇人是个勤奋至极的,且瞧着她将袖头挽起,一副干练的样子,身旁还跟了个九岁的男孩,那孩子貌似有些痴傻,满身成灰,斜着眼睛拽着妇人的衣摆。 温萦柔到底懂了侧影之心,命车内的丫鬟取了文钱,买了一张葱油饼。随手递给了丫鬟吃。眼见那妇人又去向他人兜售,接过被一莽汉不耐烦地勐力推搡在地。 「娘!娘!」那痴儿眼泪鼻涕全都流了下来,忙上前去搀扶那妇人。 谁知那莽汉瞧都未瞧一眼,便径直离开了,妇人吃痛,似是伤了腿脚,再也站不起来。 丫鬟嚼着葱油饼,一面啧啧道,「小姐,这妇人真真是不容易,如今天也快黑了,她瘸着腿脚,不知何时才能走回家。」 丫鬟说得有些道理,温萦柔瞧那妇人一个劲儿地安慰痴儿,这舐犊情深的情景,亦让温萦柔有些不认。她到底让车夫停了车。 「娘子讨生活不易,如今又伤了腿脚,行走不便,敢问娘子家住在何处?若是不远,我倒可顺道送你们一程。」 那妇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踉跄着站起身来,忙摆手道不敢,「姑娘的车架这般漂亮,怎能让我这般的粗人沾污了?更何况这孩子浑身上下脏得很,还是在此多谢姑娘美意。」 可这妇人越是如此说,温萦柔便觉得她越是知礼识趣,心生了几分好感,她柔然笑笑,「顺道带你一段而已,哪儿有什么脏不脏的?你只管报你家在何处便是。」 「如此,便深谢姑娘了。我家住在云山村,离京城着实有些远了,若是姑娘不顺路,那定然不必勉强。」 云山村是个比田柳村好不了太多的地方,住的大多是些穷苦百姓,温萦柔一听,瞬间便想起了当初还未进摄政王府前,温家的潦倒时光。 温萦柔点点头,「顺路的,你们先上来,待我归家后,再由车夫送你们回家便是。」 妇人忙不迭地谢过,然后麻利地将自己与痴儿身上的成土拍干净后,这才爬上了车架。 然后一把将那痴儿扯上来,让其坐在车夫旁,唬道,「姑娘好心,咱不可不识好歹,你今日在地上滚了不止五个来回,便乖乖坐在车外,待回家了,娘再给你煮稞稞吃,听明白了么?」 那痴儿将嘴角的口水一抹,「稞稞,稞稞,三儿听话,三儿要吃稞稞。」 交代好这些,妇人才坐进了车架内,嘴上不住地感谢,「今日算是遇上贵人了,不然我拖着孩子,怕是要走到后半夜,才能到家。」 车夫吁地一声赶车,车架绝尘而去,在地上撵出了两道辙痕。 丫鬟小口地嚼着葱油饼,称赞道,「娘子你这饼做得真好吃,我们家姑娘平日里从不买这些吃食的,也从来不尝这些,今日许是闻到了这般的香味,这才想着买一个尝尝呢。」 温萦柔也点头赞赏,「确实不错,不过只怕在这条街不太好卖,可以做些精緻、好入口的点心吃食才好。」 这话说得很为妇人考虑。葱油饼虽然味道不错,且适合百姓的胃口,饱腹感强,但出入脂粉店铺的大多是些贵女,她们日常的吃用,哪样不是自家的大厨精心烹制的,樱桃小口可一口吞食的?所以,这个建议是极其适用于这个妇人的。 妇人却并不显得很热络的样子,嘴上应对几句后,两只眼睛往车架内瞧个不停,「哎呀,这车架外面瞧着精贵,里头更是好看,尤其是那边角的炉子雕得都这么好看,肯定是废了不少功夫。」 丫鬟笑了笑,「那是自然,我家小姐是最会挑东西的,那么多贵女来铺中,都夸店中的装潢贵气中又不失雅致,就连端茶杯的木盒都别具一番风格……」 温萦柔做过丫鬟,深知丫鬟要守的那些刻板规矩,所以当了主子以后,也是个不拘着下人的主子,所以没有在店铺中时,下人们便活泼许多,温萦柔倒是喜欢看见如此。 丫鬟还在絮叨着「还有,娘子啊,我家脂粉店最近正要推出一款,针对于平常百姓也可用的脂粉,价格不像如今卖的那么高,娘子你手上若是有闲余了,也可来咱们店中光顾一番,到时候找我就行了,我定然给你便宜一些些……」 此时「哐啷」一声,马车一个急剎,车内的女眷齐齐朝前磕去,幸好丫鬟将手中的葱油饼一扔,稳稳扶住了温萦柔。 丫鬟杏目瞪了起来,朝外面嚷了一句,「车夫这是如何架车的,若是伤了小姐如何担待得起?!」 车夫并未搭话,马车在这乍然而出的意外后,亦开始一如往常行驶起来,是不过比开始快了许多,车夫似是在架着马车狂奔。 丫鬟还在沖外头嚷嚷,「慢些慢些!当心惊扰了行人!车夫今日是怎么回事儿?」 温萦柔却觉得哪儿不对劲儿了起来,她脑中电光一闪,拉起窗帷一角往外瞅去…… 果然!这并不是走惯了的回家路程! 温萦柔回头定定瞧着妇人,这才瞧出这妇人的蹊跷出来。妇人若是真是卖葱油饼的,可为何围裙上的油渍满满,衣袖上却半点油渍也无?且方才说了糕点吃食的营生,若是寻常妇人,以卖食为生,定会拽着这个线头请教,可这妇人却轻轻带过,还一直在说些其他的闲话,俨然就是想转移二人的注意力! 第125页 这人有诈! 妇人感受到了温萦柔的眼神,脸色微微一变,果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出来,用亮晃晃的刃尖对准温萦柔,「现在才觉察出来,已然是完了。」 「你若是想要活命,便听我的!」 「我和你拼了!」丫鬟虽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可护住心切,立即就要上前抢那匕首,可忽然感觉一阵头晕,直直从座上滑落了下来。 妇人微微一笑,「加了蒙汗药的滋味如何?今日饶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断救不了你二人!」 此时,与在摄政王府,担心行差踏错半步而丧命不一样,危险近在咫尺,温萦柔心头止不住地狂跳,她勉力稳住心神,将丫鬟搀住,这才颤声问道,「我好心助你,未曾想你有如此狼子野心。」 「你到底是何人,又有何所求?」 妇人阴鸷一笑,握着匕首,上前抵在了温萦柔的脸蛋上,「我要的东西,你自然给得起。」 「若是给不了,那你这般的世间绝色,今日便是香消玉殒之时。」 第69章 成好 温萦柔迷迷瞪瞪地醒来, 只觉得浑身上下止不住的疼。她记得在马车里,婢女吃了那葱油饼昏死过去之后,那贼夫人便趁她不备, 将她打晕了过去。 「呜呜!」她嘴里被塞着一块帕子, 手脚都被绳索绑住打了死结,尝试挣脱绳索失败之后, 她稍稍冷静,观察起周围的环境起来。 她被关在间破柴房中,房中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窗纸早就被风破损, 落满了尘灰,身下仅有少许软稻草,除此之外并无锋利的锐物。 能将她绑架,然后寻到这样一处地方, 看来绑她的贼匪计划周全的很, 不知在铺面门口蹲守了她多少天才得逞,且看样子, 大概率是团伙作案,首先她还需得摸清楚情况才是。 「哐叽」一声, 门开了。 门外的妇人显然是听到动静,寻了过来查看。 「哟!原以为你这小身板还需得再瘫一阵。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身子骨倒是个不错的!」妇人上前,将她嘴里的纱布扯了下来。 温萦柔两只眼睛恶狠狠瞪着她, 「我原是好心, 想着要载你一程,未曾想你包藏祸心!我的婢女现在在何处?」她越想越后怕,「你不会是将她杀了吧?!」 妇人笑了一声,「我杀她干什么, 我还指望她送信回你们温家,带人交银子来赎身呢!」 「你要的是银子?」温萦柔眼睛亮了亮,既然知道这伙人是贪财的,那此劫变有了解法。 「你要多少银子?只要你放我走,我定给你双倍!不!五倍!且只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 「放你走?你是在做春秋大梦么?你已经看见了我的脸,若我将你放走,只怕是第二天,官兵闻着味儿便追来了!」 温萦柔还是不死心,还要再劝,「娘子怎能这样揣测我,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以往还住在那人见人厌的田柳村呢!我自然是知道人人都有个为难事,娘子你如今不过是一时困顿而已,我能帮一把,自然是要帮的!怎会将娘子往火坑里推?!娘子信我,我以我温家列祖列宗发誓,只要娘子放我走,我绝不报官!」 她说得信誓旦旦,妇人的神色些微松动了些,喃喃道,「是了,谁家没有个为难的时候,若不是家乡遭了旱灾,我又怎会在外颠沛流离,做起这般偷鸡摸狗、杀人劫道的营生?」 妇人看向远方,似是回忆起了些什么,可又迅速恢復了狠辣的神色,「要怪,就怪你自己运道不好!你将生意做得如此大,说起来也算是个奇女子了,可惜落到了我们手中。你是不知道,为了捉你,我们费了多少功夫!我们这些个人马,在你家铺面门口整整蹲守了两个月!」 「今日认你巧舌如簧,也决计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妇人从怀中掏出一个蒸熟的红薯扔在地上,那红薯在地上滚了滚,落在了温萦柔身前。 「呵,想来你是活不了了,能吃点不做个饿死鬼,便是你的福分了!」 说吧,便转身将门重重一关,落锁扬长而去。 这贼妇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活不了了? 莫非他们打定了心思,收到脏款之后,便要将她灭口? 温萦柔怔在原地,心中涌上了一股巨大的恐惧。 她不想死,她不能死! 她好不容易才认回了亲生父母,好不容易不在忍飢挨饿,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生意,好不容易离开了田柳村那般吃人的地方…… 她用尽力气和命运抗争,怎么能命丧此处?! 可那妇人说得如此笃定,定然是有了九成九的把握,才能如此猖狂。思及此处,她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 在如此生死存亡之际,温萦柔浮现出了一张英武无双的面孔。 若说她有何后悔的,那便是,对他那般铁石心肠吧。 她其实并不讨厌宋楚平的,甚至是喜欢他的。可她实在是太怕被禁锢,被束缚,被他的权势一手掌控。 所以她不要命般的逃了。 若是能重新来过,或许…或许她会同他试一试吧…… 温萦柔这般想着,晶莹的泪珠便落了下来。蓦然扭头,却瞧见了墙角夹缝中,一朵灿然绽放的黄色小野花。 在如此不见光照的环境中,野花尚且要拼尽全力,释放美丽,她如何能轻易放弃? 第126页 她忽然就燃起了一丝丝的希望,她手脚并用,爬到了那块被丢下的红薯旁。 将手上的尘土轻拍了拍,然后撕去红薯的外皮,小口咀嚼了起来。 她要保存体力,然后奋力拼死逃脱! *** 温萦柔昏昏沉沉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记得太阳升起落下已经两次了,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这期间并无人来瞧过她一眼。 她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仅靠着那个红薯,她撑到了现在,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她觉得自己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此时,木门外由远而近,传来一群男子的枭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黄金万两的银票,到手了!到手了!」 「那温家果真有钱,不过短短三日,便能凑齐如此巨额的欠款!且居然真的没有报官,老老实实将这些银票分散放在了我们指定的地方。他们如何得知,那些银票早已被我们掉包了,哈哈哈哈!」 「只怕他们现在还在城外的破庙,等着接这柴房中的美人呢~」 那声音越来越近,「啪」地一声,柴房的木门被人外一脚踹开。五个壮汉从门外跨了进来,眼神皆不坏好意地往温萦柔身上转悠。 「大哥,这女子该如何处置?若是按照以往的惯例,定然是一刀结果了她。只是这般美的脸蛋,若不享用一番,倒是可惜了。」 为首的男子哼了一声,「只怪前几日那贼婆娘看得紧,心思又在那些银钱上,否则,早就将着女子吃干抹尽了!」 「要不就别杀了,箍在身边,做个压寨小妾,大哥岂不美哉?」 为首的男子□□着摸了摸嘴角,而后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若是这般的女子在身旁,我那虎婆娘如何能干休?且也不能破了规矩。」 「人是要杀的,不过若不享用一番,岂不可惜?我先来!你们先去房外候着!」 此话说罢,几人一阵闹笑,皆默契地转身走出了柴房。 温萦柔在听到动静的瞬间,便如惊弓之鸟般往后退,直到后背抵达墙壁,退无可退。 她本来没什么力气了,可危险在即,她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喝道,「你莫要过来!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弟弟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他,他乃官府之人,哪怕追你到天涯海角,也定会捉你归案!还、还有!我家与摄政王府素有往来,如你动我分毫,摄政王也不会放过你的!定会将你千刀万剐!」 那壮汉只当她垂死挣扎,「死到临头了,你这小娘子还这般牙尖嘴利,还和摄政王攀关系?你怎么不说你是当今皇上她姑奶奶呢?不过你越是如此,老子便越喜欢,待会儿,有的是法子让你听话!」 说罢,壮汉将身上的外袍短衫齐齐撕扯下来,光着膀子便枭笑着朝她走来。 眼见壮汉的手,马上就要碰到她的脚踝,温萦柔绝望闭上了眼睛,「啊!你不要过来!」 头顶一声巨响传来,齐齐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 温萦柔睁开眼,眼前的一幕,让她觉得自己在做梦。 宋楚平穿了一身青衣,用利剑噼开了屋顶,从天螺旋而降,宛若天神。 他落在温萦柔身前,迅速将身上的氅子脱解下来,盖在了她的身上,轻声道,「爷来了,你转过身去,免得污了眼。」 壮汉眼见好事被毁,气急败坏了起来,「那儿来的毛头小子,你若要逞英雄,也要量量自己的斤两!」 门外的匪寇亦觉不妙,通通涌了进来,拿出了拼命的架势,持械朝宋楚平扑涌而去。 温萦柔躲在氅袍后头,丝毫不敢睁眼,只听的耳边一阵兵器摩擦的声音,紧而传来不知谁的痛苦嚎叫声。 过了好一阵子,屋内才终于没了声音。 温萦柔怯怯地睁开眼,发现拆房中满地都是鲜血,残肢落得到处都是,而宋楚平的衣袍已由青色染成了红色,单膝跪地,倚在剑上动弹不得。 她手脚还被缚住,却还是哭着爬到他身边,一声声地唤他,「呜呜,王爷,王爷,我这是在做梦么。」 此时宋楚平髮髻散落,却不损英颜半分,他将滴血的宝剑轻轻一挥,她身上的绳索便落在了地上。 他抬手轻轻拂去她的泪水,「傻姑娘,莫哭,今后定然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儿了。」 温萦柔终于忍不住,张开了双手便去抱他。 「嘶…」宋楚平眉头微皱,轻哼出声。 温萦柔愣了愣,才发觉他后背有一道深入见骨的伤口,难怪他撑着剑几乎动弹不得。 「不!不!王爷你不要出事!萦柔不让你出事。」 她接受不了眼前的现实,一面哭嚎着,一面用尽全力想要将他搀起来,可惜在这几日的搓磨中,她已经再没了力气,身子一软,跌在了地上。 在她闭上眼睛之前,看见木门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温文博神色焦急着,握着刀夺门而入…… 月亮高挂在天上,摄政王府却挂满了灯笼,僕婢们也神情紧张地穿梭不停,丝毫没有入夜歇息的意思。 青竹院内,太医在门口信誓旦旦道伤情无碍,老夫人和三小姐才稍稍放心离去。 榻上的宋楚平全身缠着绷带,还没有转醒的迹象。 温萦柔坐在床边,轻握着宋楚平的手,正痴痴地望着他。 她是后来才知道,宋楚平原是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乍然听了她被绑架的消息之后,才跑死了八匹快马,夜奔八百里赶回了进城,顾不上歇息便去找寻她的下落。 第127页 他奋战沙场两月有余,才扫平了战事,可身上也落了不少伤,找到温萦柔之后,本就精疲力尽,状态不在巅峰,这才与那绑匪寇缠斗了许久,甚至将旧伤撕裂开来,又添了新伤。 温萦柔抬手摸了摸他鬍子拉碴的下巴,他平日里虽不重衣装,可也从未有过如此窘态,这次定是太过担心她的安危,这才凭着直觉摸到了那群贼人的老巢。幸好温文博来得及时,事后才知,贼匪远不止这三五人,若是大批劫匪蜂拥而至,岂是他们二人可以抵抗的? 她越想越心疼,干脆倾上前去,轻拥着他,落泪柔声道,「你怎得这么傻,我怎么就值得你这样对待。若是你真为我丧命了,我又有何颜面存活于这世上?」 她怕泪水浸入他胸前的伤口,赶忙抬手拭泪,「等你醒来,我们便从新开始。如何?」 「这可是你说的。」头顶传来一嘶哑的男声,蓦然吓了她一跳。 「你醒了!」温萦柔惊喜抬头,立即去摸他的脸,又问道,「你感觉如何?渴不渴?饿不饿?我这就给你端药去。」 说罢,就要起身离去,结果手腕却被男子箍住。 「你方才说的话,可算数?」宋楚平刚刚转醒,便听到她的低语。这次如何还能让她逃过?他一副不得听不到答案不罢休的样子。 温萦柔只觉得脸上微微发烫,转过身去,轻轻握住他的手,「莫要用力,当心刚包扎好的伤口再撕裂开,太医说那样便会留疤了。」 她顿了顿,又道,「只要你愿意,我说的话自然当真。」 说完这番话,她觉得心跳愈发快了几分,窘得再也呆不下去,起身端药去了。 宋楚平躺在床上,脸上的笑容越绽越大,胸腔的幸福简直要溢满出来。他是浑身是伤,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疼,只她方才那句话,他觉得饶是他伤得再重些也无妨。 他离京之前,吴浮便给他出过这般英雄救美的法子,可他怎么捨得让她身涉险境? 哪怕是假的,也不行。 谁知他回京之后,阴差阳错,误打误撞间,竟真做了次英雄,救了次美。 吴浮这小子果然在□□上的招数果然高明,接下来,便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了。 他正这么想着,温萦柔端着药走了进来,先是将药置在架上,然后又将他搀起,在他后背垫了个软枕…… 温萦柔做过他的婢女,对他的喜好,像是刻在骨子里般,记得一清二楚。 宋楚平瞧着她将之前的刺尽数收了去,如此贴心地照顾着他,心中不禁一暖。 「爷有的是人服侍,不需要你再操心,你被那些贼人掳去了三日,理应好好休息才是。」 「萦柔已经昏睡了半日,又进了一些食,身体已经无恙了。更何况爷是为萦柔受伤,萦柔怎能不记挂。」 宋楚平握了握她的手,「你在爷身旁也好,爷看着安心。」又恨恨道,「还是让那些人死得太轻易了些,爷只要一想到你受的那些苦,爷就恨不得将他们做一刀一刀刮做肉片,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嘶……」 温萦柔赶忙安抚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萦柔如今好好的,爷便不要再生气了。」 宋楚平越想越后怕,不禁柔声道,「萦柔,今后就在爷身边,不要再离开。好么?爷定护你一世周全。」 这话语中带了几分央求,任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禁软了态度。 「那爷今后定然不能再以身犯险。」 听这语气,宋楚平才终于放下了心。他安心喝了温萦柔递到嘴边的药,又将温萦柔劝去休息之后,这才将守在门口的护卫唤了进来。 他问护卫,「这次的贼匪,除了为首的那几个,还有多少人?」 「回王爷的话,余下统共还有二十八人,不过都是些虾兵蟹将,已被官兵尽数捉拿归案。」 宋楚平舒展的指尖,攥成了拳头,眼中寒光迸射,「传本王的命,这些匪寇于明日在菜市口尽数凌迟而死,且让户部侍郎调取这些人的户籍出来,根据户籍册所载,株连九族,一个不留!」 摄政王虽处事严明,可他办案拿人,却极少动及家眷,这次居然传令要株连九族,可见真真是动了气。护卫脚软了软,这才颤着声应了,一熘烟跑出去传令。 *** 翌日一早,温萦柔顾不得用早膳,立即去厢房中查看宋楚平的伤势。 未曾想宋楚平却一早就醒了,正缠着纱布坐在床上,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怎么不多睡会儿?可是特意来陪爷用早膳的?」 倒是显得她有多在乎他一样,温萦柔将头垂了垂,「爷今早想吃些什么?」 宋楚平本是很怀念她之前的手艺,可不愿劳动她,只含笑道,「和你一起,吃什么都好。」 「那萦柔去给爷传早膳。爷还受着伤,应尽量用些清淡的食物才好。」 宋楚平很喜欢看她如此替他操心的样子,故意逗她道,「爷忽然不想吃清淡的了,爷想吃水煮肉片。」 这人怎么这样,一下说吃什么都好,一下又说要吃水煮肉片。 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不能同他计较。 温萦柔收回步子,免不得柔声安抚道,「这一大早上的,吃水煮肉片实在是腻的慌,且这道菜辛辣,辣菜即是发物,对爷的伤情并没有好处。」 第128页 她哄道,「爷不如用些清粥小菜,可好?」 宋楚平很是受用,也不再为难她,只道,「那等爷病好之后,你再做给爷吃可好?」 温萦柔重重点了点头,「今后定做给你吃。」 接下来的日子里,宋楚平便这般借着伤情,推了不重要的政事,谢绝了所有来慰问伤情的宾客,「心安理得」享受着温萦柔温柔体贴的照顾。 二人尤其珍惜这段劫难后的时光,纷纷打开心结,坦诚相待。 温萦柔每日帮宋楚平打理膳食,餵药换药,帮他念书,陪他下棋。 宋楚平便给温萦柔作画,能下地之后,便与她一同赏花、练字。 宋楚平不再像以往那般以主人自居,说起话来总是居高临下,现在总是轻言细语,每日还总要寻些冷僻的笑话来逗她开心。 温萦柔也不在抗拒牴触,除了每天两个时辰回脂粉店打理生意,其余心思全都放在了宋楚平身上,还经常亲自顿些做些炖汤补品,给宋楚平补身子。 …… 时光就是这般又慢又好,终于,到了宋楚平拆纱布的那一天。 温萦柔将纱布小心拆下,她的指尖抚过宋楚平□□而有力的胸膛,凑上去轻吹了吹,遗憾道,「我换药时已经是千万分小心了,可看这伤势,只怕今后只怕还是要留疤。」 宋楚平不以为意,「男子汉大丈夫,留几个疤痕算什么。就算留了疤,也丝毫不影响爷的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这人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温萦柔笑着点了点他的眉间,「等你落疤伤口痒的时候,看你还猖狂不猖狂。」 宋楚平笑着躲过了她的指尖,笑道,「那些爷统统不在意,爷只在意一件事而。」 温萦柔疑惑扭头,「什么事儿?」 「就算爷留疤了,柔儿可还会痴心不改,对我一往情深?」 温萦柔俏脸一红,嘴硬道,「就知道嘴贫。」 温萦柔心中却还惦记着另一桩事,眼下宋楚平的伤势已经痊癒了,她也是时候离开了。一个女子,总留在外男府中总是不好的,若是传出去,旁人不知应该怎么嚼舌根。虽然她是为了照顾救命恩人的伤势,说出去到底也不好听。 且她在摄政王府停留了太久时日,这段时间以来,见温母与松儿还有博儿的时间甚少,再这样下去,简直是不成体统。 她到底说出了口,「既然王爷伤势已经痊癒,那萦柔也该回家了。」 宋楚平却不依,他立刻搂住她,「爷不准你走。这段时日,是爷长这么大以来,最过开心的日子了。爷只希望今后的时光,也如现在般岁月静好,如此,爷死而无憾。」 「不准说什么死啊死的。」温萦柔一听便撅起了嘴。她现在对生死这几个字,实在是敏感害怕的很。 「好,爷不说,爷说些旁的。」 宋楚平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有星辰闪耀,「萦柔,嫁给我,好不好?」 温萦柔被他灼热的目光,盯得心如鼓动,她低下头,「在摄政王府住了这么久,我、我的清白怕是都说不清了,除了嫁给你,还有什么法子?」 宋楚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么?!你真愿意嫁给我?」 温萦柔气急,抬头就要假意否认,「我现在后悔……」 悔字还未说出口,宋楚平的便亲了上来,堵住了她的话语…… …… 初春,三月十八,宜嫁娶、上樑、入学、求嗣。 满大街张灯结彩,红绸挂满,百姓们脸上一个个红光满天,喜意盎然。 摄政王护国平安,打的胜仗大大小小也有几百场,所以得知他成亲的消息,庙宇的门槛都被去上香的百姓踏破了。为保婚事顺利,但凡是在朝廷当差的官员,皆休沐一天。 大伙儿皆奔走上街头观礼,凑凑着许久未有的热闹。 温府小小的宅院,挤满了操持礼仪,打点宾客的僕人。这场亲事摄政往奇其重视,尽善尽美操办了大半年才尘埃落定,所以今日定不能出任何差错。 温府的南厢房内,窗上贴了大红喜字,屋内也被红绸装点得焕然一新。一个妆娘正对着铜镜,给温萦柔上唇脂。 温萦柔轻抿唇纸,樱桃小嘴瞬间被染上一抹红,妆娘忙不迭地夸奖,「姑娘真真是太美了,我做妆娘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有哪个新娘子,有您这般美的。」 百姓们知道温萦柔身份,她原是侯府假千金,后来回了温家之后又经了商。原本大家心中是有些可惜的,可惜为何堂堂摄政王的大娘子,不是哪家正劲的大家闺秀。 甚至还有百姓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二人的八字,专门去寻的得道高僧批八字,哪知高僧瞧了,仰头大笑,道这二人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尤其是这女子,八字中福寿满溢,宜室宜家,若谁有幸能娶,能保世代五世安宁。 百姓们由此联想到,温萦柔在侯府当真千金时,侯府顺风顺水,结果离开了侯府,侯府在朝中的地位瞬间一落千丈,而温家反而从落魄的田柳村,住进了京中最好的宅院,这不就是天将福祉么? 由此,温萦柔的追捧者逐渐多了起来,加上她痛击贵女,在匪寇手中死里逃生等种种事迹,她头顶的光环越来越甚,一度让人觉得是摄政王高攀了。 现在妆娘见了温萦柔的真容,想着今后定要将她的名貌好好传扬出去。 第129页 「都扮好了?」温母在招待宾客的间隙,跨进门来,瞧自己即将出嫁的女儿。 温母笑看着眼前艷光照人的女儿,贊道,「我的女儿真好看。」 温萦柔一把扑到温母的怀里,撒娇道,「母亲,女儿捨不得您。」 这般小女儿般的神态,惹得温母眼眶一红。温母又如何捨得这好不容易归正的女儿?她总觉得是这个母亲对不起她,回温家后受了这么多的苦,如今日子好不容易一点点好起来了,她也得闲想弥补一二了,谁曾想女儿一朝便要嫁人了。 「大喜的日子,你莫要惹为娘哭。」温母忍住眼泪,往温萦柔的手中塞了两块白玉糕,悄声道,「知道你起了个大早,那些宫中来的嬷嬷,严守着规矩又不让你用早膳。娘可捨不得你忍飢挨饿,实在不必遵守那些繁文缛节,待会儿你在花轿中,悄悄垫着肚子。」 温萦柔噗哧一笑,忙将糕点收在袖中,「还是娘疼女儿。」 此时温文博一面踏了进来,一面不耐道,「那摄政王也真是的,还未到出门的吉时呢,就打发小厮扛着花轿停在外头了。这不是催着你上轿么?哼!他们愿意等那便等,总之你须得到吉时才能登轿。」 弟弟瞧姐夫,总是诸多挑剔的,且温文博还是个尤其护短的,不管宋楚平是什么身份,打了多少胜仗,手中有多少人命,那些都是在屋外做给百姓看的。温文博对宋楚平为人并不熟悉,实在不知这人在内宅中,对家眷又是何样,会不会也如传说中那般心狠手辣。 且温文博想得更多一些,总觉得温萦柔高嫁太甚,日后被人欺辱了都没人知道,下定了决心,要在衙门中好好当差,今后好歹也是温萦柔的依靠。 他命人端进来一个小匣子,「这是你之前买房的房银,我说了要还你的,今日便用来给你添妆,摄政王府可不是咱们温家,不管是打点小人还是装点门面,要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多得很,你可别委屈了自己。」 她的嫁妆,其实早就备好了,宋楚平那边也送了不少过来给她添了进去。可眼前这一份心意却不一样,那匣子看着重量便不轻,不知比之前她掏的房款多出了所少。难怪在她备嫁期间,温文博总是早出晚归不见人,想来定是想尽了办法替她凑银子去了。 温萦柔心中涌上一阵感动,鼻头一酸便要哭,温文博见不得她这样,又不知如何安慰,罕见耐着性子柔声道,「莫哭莫哭,哭了又得重新上妆了。」 他实在不放心不过,又道,「今日是你出嫁,但是我还是得叮嘱几句。虽说你是嫁去了摄政王府,但是你心中要知道,你是有娘家人的,若是今后那人对你不好,你只管回来告诉我,我定会为你出头。」 「虽说他权势滔天,但我哪怕是拼上这条性命,也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温母在旁直呸呸呸,「王爷为了萦柔,都能豁出去性命相救,日后怎会欺辱他?你便放心吧!」 温文博撅嘴,「现在是一个样,谁知以后会不会是一个样?你只记得我今日的话便好。」 此时松宝也跨入房中,往温萦柔手里塞了两个娃娃,阵脚粗糙,只能看得出来是一男一女,「阿姐,这是松宝亲手给你做的娃娃,愿长姐能像与我说的话本里那样,与姐夫相亲相爱,琴瑟和鸣。」 松宝脸上浮现出一丝落寞,「阿姐,你今后出嫁了,便不会给松宝讲故事了,是么?」 温萦柔本正难过着,又被他莫名逗笑了,轻点了下他的鼻头,「只要松宝愿听,长姐还是可以天天给你讲。」 一家四口齐齐在屋中,其乐融融,温情一片。此时屋外响起一句嘹亮的传唤, 「吉时到!请新娘上轿!」 这句话刚落下,府外便传来一阵锣鼓喧天之声。候在一旁的嬷嬷忙将红盖头盖在温萦柔头上,然后将一截红绸塞在温萦柔手中,让她牵着朝前走。 温萦柔一步步走到府门口,她虽因红盖头遮挡,看不见前面,可却也知府门前,宋楚平正跨着高头大马,衣着吉服,含情脉脉正看着她。 她坐在花轿上,耳边不仅传来了器乐之声,还有不少百姓的高声祝福之语,这些声音从温府,一直跟着到了摄政王府。由此可见,宋楚平受百姓爱戴至深。 她被宋楚平牵着,一路行到了拜堂的正厅。瞧着前面男人的鞋履,温萦柔觉得心中一阵安心。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新妇入喜房,新郎在外招待宾客酒宴。 温萦柔坐在榻上,心中有些许感概。她进出过这间房间多次,却从未在此处歇息过,今日,竟要与宋楚平同床共枕了。 一想到这儿,温萦柔忽然觉得脸上火热得很。 不知过了多久,温萦柔才听的门栓一动,有人踏了进来,是她的郎君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蓦然,她眼前的红盖头被撩起,宋楚平的面容展露在了眼前。 他瞧着像是喝了不少酒,脸上红晕晕的,却丝毫不辱他英武的容颜,反而在吉服的衬托下,显得愈发倜傥。 二人因为备婚,已经差不多两个月都没有见面了,如今乍见,此情此景之下,反而有些生疏。 宋楚平抓着她的手,「今后,你就是我娘子了。」 第130页 温萦柔含羞低下了头,轻轻唤了声,「夫君……」 新婚之夜,这般娇态,宋楚平体内的邪火顿起,一把将她拥住,将她轻推在床榻上,「夫人,我的余生,今后便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