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女配她不是笨蛋,是美人啊》 第1章 她不嫁,我嫁行吗? “我不同意!!!” 原本躺在耳房里装睡的徐宝璋实在绷不住了。 披衣下地,三两步冲到堂屋,一声大吼打断赵媒婆的滔滔不绝。 堂屋里,徐家人的喜色僵在脸上,满眼震惊地望着她。 徐母瞥见赵媒婆端着茶碗,掩饰难看脸色的动作,只能咳嗽一声,不停对徐宝璋挤眼睛。 她这个大闺女是不是傻? 镇上的方家那可是首富,他家的大少爷能相中她,那是点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大好事儿,哪能往外推? “徐大姑娘怎么还不乐意呀?你嫁过去那可就是方家正经的大少奶奶啦!” 徐母听着赵媒婆的话,脑中生出无限遐想。 两眼直放光,忙赔笑道:“同意,怎么会不同意,大闺女还没睡醒,我这个当娘的就能做主。” 听了这话,赵媒婆刚刚被驳斥的不满也烟消云散,满意至极。 她就说,这方家那是镇上顶顶有钱的人家,方大公子那也是一表人才,哪个女子能拒绝,这可是草鸡变凤凰的大好事儿! 虽说徐宝璋是这彩云村,乃至整个镇子上的最美的姑娘,还读过几年学堂,可归根结底还是个村姑,能嫁进方家就是一步登天了。 “得嘞,那我去给方家回个话儿,你们两家尽快把日子定下——” 徐宝璋非常无语。 这些人是听不懂人话吗? 她只好再次表明态度,一字一句重重道:“我说了,我不嫁!!!” 她才不想嫁给方赟。 她刚考上双一流名校硕博连读,挣到第一桶金买了人生中第一座大别野。 睁眼穿进昨晚看得烂尾狗血剧里。 居然成了那个声名狼藉的笨蛋恶毒姐姐! 原主嫁有钱人家的男主时,她阿娘说她脑子笨,那男主父亲有好几个妾,好几个儿子,儿媳妇,怕她去了站不稳,被人欺负,叫她妹妹徐宝珠陪她一起嫁过去,等她怀上孩子,地位稳固,徐宝珠再离开。 可对原主来说,女主徐宝珠的到来,简直就是引狼入室。 自徐宝珠过来后,她跟所有人关系变得越来越差,徐宝珠反而越来越受欢迎……在她跟夫君吵架后,徐宝珠还跟她的夫君突破了禁忌,珠胎暗结…… 当她知道的时候,徐宝珠已经大着肚子登堂入室了。 她受了强烈刺激,气得推了徐宝珠一把,徐宝珠跌倒,早产生了儿子,而她被男主夫君踹了一脚,当场流产,后来被送去了尼姑庵。 尼姑庵又把她卖给深山里娶不起媳妇的老鳏夫… 等原主哥哥找到她时,她被锁在猪圈里,裤子后面一个大洞,露着白花花的屁股,笑得傻兮兮…… 俨然已经成了一个疯子! 现在正是媒婆来提亲的时候,她从原主记忆中看到,那所谓的提亲对象跟前男友不但名字一样,长得也一样! 他竟是男主?! 我可去你的吧! 正在气氛焦灼之时。 “我嫁!” 一声响亮的女音响起。 在院子里剥玉米棒子的徐宝珠窜进堂屋,激动大喊道。 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徐父徐母,还有徐宝璋的脸色,腼腆道:“爹娘,赵婶子,我,我愿意嫁!” 首富方家的长子,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这……” 赵媒婆登时犯了难。 方家的大公子分明是看中了徐宝璋的美色,而且还满意对方读过书,这徐宝珠虽然长得也不丑,出了名的懂事乖巧,但到底是长得不如姐姐。 她又想起方家大夫人的态度,只是碍于儿子的强烈要求非娶徐宝璋,不然也是不喜欢徐宝璋的。 只因这个姐姐的名声是艳名与恶名齐飞,长得极美,却霸道自私,好吃懒做,总欺负使唤自己的亲妹妹,这样女子怎么配做方家的大少奶奶? 但谁叫她就方赟这一个儿子,也是憋着不满让赵媒婆上徐家提亲的。 赵媒婆眼珠子在姐妹之间转了转。 “这也不是不可以,你们家商量好,到底谁嫁,我去跟方大夫人说说。” 徐母和徐父虽然惊愕,倒也没反对。 反正两个闺女,哪个嫁进方家,都对徐家有好处没坏处。 凭宝璋这姿色也能嫁个不错的好人家。 到时候,两女儿都嫁得好,徐家得多体面。 她的儿子也能凭着丰厚的彩礼,娶个高门大户的儿媳妇。 “她婶子,不用商量了,就我家二闺女吧!” 人家父母愿意,赵媒婆自然是没什么意见,反正娶哪个,她的媒人红包是拿定了。 “好,你们等我的好消息吧!” 扶了扶头上的大红花,甩着小帕子一扭一扭地走了。 徐宝璋心底松了口气。 既然徐宝珠想要,那就让给她好了。 她是不会介入别人的因果。 徐母满意极了,笑着看向徐宝珠,“马上要定亲了,好好打扮打扮,去试试我给你姐姐缝的那件新裙子,你比你姐瘦,待会儿看看哪里再改改。” 徐宝珠得意地睨着她,“不好意思了,姐姐。” 就见徐宝璋不紧不慢道:“你喜欢就拿去。” 脸色如常,没有发疯哭闹。 就装吧,心底肯定已经后悔了,刚刚跟媒婆说不嫁,一定是故意拿乔,想给方家一个下马威,提高彩礼和地位罢了。 后悔也来不及了,这方赟是她的了,方家大少奶奶的位置也是她的了。 果然,方家大夫人瞒着方赟,擅自定了徐家二姑娘徐宝珠。 定亲这天,方家是叫三公子方赞代替方赟来的。 反正就是过个礼,只要等真正成婚的时候方赟是新郎官就成。 徐家能跟方家结亲,彩云村一时轰动。 不少村民都聚在徐家观礼凑热闹。 徐宝珠坐在自己房里,对着半旧的铜镜打扮了半天。 她的闺中好友,张玲帮她整理婚服,思索再三,在她耳边说:“往后成婚,你可别叫你姐姐去方家,就她那长相,绝对会抢走你男人的!” “别这么说,姐姐不是那种人……” 徐宝珠敷衍道,她怎么可能会让徐宝璋再和方赟有交集? 她要把这两人的可能完全扼杀! “其实是我姐主动拒绝这门婚事的,她是不是还对你哥……” 说到一半徐宝珠赶紧止住话,像是刚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慌张摆手,“我可什么都没说啊,小玲你可千万别往外说,不然我姐不会放过我的!” “明白明白,我嘴巴可严了!” 张玲满口答应,转头就把徐宝璋对他哥哥有意思,还为他拒绝方家求亲的消息传给了自家兄长。 张玲的哥哥张永和徐宝璋在同一所学堂念书,不光学习差,长得还丑,徐宝璋能看上他才有鬼! 但张永却没有半点自知之明,他一直对徐宝璋痴迷得紧,得到这消息简直是幸福上天了。 此时徐家门口堆满了看热闹观礼的人。 第2章 我同意退婚! 人群中混进来一张生面孔。 虽然尽量穿着低调,但那俊美的长相和骇人的气势与朴实土气的村民格格不入。 他背着手在人群后面听着人们议论着徐家的二姑娘有福气,苦尽甘来,终于嫁给首富家的少爷。 还说大姑娘徐宝璋从小霸道刁蛮,又蠢又坏,总是欺负妹妹宝珠,拿她当丫鬟对待。 这回方家真是慧眼识人,挑了懂事乖巧的妹妹,而不是那个只有一张漂亮脸蛋,脑袋空空,心眼儿坏坏的姐姐。 把所有人的说法都收进耳朵的霍琼英凤眸微垂,薄唇紧抿。 他听从父命千里迢迢赶到彩云村,来见那个跟他有着口头婚约,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若是对方已经定亲,就不再打扰,若尚未出阁,就相看一番。 如果双方相中,就接她到盛京完婚。 但!现在…… 他心下冷笑,这样恶毒的女子怎配做他的夫人? * “徐叔,这门婚约就此取消吧。” 霍琼英面容冷肃。 徐父满脸为难,这桩婚事,他父亲临终没提过,结果刚得知有这桩婚约,人家就要退婚! 徐母更是不甘心,盛京的英国公府,那可是天降的富贵啊,怎么能放过! 她站起身来,“那怎么行!你要是跟我家宝璋退婚,她还怎么见人?你这是逼着她去死啊!” 她越说越激动,那哭嚎声震破屋顶,吵得隔壁的徐宝璋只能堵着耳朵。 没想到,原主竟然还跟远在盛京的国公府有婚约,看来是她对方家拒婚,触发了隐藏剧情。 她记得电视剧后期,徐宝珠在方家夺权,干掉方家其他族人,背后的确是有什么大人物撑腰,看来就是这个英国公府世子爷。 徐母的撒泼大法只让霍琼英皱了皱眉,他耐着性子说道,“我来时听说徐大姑娘是读过书的,想必将来也会嫁个通晓情理的夫君,相信他一定会理解的。” 霍琼英已经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本来就是因为父命难违,再一个有徐家祖父的恩情在,于情于理他都得亲自走这一遭。 如今尽快解决事情,他也能快点儿回去跟父亲交差。 他一直都不理解,报恩,可以送钱财田地,为何偏要用婚事? 霍琼英的话半点没进徐母的耳朵,她只知道今天绝不能让到手的“肥猪”跑了! 她不依不饶哭道:“那怎么成?你是拍拍屁股走了,我们宝璋往后可怎么活?我家其他孩子还怎么议亲?” 徐宝璋深吸口气,来龙去脉她已经听得七七八八。 当年原主的祖父救了战场上中毒的国公爷霍骁云,这霍骁云是个知恩图报的,就允下了婚事,这次是来履行约定的。 原主祖父可能不想挟恩图报,就没把这婚约当成真事儿告诉自家儿子。 人家世子爷亲自走这一趟,就是为了完成任务,也觉得两人不太相配,所以把这个口头婚约取消。 徐母不想错过这个攀高枝的机会。 可再这么闹下去,恐怕只会把曾经的恩情给闹没了。 到那时,可就什么都捞不着了! 思及此,徐宝璋大踏步走进堂中。 “爹娘,他说的没错,这门婚事不合适,就此作罢吧!” 话音一落,满堂皆惊。 徐母急忙跑过来,想摸摸她的额头是不是发烧了,说什么胡话呢! 气得只想跳脚,压低嗓音,杵着她的额头骂道:“你是不是傻?这么好的机会你错过了,顶着被退婚的名声,往后还有谁敢娶你?” 徐宝璋不答,反而抬头看向坐在上位的霍琼英。 不得不说,他是长得真好。 剑眉星目,龙章凤姿。 身姿笔挺如锋利出鞘的宝剑,周身散发着若傲然屹立的雪峰之巅那般的凌寒之气。 正应了那句: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这样勾人秾艳的皮相的确是有骄傲的资本。 “我同意退婚。”徐宝璋又重申一遍。 这可是泼天的富贵啊,怎么就有这种大傻子往外推?! 以徐宝璋以往的性子,难道不该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把这婚约必须履行了吗? 徐宝璋再次开口,“只是,我有个条件……” 果然…… 就说徐宝璋怎么甘愿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徐宝珠在窗缝里将一切看得清楚,当看到霍琼英那俊美无俦的长相,英武挺拔的身材,还有高贵的身份,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跟霍琼英相比,那方家大少爷算得了什么? 若霍琼英是雄鹰,那方赟就是只小家雀。 难怪徐宝璋这次不争不抢,把方家婚事让给她,原来已经有了更好的! 祖父还真是偏心,她只比徐宝璋小一岁,凭什么婚事就落在她头上? 想想她刚跟方家定亲,木已成舟,再反悔是不可能的。 现在怎么办? 徐宝珠撕扯着袖口,满眼不甘。 “什么条件?” 霍琼英幽冷的眸子审视着眼前这个居然用退婚跟她谈条件的少女。 徐宝璋却不急着说条件,“今儿您在我妹妹定亲宴上出现,还当众退我的婚。 消息一旦传开,彩云村乃至整个镇子都会知道,我名声受损是小,可我家其他兄弟姐妹的婚事都会受影响,总不能叫我爹娘被人耻笑吧?更何况……” 她微抬下巴,带着笃定的笑容望着他,“相信国公爷也不想被人戳脊梁骨,说其子是忘恩负义之辈——” “你到底想说什么?” 霍琼英眼底更冷,这个女人敢威胁他? “带我一起去盛京!我要另谋生路!” 她有自信,他一定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霍琼英目光锐利,心里判定这不是她的真实想法。 他认定她是看他不肯娶,就以退为进,曲线达到嫁入国公府的目的,真是心机颇深。 心底对她更为轻蔑厌恶。 但她说的没错,是他考虑不周,当时一听自己要娶的竟是这样一个又霸道又自私的女人,就一怒之下提了退婚。 如今被人拿着把柄谈条件。 而他必须答应。 国公府的脸面,绝对不能丢! “若这是你的真实想法,我自然可以满足,但——” 他语气森然满是警告和威胁,“希望你并不是抱有其他想法。” 徐母不由气道:“世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本来你们就是有婚约的,堂堂国公府——” “娘,强扭的瓜不甜。” 徐宝璋及时截住她的话头,不再叫她说下去。 第3章 想去攀高枝? 徐母的话,一旦出口,只会加速别人的恶感。 根据原主一些记忆,得出徐母是那种典型封建思想的乡下妇女,认为女子读书无用,正经还是得靠嫁人才能出人头地。 若霍琼英不肯娶她,定会闹得国公府不得安宁。 徐母被女儿的言行给怔住,就连霍琼英都有些意外,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国公府定容不得这样品行败坏的女子当世子夫人。 为了唬住徐母,不叫她再闹下去,她压低嗓音,诱哄道:“女儿若是去盛京,远离是非之地,时间久了这些事儿人们就会淡忘,等女儿在盛京落脚生根…… 到时候女儿就在盛京找个如意郎君,岂不是一样?” 徐母对于她读书求学并不看好,但是后半句提到进了京嫁如意郎君,那可说到她心坎里了。 她这个长女,貌若仙女,待在这小地方的确委屈,若是真的到了盛京,那里都是达官显贵,高门子弟,凭宝璋这姿色,定能找个比霍琼英更优秀的男子。 仿佛已经看到美好未来的徐母立马应允了,于是跟徐父暗中使了眼色,表示同意。 霍琼英习武,耳聪目明,早已将徐宝璋那些哄着徐母的话听得真切。 浓黑长睫垂下,遮住凤眸里的嘲讽。 果然,这女人就是想去攀高枝的。 “既如此,小侄马上派人给父亲飞鸽传书,两日内接徐大姑娘去盛京。” 说着,霍琼英起身告辞。 趴在窗缝偷看这一切的徐宝珠咬了咬唇,又扭头看向张玲,目光微闪,“若姐姐走了,也不知道张永哥哥该怎么办,会不会很难过,就此消沉下去……” 张玲心底一沉,忙起身回家找她娘和哥哥。 第二日一大早,张永就穿戴整齐,跟着他娘来徐家提亲了。 结果没说几句,就被徐母给撵了出去。 “娘,要不咱多少给点儿彩礼,我是真想娶宝璋的!”张永很不甘心。 “你傻呀,她一个被退婚的破鞋,你还给她彩礼? 别急,等不了三五日,她这破鞋的名声传得十里八里,没人娶她,到时候她娘得跪下来求我们张家娶,那时咱们不用花一文钱,酒席和婚宴,嫁妆都得她家倒贴!” 张永娘可是这城里出名的占便宜没够,只有她算计别人,占别人便宜,没人能从她手里拿一文钱。 母子俩正说着,就见一辆十分奢华宽大的马车驶来,正是从盛京而来的那位世子爷,一想到徐母说,她家闺女要去盛京,立马心道不好。 定是这世子跟徐家说好,把徐宝璋接去盛京嫁高门大户去。 张永娘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这徐宝璋那模样身段儿,满城都找不出一个,这可是她张家锅里的鸭子,怎么能叫她飞了? 她立马奔去拦住刚下车的霍琼英。 “这位爷,您就是接宝璋去盛京的那位世子?这是来接宝璋的?” 霍琼英淡扫了她一眼,随意点点头,“正是。” “哎呀,我就说嘛,为啥我们去徐家提亲,人家宝璋怎么都不应呢,原来是要跟着世子爷去盛京攀高枝儿啊。”张永他娘装模作样地拿着帕子摁了摁眼角。 “唉,世子爷,您远在盛京,有所不知!这宝璋啊之前看我们张家有钱,一直偷偷跟我们张永眉目传情,哄着我儿子给她买首饰衣衫,要吃要喝的! 可是这两日却翻了脸,原来是看中了世子爷,扭脸就不搭理我儿子了…… “我这傻儿子对她是痴迷不已,今儿非要拉着我来提亲,结果倒好,人家话没说两句就将我们母子赶出门去! 还说宝璋啊是要去盛京过好日子,往后找个高门大户做嫡妻,骂我儿子是痴心妄想的癞蛤蟆!” 还有半句她没说,徐母说张永是屎壳郎爬脚面,长得丑还膈应人,她打心眼儿里不认可这句话,在她眼里,她儿子长得最俊! 张永娘在霍琼英面前可劲儿埋汰徐宝璋,把肚子里的怒气都倒到她身上。 就是要糟践她,给她泼脏水。 这样一个坏了臭了名声的女人,谁还会带她去盛京?如此就只能嫁给她儿子,还能省钱倒赚嫁妆。 接收到亲娘的眼神,张永也跟着点头,添油加醋。 “不错,宝璋在族学时就跟我暗送秋波,私定终身,而且,还说非我不嫁。” 青布马车上还隐约能看到用红绸绑着的礼品盒,确实符合他们口中的提亲一说。 但—— 霍琼英从头到脚,扫了张永一眼。 徐宝璋非他不嫁? 这女人就这么不挑吗? 他之前接到父亲飞鸽传书就立即派人给她办了过所,顺便去了学堂查问她的真实情况。 徐宝璋经常旷课,书都没念几本,成绩更是一塌糊涂,提到她,族学的夫子直摇头叹气。 那夫子在他临走还在念叨,这徐宝璋就是仗着姿色到学堂里挑夫婿的。 徐宝璋会放着方大少那种首富之子不要,挑了这么个长得像猴子的玩意儿? 看来这徐宝璋,不光脑子不好使,眼睛还有问题。 难怪会同意退婚…… “说完了?”霍琼英淡淡瞥了那母子二人一眼。 他的时间宝贵,还得赶快回京跟父亲交差,没空听这些乱七八糟的。 张永娘噎了一下,立马笑道:“这宝璋啊一直叮嘱我儿子不许透露他们私定终身的事儿,这是想骑驴找马,抱粗大腿啊!世子爷,您可千万擦亮眼睛,别被她的皮相给迷惑了!” 说完她赶紧拽着自己儿子上了马车走了,再待下去她怕被这世子的眼神冻死。 徐家门口听到动静,徐父开门迎接世子,徐母招呼宝璋赶紧收拾好包袱,往大门口走。 正好跟霍琼英在二门处相遇。 徐宝璋今儿穿着件鹅黄长裙,她自己动手把徐母缝在裙子上那些零八碎儿的花边都拆了,只剩一条简朴素雅的裙子。 额头上梳着齐眉的刘海,挽那巨长的头发忒麻烦,而且扯得头皮疼,睡觉拆的时候更麻烦。 于是把长发编了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在耳后盘成两个花苞头,簪了两朵小小的,奶黄色,带白珠点缀的布花,耳朵上戴了两粒小巧别致的白珠耳环。 一改往日浓妆艳抹,得了什么首饰都往头发上插,好像圣诞树盆栽的俗艳造型。 她站在四月里明亮的日光里,袅袅婷婷,清纯烂漫。 白皙的肌肤犹如毫无瑕疵的美玉,娇嫩嫩的,白到发光。 线条流畅的鹅蛋脸上,一双秋水剪瞳微眯着。 徐宝璋揽镜自照时,简直是放不下镜子,沉迷于自己的美貌无法自拔。 她太喜欢原主这双黑白分明的美目,黑色瞳仁特别大,黑亮亮的,清透又水润,睫毛浓密纤长。 唇边梨涡,宜嗔宜喜,美得爆炸。 鼻子秀气又挺拔,是那些网红们想整形又整不出的天然鼻型,完美到恰到好处。 红润的唇瓣不用擦口脂,丰润饱满小巧,不用刻意微笑,凡是看到她的人就想对她笑,骨头都酥了。 徐宝璋鲜活生动地站在光影里。 整个人美得发光,叫人看了还想再看,眼睛离不开她。 第4章 她可是恶毒女配呀! 而徐宝珠特意梳了个随云髻,鬓上还簪了一只白玉兰花,穿着徐母为她连夜改好的艳霞色长裙。 她眉目是清秀的,只是肌肤微黄,暗沉一些,身形瘦弱,跟长相秾艳系的徐宝璋一对比,就显得五官没那么立体精致。 属于人淡如菊的淡颜系,比普通人好看一点儿,比原主逊色一些。 “霍哥哥安好。”徐宝珠羞涩一笑。 霍琼英对她点点头,想到村民对这位妹妹的评价很是不错,冷峻的面上多了丝笑容。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一声熟悉的喊声。 正是之前来说媒的赵媒婆,正气喘吁吁地擦着汗往门里来。 “宝珠啊,你跟方家那婚事恐怕不成了!” 徐父徐母顿时急了,“啥叫不成了?礼都过了!” 赵媒婆体型微胖,这一路小跑,那是上气不接下气,连呼带喘道:“不知道是谁哪个缺德的,给方大少去了信,方大少从外地赶回家,闹着要退婚,他指明要娶……你家徐大姑娘!” 徐宝璋一听就听出了猫腻,这个节骨眼儿,谁会把改娶徐宝珠的消息透给方大少的? 自然是某人自导自演。 可听到众人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所有怀疑的目光都落在了徐宝璋身上。 是不是徐宝璋为了报复妹妹…… 徐宝珠立刻捂着唇,泫然欲泣地看着她,“姐姐,你,你怎么能这么做?早知道这样,这婚事我不代替你也罢,何必这样羞辱我?” 她就冷眼看着徐宝珠在那里演,已经预料她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徐宝珠见徐宝璋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哭喊着冤枉,自己什么都没做,而是用黑黝黝的大眼睛就那么定定盯着她瞧,心底有些慌。 再偷瞄了眼世子霍琼英的表情,一咬牙,捂着脸哭着,三步两步嗖嗖爬到搭在墙上的木梯子,站到了高高的屋顶上。 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是要往下跳。 徐家的人一下子慌了。 “宝珠,你别做傻事!”徐母急得眼泪直掉。 徐宝珠在上面哭得肝肠寸断,摇摇欲坠的,吓得徐家人够呛。 众人七嘴八舌在底下劝她别做傻事。 见徐宝璋站在那里也没个动静,徐父气得骂道:“还不快去劝你妹妹,若是她有什么闪失,你心里过意得去吗?” 她有什么过意不去得…… 徐宝璋眼底浮现一丝嘲弄。 霍琼英见她如此无动于衷,皱眉冷道:“若是你妹妹今日有任何闪失,我是不会给你去盛京的过所!” 他妈蛋……这个长得好看的混蛋是懂得拿捏的!!! 这古代,到哪儿都需要官方开具的过所,相当于身份证和通行证,不然就算离家出走,也走不远,说不定还会被驱逐回来。 她想离开这个地方,只能依靠这个蠢蛋!要不就得嫁给那个早晚劈叉的方大少! 站在底下的徐家人都抬着脑袋,看向屋顶的徐宝珠,面容焦急地劝道:“宝珠,你快下来啊!” 徐父急得哄劝道:“那个婚方家退就退,既然你能替你姐姐嫁,你姐姐也能把婚事让给你,由你嫁到国公府去!” 这话本是徐父为了稳住闺女瞎胡扯的,还对霍琼英狂使眼色,“对吧,世子,我们宝珠比宝璋也不差的,这婚约换成宝珠也是可以的吧?” 霍琼英本不想答应,但看到徐家人眼底的乞求…… 罢了,先把人劝下来,于是跟着点点头,配合演下去。 等她情绪稳定下来,再跟她说清楚。 最多把她当成一个小妹妹多加照顾,至于未婚妻…… 还是算了! 徐宝璋知道徐宝珠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屋顶的徐宝珠泪眼朦胧地望向她,哽咽道:“姐姐,是这样嘛?” 众人的目光又全部聚到她的脸上,仿佛她要说不,就是天理不容,逼妹妹去死。 呵,有本事把天底下所有男人都抢走,开个鸭子会所!她还能站在门口收个门票赚点零花钱。 徐宝璋耸耸肩,无所谓道:“你又不是嫁给我,问我做什么?” “姐姐,我,我腿软了,你能不能上来扶我一把?” 徐宝珠浑身颤颤巍巍,似乎双腿在发抖,就要坚持不住了。 对此,她只想翻白眼儿。 现场那么多人不叫他们上去,非要叫她上去扶,安得什么心? “还不快点儿扶你妹妹下来!磨蹭什么呢?”徐父在旁边瞪着眼睛,催促着。 徐宝璋唇角勾了勾,喜欢演是吧! 装模作样地爬上去,一副担忧妹妹的好姐姐的样子,伸出手去…… 徐宝珠觉得以徐宝璋的性子,面对危险怎么都会拉她这个妹妹一把,到时就反扯着她摔下去。 这种高度死不了人,但徐宝璋的脸一旦着地,肯定能毁容。 反正在上面,底下的人是看不清两人动作的…… 徐宝璋无声冷笑,大概猜到她想耍什么花招。 不过,这女的挺狠啊,喜欢摔就摔呗,反正疼的是她自己,摔成残疾活该。 就在徐宝珠下死手用力掐她的时候……她咻一下子及时抽回自己的手…… 还暗中推了徐宝珠一把~ 心里还给她配音,唱着:“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走你!” “啊啊啊啊!!!” 随着一声惨叫,徐宝珠四仰八叉地从梯子上滚了下来。 她抱着腿,趴在地上疼得哀嚎,疼得脸都白了。 众人吓得都上前去查看她的伤势。 霍琼英抬头就看到徐宝璋慢慢悠悠地从梯子上爬下来。 脚刚落地,她就感觉脑后有风,一个闪躲。 徐父手里的棍子扑了个空。 “逆女!你怎么能对自己亲妹妹下狠手?” “爹是哪只眼睛看见我下狠手了?是我叫她爬上去跳房自杀威胁全家的?”徐宝璋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反问道。 她可是恶毒女配呢,怎么也得坐实这个罪名吧! “你——” “你什么你,到底还走不走了?不走那就去村子里嚷嚷,就说妹妹想替婚……反而被方家大少退婚……谁也别想好过!!!” 徐宝珠一听,慌了,忙说:“爹,我没事的,别责怪姐姐,我,我相信她不是故意的……” 第5章 他现在是你未婚夫 徐宝珠从梯子上跌落,摔伤了腿,就先在马车上坐着等人齐了。 她终于如愿以偿成了世子的未婚妻,就连坐着时的下巴都比平时抬高了两指。 嫁给霍琼英指日可待,所以从现在起,她可要严以律己,好当个合格的世子夫人! “宝珠!去了盛京记得给我写信!” 张玲扒着马车的车窗嘱咐道,她家已经在给她相看人家,没多久便也要出嫁。而她的好友要去盛京了,她却连这村子都出不去。 盛京那么远,不知道她们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面… 想到这,张玲的眼泪涌了出来,“宝珠宝珠,千万别忘了我啊!” “怎么会忘呢?你快回去吧,莫让你母亲担忧。” 徐宝珠笑得温柔,眼神冰冷地叮嘱道。 她撂了车帘子隔绝了张玲的视线,双手交握挺直腰背,安安静静坐着,等着霍琼英来。 张玲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的好友还没走出彩云村就已经变了样子… 马车宽敞,徐宝珠坐在东侧靠窗,见她进来,她微微点头示意,“姐姐来了,快请坐。” 徐宝璋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她在西侧坐下,中间离徐宝珠十万八千里。 霍琼英紧随其后,看见一东一西两姐妹,轻咳一声坐在了中间。 很快车门帘子又被掀开,徐母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递进来。 “宝珠,你走的急,娘只给你来得及收拾一点衣服,里面还塞了饼子,路上记得吃!” 徐宝珠察觉到霍琼英落在包袱上的视线,她觉得脸滚烫,像是要把那绣了粉花的包袱盯出一个洞来。 她娘怎么拿这么土气的布给她裹包袱,还吃什么饼子? 她已经是世子的未婚妻,怎么能吃那石头饼子! “怎么不拿着?” 在徐母的催促下,徐宝珠僵着脸接过那包袱,藏在角落里。 ————— 车上气氛让徐宝璋实在烦躁。 不是因为没人说话,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某人话太密。 徐宝珠就像银行里的人工智能机,没人理它它都能自己说得起劲儿。 “霍哥哥,那是什么?” “霍哥哥,这是什么?” “霍哥哥,盛京有什么好玩的?你能陪宝珠去吗?” “霍哥哥…” 一开始霍琼英还会出于礼貌回她一句,后来发现回她一句并不能止住她的话头,而是她的兴奋剂! 霍琼英渐渐沉默了。 徐宝璋坐在角落里,脚趾不知道抠了多久。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耳机! 她这一路该怎么活下去! 徐宝璋打定主意绝对不能再和徐宝珠掺和到一起,这女人太恐怖,若是天天和她低头不见抬头见,怕是要疯。 到时她就自己找个营生,在外面赚钱自己生活! 至于什么国公府,什么婚约,都已经被徐宝珠拴在她自己身上,统统与她无关! 她自由了! 一想到将会摆脱徐宝珠,她就开心,连徐宝珠的噪音她都能容忍了。 “霍哥哥,那樱桃毕罗是什么味道?” 徐宝珠仰着头天真地问道。 霍琼英沉默,他不知该如何形容。 那吃食都是家中女娘们爱吃的,他已经不记得味道了。 徐宝珠垂头低落地说道,“我听说那是贵女们才能吃的吃食,我在村子里长大,从来没吃过,真想吃一次…” 讲真的,看她那样,徐宝璋都觉得心碎了,真是个小可怜儿。 但她知道徐宝珠的真面目,也知道她这样完全是演出来的。 所以徐宝璋无动于衷。 霍琼英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马车进城后就渐渐慢下来。 “你们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来。” 霍琼英留下这样一句便下了车。 他一走,徐宝珠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骨头,斜靠在车壁上,她不想在徐宝璋面前丢脸,但是这一路上绷着实在是太累。 徐宝璋不知道她这些小心思,她对古代的城池大街都充满好奇,偷偷掀开一角帘子望窗外。 不知过了多久,霍琼英的随从在车帘外说道,“徐二姑娘,您的樱桃毕罗。” 徐宝珠眼睛一下子亮了,她直起身子,拿捏着语调说道,“拿进来。” “是。” 随从撩开帘子递进来一方精巧的盒子。 徐宝珠瞧了瞧他身后,没见到别人。 “霍哥哥呢?” “主子去取您的过所了。” 打开盖子,里面是晶莹剔透的皮、包裹着樱桃馅儿的甜点,散发甜丝丝的香味。 两团红云飞上徐宝珠的脸颊,霍琼英这样英俊伟岸的男人,家世显赫,虽不善言辞,对她却有这样的细心… 真是叫人心动。 徐宝珠端着盒子瞥了眼旁边,却看到徐宝璋睡着了! 这女人是猪吗? 除了吃就是睡! 这不能怪徐宝璋,今日为了赶路她起了个大早,一路上徐宝珠嘴又没停过,这会儿车里终于安静了,她睡意上涌就睡了过去。 过了许久,霍琼英终于回来了。 他刚一进来,就见徐宝珠捧着盒子冲他甜甜的笑。 “霍哥哥,你对我真好!” 角落里徐宝璋还睡着,霍琼英冲徐宝珠略一点头,没说什么。 马车重新出发,出了这座城,上官路前的这一段路很不平整。 “哎呀!” 徐宝珠被颠的东倒西歪,一次次跌靠在霍琼英的身侧,不知何时,她与霍琼英之间的距离没了,紧紧贴着霍琼英坐。 在霍琼英因为不适想挪位置之前,马车又经过一个大水坑,车厢狠狠一震。 徐宝璋被惊醒,她赶紧一手抓住车窗边缘稳住自己,但怀里包袱却掉在地上。 霍琼英刚想捡起就被徐宝璋抢了先。 这包袱她抱了一路,她不累吗? 徐宝珠在徐宝璋弯腰凑过来那一刻突然瑟缩了一下。 动作之大,引得另外两人看了她一眼。 徐宝珠立刻缩了缩脖子,像个怕挨打的孩子,将手里吃剩的樱桃毕罗递给徐宝璋,满脸惧色,小心翼翼道:“姐姐,你,你别生气啊。我只是太饿了,我只吃了两个,余下都是你的……” 瞬间车厢里气氛凝滞。 霍琼英眼神陡然变冷扫过徐宝璋。 又来了。 徐宝璋从原主零星的记忆中看到最多的,就是这个妹妹装乖卖惨然后陷害自己。 原主性格直,也单纯,像个炮仗点火就着,但实际没啥坏心眼。 可恰恰就是这种性格,因为徐宝珠吃尽苦头。 她一遇到妹妹在那里装可怜,唯唯诺诺的,就被会激到,可她解释半天没人信,只能气到跟徐宝珠发火,想叫她别再装。 但越是这样,别人越觉得原主是个霸道刁蛮,任性又自私的人。 徐宝璋勾起唇角,“妹妹想吃吃便是,不必拿姐姐当借口,放心,世子不会笑话你是个贪嘴的,毕竟他现在是你的未婚夫呀!” 嗯? 徐宝珠眼皮子一跳。 第6章 谁是少夫人?! 她怎么不闹脾气,没有气到打翻这樱桃毕罗? “姐姐,我,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妹妹也只是想跟姐姐分享,这一半留给姐姐吃。” 徐宝珠再次扬起乖巧懂事的笑脸,把那盒子再递过来。 就不信你真的能忍住!只有在霍哥哥面前撕下你的伪装,他才能彻底厌弃你,甚至把你再送回那个小村子! 绿茶白莲花,姑奶奶教你做人! “不不不,”徐宝璋忙摇摇头,不伸手也不看那东西。 “这可是霍世子特意绕路进城为妹妹买的,你怎么能随手就送人呢? 这样多辜负人家世子的一片情谊,况且我最近不太爱吃甜食,怕牙疼,又发胖,还长痘痘,妹妹还是自己留着吃吧。” 徐宝璋微微一笑,声音轻柔温和。 徐宝珠:“……”这傻子什么意思?是在说她长得丑吗? 徐宝璋俯身捡起飘落在地的手帕,抖了抖土,叠起来,将叠手帕塞回袖子里。 觉察到一道凌厉的目光在打量审视自己。 对她而言,就是搭个顺风滴滴,反正后面也不想跟这个人有什么交集,往后到了盛京就各奔东西了。 没必要费心思和口水去讨好别人。 于是,又重新闭上眼睛靠着车厢眯觉。 刚那话听到霍琼英和徐宝珠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看来她根本没有睡着,不然怎么会知道马车特意从城里走,而不是抄城外近路。 那么霍哥哥跟她的对话,也被她听见了。 徐宝珠讪讪笑了笑,缩回了伸出去的手。 眼底阴沉下去,心底不爽极了。 这个没脑子的蠢货怎么突然转性子了,不吵不闹的,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她突然不争了,还有什么意思? 很快,车子上了官道,日暮时分,路过驿站。 早有两人等在那里。 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眉眼英武,是跟随霍琼英的贴身侍卫,叫高飞,另一个是驿站的管事,余管事。 当看到徐宝璋先跳下车时,两人的眼睛都直了。 这就是曾经跟世子定下口头婚约的那位姑娘吧。 这也太好看了!!! 怨不得世子马不停蹄去了徐家,连夜叫他送信给国公爷,还亲自接人回盛京,这是急着回去成亲吧! 这位徐家姑娘,乌发雪肤,唇红桃腮,这高挑的身量,真是该纤细的地方纤细,该丰满的地方丰满。 这一颦一笑的风情,清纯中带着妩媚,娇俏中还有婉约,简直像天仙下凡啊,就算是盛京,也没见过这样的美人! 两人在听到车内世子的声音后才醒过味儿来,忙上前行礼,高飞接过徐家姑娘背上的包袱。 “大哥,不好意思,请问驿站里如厕的地方在哪儿?”徐宝璋还是坐不惯这古代的马车,一路憋尿都不好意思去厕所。 又不想在野外草丛里解手,喂蚊子苍蝇的。 只好小声问高飞。 她那微红的笑靥,声音软糯悦耳,高飞仿佛看到了江南三月的春雨桃花,听得耳朵里痒痒的。 未来的少夫人可真美啊! 往后有美人相伴,世子的小日子甜滋滋的,相信往后训练他们的时候,也不会那么冷酷了吧。 想到这里,高飞觉得一定要让自家主子多点儿机会跟人姑娘相处。 于是,跟徐宝璋说声请稍等,大步流星,掀开窗帷,看到自家主子,笑嘻嘻打趣道:“爷,少夫人想去茅厕,这马上要天黑了,要不您陪着她去?” 霍琼英眉头耸立,目光中快速划过冷肃,“谁是少夫人?是她让你这样称呼她的?” 高飞顿时一愣,刚还露齿大笑的嘴巴马上收住,这才看到马车里还有一位姑娘,衣色鲜亮,头上还簪了朵白玉兰。 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认错未来主母了。 赶紧自打嘴巴,诚恳认错,“爷,小的错了,刚刚看那位姑娘十分美貌,还以为那是未来的少夫人。” “以后注意,不要随便乱喊,你带她去吧!”霍琼英冷道。 “是。”高飞拱手。 转身又朝等候他的徐宝璋走去,心头郁闷。 这么美的姑娘才跟自家主子那相貌般配啊,居然不是少夫人。 刚虽匆匆一瞥,也扫到马车里的那位姑娘的模样,虽然也不丑,文静乖巧,可还没自家爷长相好呢,看起来倒像爷的小妹妹似的。 高飞心底一阵惋惜。 刚刚的对话,分毫不差地落入徐宝珠耳朵里,压下心底不悦,她垂着头,害羞道:“霍哥哥,我,我也想如厕……” “嗯,那你等下,叫婆子来背你下车,”霍琼英大长腿一迈,下了马车。 徐宝珠伸出去手僵在半空,有些尴尬,她还以为他会亲手扶她下车……谁知竟叫婆子来帮忙。 快速收回手,忙笑道:“没关系,我的腿好多了,可以自己去如厕。” 其实她的腿早养得差不多了,虽然走路有点儿轻微跛。 可若是进了国公府让大夫诊治,也会发现没什么大碍,索性铺垫一下,省得到时候被拆穿她装瘸。 “嗯,那就叫余管事带你去吧。” 霍琼英将她的包袱给了等候的余管事,自己大步朝馆驿里走去。 徐宝珠计划的是霍哥哥能抱她或者背她去如厕,这样就能让那些不长眼的下人们看看,到底谁才是未来的世子夫人…… 徐宝珠的笑容消失,耐着性子跟着余管事一跛一跛地去茅厕。 徐宝璋从茅厕出来正看到余管事正陪着徐宝珠往这边来,假装没看到,低着头走向等着她的高飞。 高飞则满脸诧异,那位跛脚的姑娘,主子没有陪着她,而是交给余管事,俨然不像把她当成未来少夫人的意思。 看来这国公府未来少夫人的头衔还不一定会落在谁头上,他还是把嘴巴闭紧点儿吧! 馆驿相当于现代官方的酒店,迎来送往的都是有品阶的官员和内眷。 此时,天色昏暗,灯火已经点燃。 赶着来投宿的大小官员一波接一波。 不大的馆驿顿时热闹起来。 有位挑着担子,两头挂着书箱的书童正在寻找自家官人的房间。 徐宝璋正好走到他的前面,正打算去厅堂里用膳。 第7章 人生不易,全靠演技 这位书童小哥听到动静,身上的担子一转,徐宝璋的后背猛地被打得向前一扑,好巧不巧,霍琼英正跟相识的同僚聊了几句,迎面走来。 徐宝璋往前踉跄几步,即将跌倒,出于自保的本能胡乱一抓就抓到一个热乎乎半硬半软的地方。 霍琼英身材很高,目测得有188左右。 他正打算找那徐家姐妹两一起到厅堂用晚膳。 猝不及防怀里跌进来一个娇娇软软的东西,一条纤细的手臂抱住他的腰,还有一只绵软的小手正抓在他的下腹……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两人都是猝不及防。 霍琼英之前一直在军中,第一次跟女子这么亲密接触,他浑身僵硬,肌肉紧绷。 猛低头对上徐宝璋那双惊慌失措,如雾含烟的美眸,她的双颊迅速染上红霞,鲜嫩欲滴的唇瓣微张,鼻息里萦绕着甜甜的桃花香气,一下子使他的呼吸乱了节奏。 “松手!” 霍琼英的脸色黑沉下去,语气冷凝到结冰。 想不到这个女人果真不知羞耻,还在打他的主意。 刚出了城,还没到盛京,就已经按耐不住了,大庭广众之下,就生往他怀里扑。 徐宝璋也是万万没想到,她抓着的居然会是霍琼英,不过这狗男人真是紧腰窄臀,大长腿,她还以为自己瞎抓的是人家的腰带,谁知竟是那种地方…… 呸!脏东西! 她立刻缩回那只手,另只手扶着他的腰,努力寻找身体平衡,想站稳再松手。 霍琼英不耐烦地后退一步,才不管她是否站稳身体,一把扯下她的手,冷漠地推开。 只是没想到他没用力道的手劲儿对于一个小女娘来说,还是过猛了…… 她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霍琼英忍住要伸手去扶她起来的冲动,冷漠道:“徐大姑娘,你若是不安分,我不介意把你丢在这荒郊野外。” 声音如寒冰利刃,语气里满满都是厌恶。 离这五步远的高飞来不及扶住她,他身前那个挑扁担的书童阻挡了他过来的路。 高飞简直目瞪口呆,他家主子真是不会怜香惜玉,连徐大姑娘这样的美人都毫不留情,难怪在军中人人都再背后起个绰号,冷面修罗。 “你是不是太自恋了?!” 徐宝璋白了他一眼。 尾椎骨有些疼,但她并不急着起身,坐在地上缓缓。 等着看大傻逼跳出来出风头…… 霍琼英眼底划过嘲意。 这都生扑过来摸他的……居然说他自恋? 也不知徐家怎么教导她礼仪闺范的! 千里迢迢,带着她去盛京求学到底对不对? 万一她在乡下族学,如她的夫子说的那样……岂不是带去一个祸害? 但后悔也来不及了,自己答应了带她去盛京求学! 只希望等她入了女学,让女学的夫子帮她改好…… 于是,摁下烦乱的思绪,压低声音道:“从现在开始,你跟我保持距离,若是你再不守规矩,我立刻派人把你送回你家!” 语气里冰渣子都含着警告和冷厉。 若不是看在他祖父有恩于父亲,他早就把这不知检点的女子送回去了,父亲大概要失望了,他口中夸赞的小女娃变成如今这种性子…… “世子,自恋是一种病,而你病的不轻啊!”徐宝璋在地上又换了个更舒服的体势,好像一只美人鱼在沙滩上晒太阳。 她眼睛微眯:大傻逼来了! “霍哥哥,你别生气,”徐宝珠匆匆赶到。 刚刚如厕出来就急着追到厅堂来,不能叫徐宝璋和霍哥哥单独待在一起。 刚到正好看到霍琼英一把推倒徐宝璋那一幕,努力按下想笑出声的冲动,故作为难劝道:“姐姐她,也许太爱慕你,这里人来人往的,霍哥哥还是给姐姐留点儿颜面吧!” “姐姐”,徐宝珠又端着善良宽容的模样,无奈道:“在外面别这样……若是你真心喜欢霍哥哥,大不了,大不了,我把霍哥哥答应的婚约给你,我不去英国公府了,行吗?” 本来霍琼英训斥徐宝璋只是压低声音,嫌她丢脸,更不会去当众大声咒骂一个女子,况且还是他父亲恩人的孙女 。 而徐宝珠就是故意放大音量,叫那些不明真相围观的人,都觉得徐宝璋为了抢自己的妹妹的婚事不择手段,居然急不可耐投怀送抱。 围观的人看这俊秀的郎君穿着气度实在出众,刚听那小娘子提到英国公府,那定是英国公府的哪位少爷。 “哎呀,想不到这么貌美的小娘子居然这么不知羞耻,竟然抢妹妹的夫君。” “是啊,故意在外面搂抱人家,一看就是想攀高枝,心肠真坏。” 男人们对于徐宝璋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惊艳多于指责,架不住自家的内眷说起风凉话,她们最讨厌的就是上不得台面耍心机的小狐狸精。 “要我说就该送到官府,肯定是个专门骗财的女骗子,仗着有几分姿色就卖弄风骚,最好是让官老爷打她五十大板,再扔进监牢,免得出来祸害别人。” 嗑着瓜子的女眷还朝徐宝璋吐了几个瓜子皮。 徐宝珠心里得意不已,本就不想叫这蠢猪姐姐跟她一起去盛京,她就该留在村子里嫁个五十岁的老鳏夫。 若是真把她送进监牢打板子更好。 一时间,徐宝璋将众人的言行都看尽,垂着头勾起唇角,抬头已是眼眶发红,满目含泪,哭腔中带着不可置信,紫薇式的表演信手拈来,颤颤巍巍地伸出尔康手…… “宝珠,你,怎么能平白无故冤枉我呢?!别人不理解我也就罢了,你可是我的亲妹妹啊!” 说着,一颗莹润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咬着唇,泪水无声滑落。 那叫一个伤心欲绝,梨花带雨。 “刚刚是一位官人的书童在我身后挑着书箱,他的扁担甩到我的背上,我整个人被推着向前摔倒。 我哪里知道为何霍公子正好就走过来,这个驿站大都是官员,官员不都标榜自己爱民如子吗? 我出于对父母官的敬仰和信任才伸手扶一下,避免摔倒闹笑话罢了,可是……” 她抬头扫视,看了眼已经挤过来的高飞。 “这位高大哥是全程都在的,不信可以问他啊!” 徐宝璋眼泪像一串串水晶珠子,顺着粉嫩的面颊滚落,真是像花蕊泣露,分外惹人怜惜。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第8章 丑人多做怪 “没错,爷,你们真的是冤枉人家徐大姑娘了,她真不是故意去扑您的。” 他跟在后面,自然是看到了更多细节,顺手还把“罪魁祸首”的书童叫住了。 那位书童也是极为惶恐,原来因为自己导致这位姑娘受了委屈。 “姑娘真是对不起,刚刚我在替我家官人找客舍,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叫我,却忘了自己挑着扁担,转身竟然打到您,害您跌倒,小可给您赔礼了。” 书童十分知礼,放下扁担,对着徐宝璋躬身行了礼,态度十分诚恳。 “无妨,你也是无心之失。”徐宝璋摇摇头,不欲为难一个小书童。 霍琼英看了眼高飞,高飞努力点头,“爷,您真的冤枉徐大姑娘了。” 徐宝珠一时有些慌,没想到还有前面这段,赶紧愧疚道:“姐姐真是对不起,我只看到霍哥哥反应那么激烈,一把把你推倒,还警告你注意保持距离…… 还以为你还爱慕他,不死心还想缠着霍哥哥,这一切都怪妹妹。” 徐宝璋满眼震惊,抽泣着大声道:“宝珠啊,虽然跟霍少爷有婚约的是我,可是我已经拒绝这门婚事了啊,那天你不是在门缝里都偷听到了?” 不等徐宝珠反应,她继续道:“若是我真爱慕霍少爷,又干嘛要退婚约呢? 你现在看到人家推倒我,不是先问问我摔得疼不疼,有没有伤到哪里,先上来指责姐姐抢你的婚事,姐姐也不知道该如何辩白了,难道真要姐姐把心挖出来给你们看嘛?” 徐宝璋不急不缓地哭诉着,既点出了这门婚事本就是她的,是她自己不要,而非是她抢妹妹的,又暗暗点出,妹妹在门外偷听,颇有心机。 众人不由跟着这话想到,刚刚这位妹妹的确没有问过姐姐一句是不是摔着了。 正常的亲姐妹那是得第一时间去扶自己的姐妹,而不是在外人面前公然指责姐姐抢她的婚事。 这么一联想,所有人都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谁都不是傻子,还有什么不懂的。 有心机的明明是妹妹才对。 徐宝璋只是低着头默默流泪,仿佛是受了好多委屈,被亲妹妹的话伤透了心。 “竟然是这样,婚约是人家姐姐的,人姐姐不想嫁,这妹妹又想抢! 我说呢,这么漂亮的姐姐,人家怎么会恨嫁呢?还往男人身上扑?这妹妹真是没点儿自知之明。” “就是,真看不出来,妹妹长得没有姐姐好,这心眼儿也不咋样啊!” “这就叫丑人多作怪,善于伪装。” 周围的人搞清楚来龙去脉,纷纷又倒戈对准了徐宝珠,为徐宝璋说起了话。 徐宝珠脸色发白,赶忙跪倒,抓起徐宝璋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招呼,“姐姐,妹妹不懂事,误会姐姐了,你别生气,你打我啊,打啊——” 徐宝璋才不会上她的当,哽咽着抽回自己的手,反而语气温柔,像个知心姐姐那样勉强笑道:“你腿脚不便,还是快起来吧! 我没关系,以前你跟姐姐闹脾气,姐姐哪次没有原谅你,亲姐妹怎么会有隔夜仇,更不可能为了一个男人就仇恨对方啊,现在当着大家的面说开这些误会也好。 那宝珠,往后可不要因为这个再跟姐姐发脾气了好吗?” 这强颜欢笑,更让人心疼。 语气真诚,态度诚恳,宽容,善良,还通情达理,这样的姐姐瞬间逆转了长得漂亮就恃宠生娇欺负长得普通的妹妹的偏见。 这下徐宝珠再也不能用这种借口来污蔑她想抢婚事了,她都当众表态了,这么多证人这么多双眼睛,徐宝珠看你怎么演? 徐宝珠的确心头焦躁又恐慌,关键是徐宝璋的言行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叫她来不及反应,只能仓皇补救自己的形象。 她的手指攥成拳,眸中快速闪过一丝阴郁和不甘,立刻又切换之前那副温柔乖巧的模样,唯唯诺诺道:“怎么会。” 霍琼英上前一步,冰冷的语调也不由放缓一些,“这件事是我误会你了,天色已经晚了,先用晚膳再说。” 他点漆凤眸倒映着徐宝璋那睫毛上的泪珠。 旁边一位好心的夫人叫婢女上前扶起她,她端庄福了一礼表示感谢。 然后,用帕子捂着脸,头也不回地往客舍走去。 转身,唇角上扬。 哪里有什么眼泪…… 高飞心里实在不落忍。 若是换成其她女子早就哭着闹着要世子给个交代了,人家徐大姑娘被冤枉了,也没有给她妹妹和世子脸色看,真是温婉大气,知书达理。 世子对哪个女子也没有这么大的敌意,就算冷着脸,也是以礼相待,难不成是因为人家拒了他的婚约,恼羞成怒? 摇摇头,摆脱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家主子不是这样的人! 徐宝珠脚一跛一跛地靠近霍琼英,“霍哥哥,对不起,都怨我,我好怕姐姐又跟在家里时一样,一不合心意就大吵大闹,作天作地,叫你在外面难堪,没想到这回是我误会了,都是我的错。” 垂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手指揉着衣角。 “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快到厅堂用膳吧。” 霍琼英转身,背着的手指不自觉地捻了捻。 刚刚怀中的馨香和柔软,还有那只手…… 他的黑眸冷沉。 这个女人最好如她说的一样,只是无心,而不是假借被人推倒之名对他…… 今日的驿站,人满为患。 幸好余管事早为他们安排了房间休息。 徐宝璋回了房,洗了把脸,又用高飞拿来的药,对着镜子摸索着痛处涂抹了药。 她这种冷白皮稍微用力就会留下淤青,十分明显。 膝盖,脚踝,还有腰椎下面青青紫紫的,看着吓人,这会儿倒没刚开始那么疼了。 高飞说这药是霍琼英给的,宫里御赐的,十分珍贵。 于是她就不客气地笑纳了…… 反正也是那混球造的孽,管他是不是故意的,账都算到他头上! 出门跟着高飞去厅堂用膳,霍琼英他们已经在八仙桌前落座。 霍琼英跟高飞坐在一侧,徐宝珠坐在对面一侧,旁边的一个空位应该是留给她的。 桌面上已经上了几道菜。 这种驿馆的炒菜会根据官员的品阶有固定的搭配。 徐宝珠面前的小碟子里已经堆满了,看她眼底的喜色,应该是霍琼英帮她夹的。 徐宝璋知道徐宝珠想在她面前炫耀,又怕招霍琼英烦,只能暗戳戳炫耀。 她直接选择无视,一屁股坐下。 第9章 看!好大一只苍蝇! “徐大姑娘,你吃菜啊,别啃那馍了,肯定都硬了。” 高飞劝道,顺手把一个小盘子摆在她面前,打算为她布菜。 “不必,谢谢高大哥,本来我就是蹭你们的车进京,没有付车马费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再好白吃白喝的。” 旁边“白吃白喝”的徐宝珠脸色一僵。 “姐姐,我不像你,娘都为你准备干粮,我只能依靠霍哥哥……” 话音刚落,就见徐宝璋一把拽过她的包袱,“哎,姐姐你干嘛拿我包袱?” 徐宝璋动作太快,她来不及阻拦。 “你看看,娘把做好的肉夹馍给你塞到包袱里,还说娘没给你准备干粮吗?” 果然就见包袱里有一个带着鸡肉香味儿的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四个肉夹馍和鸡蛋。 徐宝璋可不惯着她在那里茶言茶语,当即就把肉夹馍和鸡蛋一人一个分了。 “你都没打开自己的包袱看过吧,家里只买了这几只下蛋的鸡。 前几天你订婚,娘为了给你补养身体,还是狠心宰了一只,昨晚娘不还给你炖鸡汤喝吗?那剩下的鸡肉还给你做了肉夹馍。” 徐宝璋连珠炮一般的话,堵得徐宝珠一句话也说不出。 徐宝珠抓着筷子的手指紧得泛白,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她都不敢去看对面霍哥哥的脸色,勉强一笑道:“我没看到——” “是啊,你光顾着跟世子说话了……” 徐宝璋接过她的话茬讥讽道。 霍琼英一直沉默着吃饭。 他在军营里一般都是快点吃完,很少废话。 姐妹俩的对话,无一不落在他的耳朵里。 现在无法判断谁真谁假,可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指责徐宝璋是坏姐姐? 或许有人善于伪装,这次的反常举动只是为了讨好他,又或许她背后还有不为人知的阴谋。 因为他不仅去了族学,还问过徐家的邻里街坊,徐宝璋从小就欺负妹妹徐宝珠,霸道自私,容不得人,常常把宝珠当丫鬟使唤。 难保为了去盛京攀高枝,一直在对他演戏? 不过,她人品不好是一回事,刚冤枉了她的确是他的不对。 他用公筷给徐宝珠夹了块儿肉。 这是一种无声的信任和支持,徐宝珠顿时喜笑颜开。 霍哥哥只会相信她的话。 旁边的高飞也赶紧将夹了菜的小碗儿递给了徐宝璋,呲着大白牙笑道:“徐大姑娘,你光吃馍馍没有营养,这个你吃吧!” “不…咳咳,不用了,高大哥,咳咳……” 徐宝璋张口拒绝高飞的好意,结果食物残渣正卡住她气道,不由扭头捂着嘴咳嗽起来。 脸蛋都咳嗽得发红了。 高飞一看,忙起身想帮她拍一拍后背,却看到自家主子那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的手。 爷不是不在乎这个徐大姑娘吗?怎么这个表情? 其实本朝风化已经比以往开化得多,对男女大防也要求的没那么严谨。 但徐大姑娘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不好直接上手帮忙,于是他的手拐了弯儿,拿起身边的茶壶帮她倒了杯茶,递给她。 徐宝璋感激地接过来,一饮而尽,好半天才顺过气来。 “高大哥,多谢你。” 她对这个高飞印象很好,不仅长相阳刚帅气,还热心周到,没有因为她是乡下来的就看不起,还总是为她说话,主动帮忙。 人家只是世子的侍卫,本来不用冒着被骂的风险帮她的。 连身边的亲妹妹无时无刻都在算计她,也没见她真心关心过一句。 徐宝珠这种塑料妹妹,就是个大傻逼! 吃过晚膳,各自回房。 古人晚上一般没有什么娱乐项目,大多数人都睡得比较早。 徐宝璋简单擦洗了一下身体,刚准备熄灯。 就听到敲门声。 这么晚会是谁? 打开房门,就见到霍琼英那张冷峻的脸。 “霍世子,您有事吗?” 她堵在门口,不叫他进屋。 霍琼英身板挺直,身高腿长,冷肃地像一尊雕塑。 “我是来向你正式道歉的。关于今天冤枉你的事,还不小心推了你,对不起。” 他的目光冷凝,口气生硬,没什么表情。 徐宝璋不想跟这人过多掰扯这些无意义的事。 一个人对一个人有先入为主的偏见,很难靠一两话就能修正,况且她也不在乎他怎么想。 “嗯,听到了。说完了吗?说完就走吧!我要睡了!” 退后一步正准备关门,霍琼英的手猛撑住门,“等一下。” “?”徐宝璋疑惑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扫到她那关门的手上,白皙又秀美,不久前这双手还抓住他…… 硬生生把脑子里的污秽甩掉。 “宝珠说,之前她祖母留给她的发簪被你拿走了,还请你立刻归还。” 面无表情的男人再次语气冰冷,带着压迫和命令。 刚刚宝珠跟他说,祖母留给她的发簪被姐姐抢走,自己不敢要,委委屈屈要掉泪的样子。 徐宝璋唇角微抿,就知道不会只是为了道歉。 关于发簪的记忆很混乱,似乎姐妹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而且那发簪被丢进灶膛里烧了。 可是这件事徐宝珠是知道的,现在装作不知情,叫霍琼英跟她要,这是想在霍琼英面前撕毁她今天好不容易建立的形象呗。 叫霍琼英知道她其实是善妒恶毒,内心丑陋的那个人。 “世子想知道在哪儿吗?来,你头低点儿,我告诉你……” 霍琼英冷冷看着她,直到她脸色不耐烦,终于矮下身子,把耳朵凑近她。 这个女人又想耍什么花招! 一股淡淡的水蜜桃的香甜气息钻进鼻端,“既然要道歉,就得有诚意,得按照受害者的想法来——”宝璋那甜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霍琼英的脸上。 霍琼英脸都偏向一边,脸上积极浮现一抹红肿的巴掌印,他完全懵住,“你——!” 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敢打他的脸! “看!好大一只苍蝇!”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律法做什么?伤害了别人身心,就轻飘飘一句话就不计较? 什么狗屁簪子!觉得她会稀罕?! “啪!”木门狠狠摔上,把懵在原地的霍琼英关在了外面! 女人报仇不能过夜! 忍一步,蹬鼻子上脸,退一步,乳腺增生! 徐宝璋一夜好眠。 翌日清晨。 他们再次踏上去盛京的旅程。 这次徐宝璋不想看两个傻逼,主动跟高飞换了位置,这次换高飞在马车里当电灯泡。 她坐到驾车的马夫旁边的位置,欣赏着路上的麦田,野花,青山,碧水,十分养眼,虽然比不了现代的高铁舒服,但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别提多惬意了。 她离得那两人远远的,他们吃饭,她在屋子里看书,他们回房,她就出去吃饭。 后面几日倒也相安无事。 夜幕降临,天空下起蒙蒙春雨。 马车终于抵达了盛京。 第10章 还真来了 徐宝璋内心是波澜起伏的,这座历史悠久,汇集天下英才的繁华帝都,令人神往。 可终究是身体的疲惫大过欣赏夜景。 英国公府,霍宅。 门口早有看门的小厮,十分机灵,在马车刚拐到那条街上,就已经有人跑进去报信了。 正厅里,正襟危坐,看着手中书卷的国公爷霍骁云闻言,点点头,叫管家出去开正门迎接。 而坐在一旁高位的,花白头发梳成高髻,戴宝石金冠的霍家老夫人只转了转手中的佛珠,闭着的眼睛没有睁开,不咸不淡地念了一句,“还真来了。” 身形纹丝未变,不动如钟。 因为叫自己的小儿子琼英千里迢迢去相看,尤其是接徐宝璋来盛京成亲,国公夫人霂轻梦跟霍骁云拌了嘴。 凭什么霍骁云为了报恩,要把儿子的婚事拿来当筹码,竟然要一个乡下姑娘当世子夫人,还要接人来国公府。 这就算了,琼英调查发现这个徐宝璋就是个品行不端,心术不正的人。 霂轻梦实在无法苟同,也不想见到这样的人把国公府和儿子的婚事搅和得乱七八糟。 霍骁云对此很无奈,也理解妻子的感受。 说到底,宝璋说是要到盛京来是为了读书的,可实际就是来找个婆家嫁人的。 琼英这个耿直的,当场跟人家提解除婚约,人家姑娘往后还怎么在那里嫁人? 彩云村是肯定不能回去了。 不然,只能逼着儿子娶了人家这条路了。 向来温婉贤良的霂轻梦实在无法接受,于是找了个借口回了娘家,就叫霍骁云自己去面对这烂摊子吧。 徐宝璋发上沾了雨丝,刘海湿漉漉的,身上的半新半旧的蓝色衣裙也打湿了,跟在霍琼英后面进了国公府大门。 黑夜中的国公府犹如庞然大物,气氛有些压抑,凝重。 而被婆子背着的徐宝珠,有小厮给打着伞,身上基本没有淋到。 高飞跟马夫去前院还马车,到管事那里报备。 几人穿过长廊,跨过好几处月亮门,到达了国公府的正厅。 徐宝璋紧了紧背着包袱的手指,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徐宝珠进了门,眼睛就不够用了。 呼吸逐渐粗重,手脚有些哆嗦,都不知道怎么摆,这么奢华漂亮的地方,让她产生了强烈的自卑和占有两种极端的情绪。 她不由靠近霍琼英,想获取更多的安全感和配得感。 若是日后,她嫁给霍哥哥,那往后她就天天生活在这豪华大宅院里,成为这里的女主人,役使奴仆,华衣美食,出行皆是前呼后拥。 那简直就是做梦都笑醒的理想生活。 “祖母,父亲,孩儿回来了,”霍琼英长身玉立,躬身行礼。 “你辛苦了。”霍骁云点点头,对儿子很满意。 “快起来,快起来。”霍老夫人看到自己的小孙子,不由露出几分慈祥的笑容。 霍琼英为主位的父亲和祖母做介绍,“这位是徐家大姑娘徐宝璋,这位是宝珠妹妹。” 随手将宝珠的包袱交给了一旁的丫鬟。 黑沉的眼眸在厅里扫了一圈,“我娘和欢欢呢?” 一般家里来客,母亲作为主母都会出来接待,小侄女欢欢也会跟着跑出来。 “你外祖母这两日身体不适,你母亲带欢欢回去探望,过几日就回来了。”霍骁云随口答道,目光落在厅中的两姐妹身上。 即便过去十多年,霍骁云一眼就认出了徐宝璋。 十五年前,他在惠城带军驻扎,在彩云村附近打退敌军几次,敌军竟然放了毒蝎子偷袭营帐,他被毒瞎了眼睛,命在旦夕。 是宝璋的祖父徐老爹背着他躲过敌军的搜查围捕,在山里采了草药,日夜守护他,把他的眼睛彻底治好的。 那场仗最后反败为胜,多亏了徐老爹。 当年的宝璋还不满一岁,长得粉雕玉琢,一双黑葡萄一般乌溜溜的大眼睛,简直能软化他冷硬的心。 他在敌人手里吃了大亏,本是无颜苟活下去。 徐老爹就把软糯糯一坨的小娃娃塞到他的怀里,叫他帮着带孩子,自己去采药。 可以说,是小宝璋的笑声和呀呀呓语给他带来了欢乐和生机。 小宝璋再大一点点,会走路了,就自己抱着个大水碗,给他喂水,声音奶奶的,第一声叫的不是爹娘,而是伯伯~ 等眼睛养好,清晰看到这稀罕人的小娃娃,简直是爱不释手。 恨不得自己也有一个这样的女娃娃,要回京前晚,他跟徐老爹约定,将来宝璋嫁给自家的臭小子,把她拐回家当儿媳妇。 可惜徐老爹后来去世了,这婚事也是可提可不提的,毕竟只是口头婚约。 他几次夜里梦到那段在彩云村的日子,又恰好在边疆的小儿子回防述职,调回盛京,这些年霍琼英征战沙场,个人的婚事就此耽搁下来。 他想起这桩婚约,叫儿子给彩云村探探口风。 万一人家姑娘已经嫁人了,这事就算了,若是能成就良缘,徐老爹在天有灵,也会欣慰。 正沉浸在思绪里,就听到一声甜软清脆的嗓音响起。 “霍老夫人,国公爷,此次冒昧到来,给国公府添麻烦了。” 徐宝璋前世是见惯各种场合和领导的,她端起大方得体的笑容,面对久经沙场,经营高位多年的国公爷那威严,锐利的目光审视也并无惧色。 她上前肩平腰直,从容淡定地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女子礼。 一口地道流利的盛京官话,再加上这不俗的言行举止,叫不太欢迎她们的霍老夫人都正视过来,她微眯双目,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道:“你是徐宝珠?” “霍老夫人,国公爷,我才是徐宝珠。宝珠谢谢国公府接我治腿伤。” 站在一旁的徐宝珠赶紧也走上前。 她故意提到腿伤,后面国公府的人就会知道她的腿是被徐宝璋推下房顶,摔伤的。 但是她没有受过贵族礼仪教育,只能按照刚刚徐宝璋那样照葫芦画瓢模仿动作,但到底还是乡下姑娘,声音颤颤的,紧张到有些磕巴。 虽说也努力说着官话,还是会夹杂着些许乡村口音。 霍老夫人跟国公爷对视一眼,都露出些许意外之色,这姐妹俩的表现似乎跟霍琼英在信中讲述的完全不同。 徐宝璋在自己的包袱里掏出两罐密封的小罐子。 第11章 她的狐狸尾巴 “国公爷,霍老夫人,承蒙国公府的这些年的关照,七年前惠城遭了天灾,是您托人给我们送来了粮食,叫我们在灾荒年里安然度过。 三年前,还是您托人给我们送了银两,不然我们兄妹都不能在学堂读书。 这次又是您伸出了援助之手,接我和妹妹来盛京,这个是我连夜炮制的九阳药茶,是我们全家的小小心意,万望您不要嫌弃。” 徐宝璋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将手中的小罐子交给旁边的丫鬟。 而旁边的徐宝珠有些懵,她不知道徐宝璋竟然还为国公爷带了礼物,她只顾着琢磨见到霍哥哥该穿什么戴什么,说什么话会哄得他高兴了。 霍琼英目光也有探究和意外。 一路上她紧紧抱着那个大包袱,原来是给父亲和祖母带的礼物。 两个姐妹的言行举止高下立判。 姐姐反而是那个落落大方,懂得感恩的,而妹妹却显得拘谨又放不开,手指还不停抠衣角。 徐家父母其实是准备了很多村里的土特产的,都是田里种的粮食,又重又麻烦,而且国公府是什么人家,田庄铺子应有尽有,他们根本不缺这些东西。 要送就送别人没有的,自己又能拿得出手的。 自然是国公爷在彩云村喝过又赞不绝口的九阳药茶。 他们虽然不缺好茶,可这茶却是她祖父独创的,喝了养心明目,延年益寿。 当年国公爷眼睛受伤,后面就是靠这个茶来调理的,对眼睛助益非常大。 而且谁不想长寿? 霍老夫人这见惯珍品的,也不得不对这份礼物刮目相看。 她在祖父留下的书籍里找到这个秘方,连夜做了出来。 “好孩子,你们真是有心了,当年多亏了你的祖父徐老爹,我才能保住这双眼睛,走到今天。” 霍骁云见到那茶,一向严肃的面上难得动容,目光落在徐宝璋的身上,不由笑着点头,赞许和感动迎上心头,发出一声感慨。 又看向自己的儿子,挑眉。 这就是你信中说的十分不堪的宝璋? 霍琼英其实也是十分诧异的。 这一路上徐宝璋说话并不多,后来更是避开他们,偶尔的交谈,她也是跟她妹妹一样,用家乡话来应对,她的官话竟然说得如此标准,言行也完全不是当初见到的那个样子。 这哪里是个乡下的村姑,不知道的以为是哪个世家小姐。 她还真会伪装,连他这饱经沙场,阅人无数的眼睛都没看透。 漆黑凤眸里此刻是云深雾重,带着犀利的探究之色落在她的身上。 能装一时,也装不了一世,狐狸尾巴早晚都会露出来。 霍老夫人的态度和软下来,点头,“快别站着了,都坐下。” 看向旁边的项妈妈,“去给两位姑娘煮些红枣姜茶,再拿两条干爽的巾子给她们擦擦头脸上的雨水。” 霍老夫人早年随夫君征战沙场,所以眼神犀利,是不苟言笑的性子。 徐宝珠完全被比了下去,心有不甘也只能忍着,她在惠城见过的最大的人物也就是县老爷,还只是远远见过。 再就是世子霍琼英,可是霍琼英从没有给她上位者的压力,她是以世子的女人自居的,所以对霍琼英只有爱慕和依赖。 如今见识到令敌军闻名丧胆的黑阎罗元帅霍骁云和征战杀敌的巾帼英雄,霍老夫人,这都是在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徐宝珠身体是生理性的紧张和胆怯,这源于来自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无形威压。 她不明白,为何平时样样不如她的徐宝璋会变得如此陌生,竟然丝毫不怯场,举止大方,做事说话周全。 眼下也只能压下心头的烦躁和不安,跟着她学。 走到客位坐下,挺胸直腰,双腿并拢,尽量还是那副端庄淑女的做派。 “谢谢项妈妈。”徐宝璋伸手接过项妈妈递给她的帕巾,目光含笑,言语客气。 “徐大姑娘怎么知道奴家姓项?” 项妈妈听着眼前这漂亮姑娘温柔客气的声调,很是喜欢。 被人认出还称呼姓氏,是一种尊重。 自然是她从高飞那里打探的情报,但不能出卖高飞,不然像霍老夫人这样的人会非常不喜,觉得她太有心计,反而弄巧成拙。 “因为家里接到国公府的银钱封戳上,留的是项妈妈的名讳,现在见到您本人,自然就联系到了一起。” “徐大姑娘心真细。”项妈妈对于能被人记住,十分受用,对徐宝璋的印象极好。 当年国公爷从同僚那里得知彩云村那一带因为天灾的影响,颗粒无收,穷困到很多人卖儿卖女,更别说读书。 是国公爷叫项妈妈帮忙给徐家汇寄的银钱,但是国公爷的名讳不便提及,项妈妈便落的自己的名讳。 “谢谢项妈妈。”徐宝珠也忙跟着道谢,声音细细弱弱的,一副文静乖巧的模样。 项妈妈也含笑,点点头。 两位姑娘都不错,就是妹妹十分拘谨,有些小家子气,姐姐却是松弛有度,端庄大气。 项妈妈又接过丫鬟们煮好的红枣姜茶为她们放好,就去命后厨摆饭了。 “宝璋,你的官话说得如此标准,那在私学的成绩也应该不错吧,一般考几等?” 霍老夫人抬眸望向她,这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女将军,虽然已经是花甲之岁,谈吐铿锵有力,双眼犀利有神。 徐宝璋还在思索如何把成绩巧妙地掩饰一下,结果…… 就见一旁正襟危坐的霍琼英将她在族学的一切相关的档案材料,都摆到了霍老夫人手边! 不仅有她的考卷,过往的课业,还有夫子的评语。 徐宝璋无语,用得着查这么详细吗? 霍老夫人拿起她的考卷,眯着眼看了又看,眉头逐渐蹙起。 几份考卷上全部都是丙等。 私学里学生的成绩一般分为甲乙丙三等,最好的属甲等,最差的是丙等,相当于现在的不及格,最差,甚至是鸭蛋。 霍家的子弟读书还从未出过这么差的,这门门功课都考末等,实属闻所未闻。 夫子的评语更是不留情面:该生烟视媚行,不思进取,妒贤嫉能,行为不检,旷课迟到,打骂姐妹,建议回家自学。 霍骁云接过霍老夫人递过来的考卷和夫子的评语,往日面对千军万马泰之若素的国公爷看完后,眼角不由抽搐了一下,随手将东西放到桌上。 他内心五味杂陈,昔日那转着乌溜溜大眼睛,一看就聪慧无比的小女娃,怎么会是夫子写得那副鬼样子。 罢罢罢,本来接她来盛京就是为了有条活路,成绩好坏不论,只要能读完府学,找个如意郎君就是了。 徐宝珠将两人难看的面色都看在眼里,又偷瞄了眼桌上徐宝璋的那些考卷,差点儿喷笑出来。 第12章 礼物 就算刚刚徐宝璋表现得比她好那么一点点,嘴巴会哄人又如何,这些东西足以狠狠打她的脸。 这下轮到她的主场了。 她昂起胸膛,微抬下巴,一副难为情的表情,提高音量道:“霍老夫人,国公爷,可能姐姐,她身体不舒服,所以……其实姐姐幼年时,还,还是可以的。” 看起来是为自己姐姐的颜面开脱说情,十分懂事,爱护姐妹的样子。 徐宝珠这番话虽然避重就轻,倒也是真的。 原主幼年时,跟着祖父学得很快。 但私学里的夫子是个势利眼,谁家家境好,谁学习好,谁巴结他,他就会对人和颜悦色,开小灶,开后门。 反之就会对人疾言厉色,甚至打手板,原主是个爱憎分明,性格简单的人,她很看不惯夫子这样,所以不想上他的课。 后面原主也的确身体不舒服。 那是因为她和徐宝珠进山,徐宝珠自己掉到陷阱里,却说是她推的,徐父一怒之下,抄起木棍狠狠揍她,她在躲闪的时候被绊倒,木棍打中了她的头,她就昏了过去。 醒来后经常呕吐,头疼,很多东西学了却再也记不住,考试一塌糊涂,别人都嘲笑原主是笨蛋。 以她的医学常识判断,原主肯定是被伤到了大脑,轻则脑震荡,重则是脑部的海马体受到损伤,不然,不会有些记忆是混乱和遗忘的。 到现在,她也无法想起,为什么要把徐宝珠推到陷阱里,只有一些零散的挨打的记忆。 霍老夫人和霍骁云的视线都落在徐宝珠那一跛一跛的右腿上。 不由对这个懂事的妹妹流露出一丝心疼和怜惜。 “宝珠,你是跟你姐姐差不到一岁吧?她去学堂,你去没去?” 霍老夫人态度变得温和一些。 “家里兄弟姐妹多,上面哥哥姐姐上学,家里日子拮据,而且我爹年纪大了,家里还种庄稼,我后来就没去了,帮着家里做点儿力所能及的活计。”徐宝珠说完,扬起乖巧腼腆的笑。 这话说的霍老夫人和霍骁云更怜惜了,看着旁边的徐宝璋那白皙娇嫩的肌肤,可宝珠的皮肤暗黄粗糙得多,还瘦巴巴的,肯定是在家受委屈的那个。 这么一来,侧面印证了徐宝璋就是个游手好闲,好逸恶劳,欺负妹妹,蠢笨得只剩一张皮囊的坏姐姐。 所有人都对徐宝珠刮目相看,原来最好的是妹妹,而不是只会做表面文章的姐姐。 “那你想不想继续读书?进女学?” 霍老夫人觉得这孩子这么懂事,不该叫她埋没了,她家里父母偏心姐姐,明明妹妹更聪慧才该去书院念书才对。 “我,我可以吗?” 徐宝珠虽然不想去什么女学,可是这代表老夫人对她的偏爱,她简直受宠若惊。 “当然可以了,”霍老夫人点点头,“等你的腿完全好了,就去女学!咱们女子也同男子一样,读书明理,将来管好庶务。” 霍骁云也赞许地点点头。 这两姐妹都是不错的,一个大方得体,一个乖巧懂事,虽然宝璋的书读得不好,但也不是儿子信里写的那般不堪,甚至表现得很好。 徐宝璋安安静静听着,并不抢徐宝珠的风头。 只拿着巾帕将自己头脸上的水渍擦干,如蝶翼般的睫毛眨动,掩住了眼眸里的情绪。 羊角灯里暖黄的烛光映照在她剥壳鸡蛋般白嫩的脸上,仿若镀上一层梦幻的光晕,无法形容的清丽婉约,恬静娇美。 那双白皙绵柔的小手将用过的巾帕折叠整齐,指如削葱根,指甲修剪得椭圆干净,泛着淡淡的粉色光泽。 霍琼英垂眸注视着她,目光落在那双手上,耳边听着宝珠讲着话,眼神又变得冰冷迅速收回视线。 “祖母,父亲,我还有些公务要去趟军中,明日我会带宝珠妹妹去岑军医那里治腿伤。” 霍琼英说完,转身出去。 不多会儿,一个小厮抱着个精致的书箱站到门口。 “宝珠妹妹,这书箱是送给你作为入学的礼物。” 霍琼英接过书箱往厅里走。 这都是贵族少爷小姐们才用得好东西。 徐宝珠不可置信瞪着眼睛,喜悦溢满眸子,忙羞涩推辞道:“霍哥哥,这,这太贵重了,我,我不能收。” “你若是进女学,是要寄宿在书院的,这个可以放书本和笔墨纸砚,你看这里还有小锁,把重要的物品锁起来。” 霍琼英越过徐宝璋,直接站到徐宝珠面前。 徐宝珠颤着手接过来,轻轻放在膝盖上,摩挲着这光滑细润的外壳,精巧的机关锁,简直是爱不释手。 她的脸蛋红扑扑的,仰望着霍琼英的目光里满是娇羞与欢喜。 “宝珠,这个你一定收下,进了女学,定能用的上,这是你琼英哥哥的一番心意,往后这儿也是你的家,书院休沐的时候你就回府里住。” 霍骁云对于自家小儿子的心思完全了解,这是把宝珠当成小妹妹一样。 因为他看宝珠的眼神,没有男人对女人那种缠绵和爱慕的劲儿,要不然,就不会单送这样一份礼节性的礼物,应该送另一样了。 况且,这两人也不太般配。 宝珠的确不适合做世子夫人。 或许是先看到了宝璋那落落大方,端庄知礼的样子,叫他从心底里描绘出一个大概适合儿子妻子的模板。 世家的大家闺秀,书香门第的才女才是最佳的选择。 一刚一柔,珠联璧合。 “是。谢谢霍哥哥。”徐宝珠听着国公爷的话,坦然地接下了这份礼物,心里甜蜜蜜的。 霍骁云想起什么,也叫随从到书房帮他去取一样东西。 “既然你琼英哥哥送了礼物,那伯伯也送你一样礼物,就作为对你的鼓励。” 徐宝珠觉得自己时来运转了,往后都是她压在徐宝璋的头顶,看来她走这一步走对了。 正在她陷入狂喜之时,那随从也抱着个紫檀木的方盒子快步进来。 “这个是徽墨和端砚,往后就用这个习字吧。” 徐宝珠伸手接过,小心翼翼打开盖子,一股十分好闻的墨香气扑鼻。 徽墨和端砚都是贵族们最喜欢用的一种习字工具,造价昂贵,久负盛名。 “多谢霍伯伯,宝珠,宝珠一定会好好练字。”徐宝珠打蛇随棍上,从国公爷直接改口霍伯伯,主动拉近距离。 被人宠爱的感觉像腾云驾雾,美得晕乎乎的,眼角夹了眼旁边坐着的徐宝璋,赶快一手抱着书箱,一手抱住紫檀盒子,生怕被某人抢走似的。 想了下,又故意怯怯地问:“那……我姐姐……” 原本欢乐的气氛顿时凝滞。 第13章 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 “宝璋,礼物只准备了一份,就先让给妹妹,等你在女学完成学业,霍伯伯也给你一份好的礼物。” 霍骁云虎目蕴着笑意,里面更深的是探究。 心底是惋惜的,但也没期待她说把半年书读完,毕竟女子将来还是要嫁人的,到时候给宝璋找个好人家吧。 徐宝璋弯着眉眼,甜甜一笑,“多谢国公爷,不过,我还是喜欢自己买给自己!” 这话让所有人都震惊了一瞬。 自己买给自己?有骨气! 霍骁云不由暗中点头。 “祖母,父亲,孩儿告退。”霍琼英起身行礼,眼睛扫了眼徐宝璋,不知道他走后,她会不会撕掉这温婉大方的假面具,现出原形。 霍老夫人和霍骁云都点点头,项妈妈进来说晚膳已经备好,摆在了偏厅。 霍琼英正走至正厅门口,迎面进来一个十七八岁少年郎,熟门熟路地往厅里走,左手还拎着个朱漆的食盒。 抬头正对上霍琼英那双凤眸,不由惊喜大喊:“表哥,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样?接到未来小嫂子了吗?什么时候成亲?” 说着眼睛往后面的厅里一扫,先是看到了满脸娇羞,红着脸抱着两大盒子的徐宝珠,眼神滞了一下,失望之色还没收回又瞪直了眼珠子,眼里只剩惊艳。 徐宝璋的美丽如同一颗闪闪发光的珍珠,叫少年郎的脸泛起了红晕,“哥,我天,小嫂子也太好看了吧!简直比咱京里那个什么第一美女还要美十倍百倍啊!” 杜星宇是霍琼英小姑姑家的独子,难得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眼珠子都要冒星星来了,恨不得把最美好的词都用在人家身上。 他以为抱着盒子的徐宝珠是丫鬟,那最美的自然就是表哥那个传说中的未婚妻了。 这夸张又咋咋呼呼的声音早就被厅内的长辈都注意到了。 “呵呵,星宇来了,来见见两位妹妹,今晚刚到,往后她们就住在我们府里。姐妹二人今后要进女学。” 霍骁云就是怕杜星宇这混小子乱喊,才特意暗示,这徐家姐妹只是琼英的妹妹,婚约的事便不提了。 晕乎乎的杜星宇站在姐妹两身前,听着霍骁云在那里做着介绍,“这是琼英的表弟,杜星宇,在国子监读书。” 霍骁云又看向徐宝璋,温和道:“宝璋,往后在功课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叫星宇教你,他的哥哥就在国子监里担任学监一职。” “杜兄长好,我是徐宝璋,我妹妹徐宝珠才是你口中与世子相看的那位姑娘。”徐宝璋起身行了一礼,温温柔柔地把他刚刚的误会解释清楚。 省得徐宝珠再拿她当假想敌,霍琼英再厌恶她鸠占鹊巢。 杜星宇一愣,居然妹妹是那个相看的对象?原来是他搞错了,还挺尴尬的,俊秀的脸上染上了红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 “星宇哥哥,我是徐宝珠,往后我要有不会的可以向您请教吗?”徐宝珠用崇拜和撒娇的语气,尽量把官话说标准,给杜星宇留个好印象。 握着紫檀木盒子的手指用力捏着,心底恼得很。 只要有徐宝璋在,人们的眼睛总跟着她,自己被衬托得像个黯淡无光的配角,被所有人忽略。 等着吧,早晚她要把徐宝璋踢出盛京,叫她只能滚回彩云村嫁个老鳏夫。 “啊,其实我的学问没有我表哥好,平日也是被我哥逼着读书的,你进了女学,自然有夫子和同窗,她们都可以帮助你的。” 杜星宇一听徐宝珠要向他求教问题,头都大了,不经意间又望向徐宝璋。 若是徐宝璋向他求教问题,他若是回答不上来可就糗大了。 那他要是帮她辅导课业的话…… 咳~他往后可得好好读书了。 霍琼英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跟着进来。 将杜星宇那傻呆呆的表情尽收眼底,眼神带着锐色,淡然开口,“这么晚,还下着雨,你怎么来了?” “哦,这个,这是厨子新做出来的点心,我娘叫我送过来给外祖母和舅舅尝尝。” 杜星宇也住在国公府附近这片,他父亲是兵部的三品大员。 “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霍琼英接过他手里的食盒交给旁边的丫鬟,扯着他的后脖领子就出去了。 “哎哎哎?”杜星宇懵圈了,他屁股还没坐下,茶水没喝一口的,就被表哥倒着拎出去了。 “着啥急,我都没跟外祖母和舅舅聊聊天呢,表哥,你是有了媳妇就忘了亲弟弟,见色忘义!” 长廊里都是杜星宇杀猪般的叫喊声。 少年人就是闹闹哄哄的性子。 “闭嘴,杜星宇,书院放旬假期间你就在自己家待着好好做你的功课,读你的书,少往这边来。”霍琼英眉头耸起,严肃警告道。 一想到徐宝璋答应她娘迅速找个如意郎君! 说要“高富帅”,她娘让她找读书人,还要高门大户攀高枝。 这些标准杜星宇全部符合! 绝不能让表弟被这恶毒女人给祸害了! “啊?为啥啊?刚刚舅舅还说叫宝璋妹妹向我请教问题呢?”杜星宇撅着嘴,抱臂不服道。 “她要是有不会的,可以问小姑姑,小姑姑也读过书,若是她问你,你答得上来么? 总之,她找你说话,你不要理她,见到她绕路走,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也该跟女子保持点儿距离!” “可是——” “没有可是,徐宝璋刚来盛京,她不懂分寸,你也不知道吗?要知礼懂礼!”霍琼英不想把事情说得那么直白。 “哦!”被教育一顿的杜星宇点点头。 他向来是不拘小节之人,来国公府就跟进自己家似的,横冲直撞,反正也没人拦他,没人管他的,这府里都是他的亲人,现在多了两个客居的妹妹,的确应该注意一点儿。 但是他想起一件事。 他娘提过,表哥的口头婚约定的是徐宝璋,怎么变成徐宝珠了? 而且舅舅提到这个宝璋妹妹,也是赞不绝口,说从小长得粉雕玉琢,软糯糯的特别可爱,舅舅一直想有个这样的女儿。 那宝珠妹妹也不难看,只是跟表哥这逆天的长相,怎么看也不搭呀? “表哥,我记得舅舅给你定的未婚妻应该是姐姐吧,刚刚宝璋妹妹怎么说是她妹妹呢?” 杜星宇跟在霍琼英身后絮絮叨叨问道。 霍琼英停了脚步,望着他,眉目严肃,声音沉沉的,“记住,她们只是妹妹,客居在这里而已。” 杜星宇还有啥不懂的,这是两人都没戏呗。 挑眉抱臂,半开玩笑调侃道:“我知道了,肯定你这严厉又无趣的样子,把人家宝璋妹妹给吓着了,肯定没瞧上你!” 第14章 两不相欠 杜星宇自顾自说着,“你看人家宝璋妹妹说话温柔,和风细雨的,长得又这般美丽,肯定见惯了对她爱慕的男子。 就跟那什么第一美女似的,那追捧者老多了,你这种老古板,冰冰冷冷的,唉……小娘子们都被你吓跑了。” 霍琼英眼神犀利地盯着他,警告道:“杜星宇!别嬉皮笑脸的,记住我刚刚说的话,我不在家的时候,以后不准往这边来,和她们姐妹保持距离,尤其是徐宝璋,见到她掉头走!” 顿了顿,又面无表情地恐吓道:“若是被我发现你跟她私下有来往,就把你调进军中,每日两百圈负重长跑。” 说完转身,大步往外走。 杜星宇站在原地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个暴君! 眯起眼,摸着光滑的下巴,表情怪异地打量他这个高冷表哥的背影。 头一次见表哥对一个小女娘如临大敌的模样! 哈哈有意思! 杜星宇不由偷笑着,快步跟上去。 徐宝璋和徐宝珠用完晚膳,霍老夫人已经命人把姐妹的行李拿下去。 “宝璋,宝珠的腿伤着就叫她住给你准备的那个向阳的院子,你呢先跟着项妈妈住,你没意见吧?”霍老夫人严肃道。 “没意见,谢谢老夫人。那宝璋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来抵住今晚的宿费吧!” 徐宝璋没有任何不悦之色,弯了弯眉眼,甜甜笑着。 住在项妈妈那里也比乡下那土房子强,更比露宿街头好一百倍。 这种互不相欠的关系,走的时候才能更决绝。 起身帮着丫鬟们一起收拾起了桌子。 徐宝珠也只好起身跟着一起。 “咳~宝珠,你坐下,腿还伤着,还坐了好多天的马车赶路,刚淋了雨,就快回屋歇着去,叫她们收拾就好。” 霍老夫人的目光看向徐宝珠变得柔和很多,语气也很慈蔼。 项妈妈也忙应和,“对,徐二姑娘快放下吧,这里叫丫鬟们收拾就行。” “是。”徐宝珠腼腆笑着,放下手里的碗,乖巧行了礼告退。 正合她的心意! 到了这富贵窝,有奴仆伺候,她才不想再干活呢! 在丫鬟搀扶下,走出偏厅,回身望去。 看到跟着丫鬟们收拾碗盘,端着剩菜去后厨的徐宝璋,心底无比痛快。 唇角微扬,无声笑着。 这霍老夫人和国公爷都对她疼爱有加,看来是很喜欢自己。 她所理解的女学,一定是贵族女子在婚前,培养她们闺中礼仪,女德女红,还有管家本领的地方。 国公府这是要把她往未来少夫人的方向培养呢! 霍骁云很不赞同母亲的做法,国公府怎么会缺地方住,院子屋舍空置的不知凡几,何必用这样拙劣的借口去磋磨宝璋。 他刚想开口,命人给宝璋准备院子,让她也去好好休息,她淋的雨可比宝珠多多了。 霍老夫人一个严厉的眼神将他的话给噎了回去。 直到偏厅里,只剩下母子俩人,霍骁云皱眉,“母亲,您这是何必?偏心的样子做得也太明显了,您对宝璋的偏见是不是太严重了! 就算让她们住一个院子又怎么了?那么多房屋,怎么会容不下她!” 霍老夫人却面不改色,端着茶盏饮了一口那九阳药茶,瞥了自己儿子一眼,不答反提起另一件事,“你明日见到你妹夫,叫他回去告诉你妹妹,叫他把星宇看住了,不许他接触徐宝璋!” “母亲!”霍骁云不悦地提高音量,“您这是什么意思?”他皱着浓眉,“叫星宇给宝璋指导一下课业,等她入学尽快融入,跟上进度,说不定会慢慢好起来。” “哼,你只是在她小时候见过,不代表你真正了解她,没人能逃过我这双眼,我看她就是装得老实温善,你难道忘了琼英跟你在信里提到村民对她的风评? 这种亲妹妹都能欺负的人,你相信她真是来读书的?我看她就是为了来攀龙附凤,嫁高门来的,这是看琼英没戏,又把主意打到星宇身上呢?” “母亲,”霍骁云却不这么认为,耐心劝道:“凡事要讲求证据,有时候眼睛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我今天观察宝璋,就不像琼英描述的那样,这其中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呢?” 他从战场到官场,身经百战,居于高位,眼睛毒得很,就是敌军的奸细在他眼皮底下都逃不过去,怎么可能看不透一个小女娘。 刚刚他是故意拿礼物来试探宝璋,想看看她是不是真如表现的那样温婉大气,但是从头到尾,那孩子没有一丝一毫不高兴,妒忌和恼怒,眼神始终明澈干净,坦坦荡荡。 “我只信我亲孙子,琼英他可是暗中去村子里问过不少徐家的邻居街坊的,他什么时候办事不稳妥? 一定经过仔细调查,才跟你回信的,还能有什么误会?” 霍老夫人将茶盏墩在桌上,态度十分强硬,笃定徐宝璋就是个又蠢又笨又坏的,宝珠才是那个可怜又懂事的。 “你问我,我就是这个态度,只要她安分,我家不缺她那口吃穿,供她读完女学。 若是敢打着国公府的旗号在外面玩心眼儿,在盛京圈子里败坏我们霍家的名声,我立马叫人绑了她扔回乡下去。 母亲知道你想报恩,往后就重点培养,照顾宝珠足矣。” 老太太一锤定音,转身回了房。 霍骁云是个孝顺的人,不好太违背母亲的意愿,现在只能暂时委屈宝璋了,好在只有两个多月了,等她入了府学一切会好起来。 宝璋帮着丫鬟们把碗盘都放到厨房,又见那收拾厨房,刷碗的婆子满脸是汗,就主动留下帮着她一起洗,还顺手把灶台都清理干净。 那婆子很是感激,还跟她主动攀谈了几句。 待她回到偏厅那里,准备打个招呼再跟着项妈妈回房。 就听到了霍老夫人跟霍骁云的对话,霍老夫人并没有叫丫鬟把着门,也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摆明了是叫她故意听到的。 其实她早就有心理建设,对于霍家除了国公爷,没人欢迎她的态度都预见到了。 她对未来早做了规划,不想掺和国公府这边的人情世故,更不会去跟徐宝珠抢男人,她没那么卑贱,也没那么死心眼。 原本她在霍家只打算借住几日的,既然霍老夫人这么厌恶她,后面还不知要怎么教训她给徐宝珠出气,整日再对着那高冷世子的冷屁股,饭都吃不香。 她又不傻,才不上赶着给徐宝珠当立人设的踏脚石。 第15章 我是帮姐姐问的 项妈妈伺候老夫人歇下,就来厨房找宝璋,看到厨房打扫得井井有条,盆碗杯碟都罗列地十分整齐。 那张婆子小声对着她一顿夸,说这徐大姑娘真是勤快能干,干活利索,手脚麻利。 项妈妈唇角含笑,不由嗔道:“你这个傻姑娘啊,你是国公爷的客,怎么能干这些粗活,快跟我回房换洗一下,泡泡脚,这些日子肯定累坏了。” “项妈妈,我跟妹妹住到国公府,给霍家添了不少麻烦,府里日后还要关照我们姐妹日常生活,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宝璋说话十分妥帖,显得她非常懂事,体谅别人。 项妈妈心里越发喜欢这个温柔善良的姑娘。 做下人的,能得主子一句体贴的话那比得赏钱还觉得暖心,这大姑娘虽然是乡下来的,却处处懂礼数,内心无比熨贴。 宝璋跟着项妈妈走在路上,打算把自己的想法跟她说一说。 毕竟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好歹项妈妈是盛京的土着,见多识广。 “项妈妈,妹妹在这里治腿伤,再加上一个我就更是不好意思,所以我想出去找份包吃包住的差事,挣些学杂费和日常的花销。 不拘是什么差事,我什么都能做的。我会做饭,还会算账识字,就算看孩子照顾老人也都可以,项妈妈可知道哪里需要……” 宝璋后面的话没说完,项妈妈就笑了。 “姑娘这么一说,我还真知道这么一家,是我在出去给老夫人采买东西的时候认识的。 那人是在国子监祭酒家做厨娘的庄婆子,她男人前些日子在庄子上干农活,把腰给摔了,她还正想回乡下照顾她男人些时日。 那些帮厨啊,都做不出这庄婆子那手好菜,这不正在寻摸着找个厨子顶她些日子呢…… 你若真有这个想法,我明早正好还要去采买些东西,顺道帮你打听打听……” 宝璋顿时喜上眉梢,忙感谢道:“那敢情好,真谢谢您,不如明早我跟着您一块儿去。” 声音甜润润的,笑得两腮的梨涡秀美动人,十分喜庆。 项妈妈看得心里真是软乎乎的,国公爷说的真没错,这样的小女娃,谁看了谁不稀罕呢。 这么懂事的好孩子,老夫人和世子偏偏都冷眼相待。 对姐妹两个那偏心的态度毫不遮掩,要这是自己的闺女,可得心疼坏了吧。 她虽然是老夫人的贴身嬷嬷,也只是下人,主子们行事,哪有她插嘴的份儿。 项妈妈把向阳的床铺让给宝璋睡,自己抱着枕头去了老夫人的外屋小榻上守夜。 其实有值夜的小丫鬟们,用不着她守夜,不过是想叫宝璋独自待着,会自在点儿。 第二日鸡啼声一响,大约四点那会儿,宝璋就跟着项妈妈起床了,帮老夫人把早膳要喝得药膳亲自熬上,然后两人就去了外面的街市上。 等霍琼英来接徐宝珠去岑军医那里治腿,霍家人都吃完了早膳,霍骁云坐了轿子去上朝。 霍琼英扫视一圈,没看到徐宝璋的身影,以为她在睡懒觉。 跟祖母请过安后,就叫婆子背着徐宝珠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里的徐宝珠面红心跳,这么俊美的霍哥哥将是她的夫婿,心底忍不住的欢喜,昨晚她做了一晚的美梦。 小手紧紧抓着手帕,不时就偷看他那侧脸,心口小鹿乱撞。 想到昨夜,她站在走廊拐角处偷听到偏厅里霍老夫人的那番话。 她咬了咬唇,组织了一下措辞,怯怯问道:“霍哥哥,星宇哥哥他有意中人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霍琼英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书卷,看向她。 徐宝珠赶紧解释道:“我,我是替姐姐问的……” 她微垂下头,小声道:“昨夜你与星宇哥哥离开后,我看姐姐一直盯着星宇哥哥的背影看……我还听姐姐悄悄说,杜星宇长得俊,还是个读书的,家世又好。” 也不知是不是打听到了星宇哥哥家就住这附近,今天天不亮就急着出了门……” 霍琼英原本和缓的面容陡然一沉,手中的书卷用力捏紧,剑眉拧起,那双漆黑凤眸里冷意慑人。 这个女人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若不是快到岑军医那里,他肯定快马加鞭回去抓她个现形。 徐宝珠眼睛微闪,弱弱地乞求,“霍哥哥,姐姐不许我说出去,怕你们知道了会干涉她,我是想先问问星宇哥哥有没有心上人,万一有的话……那姐姐她…… 没事,我会好好劝导姐姐的。霍哥哥就当我没问过行不行,我怕姐姐会骂我,打我……” 乖巧又善解人意还如此活得如此卑微,小心翼翼的。 她就不相信霍哥哥不会被她打动,早晚都会接纳她,娶她过门。 只要霍家人对徐宝璋失望透顶,就会把她绑到乡下去,这样就再也没人只看到徐宝璋,而忽视她了。 到时霍哥哥身边只有她,那些人就会知道,未来的世子夫人是她!只能是她!只会是她! 徐宝璋除了那张皮囊,就是个蠢货,就算现在稍微动一动脑筋了,可还是翻不出她的手掌心,不然霍老夫人和霍哥哥怎么会如此偏爱自己呢? 明明她才是那个最应该被捧在手心里疼爱的,爹娘哥哥却只看得到那个蠢货。 她拼命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乖巧懂事,当着他们的面,还会主动抢着干活,什么都让着徐宝璋。 可是她已经受够了,受够了人们的眼光先看到的还是徐宝璋,还会拿她的长相跟徐宝璋比较。 就连她看中的男同窗,从看见徐宝璋以后,追问她姐姐有没有定亲,她把唯一的鸡蛋塞给他,换来的是他看中徐宝璋! 等着吧,在这里,她会永远把徐宝璋踩在脚下,而她会成为高贵的世子夫人,被众人仰望膜拜。 霍琼英点点头,又端起书卷。 那紧绷的下颌,凌厉的线条如锋利出鞘的宝剑,眉目幽冷,深邃的黑瞳犹如暗夜的深渊。 将徐宝珠送进岑军医的帐中,霍琼英负手在外面等候。 岑军医检查完她的伤处,出来跟霍琼英笑道:“这姑娘腿伤恢复得不错,再养几日便可痊愈,只是她担心身体留疤,怕未来夫君不喜,说想去掉疤痕。” 岑军医言语暧昧,带着些许揶揄调侃的语气,还以为那帐中姑娘是他的意中人。 霍琼英神色淡然,“那只是亲戚家的妹妹,就给她拿些祛疤的药吧。” 再回到府里,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见过祖母后,只看到项妈妈进进出出,还是没有见徐宝璋的人影。 第16章 立什么人设? 霍琼英一言不发,转身去了杜府,只见到小姑姑在家,一问才知杜星宇一早就约了同窗好友去郊外骑马了。 他眉目冷肃,手指捏紧马鞭。 待会儿还得赶回军中。 希望表弟真听进他的警告,没有见徐宝璋。 飞身上马就往军中赶去,在穿过御街时一眼看到梳着双花苞头,一身鹅黄布裙的徐宝璋正独自顶着大太阳沿街走走停停。 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周围。 她似乎走了挺久,白嫩的脸蛋被晒得有些发红,脸颊上淌着汗珠,齐刘海也被汗湿得一条条的分叉,时不时还掏出手帕擦一擦。 看到街边摆着卖凉茶的,她停下来看了看。 轻轻咽了咽口水,又摸了摸钱袋,最终没舍得买,继续往前走去。 霍琼英勒了缰绳,马儿放慢了速度,从旁边经过,面无表情扫了她一眼。 看她闲逛的这个样子,应该是没有找到杜星宇。 收回视线,冷峻地直视前方。 不打算理会她,正好叫这坏女人长个教训。 宝璋走在这繁华热闹的大街上,早晨跟着项妈妈去见了那位庄婆子。 项妈妈先走一步,得回去给老夫人伺候早膳,她则是跟这家的管家,和女主人都见了一面,等出来后,就有点迷路。 沿途欣赏着这里的建筑风貌,百姓生活。 这会儿是初夏,将近正午,阳光很晒,街道上不像现在几步就一处遮阳篷走廊的,要么是些街边摆摊的小贩,要么是临街的商铺。 只能在大树底下凉快一会儿继续往前走。 她从一大早跑出来,连口水都没喝,喉咙有些发干。 可是徐母给的盘缠不多,花一文少一文。 脚上的布鞋鞋底这些日子赶路,磨得也越来越薄,街道铺的都是那种石板,不像乡下都是土路,这会儿脚底板磨得有点儿疼。 还好,她边打听着,坚持走回了国公府。 从角门穿廊过院,终于见到了项妈妈。 项妈妈一看她晒得满身是汗,忙端过壶里的温茶水叫她坐下歇一歇,又拧了湿毛巾给她擦擦脸。 打着扇子,急忙问她:“人见着了吗?怎么样?” “见了,成了。”她弯着眉眼,点头。 事情比她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她还以为得现场做上几道菜,来个厨师考核啥的。 那家的女主人是位知书达理,温和贤淑的官太太,非常好相处。 就问了她几句家里的基本信息。 管家一开始觉得她太年轻了,做厨娘的都是半老徐娘那种,觉得不太靠谱,不打算招她。 但那位贵夫人见她举止大方有礼,一口标准的官话,又听说她是来盛京求学的,自己做工挣学杂费。 这位秦夫人也是读过书的,非常欣赏爱读书,还自立自强的女子,就做主将她留下了。 也没期望着她能担起主厨的责任,就是帮着做些杂事就行。 明儿一早,她带着自己的包袱,就能去秦夫人那里,那家的管家还叫人给她收拾了一间单人的小屋。 待晚膳结束,霍老夫人和徐宝珠都回去休息。 宝璋就去了前院国公爷的书房,将明日要去帮厨,准备搬走的事儿跟霍骁云说了。 霍骁云很意外,也很内疚,这是他恩人的孙女,他还亲手抱过的孩子,堂堂的国公府竟然容不下她。 想到母亲那个执拗的脾气还有儿子的冷淡,也是,人家姑娘何必留在这里受气。 心里更是坚定自己的想法,宝璋绝不是人们口中说的那样不堪,是个有骨气的好孩子。 若是她真的是游手好闲,自私蠢笨,霸道狠毒的性子,为何放着国公府当主子小姐的优越生活不要,跑到外面去找差事赚学杂费? “宝璋,钱财的事你不必操心,若只想有事可做,磨练一段日子也可以,但别忘记读书,读书可以使人增长见识,开阔视野。” 霍骁云语重心长,鼓励道:“如今我朝鼓励女子读书入仕,女子不再拘于内院后宅。伯伯希望你也能有个好的前程,给你祖父争气。” “霍伯伯,我不会让您和祖父失望的。” 徐宝璋能感受到霍骁云这位长辈的关怀和希冀,但是以原主之前的表现,要是说些远大的志向,会有夸夸其谈,不切实际之嫌。 倒不如默默努力,徐徐图之。 古代的夏天没有空调,没有风扇,那个冰盆也只供给府里的主子们。 宝璋从书房出来后,就去灶上烧热水,准备洗个澡。 项妈妈去给伺候老夫人了,院子里没什么人,她索性解了这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裳,坐进浴桶里舒服地泡了个澡。 换下来的脏衣服就抱到前院的水房。 那些下人们惯会看主子的脸色,老夫人和世子都偏宠徐宝珠,冷待徐宝璋的消息早就传遍府里。 丫鬟婆子们对宝璋的态度也就不那么恭敬了,私下反而有些怠慢。 水房里点的是蜡烛,光线很昏暗。 宝璋端了大木盆,坐着小板凳,借着一丝光亮洗起了自己和项妈妈换下来的衣服。 小丫鬟们抱着各院主子换下的脏衣服都丢到了她的脚边。 本来她想把衣服踩两脚扔她们脸上,后来她又改主意了…… 徐宝珠给自己立人设,她也能给自己立人设呀! 委屈求全,坚韧不拔的小白花形象怎么样?还是走大杀四方,见谁不顺眼就抽谁的形象呢? 正想着,就感觉后背有些发冷。 回头只看到门口站着个颀长挺拔的黑影。 吓她一哆嗦。 这人不声不响,吓死人了~ 她以为是自己挡了那人的路,“你是要进来吗?不好意思啊,就这块儿地方的光还亮一些。” 说着,把自己的大木盆往窗子那边挪了挪。 透明的月光透过窗子倾洒在她的身上,沐浴后带着水汽的长发没有挽起,乌黑柔顺还带着皂荚的香气,顺着她盈盈一握的纤腰垂在丰满圆润的弧度上。 认真洗衣服的侧颜清丽秀美,腰身曲线玲珑。 只穿了件棉质的白色旧裙,为了干活方便,她用绑带把袖子撸到大臂,露出的一截小臂白嫩细润。 长长的裙摆掖到腰间,一双笔直纤细的腿跟精心雕琢的白玉一般,匀称得一丝多余的赘肉都没有。 门口那人僵在原地,如遭雷击一般,立刻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霍琼英从小跟在父亲和哥哥屁股后边转,不是去书院读书就是在军中玩耍。 贴身伺候的也是小厮和侍卫,可以说除了家里的女性亲眷,很少接触女子。 十七岁从军后更是连女子都看不到,视线里清一色的糙汉莽夫。 今晚这春光乍现的一幕,尤其还是在她刚沐浴后,湿漉漉的黑发,带潮气的肌肤,都叫他心跳加速,喉咙干燥,不知道如何面对。 “跑什么?”宝璋对那人的举动有些莫名其妙。 这古代一到晚上,黑灯瞎火的,啥看不清。 前院的水房,一般都是丫鬟婆子们来,所以她才毫无顾忌地把胳膊腿的露出来。 主要是太热了,穿那么多层的衣服真的挺闷的。 洗完了自己和项妈妈的衣服,看着地上的那堆锦衣华服里还夹杂着徐宝珠换下来的那件粉色粗布衣裙…… 她把鞋脱了,光着脚站到盆里,把它们想象成霍琼英和徐宝珠的脸,使劲儿踩起来…… 哎,也不知道原主有没有脚气…… 第17章 难以自控 霍琼英大步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像背后有人追一样。 关上书房的门,扯了扯衣领,感觉身体有些燥热。 他的肌肉都是紧绷刚硬的。 整个人跟跑了两百圈似的,头上的汗没有因为屋子里的冰盆散发的寒气而消退,反而冒得更多。 倒在凉榻上,脑海里立时浮现出在馆驿,她扑进自己怀里那一幕。 当时是晚春初夏,只隔着单薄的布料,绵软娇嫩,带着温热,细腻的桃花香气。 霍琼英的双眸黝黑深沉,双唇紧抿,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她在搓洗衣衫,拧干的水声。 他刚去水房是想起,今晚沐浴完换下的衣服暗袋里有一份密函,可是小厮已经把衣服拿走给丫鬟送去水房了。 一时心急,才自己走这一趟。 等到了门口才记起,那密函已被高飞拿走了。 抬眸就看到了那样一幕。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深深吸了口气,却觉得更加闷热烦躁。 猛坐起身,大步往院外走。 他要去骑马出去透透气。 路过前院的水房,他的眼睛迅速扫了一眼,那个女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煤油灯也已经熄灭了,可是空气中还是能嗅到那湿漉漉的皂荚香气。 朦胧如纱的月光里,院子的晾衣绳上,是一件件洗好晾晒的衣物,每件衣服都抻平捋直,还滴答着水珠。 他的视线落在一件半新半旧的鹅黄色长裙上,旁边一件女子的白色肚兜,小小的,跟他的手掌差不多…… 他的眼睛立刻移开,耳根到面颊都像火烧似的。 眸光沉沉,大步就往马厩走去。 像他这种级别的将领,随时都可以在宵禁的夜晚出行。 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往城外飞驰。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胸腔里的燥热随着汗水挥洒出去。 两个时辰后,他才回到府里。 又去浴桶泡了冷水澡,眼睛一闭不由自主就浮现出在水房看到的那一幕…… 玉色生香,春意无边,犹如娇艳欲滴的蜜桃,一股少女的甜蜜,丝丝缕缕的香气钻进人的骨头里。 清亮的露珠顺着那粉嫩嫩滴落。 甜软,清香,湿湿的,热热的。 他猛睁开冷冽的双眸,低头望去,仿佛那一双手,轻轻抓在他的下腹…… 他的脸色陡然沉下去。 从净房回到书房,冰盆里的冰已经消融,身上的水汽和凉气相接,整个人透着一股浸了冰霜的寒气。 重新躺回铺着凉席的榻上,一闭眼又是那一幕,他平时是个自控力极强的,可今晚却再也压制不住那些往他脑子里冒。 难以自控,反反复复,一向是冷情禁欲的他,第一次这么反常。 他怎么可以? 对一个极度厌恶的,善于伪装,又贪慕权势的女人…… 她一心只想靠美色攀高枝,甚至还把那龌龊的心思用到杜星宇身上。 辗转难眠,索性坐起身,点亮烛火,拿出一本《清心咒》,提笔抄写。 绝不能叫她得逞,受她的蛊惑。 第二日,宝璋大概四点多那会儿起的。 昨日忙了半宿,干了半天活儿,浑身酸痛,但是一想到马上要开始新生活,又浑身是满满的干劲儿。 项妈妈进了屋,就看到她在叠衣服。 “我说姑娘昨晚睡那么晚,原来是把所有人的衣服都洗了,这些躲懒的小蹄子们,就会欺生。”心底一阵怜惜。 “没事儿的,项妈妈。我吃住都在府里,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作为回报。”宝璋站起身,把折叠好的衣服放在一旁,弯着眉眼笑盈盈的。 “我帮您去给老夫人熬药膳,然后就要动身去秦夫人家了,等见了老夫人和国公爷,麻烦您转告一声。” 温温柔柔的话音,乖巧懂事的笑容,把项妈妈的心都融化了。 “不用啦,药膳我自己熬就成,你收拾收拾就去吧,这几个肉包子你带上。”项妈妈把热腾腾的肉包子包好塞进她的怀里。 这两日,宝璋非但没有添麻烦,反而特别有眼力见儿,不是帮她熬药膳,就是帮她洗衣服,打扫屋子,还主动帮着丫鬟们摆饭,收拾。 可是这个家里除了国公爷对她和颜悦色,老夫人和世子都对人家姑娘不冷不热的。 反而她那个妹妹徐宝珠整日就是陪在老夫人边上,吃着零嘴儿,喝着好茶,偶尔讲些乡下的笑话。 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享受着冰盆消暑,嘴里说着,要不我来吧,需不需我帮忙之类的好听话,却一次没见真搭把手过。 徐宝珠那话刚出口,老夫人立马就拦着不让动,她就那么眼睁睁瞧着自己的亲姐姐在那里忙活。 昨儿宝璋满身大汗地回来,先去给老夫人请安,也不见老夫人关心问一句。 项妈妈很是替她不平,忍不住有些心疼。 宝璋见推辞不掉,便笑着接受了,背起包袱,回身露出大大的笑容,冲项妈妈挥了挥手,迎着漫天的繁星出了院门。 也许,她离开这里就不会再回来了。 秦夫人每月给她开二两银子的工钱,这两个月就能赚四两,再加上徐母给她的一两,就有五两。 也不知道这里读书的学杂费是多少,据说国子监每年度还会设立一些特别的比赛,会有奖学金,这个也是一种鼓励和贴补平民学生的方式。 到时,她再写点儿话本子之类的赚点零花钱,应该能安稳下来。 只有件事,需要解决,就是放假的时候住哪儿。 她是不想回国公府的,寄人篱下还得看人脸色,要跟徐宝珠似的享受小姐待遇,那绝对会被霍老太太和那狗世子冷嘲热讽的,干活再多也费力不讨好,她才不想在这里当傻瓜。 思来想去,她终于知道去找谁了! …… 早膳时分,徐宝珠听说徐宝璋去了别人家住,眼底都是讥讽的冷笑,这是看这里实在没她的位置,只好灰溜溜找新出路去了。 昨儿一早就出门,还不知道凭着那张皮囊又勾引了什么人,使了狐媚手段,竟然能搬进人家家里去住。 对方若是个骗财骗色的老光棍才好,等把她玩弄一番再卖去勾栏瓦舍! 当听到项妈妈又接着说,是去人家府上做厨娘,这家雇主还是她给介绍的,雇主还曾是霍哥哥国子监的先生时,徐宝珠拿银匙不停搅着琉璃盏里的燕窝粥。 她抬头满眼担忧小声道:“祖母,霍伯伯,可……我姐姐根本不会做饭啊…… ” “以前在家的时候,忙得不行的时候,才让姐姐去做一回饭,结果全家上吐下泻,昏迷了半天呢!” 第18章 自作聪明 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继续道:“还有一回,我娘叫姐姐生火,就走开一小会儿,转身就把灶台都烧了,然后,家里再也不叫她做饭了。” 在乡下,女子居然不会生火做饭,简直是不可思议。 霍骁云有些意外,但他还是信任宝璋,“若是她不会这些,那秦夫人那关就过不去。” 项妈妈也忍不住,替宝璋说好话,“不会的,宝璋姑娘做事可麻利了,这两天帮着做了不少活计。 昨晚连夜把咱们府里主子们连奴家的衣裳都给洗了,晾干又叠好了呢!洗的比那些婆子们都干净,衣服叠得可整齐了。” 霍老夫人眼神犀利,严肃反问:“那你亲眼看到她生过火做饭吗?” 这么一说,项妈妈还真被问住了,确实没看过她烧火做饭的,就是熬药膳的时候,也是帮她看着火候,搅拌一下,添水什么的。 “你们真是胆大包天,你也是老人儿了,也跟着她胡闹? 这要是叫秦家吃出什么问题,把人家房子给烧了,咱们霍家也得跟着吃瓜落儿! 万一人家一本参到陛下面前,被御史弹劾,不仅你这个国公爷,连我孙子的仕途都得受牵连,万一真出了人命,可不止是被训斥,而是霍家到头儿了!” 霍老夫人气得不轻,“啪”一声摔了筷子,厉声道:“你怎么能把一个自私狠毒,五谷不分的蠢货介绍到秦家去做厨娘? 谁允许你越过主子私自做事?项妈妈,你还不快点儿把她给弄回来!” 项妈妈这么多年也没被老夫人这样训斥过,老夫人的威慑力极强,这会儿她也被吓到了,心底发慌,只能硬着头皮,嗫嚅道:“恐怕,这会儿宝璋姑娘早已经到了,奴家,奴家也不知道秦家确切的住址。” 她跟庄婆子是在卖药材的铺子认识的,平日买个东西也会碰上打个招呼,除了聊几句之外,从不互相说主子家的私隐,所以秦家的具体地址她还真不清楚。 霍老夫人眼神冷冷剜了她一眼,看向霍骁云,语气严肃命令道:“别吃了,赶紧飞鸽传书到军中传信给琼英,叫他快去找秦大人,务必把人给我弄回来。” 霍骁云很是无奈,他自然是相信宝璋的,可宝珠也说的有板有眼的,也不像在撒谎,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又或许宝璋后来学会了做饭呢? 但是老母亲的担忧也不无道理,起身去了书房写了纸条绑到信鸽的腿上,看着信鸽越飞越高,往城外而去,这才暂时放下心。 霍琼英那边刚在军中忙完公务,高飞就抓着信鸽快步进来。 “爷,家里来的信。” 霍琼英剑眉一扬,有些意外,这个时辰,家里应该都在用早膳,父亲怎么会送信过来? 一般只有传递紧急消息才会动用信鸽,想想家里多了那两姐妹,难道是哪个出事了?还是徐宝璋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赶快把小小的纸筒打开。 是父亲的字。 上面把事情简略扼要地讲述一番。 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弄不好整个霍家都得被牵连。 之前他重点是跟村民们大致了解了一下徐宝璋的品行,至于其他鸡毛蒜皮的他并没有留心。 这个女人真是麻烦,居然敢去秦家当厨娘,那还是他曾经的先生家。 一想到先生家的儿子小秦这两天总去岑军医那里切磋医术,他随手回了信,把鸽子放飞,赶快骑马去岑军医那里。 他这会儿在军中还有要务,暂时走不开,只能叫秦家的儿子回去看看。 * “怎么样?琼英回信了吗?这才几天啊,就整出这样的事儿叫我们擦屁股。” 见到霍骁云回来,霍老夫人撇着脸埋怨道。 “回了,他已经去找秦先生的儿子了,应该来得及,宝璋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霍老夫人冷嘲:“哼,无利不起早,我说她这样的人怎么会舍得走呢,敢情是跑人家秦家去霍霍了,还以为做厨娘还真是改邪归正呢,原来人秦家有个好儿子…… 这么急不可耐地贴上去,用厨娘的身份住到人家家里头,再去勾引人家的儿子,想嫁高门,攀高枝!课业不见她用心,找男人这事儿倒是精明得很呢!” 霍老夫人气得有些哆嗦,一开始也没这么大火气,霍骁云走后,又听宝珠讲她在家的表现,这火蹭蹭往上冒。 霍骁云听得直皱眉,“母亲,宝璋不是您说的那样,那孩子只是想赚学杂费,不想跟国公府伸手要银子,顺便还能磨练一下自己罢了,您把人姑娘想到哪儿去了。” “想到哪儿去?!她明明不会做饭,却甜言蜜语哄着项妈妈给她介绍好人家去做工,然后住到人家家里,谁有她这心机? 这是打听到秦家是书香门第,家底子厚,住进人家里,再借机接近人家那优秀的儿子! 人家小秦大人是当太医的,到时候再打着我们国公府的名头,生米煮成熟饭,人家不娶她都不成了!” 霍老夫人一辈子耿直,最见不得耍弄心眼儿,居心叵测的人,气得药膳也不用了,捂着胸口就回了房。 “祖母,您千万别生气,小心伤身体。”徐宝珠赶快起身追上去安慰。 她还有点儿后悔呢,应该沉住气。 把这事儿晚点儿说出来,到时秦家那边儿吃出人命,国公府一定容不下徐宝璋,直接将她押去进监牢打板子。 不过,这样效果也可以。 秦家那边知道真相,定是要把她赶出来的,就算她回来,日子只会更加水深火热,苦不堪言呢~ 想想她都能笑出声。 真是自作自受,就说这个蠢货怎么会落一回水长脑子呢? 原来是自作聪明,作茧自缚啊! 霍骁云去岑军医那里才知道,今儿秦远还没过来,要去山上找一味稀有的草药,怎么着也得一两个时辰才会过来。 没办法,只能亲自走一趟秦家。 结果刚出了军帐,副将就追上他,说是兵部下了新的公函,通知各位军中同僚议事。 军令如山,霍琼英没有丝毫犹豫回到军中。 等议事完毕,都将近正午了,他又去了岑军医那里,结果秦远还没回来呢。 不能再耽搁了,直接跨上马,直奔城中秦家。 第19章 这说的是徐宝璋??? 之前在书院念书,就和同窗好友来过秦先生家,他依稀记得,过三个坊市,再拐过街角,秦家就在一个大胡同里。 “唉呀,人家秦家今儿来的这厨娘手艺真不赖,这肉的香味啊都飘我家院子里了,这不我家的小讨债鬼馋得也闹着吃肉。” “是哟,我家院子里也闻着了,搞得我口水都下来了。” “今儿早上我家婆子去买菜,正巧碰着那个小厨娘,背着个包袱,长得呀可好看了,我家婆子都看直眼了。 回来就跟我学舌,说长得跟个仙女儿似的,那声儿甜的,问路的时候一口一个您的,可懂礼数了……” 霍琼英骑马到了胡同口,就把马栓到栓马石上。 疾步往胡同深处走,刚到秦家附近,就听到秦家的左邻右舍在议论秦家来的小厨娘,不由沉着眉眼听着。 小厨娘?做饭香?背个包袱?长得好看? 这说的是徐宝璋??? 霍琼英大步流星往里走,越往深里走那个勾人食欲的香味儿越重。 等到了秦家门口,香味儿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炎炎夏日,人本身食欲就不佳,但这个味道简直是叫人胃口大开。 府上的小厮开了门,赶快进去通报。 霍琼英可是世子爷,身份尊贵,又是家主的学生,秦府的下人都是知道的,赶紧先把人迎进去。 他按照记忆往里走,穿过深深的长廊,就听到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刚到前院,就见头发有些许斑白,精神矍铄的秦先生,正笑吟吟地端着个盘子坐在庭院的石桌旁,身边围着三个四五岁的小孩子。 小孩子们正捧着自己的小碗吃着什么,有的听动静,扭脸看向他。 那小嘴巴上一圈油渍亮晶晶的,余下两个孩子吃得津津有味的,吃完了又伸出小碗,眼巴巴瞧着秦先生那盘子。 霍琼英今日身着火红色武官官服,腰束虎头黑色锦带,整个人英挺俊逸,犹如劲竹,刚一出现在院门口,秦先生就已经看过来了。 满脸喜悦,如同他还在上学时那样,亲切地招手,“琼英,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是个有口福的,来尝尝我家新来厨娘的手艺,这萝卜干扣肉做得真是地道!” 又冲那边的厨房喊了一嗓子,“宝璋,来客了,再添副碗筷,把菜都摆到这里,这边儿凉快!” “好嘞!秦先生!”清甜的嗓音,脆生生的,从厨房里传出来。 霍琼英手里提着个礼盒站在院子门口,锐利的眼神已经落在了不远处攀爬着绿叶和花朵的花廊里,石桌上摆放着几盘菜品。 “先生,学生几个月前刚回调盛京,一直忙于公务,未能及时前来探望,还请先生见谅。这是西域那边刚送来的葡萄酒,学生知道您最好美酒,所以带来给您品鉴一番。” 霍琼英面色松弛,唇边挂着浅笑,恭敬地行了晚辈礼,双手将那礼盒转交到小厮手上。 “你这个孩子,还记着先生好美酒,好好好,快进来坐。” 秦先生笑呵呵地捋了捋美髯,叫一旁的婆子把孩子们带下去。 霍琼英躬身走近,一眼就看到秦先生手边的盘子里是浓香扑鼻的萝卜干扣肉。 煎出虎皮的肉块裹着蜜色酱汁,晶莹滑润,色泽鲜艳欲滴,点缀着青白萝卜干,香味扑鼻。 这卖相真比国公府的大厨房做得还要漂亮,站在那里瞧着都让人忍不住吞口水。 旁边的盘子里有翠绿酸爽的黄瓜蓑衣,还有两道他叫不出名儿的菜,光看着就已经垂涎欲滴。 中间的大白瓷盆里是冒着热气的浓汤,鲜嫩的火腿若隐若现,黄澄澄的蛋花浮在表面,还撒着绿绿的小葱花。 这一桌菜色完全不输外面酒楼大厨的水准。 难道这真是徐宝璋做的? 霍琼英眼底划过异色,一度怀疑会不会是别的大厨做的,徐宝璋冒名顶替,在秦先生面前装装样子? 就听厨房那边有轻盈的脚步声传来,“秦先生,您是想喝汤还是春桃酒酿……” 宝璋头上包着奶白色的头巾,腰间系着淡蓝色白碎花围裙,两条手臂上的黄色衣袖用绑带撸至臂弯,耳后两个花苞头一半包裹在头巾里,粉嫩嫩的小脸上还挂着几颗晶莹的汗珠。 双手托着个木托盘,两颊挂着甜甜的笑,梨涡绽放。 她走近一抬头,就对上了霍琼英那双冷肃锐利的凤眸,黝黑的深眸带着探究,疑惑还有威压,让人莫名觉得寒气森森。 徐宝璋愣了一瞬,就沉着地移开眼眸,仿佛他是不认识的陌生人,轻快地从他旁边掠过。 将手中的木托盘放下,低着头把里面的一个菜和一个空碗,一双筷子摆在石桌上。 “你的那个春桃酒酿会不会时辰仓促,还不够火候?” 秦先生笑问。 “不会的,那是用我家最好的蜜桃腌制,放到密封的罐子发酵了将近月余……” 宝璋笑着摇头,脆甜的嗓音像甜丝丝的蜜桃。 发酵月余? 她跟着来盛京这一路,已近月余。 看来她紧紧抱着的那个包袱里,不仅有给他家的茶叶,还有这春桃酒酿,怪不得总在她身上闻到一股甜甜的蜜桃香气。 秦先生拉着霍琼英的手落了座,自己的得意门生来看望,他高兴地像个孩子。 闲聊几句,还不忘夸起了徐宝璋,显然是非常满意,跟捡到宝贝一样赞不绝口。 今儿他休沐在家,夫人跟他说府上新来一位年轻的厨娘要替之前的庄婆子两个月。 开始秦先生听说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娘,还质疑人家的厨艺,因为他吃惯了庄婆子的菜,口味养得有些刁,这猛地换人很不习惯。 管家叫厨房准备午膳,他也是抱着测试这小厨娘的心态,就吩咐管家叫宝璋来做几道菜来尝尝。 结果真是意外的惊喜。 萝卜干扣肉刚出锅,那香味传到书房,他就坐不住了,带着小孙孙和小孙女来厨房看看。 他生平好喝两口,这美酒当然是要搭配佳肴,才能相得益彰。 忍不住拿筷子夹了第一口,那真是软糯入味,香而不腻,入口即化,好吃到整个人都像在云里飘一样。 孩子们平时都是丫鬟们追着喂饭,破天荒地围着闹着也要吃。 他和夫人笑说,等儿子成亲的婚宴,就请宝璋做大厨,做几道拿手好菜招待亲朋好友,一定锦上添花。 “先生,今早学生先去找的秦远,没能见到,这次没有提前递拜帖,冒然登门实在失礼,打扰您和师母用膳,主要是因为……” 第20章 真的只是妹妹 霍琼英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又望了眼拿着托盘回厨房的那道身影。 霍琼英耳力惊人,这么半天,并没有听到厨房里有谁炒菜,都是些婆子和丫鬟们躲在角落窃窃私语,难道真不是别人替她做的? 看来是父亲和祖母多虑了。 他还在斟酌开口,秦先生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你是我的得意门生,相当于我半个儿子,到这儿跟到家一样,学生的时候也没见你小子这么客气。 你这次过来是不是给先生送喜帖的?”秦先生笑吟吟地调侃他。 旁边的丫鬟们忙给沏茶倒水。 “我之前遇到你父亲下朝,说你这回调回盛京是为了成亲?听说是幼年时就定下的未婚妻? 上月说你去边城办差,顺道把人接回京里成亲,听说那姑娘还读书?那应该不错,肯定知书达理的…… 成亲的黄道吉日选好没?你这些年一直在守边,也该娶妻生子稳定下来了。” 霍琼英可是盛京里贵族子弟颇为有出息的年轻人,也是朝中炙手可热,冉冉升起的新贵。 他的婚事老早就不少人盯着,都想把闺女嫁给这位高权重的年轻世子爷,他的婚事瞒不住。 秦先生的小儿子,秦远定的是太医院院判家的嫡女,自然也知道这些事。 毕竟霍琼英曾是国子监出类拔萃的学生,后来又从军打过多次胜仗,秦家自然很关注他的事情。 “不是的,先生,这些都是传言,是误会,学生今日……” 霍琼英端坐笔直如劲竹,气势若松柏,刚想把真正的原由讲出来,就闻到一股熟悉好闻的香味。 旁边温温热热的贴过来一人,抬眸就见徐宝璋端着春桃酒酿的琉璃瓶,和几个杯子放在石桌上。 他的视线落在她那沉静的面上。 她浓睫低垂,回避他的目光,转身又回了厨房。 一副完全陌生人的做派摆明就是不想叫秦家知道他们相识。 霍琼英差点儿气笑。 不过说起来,他们的确不熟,从彩云村到这里,两人交谈的次数寥寥无几。 算起来,他们真就没什么关系,就算是勉强,那也是他父亲跟她祖父的恩义,他不过就是帮父亲把人接过来,仅此而已。 秦先生面露疑惑,不解道:“那是要等姑娘读完书再定?” 想了想又劝道:“既然把人接府里了,那还是早点儿定亲办个席面,也好堵住悠悠之口,要不这还没成亲,女方就直接住进男方家里,实在不成体统,这对你的官声也有损啊!” 秦先生是真心为这个最喜欢的学生着想,为他操心。 “先生,这些其实都是误会,我父亲是为了报答别人的恩情,两家这些年才有些往来,那家的姑娘我只当妹妹,接来不过是客居,为了继续读书,并不是姻亲关系。” 霍琼英只好又认真解释一遍。 可是他对徐宝珠这位可怜的姑娘抱有怜悯和同情的心思,严格说,不过是个小妹妹而已。 即使谈话也都是勉励的礼貌语言。 “妹妹啊?你父亲说你们两有婚约,你这刚回来,多少人想给你说媒,都被你父亲以这个理由婉拒了。” 秦先生一头雾水。 心底直纳闷儿,这父子俩闹啥呢? “是的。只是妹妹。” 霍琼英唇角绷紧,声音没有任何的起伏。 “竟是这样,唉~”秦先生不由笑着摇摇头,叹息声,惋惜道:“那你现在还是孑然一身?” “……是。”霍琼英点点头。 凤眸迅速扫了眼那边的厨房,又垂眸看着眼前这可口的饭菜,暗道她或许后来真学会了做饭也不一定。 当即说了个理由,“就是刚得了这葡萄酒,想到先生曾对西域的美酒颇为喜爱,就带来给您品鉴一番,早该登门拜访,无奈公务缠身,如今才来。” 说完,起身准备行礼告退,“先生,学生军中还有公务,就不打扰您用膳了。” 霍琼英话音刚落,秦夫人笑着走过来。 发髻高挽,银盘面庞,慈眉善目的面上戴着温和的笑,已近不惑之年却不显老态,浑身散发着娴雅的书卷气。 秦夫人对眼前这位世子爷可是印象深刻,年纪才二十出头,已经在军中任将军之职。 也是自己夫君经常挂在嘴边,最欣赏的学生。 夫妇两人十分好客,好说歹说留下他一起用膳。 秦夫人看着端着白米饭过来的宝璋,忙招呼道:“宝璋,别忙了,过来一起用膳。” 她对这个年纪轻轻,就怀揣求学抱负的姑娘十分喜欢。 没有自负美貌依附男人,而是靠自己踏踏实实做工,换取学费。 秦夫人自认见惯了人性,第一面就观她眼神纯净,举止文雅大方,谈吐不凡,是个可造之材。 所以她内心也没有真的拿她当下人,而是一个值得欣赏的晚辈。 硬是拉着她到石桌边坐下。 “夫人,待会儿我去厨房吃就行,我先去把灶台清理一下。”徐宝璋刚刚闻了很多油烟味儿,实在不觉得饿,想起身又重新被秦夫人抬手摁住了。 “怎么可能不饿,那么早就开始忙,瞧你这汗,快拿着擦擦。”秦夫人将手帕塞给她,满眼怜惜。 “说起来,我们宝璋也读书的,来盛京投奔亲戚,亲戚好像也住你们国公府附近那片。” 秦夫人笑道,觉得赶巧了,便随口介绍起来。 “宝璋,见过霍世子,说不定你家的亲戚跟霍世子还相识呢。” “见过世子。”宝璋起来福了福身。 浓密如蝶翼的睫毛终于抬起,露出那双黑白分明,清澈如水的眼睛,眉眼弯了弯,如同第一次见的陌生人,礼貌问候。 “嗯。”霍琼英抬起眼皮。 “夫人,秦少爷还没用饭,要不我去给他送些饭菜?” 坐在这冰冷世子旁边都觉得不用空调,她只想起身离开,找了这样一个借口。 霍琼英的黑眸一下锐利冰冷,眼底像淬了冰。 果然,为了快点儿找个依靠,攀高枝,真的是冲着男人来的,还真是花样百出,无所不用其极。 昨儿没能找到杜星宇,碰了壁,这是又把心思用到了他先生的儿子身上。 第21章 难道是一见钟情? 秦远比他小三岁,据说已经定亲了,很快就要成婚了。 “不用,不用,他今儿去岑军医那里蹭饭,回太医院也有御膳房供饭,饿不着的。”秦夫人笑道。 “都起筷吧!别愣着了,菜凉了就辜负这味道了。”秦先生率先拿起筷子,招呼两个年轻的后辈。 秦夫人也笑着用公筷给霍琼英夹了一筷子萝卜干扣肉。 “琼英,快尝尝宝璋的手艺。” 霍琼英忙道谢,低头咬了一口肉片,眼底划过意外。 果然如看到和闻到的一样美味,肥肉软糯瘦肉劲道,腌制的萝卜干和酱汁十分入味,这口感实在上佳。 这是他二十多年来,吃过的做得最好吃的肉。 惊艳的味道叫他不由愣怔,眼睛余光瞥向身旁的徐宝璋,而徐宝璋却扭头在帮秦夫人布菜。 凌厉的眉眼逐渐缓和,眸底充满探究和诧异。 这怎么跟别人评价的好逸恶劳,四体不勤完全不符呢? 秦先生和秦夫人看到他吃得津津有味,不由笑问:“怎么样?味道如何?” 霍琼英快速将余下的肉片放在嘴里,点点头,严肃答道:“味道很好。” 他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实话实说。 “那就好,爱吃我家的饭菜,往后就多来陪我这老头子用饭,宝璋以后就多做点儿。” 秦先生笑着,又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不住点头,满脸享受。 秦夫人边吃着,也关心起霍琼英的终身大事。 “听说你有个乡下的未婚妻,人见到了吗?” 霍琼英顿了顿,“见到了。” 秦夫人一脸好奇,追问:“长得怎么样?” 徐宝璋闻了半天的劈柴的火烧味儿和做饭的油烟味,觉得胃口不佳,就吃了几片用葱油腌制的蓑衣黄瓜,盛了碗鲜汤小口小口喝着。 她专心致志地吃着饭,两耳不闻身边事。 反正跟霍琼英相看的姑娘不是她。 女主角更不是她。 她只是个默默发育的小配角。 霍琼英抿了抿唇,黝黑的眸子微转又迅速收回,半晌才淡道:“美丽。” 秦先生和秦夫人点点头,这盛京城里漂亮的姑娘太多了,对于国公府世子来说,长相已经不是什么先决条件了,话题又转向别处。 秦夫人见宝璋只吃素菜,连肉都没碰一筷子,不由有些怜惜,夹了一筷子扣肉要放到她的碗里,“你吃点儿肉呀。” 宝璋忙婉拒道:“夫人,我不吃的。” “你还小,要养好身体,将来才能专心读书啊!”秦夫人以为她是不好意思,觉得拘束才不肯吃,将大肉片子夹到她的碗里。 宝璋眼眶却些发热。 因为这是来盛京后,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人的温柔和疼惜。 她到国公府两日,没有人为她夹过一次菜,也没人问过她吃饱没,累不累,完全对她无视,那种冷漠的态度不要太明显。 对她和善的只有国公爷和项妈妈。 所以刚看到霍琼英,下意识地抗拒,并不想跟他攀上关系,原本就不该牵扯到一起的人,又何必再有交集。 对她而言,只想给自己铺一条锦绣路。 “谢谢夫人。”她真诚道谢,声音温温柔柔的,十分好听。 秦夫人注意到了她那含着泪微红的眼睛,心底不由叹息,一个乡下的小女娘,背井离乡,独自求学,这条路必定十分艰辛,她一定吃了不少苦,受了委屈,才这样隐忍。 又夹了一筷子肉放到她碗里,“那就多吃一点儿,刚来盛京,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有什么难处就跟我们讲,等秦远成亲时,你得要来喝喜酒啊!” “嗯,一定。”宝璋认真点点头,“到时候我一定来帮忙的。” 她弯着眉眼,粉嫩嫩的唇角边噙着笑,梨涡绽放。 如同一朵洁白的小小浪花激荡着澎湃的大海。 霍琼英余光不自觉瞥向她,修长带茧的手指紧了紧筷子。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她,哪句话又是真话。 她并不是冲着秦远来的,还是知道秦远即将成婚才绝了念想? “琼英啊,等秦远成婚的日子定好,就给你递帖子,到时候一定得来喝喜酒啊!” 秦先生笑着,又打趣他,“你也得抓点紧儿,可是有很多女娘等你挑呢……” 正说着话,管家急匆匆过来。 附在秦先生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秦先生跟秦夫人说,是他在国子监的同僚,想借那本绝版的孤本,还给秦远带了贺喜的礼物,马上急着走,人就不进来了,秦夫人点点头。 不叫宝璋和霍琼英起身,让他们继续用饭,秦先生去门口跟同僚聊几句,秦夫人则去房里拿书。 很快花廊底下,石桌旁只剩下宝璋和霍琼英。 空气安静,只有夏风中阵阵花香。 没主家在场,宝璋觉得自在了许多。 一朵花瓣随着夏风打着旋儿落在她的发上,眼看就要掉进碗里…… 霍琼英手比脑快…… 两人都愣了一下,徐宝璋看到他手里的花瓣,反应过来,“!”表情有些呆…… 霍琼英更是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看着碍眼!影响用饭的心情……” “呵呵……”徐宝璋干笑一声,翻个白眼儿。 秦夫人拿着孤本路过花廊,正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一时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难道他们两个之前就相识? 可是相识怎么又会是那副陌生人的样子。 难道…… 秦夫人的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秦夫人和秦先生都回来落座后,秦夫人的眼睛就悄悄观察这两人的神色。 宝璋快速扒完饭,就起身离开饭桌,时不时帮他们添饭,盛汤,而霍琼英不用假手于人,自己就钻厨房去添饭。 这顿饭,两人一句话都不曾说过,也没有任何眼神接触。 真是奇了! 秦夫人觉得很有趣。 表面看确实没有什么关系,说不定私下暗潮涌动呢。 她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情窦初开的男女什么样她怎么会不清楚。 或许是一见钟情? 第22章 伥鬼妹妹 用完膳,霍琼英跟秦先生交谈几句就起身准备离开。 秦夫人突然拿出了银子,叫宝璋去街市上替她买些点心和喜绢回来,正好顺便替他们送霍琼英出胡同口。 宝璋并没深想,接了银子就送霍琼英出去。 两人刚一离开,秦先生想到自己还得再嘱咐他找媳妇抓点儿紧,就要往门口追去,秦夫人一把拦住他,“老头子,我觉得咱们可能要当大媒了!” “啊?什么大媒?” 秦先生一脸雾水。 “我觉着这两人……”秦夫人笑得一脸神秘,“有戏!你这个宝贝学生保不齐是看上宝璋了,我刚刚就是故意叫宝璋出去买东西顺便送琼英的。” 秦夫人喜滋滋的,觉得自己做了件大善事。 秦先生却摇摇头,并不太相信,“我看你啊,是帮人家保媒拉纤的做上瘾了,看到单身男女就觉得人家能成一对…… 宝璋虽长相好,会做饭,但是我这个学生那家世好得离谱,他现在又是最年轻的将军,往后更是……” 秦夫人忙打断他,“刚刚我去拿书,路过花廊,你猜我看见啥?” 秦先生挑眉,“啥?” “宝璋头发上粘了花瓣,是琼英帮她摘掉的!” 秦夫人越说越兴奋。 “真的假的?”秦先生也瞪眼了,他这个学生可是出了名的难搞,性子冷情,刚硬。 以前上国子监的时候,那盛京多少名门贵女,窈窕淑女的对他暗送秋波,甚至是直接请人上门主动求亲,可是琼英目不斜视,正眼都不瞧人家姑娘一眼。 “我亲眼看着的,能有假的?” 秦夫人白他一眼。 经秦夫人这么一说,秦先生也想起来一些细节,宝璋端着东西出来的时候,琼英还抬头看她呢,那眼珠子看了半天,都没错眼珠呢。 “你要这么说,还真是有可能,我这学生读书的时候可没这么对过任何一个小女娘,刚到的时候的确偷看了宝璋好几眼,等后面,两人又刻意避嫌了。” 秦先生捋着胡须点点头。 “哎呀,是不是真的,咱们待会儿看看不就知道了,我故意叫宝璋去买点心和喜绢,喜绢沉甸甸的,若是琼英真有意,肯定是会搭把手,帮她送回来的。” 夫妻两人像两个顽童一般,躲在门口往胡同口瞅。 正好看到两人走到胡同口的背影。 “霍世子,一路走好!” 宝璋站在胡同口那里跟霍琼英告别,伸着白皙的小手遮着眼睛,午后这会儿正是夏日阳光最晒的时候,她打算一会儿从那排大树的荫凉里穿过去。 霍琼英觉得这话哪里怪怪的…… “等下,跟我过来。” 霍琼英扫了眼周围,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直接就往牵马石那儿的一棵树底下走。 宝璋顿了顿,想看他放什么屁。 反正这会儿是饭点儿,路上也没什么行人,不怕别人看到说闲话。 霍琼英走到大树的后面,停下脚转身俯视着她,黑眸深邃凌厉,“你何时学会的厨艺?” 宝璋很快反应过来,霍琼英的突然出现,意图并不在真的拜访,而是冲着她来的。 前后一联想不难想到,一定是徐宝珠又在背后使坏。 定是跟霍家人说,徐宝璋根本不会做饭,甚至把家里人吃得中毒昏迷,还烧了厨房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了。 霍老夫人和国公爷怕秦家人真被她搞出人命,国公府要担责任,这才叫霍琼英火急火燎地突然登门,就是想抓她回去受审。 这个徐宝珠,作为书中的主角,就是用一切溢美之词来形容,聪慧,懂事,知礼,乖巧,孝顺等等,是真善美的化身,是恶毒姐姐的对照组。 可是站到原主的角度来看,她就是个满腹心眼子,蔫坏的那种。 一个不小心就会着了她的道,句句设陷阱,背后使绊子,放现在就是面甜心毒,佛口蛇心的白莲花,绿茶心机婊。 原主的确不怎么擅长厨艺,但最基础的做饭还是会的。 她在零星的记忆里发现原主后来发现了徐宝珠在屋子里藏起来的耗子药,才知道徐宝珠故意把耗子药丢水缸里,使他们中毒昏迷的。 后来,徐宝璋想给她一次改过的机会,让她去主动认错,否则把这件事告诉父母,徐宝珠表面答应,转身就把她推入了河水中,冷冷看着她在水中挣扎…… 宝璋仰起头,目光清澈地看着他的眼睛。 “饭我一直都会做的,中毒那次,是徐宝珠把耗子药掉进水缸里,结果全家人都中了毒,而我自己更差点儿送命,后来家里人就不叫我做了。” 知道他不信,又补充道:“其实我很喜欢厨艺的,我祖父还在世时,是教过我的,种田的时候还叫我背菜谱给他听呢,今儿做的饭菜也都是出自菜谱。” 宝璋扬起一抹清甜的微笑仰头,故意问道:“那,世子觉得我的厨艺如何?那味道可还满意?” 秦夫人和秦先生都赞不绝口,认可她的手艺,她就叫霍琼英也承认这一点,转为污点证人,等着后面打徐宝珠的脸。 国公府都叫这位世子爷亲自登门找她,估计那边霍家人一定气得不轻。 她都躲出来了,徐宝珠还不依不饶,不给人留活路。 这伥鬼妹妹放着好日子不过,那就别过了。 眼前少女突然对他和颜悦色,露出笑容,霍琼英的胸腔里猛跳了几下,对上她那温软又充满期待的眼神。 喉结滚了滚,微微点头,嗓音暗哑地轻嗯了一声。 霍琼英想到什么语气又陡然变得严肃,低声训道:“好好的国公府不待,为什么跑这里当厨娘?” “自然是为了自由啊!我又不是受虐狂,喜欢看别人脸色,你们不欢迎我,我为什么热脸贴冷屁股?谁喜欢犯贱呢?” 一瞬间,霍琼英唇腺紧绷。 第23章 不与傻瓜论短长 “审完了吗?审完了我能走了吗?我很忙的!” 徐宝璋不耐烦道。 他那双探究审视的眼神落在她的目光里,想找出一丝说谎的破绽,可她的眼神澄澈没有一丝闪躲和游移。 但她的课业和夫子的评价就摆在那里,刚来第一日便把这坏主意打到杜星宇身上,很难不叫人怀疑她的真实想法。 他移开眼睛,语气严肃低沉,“既然你来此的目的是求学,霍家一定会供你读完书,你就该趁书院休沐的这段时日,提高一下课业——” “可我问过国公爷,他已经同意了啊,”她快速堵他的嘴,“况且我是白日做工,夜晚又没耽误读书,还有世子爷还是多去关心一下你的新未婚妻吧!我的事儿不劳你费心了!” 这脆生生的反驳意思很明白,他父亲都同意了,他又有什么资格管她。 霍琼英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小女娘当面噎住,顿时下颏绷紧,锋利锐意的眼眸里都是警告,“最好给我安分些,希望真如你口中所说,而不是心底抱着投机取巧,好高骛远的想法,今后你的心思放在正地方!” 她要知道这个冷面男拉着她在这大太阳底下,像他手下的士兵一样教训,才不想听他教育自己。 “霍世子,您还是去忙自己的大事吧!就不耽误您了,我要去替夫人买东西,回来还得收拾厨房,若没其他吩咐,先走一步了。” 宝璋扔下这话,刚要抬步从他旁边过去。 胳膊突然被一只大手箍住,一个猛拽就撞进他坚硬滚烫的胸膛里。 她的胸前贴着的坚实雄壮的胸肌充满张力,鼻腔里都是雄性气息。 她下意识就用手推他,纤细的腰身却被牢牢地锁住。 下一秒,一辆马车从旁边快速驶过去。 宝璋这才反应过来,若是她从那边走,马车正好会撞到她。 果然是身手敏捷的将军,反应速度真快。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谢了!能松手了吗?很热!” 霍琼英表情冷肃刚硬,手臂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青筋蝤蛴。 触电般收回她腰上的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秦夫人和秦先生躲在胡同口的墙壁后,脖子都快抻直了,视线正好被那棵大槐树挡住大半,只能依稀看到两人的小半边身子。 但他们也看到了刚刚霍琼英一把将宝璋搂进怀里躲开马车的那一幕。 秦夫人面色泛红,笑道:“果然如此!” “这么冷硬性子的琼英居然会看上宝璋?”秦先生满脸惊讶。 “怎么不能看上,宝璋这孩子多好,昨日第一面我就喜欢,长得好,爱读书,有志气还有一手好厨艺。 之前我还说要给他保媒,你偏说你这学生性格冷冷的,对哪个小女娘都不主动。 你瞧瞧,这都上手那样了,这还不叫主动啊?我看他就是外冷内热,心里头体贴着呢!” 秦夫人是看得满心欢喜,很替年轻人高兴。 真没想到这两人进展突飞猛进啊,这才见第一面呢! 秦先生也笑了,叹道:“这臭小子,刚到的时候放下东西就急着走。现在也不急着走了……” * “我的话,你听懂了吗?”霍琼英高挺的身姿笔直如松柏,身后的背着的手微握成拳。 刚才那绵软细润的触感和余温还残留在指上,掌心愈加灼热,面色冷沉着,后背的肌肉都绷直了。 “懂了懂了。”宝璋敷衍着点点头,不与傻瓜论短长。 霍琼英有种打到棉花的无力感,希望她真的把他的警告听进去了,而不会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凤目微垂,快速瞥了她一眼,冷道:“走吧。” 得到开释的宝璋如蒙大赦,抬脚就往那一排槐树荫凉走去。 霍琼英这才注意到她穿的鞋,前面的大拇指处已经磨得有些透明,几乎快顶破了。 鞋底似乎隐约透出些磨损的痕迹。 再想到昨日她就是穿着这样的鞋走了很远的路,地面被骄阳烤的那么烫…… “上马。”话不由脱口而出。 宝璋回头想说大可不必。 谁知霍琼英已经大步走到她前面,只留给他一道冷峻孤傲的背影。 想到昨日被大太阳晒得快中暑,皮肤都发红发烫,也没必要没苦硬吃,没罪找罪受。 有代步工具干嘛不用,等她将来进了书院,一定要学骑射,往后自己就能骑马出门了。 她爬上马,霍琼英牵着缰绳往前走。 拐到外头的街市上,在一处卖糕点的铺子里称了两斤点心,她正在钱袋里掏银子,眼前一只手已经把银子递给了掌柜。 “世子,刚秦夫人已经给了银钱,不用你来付……”宝璋忙拒绝道,她还以为他已经打马离开,没想到他就站在她身后等着。 “你留着。”他冷肃的语气里是不容拒绝。 掌柜的在接过霍琼英手里银两时观他长相俊美,又着护心甲的火红色官服,不由恭维道:“小娘子真有福气,你夫君如此年轻就已经入仕为官了。” 宝璋忙解释,“不是的。掌柜的误会了,我只是别人府上的厨娘。” 万一被霍琼英又以为她想攀他这高枝,那她搬出来的意义就不存在了。 也是,在古代年轻男女同进同出,的确叫人想入非非。 霍琼英面无表情地接过点心将它放进马鞍上的暗兜里。 “哎哟~恕我多嘴。”掌柜有些尴尬地笑笑,视线又在两人脸上划过,一边找零钱,一边笑着调侃道:“那你家主人倒是对你很好,还骑马带你出来买点心。” “掌柜莫打趣,这位官人是有未婚妻的。”宝璋再次强调一遍。 省得以后再来买东西又被拿来说笑,闲话都是这样传出去的。 “哎哟,真是不好意思。”掌柜知道自己失言,也不敢再乱说话。 宝璋将掌柜找零的银钱递给霍琼英。 “上马。”他没接,冷冷的口吻里隐隐带着命令。 看着她又把银钱放进钱袋,笨手笨脚地自己爬上了马背。 他伸出的手又缩回背后,沉默着拽起缰绳往前面的锦绣绣庄走。 高高束起的发衬得他侧颜轮廓立体冷峻,尤其是眉眼和高挺的鼻梁,锋利又不失精致。 腰窄臀翘,大长腿,身材是极其优越,这艳色的官服穿在他身上,英武俊挺,有种野性的性张力。 第24章 你妹妹不是我未婚妻 “这个钱我是得记账的。”宝璋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掏出个小巧的册子,还握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写写画画什么。 霍琼英瞥了她那小册子一眼,就见上面详细地记录着早晨采买菜蔬的花销,精确到秦家给了多少银两,买食材用去多少,结余剩多少。 那黑色的笔迹并不似墨迹洇染,反而很流畅顺滑,字迹是相当的娟秀工整,很漂亮的小楷。 霍琼英收回目光,垂下眼睫,遮住诧异的眼神。 这个女人,总是次次叫他意外。 她这副坦荡做派似乎就是在告诉他,的确就是在做厨娘做工赚钱读书,而不是有旁门左道的心思。 “那钱你留着买笔墨纸砚,不要就送给乞丐。”他绷紧唇角,又扫了眼那双白嫩到发光的小手里,短得都快握不住的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什么笔?怎么从来没见过。 倒是便于携带记录,不用带着笔墨纸砚也能写字。 “那是什么东西?”他淡淡问道,眼睛落在她的上。 嘴角抽搐的宝璋被他说的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手里的炭条,“这个么?” 扬了扬,随口道:“这是女子描眉所用的,我看夫人换了新的,要丢掉,就要来当笔使用了。” 既然他都那样说了,那她就不再推辞,将银钱塞进钱袋,张开粉红娇嫩的唇,笑道:“那就多谢世子了。” 梨涡浅浅,甜美软糯。 “我只说一遍。”霍琼英冷锐的目光直视前方,喉结滚动,严肃道:“你妹妹不是我未婚妻,当初你父亲那样说,只是为了哄她从屋顶下来的权宜之计,以后在外面注意言辞,这话对宝珠妹妹的清誉有损。” 宝璋诧异地扫了他一眼,“这话你应该去对徐宝珠说,跟我说做什么?” 看来徐宝珠目前只是一厢情愿了。 女主的爱情之路没了原主这颗绊脚石,依旧坎坷啊~ 不过,她一点儿也不同情徐宝珠那种人。 其实在国公府第一晚,霍骁云给杜星宇介绍她们的时候,强调了妹妹的身份,她已经觉察到了国公爷的态度。 如今她在外面努力撇清和他的关系,还不是因为霍琼英对她如此地戒备又厌恶,万一听到这种暧昧的调侃,引起他的反感,可就尴尬了。 “只是不想被人误会!”霍琼英绷着一张俊脸,握紧手中缰绳。 “噢……没误会。”宝璋无所谓地将记好账的小册子放进小挎包。 霍琼英心头有些燥,也说不上什么滋味,将视线收回。 前面就到了锦绣绣庄。 宝璋爬下马背,往绣庄里面去买喜绢。 这次,霍琼英见她刚跟掌柜选好喜绢,早早就付了钱,抬手将那匹绢布夹在腋下大步往外走去。 宝璋忙小碎步跑着跟了上去。 那边秦府的小厮早就在门口替家主和夫人盯着呢。 听到有嘚嘚马蹄声往胡同里来,瞄见漂亮的小厨娘高高坐在马上,前面是孔武俊挺的冷面世子牵着马,肩膀扛着匹大红金丝绣的喜绢,不由瞪眼咋舌。 乖乖,这盛京赫赫威名的国公府世子爷,居然真看上他们府上新来的小厨娘? 这就是说书先生口中才子佳人的故事吧! 果然,就见世子爷将马儿拴在下马石,自己扛着喜绢,然后是宝璋姑娘提着点心盒子往胡同里走。 两人一前一后又回到秦府门口。 “您是没瞧见,宝璋姑娘想从世子爷手中接过那喜绢,世子爷不肯,非帮她扛着送到咱们府门口呢!” 看门的小厮在书房,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把在胡同口发生的一切都汇报给了秦夫人和秦先生。 “我这个学生,也不怕回军中晚了耽误差事。”秦先生笑着摇摇头。 秦夫人拿了个果子赏给小厮,打发他出去,回身嗔道:“你们男子啊,就知道朝事差事的,人家年轻人还不允许有点儿私事?” * 沉甸甸一匹喜绢在霍琼英手里那是无比轻松,轮到她自己抱着,那简直就跟抱了个胖孩子似的,差点儿扔出去。 得亏门口的小厮搭了把手,帮着她送到秦夫人那里。 刚一进门,就见到坐在圈椅里,笑容满面的秦夫人,“宝璋,回来得倒挺快!” 宝璋将喜绢和点心交给一旁的丫鬟雾眉,就要回厨房去收拾,却被秦夫人拦住,将盘子里的果子塞到她手里两个。 “厨房有婆子已经收拾了,你先回房去洗洗。” “谢谢夫人。” 宝璋感激地捧着果子回自己的房间了。 秦夫人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她和夫君说好了,暂时装作不知情,等事情明朗化了,再说不迟。 等宝璋读完书,或许靠自己也能当上个如夫人也说不好。 她总是有种直觉,这两人不像是初次见面,或许是她想多了。 * 霍琼英骑马往回走,路上遇到了军中的孙副将。 孙副将是个大老粗,霍琼英偏偏叫他管文书,军中杂务一类的精细活儿,说是为了培养他心细和耐性。 浓眉大眼,极其高壮。 “哟,将军,这是打哪儿回来啊?今儿晌午听说您这两日常常回城里陪乡下来的未婚妻?大家还打赌您什么时候成亲呢?都等着喝喜酒呢! 成了亲,往后就能天天跟夫人在府里见面了,要不这大热的天还得在外头陪着,等晚上关上房门,小夫妻两想怎么亲热怎么亲热。 您啊,再不成婚,盛京的女娘们都闹着不嫁人了……” 说完,爽朗大笑起来。 霍琼英面无表情,凉凉瞥了他一眼,“孙放炮,我只说一遍,我没有未婚妻! 那姑娘是因为我父亲报恩的原因,寄住在府里上女学的小妹妹。再敢跟他们胡扯,每个人再加练两个时辰。” “啊?”孙副将的笑脸僵住,摸了摸后脑勺,莫名其妙瞧着他,“他们都说你上月去相亲了……我这忍着一个月没喝酒,还给将军攒了份子钱呢!” 这段时间,霍琼英总是外出,军中都以为他是去陪乡下接回来的未婚妻了,现在居然说那未婚妻变成了妹妹? 正在此时,远处有人唤霍琼英。 第25章 引狼入室的搅家精 抬眸看去,竟是他父亲坐着官轿从前面经过。 匆匆忙忙辞别孙副将,抬步走至父亲轿前,行了个礼。 “父亲。” 霍骁云急忙问道:“如何了?怎么宝璋没跟你一起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祖母忧心不已啊!” “父亲,”霍琼英淡然启唇,“徐宝璋她会下厨,且……厨艺很好,先生一家都赞不绝口。” 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也在那里用的午膳。” 仔细将在秦家的所见所闻和宝璋做饭导致中毒的传闻也解释一遍。 至于烧了厨房的事,他自动帮她解读为自从那天,她勤学苦练,学会了她祖父的传家菜谱。 霍骁云听完,紧皱的眉宇瞬间舒展,不由长松了口气。 身子放松地靠在后面的椅背上,朗声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宝璋的确是个好孩子,我就说打小那么聪明懂事的女娃娃,怎么会长大就完全变了性子,会明知不善厨艺,跑到别人家去瞎胡闹呢!” 我就跟你祖母说,不能听风就是雨,人云亦云,有时候眼见都不见得为实,必须得亲自求证才行啊!” 想到什么,又再次确认道:“秦家真的对她的厨艺赞不绝口?” 霍琼英点点头,“是的。儿子去了秦家,秦先生和秦夫人百般热情留膳,儿子盛情难却,也是为了验证他们的说法,结果……” “结果什么?” “她做得饭菜丝毫不逊色于国公府的大厨,那道萝卜干扣肉比金饕楼做得还要地道入味。”霍琼英坦诚自己的看法。 仅凭这点儿,徐宝璋口中所说,懂厨艺并且喜爱下厨是发自真心。 “那就好那就好,说得我都有点儿想尝尝她的手艺了。 本来我要亲自走一趟秦家,看来是不必了,省得给那孩子压力,那你去忙吧,我回府见你祖母,这老人啊,上了年纪,就糊涂了,喜欢瞎操心。” 霍骁云心里完全放下,不由轻笑出声。 可是转念又有些纳闷儿。 那些彩云村的村民不了解徐家真实的情况就算了,怎么作为亲妹妹的徐宝珠还能不了解自己的亲姐姐呢? 他不愿把徐家的孩子往坏处想,在他看来徐老爹那样品行高尚的长者,孙辈怎么可能出不好的孩子呢。 下意识地认为,可能是中间有些误会。 宝璋天天去读书,宝珠下地帮父亲干农活,或许真的不清楚呢。 不多时,霍骁云回到府里,先去花厅见母亲。 刚进门,就看到徐宝珠正一副乖巧懂事的笑着,宽慰着母亲,旁边还有他的妹妹霍怀玉。 而项妈妈则是脸色苍白地站在一旁,有些战战兢兢的,似乎挨了训斥,很是不安跟自责。 “大哥,你不是去秦家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秦家真的出事了?” 霍怀玉抬头看到霍骁云进来,一下子站起身,三两步迎向他,风风火火的样子,到了跟前儿就皱着眉,一通数落。 “大哥,你若想还徐家的恩情,我们都没有拦着你,可你也不能引狼入室,把个搅家精带到府里吧?” 霍怀玉把手里攥着的宝璋的课业和考卷,抖了抖,气道:“以这种成绩,你还要叫琼英把她接入盛京,叫她进女学,这女学又不是我开办的! 我今日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声,这样品行和成绩的女子,别说进盛京女学,就是全盛京最烂的学堂,都不会有人收她! 我甚至都怀疑,那学堂是不是宝珠替她考的,不然人家怎么可能收她。” 刚刚霍怀玉跟徐宝珠聊了聊,对她的印象挺好,人又乖巧懂事又知礼聪明。 她都打算将来徐宝珠读完书,叫她留在女学做个女夫子,这样往后嫁个不错的门第,也是一种抬高身份的资本。 “好了。现在扯什么读书。这都什么时候了?”霍老夫人耷拉着脸,脸色阴沉,严肃道:“快说,秦家是不是出事了?” 霍骁云龙行虎步地落座,接过项妈妈递过来的热茶,抿了一口,见母亲和小妹着急的表情,才不疾不徐道:“怎么可能?” 手中茶盏落桌,才继续笑道:“琼英亲自跑了趟秦家,而且还在那里用了午膳。 午膳正是宝璋亲手所做,品尝后才评价她厨艺精湛,堪比大厨,而且秦先生一家都赞不绝口,已经留下她成为正式厨娘。” 他这一上午下了朝,光为这事儿着急,大热天又跑出去,渴得喉咙冒火,端起茶将余下的茶水饮尽。 “你确定没听错?” 霍老夫人不由愣住,这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可…… 她的目光狐疑地睨了眼旁边的徐宝珠。 徐宝璋懂不懂厨艺,她的亲妹妹徐宝珠会不了解? 徐宝珠比霍老夫人还震惊。 十五六年来,徐宝璋统共就做过两回饭,若是说能稀里糊涂做熟了,这个她清楚,要是说跟大厨相比,她一个乡下野丫头怎么可能呢? 她一个土生土长的乡下人,直接跟盛京的大厨相提并论? 除非…… 是有人撒谎,替她隐瞒了严重的情况和糟糕的结果,也或许是怕霍老夫人气得背过气去,为老太太身子骨着想才瞎编的。 “霍伯伯,您就别替姐姐隐瞒了,她,她是不是已经被抓了?”徐宝珠猛站起身,面色担忧问道。 她现在只想把这层谎言撕碎,叫霍老夫人更加急火攻心,彻底厌恶徐宝璋。 霍老夫人立刻也反应过来,怒道:“你是不是瞧着我老了,就好糊弄呢?” “母亲,儿子什么时候欺骗过您。 这一切都是琼英亲口对我说的,他也是亲自品尝过了,也跟宝璋多番确认过。 那次徐家中毒的事与她无关,是,是别人弄耗子药不小心污染了水缸里的水源,才导致做饭时家里人中毒,她自己也差点儿被毒死,自那后,家里不叫她做饭了。”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了眼徐宝珠,这个别人,霍琼英说的是徐宝珠,但是此事没有实证,所以他没有提徐宝珠的名字。 徐宝珠的面色顿时一变,细瘦的小手不由抓紧了自己的衣袖。 心底突突直跳,这件事徐家所有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徐宝璋这个蠢货是怎么知道的? 就听霍骁云继续说道:“宝璋自那以后,便自学祖父的菜谱,学会了生火做饭。” “宝珠是这样吗?”霍老夫人拧眉,将信将疑看向在一旁发呆的徐宝珠。 第26章 真金不怕火炼 “祖母,我……我那日下地干活了,还是里正跑地里告诉我的,我以为是姐姐不小心做饭弄得。”徐宝珠被国公爷和霍老夫人那略带疑惑的审视下,顿时心底发虚。 只能强装镇定,咬着唇,一副毫不知情的无辜样子。 “罢了,你不在现场,不知实情,此事往后莫要再提。” 霍骁云不想为难一个孩子,摆摆手,继续道:“若是宝璋没真本事,秦家也不会对其大加赞赏,还留下她。 琼英午膳就是宝璋所做,母亲,您不是最相信您亲孙子的话吗?等他回来,您亲自问他。” 霍骁云都想把秦先生亲自请过来,让当事人当面说,可这也太小题大做了,白让人笑话。 霍老夫人也在思索这件事,若说自己这个儿子存心偏袒恩人的孙女还有点可能,可是琼英对那个徐宝璋很是不喜,根本不可能帮着作假。 徐宝珠看着面容和缓的霍老夫人,这是要信了徐宝璋真会厨艺。 她怎么能错过这种好机会,不仅不能叫她蒙混过去,还要把这件事搅和闹大。 “祖母,我家人丁多,日子贫寒,一点儿粮食都不会浪费的,自姐姐将厨房点了,我娘根本不叫她碰这些,我是真没见过她做过一次饭菜。 这件事很是蹊跷,有没有可能霍哥哥吃得饭菜是原来的厨娘做的,正好姐姐接替了下来?” 徐宝珠略一思索,又小声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她之所以敢咬死这件事,是了解徐宝璋那个好吃懒做的蠢猪是不可能做出那样好的饭菜,她可是亲口吃过的,跟鸡屎猪食还差不多。 霍老夫人眉头又是拧起,“是啊,琼英亲眼看着她做的吗?” 霍骁云也沉默一瞬,琼英的确没说这个。 不过他相信,真金不怕火炼。 “既如此,母亲明日不正好是您的阳历寿辰,不如请宝璋给咱们露一手……” 宝璋亲自展示一次,母亲就会踏实了,省得老在家胡思乱想,总是打扰宝璋和琼英。 “就叫琼英亲自跟秦先生借宝璋回府,叫她当面给您做一次,这下您也就知道她是不是真才实学了。” “对啊,老夫人,国公爷说的没错,咱们听谁说不如亲眼见证,说不定真冤枉了人家宝璋呢?” 刚刚觉得身处水深火热,忐忑焦虑的项妈妈顿时眼前一亮,她怎么都不愿相信宝璋是徐宝珠说的那种不靠谱的人。 心里也憋着口气,说完还不忘瞥了眼旁边的徐宝珠,不屑地撇撇嘴。 若不是这徐二姑娘随口一句,叫她挨了大半日的训斥和白眼儿? 今日她又是内疚又难过,简直就是度日如年。 人家宝璋平日多勤快,还把衣服洗的那么干净,厨房收拾那么利索,要说这样的人不会做饭,谁会信啊? 亏她开始还觉着这徐二姑娘虽不及姐姐那般大气,那也是乖巧孝顺的,知道哄着老夫人高兴,如今丁点儿都待见不起来了。 与宝璋相处这两三日,人家嘴里没说过徐宝珠一句坏话,没有抱怨过一回老夫人不公平。 反倒是这个徐宝珠,明知道自己的姐姐去别人家当厨娘,没有一丝心疼和维护,享受着舒适的生活,在那里不痛不痒揭短,说自己亲姐妹的闲话。 这是一个亲妹妹能做出来的事儿? “她到底会不会厨艺,我懒得知道,可我霍家决不允许有居心叵测,心术不正之辈在外败坏我霍家名誉,更不能仗着我们国公府的关系跑外面去为非作歹,图谋不轨!” 霍家如今能有此番荣耀与地位,是祖先们一代代用鲜血和性命换来的,她这个戎马半生的霍家老夫人是把家族的名誉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不然怎么会在乎个黄毛丫头。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就明晚叫她回府亲自掌勺,我倒不信,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懒货,会做出堪比大厨水平的饭菜的!” 霍老夫人的嗓音掷地有声,直接放了狠话,“丑话说在前面,她若是有丁点儿水分,盛京的女学是不会收她的,趁早儿把人送回乡下,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是嫁光棍还是嫁鳏夫,我们管不着!” 徐宝珠听着这话,那简直是心底乐开了花,这就是她所想要的结果。 这一切都是那个蠢货自己找的。 又虚伪又做作。 一听她说霍哥哥一直在战场,应该是那种粗鲁丑陋的莽汉,动不动就会打老婆,喝大酒,就立马相信了,说啥也不肯嫁。 而她跟霍哥哥通信后,这蠢货又后悔了,又不肯把婚约给她,不是虚伪是什么?在霍哥哥面前装大度不是做作又是什么? 霍家可不是那些乡下的泥腿子,会被她那张漂亮脸蛋给糊弄过去。 想到这些,她仿佛已经见到徐宝璋悲惨的下场,心里高兴,面上还要装作忧心忡忡,蹙着眉,小心翼翼地帮徐宝璋求着情。 项妈妈把所有人的神情都尽收眼底,心里替宝璋十分不平。 宝璋她为了不给国公府的名誉添任何麻烦,根本就没在外面提过自己跟国公府有丝毫关系,跟霍家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出去那天还主动叮嘱她,万不可把她寄住国公府求学的事告诉庄婆子。 现在却…… 听霍老夫人这样说,心底真不是滋味。 * 霍琼英那边得到消息的时候,微皱了皱眉头。 他祖母真是老糊涂了,凭什么说叫人家回去就回去! 而且他要怎么跟秦家说,突然要把人家的厨娘带走? 修长的指节叩击着桌案,眸色冷清幽深。 在秦家做客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当场表明自己和她的关系,先生和夫人都以为两人是陌生人。 难道实话实说,告诉秦先生,徐宝璋就是他的那个口头未婚妻? 这么能行? 而且,看她的态度,恨不得把他当陌生人离的远远的。 这么说并不妥帖。 他坐在椅子里,眼看着太阳即将落山,抓起马鞭,翻身上马往岑军医那里去。 只能再去找秦远一趟,借他的口给秦家捎个口信儿。 第27章 打烂她的脸 秦家。 秦远晚上回到家里,先去书房见了父亲和母亲。 “父亲,傍晚时,我在岑军医那里碰到了琼英,他说今儿在咱们家作客,亲口品尝了宝璋姑娘的手艺,觉得挺不错。 他祖母明日要过小寿,就私下跟家里人吃个便饭,想着借宝璋姑娘几个时辰,给他祖母做顿可口的晚膳。” 秦远笑着,喝了口茶,又继续道:“儿子想着咱明日要去岑府跟宝琴的父母商量婚期和过礼的事儿,都不在家,正好宝璋姑娘可以去霍家帮帮忙,儿子就自作主张答应下来了。” 秦先生和夫人对视一眼。 真不愧是将军,做事就是雷厉风行,才第一回见,就找了理由叫宝璋回去见长辈? 很快,他们又意识到不对劲儿。 再着急,琼英也是个稳妥的,不会这么急,以宝璋的身份,只能徐徐图之,不然家里怎么可能一下子接受呢? 难道这两人之前真的是认识? 晚膳后,秦夫人主动留下宝璋说话。 还给她倒了杯凉茶,叫她坐。 秦夫人先随意跟她闲聊几句,问她住的习不习惯,后来状似无意提到:“宝璋啊,你跟霍世子之前是不是认识?” 听鼓听音,宝璋很快反应过来,她跟霍琼英在门口的举动应该是被人看到,传到了夫人耳朵里,才有此一问。 但是她并不想跟国公府再扯上什么关系,从而影响当下的生活。 于是含糊道:“亲戚住在国公府附近,或许买菜的时候无意中见过,这还真是说不准,脑袋里没什么印象。” 她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装作好奇反问道:“夫人,这样问是有什么事吗?” 秦夫人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无事,就是秦远今儿回来说,见到霍世子,说他祖母过小寿,觉得你的厨艺好,想请你去帮忙做顿晚膳,所以我还以为你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说完,眼神紧紧盯着宝璋的反应。 若是真的第一次见,就上门借人,的确有些唐突,总不能心急得一夜都等不了,立刻就得带人走吧。 之前在大树底下两人说话也没多久,而且宝璋应该是买了东西就回来了。 若是看对眼的男女恨不得多呆一会儿,也不会这么来也匆匆去匆匆的。 总觉得两人怪怪的。 徐宝璋在今天见到霍琼英之后,已经料到他回府后,那边也不会轻易相信她的解释。 一个是原主的名声的确不好,另外再加上徐宝珠在旁边添油加醋,似是而非地挑拨…… 如今叫她回去亲自验证,定是徐宝珠笃定她会输得一败涂地,然后叫霍家彻底放弃她,将她赶回乡下。 于是,顺水推舟应和道:“哦,原来是这件事啊。夫人,今儿宝璋代您和先生送霍世子时,倒是听世子提了一嘴。 但我并没敢应承,毕竟是秦家雇佣的我,就算是外出帮忙,也必须得经过您和先生的同意才行的。” 徐宝璋把话顺着说下去,理由都恰到好处。 “是吗?还有这事儿!” 秦夫人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反转,如此一说,一切看起来的确是顺理成章的。 宝璋弯着眉眼,笑眯眯地捧着茶小口小口饮着。 想到自己在外面还拿着小本,写写画画的说不定又落在谁的眼里,免得将来再被翻出来。 索性继续道:“所以霍世子不好意思再次折返,就叫我写了几道食谱,说回去叫自家的厨子做着试试看。” 这样就把他非得亲自接送她的行为都合理化了,世子是为了感谢她的食谱罢了。 秦夫人心底是有些失落的,还以为长得如此出众的年轻男女能看对眼呢,随即她又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霍琼英是个冷情淡漠的性子,即便要求人也断不会如此亲力亲为。 除非…… 他单方面相中宝璋,借机套近乎也说不定啊! “哎哟,你这傻姑娘,怎么回来也不说呢!” 秦夫人又高兴起来,继续道:“正巧,明日我们要去岑院判家里商量两家的婚事,差不多得很晚才能回府。 你明儿就去一趟国公府吧!工钱嘛照旧。明早只需做顿早膳就行。” “好的,夫人。”既然秦夫人指派她去,那就去呗,在哪儿做饭不一样? 徐宝璋笑着应下来。 既然徐宝珠敢来招惹她,就别怪她把她的脸打烂了。 翌日清晨,秦家一家三口用过早膳,穿戴整齐就坐上马车,带着礼品去拜访未来亲家了。 徐宝璋把厨房一切收拾干净,就回了自己的小屋子,坐在窗前继续看书。 反正去霍家做晚膳,下午再动身来得及。 她之前跟秦先生大致了解了一番国子监的情况。 国子监大致分为六个主要部分,国子学,下面是太学,然后是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 其中部分学生采取的是等级入学制度,即文武三品以上的子孙,从二品以上曾孙及勋官二品、县公、京官四品带三品勋封之子。 这部分学生是无需参加入学考试,只需凭借家族亲属的官阶品级即可按等就学。 理论上对平民学子开放的专业是最后四个。 他们需要参加正常的入学考试。 宝璋先划掉了最后两个专业。 比如:算学的学制是七年,学费是一匹绢。 其中书学跟算学专业是出了名的年限长,升职慢,没前途。 要走仕途,那必须是从最低级的从九品下起步,跟人家七品官中间隔了八级,跟五品官隔了十六级。 她若是用七年毕业了,马上考中明算科,再熬64年不退休,才能做大官。 等七十岁,若还是芝麻绿豆的小官,上司无论如何都会让荣归乡里,就是强制退休。 所以这种男子的苦熬式晋升并不适于她。 她想参加的是内廷选拔,找个事儿少钱多,养老的铁饭碗,未来躺着当咸鱼。 到了中午,就简单地给自己煮了个打卤面,卧了个鸡蛋,吃完饭继续读书。 她一吃饱就容易犯困,算时间,这会儿是下午大约一点左右。 这间小屋子到了午后,开着窗子正好有凉风,这会儿不冷不热地睡着很舒服。 午后,霍琼英直接登门了。 因为门口小厮早得到秦先生和夫人的交代,直接就叫他自己进去找宝璋。 他经过丫鬟指路,独自去了宝璋的那个小院子。 无意中往窗子里瞥了眼。 就看到一个睡得香喷喷的,枕着书本当枕头的少女。 乌发雪肤,俏丽秀挺的小鼻子,红润饱满的唇瓣微张,整个人说不出的娇俏与甜美,好像一颗晶莹剔透,又甜又软的水蜜桃。 因为天气炎热,她没有穿外衣,只着襦裙,因为趴睡的原因,胸口位置春光若隐若现,那一片雪白细腻的嫩肤,随手一掐能出水。 浑身只能用冰肌玉骨来形容。 放在脸侧的藕臂,腕白肌粉。 霍琼英凤眸黑沉,眼睛如被灼伤般慌忙移开,背转过身去。 头顶那炽热焰阳将他那冷峻紧绷的俊面晒得一片绯红滚烫。 这个女人,竟这样衣衫不整地睡在那里。 幸好一般人不会特意经过她的窗前。 可万一有男子像他一样,往里望呢? 下颌线顿时绷紧,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拧眉敲响了她的房门。 第28章 梦到数钞票 徐宝璋已经陷入熟睡。 梦到自己躺在那里,就有无数的红钞票从头顶撒下,她乐得抱着钱正数着呢,手都数麻了,就隐隐听到敲门声。 她抬眸看去,是她那纯金打造的大门响了吗? 大门装着最顶级的可视门铃呢,要是响起不该是门铃声吗,怎么是敲门声,还是闷闷的木门声。 她警惕地没有起身,万一是坏人诱骗她出去开门,想抢她的钱呢? 不理他,继续数钞票。 霍琼英在窗子里望了一眼,这女人又翻了个面,继续睡。 于是继续不停地敲,不信她还能忍住不来开门。 徐宝璋逐渐被越来越响的声音吵得心烦,有些气呼呼地嘤咛出声:“谁啊?敲什么啊?烦死!” 睡梦里的声音宛若雏鹂婉啭,带着浓浓的鼻音,又娇又软,还带着点儿少女撒娇埋怨的劲儿。 敲门声忽然停住。 霍琼英站在门外,不由松了松了圆领的内襟,这天气越发热,内心越发躁,往日夏日也没觉得这么热。 背过身去,看向远处的笼罩着薄雾的苍翠远山,想取一方清凉之感。 只是那剑眉不曾舒展,手指也微微握拳。 徐宝璋在梦里还是没忍住,走到了门口,把可视的屏幕打开。 忽然一张大脸紧贴在屏幕上,狰狞扭曲的,吓一哆嗦,大声尖叫着,蹭一下子惊醒了,坐直了身体。 原来是一场梦…… 手臂到手背已经压麻了,还以为是数钞票数得呢~ 刚醒脑子还有点懵,处于半梦半醒的混沌中,不由摸了摸自己脉搏,这心跳得得有一百八。 格老子的,梦里那幕吓她一跳。 不对啊,刚刚好像真有敲门声。 到底是做梦还是真实的? 麻利披上外衣,穿好鞋子,去门口看看不就知道了。 打开门。 刚刚睡得浑身直发软,倚在门框上,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正对上一双漆黑凤眸,这挺拔俊逸的身姿还能有谁? “霍世子,你怎么到这来了?” 声音甜甜糯糯的,跟咬了一口水蜜桃似的。 霍琼英转过身体,正对着她。 她小衣的领口还没整理好,歪歪斜斜,两边的发髻也有些蓬松,碎发随着微风调皮地在两颊飞来飞去。 两颊上是白嫩嫩粉扑扑压出的睡痕。 想到刚刚在窗子里看到那幕,想张口训诫她几句,可对上她那双黑白分明,如雾含烟的水眸里。 娇柔脆弱地像只初春绽放在枝头的小花苞,那么俏生生又惹人疼惜。 霍琼英抿紧唇,只是移开视线,面皮绷着,冷沉的声音像山巅上的积雪,“睡够了就跟我回府!” “现在?!”那不情愿的语气,显然是觉得天色尚早,还没打算立刻动身。 “不早了,还要去如意坊取为祖母定制的礼物,到府里也将近傍晚。” 霍琼英抬头看了眼天色。 “好吧。” 宝璋点点头,这会儿才彻底清醒了。 转身回屋,匆匆洗了把脸,然后将桌上铺的书都整理好,又对着一方小铜镜把头发和衣服快速收拾了一下,又去了趟茅厕。 刚刚她整理书本的时候,霍琼英站在门口瞥见了,原来她真的是读书了。 等她挎上小布包,走出屋门。 只淡淡扫了她一眼,霍琼英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走到内门处,一想到她一个人住在陌生的地方,就那样毫无防备地开着窗午睡,他还是压制不住。 转身等着她走近,沉着眉眼警告她:“你一个女子在外面住就得注意影响,以后午睡要把门窗都关好。” 他的脑海里又不由自主想到她会不会是知道他要来,所以故意…… 不由脸又冷沉几分。 宝璋莫名其妙抬头看着这个阴晴不定的世子。 她刚在小镜子里看了看,虽然衣领是有些歪斜,那也不到什么伤风化的程度吧? 这不是开化的大唐吗? 那些宫廷里袒胸露乳的美人们都不叫伤风化,她这种算什么? 况且秦家是书香门第,人人都知礼懂礼的,人家才不会像他,直接登堂入室。 这人就是在窗子里看到她睡姿不够优雅矜持呗。 再说,她在自己房里睡觉,碍着他什么事了。 这种小事也拿来教育她,得亏没叫她娘逼婚嫁给他,要不她整天被管头管脚的,直接裹成阿拉伯妇女得了。 年纪轻轻就如此保守古板! 乖乖点点头,敷衍着,暗中翻个白眼儿,径直往前走。 一路上跟秦家的仆人们打个招呼就到了胡同口。 这次依旧是高头大马,徐宝璋觉得屁股有点疼,尤其大腿内侧的软肉。 他不会还想叫她坐着,他牵着缰绳或者他骑着马,叫她在这么热的天甩着膀子狂奔吧? 正在她跟那大马大眼瞪小眼时,就听上方传来冷肃的命令声。 “上来!” 霍琼英正伸出手,朝她看来。 呃…… 这是要两人共骑啊? 他不怕别人看到说闲话? 对上他那疑惑又有点不耐的眸子,她来不及矫情和推脱,小手落入他略显粗粝的掌中。 一个用力,身体像只飞起的蝴蝶,稳稳坐在他的身后。 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抓,总之不想触碰他的腰。 她有阴影,她记仇。 只好用力抓着屁股底下的马鞍子,稳住身体。 霍琼英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薄唇微抿,目视前方。 随后,抓着缰绳,低叱一声,马儿嘶鸣,飞奔出去。 一路上风驰电掣,两边林立的瓦舍酒肆,摆摊店铺,快速后退,转到一条静谧的林荫路上,温柔的夏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十分地惬意。 只是有的地方路面不是很平,偶尔颠簸一下,吓得她死死抓着底下的马鞍。 走到一个岔路口,突然有两个小孩子追着打闹,正往这边跑过来。 眼看就要撞上,霍琼英一个勒马,冷叱,马儿前蹄扬起,倒立着嘶鸣一声,堪堪躲开了两个孩子。 徐宝璋被这个急刹车搞得很是慌乱,双手不自觉地抱住了他的劲腰。 那双小手的力道软绵绵的,被她触碰的地方觉得酥酥麻麻有些痒,这股酥麻似乎又蹿到尾椎骨直接痒到心里。 看到小孩子们安然无恙地跑开,霍琼英又重新夹起马腹,加快了速度,宝璋赶快松开他的腰,又抓住底下的马鞍子,坐直身体拉开跟他的距离。 刚刚灼热的触感还留在手中。 紧绷的肌肤线条,劲瘦的腰背,就是现代流行的那种公狗腰。 背脊挺括有张力,笔直的两条大长腿,收手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那也是肌肉紧实,充满阳刚之气。 骑了半天,也没听到他剧烈的喘气声,说明他身体的耐力很棒,刚刚那精湛的控马术,荷尔蒙爆棚。 霍琼英的腰上陡然一空,那股痒意却没有消散,似乎还有些愈演愈烈的错觉,眼眸沉沉,加快速度,在前方有段坡路。 徐宝璋被吓得只好又扶住了他的腰,抓着他两侧的衣襟。 霍琼英长睫微垂,掩住眸光,只是将缰绳略微勒紧,控制着下冲的速度。 前面不远就是如意坊,待马儿在门前停稳,徐宝璋不等他扶,直接就从马背上翻下来。 才坐了两回他的马,姿势已经像模像样了。 突然想起在彩云村遇到的那对提亲的母子,还有之前求娶她的方家少爷。 不知道那些男人有没有教过她骑过马。 第29章 太美丽也是一种罪 霍琼英神情冷肃地把马拴到门口的木桩子上,大步走进如意坊。 徐宝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转身往马儿旁边的树荫底下走去,那旁边是个卖鲜花和胭脂水粉的杂货铺。 过路的都被她那亭亭玉立,婀娜绝美的样子吸引了目光。 有两位拎着篮子逛街的大婶还以为她是摊主,忍不住上来跟她攀谈起来。 她连忙摆手,表示她不是摊主,可大婶们显然并不在乎她是不是摊主,而是借机问她一些个人的基本情况。 比如是哪儿人啊,芳龄几何啊,有没有许配人家之类的。 这阵势跟老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想说媒催婚的时候一模一样。 徐宝璋正搜肠刮肚,打算用现代对付催婚亲戚的网红段子,魔法打败魔法时,那边的霍琼英已经拎着个精致盒子走了过来。 其中一位大婶的嘴巴张大,结巴道:“小娘子有夫君呀,竟然还是个做官儿的,长得可真是俊俏啊!” 另一位大婶嫌她丢人,又观那郎君虽然漂亮,但看起来冷冷的,并不好惹,忙扯着她的胳膊走远点儿。 两人边走边叽叽咕咕,“我就说吧,一看那俏模样,肯定是早被定亲了,唉,还想跟俺娘家的亲侄子说一说亲呢。” 霍琼英自然将一切收入耳中,眼眸微垂,将手中的盒子放进马鞍里。 徐宝璋只有无语,这回可不是她想占他口头便宜,她连嘴都没来得及张。 好像发生了什么又好像没发生。 只能说太美丽也是一种罪,怀璧其罪的那种罪…… 这话有点凡尔赛,贱嗖嗖的感觉。 宝璋耸耸肩,忙跟上去。 …… 他们到达国公府已经是申时了。 她跟着霍琼英进了花厅,一眼就看到徐宝珠正坐在霍老夫人身旁,正端着一本兵书,逐字逐句念着,虽然尽量操着官话,可还是难改乡音的浓重。 霍老夫人睁开眼,看到自己的孙子回来了,放下手里的佛珠,不由嗔道:“琼英,你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不过是个小寿,买什么礼物?” “祖母,生辰喜乐。” “霍老夫人,生辰喜乐。” 霍琼英跟徐宝璋先后说着祝寿的吉祥话儿。 霍老夫人接过孙子手里的礼物,打开盒子,满脸喜色,听到徐宝璋的祝福,只淡淡扫了她一眼,鼻子里轻“嗯”了一声。 徐宝珠看他们两个人一起回来,心里忍不住妒忌发酸,努力扬起甜甜乖巧的笑道:“霍哥哥,姐姐,你们回来了。” “霍老夫人,那我先去厨房做准备。”徐宝璋懒得搭理那个神经病,直接福了福身告退。 看到徐宝璋跟着项妈妈离开的背影,徐宝珠眸底快速划过一丝嘲讽。 坐等这蠢货被揭穿的好戏。 一定是丢人现眼,灰溜溜被送去乡下的滑稽闹剧。 竟然敢弄虚作假,骗到国公府头上,到时霍伯伯也不能继续维护她了,今后徐宝璋在盛京也会身败名裂,臭名远扬。 “祖母,那我也去帮帮姐姐。”徐宝珠假模假式地站起来,也要跟去厨房,却被霍老夫人一个眼神制止了。 以霍老夫人的态度不难看出,她是怕徐宝珠心善,帮徐宝璋做饭,蒙混过关,而这也正是徐宝珠正想看到的。 帮一头蠢猪? 徐宝璋算什么东西,也配她帮忙? 她只想单独跟霍哥哥待在一起。 见霍老夫人回房休息,她径直走向坐在一旁的饮茶的霍琼英。 拿着手里的兵书,带着几分撒娇和妩媚,娇滴滴问道:“霍哥哥,这个字我不认识,在学堂也没学到过,你知道该怎么读吗?” 霍琼英将手中茶盏放在桌上,低头看向她手中执起的那页,不认识的字。 不假思索道:“此字读shuo(槊,四声),是兵器上的一种长杆茅。” 他的声音冷沉却很有磁性,仿佛每一个音调都敲击在徐宝珠的心坎上,小脸悄悄漫上红晕,她那双眼睛缠绵痴迷地望着坐在圈椅里的男人。 “霍哥哥,你真博学。” 她的身子弯下,不由自主靠近霍琼英,眼神里都是崇拜和爱慕,一看就是陷入爱恋中的娇羞少女。 今儿听府里的小丫鬟们聊天,说盛京的贵女们这个时节都会举办“裙幄宴”,可以一起出去骑马踏青、行令品春、斗花等等,男子也可以跟心仪的女子一同参加。 往年有不少年轻男女相约,也不知霍哥哥什么时候带她去。 小时候她也只是跟着爹娘去赶集看看大戏,或者哥哥们带着她去野外摘摘果子,采采花,她还从没参加过贵女圈的这种文雅又有趣的活动呢! 而且,她都到国公府见过长辈们了,霍哥哥什么时候正式跟她订婚,谈一下成亲的事儿呢?看这意思,是不是得等她读完女学? 如此,那就先定亲也行,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正式确定下来,这样徐宝璋和其她觊觎的女人都不能再抢走霍哥哥了,她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 “霍哥哥,昨日怀玉姑姑给我带来一本书,里面有些字都是我没学过,也没见过的,更是不知作何解,霍哥哥能不能教教我?” 霍琼英感觉到徐宝珠在不断靠近,他的脸顿时往后仰了仰,拉开一定距离,站起身,淡然开口道:“你稍等片刻,我去取样东西。” 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在他的书房中找到之前读书时用的字典,又折返回花厅,递给徐宝珠,低沉的嗓音和缓道:“这本《唐韵》里面基本囊括了所有生僻字词,你碰到不认识的可以自己翻阅一下。” 徐宝珠脸上的笑意僵住,她还以为霍哥哥会带她去他的书房,两个人单独相处,然后他会在身后半搂着她,逐字逐句地耐心温柔地教她。 望着他那双幽深的眼睛,只好双手接过来,装作惊喜的样子,翻开第一页。 当看到霍哥哥的名讳出现在扉页上,顿时,假惊喜变成真惊喜,猛抬头,小脸更是红粉一片,“这,这是霍哥哥你读书时用的?” “是。”霍琼英点点头,又重新落座,端起茶盏饮着那九阳药茶。 反正他已经全部都学完了,也用不上这个,往后欢欢上学堂,再给她买一本增订版的,听说新版的更全面。 “谢谢霍哥哥。” 徐宝珠顿时喜笑颜开,紧紧将书抱进怀里,仿佛是稀世珍宝,心里溢满甜蜜。 这是霍哥哥送她的定情信物吧! 日夜陪伴他的书,送给了她,如此文雅的情趣,是男女相爱的见证。 厨房里,项妈妈把这两日发生的事儿都告诉了宝璋。 “老夫人说,若是你这次做不成的话,就要把你送回乡下,本来国公爷都把事情解释清楚了,老夫人也都要信了的,可……” 第30章 她说她要嫁给你 项妈妈瞥了眼厨房外面,发现没人,才压低嗓音道:“徐二姑娘非说,那饭是庄婆子提前做好的,你就是那个捡漏儿的,说成是自己做的,国公爷为了堵这些人的嘴,只好叫你回府当面做一次。 宝璋姑娘,我是相信你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项妈妈再次申明自己的立场。 仔细想想也能想到啊,午膳就算是庄婆子做的,那晚膳呢?第二日的早膳呢? 庄婆子早回乡下去了,难道是鬼帮宝璋做的不成? 她觉着就霍老夫人对宝璋有偏见,根本就是借这个理由,把她送走罢了。 她那个妹妹更是怀着这种心思,才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宝璋上眼药。 估计就是看人家宝璋长得美,怕世子看上她姐姐,就想把她姐姐给赶走。 她是想劝宝璋多为今后打算,也别读什么书了,就直接在盛京借着国公府的名头,张罗个好婆家,过上有人疼的好日子才是正经的出路。 其实从心里,她就觉得世子和宝璋长得这么般配,还有过婚约,也不知道怎么那个徐宝珠上窜下跳的。 徐宝璋一边摘菜一边笑着听项妈妈跟她讲话,说到徐宝珠的所作所为时,眼底暗芒一闪而过,轻轻勾起唇角。 “项妈妈,待会儿您能不能帮我个小忙?” 项妈妈心说,别说一个小忙,十个忙也帮,“必须的。你说吧!”说着把耳朵凑过去。 正仔细听着宝璋在她耳边小声说话,不住地点头,余光瞥见徐宝珠竟也来了厨房。 “姐姐,我是来帮你打下手的。”徐宝珠笑道,眼睛在她和项妈妈之间来回转。 厨房的丫鬟婆子全部都被老夫人下令清场,不许她们帮忙。 项妈妈负责监督,因为老夫人没说她能不能打下手,所以项妈妈自觉地帮助剥起了蒜,摘起了菜。 不然就宝璋一个人做那么一大桌饭菜,得忙到半夜了。 徐宝珠只是嘴巴上动动,实际就是来故意捣乱的。 她怎么能错过刺激徐宝璋的机会,让她气得火烧厨房,砸了锅饭瓢盆,亦或者像以前那样哭闹,张牙舞爪的,看她还怎么装下去。 省得叫她待会儿没做出来,老太太要绑她走,她再跟之前似的,闹着跳河寻死觅活地赖着不走,到时候霍哥哥又拿她没辙,霍伯伯再心一软,又把她留下。 徐宝珠见那两人刚还在说悄悄话,见她来了不吭声也不抬头,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剥蒜,心里气不过,于是也假笑着凑过去跟她们一起剥蒜。 项妈妈是彻底讨厌这个人了。 三个人都剥那几瓣蒜?就不知道干点儿别的活儿,以她看分明躲懒的就是这个徐宝珠。 鼻子里冷哼一声,起身去把桌案上的蔬菜拿去院子里洗一洗。 她是一刻都不想跟这种心眼儿不好的人待在一个地方。 “姐姐,你不知道昨日怀玉姑姑来了,她跟霍伯伯说,你的风评和成绩太差劲了,盛京女学是不会收你的,恐怕整个盛京的书院也不会要你的。” 徐宝珠暗含得意又貌似在替她着急担忧的语气,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表情看,似乎很希望她会忍不住大吵大闹出尽丑态。 徐宝璋心底冷笑,面上不显,剥蒜的手微顿了下,叫她以为自己快得逞了的样子。 以往都是徐宝珠耍着原主玩,故意刺激她,叫她发怒发狂,名声变得糟糕,这回也该轮到徐宝珠自己尝尝这种滋味了。 徐宝珠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她所有的表情和动作,见她剥蒜的手乱了节奏,不由勾起唇角,继续加把火,无奈又可怜兮兮道:“姐姐,你不知道,昨天那老太太和国公爷说,这回一定得把你赶回乡下,我求了她好久好久,可是……” 话到嘴边,故意停下。 快点儿哭啊,闹啊,那老太太身体不大好,只要把她气到昏倒,一切就都无法挽回了。 到时候,无论是国公爷还是霍哥哥都不能容忍她留在这里。 徐宝璋眨眨眼,无辜地看向她,笑道:“是这样啊!那……我就不读书呗,直接嫁人得了。” 嫁人?! 嫁给谁?! 徐宝珠惊得想跳起来,下一秒又切换乖巧的脸,好奇问道:“姐姐,你说嫁人?是要嫁给谁?” 她的手指把剥的蒜掐出好几个指甲印而不自知,可见她多么紧张和害怕。 “呵,还能有谁?自然是世子啊!”徐宝璋弯着眉眼,仿佛不谙世事的孩子。 果然,徐宝珠的脸陡然阴沉下来,难看的要命。 她装作没发现,眸光中还带着一种非我莫属的自得。 徐宝珠一向知道,这桩婚约本就是祖父跟国公爷给她定的,徐父徐母也会乐观其成。 若她真想嫁进国公府,只要她写一封信回去诉诉苦,一定会跟国公爷要个说法的。 最后当然是她嫁给霍琼英。 更何况,霍琼英当着秦先生和她的面都强调了,徐宝珠只是妹妹,不是未婚妻。 徐宝璋哼着小曲,把剥好的蒜放到案上。 徐宝珠的那套把戏无非就是喜欢扎人肺管子,戳别人痛处,然后看着原主在那里崩溃发疯,哭闹撒泼,自己则躲在幕后偷着乐,坐收渔翁之利。 呵,那就看看谁戳得谁跳脚发疯,看看谁比较痛! “可……”徐宝珠好半天才想出怎么反驳。 她的指甲无意识地掐着肉。 她想说,就你这样的名声,国公府不会同意娶你的,余光瞥见霍琼英竟出现在厨房门口。 “项妈妈,今晚小姑姑一家也会来,待会儿多做些饭。” 霍琼英背着手对项妈妈说道。 “好的,那夫人和小小姐还回来祝寿吗?” “不回,我娘带着欢欢伴天后凤驾去了行宫,差不多在外一个月才能回家。” 这次霍夫人是的确出远门了,不是回娘家侍疾找借口,这是外祖那边儿捎来的礼物和口信。 霍琼英说完,漆黑幽暗的凤眸在徐宝璋忙碌的身影上扫了一眼,又背着手大步出了院子。 其实他走近厨房的时候,就听到了徐宝璋说,要嫁给他的那句话。 他薄唇紧抿,背后的手指捏成拳。 果然,她之前在秦家那副勾人姿态就是在故意勾引他。 眉头蹙起,目光跟淬了寒冰似的,下颌线绷得格外冷硬锋利。 他绝对不会接受一个这样满腹心机,善于伪装的恶毒女人。 厨房里徐宝珠心慌地什么都做不下去,也顾不得再去刺激徐宝璋,转身追着霍琼英的身影而去。 刚刚看霍哥哥站在厨房门口那里,显然是听到了她们在屋子里的谈话。 一定听了徐宝璋的那句嫁给他的话,却只字未反驳,她此刻无比慌乱。 她必须去跟他确认对这件事的态度,只要霍哥哥不肯娶,徐宝璋就得逞不了。 “霍哥哥,”徐宝珠踩着小碎步追上去,顾不得擦脸上的汗,急急说道:“刚刚姐姐她知道了自己不能入女学,也没有书院会收她,她说她要嫁给你……” 第31章 姐妹俩差距怎么这么大 “我不会娶她!”停下脚步的霍琼英没有转身,看着远方,眼神寒意迫人,说出的话更是冷淡到极点。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得到了想听的答案,徐宝珠的心总算踏实下来,脸色立刻好转,重新扬起得意的笑脸,心里雀跃不已。 * 徐宝珠回到厨房的院子,没进去,而是到走廊的荫凉里找了个藤椅坐下,捧起那本《唐韵》。 轻轻翻开每一页,用手指触摸着霍琼英的名字和每一道标记,用唇悄悄亲吻着那些字迹,仿佛她在跟霍哥哥亲密无间地拥在一起。 微眯的眼睛睁开,看了眼远处厨房里徐宝璋正在忙着摘菜,洗菜,若是她想知道她究竟会不会厨艺,待会儿看看她切菜的刀工就知道了。 霍老夫人虽然叫项妈妈留下监督,可谁能保证这个老婆子会不会帮徐宝璋偷偷把饭菜都做好了,这个姓项的老东西总是暗中帮着徐宝璋的。 不多时,就见徐宝璋扎上白色的头巾,腰系围裙,一只手拎着菜刀,一只手按住蔬菜。 正在此时,厨房的门突然被项妈妈给关上了。 国公府厨房做饭菜一般都会把门关上,打开后窗。 主意是怕油烟味儿会影响主子们的起居。 徐宝珠不知道这个规矩,以为是徐宝璋在故弄玄虚。 她蹑手蹑脚走进厨房,就听到里面有烧火炒菜的声音,于是又偷溜到后窗那里,猫腰撅腚,扒在窗缝往里偷看。 只见徐宝璋在那里手忙脚乱地拉风箱。 烟尘滚滚呛人,她跟项妈妈捂着嘴狂咳嗽。 案板上的白苣被切得粗细不均,长短不一,那茄子也东一刀西一刀的,还有一旁菜筐里的茭白和莲藕,也是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 本来她还担心项妈妈会帮徐宝璋作弊,或者在旁边指导她,正想找个借口把这老婆子支开。 这下好了,厨艺这么差劲,这姓项的也没办法帮她,反而还成了见证人。 这下,徐宝珠终于放心地离开了。 她可不想再闻这股油烟呛鼻的味道,损害她的肌肤和容貌。 “宝璋,她走了。”项妈妈转身瞥了眼窗户,眼看着偷看的人影已经走远了,马上告诉宝璋。 “好,那我们正式开工!” 她把刚刚的劈柴重新换成干燥易燃的,那些湿乎乎的都用棍子扒拉了出来。 火势立刻变得旺盛,浓烟也渐渐消散了。 又把那些切得乱七八糟的菜继续改刀,快速切成薄厚均匀的模样。 以她对徐宝珠的了解,不会轻易叫她做出饭菜,也不会那么好心来帮忙。 先是故意告诉她不能读书,打击刺激她,叫她哭闹,如果没达到目的,就会在做菜的时候故意使坏,捣乱,破坏她的厨艺展示。 万一在菜里面投毒或者做点儿什么坏事,她忙着做菜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她的小动作。 所以不如从源头解决问题。 叫她卸下防备,放松警惕。 项妈妈就是故意当着她的面关门,然后引起她的好奇心,再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刚听项妈妈讲徐宝珠的时候,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气,肯定是要站在她这边的。 * 厨房外面有小丫鬟在外面趴着门偷听,然后回去汇报给老夫人。 听着小丫鬟们说,厨房里面叮铃咣啷的特别吵,还有项妈妈不住唉声叹气,发出啧啧不屑的声音。 霍老夫人倚坐在榻上,听得直皱眉头,对着霍琼英一通抱怨,“你听听你听听,这就是你说的善厨艺?这回不是要把厨房烧了就是得把锅碗瓢盆砸光了!” 沉着一张脸,手里的佛珠转动着,“反正,明日赶紧把她送回乡下去。” 霍琼英见祖母如此生气,心下狐疑。 冷峻的眉眼蹙了蹙,起身就要去亲眼瞧瞧,“祖母,我现在就去看看。” “看什么看,还不够荼毒你的眼睛呢!”霍老夫人眼神一凛,示意他坐下,“就叫她随意折腾,正好咱们也有理由送她走,省得徐家说我们不顾恩义。” 看着自己这优秀的孙子,心又软下来,想到什么,眉眼又重新温和起来。 “你小姑姑给你相看的那位千金,父辈是礼部的,今年刚读完女学,被礼聘为女学的夫子呢,你想想女夫子多么难得啊,那可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你父亲也觉着很不错的。” 一看霍琼英起身要走,一把抓住他的手,语重心长道:“你什么时候休沐,跟人家互相见见,赶紧把婚事定下来吧!祖母还盼着抱重孙子呢!” 霍琼英打心底里排斥这些,“祖母,我军中公务繁忙,上面又给了新的差事,我的私事不急。” 他面色如常,只是坐姿愈加端正挺拔,气质冷肃,回复的话语很官方,淡漠又冷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什么新的差事?我是从战场上打过仗的,能不知道里面的事儿? 你这回别想找理由推搪,只不过就是跟人家见个面,能耽误你多少时间?相看过后没问题,立马就定亲,把婚期也定下! 你今年都二十三了!和你差不多大的人家孩子都好几岁了,有的还生了好几个了! 现在府里住着宝珠一个单身姑娘,你跟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到时候传闲话就多了,不赶紧娶妻生子,堵住外人的嘴!” 霍老夫人的态度很坚决,“我不管你什么差事,今年你必须把婚事定下来,最好快点儿成亲。” 霍琼英不想跟她分辩,他有他的坚持,不会因谁而改变。 “祖母,我是朝廷任命的官员,一切当以国事为先,服从军令为要。” 说完,行礼告退。 疾步往前院的书房走,路过厨房小院,闻到一股难闻的烧焦味儿。 眉头紧锁,下巴绷紧。 难道那桌饭菜真不是徐宝璋做的? 这个女人…… 正在此时,霍怀玉带着杜星宇提着礼物往这边走。 “哎,什么味儿啊?好像是什么烧焦了!” 杜星宇鼻子轻嗅着,他的嗅觉一向灵敏。 “怀玉姑姑,星宇哥哥。”徐宝珠正抱着书追着霍琼英的脚步往这边走,听到他们议论,立刻凑上来打招呼,“是我姐姐在厨房烧菜呢!” 她大声地把烧焦味道的原因说出来,生怕这些人不知道徐宝璋的厨艺有多差劲。 杜星宇才不在乎宝璋做菜做得好不好,只要人美心善,温柔大方足够了。 遂随意打了个招呼就拽着表哥霍琼英陪他去书房下棋。 可霍怀玉就不同了,思想上已经先入为主,觉得这个徐宝璋品行不端,听了徐宝珠的话,心里更是增加几分不喜。 她皱着秀眉,暗道这个徐宝璋真是个撒谎成性的,什么善厨艺,简直就是自打嘴巴。 看着乖巧懂事地接过她手中礼物的徐宝珠,心底一阵叹息,姐妹俩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任徐宝珠搀着她的手臂,往霍老夫人住的院子走去。 徐宝珠的嘴巴都快压不住的翘起,刚刚为了保险起见,她又偷偷去看了看。 这回直接看到那厨房里到处是浓烟滚滚,弥漫着呛死人的味道。 只能勉强看到徐宝璋背对着她的身影,估计这是把饭菜都烧糊了。 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她肯定能笑出声。 第32章 这是炸粪坑了吗? 把霍怀玉送到霍老夫人那里,徐宝珠就溜了出来,又去了霍琼英的书房。 门口的小厮想拦她,徐宝珠扬了扬手里的书,给他看书上的署名。 小厮也知道徐宝珠在国公府的地位比较受宠,所以也不敢怎么阻拦,怕这位徐二姑娘告状。 徐宝珠一副女主人的姿态进了门,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东摸摸西看看。 然后,眼睛一亮,一屁股就坐到了霍琼英旁边的位置,捧着下巴看着表兄弟在那里下棋。 杜星宇对徐宝珠这种不请自来,又不懂下棋的,只是在一旁花痴盯着他表哥的行为,实在很无语。 而霍琼英手中执棋,有些心不在焉。 刚刚那股焦糊味,和空气里淡淡漂浮的灰尘仿佛还在鼻端萦绕。 这个该死的女人,把他都给骗了。 唇角紧抿,眉眼的锋利带着几分冷冽。 而下朝回府的霍骁云跟霍怀玉的夫君,他的妹夫杜文朝一起迈步进了前院。 两人边交谈着政事,边缓步往里走。 路过前院厨房,不约而同闻到一股难闻的焦糊味,又多了一道说不清道不明,臭烘烘的味道。 杜文朝捂唇轻咳,揶揄道:“大舅哥家里这是炸粪坑了吗?” 霍骁云也是不明所以,猛想起今天是宝璋回府做晚膳,难道…… 不会吧? 他尴尬地开起了玩笑,“今晚的厨娘换人了。” 霍家的几个人都到了,齐聚在偏厅里,把各自的礼物给霍老太太,说着祝福长寿之类的吉祥话。 霍老夫人跟几人闲谈之际,就见项妈妈进来叫丫鬟们上茶。 “人都到齐了,开席吧!” 收到老夫人的命令,项妈妈立刻应道:“是。” 转身出去,带着丫鬟们赶紧下去传膳。 霍老夫人坐在上首,语气淡淡,“听说,这个徐家大姑娘的厨艺相当了得,今儿就趁着给我做小寿,你们大家伙儿都品尝品尝,究竟是否名副其实。” “太好了,看来今儿我可要沾外祖母的光喽!”杜星宇满眼期待,撸袖子跃跃欲试在餐桌边坐好。 看到自己儿子这毛毛躁躁的样子,杜文朝笑骂道:“这只皮猴子!” 他一向对管教精力旺盛的杜星宇颇为头疼。 经常拿霍琼英做榜样,希望儿子能像他表哥那样沉稳能干,当然也不是什么都学,比如这冰冰冷冷的性子,如此看来两个孩子的性格中和一下就更好了。 无奈摇摇头,也跟着大舅哥霍骁云入席。 霍骁云刚刚经过厨房院外闻到那股味道和恶臭,心里也逐渐没底,面容沉肃。 “祖母,霍伯伯,我去帮姐姐端饭菜吧。” 徐宝珠已经迫不及待了,她想快点儿看到徐宝璋被霍家人一起指责嫌弃的场面。 不等霍老夫人发话,已经往偏厅门口走去,正碰到项妈妈走进来。 项妈妈的手中端着个很大的朱漆托盘,里面摆满碟子,每个上都倒扣着盖子,似乎是为了保证菜品的温度和卫生。 这个时期的烹饪方式多以蒸煮烤为主。 油的产量也不丰富,且蔬菜种类比较有限,也就限制了炒菜的技术和普及。 所以炒菜没有被广泛应用于正餐。 丫鬟们跟在项妈妈身后,也都一一端着菜。 随着盖子掀开,香味顿时溢满整个偏厅。 琳琅满目,各种颜色的菜品逐一出现在众人眼前。 项妈妈注意到了所有人惊奇的神色,心里那是与有荣焉。 眉飞色舞地开始报菜名。 糟卤手撕茭白、醋芹、五生盘、糖醋排骨、红烧肉、蛋黄焗虾、樱桃肉、萝卜干扣肉、蒜香芸苔、清蒸鲈鱼、糯米藕、白苣牛肉、干煸小黄鱼、手抓羊肉、葫芦鸡、升平炙、浑羊殁忽、单笼金乳酥、酥山、御王母饭、胡饼等等。 鲜香四溢,色泽诱人。 哪里有一点儿烧焦烧糊的菜品? 站在原地的徐宝珠简直像被定住的雕塑,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这,怎么可能? “哇……这樱桃肉的颜色真漂亮啊!”杜星宇被摆在面前的那道樱桃肉吸引了目光,鲜红的糖渍亮亮闪闪,一个个跟真的樱桃似的。 还有外焦里嫩的,颜色漂亮的糖醋排骨,黄澄澄的金色虾球…… 他想全部塞进嘴巴,大快朵颐。 最震惊的是霍老夫人和霍怀玉,她们都对徐宝珠的话深信不疑,可现在摆在眼前这堪比大酒楼的菜品,心底的震撼简直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走在后面的徐宝璋端着一个硕大的瓷煲,里面是一道用金华火腿和竹笋煨的老鸭汤。 轻轻将它放到桌上,掀开盖子。 带着鲜香的热气蒸腾四散。 她的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额头脖子汗津津的,后背的衣衫都湿透了,一进这摆着冰盆,摇着冰扇的偏厅,还不由起了层鸡皮疙瘩。 拿挂在臂弯的巾帕擦了擦额头,满身油烟和汗水却没有一丝狼狈之感,反而像春雨后的桃花一般清丽娇美。 “姐姐,刚刚是什么烧糊了?” 徐宝珠回来,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企图挽回一些颓势。 项妈妈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啊,那个是我不小心拿了湿乎乎的柴递给宝璋。” 其实她和张婆子就是故意的,想帮宝璋混淆视听,叫那个坏心眼的徐宝珠什么都看不到,也不能使坏。 “那刚刚的臭味……”徐宝珠仍不死心。 徐宝璋笑得温婉,“哦,那是道徽菜,名叫臭鳜鱼,才刚出锅,现在还在厨房放着。”介绍的时候,声音脆甜中略带一丝俏皮。 这道菜还是帮厨的张婆子悄悄帮她弄得。 臭鳜鱼是张婆子喜欢家乡的美食,但因为味道不雅,国公府的大厨一向敬而远之,张婆子本来腌制了打算自己私下吃的。 之前她帮张婆子洗碗收拾厨房,张婆子这次也想帮她,不仅用湿柴制造烟雾,还把腌好的臭鳜鱼也送给她当食材。 霍骁云一挑眉,“臭鳜鱼?这名字真有趣!真的很臭吗?”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开怀。 “原来就是那个东西散发的味道啊!还真……奇特。”恍然大悟的杜文朝也跟着笑起来。 “哇,那我一定得尝尝!”杜星宇这少年人活泼好动,对一切新鲜事物都很感兴趣。 霍骁云见母亲不起筷,众人也只能干看着不敢动。 第33章 难道是鬼做的? 他拿起筷子为老夫人夹了一块儿扣肉放到碗中,眉目带笑,轻声道:“母亲,您可是寿星,您不吃第一口,小辈们都得饿着,您快尝尝,宝璋做的比咱们府里的大厨如何?” 霍老夫人年纪大了,牙口不是太好,可这肉片做得软烂入味,滋味甜咸适宜,十分鲜美。 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霍老太太闭着眼咀嚼着,似乎在感受其中的味道。 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轻“嗯”了一声,虽然没有明确表达什么,但看她这表情是很认可的。 睁开眼睛,锐利的眸子第一次带着惊讶,打量着带着笑容,安静站在一旁的徐宝璋。 徐宝珠说她这个姐姐五谷不分,四体不勤,连厨房都不进的,怎么会做出这样的美味。 眼看老夫人都起筷了,霍骁云,段文朝和霍怀玉这几位长辈也纷纷动筷。 杜星宇更是迫不及待地举着筷子,都不知道该冲哪个先下手,看起来都好吃啊! 先夹了块儿樱桃肉,又夹了糖醋排骨,那黄金色的虾球也不能放过,最后又偷偷摸摸夹了块儿升平炙。 小碗里顿时都装满了。 果然入口的时候,外酥里嫩,酸甜可口,好吃到想流泪。 嘴巴里塞得满满的,还不忘跟宝璋赞叹,“宝璋妹妹,你可真厉害,这味道简直比盛京第一酒楼金饕楼做得还棒!” 饭桌上的人都夹了自己想吃的菜,一入口,脸上不约而同都是惊艳之色。 不管冷盘还是热菜,无不鲜香可口,吃起来像在云端飘似的,有种幸福的感觉。 “今儿我们真是托了岳母您的福气,能跟着一饱口福,这菜做得真是一绝。” 杜文朝那是经常参加御宴的人,什么山珍海味没品尝过,连他都赞不绝口。 霍怀玉也边吃边点头,这次再也没有那种厌恶的感觉,而是仿佛第一次认识徐宝璋,众人口中的徐宝璋和她今天见到的完全是不同的。 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小女娘,首先是惊艳于她的美貌程度,再加上那一口流利纯正的官话。 如今还是这落落大方,温婉柔和的举止,这怎么会跟那私学夫子评语里的什么烟视媚行,嫉贤妒能,打骂姐妹之类的挂上钩? 这副做派比女学里那些优秀的千金闺秀都不差,反而像受过良好贵族教养的闺阁小姐。 就算是要给霍琼英介绍的那位出自书香门第的女学夫子,跟她比都差一截儿。 那位女夫子自然是没有这一手好厨艺的。 “你们吃着满意就好,厨房的菜还没上完,我去端。” 徐宝璋两颊的梨涡甜美得含糖量很高,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帮你。” 半天没讲话的霍琼英突然站起身,也跟着她后面出了偏厅。 事情发生在须臾之间,徐宝珠还愣愣地杵在那里。 众人似乎没人注意她,她的表情精彩纷呈,脸色就像打破调色盘,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又黑。 黑是因为看到霍琼英居然跟着徐宝璋走了,还要主动去帮忙。 不行,不能叫他们单独在一起! 她也立马反应过来,“我也去帮忙。”跟着跑出去。 周边吞咽口水的丫鬟们也不知道该不该跟着少爷小姐们跑出去帮忙。 厨房的灶台上摆着几道饭菜。 一碗窝着荷包蛋的长寿面,清爽的黄瓜蓑衣、白灼菜心、菠菜木耳、麻辣鸡丝,还有那道撒着红色辣椒,闻起来臭臭吃起来香香的臭鳜鱼。 夏天的夜晚,人们总是没多大胃口,所以这些凉拌菜也能开胃解腻。 现在木已成舟,霍家所有人都已经品尝到了她的手艺,徐宝珠想动手脚也已经来不及了。 见到她跟在霍琼英后面进了厨房,也没加阻拦。 她亲自端着长寿面和那道臭鳜鱼出去。 霍琼英也没有任何贵公子的骄矜之色,面色如常地端起白灼菜心和黄瓜蓑衣往外走。 徐宝珠看着剩下的那两道菜,死死咬着唇,简直快气疯了。 她真想一巴掌把这菜打翻在地,要不就撒上一包耗子药,但是她不敢也不能,只能深呼吸再深呼吸,重新挂上笑容,仿佛很欢喜地端着两道菜出去。 她实在不明白,刚刚她明明偷偷来看过两次的,要么是切菜切得乱七八糟,要么就是冒着滚滚浓烟,呛得人眼泪直流,整个厨房被搞得乌烟瘴气,怎么会变得如此整洁。 那个蠢货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不! 绝对不可能! 以她跟徐宝璋这十五年来的交锋,她是什么德行,有什么能耐,她比徐宝璋自己还了解。 就算是她做的,那么多道菜怎么可能是她一个人做出来的,那些菜别说没见过,她连听都没听过。 稳定好心神,徐宝珠将那两道菜端上桌,看着霍老夫人吃起了长寿面,所有人说笑着,吃得着那个臭鳜鱼,嘴巴流油,津津有味,心里的嫉恨达到了顶峰。 她强颜欢笑着,眼中满满都是疑惑,惊讶道:“姐姐,这么多道菜全部都是你一个人做出来的?” “不然呢?”项妈妈终于逮住机会说话了。 “不是宝璋姑娘做的,还是神仙做的啊?你不会是想说是我或者张婆子做的吧? 我从十五岁就跟着老夫人,张婆子来国公府也有八年了,我们会做什么饭菜,老夫人是最清楚不过的。” 她这两日简直是对徐宝珠窝火到憋了一肚子气。 她在国公府贴身伺候老夫人,是有资历的有地位的嬷嬷,竟叫这个小黄毛丫头给弄得在老夫人和国公爷面前灰头土脸的,心里怎么能不生气。 徐宝珠一看项妈妈那口气和架势,就是对她存了很多不满,自己刚进国公府几天,还没正式成为世子夫人,不能把这婆子如何。 强龙不压地头蛇,她还不能得罪项妈妈。 立刻乖巧懂事地道歉认错,“对不起姐姐,我实在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学会了做饭菜。”语气里是小心翼翼的自责和愧疚。 她继续自说自话,“往日在家里,即便是地里有多忙,也没见你进厨房做过饭,去地里送过饭,再说那次家里人吃了你做的饭,上吐下泻,昏迷大半日,还差点儿把房子点着…… 我就误以为你是不会做饭的,要是咱爹娘和哥哥们知道你会做这么好吃的饭菜,肯定很高兴。” 听着徐宝珠在那里茶言茶语阴阳怪气,明面上是解释误会,其实是暗指她偷奸耍滑,故意把厨房烧了,明明会做饭,却故意下毒,就是为了躲懒不干活。 不等宝璋开口,项妈妈已经听不下去了。 第34章 霍哥哥是她一个人的 “徐二姑娘,你说的那些可都是小时候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了,谁小时候没做过几件错事儿?! 就是我小时候七八岁第一次到灶台烧火,也没烧不起来啊,一个孩子谁一下就会做饭了?那不成神童了? 你怎么老把小时候的事儿拿出来说事儿?”这会项妈妈不再尊敬她是客人,咔咔给她一顿狂怼,半点儿颜面都不给了。 徐宝璋唇角勾起,半真半假,脸不红心不跳地瞎扯,“妹妹啊,爹娘哥哥都知道我会做饭的。 之前私学放旬假的时候,家里收麦子、犁地、浇水插秧的,他们忙不过来,都是我做饭送饭。 你之所以不知道呢,是因为你每日一大早去跑里正家帮忙了,整日见不到你的人影,等到在人家里吃了晚饭才回家,你当然不会知道的呀。 而且我是对着祖父留下的菜谱学的,家里粮食紧缺,我又不能拿来练手,怎么会第一次就能做好呢?” 宝璋这话的信息量很多,徐宝珠才是那个偷懒的,自己家的活儿不帮着做,却跑去家里宽裕,地位高的里正家里帮忙。 为了在人家里正面前买好,留下好印象,还能蹭好吃的饭菜,又懒又馋的那个明明是她才对。 徐宝珠顿时傻在那里,她快速地瞥了眼霍老夫人的面色,果然,霍老夫人的面色变了。 就连旁边的霍骁云也频频点头,觉得项妈妈说的很在理,谁小时候没犯过错啊,只要人改正变好就是好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何必去计较。 徐宝珠同时被两个人怼了,显得她是如此得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居然把小时候的一点儿小事拿出来说嘴。 她握紧手里的筷子,一直在偷偷观察着霍家人的表情,生怕霍家人都是这么想的,更怕霍琼英也会对她的好印象开始改变。 她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巴巴道:“我去里正家帮忙是因为她家的胖婶儿病死了,没人帮忙料理家务,而且我也是为了给咱家省些粮食,叫你们都多吃一口。” 她的脑子飞速旋转着,继续想着对策,“所以我一直以为咱家的饭菜都是咱爹娘和哥哥们做的,姐姐,我真是冤枉的,咱爹娘他们从没跟我说过你会这些。” 她的语气那么地难过内疚,感情那么地真挚。 就是得用苦肉计,才能跟霍家人证明,她确实是不知情的,她的确无辜,更是无心的。 憋得眼眶鼻头通红,小声抽泣起来。 徐宝璋一直看着她演,真不愧是女主,这演技杠杠滴。 可惜,徐宝珠以为稳操胜券,之前太过得意,大意失荆州,也低估了她的能力。 就算是她不知情,却没有调查求证就武断地给自己的姐姐下定论,找麻烦,揭短儿,那印象分可是会大打折扣的。 往后她再说什么,别人也不会实打实地相信她了,想从中挑拨离间也不会有人轻易上当了。 这件事也隐隐证明,她们姐妹私下不和,没有徐宝珠信里写得那么好。 至少很多事都是不符合事实的。 霍骁云给两姐妹铺个台阶,最后做个总结,“既然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往后就不必再提了。人都说女大十八变,有错改之,无错加勉!” 他又看向主位的母亲,笑道:“母亲,您看宝璋这孩子这桌饭做的真是菜色香味俱全,可比金饕楼做得还要好,您可得好好尝尝。” 又赶紧招呼宝璋入座,叫她坐在自己的旁边。 “自己家里,没那么多规矩。赶快坐下,饭菜待会儿该凉了。” 他亲自为宝璋夹了块儿排骨,像个慈祥的父亲,殷殷嘱咐着,“忙活半天,你多吃点儿,年轻人,还在长身体,不要亏待自己。” “嗯,谢谢霍伯伯。”徐宝璋笑道。 徐宝珠在最下首的位置看着,手指头都快把筷子折断了。 霍伯伯还没有亲自给她夹过一次菜呢,居然这么偏心徐宝璋。 怕自己的情绪被人察觉,全场低着头默默吃饭。 心口憋胀得快要爆炸了,这次居然没能把徐宝璋赶回乡下,她还反倒成就了徐宝璋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大大扭转了霍家人对徐宝璋的坏印象。 霍老夫人的面色明显变得好了许多,吃了宝璋亲手赶制的长寿面,心里也慢慢有些动容。 破天荒地还询问起徐宝璋,这个臭鳜鱼是怎么做的,糖醋排骨为什么那么入味,还有那萝卜干扣肉为什么如此软糯。 即便是之前对徐宝璋的人品和成绩有偏见的霍怀玉也,悄悄问她这黄瓜蓑衣一道凉菜是怎么切得,造型很独特。 徐宝璋是来者不拒,对做饭的心得是如数家珍,各种小技巧也是倾囊相授。 霍家人对徐宝璋眼底带上了些许赞赏。 众人都认真听着,连最活泼坐不住的杜星宇也听得入迷,大呼他改天也要去学厨艺,拜宝璋为师。 偏厅的气氛逐渐变得欢乐起来。 男子们也开始互相敬酒,有这好菜好饭加持,酒都觉得好喝了几分。 徐宝珠只能默默看着,觉得自己又成了那个被边缘化的配角。 “诶!表哥,别光顾吃啊,你看宝璋妹妹厨艺这么好,你要不要快点儿把她娶了,如此我就能天天来蹭饭了。 你若是不懂珍惜,我就把她娶了,如此我也能天天吃到美味佳肴,还能欣赏美人,简直是人生一大快事。” 杜星宇吃完一碗御王母饭,又叫丫鬟给添了一碗。 趁此时机,他用手肘捅咕旁边吃饭的霍琼英,挤眉弄眼地开玩笑。 “闭嘴!胡说八道什么?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霍琼英黑漆漆的眼眸冷睨了他一眼,冷冰冰地低声警告他老实一点儿。 他碗里的饭也已经吃光,不叫丫鬟帮忙,自己站起身添了满满一碗,还拿了个胡饼。 一直在留心观察他的徐宝珠听到两人的窃窃私语,身体僵住,五脏六腑都像被撕扯一样,难受得要爆炸。 不可以! 霍哥哥是她一个人的。 绝对不能叫徐宝璋这个狐狸精给抢先,看来不能叫她继续待在国公府了。 “宝璋姑娘这手艺,将来谁娶了都是他的福气。”杜文朝由衷赞道,也把自己的饭碗递给项妈妈添饭。 徐宝珠听得更是脸色苍白,用筷子用力戳着碗里的饭,简直食不下咽。 什么狗屁美味,简直就是猪食狗食,味同嚼蜡。 越看着人们吃得香,吃得高兴,她就越是嫉恨。 这顿晚膳就是一顿饕餮盛宴,最后各个吃得肚皮滚圆,不想动弹,杜星宇那饭量大的,直接把剩下的菜都包圆了。 这顿饭已近尾声,徐宝珠立刻站起身主动收拾起了碗筷。 这回轮到徐宝璋不紧不慢地坐在那里喝着汤,然后装模作样地起身跟丫鬟们一起收拾。 她刚端起自己的碗筷,那边霍骁云和霍怀玉立马出声阻止,“宝璋,快放下,你今天忙了大半日,快点儿歇一歇。” “对啊,累得出了那么多汗,交给丫鬟就行了,赶快洗一洗。” 项妈妈也一把抢了她手里的碗筷,“你别再忙了,这里有丫鬟,还有宝珠姑娘呢!” 徐宝珠不是说自己在家总是被欺负,做活儿最多吗?收拾碗筷可累不着她。 项妈妈就是想为宝璋出口气,偏叫徐宝珠跟丫鬟们一起去洗碗筷。 第35章 啊!霍琼英你大爷的! 往日徐宝珠才能享受的偏爱,今日徐宝璋是享受了一回。 之前徐宝珠只要一起身做做样子,霍老夫人总是要她歇着,不叫她帮忙,就看着徐宝璋在那里满头大汗跑来跑去。 如今,她只能像从前在家似的,努力在长辈们面前表现自己勤劳懂事的一面,才能渐渐挽回今晚的败局。 心里再不甘再憋屈,也强装起笑脸。 徐宝璋本来就是来打她的脸的,自然不会推辞,想着自己前程的事儿,也没什么心思去应酬这些人,转身去了净房。 其实她上不上书院也不打紧,将来能找个铁饭碗的工作就成。 但女子入仕也是要看正经学历的,总不能在乡下学堂上了几年,就能入金殿选拔女官,所以还是得进国子监镀镀金,说起来也是一种身份的加持。 那边的徐宝珠一直关注着每个人的动向,看到徐宝璋离开的身影,又看看在那里喝酒喝得面容酡红的杜星宇,眸光微动。 徐宝璋打算先洗一洗浑身的汗水和油味儿。 走到浴桶边脱了外衣,先用湿毛巾沾着温水擦洗一下脖子和胳膊。 净房里顿时水声哗哗的,自然听不清外面的声音。 …… 花厅里,霍家人聚在一起喝茶,吃水果,闲聊。 霍怀玉半天不见儿子杜星宇的身影,“星宇去哪儿了?” 看向丫鬟们,她们面面相觑,谁都没注意。 一般杜星宇都会粘着霍琼英,打小总跟着这个表哥一起玩。 霍琼英放下茶盏,锐利的目光快速扫视一周,发现不仅杜星宇不见了,连徐宝璋也半天没出现了。 恰在此时,徐宝珠走进来,手里提着茶壶,帮霍琼英添茶的时候,状似无意道:“我好像听星宇哥哥说要去净手……”然后又吞吞吐吐,小声道:“姐姐她,似乎也去了那个方向。” 看到霍琼英冷俊的眉眼陡然锋利,茶盏放在桌上,抬脚往厅外走去。 徐宝珠垂下头,唇角偷偷勾起,端着茶饮了一小口。 待会儿可有好戏看了。 …… 净房里雾气弥漫。 膀胱快憋炸的杜星宇正要脱裤子,但总觉得有股火辣辣的视线盯着他。 他努力睁眼,闭上,再睁大。 朦胧的水汽中依稀一道曼妙人影,正盯着他。 杜星宇此时脑子慢半拍,大着舌头道,“兄,兄台,有何指教?” …… 咣当一声巨响。 净房的门猛地被推开。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这熟悉又冷厉的声音穿透水雾吓得屋子里的人一个激灵。 风吹进大开的门洞,驱散水雾,一张严肃阴沉的俊脸显露。 浴桶中的人看清来人,松开护在胸前的手臂。 “表,表哥?嘿嘿,我正在沐浴!你要跟我一起吗?” 杜星宇红晕满面,光着膀子瘫坐在浴桶里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泡透了,又懒散的歪脖子大白鹅。 霍琼英没搭理他,鹰隼般的利眸微眯,快速将各角落扫视一遍,这空间就这么大,一览无余,并没有见到那个女人的身影。 他也不知是松口气还是紧张什么,目光又落入杜星宇的浴桶里。 三两步逼近浴桶,一把提起杜星宇的后脖子,将他从水里拽出来。 哗啦~ 水花四溅。 杜星宇被提起来,大白鹅没了那股舒坦劲儿,唯有惊恐。 他又惊又懵又怕又羞恼,酒劲都散了一半,双臂哆哆嗦嗦捂着自己光裸的胸膛。 “表,表哥,你干嘛?” 在触及到霍琼英那散发着冷冽压迫性寒意的目光时,眼神又瑟缩了一下。 水底清澈,无法藏人。 “这里是女子净房,你跑这里沐浴?” 漆黑锐利的眼睛如暗夜里的寒芒,令人胆战心惊,“徐宝璋在哪里?” “宝璋妹妹?”杜星宇眼底猩红,疑惑道。 “刚刚我急着小解,一个丫鬟把我领到这儿的,因为这里离得花厅最近,然后,我喝酒喝得出了一身臭汗,顺势就在这里沐浴一下,没看到有别人啊!” 杜星宇挣扎着将自己被掐住的后脖子解救出来,霍琼英力气甚大,他怀疑自己掉了层皮。 差点儿被表哥掐死了。 刚想再抱怨几句表哥好无情,好没人性,对上霍琼英那狐疑探究的眼神立马吞了吞口水。 剩的那点酒意早就被一连串的事情吓没了,他胡乱擦了擦身上的水,套上外衣跑走了。 宝璋妹妹自求多福吧! 霍琼英睨了眼剩一条缝隙的窗子,长睫微垂,掩住眸光。 背着手出了净房,大步往净房后面走去。 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儿,这个味道曾经在他的梦里出现了不止一次。 忽然头顶有什么飘飘荡荡地要落在他头上,他大手凌空一抓。 柔软又带着体香的白色布料落入手中。 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猛抬头,对上一双黑白分明,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徐宝璋像小猫似的抱着高高的树杈,见他发现了她,不禁咽了咽口水。 霍琼英心底一松,又差点儿气笑。 他压下唇角,目光牢牢锁住她,整好以暇地抱臂抬头欣赏着,似在看一只出糗的猴子。 “徐大姑娘,新花样儿还真多!还要挂多久?” 宝璋不由心底暗骂,这个混蛋,那是什么眼神? 她的手脚早就有些脱力,马上就坚持不住了。 刚才一上头光“噌噌”埋头爬树,等风一吹头一凉,看见越来越近的月亮,她才惊觉自己爬得太高。 偏偏垫脚的小树杈断了,她就是跳也没地方借力。 正在犹豫是摆烂掉下来摔个半死还是稍微努努力一路滑下来让树皮给她削两层皮,结果霍琼英这惯会嘲讽她的怪人来了! “还不快点儿下来!” 听他催促,徐宝璋头都大了,手脚也开始冒汗。 吓得她抱树抱得更紧,她不免嘴里嘀嘀咕咕“用你催”,“催什么催”,“还不快滚回家吃饭”云云。 树下霍琼英觉得耳朵痒,“你骂我?” “岂敢岂敢?”徐宝璋朝头顶月亮翻了个大白眼儿,扬声阴阳怪气,“劳驾您闪开一点儿,省得小女跳下去溅您一脸血!” 虽喊得痛快,但她还是没敢立刻跳。 脚离地面那么高,她只看一眼就腿软。 就算知道跳下去死不了,但摔个狗吃屎也很痛苦啊,尤其是还当着霍琼英的面儿。 这次只怕比那次在驿馆跌进他怀里还要狼狈! 她不想在这种总看她笑话的人面前出糗。 但往好里想想,她要是哪儿折了断了爬不回去,也起码有人叫大夫。 好了,她徐宝璋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就算摔也要摔得姿势优美! 摔出格调! 一生要强的中国女人,就是输人不输阵! 瞎安慰自己一通,徐宝璋闭上眼就松开手脚任自己掉了下去。 霍琼英以为以她的德行,怎么也得求他伸出援手,到时候他再故作为难地答应,结果这女人竟然一身犟骨,就那么直直地往下摔。 手比脑快,等他反应过来,双手已经稳稳地接住了她。 树上花雨纷纷飘洒。 徐宝璋没摔地上,战战兢兢睁开了眼,撞进一双认真黑沉的眸子。 四周安静得很,就连叶蝉都熄了声。 突然,远处飞来的喜鹊“嚓嚓”几声鸣,惊醒两人。 霍琼英下颌绷得紧紧的,跟触电似的猛地松手。 “啊!霍琼英你大爷的!” 徐宝璋在地上滚了两圈,沾了满身的花瓣,活像沾了白面的驴打滚儿。 第36章 脑壳有病 徐宝珠先是看到沐浴后带着水汽的杜星宇神色如常地回到厅里。 不多时,又见霍琼英也看不出表情地回来了。 就是徐宝璋迟迟不见人。 到底发生什么了? 怎么跟她预想的不一样? 徐宝珠的眼拼命在霍琼英那张像戴了假面一样的脸上寻找缝隙。 难道霍哥哥没有当场抓住这两个人通奸?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两人什么也没干。 徐宝璋赤身裸体见外男,按照霍琼英对她的印象,不应该正好坐实了她想勾引杜星宇攀高枝的事实吗? 但,这两个男的,现在一个仍没心没肺吃吃喝喝,一个坐在那如老僧入定,到底怎么回事! 徐宝珠抓心挠肝,如坐针毡。 早知道她刚才就应该悄悄跟去看一眼! 但她知道,霍家人不傻,这里人多眼杂,她若跟去,必会被查出来,到时她做的事迟早要被霍家人翻出来! 徐宝珠只能来回盯着霍琼英和杜星宇,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 霍琼英突然冷不丁抬眼,吓得徐宝珠赶紧垂下眼睫。 吓死了! 她差点就因为这一眼叫出声来! 回想起刚刚那一眼的阴冷,她灌了一口茶,眼中惊恐复又狠绝。 她做的那些事,绝对,绝对,不能被霍琼英发现! 前院书房。 徐宝璋去见了霍骁云。 她跟霍伯伯辞行,得赶回秦家去。 霍骁云放下手中的书卷,点点头。 “也好,本想留你住一晚,但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答应了秦家晚上回去,就不能食言,叫琼英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世子的,我可以自己走回去的。”徐宝璋笑着婉拒。 她回到花厅,又跟霍家人打个招呼准备离开,那边的项妈妈已经提了个食盒,站在外面的门口送她,“这个是世子叫我给你的。” 花厅里,霍琼英起身跟祖母等人告退,“祖母,姑姑,天色已晚,她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我送她回去。” 霍怀玉想到什么,突然叫住他,“琼英,叫星宇替你去送吧,姑姑有事跟你商量。” 其实她想说什么,霍琼英多少能猜到。 无非是关于他的婚事,应该是祖母和她提了他拒绝相亲的事情。 而霍琼英料想的不错,霍怀玉的确是有此想法,她之前在一次宴会上见到的那位窦家千金窦云娇。 最近女学都在放旬假,家里肯定会给她安排更多的亲事挑选。 她跟母亲,哥哥,夫君都认为这个姑娘无论是家世背景,还是才华人品都不错。 她这个侄子已经这么大了,还没成亲,家里都挺替他着急。 之前因为他婚约的事儿,谁也不敢提,现在婚约没影儿,自然得快点安排新的亲事。 母亲跟她说,无论这次琼英怎么抗拒,也不能由着他的性子,即便再推脱忙公事,也必须见缝插针,找个机会叫两人相看一番。 被点名的杜星宇本想自告奋勇,对上表哥那充满警告的眼神,立刻蔫头耷脑地,缩了回去认怂道:“哎哟,我喝酒喝得有点儿晕,还是叫我表哥去吧。” 刚刚差点被表哥抓到他和宝璋妹妹独处一室,有理说不清,这会儿要是再跟宝璋单独相处一路,大晚上孤男寡女的,表哥还不得新账旧账一起算? 他可不想被抓到军中,每天被他操练地掉十层皮。 “你这个孩子!关键时刻就给我往下出溜儿,那叫小厮驾马车送宝璋回去。” 霍怀玉不由摇摇头,这个不争气的小儿子酒量浅如瓶底,偏偏心里还没点数,不叫他喝偏喝! “我去。”霍琼英一锤定音,语气不容拒绝。 也不看花厅里众人的神色,转身就往外走。 站在门外跟项妈妈道别的宝璋只能乖乖跟上。 有霍琼英也好,毕竟他武力值高,跟着他还不用自己走路。 即使夜市很热闹,也保不齐有拍花子的。 她才不要拿自己的安危当儿戏。 霍怀玉目送两人远去,无奈地看了眼霍老夫人。 这个侄子到底什么情况,之前去千里之外的彩云村相看,也没见他这么抗拒,既然这婚约的事儿不了了之了,不该重新择一门婚事吗? 这次霍琼英不是骑马,而是换了马车。 刚刚看到她进厅里的时候,悄悄打了个喷嚏,起了寒颤。 她累了一下午,沐浴完就爬树出一身汗,还受了惊吓,父亲的书房和花厅都有冰扇冰盆,这番折腾很容易患风寒。 霍琼英率先进了马车坐在主位,就见她提着食盒,又坐在了离得他最远的角落里。 薄唇紧抿,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 那抹柔润的触感似乎还留在指尖。 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至于坐那么远? 半天两人都没有吭声,只有辚辚马车声。 霍琼英沉默片刻,从袖袋拿出一个钱袋扔到她怀里。 看她诧异地目光看过来,淡然开口,“这是你今日的报酬。” “这就不必了,无功不受禄,况且是给老夫人过寿,做晚辈的理应回报一二。” 见她又要把钱袋丢回来,他立即语气冷硬道:“一码归一码。给你就拿着。” 语气硬梆梆的,似乎不想欠她什么,目光冷凝看向窗外。 宝璋也就不坚持了。 有钱不赚王八蛋。 将那钱袋里的银钱倒了出来塞进自己的小布包里,把钱袋子掸了掸土,又重新放回到一旁的空座位上。 古代男子的私人贴身物品最好不要沾边儿,省得被人拿来当把柄中伤。 徐宝璋有了钱就连看霍琼英都顺眼了许多,毕竟之前霍琼英在一些待遇上没有苛待过她。 罢了,罢了,她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勉强忘掉他对她不友好的态度! 钱,乃灵丹妙药,专治她看世界不顺眼的毛病! 要不是霍琼英在这,她已经要载歌载舞摇手鼓了! 霍琼英瞥见被留在坐垫上孤零零的钱袋,下颌线顿时绷紧,刚缓和的侧颜又恢复了以往的冷色。 马车停在秦家门口,徐宝璋笑眯眯地主动和霍琼英告别,没得到回应。 她也不恼,无所谓,兜里有人给的钱,他就是放屁她都能说是香的! “等等!” 她脚已经跨进门槛,又被叫住。 霍琼英递过来那只食盒。 语气硬邦邦地道:“你忘了这个。” 徐宝璋退回去又接过来。 “谢谢!” 身后灯笼的暖光给她整个人镶了一层橙光暖边,她在这暖光里笑得两眼弯弯,眼底清亮,暖玉般的脸庞一团喜庆。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霍琼英指尖仿佛又触到那种柔润,他猛地回身跳上了车,动作快到晃得徐宝璋和小厮俱是一愣。 徐宝璋脸上的微笑还挂着,对着微微晃动的车帘缓缓吐出一口气。 果然,霍琼英脑壳有病。 等她回到秦家,秦夫人一家也在,他们比她不过刚好先进门一步。 夫妇两人正在院子的花廊底下纳凉,商讨着白日跟亲家定下的成婚流程。 黄道吉日已经请人给算好了,下面就是准备过礼,给各家亲朋友好友送送喜帖,家里布置一新,办喜宴,准备好新房迎新娘子。 秦夫人见宝璋提着个食盒回来,顿时笑了,“是霍家人送你回来的吗?怎么没在那边多玩一会儿?” “是坐霍家的马车回来的,霍家的小厮又赶着车回去了。” 徐宝璋对两位长辈行了礼,把手中的食盒放到石桌上,又笑道:“这个是国公府霍家姑奶奶亲手做的点心,带给您和先生尝一尝。” 见到宝璋如此的懂事知礼,秦夫人笑着看了一眼秦先生,都觉得很欣慰,是个不错的孩子。 “我们都用了晚膳归府的,这些你自己留着。” 秦夫人有些犯嘀咕:这琼英不是中意宝璋?怎么只叫小厮送她? 也或许是有别的什么事情耽搁了。 宝璋回了自己的小屋子,看着放在桌上的食盒,想到项妈妈说是霍琼英交给她的。 忍不住好奇打开了那个食盒。 第37章 绝对不可以 霍琼英回到府里,杜星宇已经跟着父亲杜文朝回自己家去了。 小姑姑霍怀玉还没走,一看就是要把相亲的事落实才行。 想到在马车上,徐宝璋无意间提了句,她读书的事儿是不是要黄了的时候,那种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失落。 他见过她微笑的样子,也见过她冷眼旁观的样子,就是从未见过她这副样子。 见到霍怀玉要张口,他抢先问起徐宝璋入女学的事儿。 “女学是只对盛京贵女们敞开的,女学的夫子也是盛京勋贵世家一起聘请的,首先宝璋的家世就不过关! 即便是依靠我们英国公府的关系进去,可她的成绩跟夫子的评语都如此之差,这会拉低整座女学的水准,那些人家怎么会愿意有这样的学生跟她们的子女做同窗?” 霍怀玉直接拒绝,她虽然是这所书院背后的支持者之一,但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 她不是看不起宝璋是从乡下来的,只是实话实说,但凡徐宝璋的成绩和夫子的评语没这么差,她也好开口说情。 但她长得那么好看,又烧得一手好菜,怎么在夫子口中就那么差劲? 想到这她又不免觉得有些惋惜,顿了顿,道:“她来盛京也是想谋条出路,女子不一定像男子一样建功立业,赚钱养家,到时候为她寻一门不错的亲事也是可以的,长相好,还擅长厨艺,肯定是能嫁出去的。” 她越说越觉得这样安排宝璋还不错,脑海里还自动筛选起适龄又适合她家世的男子。 “我记得周家夫人的表妹家好像有个儿子,在功德坊那边开了家铺子,家里嘛虽然不是什么勋贵,但是小康之家衣食无忧是没问题的,年龄好像比宝璋大个六七岁左右……” 霍琼英噌站起身,打断滔滔不绝的霍怀玉。 “姑姑,来盛京前,我是当着她父母的面承诺过的,帮她进入书院读书,而不是帮她择婿。” 他的脊背挺直冷傲,语气肃穆。 这个事儿,霍怀玉也是听徐宝珠跟霍老夫人闲聊的时候,听了一耳朵。 “琼英,不是小姑姑故意推搪,是她的风评,女学那边也会调查,就算勉强接收了,早晚也会被赶回来的,到时候丢脸的是我们英国公府,连你父亲也会受到非议的!” 霍怀玉身为英国公府嫁出去的小姐,自然不能看着别人做有损哥哥和英国公府颜面的事情。 “方才你不在,我也是跟你父亲商量过的,若是非要求学,只能去盛京远郊的一些私学才行。” 这个徐宝璋先是叫妹妹替嫁方家,后又把跟琼英的婚约给了妹妹宝珠,自己却要来盛京求学,想来是看琼英要退婚约,就跟来盛京想另攀高枝。 霍琼英薄唇紧抿,眉眼微垂。 远郊的私学? 他岂会不知道情况,那些书院都是私人请了先生,三五成群地去读书的,要么是一些家世不上不下,家里有点儿小钱,并不想考取功名,只是为了混日子的富家子弟,要么就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子,或者正经书院不收的问题学生。 有的会成群结伙赌钱招妓,还有的专门在附近欺负农家女子,之前还因为逼奸良家女子而闹出人命案。 就徐宝璋那个样貌,性子,去了那种书院,肯定是会被盯上,说不定还会被带坏! 绝对不可以! 霍琼英笃定道:“父亲一定不会答应,那可是他救命恩人的孙女!”想了想又问道:“小姑姑,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只要书院是正经教导女子闺范,引领女子走正途的都可以。” “那除非是皇家公主上的宫廷书院,不然盛京接收女子读书的书院太少。” 霍怀玉摇摇头道。 一般的女学都进不去,何况是宫廷书院。 霍琼英想了想,又问道:“若是她能顺利通过入学考试,从头开始读起呢?” “琼英你怎么还开起玩笑了?旬假开学只余两个月左右,她连乡下的考试都考末等,你觉得她能通得过?” 霍怀玉不禁气笑了,开什么玩笑呢,“她更适合去学厨艺,读书这等风雅之事还是趁早放弃吧!” 听这话,霍琼英也不做辩驳,因为徐宝璋的成绩差和夫子评价都是亲眼目睹的。 霍怀玉见状,劝道:“琼英,徐宝璋的这些事都是你父亲该去思考的,你能千里迢迢把她接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既然做不成夫妻,那就不要再关心她的事儿了,这些都跟你没关系。” 她很疼爱这个侄子,只想看到他快点儿成家立业,于是摆起长辈的架子,严肃道:“你如今最大的任务就是赶快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回来,开枝散叶,绵延子嗣!我之前跟你提到的那位窦家千金,尽快跟人家见一面,把婚事解决了!” 人家窦家千金长得也不差啊,虽说不善厨艺,但是人家有才学,家世又好,能被聘为女夫子,那说明她成绩优秀,女德女容女工都上佳的千金贵女典范! 这样的女娘才与琼英相配! 霍怀玉也替霍家松一口气,幸亏之前琼英去彩云村相看,没有看中徐宝璋。 不然这两人家世既不匹配,脾性也不和,以徐宝璋那不佳的品性和烂成绩,将来就是生了孩子,也都得带歪了! 就是长得再好,做菜再好吃又如何? 家里又不缺厨娘。 徐宝璋虽然今晚表现还不错,也不能掩盖她幼年推妹妹掉入猎人陷阱,后又因为婚事报复,一气之下把人从屋顶推下去的恶毒行为。 这样的人,都不配带来盛京,就该送回乡下去嫁人! 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又出歹念,搞出什么幺蛾子。 霍琼英面色凝重,语气严肃,“这件事,我已经跟祖母说过了,朝廷有新的差事要忙,我个人的事不急。”说完转身离去。 霍怀玉没想到他会如此抗拒,差点儿被气死。 这个侄子打小就非常有主见,一般他不同意的事,没人能逼迫他改变主意,她也没抱太大希望一下说动他,转身去书房找哥哥霍骁云。 她就不信,他还能不听他父亲的话?之前去彩云村相看不也乖乖听话去了嘛! 到时候先斩后奏,把人直接领来,说不定两人直接看对眼了呢! 第38章 火气有点旺 霍琼英不想再待在府里,祖母和姑姑都在逼他相亲,看这次的态度是不到目的誓不罢休。 于是,连夜骑马回了军营。 回到军帐,和衣躺在榻上,耳边又响起徐宝璋那句:“不读书,那就嫁给世子啊!” 可是她见到杜星宇后,又主动追去净房,虽然没抓到两人共处一室,但那种情况下,两人肯定是见过了,说不定还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他们两兄弟岂不是都成了她攀高枝的踏脚石,不,他连踏脚石都算不上! 看她避开他的样子,说不定就是欲擒故纵,把他当成是退而求其次,再次之的退路罢了。 想到这儿,他脸色顿时又难看起来。 下一秒她掉进他怀里的那一幕总是又在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燥热一波一波涌上身体,他抓起衣物去了军士们经常洗澡的河边。 夜晚的河边,月明星稀,虫鸣阵阵。 有几名军士正脱光了在及腰的河水里洗澡打闹,看到他,快速收起笑脸,拱手行礼,“将军。” 霍琼英随意“嗯”了一声,抬手免了他们的礼,径直朝远处走去脱衣下水。 如纱的月光兜头洒在他俊美冷硬的面上,又倾泄而下覆盖他健硕的胸肌,紧实的腹肌,以及修长又健壮的两条长腿。 他步入寒凉的河水,任凭河水吞噬流荡,涤走纷乱的思绪,恢复平静的他如同神只般无情。 浓黑的长睫垂下掩住星耀一般黝黑的眸色。 “世子!” 突然,女子特有娇软的嗓音跳在他耳畔。 在秦家徐宝璋的小院窗外看到的那一幕又浮现在脑海里。 曲线玲珑,雪白娇嫩,还有那柔软的纤纤手臂,细细的腰肢,以及襦裙领口处那挤出来的如雪般的浑圆。 那双酣眠刚醒如春水般雾蒙蒙的双眸,带着撒娇的嗔怒,“世子!” 稍一走神,漫天花雨中她从天而降落在他怀中,眨着大眼睛呆愣愣看着他。 那样的懵懂,清纯,又无辜,“世子?” 霍琼英猛睁开眼,望着水中自己身体的变化,脸色晦暗不明。 他快速套上裤子,急匆匆抱起衣物离开河边,水珠被从精壮的上身甩落,他大步流星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身后的几位军士一直憋着,不敢出大气。 有已经成亲的军士,自然是很懂男人,互相挤眉弄眼。 等完全看不见霍琼英的身影,他们才敢出声。 他们都是粗野汉子,自然有什么说什么。 “咱们这位玉面将军可是年轻气盛得很啊,刚看见没,肯定是在想女人!” “听说是之前去了千里之外的惠城接未婚妻,这几日总是不在营帐,一定是去和未婚妻见面了!” “哈哈哈哈,想不到这位冷面煞神也有心上人了,还真想看看他满脸含春的喊夫人的样子!” “那他怎么还大晚上的回营帐睡觉,干脆就在他的国公府待着陪未婚妻不是更好?” 几个坏小子调侃着将军。 成了亲的军士坏笑道:“别瞎说,未婚男女同住屋檐下,那不是叫将军犯错误吗?刚看到没,咱们将军可是火气旺盛得很,那未婚妻肯定是美娇娘,要是我,我也忍不住啊!” “可我怎么听孙副将说,那不是未婚妻,叫咱们别瞎传,而且将军刚刚脸色并不像是羞臊,难看得像是看咱们训练的时候输了比赛,黑沉沉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也摸不着头脑。 往前将军跟他们一起洗澡,从没见过他这样。 霍琼英也觉得自己这几日实在是不成体统,总是在走神,在分心,想些污糟的东西! 想的,想的偏偏还是徐宝璋! 他草草擦干身上的水珠,套上寝衣,就点亮油灯,伏案提笔抄写《清心咒》。 直到半夜三更,他的左胸膛里传来隐隐的刺痛感。 伸手扒开衣领看了一眼,那是之前在战场上受伤的地方。 当时在战地阵营,医疗条件非常简陋,岑军医只是帮他把外面的箭杆截断了,里面的倒钩刺还留在骨缝里没有取出。 其实他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又不影响他作战,就忍下来了,偶尔疼得厉害,就吃岑军医给他开的药丸止痛,他吃了药,又继续提笔抄写。 第二日一大早,他骑马去找之前在国子监,现在在翰林院任职的同窗好友。 本来女子入学,入仕就极为不易,还是陛下力排众议才为女子争取来一些利益。 就徐宝璋那个风评和成绩,恐怕没有正经书院接收她的。 “不是我打击你,这样的成绩,男子都不一定能进入,女子更是不可能了。” 他的好友摇摇头,“现在朝廷非常重视书院这方面! 有些勋贵子弟简直就是草包,这样的人将来入仕做官,能有什么大作为?要么是昏庸的糊涂官,要么就是欺压百姓的贪官,所以除了国子监,历来祖宗定下的规矩,勋贵子弟按父辈品阶入学外,陛下严禁一般书院再给一些没有经过考试的品行不端的人走后门。” 以他对霍琼英的了解,他从未给什么人过问这种事,尤其还是女子,不免起了好奇之心,笑道:“这位女子是你的什么人啊?难不成是心上人?还是那个乡下的未婚妻?” 他们同窗好几载,他的事多少都知道一些。 霍琼英只是抿唇,没有回答。 好友直接调侃道:“若是未婚妻,那不就简单了吗?你们两一成婚,她就是堂堂世子夫人了,还需要读什么女学啊? 那女学也是教导女子一些礼仪规范,女红女德,再传授琴棋书画,诗茶香花的技艺,也是为了嫁人做准备的。又何必再多此一举?直接成婚,在家找个女先生慢慢学呗!” 霍琼英蹙眉,告辞道:“她不是我的未婚妻,此事便罢,改日再请你喝酒。” 他也没想到,当初轻易承诺她到盛京帮她求学,结果现在,竟然没有书院可以接收她。 就算把她送回彩云村,以她被退婚的名声,还有那夫子建议她回家自学的评语,她也回不去学堂了。 而霍骁云也问了不少同僚,没人在陛下刚提出要严把关书院入学考试的节骨眼上,敢给一个小女娘行方便。 霍骁云也有些犯难,摆在徐宝璋面前的路有三条。 一回乡下去嫁那个她拒婚的方家,二在盛京谋一份差事营生,三就是…… 第39章 一朵鲜花插在… 秦家。 食盒里除了一大盒樱桃毕罗,就是这两瓶药。 徐宝璋晃了晃手里两个精致的小瓷瓶,上面一个贴着风寒散,一个贴着跌打散。 这是霍琼英放的? 想不到这冰块脸还挺细心,她今晚的确有点儿感冒发烧的前兆。 她现在可是别人府上的厨娘,生病了就没办法做饭了,一是会传染,二是刚来没几日就生病,会让雇主觉得她身体素质差,不敢用她。 徐宝璋先用温水送服了治风寒的药,又解了衣衫,对着小铜镜摸索着胳膊腿处的淤青,涂涂抹抹。 这次比上次被霍琼英推倒受的伤要轻多了,都是她自己爬树磕碰的。 虽然霍琼英接住她又摔了她,但好在离地近,土地又松软。 等等,她是不是在自我pua? 他可是又摔了她! 就算男女授受不亲,他也不用这样狠心吧?当时周围又没有别人…… 接都接了,干脆送佛送到西,呸,不是,干脆就把她好好放下嘛! 真不知道这姓霍的脑子怎么长的? 徐宝璋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不要被敌人的一点糖衣炮弹迷惑! 哎,真别说,这霍府的东西就是不一样,伤药抹上去的地方冰冰凉凉的,痛感已经不明显了。 第二天一大早,秦夫人就开始忙碌起来,自打秦家少爷秦远的婚期定下,她就没停歇的时候。 先是给女方备下彩礼,徐宝璋因为挑选物件的眼光好,让秦夫人耳目一新。 况且她觉得宝璋是年轻的女郎,肯定更懂时下女郎的喜好,所以徐宝璋不忙着做饭的时候,偶尔会被叫去陪她外出采买。 东西置办得七七八八,就差一些衣服和首饰,好在徐宝璋身段与未来儿媳差不多,还能试穿好有个比较。 两人坐着马车去了京圈贵女们都喜欢去的盛衣坊。 虽说是古代,可这鲜亮的衣料,款式多样的成衣,精美的首饰工艺简直美轮美奂。 这在现代可都是要收藏在博物馆,隔着玻璃只看得见摸不着的古董啊! 徐宝璋边走边赞叹古代能工巧匠的技艺之精湛,眼睛都要看不过来。 谁能想象得到她居然身处历史书上的繁华盛世,亲眼目睹古代人民的平凡生活呐? 可惜没有手机和相机,这些都无法被事无巨细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 要是有手机能多好啊……她好想玩手机好想互联网…… 徐宝璋不免情绪低落下去。 “宝璋,宝璋!快来!” 秦夫人打断她的愁绪,唤她一同去二楼,这里专卖女子的成衣。 一上二楼就有一位年约三十的女子迎上来,她的目光将两人从头到脚扫了好几遍,确定两人没钱,立刻没了笑模样,转个身回柜台去了。 秦夫人跟秦先生一样,平日深居简出,对身外之物并无执念,衣着朴素,首饰也素雅。 宝璋更是从乡下来的,衣服都是徐母赶集的时候扯的粗布,亲手给她仿着城镇的小姐们穿的式样缝制的,虽然简朴干净,仍能看出衣服是半旧的过时的。 秦夫人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目光都被一旁衣帽架上搭着的淡紫色裙衫吸引了。 徐宝璋见此,想帮秦夫人取下来,刚伸手,就听那柜台后的女人声音捏着嗓子说道,“小娘子,这件衣服的料子金贵!用手摸会摸脏的,我们就不好卖给下一位客人了!” 这家盛衣坊能在繁华地段拥有一席之地还屹立不倒,正是因为他们做的都是富人生意,有那些达官贵人撑腰,根本不怕得罪普通人。 徐宝璋心中觉得好笑,看来这种仗着店大就欺客的店员无论古今都存在,他们的眼中只有富人。 恰在此时,那女人瞥见楼梯上来一对母女,显然是熟客,也是大客户,她立刻笑意盈盈地冲上前去。 变脸速度之快,徐宝璋觉得她可以立刻加入街上变脸的戏班子,无证上岗,她刚才可是衷心想为这女人变脸的速度鼓掌啊! 刚来的夫人衣着华丽,繁复的发髻上是金蝶玉翠,而她旁边的少女梳着盛京贵女推崇的望仙髻,打扮得也相当贵气。 “窦夫人,窦小姐,您终于来了,今儿刚到的那几件新款式给您留着呢!” 女人微微弓着身,殷勤地引着她们进到里面来,从柜台后取出好几件颜色纯正,样式别致的新衣裙。 那位窦夫人面容倨傲,对女掌柜的态度十分受用。 她染了色的指甲随意在那几件衣裙上扒拉来扒拉去,半天才在里面选了一件窄袖的胡服式橙色衣裙。 “哎哟,您真是好眼光!现在正时兴这种样式呢!”女人声调比刚刚还高八度,徐宝璋怕她下一秒都要唱起来了,看来这件价钱不低啊。 窦夫人拿起来在女儿的身上比来比去,满意地笑道:“天娇啊,这件的款式和颜色还行,到时候裙幄宴上,方便骑马踏青。 对方可是功勋世家,祖辈是有从龙之功,爵位是可以代代承袭的,而且他自己是战功赫赫的年轻将军,是陛下和天后颇为赏识的臣子。 这次机会难得,多少人都在抢这门婚事,你在他面前得留个好印象!” 窦天娇却满脸不在乎,对方是将军,那她还是世家千金呢! 当朝这些贵女哪个能像她一样,成为贵女典范,还被聘为女学的夫子?这可是独一份的荣耀! 她骨子里素来清高娇贵,自视甚高。 “娘,我才不要去参加什么裙幄宴,还要骑马流一身汗,多不优雅,还有那个将军被你夸成神仙了,不就是粗鄙莽汉,只会舞刀弄枪的武夫! 二十三岁还叫年轻?这个年纪不成婚生子,估计是又老又丑又臭又粗野,我堂堂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嫁他,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唔唔……” 窦夫人怕她乱讲话,一把捂了她的嘴,压低声音道:“小祖宗,这里可不咱们之前的郓城,想说什么说什么,小心传到人耳朵里。 娘早就跟人打听了,人家那位可是国子监选拔出来的优秀学子,没成亲是因为他一直在边疆打仗,上个月刚调回盛京,你就听娘的吧!我还能害你不成?给,去试试这件!” 把衣服塞进窦天娇的怀里,催促她快点儿去换上。 窦天娇听说对方还上过国子监,又是优秀学子,面色才带点儿笑模样,嘟着唇撒娇道:“那我可说好了,要是他长得跟我不相配,我也是不答应的!” 说完,抱着衣服进了屏风后面的小屋。 第40章 什么?有奸细?! 窦夫人见终于说动了女儿,总算松了口气,对拿下未来女婿又是势在必得,她挑得更起劲儿。 她很快又拿起一件葡萄纹石榴红裙,上面搭一件浅褐色宝花葡萄纹绮衣。 转身去了屏风后交给窦天娇也试试这一套。 站在一旁一直在挑选衣裙的秦夫人,看到后面拿出的衣裙样式新颖,配色也更好看,若是穿在未来儿媳身上一定很出彩。 于是她很客气地跟那女人说道:“掌柜的,这几件衣裙我能看一下吗?” 女掌柜很是不耐,她刚就见秦夫人发髻高挽,衣着简朴素雅,似乎也是位当家主母,但她见过的贵妇太多了,又没见过秦夫人,就认定秦夫人也不是什么大官夫人。 她勉强耐着性子说道:“夫人,这些衣物都是年轻的女娘们穿的,并不适合您的年纪,您再看看里面那些颜色深一些的……” 秦夫人依旧礼貌地解释道:“这是给我未来的儿媳妇穿的,不是给我穿。” 女掌柜闻言睨了眼旁边的徐宝璋,眼睛快速在她那衣料和绣鞋上扫了扫。 轻蔑的目光收回,这儿媳妇虽然长得好看,却是个土里土气,穷乡巴佬。 能娶这样的儿媳妇,想来家中也不怎么样。 “哎哟,您就别为难我了,我们这儿的衣裙价钱一般人可承受不起。”女掌柜状似好心地说道,“要不这样,你们啊,出去左拐,出了这一片,上南城那边看看去!” 南城,那边说体面点儿,是平民区,说难听点,是贫民窟。 秦夫人已经听出了女掌柜的意思,她冷下脸说道,“宝璋,去试试这件。” 徐宝璋刚伸手去取柜台上衣裙,女掌柜一把按住了。 “我们这的规矩是,买不起甭想试!” 秦夫人就是脾气再好,再有修养吗,此时也绷不住了,“掌柜的是在瞧不起谁?” 女掌柜见她动怒,也怕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到时候这两人在外面乱说盛衣坊的坏话,影响生意就不好了。 “没办法,这是我们的规矩,您要是买得起自然是可以试的,但你们就只能等着了。 这几件衣裙啊,都是我们特意为窦夫人和窦小姐预留的,您要是想试穿,也得等人家试完了吧?” 女掌柜阴阳怪气说了一通,转头又换上那副笑脸对着早就出来的窦夫人谄媚道:“令千金这通身的气派,真是当之无愧的贵女典范,难怪会成为女学的夫子!” 窦夫人听着她的恭维,十分得意。 她们窦家也是刚到京半个多月,她夫君在郓城做官已经期满,此次动用关系调进盛京进了礼部,未来的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她打斜眼儿又瞥了一眼旁边没说过话的徐宝璋,心中笑她是个土包子,光长张好脸有什么用,内里还不是包的都是土? 女掌柜有个适龄的女儿,也想塞进盛京女学里去,一般人是肯定进不去的,但凡从里面出来的都能嫁个高门大户,她可不得使劲儿巴结盛京女学的夫子,还有礼部官员的夫人嘛? 她一眼就瞧出窦夫人在想什么,立刻顺着窦夫人的心思说道,“就那种泥腿子,小乡巴佬,又穷又土的,试我的衣服我嫌晦气,真怕卖不出去了!” 即便是声音再小,可这二楼安静,距离又这么近,想不听见都难。 况且女掌柜满脸的鄙夷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秦夫人哪受过这种气,顾不得自己的教养,高声质问她:“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倒想问问你们东家,打开门做生意是这样做的吗?买衣服还要分三六九等,身份尊卑!” 女掌柜也不怕,她觉得有窦夫人给自己撑腰,硬气的很,立刻回嘴道:“这位夫人,我打开门做生意自然是要赚钱的!没有钱就莫要进来,省得浪费彼此的时间呐!我二楼的衣裙最差的也要二十贯一件,你们两位能买得起?” 徐宝璋见秦夫人气得脸色难看,立刻走上前。 “俗话说来者是客,和气生财,你一个卖衣服的看人下菜碟,这样区别对待客人,分明就是在赶客!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是对家派进来的内奸,专门来破坏这家老店口碑的!” 本来徐宝璋没想出头,她就是一个厨娘而已,但没想到秦夫人战斗力这么弱,反击得不痛不痒不说,还把自己气得够呛。 她惯会拿捏这种趋炎附势,见高踩低的势利眼,转身就冲楼下大声喊叫起来,“大家都别在这里买衣服了!这家店的女掌柜是对家派来的奸细,万一她在衣服上都下了毒,倒霉的可是咱们呀!” 那女掌柜瞠目结舌,眼看楼下涌入很多不明真相想看热闹的人群,慌乱起来,急忙扯住她,“这位小娘子,怎可红口白牙污蔑人?我,我可是东家正经聘请的掌柜!我没下过毒!这些衣物根本没问题!” “哦,是吗?既然没问题那你为什么要把那些新衣服都藏起来,我们要试,你却推三阻四,不是心虚是什么?不是有毒是什么?” 徐宝璋继续大声嚷嚷,把水搅浑,“不如大家去报官吧!查查这位女掌柜有问题还是这家店有问题。” 一楼不一会儿已经挤进来很多人。 要是搁往日,这么多人进店,女掌柜肯定高兴,但现在她只有焦头烂额。 “二楼那小女娘喊什么呢?” “好像是说衣服有毒?” “妈呀,有毒?我刚刚还摸过!我不会中毒了吧!让我出去我要去医馆!” “哎哎,别挤啊!可别挨着那布料了!听说是对家奸细下的毒!” “什么?邻国奸细下毒!” “天哪,这家店和敌国串通,进有毒的布料给咱们……” 这下好了,谣言越传越乱,越传越离谱,里面试过衣服买了衣服的人想出去,外面什么都不知道光知道看热闹的人想进来。 那些架子上的衣裙,柜台上的布料都被扯得乱七八糟,或者掉在地上被踩成了破抹布。 慌乱之中,竟然还有人往二楼跑来,说要抓敌国奸细立功领赏金! 第41章 三千贯钱?! 女掌柜眼见这局面越来越失控,自然不能惊动官府。 若是店铺被查封,十天八天都开不了张,东家若是知道她因为巴结窦家,得罪其他顾客,还搞出这么大乱子,她这个掌柜就当到头儿了! 立马小声求饶道:“小娘子,小娘子,口下留情!都是我的错,这衣裙你随便看!随便试!” 她连忙把柜台里面的几件衣裙都摆出来。 秦夫人原本还在生闷气,她素来以理服人,更何况周围都是尊她敬她的人,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人! 更没想到宝璋平时看着笑眯眯的,一团和气,谁知道脑子这么灵,还能想出这种“歪招”? 此时徐宝璋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面对女掌柜的讨好也不为所动,好像方才即使是被瞧不起,她也是这副样子不见恼不见怒? 那些看热闹的人已经爬上了二楼,对于抓“奸细”跃跃欲试,女掌柜害怕地缩在柜台后,窦夫人早就跑到屏风后的小屋里找自己女儿去了。 徐宝璋一看一楼也已经混乱得不成样子,既然已经出了气,那就没必要再任场面乱下去,有人受伤可就罪过了。 “这盛衣坊不愧是盛衣坊!衣裙就是漂亮!”徐宝璋突然扬声说道,她拎起一件靠在栏杆上,“瞧这做工,瞧这花纹!真是精美!” “怎么又夸起来了?不是说有邻国奸细?” “哪有什么奸细?”徐宝璋笑着喊道,“不过是赞叹这绣娘的针又尖又细,绣出来的花纹密密匝匝!” “什么?这衣裙没毒吗?” “自然是没毒,否则我还能站着吗?”徐宝璋笑道,她本就长得精致殊丽,这一笑更是吸引了人,“方才是谁听错了,回去可要好好采耳,免得再听错!” 方才太过混乱,人们已经忘记了始作俑者。 亦或是人们根本没把这个笑得好看的小女娘和搅乱平静的“皮猴子”挂上钩。 那些看热闹的人们都散去,店里渐渐恢复了平静。 徐宝璋将手中的衣裙放回柜台上,掌柜的见场面已经平息了方又从柜台后出来,对着秦夫人和徐宝珠毕恭毕敬。 秦夫人脸上有了笑容,指着几件衣裙说道:“宝璋,来这几件你都试试!” 她原本只是想叫宝璋比量比量就行,一想到那女掌柜刚刚狗眼看人低,明显是看不起她们,她还偏叫宝璋挨个试一遍! 窦天娇连续试了那两套,结果都不是很适合她。 她身材矮一些,大约一米五八左右,体量属于丰腴型的。 那件胡服她挑不起来,穿着太长,袖子很窄。 另外那套石榴裙的,穿是穿进去了,可那颜色显得她特别黑,腰身也显胖,活像怀胎几月的! 窦夫人见外面平息了,就出去等女儿。 留下窦天娇在试衣间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她跟同样进来试衣服的宝璋撞个正着,一看她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竟然也要跟她试穿差不多的衣服,登时脸就耷拉下来了。 这村姑居然敢跟她堂堂一个贵女穿同批次的衣裙,还敢跟她用同一间试衣间? 她本来就试衣服试得一肚子火气,现在更是气得不行。 方才徐宝璋在外面生事,她还在里间和衣裙腰身费劲,她娘中间匆匆进来了下,也没把心思放在她身上,而是紧张地关注着外面的动静,没来得及和她说什么就又出去了。 所以刚刚外面发生了什么,她都不知道,只是注意到那对着秦夫人鼻孔朝天的女掌柜此刻缩着肩膀站在一旁,垂下头也不敢再说什么,就连对她娘也不敢大声恭维了。 女掌柜到底怎么了,窦天娇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对她来说,那些下等人都是伺候她和娘这种贵族的,对她来说全都一样,他们想什么心情怎么样,有什么重要的呢?只要伺候好她们就够了。 窦天娇心情有些不好,本想拽着她娘走,转头却看到焕然一新的徐宝璋从屏风后走出来。 上着麒麟织就的锦绣鹅黄窄袖衫,下着鹦鹉刺绣裙腰的宝蓝色长裙,肩搭湘妃色帔子。 额间一抹花钿,巧笑嫣然,这身贵女装扮显得整个人雍容华美,说不出的韵致风雅。 她身量不矮,衣裙将她完美的比例衬托出来,更显亭亭玉立。 袅娜娉婷的身姿仿佛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仙女一般。 二楼还有后上来的客人们,顿时被吸引了目光。 秦夫人真是满意极了,连连点头,赞道:“宝璋,这身衣服穿在你身上简直太出彩了!”若是未来儿媳妇穿着也一定不错。 她的未来儿媳妇皮肤也白皙,身量纤细,文雅秀美,跟宝璋的气质应该也差不多的。 秦夫人当即就决定要买下这套衣裙。 听到众人在七嘴八舌地称赞徐宝璋的美貌和衣裙,窦天娇脸色十分难看,咬了咬唇,指着徐宝璋身上的这身衣裙,对女掌柜大声道:“叫她脱下来,我要试这件!” 这时候她也顾不得嫌弃这衣裙被村姑试穿过了,实在是这个颜色和样式太雅致了。 以她贵女的气韵,一定比徐宝璋穿得更好看! 窦夫人一向宠溺这个女儿,况且看到一个乡巴佬的风头竟然压过自己女儿,心里隐隐带着妒忌和不服,对着那女掌柜抬抬下巴,使了个眼色。 她自恃是高高在上的贵夫人,自然不能在外面当众跟别人下手生抢,那样有失身份。 当然,只要她想要什么,下面这些想讨好巴结她的人自然会为她办到。 女掌柜喉咙滚了滚,脑子在快速权衡哪方对她更有利。 很快她做出了选择,“这位夫人,这套衣裙要三千贯,您要买吗?” 三千贯钱?! 疯了吧! 第42章 衣衬人还是人衬衣? 三千贯钱?! 周围的人倒吸口凉气。 虽然是不缺钱的达官贵人居多,可她们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谁买件衣裙花三千贯? 这衣服是镶金子还镶宝石了? 秦夫人长眉微蹙。 想不到这衣裳居然要这么贵,她身上也一时没带这么多钱。 徐宝璋摸了摸这衣料并不是什么昂贵的布料。 一贯钱是1000文,一千贯约等于人民币元,这在古今都算奢侈品了。 这衣裙的用料并不及蜀锦名贵,只是胜在剪裁和颜色别致,居然高出这么多的价钱,明显就是故意为难她们。 想拿她们当冤大头也好,还是想逼她们走也好。 今儿她就不能叫这几个人称心如意。 秦夫人可以不买,但绝不能就这样被她们赶走。 女掌柜暗自得意,故意抬高一个她们绝对买不起的价钱,这下该无话可说了吧。 “这位夫人,您若是不买的话,就请脱下来吧,那位小姐还等着试穿。” 秦夫人的火气一下激起来,大声道:“我买!等我立马回去取钱。” 虽然她觉得花三千贯买一套衣衫根本不值,可架不住这狗眼看人低的掌柜在那里看笑话,不争馒头争口气,今儿她就较这个劲了。 “等等!”窦天娇急道:“这套我买了!” 她冲徐宝璋挑眉,“这衣裙现在是我的了,请你立刻脱下来还给我!” 窦夫人当然知道这件衣裙肯定不会这么贵,奈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能跟女掌柜私下交易。 秦夫人闻言,皱眉道:“你再拿一件不就行了,这件我们要买。” “一个乡巴佬也配穿这样的衣裙?穷得买不起就不要当大尾巴狼了,掌柜的,你还磨蹭什么呢?” 窦天娇嘴巴里阴阳着秦夫人,转眼瞪着女掌柜。 女掌柜两边都不敢得罪,但是心里还是向着窦夫人这边的,立即上手扒徐宝璋身上的帔子,“这几套衣裙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多余的,您既然身上没有带够银两就看看其他便宜的,现在先脱下来给这位小姐吧!” 秦夫人怒气顿起,还想理论什么,被宝璋一个眼神制止了,脑子立刻清醒过来。 她这个岁数的人竟会被人随意激几句,差点儿冲动做傻事。 幸好带着宝璋来了,有个明白人在旁边提醒,她才没犯蠢。 徐宝璋任由那女掌柜拿走肩膀上的帔子,转身去了屏风后把衣裳换了回来。 窦天娇一把夺过她中的衣裙,得意地剜了她一眼,迫不及待就去后面换。 看秦夫人面色有些不好看,宝璋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秦夫人惊讶地看着她,火气顿时就消了,唇角翘起,神色间隐隐有些看好戏的样子。 窦天娇在里面待了老半天。 此刻满头大汗,脸憋得通红。 拼命吸气往衣裙里挤,绝不能叫人看出她穿不进这套衣裙。 深呼吸,使劲儿缩着腹部,总算勉强挤进衣裳里。 她扬起一抹自认为完美的微笑,端着手臂像只高傲的孔雀,自信满满地款步走到外面。 正准备接收周围人的赞誉,结果…… 鸦雀无声。 好半天,终于有个小女孩眨着天真的大眼睛,跟自己娘亲,奶声奶气道:“娘,这个姐姐的衣裳好紧啊!她是不是太胖?” “嘘……”她娘赶快捂住她的小嘴。 一句童言好像石子投进湖里,惊起一片涟漪。 周围的人也开始窃窃私语。 “这衣裙看起来也没那么好看吗?” “那是人家刚才那位小娘子身材好,模样俊,衬的这衣裙好看罢了。” “是啊,看来是人衬衣,不是衣衬人啊!” “幸好我刚刚没买,省银子了!” 窦天娇脸色难看得不行,用手捂着两胳膊窝底下,那里紧绷得有些难受,抬手臂有些困难。 徐宝璋打眼儿一瞧就知道,窦天娇其实并不胖,只能算丰满,她属于那种骨架小但是肉多的。 而这衣裙的设计是沿袭了前朝紧身窄袖的风格,为了彰显女子纤细的手臂和腰身的曲线,所以款式并不适合她的身材。 选衣服应该扬长避短,展现自己的优点,那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其中一位耿直的夫人好心提醒道:“哎呀,这衣裙明显不适合这位小姐,倒不如让给人家那位小娘子吧,要不花三千贯又穿不出去,岂不是浪费钱?” 虽然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窦夫人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若是穿成这样出席相亲宴,肯定是要闹笑话的,到时候亲事肯定是成不了的。 于是小声劝道:“天娇,这件衣裙不好看,去脱下来,再选其他的!” 等得就是这句话,徐宝璋抱臂故意站在窦天娇旁边,眉眼弯弯,甜甜笑道:“这位小姐,这衣裙您还要吗?若是不要,我们就买了。” 半身铜镜里,两人的身影倒映出来,即便是徐宝璋只着旧衣,那美丽的容颜,高挑的身材完虐对方。 而窦天娇那被勒得一层层的赘肉,无法舒展的肢体,绷紧的腹部和关节处,都叫她十分地难堪。 窦天娇对上她的笑眼,一股妒火直冲脑门子,不管不顾嚷道:“我当然要!” 就算是她穿着不好看,有些紧,但也不能便宜了这小贱蹄子! 大不了,她偷偷找裁缝改大一些,反正也没人知道。 徐宝璋和秦夫人这会儿不急着挑衣裳,就跟周围的吃瓜群众站在那里瞧着这一幕。 女掌柜也很尴尬,她怎么敢真收窦夫人那么多钱,可这么多人围观,她也不能把真实价格说出来吧! 窦夫人更急了,嘴上唠叨着,“哎哟,这衣裙剪裁得也不太行啊,档次根本配不上你的身份,咱们再挑挑其他更好的,快去换下来吧!” 分明是给女儿找台阶下。 还用手悄悄扯了扯女儿的手,叫她不要冲动。 三千贯,那可是她好几年的积蓄啊,此次上京光为夫君上下打点前程就花去不少,现在要花好这么多买件价格虚高的衣裙,夫君和婆婆知道还不得训斥她管家不当? 虽然知道是那女掌柜故意抬高的价钱逼眼前这对婆媳放弃,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们怎么私下谈价钱? 刚刚还生气的秦夫人这会儿突然笑了,跟周围的夫人小姐捂唇吐槽道:“瞧瞧,看我们姑娘穿着好看就非要抢,这一换人试过才知道,原来不是衣裳好看呀!” 秦夫人居然学会阴阳怪气了。 宝璋也跟着一唱一和,摇头道:“唉,算了算了,我们也不要了,衣裙都被撑松了,谁还穿嘛?” “你——” 窦天娇气得小脸通红,伸出手指向秦夫人和宝璋,刚想张口发飙,就听刺啦一声,紧接着又一声更响亮的。 她那两只衣袖直接绷开了线,腰腹侧面也裂开了一条长长的大口子。 白嫩的肉肉们纷纷挤出了窟窿。 这下好了,不买也得买了! 第43章 青鸾阁中 徐宝璋带着秦夫人拐去了一处并不如何起眼儿的铺子。 上面挂着块儿牌匾“青鸾阁”。 这个也是她为自己找的在盛京第二个落脚点。 门口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在外站着,看到秦家马车停下,秦夫人在宝璋的搀扶下款款下了马车,带着亲切得体的笑容上前行礼,“夫人安康。” 这位女掌柜举止既不过分谄媚又恰到好处地妥帖。 衣衫合体,梳着简单的发髻,妆容淡淡,收腰窄袖儿显得十分利落干练。 秦夫人刚见识过盛衣坊的女掌柜那副嘴脸,再见到这位,心底顿时起了好感。 “这位掌柜如何称呼?” “小妇人是青鸾阁的李管事,夫人请进。” 秦夫人点点头,在李管事的指引下,进入阁中。 外面看着不起眼儿,进到里面是却是宽敞的大堂,中间的柜子和边柜里整齐地摆满布料。 两侧还有几个精致的用竹子扎成的人偶,上面套了各色各样的衣衫。 秦夫人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顿时觉得新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真人站在那里。 进到里面,是块儿空地,墙面上挂着彩笔绘制的仕女画卷,底下则摆着小巧的桌子和圆凳,上面摆着精致的茶壶跟茶杯。 四边角落里摆放了花架,洁白的吊兰从花盆中垂落下来,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门两侧的靠墙处各有五层货架,上面摆着各色的手帕、团扇、彩色络子、香包、扇坠还有些杂七杂八的琐碎小物件儿。 里面有几位年轻女子正在整理手里的活计,装扮一样,面上都挂着淡淡的微笑。 秦夫人这是第一次来,目光带上赞赏,伙计请的全部都是女子,厅堂里的一切都让人觉得舒心。 李管事在秦夫人大致扫视一周后,才在旁边温声道:“夫人,您需要料子还是成衣?若是成衣在二楼,我来帮您介绍一下吧!” 秦夫人点点头,笑道:“之前在盛衣坊见到一套衣裙剪裁和颜色都很雅致,不知道你们这里有没有类似的。” “夫人来得真巧,我们店铺的青鸾师父刚好出了一批新衣,都是最新的款式和颜色,夫人不如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李管事立刻请秦夫人往二楼走去。 徐宝璋则没有跟着上去,而是问旁边的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请问在哪里方便?” 小姑娘放下手中的布料,礼貌道:“姑娘请跟我来。” 穿过厅堂,进了后院。 徐宝璋打量了一下,这里设计地非常清新格调,适合女子们携同好友在此饮茶、刺绣,那将会是怎样的闺中密友相聚的良辰美景。 左边一侧的厢房大约是存放布料的库房,右边一侧则是绣娘们的裁衣间。 四周的墙壁上是绿色瀑布一般的爬墙虎,上面开满了各色漂亮鲜艳的蔷薇花。 风儿轻吹,满院香味沁人心脾。 安静,雅致。 徐宝璋正欲转身离开,突然听到一间屋子里传来女子尖锐的喊叫:“都多长时间了,你才做了这一件?我特意交代你先做我的!” “做出这一件已经是特别优待您了,否则还得再等两个月的。” 女子的声音成熟带着威严,不急不恼的。 “呵,优待?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吧?就这么几件衣衫,你还推三阻四的,你到底干嘛吃的?你是不是故意不想给我做?想叫我难堪!”尖利的女音里满是挑衅。 “铺子里人手紧张,出活儿慢排期长。” “少给我讲这些理由,我告诉你绣娘多的是,光我给你带来的有多少你为何不愿用?” “她们的手艺不行,好的绣娘您嫌贵不肯请!” “手艺再差能差多少?再说又不是花你的银子,哼,还不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儿呢!” 尖利女音指桑骂槐道。 那个威严清冷的女音也开始带着不耐,“孙少夫人,别的绣坊或许可以,但是青鸾阁的出品必须是精益求精,这不仅是对铺子负责,也得对得起手艺人的良心!” “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我可看不出差在哪里!”尖锐女音叫嚷起来。 “既如此,何必叫我做呢?您让表姑娘去别的绣坊做不就得了。” “徐青鸾,你是不是觉得这家老铺子叫你的名字就是你的吧?你鸠占鹊巢多少年了?” 清冷的女音淡淡道:“若是孙少夫人还想在这儿做就耐心等着,这就是我的规矩!冲我发火没用!耽误了表小姐参加裙幄宴,可不是我的事!” “规矩?你跟我提规矩!青鸾阁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提规矩?” “孙少夫人,好像,青鸾阁跟您更没什么关系!”清冷的女声漫不经心道。 “好!很好!你给我等着!”脾气暴躁的尖利女音显然被噎住了,虽然恨不得撕了对方,顾忌什么只能忍着,不敢太嚣张。 “您若想做主,回去跟东家说便是,我也不是非待在这里做主不可!我还要继续忙,慢走不送!” 门声响动,里面气呼呼走出个女子。 边走边咒骂着,什么“嫁不出去的老女”,“脑子有病,说不定就是被男人玩烂的”等等十分恶毒的话不停往外冒。 “少夫人,您消消气,她不就是仗着后面有老太爷撑腰,咱们要不要给她点儿教训?”她身边跟着的婆子眼冒凶光,做了个手势。 “暂时不动她,那老不死的身子骨儿快熬到头儿了,到时候这家业落到我长房手里,青鸾阁早晚都是我的,到时候再收拾她!这老贱人,到时候卖到下贱的窑子里去!” “哎哟,少夫人,她都多大岁数了,她倒是愿意去,人家还嫌她年老色衰呢!” 两个人对视,讥讽大笑起来。 “那你可不懂了,虽说是半老徐娘,可风韵犹存啊,到时候银子不要白送给那些老男人,还愁没男人睡吗?” “可不是,但是咱们总得替咱们少爷着想,往后还得做官呢,得低调点儿。”说罢两人又坏笑起来。 徐宝璋已经听不下去了,这位徐青鸾是她祖父的表妹,按辈分她该称一声姑婆。 听说她嫁过人的,后来男人又娶了高门千金,想叫她做妾,她一怒之下直接写了休书给男人,自己带着嫁妆到了盛京。 十八九岁进宫做了尚衣局的一名女官,年纪到了就自请出宫,一直单身未婚,至今膝下无儿无女。 原主小的时候,这位姑婆是回过乡下探望的,在祖父那里住过几年。 姑婆很是喜欢她,为她扎小辫,做漂亮裙子,还教给她宫中的礼仪和盛京的官话。 村子里的八婆们总对姑婆指指点点,姑婆怕影响徐家的名声,在祖父去世后就悄悄离开了。 没想到,姑婆这把年纪还要受这种窝囊气! 在这吃人的年代,清白名声对于一个女人就是命,同为女人,都知道这世道对女人有多严苛不公! 却还要用这样恶毒的法子毁了她。 仅仅是因为几件衣服! 徐宝璋兜兜转转,在院子的角落里找到两只麻袋。 第44章 精明还是愚蠢 那两主仆已经一路进了茅厕。 孙少夫人如厕,她的婆子在一旁侍候,两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要教训徐青鸾。 茅厕只有高高的一方小窗,光线昏暗。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又悄无声息地关上。 孙少夫人说得唾沫横飞,兴奋地好像已经看见徐青鸾倒在她面前。 婆子觉得有阵风吹来,她心中纳闷,哪里来的风? 还没回身去看,就见孙少夫人盯着她背后惊恐地瞪大了眼。 她立刻回头,对上飘在空中的两只白眼仁儿。 “!” 见她回头,那对白眼仁儿下又亮出两排白牙,兜头一只大麻袋就罩了过来。 茅厕里顿时传来女人们的吱哇惨叫声。 秦夫人正全神贯注地听着李管事侃侃而谈,讲解着这些衣裙的设计和布料等等细节。 一回身见徐宝璋已经回来了。 “怎么出这么多汗?” 秦夫人转头看了她一眼,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 徐宝璋笑眯眯道:“方才遇到狗冲我狂吠,吓得一路跑回来的。” 秦夫人见她没事便也没放在心上,“正好帮我试试这套衣裙。” “哎!”徐宝璋脆生生应着,接过李管事手里的衣裳往屏风后面的试衣间走去。 秦夫人终于买到了物美价廉的衣裙,带着宝璋满载而归。 到了秦家门口,徐宝璋先下了马车,就看到一抹熟悉到讨厌的人影正徘徊在门前。 徐宝珠听到动静,转身走过来,笑道:“姐姐,你可回来了,我老早就在这里等你了!”口中又有些埋怨道:“这看门的小厮死活不叫我进去等。” 秦夫人也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看到正跟宝璋面对面站着的徐宝珠,温和询问道:“宝璋,这位是你妹妹?别在外面站着,快进去歇一歇!” 徐宝珠正想顺杆儿爬答应下来,被徐宝璋一句话打断,“夫人,外面日头烈,您快回去休息吧!她没要紧事,说两句便走了。” 说罢不等徐宝珠再开口,一把拽着她就往胡同外走,等到了之前的那棵大树下,才松开她的胳膊。 “你来这做什么?” 她的语气冷淡,不似在人前给徐宝珠留面子,直截了当地问道。 徐宝珠能找到这里,看来是霍琼英那大嘴巴的功劳,她早该警告他的,不要对徐宝珠透露她的地址! 霍琼英身为将军,脾性中有对弱者的同情和怜悯,这是优点,但同样,也是易被拿捏的短处,他认定徐宝珠是弱者,便对她毫不设防。 “姐姐,你怎么这样对我?我可是好心好意来给你报信的!我第一时间知道这个事情,就赶紧来找你了,你听了可千万别上火呀!”她满脸为难纠结,但再怎么伪装,也盖不住语气里的幸灾乐祸。 “爱说不说。” 徐宝璋才懒得陪她演,转身就走。 徐宝珠赶紧拉住她。 “你不仅进不了女学,更嫁不成霍哥哥了!” 她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眼前人的脸,拼命想从这张脸上看见崩溃,可惜,徐宝璋还是那副平淡冷静的模样,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徐宝璋从她手中抽出的自己的胳膊,“你专程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她想到那晚在马车里霍琼英笃定地说读书的事儿不用她瞎操心。 “唉!”徐宝珠整了整袖子,低头一叹,好像真心实意地为自己姐姐烦恼着。 “姐姐,怀玉姑姑说你成绩差,风评差,这些事儿不知怎么都传入了女学那边!那边坚决不肯收你,你若还想读书——”徐宝珠拖长了声音,“那就得回乡下去!” “回乡下去”几个字她说得俏皮轻快,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好像是在讲什么好事。 她继续道:“你那晚在国公府厨房说嫁给霍哥哥,他正好听到了,为了叫你死心,霍家立马给他安排了相亲呢! 明儿怀玉姑姑以国公府的名义要在郊外办裙幄宴,请了好些人参加呢,姐姐你不是善厨艺吗?” 提起徐宝璋“善厨艺”,她嘴角快速下撇了一下,旋又上翘起来,“霍家就想叫你去帮着在宴席上做点儿新式的菜品,看来霍家非常在意这位相看的小姐呢!” 别看她现在笑呵呵的,当初她刚听说霍家给霍琼英安排相亲的时候,差点砸了屋子。 但一想到她还没嫁进霍家,就强忍着怒火把摆件放下了。 霍家人明明知道她是顶替了徐宝璋的婚约来的盛京,如今这婚事竟然黑不提白不提了! 她筹谋这么久,搞臭了徐宝璋,还不惜把自己的腿摔伤,可不是为了给别的女人做嫁衣的! 这些天,她为了讨好那死老太婆和霍骁云,每日跑到厨房去跟着厨娘们学做菜,烟熏火燎,她之前在家可是什么都不干的,如今手都变粗糙了! 她还帮着项妈妈给老太婆熬药膳,给她读兵书,讲笑话!整日伺候一家老少,哄着这一大家子,来盛京这么久她还一日未出过府门去外面逛街! 结果她等来的是什么? 是霍家给霍琼英安排相亲!甚至为了相看还给他举办裙幄宴! 多么大的阵仗,衬得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徐宝珠有一瞬间想把霍家烧个精光。 但等她平静一些,理智回归,她又想出了个法子。 与其便宜外面的女人,不如把徐宝璋也拉进来! 以她的疯劲儿,一哭一闹的,跟那个相亲的女人打起来,霍家一看两个女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了差的对比,她再坐收渔翁之利…… “姐姐,我们两个可是亲姐妹啊,我宁愿霍哥哥娶得人是你,过两个月我就进女学读书了,出来了肯定是有新的人生,可是你要怎么办呢? 我真是替你担忧,替你着急啊!你若真是回去乡下,只能嫁给张衡那个丑八怪了,方家大少肯定会被他娘安排个富家千金的,你这接连被男人甩,名声糟糕,还不得被吐沫星子淹死啊!再说你都来盛京半个月了,再回去,张衡他娘肯定说你是破鞋……” 她再次紧紧抓上徐宝璋的手,说得情深意切,目中还挤出两滴泪水,“姐姐,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你说霍家人是不是太没良心了,忘恩负义,竟然这样对你!” 第45章 她说她不喜欢他 徐宝璋看了看日头,觉得自己这个妹妹某些方面也是颇有天赋的,没人回应她,她竟然可以自说自话这么久! 仔细想想,她徐宝璋也是百里挑一的好姐姐,明知道她这个妹妹嘴里蹦不出好屁,还愿意顶着大太阳听她废话。 他霍家怎么给霍琼英安排相亲,都是他们的事,与她何干? 若她进不了那女学就进不了,她又不是进不去就活不了。 早在踏入国公府那日,她就看出来了,霍琼英只是把徐宝珠当个小妹妹一样同情怜悯。 霍家人又不是傻,知道他没那种想法,自然不会叫徐宝珠顶替什么婚约成为世子未婚妻。 也不知道徐宝珠哪里来的自信,以为霍琼英是方赟呢,在夫妻中间挑拨,装乖装纯善,再来个湿身诱惑就能拿下他? 又或者觉得她卖力装乖就能讨好霍家人,叫她当少夫人? 真不知该说她是精明还是愚蠢。 在古代这种封建社会,身份和门第就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即使原主跟霍琼英能有婚约,那也是建立在原主祖父对国公爷有救命之恩的基础上,又恰好国公爷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才愿意承认这门婚约。 但谁又能确保,这么多年间,国公爷没有后悔过。 国公府未来主母的位置,是一个农家女能坐,该坐的吗? 她徐宝珠以为只要除掉她这个姐姐,搞砸这场相亲,她就能上位了? 徐宝璋被她蠢得都要笑出来了。 徐宝珠的敌人,从来不是她徐宝璋,也不是和霍琼英相亲的任何一个女人,而是在这片土地上统治许久的封建制度,在每个人脑子里根深蒂固的阶级思想! 不过徐宝璋还是很欣赏她这个妹妹敢想敢做的劲头,毕竟无知者无畏嘛,若是她看得清,怕是也不会有这样的勇气了。 但她不该把主意打到她徐宝璋身上! 想到那日她和杜星宇在净房同处的尴尬,若不是她反应机敏,怕是要在这陌生的朝代,被人言钉死在名为贞操的耻辱架上! 这边徐宝珠还没出她那副自导自演的“姐妹情深”的戏码。 徐宝璋将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缓缓问道。 “你的意思是,霍伯伯叫我去裙幄宴上给他们做饭?” 她垂下眼眸,唇角勾起抹极淡的弧度。 这徐宝珠,自己不聪明,便把所有人都当傻子。 徐宝珠完全没预料到徐宝璋的反应会如此平淡,不由暗恼。 装什么呢? 她这姐姐心里不知道得多嫉妒多恨呢! 徐宝珠手指抠着衣角,双唇抿了抿,吞吞吐吐道:“或许只是为了把你诓去,叫你看到那位相看的姑娘多优秀,想叫你死心吧,然后再把你送走……” “嗯,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徐宝璋已经完全知道了她的来意,也不想再跟她废话,神情淡然地转身要走。 “哎,姐姐,你就这么走了吗?”徐宝珠没达到目的,有些不甘,继续诱哄道:“我偷偷跑出来就是想跟你一起想个万全之策,你现在处境尴尬,可怎么办呀?” 徐宝璋越是不急,她心底越没底,越慌张。 听说那位相看的千金父亲可是礼部新升迁的官员,而且还是女学聘请的夫子,才貌双全,很是得霍家人的中意。 她在霍家只有乖巧懂事这一句评价,要怎么跟那女子较量呢! 若她要有徐宝璋那顶级的美貌,还有别人什么事儿。 “不如,不如我们去找霍哥哥,他肯定是不愿意相看的,不是还承诺了会叫你继续求学的吗?” 徐宝珠最后咬了咬牙,眸底划过一抹暗色,“若,实在行不通,那你就给爹娘飞鸽传书,叫她们跟霍伯伯说说,有祖父的救命之恩,相信霍伯伯也会同意履行婚约的! 反正你嫁给霍哥哥,总比便宜别人强啊,我虽然喜欢他……但为了姐姐的前程,妹妹愿意成全姐姐的。” 徐宝珠最后一句说得极不情愿。 徐宝璋差点儿笑了。 看来对方来势汹汹,的确给徐宝珠带来了很大的威胁,不然她不会说出这种话,不仅要利用她,就连徐父徐母也都得利用上。 挟恩以报,这种损招儿怕只会叫国公府对徐家厌恶反感。 若是真叫徐家跟霍家闹,霍伯伯和霍琼英在朝堂的声誉一定会受影响,说他们忘恩负义,那样谁还愿跟国公府结亲? 如此也就只能是懂事乖巧的徐宝珠捡漏儿了。 亏她想得出这种损招儿,算盘珠子都快崩她脸上了! “这个,到底能不能继续求学呢,我会问霍伯伯想办法的。 其实那日说不能读书就嫁世子,不过是句玩笑话,不然我在彩云村的时候就不会答应退亲了呀!傻妹妹,逗你玩儿的话怎么还当真了呢?” 看到徐宝珠的脸僵住,徐宝璋甜甜一笑,转身往胡同里走去。 这个徐宝珠还真是记吃不记打,都好几回了,她怎么以为三言两语还能挑拨她的情绪,拿她做筏子利用呢? “姐姐!”徐宝珠急了,跟在后面喊道:“霍哥哥这么优秀的男子,你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千万不要为了赌气,装不在意!” 她很不甘心,追上去一把拽住徐宝璋的手臂,像霍琼英这么好的男人,哪个女人会不喜欢,徐宝璋怎么可能不喜欢?! “姐姐,你之前在驿站可是抱过霍哥哥的,你们算是有了肌肤之亲的……” 她拼命地想证明徐宝璋就是爱慕着霍哥哥,这样她心里才能平衡,凭什么只有她自己痛苦?徐宝璋一定也要承受跟她一样的酸楚和妒忌才行! 徐宝璋停住脚,猛挣开她的手,眼睛回视着她,一字一句大声道:“我,只喜欢我自己!还有,我不喜欢不喜欢我的人!我没那么贱!” 她眨着大眼睛,似笑非笑道:“人家霍世子把我带到盛京是出于道义,而我也是非常希望他能找到自己心仪又门当户对的夫人,内心是充满祝福的!” 说完直接甩开想继续阻拦她的徐宝珠,脚步轻快地往秦家大门走去。 徐宝珠瞠目结舌,愣怔在原地,脸色难看地像是要吃人。 这个蠢货刚刚是在说什么? 第46章 她的前程 什么只喜欢自己?这世道,离开男人,女人怎么活? 还有,她那最后的话是在嘲讽她的身份配不上霍哥哥吗? 眼底里满是不甘的暴戾之色。 站在胡同口的霍琼英正看到了这一幕,也听清了徐宝璋说的每句话。 她的话钉住了他的脚踝,竟叫他半步也迈不出去。 他该高兴的。 她说不喜欢他。 但为什么他丝毫不觉得轻松,反而胸口闷闷,酸酸的,很不舒服。 还是迈不出去,他攥紧手里的请帖,转身就走。 离开的步子倒是顺畅,只是越走越快,势必要把方才绊住他脚踝的,刺到他心脏的话都甩在背后。 早晨,听祖母说明日家中要去郊外别院办裙幄宴,叫他按时参加,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往常这种无聊的少年人活动,从没有他的身影。 处理完公事,就听高飞无意说,徐家大姑娘来了盛京肯定还没有参加过这种活动,他心底动了动。 于是下了值,亲自走秦家一趟,只是想给秦远和他未婚妻送两张帖子,那张多余的,顺便给她,就当是尽地主之谊了。 没想到徐宝珠竟然也在,更没想到,会亲耳听到徐宝璋说,说出那句话。 回了秦家,宝璋简单收拾了一下,开始做晚膳。 等把热腾腾的饭菜摆上桌,就听落座的秦夫人关怀地问道:“宝璋,你怎么自己回来了?叫你妹妹一起到家来用晚膳呀? 你妹妹看起来瘦瘦小小的,这么热的天等了你那么久,是不是找你有急事?若是遇到了麻烦解决不了,一定要跟我说呀!” 徐宝璋心里一阵暖流涌动,笑道:“谢谢夫人,没有什么要紧事,就是亲戚找她来跟我说一下读书的事儿,可能要回去一趟。” 秦夫人闻言,点点头道:“读书的事儿要紧,明日你就回去吧,正好我们跟亲家夫人约了给秦远他们小夫妻看看买间新宅子。家里也用不到你做饭什么的,你就踏踏实实去吧!” 经过这半个月的相处,她们一家人对宝璋这个孩子是越发的喜欢,尤其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刚在书房跟夫君也说了几句。 宝璋的脑筋灵活又聪明,今日可给她出了一口恶气。 她这个年纪和身份摆在那里,不好当众跟对方像个泼妇骂街似的争吵,可是不骂,又憋在胸口难受得上不去下不来的。 宝璋就代她教训了那几个人一通,还带着她找到了青鸾阁那么好的铺子买到了同款的衣裙,这口气早就烟消云散了。 徐宝璋笑着应了,正要下去,又被秦夫人叫住。 “你那亲戚离得国公府有多远?”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夫人是有什么事儿吗?” 徐宝璋虽然有些内疚不该在这方面撒谎,但她真不想把国公府扯进她的生活,也不想秦家因为国公府的关系对她另眼相看,这样大家都会不自在。 “没什么大事,就是之前琼英不是来做客吗?后来也不见他登门,本来有个不错的小女娘想介绍给他,叫他再来家中做客。” 霍琼英自从上次借走宝璋去霍家展示厨艺,就再也没来过了,不知道是因为公务繁忙,还是只是单纯对宝璋的厨艺有兴趣,两人确实没有那个意思。 像宝璋这样好的女娘,她是一点儿不在乎出身的,独立自强,聪明能干,还爱好读书。 之前每次夫君半开玩笑地考宝璋一些学问,她竟对答如流,比他的那些学生回答地还要出色。 他们夫妇两人真是惊喜,这么聪慧勤奋的孩子,继续读书,将来的作为定不比男子差。 若不是儿子秦远早已订婚,她都想认下宝璋当自己儿媳妇了。 徐宝璋闻言乖巧点点头,脆生生笑道:“好,若是明日我遇到世子,一定把话带到。” 她目前只关心自己的前程,想来霍伯伯叫她去国公府,肯定不是为了叫她做饭,而是想跟她谈接下来如何安排她的前程。 而徐宝珠自作主张地要她去什么裙幄宴做饭,大概是想叫她去搅和相亲才是真正的目的。 翌日清晨,待秦氏夫妇都出了门,宝璋也快速收拾了一下去国公府。 国公府。 今日朝中休沐,霍骁云难得可以休息。 自从跟宝璋的婚约不了了之后,他是打算叫儿子缓一缓再相看的,要让儿子心甘情愿,选一位自己中意又合适的妻子,就像他与夫人那般,两情相悦才长久圆满。 可徐宝珠近来几日的热情似火有些吓人,不仅狂练厨艺,对他们关心过了头儿。 尤其是对琼英,那种暧昧缠绵的眼神,亲昵的语气和态度,盼着琼英回府的那种望穿秋水的姿态,瞎子都能看得出她是完全把自己代入到琼英未来妻子的角色里去了。 其实他和母亲都曾暗示过,他们并不合适,将来会为她择一门好亲事。 可宝珠这孩子不知是太单纯完全听不出意思,还是钻牛角尖就认定了琼英接她来盛京就是为了履行婚约。 他们也不好说得太直白伤害她的自尊心和颜面,可也不能看着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将来恐怕会受到更大伤害。 所以同意了妹妹怀玉的建议,举办一场宴会,叫年轻人们都相看相看,万一宝珠在宴会上看中了更心仪的男子呢? 正好,琼英也跟那位窦家千金见一见,早日定下婚事,省得节外生枝。 正胡思乱想些提笔练字,外面传来长随金戈禀报的声音,“老爷,徐大姑娘来了。” “叫她进来。” 他立马搁下笔。 抬头看到徐宝璋走进书房,还是穿着那件半新半旧的鹅黄色衣裙,小脸因为走路,又迎着朝阳,晒得红艳艳的,满脸是汗。 霍骁云心中怜惜,亲手给她倒了杯茶,叫她坐到椅子上歇一会儿,还叫金戈打开窗子透透风。 “既然秦家允了你今日外出,就跟宝珠一起到裙幄宴上玩一玩,待会儿跟着府里的马车同去。” 霍骁云靠坐在椅子上,笑容和煦,温声试探道:“宝璋,你如今对琼英可有什么想法?” 。 第47章 你这衣裙哪儿买的? 毕竟两人曾经有个口头婚约,虽然不再提了,但是听宝珠那意思,宝璋对琼英不死心,所以也怕她跟宝珠似的,脑子一根筋钻死胡同。 徐宝璋岂会听不出他话中的担忧和试探,放下茶盏,轻声道:“自然是感激世子一路的关照,能带我来盛京增长见识,心中感恩,就像崇拜霍伯伯一样,把世子当亲人兄长一般敬重。” 想了想又多说两句,快速打消霍骁云的担心,“算靠天后,女子才可以入学堂读书,我想珍惜这个机会,看看将来靠自己能不能在盛京扎根落地,有一番新天地。” 霍骁云听得直点头,不仅是放心,还是欣慰,她能想开那是最好的,至于读书…… 女学是专门接收贵女的,其他书院女子读书的太少,要么是一些不安全不靠谱的,万万不能害了宝璋,叫那些人把她带坏。 既然没有地方读书,不如为她谋一份女子可做的差事,将来再选一门好亲事,女子的将来总归是要依靠夫君的。 往后有英国公府做她的靠山和娘家,相信日子会过得不错。 “宝璋,你的厨娘这份差事只做两个月对吧,等两个月后,伯伯为你在朝廷开办的书局谋一份差事如何?” 霍骁云为她又添了一杯茶,温和地问道。 果然,徐宝珠说的是真的,没有书院可以读书。 书局这差事虽然听起来不错,可她的志向在朝堂。 …… 窦天娇今日向上梳起宽大的双髻,发髻上是十二支大小不一的镶宝石金簪。 额间点了小巧的花钿,饰以面靥,穿一件圆领束腰的紫菱夹裙,肉桂色帔子,足蹬彩线缀珍珠的绣鞋。 轻摇着手中的团扇,坐在同样盛装的窦夫人身侧。 窦家的马车走了将近一个多时辰,总算快到国公府的松云别庄了。 马车此刻行进在一条沿湖的小路上。 一侧是绿荫垂柳,湖里是接天无穷碧的映日荷花,另一侧是迎着夏风浮动的麦浪,还有各色乱花迷人眼。 一路上不少贵女家的马车陆续往别庄行进,打扮时新,各有姝色的女娘们,甚至是当家的主母都会把车帘掀起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远远看到碧湖的尽头出现了一大片气势恢宏的宅子,那里便是英国公府的松云别庄了。 她被这别庄的气势惊得目瞪口呆。 之前完全没想到要跟她相看的人竟是赫赫威名的玉面将军,英国公府的世子爷,霍琼英。 霍琼英的父亲英国公爷霍骁云可是朝堂举足轻重的重臣,是陛下和天后十分宠信倚重之人。 霍琼英的母亲霂轻云更是出身名门望族,其祖母的亲姐姐便是当今的太后娘娘。 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居然要跟她相看,简直被天上好大一个馅饼砸中,到现在还是飘飘然的感觉。 之前多亏了她娘机灵,在宴会上讨得了霍家大姑奶奶霍怀玉的欢心,才给牵了这红线。 今日也不光她们一家,还来了不少的达官贵女,看来霍家是要在其中选一位做世子夫人,只不过她是得霍怀玉青睐的一个,也是最有希望的一个! 她们在别院管事的带领下,进到了这片豪宅的庭院里。 仆从丫鬟们鱼贯而行,纷纷端着鲜美的水果、精致的点心还有果酿穿梭在长廊里。 一进去便犹如踏入瑶池仙境,各种奇花异草上蝴蝶纷飞,嶙峋寿山石矗立,还有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着振翅白鹤的缩影,粉白相间的荷花点缀在深绿的荷海中,轻舟掩映,鸳鸯成双。 再往里走,别有洞天。 贵女们各个看得入迷,美景真是令人目不暇接。 众人在见到此次宴会的举办人霍怀玉后,纷纷上前见礼恭维。 此次裙幄宴,分成两部分。 别庄内和别庄外。 别庄里有效仿古人的曲水流觞,凡有才学者皆可附庸风雅一番。 还有投壶,捶丸,垂钓等活动。 别庄外有大片野趣,可骑马,可野炊,还可狩猎。 裙幄宴就是供贵族少女们游玩的集会,也是变相的相亲会。 忽然,窦天娇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是她女学的同窗,姚月梅。 姚月梅身边的是孙家的大少夫人,乌玉容,只是乌玉容的脸上虽然竭力用白粉覆盖,仍能看出两只眼圈乌青,似乎是被人给打了。 路过时寒暄了几句,就听乌玉容压低嗓音,神秘兮兮,无比惊慌地比划着,“那青鸾阁茅厕真的闹鬼!昨日我如厕时,我的贴身奶嬷嬷也看见了,千真万确!” 姚月梅嫌她这个表姐丢人,身上似乎还能闻到那股茅厕的屎臭味儿。 周围站着的几位贵女脸上无比配合地跟着一惊一乍地做着表情,其实都在暗笑这个孙大少夫人是个蠢的。 这乌玉容素来性子跋扈狠辣,还不定是得罪了谁,将她跟她那一丘之貉的奶嬷嬷给套了麻袋胖揍一顿,最后还把两人踹进茅坑的屎尿堆里。 也是活该! 窦天娇见姚月梅身上穿的衣裙竟跟她在盛衣坊买下的衣裙款式相似,心底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给勾了起来。 那个小蹄子,害她当众出丑丢脸,不得不咬牙花了三千两买了那件撑坏的衣裙。 当时她不过一时上头,话赶话,不想输给一个村姑。 可谁知那小贱人居然不买了,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衣服弄烂了,想不买都不成了。 回去后想叫裁缝给改一改,裁缝说这衣服太瘦,没有能放开的余地,而且也没有相同颜色的布料,只会越改越丑,根本穿不出去。 她娘一路上都在埋怨她冲动,被小贱蹄子一激就犯蠢,花了三千贯钱买块儿烂布。 真是丢人又耻辱。 她看着姚月梅身上的衣裙恨不得给绞烂了,压着怒气问道:“月梅,你这衣裙在哪儿买的?” 盛衣坊的女掌柜不是说就这一套吗?怎么又出现类似的款式,看起来比那套要宽松许多。 当时她若试穿的是这一套,肯定不会撑坏,更不会丢那么大的人! 第48章 男主角总是压轴出场 “这是青鸾阁的青鸾师傅亲手做的,我可是等了快两个月才得这么一套呢!”姚月梅有些得意。 也就是说这套衣裙是青鸾阁的出品,盛衣坊是仿人家的,所以用料才那么省,做得那么瘦! 窦夫人看窦天娇又在那里想那件不愉快的事儿,立刻拉着她去找霍怀玉。 霍怀玉正被其他夫人拉着介绍自己的女儿,她这傻女儿不知道哪头儿重要吗?! 等嫁进英国公府,要什么衣裙没有! 霍怀玉亲自带着窦夫人跟窦天娇到了主厅这边,一路上还为她们介绍着这里的建筑风景。 窦夫人跟窦天娇一路上都是笑着点头,母女俩无比满意。 以后嫁进英国公府,那可是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跟尊荣体面。 “老夫人,人来了。”正在外面端茶的项妈妈忙笑着迎上来,冲厅堂里高喊了一声。 从回廊走过来的徐宝珠,眼神阴暗,近乎刻薄地将霍怀玉夸成一朵花的窦天娇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切,除了家世,穿戴华丽一点儿,长得也不怎么样嘛! 还没徐宝璋一半好看呢! 霍哥哥连徐宝璋都看不上,怎么会看中这个矮胖子? 想到今天要有好戏看,她立刻收敛起不屑的神情,换上乖巧温顺的笑容也跟着项妈妈站在一旁迎接。 这个徐宝璋,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到? …… 霍琼英今日也休沐,但他一直待在营帐里处理公文,高飞都被他遣走回家休息了。 自昨日他就没回过府。 公务都处理完了,就站在伙房看着火头军做饭,眼前颠勺的军士又变成徐宝璋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做饭的军士在将军目不转睛的盯视下,浑身直发毛。 “今天吃萝卜干扣肉吧!”低沉的声音略带沙哑。 “呃……将军,萝卜干都被您吃完了。” 黑脸军士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 昨日将军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晚膳的时候,他抱着萝卜干坛子一口一口地都吃光了! 他都替将军齁得慌。 高飞抱着包蜜饯正好路过伙房,一口一个吃得香甜,“将军?您怎么还在这里?不是去裙幄宴?今儿我看到宝璋姑娘坐着国公府的马车出行,还以为是您跟她同去了呢!” 霍琼英一阵风似的走了。 只留下高飞跟黑脸军士面面相觑。 “那……还做萝卜干扣肉吗?” …… 路口,徐宝璋婉拒了国公爷叫她参加裙幄宴的邀请,她去干嘛呢? 以什么身份立场?厨娘?前未婚妻?还是赖在人家里的寄生虫? 这不是上赶着让人羞辱,她才没那么贱呢! 她自愧不如徐宝珠那份野心和厚脸皮的劲儿。 她有更重要的人要见! 这附近几条街市,都是盛京城中心地段,很是繁华热闹。 大大小小的铺子鳞次栉比,各样的招牌布幡迎风招展,店小二迎客的喊叫声此起彼伏。 身边来来往往都是些车马小轿,还有骑马骑驴的,赶牛车的,也有像她一般徒步而行的妇人,年轻男子,有的身后还带着丫鬟,小厮,抱着大包小包的满载而归。 这个时辰,酒馆儿和炒货铺子里,飘出了各种食物的香气,闻得人只想流口水。 她从小荷包里拿出银钱,买了几包零嘴儿和点心提着。 一想到将来,她可以随意漫步在盛京任何一处,心情就无比舒畅。 这时,一个人骑着马迎面而来。 那是一位年轻男子,只是他戴着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长相,一身藏蓝色劲装如藏锋的利刃。 骑马的姿势,俊逸又霸道,如疾风一般经过她身侧,奔向远处。 风采斐然,见之忘俗。 青鸾阁门前。 李管事正在接待几位贵夫人,她们买了很多衣料和成衣,准备打道回府。 徐宝璋则悄悄提着东西径直往厅堂里走。 “姑娘,又见面了。” 闻言,她转头,那位李管事已经笑咪咪走进来,“刚刚在送客人,竟没瞧见您,真是失礼了。” “李管事别客气,是我不想打扰您,才自己进来的,请问青鸾师傅在吗?” 李管事愣了一下,“你认识青鸾师傅?你是她什么人?” “她是我姑婆,我之前单独来过一趟,不过她当时不在。” 当初她去秦家面试厨娘的时候,就一路打听到了青鸾阁的位置,也来踩过点儿。 李管事顿时笑了,态度更加亲近。 “那你稍等,我找人给你问问去。” 李管事进去没多久,转身出来叫她。 “姑娘,青鸾师傅叫你进去。” 徐宝璋粲然一笑,梨涡绽放,“谢谢李管事,我先进去啦。” 李管事被她这甜美的笑晃了眼,也跟笑起来。 徐宝璋提着大包小包的,熟门熟路地往后院走去。 “姑婆!” 她把东西放到地上,上去给了徐青鸾一个热情的拥抱。 鬓发生出些许白丝的徐青鸾登时眼圈就红了,想不到当初那小小软软的糯米团子,竟然长成比她还高一些的妙龄少女。 她孤苦一生,孑然无牵挂,唯有跟这个相处数载的小娃娃有着千丝万缕的惦念,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再见到,一向冷情的她,泪花濡湿了眼角。 “快让姑婆看看,怎么来的盛京?” 她是个高冷的性子,不爱笑,总是板着严肃的一张面孔,头发梳得光滑利索,身上穿着简朴的素色衣裙,做起事来一板一眼,一丝不苟,所以说话时也是没有一般女子那般的柔和,反而很威严清冷。 不愧是宫中出来的女官。 徐宝璋能感受到原主情绪的波动,不仅原主,连她见到这位可敬的长辈都想抱一抱她,在这样的封建王朝,作为女子决不为妾,主动休夫,凭得是一腔孤勇,不惧世俗的傲骨吧! 徐宝璋扶着她坐下,把之前的过往快速讲了一遍。 徐青鸾听得皱眉,“宝珠还在英国公府里住着?” “是。” 徐青鸾不由摇摇头,若有所思道:“她这是想顶替你的婚事嫁进国公府,该说她是年轻天真还是脑子糊涂好?” 徐宝璋并不关心女主的爱恨情仇,反正都是个人的因果,个人的选择,自己承担后果就是了。 她把买的东西放到桌上,一一打开纸包。声。 第49章 相看 都是些闻起来香甜的点心和蜜饯。 “姑婆,吃点儿甜的心情好。” 擦了擦手就捻起一颗蜜饯果子塞到姑婆嘴里。 徐青鸾在小丫头的带动下脸上也多了笑容,甜甜的味道直达心底。 “你说你之前来过?” 徐宝璋点点头,笑起来,“嗯,来过两回。” 她便把之前初次来没见到她,再次是带着秦夫人来的经过简单讲了几句。 “也就是说前日那个茅厕女鬼是你咯?” 徐青鸾的脑子反应迅速,这么快就联想到是她扮鬼出手教训那孙少夫人主仆两个。 就在她心虚地低着头,等着被姑婆训斥的时候,就听她赞道:“干得好!就该这么教训她们!” 徐宝璋抬眸,双目晶亮,“姑婆不生气?” “生气,怎么不生气,来了也不知道进来见我。”徐青鸾佯装嗔怒道,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当时陪着雇主买东西,不好耽误,这不今日立马来见您啦!” 徐宝璋笑得像只奶呼呼的小猫,乖乖趴在桌上,用手指在桌上画圈圈,阳光从窗子照进来,将她整个包围,如此的绵软又可爱。 徐青鸾嗤了声,“就会用好听话唬我,你自己在外头吃了那么多苦,受人家白眼儿的,也不知道来找我,现在跟个没事人似的,还要我这姑婆干嘛?” 她是打心眼儿喜欢宝璋,小小的女娃长得好,性子好,在她小时候还动过想过继她的念头,不过想想自己都没有一个像样的家,叫她跟着自己受罪,遭人指点和白眼,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一想到才十六岁的女娃娃,千里迢迢来盛京找出路,一路上风餐露宿,又寄人篱下的,肯定是受了很多罪。 不然放着英国公府那么优渥的生活,为什么不像她那妹妹一样留在那儿呢。 打小徐宝璋就是个性子单纯的,徐宝珠才是那个精的。 她带姐妹去镇上,买给两人的吃食,宝璋第一时间先塞给她尝尝,宝珠不仅把自己的那份偷偷藏起来,还假装已经吃完了再去哄宝璋的,等宝璋的都被她要光了,她再不紧不慢拿出自己的那份吃,而且还不给宝璋吃。 若是见大人走过来,她立刻献宝一样送给他。 那个孩子从小就知道献媚讨好对她有利的人。 三岁看到老。 虽然觉得两姐妹品性不同,以后人生和境遇也会不同,即便父母偶有一碗水端不平的时候,姐妹间若有个小矛盾,小妒忌都属正常,但宝珠居然做出那么多匪夷所思的行为,完全是超出一个亲生妹妹该有的正常心态了。 “那方家少爷也算是镇上首富之子了,你就那么轻易让给她,也不争取一下?” 其实她觉得这桩婚事可惜了,既然方赟一心求娶她,怎么就放弃给宝珠了呢? 徐宝璋欲言又止,她总不能说,电视剧里方赟出轨她亲妹妹,还把自己作死了,把她也给气死了吧,说了姑婆会觉得她是神经病。 “宝珠说她想嫁,我又不想嫁,就让给她咯,姐妹争一个男人,太丢人。” 徐青鸾心底叹息,这个孩子是个有骨气的。 “说得不错,女子不该把所有心思都寄托在男子身上,须知靠山山倒,靠猪猪跑。” “哈哈~”徐宝璋没想到那么严肃的姑婆嘴里冒出这么一句,不禁笑出声。 …… 霍琼英额头光洁饱满,下颌锋利,五官偏深邃,薄唇,挺鼻,一双深邃的丹凤眼,眼角微挑,所有的心思都藏于此。 眸子黑而深,目色平而淡,实在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身量颀长挺拔,一身绛红色墨色束腰劲装,却给人一种禁欲清冷的感觉,宛如天上月高不可攀。 想不到世子竟如此俊美,窦天娇心脏砰砰狂跳,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窦夫人更是用未来丈母娘的眼光去打量,就这冷峻挺拔,傲骨不俗的气势,俊朗如玉的容貌,简直就是她心中最完美的女婿啊! 霍怀玉拉过窦天娇走上前,为两人引见。 窦天娇骨子里也是傲气和自信的,一想到今天来了如此多的贵女,她必须抢先给霍琼英留下一个好印象。 “见过世子,小女乃礼部太常寺卿之女窦天娇,即将成为盛京女学的夫子。” 她的声音出奇地温柔腼腆,脸颊上飞上一抹红晕,迅速抬眸瞧了他一眼,又用团扇遮住垂下的半张面孔。 扫了姑姑霍怀玉那狂使眼色有些狰狞的脸一眼。 霍琼英冷肃开口,“霍琼英。” 面无表情吐出三个字,简短又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和礼节。 又对窦夫人礼貌颔首,“窦夫人。” 他的目光从一进别庄的大门就扫视了所有地方,所有面孔,最后想到什么,转身欲走。 窦夫人由衷地夸赞,“世子真乃人中龙凤,品貌不凡。” 霍怀玉早看出霍琼英想走,一把扯住他的胳膊,笑着对窦氏母女道:“快落座,待会儿可要尝尝我们英国公府大厨的手艺。” 一看窦家母女那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就知道两人是对琼英十分地满意。 若不是霍家的地位如日中天,需要低调,娶个稍低门头的千金,她的侄子尚公主都绰绰有余的。 而霍琼英绷紧下颚,表情一贯地冷肃,也看不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不过,儿女婚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相看一番,只要没什么问题,看着不讨厌,又门当户对,一般就可以定亲,待到后面再细细了解,培养感情。 无奈她这个侄子的性子从小就是这样冷冷的,只有她这个当姑姑的在中间不断互相说好话,暗中撮合,拼命找话题。 窦夫人更是极力促成这桩婚事,所以非常积极地回应着,把自己女儿的一点点优点都无限放大,专拣好地方说。 霍琼英在看到丫鬟们摆上桌的饭菜时,眼神微动。 是祖母那晚做小寿时,一模一样的菜式。 他表情依旧寡淡冷肃,眼睛一直盯在饭菜上,像是饿了,等着开席。 霍怀玉见他也不搭话,也不看人家女娘,只得偷偷用胳膊肘杵了杵他,示意他说话,别冷场。 第50章 放响屁 看对面的母女看过来,忙笑着打圆场,“我们琼英从小话少,极少跟女娘们接触,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多少人上门求亲,向他示好,他是一向不理睬,根本没开窍呢! 后来又披甲上战场,打了好几年仗,婚事才一直拖到现在。” 瞥见姑姑狠狠瞪他一眼,他才冷冷点头,轻嗯了一声,眼睛还是垂下看着桌上的饭菜,坐姿挺直,两只手放在膝上。 偶尔抬眸瞧一眼外面端菜上来的丫鬟,薄唇抿成一线,又重新看向那些菜品。 “哎哟,这菜品真是色香味俱全啊!” 窦夫人也没话找话,继续往下找话题。 “天娇姐姐,你尝尝这道糖醋排骨。”在旁边当了半天摆设的徐宝珠总算有表现的机会了,拿起筷子就给窦天娇夹了一块儿放进碟中。 窦天娇根本不想吃她夹的东西,可无奈,霍家姑姑和霍琼英就坐她旁边,她也不得不勉强笑着,一副羞涩少女怀春的模样,忙客气道:“谢谢宝珠妹妹,我自己夹就好。” 刚刚跟霍家人一一见过面,才知道这个徐宝珠是个寄居在英国公府的乡巴佬以后,不由想起昨日那个买衣服遇到的乡巴佬婆媳,怒火就转移到眼前人身上。 都是肮脏下贱的胚子,这村姑居然用自己的筷子给她夹菜,真没教养没规矩! 霍老夫人没有陪同她们用餐,只坐了一会儿,看了看诸位贵女就回房歇着去了。 此刻只有霍怀玉作陪,待会儿她还要到外面跟那些达官贵人们应酬,少不了需要徐宝珠帮着照应一下,所以才没有拒绝她上桌。 霍怀玉看出窦氏母女对徐宝珠的嫌弃,于是拿起公筷也亲自给窦夫人夹了块儿肉,“这是大厨换了新菜谱,特意做的,窦夫人尝尝味道如何。” 这番话成功地让霍琼英刚放进嘴里的菜又拿了出来。 大厨换了新菜谱? 不是她亲手做的? 同样愣住的还有徐宝珠。 什么意思? 徐宝璋她没亲自来别庄做饭菜! 那后面的戏还怎么继续往下演? 她还等着看徐宝璋大战窦天娇三百回合呢! 懵圈的徐宝珠一时还没想出个办法,窦夫人已经动筷子了。 “别……” 徐宝珠眼睁睁看着窦夫人将那块肉送进了嘴里。 “真是美味,贵府大厨真是好手艺!” 窦天娇一看她娘吃得那么香,也跟着动了筷子。 徐宝珠背后瞬间冒了一层冷汗。 怎,怎么办? 霍怀玉瞟了眼跟桩子似的徐宝珠,“宝珠,怎么了?怎么不吃?” “我,我没事儿……” 徐宝珠赶紧低下头,跟着夹菜。 但再美味的菜到了她嘴里,也是味同嚼蜡。 今天谁也不是真为了吃饭来的,窦天娇的眼神落在霍琼英身上后就没离开过。 窦夫人当然看出自己女儿的心思,她攀扯着霍琼英多聊几句。 霍琼英一直冷着脸,能陪窦夫人说话就已经是靠着他尊重长辈的底线在硬撑了。 就在窦天娇质问他婚约一事时,霍琼英噌地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给席面蒙上一层阴影,窦天娇在这阴影里默默闭上了嘴,所有人都看着他,等他下一步动作。 但霍琼英只是冲着几位长辈微微颔首,转身离席。 席间气氛陡然一松,众人继续推杯换盏。 只有窦天娇回过味来,她为什么要怕他?还没回答她的问题,他怎么能扭头就走? 眉毛刚竖起来,突然感觉腹中一阵剧痛,只听她肠子里一阵“叽里咕噜”。 随后众人听见一连串响屁。 瞬间厅堂里鸦雀无声,弥漫开来的除了尴尬,还有臭味。 只见窦天娇捂着肚子,满脸扭曲,“娇娇,你怎么了?”窦夫人吓坏了,赶紧扶她,结果自己的肠子也拧着圈似的疼起来。 这边窦天娇还在叫唤着,额头大颗大颗汗滴外冒,“娘,我,我肚子好疼啊!我,我不行了……” 窦夫人呢? 窦夫人光是夹着腚蛋子就已经用尽浑身力气,哪还有余力管自己的女儿。 饶是两人如此努力,那屁声依旧没停过,反而愈演愈烈,到最后听那声响已经是连汤带水的了。 在座的所有人瞠目结舌,一时间珍馐佳肴都失了味道。 霍琼英加快了脚步,即使他是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也没见过这种场面,他只想赶紧离开这! 不知席间谁说了句,“好家伙,母女同唱!” 霍怀玉迅速回神,对已走到门边的霍琼英吩咐道:“肯定是吃坏了肚子,琼英快去请大夫!” 这边徐宝珠也迅速弯下腰捂着肚子,表情十分痛苦,“这菜……有问题!” 她状似自言自语,但声音让周围几人听得一清二楚,“啊,难道是姐姐?不,不会的!我姐姐才不是那种为了报复世子悔婚就下毒的人!” 窦天娇跟窦夫人母女俩都拉到虚脱了。 “那个什么徐宝璋居然为了国公府取消的婚约,就给我们下毒,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窦天娇听信了徐宝珠的话,想不到这个村姑狠毒到连自己亲妹妹都不放过。 “这霍家简直是带回来一条毒蛇,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窦夫人气急败坏,她今日不仅丢脸,还险些丧命,恨不得亲手掐死那个罪魁祸首。 “最起码国公府得给我们一个交代,把那毒妇关进大牢!” 大夫诊脉后暂时查不出病因,又取了她们的排泄物跟呕吐物一一甄别,但这需要时间。 因为窦夫人的强烈要求,霍怀玉下命彻查府上是否真的有人下毒。 霍琼英派人围住厅堂和厨房,命令所有人都原地待命,待大夫逐一检查厨房的食材和饭桌上的菜品。 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却根本查不到哪里有毒。 在大夫检查时,霍琼英则带人将大厨跟帮厨,丫鬟小厮聚到院中盘查,可席面的准备经过层层把关,每一关都好几个人协同配合,没人有机会下毒。 “到底是谁啊?” “真的有人下毒吗?也太坏了吧?” “兴许只是吃坏了肚子?不然我们都没中毒啊!” “今天这趟没白来,没想到遇到这种事!” 贵女们交头接耳,每个人脸上都是兴味。 这样的稀罕事可不是每天都能碰上的,更何况还是在英国公府的场子下的毒! 霍怀玉脸色很难看,这座上都是有身份的,得亏没闹出人命。 她是这次宴会的发起人,若是客人在宴席上出了问题,尤其对方还是官眷,她可是要负责任的,说不定还会连累国公府被弹劾。 但这也足够让霍家丢人了,若真是下毒,那无疑是将霍家的脸丢在地上踩! “上次姐姐在老家做饭就导致家人中毒,这次该不会故技重施?” 徐宝珠捂着肚子虚弱地开口。 第51章 愚蠢的陷害 霍琼英黑眸犀利冷锐射向她,“事情还未查清楚,慎言!” 这是徐宝珠第一次被霍琼英用这种冷硬的态度训斥,吓得她身子一颤,忙低下头,眼圈泛红委屈道:“霍哥哥,我,我也不愿相信是姐姐所为,我也是着急……” 正在此时,项妈妈急匆匆赶来。 霍老夫人那边已经得了消息,忙叫她来看看。 刚进来就听到徐宝珠诬陷徐宝璋的话,当即开口,“世子,今早国公爷邀请宝璋姑娘来参加裙幄宴,被她婉拒了。 临下车的时候,宝璋姑娘把手写的菜谱交给了我,说可以叫府里的厨子们拿去学,并且交代我将餐具和茶壶、茶杯在使用前都再用滚水烫一遍,她说夏日炎热,进口的东西都要小心谨慎。” 众目睽睽之下,项妈妈尽量公事公办地说完,又忍不住小声嘀咕一句,“世子,这样善良的姑娘怎么可能下毒?” 霍琼英黑沉沉的目中划过锐光,紧盯项妈妈,“你是说上桌前全部都用滚水清洗过?”。 “是。所有入口的东西,奴家都叫丫鬟们用滚水仔细清洗过才用的。” 现在基本排除了食物是在上桌前被下的毒,若真有人下毒那也是在席间下的毒。 并且只针对窦氏母女和徐宝珠三人…… 可这三人才来京不足月余,谁会跟她们结仇? 霍琼英的目光扫寻,最后停留在徐宝珠的身上。 她的症状似乎没那两人严重,并且她刚刚只是呕吐腹痛,并未要去茅厕…… 当机立断道:“叫大夫再诊一次脉。” 正做痛苦状的徐宝珠一下愣在那里。 再诊一次? 她在外面采得那种毒花,毒性是有时效的,刚开始是查不出原因的,乡下人都误以为吃坏了肚子。 过一个时辰症状才会慢慢显现,可那时早没人有耐性等着去查验,或者人直接死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若是再次诊脉,大夫就会发现她根本没中毒,岂不是要露馅? 恰在此时,去检查排泄物和呕吐物的大夫大声道:“世子,这两位贵人大概是误食了马利筋的汁液才会如此。” 大夫又仔细讲解了一下马利筋,此花的颜色十分鲜艳,类似夹竹桃,从根到叶全部有毒,最是吸引蝴蝶。 误食初期,人会呕吐、恶心、头晕、高热、泻痢等等,若是严重的话则会呼吸困难,无法行走,甚至昏迷死亡。 蝴蝶? 鲜艳的花? 霍琼英想到来的路上,的确看到很多蝴蝶围着几丛鲜艳的花飞来飞去。 只是窦氏母女怎么会误食野花的汁液? 他的目光在周边的花瓶中扫视一番,锁定了其中一株鲜花,“这是哪里采的花?” 其中一个小丫鬟快速抬眸瞄了场中人一眼,唯唯诺诺道:“这个是宝珠姑娘采的,说是用来插瓶迎接贵宾。” 霍琼英在记忆角落里搜寻,这个小丫鬟是祖母拨去专门照顾徐宝珠的,好像叫萍儿。 方才窦氏母女的筷子正是徐宝珠放到她们面前的。 徐宝珠的脸色瞬间苍白,她用力咬着下唇,赶紧低下头避开霍琼英等人的视线。 她知道她的手段快被识破了,思绪飞速转动。 本来这一切都该栽在徐宝璋头上的,可谁知那蠢货竟然没有出现! 面对霍哥哥和霍姑姑投来的复杂犀利的目光。 她强撑着发软的腿,装作震惊道,“什么?那花竟然有毒?天哪,都怪我!是我害了天娇姐姐……” 说着,她捂脸哭泣起来,“都是我的错,我只看那花开得娇艳,想为宴会出一份力,没想到竟然有毒!” 泪水滚落她苍白的脸颊,竟然比平时更动人一些。 只见她掐着袖子沾去脸上的泪痕,冲窦氏母女深深行礼,“窦夫人,天娇姐姐,实在是对不住……” 周围人一时谁都没作声,也没人叫徐宝珠起来。 她咬咬牙,捂着肚子又颤抖起来,顺势身子一歪就要倒,正是霍琼英的方向。 霍琼英被她的动作惊得后撤一大步躲开,徐宝珠没想到他会躲开,就这样“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这下她疼得倒是情真意切了。 围观的贵女中不知是谁发出了嗤笑声,让她觉得自己脸跟被人揭了层皮似的火辣辣的。 “谁是你姐姐,我看你就是想害死我们,给你姐姐报仇出气!” 窦天娇被她装可怜的模样气得要死,要不是她拉得虚脱,浑身没劲,真想揪着她的头发狠狠甩她几个大耳刮子! 但当着霍家姑姑跟霍琼英的面,她只能强忍怒火,不能表现得太过狠辣。 窦夫人更是恨不得杀了她,哆嗦着手指怒骂道:“你一个村姑竟然连是什么野花都不认识,你觉得谁信啊?偏偏这么巧,就我跟我女儿来相看,你就采了毒花! 你个乡下来的村姑,上不得台面的乡巴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还妄想攀上英国公府!报官!一定得报官,把你这杀人凶手抓进大牢去打板子!” 天知道,这已经是窦夫人压制再压制后说出的话,她本想骂“贱货”,但看霍怀玉皱起的眉,她还是勉强吞了那两个字。 霍怀玉是觉得这窦夫人说话粗俗,但仍能理解,谁让她们母女二人当着外人丢了这么大脸呢? 霍琼英更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军营里骂得可比这些脏多了。 徐宝珠见霍家人仍不说话,也没人扶自己,而这窦夫人还不依不饶骂得难听,她一狠心,抬手就是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啪”好大一声,惊得窦夫人都停住了嘴。 徐宝珠没有停,直接左右开弓,“啪啪啪啪”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她睫毛低垂,遮掩住眼中的狠戾。 窦天娇也愣了,她刚确实是想抽徐宝珠来着,没想到她自己先抽上了,骂人的话一时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窦夫人可不吃这套,几个耳光就想混过去? 没门! 她竖起眼睛骂得更加起劲,没成想徐宝珠突然两眼一翻,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着昏死过去。 这下窦夫人终于闭嘴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霍琼英忙叫大夫先救人。 霍怀玉先是将窦氏母女请到别厅招待,又让项妈妈替她送客,那些贵女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将窦氏母女送走已经是半晌过后。 好好的一场裙幄宴,就这么泡汤了。 第52章 他是拍花子的! 霍琼英心中还有别的事,提马鞭就要走,被送客回来的霍怀玉拽到一旁,“琼英,你觉得天娇怎么样?” “没注意。”他照实说,只是一进来的时候点了个头。 这个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他根本没注意。 霍怀玉差点儿气死,“在场那么多千金,窦天娇你没注意,其他的女娘呢?有没有相中的?” 她就不明白了,要是一直在军中待着好几年回来了,那血气方刚的看到母猪都得觉得眉清目秀啊!怎么她这个侄子就是个榆木疙瘩,怎么都不开窍呢? 莫非…… 他身患隐疾? 亦或是……压根就不喜欢女子?! 霍怀玉一时不知这两种情况,哪个更严重一点。 霍琼英不知道自己姑姑此时陷入巨大的纠结当中,他只发觉霍怀玉不自觉松开了抓着他的手,趁此机会赶紧大步流星出了门。 妹妹昏迷不醒不省人事,这么重要的事,亲姐姐怎么能不知道呢? 既然如此,那他就勉为其难地去通知她一下吧! 霍琼英动作利索翻身上马,眉梢飞扬,一挥鞭往城中赶去。 …… 徐宝璋走前,徐青鸾硬塞给她一个荷包,里面沉甸甸的应该有十两银子。 “姑婆,我有钱。”她忙推辞道。 “你有是你的,我给是我给,拿着!” 徐青鸾的语气强硬,更让人无法拒绝的是这话背后的关心。 徐宝璋眼眶一热,乖巧地接过荷包,郑重地收起来。 在这对她来说陌生又不友好的时代,她珍惜每一份收到的好意。 与徐青鸾告别后,背着一个大包袱慢慢往秦府方向走。 包袱里是姑婆送给她的衣裙,袜子还有绣鞋,全是亲手缝制的,款式特别,颜色好看,每样都看得她好喜欢。 来到这里这么久终于可以鸟枪换炮,换装备了! 姑婆说,她可以与她同住,等两个月后她离开了秦家,就搬过来。 往后入学读书,休沐也有落脚的地方,不用再去英国公府看人脸色了! 等她挣了钱,买所宅院,就接姑婆过去,她可没忘了那个嘴巴很贱的孙少夫人说的话,看来那个孙家的东家一去世,姑婆就会被赶出青鸾阁,必须早作准备。 往后就由她来给姑婆养老了。 迎着逐渐西斜的太阳,她觉得浑身是劲。 她会靠着自己的双手,把日子越过越好。 前面的路不知怎么堵住了,徐宝璋脚步慢下来,这里乌泱乌泱全是人,车马不通。 听周围人说是有官兵封路,每个人都得接受盘查,一时半会儿通不了。 眼看快到做饭的时候了,她须得早点回秦家去,犹豫半天最后她选择抄小道。 这些天,她趁着外出买菜,陪着秦夫人逛街,已经把附近的路摸得差不多了。 她拐进小巷子,这里安静得很,没什么人,她七绕八绕走了好一会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徐宝璋刚在拐角处一露头就被一股大力撞得一趔趄。 她刚站稳,就见撞她的人竟然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过! 那人穿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不很高,怀里似乎抱了个孩子,露出两只小脚无力地晃呀晃。 一看他抱着孩子,徐宝璋也懒得和他计较,也许人家是孩子生病急着投医。 但就在她要收回视线的时候,那人快速回了下头,正和她撞上视线。 那人明显一惊,脚下更快了。 徐宝璋直觉不对,他怕什么? 更何况他怀里孩子脚上的鞋子实在是太过精致,不像寻常人家会有的。 “哎,这位大哥……” 徐宝璋刚开口,那人突然跑起来,跑得飞快。 他不跑还好,一跑徐宝璋确定这人有鬼,下意识跟了上去。 徐宝璋追着他在巷子里左拐右拐,没多久这人脚步明显慢了许多。 “你有病啊!你他娘呼……你他娘、追我干什么!” 那人怀里抱着孩子气喘吁吁,边跑边骂。 “你要不跑我能追吗!” 徐宝璋托托身上的包袱紧追不放。 又跑过一条巷子,那人喘的更厉害了,“我、我求、你了,你、别追了……” “你、把孩子、放下,我就、不追你了!” 两个人都喘息着,又像两只蓄势待发的动物在互相对峙。 徐宝璋已经确定了此人就是古代的人贩子,俗称,“拍花子”。 让她更担心的是,他怀中的孩子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这人突然停下,转过身来目露凶光。 这小娘们儿太能跑,甩不掉,不如就在这巷子里把她做掉,永绝后患。 他狰狞着一张脸,逼近徐宝璋。 徐宝璋抬手就是一把黑灰撒过去。 “啊!” 趁那人紧闭上眼,徐宝璋劈手夺他手里的孩子。 虽然这人个子矮,到底是个粗壮的男人,力气大的很,死抱着孩子横冲直撞。 反而是她怕伤到孩子有些束手束脚。 不能再这样下去,徐宝璋抬脚想踹他下三路却踹了个空,格老子的,这人转身就跑! 徐宝璋赶紧又追上去。 这次那人改变了方向,反而朝市集的方向跑去。 绝对不能让他钻到人多的地方去! 徐宝璋颠颠身上的大包袱,想砸这人,奈何距离太远。 前面拐过去已经是最后一段巷子,出去就是市集了! 徐宝璋听见鼎沸的人声心中不免急躁,拼命加快了脚步,那人的后背近在咫尺,她身子猛向前一蹿一把扒住他的双肩。 但那人随手拽塌了巷口的杂物,成捆成堆的竹竿箩筐劈头盖脸砸下来,淹没了她。 灰衣男人钻出巷子,低头捋着路边快速游走。 这里是集市,人很多,但人多的好处就是谁进去都不显眼,而且人们都忙着自己的事,没人会注意那些不和谐的地方。 他抱着孩子从容又迅速穿梭在人群中,就这样离巷子口越来越远。 “你!给!我!把孩子放下——!!!” 一道怒吼声像把利剑劈开鼎沸人声。 灰衣男人不可置信地回头,就见一个满脸黑灰的女人背着巨大的包袱,举着一根比房高的竹竿猛朝他冲来。 正是徐宝璋。 “把孩子放下!” 她满头土满脸黑,糊成一团,唯有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烁着怒火,明亮得吓人,说话间露出森森白牙,在灰衣男人看来,简直是甩也甩不掉的夺命恶鬼。 他抱着孩子又加速狂奔,徐宝璋紧随其后。 周围人不明所以,但看徐宝璋的模样不明觉厉,纷纷让开路。 “拦住他!他是拍花子的!” 第53章 一杆子捅腚沟子 有人一听是拍花子的,赶紧要去拦。 灰衣男人明显是急了,把怀中的孩子抡起来打人。 一时之间竟没人能近身。 但这样也成功牵绊住他的脚步,徐宝璋人未到竿儿先至,一竿子捅进灰衣男人的腚沟子。 “啊————!!!” 后来人们说起当时男人的惨状都忍不住打个寒颤,连连摇头。 说回现在,徐宝璋去夺灰衣男人手中的孩子,他竟死死不愿撒手。 见他还有余力,徐宝璋抓起竹竿又是一阵疾风骤雨地乱捅。 “啊—啊—啊——” 男人终于撒了手,徐宝璋露出得胜的笑容。 闻讯赶来的官兵们刹时顿住脚步。 纷纷让开,露出几位骑在马上的人。 看到那压低的斗笠跟藏蓝色轻扶风,脑中立刻浮现早晨一群打马疾奔的身影。 是他? 他一挥手,声音冷硬,“把他抓起来,严加审问!” “是!” 周围的官差一涌而上,将那还在捂着屁股哀嚎的人贩子五花大绑押下去。 那人迅速翻身下马,衣袂翻飞,身形动作潇洒又利落,他快步行至徐宝璋面前,斗笠下是张眉目如画的少年面容。 徐宝璋觉得只能用盛唐牡丹来形容他的绝色。 少年明显在看见她怀中孩子后松了口气,他对上她,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这笑容若初升的朝阳般绚烂夺目。 他抱拳行礼,“多谢这位姑娘帮忙,帮我找到我的甥女!” 说罢便小心翼翼将她怀中的孩子接了过来。 孩子还是没有醒,少年吩咐人赶紧去找大夫。 徐宝璋见事情既然已解决,天色将晚,往日这时候秦家人已经该用餐了,她归心急切。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那少年却叫住她,“姑娘留步!曈曈是我们一家子心尖上的宝,你救了她,我们合该好好答谢你。” “改日改日!我还要回去做饭!” 徐宝璋拔腿便走。 恰逢大夫被请来,徐宝璋再急也还是担心这孩子,她放慢脚步想听那大夫说什么。 少年抱着孩子走到一边,他的随从也牵马紧跟其后,把市集中央的道路让开。 大夫检查一番,说这孩子并无大碍,只是被灌了昏睡的药物。 听到大夫的话,徐宝璋心里踏实了,她可以走了。 没想到那少年还来拦她,竟要把她带回家去! 他其实也是有自己的考量,不单是为了感谢徐宝璋,谢人随时可以谢,但要查明事情真相,却是一刻不能等。 大户人家的阴私,很难在街边三言两语就能掰扯清。 知道徐宝璋是秦府的厨娘后,他直接派人去秦府。 “我让我家厨子代你去做饭,顺便也替你解释一下,这不就解决了?” 少年冲她眨眨眼,“我家的厨子可不差哦!” 旁边一随从插嘴,“那不是一般的厨子,秦家今晚可有口福了!” 少年笑骂道,“就你长嘴了!” 那随从赶紧闭上嘴,杵在马旁边当拴马石。 徐宝璋看出这少年身份不一般,他又劝说她几句,态度坚决,言语之间还有许多未尽之意。 再三斟酌后,徐宝璋还是同意了。 另有随从牵来马车,徐宝璋随少年一同上了马车。 少年路上细细询问徐宝璋与那人贩子相遇的过程,就在这时,他怀中小姑娘的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 徐宝璋屏住呼吸,对上那小姑娘的眼睛。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咧着小嘴哭了起来。 “曈曈莫哭,舅舅在这里。” 少年心疼得不行,轻声哄她。 小姑娘之前应是被吓得不轻,这会儿哇哇大哭发泄着心里的恐惧和不安。 她哭了一会儿又猛地在少年怀中挣扎开来,推拒着少年的胸膛。 “要娘!我要娘!” 少年有些无措,也有些尴尬。 徐宝璋最怕小孩哭了。 但这小家伙儿哭得模样实在是可怜,害怕得举着手四处抓握,把自己脸蛋憋得通红。 徐宝璋犹豫着,伸出一根手指塞进那只无助晃动着的小手手心里。 小姑娘竟然渐渐止住了哭泣,抽泣着转头望着徐宝璋。 徐宝璋不知该说些什么,眨着眼睛,温柔问道,“你是曈曈吗?” “哇——” 小姑娘哭得更加惨烈,拼命往少年怀里钻。 这下轮到徐宝璋尴尬了。 少年急得手足无措,但看到徐宝璋的脸又忍不住笑出来。 递过去一条手帕,朗声道:“徐姑娘,擦擦脸吧。” 徐宝璋一头雾水,接过帕子在自己脸上一擦。 看着黑了的帕子……陷入了沉默。 她刚才就一直顶着这张脸招摇过市吗? 小姑娘逐渐安静下来,她在少年怀中钻来钻去,露出一只眼睛来偷看徐宝璋。 看着她的脸一点点变干净,露出精致美丽的五官来。 徐宝璋对上少年怀里那只好奇盯着她的眼睛,犹豫半天还是假装没看见。 少年目露惊艳,没想到黑灰下的脸如此美丽,但他始终忘不了市集上那一幕。 少年觉得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徐宝璋这个人了,现在睁眼闭眼都是小黑人儿闹市高举竹竿猛捅人贩子后庭。 他对眼前的小女娘抱有极大的兴趣和好奇心。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两句,小姑娘已经在少年怀中翻来覆去换了好几个姿势,一直在偷看徐宝璋。 徐宝璋感受到如此直白的目光,很难忽视。 她试探性又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小姑娘肉肉的手背上。 小姑娘看她一眼,迅速攥住那根手指。 徐宝璋轻轻晃了晃手指,小姑娘咯咯笑起来。 “曈曈,你多大了?” 小姑娘又把脸埋进少年怀里,再钻出来看着徐宝璋。 “曈曈,告诉姐姐,你多大了?”少年也轻轻晃晃她。 “曈曈三岁了!” 小姑娘奶声奶气,说话还有点漏风。 “三岁啊!曈曈怎么会自己出来玩呀?” 小姑娘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曈曈在狗洞里看到一只小兔子,追啊追就找不到路了……” 之前听说拍花子的专门饲养小宠物来引诱小孩出门,然后再用迷药,把孩子偷走,很多家庭都搞得妻离子散,古今的人贩子都该死! 一片豪宅的朱漆大门外,两座巨大的汉白玉石狮子盘踞,威武雄壮,彰显府邸主人地位的尊贵。 大门外,无论是家丁仆从还是府兵,人人神色紧张,有跑进去汇报的,又也有派出去神色匆匆的。 徐宝璋乘坐的马车刚到,就有人上前,语气威严又不耐道:“走开,这里不能停车。” “是吗?” 车帘子被撩开,露出少年那张美到极致的脸。 第54章 美少年的热情 那人脸色大变,立即单膝下跪,“小的有眼无珠,请——” “还不快去告诉外祖母,曈曈找到了。” 少年冷冷一句话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在场所有人都满脸惊喜,也听懂了少年的意思,不要随意在外暴露他的身份。 “是,少爷!” 那人机灵答道。 少年对徐宝璋笑道:“这里是我家的别院,随我进去吧!” 卧房里,杨夫人早就哭成泪人,她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整个人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嗓子也哭哑了。 “曈曈还没消息吗?” 一旁站着的嬷嬷也是满脸愁容,低声安抚道:“殿下已经跟京兆府打了招呼,巡防营跟京兆府派兵把城门口都堵了,就连底下三教九流的头头儿们也都知会到了,若真是拍花子的做下的,第一时间就会收到消息。” “都怨我!若不是我非把她接到我身边儿来……”杨夫人捶胸顿足哭道,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小五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这时候,一个丫鬟匆忙跑进来,“夫人,夫人,小小姐回来了!” “真的?!” 杨夫人蹭一下站起来,猛地站起头有些晕,一旁的嬷嬷赶紧扶住她。 “千真万确,夫人!是殿下亲自带回来的……就是,就是……”丫鬟回禀的时候,说到后面就磕巴上了。 “就是什么呀?在夫人面前吞吞吐吐的?”嬷嬷训斥道。 丫鬟赶紧回道:“就是还带回来一位小女娘。” 杨夫人根本关心什么小女娘,只要曈曈平安就行。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杨夫人慌慌张张往外跑,一过门槛儿差点儿绊倒。 嬷嬷和丫鬟们赶紧扶着。 正巧,小五抱着曈曈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头发蓬乱的小女娘。 杨夫人这才觉得心脏回到原位,急忙奔过去,一把抱过她,眼泪又开始流,“曈曈,你去哪儿了?你吓死曾祖母了!” 她这一日都像在油锅里煎熬,此刻又高兴又怕是在做梦。 身后的嬷嬷也跟着朝天作揖嘴里念叨着佛祖保佑,菩萨保佑,周围的下人们都高兴地很。 曈曈看到杨夫人,小嘴巴一咧,“曾祖母。” 少年温声安抚,“外祖母,曈曈平安回来了,就莫再流泪,别伤了眼睛。今日多亏这位徐宝璋,徐姑娘才及时找到曈曈。” 杨夫人这才去看站在小五身后的徐宝璋,泪眼婆娑的,一时都说不出话了。 徐宝璋也不知道人家是什么身份,只知道姓杨,是贵夫人,于是行了个礼,礼貌笑道:“杨夫人安康。” 杨夫人赶快叫嬷嬷扶了宝璋行礼的动作,“多谢徐姑娘仗义相助。” 进了正厅,杨夫人还在悄悄询问怀里的小姑娘,“曈曈,可有哪里不舒服?” 曈曈摇摇头,乖乖道:“曾祖母,曈曈很好,舅舅请了大夫检查,曈曈没事儿。” 杨夫人这才放心,叫嬷嬷带着曈曈下去梳洗喝点水吃点东西。 当着小受害者的家人,徐宝璋无奈,粗粗讲了一遍经过。 旁边还有少年不时插嘴补充,很是起劲,说得他好像全程跟着。 听得杨夫人和下人们都跟着一惊一愣的。 只是有时候,徐宝璋希望少年可以闭上嘴。 倒也不必讲得这么细! 没看见杨夫人又流泪了吗! 杨夫人这次的眼泪是笑出来的,她这个年纪,什么没见过,行侠仗义的女娘,武艺高强的女娘,她都见过。 但她活了这么大年纪,头回听说当街……当街……开人后门的…… 厅里站的下人们也憋得满脸通红,生怕第一声笑是从自己嘴里露出来的。 祖孙俩拉着徐宝璋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又派人带她梳洗一番。 徐宝璋觉得这回该完成任务了,准备撤退,又被在饭桌前按下。 “徐姑娘,不管怎样,这是天大的恩情!无论如何都要留下用膳,我们得感谢你。” 在哪儿吃不是吃? 更何况这一大桌子菜,好家伙,这是满汉全席吧! 徐宝璋很想尝尝这菜的味道。 她从进门后就发现这宅子与外表的普通大相径庭,内里装修之豪华,摆设之富贵完全不逊于英国公府的府邸。 况且这还只是人家的别院,要是真正的府邸还不得跟皇宫似的? 她脑海中的想法一会儿飞到东一会儿飘到西,但就在她吃了第一口菜之后,什么想法都没了。 徐宝璋现在脑子里只剩下:这道菜怎么做的? 对面的杨夫人也在细细打量她,长得如此美貌,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既沉静又透亮,看起来就是心思很正,很聪慧的,坐姿也端庄。 她没有因为自己衣着破旧而自卑怯懦,更没有卑躬屈膝,讨好卖乖,反而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都很文雅。 看起来真不像她自己口中所说是乡下来的,反倒像受过良好教育的千金小姐,或许在秦家受到了影响和熏陶? 少年不用丫鬟们布菜,反而亲手夹了许多菜放到徐宝璋的碟子里。 他满意地看着徐宝璋品尝他夹给她的菜。 “往后你别待在秦家了,就搬到这里来住吧?” 少年的声音爽朗温润,十分热情。 徐宝璋差点噎住,她赶紧灌了口汤顺了下去。 她去看杨夫人的脸色,但她面色如常,徐宝璋什么也没看出来。 “我与秦府契约还未到期,也不便在府上叨扰,你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徐宝璋斟酌着话语拒绝道。 “这样啊……” 少年并未再说什么,只是多给她夹了几筷子菜。 然后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吃。 徐宝璋刚才有多享受现在就有多如坐针毡。 他莫不是不开心了? 这少年,年纪不大,威压倒是不小。 终于熬到用完餐,徐宝璋又被杨夫人拉着说了一会儿话才坐上回程的马车。 她刚坐稳少年也钻了进来。 徐宝璋干瞪着眼看他施施然落座,“其实你不用送……” “你可是我们家的恩人,是贵宾,岂有不送之理?” 说罢少年不等她再开口,直接敲了敲马车壁让车夫启程。 第55章 醋意浓浓 到现在少年也未告知徐宝璋他的姓名,徐宝璋也没有问。 “我家人都唤我小五,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小五说道。 开什么玩笑,这人连个名字都不肯说,一看身份就不简单,徐宝璋深暗古代阶级之森严,怕日后落人口实,她改口唤道,“五少。” 小五也懒得纠正她,他路上又问了她好多杂七杂八的事。 徐宝璋都一一回答。 但她明明没说什么,小五仍被逗得哈哈大笑。 “宝璋姑娘,你可真是块宝!” 小五看着她的眼睛如有星辰,闪闪发亮,徐宝璋心里一咯噔。 不会搞什么“女人你很有趣,我对你感兴趣”的戏码吧! 这人又不是没看见她当街捅人腚沟子! 正在这时,马车停下了。 到秦府了。 徐宝璋赶紧下车,小五撩开车窗帘子。 “今日多谢宝璋姑娘,咱们改日再……” 一道低沉冷肃的男声横插进来,“徐宝璋?” 徐宝璋闻声转头,只见高挑的身影牵着马从阴影中走出。 今晚明月高悬。 霍琼英看向徐宝璋,皱眉道:“这么晚,才回来?”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徐宝璋实在是懒得再解释一遍,只听小五隔着窗子朗声道,“宝璋,方才曈曈还想找你玩,但她没等你用完膳就睡着了。改日我再带她寻你可好?” 似乎生怕徐宝璋拒绝,他又说道,“当然是你方便的时候。曈曈那孩子难得有喜欢的人……” 月光下,他清澈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徐宝璋。 美色当前,徐宝璋也难以招架,浑浑噩噩就答应了。 等她再回过神,只收获了一张漂亮又得意的笑脸,小五告别徐宝璋,马车驶离。 就在马车走出一步时,他又飞快撩开帘子,神采飞扬,“宝璋!我们说定了!” 徐宝璋忙冲他挥手。 唾弃方才被美色诱惑的自己! “你……” 霍琼英想问她是如何与那人认识,怎么看上去这么熟稔,何时认识的?认识很久了吗? 难道这就是她新挑选的高枝吗? 一堆问题堆到嘴边他却蹦出一句,“看够了吗?” 语气很是阴阳怪气。 这人今天吃枪药了? 徐宝璋白他一眼,也阴阳怪气道,“这么好看当然看不够。” 霍琼英冷冷的面上难得有了表情变化。 徐宝璋觉得他今天有些莫名其妙。 就在转过身进门那一刻,她听见身后传来轻轻一句,“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徐宝璋“嚯”地转身,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什么?” 忽然起了一阵风,被风吹来的云遮住了月。 一切都笼罩在深蓝色的阴影里。 徐宝璋只能看清眼前站着一个沉默的黑黑高高的人影。 在云即将被风带离月的时候,霍琼英轻道,“没什么。” 徐宝璋狐疑,难道听错了? 今天太累了,她已经懒得再揣摩别人的想法,“世子慢走。” 霍琼英一言不发看着她进了秦府。 云终于散了,月光再次洒下来。 露出他通红的两只耳朵,他立在秦府外,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马不耐烦地踱步,摇头打了个响鼻。 他赫然被惊醒,翻身上马,奔驰出去。 半路他又突然勒马。 他忘了说徐宝珠的事情! ———— 第二日一大早,徐宝璋出门采买,门外站着的人吓了她一跳。 “你,你怎么——” 徐宝璋吃惊地望着台阶下的霍琼英。 看他被露水濡湿的发丝就知道他在这站的时辰绝对不短。 但是为什么? 有什么急事吗? “世子,您找秦先生?” “不,我找你。” 徐宝璋正经了神色,“什么事?” 霍琼英斟酌着用词,“你妹妹宝珠她,病了。” 徐宝璋面不改色,“什么病?” 霍琼英淡淡道,“腹泻……” 徐宝璋简直气笑了。 他这样,她还以为徐宝珠是要死了! 腹泻? 她又不是大夫,找她干什么? 看着霍琼英她恍然大悟,看来这人昨晚来找她也是为了徐宝珠的事情吧! 徐宝珠的事对他来说就这么重要? 需要他晚上来,大早起也来? 他对自己妹妹还真是上心呢! 霍琼英因为她目光打量有些不自在,绷直了腰背。 “那找我干什么?” “你是她姐姐,合该去探望……” “找我她就能不拉肚子了?”徐宝璋冷笑,“我是大夫还是神药,她看见我就能病好了?” 霍琼英皱眉,他想再说什么,徐宝璋直接一步跨下台阶站到他面前。 两人陡然拉近的距离让霍琼英瞬间失了方寸,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眼中只有徐宝璋抬头望着他的黑亮双眸,和还在一开一合的粉色唇瓣。 “……懒得管,听懂了?” 霍琼英突然回神,“……可”她是你亲妹妹…… “我还要买菜,请世子不要挡路!” 去晚了新鲜菜都被抢光了。 霍琼英后退半步让开,又默然跟在她身后。 “世子跟着我干什么!” 徐宝璋后知后觉地发现,吓一跳。 霍琼英吐出几个字,“我也要走这条路。” 徐宝璋无语凝噎,往一侧横跨几大步,和他拉开距离。 进入了早市,买菜的人不少。 徐宝璋忙着挑菜讲价,把霍琼英甩在了脑后。 等她心满意足地结账起身,一回身撞进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徐宝璋猛抬头,赫然是霍琼英那张冷脸。 “还有什么事?世子。” 霍琼英扫过她手上被重物勒出的白痕,沉默不语良久,就在徐宝璋要不耐烦走人的时候他突然弯腰,夺走她手里的菜篮子。 “我来。” “不……”用。 街上少有郎君帮女子提着菜篮子,两人相貌又是如此亮眼,登时男女老少都朝两人投来视线。 菜篮子在他手上,徐宝璋只能跟在他后面。 霍琼英因为常年习武,从后面看,猿臂蜂腰,身形姿态挺拔一派从容。 徐宝璋握了握掌心,方才按在霍琼英胸口的触感还残存,结实饱满有弹性。 性子不讨喜,身材倒真不错… 噫……她恶寒地抖了抖,脑子在想些什么黄色废料! 他再帅跟自己有毛关系? 脸又不能当饭吃,当钱花! 若是哪个富婆给她一百钱,她都毫不犹豫把霍琼英给卖了! 不知道徐宝珠肯不肯出钱…… 第56章 呀!手滑了呢! 有他在前面开路,徐宝璋免去了在人堆里硬挤还有被人们撞来撞去的麻烦,她把他当个盾牌,安心地缩在他后面。 直到胡同口,徐宝璋才突然想起秦夫人说要请他到家里做客为他介绍相亲对象。 于是她站住,“世子,秦夫人让我转达,问您何时有空来秦家……” “要给你介绍相看的女娘……”几个字还没出口,就听他快速道:“中午,我从军中直接过来。” 徐宝璋诧异看着他。 听说之前他是个工作狂……最近倒是悠闲。 “好,那我回去跟秦夫人说。”宝璋接过他手中的竹篮子,转身往秦家走去。 霍琼英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进了门,才上马离开。 徐宝璋进了门往里走,抬眼见到一个熟的不能再熟又分外不想看见的人。 徐宝珠?! 这货不是闹腹泻昏迷了吗?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只见她面色发白,嘴巴都肿成了香肠,两颊肿得高高的,像含了两个大核桃。 与其说是腹泻病了更像是遭受了毒打。 而且她进了国公府早就打扮得像个贵女小姐了,怎么突然穿起以前的衣服? 不过徐宝璋已经在路上,从霍琼英的口中得知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说她是因为无知乱采野花,手中沾染了毒液就给窦夫人和窦小姐递筷子,导致她们都中了毒,徐宝珠自己更是直接昏死过去。 徐宝璋已经大致能拼凑出徐宝珠真正做了什么。 大概是因为她没有出席这场宴会,也没有做饭菜,所以徐宝珠的诡计落空。 她下的毒害了别人,害怕被拆穿就自导自演,不但下狠手自己抽自己耳光,还给自己也下了毒,这才蒙混过去。 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现在不顾身体,出现在这里肯定没憋好屁。 “你来这里做什么?” “姐姐,你怎么对妹妹这么凶?”徐宝珠瞥见后面走近的秦夫人,撇着嘴可怜兮兮地控诉。 徐宝璋懒得和她周旋,刚想绕过她,就听身后秦夫人的声音,“宝璋怎么了?心情不好吗?怎么这样说妹妹?” 徐宝珠面上还是那副唯唯诺诺,但看向她的眼角眉梢具是得意。 “夫人误会了,我们姐妹俩在开玩笑。” “那就好,盛京居大不易,女子生存更不易,你们姐妹能够相伴,互相帮衬着真好!”秦夫人感慨道。 徐宝璋赞同秦夫人的前半句话,后半句可不敢苟同。 她这妹妹,内里的棉花絮都是黑的,就是躲都来不及,还做什么伴儿? 但这话没必要和秦夫人说,也不能和人家说。 人家出于心善多说了两句,可不代表人家就得掺和她家里的烂事儿。 徐宝璋回后厨去做饭,徐宝珠紧随其后。 “姐姐我来帮你!” 声音之大,生怕别人听不见。 等进了后厨,秦夫人看不到了,徐宝珠一下收起那副可怜样子,抱着胳膊对徐宝璋颐指气使。 徐宝璋根本不搭理她,忙着备菜做饭。 院里响起别人走路的声音,徐宝珠立刻挽起袖子上前,“姐姐我帮你!” 她翘着小手指捏起一只碗,然后在徐宝璋的注视下,直接松开了手指。 “喀啦”一声脆响,白色瓷碗在深色地面上炸开。 “哎呀,不小心手滑了呢~” 徐宝珠笑得很甜,“姐姐真是对不起,都怪我笨手笨脚的!” 说着她又接连打碎两个,在她拿起第四只瓷碗的时候。 “你想死就直说。”徐宝璋突然开口。 徐宝珠动作一僵,随即她有些懊恼自己刚才居然有一瞬怕徐宝璋! “姐姐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说话?”徐宝珠笑得阴森,她又翘起了小手指。 “你扔吧,你扔多少我就上国公府要多少。听说你收了不少礼物,应该攒了不少钱吧?正好拿来孝敬孝敬我这姐姐…” 徐宝璋一点儿都不慌,手里还摘着菜,“你不是最,懂,事,了吗?” 徐宝珠被她的态度刺得脸上完全没了笑,“你威胁我?” “哎呀,亲姐妹说什么威胁?你损坏别人家东西赔钱不是天经地义吗?”徐宝璋笑出了声,“你今儿就放心大胆地作,放心,这钱你出不起我就找国公府要,国公府那么大,几个瓷碗肯定赔的起吧!” 看谁更在乎自己在国公府的名声。 徐宝珠捏着瓷碗的手用力到关节发白,她瞪着气定神闲的徐宝璋,好像恨不得把手里的碗砸到她身上去。 “宝璋姐姐!” 后厨蹦蹦跳跳进来一个小胖丫鬟,双丫髻上别着紫色珠花,原来是秦夫人身边的“巧灵”。 她见到徐宝珠一愣,“这位是…” “我是她妹妹宝珠。”徐宝珠甜甜笑着,她早就将巧灵上下扫视个彻彻底底。 确定这小丫鬟一定很受秦夫人喜爱。 因为她打扮得不像个丫鬟,倒像个娇小姐,反正比徐宝璋打扮得要好。 巧灵也不动声色将徐宝珠方方面面尽收眼底。 这模样与宝璋姐姐也差得太远了,是亲姐妹吗? 巧灵一转眼又看见了地上的碎片。 徐宝珠忙可怜兮兮道,“哎呀,对不住,我我受了伤,手没力气……” 巧灵心说,你是脸受伤,又不是手受伤,她四姨姥姥家那个天生残疾没长手的哥哥都没打碎过这么多的碗。 但她看在徐宝璋的面子上还是对徐宝珠说,“不妨事,没伤到就好。” 巧灵与徐宝璋平日关系就不错。 她好吃,徐宝璋手艺又好,对她就像姐姐宠妹妹,她非常喜欢徐宝璋。 原来徐宝璋的亲妹妹是这样子? 巧灵无数次想过徐宝璋要真是自己姐姐就好了,她小时候若有这样一个姐姐护着她,她就不会那么苦了。 想到这,羡慕地看了徐宝珠一眼。 往常她都会在厨房围着做饭的徐宝璋打转转,宝璋姐时不时会给她嘴巴里塞好吃的,叫她尝味道。 但今天有个徐宝珠在,她待在这里成了多余的人。 悄悄塞给徐宝璋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就走了。 荷包里都是她去市集搜罗来的小零嘴儿。 徐宝珠表面在干活实则一直留意着二人的动作。 第57章 怎么能错过好戏? 她不是没看见巧灵脸上的孺慕之情。 呵,徐宝璋这是当姐姐有瘾?对别人倒是比她这亲妹妹都好。 从她心底其实一直不把徐宝璋当姐姐看,这样一个蠢货怎么能是她徐宝珠的姐姐? 不知何时起她渐渐讨厌徐宝璋。 也许是小时候两人穿了一样的裙子,所有人都在夸徐宝璋的时候;亦或是她恋慕的男子喜欢的却是徐宝璋… 这种事太多,忘记了具体是什么时候。 她不懂,为什么那些人们一个两个全都被她那副皮囊迷惑,看不见她内里的稻草芯儿? 一个脑袋空空的草包而已,凭什么过好日子,凭什么过得比她好? 那些人也都是蠢货,她只要稍稍一哭,说两句徐宝璋的坏话,就都厌弃了徐宝璋。 在彩云村,徐宝璋就被她捏在掌心里,没道理到了盛京就能摆脱她! 徐宝珠今儿就是故意来恶心徐宝璋,给她添堵的,能搅黄她的差事更好! 那日裙幄宴这个蠢货没来,害她丢了多大脸? 国公府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她,说霍怀玉已经答应窦夫人把她送回乡下! 怎么可以?! 她为了出来付出了多大代价? 只要不被送回去,她什么都能做。 她哭求国公爷霍骁云,狠狠甩自己大嘴巴子,又卖惨说她会学姐姐出去找差事自力更生,这才博得他和霍老太太的心软,答应她留下。 一切都是徐宝璋的错,要不是她不听话,她根本用不着丢这么大脸。 徐宝璋不听她的话,她就让徐宝璋知道,不听她话的下场! 徐宝璋最看重什么,她就毁什么! 这辈子都休想越过她! 徐宝璋端着最后一道菜出来,就见秦夫人正握着徐宝珠的手柔声安慰,徐宝珠眼圈通红,配上那一脸伤,真是好不可怜。 她从徐宝珠在后厨转悠的时候就一直防着她使坏,给人饭菜里下毒。 但徐宝璋要炒菜做饭,一心多用难免有疏忽的时候,她只是一转身徐宝珠就不见了。 她又不能放下烧的灶火,还有油锅去找徐宝珠,只能默默诅咒徐宝珠在跑肚拉稀。 结果一出来,就见徐宝珠又贴到秦夫人跟前去了! 徐宝珠不知在和秦夫人说什么,见她出来,害怕地一缩脖子,连忙止住了话头。 又,来,了! 徐宝璋心底连翻好几个白眼儿,面上摆出359度无死角的笑容走过去。 至于为什么不是360度,因为她要剩下1度死角面对徐宝珠这阴魂不散的恶心女人。 她多少能猜到为什么徐宝珠这么讨厌徐宝璋,无非就是嫉妒使人扭曲之类的,但她对了解别人这种阴暗情绪完全没兴趣。 要说嫉妒,谁不会嫉妒?谁心里没点儿阴暗面? 前世她为了生活,工作熬夜熬到天亮,喝酒喝到吐的时候,也不止一次羡慕自己那个生来就有十几套房的同事。 从小她就知道,人,生来并不平等。 有人天生有好脸蛋,有人有好脑子,有人有好家世。 他们从出生就拥有别人用一辈子来追求的东西。 徐宝璋也会羡慕嫉妒,但她不会任由这种情绪吞噬自己,成为情绪的奴隶! 也不会盯着别人拥有的过活,而是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专注提升自己。 没人爱她,没关系!她会爱自己。 没人好好养她,没关系!她就赚钱重新把自己娇养一遍。 她很享受这种靠自己的双手创造价值,从无到有的过程。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多看看自己拥有的,而不是整天想抢夺别人的。 无视徐宝珠投来含着恶意的视线,她将菜轻轻摆在饭桌上。 “看来您和我妹妹很投缘?”徐宝璋对秦夫人笑道。 秦夫人满眼复杂情绪,疑惑开口道:“宝璋啊,你之前是不是……” 徐宝珠却满目哀求扯了扯她的衣袖,悄悄摇头示意不要问,“夫人,求您不要问。” 说罢,她又畏缩地快速睨了徐宝璋一眼。 徐宝珠这人真的蛮能随地大小演的。 徐宝璋敛眸,希望待会儿她还能继续演得下去…… 有说话声由远及近。 正是秦先生,笑得开怀,正和人边谈边走过来。 徐宝珠视线被挡住,不动声色地微微挪动想看清楚。 一张俊美冷面出现在视线中。 霍琼英?! 怎么会是霍哥哥? 徐宝珠表情一片空白。 她当然不会傻到觉得霍琼英是追着她来的。 看霍琼英的样子,和秦家颇为熟稔。 所以他一直背着她来这里,和徐宝璋私下往来! 单独相处?! 怨不得霍哥哥最近很少回府。 徐宝珠又惧又妒,脸色红白相交。 霍琼英显然也看到了她,见她又换回了当初来盛京时那一身粗布衣裳,还和秦夫人站在一处,也没帮宝璋做些什么。 快速皱了下眉,又恢复正常表情。 徐宝珠见他黝黑的凤眸眯起,实在看不出他在思索什么,只觉得周身血液似乎被冻结。 很快,他却像是不认识她一般淡淡移开视线。 这是什么意思? 徐宝珠心底一直突突。 秦先生目光疑惑,望着秦夫人,“这位是?” “这是宝璋的妹妹,宝珠。” “噢,原来是宝璋的妹妹!那正好留下,一起用膳!”秦先生捋了捋胡须,爽朗一笑。 “不,不必了……我只是来看看姐姐……就不打扰了,我先回去了!” 徐宝珠面色难看,端起懂事又可怜的样子,此刻只想快点儿躲起来,不要霍哥哥看到她这副丑样子。 女为悦己者容。 徐宝璋突然有点儿同情她了。 在心仪对象面前,顶着一张猪头一样的脸吃得下去吗? “妹妹别不好意思了,莫要辜负秦先生和秦夫人的一番好意。” 徐宝璋怎么能错过这样的好戏,一把抓住她的手,硬推着她留下。 “是啊,是啊,都快点儿入座吧!”秦夫人也热情道。 霍琼英目不斜视,直接掠过徐宝珠落座。 徐宝珠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待会儿就用,突然被他盯了一眼。 这一眼成功叫她闭上嘴。 眼神十分冰冷,神情也不复从前的温和,还隐隐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徐宝珠如坠冰窟。 霍哥哥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肯定是受了那窦氏母女的影响,又或者徐宝璋一定在他面前没少说她的坏话。 徐宝珠这顿饭吃的坐立难安。 第58章 透心凉,心飞扬 秦先生问起来她脸上的伤,在霍琼英淡淡的目光逼视下,只得低着头说是自己做错了事,自己打的…… 半点儿也不敢往徐宝璋身上扯了。 她现在这副丑陋的模样,在喜欢的男人面前,简直无地自容。 霍琼英是全程经历过裙幄宴发生的事儿,若是往徐宝璋身上硬扯,他会怎么想,一定会认为她之前的乖巧懂事的形象都是假的。 “琼英,之前在裙幄宴有没有相中的女娘啊?” “没有。”霍琼英摇摇头,斩钉截铁道。 秦先生被这两字直接终结了话题,无奈笑了。 又换秦夫人开口问道,“那你有没有别的中意的女娘?” 听到这霍琼英颇为不自在地瞥了徐宝璋一眼。 奈何徐宝璋吃得正香,完全没有抬头。 他摇摇头,淡淡吐出两个字,“没有。” 这一眼当然没逃过秦夫人的眼,心中一喜。 上次她就存了撮合霍琼英和徐宝璋的心思,但看徐宝璋埋头苦吃的模样,又觉得两人没戏。 秦夫人作为女人,自诩更懂男女之情,也深谙撮合男女之道。 郎有情妾有意才能水到渠成。 强扭的瓜不甜。 “没有也无妨,女娘多得是,回头我给你介绍。” 说罢她若有似无地瞟了徐宝璋一眼。 可惜徐宝璋依旧没有抬头,只是低头默默吃东西。 午膳后,霍琼英还要当值,没待多久就走了。 徐宝璋催着徐宝珠滚蛋。 徐宝珠居然真老老实实走了。 这就走了? 徐宝璋有些意外。 若只是来找秦夫人编排几句,卖卖惨,摔几个碗,便不顾身体跑这一趟? 徐宝珠这种一举一动皆有目的的人,没道理就这样轻易离开。 徐宝珠是被巧灵亲自送出去门的,这是秦夫人吩咐的。 她走到半路站住了,笑容小心翼翼,满含歉意,“巧灵妹妹,真是对不住,我有东西落在后厨了,得回去取一趟。” ———— 徐宝璋这两日老觉得秦府里的下人的目光怪怪的。 明明看见她了,却像是没看见一样。 有时聚在一起说话,等她过去立刻散了。 躲她如躲瘟疫。 明明之前大家私下都相处得不错。 徐宝璋这日照例买完菜回来准备做饭。 菜很多,她把一部分菜交给帮厨的罗娘子去处理,等会儿要用。 可等她要用的时候发现那菜竟然还是原样,既没有洗也没有摘。 “罗娘子,这菜怎么还没弄好?” 罗娘子一脸无辜,说根本没跟她说过。 眼看时间来不及,徐宝璋懒得扯皮,让她赶紧摘菜。 罗娘子却两手一摊,“哎哟,我这手头还有别的活儿呢,没空!” 徐宝璋看她两手空空,就问她,“什么活儿?” 罗娘子从旁边随手抄起一个空空如也的箩筐,“我还得给夫人晒草药。” 她抬头望了望有些阴的天空,“夫人病了?” “哎哟喂,您又不是我们秦府的人,夫人每年这时候都要喝药调理身体的!” 再听不出她的阴阳怪气才真傻。 职场里,没必要跟乌眼鸡似的跟一个老油条硬怼。 徐宝璋一句话没说,自己摘菜洗菜,紧赶慢赶总算没误了开饭。 见到巧灵来端饭菜,随意问道:“夫人每年都要喝药调理身体吗?” 巧灵点点头,“是呀,宝璋姐怎么知道的?不过是每年秋末冬初的时候,现在还不到时候呢!” 徐宝璋本想再说什么。 但对上巧灵挂着婴儿肥的脸上那对天真烂漫的眼睛,最后只是笑着摸了摸巧灵的头发。 她只在秦府做两个月,现在只剩一个多月了,没必要陷于别人为她网织的彀中。 别人想看她黯然神伤,一蹶不振,她又怎么会叫别人称心如意? 古今中外,职场冷暴力都是低级手段罢了。 排挤孤立,拉帮结派,不配合使绊子,想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她从来不惹事儿,但也不怕事儿,既然有人找事儿,那就做好她会反击的准备! 已经离在秦家吃饭过去了好几天,徐宝珠想起上次秦夫人的话仍然觉得气闷。 她跟秦夫人那儿辛辛苦苦演了半天,说得口干舌燥,结果秦夫人来了一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还说什么,“真的吗?可宝璋是个好孩子,怎么会做这些?是不是弄错了?” 徐宝珠都要被气死了,面上还要装乖巧。 这秦夫人才和徐宝璋认识多久,就一口一个“宝璋不是那样的人”,“肯定有误会”的。 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油盐不进,固执己见的人。 秦夫人就是书呆子成精! 还有霍琼英,他为什么和徐宝璋装不认识,秦夫人似乎也不知道徐宝璋跟英国公府的关系。 霍琼英整日忙公事。 好不容易堵住他,想侧面打探一下,他绷着面容,根本不接她的话茬儿! 走时,还冷冷训斥她不待在国公府养病,为什么出现在秦家…… 那语气像怀疑她故意给徐宝璋和秦家添麻烦似的! 想到这些,徐宝珠更加堵心。 再次换上粗布衣裳,铜镜中的人目光坚定,一脸势在必得。 既然指望不上霍琼英,她就去攻略秦夫人。 她还就不信了。 若跟秦夫人说,徐宝璋为了留在盛京企图勾引她的儿子,勾引她的夫君,秦夫人是否还会对徐宝璋那般信任和维护? 女人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和男人! 徐宝珠再次以外出找差事为由出了霍家,直奔秦府。 天蒙蒙亮,秦府大门此刻还紧闭着,她直接绕去后门。 后门外的巷子里有几个小孩玩砸石子儿,看她一眼就毫不关心地回头继续玩自己的。 这后门开着是方便下人们进出采买洒扫,到了时辰会关闭。 徐宝珠刚要抬脚,还没进门就听到一声大喊,“小心!” 似有所感,她抬眼。 只见半空中一只黑乎乎的桶越来越大,直接飞扣过来。 根本来不及躲开。 什么东西洋洋洒洒将她整个人浇个透心凉。 “呃啊唔……” 徐宝珠想尖叫,但一张嘴就有稠的稀的往里进,只能紧闭着嘴闭着眼,头上还套着那木桶。 第59章 嘴贱的报应 也不知是惊吓还是气得浑身哆嗦。 极致的臭气充斥整个鼻腔,她死死捏着拳头,僵立原地。 旁边的小孩们纷纷把手里石子儿扔了,一边大叫大笑一边捂着鼻子逃离她去更远的地方站着。 拉粪车的刚出来,看到这一幕简直目瞪口呆,刚才只是去秦家隔壁院子收夜香的功夫。 车上的粪桶就突然套到这小女娘头上去了… 他用两个布条搓了塞进两个鼻孔,紧皱眉头上前,憋着气帮她把头上的桶拿下来。 饶是他天天运大粪,面对这景象也有些作呕。 徐宝珠一直死死闭着眼,整个人像是刷了屎黄色的古代陶俑。 哇塞,屎人儿! 徐宝璋缩在门里捂着鼻子,对徐宝珠嫌弃道:“都跟你说了,要小心的,唉,快回家去洗洗吧!” 还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掏粪马勺,快速插上后门门闩。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 正想着怎么回敬徐宝珠,她就急不可耐地自动送上门。 她刚买菜回来,看到徐宝珠鬼鬼祟祟在后门往里张望。 运粪车刚收的夜香正新鲜呢! 徐宝璋又想起这几日秦府下人间流传她的谣言。 手比脑快,直接把粪桶套到她亲爱的妹妹头上了。 哎,她跟着徐宝珠也学坏了呢……真是近墨者黑。 抬头望天,又是艳阳高照的一天。 好心情一直延续到下午见到某人。 霍琼英最近来的次数也太频繁了些吧? 不会想来给徐宝珠报仇的吧? 秦夫人还非叫她过来一起品茗…… 坐在霍琼英旁边如坐针毡,这人像极了冰雕,端正笔直的坐姿保持着良好的仪态。 秦夫人借着品茶掩饰流连在对面二人之间的视线。 这两人的事到底有没有门儿? 她要不要现在捅破这层窗户纸? 就在此时,又有人进来通报。 说是外面有人点名找徐宝璋。 “找我?”徐宝璋一头雾水。 “是,长得好漂亮,还抱着一个孩子。” 一说孩子徐宝璋想起来了。 带孩子来找她的只能是那个人。 宝璋刚要起身,秦夫人示意她坐下,叫下人直接把人请进来。 恰有丫鬟来说秦先生请她马上过去,有急事。 “我这儿还有客人呢,到底什么事儿……” 她冲霍琼英和徐宝璋歉意笑笑,边嘀咕着边随丫鬟去书房。 这时,眉眼如画,面带微笑的少年抱着软糯糯的小娃娃进厅里来。 正是小五和曈曈。 霍琼英目露诧异,忙站起身来,欲躬身。 那晚夜色昏暗,这少年隐在普通马车里,霍琼英并未看清他的面容。 “哟,霍世子也在。” 小五抱着曈曈先对他颔首打断他要行礼的动作,俨然没有要相认的意思。 霍琼英敛目,恭敬回了个平辈礼。 曈曈在小五怀中挣扎,扑腾着小胖手非要徐宝璋抱。 “真是,见色忘义的小家伙。” 小五笑嗔着,把小外甥女递出去倒是十分干脆。 徐宝璋只好接过曈曈,觉得好像抱了团小小软软的云朵,丝毫不敢用力怕弄疼了这精致的小娃娃。 “宝璋姐姐!” 曈曈搂着她的脖子,甜甜地喊道。 徐宝璋瞬间像吃了一颗糖果,甜进心坎里,也柔着声音应道:“曈曈。” 徐宝璋招呼小五坐下,但他没落座,反是叫她同他一道出门。 “京郊有片湖荷花开得很盛,我们不如泛舟湖上,钓鱼烹饪,怎么样?” 徐宝璋面露为难道,“这……今日我还要给秦先生秦夫人做饭,实在是走不开。” “宝璋姐姐!”巧灵正巧跑进来。 屋子里几人同时看向她。 哇,这三个人也太好看了,凑在一起简直让人目眩神迷。 “怎么了巧灵?” “哦哦,”巧灵回神,看着宝璋忙道:“夫人让我同你说,她与先生马上要出去,今儿就不在家吃饭了!叫你自行安排。” 这么巧? 徐宝璋看向小五,小五迅速隐没勾起的唇角,一脸无辜回望她。 “好,我知道了。” 巧灵通知完就赶紧走了,她还要随先生夫人出门去玩呢! 小五挑眉轻笑,“现在,咱们可以去了吧?” 徐宝璋还没说话,霍琼英紧迈一步上前,“为了保险起见,霍某能否同去?” ———— 秦府后院,秦先生秦夫人今天不在家,下人们随意许多。 几个好事精凑在一起嚼起舌根子。 “哎,你说这徐宝璋怎么那么缺德,欺负自己妹妹欺负成那样儿,自己却活得好好的!真是没天理!” “就是说,也就仗着她那张脸,抛媚眼儿勾搭这个勾搭那个的。” “我从第一天见她就知道她肯定不是个好东西,长得妖里妖气的,一看就不老实!” “你不懂!”一个仆役笑得有些猥琐,搓搓手道:“长得那么俊,不老实才好!” 另一个小厮也跟着“嘿嘿”笑起来,挤眉弄眼。 “今天这粥一股什么味道啊?又苦又酸的!” 这话一出,其他人也后知后觉,但大家已经吃了大半碗,他们光顾着聊天,谁也没留意今儿饭食的变化。 还有人又多喝了几口尝尝滋味。 “确实是发苦发酸还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味道丝丝缕缕的,不仔细咂摸嘴根本吃不出来。 “好像有股臭味儿?” “是不是老四又没洗脚?” “我洗了三遍好不好?根本不是脚臭味儿……” 这下谁也没心情讲徐宝璋坏话了,都琢磨起今儿的粥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哪个干的?!” 厨房里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响的“母狮吼”。 几人都被吓一哆嗦,抬眼看去。 就见去厨房拿馒头的罗娘子,手里举着一只长柄大马勺,捂着鼻子冲出来。 “谁他娘这么缺德,把粪勺放粥桶里了!” 此话一出,满院皆惊。 呕~呕~呕~ 一阵阵干呕声此起彼伏… 就说今天的粥,看着颜色怎么有点儿泛黄…… 第60章 人老屁股松,放屁咚咚咚 徐宝璋现在一个头两个大。 本来说好泛舟湖上,结果半路下起了瓢泼大雨。 马车只好改道来离得最近的英国公府。 问:霍家有谁? 答:徐宝珠。 徐宝璋左边坐着徐宝珠,右边坐着小五,对面还坐着霍琼英,桌上空气冷凝沉滞。 曈曈在小五怀里扭动,左看看右看看。 她皱皱小鼻子,连打好几个喷嚏。 小五紧张地摸摸她的额头,“冷吗?” 曈曈摇头,皱着小鼻子,脆生生道,“又臭又香!不好闻!” 徐宝珠面露尴尬。 她沐浴了好几遍,鼻端总觉得有臭味挥散不去,于是,用了很多香粉和桂花头油。 要不是听说霍琼英回来了,而且是和徐宝璋一起来的,她还得泡在浴桶不出来。 瞥向气定神闲的徐宝璋的眼神夹着刀子。 要不是霍琼英还有这个五少爷在,她早就扑上去扯徐宝璋的头发,抓花她的脸了。 竟然敢把粪桶扣在她头上! 幸亏大早上人还不算多,她低着脑袋急匆匆赶回国公府。 想到滴答着屎汤汤,踩了一路的屎脚印…… 徐宝珠眼底猩红,暗中咬牙。 转移视线看向一边穿着低调奢华的少年,这个五少爷…… 徐宝珠暗中观察他,长得实在太好,第一眼见到,惊为天人。 这人通身气场也不像普通人家出来的,观霍琼英对待那少年的态度,这五少爷家世只怕比霍家只高不低。 徐宝璋到底从哪里结识的此人? 怎么运气就这么好? 原本纷乱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虽然徐宝璋先认识了五少爷,但现在她不也认识了吗? 徐宝璋似察觉了什么,朝她看来。 徐宝珠对上她视线那一刻,已经在脑海中揪着徐宝璋的头发按在石桌上把她磕得满脸血了。 她强忍着怒火转过头,努力温柔笑道:“曈曈多大啦?” 曈曈看她一眼,奶声奶气问道,“你是谁啊?” 徐宝珠笑意更深,“我是宝珠姐姐。” “宝珠?” “对,我是你宝璋姐姐的亲妹妹,徐宝珠。” “你就是徐宝珠!”曈曈突然叫了一声,小脸上写满兴奋。 徐宝珠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高兴,但能在霍琼英和五少爷面前展现她受孩子的欢迎,简直求之不得。 曈曈想到今日小伙伴们都在唱的几句打油诗,于是拍着手,奶声奶气大声唱道,“徐宝珠粪中虫,人老屁股松,放屁咚咚咚!” 空气顿时陷入死一般寂静。 徐宝璋和小五都低下头,好像这样就能压制住不断翘起的嘴角,就连一向冰块脸的霍琼英也都低下了头。 没有人敢抬头,没人敢说话。 因为他们知道,只要一放开咬着的嘴角,就会有止不住的爆笑声跑出来。 徐宝珠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深吸一口气,想说什么,张张嘴,没说出来,她又接连深呼吸好几次。 “你……” 她气得声音都变了调。 这变调的“你”字就像拔掉了徐宝璋的气门芯儿,从鼻子里发出了“呼哧”的声音。 这声儿就像打开了什么阀门,小五登时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畅快的笑声震得好像房顶在颤。 曈曈在他怀里,捂着耳朵。 “不好意思,哈哈哈曈曈,舅舅,哈哈哈哈舅舅实在是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 徐宝璋最后的防线也崩溃,眼角流下一串泪花,憋笑太辛苦。 “……” 只有霍琼英还在忍,努力回想这一生遇到的悲惨事情。 徐宝璋真佩服他,绷着唇角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霍琼英看她竖起大拇指不明白什么意思,但看她忍笑的模样失了神,第一次见她这样对他笑。 徐宝珠眼睛通红,呼吸粗重,像随时会暴走的斗牛。 她想杀了徐宝璋! 要掐死她!!! 徐宝璋和小五的嘴巴努力绷住,慢慢平复情绪。 屋里又回归之前的沉寂。 就在这时,曈曈又奶声奶气地问道,“宝珠姐姐,你真的屁股松吗?” “哈!” 徐宝璋尖笑一声,脸趴在桌子上,身子一抽一抽的。 小五也轻咳着,装模作样捂着唇,此时什么君子礼仪都抛在了九天之外,好想放声大笑。 霍琼英绷直坐着,慢慢把脸垂下看着自己的脚。 徐宝珠难堪至极,“噌”地站起身冒着大雨就冲了出去。 就在她离开的那一刻,足以掀翻房顶的笑声彻底爆发。 霍府的下人们都很惊奇,“谁在笑?” “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好笑的事笑这么大声?” 不间断的笑声中还能依稀听见一道童声天真地问道,“宝璋姐姐,宝珠姐姐真的放屁咚咚咚吗?” “呜……” 回答她的是女人的忍笑的呜咽声。 另一道男声笑着哀求道,“曈曈,舅舅求你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好学。” 不知过了多久,大雨仍然没有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 三人坐在霍琼英的书房里看书,曈曈在榻上睡得很香。 小五拿起霍琼英书架上的一本书翻了翻,“这本游记你也有?我也买了。” 徐宝璋也看到了书名,“我也有这本。” 霍琼英转过头来,眼底微亮,“你也有?” “对。”徐宝璋点点头,“用词虽美但不浮夸,内容也言之有物,比起其他游记确实值得一看。” 小五把书塞回去,“懂我者,宝璋也。我也是这么想的。” 霍琼英手下一顿,墨迹很快在宣纸上晕开形成一个墨团。 他回过神皱眉看着那个墨团,搁下笔就要把这张纸揉了。 “怎么了?”徐宝璋随口问道。 霍琼英摊开纸给她看那个墨团,“毁了。” 这纸张还有大片空白,徐宝璋觉得就这么扔掉有些可惜。 她拿起笔在那墨团上添了几笔。 小五凑过来,“这是何物?” 徐宝璋搁下笔。 她画的是黑兔子。 “黑兔。”霍琼英说道。 “咦?你竟看出来了!” 徐宝璋笑道。 她离得近,脸在窗外的天光下像是朦胧莹白的玉,两只清澈的眼睛映着两个小小的他。 霍琼英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咚咚跳着,恨不得顶破这胸口,奔到身边这个人跟前去。 此刻敏锐地察觉到,徐宝璋不像平时的她,对他千般疏离,竖起尖刺把他隔绝在外。 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第61章 发大疯 霍琼英鹰隼般锐利的黑眸此刻像氲开的墨,淡淡落在徐宝璋低头正拿着毛笔勾勾画画的身上,冷峻的眉眼若有所思。 徐宝璋两姐妹简直像互换了灵魂。 村民和夫子口中所说的为人霸道自私、欺凌妹妹、恶毒蠢笨的姐姐,却是性格温柔,落落大方,善良有锋芒,偶尔还会有些顽皮。 心灵手巧,做饭好吃,还能无私地把做菜的食谱倾囊相授,面对比她身份地位高的人不卑怯,面对弱者她挺身而出,拔刀相助,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人说得一无是处? 反而是人们口中称赞的懂事乖巧,聪明勤劳的妹妹,她却连乡间野花都分辨不出有没有毒? 听父亲说他的恩人徐老爹虽然是乡下土郎中,却很擅长治病解毒,而且还自己撰写关于毒虫毒草和毒物辨别跟解毒的图册传记,徐宝珠作为他的子孙难道一点皮毛都不知? 裙幄宴上,徐宝珠的表现可以说很无礼,没有净手就给客人递筷子,还拿自己用过的筷子给别人夹菜,发生事故善后的行为也十分过激,竟然通过拼命抽打自己来博取别人的怜悯和原谅。 回想她入府后的种种表现,还有项妈妈平时有意无意提到的一些关于她的小事,他心底的疑虑越来越重。 一个众人口中所谓的孝顺懂事,勤劳善良的人,似乎并没有主动自愿地为别人做过什么。 即使她做饭,狂练厨艺,也是在徐宝璋展现厨艺之后,而且她做的饭菜明明很一般,却总期待着众人夸奖她,她对人的好总带着功利性,讨好的过度热情很叫人不适。 而徐宝璋只在国公府住了一晚,却把所有主子的衣裳都洗了,听项妈妈说衣裳从熨烫,熏香,到叠衣做得一丝不苟,比那些专门负责洗护衣物的婆子做得还仔细。 的确,那晚他看到月光下徐宝璋端着那么大的木盆卖力洗衣,还有那几日穿在身上的衣服散发的淡淡香气仿佛还萦绕在鼻端。 顿时懊恼翻涌,他似乎犯了一个很愚蠢的错误,被传言误导了! 父亲说的对,眼见耳听都不一定是真,更不能人云亦云。 看人应该观其形迹,用心体会方能得出真相。 所谓假亦真时真亦假,他这个堂堂将军,竟然偏听偏信,万一面对的是敌军的伪装,又能应对得当吗? 回想这两个月来,对她的冰冷和误解,没能及时站在她身边为她说句公道话的后悔,都变成无形的荆棘刺向他的心脏。 可他从小就是这样冷淡寡言的性格,想必现在徐宝璋肯定很讨厌他…… 他抿紧唇,目光又落在那边托着下巴笑看徐宝璋跟曈曈画画的“五少爷”身上,若是像他一样总挂着灿烂的笑容,开朗热情些才会受到女娘的欢迎吧! …… 徐宝珠冒着大雨跑回了卧房。 此刻浑身湿透了,水滴滴答答随着她的每一步落在地上。 一路跌跌撞撞扑向梳妆台,双臂撑在台面上死盯着菱花铜镜中的自己。 铜镜昏黄仍然透出她眼白的猩红。 如今她成了街头坊间的笑话,就连牙都没长齐的臭丫头都能任意取笑她! 徐宝璋的笑声如魔音贯耳,似乎还萦绕在耳畔。 她一定很得意吧? 那些男人都围着她转,受尽夸赞,人人喜爱…… 拥有这一切的应该是她徐宝珠! 都因为那个蠢货,她不仅要面对英国公府众人异样的目光,还在霍琼英跟五少爷面前丢尽脸面,这都怪她! 若不是她…… 镜中的倒影颤栗着,朦胧扭曲。 徐宝珠环视卧房中的一切,这间卧房,这方庭院,曾经是国公府给徐宝璋准备的,后来还不是变成了她的。 她顺了顺还在滴水的发梢儿,缓缓在梳妆台前坐下。 徐宝璋现在拥有一切又怎样,她拥有的那些,如同这院子,最后都会是她的。 她看着镜中的倒影,突然觉得自己的肤色好像更深了一些,鼻端又萦绕若有似无的臭味…… 该死的! 明明已经洗了那么多遍澡,为什么还是闻得见臭味! 她知道自己皮肤没有徐宝璋白皙,所以一直精心养护,如今被一桶粪都打回了原形! 徐宝珠拿起粉盒像着了魔一样在脸上盖了一层又一层,直到脸上像覆了张面具。 随着她的表情动作,面具皲裂“簌簌”掉粉,显得她无比可笑! 耳畔又交替响起徐宝璋和五少爷的笑声,回想起那从头浇到脚的黏稠。 “哗啦!” 粉盒被徐宝珠狠狠砸在铜镜上,脂粉四散覆盖了铜镜。 被派到她身边的那个小丫鬟萍儿也被霍老夫人指派到前院去做事了,现在院子里只有她孤身一人。 如今连个伺候她,帮她擦拭的人都没有了! 她徐宝珠没有输,不会输,更不可能输给徐宝璋。 这次不过是她太大意,徐宝璋也得意不了多久! 秦家的人对徐宝璋太好,都喜欢她,反观她自己,在英国公府都没受到过此等殊宠。 霍老夫人也不过是有点可怜她,这怜悯就像对街边的乞丐,廉价又短暂! 不过是一次裙幄宴的失误,就对她不复热情。 她如今知道霍老夫人并没有拿她当孙媳妇看待,对她的好也不过是为了做给徐宝璋看。 这种上了年纪的老家伙最爱教训人,活久了就会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是过来人,是绝不可能错的! 对于霍家人,她徐宝珠终究是个外人! 她那么努力地想融入这个家,却没有人真正接纳她! 但就算在霍家这样不尴不尬地混着,也比在彩云村好太多。 她绝对不能离开霍家。 想起霍琼英和徐宝璋并肩坐在一起的样子,徐宝珠狠狠擦干眼泪,把脸洗干净,坐下重新梳妆。 徐宝璋现在依仗的不过是秦家,只要秦家不再用她,她就只能走投无路,一个满口靠自己的人又怎么好意思再觍着脸回霍家呢? 秦家是书香门第,清流世家,结交的全是有权势地位的圈层,她看出秦夫人有暗中撮合徐宝璋跟霍琼英的意思。 可若是霍琼英看不中她,肯定还有那个五少爷,或者其他的贵族子弟,勋贵世家,总之,相看的绝不会是白丁! 她怎么能叫徐宝璋嫁得风光,越过自己呢? 徐宝璋只配嫁给乡野村夫,年老的光棍,丧妻的鳏夫,至于方家大少爷,他娘肯定为他再择一门婚事,不会再要一个被退婚的破鞋! 想到之前在秦家埋下的钉子,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小打小闹对于脸皮厚的徐宝璋来说不痛不痒,这次必须釜底抽薪,才能彻底击垮她! 她匆匆忙忙换了件不显眼儿的衣裳,打了把伞就悄悄出了国公府。 趁徐宝璋他们都不在秦家,正好方便她行事。 第62章 她想坐山观虎斗 待到从秦家的后门出来,雨势渐渐停歇。 她沿着街道往前走,把伞收了,勾着唇角得意地哼着小曲儿,甩着伞上的水珠子。 “哎哟,干什么呢?甩什么甩啊!看把我这套新衣裙弄脏了,你赔得起吗你?真是没教养!” 窦天娇听说世子霍琼英根本没相中她,简直是恼羞成怒。 被好友姚月梅和孙少夫人拉着去青鸾阁挑衣服散了散心。 丫鬟们帮她把买的一堆东西先送上车,她自己慢悠悠往马车走,突然就被一个不长眼的贱人甩了一身雨水。 看着自己新买的衣裙上,那一片片氲开的水花,窦天娇更加火冒三丈,直接上手推搡了一把前面挡路的徐宝珠。 真是冤家路窄! 窦天娇的声音太有辨识度,徐宝珠想忘都忘不掉,转头,可怜兮兮地行礼道歉,“对不住天娇姐姐,我给您擦擦吧!” 她今儿浓妆艳抹,还换了暗色衣裙,脸上还有些肿胀,窦天娇一时没有认出徐宝珠。 听她喊自己天娇姐姐。 想到最近只有一个村姑这样喊过自己。 还差点儿害死她跟她娘。 “居然是你这个小贱人!” 窦天娇一把推开徐宝珠拿着个破帕子往自己身上乱摩挲的手,柳眉嫌恶地拧起。 “起开!别用你那脏手碰我!都怨你,把我的婚事都搞砸了,我告诉你,别以为有英国公府护着,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听说你也要进盛京女学?哼,就你,也配?!” 听到窦天娇这充满鄙夷跟轻贱的话语,徐宝珠指甲狠狠掐着掌心,脸上仍挂着小心讨好的笑容,“天娇姐——” 观察到窦天娇那嫌弃的表情,立刻改口,“窦小姐,其实你真的冤枉我了,搞砸你相看的另有其人——” 她似乎很害怕很为难,唯唯诺诺,小声道:“是我亲姐姐徐宝璋,我出于姐妹之情绝不能出卖她,是她叫我采的那种花说是可以装饰屋子,我压根都不知道那是毒花,我也是被她给骗了! 后来我醒来才知道她拿我当了替罪羊,实际上她恨霍哥哥取消婚约,嫉妒你能去裙幄宴相看取代她的位置,才设计了这样一个局…… 其实我们都被她给玩弄了,这些日子,她正费尽心思托国公爷帮她进入女学呢,这样她就有本钱挽回霍哥哥了! 到时候你在女学也会被她针对——” “她敢!”窦天娇登时怒火中烧,“你们姐妹可真无耻,姐姐想抢男人就指挥妹妹下毒,她现在在哪里?看我不活撕了她!” 越想越生气,心里好像火烧似的,今儿非得亲手教训教训那个贱胚子不可! “使不得使不得!我姐姐她现在有很多厉害的人护着的,你接近不了的,而且我是她妹妹,怎么能出卖姐姐呢?” 徐宝珠委委屈屈,又仿佛在强装镇定。 “厉害的人?我倒是想知道什么厉害的人?” 据她所知,霍琼英和霍老夫人,霍怀玉都没看上这个徐宝璋的。 不然也不会安排她去相看,所以除了英国公府,她一个乡下土鳖谁还会护着? 在她看来分明是这个徐宝珠为了自保,才编的瞎话。 “国子监祭酒秦家啊!我姐在这家做厨娘,这家人都很喜欢她的!” 看似是与有荣焉的妹妹为姐姐说大话撑场面,实则是把徐宝璋如今的落脚点卖了个干净。 窦天娇一听居然是秦家,顿时理智微微回来些,但是不多。 虽然惹不起秦家,但她有的是办法叫徐宝璋一个没有出身的乡村土鳖在这盛京混不下去! 徐宝珠低着的头,唇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 看狗咬狗的大戏什么时候都不晚。 既然徐宝璋有那么多人帮着,她就叫窦天娇这个朝堂新贵家的千金小姐去对付。 以窦天娇和窦氏那不依不饶的刁蛮性子,若知道了她给她们编造的真相,肯定会狠狠报复徐宝璋的。 想想心里都觉得舒坦了好多…… 看来这回老天爷都站在她这边。 柳暗花明,又来了个窦天娇做她的马前卒。 两个女娘在街边争吵的声音引得四周过路的,开铺子的都在观望。 热闹,永远都有人喜欢看,尤其是两个女娘当街对骂,若是打起来那才刺激。 窦天娇可丢不起这个人,本想狠狠抽徐宝珠一嘴巴,奈何不好当众泄私愤,被御史知道,会弹劾父亲,若是再被天后知道,她和她娘就别想在盛京贵女圈混了。 现在她必须好好琢磨琢磨如何对付那个徐宝璋。 她狠狠剜了在一旁装鹌鹑的徐宝珠一眼,低声啐道,“废物!” 随即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端庄优雅的贵女形象,昂首挺胸,端着手臂登上自家马车。 徐宝珠等她离开就立刻抬起头学着窦天娇的模样对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狠狠啐道,“贱货!” 秦夫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披了衣衫往宝璋的小屋子里去。 走到窗外看到宝璋正在烛火下聚精会神地提笔写字,腰背挺直,写字的姿势优美,仿佛一幅水墨画,美好得不忍打扰。 看到她脸颊淌下的汗水,秦夫人叫巧灵去拿些冰来。 夏日炎热,蚊虫又多,读书到深夜也是很辛苦的。 宝璋听到巧灵叫门的声音,放下书卷打开房门,竟是秦夫人笑吟吟地站在门前。 忙迎了秦夫人进来,“夫人,您怎么还没休息?” “唉,上了年纪觉就少了,不像你们年轻人这么有活力。这天儿太热,给你摆个冰盆在屋里,消消暑。” 宝璋看到跟在秦夫人身后的巧灵,端了盆冰块儿,二话不说直接就给她放到了一旁的窗边。 “夫人,冰的造价这样贵,还是别——” 拒绝的话还未说完,秦夫人正色道:“听话,瞧瞧你这额上背上热的汗,白日做事,晚上再挑灯夜读,如此辛劳,万一中了暑热,病倒了,不是更耽误学业吗?” 感受到秦夫人的一番好意,宝璋腼腆笑着接受了。 虽然遇到过不友善的人,但后面也认识了更多心存善意的好心人。 点点滴滴的恩惠她都记在了心间。 忙搬了凳子请秦夫人坐下,她看得出秦夫人是有话想跟她说。 第63章 天降兼职赚钱钱 秦夫人本就读过书的,十分明理开明,犹豫一下就把徐宝珠前几日跟她讲的宝璋在乡下的风评和作为都告诉了徐宝璋。 “听得我太疑惑了,我又不是不认识你,她说的你和我认识的你相差也太大了。” 她有事不喜欢藏着掖着的,而是要当面把事情说清楚,弄明白,她不想从旁人口中听说什么来判断是非。 “你妹妹说你把她故意骗到了山上,还把她推到猎人布置的陷阱里,伤了腿,真的吗?为什么呢?” 徐宝璋很欣赏秦夫人这样的性格,不偏听偏信。 但她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徐宝珠没有告诉秦夫人的一点是,当年徐父听完她说的,就抄起棍子打了徐宝璋。 结果打中她的头,她当时恶心呕吐昏迷了好几天,醒来后记忆都成了碎片,而且她还变的记不住事情,书也念不进去了。 她对秦夫人笑笑说道,“当然不是。” “当年是徐宝珠把我骗到了山上,想把我推下去,但我当时正好被荆棘挂住了裙摆,就去解裙子,结果她扑了空,摔下了陷阱。” 这当然是她编的,但她也不是毫无根据地编,从原主的记忆碎片中不难推断出她根本没推徐宝珠,只是中间很多过程和细节都缺失了。 既然她徐宝珠爱给她泼脏水,那她也能给她泼回去。 她又不是没长嘴! 徐宝璋满面愁容地叹了口气,“她从小就这样,我都习惯了……” 秦夫人都替她着急,“她可是你亲妹妹,怎么能这样对你呢?” “可能因为她嫉妒我吧……” 徐宝璋没说嫉妒她什么,秦夫人又不瞎,两姐妹站在一起,姐姐如此亮眼,把所有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相比之下暗淡的妹妹久被人忽视,很难不嫉妒。 “再怎么样也是亲姐妹,怎么能这样?”秦夫人不寒而栗。 她跟秦先生是青梅竹马,没妾室,没通房,更没有庶子庶女,家中就是秦远一个儿子。 娘家父母对兄弟姐妹几人都一视同仁,他们也都和睦相处。 秦夫人头回见对亲姐姐嫉妒到要下死手坑害的妹妹。 “所以我之前不想让她进府,我这妹妹一向看不得我过得好,她若看到您和先生对我这么好,想必又要做些什么…… 她若只针对我倒也还好,只怕会伤害您和先生。”徐宝璋说得真心实意。 “你这孩子……”秦夫人握住徐宝璋的手,十几岁的小女娘手上都是老茧,摸起来有些扎手。 她觉得徐宝璋懂事得让人心疼。 “宝璋,我很支持你读书。但你一个小女娘总归要有个依靠,在偌大的盛京单靠你自己,是很难会出人投地的。霍世子的姑姑就是盛京女学的背后捐助人之一,若是你能跟他…… 将来你要进女学是轻而易举的,就不必这样辛劳在外自己赚学杂费,免考入学,你觉得如何? 要是你觉得可以,改日我和你秦先生就替你们说和说和……” 秦夫人这番话也是发自肺腑的,这个世道男子当权,女子想出头,还是得靠着夫家的权势和地位才能水涨船高。 前几日她们在盛衣坊遇到的那对不讲理的母女,让她也产生了一些想法,她们之所以那么嚣张,那掌柜那么恭维她们,还不是看得她们家族的背景,夫家的荣耀? 宝璋虽然有才有貌有德行,可还是被人瞧不起,被羞辱。 万一日后她离开秦府自谋生路,她的亲戚肯定不会管她,别说还有个不帮忙还添乱的妹妹,到那时她一个小女娘该怎么生存都是问题。 如果说宝璋感动于秦夫人对她多番关照和宽容,现在更是深深体会到了来自长辈的良苦用心,秦夫人是真的在为她的未来生活打算。 宝璋眼圈有些发热,反握住秦夫人的手,仰头笑道:“夫人,您跟先生的好意,宝璋全都明白,但是我目前没有嫁人的想法,也不想依靠霍世子的帮助进入女学,我想试试,靠自己到底能走到哪一步,究竟能走多远。” 秦夫人被她的话深深震撼,但想到一对容貌登对的男女错过又有些可惜,于是又不死心地问道:“你对琼英就没有想法吗?” “没有。”宝璋摇头。 回答如此的干脆,秦夫人忽然想起一件小事,在心底盘亘了好久,终于问出了口:“可,那日琼英初次来做客,他未你摘头上的落花,难道不是对你有意?” 若不是因为这个互动,她跟秦先生不会如此上心。 徐宝璋愣了愣,终于回忆起是有这么回事,原来那日秦夫人看到了,怪不得总是在有意无意地打探霍琼英的动向,原来一切都是为她呀。 清亮的眸子弯起,唇边梨涡绽放,“夫人,世子只是怕那花瓣掉到我的碗里,并无其他意图在里面,世子是一位坦荡热心的君子。” 原来如此,秦夫人恍然大悟,心底一直盘亘的疑惑也消散了。 “看来是我误会了,早点儿跟你问清楚就好了,幸亏没有乱点鸳鸯谱,给你跟琼英造成尴尬。 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我就先走了,你读书莫要太晚,身子骨会熬坏的,知道吗?” 秦夫人起身,殷殷嘱托几句,带着巧灵走了。 翌日清晨,徐宝璋如往常一般买菜回来,路上遇到了秦远。 “秦少爷,这是要去太医院当值吗?”她礼貌地打招呼。 “哎,宝璋姑娘,我是特意在这里等你的。” 温润如玉,一身白色锦袍的秦远见到徐宝璋,眼睛一亮。 “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徐宝璋纠结地看着手里的一厚本香谱。 最终,她还是没能抵过钱的诱惑,答应秦远的求助。 第64章 带薪学习 秦远的堂妹秦溪被下了品香宴的帖子,可是她之前打马球不小心扭了手腕,大夫说她伤得不轻,只怕七日后的品香宴无法亲手制香。 但这次宴会是荣国夫人举办的。 说起这荣国夫人,她记得历史上她可是天后的亲生母亲,身份地位无比尊贵。 今上因患头疾,时常要用香止痛,故此十分嗜香。 全国的奇香,还有香方都争先献于陛下和天后,还有的人因献方有功封官加爵,凡被朝廷采用的香料也必有重赏。 久而久之,无论民间还是世家贵族间都兴起制香风气,各类的品香雅集、斗香大会风靡一时,京中贵女无不有品香者,常以制香手法比试高低。 秦溪并不善制香,可架不住她父母兄长逼着她努力学,非要她在贵女中博得头彩,讨荣国夫人欢心,将来她的婚事就可以攀上更高门第。 无奈,她只能求助堂兄秦远帮她度过这次难关,找个聪慧,面生的女娘陪她一同赴宴,必要时代她制香,结果能否胜出无所谓,只要参与了就算是交代,事成后给五十贯的报酬。 所以,宝璋这几日需要去趟秦家的老宅,陪秦溪学习制香。 这件事秦远已经先跟秦夫人打了招呼,秦夫人也十分同情这个侄女,便同意了。 但宝璋毕竟刚来盛京人生地不熟,所以叫巧灵陪着一起去,到时候好有个照应。 古代贵族名媛交际的手段跟现代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更文雅,更具诗情画意。 一边学习新技艺和新知识,一边赚银子,何乐不为? 再说,她在现代也没少参加这些传统礼仪的培训。 这笔银子赚了,离买宅子的目标就更近一些。 宝璋在厨房看着锅,一直在翻看着那本香谱,巧灵进来找她,于是跟她聊起秦家大房的事情。 秦溪是秦先生大哥的女儿,从小就是过着被父母哥哥鸡娃的日子,总想让她嫁高门权贵,一点儿也不得自由。 提到这个学习制香,巧灵也很同情这位秦家堂小姐,“还不是她那母亲逼得,”嘟着小嘴叹气道:“溪小姐根本不喜欢,可如今不去也得去,事关她的婚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品香宴上露怯。” “这个品香宴怎么听起来就像是相亲会?” “是呀,”巧灵凑近她小声道:“此事儿秦家大夫人瞒得紧,其实两个月前荣国夫人下了帖子,邀适龄的贵女在七日后参加品香宴,听说是要为那位选妃先相看一番。” 小丫头指了指天上。 “哪位?”宝璋不解道。 巧灵前后左右都看看,发现没人注意,捂着唇压低声音,“太子殿下!” 宝璋挑眉,颇为惊讶。 太子殿下? 那不就是历史上那位以贤德仁孝着称,死后被追封为帝的太子? 可他会在二十四岁因肺痨病逝啊! 这……秦溪若是真被选中,那岂不是要守寡? 那也不对,她记得第一任太子妃好像姓杨…… 算了,这些也不关她的事,这样想来,秦溪大概率也不会被选上,倒也不必庸人自扰。 “可是为太子殿下选妃,为何要在荣国夫人的府邸举办?而不是在东宫?” “听说是因为太子殿下的表姐,贺兰夫人想悄悄相看,借此能看清各家贵女的品性。” 巧灵往嘴巴里塞了块儿果脯,继续笑道:“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咱们秦家的大房跟荣国夫人身边的嬷嬷私下交好,就先得着了信儿。” 贺兰夫人? 宝璋脑子里有什么划过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就听巧灵托着两颊好奇道:“诶?宝璋姐,你说谁会那么好命,能被选中做太子妃啊?” 宝璋见这小胖丫头面露艳羡,抬手在她鼻头刮了一下,“谁都好,左右不是你我,都是世家贵女之间的事儿,我现在只知道你若是再不将饭菜端出去,小心夫人罚你不许吃肉!” 巧灵哎呀一声,拍了下脑袋,端起已经出锅的饭菜,摇头晃脑道:“等今儿吃了饭,咱们就去大房那边陪溪小姐学制香吧!” “好。”宝璋点头,“那甜食少吃一点儿,省得晚上再闹牙疼。” “才不会呢~” 巧灵吐吐舌头,端着饭菜出去。 晌午后,宝璋跟巧灵收拾一番,辞别了秦夫人就去了秦家大房的宅院。 被丫鬟引进明溪苑,秦溪刚午睡起来,见到宝璋跟巧灵也没什么小姐架子,苦着脸,开口都是抱怨。 今儿下午,教授制香的桑嬷嬷会来,秦溪对制香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也根本没天赋,她爹娘哥哥都逼着她学,可想而知,心情肯定很糟糕。 秦溪说这位桑嬷嬷出身宫廷的制香世家,要求十分严苛,她学了几节课,回回被挑刺儿,找错漏,搞得她焦头烂额,又不敢反抗,怕人家再跟她母亲告状。 “桑嬷嬷上回走前,还给我留了课业,说要考上回学的,可我都被她训怕了,哪里记得住?” 秦溪听秦家老少都对宝璋赞不绝口,所以也十分信赖宝璋,拉着她的手恳求道:“我听二婶说,妹妹十分聪慧,记忆超群,若是你来学,只消听听就能记住,待会儿可要帮帮我!” 这孩子跟现代那些被家长逼着学才艺上辅导班的学生似的,厌学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强撑。 可怜兮兮的小脸满脸愁容,完全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明媚灿烂。 巧灵忍不住泛起同情心,又觉得好笑,也跟着恳求,“宝璋姐,帮帮溪小姐吧,若是桑嬷嬷跟秦大夫人告状,大夫人只怕又要罚她去祠堂跪着抄香谱。” “帮自然能帮,”宝璋想了想道:“可是若我也做的不好,溪小姐可千万别怪我。” “你放心,绝对不会,你肯帮我就很感激啦!”秦溪眨着杏眸,面上愁云尽散,浑身都明亮起来。 正说着,桑嬷嬷步履匆匆进了明溪苑,看这严阵以待的架势是要考校一番。 桑嬷嬷面容威严,开头的几个问题还算是最基础最简单的,秦溪马马虎虎应付过去,但后面的那几个全部需要上前上手实操,还需亲自制香。 看秦溪对着那桌子上的香材干瞪眼,咬着唇偷瞄她。 徐宝璋想捂脸。 第65章 她出名了 得,她成帮着作弊的了。 没办法,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宝璋本就站在边角,前面又有圆嘟嘟的巧灵遮挡,于是装作不经意地靠近秦溪身边,用眼神示意她下一步选什么。 感觉到一股颇具威慑力的目光扫过来,宝璋忙低下头装作恭敬的样子。 秦溪后面虽然做得磕磕绊绊,但到底是完成了考核。 桑嬷嬷并不满意秦溪的表现,但主家聘请她来是教授小姐香艺的,她虽然要求比较完美,也不能过于严苛。 目露失望,却也没再说昨日那些训斥的话,转而继续授课。 一个时辰后,临近尾声,桑嬷嬷突然抬头冲徐宝璋严肃道:“你,过来。” 徐宝璋愣了一下,眼睛快速扫了一圈,确定桑嬷嬷是冲她喊的,心道不会是要骂她多嘴多事吧。 到底是帮人作弊并不光彩,她心底忐忑, 看了秦溪一眼,才敢上前一步,对桑嬷嬷行礼。 桑嬷嬷却指着桌案上的香材吩咐道:“这些香材你任意使用,依着我刚教的法子,做一次试试。” “我?” 宝璋有些怔愣,犹豫一下,还是提裙上前跪在桌案前。 秦溪给她让开了位置,终于松了一口气。 有宝璋在,她总算得救了。 制香这种雅事都是有钱有权的大户人家才会做的,别说寻常百姓就连乡下人怕是连一小指甲盖儿的香材都买不起,更别说会做了。 就连在秦家秦夫人平时叫丫鬟采购香材,也都一丢丢地买,实在是奢侈的很。 她努力回忆着香谱里的内容和之前秦溪制香时的手法,再结合桑嬷嬷刚教授的制香之法,脑子里大概捋出个章程。 虽然不精通,但大概流程应该不会出错。 先在一旁的水中净手,眼睛在桌案上扫视一圈,轻轻选取一些香材,用调羹小匙取适量倒入研钵中仔细捣碎,待香材全部成粉状,混入炼蜜用手尖揉捏均匀,再轻柔搓出小小香丸。 虽说是头一回,可她并不见慌张,全场一气呵成,手势十分优美,特别能唬住外行,比如秦溪和巧灵。 就仿佛她真会制香,跟什么大师似的。 宝璋:她可是strong姐(死装),唬人装逼她最在行了。 桑嬷嬷望着盘中的香品眸色沉静,未见鄙夷也未见赞赏,而是直接上前轻轻捻起一颗,一手轻拨味道,鼻尖轻嗅。 眼神动了动,深深瞧了她一眼,未做评价,只将香品放回盘中,净手后对秦溪点点头,嘱咐了几句要多加练习,便告退离去了。 “桑嬷嬷这是什么意思啊?”巧灵在一旁跟秦溪面面相觑。 秦溪嘟着嘴,“肯定是想暗示,连第一次学制香的宝璋妹妹都比我这个学了几天的要强呗,希望她没有去跟母亲告状才好。”眼底浮现一丝惧怕。 徐宝璋倒不这么认为,宽慰她道:“我看不会,桑嬷嬷虽然为人严肃,却不像是会随便告状,喜欢饶舌之人,我倒是觉得可能是想试试我是否有资格陪溪小姐去品香宴吧!” “哎呀,不管是什么,咱们总算过了鬼门关,不如把你制的这些香丸密封起来,等往后冬日时,咱们拿出来熏烧,肯定很好玩!” 秦溪是个活泼的小女娘,性格十分爽利,说干就干! 直接拿了精致的小瓷罐子兴冲冲将制好的香丸装了,还煞有介事地跑到院子里的桂树下。 跟巧灵两人拿着小铲子,吭哧吭哧挖坑,仿佛在埋什么绝世宝藏似的。 宝璋看着这两小丫头,唇角泛起甜甜的笑。 秦溪说伤到手腕不能制香恐怕是假,不想学习倒是真。 不过她并不想拆穿,就叫她高兴一点儿是一点儿吧。 三人又小坐一会儿,分享了巧灵荷包里的小蜜糖果子,又饮了几杯秦溪亲手泡得碧螺春,宝璋带着巧灵起身准备告别。 看着秦溪垮着脸,双眼都是依依不舍,想到她应该是深闺寂寞,身边没什么交心的好友。 宝璋心底一软,答应明日还来陪她学制香,到时给她带好吃的,还会教给她一套很厉害的拳法。 原本还蔫头耷脑的秦溪立刻像打了鸡血,杏眼里仿佛有星星,对明日更加期待,恨不得直接跟着宝璋和巧灵回家。 她平日最崇拜的就是话本里的女侠,可以骑马浪迹天涯,仗剑行侠仗义,可比被关在这深宅大院学针黹女红,琴棋书画,制香泡茶的有意思多了。 徐宝璋:是教十八套广播体操好还是军体拳好?要不先学太极拳? 两人出了门跨了几条街,就见一大堆百姓围站在一处,都抬着脑袋对着墙壁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宝璋原本没留心,以为又是官府贴了什么悬赏,直到巧灵从里面跑出来,脸色难看,急道:“宝璋姐,他们好像贴的是你的考卷和夫子评语,各个都在骂你呢!” 果然,身边有人边走边议论:“这个叫徐宝璋的小女娘,科科都是末等,夫子都说她品行败坏,建议她退学回家,她不老老实实嫁人居然学男人跑到盛京来求学?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就这样的别说哪个书院都不收,就算是嫁人都没人敢娶吧!” “你懂什么,万一人家凭姿色走后门呢?”另一个人叉着手,表情有些猥琐,“又或许人家家世显赫呢?” 旁边拿着斗笠扇风的摇摇头,“没看吗?是乡下的村姑,怎么可能家世显赫?” “那可说不好,万一是哪个当官儿的藏在乡下的外室生的呢?” 徐宝璋也挤进人群,抬头就见官府的布告上贴着“阑遗物”,也就是现代的失物招领。 上面把她的试卷和夫子的评语复刻了一份,相当于复印件,大喇喇贴在公文的下面。 上面大概的意思是有人在街头捡到这位从彩云村来的小女娘,徐宝璋的学籍资料,怕耽误她入书院读书,专门交到了官府。 根据唐律,若有人捡到别人遗失的物品,五日内未及时交还就是触犯法律,后果很严重;若是失主在官府公告时间内未及时领走自己遗失的物品,就算自动放弃,由官府自行处置。 貌似一切合情合理。 第66章 吃里扒外的搅事精 可她的那些东西霍伯伯早就交给了霍家姑姑霍怀玉,当时说要帮她问问盛京女学,后来就没了下文。 现在竟出现在这官府的布告上,还把她的名字,来自哪里,各门成绩和夫子评语全部复刻了张贴出来,引起广大民众的猜疑和谣言。 如此大费周章,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能请动官府来张贴她这小小村姑的失物招领,这手笔绝不是徐宝珠一个初来乍到的村姑能办到的。 古代人非常重视名声。 对方这样毁她,是想赶尽杀绝,叫她在盛京彻底混不下去! 耳边充斥着各种流言蜚语,巧灵见宝璋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不由替她着急,气得就要撸袖子上去撕掉那布告。 徐宝璋一把摁住她的胳膊,拉着她走出人群,小声道:“稍安勿躁!” 这布告还不知道张贴了多少份,撕了还能再贴,治标不治本。 攘外必先安内! 刚下朝回府的霍骁云接过丫鬟递来茶水,还未入口,就见霍老夫人被徐宝珠搀着,推门进了书房。 面沉如水,口气严厉,“你也知道了吧?” “母亲,儿子应该知道什么?”霍骁云忙将手中茶盏放下,起身迎接母亲,见她面容难看,不由关心地询问道。 站在一旁的徐宝珠似羞于出口,小心翼翼观察着霍老夫人的神色,见她不说话,于是,按耐不住,吞吞吐吐道:“是,是关于我姐姐的……” 垂头,像是很羞愧的样子,心底却乐开花了,不停尖叫着:快问我啊,快问啊! 她耐着性子等了两日,始终不见窦天娇那边有什么动静,明明她都把徐宝璋的东西偷偷丢到了窦家的门前,还专等到窦天娇出门的时候。 终于,听到前院的萍儿采买回来,告诉她外面大街上贴了好几张关于徐宝璋东西丢失的告示,就偷偷撕了一张跑回府交给她。 拿到这个,徐宝珠简直想原地蹦高儿,拿着去找了霍老夫人,装作字都认不全的样子,问是不是关于她姐姐的东西弄丢了,官府都出告示了寻找失主了。 霍老夫人当时看着这则布告,越看脸色越难看,气得捂着胸口,啪一声把告示拍到桌上,怒道:“丢人现眼!” 徐宝珠此刻站在霍老夫人跟霍骁云身后装乖巧,唇角微微翘起。 不愧是窦家,一出手直接就是官府出面。 本来她以为这东西顶多是被窦天娇拿去秦家登堂入室,当着秦家人羞辱徐宝璋的,没想到竟搞得这么大阵仗,杀伤力可是成倍增加! 看徐宝璋这次会不会名声扫地滚回老家! 这盛京城里上到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都会争相议论,到时候秦家保不住她,还要被她连累,最后只能舍弃她! 之后,她再“不小心”散布一下徐宝璋曾经跟霍琼英的婚约,英国公府只能快速跟她划清界限,看他们两个还怎么再私会! 五少爷知道了,肯定也会认为徐宝璋就是个水性杨花,又笨又贱的蠢货,离得她远远的。 那时她再接近霍哥哥和五少爷,把他们拉拢到自己身边来。 到底是这大宅院的女人知道怎么捅人心窝子最疼,窦氏母女干得太漂亮了。 霍老夫人啪一声,把手里团得皱皱巴巴的告示丢在桌上,打断了徐宝珠的美好幻想。 “你自己看!” 语气冰冷,周身散发着寒气,叫徐宝珠在旁边也不敢大声喘气,怕受牵连。 霍骁云疑惑地拿起那张皱巴巴的纸快速浏览一番,看到关于宝璋的成绩和评语也都誊抄在上面,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前几日,霍怀玉回府一趟,说她又找了牵头举办女学的好友,好说歹说对方答应:宝璋只要开学的考核能到乙等,便同意补录她,还没来得及叫琼英去告诉宝璋这个好消息,关于宝璋的告示今日就张贴出来了! 这背后的阴谋简直是昭然若揭! 不止是针对宝璋本人,更是连英国公府和秦家都算计在内,好歹毒的心思。 宝璋的这些东西全部放在他的书房,那日霍怀玉看完就直接放到了桌上,平时他的书房都有人看守,这里一般人是进不来的! 但现在不是抓贼的时候,当务之急先怎么平息这件事带来的舆论风波比较重要。 他将思绪压下,安抚母亲焦躁的情绪。 “母亲,明眼人一看这就是不怀好意,您老可别跟着上当。” 霍老夫人岂会不明白这背后的意思,可她不关心那些! 她最担忧的是损害英国公府的名誉,给自己的儿子、女儿、女婿、孙子们带来麻烦。 她已经老了,不像年轻时候那么爱打抱不平,非要揪出元凶,弄个是非对错。 儿子,女婿,孙子在朝堂本就如履薄冰,现如今她只想安稳度日,全家人平平安安。 “母亲不是不通情达理,是事关国公府的名誉啊!你知道现在人家在街头巷尾都在说什么吗?” 霍老夫人无奈又气愤,快速捻着佛珠,皱眉怒道:“有人居然说徐宝璋是某个大官养在乡下的外室所生!” 说的那个大官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霍老夫人总觉得就是在说霍骁云。 “胡说八道!岂有此理!简直就是污蔑!” 霍骁云猛拍下桌子,罕见动了怒气,虎目染上愠怒。 宝璋真要是他的女儿,还能跟自己儿子立婚约? 还能叫她流落在乡野间? 还能叫她跑外面做工?! 造谣者简直是在杀人诛心! “你如今可是朝堂重臣,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纰漏,官声比命还重要啊,这种谣言若传到陛下跟天后耳朵里,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轻云现在在天后身边伴驾,你叫她知道了,该怎么想?她怎么面对天后跟她娘家人?! 英国公府可是你祖父跟着太宗皇帝戎马一生,用鲜血换来的荣耀跟爵位,绝不能就这样断送在那丫头身上! 报恩我们送金送银,或者在乡下给她找个好人家,但是这盛京她是绝不能再待下去了! 就算她不住在英国公府,可有心人一定会把她跟我们牵扯在一起,这次必须把她送回乡下去!” 霍老夫人见霍骁云并不表态,又缓和语气道:“或者不送乡下,送到其他地方去也成,到时候帮她是找婆家还是继续读书,都随她! 现在趁着事态还没大肆扩散,还能补救,你若是张不开这个口,我来当这个恶人! 你不在乎自己,难道连琼英的婚事和前程都不顾了吗?” 见霍骁云还是不愿,声音陡然拔高,语气变得冷厉起来。 书房气氛凝滞。 徐宝珠见时机成熟,立刻柔声劝道:“祖母,霍伯伯,你们千万不要生气……” 第67章 到底谁才是那搅家精 “之前裙幄宴上,我无意中采了毒花,害得你们跟着丢脸,愧疚难安,彻夜失眠,如今姐姐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姐妹真是给国公府添了太多的麻烦,不如…… 不如由我亲自送姐姐回去,免得让霍哥哥和霍伯伯为难!” 霍骁云浓眉紧锁,面色凝重。 看到徐宝珠这副内疚的样子,总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因轻敌中了毒计,还不是徐老爹的恩情,他不仅是治好自己的眼睛,更给了重整旗鼓的勇气。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他带兵打仗也不会随随便便就丢掉自己的兵! 哪能一遇到危机就舍弃自己人? 现在谣言四起,他不能做缩头乌龟,把徐宝璋这孩子顶在前面受过。 更何况徐家姐妹是他为了报恩才接到盛京来的,他必须对她们负责。 “母亲,这件事跟琼英没有关系,怀玉之前已经跟女学的院长商量过,只要宝璋在入学考核中获得乙等以上的成绩,女学便补录她! 再说,过往的成绩算什么,只要发奋努力,宝璋一定能考出好的成绩。” 顿了顿,叹息道:“母亲啊,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要用旧眼光去看待年轻人,我们得给孩子们改过进步的机会。” 转而又想到那些谣言,他站在窗边的阳光里,神色肃穆,语气凛然道:“既然有人敢用这种卑劣行径,那我必须要把这幕后的黑手揪出来!明日我亲自去京兆府问责,看到底是谁在搞这些阴谋诡计!” “霍骁云!”霍老夫人怒了,气得直接喊出他的名字,“这件事本没指名道姓,你去京兆府,是要承认那个养外室的大官是你吗?这不是上赶着让人泼脏水? 你知道谣言能杀人吗?往后霍家的名声总会伴随着这种风流韵事的污名,我还有什么脸下去见你早逝的父亲和你祖父祖母!” 霍老夫人实在是承受不住霍家人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怕一个好好的英国公府,她没有守好,将来下黄泉无颜面对霍家列祖列宗。 “自从徐宝璋来了盛京,因她闹出多少乱子,在村里臭名昭着,还被夫子指责品行不端,往后只要有人把她跟琼英联系到一块儿,那就是数不尽的笑柄!” 霍骁云背着手来回踱步,“母亲,先入为主的偏见和误解,可以误导一个行军打仗将军的精准判断,足够导致一场战役的失败,您久不出门,思想也固步自封了。 仔细想想这些日子来,她何曾真的给我们添麻烦?!那样一个懂事勤劳的孩子,怎么就不能改变您固有的想法?” 霍骁云已经去信给惠城那边的同僚,相信调查的结果过不了太久就会水落石出。 “你这是嫌母亲老糊涂了?在指责你的母亲偏执?!她若是安分守己,怎么会好好的国公府不待,偏偏跑去秦家瞎折腾? 你能保证她不会把跟琼英曾经的婚约到处炫耀,招惹是非?!你跟我提行军打仗,那敌军奸细还善于演戏伪装呢!你怎么不说她有可能就是在装?!” 徐宝珠跟她说,那毒花是姐姐教她采摘的,幼年时姐姐是跟着她们祖父长大的! 霍骁云也曾提到宝璋是被徐老爹带在身边的! 徐宝璋一定认识那毒花! 如此,徐宝珠完全是被徐宝璋给坑了啊,不然谁会傻到给自己下毒?!嘴脸都肿成猪头了!哪个女娘不爱美,尤其是在喜欢的男人面前! 徐宝璋这样做既间接毁了琼英跟窦家的相看,也让一众贵女跟着看了笑话,这么歹毒的人,怎么能留在身边? 霍老夫人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尾声都带着丝委屈指责的哭腔。 徐宝璋站在门外听了许久,本来她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因为一旦招惹这些因果,那意味着会有数不清的麻烦接踵而来。 “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这句话她始终奉为圭臬。 她只是想安安静静,踏踏实实过自己的小日子。 奈何总有人不断恶心她,没完没了刷存在感,那就原地爆炸吧! 看到从角门处出现的人露出大白牙,宝璋也笑了。 长随金戈听到门里霍骁云让进的声音,忙打开门,迎宝璋进去。 一进去她就看到霍老夫人冷哼一声,把头扭向一旁,一副懒得搭理自己的样子。 霍骁云挤出个笑容,温和招呼道:“宝璋来了,进来坐!” 书房里的沉闷压抑的气氛更加尴尬凝滞。 “姐姐,”徐宝珠装模作样地走上前,“你是不是也看到了?姐姐,往后你可怎么办呀?妹妹真是替你担忧到吃不下饭呢!” 语气中充满忧虑跟关怀,如果不是背对着霍骁云跟霍老夫人,眼底那抹幸灾乐祸太明显,所有人以为她是个多么心疼姐姐的好妹妹。 徐宝璋眼神都不给她一个,直接绕过她,站到霍骁云跟霍老夫人面前,端庄行了礼,挺直腰杆道:“霍老夫人,霍伯伯,我在秦家做事凭的是自己的本事,在外从没提过英国公府只字片语,也从未将霍世子与我曾有婚约的事说出来。” 闻言,霍老夫人终于侧过脸,看样子似乎并不怎么相信她的话。 宝璋不急不恼,“这件事你们不信可以跟霍世子求证,徐宝珠也去过秦家,她也是知道的,对吧?妹妹?”妹妹的字眼儿咬得很重。 此话一出,霍家两位长辈审视的目光投向徐宝珠,不怒自威的威慑力骇得徐宝珠头皮一紧,手指捏住衣角。 内心一点儿也不想为徐宝璋说话,可那天霍琼英也在场,倘若她否认,早晚会被拆穿,于是不情不愿地点头,“是的。” 似乎是印证了自己的想法,霍骁云脸上的笑容舒展了许多。 而霍老夫人眼中流露一丝意外,为何徐宝珠从没提过她还去过秦家。 “霍伯伯,你们有没有想到为何我的东西会出现在街头?是什么人将这东西从守卫森严的英国公府能拿出去?又为何出现在了官府?” 徐宝璋直接切中要害,“那是因为霍家有大老鼠!” 霍骁云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还没着手抓这个人,听宝璋这意思是知道这个内贼是谁! 霍老夫人更厌恶家里有吃里扒外的东西,眼神犀利道:”你知道内贼是谁?” 徐宝璋先是故意扫了旁边还在暗自窃喜的徐宝珠一眼,明显看到徐宝珠身子一僵,又收回视线,点点头,“是的。” “到底是谁?” 霍骁云跟霍老夫人异口同声。 第68章 徐宝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正在此时,门开了。 出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星宇?你怎么来了……” 霍骁云诧异道,杜星宇这几日不是跟好友外出游玩了,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舅舅,外祖母,我来帮你们抓大老鼠啊!” 少年调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一把将门外的人拽了进来,推到众人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看向被绑得结结实实的人,绳结还是打的猪蹄扣。 待看清那人的脸,霍老夫人惊呼一声。 “怎么是你?!” “萍儿?!” 萍儿的嘴巴里被塞了一个大核桃,呜呜呜,根本发不出声音。 杜星宇右手食指摸了摸鼻子,顽笑道:“啊!不好意思!” 伸手猛一捏萍儿的下巴,她嘴里的核桃掉在地上,发出啪一声脆响。 滚啊滚,就滚到了徐宝珠的脚边。 徐宝珠身子瑟缩,把脚往后挪了挪,射向萍儿的眼神充满警告。 “萍儿,你只有一次机会。”杜星宇抱臂吓唬她。 “奴,奴婢……” 萍儿眼神乱瞟,慌乱挣扎着想坐起身。 徐宝璋想到一些剧中和小说里的狗血桥段,丫鬟被审问的时候,主子一定会暗中用她家人威胁她,然后丫鬟只能把所有罪责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她状似无意走到徐宝珠的侧面,挡住徐宝珠想刀人的目光,抢先对萍儿小声道:“放心吧,你爹娘还有你弟弟都被杜少爷派人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并且还给他找了大夫治病。” 萍儿神色动容,明显还是有些犹豫。 杜星宇冷道:“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家人从未收到你寄回家的钱,所以到底要不要说,你自己选!” “什么?!我寄往家中的银钱他们都,都没有收到?” 按理说那“飞钱”都这么久了早该到了,家里早应该给弟弟请大夫治病了呀! 萍儿惊怒交加,在得到杜星宇肯定的答案后,简直要崩溃了! 足足五十两银子啊!!! 那可是她的命啊!!! 从五岁被卖到国公府当丫鬟起,每日省吃俭用,还有府里逢年过节给的恩赏和红包,那是她积攒十年的积蓄啊! 弟弟患了得用昂贵药材养着的重病,家里砸锅卖铁凑的银钱基本都花光了,还欠了不少外债,所以只能托人捎信给她。 可她的积蓄也只是杯水车薪,徐宝珠得知后,主动说借钱给她,还帮她把钱寄回老家,她感动得热泪盈眶。 结果,他们根本没有收到! 钱都去了哪里? 答案不言而喻。 她真是蠢得可笑至极! 萍儿咬牙切齿,狠狠瞪着徐宝珠,伸出手指,“是她!是她要我趁着其他丫鬟打扫国公爷书房时,偷偷混进来,把徐大姑娘的东西偷出去交给她!” “你胡说!” 徐宝珠满脸无辜,大声否认,她在萍儿进来时脑子就一片空白。 反正没有证据,她就咬死不承认。 “我胡说?!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 还有上次,徐大姑娘来府里做饭,杜少爷喝多了要去茅厕,是你逼着我把杜少爷领去了宝璋姑娘沐浴的净房,还叫我把门在外封住不叫他们出来!” 萍儿冷笑着,干脆把所有徐宝珠叫她干的破事都讲出来。 竟然还有这种事?! 霍骁云跟霍老夫人震惊地看向徐宝璋跟杜星宇,看两人这坦荡的样子,应该是没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国公府人口简单,很少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情发生,本以为后宅斗争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在霍家人身上! 霍老夫人目光冷厉地盯着徐宝珠。 这一切若是真的,这是要毁人名节啊!还敢算计国公府的人,拿星宇做筏子! 如果真被撞到孤男寡女赤身共处一室,到时候别人怎么传徐宝璋,星宇,还有琼英…… 还没等众人从这惊人的乱麻中回过味儿,就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浑身散发着凛然寒气,显然已经听到了书房中的对话。 风尘仆仆的霍琼英,额发微有些凌乱,两眼下泛着黑青,下巴还长出些许胡茬,面容十分疲惫,身姿依旧挺拔。 他先到霍骁云跟霍老夫人面前恭敬行礼,“见过祖母,父亲。”沉冷的声音有些沙哑。 看到霍琼英这样憔悴的模样,霍老夫人心疼坏了。 “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整日不回家,我派人问高飞,高飞就说你被朝廷派出去公干!一听就是在敷衍我!” “孙儿去了趟惠城的彩云村。” 自那日见过徐宝璋后,他连夜赶去了边城,坐马车近一个月的脚程,他在几日内飞快赶了个来回。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中途不休息,只换了几次快马。 先去见了父亲在惠城的同僚,也看到了父亲请同僚暗查彩云村徐家姐妹过往的信函,借了几个暗人亲自走访了彩云村,还暗查了族学的夫子。 调查的结果叫他甚是意外,又在意料之中。 很多人都传徐宝璋把徐宝珠推下猎人陷阱,却没人亲眼见到那一幕。 只有徐宝珠的闺中好友张玲到处跟人说是徐宝璋推的。 再加上徐宝珠醒来后,像是被吓到了,只默默流泪,并没有否认张玲的话。 所有人就都认为是徐宝璋恶毒,害了妹妹。 徐父二话不说抄起棍子打了徐宝璋,不小心击中了她的头部,昏迷了好几日。 自那以后徐宝璋读书就不行了,成绩一落千丈。 徐宝珠在家里农忙的时候,的确总去里正家,到了晚上才回家,对人就说帮里正家干活儿是为了给家里省口粮,还能叫里正对徐家多关照。 徐家人都觉得这个女儿聪明又懂事,知道为家里着想。 霍琼英去里正家调查,里正的小儿子独自在家。 小孩儿告诉他,徐宝珠去了他家就是装模作样地干点儿轻省活儿,他爹只要一出去,她就偷吃他爹给他买的好吃的,抢他的话本,躺他的床赖着不肯走,他家伙食比普通人家好,徐宝珠三顿不落,吃了才会回家。 因为徐宝珠在他爹面前嘴甜,装得好,他跟他爹告状,他爹从不信,还说他是为了逃避挨揍,给人家宝珠瞎编的。 第69章 社死的感觉 徐宝珠不上族学也不是因为家里不让她上,而是她喜欢的一个男同窗,跟她打听她姐姐,有意求娶。 徐宝珠当天就回了家,再也不肯去上学,美其名曰爹娘为供哥哥姐姐上学不容易,为了给家里省钱,她就不去上学了。 结果没多久,徐家人食物中毒,呕吐昏迷了半日,而徐宝珠正好在外面,说是在帮家里下地干农活儿,逃过一劫。 就在赵媒婆上徐家提亲的前一日,徐宝璋突然落水。 徐宝珠跟张玲说她姐姐觉得人人都夸她比姐姐强,姐姐一时嫉妒,故意闹着跳河,结果弄假成真,差点儿把自己淹死。 所以,张玲就到处跟人说徐宝璋是个恶毒蠢笨的作精。 张玲和哥哥张永,尤其是她娘,是出了名嘴巴缺德没把门儿的。 村子里人背后都骂张玲是“串皮精”,她娘是“铁公鸡”,她哥是“癞蛤蟆”。 张永暗恋徐宝璋,徐宝璋从没搭理过他,为人又抠搜,还总死缠烂打,妹妹张玲就跟着敲边鼓。 他这次去,正碰上张玲娘在村子里败坏徐宝璋名声,目的也是等徐宝璋混不下去灰溜溜回乡下,就只能嫁给她儿子,还倒贴嫁妆! 此次调查完,他要走的时候又遇到了赵媒婆,赵媒婆说和方家大少爷订亲是徐宝珠自己抢着要嫁的,根本不是徐宝璋逼她替嫁。 而关于族学的夫子,更恶劣。 夫子收受有钱子弟的贿赂,给他们好成绩,好评语,若是没钱的,不管成绩好与不好统统批成末等,甚至还会打骂。 霍琼英到族学调查时,竟发现这夫子不仅跟村里寡妇通奸,还到镇上去喝酒耍钱,狎妓。 只因这夫子是彩云村唯一的秀才,族学也只能聘请他做夫子。 别的夫子来了待不了多久都会被他使绊子赶走,或者也有骨头硬的夫子,但会被他带头排挤孤立,处境凄凉。 这种品性的人,难怪能给徐宝璋写那种评语。 一个教书育人的夫子不以身作则,反而恶毒地用谣言断送一个小女娘的前程,其心可诛。 霍琼英将在彩云村调查的所有事实缓缓道来。 听得徐宝珠双腿发软,手脚冰凉。 想不到霍琼英竟为了徐宝璋,不辞劳苦特意跑回乡下调查。 此刻,她觉得自己像被当众扒了衣衫,所有阴暗的私隐被无情袒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还是被她喜欢的男人亲手拆穿的! 徐宝珠大脑空白,她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赶快晕倒。 这法子她在裙幄宴上用过了,徐宝璋一直防着她来这招。 多年姐妹,对方一撅腚,她就知道徐宝珠要拉什么屎。 果然,徐宝珠两眼一翻,腿一弯就倒在了地上。 这也太巧了,杜星宇指着徐宝珠,狐疑道:“不会装的吧?!” 霍老夫人则心烦意乱地冲他一挥手,“先把萍儿带下去,等候处置。” 萍儿还想求饶,但也知时机不对,老夫人一向严厉,于是泪眼婆娑地被下人带出去了,出去前,还不忘狠狠瞪地上闭着眼的徐宝珠一眼。 躺在地上的徐宝珠气得腹诽:这群人还不把她抬到床上去……这地板硬得很,硌得她后背生疼。 霍骁云怕真出事,赶紧叫下人去请大夫。 就听徐宝璋大声道:“不用麻烦大夫,宝珠这是老毛病了,我知道怎么治。” 听到她说这话,徐宝珠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什么意思? 自己有什么老毛病? 而且她怎么知道怎么治?! 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 直到停在她身边。 传来一阵衣裳摩擦的声音。 徐宝璋……蹲在她旁边想做什么? “我会将这根银针依次刺入她的十宣穴。”甜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杜星宇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叹,“好长……好尖的针啊!” 徐宝珠紧闭的眼皮颤动,睫毛也抖了,心跳得快跳出嗓子眼儿了。 啊啊啊啊!徐宝璋快滚开! 这时,又听到不远处的霍琼英淡淡问道:“十宣穴是什么部位?” 徐宝璋低头看着徐宝珠的脸,用自己的手指比划了一下,“就是这里,十根手指指尖的位置,在指甲与指尖之间。” 杜星宇不由抱臂打了个寒颤,大声嚷嚷,“那不就是指甲缝吗……拿这么尖这么长的针扎她的指甲缝,管用吗?” 躺在地上装死装徐宝珠身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银针插指甲缝? 徐宝璋太恶毒了! “当然,我是她姐姐,她这病我最了解了,只要我把宝珠这十根手指都插上银针,自然会醒来。” 徐宝珠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徐宝璋抬了起来。 自己左手食指那娇嫩的指肚被大力掐住,徐宝璋的那两根手指就像铁钳一样。 嘶……好疼! 徐宝珠暗中咬牙,绝不能醒。 屋内不知何时变得格外静,没有人出声。 徐宝璋的另一只手是不是正举着那尖利的银针? 银针是不是已经对准了自己的指尖? 不,也许徐宝璋只是在诈她。 现在的徐宝璋变得十分狡猾! 跟之前大不相同,她都冲她泼粪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万一真有针…… 可,她是她亲妹妹! 爹娘叫她好好照顾自己的! 杜星宇突然问道:“这么粗的针扎下去,怕是血会喷出来吧?” 霍琼英冷冷接话:“不,不会喷,我看过受针刑的人,血珠子只会顺着针一滴滴往外涌…… 然后越流越多,针会往肉钻,生生捅进缝隙之间,粘连的肉会被分开,你会透过指甲盖看到银针顶着肉丝一点点往里走……” “嘶……”杜星宇头皮发麻,倒吸一口凉气。 等等,表哥是不是在使坏…… 还有宝璋…… 这两人还真是一样的心黑呢…… 以后他得小心一点儿。 躺尸的徐宝珠拼命告诉自己,徐宝璋不敢这么做,可…… 自从徐宝璋性情大变后,她越来越拿不准徐宝璋的性子。 况且,当年的事情,徐宝璋一定会报复她! 惊觉徐宝璋又加大了掐她手指的力道,与此同时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在了她的指甲缝上! 第70章 被人无条件信任 徐宝珠再也忍受不了了。 “唔……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装作刚醒,立刻抽回手。 对上徐宝璋那双黑白明亮的大眼睛。 那是什么眼神! 嘲讽,戏谑,轻蔑? 再看她的手,哪有什么银针! 她慌张抬头,发现其他人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仿佛在看跌落戏台的丑角儿。 尤其是霍琼英的眼神更加冰冷厌恶。 “你,你……” 她哪里还不明白,她被徐宝璋给耍了! 端坐在椅子上的霍老夫人为这一出闹剧感到心累,垂下松垮的眼皮,完全对地上的徐宝珠视而不见。 徐宝珠的脸腾地红了,恶狠狠瞪着拿手帕慢条斯理擦着手指的徐宝璋。 霍琼英走过来正想对徐宝璋说什么,刚迈出两步…… “咚!” 一声巨响。 重重栽倒在地上,紧闭着双眼。 徐宝璋一时僵在原地,直到听见霍家人慌乱的叫喊声才回神。 “琼英!” “表哥!” “快传府医!” 霍骁云亲自扶着老母亲,跟着下人们七手八脚背着的霍琼英出去。 一时间,只剩下徐宝珠一人还孤零零躺在冰冷的地上。 徐宝珠顾不得担心霍琼英,只庆幸劫后余生,趁没人注意,爬起来忙跑回了自己院子。 ———— 霍家今夜注定不能入眠。 霍骁云坐在书房内面色凝重。 刚才大夫的话还在他耳边回荡。 “世子这旧伤伤口内还有那倒钩尚未取出!居然不要命地长途跋涉,这些日子真不知世子是如何扛过来的……” “今夜至关重要,注意世子不要发高热!” 徐宝璋觉得自己不是霍家人,治病这方面又有大夫,还有许多下人照顾,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况且她还得回秦家做饭。 “霍伯伯?” 徐宝璋待下人通传后才进入屋内。 “啊,刚刚宝璋吓到了吧?”有些疲惫忧虑的霍骁云勉强撑出一个笑容,“京中谣言一事你放心,伯伯会处理好的。” “霍伯伯。”徐宝璋正色道,“谣言的事儿您不用操心,我能处理好。” “你?”霍骁云不免疑惑,“你要如何处理?” “我自有办法。”徐宝璋微微一笑,“您为世子之事和我妹妹的事已经够烦忧,这小事就不麻烦您了。” 提起霍琼英和徐宝珠,霍骁云眉头又不自觉皱在了一起。 徐宝璋又说了几句暖心宽慰的话,就与霍骁云告别。 霍骁云突然想起徐宝璋在霍家的院子给了徐宝珠,现在天色将晚,府上都在忙霍琼英,竟还没安排她的住处! 听罢,徐宝璋连连摆手。 “不用了,霍伯伯,我还得回秦府去做活,就不叨扰了!改日我再来探望世子。” 霍骁云见她去意坚决,就也不再挽留,“天色不早,我叫星宇送你。” 徐宝璋没再推辞,到门口时,杜星宇已经在马车旁等着她了。 回去的路上,他们尽可能找些松快的话题来聊。 “这一切还真让你猜对了。” 杜星宇叹道,也不知该叹息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该叹息遇人不淑。 当时,徐宝璋跟他同时被关在净房时,就告诉他,这件事肯定有人故意使坏,叫他仔细回忆引他到净房的丫鬟到底是谁。 那时,他醉醺醺的,恍惚间看到那丫鬟的耳后发髻边上似乎有颗黄豆大小的红痣。 他问过管家,知道只有萍儿耳后才有那颗红痣。 宝璋说,萍儿是府里的老人儿了,不会轻易出卖主子,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叫人拿住把柄。 他问了跟萍儿关系不错的人,才知道她弟弟病重,之前她在到处跟人借钱,后来又说把钱寄回去了,那不是一笔小数目。 于是,他就对外宣称跟好友出去玩,实则去了萍儿的老家一探究竟。 “你这妹妹真够坏的!我这辈子就没见过对自己姐姐这么狠心的人!” 杜星宇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他看向车窗外,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哎?之前街上那些告示呢?” 徐宝璋闻言掀开身侧车窗的帘子,发现街上那些关于她的告示都没了。 马车接近秦府,速度渐渐慢下。 杜星宇诧异道:“咦?那是谁家的马车?” “宝璋。”那辆马车里突然传出一道悦耳的男声。 杜星宇目露警惕,欲言又止。 看出他的担忧,她忙道:“没事,是我认识的人。” 杜星宇听她这样说,才放下心来。 等国公府马车走远,眼前的马车帘子突然掀开,一张眉眼如画的少年面庞对徐宝璋扬起灿烂的笑。 “你回来啦!” “五少爷怎么在这里?”徐宝璋回以微笑。 小五跳下马车,“好几日未见,想来瞧瞧,便来了。” 这话说得有些暧昧,但小五面色如常,坦坦荡荡,徐宝璋吃不准这话的意思,也不知该如何接。 好在他貌似随口一说,并没有非要揪着徐宝璋回答。 “近日可还好?” “那谣言也传入你耳朵了?”徐宝璋笑着摇摇头,“我没事。” “哎,虽说清者自清,但该行动还是要行动!” 徐宝璋被他认真的模样逗笑,“嗯,我会行动的。但不是今日,今日我还得忙着给秦先生秦夫人做饭呢!” 小五十分懂分寸,忙说:“那我不耽误你了……啊对了。” 他转身跨上了马车,又跳下来,动作潇洒飘逸。 他这活泼开朗的笑容,惊得被他轰到远处的随从频频张望。 “这路过隆裕斋给你买的点心,我,我不知道你这样的小女娘平时爱吃什么,就都买了点儿。” 小五应该是听她说过,不开心的时候就吃点儿甜食,心情就会变好。 徐宝璋怔愣间,盒子已经被小五塞到了她手上。 道了谢,转身登上台阶,想到什么又突然转身。 小五还站在原地看着她。 暖黄的灯影映照着他如玉琢般的笑容,“怎么了?” 徐宝璋迟疑道:“街上那些告示……是你帮忙撤的吗?” 小五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说:“宝璋,你是我认可的朋友,而且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若像你这么好的人都要被污蔑,那这世道还哪有公理可言?” 暖意从心底涌上,徐宝璋捧着盒子的手指不自觉捏紧。 她很郑重地看着他,“谢谢你,五少爷。”被人无条件信任是多么美好的感觉。 “你我之间,言什么谢!” 小五冲她摆摆手,催促道:“快回去吧!” 徐宝璋笑着点点头,迈进了秦府大门。 第71章 赶徐宝珠回乡下 先回房放下盒子,就去了前院的后厨,没想到后厨竟然已经忙起来了。 见她回来,有人移开了视线,仿佛没看见她,也有人幸灾乐祸,似等着看她什么笑话。 她听到有炒菜的声音,心中有个模糊的猜测。 进到厨房灶间,就见一个矮矮胖胖的身影正在灶台前忙得热火朝天。 竟是秦府原来的厨娘庄婆子回来了! 不是说好请两个月的假,这才一个多月,怎么提前回来了? 她压下心头的疑惑,“庄婶,您回来啦!家里的事儿忙完了?庄大叔的腰好些了吗?”甜甜笑着,和庄婆子唠家常。 庄婆子早在她刚回秦府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徐宝璋回来了。 这府上处处是眼睛。 庄婆子却不复之前的热情,只是鼻子里轻“嗯”了一声,歪着头炒菜,态度不冷不热。 厨房里每个人貌似都在忙自己的事,但其实都竖起耳朵留意这边的事儿。 徐宝璋面上不显,她挽起袖子洗了手,“那正好,我给您打下手!先生和夫人肯定很想念您的手艺了,他们经常提起您呢!” 听到这话,庄婆子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她拿起一盆菜递给徐宝璋,“把这些都洗了。” 她动作麻利地接过,“好嘞。” 过了一会儿庄婆子忽然道,“你这手倒是很白嫩,一点儿也不像个能干活的人。” 徐宝璋笑笑,“我天生皮肤晒不黑,这手确实不容易长茧子,顶多会磨破,生了血痂掉了以后就又恢复原来的样子。” “天生就不是做饭干活的料儿!” 庄婆子感叹了一句,就不再说话。 她装作听不出她的阴阳怪气,安安静静洗菜。 秦夫人和秦先生很快就知道庄婆子回来了。 他们都很惊喜,然后就有一个问题随之而来。 这个家里,现在有了两位厨娘。 但秦家人口简单,用不到两位厨娘。 秦先生对这内宅庶务,从来不插手。 秦夫人在房间里纠结,庄婆子是跟了他们很多年的老人,他们的习惯爱好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宝璋,手艺又好人品也好,性格也很好,全家非常喜欢她,也很心疼这样一个小女娘孤身在外。 一咬牙,要不就把两个人都留下来,不就是多发一份工钱,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徐宝璋当晚就找到她,主动请辞。 秦夫人惊讶道,“好端端的,怎么要走?” 徐宝璋笑道:“府上用不了那么多厨娘,既然庄婶已经回来了,我就不能鸠占鹊巢了。” 秦夫人再劝她,她还是那几句话。 “夫人,万分感谢当初您能留下我,也感谢您还想继续留我在家里,这是您对我的信赖! 本身说好就只顶替两个月,既然庄婶提前回来,没理由我霸着位置不肯撒手,叫庄婶别扭,让您多出一份工钱。”徐宝璋认真说道。 不舍浮上秦夫人的脸,她握了很久徐宝璋的手,徐宝璋也看出来她的纠结。 秦夫人是好人,秦先生也是,他们一家都很善良,徐宝璋非常喜欢他们。 最后终于说服了秦夫人,她原意是晚膳后立刻收拾东西走,但秦夫人说什么也不同意。 “你就把秦府当成你的家,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再多待几日,不要对这感到负担,况且不是还答应了秦溪明日陪她学习制香吗?从这里出发近很多。” 最后商量好,她的工钱结算到明日,她留在秦府多住几日直到参加完品香宴再离开。 回到自己的小屋,窗外已经爬上皎洁月色。 独坐窗前,专注沉浸在此时的静谧里。 她有些想家。 她真正的家,永远也回不了。 忽然又想起了霍琼英。 在和徐宝珠对峙时,霍琼英闯进来那一幕反复在眼前上演。 他毛躁未打理的长发,爬满红血丝的眼角,身上夹杂着泥土和肩膀处的血腥味儿,混在一起吸入肺中时,感觉冷冽得都要把气管割破了。 …… 徐宝珠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提心吊胆地等待。 她不知道国公府会怎么对自己。 虽说没人直接说出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可萍儿的指控和霍琼英亲自出马调查她跟徐宝璋的过往…… 霍家人到现在都没人来叫她去偏厅吃饭,这种冷漠无视的态度已经在告诉她,她就是那个搅和霍家不得安宁的大老鼠。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房门被人大力推开…… 屋子里没有点烛火,只看到黑黢黢的人影快速靠近。 “帮她收拾东西,立刻送走!” 这夹着寒霜的女声,不是霍怀玉又能是谁。 “是。”婆子们应道。 “不,姑姑,求你别赶我走!” 徐宝珠哭求着从床榻上连滚带爬下来,直接跪在地上想拽霍怀玉的裙摆,被人先一步粗暴推开。 “呸!凭你也配叫我们大小姐姑姑?”一个粗壮有力的婆子站到霍怀玉边上。 “姑,杜夫人,”徐宝珠脑子转得飞快,目中迅速漫上泪水,内疚凄楚道:“我前几日听说姐姐不能进女学,心里着急,想拿到那些东西去给其他的书院,想问问能不能有书院接收我姐姐入学…… 只是没想到不小心把东西弄丢了,不敢告诉姐姐和霍伯伯,害怕被责骂,我真的没想到,丢了那个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呵!”霍怀玉鼻腔里发出冷笑,“你是拿霍家人当傻子耍着玩儿是吗? 那你之前算计星宇的时候呢?也是无心吗?! 萍儿从小在府里长大,从来没有说过谎,你拿她弟弟治病事儿来胁迫她,逼着她做下叛主的事儿,难道也是有苦衷吗? 我们霍家一直是看在你祖父救过我兄长的份上,说把你们接来二话没说就把你们接来,为你治腿伤!安排你住下,安排你入学! 你跟我们哭诉,说你爹娘哥哥从小偏心宝璋,你受了多少委屈和不公,我母亲为你暗中压制宝璋,故意把她的院子给你住,叫宝璋受委屈,你姐姐又何曾抱怨过,说过你半点儿不是?! 我们是付出信任和真心在对你,你的吃穿用度比照着国公府小姐的标准,可你是怎么对待我们的? 拿我们好心当成驴肝肺来践踏吗?你觉得耍小聪明很有意思吗? 我们不是傻,只是不想往坏处想你!是相信徐老爹的人品! 所以你说什么我们也都选择相信,如今你为了自保,连自己的亲姐姐都出卖利用…… 你太令人失望了!你根本不配做徐老爹的孙女!简直就是在往他脸上抹黑!” 霍怀玉的话像一道道鞭子冷冷抽在她脸上。 第72章 累了,撕破脸皮 “哈哈哈哈哈……”徐宝珠突然装不下去了,觉得累了,声调陡然尖锐起来,“我看,你们是巴不得找个借口把我赶出去吧! 你们若真那么大义凛然,为什么徐宝璋在这里的时候,她没做错什么还不是受你们冷脸冷语? 还不是把院子给我这个可怜的妹妹叫她去跟项妈妈一个下人同住!还不是被你们给逼走的? 你们国公府口口声声说报恩,婚约就那样黑不提白不提了! 还要故意在我们姐妹面前搞什么相亲宴,你们不就是在羞辱我们乡下的村姑配不上你们高贵的国公府世子吗? 哈哈哈,如今是觉得抓住我什么把柄了,之前利用我把我姐姐顺利气走了,现在想卸磨杀驴吗? 呸!满口仁义道德,不过就是虚伪! 报恩?那是安慰自己的谎言,骗骗自己得了。 是怕午夜梦回的时候,面对我祖父愧疚罢了!别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 你们现在想就这么赶我走?!告诉你没门儿! 你前脚赶我出门,后脚我就吊死在国公府门前!看看天下人怎么骂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人!” 狠戾的语气和隐藏在半明半暗光线里的狰然的脸,实在叫人太陌生了! “你敢威胁我?!”霍怀玉想不到徐宝珠竟然是这种人,撕破脸皮就开始耍无赖,居然拿自己的性命威胁别人。 这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她们家到底招惹了个什么东西啊! “不信就试试!你们敢动我一下,我立刻撞墙!咬舌!” 徐宝珠的牙齿一直在打颤,敢当面威胁地位比自己尊贵太多太多的人,她焉能不怕,可她没有退路了! 她知道自己被这样狼狈地送回老家,面临的是什么,所以,就算是赖也要赖下去! 气恼的霍怀玉第一次遇到这种耍无赖的人,但又怕把她逼急了真做出什么鱼死网破的事情。 命婆子们看住她,不能叫她随意乱跑,她先回去找母亲和兄长拿个主意去。 见霍怀玉离开,徐宝珠浑身才卸了力气,哆嗦的腿半天爬不起来。 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豁出去了! 用力抹干了眼泪,发疯似的大声叫嚷:“我要吃饭!我要吃猪肘子,吃红烧肉,吃大鸡腿儿!” 婆子们面面相觑,没见过这么泼皮无赖的女娘,这徐宝珠之前在府里那性子乖巧懂事得跟个小绵羊儿似的。 “喊什么喊!”其中一个婆子凶神恶煞地啐了一声。 她们看不惯她那样儿,但也不敢随便做主,只好先去问问主子的态度。 …… 翌日清晨,宝璋还是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帮着庄婆子把早膳做好。 简单收拾了一下,打算去官府把事情解决一下,徐宝珠那种滚刀肉,她不会轻易吐口是谁在背后搞自己,恐怕等着自己去求她呢! 这件事,她打算用自己的方式来消除影响。 粉碎谣言的最好方式就是用其他谣言来覆盖,彻底把水搅浑! 刚出了门,就看到姑婆徐青鸾正匆匆往巷子里赶,应该是有什么急事来找她。 “姑婆!您怎么来了?” 宝璋忙迎上去,扶着她的胳膊,掏出帕子帮姑婆擦了擦脸上的汗。 徐青鸾拽着她的手就到大树底下,严肃的面孔带着担忧,“我刚知道昨日发生的事儿,李管事告诉我,说下雨天那日,有人来买衣裳,她送人出去的时候,正看到前一波来的女客在外头的大街上跟一个女娘发生了冲突,她模模糊糊听到了你的名字,一开始没有留意就回去了。 昨儿再一听那几位客人在说你的闲话,觉着这事儿有蹊跷,可能是你无意中得罪了人……我担心你在秦家跟国公府的处境,就赶来看看你。” 徐宝璋鼻子有些酸,这世上还有亲人在关心着自己的。 “姑婆我没事儿,那些布告已经撤了,李管事说的女客,她跟您说叫什么名字了吗?或者有什么特征吗?” “知道,听孙少夫人说是窦家的千金小姐,其父刚升任礼部大员!我们都在想是不是你之前得罪了她……” 徐宝璋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肯定是徐宝珠把她的东西给了窦小姐。 这下也不再顾忌,把徐宝珠干的那些坏事全部跟徐青鸾都讲了一遍。 气得徐青鸾脸色难看,怒道:“简直是畜生,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姐姐! 你也是不争气,为什么不早点儿把她做的这些事说出来,还替她隐瞒着?这不是在纵容她吗?” 听出姑婆那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背后的心疼,宝璋笑道:“我之前脑袋受了伤,又落了水,很多事情记不清了。 最近也是一点儿点儿回忆起来的,再说,我要是跟人说,别人还以为我是见不得妹妹好,故意诋毁她呢。 说了也没人会信的,倒不如让这些人自己用眼睛去看。” 徐青鸾想了想,也是,毕竟谁能相信,亲姐妹间会发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连她都觉得太意外了…… 小时候只觉得宝珠虽然心眼多……这么小就知道讨好别人换取利益,谁能想到她会变本加厉,想要毁了她亲姐姐呢? “姑婆,秦家的差事我已经辞了,但是还得留几日将事情善尾……” “结束了就回来住,你的房间我早布置好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姑婆,”宝璋轻轻抱住徐青鸾,“谢谢你。” 大概只有家人和朋友才会先关心你有没有事,开不开心,敞开怀抱接纳你。 徐青鸾揉了揉她的头,“那些谣言还没有停止,”谣言都传到青鸾阁了。 她从年轻时主动休夫,饱受过流言蜚语的攻讦和煎熬,知道谣言对一个女子来说有多可怕,它会变成刺向你软肋的利刃,刀刀致命! 徐青鸾憋回泪意,扶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怕,姑婆亲自去官府一趟帮你澄清……” “不用麻烦您出面,我自己来解决!” 见宝璋眼中的坚决,应该是有了办法,于是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徐宝璋凑到她耳边小声耳语一番,听得徐青鸾满眼惊讶,疑惑道:“这样就行?” “嗯,这样就行。” 见宝璋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踏实了不少,她的绣坊还有很多事儿,所以又匆匆忙忙赶回去。 本就是要去探望姑婆,这下也不用再跑一趟,徐宝璋转道去了府衙。 这会儿正是府衙办差人最齐,最忙的时候,就听到府外有人在喊什么。 第73章 还她一百贯钱! 府衙的文书听到衙差进来禀报,忙跑出来,就见门口站着一排小叫花子,为首的是位穿着破旧的小女娘。 发声的是她旁边跟她差不多高的小乞丐,声音十分洪亮,手成喇叭状,犹在高喊着:“感谢青天大老爷,感谢京兆府帮徐宝璋寻回失物,帮她留在盛京求学!” 周围过路的,贩夫走卒,骑马坐轿的都被吸引了目光。 有热闹可瞧,全都聚拢在府衙门前。 那文书只好上前严肃问询:“来者何人?府衙门前喧哗成何体统?” “官爷,俺是来感谢官府帮俺寻回了物件,还为俺这小小的民女张贴布告,心中感激,还请官爷将俺的物件归还吧!” 文书上下打量一番,此女面黄肌瘦,衣衫布料粗陋,还有那绣鞋都快露出脚趾头了,一张口满嘴的土味儿乡下话。 府衙这几日只出了一张布告。 结果张贴还没一个时辰,府衙突然来了一位神秘的大人。 一来先把他们府尹训诫一番,说他们是尸位素餐,不忙着去城外剿匪,把百姓的生计跟安危放心上,却浪费时间张贴布告只为了寻一个村姑,还不快点儿撤下来。 吓得府尹立刻叫人把所有布告都撕下来,重新换上之前悬赏缉拿匪徒的布告。 府尹转头就把负责写布告的他,和要求他张贴的府丞轮番臭骂一顿,说他们背着自己干的这破事儿完全就是吃饱闲的,不如跟着官差们去剿匪。 “你就是徐宝璋?” 文书皱着眉,满眼的惊讶和困惑。 府丞说有人使了银钱特意请他们张贴这则“阑遗物”的布告,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但他们才不管这种私人恩怨,上面既然打了招呼,他们下面的负责干活儿就是。 他也不明白,那人大费周章就是为了对付这么一个穷苦的小村姑? “正是。” 那文书接过徐宝璋递来的过所,仔细核查,确实是惠城彩云村的官凭。 “既如此,你进来核对一下,如若无误就领走吧!” 文书说罢,转身欲走,就听徐宝璋大声道:“官爷,俺只是一介民女,怎好进去打扰诸位大人忙公务,不如就麻烦您取出来,当着大家的面核对吧! 听说有人传俺是哪位大官家的外室所生,若是俺进去,恐怕大家都会误会啥! 这对府衙和那位大官的声誉也有损,事无不可对人言,咱们就在这里核对如何?” 文书本欲快点儿结束这件事,想到府尹昨日那唾沫横飞,黑着脸骂人样子,又觉得这小村姑说的也有道理,如此光明正大地交接,也能替京兆府在那位大人面前挽回一点儿面子。 当即点点头,“好吧!”叫旁边的官差进去取徐宝璋的东西。 待那人将东西取来,文书想这种烂成绩想必也没人会冒领,谁会主动承认自己那么差劲儿呢? 直接就将那东西交给徐宝璋,还交给她一张确认物品无误,已经领取的免责文书。 示意宝璋在上面摁个手印就能领走。 谁知徐宝璋打开那些物件翻看一眼,大叫一声,“不对啊!官爷,俺这里面原本还有一百贯钱的呀!怎么不见了?” “什,什么一百贯?”文书傻了眼,不由磕巴了一下。 “没错呀,这是俺们全村人给俺凑的盘缠跟学杂费啊! 族学的夫子想霸占俺为妾,俺誓死不从,您瞧瞧,俺后脑这伤疤,就是那夫子打的!” 徐宝璋将自己的后脑勺的头发扒开给众人瞧。 确实是有块儿指头那么长的疤。 宝璋暗道,徐父当初用棍子打的疤也算是派上用场。 然后哽咽道:“他还给俺打最末等的分数和恶评,威胁俺退学……” 话到这里,在场的人开始交头接耳,面上带上愤慨。 宝璋一直暗中观察着众人的神情,继续加把火,委屈地泪水滑下,“俺们村里人知道都气坏了,尤其是女子,她们说这世道女子不易,女子能读书更是难得,她们都支持俺继续读书…… 于是,里正就叫各家各户捐了钱做盘缠,鼓励俺到盛京来求学。 英国公府的世子爷正好路过咱们村,知道了也非常感动,就主动捎了俺一程! 到了盛京,又遇到了好心的国子监祭酒家的秦夫人,为人仗义,让俺留下当厨娘才有了生计和落脚地。” 就听有人感慨道:“看来,这彩云村的村民,英国公府世子还有秦家夫人都是善良之辈啊!不愧是我大唐子民啊!” 很好,舆论开始转向了。 徐宝璋说着,看向那文书,哀婉道:“官爷,那一百两可是彩云村村民的心愿跟希望啊!请您务必帮俺找回来呀!” 徐宝璋这番半真半假,真情流露的唱念做打,已经把府衙的人和在场围观的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原来这徐宝璋根本不是什么大官外室的私生女,反倒是个被恶夫子欺压的可怜女娃。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尤其是女子。 已经有打抱不平的女子大声道:“女子求学本就不易,大人就帮人家找找那银票吧!” “就是啊!还以为是人家女娃不是好东西,原来是有人故意使坏乱传谣言!” “就是就是,这有好人就有坏人!” “定是那人拾到人家的东西,被人看到不敢随意丢弃,怕触犯律法只得将东西交官府,昧下了人家的钱!” “大人那位交还失物的人到底是谁啊?赶紧叫那人把钱交出来啊!” 众人义愤填膺,尤其女子们的情绪更激动。 “多谢,多谢各位仗义执言。” 徐宝璋适时地对在场的人不停鞠躬。 被围在中间的文书现在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哪里来的一百贯?! 一百贯?! 啊,对了,当时那人穿的是绸袍,看起来像是谁家的管家,偷偷塞给府丞好处! 可恶! 一百贯,府丞只分给他十贯! 第74章 她呢? 本来听到徐宝璋提英国公府世子跟秦府夫人,文书就觉得似乎惹上麻烦了…… 那霍世子跟秦先生哪个都比小小的京兆府要牛啊,万一他们真要给这小村姑讨公道…… 眼看百姓们也都在帮徐宝璋说话,要官府把那个私藏了人家一百贯钱的人交出来,他官帽下的头皮直冒汗。 外面的太阳升得高了,街上走动的人也越来越多。 搞不好闹成民众集会,上面问责就麻烦了,他只好跟徐宝璋道:“你稍等片刻,我进去问问。” 至于是问请他们官府出布告的人还是问他的上官怎么处理,徐宝璋就不关心了,今日就要他们吐出精神损失费! 不过,帮国公爷跟秦家摆脱谣言的目的已经达到,相信将来也没人敢往他们身上泼脏水,影响他们的名声。 至于她自己,拿到钱比什么好听话都来得实惠。 斜对面金饕楼的二楼雅间,有人一直在密切关注着府衙门口的一举一动。 透过雕花紫檀木的纱织屏风,模糊窥见端坐主位之人锦绣俊逸的轮廓,房内四周侍立之人皆肃穆垂首,不敢直视。 屏风外,一位身穿圆领青色文士锦袍之人恭身笑道:“想不到这位宝璋姑娘如此聪慧,竟想出这样刁钻的法子给京兆府施压……” 屏风内,清越又不失威严的年轻男声朗声道:“些许小事,昨日劳卿走一趟。” “殿下客气,臣愿效犬马之劳。那后面……还需臣做些什么?” 雅间内落针可闻,只有旁边的沙漏发出沙沙的声音。 良久,屏风内男声温润却暗含锐意,“即刻去郓城,查窦天德!”上位者的威压蔓延,雅间内的温度骤降几分。 那官员身子弯得更低,拱手恭敬问道:“此次以什么名目?” “循例的吏治查察!你为黜置使代天巡守,孤会另派人暗中协助于你,旨意明日下达。” “是。臣告退!” 那人行礼垂首,后退着离开雅间。 一直站在窗前观察府衙门前动向的随从小心翼翼问道:“殿下,为何不直接帮宝璋姑娘,却用这种迂回的方式?” “参窦天德的密折一直暗中留发,就是因为他在郓城做得隐晦,孤要办他,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而宝璋正适合……” 就听他继续喃喃自语道:“在她面前,孤只是小五。” 随从想到如此年轻的殿下身上的千钧重担,不由心疼。 每次殿下见到宝璋姑娘都笑的那样开心,似乎又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没有压力,只有快乐。 “殿下,六日后便是荣国夫人举办的品香宴……”随从提醒道。 “品香宴啊……” 似有叹息,声音几不可闻。 …… 荣国夫人的品香宴在即,桑嬷嬷每日都会来秦家老宅教授秦溪制香。 此次桑嬷嬷的教授方式改变了,交给秦溪一张香笺,叫她直接将流程步骤与对应的香材背熟于心。 剩下几日却是在亲自指导宝璋制香的手法和更复杂的香艺。 宝璋刚拿到官府“补偿”的一百两,先给小叫花子们找个地方安置,分了三十贯给他们当生活费,由他们负责后续的舆论公关。 尤其是带头的那个名叫“知了”的,嗓门巨大,声音洪亮,讲起话来颇有演说家的劲儿,煽动性极强,宝璋就是看中她有这个潜能,将来说不定还有更大的发挥空间。 这回也该轮到窦家夜夜睡不好觉了! “宝璋,宝璋,我的动作对吗?” 秦溪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徐宝璋从荫凉里走出。 桑嬷嬷授完课离开后,秦溪缠着她学拳,巧灵则抱着零嘴在一旁当热心观众,像个小松鼠抱着大榛子啃啊啃,时不时还拍着小胖手叫好。 炎炎夏日,秦溪却从没喊苦叫累,一点儿也不娇气,反而充满蓬勃的生命力。 看来人一旦找到喜爱并能为之坚持的爱好,就会乐在其中,不觉辛苦。 太极拳讲究三合,内三合和外三合,内三合强调心、意、气的内在统一,外三合则是手、足、肘、膝、肩、胯的外在协调。 现代的大爷大妈在公园练的那种是养身保健运动。 而她教给秦溪的是实战太极,看似简单的动作招式缓慢柔和,如行云流水般恣意潇洒。 以柔克刚、以静制动,后发先至、四两拨千斤,既能防守也可进攻,正适合秦溪这种娇小的女娘。 唐人好武,善使剑者居多。 所以太极拳加上传统的剑术会非常出彩。 …… 国公府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霍琼英昏迷到半夜,果然发了高热,幸好大夫又及时用冰块降温。 “醒了,醒了,终于醒了!” “菩萨保佑!” “表哥,你吓死我们了!” 霍琼英抬起无力的眼皮,看到好几张带着喜色又疲惫的脸,父亲的、祖母的、姑姑的还有杜星宇。 那人不在… 他淡淡收回视线,薄衾下的手指握成拳。 大夫忙上前诊脉,“世子的身体底子不错,此次算是度过最危险的时候了,但那肩胛骨中的倒钩不宜再拖,里面已经引发了炎症,伤口化脓。 我写个药方,照此方抓药,内服外用,待脓水排完,便要将那倒钩取出,再任其发展下去,世子的这条臂膀恐将不保,甚至性命堪忧!” “那要如何取出?”霍老夫人跟霍怀玉听得直心疼,连忙问道。 “听闻世子与岑军医交好,岑军医乃是宫中钦点的胡医,可做此术。” 听大夫这样说,众人放下心,有人能治就好。 等人各自散去,屋内安静下来。 杜星宇把水碗放下,回身就见霍琼英要起来,急道:“表哥,你别起来啊,大夫说你需要多休息,连日奔波不眠不休的,只为去彩云村求个真相,值得吗?” 见阻止不了霍琼英,只好扶着他坐起,将大迎枕垫在他腰后,可以倚靠着舒服一些。 值得吗? 他没有想过值不值,只知道他做错了,错得离谱…… 霍琼英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干哑的嗓音淡淡道:“她呢?” “宝璋吗?昨晚我亲自送她回秦家了,”想到什么,杜星宇又神神秘秘道:“表哥,你真的对宝璋没有一点儿意思吗?” 霍琼英僵了一瞬,沉下眼眸,只轻“嗯”了一声,手臂的筋肉绷紧。 “那就好……”杜星宇松了口气。 “什么意思?”声音陡然冷肃,眉眼又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第75章 屁声响如雷 见霍琼英误会他有什么企图,“哎呀,不是我,是昨日我送她的时候,发现有个男人在秦府门前等她,宝璋看起来跟他很熟悉……” 他的心陡然收紧,微垂的长睫敛下掩住幽暗眸色。 ———— 霍家偏厅。 “什么?!” 霍怀玉柳眉竖起,不满地把茶盏一放,“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那样一个坏心眼的无赖……你,你是不是中了邪了!” 坐在主位的霍老夫人手中转动的佛珠撞击声脆响,语气同样坚决,“不行,家里不能留这种祸害,她连威胁国公府的话都说得出口,还真看走了眼! 赶快叫人看住她,押着她回乡下,交给她爹娘管教,今后她要吊死还是要怎么死跟我们没关系,当我霍家能被她一个泼皮无赖吓住?!” 霍骁云叹了口气,“话是这样说,母亲难道真的忍心见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娘出事吗?她若回去了,日子恐怕更艰难,就这样吧!就最后一次,兴许进了女学被夫子管教一番还能改邪归正。” 他也很郁闷,同样姐妹,为什么姐姐宝璋跟妹妹宝珠的性情差这么多,不过他的直觉一直都是对的,宝璋是个好孩子,这叫他心里安慰不少。 可若是徐宝珠真的出了差池,他也不知道如何面对九泉下的徐老爹,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再给她最后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女学开学,到时她直接住在书院,以后少见面就是了,我们国公府也算仁至义尽。” 霍怀玉觉得哥哥这些年不打仗了,变得越来越心慈手软,尤其是对徐家姐妹,姐姐宝璋是个好的也就罢了,妹妹算个什么玩意儿…… 可国公府毕竟是哥哥做主,她这个外嫁的妹妹也不好干涉过多,等国公府真正的女主人,她的嫂子霂轻云回来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了。 想到这里,她转而说起霍琼英的婚事,“上次的裙幄宴也没办好,相看也没成,过几日是荣国夫人举办的品香宴,听说会有很多适龄的千金参加,不如趁着琼英身体好些,再瞧瞧?” 她没说的是,窦夫人三天两头给她下帖子要她过府一叙,其实还是对琼英不死心,毕竟她这侄子太过优秀,谁不想找个这样的乘龙快婿。 窦天娇配不上自己侄子,可不代表其他女娘不行啊。 若不是英国公府如今权柄日盛,不宜再娶高门望族之女,她怎么可能会给侄子只找个三品官的嫡女。 琼英的婚事现在是头等大事,如今他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身边也没个女人伺候,还是得有个妥帖的妻子照顾才行,他们毕竟不能陪着他一辈子。 “母亲您说呢?”她看向霍老夫人。 …… 这几日盛京城里到处能听到小叫花子们在传唱一首打油诗: 窦门镶金边,个儿大能翻天, 家有娇女一十七,随母去赴宴; 宴上多热闹,忽闻屁声如雷响,惊飞少年郎; 忙寻声出处,原是窦家母女齐声唱,拉稀如水泻汪洋! 当时在国公府的松云别院发生的糗事儿,国公府当时是下了封口令的,严禁外传。 那些去参加裙幄宴的无不受过良好闺阁教育,知道非礼勿传的道理,就算有不安分的,也怕得罪英国公府和窦家,不敢乱嚼舌根子。 今日,窦天德一下朝,回府就把窦夫人和窦天娇连同管家一起骂了个狗血喷头。 面对臣僚那若有似无的暗中打量,还有话里有话的揶揄和嗤笑,老脸难看至极。 这母女俩自从跟着来了盛京就没有安分守己过,不是花钱如流水,就是到处去惹是生非。 这盛京城最不缺的就是达官贵人,这老娘们儿在郓城那小地方当土皇帝当惯了,就算把人打杀了都没谁敢吱声,她以为到了盛京还能称王称霸? 盛京,天子脚下!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招惹英国公和秦家! 窦天娇气得把屋子里的摆件砸了精光,又抄起一把小剪子把新买的衣裙剪成碎片。 丫鬟们被她打骂出去,全部跪在廊下。 听着屋子里叮咣,噼啪砸瓷器的声音,窦夫人不由皱眉,带着人快步进屋,一把拉住正在发疯的窦天娇,怕她再伤了自己的手,到时候还怎么展示制香弹琴的才艺? “你闹够了没有?你把这些砸了就能出气了?” “娘,他们欺人太甚!凭什么她们姐妹毁了我的相看,还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反倒是我们这么狼狈!外面唱得那打油诗多刺耳难听,到时候我们还怎么在外面见人?” 徐宝璋不仅没身败名裂,英国公府跟秦家也没舍弃她,反而是他们窦家成了街头巷尾,各家各户茶余饭后的笑料。 就连徐宝珠都没被霍家送回乡下去,合着最后的丑角儿只是她自己?! 窦夫人一把夺了她手中的小剪刀扔地上,“现在不是生气发疯的时候,气半天什么好处都没有,何苦来哉? 我跟你说,荣国夫人那品香宴的帖子我拿到了,你知道这是为谁举办的吗?” “我不管,我这口气憋得难受!”窦天娇满目通红,狠狠咬着牙,“我好不容易相中一个中意的,全让她们姐妹给搞砸了!” 窦夫人挑眉,声音高亢道:“若是太子殿下呢?” “太,太子?”窦天娇顿时脑子清醒了一些。 “现在不气了吧?太子不比世子更尊贵吗? 若是你想一雪前耻,就好好练练你的调香手艺,到时候在荣国夫人的品香宴上,夺得魁首,入了太子的青眼,看谁敢再取笑你啊? 当上太子妃,就是放个屁他们都得捧着你说是香的! 到时所有的达官贵族都得向你行礼问安,你说东她们谁敢往西?到时候捏死徐家姐妹不如同碾死两只蚂蚁?” 窦夫人能不恨徐家姐妹吗? 可她知道权衡利弊,知道哪头儿重,跟个村姑当面斗,有失身份,要学会借力打力,叫别人去收拾她们! 明日便是荣国夫人的品香宴了,也是徐宝璋在秦家的最后一晚。 从秦家老宅回来,就看到邻居陈嫂特意等在巷子口,抱着个包袱,见到她笑得眼睛都眯起了,“宝璋啊,这衣裙是我出嫁时置办的,做得太瘦,就回门的时候只穿过一回,你别嫌弃啊!” 另外一边的邻居李婶子也捧着东西走过来,“哎,巧了不是,这双绣鞋是我闺女的,我看跟你脚差不多,你试试,不合适再改改。” 宝璋一看,都是崭新的…… 第76章 有谁……来过吗? 其实姑婆给她好几件新衣裙和绣鞋,她一直舍不得穿。 一个是整日要下厨,怕把新衣弄脏了,二是财不外露,穿戴一新很容易遭人惦记,所以她穿的一直是从乡下带来的旧衣,鞋子自己用差不多颜色的布补了补。 那日姑婆走后,她去府衙前,特意换上布料最差的衣裙,把鞋子的补丁拆了。 用秦先生画画后废弃的染料和了点儿水涂脸、脖子和手,还特意用深色往两腮打阴影,显得整个人面黄肌瘦,饱受生活的摧残的模样。 凭她之前那个白白嫩嫩的模样,别人肯定不信她真是农家女。 原主的农活儿是没爹娘跟哥哥干的多,但下了学,力所能及的农活也是帮着做的。 而徐宝珠肌色稍微暗沉发黄一点儿,别人都会觉得她肯定是干得多,吃得少,谁能想到她才是那个真正好吃懒做,满腹心眼儿的呢? 现代社会,不也有染着绚丽头发,纹身的人,被指责是不良青年,可反而是他们主动伸出援手帮助别人,而一些衣冠楚楚,满口正义的人却遇事就躲,无利可图就袖手旁观……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 虽然昨日那布告贴在街面上不足个把时辰,但谣言还是传播到了秦家附近,她们都知道秦家新来的小厨娘叫徐宝璋,厨艺了得。 听下人回去学舌,说徐宝璋原来是什么大官的外室之女,左邻右舍都在猜她会不会是秦先生的私生女。 结果第二日又听说宝璋是被乡下的恶夫子被逼做妾,遭到毒打,被迫来盛京求学的,邻居们都对她从轻蔑转为钦佩,尤其是同为女子更觉怜惜。 徐宝璋忙推辞不要,但架不住邻居们热心,盛情难却,她只好道谢抱着包袱进了府。 一路上都有人跟她打招呼。 “宝璋,这是昨日夫人赏我的果子,可甜了,给你一个。” “宝璋回来啦?” “宝璋,这个胡瓜拿去,尝尝。” “……” “……” “满载而归”。 回到小院子,又见庄婆子站在她门前。 她跟庄婆子在一个小院,左右的厢房斜对着。 自从庄婆子回来后,对她总抱有一丝隐隐的敌意,也算不上敌意,就是不喜欢,跟第一次见到她时那种热情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听到脚步声,庄婆子回头,破天荒主动打起了招呼,“宝璋你回来了……” 见她手里东西有点儿多,还上前帮她拿了两样儿。 “庄婶,找我有事吗?”她随口招呼着,开了锁进屋,先把怀里的东西放到桌上。 “宝璋姑娘……” 见她欲言又止,宝璋请她坐下慢慢说。 庄婆子这几日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徐宝璋对她的冷淡态度毫不介意,还如初见那般热情客气。 厨房忙碌的时候,她还会主动帮忙,却从没有在秦先生跟秦夫人面前邀功,她这几日也听说了那些传言。 “秦先生很喜欢萝卜干扣肉,他特意交代明日回府想吃……” 听话听音儿,宝璋明白她的意思,转身从书页中拿出一张纸笺。 上面不仅写了字,还画了插图。 “这是秦家平日爱吃的几道家常菜,其中就有这道萝卜干扣肉,知道您不识字,可以直接看这个画,您就知道怎么做了。 本来我是打算明日再给您,算是谢您之前举荐我代您做工!” 庄婆子没想到宝璋会这么大度,还这么细心,把自己绘制的独家菜谱送给她。 每个厨子都有独门秘诀,除了家人跟徒弟,一般不外传的,这是他们立世谋生的手段。 这下,她心里更加内疚了,之前她太小人之心了。 相比之下,自己年长她这么多,格局还不如一个孩子。 其实,她早就后悔那样对待宝璋,只是一直抹不开面子主动跟她说话。 这两日她也听夫人和巧灵说起,宝璋白日做工,夜晚读书,还要去秦家老宅陪溪小姐学制香,还有她那坏心眼的妹妹拖后腿,跑到秦府来搅和。 想到这,庄婆子决定跟宝璋坦白,“宝璋姑娘,我之前对你的态度,你别放在心上。 前些日子我在家干农活儿,碰上了回乡探亲的罗娘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我再不回来,我在秦家厨娘的位置就要被你给取代了。 你也知道我在秦家干了很多年,秦先生跟秦夫人都对我很好,待遇也不错,我这把年纪再去重新找这样一份工很难,我家里男人跟孩子都指望着我月月往家拿钱,我也是迫不得已……” 罗娘子?就是那个带头搞职场霸凌的那个帮厨。 巧灵说,罗娘子一直想取代庄婆子厨娘的位置,奈何她没有庄婆子的做菜手艺好,庄婆子一走,又来了她这个“空降兵”,还如此受主子器重,罗娘子心里肯定很不爽。 再联想到,徐宝珠那日来秦家后,就跟巧灵说落了东西在厨房,又回来一趟。 猜也猜得出,一定是徐宝珠撺掇罗娘子把她挤出秦家,带头孤立排挤她,结果被她用粪勺回击回去。 一计不成,又施一计。 趁着回乡探亲特意跑去跟庄婆子说她坏话,想彻底砸了她的饭碗。 她唇角暗自勾起。 也不知道那日国公府最后怎么处理徐宝珠的。 算来离霍琼英昏倒也过去五六日了,于情于理也该去探望一次。 顺便回去给徐宝珠落井下石,给她几个大比兜! 英国公府,霍琼英正在榻上半坐着看书。 玄色寝衣显得他微微小麦色的肌肉更阳刚野性。 略带病气的俊脸半隐在光影中,瘦削的下巴锋利,淡色的薄唇微抿。 长长的睫毛半垂,手中那页久久未曾翻动。 高飞轻手轻脚把煎好的药放下,小声道:“主子,该喝药了!” 霍琼英伸手接过那药,一口闷了又把碗递给他。 高飞见他喝药面不改色,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闻着这药味儿都觉得苦涩得紧,他家世子却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这几日有谁……来过吗?” 第77章 滚出去 高飞将空碗递给门口的小厮,用腿勾了凳子坐下,“来过很多人想递拜帖探病,但是都被老夫人以需要静养为由,给挡回去了。” 她呢?她来过吗? 一次都没来看过他吗? 见霍琼英掀了薄衾要下地,高飞忙上去扶他,“主子,您要做什么?” “沐浴……” 出府。 霍琼英不用他扶,伤在肩胛骨,又不是腿不能走路,抬腿就往净房走。 “主子,大夫不允许您沐浴啊……”高飞跟在后面急道。 “闭嘴,再吵,你就别在我这伺候了!”霍琼英声音依旧冷沉。 看到两人的身影远去,徐宝珠收回复杂的目光。 她还是头一次进霍琼英的院子,他屋里的陈设跟他的人一样,清冷端肃。 他越是冷漠,她越想得到。 “徐二姑娘,您怎么来了?” 正在门口浇花的小厮一转身,被浓妆艳抹的徐宝珠吓了一跳,国公府不是禁止她再乱跑吗? 她一个未婚的小女娘怎么随便进世子屋子? “怎么,我是国公府的贵客,我不能来?别忘了你只是个下人!我将来可是要嫁给你们世子的!” 徐宝珠冷冷盯着他,连个伺候人的下等人也敢对她摆脸色,真是不知死活! 见那小厮还不肯让开,缓和了语气道:“看到我手上的汤了吗?这是老夫人叫我给世子送过来的。” 小厮半信半疑,可他也没资格赶徐宝珠出去。 他还是赶紧跟世子汇报一声吧。 徐宝珠进了屋里四处打量着,走近床榻,感受着霍琼英的气息,仿佛他还是以前对他温和耐心的那个霍哥哥。 黄花梨的雕花床榻上,薄衾枕头叠放整齐。 她刚要转身去欣赏别的地方,眼角瞥见一角白色在枕头下压着,似乎是什么要紧东西。 观察到周围没人,伸手就把那白色的布料拽了出来。 是一块小小的白色手帕,上面还有淡淡的香味。 一看就是女子之物! 徐宝珠心有些发堵。 颤抖着手翻来覆去看,果然在一处角落,上面绣了个金元宝。 只有徐宝璋的手帕才会绣这么个粗俗不堪的玩意儿。 难道,霍哥哥对徐宝璋…… 不,不会的。 肯定是霍哥哥捡了,没来得及还回去…… 那她替他还回去好了,到时候还得警告徐宝璋管好自己,别到处发骚! 心烦意乱地将那帕子塞进自己怀里。 转眼又看到挂在官帽架上的绛红色外袍。 她踮起脚取下那外袍,抱在怀中轻嗅充满阳刚气息的味道,将脸颊轻轻贴在上面,感受着奢华布料丝滑,仿佛贴在霍哥哥的怀中。 恰在此时,沐浴完毕的霍琼英半披着湿漉漉的长发步入屋内,后面还跟着那个小厮。 “你在我屋里做什么?” 冷漠沉郁的嗓音带着拒人千里的无情。 徐宝珠被吓得一哆嗦,忙将头脸抬起,楚楚动人地望着这个狠心的男人,“霍哥哥,我是来替老夫人给你送补汤的,结果你不在,我就直接拿进来了。” “放下还不走?”霍琼英浑身散发着潮气大步走近,一眼看到她怀里抱着自己的衣袍,剑眉蹙起,目光变得愈加冷厉。 那小厮见世子生气,赶紧上前把世子的衣袍夺走,世子从不喜欢别人碰他的物品。 怀中陡然一空,徐宝珠脸色苍白,她压下想发火的冲动,温柔小意道:“我只是想帮霍哥哥洗洗衣物,仅此而已。对了,霍哥哥,这汤一定要趁热喝,凉了就腥气了。” 她若无其事地转身就去打开朱漆食盒,将里面的汤盅端出来,用勺子搅了搅,吹吹气,端给他。 谁知,霍琼英直接掠过她,径直往里面走。 手中的汤盅举在半空,尴尬又难堪! 此刻她像个自作多情的傻瓜。 “我不喝!端走吧!往后莫要再送!” 背后传来霍琼英冷冷的声音。 徐宝珠将手中的汤盅重重放回食盒,深呼吸,将眼泪憋了回去。 霍琼英走近床榻,目光落在枕头处。 枕头下的东西被人拿了! “把我的东西还来!” 他猛回头,目光如万年雪山上的刺骨寒冰,声音更是冷到极点。 “我,我只是……想帮你收拾一下……”徐宝珠浑身僵硬,手指局促地抠着衣角。 “拿出来!” 他语气里的嫌弃跟厌恶都要溢出来了。 “霍哥哥,你为何变得如此冷漠?难道你忘了当初对宝珠的好?我只是想帮你把东西还回去……” 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那揉成一团的帕子,还没来得及递出去,就被一只大手抢走。 她心里愈加憋胀酸涩。 想到之前徐宝璋都能帮他洗衣袍,好像就是这件吧,自那以后这件衣袍就没见他穿过,原来是一直挂在那里,也没见他对徐宝璋发过火。 “往后不许再踏进我的院子半步! 你是未出阁的女娘,还请你以后跟我保持距离,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还有,我父亲留下你,不代表国公府原谅你的所作所为,你好自为之!” 霍琼英冷冷转身不想看她。 徐宝珠脸涨成猪肝色,咬了咬唇,“为什么徐宝璋可以给你洗,我却不能? 同样都是徐家姐妹,霍哥哥需要这样厚此薄彼吗?”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委屈地马上要哭出来。 “对啊,我也想知道这个答案,为什么同样是徐家的姑娘,你屡次三番那样对待自己的亲姐姐?”霍琼英冷淡问道。 “我,我只是羡慕姐姐,从小所有人的目光总是会先看到她,娘做了新衣裙,她得到的夸赞最多! 而我却是被拿来做比较的那个,说妹妹没有姐姐穿的好看,妹妹再白一点儿会更美,妹妹跟姐姐长得也差太多了…… 霍哥哥你有被人拿来跟人比来比去过吗?你知道伤自尊是什么感受吗?你有被人抢去喜欢的人,而那人还不屑于跟你抢的感觉吗? 我只是想过得好一点,难道我就没有资格得到幸福吗?我有什么错!” 徐宝珠一声声含泪控诉着,只想把憋在心里的话发泄出来,虽然不奢望他马上认同她,起码对她怜惜一些,理解她的苦衷! 任何人可以瞧不起她,可以羞辱她,唯独霍琼英不行! 他是她最喜欢的人啊!怎么可以站在徐宝璋那边一起欺负她呢? 霍琼英没有理会她的歇斯底里,淡淡道:“你知道我的伤,是不能喝补汤的吗?” 语气不是问,而是陈述。 所以,不可能是霍老夫人叫她来送…… 徐宝珠猛地愣住了。 “我,我不知——” “你当然不知,可徐宝璋就不会,她对人用心,而你看利!这就是你跟她的区别。” 霍琼英启唇吐出三个字,“滚出去!” 第78章 徐宝珠挨揍 徐宝珠是捂着脸哭着跑出去的,在门口狠狠撞开要进门的高飞。 高飞简直莫名其妙,摇摇头。 这个徐二姑娘… 明明看起来那么乖巧温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扭头进屋,看到霍琼英正仔细将那手帕叠好。 “主子,我刚好像看到宝璋姑娘了——” 话音未落,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人影如风般掠过,“哎?主子,你干嘛去,你别走那么快,小心伤口!” 一个两个都这么奇怪。 高飞只好又追上霍琼英的背影。 徐宝璋是英国公府的常客,而且下人们也已经私下知道了徐家两姐妹的事,对姐姐徐宝璋的改观很大,见到她众人也纷纷热情打招呼。 徐宝璋提着食盒熟门熟路往前厅走。 “琼英为了她才千里迢迢跑去彩云村的,要不是长途跋涉过度疲惫,怎么会引发那旧伤口崩裂化脓的,取那倒钩流了那么多血! 她可倒好,琼英昏迷后再也没来看看,亏得两个人之前还有过婚约,之前来问读书的事儿倒是跑回来的勤快,现如今轮到琼英病倒了,她连个人影儿都见不到,这算什么礼数。” 厅内,霍老夫人开口抱怨着。 项妈妈可不赞同老夫人这话,但也不敢当面反驳,只好委婉地替宝璋说好话,“兴许是忙呢,秦家最近都在忙秦家少爷的婚事,秦夫人对宝璋那么好,宝璋肯定是要帮忙的。” “就是再忙,也得找个时机回来看看吧,虽然没成夫妻,好歹琼英对她们姐妹都是不错的吧,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撵都不走!”霍老夫人叹息道。 “老夫人觉得宝璋姑娘是该来的那个?”其实是想让人家回英国公府吧…… 项妈妈逡着老夫人的面色,想着给她递个台阶:“其实,奴家也觉得宝璋姑娘总住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跟秦家的差事一结束,她住哪儿都是个问题。” “谁不叫她回来住,就怕她对我这老婆子心生怨怼,连声祖母都没叫过,看看人家多有骨气,连琼英病倒,都不肯露面……” 得,一听老太太又绕回来了,项妈妈笑了。 这时就听门外传来高飞的声音,“宝璋姑娘,你是来看我们世子的吗?” 徐宝璋走到花厅门口,就听到霍老夫人跟项妈妈在说话,正犹豫是现在进去呢,还是把东西放下就走呢,一转眼就看到高飞,和他身后的霍琼英。 先是弯着眉眼,甜甜喊了声,“高大哥,”视线对上霍琼英,收了笑容,端庄地福了福身,“世子可好些了?” 霍琼英冷峻的面容微有些苍白,今日没有穿那大红官服,不似往日那般威严冷肃,也少了凌厉的气势,竟还翘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轻“嗯”了一声。 这月色宽袖长袍,扎着同色发带,倒像清风朗月的世家贵公子。 “进去吧!”他淡淡的眼光落在她手上,上前一步,直接接过食盒,率先进了花厅。 徐宝璋抬眼,对上挤眉弄眼的高飞,假装看不懂,也跟着进去。 大哥,什么都磕只会磕坏脑子。 ……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刚刚还骄阳似火,转眼间乌云密布,笼罩了整座盛京城。 隆隆雷声在翻滚的云海中怒吼,四周昏暗下来,闪电撕裂天空。 豆大的雨点砸落,顷刻间,暴雨如注倾泻而下。 徐宝珠站在窦府门前窄窄的屋檐下避雨,窦府看门的婆子都进去半天了,也不见出来。 窦天娇正在屋子里练习制香,这几日她沉下心来,苦练香艺,就是为了在品香宴上一雪前耻,把之前丢的面子全都找回来。 更重要的是她要在太子面前留个才女的好印象,以便日后东宫选妃更有把握。 “小姐,那个徐宝珠在大门口死活不走,非要见您。”门外的传来丫鬟的禀报声。 一下子把窦天娇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给搅乱了,想不到这徐宝珠竟然还敢找上她,气得牙根儿痒痒,“滚!叫这个贱人滚!” “是。”丫鬟正要离开。 “等等。”窦天娇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停下手中动作,冷冷一笑…… 徐宝珠缩在屋檐下,还是被这急风骤雨淋湿了半拉身子。 时间一点点流逝,窦府的门始终没有再开。 该死的窦天娇! 看来指望她是没戏了,在屋檐下淋雨跟直接淋雨也没区别。 徐宝珠一咬牙,捂着头又冲进漫天瓢泼的大雨里。 跑到巷子口附近,突然,后脑剧痛,眼前一黑。 她浑身无力地倒下,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进了黑灯瞎火的巷子里。 数不清的拳脚落到身上,雨雾刺激着眼睛,雨水浇灌而下,口鼻有些窒息,混乱之中,她根本看不清对方模样。 只能用胳膊死死护着头脸,蜷缩在角落里,减少身上被打的面积。 徐宝珠紧闭双目,一动不动。 几人渐渐停下动作。 “不会死了吧?小姐说要留一口气…”其中一个戴着黑巾的有些犹疑。 另一个俯下身,用手指去探她的鼻息,松了口气,“还活着。小姐只说给她个教训,这小娘们儿至少得躺个十天半月的,撤吧!” “走!”几个人又趁着雨夜的遮掩消失在巷子尽头。 徐宝珠等那几人离开,睁开眼睛,眼中迸发出恨意,死死咬住唇,艰难地扶着墙爬起来。 刚刚那几人的对话,她都听清了,早晚她会把这笔账千倍万倍地讨回来! 徐宝珠狠狠擦了把眼睛上的水,说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一瘸一拐地往巷子外走,正看到一辆宽大的马车向这边驶来。 她用力咬着唇角,使刚刚破口的地方血水流得更多,然后眼一闭,猛地冲了出去。 驾车的马夫一慌,没想到斜刺里钻出个人,忙拽紧缰绳,猝然将马头一扭。 眼看着那马车与她擦身而过,徐宝珠不禁双腿一软,跌坐在了雨水中。 车夫拼命勒止了失控的马匹,才堪堪将马车缓缓停下。 惊魂未定的徐宝珠似一朵被狂风暴雨凌虐的凋花,在雨中瑟瑟发抖。 似是被吓得不轻,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唇角淌着血水,十分可怜。 只见车夫掀开车帘对里头的人说了什么。 不多时,车上下来个人,打着伞,直直向她走来…… 第79章 太子李崇赫 品香宴当日,天边浮现鱼肚白。 徐宝璋起身收拾,跟巧灵用了早膳出府,行至秦家老宅门前,秦溪已在车中等候。 看到今日换了新衣的宝璋登上马车,秦溪眼睛都看直了。 “我就知道你平时都在藏拙,只是换套新衣裙,就美得跟仙女似的。” 又看向笑嘻嘻的巧灵,圆润可爱,像甜乳酪,糯叽叽的,笑起来特别喜庆,忍不住捏了捏她嫩呼呼的小脸儿,手感太好了。 “带着你们两个出门太有面子了!” 秦溪一双圆溜溜的杏眼中闪烁着欢喜的光彩,“来,这两顶帷帽送给你们,既可以遮阳,还能防风沙。” 宝璋笑着接过,轻轻抚摸着古代的帷帽,两侧的白纱很是轻薄,只到下巴处,又不会遮挡视线。 秦溪的母亲秦大夫人上了前一辆马车,打扮得十分贵气隆重。 一看秦溪浑身亮闪闪的,肯定经过秦大夫人之手。 秦溪并不喜欢这样穿,吐槽了一路,说她娘给她打扮地像个大花树,脑袋戴着假发髻,头饰沉甸甸的,支着脑袋的脖子都快断了。 路上有她们两个小姑娘相伴,叽叽喳喳倒也不寂寞。 一个时辰后,荣国夫人的宅邸,望鹤楼。 贺兰氏与外祖母杨夫人并坐一处,正拿着盛京最时兴的玫瑰香露在手背上擦拭,赏玩。 恰在此时,下人来报,太子殿下到了。 不多时,便见一十分年轻的男子缓缓登上楼来。 发束单髻,罩帽冠,插双玉簪导,更显得其眉目如画。 身穿朱红里衬绛纱袍,内衬白纱衬袍,领、袖端、衣襟、领缘皆为素黑色,白裙襦,腰佩革带金蹀躞,神采英挺,周身气度矜贵高华,令人望而却步。 “参见太子殿下。” 在场之人除了太子的表姐贺兰氏跟外祖母杨氏,齐齐下跪行礼。 “平身。”李崇赫朗声道。 “谢殿下。” “外祖母,表姐。” “阿弟今日怎么穿得如此肃穆,这是从朝上直接过来的吗?”贺兰氏笑道。 “是,如今父皇叫我监国,朝事繁忙。”李崇赫露出一丝少年气的笑。 杨氏道:“好了,今日莫谈国事,不单单是品香的雅事,还是为了提前相看一番,自是叫你自己亲眼瞧瞧才好。” 说话间,便听到楼外一阵出谷黄莺般的银铃笑声。 楼内众人的视线均向下看去,就见离这里不远,花丛掩映的小径上,三五成群的少女们,言笑晏晏,环佩叮当。 是今日来赴宴的各家贵女们到了。 贺兰氏笑道:“盛京适龄的女娘几乎都到了,阿弟,你可得好生挑挑,瞧瞧可否有中意的。” “着实是辛苦你表姐特意为你的事操心,做这个安排,”杨氏欣慰地笑道,“可莫要辜负她的一番好意。” 李崇赫低声道了“是。” 背过身去,表情有些无奈。 今日他来,早知表姐跟外祖母的意图。 表姐自三年前从昏迷中醒来,生下曈曈,身体时好时坏,也不好拂了她的意。 只是他的心事不足对外人道,况且他并未有娶太子妃的打算。 一会儿便走个过场,品香一结束,便以忙国事为由,溜之大吉。 李崇赫背着手,随表姐和外祖母站到围栏处,一双漂亮的瑞凤眼随意往下望去… 须臾间,视线倏然落在一处,双目定定望着出神,不由脱口而出,“是她。” 惊讶的语气叫旁边两人也随着侧目看去。 贺兰氏更是惊喜,她这个表弟少年心性,一直对男女之情从不热衷,这次竟然主动认出女子,实在难得,看来阿弟这次的相看能有个好结果。 杨氏也在看,可她年纪大了,眼神有些跟不上年轻人,蹙眉打量半晌,却没看清是谁,便侧头看旁边的嬷嬷。 嬷嬷笑道:“奴婢猜着,按照这模样年岁,跟邀请名单对应,大概是太医官秦远大人的堂妹秦溪,其兄乃礼部侍郎秦止。” “秦溪?”杨氏回想了片刻,点点头,还想问什么,侧眸就见小五仍然望着楼下。 杨氏顿了顿,话锋一转,笑道:“出身倒在其次,我观这位女娘模样英气,举止洒脱,只要性子好,与咱们小五对脾气也行。” 李崇赫听到旁边两人的话,收回视线,朱唇轻启,“祖母,您误会了,阿赫没旁的想法,只是看到一位相熟的臣子罢了。” 贺兰氏顿时有些失望,还以为阿弟整日忙于朝事,这次终于有动心的了呢! 杨氏年长他们太多,经历的事和见的人多了去了,小五刚刚那眼神明显不是看到臣子的目光。 或许是相中了那位,在她们面前害羞,不然怎么会定定看了半晌。 她抬眸看向一旁还在失落的贺兰氏,使了个眼神,贺兰氏顿时心领神会,心里有谱儿了。 李崇赫察觉两人的小动作,暗自叹气。 又要乱点鸳鸯谱。 他侧身半倚栏杆处,居高临下望去,繁花似锦中,少女们衣香鬓影,盛装而来,花红柳绿地为这满园夏色增点不少勃勃生机。 然而他的视线未曾落在那些娉婷袅娜的贵女身上,而是看向了站在角落里华服美钗的女娘身后,那一抹被半遮的身影。 月青色短袄,霜白长裙,不同于时下流行的以丰腴为美,腰身曲线极为玲珑,头戴帷帽,正垂首安安静静地肃立,渐渐身影被人群吞没。 李崇赫朱唇轻抿。 她这是陪着秦家大房的小姐出来的…… 望鹤楼下,走在路上的徐宝璋总觉得那里怪怪的,身上有些发紧,似乎感受到被什么盯上了似的。 第80章 傲慢与偏见 她正欲抬首环顾,找出来源,衣角被人扯了扯,秦溪凑近她轻声道:“怎么办,宝璋,我太紧张了…… 待会儿那个制香的香材跟步骤都忘光了如何是好,到时候出了丑,我阿娘回去肯定会责罚我的。” 宝璋闻言看向她,却见她表面装作从容,实则拉着她衣角的手一直在抖。 常年长在深闺,偶尔才能跟着父兄去一次马场,应该是头一次参加这般高规格的宴会,心里难免会打怵,尤其待会儿还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表演。 想想前世的自己,当着全校师生做演讲的时候,表演节目的时候,也会生理性紧张。 宝璋温声宽慰道:“莫怕,有我跟巧灵陪着你,一定会顺利过关的。” 一旁的巧灵也跟着点头,悄悄塞到她手里一块蜜饯,“溪小姐,吃点儿甜食,就不紧张啦!” “觉得紧张的时候就深呼吸,还记得我教你太极的时候,怎么呼吸吐纳吗? 调整呼吸,就按照之前桑嬷嬷教的做就成,待会儿要底气十足,再紧张也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微笑,气势上压倒对方,不叫旁人看出端倪。” 宝璋一把握住秦溪那颤抖的缠着绷带的手腕,将勇气和暖意过渡到她身上,秦溪的焦虑果然缓解了很多,手没有刚才抖得那么厉害了。 各家贵女在花径处静候片刻,便有管事嬷嬷引导着去往弄香阁。 弄香阁位于静雅园中,是曲径通幽处的雅致小筑。 绕过宽大的仕女图屏风,入内便可见丈高的四联金丝楠木博古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调香和制香器皿,还有存放香品的陶瓷瓶,每个都贴着名签,单独靠墙的立柜里收集了最齐全的香材。 敞开的雕花窗下,是数个紫檀木镂空花几,上面摆放着各式的松石盆景,中央的香案上整齐码放了一摞摞的香谱,少说也有数百册,不愧是专门的制香之所。 巧灵肚子不舒服,匆匆忙忙跟着府中的仆人去了净房。 徐宝璋先陪着秦溪步入阁中。 她这次是以秦溪远房表妹的身份出席的。 若是她充当丫鬟的身份代为制香,恐怕会引起其他贵女的不满,认为秦家用一个奴婢来跟她们一同比试,有失她们的身份。 反正宝璋又没签卖身契,身份是良民,称作表妹也没什么不妥。 炎炎夏日,宽敞的室内每个案上摆放了小小的冰盆,四周还有仆从摇着巨大的冰扇,故此十分凉爽。 各位贵女纷纷选了案几,在锦垫上跪坐下来。 邻座的一位小姐主动跟秦溪搭话,那女子长得细眉长眼,温婉动人,年龄与她相仿。 宝璋在旁边静静听着她们寒暄,这才知道,此女是秦远未婚妻的表妹,是翰林院林编修之女林黛,这位林小姐的父亲跟秦溪的亲哥哥曾是同僚。 这样算来,林黛的表姐就是秦溪的准堂嫂,有这层姻亲关系在,她又十分和善健谈,所以三人很快攀谈起来。 正说着话,林黛的眼睛不时瞟向斜后方,示意秦溪往后看。 宝璋隔着帷帽的纱也侧头看去,只见不远处,坐着一位身着海棠红襦裙,霞色小袄,臂弯挂着披帛的女娘,正与旁人在说笑。 云鬓堆叠,花钿之下峨眉淡扫,朱唇点点,珠圆玉润,风姿绰约。 不正是那个骄纵跋扈的窦天娇? 自从知道徐宝珠把她的东西给窦天娇才导致闹出官府布告那出闹剧。 再加上项妈妈私下跟她讲过裙幄宴发生的事,她早就知道那对在盛衣坊跟秦夫人抢衣服的母女就是窦天娇母女俩。 不过,窦天娇应该还不知道她就是徐宝璋。 这种场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有什么仇怨也要过后再算,所以她收回目光坐好。 “那位是礼部窦天德大人家的掌上明珠窦天娇,听闻其父前不久又擢升半级,升任正三品尚书,如今你阿兄正在他手下当差,今日遇到,妹妹于情于理都该去主动打个招呼。” 见林黛提到秦溪阿兄时候,面有红霞,宝璋心下了然,不知是单相思还是双向奔赴。 这是在提点未来小姑子,为心上人铺路呢。 才十几岁的姑娘,思想比现代同龄人成熟多了。 秦溪又转头看向她,目露迟疑,似是询问她的意见。 宝璋点点头,“林小姐说的也不无道理,姐姐想去便去。” 反正自己之后就会离开秦家,不能因为她的缘故影响别人的交往,虽然窦家母女人品堪忧,但官场跟后宅不同,顶多往后提醒一下秦溪。 职场没有永远的敌人。 秦溪觉得也是,她阿兄还在人家父亲手下做事,阿兄又那般看重仕途,若是她能与之交好,也算间接帮到他。 想到这里,将帷帽取下,起身往那边走去。 窦天娇抬头,疑惑看向身侧站立的女娘,就见秦溪行了个平礼,爽利道:“窦姐姐安好,我是秦溪,家兄如今在窦大人手下当差,同在礼部任职,今日遇见便是缘分,特来跟窦姐姐问声好。” 窦天娇一听是在自己父亲手下任职,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懒洋洋道:“不好意思,家父故旧门生太多,实在是想不起姓秦的……” 闻听此话,周遭留心这边的人顿时发出低低的嗤笑声,秦溪僵在原地,面颊发烫,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阿兄名叫秦止,如今官居侍郎。” 那位最年轻的礼部侍郎? 正四品下…… 父亲还曾在家中夸赞过此人,有意招他为婿…… 她和母亲都觉得他官位不够高,配不上自己。 毕竟秦止再优秀,又怎么比得过尊贵的太子殿下? 李崇赫四岁便被立为皇太子,八岁组织臣工收集古今文集,选录五百篇编纂《瑶山玉彩》,如今才十七岁,替远去行宫养病的陛下跟天后监国…… 即便是英国公世子霍琼英,那也是十七岁上战场统兵,二十岁便立下赫赫军功,二十三岁已任正四品将军。 “噢……”窦天娇拉长语调,露出一丝笑意,“原来是秦侍郎,果然是缘分,那待会儿还请秦小姐多多指教了。” “岂敢岂敢,听闻窦姐姐还被盛京女学聘为夫子,应该请姐姐多关照才是。”秦溪心底虽然难堪,但一直想着之前宝璋教她的,不卑不亢,面带微笑。 这句话叫窦天娇又想起徐家姐妹要进女学,到时女学里都会知道她之前的糗事! 笑容维持不下去,不想说话。 转头又跟旁边的贵女自顾自说笑起来。 这种轻蔑的态度,秦溪再能忍,也受不了了,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 第81章 品香,吓人一跳 徐宝璋一直默默注意着那边的动静,见秦溪回来脸色不佳,拍拍她的手,小声道:“不必沮丧,这件事你礼数周全,反而是她落了下乘,就算她得意这一时,也得意不了一世,你阿兄可比她父亲年轻,未来的路长着呢!” 秦溪想了想,面色好了很多,回握了她手一下,表示自己没事。 旁边的林黛自然也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她没想到这个新入京不足三月的窦天娇,性格竟是如此,赶紧柔声安慰起秦溪来。 “妹妹不必介怀,那位窦小姐性子倨傲,不过是凭其父献上几张失传已久的香方,她又曾在宫中斗香会,蒙天后亲赐了个女香士的雅号。” 原来如此。 要说这京中比窦家尊贵的人家比比皆是,这窦天德凭着献方,从郓城一个地方小官,不仅擢升为三品京官,竟还是礼部这样无限风光的地方。 “女香士是什么?” 秦溪之前并不关心制香这些东西,所以这方面的知识还没宝璋这个“外来户”知晓得多。 林黛倒十分了解,侃侃而谈,“宫中每年会举办一场斗香会,遍邀京中贵女在御花园当场制香,品相上佳者均会被宫中收藏。 待秋冬到来选吉日当众取出,品玩鉴闻,选出五魁首,便可得到天后钦赐的斗香雅号…… 而这位窦小姐去年得了第六,谁知第五名出了变故,便由她递补了第五名。 前两名均是已婚的夫人,还有两位是郎君,只有她是未出阁的女娘,故此才女的名声鹊起。” 说话间,贺兰氏才姗姗来迟,今日是她主持这品香宴,口中说了句大家久等的开场白,拍拍手,便有衣诀飘飘的侍婢鱼贯而入,手中捧着金盆,皂巾等净手之物,放置在每位贵女面前。 秦溪因为要伪装手腕受伤,缠了绷带,宝璋便主动替她蘸水擦拭双手。 贺兰氏本就对秦溪这边留心,观此情形,关心道:“秦小姐这是怎么了?” 秦溪没想到宴会主人这么快就注意到她,还想摸鱼混过这次宴会就完了呢。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她身上,顿时,她心脏狂跳。 深呼吸,稳定心神,起身福了一礼,“回夫人的话,小女前几日跟随兄长骑马,不小心伤了手,还未痊愈。” 头一次当着这么多人扯谎,紧张得腿发软,就听贺兰氏和善笑道:“竟是如此,秦小姐受伤还能坚持来赴宴,品性可嘉。” 秦溪受赞有愧,感受到众人投来的目光,硬着头皮道:“不过小伤,也不是胳膊腿儿断了不能走路,不敢辜负夫人的盛情美意。 所以,待会儿可否由小女口述,由表妹代为制香……” 听秦溪的话说得得体,俏皮,并提出解决方案。 贺兰氏心中满意,笑着点点头。 宝璋在贺兰氏进来时才摘下帷帽,又低着头帮秦溪擦手,能感受到秦溪是有多紧张。 这番话私底下反复练习,才能说得如此顺畅。 秦溪本是个耿直的性子,不善撒谎,所以额头跟手心都沁出薄汗。 还好,品香会马上要开始,无人注意这些细节。 待侍女们撤下去后,阁内又恢复了安静。 每位贵女都敛裙跪坐,无人交头接耳,目光聚焦在最前方的贺兰氏身上。 徐宝璋是来到这个古代世界以后,第一次这么直观欣赏古人的宴会。 秀美雍容的少妇跪坐在香案前,素手焚香,这举手投足间的优雅跟气韵,像一株美好的君子兰,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香炉中有一个镂空隔板,将香材放置其上,然后盖置一个塔形穹顶,香气由此散发。 隔火熏香没有明火,因此烟气减少,还能精准控温,让香味散发地更舒缓美妙。 贺兰氏品闻后,将此精致的五足香炉递给了旁边侍立的婢女。 婢女小心翼翼地将香炉端给下首第一位女娘,品闻后依次传递下去。 室内静谧,只余袅袅香气弥散空中。 传到秦溪这里,见她下意识便伸手去接,跪在她旁边的宝璋快一步替她接过,捧在距离她鼻尖大约六十厘米处停住。 秦溪轻嗅之后便以为结束,却见宝璋对她眨眼,脸微微侧向一边。 秦溪立刻会意,忙微向右做吐息的动作,因为她过度紧张,竟然将最后这至关重要的一步忘记了。 桑嬷嬷曾经叮嘱过,品闻吐息不宜正对香炉,以免被香烟呛咳,差点儿就在众人面前闹出笑话。 见宝璋直接传给下一位,秦溪这才松了一口气,感激地冲她眨了眨眼。 宝璋淡笑垂首。 虽然是秦家花银子雇她来帮秦溪的,但她这段日子的确学到了不少知识,还赏玩了各种贵族才能接触到的奇珍香料,真是难得的提升机会。 在室内所有女娘全部品闻完毕,香炉又回到贺兰氏面前。 贺兰氏又让在座各位评鉴此香,贵女们都想给贺兰氏和荣国夫人留下深刻印象,纷纷畅所欲言,多数是溢美之词。 虽说有恭维奉承之意,但贺兰氏也是心情愉悦的,谦虚道自己只是抛砖引玉,请各位将自己携带的香品焚燃,然后依次传递品闻。 秦溪带来的是宝璋制作的,选的是中不溜品相的,既不过于出挑,又不太次,不好不坏最合适。 十几位贵女的香品轮流品鉴完毕,不出所料,自然是窦天娇的最为优秀。 品香之后便要亲手制香,秦溪请宝璋来就是为了躲这一难。 制香完毕之后有时候还要比拼才艺,比如现场作诗,作画等等。 秦溪在家摆弄这些倒也还好,虽然不算流畅,但也勉强能做出些奇形怪状的香品,但到这种大场合,一紧张她脑中就空白,什么都做不对,最后全乱套。 婢女们撤掉桌案上的茶盏跟冰盆,又依次为每位贵女摆放好所有的香器。 宝璋与她坐在一处,故意提高一点点音量,“表姐,你来说,我按照你说的做。” 分明在马车上还背得滚瓜烂熟,现在脑中乱糟糟的,竟然想不起第一步是什么。 宝璋见她像是在高考中发挥失常的学生,呆呆的,半晌没有言语,马上眼神示意她。 秦溪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案上的香材,立刻想起来了,有了底气,挺直腰背,像模像样地缓慢道:“先取沉香七两二钱,栈香五两、鸡舌香四两、檀香……” 宝璋依次按照她的吩咐称量,取用,在她打磕巴的时候,用眼睛提醒她下一步。 垂首将香材捣碎研磨,筛罗细末,用炼蜜和匀,搓揉成豆状大小的香丸。 两人正沉浸其中,忽听身后传来一道高昂女声,“秦小姐还往里加了甲香?” 第82章 迷路…… 那声音吓了两人一跳,秦溪与宝璋对视一眼,立刻反应过来,按桑嬷嬷教的娓娓道来:“因为甲香本身散发独特的海水气息和贝类的味道,风干炮制之后有种木质的古朴香…… 与其他香材融合之后,将香气提升至空灵飘渺之感,且它材质不易燃,如此可持续燃烧,使香味留存持久,正适合我制的这种香。” “你这制香手艺跟谁学的?” 贺兰氏的声音乍然在徐宝璋身旁响起,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旁。 宝璋猝然抬头,两人目光相接。 却见贺兰氏面色大变…… “你——”刚脱口而出,看到有些贵女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异常,纷纷抬头往这边看来。 贺兰氏的话头又硬生生转了弯,“手法不错。” 徐宝璋佯装没有察觉眼前人的失态,压下疑惑,福了福身,谦虚道:“回夫人,制香是跟着表姐学的,不过小女愚笨,只学了些皮毛,在夫人面前班门弄斧了。” 见贺兰氏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目光复杂地点点头,又转身回了主位,宝璋才松口气。 刚才贺兰氏的表情太过惊恐,吓了她一跳。 贺兰氏认识她吗? 但她只是一个从未出过村的农家女,上哪儿去认识贺兰氏这高门大户的贵女? 老有人说她和徐宝珠不像亲姐妹,难不成她是徐家收养的? 亦或是被抛弃的真千金? 徐宝璋虽脑中胡思乱想,但面上丝毫不显。 她当初就是担心与徐家人相处时间一久会被发现自己不是原主,所以才跟霍琼英要求带她一起来盛京的。 除了想要寻一条新路之外,更是怕被人当成妖魔鬼怪。 但看贺兰氏的模样,不正是见了鬼的表情吗? 徐宝璋重新跪坐在秦溪旁边继续制香,装作没有察觉贺兰氏频频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这电视剧是依托大唐为背景创作的,历史上也确有贺兰氏其人…… 她脑子里快速掠过什么,但没有抓住。 突然,徐宝璋背后起了白毛汗。 贺兰氏,不是早就死了吗?!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在厨房听巧灵第一次提起贺兰氏有种违和感了…… 贺兰氏十八岁的时候已经被毒杀了,可眼前这个贺兰氏的样子可不止十八岁! 徐宝璋脑子乱成了一团。 她向主位望去,却正和贺兰氏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贺兰氏的黑眼仁比白眼仁多,一眨不眨地盯视,仿佛眼珠子要从那层薄薄的眼皮下滚出来。 徐宝璋迅速把视线移开。 到底是电视剧剧本魔改,还是贺兰氏真的起死回生了? 而主位上的贺兰氏更是坐立难安,顾不得什么品香了,她只想知道眼前的小女娘到底是不是她猜测的那样! 想到这次宴会的目的,贺兰氏努力将思绪拉回来,重新扬起温和的笑看向秦溪。 “秦小姐表妹的手法尚如此纯熟,倒令我更加期待见识一下秦小姐的本领了,今年宫中再举办斗香会,看来这五魁首的排名要有变化了,也不知这女香士的雅号会花落谁家。” 此言一出,满室鸦雀无声,贵女们纷纷抬头看向秦溪这桌,神情微妙。 秦溪顿时如坐针毡。 她只想混个不好不坏的评价给阿娘交代就行,心虚地站起身,福了福,自谦道:“小女不才,承蒙夫人夸赞不胜惶恐。” 坐在旁边的徐宝璋却觉得这话意味不明,究竟是真的因为喜欢秦溪,还是在给她们拉仇恨? 她已经明显感受到了背后有眼睛狠狠扎向她们。 在这种场合出风头被人盯上真是再正常不过了,虽然这次完全不是她跟秦溪的本意。 前世读博的时候,取得过几个不错的小小成果,备受导师欣赏,同门的师兄就因为嫉妒下过不少绊子。 徐宝璋没有回头,她的腰背始终挺得直直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半个时辰后,各位贵女制香完毕,密封进了小巧的瓷罐中,标记好名字,婢女们依次小心翼翼地带走窖藏,待几个月后设宴再取出品赏。 贵女们随着贺兰氏去正厅入宴开席,席间香气袅袅,众女言笑晏晏,一派祥和欢乐。 秦溪很高兴,这关总算平安度过去了,忍不住多饮了几杯果酿。 宴后消食,小坐片刻,品尝了荣国夫人特命人准备的香软子,又要转去长春园游园赏景。 秦溪拉着宝璋和巧灵就要去找她阿娘秦大夫人,此时秦大夫人应该在荣国夫人那里跟诸位夫人叙话。 这时,突然来了一位衣着体面的婢女,看样子是贺兰氏身旁的最得力的,对方恭敬地行礼,道:“小姐请留步,我家夫人有请您移步一叙。” 她看的是徐宝璋,而非秦溪。 宝璋只好把有些微醺的秦溪交给巧灵,自己跟着那婢女去见贺兰氏。 然而一炷香后,她再回来,说好站在原地等她的两个人都不见了人影。 情急之下,只好拉过一个过路的婢女问,那女婢指了指,说似乎是看到秦溪带着巧灵去了北边。 宝璋猜着她们会不会内急如厕去了,本来就约定在此等候,那就站在这里等她们,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回来。 一想到秦溪不胜酒力,万一有事,巧灵一个人应付不来,与其在这胡思乱想担忧,干脆去找一找。 这座豪宅面积太大了,况且第一次来,也不像秦府和英国公府已经熟门熟路的,这里是一个园子套一个园子,到处是回廊亭台,岔路又多,地形太复杂了。 不多时,她已经像只无头苍蝇迷了路。 今日府中有宴席,所以大部分的仆人都去了正院伺候,一路上连个问路的都没见到。 她努力循着路径返回,在走到一个院落门前… 门扉半开,隐隐传出说话声,但随便闯入私人领域很无礼,所以只得在门口处往里张望。 这方庭院中央有个月形的池塘,池面如镜倒映着碧空,半池莲花开得正盛,阵阵蛙鸣显得小院愈发幽静。 池塘边坐落着一座小巧玲珑的八角亭,四周垂下白色帐纱,里面正对坐着两人。 第83章 有人落水 身着石青色锦袍的年轻男子轻啜一口酒,抬眸轻笑。 “我说世子爷,这么难得的机会,你就跟我一个大男人躲在这,也不去外面欣赏一下外面燕环肥瘦的小娘子们,挑一位喜欢的女娘做少夫人?” 对面的霍琼英淡扫他一眼,语气凉凉,“崔六郎若想去便去。” “可别,我是有色心没色胆的,万一被缠上甩都甩不掉,我还想再潇洒几年呢!” 玩笑说罢,崔行舟收敛笑意,正色道:“你这调回盛京也有段日子了,可陛下迟迟没有调你去六部任职,还叫你担着这将军之职,既不去行军戍边,又没有指派新的差事,整个就是无用武之地嘛!” 霍琼英饮酒的动作顿了顿,凤目微垂。 “难得清闲,谁天生喜欢打仗流血,”他沉吟片刻,薄唇微启,继续云淡风轻道:“如今祖母年迈,父亲母亲也不再年轻,我也该尽尽孝心,承欢膝下。” 闻听此言,崔行舟微挑眉梢,他与霍琼英幼年交好,又是国子监同窗,方才他番话是否出自本心,一眼便知。 霍琼英这次是真心想留下。 崔行舟不免替他担忧,“没军权的将军那就是闲职,你是一点儿也不急啊。” 霍琼英的才干他比谁都清楚,武能上马安天下,文能提笔定乾坤。 若不是当年他祖父老英国公公然支持李唐宗室,为天后不喜。 他父亲霍骁云直接被贬去边城带兵打仗。 九死一生,才立下赫赫战功。 但天后始终对霍家耿耿于怀,连带着十七岁的霍琼英没能科举入仕,不然早就成为朝中重臣了。 他替父在边塞一守就是六年,如今国公府的荣耀跟辉煌都是他用命换回来的。 如此良才又怎甘居闲职,沦为平庸之辈。 霍琼英岂会不知好友在替他惋惜,清冷疏离地笑了笑,“陛下与天后如何思量,岂是我等可以揣测,万事随缘。” “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难道是因为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 崔行舟微微倾身,挑眉揶揄道:“听说你之前接未婚妻进府,同时接来两姐妹,到底中意哪个?” 霍琼英用指腹摩挲着光滑的杯壁,并未理会他的调侃,而是侧首将视线投向院门,正提起石桌上的青釉酒壶。 徐宝璋等了半晌也不见人走动。 她只是随秦溪来赴宴的,贸然闯入,不合礼数。 古人尤其是大家族最重视这些规矩,所以她正欲转身离开,却听那院里传来“哗啦”一声脆响,像是瓷器摔落的声音,又重新向里张望。 亭中的确有人。 且池边夏风轻拂,隐约在起伏飞舞的白纱间看到两个对坐的身影,里面两人也向院门望来。 看来,对方已经注意到她了,于是上前敲敲门提醒对方她要进来了,然后迈步踏入。 头戴帷帽的她,在距离八角亭大约十几步的位置停下,敛裙福了一礼,大声问道:“冒然打扰两位雅兴,还请见谅!小女刚随家中姐妹来赴宴,不小心迷了路,请问去长春园该怎么走?” 徐宝璋眼眸快速瞥了一眼,那纱幔之后影影绰绰看不清楚面容,只能大概看出身形十分挺拔,被风撩起的帐纱下,能窥见两人的袍摆与官靴。 一红一绿…… “小娘子去长春园——” “出了门,径直往前走五十步,就会看到一棵开满紫色花的丁香树,在那路口左拐,再前行百步便到长春园。” 穿石青袍子的男子刚张口便骤然被另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打断了。 而且这声音听起来十分耳熟。 该不会是那个冷脸男吧?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想到项妈妈说霍家姑姑跟霍家老夫人整日对他催婚,估计也是被逼着来相看的。 忙福了福身,道声多谢,立刻折身快步离去。 这步子迈得大又急。 不会是认出他,又装不认识吧? 不,应该是看到有外人在,才避嫌的。 那日他把她炖的药膳全部喝光了,甜涩的味道似乎还在唇间萦绕。 霍琼英垂下眼眸,看着杯盏中的酒水,那里面倒映出一张倔强的小脸…… 望着小娘子的背影远去,崔行舟挑眉看向他,戏谑道:“你一向不爱跟女娘讲话,我竟不知你还这般古道热肠,抢着给人家指路,难道是你认识的?叫什么?是哪家的千金?” 霍琼英抬眸,语气冷道:“吵。” “切~”崔行舟翻个白眼儿,转而看向旁边一地的碎瓷片,佯怒道:“瞧瞧,这才离开疆场多久,手执长枪的人,竟拿不住一个小小的酒壶?哎哟,我这窖藏多年的郢州春啊,暴殄天物!” 霍琼英也瞥了眼地上的碎瓷片,垂下眼眸,唇角勾了勾。 “手滑,改日赔你一坛。” “两坛!” 此时不敲竹杠,更待何时…… …… 徐宝璋按照霍琼英给的路线,果然找到了长春园。 “宝璋,”正在与林黛说笑的秦溪转头正看到她,忙提裙过来。 “姐姐刚去哪儿了,叫我好找。”徐宝璋小声问道,看她小脸依旧有些粉红,酒劲儿还没完全过去。 “哎呀,别提了,”秦溪无奈道,“你方才走开,我就被阿娘叫去给荣国夫人请了个安,非得拉着饮什么六安瓜片,这才耽误半天。” 宝璋感觉哪里怪怪的,怎么那么像刻意安排。 刚刚她被贺兰氏也是问东问西的,打听的都是徐家的事情,除了知道她叫徐宝璋,来自彩云村,还问了爹娘哥哥。 最重要她很关注徐宝珠。 虽然尽量遮掩,但还是能察觉贺兰氏情绪波动。 而秦溪被荣国夫人请去,难不成是…… 她正欲开口说什么,却发现巧灵不见了,“巧灵呢?” “哎呀,就有个不知道谁家的小丫鬟,把巧灵的裙子撒了好些香灰,那小丫鬟说要带她去擦洗一下,我一想反正都脏了,直接去咱们的马车上换件…… 不过这都走半天,她今儿一直闹肚子,会不会又去净房了?”秦溪不由笑道。 宝璋也有些忍俊不禁,这个贪嘴的小丫头,整天乱吃东西。 宝璋跟着秦溪旁边,继续陪林黛一起赏花闲谈,约莫又过去半个时辰,巧灵还是不见人影,就算是拉肚子,也该回来了…… 心下突然有些惴惴不安,正要去寻她,就见一个小厮匆匆忙忙跑过来禀报。 “夫人,前头的湖中有个小女娘落水了!似乎是没救了!” 第84章 心肺复苏术 贺兰氏大惊失色,忙看向园子里的贵女们,叫贴身侍婢按名单暗中清点一遍。 得知没少人,顿时松了口气,又问道:“可是咱们府上的?” “瞧着是生面孔,应当不是咱们府上的,”小厮躬身道:“许是哪位贵女府上的……” 乍一听到有人落水,宝璋的眼皮就在狂跳,此时确定不是贵女,还是带来的人…… 秦溪的酒意也顿时吓没了,慌张地看向宝璋。 宝璋撒腿就往小厮指的那个湖边跑! 到了湖边,就见一人正被湿漉漉地拖上岸。 瞧见那水蓝色的裙角,徐宝璋腿软得差点儿跌倒,踉跄地扑到那人身前…… 只见地上的小丫头一动不动,露出的半张脸血淋淋的,额头的伤口泡过水更显狰狞,衣领子上的大片的血迹触目惊心。 徐宝璋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轻轻扒开女娘脸上黏着的湿发,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真的是巧灵! 周围人窃窃私语的声音钻入她的耳朵,她猛地回神,声音都变了调,歇斯底里又尖锐,“叫大夫!快去叫大夫!” 但没有人动。 出事的不过是个婢女,这叫喊的也不是能叫上名来的贵女,谁会为了这事去触主人家的霉头呢? 死的不过是个婢女,卷了草席子抬走便是,哪值得请什么大夫? 闻声跑来的秦溪猛地一擦脸上的泪痕,朝无动于衷还在看热闹的人群大吼,“叫大夫!我二叔是国子监祭酒!我阿兄是礼部侍郎!我堂兄是太医院太医!快去叫大夫!” 一听秦溪这话,人群中有府上的婢女赶紧转身去请大夫。 结果刚跑出两步就被人拦住了,“那不过是个奴婢,有什么资格请主子们才能用的大夫?!” 窦天娇抱臂懒洋洋道,“别忘了,这是荣国夫人的府邸,你一个奴婢不经过主人的允许擅自行事,这可是背主!我若是你,就等你家主人来了,再听命行事!” 那个婢女脸色一白,踟蹰着回头望向人群中间跪坐在地上的少女,脚尖转了转,还是停在了原地。 徐宝璋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她正趴在巧灵胸口听心跳,神情凝重。 秦溪撑着发软的腿走过来,在徐宝璋身侧蹲下。 “宝璋,宝璋,巧灵……巧灵她,是不是……” “不是!” 徐宝璋坚定地打断秦溪语无伦次的话语,她脸白的像纸,嘴唇紧紧抿着。 不远处的窦天娇瞪大了眼。 她才是徐宝璋?! 徐宝璋没有看秦溪,而是紧紧盯着巧灵青白的脸,大声呼唤巧灵的名字,拍她的肩膀。 快速在脑海深处回忆着前世看过心肺复苏急救法。 “去找任何可以保暖的东西,衣服被子都可以!” “好!” 秦溪顾不得擦泪,忙起身。 因为徐宝璋的话,秦溪慌乱的心仿佛找到主心骨。 突然人群爆发出惊呼。 “哎呀!这是干什么呀?太有伤风化了!” “这女人跟女人怎么能嘴对嘴呢?” “就是,怕不是失心疯了吧!” 周围的人纷纷皱眉,仿佛看见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荒唐事儿。 徐宝璋完全没有听到这些声音,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抢回巧灵的命!必须争分夺秒! 她支起身子岔腿跪在巧灵身侧,把双手交叠,给巧灵做起了心脏复苏按压。 胸外按压必须致胸膛下陷五到六厘米才会有效,她每一次都用足力气,巧灵的身子因为她的大力,一震,又一震,再一震。 秦溪一眼就看见抱着胳膊的窦天娇。 她冲过去一把抓住窦天娇胳膊上搭着的披帛,“窦小姐,借用一下!” 窦天娇死死抓住自己的披帛不撒手,“不行!我不借!这是我的东西!” 这周围大部分是这府里的仆人,现在正值夏季,都穿得薄,没有外衫可以脱,找被子更是来不及,只有这窦天娇为了好看在胳膊上搭了件披帛。 “窦小姐,人命关天——” 窦天娇娇艳的嘴唇一勾一瘪,吐出的话像刀子:“一个低贱的婢女而已!我才不要拿我的披帛给死人盖!” 这披帛是她专找绣娘重工织出来的,用的还不是一般的蚕丝,又轻又韧,比这婢女可贵多了。 秦溪听得太阳穴直跳,她力气本就比窦天娇大,手上猛地一用力就夺过了披帛。 “你,你敢抢我东西!” “回头还你十条!”。 秦溪拽了急忙奔过来,把披帛盖在巧灵身上。 “谁准你们抢我的东西,竟给这个贱婢用!”窦天娇气得七窍生烟,跳脚吵闹起来。 “闭嘴!再狗叫要你好看!”徐宝璋狠狠剜了她一眼,一向清澈的眼底此时爬满了红血丝。 窦天娇被她冰冷的眼神吓到,看清她的脸,窦天娇一愣,这不正是当初抢她衣服的那个村姑吗! 原来她就是徐宝璋!她跟秦溪是一伙的! 连续的两次人工呼吸跟三十次的胸外摁压循环进行,徐宝璋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水下落,砸在巧灵没有任何反应的脸上。 夏日炎炎,热得人心烦躁。 所有人都等着看这女娘能不能用她那怪招救回人命来。 那一开始被窦天娇拦住的婢女看了看日头,不可能的,肯定救不回来了。 霍琼英跟崔行舟刚行至附近,就见湖边围了不少人。 他们放轻脚步走过去,正听走过去的人摇着头,说道,“刚刚那掉湖里的小女娘听说是国子监祭酒大人家的丫鬟,头上血呼啦的可吓人了,估计大夫来了也活不成了!” “可不,听说那窦家千金不准小云去请大夫,你说这两家不会有私仇吧!” 另一个仆从分析着。 “崔行舟,马上去找秦远!”霍琼英留下一句话,立刻消失在原地。 “哎!小心你的伤口崩裂!”崔行舟急得喊了一声,又赶快去正院找秦远。 秦远正好在府上为荣国夫人请脉。 霍琼英的心从来没有如此慌乱。 眼看围了不少人,他三步并作两步扒开人群,脱口急道:“徐宝璋!宝璋——” 看清状况,尾音卡在嗓子眼。 徐宝璋仿佛什么都听不到。 她额头全是汗,发丝黏在脸上,形容狼狈,但又那么鲜活,那么令人心悸…… 见她安然无恙,心才慢慢回到原位,恢复了以往从容不迫的模样,依旧是那个冷肃端雅的世子爷。 看清她的动作,霍琼英愣了一瞬。 徐宝璋正跪在地上用力按压着一个小女娘的胸口,还不时俯下身口对口给那人渡气。 她竟懂医? 第85章 说!你为何杀人 这种方式岑军医曾教过他,渡气之术,是救溺水之人最快的方式。 “简直伤风败俗,竟然行此荒淫之术!恬不知耻——” 窦天娇尖着嗓子喊道。 “窦天娇!注意你的言辞!”霍琼英语气狠厉,吓得窦天娇一哆嗦。 她回头,正对上霍琼英俯视着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仿佛是冰锥一般扎向她。 夏日炎炎,窦天娇却如坠冰窖。 霍琼英冷声道,“此乃医术上的渡气之法,专门用于救治溺水之人,不懂就不要大放厥词,贻笑大方了。 我若是你,没有慈悲胸怀已深感羞愧,更不会在别人救人的时候指手画脚!如此风言风语,真是有失体统,毫无教养!” 这一番话在场的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令窦天娇颜面扫地,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没想到霍琼英会在这里,想到之前裙幄宴的相看,他压根儿没看上自己,还在他面前丢了那么大的人! 本来就很憋屈很没面子,现在竟然帮一个外人,还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羞辱她,竟然还用这么狠毒的话! 窦天娇难堪地咬着唇,心口一团气上不去下不来,没等想出什么反击的话,就见贺兰氏匆匆赶到,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绝不能在贺兰氏面前显露自己形象不好的一面。 周围的人见贺兰氏,忙低头行礼,自动让开一条路。 贺兰氏看着眼前一幕,脑中浮现出曾在水中拼命挣扎的自己,冰冷窒息的痛苦再次席卷而来,身上忍不住发冷颤抖。 府上发生这种事,她作为主人家绝不能坐视不理,忙叫人快去请大夫,这小丫头一看就不行了,但杨府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 心底暗自叹气,好好的宴会竟出了这种事,真是晦气。 有贺兰氏在,现场没有人敢再议论纷纷。 时间一点点流逝,徐宝璋摁压的胳膊也开始发抖。 但是巧灵双目紧闭,仍然毫无反应。 徐宝璋察觉到自己体力见底,她看向蹲在身边秦溪,想着她能不能接力…… 但见她眼中蓄泪,无助又迷茫的样子,应该是吓坏了…… 徐宝璋回过头,咬牙继续用两条已经僵到麻木的胳膊机械地不断按压。 她不能放弃!绝不能放弃! 心底祈祷:巧灵你要争气啊!一定要活下去!害你的人还在得意,我们绝不能叫坏人得逞! 时间一点点过去,人群逐渐焦灼。 贺兰氏皱眉,这人一看就死透了,不能再叫一大堆人陪她在这里干耗着。 她挥手让两个婢女上去拉开徐宝璋。 “我知你痛心,但逝者已逝,你要看开,不要过于执着了。你放心,府上出了这等事,我定会查明真相给你个交待,也好叫她能瞑目。” 府上的婢女们都来拉徐宝璋,秦溪忙爬起来伸手阻拦,哀哀哭道,“求您,再等等。兴许还有救……” 贺兰氏见秦溪哭得甚是难过,想到太子,强压下心头烦躁,点头道:“那便再等一刻钟。” 徐宝璋已经感觉不到胳膊的存在了。 眼前不断闪现着巧灵的一颦一笑,那个爱吃她做的饭的巧灵,为了维护她跟人叉腰伸脖子吵架的巧灵,总是抱着她的胳膊说好想要有个她这样姐姐的巧灵…… 徐宝璋咬紧牙关,口腔里不断涌上了铁锈味,没了力气,她便依靠身体重量的惯性。 又等了一会儿,地上的人还是没有醒来。 已经有仆从把草席拿过来了。 贺兰氏抬手示意待命的婢女,将徐宝璋拉开。 秦溪还想拦,一看贺兰氏那决绝的目光,又颓丧地垂下了手。 “别碰我!” 徐宝璋挥开来拉扯她的人,还在继续按压。 婢女们很是为难,看向贺兰氏,见贺兰氏眉头紧皱,似是不悦,又下手重一点儿去拉她。 “滚开!别碰我!” 徐宝璋挣扎得激烈,但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胳膊推在别人身上不痛不痒。 霍琼英第一次见情绪如此激烈的徐宝璋。 他上前一步格挡开那些人,为她争取时间。 婢女们被他凌厉的气势吓得后退。 徐宝璋趁机又爬回巧灵身边,继续摁压。 “世子。”贺兰氏神情不虞,声音肃穆。 霍琼英不为所动,语气恭敬而果决,“还请夫人稍等片刻。” “巧灵,巧灵,你快醒来,我还做菜给你吃,只要你醒来,我给你当姐姐……” 她哭了…… 霍琼英后背一僵,手指猛地攥成拳,青筋蝤蛴。 她埋首掩面,身子颤抖,那隐忍的哭声。 曾经受了多少白眼跟委屈的人,从来都是笑着面对的人,却为了一个丫鬟的离世哭成泪人。 “咳咳……” 巧灵突然张嘴咳嗽,吐出了一口水。 “活了!活了!”人群开始躁动。 不管怎样,毕竟是一条性命,救活了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儿,谁也不想沾上死人的晦气。 “巧灵!巧灵!”秦溪忙扑过去激动地大声呼喊着,见巧灵幽幽睁开了眼睛,不由面露惊喜。 宝璋喜极而泣,累得浑身哆嗦,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满脸的汗水和泪水,汗水更是流进眼睛,辣的她睁不开眼。 眼前突然出现一方洁白的帕子。 徐宝璋眯着眼看去,就看到霍琼英正站在她身前,高大的身体挡住烈日,陷在他的影子里带来一丝荫凉。 她没接,而是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就又爬过去看巧灵。 但巧灵只艰难地开合了下双唇,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又闭上眼昏死过去。 “快!这小丫头还有救,抬到客房里去,叫大夫诊治!”贺兰氏也松了口气,方才被驳面子的不愉快也被死人复生的喜气冲淡了。 她见霍琼英似乎认识这几个人,不由更加重视,忙吩咐旁边的下人们赶快抬人。 恰在此时,秦远也背着药箱赶到了,他被崔行舟连拉带拽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见是堂妹秦溪,还有宝璋,还有地上躺着生死不明的巧灵,秦远来不及跟她们说话,先急着救人。 秦溪跟在后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堂兄,你一定得把巧灵救活呀,都怨我没保护好她……” 徐宝璋紧跟在后头,快步跟随那些抬人的婢女而去,然而穿过围观的人群时,她猛地顿住脚步。 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一股熟悉的香气钻进她的鼻端。 她眼前仿佛闪过巧灵被打得头破血流,在深不见底的湖水中垂死挣扎的样子…… 一瞬间,她失去理智,疾步又冲进人群,一把攥住一个人的手腕,冷冷质问道:“说!你为何要杀巧灵?”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第86章 谁是凶手 因为她抓住的不是别人,正是窦天娇的贴身丫鬟。 窦天娇可是朝中风头正盛的窦尚书的嫡女! 小丫鬟被徐宝璋死死抓住,眼神闪躲一下,又理直气壮地回顶,“你瞎说什么呢!”旋即重重甩开徐宝璋的手,立刻退到了窦天娇的身后。 窦天娇冷眼看着徐宝璋,“徐宝璋,你不过是一个秦府做工的厨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呼小叫! 随便抓住我身边一个丫鬟就诬陷她是凶手,也说不定她是自己摔倒不小心栽进湖里的呢?” “什么?厨娘?不是秦小姐的表妹吗?” “一个厨娘有什么资格跟我们平起平坐?” 在场的贵女们面面相觑,又夹杂着一丝不屑。 “胡说八道什么?宝璋是因为做菜手艺好,我们秦家慕名请她来顶替原先的厨娘两个月,她可不是秦府的下人,她是我二婶认的干女儿!” 秦溪站到了宝璋的前面,像老母鸡护崽一样,两只圆圆的杏眼里都是怒火。 在她眼里,宝璋跟巧灵都是她的朋友,根本没有什么卑贱之分,而且她相信宝璋绝不是胡言乱语之人,一定是有了什么根据才指认那人是凶手的! 欺负宝璋跟巧灵,就是在跟她和秦家过不去! 被人当众揭穿身份,徐宝璋不慌不忙,直接拉开秦溪,“窦小姐是慌了吗?想用这种方式混淆视听? 之前你在英国公府的裙幄宴上丢了丑,不敢惹英国公府,便拿我和我妹妹撒气,到处散布谣言,说我是外室女所生的野种,而且我妹妹昨晚失踪了,据说是在你窦家附近失踪的…… 像窦小姐这种仗着自己身份欺凌弱小跟无辜的人,很难说没有杀人动机!” 被人羞辱的时候,不要自证,而是用对方的痛点回击,再给她泼一盆更大的脏水,叫她自乱阵脚。 这么一提醒,之前参加过那场宴会的,都想起了之前在裙幄宴上,窦氏母女当众放屁,跑肚拉稀的糗事,还有城中盛传的那首打油诗。 有人不知道就连忙问身边人。 “哎哎,你们说什么呢?” “当然是窦天娇她……” “哈哈哈哈哈真是丢人!” 登时人群炸开锅,压抑不住的低笑声分外刺耳。 窦天娇根本来不及堵徐宝璋的嘴,这贱人嘴巴这么厉害,竟一口气把她不想提及的事儿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抖落出来。 脸上顿时挂不住了,“你胡说!我没有,我——” “喜鹊,你可曾见过这位叫巧灵的丫鬟?与她曾有仇怨?”关键时刻,窦夫人赶到了,直接截断了女儿被激怒,失态后的疯话。 叫喜鹊的小丫鬟一见窦夫人来了,马上有了底气,在窦天娇身后上前一步,牙尖嘴利道,“回夫人,奴婢并不识得,刚刚也是头一回见!甚至在宴席上,奴婢与她连句话都不曾说过,又谈何害她呢?” 只是她始终垂着头,不敢抬头去看徐宝璋的眼睛。 那双眼太过澄澈,似乎能映照出自己的内心所想,说完就缩回窦天娇的身后去了。 徐宝璋冷眼看着这窦家三人,姜还是老的辣。 窦夫人一来就打断了窦天娇冲动说出口的话,没叫这“猪队友”女儿露出破绽。 但那小丫鬟的表现,更让她确定了几分猜想,巧灵的事绝对跟她脱不了关系! 即便不是凶手也是知情者,甚至是帮凶! 一想到巧灵刚刚差点儿丧命,她的怒气怎么都遏制不住。 徐宝璋一直告诫自己该理智,该冷静,该徐徐图之…… 但那是一条命!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窦氏母女穿着金贵,妆容得体,但那眉宇间的不屑和唇边的笑意,都让她们像极了白面红唇的吃人妖魔! 她们完全不把人命当回事,不,她们是拿不如她们的人统统不当人! 还有那些对妖魔唯命是从,还沾沾自喜的小鬼。 徐宝璋冷笑,“你说跟你没关系,那为何你身上会有巧灵身上的味道跟血腥气?” 众人更是摸不到头脑,空气中只有花的香味跟刚刚打捞巧灵留下来的湖水中水草的腥味儿。 哪有什么血腥气? 原主从小跟在祖父身后见他救死扶伤,尝遍百草,故此,对味道非常敏感。 徐宝璋一下子就闻出了这小丫鬟身上独特的香气和血腥味儿。 当时在马车里,秦溪拿出两盒口脂,说是她阿兄从胡商朋友那里得到的新鲜玩意儿。 两款不同的香味儿非常独特,市面上根本没有卖的,所以,徐宝璋对这味道记得很牢。 秦溪给巧灵试了试,味道很浓郁,经久不散。 看她喜欢,秦溪便把那盒送给她了。 但现在,巧灵身上的口脂不见了,那香味却出现在这个叫喜鹊的人身上。 徐宝璋紧盯着喜鹊,不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窦夫人眉眼凌厉,还夹杂着轻蔑,“简直太荒谬了!哪里有什么血腥气,徐姑娘怕不是因为伤心过度昏了头吧! 难道不是你抱着那丫头沾染的血腥味儿,这逮着谁都说有血腥气?” 徐宝璋闻言将视线挪到窦夫人身上。 她现在只想给巧灵讨公道,若是放她们离开,证据肯定就全没了。 黑眸幽幽盯着窦氏母女,直叫人心底发寒。 “是否弄错,只需查看一下喜鹊的衣襟便知。” 窦天娇见她如此笃定还咄咄逼人,不由心底咯噔一下,用余光去瞟身后的喜鹊,就见喜鹊听到宝璋的话以后眼珠飘忽,难掩惊慌和不安。 顿时峨眉微蹙,猛地攥紧手中的帕子,随即她又看向自己的母亲。 窦夫人对上女儿的目光,沉默少顷,再度看向徐宝璋,忽然笑了笑,“好啊,那便查看一番。” 窦天娇和喜鹊顿时更是慌乱,而宝璋目中却显意外,她为何会突然同意? 不管她有什么目的,都不是退缩的理由。 徐宝璋上前一步逼近喜鹊,却见窦夫人将视线落在秦溪身上,下颏微抬,正容亢色道:“秦小姐,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若是今日徐姑娘没有在喜鹊身上搜出什么,你们秦家打算如何给我们个交代? 你们这样羞辱喜鹊的清白,便是辱没我娇儿的清白,那便是辱我窦家! 你们秦家大房,尤其令兄能否承担这个后果,秦小姐可想清楚了? 万一喜鹊这小丫头承受不住这种侮辱,直接自尽以保清白,你们秦家是否承担得起责任?” 窦夫人话里的警告,秦溪自然是听懂了,但她是绝对相信宝璋的,也想给巧灵讨个公道。 可是如果因此连累阿兄被针对,前途渺茫,导致秦家也跟窦家对上,她该怎么选? 而徐宝璋更听懂了窦夫人话里更深层的威胁—— 她在用这个喜鹊的命来威胁她们,若是证明跟喜鹊有关,喜鹊必死,后面无论是不是有人指使,必定会查到她这里截止; 但若不是喜鹊害的,喜鹊就是被冤枉的,那她也得死! 因为窦夫人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女儿的最喜欢的丫鬟是被她们逼死的! 场面一度陷入僵滞。 第87章 对她们比中指 须臾,秦溪的阿娘秦大夫人也赶到了,面容努力做出严肃状,厉声道:“宝璋,我知道你因为巧灵受伤而心急,情急之下,出口伤人,但是也不能随意攀污窦小姐的丫鬟!” 秦溪听不下去了,她娘怎么能跟窦天娇站到一块儿去呢? 不甘心地瞪向秦大夫人,还欲替宝璋辩驳,却是一怔。 只见阿娘的面容上虽然是怒容,但那双眼里却暗藏着焦急跟惶恐。 似乎是在祈求她们两个快点儿罢手,别再这样胡闹下去。 徐宝璋自然也发现了秦大夫人眼底的请求,她是怕真的毁了儿子秦止的前程。 徐宝璋环视四周,对上一张张看戏的脸。 这里是贵人云集的杨府,而她只不过是个平民百姓,巧灵不过是个贱籍的奴婢,不管这件事是不是窦天娇所为,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因为没人会听她一介平民的话,也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奴婢的死活。 她的眼底暗沉下去,踏出去的脚步又蓦然收回来。 见此一幕,窦夫人掩在袖子里暗暗搅动帕子的手才停下来,微松了口气,唇角微扬,腰背挺直了些。 贺兰氏适时出来和稀泥,“或许是误会呢。不如今日给我一个薄面,待那小丫头醒了,问清楚再做定夺?” 出事的只是一个小小奴婢,命如草芥,她怎么允许有人在自家的地盘将事情闹大。 窦天娇反而不依了,她一再被损颜面,好不容易压制住了对方,怎么能不讨一点儿利息。 于是端庄地福了福身,“叫夫人为难了,此等小事,小女自然不会同秦家妹妹计较,只是……” 说着就看向秦溪,“还望秦小姐往后能好好约束管教自家的下人,”语气在“下人”两字上重重咬了咬,“我瞧着她可是僭越地很,只怕往后这只狗喂不熟,一身反骨!反咬主人一口,再生波折! 我可以不同她计较,但她冤枉我的贴身丫鬟,喜鹊可是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同姐妹,无论如何,是否也该跟她道个歉呀……” 秦溪面色微变,怒气横在胸口,“别太过分!” 这窦天娇,张口闭口“下人”,“狗的”,还居然叫宝璋跟她的丫鬟道歉,她担忧地去看宝璋的表情。 宝璋也知道秦大夫人此时很难堪,她最关心的是自己儿子不要受到影响…… 一位贵族夫人,是无法与平民共情的,更不会去心疼一个丫鬟。 她向来能屈能伸,既然事已至此,也不欲叫秦溪为难。 于是,再次主动上前一步,腰背仍然绷得很直,像拉满弦的弓。 正欲张口,就被另一道低沉冷肃的声音截住。 “孰是孰非还未查清,不如就请大理寺来断案,待会儿便仔细勘察现场,好好搜查相关人等,现在就妄下断论逼人道歉,是不是过于草率了?” 霍琼英去而复返。 人群分开,他犹如一棵峭壁之上的云松,孤傲清冷,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窦天娇,窦夫人,以及躲在后面的喜鹊。 窦氏母女紧皱眉头,尤其是喜鹊眼底惊慌不已。 疯了吧! 他知不知道这是哪里?居然报官…… 徐宝璋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因为现在她满脑子正忙着对窦家这三人拳打脚踢。 在她脑海里,窦家三人已经被她踢下了擂台,而裁判高高举起她的手,帅气的礼仪小哥把金腰带交到了她的手中! 但幻想此时戛然而止,因为荣国夫人身边的得力嬷嬷来了。 她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声音温厚,“老夫人说了,是非公道老天爷都看着呢,不做亏心事儿不怕鬼敲门,今日辛苦各位贵女,改日设新宴再请大家品香!” 这位嬷嬷传完话便自行离去,腰背挺直,不卑不亢,极具威严。 只是这人看着面善,似在哪里见过… 徐宝璋来不及细想,当务之急是先去看巧灵。 出了这种事,这宴会自然也没有什么办下去的必要,贺兰氏便寻了个由头,命人将各位贵女送出府去。 秦大夫人是丁点儿都不想多待,带着秦溪和徐宝璋就走。 那窦家三人这时倒是不急着走,得意洋洋地瞧着她们。 徐宝璋心里暗骂:三个臭山药蛋子别得意,回头问了巧玲,抓着铁证了要她们好看! 心里骂完觉得不过瘾,又转身对着三人举起两根笔直的中指。 “你什么意思?!” 窦天娇跳脚道,她用脚后跟想都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难道是她们乡下人独有的什么特殊手势? 徐宝璋舞动那两根中指跳了段手势舞,梨涡浅笑,挑眉道:“夸您肠胃好呢,窦天雷!” 说罢,一甩头去追秦溪了。 “你,你给我回来!”窦天娇气得和她娘告状,“娘你看她贱兮兮那样儿!一个贱人竟敢嘲笑我!该死的贱婢!” 窦夫人用力摁住她的肩膀,人还没走光,窦天娇这样实在是有失体面。 阴沉沉地望着徐宝璋远去的背影,没有言语。 这厢秦远为巧灵诊了脉,开了药方,又上了药包扎,说她失血过多,还呛了水,能活下来简直就是奇迹。 只是元气大伤,身子太虚,需要好好养养。 于是,贺兰氏又送了些补血气的药材,专门又派了马车护送巧灵等人回去。 …… 看着去又复返的李崇赫,荣国夫人杨氏无奈地嗔道,“这下满意了吧?” 旁边的嬷嬷已经传达完她的话,窦家跟秦家的争执自然是被压下去了。 “多谢外祖母。” 李崇赫露齿一笑,在外人面前总是那般少年老成,在外祖母跟宝璋面前,他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五。 杨夫人还以为李崇赫是为了秦家的秦溪才特意回来的,起了撮合的心思,“小五,你觉得那秦溪——”怎么样? “啊,外祖母,阿赫还有国事要忙,先行一步,改日再来看您和曈曈。”李崇赫直接溜之大吉。 刚刚品香宴的时候,假借有事要忙,偷偷离开了杨府,省得要应付那些莺莺燕燕的,谁知暗卫传信说徐宝璋可能出事了,又立刻掉头从半路返回。 李崇赫转身出了院子,脸上那如夏花一般灿烂的笑立刻垮下,变得无比阴沉,声音也冷了八度,“人呢?” “属下已将她捆在马厩里。” 第88章 因为一个女人 李崇赫背着手,站在马厩前。 只见失踪两日的徐宝珠,梳着杨府婢女的半翻髻,穿着婢女的衣裙,被抹布堵了嘴,五花大绑地缩在马厩角落里,被迫闻马粪的臭味儿。 “唔唔……” 满头枯草的徐宝珠见到李崇赫出现,眼睛一亮,拼命挣扎着。 随从上前帮她松了绑,徐宝珠赶紧匍匐到李崇赫脚边,“五少,不,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民女知道错了!” 徐宝珠原以为李崇赫顶多是贵族家的少爷,没成想听到了别人唤他太子! “徐宝珠,收起你那些小心思。”李崇赫冷笑一声,轻蔑之意溢于言表,“若再敢算计宝璋,孤叫你生不如死,听明白了吗?”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像雪花,但其中浓重的杀气吓得徐宝珠狠狠一哆嗦,头埋得更低。 她的手指捏紧衣角,微微低头,“是。” 李崇赫一时没有说话,徐宝珠能感受到他那压迫性的视线落在她的头顶,如虻刺背。 时间仿佛都停滞了。 半晌,李崇赫再次开口问道:“你恨窦氏母女?” 太子竟然什么都知道。 徐宝珠猛抬头看了眼李崇赫,注意到旁边虎视眈眈的随从,意识到不可直视太子,赶紧又低下头去。 但李崇赫还是看清了她眼中被戳中心思,那隐晦的恨意和野心。 徐宝珠有一样是值得欣赏的,那就是她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殿下……既然都知道,可知道窦天娇是怎么对我的?”心底掀起一股恨意。 徐宝珠知道李崇赫还愿意跟她在这里废话,一定是她对他有用,“太子殿下,求您帮帮我吧!”心里硬气了几分,仗着胆子说道。 与此同时,她望着李崇赫俊美的容颜,又想到霍琼英那张冷漠无情的脸,陡然生出一丝怨气跟报复的心理。 既然他不懂得珍惜自己,她为什么还要热脸贴冷屁股,她就是要给霍琼英看看,离开他,她照样有更优秀的男人可以依靠。 想到这里稍稍挪动了下姿势,想让坐在地上的自己看上去更柔若无骨一些。 李崇赫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不屑地冷哼一声。 “被窦天娇打了一顿转眼却被她父亲带进了府,你这不是挺有本事的吗?” 徐宝珠一下子脸就白了,太子连这个都知道! “民女只是被他带去治伤……我们并没有什么。” “是吗?这可不像你啊,眼前放着现成的青云梯竟然不要?”李崇赫低低笑了笑。 青云梯?窦天德? 一开始她只是想凭着窦天德差点撞到她的内疚跟怜悯,最多能留在窦府有个生计之类的,但是李崇赫的一番话,让她的心思活泛起来。 若是她能把窦天德勾到手,那她岂不成了窦天娇的半个娘? 到时候一定能叫窦氏母女气得半死! 这个办法好! 她眼珠一转状若害怕道,“那,那窦氏母女凶残得很,我孤身一人,怕是应付不来……” 李崇赫耐心已经到了极点,“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你若这般无用,孤就不留你了,凭你刚才直接推人落水这杀人的罪名,斩刑是逃不掉了……” 此话一出,吓得徐宝珠赶紧跪好,表忠心,“民女,民女可以做到!” 李崇赫一摆手,马厩门被随从打开,徐宝珠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望着她的身影远去,随从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殿下,这徐宝珠为何要对巧灵那小丫鬟下死手?” “自然是为了挑起宝璋跟窦天娇之间的仇恨,坐山观虎斗……” 李崇赫转身一拍随从的后脑勺,“脖子上面的白长了是吧?跟着孤这么久还问这种蠢问题!” 随从一缩脑袋,嘴唇嗫嚅几下又闭上了。 李崇赫白了他一眼,自己这随从,除了武艺很高强还有什么用。 看他那憋的憨样儿,吐出一个字:“问。” 随从忙追问:“那这般蛇蝎心肠的人,殿下为何还要帮她?之前您不是属意宝璋姑娘?” “阴暗之事自然是交给阴沟里的人去做,一开始孤的确是欣赏宝璋的聪慧,但——孤现在改变心意了,不想她的手沾上脏东西,她这样澄澈之人,太少了! 而徐宝珠则不同,天生坏胚,没事儿闲的总想算计自己亲姐姐,倒不如送她去她该去的地方,做她该做的事!” 李崇赫大步往外走,“她想要的,能不能抓住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漂亮的瑞凤眼满是冰冷。 他没说出口的还有,窦氏母女和徐宝珠敢欺负宝璋,就叫她们尝尝相互折磨的滋味。 最好的方式是诛心! 随从默默闭上嘴,紧紧跟上。 …… 窦府。 “啪!”喜鹊的脸上被狠狠扇了一巴掌,吓得跪在地上体如筛糠,“小姐,小姐我错了!” “没用的东西,一点儿小事儿都干不好,连要对付的人都能弄错!要你有什么用?”窦天娇歇斯底里喊叫,气得浑身哆嗦。 当时品香宴上,她们听到秦溪在喊徐宝璋的名字,以为从净房回来的巧灵就是徐宝璋。 因为徐宝珠说过徐宝璋是在秦府当厨娘,而那小丫鬟,又和秦溪总在一处,理所应当认错了。 谁能想到徐宝璋竟是以秦溪远房表妹身份出席的,并不是做丫鬟打扮…… “你当时下手的时候,到底有没有人看见?” “没有,绝对没有,小姐,奴婢可以对天发誓,奴婢只拿石头砸了她的脸,谁知道她后来竟会跌进湖里……” 喜鹊也吓坏了,窦天娇是要她教训徐宝璋,只想叫她毁容不能再勾引霍琼英,没想着闹出人命。 窦天娇俯视着她,“那她为什么能在你身上闻到那死丫头的香味?你是不是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 “奴,奴婢——”喜鹊眼底惊慌,正要从袖子里掏什么。 “小姐!小姐!不好了!” 另一个丫鬟画眉大呼小叫着跑来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窦天娇峨眉倒竖,不耐烦地骂道。 画眉被骂得缩了缩脖子,嗫嚅道:“小姐,夫人跟老爷吵起来了,老爷还打了夫人……” “什么?”窦天娇噌站起身,又惊又怒,“父亲为什么打我阿娘?” “因为,因为夫人发现,老爷藏了……一个女人。” 第89章 凶手到底几个 等窦天娇带着人赶去皖香苑的时候,只看到脸颊青肿,哭天抹泪的窦氏,窦天德早已拂袖而去。 窦府别苑四周种满了香樟,盛夏,叶子遮天蔽日的,偶有一两束细细的光线射进来,落在少女鬓边的金发钗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泽,衬得她原本有些稚嫩的小脸旁,多了几分明艳。 与窦氏的皖香苑沉闷阴郁不同,这里一切都透着恰如其分的惬意,手边有美酒、身旁有一朵小了窦天德将近三十岁的解语花,还是只乖巧温顺,又知冷知热的小绵羊。 这是徐宝珠来窦府的第五日了,午后坐在窦天德的大腿上耳鬓厮磨,年轻曼妙的身躯,嫩生生的小脸蛋,窦天德都感觉自己年轻了二十岁。 “珠儿,叫你在这里没名没分的躲着,委屈你了。” 徐宝珠神色落寞,还强打起笑容,声音羞怯怯,“郎君,自打你救我那日起,我的心就属于你,能与你在一块儿,珠儿已经心满意足,只是不能长久地看到郎君,日夜陪伴,心里还是会难过……” 窦天德心疼坏了,拇指轻轻擦拭她眼角的泪水,满口承诺着:“放心,她已经知道有你的存在,早晚我会光明正大接你进府!” 徐宝珠忍着恶心扑进他的肥硕臃肿的怀里,神色里略添几分嫌恶,反正他也看不见,唇边漾起一丝清浅的笑意,“好,多谢郎君。珠儿等着。” 眼底笑意尽数化为冰冷的仇恨。 窦天娇跟窦氏不是看不起她吗?不是连门都不让她进吗? 当初像打落水狗一样对她拳打脚踢,把半死的她丢在风雨交加的巷子里自生自灭。 这窦府大门如今还不是对她敞开了? 如今她还能吃香的喝辣的,被人伺候着,睡着窦天娇的爹,窦氏的夫君,而她们所依仗的男人现在把她捧在手心里当成宝! 雨夜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当时车上下来一人,打着伞直直向她走来。 那人四十有余,身材肥胖,身着官服,面容威严。 再加上刚刚她近距离看清了窦府马车的徽标。 这条街上的尽头只有窦府这一户大宅,正是下朝归家的时候,冒着大雨往窦府赶的只能是新晋礼部尚书窦天德。 那人立在她身前,刻意降低自己的威严,略带歉意道:“吓坏了吧,这下雨天什么都看不真切,我的车夫险些撞到你,你这脸上身上怎么都是伤,不如我送你去医馆瞧瞧?” 徐宝珠知道她赌赢了。 顺理成章地昏倒在他怀里。 真期待,当窦氏母女看到她成了窦府男主人最宠爱的女人时,她们母女俩的表情会有多精彩! 人老珠黄的窦氏早晚会被窦天德厌弃,只要她略施手段,会让窦氏母女彻底被冷落。 这次,她要做窦府的女主人!成为高高在上的尚书夫人! 只是不知太子…… 为何要指点她,难道这窦天德是他今后要拉拢之人? 这几日窦府流传起窦天德迷恋一个小女娘的香艳轶事。 传闻,窦天德在下雨天撞见一个浑身是伤的少女,动了恻隐之心救下她,并安置在了同一巷子尽头的别苑中,日日宠爱。 这种桃色绯闻的传播速度极快,根本瞒不住。 自从窦天德跟窦氏闹翻,竟是连遮掩都不遮掩了,女子所用的绫罗绸缎和金银首饰流水一般进了别苑,一连几日不曾着家。 窦家老太太日日吃不下饭,窦氏这个当家主母被喊来上房,在稍间外站了快两个时辰了。 作为妻子,连郎君的心都拢不住,屡次三番在外闹笑话,如今更是逼得夫君有家不肯回,在窦家老太太看来,简直是犯了不能容忍的大罪。 窦氏一肚子火没处发,看到女儿也没了好脸色,手里帕子拧成麻花,“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小妖精闹得窦家不得安宁!” …… 巧灵正躺在床上,乍一见宝璋,惊喜唤了声,“宝璋姐,”作势要起身。 “别动!躺下!”宝璋将手中的药膳放到桌上,按住她的身体,“你刚醒,不能乱动。” 她坐在床边,看着原本生龙活虎的巧灵脑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面色蜡黄,精神还算可以,心里这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瞧见宝璋眼睛里的红血丝,巧灵鼻子一酸,眼泪簌簌落下,她哽咽道:“宝璋姐,我都听说了,你为了救我累坏了,还要被窦家母女欺负,还连累你被秦大夫人斥责……都是因为我,我对不住你。” “傻丫头,哭什么呀,你那伤不能激动啊,这怎么能怪你呢?你是被害者,是我没有用,暂时没能力给你讨个公道。” 徐宝璋用帕子给她擦着眼泪,连忙问道:“那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伤得这么重,竟还掉进湖里?是不是那……” “是她,”巧灵点点头,“你猜得没错,是窦天娇身边的那个喜鹊砸的我!” 她的哽咽逐渐平复下来,控制着情绪将那日发生的事讲出来。 那日她跟着秦溪去长春园的路上,有个小丫鬟把一个香炉不小心碰撒了,那香灰大半都倒到了她身上。 在宴会上穿脏污的衣物是很失礼的事,于是那小丫鬟忙说带她去洗一洗,秦溪说马车上备了备用的衣裙,直接叫她去换上。 她路过假山那里,有人突然喊了声徐宝璋,她下意识地抬头。 还以为是徐宝璋在附近,谁知天降一块大石头,那是从假山上扔下来,她的头被砸了个血窟窿,一下子昏了过去,迷迷糊糊中看到喜鹊从她怀里摸走了秦溪送她的口脂,塞到自己袖子里跑走了。 等她再醒过来,挣扎着爬起来想去求救,突然有人从身后猛地推了她一把,直接就把她推进了湖里,差点儿就去见了阎王。 “你是说有人从后面推你,那个人是喜鹊吗?”宝璋皱着眉。 巧灵努力地回忆着当天发生的事情,迟疑了一瞬,又摇摇头,“应该……不是喜鹊,那一瞬只看到地上一道影子……似乎瘦瘦小小的,就是杨府那种婢女的发型!” 婢女? 第90章 又开刷存在感 杨府的婢女统一梳得是半翻髻,发髻高耸而顶部向一边斜翻。 也是说,凶手很可能是俩个! 现在,她们没有任何证据。 凭气味也不能代表什么,一盒小小的口脂被藏起来或者销毁可太容易了。 那日在湖边,徐宝璋一眼就看出窦天娇是在虚张声势,那么明显的慌乱谁看不出来? 正是如此,窦氏才会那般不顾体面当众出言威胁秦溪。 她们不是心善维护自己的奴婢,而是在维护自己的名声跟利益。 至于奴婢的命,在这些贵妇眼里无足轻重。 徐宝璋沉吟,她只猜对了一半,可另一个人是谁? 她突然想到什么,又问:“你是听到有人喊了我的名字?那是喜鹊吗?” 巧灵仔细想了想,“不是……喜鹊那声音挺好认的。” “那道声音男的女的,有什么特点,粗细,高低?” “那个声音是个女子,没什么特点,至于粗细高低,我形容不出来,只是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耳熟? 那就是她和巧灵都认识的人,徐宝璋迅速在心里缩小范围。 她们共同认识的,又能混进这品香宴,且对她们抱有恶意…… 徐宝璋一一排除人选,心头浮出一个名字。 莫非是徐宝珠? 她已失踪好几日,国公府的下人被派去找她,找来找去只得到一条线索,有人最后看到徐宝珠是进了窦家的巷子。 若徐宝珠投靠窦天娇…… 她在这里没得罪过谁,只有这个徐宝珠最恨原主,不,应该是最恨她! 因为以前的原主是被她狠狠踩在底下的,而她会反抗,叫徐宝珠吃闷亏,严格说来,她应该最恨的是现在的原主! 难怪国公府的下人找了她两日,说是在窦家附近失去了踪迹,或许她已经彻底投靠了窦天娇…… 不过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并没有实证。 徐宝璋才不信徐宝珠就会这样销声匿迹。 她这个妹妹比广东的“小强”还执着,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跑到她面前蹦跶。 “那声音像徐宝珠吗?” “徐宝珠?你那个亲妹妹吗?”巧灵皱起眉头,牵扯到伤口,她赶紧又松开眉头,“这么说,还真有点儿像,不过,徐宝珠的声音更薄弱一些,没有这么洪亮!” 声音也可以模仿,只能算佐证,不能算直接证据。 “别想了,你放心,早晚会把她抓出来。”徐宝璋赶忙劝慰她不要着急,转身拿桌上的药膳,已经温热,可以入口了。 “宝璋姐姐,我可以自己来。”巧灵有些不好意思叫宝璋喂。 “你现在还没什么力气,我来吧。” 徐宝璋眉宇间神色温柔,尽量放轻动作,一勺勺喂她,她眼泪又哗哗掉下来。 “怎么又掉小珍珠了!总哭对眼睛不好的。” “宝璋姐姐,”巧灵含泪紧紧抓着她手,“其实那日姐姐救回我的命,已经是为我讨回公道了! 我只是个奴婢,虽然主子宽厚仁慈,但改变不了身为贱籍的事实,姐姐能为我做到这一步,我已经特别知足了。” “这就知足了?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你不是常说你阿兄要做大官,给你买宅子接你享福吗?” 听徐宝璋提到自己阿兄,巧灵又有了笑模样。 阿兄唐澄早慧爱读书,但家中太过贫寒,唐澄为了能在同村读书的孩子家看书,给那些孩子当马骑,当沙袋。 巧灵心疼他,就把自己卖身为奴,好让唐澄能继续读书。 不过幸好她遇到了秦夫人,才算是没再受人牙子的磋磨。 也好在唐澄争气。 徐宝璋不曾见过唐澄,但听巧灵提起过,她这个哥哥格外聪慧。 二十童生赴县试,十二岁便拿了头名,因着才学出众,破例被云鼎书院收录,那院长知他家贫,便许他在书院做杂工抵学杂费。 “快喝,都要凉了!” “嗯!” 巧灵张嘴咽下徐宝璋喂的药膳,心里很是热乎。 泪珠又忍不住往外冒。 她六岁卖身为奴,就一直在伺候别人。 在外漂泊,凡事只能依靠自己,虽然秦家待她很好,但她始终是个卑贱的丫鬟。 但宝璋把她当人,把她当妹妹一样疼。 巧灵不知什么样的家庭能养出徐宝璋这样神奇的女子。 在她的眼中,贱籍跟良籍是没有分别的,居然为了她,跟贵族小姐宣战,那真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低头咽下口热汤,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 这几日巧灵脱离了生命危险,徐宝璋也该跟秦夫人道别了。 门房有人说门外有人找。 刚一出门就看到斜斜靠在墙边一道婀娜的身影,见她出来,那道身影才站直了。 原来是消失好几日的徐宝珠。 她如今气质变化很大,珠光宝气,谈不上什么品味,倒是有股钱味儿。 徐宝璋挑眉看她走近,果然是按耐不住又到她面前来蹦哒了。 这样也好,免得她还要去找她套话。 “姐姐,听说你马上就要被秦家赶出去了!若是没地方去的话,不如到我这里伺候吧。你放心,我绝对会给姐姐一个比其他丫鬟更高的工钱。” 颜色夸张的一抹红唇,眼睛微眯,处处透着小人得志的张狂。 “你那里?窦府吗?”徐宝璋故意刺激试探她,“可是,你是以什么身份要我伺候你呢?” 她步步逼近徐宝珠,“让我猜猜难道是……窦天娇的洗脚婢?” 徐宝珠脸色难看,刚要张嘴反驳。 徐宝璋立刻做出吃惊的样子,捂着唇夸张道:“总不能是通房丫头吧?呀,那窦夫人善妒跋扈的性子肯定容不下你…… 该不会是……被养在外面的那种吧?” 徐宝珠的红唇一点点垮掉,彻底没了笑意。 徐宝璋就是故意在嘲笑她! 不过很快又释然了,扬起嘴角。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没有底气和安全感的徐宝珠了。 太子连自己的身份都对徐宝璋保密,那徐宝璋应该什么都不知道才对? 不过是看她穿得漂亮,纯粹就是出于嫉妒罢了! 第91章 故意激怒她 “当然不是,妹妹只是给窦大人管事而已,姐姐怎么心思如此龌龊?霍哥哥知道你心这么脏吗?竟会污蔑自己亲妹妹的清白~” 徐宝璋垂头一笑,“你在你的霍哥哥眼里没那么重要,周围也没有那么多观众,别给自己加戏了……” “姐姐,这说的什么话,我知道霍哥哥对我好,你一直心存嫉妒,可是我也没办法呀,谁叫妹妹向来乖巧懂事,比姐姐你讨人喜欢呢?” 听着徐宝珠在那里自说自话,宝璋也开启了戏精模式。 “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妹妹你,特意叫罗娘子回乡的时候把庄婶给叫回来,不然我都不好意思跟秦夫人请辞呢! 如此,我就可以有更多时间回国公府一边帮忙照顾世子,一边读书准备入学考试了。” 徐宝璋仿佛没看到她阴冷的眼神,继续眉飞色舞地讲着,“哎呀,之前在荣国夫人的品香宴上,世子可是对我甚是关照呢!忍着身体的不适还挺身而出维护我,老夫人也说叫我回去住呢!” “而且霍世子还说老夫人将之前你占据的那个院子又重新布置,叫我搬过去呢! 至于霍伯伯和世子之前送过你礼物……他们说了,那些只是不值什么钱的小物件罢了,这次他们要精心挑选更好的礼物祝贺我进女学呢!” 这当然是她胡编乱造的,霍家谁也没在她面前提徐宝珠,而她也根本不会去女学。 她这么说就是为了气死徐宝珠。 徐宝珠也的确开始上套了…… 霍家曾是她从彩云村出来后的全部寄托和依仗,霍琼英也是她第一次如此放在心尖上的人。 即使她现在跟了窦天德,但听到霍家,尤其是霍琼英对徐宝璋好,还是会疯狂嫉妒。 霍哥哥居然要把她的院子给徐宝璋住?! 听到这里徐宝珠有些绷不住了。 心就像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 之前她为了把徐宝璋从霍琼英身边赶走费了多大力气,现在兜兜转转,徐宝璋又要回去了! 而且,会被霍家重新重视和培养,还会跟霍哥哥朝夕相处…… 曾经霍家对自己的偏爱,统统会落到徐宝璋的身上,现在她这么会演戏,霍家人一定对她更加愧疚,尤其是霍哥哥…… 真该让他们看看徐宝璋现在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丑恶嘴脸! 徐宝珠觉得身上像是有无数虫子在爬,她浑身难受,心脏都气得要爆炸了。 可她知道她绝不能露怯,不能叫徐宝璋得意。 刚用凤仙花染好的指甲,修剪得十分尖锐,此刻狠狠掐进掌心,耳边还有太子那冰冷的警告…… 她不敢轻易再对徐宝璋出手,仍得装作意外跟无辜的样子,“姐姐,你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什么罗娘子的,什么庄婶的,你接下来是要回国公府住吗?”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见她如此,徐宝璋笑得灿烂,“对啊,回去后呢,我就搬到霍哥哥的隔壁院子,这样照顾他也方便一些,他爱喝我炖的药膳,还说要帮我补一补课业什么的。” “回去了我什么都不必做,不用再跟刚去的时候一样,帮着丫鬟们一起干活! 霍伯伯说了,我往后就只负责帮忙照顾一下世子的饮食,调理一下身体,自是不会亏待我的! 什么衣服啊,首饰啊,胭脂水粉的,喜欢什么就让店家专门给我送上门挑选,霍老夫人说不定一高兴把那传孙媳妇的玉镯都送给我呢!”她掰着手指,笑得十分得意。 每句话,都戳在徐宝珠的肺管子,那些都是她心心念念想得到的独宠,她现在却离得十万八千里,再也不可能得到了! “可……霍家一直在给霍哥哥相看挑选少夫人,姐姐回去恐怕不合适吧?” 徐宝珠强颜欢笑着,指甲抠破了手皮都感觉不到疼。 “我回去了,兴许就不相看了呢……” 徐宝璋挑眉欣赏着徐宝珠强忍着崩溃的表情,貌似很感激道:“总之,若不是妹妹说服罗娘子去送信给庄婶,我也不会这么顺利回霍家! 还是谢谢妹妹了,我这边还得忙,就不留你了,得快点儿收拾东西搬回国公府呢!” 说完,徐宝璋扬长而去。 徐宝珠看着她轻快离开的背影,死死咬着下唇,眼底像淬了毒。 对这盛京贵族们来说,她徐宝璋和她一样,都是个不入流的小村姑而已。 只不过那些贵族为了自己的体面和出于施舍,才对徐宝璋释放善意。 最后,徐宝璋会和她一样,会被国公府厌弃。 她就等着徐宝璋跌下来,不,比她跌得更惨。 她现在又站起来了,还会靠自己爬上贵族的位置。 到那时,她且看她这蠢猪姐姐怎么在泥沼里挣扎! …… 徐宝璋来到秦夫人院里,与秦夫人辞行。 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秦夫人从不后悔曾经做主留下她,即便知道宝璋为了给巧玲出头得罪窦家。 “我已经知道了那罗娘子对你做的事,直接叫她走人了,这样品行不端的人我们秦家是容不下的。” 宝璋笑着说道:“谢谢您,夫人。您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谢谢您和先生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 人人心里皆有一杆秤,孰轻孰重自有分辨。 徐宝璋又和秦夫人道了声歉,“我与霍世子相识之事不是刻意要瞒您和先生,只是我不想……” 秦夫人温柔地注视着她,“我们都知道你是想靠自己,不想因为和国公府的关系,就对你特别关照,也不想给国公府添麻烦,对吧?” 夫人如此的通透…… 徐宝璋点点头。 秦夫人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可这里是盛京,单靠一个人独木难支,有时借一借外力也不是件坏事,你说呢?” 徐宝璋看着她睿智慈祥的眼睛,点了点头。 秦夫人说的话不无道理,她听进去了。 第92章 又见小五 这次的事情,耽误了好几天工夫,该收心好好读书了,国子监的补录试也快开始了。 “我知你是一定要走的,这些钱你拿着,先生很欣赏你,说你作为女子,却不逊于男子,将来会有所作为,秦溪也很喜欢你……” 这话说得恳切,秦夫人眼眶竟然有些红了。 她一直自诩为人清正。 但此事,她和大嫂的缄默和不作为何尝不是怯懦,宝璋没有指责,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理解她们的选择和态度。 曾经她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女,很有些宝璋这种打抱不平的侠义,可如今…… 时光匆匆,她已经被磨平了棱角,不知不觉间,她们和那些所谓贵妇越来越像了…… 宝璋一看就知道那钱袋里的钱远超出说好的工钱,况且秦溪已经把之前答应的五十贯报酬塞给她了。 忙推拒道:“夫人,这太多了,我不能收……” 得知宝璋要离开秦府,府里的下人们都跟在秦夫人后边送了又送,宝璋迎着漫天霞光跟她们笑着,挥手告别。 巷子口有个小乞丐抱臂倚在墙上。 正是之前徐宝璋打过交道的小乞丐头头,“知了”。 如今小丫头颇有些大姐大的意味,肥大又打着补丁的衣裳套在瘦骨嶙峋的身上还有些晃荡,但蜡黄的小脸洗得干净了些,凹进去的两腮也长了些许肉,乱糟糟的头发简单梳了两条麻花辫。 宝璋在前面脚步不停,知了跟在她后面。 “宝璋姐,你刚走,那个徐宝珠就用力抽了自己好几个大嘴巴,把头发抓得像个鸡窝,还把衣衫扯破就走了……你说她是不是被你给气疯了!” 徐宝璋站住脚,回头挑挑眉,“我有那么凶吗?” “嘿嘿,不凶不凶,宝璋姐是天底下最大的善人,您说她是想干嘛呀?”知了狗腿地笑道。 “自己想想,她往哪个方向去的?” 这么聪明的小乞丐,怎么会想不出徐宝珠想干什么,不过是为了显示自己愚笨,讨好自己罢了,这些在街头乞讨为生的孩子最是见惯了人性的。 她在试探自己对这个妹妹的态度,他们也就知道往后对这个妹妹抱什么态度。 “好像是……往英国公府。”知了逡巡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 徐宝珠有点儿像前世电视剧和短剧里演的那种天生坏种,阴暗爬行,妒忌扭曲,这边被她强烈刺激了一番,肯定是先跑回英国公府去卖惨博同情了。 一定会阻止她再回到国公府的,哪怕是她回去了,也要待得不舒服,叫霍家人再次厌恶她。 宝璋伏在知了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声,知了憋着笑不停点头,然后带着自己的小伙伴们跑了。 霍怀玉每日这个时辰都会跟几位夫人在茶楼饮茶打双陆,几人刚在专属的包间落座。 琼英的阿娘,她嫂子霂轻云估计已经在回京的途中,她这做姑姑的最操心的就是侄子的婚事,还想跟这几位闺中密友商量着,再给霍琼英择一门合适闺秀。 就听隔壁传来说笑声,“你说怪不怪,那个寄住在英国公府的徐二姑娘徐宝珠,像是脑子有毛病! 她得知世子又在相亲以后,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就变成这样了! 就在刚才,对着半空不停尖叫,狠狠抽自己大嘴巴子,还扯着自己头发胡言乱语! 后来又说什么别过来,我不是故意推你下水的,然后竟然发疯似的往墙上撞,扯烂自己的衣裳,吓得我呀,小心肝儿噗通噗通的。” “怕不是得了失心疯吧?听说这种人半夜发起疯来会拿刀砍人的!” “哎哟,谁知道呢,可是她一会儿又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大摇大摆地去英国公府了,你说她是不是害了人,被水鬼附体了?” 霍怀玉:“……” 本来跟几位夫人是有说有笑的,隔壁包间的声音就跟能穿墙似的,一声比一声大,霍怀玉听得直皱眉,想叫店小二去隔壁叫他们小声点儿。 待听清他们提到徐宝珠跟英国公府的字眼儿时,几人渐渐都不说话了,不约而同地停下手里的双陆,安静地听墙角。 这一听,简直吓死了。 什么失心疯,什么推人下水,还有什么拿刀砍人,鬼上身的,最后一听居然去了英国公府,霍怀玉再也坐不住了,蹭一下子就站起身,跟几位夫人告罪一声,匆匆忙忙走了。 余下几人也是面面相觑,忽然觉得屋子里阴风阵阵,脊背发凉也不敢多待,赶紧各回各家求神拜佛去晦气。 知了听到隔壁彻底没了动静,她悄悄把门开了条缝,看小二送几位夫人远去。 回身一招呼,声音恢复了之前稚嫩的脆声,“风紧扯呼!” 几个小孩迅速从另一边溜下了楼。 徐宝璋沿街走着,抬首可见一片灯火璀璨,热闹的升平坊,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笑语喧阗,行人中不乏一些妙龄的女郎穿着时新的衣裙,簪花戴帽,跟家人,好友出行。 她所有的首饰加起来,也就徐母之前在镇上给她买的两朵小绢花,还有为了参加品香宴,秦夫人送的两只珠花。 荷包里攒的银两离买一座小宅院还差很多,还是不要乱花的好,收回望向小摊铺上琳琅满目,漂亮首饰的目光,又把有点儿下滑的包袱往肩膀上提了提。 刚迈出几步去,忽地脚边掉落一个物件,定睛细看,竟是一个做工精良的沉甸甸的钱袋。 宝璋忙抬头左右看旁边过路的,看是谁掉了钱袋,见没人过来,只好弯腰去捡,正欲起身,却险些与俯身过来的人撞到额头,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怔怔望着眼前放大的俊脸,徐宝璋道:“五少爷?” 李崇赫耳根迅速染上胭脂红晕,笑如夏花般绚烂,声音悦耳动听,寒暄道:“宝璋,好巧!” 宝璋被那迷人的笑脸蛊惑地失了神,忙直起身,将手中的钱袋递给他,唇角泛起笑意,“这是你的钱袋吧?五少爷这是独自来逛夜市?” “嗯,听闻这里很热闹,便来走走。”李崇赫也站直身体,笑道:“我一人正觉无趣,不如宝璋陪我一道走走?” 他顺手就接过她肩上的包袱,提在手中,与她并肩往前走,宝璋略有些局促,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李崇赫垂眸看向身侧少女,视线缓缓落在她垂落的手上,那双白皙的小手,似乎比上次见到的粗糙了不少…… 小小细细的,他都能轻易拢在掌心,刚从她手中拿过包袱时,无意触碰她的指节上隐隐有些细细硬硬的疤痕,应是做粗活儿留下的。 他笑意微敛,蓦然开口,“在秦家,过得还好吗?” 第93章 她喜欢的花自己买 他的身份注定要给周围的人带去很多的不安定因素和不确定的风险,所以在他没有十分把握的时候,只想就这样不远不近,默默地关注着。 朋友间的距离应该是最合适的,不会叫她惧怕和远离。 宝璋诧异地抬头,沉默片刻,点点头,笑道:“挺好的,秦家上下都待我很好。” 李崇赫跟了她一路,看到了秦家人跟她道别时真诚的笑容跟依依惜别之情。 短短数月能如此得人心,证明宝璋是个了不起的女郎,她身上具备天生的吸引力,如一轮明亮的小太阳照耀着周围的人。 “要不要帮你换个地方?” 李崇赫眨着星耀一般的眸子,笑着问道。 “不用麻烦五少爷的,我已经跟我姑婆说好,住到她家里去,顺便帮青鸾阁做些事。这些日子要专心读书备考。” 李崇赫听她云淡风轻地说着,见她的视线落在前面一处。 李崇赫顺着看去,只见那边有个卖外邦胭脂花钗,亮晶晶首饰的小摊肆。 那里围了不少的女郎正在挑选,宝璋很快便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着。 她往前走了一段路,才发现身边的小五不见了身影,回身扫了一圈…… 只见高挑俊逸的少年正站在在一众女郎中,十分惹眼,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小摊肆。 小贩见李崇赫衣着不凡,容貌俊美,一看就是出手阔绰的郎君,简直是欣喜若狂。 立时把摊位上最贵重最精致的花钗首饰摆在他眼前,热情又殷勤道:“这位爷,这个是从星罗国来的,出自当地一位非常有名的大师之手,日夜打磨雕刻,光这镶嵌的这手艺可是花了好几个月呢! 您闻闻上面还有花香,您瞧这花跟真的一样,是不是栩栩如生?而且这价钱也不贵,才二十贯钱。” 方才走过来的徐宝璋乍一听到“二十贯钱”,一阵肝儿颤! 奸商啊!心太黑了吧! 换算成人民币,得好几万了,放前世,她自己虽然也买得起,可完全舍不得。 更别说,现在她手头拮据,花出去一文都肉疼半天,反正她打定主意了,没买房子前,她不会花钱买这些东西的,虽然她也很喜欢亮晶晶的首饰。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贫富更是不通,即使五少爷从不曾透露过自己的身份,她也从不打听,但看得出来他的身份肯定非富即贵。 不过人家不说肯定有不说的道理,她尊重对方的隐私,况且,知道多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好奇害死猫,她可不想招惹麻烦。 李崇赫瞥了眼小贩极力推荐的那些花钗,却并不表态,视线落在某处,旋即笑问:“我若是买了,不若你再送我一样如何?” 那小贩愣了愣,本以为是只肥羊,谁知竟是看走了眼,是个抠门儿的,在女郎面前买东西,居然还讨价还价,还要饶一样儿。 不过这些首饰本就是虚报了一倍的价钱,若是再送一样,并不吃亏,小贩笑了笑,“爷,不知道您看上哪一个?” 李崇赫指了指不起眼的角落,一对花钗,“这个可行?” “行,行。”小贩连连点头,那是一副橙红色的小柿子,下面各自还缀着三排白色小珍珠的流苏。 女郎们多被那些各色明艳的花钗吸引了目光,所以并没人注意到角落里这件,若是跟那几样首饰的任意一件合卖出去,还有不少赚头儿。 小贩收下钱,正欲将一只琉璃牡丹花钗,一对珍珠长耳珰,跟这对小柿子一起装进首饰盒中,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直接从他手中拿走了那小柿子。 徐宝璋还在想小五的心上人收到这礼物一定很高兴,李崇赫却蓦然转身,抬手竟将那小柿子插入她的发髻中。 卖花的小贩一开始以为这衣着普通的美貌少女只是他的婢女,此时见这郎君这温柔细致的举止,忙有眼色地递过来一面铜镜,连连夸赞道:“真是好看,尊夫人戴上这钗,真是太合适了。” “我不是……”听到小贩误会了,愣神的她赶紧摆手解释。 但话还没说完,李崇赫就亲手接过那面铜镜,对着她捧起。 宝璋不得不正视镜子中映照出的面容,一时怔住。 李崇赫的眼光真好,那橙红色的小柿子娇艳欲滴,下面是一颗颗小珍珠的流苏随着夏风摇曳在两鬓之上,还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两抹亮色,点缀在鸦靑的云鬓之中,光影点点,珠玉相映成辉。 宝璋忍不住抿唇而笑,抬手轻抚。 周围的女郎与行人无不为这对容貌出众的年轻男女侧目,心生羡慕。 霍琼英下值后命人套了马车,想来这几日那巧灵应该已经好转了,徐宝璋应该要离开秦家了,便驾马车来帮她搬行李。 垂眸思索间,忽觉马车慢下来,周遭喧嚣鼎沸,他伸手掀开车帘,发现街边灯火阑珊,原来已至京西的升平坊。 每年的七夕前后,升平坊都会暂解宵禁,许开十日的夜市。 之前他对她多有误解,曾经后悔带她来盛京,也生出过送她回乡下的念头。 可经历了后来这些事,他自知有愧,便断了这种想法,甚至在祖母有意无意打听宝璋可有落脚处时,隐隐希望父亲跟祖母提出把徐宝璋再接进府里来住。 毕竟她的亲妹妹曾经背刺于她,她又孤身一人,想在这偌大的盛京想扎根生存,太难。 若是离了国公府的庇护,想来也没什么更好的去处。 他一点儿都不担心宝璋会去太子那里。 之前太子带着曈曈来寻宝璋,也不过是出于感激她出手救了曈曈。 而宝璋这个人就不是施恩求报的。 况且……据他所知,太子至今都没对宝璋透露过自己的真正身份,甚至还去了品香宴相看贵女,所以两人不过是萍水相逢,联系并不紧密。 待外面的行人松散一些,马车复又缓缓向前驶去。 霍琼英从怀中掏出那方绣着金元宝的帕子,上面的香味已经淡了许多,他掌心轻轻摩挲着,心底不由欣慰几分。 最终她还是要回到起点的,重新回到属于她的位置上。 河畔吹来的晚风轻拂,车帘也随之飞舞,他无意间抬眸向外望去,便见路边一铺肆前,一位长身玉立的少年正在为眼前柔美的少女轻柔地簪花。 那少年背对着这边,身姿挺拔如劲竹,长长的发高束脑后,卓尔不群,显得格外惹眼。 霍琼英一眼认出此人,微微惊诧,随即正要收回视线。 不知怎样绝色佳人会得这位少年储君的青睐,能被他温柔相待。 然而就在马车继续行进时,那被遮住的娇俏女郎逐渐露出真容。 霍琼英鹰隼般的凤眸微眯,刚刚的云淡风轻瞬间烟消云散,攥紧帕子的手背青筋蝤蛴,一把塞回衣襟胸口。 “停车!” 清冷低沉的嗓音裹挟着寒霜。 第94章 未婚妻?! 宝璋对上镜中少年那隐含笑意的眼,立刻清醒过来。 小心翼翼地摘下那一副花钗,正欲双手递还回去,却听李崇赫温柔道:“宝璋可喜欢,若是喜欢,便送予你。” 见宝璋张口欲拒绝,他又快道:“你不必有负担,这只是买其他首饰附赠的,没有花一文,你安心收下便是,按理说之前你救了曈曈,送多少金银财帛都不为过,可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宝璋:不,我是!我财迷!我缺钱!我要买房! “你就只当……是我谢谢宝璋姑娘今日能陪我逛夜市的回报。”好听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眼神变得黯淡,似乎是个被抛弃的孤独的小狗似的。 徐宝璋听到这话,一瞬间,心里柔软的地方被戳了一下,忍不住有种错觉,他该不会是为了叫她心安理得收下这花钗,怕她不肯收,才买了那些昂贵的首饰吧…… 转念一想,这可是古代,听说大户人家的男丁早早就安排了通房,侍妾之类的,或许人家就是买来送心上人的,她干嘛要在这里胡思乱想,显得自作多情似的。 花虽好看,可不是什么人的花都能收的。 在这阶级等级森严的朝代,尤其是在盛京,小五的身份,一定与她有着天堑鸿沟一般的差别。 霍琼英她都尚且不能,小五恐怕更是不可能,再说,她不想一辈子被困在后宅,成为诸多盼郎归,争宠爱大军中的一员。 她只想做自己,不想成为谁的附属品,或者是谁的夫人。 她喜欢别人直呼她的姓名,尊敬地称呼她一声小徐大人! 那感觉太酷了! “不必了,”她笑着摇摇头,虽然很喜欢这对小柿子,但她还是喜欢自己买花给自己戴的感觉,将那对花钗又塞回他的手中。 “五少爷也帮我提包袱了,我们扯平,前面我该转弯,就不陪您逛了,五少爷再会!” 徐宝璋伸手接过他手里的包袱,抬眸冲他粲然一笑,挥挥手,潇洒转身往前走去。 李崇赫只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渐渐汇入人海,消失在街的尽头。 就在他不远处的对街,停着的马车里,马车内始终静悄悄的,一双锐利的凤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两人的言行举止。 见徐宝璋挥手离开,马车才上前,停在了李崇赫的身边。 李崇赫自幼习武,暗处还有隐卫跟随,早就察觉有人在跟随暗中窥视,在看到那马车上下来的人,冲他躬身行礼后,他微微颔首,朗声道:“免礼。” 霍琼英虽然不知道为何李崇赫会跟徐宝璋站在一起,但还是恭敬道:“真巧,竟在这里遇到五郎君。” 李崇赫舒然一笑,“是啊,是很巧,刚刚本郎君还偶遇了小霍将军家的一位旧识宝璋姑娘,与她一同逛了夜市,之前就觉得她是位极有趣的女郎。” 见这位传闻中博学多思,又贤德勤政的少年储君静静地回视着他,唇角的笑容意味深长,话中更是隐隐对宝璋颇为感兴趣的熟识,心下不由些许不舒服。 太子殿下,东宫的主人,未来坐拥无数贵女佳人,为何偏偏要对徐宝璋一个乡下来的小农女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给不了她任何承诺,还偏偏要招惹她? 徐宝璋若是真的被他的甜言蜜语,长相地位给蛊惑了,傻乎乎地陷进去可怎么办? 将来受到伤害又该怎么办? 纵然,纵然自己与她的婚约不再提及,可这盛京是他带她来的。 她是他父亲救命恩人的孙女,他又当众承诺她和徐宝珠都是妹妹,自己就该有作为兄长的责任,想到她父母临走前对他的嘱托,不能叫她过于自我,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他沉默片刻,倏尔一笑,“五郎君怕是误会了,徐宝璋并非只是我霍家的旧相识。” 冷眼看着李崇赫的长眉蹙起,露出些许疑惑的神色,霍琼英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她是臣的父亲早年为臣订下的未婚妻子……” 李崇赫的脸色并未任何改变,反而愈加疑惑,“哦?宝璋竟是小霍将军的未婚妻?可有什么凭证,比如两家可曾交换过信物?写过婚书?” 霍琼英手指揉搓一下,并未马上回答。 他幼年时曾听父亲讲过,那时父亲被敌军围困,受伤垂危,十分狼狈,身上哪里有什么值钱的物件,更何况宝璋的祖父也并未将这门婚事告知下一辈,不然当时徐父在他要退婚时,那么意外又那么惋惜。 若是写了婚书,交换了信物,是不是这婚就不会退得当初那么轻易了。 李崇赫并未等他答复,继续笑道:“当真是看不出,若真是未婚妻,又怎么会叫她一个人寄居在别人家,做厨娘辛苦做工呢?” 霍琼英闻言浑身僵住,太子的话里都是暗讽他们霍家不把宝璋当回事儿。 可这一切全都是误会。 那时,他是第一次见她,他一直在边疆军营里待着,跟一群心直口快的大老粗们混在一起,真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亲姐妹会从小就嫉妒算计自己的姐姐,还有道貌岸然的夫子,居心叵测的村民…… 想到因为自己被传言误导,导致全家都误会宝璋的事,心中很懊恼,很不得劲,但嘴上仍然不愿落下乘。 “宝璋她个性独立,未婚的夫妻不适合住在一起,宝璋去的也是我曾经国子监的老师家中,霍家对此比较放心。 况且宝璋厨艺好,她不喜靠别人施舍钱财,想要靠双手养活自己,我霍家尊重她,更不会亏待于她,毕竟无论如何,将来她还是霍家人,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他将末了一句咬得极重,唇边漾起一抹浅笑,定定望着李崇赫。 分明是两个容颜极为出色的年轻郎君,都挂着笑容,本该如此养眼和谐画面,可是旁边的小贩也好,买东西围观的女郎们也好。 还是跑过来的驾马车小厮跟暗处手按在剑柄上的隐卫也好,都仿佛闻见这空气中剑拔弩张的火星味儿。 片刻后,霍琼英绷直的腰身忽然躬身一礼,“那下官不打扰五郎君逛街的雅兴,这便告辞了。” 李崇赫颔首,灿若星河的眼眸微弯,依旧是那个丰神俊朗,温润如玉的少年郎。 他一直淡笑着看着马车调转,渐行渐远,唇边的笑意收敛,眸光冷嘲。 未婚妻? 霍琼英怎么有脸说出这话的,不是他在彩云村徐宝珠的订婚宴上,跟宝璋提出的退婚吗? 现在,这是连自己说出的话都失忆了忘记了? 想到她受过的委屈,李崇赫的右手收紧,须臾,一声木裂之声响起。 竟是装着首饰的木匣从中裂了一道缝隙,尖锐的木刺扎进掌心,一颗颗的血珠子淌出,他眉眼却笑得灿烂,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如今明里暗里不知多少眼睛在盯着他,他不能松懈半分,别看他是堂堂太子,却是如履薄冰,步步惊心,不能行差踏错半步,一切需要从长计议。 须臾,李崇赫又恢复了那云淡风轻的模样,随手将那匣子丢给随从。 “回宫!” 他单手上马,绝尘而去。 侍卫们也齐齐驾马飞奔跟上。 第95章 去看狗血大戏 徐宝璋慢悠悠地往青鸾阁的方向走着,快到七夕节了,街上行人变多,这般走过去,快的话,再有半个多时辰就能到姑婆住的地方。 刚走出升平坊,又走进一条街,这边人烟变少很多,忽然一辆马车从身后驶来,她忙退到一边避让,谁知那马车竟在她身侧缓缓停下来。 侧眼望去,就见那车帘子猛地一掀,露出一张冷峻昳丽的脸来。 霍琼英面无表情,冷道:“上车。” 不知道这厮怎么突然出现,就在她犹豫的当口,霍琼英已经下了马车,大长腿撩起官袍大步朝她走来,一把接过她的包袱,严肃道:“你妹妹回霍家了,你不去看看吗?” “不去。把包袱还我。” 霍琼英:“……”还挺犟。 挑眉又道:“祖母病了,你也不去看看吗?” 徐宝璋:“……” 霍家老夫人病了? 徐宝璋这次没法说不去,于情于理都得去探病,面无笑意,转身埋头道:“走吧。” 一声不吭地在马车的最边上坐下,将包袱抱在怀里。 霍琼英冷着脸,心底有些闷,分明那李崇赫为她簪花时,她笑容那样明媚,眼波潋滟,令周围一切都失了颜色。 恍惚中又想到她那日扑进他怀抱的场景,再也没有往日的烦躁和难堪,只剩下暧昧跟唯美。 现在对着他,总端着一张严肃的小脸,他当时对她是不是很过分,伤害了她,该不该郑重跟她道个歉? 听高飞说若是惹了女郎生气,便要主动道歉修好,若是说不出口,就写下来,这样才显得有诚意…… 徐宝璋却在想另外一件事。 徐宝珠此时应该在霍家又开始兴风作浪了,上次想去抽她几个大比兜,结果她从国公府跑了,叫她扑了个空,这回高低也要讨点儿利息才行。 原主可是在她手上栽了多少回,名声也都是被她这样一点点败坏的,这次不狠狠教训她一顿,她都白穿越这一回。 这会儿知了应该早已经成事儿了,就等着看徐宝珠“徐氏表演”了。 …… “这脸是你姐姐打的?”霍老夫人皱着眉,疑惑地看着眼前抹眼泪的徐宝珠。 虽然之前她很生气徐宝珠做出那些事,但后来听人说她被琼英骂哭了,还下着大雨,跑出去了,心里又对她产生了些许不忍和担忧。 年纪轻轻的女郎,万一出了意外……命下人连着寻了两日。 如今一看她被打成这副样子,竟因为她姐姐宝徐璋…… 这回她没有全信徐宝珠的话,但看她蓬头垢面的,衣衫都被扯破了,鼻血横流惨兮兮的样子,一时也想不出她遭了什么事会成这副模样。 又听她说徐宝璋知道她去窦府做管事后,斥责她投靠了自己的情敌,霍老太太有些懵,情敌? 徐宝璋不是跟琼英把婚约取消了? 难道说,两人又在此期间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要不徐宝璋为什么会恨窦天娇呢?连带着迁怒到窦家做事的徐宝珠? 这年轻人的事情怎么这么乱,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一会儿和好一会儿又交恶,绕得她都糊涂了。 霍老夫人皱眉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可是,徐宝璋的身份地位始终是配不上琼英的,最近她也想了很多,即便是没有这些误会,她仍然是不赞成徐宝璋嫁给自己的乖孙子的。 在她心里琼英应该娶一位知书达理的高门千金,这样的女子才适合做未来的当家主母,就像她儿媳妇霂轻云一样身份尊贵,出身清流,温柔知礼。 无论是操持庶务,还是管理后宅,从来没有让她操过半点儿心,这才是国公府主母该有的样子。 “外祖母,徐宝珠又没说是宝璋妹妹打的,您老别又听岔了。”杜星宇皱眉,他实在不待见这个徐宝珠。 方才那番模棱两可的话,是谁都会误以为是宝璋打的,这次他可要好好盯着她,再搞这些挑拨离间的把戏,直接撕破她的面具,才不顾及舅舅的颜面! 而且宝璋妹妹那么聪慧又温柔,怎么可能跟个疯婆子一样打人。 “祖母,不是我姐姐打的,是,是我不小心摔的,真的不怪姐姐。” 徐宝珠捂着脸,垂着脑袋,可怜巴巴地坐在一边,怯怯懦懦地样子,分明是那种被人打了,被威胁了,却不敢跟大人告状,不敢说实话的模样。 发髻散乱,唇角,鼻子都还有干涸的血迹,半张脸肿胀起来,衣衫也撕了好几道口子,还有泥土。 谁看了都不忍心再斥责她之前的行为,说不定心软的看到还会心疼,气得为她抱不平呢! 霍老夫人瞅着她那样,明显是被打的,摔怎么可能摔成这样鬼样子。 听罢直摇头,“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是管不了了,先别这么杵着了,下去洗洗换身衣服,上点儿药去,到时候等你霍伯伯来了,叫他管你吧!” 霍老夫人摆摆手,叫项妈妈带她下去,眼不见为净,自从这孩子来了,这霍家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杜星宇可不想听她这模棱两可的话,又往宝璋身上泼脏水,“那你说清楚,到底这个伤怎么弄的?到底是不是宝璋给你打的?不要含糊其辞的!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是宝璋在欺负你!你大胆说出来!” “星宇哥哥,我,我说了呀,就是我在秦府门前自己摔的,不关我姐姐的事儿。”徐宝珠声若蚊蝇,边说着边咳嗽着,掏出手帕擦嘴,里面还掉了一颗血淋淋的牙齿。 看得霍老夫人眉头紧皱,徐宝珠这是被打怕了,这下手也太重了,明显是怕说出实情被报复。 “星宇,你去看看你舅舅回府了没有,若是下值回府了直接过来一趟。” 她是管不了了,可这孩子是他们霍家接来的,人也是住在霍家,出了这样的事儿,怎么能袖手旁观,但还是得霍骁云来解决这个问题,谁叫他接了这个麻烦,别想丢给别人当甩手掌柜。 这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影响国公府的声誉怎么办。 “祖母,真是摔的,求您不要跟霍伯伯讲。”徐宝珠手脚发抖,神情慌乱地掉泪珠子。 眼底却划过一丝阴鸷的冷意。 徐宝璋还想回霍家,住她的院子,跟霍哥哥朝夕相处,嫁给他,别白日做梦了! 杜星宇十分不情愿就这么被支开,他刚走到门口,怒气冲冲的脸立刻灿烂起来。 院里霍琼英拎着一个大包袱进了花厅的门,后面是跟着的正是徐宝璋。 恰在此时,国公爷霍骁云正好也走了过来,一眼瞧到了被打得脸颊肿胀,口鼻都是血渍的徐宝珠,她的手腕露出,上面还布满被掐出的淤青跟紫红的指印。 皱起眉头,问道:“宝珠这是怎么了?” 第96章 真洒狗血 霍老夫人一看连徐宝璋都回来了,眼睛在她跟霍琼英脸上来回转了转,又收敛犀利不悦的目光。 比起徐宝珠的伤到底跟徐宝璋有没有关系,她更担心的是孙子和徐宝璋之间有没有徐宝珠暗示的那种男女之情,看来给琼英娶妻的事儿迫在眉睫。 一时间,微阖双目没有答话。 “霍伯伯,我,我没事的,这伤只是我不小心跌倒摔的……” 徐宝珠唯唯诺诺站起身,福了福身,用带血的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 她看到徐宝璋回来,演得更起劲儿了。 “霍伯伯,我看妹妹这伤不像是摔的,倒像是被人打的呀,您瞧那还有巴掌印呢!” 徐宝璋声音高了八度的话一出,徐宝珠抹眼泪的手顿了顿。 为什么要主动说出来? 徐宝珠心里的警报又响起来,是了,她怎么忘了,徐宝璋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她搓扁揉圆脑袋空空的徐宝璋了。 如今的她牙尖嘴利,不会因为她是妹妹就让着她。 她有点后悔用这招,应该换一种方式…… 就听徐宝璋说道,“妹妹,该不会想说这是我打的吧?” 徐宝珠赶紧说,“不是不是!姐姐,姐姐,妹妹真没说过这是姐姐打的,姐姐别多心……” 但她现在再怎么解释都只会越描越茶。 起码徐宝璋已经闻见她身上那股不怀好意的陈年绿茶味儿。 这徐宝珠的招数见得太多,已经麻了。 她都怀疑这徐宝珠是什么表演人格,间歇性失忆症,又或者是人格分裂。 总是做出一副被欺负的模样,楚楚可怜,想栽赃谁就绕个圈子,不直接搞,而是营造氛围,让人们自己去猜,引导别人往原主身上联想。 最后呢,还会十分宽和大度,善解人意地为原主求情,结果越求情,原主就会被误会地越深。 所以遇到这种绿茶心机女,不能像原主一样点火就着,拼命辩解,那只会着了这鸟人的道。 要打败这茶味鸟人,就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我没有多心呀,你瞧你这明显就是被人打的,但是好奇怪啊……”徐宝璋凑近她。 “什么奇怪啊?”杜星宇好奇道。 “按理说,挨了打,那个指印应该是中指,无名指跟尾指,朝斜上方的才对啊,为什么妹妹的指印是完全反过来的?” 宝璋的话一出,所有人都去看徐宝珠那张脸。 杜星宇还用手在脸上比划起来,可不是,别人打跟自己打,那力度跟着力的方向都不一样,按照徐宝珠那指印,那打她的人手得扭曲成什么样儿…… 徐宝珠脸色僵住,眼神慌乱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脑中快速思索着对策。 项妈妈得了老夫人的眼神,立刻上前撩开徐宝珠一侧的碎发,惊呼:“还真是呢,您瞧,这里还有一个拇指印朝下,在脖子这里。” 霍老夫人眉头深深皱起,恨铁不成钢地一拍桌子,“你故意把自己弄伤究竟想做什么?”恼怒冷厉的语气惊得徐宝珠内心一哆嗦。 “你不是说你摔的吗?这明显是自己打的,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杜星宇神情复杂,有些厌烦,这个撒谎成性的徐家二姑娘,为什么要这样自残,难道仅仅是为了拖自己姐姐下水? 徐宝珠被这么多人盯着,最初那信任和支持的目光此刻满是猜疑,叫她浑身不自在。 她立刻先去看霍琼英的神情,却发现他根本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而徐宝璋唇角勾起,这副表情就好像最初她对徐宝璋经常做的表情,那副笃定的自信跟看跳梁小丑一般的眼神。 为什么? 为什么徐宝璋现在一点儿也不像在彩云村,她总能化解自己给她制造的难堪和圈套,不像以前只会哭着喊着找爹娘评理,嚷嚷自己冤枉,为什么都不信她! 现在的徐宝璋太陌生了,陌生到她感到恐慌,为什么一切都脱离了她的掌控,她的自信和骄傲完全被打碎了…… 徐宝珠咬着下唇脸色难堪地撇开头垂下,泪珠子不停掉。 抽泣哽咽道:“姐姐,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我呢?不是你叫我跪在地上自己打自己,才肯原谅我去窦家做事,才承认有我这个妹妹的吗?” 她哭得浑身颤抖,腿从凳子上滑到地上,捂着脸哭得那叫一个悲痛欲绝。 徐宝璋算着这个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于是震惊地捂着唇,满眼担忧道:“妹妹是不是又发癔症了?我何时逼你自己打自己了?该不会你又出现幻觉了吧?” “我没有——” 看徐宝珠又要开口反驳,宝璋对在场所有人抢先道:“宝珠幼年时就有这个毛病,半夜把鸡笼子打开,引得黄鼠狼把家里的鸡崽都被咬死了; 再大点儿,又把那毒老鼠的毒药又撒进了水缸里;十二岁的时候半夜独自上山,我担心她危险就在后面跟着,谁知她突然就想推我,结果自己掉进猎人陷阱;就在来京的前几日,她还把我推进河里……” 霍家人被这话惊得一愣一愣的,所谓的什么姐姐下毒毒害全家,还有什么把她故意推进陷阱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就听徐宝璋叹口气,继续哀婉道:“我原本是要将这些烂在肚子里的,我毕竟答应了爹娘要好好照顾妹妹,不能对外透露她这个病情,怕影响她嫁人…… 只是,只是没想到妹妹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有病情加重的趋势……这可如何是好?” 还想继续演戏的徐宝珠是彻底没有眼泪可流了,徐宝璋这是把她往得了疯病的方向去引啊,立刻支起身子,哭道:“姐姐,你怎么能这样污蔑我呢? 明明是你讽刺我去窦家是去做洗脚婢,什么通房的,当时秦家门口可是有人看到的,然后你就要我下跪,打自己耳光,要不就把这些事写信告诉爹娘……” “有人看到?你指的是谁啊?”徐宝璋明知故问。 徐宝珠指的应该是知了那群小乞丐在巷子口附近徘徊的时候看到的。 徐宝珠一时语塞,喉咙滚了滚,这会儿她上哪儿去找人去。 “都闪开!” 一道苍劲雄浑的男人大喝声响彻云霄。 徐宝珠抬头向声音来处望去,兜头一盆热呼呼黏糊糊的液体将她淋了个满头。 “呃啊啊啊啊啊啊——” 第97章 开坛作法收恶鬼 浇了徐宝珠一身狗血的人在座的谁都不认识。 这是个白眉老法师,看上去确实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感觉。 霍怀玉此时从院门进来,惊恐地瞪着满头是血,不断尖叫的徐宝珠,绕到自己母亲身边,将她搀扶远了些。 “她,她,这是干什么!” 霍老夫人上了年纪,如此惊心动魄的画面让她心脏要跳出来了。 “这徐宝珠是被水鬼附了体,都离她远点!”霍怀玉说道,“我去观里请了法师,立刻就举行驱鬼仪式!” “那你倒是提前说一声儿啊!” 霍老夫人捂着胸口埋怨道。 霍怀玉愧疚地替她顺了顺气,“您不也知道她有多狡猾多难缠!我怕提前说了她有了防备,跑了可怎么办!” “说得也是……” 霍琼英和徐宝璋早就眼疾腿快地后退了好几步。 那老法师身后又涌进来一群怀抱各式法器的弟子,其他人赶紧离徐宝珠更远,给这些弟子留出空间让他们将徐宝珠团团围住。 霍骁云本不信鬼神,但见到徐宝珠歇斯底里尖叫的样子,他心中也控制不住地往那方向去想了。 徐宝珠这样,没准真撞了邪也真说不定。 杜星宇平时最爱凑热闹,这时候没人有空管他,没人逼他读书,还有这么大的乐子能看,他眼底的兴奋激动都要抑制不住了。 此时的徐宝珠冷静下来了,就这么浑身是血地静静立在中央空地上。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诡谲一点点侵蚀空气。 好像下一秒就要爆发。 杜星宇凑到霍琼英身边,“表哥你猜她身上是男鬼还是女鬼?” 他声音不大,但徐宝珠就像听到一样,猛地转头看向这边。 血迹已经慢慢干了,开始发暗。 显得她脸上的双眼黑是黑,白是白,更加清晰更加恐怖。 杜星宇觉得后背蹿上一股寒意,他一缩脖子往霍琼英后面站了站,想借此躲避徐宝珠的视线。 但他顺着徐宝珠的视线发现,她瞪着的不是自己,而是旁边的徐宝璋。 徐宝璋抱着胳膊,悠闲地欣赏此情此景。 她的态度激怒了徐宝珠,“被附身的是你!你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你根本就不是我姐!我姐蠢笨如猪!根本不是你这样,你到底是谁!” 徐宝璋恰到好处地做出害怕的模样,“霍姑姑说得没错,这鬼真是好生狡猾!竟想出攀咬他人的法子,若任她这么下去,怕是要将周围人都祸害惨了!” 一番话气得徐宝珠恨不能脑袋冒烟,她指着徐宝璋就要扑过去,结果被最近的一个道童眼疾手快一拂尘抽了个大耳刮子。 那道童年纪不大,见抽中徐宝珠他松了口气。 他身边的道童赞道,“不愧是师兄!” 听到这话,徐宝璋默默翘起兰花指,轻捂在翘起的唇畔。 这挑衅的动作,无异于更加挑动徐宝珠那自卑又嫉恨的敏感神经,她抹了把脸大声骂道,“徐宝璋你这毒妇!” 空气静默了一瞬,霍琼英竟然先开口了,“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毒妇竟然骂别人毒妇!” 徐宝璋眼角抽搐,捂住嘴,她居然在霍琼英这千年冰块脸上看出惊奇又嫌弃的表情,别太好笑。 “霍哥哥!” 徐宝珠委屈地喊道。 霍琼英像吃了s一样嘬住嘴,神色复杂。 徐宝璋快要笑出声,她忍不住学着徐宝珠撒娇的语调,拐了几道弯儿调笑道,“霍哥哥,你的宝珠妹妹在叫你呢!” “霍哥哥~” 霍琼英听到徐宝璋口中的这三字,像有股酥麻的电流从他头顶爬到小腿,喊得他浑身没了力气。 他侧过脸目不转睛地看着徐宝璋带笑的脸。 杜星宇站在两人后方的空档里,眼珠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最后停在自家表哥的脸上。 他第一次在自己表哥脸上看见这种表情。 怎么说呢? 就像四周都是冰川的荒岛,明明之前还是那样荒芜干枯,突然之间,鸟语花香,草木丰沛,冰川融化成荡漾春水。 杜星宇觉得自己表哥此时看上去有点……憨憨的。 徐宝璋光顾着看法师指挥弟子摆法阵,没有注意到这“憨憨”的霍琼英。 “你们都疯了吗!都信徐宝璋这骗子的鬼话吗!我没有被附身!她才是水鬼!我是人啊,是人!” 徐宝珠试图突破包围,但都被拂尘挡了回去。 这边被鼓打一下脸,那边被莲花锤凿一下头,没多久她就狼狈至极,跌坐在中央的空地上。 “你们这样对我会遭报应的!你们统统都得下地狱——” 听到这撕心裂肺的诅咒声霍老夫人眉头狠狠一跳,老人最迷信也最忌讳这个。 四周仿佛笼罩上一层沉重阴霾。 “那也是你该下地狱!” 徐宝璋朗声道,“若老天真有公道,若这世间仍有因果报应,那最该遭报应的就是你,不是吗?” 徐宝珠恶狠狠地从缝隙中瞪着徐宝璋,“我没有错!我有什么错!我为我自己打算有错吗! 人人都喜欢你,就因为你长了张好皮囊,就该所有好事和好运气都该是你的吗?!凭什么!你的一切都应该是我的——我爹给我起名叫宝珠,我才是应该被捧在手心的那个!” 她理直气壮的言语惊呆了周围人。 “她疯了吧?”杜星宇喃喃道。 “她可是你的亲姐姐!”霍琼英皱眉,但谁都能听出他压抑的怒火。 “呵,亲姐姐又怎样?她若真拿我当妹妹,就应该把她那张脸划花了待在家里老死!而不是一再抢我的风头!”徐宝珠一脸讽意。 太恶毒了…… 所有人此时心中都只有这个想法。 徐宝璋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这徐宝珠被嫉妒扭曲了心智,亦或是她本身就是恶的,但无论怎样,都已经不重要了。 “为自己盘算本没错,但你不该用下作手段害人。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有你这种想法,看来你身上真有不干净的东西。” 见徐宝珠毫不悔改的模样,霍骁云不知叹了多少次气,但愿“驱鬼”真的管用,这好好的孩子怎就成了这样。 霍老夫人面色难看,“快开始吧!” 她就说,自从这徐宝珠来了家中就不安宁,原来是“鬼”闹的! 那白眉法师站在阵前,闭目不动。 渐渐地,周围没了说话声。 所有人都凝神屏息。 法师身后弟子送上拂尘,他接过拂尘闭目耍了一套动作,最后划了一个大圆拂尘直指天空,他猛地睁开眼。 竖起的幡旗快速摆动,猎猎作响。 起风了。 第98章 落败的徐宝珠 “啪啪啪~”三张朱砂绘制的黄表纸符分别被甩到了徐宝珠的额头,还有两肩上。 法师口中念念有词,围着她开坛做法。 徐宝珠没有撕掉黄符,任由其在自己脑门上飘荡。 她知道,现在的她别无选择,虽然明知前面就是徐宝璋已经挖好的陷阱,也得顺应着往下走。 只有叫霍家人真的认为她是被鬼上身,不是自己主动做出的这些陷害徐宝璋,还有自残的举动,她才有一丝挽回的机会。 她现在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徐宝璋见到她爱搭不理的,却在秦府门口对她说出那么多炫耀和过分的话。 分明就是故意气她,刺激她失去理智做出错误的判断,才导致自己在霍家人面前自取其辱。 她不知道徐宝璋在背后究竟做了什么手脚,霍怀玉竟然直接请了法师来对付自己,不过对她而言是危机也是机会! 只要把一切都推到鬼身上,她就还是那个单纯善良,无辜乖巧的徐宝珠。 徐宝璋看着眼前神色变幻的徐宝珠,唇角勾了勾。 咎由自取!就是要把原主曾经遭受的一切屈辱都还给她! 徐宝珠双眼一翻,口角开始吐白沫,手脚不停抽搐,整个身体像痉挛的死鱼一般。 周围的人目瞪口呆,杜星宇还“嘶~”了一声倒吸口凉气。 法师大喝一声:“诛!”口中一簇火冒出,那桃木剑挑着烧着的符纸灰飞烟灭。 “把这符水给她灌下去!”弟子们应声,收集了烧得灰烬,倒进丫鬟端来的白水中,随意搅了搅,捏着徐宝珠的下巴,强行灌进嘴巴里。 徐宝珠五官揪在一起吞了下去趴在地上装死。 一场法事就此结束。 霍老夫人生怕再招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请法师再留些符纸之类的镇邪,看向瘫软在地的徐宝珠,无比的厌恶跟冷漠。 若是徐宝璋没有回府把内情讲出来,谁能想到刚进府的那个柔柔弱弱,乖顺讨巧的那个徐宝珠身上竟然有个这么可怕的存在,晦气,实在太晦气了! 她脸色阴沉地瞥了儿子霍骁云一眼,埋怨的话忍着没说出口,捂着胸口被项妈妈搀着回了卧房。 霍怀玉更是觉得难怪那天要送徐宝珠走,她会露出那么狰狞无赖的一面,原来是被鬼附身了! 她手一挥,命人将她抬了下去。 徐宝璋没有任何留恋,悄不声儿地离开了国公府。 等回到姑婆的住处时,已经月上中天。 徐青鸾见她提着包袱,心里明白了。 “那边的事儿都了结了?” 徐宝璋微微一笑,上前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嗯,都结束了,这次要在这里麻烦姑婆些时日了。” 徐青鸾轻点了她的鼻子,“跟姑婆提什么麻烦不麻烦,巴不得你永远陪着我这老太婆,也兴许哪天就相中了谁,早晚是要嫁人的……” 徐宝璋抿唇直乐,“嫁人有什么乐趣,我更喜欢自由!” “这话在我面前说说罢了,不要在外面去说!” 徐青鸾想到自己孤苦无依半生,其中的心酸跟辛苦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尤其宝璋还这么年轻,还是需要找一个可靠的郎君,起码不会被人轻易欺负了去。 现在有她这个姑婆在,一定帮她把关找个好的。 若等自己哪天不在了,她还能有人护着,给她撑腰。她的那对父母兄长,还有那个白眼狼妹妹全都指望不上,只要不坑她,拿她去换富贵就不错了。 饭桌上,徐宝璋又把这几日发生的事跟姑婆念叨了一番。 当听到徐宝珠的所作所为后,气得差点儿把筷子丢出去。 “这算什么亲姐妹,简直就是畜生!就当没这个妹妹,你安心住在这里,往后姑婆教你刺绣的手艺!” 徐宝璋一缩脖子,把脸低了下去不敢看徐青鸾。 学刺绣这个就算了吧…… 原主幼年时的确跟着姑婆学了一些女红…… 结果发现,这项技能,自己没继承……之前试图挣扎一下,想像古代女子一般绣个什么飞鸟啊,荷花之类的,于是就决定绣一只可达鸭。 绣着绣着就成了一坨,最后为了强行挽尊,勉强绣了个金元宝…… 结果,巧灵看见了,非说她在布上绣腌臜物! 不就是说她绣的像一坨屎嘛…… 那可是她的处女绣,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姑婆,等我的钱攒够了,咱们就买个宅院,往后我给您养老,咱们娘俩儿相依为命。” 每次跟姑婆在一起,总觉得心里特别踏实,像有了亲生妈妈一样,弥补了前世没得到过的母爱的遗憾。 徐青鸾听着心里感动,嘴巴上还是傲娇道:“哎哟,姑婆能养活自己,哪个要你养,你把钱攒起来读书也好,攒嫁妆也好,你这个年纪正是爱美爱俏的时候,不好好打扮自己多可惜。” 说着,就掏出一贯钱塞给她,“这个拿去,明日给自己添置个头饰胭脂的,买点儿喜欢吃的,别亏待自己。” 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爱美的,爱吃的,看到宝璋就会想到少女的自己,心里总有种把所有没有得到过的,享受过的都想叫她去感受一遍,像是在弥补那个曾经充满遗憾的自己。 她十三四岁就出嫁了,那个含苞待放的年纪,就学着怎么做一个贤妻良母,怎么去操持家务,孝顺公婆,处理一大家子亲戚的复杂关系。 那个时候真应该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原来外面这么辽阔,有这么多的人,这么多有意思的事儿。 宝璋知道推辞不过,就欣然接受了。 正好顺便瞧瞧外面有什么挣钱的门路,往后再多孝顺姑婆。 姑婆为她布置的小屋,温馨又整洁,虽然没什么贵重的家具跟摆设,可在这里读书生活安静又自在。 天气虽然炎热,但在小院的躺椅上望着满天繁星,还会有夜风送来清凉,看书的时候,姑婆就为她点上驱蚊的熏香,坐在一旁给她打扇。 一夜好眠。 姑婆还有很多绣活儿要赶工,宝璋吃了早饭,就独自出门了。 先去趟文时书肆,挑几本关于科举方面的书。 刚进门,就有热情的书童迎上来,“女郎来的正巧,蔽肆刚到了一批最新的话本子,您里面请,小的为您介绍。” 此时时辰尚早,书肆的人并不多,目光大致一扫,便见一位年轻的郎君在二楼的书架那里看书,她并未在意,听书童说了科举方面的书在二楼。 第99章 你懂东瀛话?! 于是,独上二楼,摘了帷帽夹在腋下,找到书兀自翻看起来。 那位年轻的郎君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走到她旁边,正探着头一个劲儿往她脸上瞅。 “你想干嘛?”徐宝璋捧着书后退一步,惊吓多于恼怒。 崔行舟看清她的脸,目光大盛,以折扇击掌,竟然抑扬顿挫地唱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徐宝璋瞪大双眼,哪儿来的神经病,转身便要走。 “哎?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么?”崔行舟见过的女郎皆过目不忘,今日得见真容,不由心花怒放,一个转身伸着扇子就拦住她的去路。 徐宝璋见他那贱兮兮的样儿,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青天白日在书肆居然遇到臭流氓? 她刚想使出一招抓龙筋,但看看左右,还是学着电视剧里娇小姐的模样。 一边用手中的书砸他,一边怒叱:“你再敢调戏良家妇女别怪我无礼了!” 崔行舟赶紧用手格挡,这小女郎力气着实不小。 他被砸的“哐哐”作响,还是呲着牙乐道:“是在下无礼,小娘子莫怪。小娘子,你且听我说!”用的仍然是那不正经的语调唱着。 两人绕着书架,一个追,一个跑。 徐宝璋本想演两下赶紧脱身就得了,没想到这变态追起来没完了! 她抽出书来砸他,“你走开,油腻男,猥琐,下流胚!登徒子!臭流氓!” “哎呀哎呀~”崔行舟唱道。 怎么还在唱! 徐宝璋惊呆了,她也是第一次见这种类型的变态。 他这是什么情况?八音盒成精吗?她砸着他开关了?在那儿唱唱唱起来没完没了的! 书童端着茶水上来瞧见这一幕,头都大了,“二位发生何事?” 徐宝璋往书童身后一站,伸手指着崔行舟,喘着气告状:“这人怕是脑疾犯了,一边唱歌一边追着我不放!快把他带走!” “哎,误会,都是误会!”书童站在两人之间,左右瞧了瞧,不由笑起来。 看徐宝璋那犹疑的眼神,书童忙小声介绍道:“这位是崔行舟大人,人称崔六郎,乃鸿胪寺少卿,并非是登徒浪子。 他,他只是有个小……小习惯,一高兴,就会忍不住唱歌,表示他欣赏你,想与你结交。” “真是八音盒成精了?”徐宝璋嘀咕了一句。 崔行舟用合拢的扇子敲了敲书童的脑袋,“被你这么一说,人家更误会了……” 对躲在书童身后的徐宝璋端方作揖道:“对不住小娘子,刚刚是我失礼了,你不记得我了么? 荣国夫人的府邸,八角亭,你曾向我们问路……也诚如这小童所言,确实也想结交,并无恶意,唐突之处,还请你见谅!” 他的眼睛毒得很,见过的女子,尤其是身形气质好的,那是过目不忘! 徐宝璋恍然想起,那天在八角亭的确是两个人,霍琼英,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位,她眼睛上下一扫,脑子有点儿毛病的崔六郎? 好像当时在湖边及时把秦远带来救巧玲的就是他。 “哦,原来是你啊,”她有些讪讪笑道,“那天多谢你。” “举手之劳,你也来买书的吗?” “是啊!” “那个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徐宝璋直觉不是啥好事,干笑两声,“那还是别请了!”转身去了另一边。 崔行舟:“哎!”怕令宝璋排斥反感,硬生生停住脚步,问书童,“这位小娘子经常来此买书吗?” “之前来过两回……” “可惜……可惜啊……” 崔行舟一想到眼前还有更心烦的事儿亟待解决,只能先按下心思,准备去弘文馆找同窗好友再试试。 徐宝璋正看着书,脚下踩着什么,一低头,就看到地上一个金鱼袋,做工质量都属上乘,会不会是刚刚那位八音盒郎君掉的? 她将它捡起,匆忙追了出去,却发现人影已经不见了。 将自己的书选好后,便坐到红木桌旁,将那金鱼袋放在一边。 相信那人发现东西不见了,很快会转身回来取。 那边的崔行舟下楼去找掌柜的结账,买下手里的书,习惯性地去摸挂在腰间的金鱼袋,摸了一空,这才想起刚刚跟那位女郎追逐时,应该是丢在那里了。 金鱼袋里除了他的印信,还有一册东瀛国使臣递交的急需翻译的国书和礼单,涉及邦交,丢了就麻烦了。 他立刻折返上楼去找,就看到刚刚撞到的那位女郎正端坐在窗边,他的金鱼袋正摆放在她的手边。 也许是有所感应,徐宝璋抬头看到,他果然回来了,“这个是你丢的吗?”她指了指那金鱼袋,轻声问道。 崔行舟心下安定,快步走近,行了一礼道:“是的,多谢小娘子帮我保管。” 崔行舟内心很是感激,接过金鱼袋摸了一下,知道那国书和礼单还在,不由长松了一口气。 眼前的女郎生得如此美貌,古灵精怪的,还爱读书,不由好感倍增。 但见她衣衫布料并不上佳,头上只有两朵小小珠花,并不像外面的女郎们穿金戴银,绫罗绸缎,应该是家境贫寒之人,顿时心生怜惜。 从金鱼袋中掏出一贯钱递给宝璋,“今日多谢你帮我保管东西,这个就当作酬劳,请务必收下。” “举手之劳而已,郎君不必客气,”徐宝璋虽然很缺钱,还是抹不开面子去伸手要人家的钱。 无意中看到金鱼袋里露出的一角书页,居然是日文,毕竟在古代能看到日文太稀奇了,不由好奇道:“这是东瀛文?” 崔行舟愣住,诧异一个小娘子居然知道这是东瀛文字,“你认识?” “嗯,略懂些。”徐宝璋谦虚地点点头,当初她可是辅修了好几门语言,不光帮领导接待过日本副首相跟韩国部长,还主持过加拿大跟美国留学生参观访问的高端会议。 看个日文还不是手拿把掐的。 崔行舟满眼惊喜,想不到这样一位家境不富裕的女郎,不仅爱读书,还懂东瀛文字! 于是试探性地问道:“那你能看懂这份礼单吗?” 宝璋伸手接过那厚厚一个小册子,翻开第一页,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曾经彻夜背诵日语书,狂刷日语单词,听日语广播跟新闻,拿下一级证的日子历历在目。 虽然这是早期的日语文字,多是些片假名之类的,她还是顺利地把它翻译了出来。 “这些都是东瀛向我朝进贡的贡品。” “你,你都能看懂?”听到宝璋把第一页的贡品都念了一遍,崔行舟惊喜道。 第100章 兼职翻译,冤家路窄 于是试探性地问道:“那你能看懂这份礼单吗?” 宝璋伸手接过那厚厚一个小册子,翻开第一页,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曾经彻夜背诵日语书,狂刷日语单词,听日语广播跟新闻,拿下一级证的日子历历在目。 虽然这是早期的日语文字,多是些片假名之类的,她还是顺利地把它翻译了出来。 “这些都是东瀛向我朝进贡的贡品。” “你,你都能看懂?”听到宝璋把第一页的贡品都念了一遍,崔行舟惊喜道。 他刚调入鸿胪寺,并不懂东瀛文字,只知道宝璋翻译地像模像样的,“那,你能用东瀛话把这些念一遍吗?” “当然。”徐宝璋点点头,她可是在学校里做过日语主持广播员的。 崔行舟刚上任这个少卿的位置,按理说有专门的译语者(俗称舌人)来翻译这些文字,可他的顶头上司鸿胪寺卿却把那些人都派去四方馆照顾那一百多号使臣去了。 调他来做这个少卿,也是挡了某些人的路,所以才会给他这个下马威,一个译语者都不留给他! 虽然听不懂,却能听出她的发音跟那些倭人讲话的音调很像,一听就不是简单地略懂而已。 今天真是捡到宝了,桃花眼里都快激动地沁出泪花了,“你该不会祖上是倭人还是你就是……”倭人! 因为很多外邦之人来本朝定居学习交流,说不定她是两国通婚之女。 这话的确有些失礼,但他必须得搞清楚。 徐宝璋腹诽:骂谁呢?!你才是倭人!你全家都是倭人! 正色严肃道:“因为我祖父行医的时候,曾经帮着当地军民抗击过倭寇水匪,所以学了一些他们的语言,我从小耳濡目染,就学会了一些。” 徐宝璋脑子反应很快,想到原主祖父曾行万里路去过的地方很多,沿海地区也会有小日子出没打劫渔船,强抢沿海居民的财物。 这样说合情合理,对她来说,语言只是交流的工具,她可不想被当成小日子。 “我看你在看的是科举方面的书,你是想到书院读书?”崔行舟好奇道。 “是的,当今陛下跟天后允许女子读书,所以我从乡下来盛京求学,之前是在一家做厨娘帮工了一段时间,挣点儿学杂费,如今想再找一份兼差。” 她尽量把自己情况说清楚,省得被人误会是什么倭人的奸细。 被误会成小日子是对华夏人最大的侮辱! 徐宝璋眼神坚定地直视崔行舟,努力让他感受到自己的真诚。 崔行舟完全没往那儿想,谁家奸细会主动暴露自己懂外邦语言。 他只是狂喜,眼前女郎简直就是上天为他量身打造的译语者! 除了这些礼单,国书还有一些医学,种植,瓷器等等方面的文献资料需要翻译成东瀛的语言,将来会随着国礼被使臣带回国。 正好译语者人数太少,分配不过来,不如叫她试一试。 “若是你愿意帮忙把这礼单跟国书译出,作为交换,我可以推荐你给鸿胪寺的外宾司做暂时的译语者,帮着译写一些文献资料,当然是有酬劳的!但得需要通过外宾司的考核,你想试试吗?” 崔行舟简直太开心了,折磨了他一夜的问题就这么被解决了。 这趟书肆真是来对了! 徐宝璋差点儿蹦起来,她当然愿意了!用脑力劳动可以换取报酬,还能运用自己的所长,比去外面用体力伺候人可轻松多了,而且这可是帮鸿胪寺做事诶! 鸿胪寺,相当于现在的外交部啊!那是她梦寐以求,想要的铁饭碗啊! 这个机会太难得了!她一定得抓住! “就这么说定了,”崔行舟直接坐到她的对面,将金鱼袋里的国书也一并拿了出来,他在这里盯着她译出,再亲手誊抄下来。 跟书童要了文房四宝,两个人就对坐着,一个翻译,一个誊写,配合得十分默契。 …… 窦天娇这几日简直快被她阿娘给折磨疯了,自从爹打了阿娘,再也不肯回府,就跟个小妖精在外头过起了日子。 终于趁着爹不在,母女俩气势汹汹地去了别苑要把那个娼妇打骂一顿出出气,结果两人扑了个空。 等了半天都没见着人,她阿娘火气没处发,“这是谁给这个娼妇通风报信了?自己站出来!” 结果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头表示不是自己。 没人承认,索性全部罚跪在院子里。 找不到她爹,也没找到狐狸精,她阿娘又把全部的希望集中她身上。 听说关于太子妃,荣国夫人跟贺兰氏已有目标人选。 如今嫁东宫的事是轮不到她了,而且她在品香宴上丢了那么大面子,现在只能尽快挑选新的相看对象,赶紧嫁出去,万一她的名声传遍盛京,她就找不到更好的郎君了。 所以,她这次到鸿胪寺的礼宾司,参加接待外邦使臣女眷的女官考核,也是为了接近鸿胪寺卿的公子,这次她吸取教训,先培养感情,熟识之后再相看,一定把对方拿下。 她紧紧跟着鸿胪寺的周掌故,她的亲姨母,一路上有说有笑的,还故意撒娇攀着周掌故的胳膊,恐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周掌故的亲戚。 窦天娇傲慢地瞥了一眼后面又进来的一个来参加考核的,不屑一顾。 突然又感觉那个人如此眼熟。 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差点儿把她送走…… “那,那是徐宝璋?!” 她咬牙迟疑道,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妒意和恨意。 远处的徐宝璋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发型跟穿着打扮焕然一新。 发髻全部挽起,簪着两只珠花发钗,流苏和两鬓上的飘带垂落在耳边,身着一袭月华色长裙,哪怕布料不是昂贵的锦缎,依旧是娇美纯净,气质出尘。 她站在人群的最后面,被前面的人挡住视线,却因为那张明艳照人的容色和宛如贵女千金一般的气质,吸引了许多目光。 即便是没有华服美钗的装饰,还是成了全场焦点。 这衬得费尽心思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自己像个傻瓜! 窦天娇攥紧拳头,直接走过去。 看清楚了的确是她,气得差点儿吐血。 还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哪儿都有她! 第101章 村姑怎么配当翻译? “徐宝璋,这里是礼宾司考核女官的地方!这种地方是你这种乡下村姑该来的吗?”忽然想到什么,不怀好意地从头到脚打量一眼。 对着众人拔高音量,阴阳怪气道:“听说灾荒年,那些乡下泥腿子为了换取些钱粮,典妻卖女,有些村姑为了能吃饱还会主动献身给有钱粮的大户,结果连个名分都没有,只能做最下等卑贱的暗娼! 说不得,某人早就被那夫子霸占了身子去,夫家嫌弃不贞洁,她没脸待下去才赖在盛京吧!到处卖弄风骚,真是够不要脸的!” 在场的男男女女异样的眼神纷纷瞟过来。 看来窦天娇已经破大防,都顾不得贵女的体面,开始口不择言了,这回可没有窦氏在旁边帮她,护她了。 徐宝璋面不改色,反唇相讥道:“在场哪位不是吃农人种的粮食长大的,一日三餐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再说了,往上数几代,谁祖上没有个把农户出身的,听说礼部尚书,窦天德窦大人还是村子供养的秀才,其父更是佃户出身,窦小姐这样数典忘祖可曾问过祠堂的祖宗答不答应!” 她低首浅笑,“堂堂千金小姐,居然说什么卖身,窦小姐都说是听说了,那听谁说的呢?你竟如此了解,你族中该不会有人这样做吧? 难道窦小姐路上遇到登徒子想非礼你,还得怪窦小姐今日穿得太过招蜂引蝶,卖弄风骚不成?”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又得转到窦天娇身上,的确她今日打扮得颇为奔放大胆一些,胸脯前白嫩的发光。 “你——你这贱人!!!我撕烂你的嘴!” 窦天娇被周围人的眼光盯视,总觉得那些意味深长的笑意里藏着的嘲讽,羞恼不已,脑子的血直往脑门儿上冲,只想上手狠狠扇这个伶牙俐齿的徐宝璋。 待会儿她不仅要通过女官的选拔考核,还得跟着姨母去相看郎君呢,这可恶的贱人竟想毁坏她的名声! “哎呀,这说不过就动手打人?该不会是被说中恼羞成怒要逞凶吧!小女子好害怕呀!”徐宝璋茶里茶气地后退一步。 侧头看向她身后快步走过来的周掌故,那穿着女官服饰的妇人眼中闪过戾气,似是要对自己发威… 徐宝璋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封举荐信,大声道:“这是鸿胪寺少卿亲笔手书的举荐信,我是被推荐参加译语者考核的,请问窦小姐又是怎么进来的,难不成是你身边的周掌故引见? 我记得选拔任用女官的标准有一条:推荐与被推荐人不得有三代以内亲属关系呢!” 这项律条也是天后所定,杜绝那些靠亲戚关系走后门的,这接待外邦使臣与内眷乃是国之大事,必定是选拔最优秀最拿得出手的精英人才,岂能容许一些无能庸碌之才丢整个帝国的脸呢! 周围人的神色微变,交头接耳起来。 这小村姑竟是鸿胪寺少卿崔大人亲自举荐的! 周掌故是窦天娇亲戚的事儿早就有人在底下议论纷纷,本着看破不说破的规矩,谁也不敢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 眼前的徐宝璋天不怕地不怕,竟直接把这事儿捅到台面上,窦天娇那想打人的手像卡了壳,怎么也不敢再挥下去。 她的姨母周掌故已经站到旁边,一把扯住她胳膊不叫她闹事,这事儿捅出去就麻烦了。 周掌故到底是老油条,反应极快,“徐宝璋,谁给你的胆子,敢冒用崔大人的名讳,崔大人乃鸿胪寺少卿,从三品,怎么可能给你一个乡下的村姑写什么举荐信,你有什么才能,又有什么资格?”口气很是咄咄逼人。 她早听窦氏母女讲过这个徐宝璋的事,不过是个乡野村姑,英国公府根本不管她,跟霍世子的婚事也早就不存在了,在秦家也只是个伺候人的厨娘,不过就是下九流的贱婢罢了。 她在京兆府门口带着小乞丐大闹,说自己丢了一百贯钱,硬是讹了京兆府府丞一百贯钱,靠装傻卖惨又骗取所有人的怜悯跟支持,现在在她眼皮子底下又来这不入流的把戏。 “别急啊,是真是假,等礼宾司主簿大人到了考核一番,不就清楚了?”徐宝璋话音刚落。 礼宾司辛主簿与几位同僚走进院内。 周掌故赶紧上前,指着徐宝璋,直接颠倒黑白道:“辛主簿,这个叫徐宝璋的村姑实在恶劣得很,竟敢私自伪造崔大人的书信,又或许,不知怎么哄骗的崔大人! 这件事一定得严肃处置,报官把她抓起来,杀一儆百,绝不可姑息这种钻空子的人。” “对啊,辛主簿这件事关系重大,这书信肯定是她仿冒的,想要混进礼宾司,还好周掌故一眼识破她的诡计。”窦天娇适时上前添油加醋,脸上的傲慢也尽数化为苦口婆心。 辛主簿见周掌故跟这穿着华丽的贵女一口咬定眼前这位衣着朴素的小女娘身份存疑,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转头看向徐宝璋,正色道:“你便是徐宝璋?昨日崔大人向我提起你,直赞你东瀛话讲得十分流利?” 不仅在场看热闹的,连周掌故跟窦天娇也懵住,难道徐宝璋所说的都是真的? 突然想起,那日在荣国夫人府邸,霍琼英那般维护徐宝璋,因为她还对自己横眉冷对,叫她当众难堪,说不定是霍琼英替徐宝璋跟崔大人要的这封举荐信! “民女徐宝璋见过辛主簿,和各位大人。”徐宝璋敛衽端庄行礼,真没想到那崔行舟言行举止离谱儿,为人倒是仗义。 周掌故皱眉,“辛主簿,这位徐宝璋姑娘就是之前盛京街头坊市传说中那个不学无术,考评很差的彩云村村姑!这样的人如何能做译语者?” 第102章 凭本事考翻译 辛主簿非常不喜欢这个爱搬弄是非,总找麻烦的周掌故。 她不过是靠着一些关系当上这八九品芝麻大的女官,仗着和礼部尚书窦天德的姻亲关系,在鸿胪寺行事越来越嚣张。 如今不仅自作主张带来自己的外甥女,还质疑他会跟她一样徇私舞弊,开后门! 不由板起脸孔,严肃道:“译语者自然是要经历严格筛选,择优录取,怎么会是随便推荐就直接录用?” 辛主簿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指桑骂槐地暗指她们俩在走后门。 顿时,窦天娇跟周掌故脸色十分难看。 可她们很不服气,徐宝璋一个乡野村姑,又能如何通过严格的考核,连站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辛主簿率先与几位同僚进入内殿,待把所有人的举荐信跟之前的一些译稿统统翻看完毕,选拔便正式开始。 所有考生进入考场的大殿,人人一个隔间,桌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 考译语者的只需要译出文字资料,而考女官的,如窦天娇这种,除了要译出自己挑选的资料,还有一张考卷,考核她们如何接人待物以及政史方面的问题。 最前面的桌案上摆放很多的文献书册。 不同难度的资料,区分考生的水平。 像一些关于技术,比如医术、冶炼金银铜器、种植茶叶、烧制官窑等等的资料是比较难的,里面涉及了不少专业的词汇。 反而是一些带有插图的话本子相对容易些。 窦天娇为了挽回颜面,最先挑选了难度最高的刺绣,插花还有制香。 她在女学时曾经学过这些,再说那些东瀛文字听说跟本朝的文字很相似,大概也能猜出个五六分,所以她非常自信,这个女官,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可是翻开开篇几页,就有一些跟画符似的文字不认识,就算强行译出,也猜不出三成,只好又选别的,直到挑选时间都快到了,只能拿了带插图的器皿大致半猜半译出。 徐宝璋却是从简单到复杂,最后选了难度最大,最感兴趣的一篇,拿回了隔间。 其他人纷纷都选了适合自己水平的。 窦天娇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徐宝璋的一举一动,看她居然拿了她放弃的最难的那些,不由心底冷笑,不自量力! 就算她这读过女学,即将成为女夫子的都译不出那么难的,一个只上过几年私学的乡巴佬恐怕一句都看不懂。 此刻大殿每个人都凝神静气开始翻译,十分安静。 翻译的最高境界并不是一对一直翻,而是将文字注入感情跟灵魂,用我们华夏文字以极其优美而精准恰当的表述出来。 徐宝璋在通读全篇后,脑海中快速通过自己的理解和思考,提笔开始翻译。 不过一炷香,在所有人还在咬着笔杆,皱着眉头思索的时候,她已经将译出的纸张拿到辛主簿面前。 辛主簿接待过不下十几波外邦使臣,还曾出使过周边不少番邦小国。 在拿到徐宝璋的文稿后,心里还是存了一分犹疑的,如此年轻的少女,听说还是从乡下来的,竟能比在场所有人都快速交上考卷,就以为她是因为太难,要选择放弃… 谁知低头扫了一眼,登时从锦垫上站起,一目十行,拍案叫绝,“妙啊!妙极!这原本枯燥的文章反倒是因为你的译文,变得生动有趣,表述十分精美贴切!” 在一旁跟着监考的周掌故闻言,也站起身凑到一旁观看,东瀛文她看不懂,那华夏文字还看不懂吗? 这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优美简洁的译文简直让她大开眼界,这比鸿胪寺所有的译语者的水平都高出太多。 窦天娇本来就被一些陌生的词语弄得焦头烂额,在看到徐宝璋竟然第一个交卷,竟然还被辛主簿不住夸赞,开始心浮气躁,根本答不下去。 一个乡野村姑,怎么可能会比她这个饱读诗书的才女还要强? 肯定是她已经买通了那个崔大人,或者以色事人,才提前都已经知道考卷内容,早就背好答案了! 她赶紧看向自己的姨母,使个眼色。 周掌故心领神会,立即泼冷水道:“辛主簿,据传此人只是一个边城彩云村只读过几日私学的女娘! 这种难度的文章,竟能轻易译出,还如此精妙,比鸿胪寺的那些顶尖译语者都厉害,这怎么可能呢…… 会不会是她早就知道考核的内容,早早请人帮她译出,再背下来……” 辛主簿登时脸色不好,这老娘们儿什么意思,这些文献资料都是下属随机挑选的,她是想说他跟徐宝璋串通,把考试内容泄露了? 即便是考题泄露,那能译出这样文字的人水平都是极高的。 “辛主簿,可否将您手边的这本书借民女一观?” 徐宝璋甜脆的嗓音响起,她看出辛主簿的为难,若是他向着自己说,周掌故就会咬住说辛主簿给她开后门。 若是他要质疑自己,那就是对崔大人的不信任。 不如当场检验,省得给那些帮助自己的人添麻烦,也不能叫窦天娇有往他们身上泼脏水的机会。 辛主簿不知道眼前小女娘到底想做什么,不过还是将今日刚新到的一批书中的一本递给她。 徐宝璋随意翻开一页,那是一本介绍东瀛本土人文风貌的文章,二话不说,直接就用东瀛话译了出来。 纯正地道的发音跟流畅的语速,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窦天娇目瞪口呆,提着的毛笔,一滴墨汁啪嗒掉在纸上,考卷上留下一大滩墨迹。 周掌故虽然不懂,但观察在场人的表情跟徐宝璋那自信的模样,也知道她是真才实学的。 “周掌故,您瞧,这书的油墨痕迹,应该是新书,总不能这也是我提前背好答案的吧?”徐宝璋将那书还给辛主簿,抬眸,笑眯眯地看着周掌故那张跟吃屎一样的脸。 “是啊,周掌故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或者是在怀疑本官放水,开后门吗? 崔大人虽说平日极爱音律歌舞,一向放浪形骸,不拘小节,可他从来一言九鼎,不会随意去举荐一个人! 若不是他十分推崇的人才,又怎么会如此不负责任乱举荐呢?”辛主簿压下心头的不满,严肃地瞪着这个讨厌的周掌故。 周掌故被怼得哑口无言,还能怎么反驳,眼睁睁看着辛主簿喜滋滋,带着徐宝璋大摇大摆往主事的正殿走去。 第103章 早就想抽她了 等徐宝璋跟辛主簿敲定要翻译的文献资料跟酬劳后,便从主殿走出。 顺便还问了崔行舟办公的地方,她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全靠他的举荐信,回头还是应该感谢一下这位八音盒郎君。 走着走着徐宝璋拐弯正撞上一张怨毒狰狞的脸,她也没个心理准备,吓得心脏都停了几秒。 她赶忙后退几步,看清了这张脸,原来是窦天娇。 徐宝璋摸摸鼻尖,也是,这么恨她的除了徐宝珠就是窦天娇了。 看来这偏殿的考核也结束了,瞧她这模样,想必考得不怎么样。 徐宝璋想嘲讽两句,对上窦天娇那对死鱼眼一样瞪着自己的眼珠子,默默把话吞了回去。 她还是积点口德,这窦天娇瞧着下一秒就要炸了,她可不愿当那个扎破气球的针。 哎呀,这么想来,她还是太善良了! 徐宝璋对自己太过满意,忍不住笑了,她大步流星与窦天娇擦肩而过。 窦天娇在她经过的一瞬间眼睛瞪得更大了。 这徐宝璋未免太过猖狂! 竟然不把她窦天娇放在眼里,还嘲笑她! 窦天娇把裙子上精致的绣花捏成一团。 她才是人人称颂的盛京才女,却被这不知道哪个穷山沟里蹦出来的乡野村姑踩在脚下…… 凭什么! 窦天娇阴恻恻盯着那个已经远去缩小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 这两日英国公府的主母霂轻云已经返京,回到府中。 除了关怀儿子的伤势,就是又着急他的婚事。 “等下次再见到喜梦,若是她对你有意的话,不如你们两个就见上一面。”霂轻云见儿子一直不说话,冷着脸垂着眼始终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娘觉得喜梦模样长得不错,又知书达理,虽然之前是在乡下待过一段时日,可后来就被她家里接回去好好调教了,很有贵女风范的,若是嫁到咱们家,我就好好栽培她,很快会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阿娘,我再说一遍,我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这件事就不劳阿娘操心了。” 霂轻云说得口都干了,霍琼英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转身往外走,只留下下一句淡淡的话:“若阿娘实在喜欢,不如叫杜星宇去相看,他也老大不小了。” “这个木头……” 霂轻云快被自己这个丝毫不开窍的儿子给急死,如今一提相看女娘,他就冷若冰霜的,即使把对方夸得天仙下凡似的,就跟那入定的和尚似的,完全不感兴趣。 转念又福至心灵,紧追在后面。 “你说的想法和打算是什么?难道你有心上人了?” 霍琼英脚步不停,还越走越快,瞬间就留给自己母亲一道背影。 霂轻云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不甘心地又转身去问家里其他人。 …… 这厢徐宝璋回家就立刻把面试成功的好消息分享给姑婆。 徐青鸾高兴得不得了,叫她回屋歇着,自己去厨房亲手做点儿好菜犒劳她。 她现在住的这个小屋是原先绣坊的杂物间改造的,原本放置布料的木架子现在留给她摆放书籍。 书桌是之前的东家留下的,上面还摆放着青铜烛台,每日就在此读书译稿。 这次的兼职不仅酬劳高得多,而且时间比较灵活,无需每日去点卯坐班,每隔两三日将译出的资料交到礼宾司即可。 徐宝珠从掩映的花丛中钻出,透过窗子的缝隙,死死盯着徐宝璋的一举一动,眼底的浓黑像一道漩涡,可以把一切吞噬。 这几日她没有回窦天德身边,留信说去亲戚家待两日便回。 当看到徐宝璋身上穿着姑婆亲手设计缝制的新衣裙,崭新的绣鞋,还有给她拿出的各种小吃食。 那都是她不曾得到过的偏爱。 姑婆,还真是偏心!居然叫徐宝璋住在这里,却从未叫过自己一回! 她们交往都避开自己,两人好得跟亲母女一样,同样都是徐家的女儿,为什么厚此薄彼! 鲜红的指甲死死抠着窗棂上的木屑,恨不得直接将徐宝璋的一切全都毁了,把她的脸划花,衣服剪成烂碎片。 可是她必须克制,她要在姑婆面前保持幼年时的乖巧温顺,善解人意…… 她之前已经偷听到霍伯伯跟霍姑姑说要带她去岑军医那里检查脑子。 前日霂轻云带着她的小孙女欢欢回府了,听人说她鬼上身,还有从小脑子不正常之类的流言蜚语,连见都没见她一面,直接带着欢欢去了霍姑姑家里住。 既然她日子不好过,徐宝璋又怎么能过得自在呢?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直接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姑婆,姑婆!我好想您啊!” “姑婆,我是宝珠呀,您在我小时候还带过我呢?” 她不顾徐青鸾一开始茫然再到厌恶的神情,一个劲儿热情地套近乎。 这时徐宝璋也听到了动静走了出来,看到徐宝珠像个阴魂不散的幽灵一样又出现在这里。 徐青鸾第一时间先看向宝璋,用布巾擦着额头的汗,又看向徐宝珠,眼神里满是戒备之色。 两个人谁都没有言语,无言的难堪如同一根尖刺插进徐宝珠的心上,这种眼神她不陌生,自打她再次回到霍家,所有人的眼神是这样的,俨然都把她当作了异类和疯子。 语气虽然是客气的,态度更加疏离,怕她再受什么刺激发疯,伤人伤己似的。 “你怎么来了?” 徐青鸾刚说完这话,就被外面的李管事叫走了。 她眼里没有一丝见到亲人的惊喜跟激动,反而在被叫走的时候还松了口气。 分明就是不想看见她! 徐宝珠咬着下唇,眼睛又扫向屋子的每一处角落,说实话,这里跟霍家窦家都没法比,寒酸得紧,可为什么她心底还是酸涩得难受。 从她进来,徐宝璋就只看了她一眼,就低着头摆饭。 摆出这副死人脸以为她就会怕了吗? 她饮了一口桌子上泡好的茶水,趁着徐宝璋转身之际,看向放在一旁的挎包,刚要伸手去摸,就被徐宝璋猛地推了个趔趄,“出去!” “姐姐,你怎么对我这样,我只是见你的包敞开,帮你合上罢了。”徐宝珠习惯性地摆出一番被受了冤枉,委委屈屈的模样。 “啪!”一个响亮的嘴巴子就狠狠甩到她的脸上,徐宝珠一脸不可置信,捂着自己的脸,又惊又怒:“你敢打我?” 徐宝璋早就想扇她了,“你不是也希望我能打你吗?正好叫你如愿!” 看她的眼神又变回委屈的模样,唇角勾了勾,“你放心,打完你,我就跟姑婆还有霍家人说你又开始发疯了,自己打自己,你说她们是信你还是信我呀?” 徐宝珠蓦地攥紧拳头。 当初她战无不胜的手段,如今悉数回到她身上,即便自己伤害自己多少回,也没人再怀疑是徐宝璋下毒手了。 自从她落水醒来,似乎变得越来越厉害。 起先在乡下的家里,表现得并不明显,面对父母哥哥的数落时,她总是沉默着,直到那天,她们登上国公府的马车,到了盛京,她完全变了个人一样,自己屡次都栽在她手里,半点儿好处讨不到。 徐宝珠终于意识到,她们不在一个段位上,她已经不是徐宝璋的对手了! 如此,只能看那个人的本事了。 第104章 人穷志短接私活儿 徐宝璋见徐宝珠捂着脸,一声不吭地走了,就赶紧四处查看徐宝珠经过的地方,生怕她再整什么幺蛾子。 这次她吃了教训,把房门严严实实插上才进了厨房,准备做些吃食送给崔行舟,感谢他的帮忙。 毕竟外面请吃一顿花销太大,买东西人家肯定也不缺那三瓜两枣的礼物。 自己做饭的手艺还算拿的出手,况且还没领上工资,能省则省吧! 崔行舟似乎不爱吃甜食,那不如做一道他家乡的风味——凉皮儿。 食材就是再简单不过的面粉,先洗面筋,将和好的面团反复揉搓,过滤掉面粉水,只留下底下的面团就是面筋。 然后将洗面的水静置一晚,叫里面的面粉充分沉淀,沉淀后的淀粉搅拌均匀,倒入铜质的模具里,上大锅蒸熟,然后晾凉的粉糕切成条状。 面筋跟黄瓜丝切好,再加入蒜泥、辣椒油、醋、酱油、芝麻酱等搅拌均匀。 酸辣可口的凉皮做好,留了一份给姑婆,另一份装进小巧的食盒中,再带上昨日译好的文稿放进挎包。 先去了礼宾司将文稿交给辛主簿过目。 辛主簿拿着那文稿,看得十分认真,不住地点头,这位小女娘不仅是东瀛语水平高,文采也很出众的,两者相得益彰才能译出这么优美的文章。 那日叫她拿走不算机密的文稿,先试试水,果然做得很不错。 “宝璋姑娘,这部五百卷的《瑶山玉彩》就交给你来译,往后要随国礼一起赠给东瀛使臣。”辛主簿郑重其事道。 他大胆地做了这个决定,这珍本是太子殿下亲自监督,挑选了好几位能臣干将协作完成的,十分宝贵。 “辛主簿,这《瑶山玉彩》您之前不是决定交给我来译吗?”一位身着墨绿色长袍的郎君推门而入,“再说我已经译出五卷了!” “段冰你来的正好,本官对比了一下你二人的译稿,觉得还是宝璋姑娘译出的言辞更贴切优美,更能弘扬这珍本的精髓之妙,所以这本就由宝璋姑娘来吧!” 辛主簿看了眼他的黑眼圈,语重心长道:“你之前不是说成宿熬夜,不能有个好眠,如此辛劳,说明对你来说还是吃力了些,为了你身体着想,不如你来译这本《群书治史》,共二十三卷,难度也低一些,你也能轻松一些。” “可是辛主簿……”段冰的脸色垮下,明显带着不满。 辛辛苦苦熬了三个月,才译出这五卷,凭什么这乡野村姑一来,就把他的努力跟心血都付之东流,而交给他的这部才二十三卷,那么意味着得到的酬劳也会降低很多。 他一个在书院用功读书的堂堂郎君竟比不过她一个乡下的小女娘? “段三郎也不必担忧,你译出的这五卷的酬劳不必退还,”辛主簿也是因为不满他的水平,又找不到更好的译语者才不得不屈就,现在既然有了宝璋这样优秀又符合要求的,自然是择优任用,毕竟这代表的是整个大唐的威仪跟体面。 徐宝璋看了眼旁边的漏刻,时辰不早了,那个凉皮放久了该酸了,将《瑶山玉彩》中的五卷取走,赶紧告退出来。 一出门正碰上打扮隆重的窦天娇,她身边还站着位温润如玉的郎君。 今日的窦天娇收敛了往日的傲慢,变得娇羞了许多。 “你来做什么?”窦天娇一瞧见她,眼底划过浓浓的敌意。 虽然徐宝璋没穿艳丽的裙衫,戴珠宝首饰,可她穿着朴素的旧衣都是靓丽的风景。 闻言,她不由翻个白眼儿,觉得可笑,“这地儿是你家开的吗?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没空搭理这个醋精,急匆匆往外走。 窦天娇气结,偷偷瞪了她的背影一眼。 鸿胪寺衙署里,崔行舟刚神清气爽了两日,就又开始发愁了。 “怎么着?公孙九娘还没回来吗?” “没有,”拿着公文进来批示的文书小吏摇摇头,随即开始抱怨起来,“这个公孙九娘也太不负责任了,只留下一封书信就离开了! 教坊司那边的排练进度全因为她一个人耽搁了,眼看就是太子殿下迎接使臣的宫宴了,这歌舞的曲目早都报上去了,关键时刻撂挑子,若是被宫里知道,崔大人您这个总教习也难免跟着受斥责…” 崔行舟又岂会不知其中利害关系,之前还有一个替补的舞姬,可那舞姬因为狂练公孙九娘那部分的独舞,不小心从舞台上跌落,小腿的骨头都摔裂了。 正在此时,门外衙差来报,“大人,外面有位小娘子要找您,说是姓徐。” 愁眉紧锁的崔行舟顿时眼前一亮,嘴里嚷嚷着“及时雨啊!”大步往大门口奔去。 乌黑云鬓,不染而朱的唇,眉似新月,白皙透亮的肌肤,两腮隐现一对甜美的梨涡,整个人仿佛是古画中的仙女。 若不是徐宝璋走到他面前,甜甜地唤了他一声崔大人,崔行舟还仿佛置身在幻境中。 这小女娘美得生机勃勃,让人挪不开眼。 “崔大人,这是我亲手做的凉皮儿,拿给您尝尝,是您喜欢的酸辣口味。”徐宝璋将那竹编的小食盒递给他。 崔行舟立刻打开那食盒,瞧了一眼,一股酸辣香味儿直冲天灵盖,看起来爽口又开胃,让人垂涎欲滴。 他不由咽了咽口水,惊喜道:“想不到在盛京能吃到这个,”他家乡的小吃,这里很少有人会做,而且味道这么正宗。 “您喜欢吃,下次再给您做,那我就先告辞了。”宝璋笑了,正欲转身离开。 “哎!宝璋姑娘……” …… 文书小吏走过来,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有些担忧。 这位宝璋姑娘虽说长得好,可万一在外邦使臣面前丢了丑,太子殿下跟众大臣的颜面可真是不好看呐! “大人,这能行吗?” “行不行的,总要试过才知道。” 崔行舟也是没有办法了,名单早就报上去了,不过还好到时候是戴面纱表演,宝璋跟公孙九娘的身形颇为相似。 这几日宝璋白日要去教坊司学习跳舞,晚上除了读书,就是翻译资料,日子倒是过得很充实。 谁让她人穷志短,手头紧巴巴,听说这次献舞结束,宫里会有赏赐,说不定拿到更多的赏钱,就能买一座带院子的宅子了。 第105章 洛神飞天舞。掉马甲 崔行舟不仅通晓音律,编排舞蹈也是颇有造诣。 教坊司此次所献的歌舞中,公孙九娘这支舞做压轴表演,类似于在现代电视和短视频里看到的那种传统的宫廷舞。 配乐用的是编钟等传统乐器演奏的雅乐,节奏缓慢悠扬,沉稳大气,彰显大国风范。 她在前世曾练过八年的舞蹈,上手古典舞对她来说并不难。 听说公孙九娘的舞蹈功底很深,她又没见过本人表演,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与其模仿别人出纰漏闹笑话,倒不如加以创新,如此别人也看不出换了人。 崔行舟根据她的哼唱,又重新编曲。 以陶笛的深情悠扬、尺八的低沉乐音、三味线的和声以及太鼓的节奏感,再让伶人们以梵唱和音,加入佛教元素跟道教的神话风格,在原来的基础上编排出一支全新的古典舞《洛神飞天》。 今日是七夕,宫中此次设宴,选在麟德殿前的花萼楼。 气势磅礴,灯火通明。 宫宴马上开始,崔行舟比徐宝璋还紧张,将手中的面纱递给她,不断嘱咐着她入宫的注意事项。 眼看这弘大的阵势,她也不由心跳加速,只能努力调整呼吸的节奏,平复紧张情绪。 “宝璋,记得你顶替的人叫公孙九娘,待会儿宫人检查的时候别报错了。” “嗯,记住了。”她点点头,将面纱戴上。 崔行舟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宝璋今日梳得飞仙髻,妆容精致,一颦一笑,明艳至极,眉间一抹金箔与珍珠装点的花钿,犹如壁画上走下来的神女。 已经不能简单用惊艳一词来形容,而是神与欲共同揉进气韵里。 “进去了也不必紧张,虽说你是替别人,但大家都会跟你配合,记住你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站在你身后,你代表的是大唐盛世的风采!” 此刻的心情,澎湃激动。 谁能想到她一个小小村姑竟能站到宫宴上,代表国家展示璀璨的华夏文明。 突然就能理解那些代表国家参加比赛的运动员的心情了。 是什么让你常含泪水,是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一种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 无数灯火照得整座花萼楼,金碧辉煌,亮如白昼。 玉殿朱门,匾额鎏金。 威风凛凛的侍卫巡逻守卫,身着宫廷服饰的侍女们鱼贯进入殿中,手上托举着各色珍馐佳肴,鲜果美酒。 宫门前,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穿着传统和服的东瀛使臣纷纷入席,威严肃穆的大臣们穿着朝服坐在对面。 殿侧的古老悠扬的编钟长鸣,琴瑟相和,宫乐庄严中,有太监高声唱和:“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齐呼:“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殿前群臣恭敬行跪拜礼,使团来宾躬身行礼,紧张热闹的大殿瞬间被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笼罩。 …… 崔行舟在席间,自斟自饮了一杯。 哥俩好似的拍了下旁边坐席的霍琼英,“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霍琼英抿唇,立体俊美的脸上如往日一般的冷峻,锋利的剑眉蹙起,显得对这种热闹喧腾的场合并不感兴趣。 崔行舟见他那副冷硬的样子,摇头笑他。 “你一日不成婚,你母亲,你祖母,你姑姑就日日操心,她们堵不住你,就堵着我母亲,我母亲就要我劝你,为了兄弟的清静,你啊,就舍身成仁吧!” 觥筹交错中,忽闻一阵美妙异域的乐声响起,伶人们以梵音吟唱,仿佛天籁。 顿时吸引了殿中所有人的目光,手中的酒杯纷纷都停下。 只见十几位身着彩色舞衣的女郎在白色的烟雾中翩然而至。 裙裾飞旋,彩带飘扬。 跳跃翻转的动作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突然鼓点节奏加快,琴声阵阵,琵琶声声。 自上而下的暖黄色光影中,一位戴着面纱的女郎伴随着渺远的音乐从天而降。 流动的双臂上,两枚莲纹金臂钏,白皙纤细的腰肢形成奇妙动律扭动。 飘逸灵动的荷花手,似飞向云端。 动静之间皆是雍容明和的气度。 霓裳曳广带,漂浮升天行。 最中央圆台之上的女郎神秘而灵动,流霞色的舞裙随着旋身绽开,烛光照耀下隐隐流光溢彩。 臂弯的绸带飘、抛、绕、撩、旋,错落不一,在空中形成优美的弧线。 天衣飞扬,满壁风动。 一霎间,将众人从盛宴华堂带入神佛的极乐世界。 飞天之美,如梦似幻。 贵宾满座,独她璀璨,无不为她倾倒惊叹。 东瀛使臣对李崇赫敬酒,李崇赫颔首,就见那使臣忽然双眼发直,眼底的惊艳跟震惊交杂。 李崇赫疑惑间,转头望去,视线正落在正中央戴面纱的舞姬身上,不由定住。 第一眼他以为那是公孙九娘,只觉得她今日的舞姿似与往日不同,动作多了份洒脱开合。 虽然他并不精于此道,可也觉得这舞似乎与往日教坊司的轻靡柔曼,多了份神圣跟风骨。 不由露出赞赏的目光,对旁边的内侍示意,待会儿要给赏赐。 就在此时,那舞姬一个后折腰,面纱下的半张秋水剪瞳,遥遥向上首睇来,李崇赫神色微变,手中酒杯重重搁在案上,酒水倾洒而出。 除了身旁侍立的内侍,无人注意到太子殿下的异常。 殿中人无不沉醉于这场绝世之舞,叹为观止。 一曲终了,寂静充斥着大殿。 直至中央的舞姬缓缓走下高台,近前行礼,众人如梦初醒。 再细看眼前戴着面纱的女郎,这分明是神女下凡,优雅脱俗,灵动飘逸…… “好!”不知谁先带头赞了一声,场中顿时掌声雷动。 随即就有人摇头晃脑开始吟诗,“杨花慢舞蹁跹姿,泽润娇颜冠群芳……慢脸娇娥纤复秾,轻罗金缕花葱茏。回裾转袖若飞雪,左鋋右鋋生旋风……当真妙极!”(引自《田使君美人舞如莲花北鋋歌》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此舞只应天上有啊!”(引自《诗经》) 东瀛使臣们此时喝得面现酡红,杯中美酒洒出都不自觉,大声赞道:“好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已经开始语无伦次。 更有一位大步上前,一手执酒,一手欲掀女郎神秘的面纱,“美人来,喝一杯!” 霍琼英神色冷冽,眸底早已黑沉下去,捏紧手中酒杯,浑身肌肉紧绷,气势凌厉如要拔出的利剑。 第106章 男女有别 崔行舟作为鸿胪寺少卿,自然是要负责接待礼仪,忙上前一步,挡在徐宝璋身前,貌似关怀,强势搂着失态的使臣往回走,痞笑着调侃道,“兄台喝多了?” 徐宝璋松了一口气,刚抬眸,正对上高座之上,一双灿如星河的眼眸。 面色无波,威严高贵。 明黄矜贵的太子服饰,端坐在高位的皇太子,李崇赫! 宝璋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忙垂下眼睫,知道他身世不凡,也没敢想竟如此不凡。 太子还未允准,她只得低着头一直保持着行礼姿势。 突然想起,那日街头婉拒了他赠送的花钗,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他。 不知道太子生气了会不会砍人脑袋?! 正胡思乱想之际,就听一声玉石相击的清越男声响起,“平身!” 顿时,身上的压迫感消散。 想来太子殿下心胸宽广,不会跟她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村姑计较,忙行礼正欲退下。 “且慢!”又一声怪异语调响起,拦住她的脚步。 “太子殿下,小臣有一事相求——” 东瀛使臣中一位年轻使者苏我入鹿出列。 刚才苏我入鹿就一直盯着徐宝璋看。 见她婀娜身姿,袅袅而来,离得尚远都能感受到少女馥郁兰麝的气息。 待她近前,看清那面纱之上一双光辉动人的双目,更加好奇面纱下会是怎样一副绝色姿容。 黑白分明,水波一般潋滟的双眸,眨动着卷翘的长睫,垂眸间的风情…… 看得人骨头都酥了半截,真令他神魂颠倒。 原本想着私下跟太子讨要此女,可见其他人也在觊觎,顾不得唐突失礼先下手为强。 此刻大胆直率的言行,用意昭然若揭,殿上众人心照不宣。 公孙九娘如此美艳,舞技超群,东瀛使臣会动心也在意料之中。 大唐一向对外邦出手阔绰,每每回赠之礼都是他们的数倍之多,不过一个小小舞姬,太子应该不会吝啬才是。 岂料他话还未出口,李崇赫眼底沉郁,挥手叫那舞姬退下了。 “欸……”苏我入鹿眼瞧着那美人飘然远去,不由伸出手想开口挽留。 李崇赫似并未注意他的失态,转脸又对着另一旁的使臣举起酒杯,“请使臣满饮此杯!” 刚刚那幕仿佛只是幻觉,那话更是没有听到。 …… 一波接一波的舞姬跟伶人继续进献歌舞,各展才艺。 酒至半酣,菜至五味,宫宴达到了空前的高潮,在场的使臣跟大臣们也都敞开仪态,各自把酒言欢。 徐宝璋为了这场舞蹈,整整瘦了一大圈,此刻顾不得满头大汗,坐在殿外角落的石阶上凉快凉快,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将最后一口樱桃毕罗咽下,又把面纱整理好,准备回侧殿卸妆,等待退场。 一个转身猛撞进一个高拔昂藏的怀抱里。 透过衣袍能感觉到此人胸前勃发有力的肌肉线条,腰身修韧有力。 绵软的胸脯被硬邦邦的肌肉撞得有些疼,她下意识后退,谁知脚下一空,“小心,”腰间一双大手又猛将她勾回怀中。 男人阳刚的雄性荷尔蒙气息将她包围。 霍琼英垂下漆黑凤眸,就见怀中佳人,肤白如凝脂,一双乌黑的眼眸宛若受惊的小鹿,迷蒙又无辜。 鬓发中因为刚刚跳舞松散出些许碎发,随着夜风调皮地上下拂动在她的腮边。 身上的霓裳舞衣极为贴合她的身形,柔美婉约。 她的头正好到他的下巴,鼻息间透过那面纱还能闻到唇齿间香甜的樱桃乳酪味道。 徐宝璋也低着头,庆幸还戴着面纱,嘴巴里还在偷偷咀嚼着塞进口中的食物,水润饱满的唇瓣一动一动的,两腮也跟着一鼓一鼓的。 霍琼英下颏绷紧,冷峻刚硬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耳根后却泛起一抹绯红。 待她站稳,才松开手臂。 不远处跟出来的窦天娇,直接躲藏在朱漆立柱的后面,窥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眼睛停留在霍琼英那张俊美的脸上。 第一次动心就拒绝她的郎君正亲密地跟别的女娘抱在一起,虽然很快分开,但心底的酸水还是不可遏制地往外冒。 她姨母给她介绍的鸿胪寺卿的公子虽然也仪表堂堂,但怎么也替代不了第一个惊艳到她的人,只要看到霍琼英,目光就不自觉被吸引。 刚刚看到他身着武将官服,显得更加英武俊逸,忍不住就跟着他的步伐走出殿外,或许她再试着挽回,主动一些,不那么骄傲,两个人会不会回到最初相识的时候。 可谁知慢了一步,就便宜了刚刚那个大出风头的舞姬。 宝璋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正欲离开,窦天娇迫不及待地冲出来,把她挤到一边。 饮酒后的窦天娇脸色红润,现在见到怦然心动的郎君,满眼都是娇羞跟欢喜。 “霍世子……能邀请你一起走走吗?” 月下漫步,一般都是男子邀约,鲜少有女子这么主动。 她也是借着酒劲儿,才敢这么做,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一双眼眸里盛满了期待跟羞涩。 “抱歉。”霍琼英冷冷拒绝。 好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窦天娇听到自己心碎成一片一片的声音,想不到他如此的干脆无情,一点儿旧情跟面子都不给。 “霍世子,当初在你家宴席上,我中毒差点儿昏倒,还是你伸手扶了我一把,你都忘了吗?”窦天娇努力挤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怕霍琼英会走,声音带着几分急切,颤颤的,“我知道之前我跟宝璋姑娘之间有些误会,连带着世子对我也有误会…… 改日我一定向她,还有跌进水里的那位小丫鬟道歉! 待会儿,我有演出的曲目,你能不能……帮我把把关,我,我有些紧张……” “男女有别,不方便。”霍琼英口气冷硬得很,“若真心想道歉,早该去秦家找徐宝璋道歉,而不是现在来跟我说。” 第107章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他自小跟闺阁女娘打交道甚少,身边除了他阿娘,姑姑,祖母,就是些内宅女眷,他一直觉得都是些娇娇弱弱的小娘子,能有什么坏心思? 他以为斗狠逞凶,杀人不眨眼,玩权谋心计,是男人之间的事儿,却不想身处后宅的女娘心眼儿玩起来,毫不逊色。 佛口蛇心,口蜜腹剑,装乖卖惨,背后的歹毒算计比战场上真枪真刀更加阴狠毒辣。 这也是看到了徐宝珠从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娘怎么露出狰狞的真面目时,才有的感慨。 若一个女娘平日刁蛮任性些,心地是良善的,也不会如此令人反感。 这窦天娇在看到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即将消失,不但不去帮忙,反而一副高高在上,说风凉话的嘴脸。 现在跟他认错道歉,也不过是想讨好自己的手段罢了,根本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这样两面三刀的人,断不可交也! 男女有别,不方便?! 听到这毫不留情的话,窦天娇脸上的红晕彻底消失,眼圈唰一下就红了,面庞滚烫。 跟她就男女有别,跟眼前这个舞姬就不算男女有别吗?! 简直是把她的脸扔在地上踩! 只余被再次拒绝的难堪跟耻辱感,关键是旁边还站着一个看笑话的舞姬。 看到窦天娇那狠厉的眼瞪着她,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看笑话舞姬”徐宝璋:谢谢,你想太多,勿cue。 她累得想瘫在地上,恨不得自戳双目,谁有闲工夫想看一个妒妇的笑话,转身就走。 “你应该没吃饱吧,要不要尝尝这个?”霍琼英掠过窦天娇,手里拿着个牛皮纸包晃了晃。 凤眸直直落在她身上,低沉的嗓音虽然还是冷冷清清,却能听出他的态度跟刚刚对待窦天娇完全不同,隐隐有点用食物诱惑的意味。 徐宝璋转身扫向身后的这两人。 她没想到窦天娇会来,而且还是向霍琼英表白。 本想拒绝霍琼英,之前他的态度,她都理解,也不想被他发现自己冒充别人,引来麻烦。 思绪飞远,对上窦天娇死死盯着她的眼神,好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仿佛在威胁她不准答应,不然不会放过自己。 这叫徐宝璋很不爽,自己是什么很贱的人吗?自己又不欠她,又不是她的奴婢,凭什么就得让着她,顺从她,躲着她! 逆反的小恶魔又跳出来了,比如现在! 徐宝璋仰头,弯起眉眼,用柔情似水的目光,点点头,嗲声嗲气应了一声:“好啊!” 窦天娇头脑简单,徐宝珠一挑拨,不搞清楚状况,之前靠权势跟金钱想搞臭她的名声,害得她连书都差点儿念不成,不就是那点儿阴暗的嫉妒心理作祟! 为了报复不惜害人性命! 她不跟她们抢,她们就觉得自己怂,没人斗就觉得皮痒,浑身不自在? 好!那就成全她,使劲儿刺激她! 反正她现在戴着面纱,这个角落昏暗得很,霍琼英也不知道是她,利用完他,自己就溜了,谁怕谁? 窦天娇看着霍琼英跟徐宝璋并肩往前走的背影,好像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 但她不敢在这种地方乱发脾气,阴狠地盯着徐宝璋的背影,恨不得盯出一个大洞。 之前是徐宝璋姐妹妄图勾引霍琼英,现在又出来这么一个下三滥的舞姬。 不过是教坊司凭姿色卖弄风骚的贱货,怎么能跟自己这样的天之骄女比较? 这样贱奴给霍琼英提鞋都不配! 这次她可是没日没夜都在勤练琴艺,绝不能叫这些贱人抢走她的风头! 她眼珠微动,想到什么,唇角翘起。 徐宝璋本来就是为了在心理上折磨窦天娇,瞥见窦天娇的身影不见了,终于不用跟这大冰块站在一处了,“我出来时间不短了,得赶快回去了。”说罢也不管霍琼英什么表情,偷偷溜回了侧殿。 崔行舟也出来散酒气,注意到了霍琼英站在阴影里,刚刚他好像跟一个女娘站在一起,作为他十多年的好兄弟,自然是关心他的终身大事。 “诶?你刚跟哪个小女娘子拉拉扯扯说悄悄话呢?”崔行舟也不急着去茅厕了,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样儿,桃花眼里俱是风流笑意。 刚刚他可瞧着窦天娇气冲冲地去了侧殿,看这方向和这模样,肯定是在琼英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之前他们之间相看的前因后果,都被他阿娘都突突完了,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 不过,很少见他主动找小女娘说话,这次是有戏了。 虽然黑咕隆咚没看清样貌,但至少是女人! 之前霍家姑姑还跟他阿娘咬耳朵,担心霍琼英不喜欢女人,会不会在军中待得开始喜欢男人了…… 霍琼英抿了抿唇,没吭声,只是看着手中打开的油纸包,拿起那块儿她咬了一口的桃花酥,放进口中小口小口品尝起来。 “哎?你不是不爱吃甜食吗?有这么好吃吗?” 崔行舟见他吃得那么香,也好奇地伸出爪子,想去摸一块儿,“给我尝尝!” “啪!”一声脆响。 “哎哟!霍琼英你个孙子,打我手!” 崔行舟捂着自己被拍红的手背,斯哈斯哈吹气,还不忘控诉这个没人性的家伙,“你个见色忘友的,快从实招来,刚刚你给人家送吃食的是哪家千金?” “崔六,你自己好像也在打光棍儿!”霍琼英冷冷瞟了他一眼,一阵风似的往大殿走去。 嘿!这孙子,是嘲笑他也没媳妇儿,没资格管他呗!他怎么不知道霍琼英这木头还会说冷笑话,冻死他算了,不!扎心,扎死他算了。 “我跟你一样吗?我崔六郎是缺媳妇儿的人吗?我时时刻刻都有大把的小娘子扑上来哭着喊着要嫁给我好不好!” 谁跟这不开窍的冷面男一样,小女娘看见都被他冻死了…… 侧殿里,已经表演完的舞姬跟伶人们各自找地方休息,徐宝璋准备找管事借一下卸妆的东西。 这个头发梳高髻是很精神很好看,可也抓得头皮有些疼。 更别说这满头的金银首饰,都是崔行舟借给她的行头,丢一样可赔不起,还是早点儿还给人家比较安心。 “哎,刚刚那些使臣跟咱们太子殿下打赌呢!说要跟咱们比试一番!听说还有彩头!”刚从大殿上表演完的一个伶人回来跟大家小声蛐蛐。 有彩头! 徐宝璋立即把耳朵竖起来。 第108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窦天娇不知何时悄悄站到了她的身后,就听这群下贱胚子们在那里鼓动这个公孙九娘上去夺彩头,眼底的妒火已经压不住了。 手里的拿着一个小巧精致的剪刀,那是她拿来修剪指甲的,见那群人笑闹着,没人注意她,手下的小剪刀快速划了下,转身若无其事地走开。 眼看徐宝璋后背到腰臀的位置那道长口子,顿时心里舒服多了。 只要她在大殿之上表演完,再向使臣提出让公孙九娘也出来比试。 一想到,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舞衣开裂,露出大片的肌肤,尤其是今日还有那么的郎君出席。 往后她名声尽毁,看她还有什么脸待在教坊司? 还想勾引霍琼英,简直就是痴心妄想,野鸡就是野鸡,永远变不成凤凰! 下面快到她的表演了,转身进了宫中特意为她们这些贵女换装的屋子。 之前听说霍琼英在国子监读书时,就喜欢听古琴,要不他怎么会跟精通音律的崔行舟成为知交好友呢! 这次她特意带着家中为她花高价买的名琴,请了名师指点,专门新谱了一首曲子。 阿娘还专门为她买了一身昂贵的云锦衣裙,就是为了能在宫宴上一鸣惊人! 精心准备了好几日,她要让所有人都记住她才貌双全。 无论是太子殿下也好,霍琼英也好,还有那些优秀的郎君,都要对她刮目相看。 徐宝璋站起身。 她想参加那个夺彩头比赛,要跟管事说一声报个名。 “九娘。” 身后一道慵懒的男声叫住她,转身就被刚进侧殿巡视的崔行舟一把拽着,去了没人注意的角落… 他玩世不恭的俊脸上也不知是不是饮酒喝得俊脸泛红,有些不好意思看她,用扇子遮住半张脸,压低嗓音,“咳,你的衣服后面破了好长一道大口子。” 宝璋一脸懵,“怎么会?”伸手往后摸去。 难道刚刚跳舞幅度太大,弄坏了? 可这是姑婆连日为她缝制的舞衣,都试过的,即使动作再大,也不会轻易就扯破呀! 也不知道刚刚在高台上有没有被人看到,不,若是被看到,管事肯定也会告诉她,毕竟管事可是一直在监督着她们的表演。 她摸不准位置,破口的角度也太刁钻了,肯定不是跳舞扯破的。 崔行舟只得用扇子帮她指着那道口子,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戾气,“这一看就是人为的,不是崩开的。” 若是叫她现在换也来不及了,她的衣服都在马车里,宫禁森严,为了安全起见,私人物品不允许带进宫殿之内。 现在手头也没针线,这可怎么好。 刚刚那使臣明显就是冲着公孙九娘来的,目光中是势在必得。 徐宝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干的,这么恨她想毁了她的,除了刚刚被她撞见糗事的窦天娇不作二选,记得她刚刚说自己马上要进殿表演了…… “现在不是追究真相的时候,我先去跟其他人借借看看有没有多余的衣裙给你替换。” 崔行舟可不像霍琼英那冰块儿,他可是常泡在胭脂粉里,猜也猜的到肯定是宝璋刚刚跳舞好,在太子和使臣面前受到夸赞,有人妒恨,所以出手教训她。 他整日在他爹的后宅看那些女娘们争风吃醋,明争暗斗的看得多了。 应该是怕她待会儿再上台出风头,压自己的一头,就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不让她表演! 外面人来人往的,不方便叫她出去,一抬头看到旁边一间屋子没什么人,让她先进去等着,他来想办法。 窦天娇在屏风后面换了新衣服,颜色艳丽,款式华贵,就想艳压群芳。 一出来忙坐到菱花镜前补妆。 听到门口的动静看了眼镜子,原来是“公孙九娘”戴着面纱进了屋子,也许是心虚,眼睛不由自主往她舞衣后面瞟。 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用口脂涂着唇中一抹红,这样画显得嘴巴小巧,又细细勾勒眉梢,画远山眉,两颊再打上厚厚的胭脂。 早知道这公孙九娘之前那么出风头,在她上台前就该剪烂她的舞衣,然后她就会在台上跳着跳着,被发现赤身露体,出尽洋相,那样才有趣呢! 一想到那场景,她都能笑出声。 “崔大人,不用借了,您可不可以跟其他女娘借一下刚刚跳舞的彩带?”徐宝璋小声叫住门口的崔行舟,她刚扭头已经瞄见了镜子中窦天娇所有的表情。 打扮得倒是花枝招展,可惜再怎么打扮也无济于事,相由心生! 显然她是为了这次盛宴做足了准备,那边的桌上摆放着一架古琴。 她眼眸轻眨,对崔行舟小声耳语几句,崔行舟点点头走了。 窦天娇生怕她会借自己刚换下的衣裙,赶快把头饰都插好,就把挂在屏风上的衣裙赶紧揉成一团塞进柜子里。 徐宝璋对她的那些小动作视而不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窦小姐的新衣裙还真是华丽,肯定很贵吧!” 说着走到桌旁,一只手放到了那古琴边上。 “再怎么奉承巴结本小姐也没用,本小姐不吃你这贱人这一套……更别想让我的衣裙借给你穿,你不配!” 窦天娇傲慢地昂起头颅,得意地笑着抱起自己的古琴,扭动腰肢款款走出。 徐宝璋望着她的背影,唇角大大勾起。 果然,看到抱琴出来的女郎,大殿上静了一静。 这可是新任礼部尚书之女,听说颇具才名。 窦天娇很享受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她露出一个得体大方的笑容,将古琴放到案几上,准备弹奏…… 窦天娇轻手轻脚掀开古琴上的盖布,得意地享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惊叹。 “这,竟是独幽?” “独幽?那可是绝世名琴啊!” 殿上不少爱琴的内行都投来羡慕的眼光,叫她的虚荣心爆棚,她的视线不住溜向宴席上的人。 被关注的人却是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只垂首饮着杯中酒。 不愧是她看中的男人,名琴都不能让他眉头动一下。 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想征服他。 她收回视线,腰背端坐,微微架起双臂,肩颈线条很是优美。 手指轻抚,慢勾,动听的琴声就从指尖流泻而出。 第109章 绵羊音的弹棉花 她架势很足,但其实她今天弹奏的是新曲,还并不太熟悉。 那些传统的名曲就那么几首,来来回回不知道前面人演奏了多少遍,她要想最亮眼,那就势必要拿出和别人不一样的来。 不得不说,她跟徐宝璋想到一起去了,创新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 前半段她弹奏得不错,她借着动作瞟过席间的人们,见不少人点头称赞,她嘴角勾得越高,手指翻飞也越来越快,手腕也越来越有劲! “崩!嗤————” 琴弦断了。 那把赫赫有名的古琴发出了粗噶刺耳的嗡鸣。 半根琴弦卷曲无力地搭在琴身上。 窦天娇的脸色煞白,琴弦已断,再无可能弹奏下去。 这是花了天价买回来的古琴,琴弦居然就这样断了。 不少人平时就看不惯她嚣张跋扈的样子,如今倒好,又自己递出笑柄来! 琴棋书画本就是作为贵女日常学习的必修技艺之一,竟然能把琴弦给当众弹断,也是贻笑大方了。 许多贵女趁机抓紧机会落井下石。 “天啊,之前还传她是才女,连琴都弹不好,那可是绝世名琴,在她手里糟蹋了……” “她家可是郓城那种小地方来的,就以为她跟我们一样?弹得连我家丫鬟都不如,就这种水准也敢称才女,怎么好意思。” “你瞧她那身衣裙,比皇妃公主们打扮得还夸张!” 刚刚还都是称赞这会儿全变成嘲讽。 贵女们无多顾忌,想笑便笑了,但大臣们可不敢随意取笑同僚家的女儿,他们的嘲讽从来都是在不经意的眼风中流转的。 坐在靠前席位的礼部尚书窦天德更是从开始抬下巴看人的模样变成低头羞恼,他根本不敢看太子的脸色。 窦天娇的脸这会儿更是涨红得跟要滴血似的,面对殿中人们那微妙的眼神,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 琴弦断了,再换琴也不复刚刚的心境跟水平了。 可叫她这样灰溜溜地下去,她又怎能的甘心。 转移视线,模糊焦点,最好的办法就是拉个人下水,出个比她更大的糗。 于是,她起身行了礼,壮着胆子大声道:“臣女学艺不精,但臣女听闻公孙九娘弹得一手好琴,就算琴弦断裂,她还能继续弹下去,不如由她代为演奏?” 太子还未开口,使臣大声道:“正好,刚刚还说打赌比试一番,不如就请公孙九娘上来弹奏一曲!” 东瀛使臣们这时候倒是团结起来,一起起哄叫嚣着叫公孙九娘出来。 霍琼英眉肌耸立,冷厉的目光扎向站在那里挑起事端的窦天娇。 窦天娇对上他的眼忍不住一哆嗦,根本不敢直视回去,缩了缩脖子,心底泛起醋波,更是不服,霍琼英这是在为了那舞姬对她发火? 瞧他那眼神,若是现场有把剑,莫不是还想砍了她! 李崇赫始终面色如常,杯中酒一饮而尽后对内侍颔首。 于是,徐宝璋再次被传到大殿之上,依旧是跳舞的那身装扮,面纱之上的眼眸对上窦天娇幸灾乐祸的眼,在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徐宝璋那对漂亮的黑琉璃一样的眼珠子径直翻了上去。 窦天娇脸上的笑容僵住,这贱婢莫非方才是在对着她翻白眼儿?! 这下贱的舞姬! 凭什么对自己翻白眼! 大殿在徐宝璋再上来后安静了好一会儿。 徐宝璋先是上前优雅地行了一礼。 她身后的衣裙多了几条飘逸的彩带,那道大口子已经被她用彩带像织毛衣似的编住,后面看起来就像是别出心裁地设计成这样的,显得更加飘逸俏丽。 殿上所有人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 “公孙姑娘,我等洗耳恭听!” 东瀛使臣们举起酒杯,各个喝得东倒西歪,大着舌头嚷嚷着。 徐宝璋面纱下的唇角一撇,连个眼风都懒得给他们,果然是弹丸小国,上梁不正下梁歪,小日子的祖宗就没品得很。 上首的李崇赫面色无波,不辨喜怒。 徐宝璋转身缓步登上圆台的台阶,朝琴案走去,随着迈出的每一步都在冥思苦想。 她真的真的真的不会弹古琴,也完全没听崔行舟说过公孙九娘善琴。 很有可能是窦天娇自作主张,想拉她下水胡编乱造的。 古有曹丕七步成诗,那因为人家是饱读诗书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又是才华横溢的才子,现在她这不通古代琴技的冒牌古代人,莫非也得搞个七步成曲? 更何况这还是断了一根弦的古琴,只剩三根弦… 那边的东瀛人正在叽里咕噜讲日语,她脑海中顿时灵光一闪。 将那琴竖抱在怀里,一个优美旋身。 “铮铮!” 连续两声随着手指拨动响起。 古琴不会弹,抗日神剧里的弹棉花她倒是见过。 就见徐宝璋竖抱着古琴,一脚蹬在台阶上,摇头晃脑地唱起来,“弹棉花呀,弹棉花,半斤棉弹出八两八哟,旧棉花弹成了新棉花,弹好了棉被姑娘要出嫁……” 嘹亮又像绵羊一样的声音响彻大殿。 瞬间鸦雀无声。 “噗嗤!” 殿中有人笑出了声,还有人把喝着的酒喷了出来。 李崇赫垂下眼眸,微握拳挡住翘起的唇,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只有旁边的内侍得以窥见,忙低下头憋住笑。 不愧是宝璋,每次都能带给他欢笑。 在座的都是人精,谁看不出窦天娇这是在故意刁难人? 不过区区一个舞姬。 犯不着为她得罪人。 徐宝璋可不管这些人的复杂心思,她只管自己唱爽了没有。 古代的日子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电视,还处处是阶级规矩,动不动就得下跪行礼的,低头弯腰的,有时候也挺压抑,今天全当在ktv搞大型团建了! 徐宝璋余光一扫,心底渐舒。 在这么多老祖宗观众面前发这一回“疯”,心情倒是舒畅了不少! 视线正要收回,扫到坐席里霍琼英,见他神情怪异,似笑非笑的。 徐宝璋内心忍不住冷哼一声。 这什么怪表情? 若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被嫉妒,遭人连番算计。 虽然高富帅不是他的错,但是他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几乎是给她制造烦恼的所有源头,怎能不怨他? 她趁着低头垂颈之际又翻了个白眼儿,但今日眼睛干涩得很,她挤了好几回眼睛都没能缓和。 一直盯着徐宝璋的使臣苏我入鹿见她眼帘轻掀,眼风横扫…… 这这,这分明是在对自己暗传秋波! 徐宝璋一曲唱完,将那“三弦”放下,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 又提裙踩着小碎步站到大殿正中央。 第110章 惊!干起来了 清唱一首《相思遥》。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她的嗓音甜润如蜜,清亮婉转的戏腔陡然一起,众人汗毛都立起来了。 初次听到这种新颖独特的唱法,忍不住令人陶醉其中,眼前佳人舞姿如诗如画,仿佛春雨桃花,溪桥踏青的画卷徐徐展开在眼前。 恰在此时,古筝之声乍然响起。 行云流水。 弹奏之人实在是个高手,只听她清唱了一遍,就能配合她的唱腔弹得分毫不差,筝曲将歌声烘托地更加空灵美妙。 李崇赫潋滟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像是一弯缓缓涌动泉掀起涟漪。 她的歌舞一结束立刻收获了无数的赞誉跟掌声,所有人一致认为今日当属公孙九娘得头筹。 躲在侧殿看着这一幕的窦天娇简直是要气疯了,尤其是连太子殿下跟霍琼英等年轻俊美的郎君都投了徐宝璋,难受得像被无数虫蚁在啃噬她的心肝,目眦欲裂地死死抓着门框。 她原本付出那么多的心血,被这下贱的舞姬一搅和,都完了! 之前总有那个村姑徐宝璋坏她好事,现在又来了一个公孙九娘! 她都怀疑自己是造了什么孽,还是被人下了咒,怎么总有小贱人克她! 那古琴定是被这个舞姬给弄坏的,刚刚在屋子里,除了她,没人来过。 独幽的琴弦是特制的蚕丝,她练过那么多回都没事,怎么可能那么巧,偏偏当众表演就突然断裂了! 窦天娇装作若无其事上去取自己的古琴,却在徐宝璋与她擦肩而过时,装作摆弄古琴实则猛地一把拽下徐宝璋身后的彩带。 要丢脸一起丢脸,要出洋相就一起出洋相! “你干嘛?”徐宝璋将手伸到身后揪住了彩带。 “你别装了,刚刚一定是你把我的琴弦给弄断了!”窦天娇峨眉倒竖,凶相毕露,怒火像火山喷发,她不断撕扯着徐宝璋身后的口子,恨不得将她的衣裙都扒光。 “窦小姐,你在说什么啊?我完全听不懂。” 徐宝璋眨着水凌凌的眸子,无辜地看着她,两手捂着后背。 “你敢说不是你!当时只有你在那间屋子里,之前我的古琴都好好的,你一来,我的古琴弦就断了,明显就是被人弄断的,不是你还能有谁?” 窦天娇此刻全无理智跟教养了,她很笃定是这个舞姬搞的鬼。 只要咬死她的罪责,在她身上翻出割断琴弦的利器,就能当众揭穿她是个表里不一的蛇蝎女,那么她就无法再卖弄风骚了?! 说完再次扑向徐宝璋,用力撕扯起她的衣裙,眼看就要走光…… 徐宝璋心中也起了怒火。 t妈的,老娘不发威当老娘是豆腐捏得包子,里外都好欺负是吧! 这边的骚乱很快引起殿中人的注意力,“你想干什么?!你这么说有什么证据?”崔行舟奔出席位挡在徐宝璋身前。 徐宝璋躲在崔行舟身后,露出的一双眼眸蓄上雾气,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窦小姐,我知道您是千金贵女,可舞姬也是人啊,您这样动手撕扯我的衣裙,未免太失体统了吧! 您说琴弦是我弄断的,但我与您无怨无仇,你们窦家如日中天,我不过是一个小小舞姬…为何想不开去得罪您呢?” 茶味儿十足,嗲声嗲气的,一时堵得窦天娇说不出话。 总不能说是她先划了这贱人的裙子,觉得这贱人肯定会报复吧! 于是,开始颠倒黑白大声喊,“还不是因为刚刚你的衣裙破了露了身体,你想借我的衣裙穿,因为我那衣裙是我阿娘给我做的,不舍得借给你,你就蓄意报复,故意弄断我的琴弦,想让我当众出丑!” 明知道在场还有郎君,还故意把她的衣裙撕扯坏,分明就是想毁了她。 霍琼英大步过来,声音冷冰冰硬邦邦,“自己的琴弦坏了不怪自己疏于检查,反而随便冤枉别人!这就是你所谓才女的教养吗?” 窦天德见自己女儿被围住,赶紧过去,朝那古琴看了看,又站到两方对峙的中间,弯腰拱手道:“这琴弦一看就是被剪断的!一定会有作案工具!还请太子殿下做主!” 李崇赫早从上首,朝这边走来,围观的人纷纷躬身让开,他的眼神不留痕迹地扫过窦天德弯下的脊背,朗声道:“崔行舟,你带宫人去搜查一番,看看究竟有没有他口中的作案工具。” “是。”崔行舟拱手,挑了几位宫人就去侧殿查看。 窦天娇见父亲来为自己撑腰,底气足了许多,腰杆也挺直了,她父亲如今是天后面前的红人,就算是太子也不得不给几分薄面。 她很不满霍琼英竟然还维护一个舞姬,对太子行礼道:“太子殿下,肯定是她弄坏的,之前她就刻意接近我,还恭维我的裙子好看,一定是在她靠近我的时候,趁我在补妆,就偷偷剪断我的琴弦,一定是她干的!” 她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看那舞姬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缩在霍琼英身后,对她还抛个媚眼,差点儿气死。 “作案工具一定在她身上。”窦天娇再次激动地扑向徐宝璋。 霍琼英高大挺拔的身姿将徐宝璋牢牢护在身后,窦天娇根本无法再靠近她,她想顺势接近霍琼英,又被他用胳膊格挡住,窦天娇尴尬地向自己的父亲投去求助的眼神。 窦天德自然要维护自己的女儿,不然他的颜面何存,“殿下,不如就搜一搜这舞姬身上——” 李崇赫背后的手指陡然捏紧,眼神冷锐地盯着窦天德,“窦大人是在教孤做事?” 窦天德想不到这个小太子平日笑眯眯,温和儒雅,威严起来如此有压迫感,额头不由冒出冷汗。 就在此时,崔行舟带着两位宫人匆匆过来,手上竟然拿着窦天娇之前团成一团塞进柜子的衣裙,“窦小姐,你看好了,这是从你衣裙的暗袋里翻出来的小剪刀!而且,这小剪刀上面还有这个!” 崔行舟用帕子捻起一条丝线,“公孙九娘的衣裙是你划破的吧!这丝线的材质跟颜色跟她身上的舞衣一模一样!” 正委屈地掉眼泪的窦天娇脸色煞白,身子僵住。 第111章 太子发威 她瞟向自己的父亲,想让他帮她开脱狡辩。 崔行舟却不给她抵赖的机会,“就因为刚刚公孙九娘的才艺比你强,你就这样蓄意报复她?” “我看不止如此,窦小姐怕是因为我拒绝了月下漫步的邀约才迁怒于人吧!” 霍琼英重复发挥了直男的本性,不顾女娘的颜面,直接就把之前的事当众说出来,冷冷的目光慑人。 窦天娇身体一颤,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刚刚只顾着抓住这舞姬毁了她琴的把柄,却忘了之前小剪刀的事儿。 “哎呀,想不到窦小姐是这样的人!居然还私藏剪刀这样的凶器进殿,也不知是怎么检查的!” “还能因为什么,肯定是因为窦大人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宫人不敢得罪她呗!” “她之前跟霍世子相看过,结果人家没看中她,真想不到堂堂才女竟然是这样气量狭小,蛮横狠辣之人,也不知道家中怎么教导的。” “哎呀,刚刚我们也表演节目了,不知道有没有被她使坏呀!” 在场的贵妇贵女们交头接耳,满脸鄙夷。 郎君们看过来的眼神也带着异样。 窦天娇像被人扒光了,脸颊滚烫,一向自命清高的她,手脚发抖,心情荡到谷底,从此以后,盛京贵女圈恐怕再无她的容身之地。 徐宝璋被霍琼英遮得严严实实,目光落在窦天娇身上。 之前没有证据给巧灵报仇,这回终于抓到了她的把柄! 她答应过巧灵,一定会给她讨个公道! “我要杀了你!”窦天娇猛地夺过那把小剪刀,猛朝徐宝璋冲了过来。 结果,剪刀连人家衣角都没碰到。 就听李崇赫一向如清泉般镇静平和的声音此时像冰封的急流,冷意压抑着怒气。 “放肆!” 简单两字,带着上位者的威压,若雷霆万钧压在众人头顶,在场之人脊背发凉,双腿竟绵软地跪了一片。 “殿下息怒!” “啪!”一个大嘴巴子直接把傻站着的窦天娇给扇懵了,“爹——” “闭嘴!”窦天德狠狠瞪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女儿一眼,立刻转身跪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是臣教女无方,还请殿下恕罪,臣这女儿都是给她母亲宠坏了,臣回去一定好好管教!” 李崇赫漫不经心地抬眼,平日温煦无害的眸子此时深邃如渊。 这老狐狸反应倒是快,若是窦天娇这一剪刀刺出去,那么就是刺杀太子的谋逆之罪,谁还管她是不是真的只跟一个舞姬争风吃醋。 “殿前失仪,私藏利器,设计陷害,窦小姐还真是好家教,窦大人,你说呢?” “子不教父之过,臣,臣有错。”窦天德面色发青,伏身叩拜下去。 想到之前派人在郓城查探多日仍遇多重阻碍,李崇赫眸色隐下冰霜,语气又变得如往常一般温和,“既如此,窦大人就先在家好好教导女儿吧,何时令爱改好了,窦大人何时再上朝!退下吧!” 殿外。 “九娘你先去马车等着,宴会也快结束了。” “我送她!”霍琼英大步走过来。 他何时变得这般主动? 崔行舟诧异地看着他,不会刚刚他送的吃食就是给徐宝璋吧? 徐宝璋垂下头,面纱下的唇抽了抽,偷偷朝崔行舟轻轻摇头,她可不想叫霍琼英知道自己冒名顶替的事情,他那么聪明,若知道是她,怕是很快就能联想到是自己把窦天娇的琴弦弄断。 以他那一板一眼的行事风格,又要顶着冰块脸在那里像个爹一样教训个没完。 “哎呀,九娘是教坊司的人,就不用劳烦你这个世子爷了!况且那宴会还未结束,你提前离席不太好。”崔行舟当然也不希望徐宝璋顶替公孙九娘的事儿被揭穿,“待会儿我顺路送她就成。” 霍琼英薄唇微抿,不容拒绝的眼神看向徐宝璋。 正在此时,一位内侍公公带着人走过来,“小霍大人,崔大人,太子殿下请这位公孙姑娘留下,有些问话还需要她配合。” …… 一炷香后—— 徐宝璋暗自揉了揉酸痛发麻的腰。 而坐在宽大书案后的那位埋首垂目,一直在聚精会神地专注于手头公事。 她从被带到东宫,行完礼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而李崇赫似没看到有这么个大活人杵在这里。 原来人畜无害的小太子这么可怕的么? 之前还夸他胸怀宽广来着,现在收回还来得及么? 如今这关怕是不好过呀… 问:惹了未来老板的儿子生气该怎么办? 答:哄! 她小步挪着,观察着李崇赫的表情,应该是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悄悄搬了个锦垫一屁股坐到书案旁,拿起墨条就往那端砚里研磨起来。 李崇赫的目光终于舍得从奏折上抬起,瞟了她一眼。 轻飘飘的,看不出喜怒。 徐宝璋谄媚一笑,心底妈卖批。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这样冷暴力未来下属可等于职场霸凌! “太子殿下,奴婢帮您研墨。”奴婢两字含糊不清。 她没出息地想着:之前鄙视单位里的狗腿,现在为了自己的脑袋,能多卑微就得多卑微! “徐宝璋?” 研墨的手瞬间僵住。 要死了!直接掉马! 她心里恨恨骂着崔行舟十八代祖宗,又痛骂电视剧的编剧导演,那些剧里女主不都是只要画个大浓妆,换身行头再戴条面纱就被认不出来了吗! 还没想好究竟是直接破罐子破摔认了,还是再负隅顽抗,狡辩狡辩,一只修长的手径直伸过来扯下了她的面纱。 那只手缓慢下移,她的下巴被迫抬起。 徐宝璋在那双漂亮而深邃的瑞凤眼中,看到了缩小版的自己,她根本还没想好摆什么表情。 于是—— “嘿嘿,殿下~”嗲声嗲气的,一个字能拐三道音。 李崇赫:…… 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好好说话。” 徐宝璋秒切回正常脸:“……是我。”看来走狗腿人设还是不适合自己。 “为何要冒充公孙九娘献舞?” 徐宝璋:缺钱啊大哥! “你和崔行舟还真是胆大包天,可知被人当众揭穿,后果有多严重?你说孤要怎么罚你们?!” 察觉到对方脸色不好,徐宝璋忙爬起来,心中犹豫了一下果断抛弃跪下这个选项,躬身低头道:“殿下,民女近来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内心十分憋屈。” 李崇赫顿了一下,难道是担心被人发现冒充,所以寝食难安? 他刚刚的语气是不是对她太严厉了些…… 下意识缓了下语气,“为何?” 第112章 小日子能算人? 徐宝璋唉声叹气,看来很苦恼的样子,“前些日子,民女在街头碰到了几位东瀛跟波斯的商人,他们都在夸奖自己国家的皇子如何的英武不凡,如何地仁善宽容,说得好像我们大唐的皇子好像不如他们似的。” “民女当即听不下去,跟他们辩论起来,虽然过去几日,心里还是耿耿于怀。” “自民女得知五少爷就是太子殿下,就知道民女的辩论是对的,看看我们大唐的太子殿下,这美貌,这气度,还有这宽和仁慈的胸怀,处处都比他们国家的皇子强一百倍!” 刚刚还想教训她一番的话统统咽了回去,李崇赫轻咳一声,面色稍霁,点点头,“算你有眼光。” 徐宝璋知道她跟崔行舟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就听李崇赫屈指敲了敲案桌,双眼紧盯着她,“你觉得东瀛使臣苏我入鹿怎么样?” 爱国小雷达嘀嘀嘀,徐宝璋脑中一激灵:啥意思? 她想说小日子将来都是白眼狼,不要给他们那么多好东西行不行? 可是她能说吗? 那必须不能说,不然会有阻碍两国邦交的嫌疑。 她即使和太子再熟,她也只是一个小平民,还没有资格对国家大事指手画脚,等将来自己登金殿上朝听政,有了参奏的权利再说。 逡巡着李崇赫的表情,她快速想着措辞,这话是指那个小日子长得怎么样还是人品怎么样,还是作为使臣怎么样? 夸是不想夸的,贬低眼下好像也不合适。 “他好像…不…算…个…人…吧…”她低着脑袋,含糊其辞道。 李崇赫:“……” 见色眼开,的确不算个人。 “他求孤将你赐给他。” 什么?! 徐宝璋“唰”地瞪大了双眼。 这明显抗拒的表情取悦了李崇赫,就知道宝璋肯定不愿意。 但即便是愿意,他也不会答应。 “只是他是个不到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孤担心,他会直接向父皇和母后讨要你。” “父皇母后一向对外邦使臣出手大方,苏我入鹿很有可能会是东瀛未来的皇太子,将来要继承皇位……” 听明白了,她很有可能会被当作国礼的一部分送出去,用来巩固邦交,这件事若是过了皇帝跟天后的明路,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李崇赫现在单独留下她,是在考虑把自己交出去,还是不交出去? 见她没吭声,李崇赫手指紧紧捏着笔管,垂眸抿唇,试探道:“你,可愿入东——” 徐宝璋:来了,果然来了! 这是什么戏码,霸道太子爱上我,转身叫我做妾吗? “咳咳——”徐宝璋捂着唇狂咳起来。 “宝璋,宝璋你怎么了?” “哎,民女之前为了殿下跟那些东瀛人争吵,一时火气上头,最近又为了献舞都未好好休息用膳,瘦了一圈…到现在一个铜板都没见着,都没钱去看大夫抓药。” 徐宝璋翘着兰花指捂着太阳穴,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李崇赫:…… “殿下,您想想,那东瀛人定是知晓民女维护殿下,不惜与他们争吵,这求娶民女很可能就是出于报复啊,万一民女真的被他带回去,还不知会怎么虐待民女,羞辱太子殿下呢! 到时候民女在海上,可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啊,民女身上又没有钱,穷困潦倒,凄风苦雨,还要被虐待,怎一个惨字了得?说不定到不了东瀛,民女就香消玉殒啦!”说到没有钱的时候,她重重咬了咬。 李崇赫托着腮看着她“演”,不由提醒她,“之前不是得了京兆府那一百贯钱?秦家没有给你工钱吗?霍琼英呢!他不是口口声声说,跟你有婚约!他竟然也不管?” 徐宝璋擦眼睛的手顿了顿,不愧是太子,啥都知道! 继续委屈道:“民女跟霍世子的婚约早就不作数了,再说了,不食嗟来之食!民女是有骨气的! 钱都分给了那些可怜的小乞丐,所以听说此次献舞会有赏赐……”眼巴巴地瞅着李崇赫。 她的赏赐提都没提,据说其他参与表演的人都有赏赐呢! 李崇赫正沉浸在她说“婚约不作数”里呢…… “咳咳咳——殿下,就让民女早点回去帮姑婆做工吧,也好挣点钱看病……” 不行,干咳得有点想yue …… 李崇赫那墨染般的长眉拢起,“霍琼英那个吝啬鬼!那赏赐孤给你!来人——”即便知道她的话半真半假,可也不忍心叫她受一点儿委屈。 “这,殿下,这多不好意思啊!”徐宝璋搓搓手,腼腆道:“民女可没有要钱的意思啊!稍微意思意思就行……” 李崇赫面露微笑,“你可是为了孤才急病交加,孤如何能亏待你呢!”对内侍大手一挥,“此次的彩头呢?” 内侍叫人端上来一块儿白玉腰牌,“殿下,这就是此次的彩头。” 徐宝璋眼睛亮了,是玉啊,好大一块儿玉,得值多少钱啊!够买一座宅子了吗? 结果,她如获至宝捧着那玉,就听李崇赫道:“这令牌如孤亲临,有了它可自由出入东宫,也可请太医为你诊病,仅此一块儿!” 然后,郑重其事道,“不可买卖!” “……” 徐宝璋含泪收下那块沉甸甸的玉佩。 这破彩头,不能卖,还得当祖宗供着! 白忙活一场。 唉,在古代,想当个富婆怎么这么难! …… 东瀛使者苏我入鹿这日回到驿馆,茶饭不香,难以入眠,辗转间,睁眼闭眼都是公孙九娘弹棉花的样子,仿佛入了迷。 他虽然喝多了,但脑子还算清醒。 李崇赫的反应明显是不愿意,不是一向对他们这些藩属国很大方吗? 还是堂堂太子,竟也如此吝啬呢! 不过一想到,那样一位绝色美人,换做是自己也得心疼到难以割舍。 冥思苦想半天,终于想到一个主意:此行他还带了两名美姬,若是到时候他拿这两个美姬换一个公孙九娘…… 此次还会献上不少的珍品,想来应该可以吧。 旋即,又想到自己的那两位美姬,虽然经过精心培养,除了会伺候人,可比不得公孙九娘色艺双绝,这亏本的买卖,李崇赫能答应吗? 再多的他也拿不出什么上得了台面的珍宝了,自己的国家现在天天在搞内乱,他们这些皇亲国戚打仗打得穷死了。 难道就这么算了?他又觉得不甘心。 于是,他立刻命他的家臣去求见太子殿下。 第113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结果家臣臊眉耷眼地回来,劝他赶快放弃。 “那根本不是什么舞姬,听闻那是太子李崇赫的女人!”家臣觉得丢死脸了,暗暗咬牙切齿道。 苏我入鹿并不当回事,女人算什么,不是同那些珍宝一样可以随意送来送去,女人不过是男人的附属品,男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或许是公孙九娘一直戴着面纱,太过神秘,他实在心痒难耐,“不过是个女人,我拿两个换——” “不可能换的,听闻那是李崇赫唯一动心的女人,整个东宫只有这一个!”家臣担心他不管不顾地自己跑去开口要,到时候再搞得两国颜面都不好看。 “初恋哦,初恋!”他很严肃地指了指心脏的地方,叫小主人看清自己的口型,一个音一个音地强调,“初——恋!” 全世界男人都一样,不管后面有多少女人,初恋那可是铭心刻骨的,谁动谁死! “苏我君,别忘了我们此次的使命,我们是来跟大唐结盟,借助大唐的威势镇压内乱的,若是为了一个女人,结了仇怨……” 苏我入鹿还是不以为意。 “李崇赫只是个羽翼未丰的黄毛小子,这个国家是由他的父皇说了算,你怕什么?只要把两名美姬送给他的父皇,我们照样可以财色双收!” 家臣额头青筋都突突了,“可他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父亲早晚会老去!难道你想得罪未来的皇帝吗?那可是大唐皇帝跟天后最喜爱最器重的儿子!” 顿时,苏我入鹿的酒意醒了一大半,开始有些后怕,他庆幸宴席上有人发生了口角,自己还没机会继续追着李崇赫继续提这个要求。 他虽然贪恋美色,可也不敢动未来天子最心爱的女人。 若是将结盟的大事搞砸了,他的父王一定不会轻饶了他。 不由悻悻叹息,“唉,我的公孙九娘啊!你我今生无缘啊!”抱着自己的家臣哭唧唧。 …… 盛京城的上空乌云密布,黑压压地让人透不过气。 太子李崇赫的一道口谕从东宫直送进了窦府,同时抵达的还有金吾卫。 “混账,蠢货!” 窦天德被窦氏哭哭啼啼弄得人心烦不已,将她一脚踹倒。 “哭什么哭,还有脸哭?” “都是你把你的宝贝女儿娇惯得无法无天!竟然私藏利器,还当着太子的面动手杀人,你那蠢笨如猪的女儿是不是觉得她爹这个官当得太顺了,想害死我,害死全家! 不知廉耻的东西,竟然会去妒忌一个下贱的舞姬,做下此等丑事!” “这下,太子趁机将事态扩大,派兵将我软禁,现在府门都出不去了!” 窦氏的腰狠狠撞到了檀木书柜上,疼得钻心,伏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老爷!你,你怎么能这样骂娇娇?” “那还不是那舞姬大庭广众之下搔首弄姿,抢了女儿的风头!” “是,女儿身为贵女,犯不着跟一个以色事人的下贱玩意儿计较,可她却把咱们花高价买来的独幽给弄坏了,让娇娇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难道不该死吗? 娇娇虽然划了她的舞衣,不过就是一道小口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本来就是卖弄身子的贱货,与露不露身体给男人看有什么区别,说不定娇娇反而帮了她呢! 瞧,多亏娇娇,给了她机会让那些郎君巴巴地去维护她,甚至连那使臣都跟乌眼鸡似的争抢! 你怎么能这样打骂女儿,咱们娇娇才是你唯一的亲骨肉啊! 她不过是一时冲动,才中了那贱人的奸计,做下错事…” 窦氏都快气疯了,在她看来一个下贱的舞姬就该避女儿的锋芒,把这种出风头的机会让给娇娇,划个衣裳算是便宜她了! “你给我闭嘴!” 窦天德更加暴跳如雷,“她是缺男人吗?放着追求她的郎君不要,偏偏喜欢看不上她的,这不是犯贱吗? 你也说了舞姬是以色事人,顶破天也只是男人暖床的玩意儿,你女儿将来是要做宗妇贵人的,竟然跟这种贱籍之人争风吃醋,不嫌丢人吗?” 想到之前在大殿上,同僚,使臣,太子或明或暗嘲讽奚落的眼神,他就浑身难受,真是让他这脸都丢光了。 万一被天后知道,治家不严,他怎么上来的就得怎么下去! 多少人都在盯着他的错处,现在倒好,祸起萧墙,竟被自己的蠢猪女儿给连累了,他都怕之前掩盖的旧账被翻出来! 难道窦家真要遭报应,开始走霉运了? “既然做都做了,她还不做绝,就会耍小聪明,划个衣衫有什么用,不出手便罢,出手还不够狠,还让那舞姬有机会上台反咬一口,自己留的尾巴也不知道清理干净!” 窦氏毫不在意,觍着脸道:“老爷,那不过是个舞姬,再说等天后回宫,太子也不敢轻易动咱们窦家!” “无知蠢妇!你当天后是你亲娘?那是太子的亲娘!即使他们再政见不和,那也是打着骨头连着筋的亲母子! 太子这次监国,说明什么,说明陛下跟天后是信任他的,将来那个位子就是他的!” 太子李崇赫一旦继位,将来还有他窦天德好日子过? 窦天德越想越气,一把抽出墙上挂的佩剑,大步往外冲。 “太子要我管教这个孽女,倒不如直接杀了,省得将来连累窦家!” “老爷!老爷!你若是要杀娇娇,就先杀我!” 窦氏顾不得疼得浑身哆嗦,直接扑过去,跪在地上死死抱住窦天德的腿,眼底含泪苦苦哀求,“娇娇也曾给你带来过荣耀啊! 若不是当初娇娇在天后面前制香得了青睐,怎么有机会把那绝世奇香的秘方交上去,让你这官位一升再升,能有今日的辉煌!” 她年轻时生得娇媚,惯会勾人,每次只要娇滴滴一落泪,他的骨头都酥了。 当年,她就是这样哭得梨花带雨,娇娇柔柔的,“老爷,天下之大都无妾容身之处,只有老爷给妾一个温暖的家。”说着就柔若无骨地晕在他怀中。 说实话,哪个男人看到这样泪眼朦胧望着自己,满心满眼依赖他的美人能不心动? 窦天德也是,所以他背着当时怀胎九月的元配夫人,与夫人的闺中密友偷情缠绵,恨不得死在她的肚皮上。 元配难产而亡,他才敢把这藏在外面的美娇娘接进窦家。 她才有机会做了这个续弦夫人。 窦氏紧紧抱着他的大腿,不叫他走,窦天德看到她这张开始松垮,日益浮肿的脸更是心浮气躁,急火攻心,对着她的心窝又是一脚。 大吼大叫,“死了就当她尽孝了!好赖也全了窦家的名声!” 第114章 徐宝珠登堂入室 “她在天后面前献方,那秘方是她的吗?那是雅琴娘家的!她不过是借花献佛,有什么功可居? 再说了,她从小的吃穿用度我是亏待她了吗? 她一出生就是按照嫡长女的标准教养,吃穿住行都是最好的,府中还为她请名师栽培,费多大劲才把她塞进盛京女学,为她的才女名声铺路造势,她呢?啊?她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说着用力掰她紧箍自己大腿的手指,将那根手指掰得发白恨不能掰断,睚眦欲裂,恨不得要撕碎她们母女。 窦氏疼得都要昏过去了,满脸泪水。 “你还有脸哭,都是你管教出来的好女儿!” “若是当初你肯听我的,为她找个门头稍低点儿的郎君,现在早嫁出去了,哪还有机会祸害她的父亲? 当初,人家秦家大房的嫡子秦止是礼部从四品,年纪轻轻人才兼备,你们娘俩儿目光短浅,居然嫌人家职位低,你莫不以为你女儿真是什么金凤凰啊? 别忘了,咱们只是从郓城那小地方来的,人家秦家可是世家大族子弟,没嫌弃你女儿出身低就偷着乐吧! 还妄图攀高枝,世子霍琼英!太子李崇赫!还有鸿胪寺卿家的公子!哪个是她能高攀上的?! 以为徒有个才女的虚名,就真当自己是盘菜儿啊?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窦氏从未见过他冲她们母女发这么大的火,吓得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她底子是虚的,没有硬气的娘家,只有一副色相。 这些年婆母嫌她没能再为窦家诞下儿子,骂她是个不下蛋的母鸡! 如今窦天德在外面又有了新欢,据说比她年轻太多,那个小狐狸精也走了她当年同样的路。 她心里实在膈应又惧怕,怕有一日自己也会像他那早死的元配一样,被他像丢垃圾一样丢在脑后。 她能依靠的只有这唯一的女儿,为她选个高门贵婿,做她们母女未来的依靠。 为此,她死死把控着管家权,严防死守哪个贱人爬床,日防夜防,可还是没能防住小狐狸精钻空子! 正在此时,门口有人禀报,“老爷,门口有位叫珠儿的小娘子要见您,那些金吾卫没阻拦,直接就放她进来了。” 窦天德掰扯窦氏的手顿了一下,之前还有些心虚,现在却是理直气壮,无所顾忌,“叫她进来!” 正好,窦氏母女犯了大错,珠儿顺理成章进府,窦氏再不满也得憋着! 真是越看窦氏越厌烦,哪有十五六岁的少女温顺可爱! 徐宝珠扭着腰肢,妖妖娆娆进了厅堂,见窦氏发髻散乱,涕泪横流跪在地上还死死抱住窦天德的腿不撒手,她乖乖站在原地眼巴巴瞧着窦天德。 面上一派天真,内里却是恨不得窦天德将这窦氏砍死才好,最好连那个窦天娇一起打死! 窦天娇在宫宴上的所作所为,太子那边的人早就透给她了,现在正是她登堂入室的最好机会! 徐宝珠眼底闪过一抹狠辣,上前福了福身,盈盈一笑,“老爷,妾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迟迟等不到您回去,便自作主张过来寻您。” “妾怀了孩子,大夫诊出已经半月有余,很可能是个男胎,老爷您后继有人了!” 一语石破天惊。 原本侧着脸哀哀哭泣的窦氏猛抬起头瞪去。 这一瞧,差点儿气得蹦起来,小妖精竟是徐宝珠! 这个小贱人! 竟敢勾引她的男人,还敢说怀上孽种! 她恨不得立刻夺过剑把她的脸砍成肉酱。 “徐宝珠!你个贱婢!在霍家别院宴席上就看出你是个不安分的,想不到你竟敢勾引老爷! 你个乡下来的土包子村姑,长得又丑又干瘪,出身又卑贱,还妄想母凭子贵,攀高枝,我呸!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命!” 窦天德皱眉甩手就是一巴掌,“闭嘴!”把窦氏扇倒在地上,他转头看向徐宝珠的眼里都是惊喜,踌躇问道:“确定是男胎?” 徐宝珠见窦氏被打,心里十分痛快,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一只手轻抚小腹,做出娇羞状,笑答:“自然,妾怎么敢拿老爷的子孙后代开玩笑。” “妾知道老爷受了太子的训斥心里不好受,担心老爷,才贸贸然闯来,一是挂心老爷的身体,担心您气病了… 二是想告诉老爷咱们有孩子了,还是个男孩,想叫老爷高兴高兴,没想到…惹了夫人不高兴,是妾的错,妾,妾这就回去!” 说着,哭哭啼啼地转身欲走。 果然,窦天德急着出来。 但腿被窦氏死死抱住拔不出来,急道:“珠儿,别走!今日你便留下,往后就住在窦府,谁也不敢怠慢你!” “老爷!”窦氏脸色苍白,牙齿打颤,心底直发寒,“你怎么能叫这么一个小贱人登堂入室,这不是在打我的脸? 你让我这个当家夫人的脸面往哪儿搁?叫娇娇怎么面对一个比她还小的女人成为她父亲的通房?” “老爷,别忘了后宅是我说了算的,我才是管家夫人!我让她进才能进!不叫她进她就不能进!” 徐宝珠哪能依,扭着身子,眼圈微红噘着嘴,“通房?老爷,妾只配做您的通房吗? 那将来孩子生下来,别人都瞧不起他有个通房的阿娘啊! 老爷~妾还是不要生这个孩子了,省得跟着她的阿娘吃苦受罪,被人骂是私生子……” “什么通房?!别听她胡说八道,这府里是本老爷做主,自然不能委屈你和孩子!别急,到时候老爷一定给你们母子一个名份!” 徐宝珠这才破涕为笑,用帕子捂着唇。 “听闻前夫人在世时,窦家的族老根本没同意你们母女进门,既没在窦家祠堂正式磕头认亲,更没有上族谱…” 这扎心的话直刺窦氏心底。 第115章 呵!男人那张嘴! 被扯开了捂了多年的遮羞布,脸皮火辣辣的疼,她们如今在盛京,又过去了十多年,没想到老底又被翻出,还被这个小贱人赤裸裸嘲笑。 那时元配夫人杨雅琴曾救她于风尘中,带她回家免遭那些嫖客的羞辱,两人友谊渐笃,雅琴就将她留在身边以姐妹相称。 那日风雨中她见到为雅琴撑伞的窦天德,怦然心动,动了绮念。 当雅琴怀胎九月时,才撞破两人奸情。 杨雅琴即使羊水破裂,仍然剑指两人,对着他们破口大骂。 【无耻男女,背信弃义,不配为人,马上滚出我杨家!】 此话一出,她如丧家之犬,只得在外当起了见不了光的外室。 她心中气恨难平,试问这世间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为何窦天德就得守着她杨雅琴一人? 原本还不敢明目张胆,被发现了,索性破罐破摔,她直接勾了老爷不再叫他归家。 杨雅琴难产去世时,老爷还在她的榻上与她颠鸾倒凤,窦家宗族直接放了话,这辈子不允许她踏进窦家祠堂,入窦家族谱,杨雅琴更留下遗言【死不同穴,来生不复相见。】 直到窦天德做了官,她随着他去外省上任,时间久了,人们早已淡忘,也或是顾及到窦天德的权势,没人再敢提起。 不枉她隐忍多年,终于有了夫人的名分。 在所有人眼中,窦天娇就是嫡长女,窦家的掌上明珠。 本以为早已洗净身上的污浊,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做尚书夫人。 可这徐宝珠凭什么,几日不到就能母凭子贵,得到名份,她可是不知道隐忍了多少,煎熬了多久,受了多少委屈才换得一个名份! 而且,这事一旦传出去,岂不是公告所有人,她曾抢了闺中姐妹的男人,她只是勾栏瓦舍卖身的妓子,娇娇是妓子的女儿,她们母女比那教坊司的舞姬,乡下的村姑,还要卑贱! 窦天德最多被御史弹劾一句风流薄幸,即使遭到陛下贬斥,到时候他依旧能带着小狐狸精和庶子一家三口和和美美过日子。 她和窦天娇的身世被公开的话,她们娘俩儿将无法再在盛京立足。 名声全毁,夫家容不下,娘家回不去,走到哪儿都跟过街老鼠一样,被人戳脊梁骨。 等着她们的要么是绞了头发做姑子,要么一根裤腰带直接吊死! 她不想再听,只想扑过去撕烂这小贱人的嘴,可徐宝珠却讲得起劲儿,享受着折磨窦氏的快感。 “听说先夫人还为老爷诞下一女,那才是真正的嫡长女吧,若是没有死在那一场大火,咱们儿子还能多一个姐姐疼呢……” 窦氏眼皮抽搐,眼底闪过狠厉,徐宝珠这小贱人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呵,男人! 既管不住下半身,还管不住上面那张破嘴! …… 三个人趁着月色在宫道上走着。 “姑娘,等等。” 身后一道雌雄莫辨的嗓音响起,徐宝璋回身就见之前传召她的内侍公公,小步赶上来,将手上的藏蓝色薄扶风递给她,“这是太子殿下叫奴婢交给姑娘的。” 霍琼英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身上的舞衣虽然用彩带绑了,窦天娇还用力拉扯过,那大口子怕是会因为脱线,越来越大,到时候彩带也会掉下来。 徐宝璋一眼便认出那是第一次遇到李崇赫时,他身上的那件,犹记得他打马而过,这件扶风在他身上看起来很飒。 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不用了,我待会儿就上马车了,替我谢谢殿下的好意。” 那小公公见徐宝璋目光坚决,也就没再继续说什么,对几位行了个礼又转身回去复命。 “你是不是傻,那是太子赐的衣服,干嘛不拿着。”崔行舟不理解,一般的女郎知道是太子赏赐,早都心花怒放,兴高采烈地收下了,她还往外推。 “太子的身份尊贵也特殊,我只是平民女子,若是贸贸然穿着他的衣衫出来招摇,只会是招惹祸端,防人之心不可无。” 想不到她脑子这么清醒,没有被太子的权势迷失了心智。 崔行舟对霍琼英挑眉。 当知道徐宝璋就是他那个口头未婚妻的时候,简直是满眼震惊。 想不通这家伙是搞啥,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喜欢吧拒婚,口口声声说只是妹妹,不喜欢吧又处处维护人家。 他可是见惯男女风月那点儿事儿的,霍琼英那眼神也不像哥哥对妹妹。 当下他便打趣道:“这么好的女娘你不要,到时候人被追走了,可别后悔!” 果然,就见霍琼英脸黑沉下来,冷飕飕的目光都快冻死人了。 崔行舟拿扇子捂着脸,憋笑憋得难受,“啊,我忘了,我跟兄弟们约好去喝花酒,宝璋妹妹,就叫你琼英哥哥送你回去吧!” 别说兄弟不帮你! 说完,还贱嗖嗖挥挥手,脚底抹油了。 徐宝璋:“……” 霍琼英:“……” 月光将一高一矮,一纤细一高大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终于走到国公府的马车前。 霍琼英突然将自己的外袍一扒,不由分说披到她身上,见她要拒绝,又道:“那口子一会儿就该裂开了,遮着点儿。” 手顿了顿,她并不想穿他的衣服,毕竟还得还回去。 可若是真走光,更麻烦。 犹豫间,跟着他登上马车,就听略带磁性的低沉嗓音问道:“我抠么?” “咳——”宝璋还是坐在靠窗的位置,借着干咳掩饰了一下尴尬,原来太子说他吝啬的坏话,他都听到了。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见他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个物件,“这个是此次献舞的赏赐,崔行舟托我转交给你的。” 徐宝璋双手接过这沉甸甸的黑檀木方盒。 “这里面是什么?” 心里好奇不已,该不会是金子吧? 刚想打开瞧瞧。 “回去再看。” “好,谢谢世子。” 徐宝璋弯着眉眼,抿着红润的唇道谢,梨涡甜美可人,比今晚的皎皎月光更动人。 她之前还是郁闷,教坊司其他表演者都得到了赏赐…… 看来这一趟没有走空,最后还是赚到了! 心情顿时愉悦起来。 马车穿街过巷,停在青鸾阁附近的街道,宝璋立刻叫停。 “就送到这儿吧!” 眼看她要下车,霍琼英又塞给她一个大纸包,喉结滚了滚,目光沉静,“这个你拿去吃。” 徐宝璋觉得已经借用了人家的衣裳,不能再拿人家的东西了。 “谢谢,不用了。”徐宝璋摇摇头拒绝,转身离开。 霍琼英目送她拐进青鸾阁后院的小门,才登上马车。 第116章 春梦了无痕 “世子爷,您也太实在了,宝璋姑娘手那么小,怀里已经抱着个盒子,您这一大袋吃食她哪里还抱得住?” 驾车的小厮也送过宝璋几次,算是熟识了,看他家世子完全是不懂怎么讨女娘欢心啊,他都跟着着急。 霍琼英也没想这么多,就觉得她刚刚肯定没吃饱。 她在角落里吃樱桃毕罗的样子,两腮一鼓一鼓的,跟他的小侄女欢欢一样可爱,还以为她会喜欢吃。 高飞跟他说,哄女娘就得投其所好。 也不知道他刚刚送的那份礼物,她喜不喜欢…… 霍琼英草草沐浴完,重新往肩胛骨的伤口缝线处涂了些药。 倒钩是在开放性十字创口的血肉跟骨缝里硬生生挖出来的,虽然当时用了麻沸散,但疼痛感仍然压过了麻痹感。 岑军医用桑皮线缝合的伤口,偶尔还是会因为动作幅度大,渗出血水。 喝完了安神的汤药,转身躺在榻上。 不知道她打开那盒子会是什么表情,是惊喜,还是不喜? 那是他十七岁上战场,首战荣立战功,陛下跟天后奖赏的。 世间仅此一对。 一只在他这里,另一只送给了她…… 其实上次来接她去国公府住,就想送给她,可一看她那淡淡的距离感,就怎么也开不了口。 今晚,终于借着宫宴赏赐的机会,送出去了! 不知是她更喜欢太子的腰牌还是喜欢他送的。 伴着枕下手帕散发的蜜桃香气合上双目。 眼前又是今晚金碧辉煌的宫宴之上,耳畔响起了缥缈的歌声。 薄雾中那道玲珑曼妙的身影在翩翩起舞。 她戴着面纱,朦朦胧胧。 这里只有他们两人。 场景一转,他已走到她的面前。 轻轻掀开女郎的面纱,就见她那张沾了果香奶酪味儿的湿润红唇轻启。 “你来啦?” 眸光盈盈,盛满万千星辉,声音娇软到令骨头酥麻,尾椎骨像被电击一般震颤麻痒。 喉间只觉干涩饥渴,喉结不断滚动。 她身上的味道沁人心脾,如同在沙漠中行走很久的旅人遇见了清凉的绿洲。 一把搂过纤细的腰肢,覆在她腰间的手掌心发烫,情不自禁收紧。 她嘤咛娇嗔,银雪贝齿轻咬着红唇,那抹鲜嫩水润仿佛能沁出花液。 楚楚动人的眸子望进他的心里,很专注很深情,忽而顽皮一笑,故意伏在他的耳边吐着少女芬芳的气息,丝丝缕缕的香甜味道萦绕在他的鼻息。 呼吸愈加粗重,掌心不断收紧,紧到要融入骨血,红唇之中俏皮地吐出点儿粉红小舌。 他再也克制不住,俯身攫取她的甜蜜。 凉凉的,软软的,湿润的…… 霍琼英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子从榻上坐起,身上滚烫,连寝衣都已经被汗湿透。 连亵裤也湿了…… 他垂下眼眸,隐在半明半暗的月光中,面色晦暗。 想不到自己内心深处竟如此……龌龊! 一向清冷无波的俊脸上,漫上羞耻的胭脂色。 快速起身换了干爽的寝衣,用巾子蘸着铜盆里的水将凉榻擦洗了好几遍,确保凉席上什么痕迹都没有,这才抱起换下的衣服去了净房,“毁尸灭迹”,顺便再泡个冷水浴。 …… 宝璋轻手轻脚进了屋,点上蜡烛,就见饭桌上还扣着姑婆给她留的饭菜。 简单吃了几口,填饱肚子。 洗漱完,回到房里,迫不及待拿出那个黑檀木盒子。 黑亮亮的,十分沉手,盒身的做工十分考究精巧,绘制着古老的纹路。 比之前霍伯伯送给徐宝珠礼物的那个盒子要贵重得多。 不知道别人都得的什么赏赐,会不会是金元宝,银锭子也成啊! 那可是保值的硬通货啊! 摒住呼吸,轻轻打开盖子。 咦? 这是…… 匕首?! 外鞘上还镶着大大小小的七色宝石,华丽无比。 触手寒凉,刀刃锋利,泛着幽光。 她还以为就算不是金银,也该是铜钱,却没想到竟然是防身利器! 在前世她也见过不少文物古董,这一看就十分贵重,说不定是什么千年寒铁,一颗宝石抠下来都能卖很多钱。 不过还是得低调,不能到处得瑟。 把玩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 今日事今日毕 拨亮灯芯,准备继续读书。 无意中扫了一眼那《瑶山玉彩》五卷。 那日辛主簿说这是太子组织人编写的。 太子…… 李崇赫! 脑子像过电似的,蹭地站起来。 恍惚记得,大唐太子李崇赫二十三到二十四间死于肺痨! 现在他好像十七岁。 那……他的寿命只剩六七年! 若是跟她没有交集,她也只当跟自己无关,不去主动干预历史的发展趋势,可他也是小五! 明知道如此鲜活年轻的生命将要陨落,难道真的能放任不管吗? 可自己只是一介平民,能做些什么呢? 主动跟李崇赫说,他一定认为自己是神经病,可若是不说,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英年早逝。 她也不知道自己若是强行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会对历史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蝴蝶效应是很可怕的,完全无法预知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不,改变既定命运的有先例! 贺兰氏不就活下来了吗? 她本应该在十八岁时,天后跟皇帝封禅回宫途中,食用有毒的鱼肉,香消玉殒。 她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品香宴上,贺兰氏看到自己的失态,再联想到她单独接见自己,还问了很多关于徐家的事,表面看像是在闲话家常,可堂堂贵夫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去关心她一个村姑的家世。 看来,只能从贺兰氏那里知道改变既定命运的秘密。 贺兰氏能活下来,李崇赫也一定有机会活下来! 翌日,宝璋因为昨晚读书写文章起晚了,到达礼宾司的广译苑时,太阳已升得老高了。 今儿是她交稿的日子,她没有编制,不需要坐班,所以比这里有正式编制的人要自由很多。 整个广译苑里到处都能见到身着官服的人在穿梭忙碌,略有些嘈杂。 进入大厅,四周一下安静下来,每个隔间,译语者盘腿伏在桌案前提笔译写,耳畔只有毛笔在宣纸上写字的沙沙声,还有翻阅书籍的声音。 宝璋先将之前翻译的书稿交给了辛主簿,余下的她打算在这里翻译。 青鸾阁的生意渐渐好转,经常会有人请姑婆做衣服,要么就是绣娘们进进出出,索性她白日就在这里翻译,晚上院子里安静了,再回去读书。 裴炎如往常一般进入,照例巡视一番,抬眸就看到了诸多郎君中为数不多的小女娘。 是她?好像叫……徐宝璋。 第117章 雨天接她下班 当时他正陪周掌故的外甥女窦天娇闲聊几句,她与他们擦肩而过,惊鸿一瞥。 但窦天娇似乎很不喜她,他很不喜欢背后搬弄口舌的人,所以对窦天娇的印象也变得非常不好。 后来又听辛主簿对她赞不绝口,想不到今日又见到她。 此刻的徐宝璋认真专注地提笔写字,黑鸦羽般的长睫微垂,唇瓣微抿,遇到一些问题时,停笔思考,贝齿轻咬下唇,想通什么,眼睛微亮,两颊梨涡绽放,笑意甜软,整个人说不出的秀美静雅,娇丽可爱。 原本炎夏的烦躁烟消云散。 坐到主位上也开始忙公事,只是这一日下来,他竟没处理几篇公文,时而抬眸,温润如玉的俊脸上总染着薄红。 “轰隆~”一声电闪雷鸣,叫整个大厅的人都吓了一跳,窗外原本晴朗的天空黑压压地乌云密布,紧接着便是大雨倾盆而下,大雨潲进来,怕淋湿了屋边书架上的经卷书册,杂役们赶快上前去关上四周大开的窗子。 “噼啦啪啦”大雨点子跟石子一样凶猛砸在窗子上。 徐宝璋此时翻译到的内容恰是描述暴风雨来临的骈句,辞藻华丽优美,与当下的天气非常契合。 仿佛身临其境,悬腕提笔走笔游龙,一气呵成。 厅内的人很快又投入手头忙碌之事。 本以为疾风骤雨,很快停歇,不想这场大雨竟然持续下到了傍晚,此刻整座盛京城浸在雨水中,街面的积水都已经将礼宾司主殿前的青石台阶都淹没了一半。 家境优渥的人有仆役送伞,驾马车来接,陆陆续续有人离开。 古代的雨具,除了油纸伞,就是斗笠蓑衣,若是这种天气有马车接送,那再好不过的。 还有些家住很远,又没带伞的,等着雨势再小一些再走,都躲在大殿的屋檐下,有些人无奈叹息着,这回又得把袍子和鞋子弄湿。 裴炎身材高挑挺拔,站在人群后面,他在礼宾司负责着编译方面的差事。 见他走过来,人群自动为他让路,纷纷拱手问安,“裴少司!” 鸿胪寺卿的公子,无人敢造次。 裴炎径直走到宝璋身旁,与她并肩而立,看着漫天风雨,有些腼腆地轻声道:“徐姑娘,这雨还不知何时能停,眼下积水如此深,你独身涉水太危险,你家住哪里,不如坐我的马车送你一程?” 徐宝璋刚刚正跟旁边的林黛说话。 林黛经人推荐,来这里做一段时间的接待女官,顺便帮忙校对文字和诗词的差错。 能见到熟人,还同为女子,别提多高兴了。 闻言,她和林黛忙对他行了一礼。 “不必了,多谢裴少司,”宝璋婉拒道:“我眼下不急,待雨势小一些走也是可以的。” 刚忙完公事下值的辛主簿正好也走过来,众人又纷纷行礼。 辛主簿平时为人很平易近人,对下属也很谦和,对所有人笑着点头。 “宝璋姑娘,你住的地方应该是跟裴少司顺路,不若就搭裴少司的马车回去吧,你一个女娘身子骨柔弱,若是生病了,岂不是要拖延译稿的进度。” 他这个年纪的人,什么没见过,一眼就看穿裴少司那点儿小心思,倒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于是顺水推舟帮着说了一句。 话音刚落,就见一辆十分宽大的马车从尽头拐过来,直直停稳在礼宾司主殿门前。 马车窗帘被一把掀开,隔着朦胧雨雾,露出一张冷峻昳丽的脸。 “等我。” 漆黑凤眸先落在徐宝璋身上。 又瞥了眼她身旁站着的斯文俊雅的年轻郎君,冷峭的眉眼微沉,快速从马车上下来,手执一柄天青色油纸伞,微撩武官长袍,大长腿跨过没过水的台阶,身姿英武挺拔,径直走上来。 他身上的绛红色官服显得整个人清冷孤傲,气场非常强大。 徐宝璋怔愣瞬间,他已经站在她面前。 没想到霍琼英会出现在这里,不会是特意来接她的吧? 这个时间,正是官员下值归家的时刻,或许顺路? 不管是什么,总比在这里硬挺着干等强,顶着众人的目光,徐宝璋先跟辛主簿,裴少司告辞,抬眸对上霍琼英的黑眸,“谢谢,那个——” 听到她的话,他看向她,静静等着下句。 “可不可以顺路送一下林黛姐姐?”徐宝璋有些不好意思,但把林黛一个女娘扔在这里,有些不安心,听说她是妾室所出,没有嫡女那般出行总有专车接送。 再说这雨也不知道何时会停,她身子骨看起来很单薄。 霍琼英冷锐的视线回视,对上同样在打量他的裴炎。 排山倒海般的威慑力叫裴炎微眯了下眼睛。 徐宝璋正看向林黛,就听霍琼英轻“嗯”一声,同时还把手中的伞向她那边移了移。 林黛心里暖呼呼的,想不到宝璋会提出带她一起,这样的天气不用自己淋个精湿,狼狈回去,简直是解了她的窘境。 忽然,人群中有人大声唤道: “宝璋姑娘,正好也捎我一程吧,我家离这也不太远,这风大雨大的,路上不好走,我又怀了身孕……” 周掌故忙挤过来,面上挂着殷勤的笑。 一只手抚着那看不出孕肚的小腹,自来熟地就要往宝璋的伞下钻,似乎全然忘记了当初和她外甥女窦天娇怎么合伙欺负宝璋。 林黛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笑道,“诶?周掌故,您之前不是嫌弃宝璋出身贫寒,说人家的推荐信是假冒的?怎么现在又不嫌弃了,还蹭人家马车?” 林黛对周掌故可是有所了解,此人喜欢搬弄是非,挑拨离间,拜高踩低,那眼睛只能看到利益二字,平日仗着自己跟窦家是亲戚关系,占便宜没够儿,让人吃哑巴亏。 周掌故被这样当众调侃,自然是心底很不悦,但她向来圆滑,窦家现在被太子训斥,正处在微妙时刻,她自然不敢再张扬,林黛的父亲是翰林院的,跟御史台关系不错。 而且这来接徐宝璋的郎君穿得居然是四品武官官服,马车如此气派豪华,一看就家境不凡。 若是能拉拢过来,将来介绍给天娇…… 第118章 嘴硬心软的世子爷 脸上笑纹愈加深起来,亲昵道:“哎呀,哪有的事儿,我也是对咱们礼宾司选拔人才负责任嘛,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公事,我其实还夸宝璋姑娘聪明能干呢,要不怎么会叫裴少司都另眼相待呢!” 一个单身的女娘,被单身的上司另眼相看…… 这句话完全就是不怀好意。 霍琼英鹰隼般的黑眸微眯,冷道:“马车上没有多余的位置。再说,你怀的又不是我的孩子,与我何干?” 想不到这哥开口就是诛心,扎人心窝子。 “你——!”周掌故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眼看她要发作,徐宝璋笑道:“既然您都怀孕了,怎么家里都没来人接啊?” 这样的恶劣天气,她既然怀着身孕,若家中真拿她当宝贝,肯定早早就送伞,驾着马车来接她了,又或者叫她辞了差事在家养胎。 周掌故本来习惯了别人都让着她,现在又端出自己怀孕这样的借口,是个有德行有善心的都不忍心拒绝。 徐宝璋心说,我没道德,道德就绑架不了我! “我家人自然是心疼我的,只是我夫君得陛下器重,公务繁忙,自然不能像某些游手好闲之人随便到处闲逛。” 马车的车辕上又下来一人,打着一把黄色油纸伞也走了过来。 “哎呀,这位大姐,那你可说的不对呀,这么差的天气,我们爷身体还受着伤呢,都这样了,放下公事就来接我们宝璋姑娘! 再看你这夫君即使再位高权重,再忙国家大事,也得体恤妻子怀着身孕啊,你夫君忙忘了,那还有婆母呢?也能派个丫鬟仆人的来送伞驾车啊。” 原来是多日不见的高飞,脸上依旧那副憨厚俊朗的笑。 这看似为对方着想的话直接把周掌故的遮羞布都扯了,噎得半天说不话。 她的夫君也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大官,不过是出身没落世家,很有那种男尊女卑的思想,平日对她也没有多少温情。 更别说,她姐夫窦天德如今有失势的苗头,婆家拿她更不当了。 妾室为她夫君早生了三子两女了,他根本不缺子嗣,怎么会重视她这一胎。 家里的管家权还是掌握在婆母的手中,妾室各个都比她年轻貌美,要不她也不能为了叫婆家人刮目相看,赌气到鸿胪寺做女官。 “别人如何我不清楚,但我一定不会叫我怀孕的妻子冒着风雨独自归家,更不放心叫她搭别人的马车。” 霍琼英声线低沉冷肃,眼眸轻轻落在宝璋身上,接过她的挎包,嘱咐道:“台阶湿滑,小心些,慢慢跟着我,走吧!”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徐宝璋跟霍琼英。 难道这位将军是徐宝璋的夫君? 辛主簿和裴炎都愣住了。 受了伤还会冒着大雨亲自来接,还如此呵护地替她拿包,两人长得也不像亲兄妹,不是夫妻也想不出有什么关系了。 徐宝璋被他这话搞得有些尴尬,别人定会又乱想两人的关系,可是一想又没有什么好纠结的。 霍琼英虽然外面清冷淡漠,但心底善良的,刚刚那话他分明在维护她,若是自己认识的熟人被外人阴阳怪气地羞辱,自己也会护犊子。 自己人,关起门来怎么吵怎么打都没事儿,但是轮不到外人指指点点,欺负。 其实他除了刚开始有些讨厌,后来每一次见她需要帮助都会挺身而出。 林黛跟着高飞的伞也上了马车,细长的眉眼里满是好奇,视线在宝璋跟霍琼英之间来回流转。 把手中的帕子递给宝璋擦擦脸上的雨水,紧挨着她小声咬耳朵,“宝璋,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你们俩是不是已经成亲了?” 刚刚霍琼英那维护之意太过明显,不怪她会这么想,估计所有人都会这么想。 这么体贴又负责的郎君,打着灯笼都难找。 “若是这样,你在盛京就算扎根了,在这里有家,还有做官夫婿,往后就谁都不敢轻视你,欺负你了! 不然我担心窦天娇她姨母再次找你麻烦,她可是有官职品级的女官,欺负你这个临时的易如反掌。” 林黛说的都是实在话,经过上次品香宴跟窦天娇闹得那一场,中间是隔着血跟人命的。 窦家背后除了天后,还有士族的维护,所以为什么礼宾司的人都不敢替徐宝璋出头说话,也不敢跟她有交集。 他们都清楚,徐宝璋是乡下来的村姑,再有美貌才华,那也没有窦天娇跟周掌故的后台硬,虽然她是崔少卿举荐的,但也很容易打听到她跟崔少卿没什么特殊关系。 他们可不想招惹麻烦上身,尤其是别人的私仇恩怨。 徐宝璋赶紧打消她这可怕的联想,小声蛐蛐,“不不,当然不是,林黛姐姐,你误会了,这位霍……” 就在她摇头否认,想澄清的时候,就听端坐在主位的霍琼英淡淡问道:“这周掌故何故如此?是之前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林黛最先反应过来,忙点点头,“那周掌故是窦天娇的亲姨母,宝璋初次来参加译语者选拔的时候,她跟窦天娇就处处为难宝璋……” 当即一五一十把她听到的见到的都跟霍琼英说了,宝璋人这么好,若是有她夫君出头,看周掌故她们往后还怎么嚣张。 霍琼英冷锐的眉眼微眯,透着肃杀的危险气息,若不是林黛说出来,他都不知道这个窦天娇叫宝璋受了这样的委屈。 而她从来没有抱怨过,更没有提起过。 就算是杜星宇在外面受了气受了委屈,都会跑回家跟大人们撒娇,告状。 从没听她埋怨过谁,遇到什么困难都是自己解决。 她是太过倔强坚韧,还是根本没把霍家当她的依靠,也没把他当作可以依仗的人…… 霍琼英的心不可抑制地刺痛了一下,淡淡的眸光落在她那恬静的侧脸上。 她一向被人欺负了只会自己承受么? 她为什么受了委屈从来不跟他抱怨?他就让她如此不能依赖吗? 第119章 迟了一步 咚! 街头拐角处的低调马车里,随从单膝跪地。 “殿下,宝璋姑娘上了霍世子的马车!” “咱们要追上去吗?” 李崇赫睁开微阖的双目,望向窗外擦身而过的马车。 呀! 又被霍琼英抢先了一步。 若不是临时收到郓城暗查的密折,他也不会耽搁这一会儿功夫! 时机总是稍纵即逝的。 “不管是谁接送,她没有淋到雨就好。” 下次,他不会再给霍琼英机会! “回宫!” 从桌案上一厚叠的奏折中,抽出一本继续批阅。 随从看他单手揉捏着鼻梁,不由心疼道。 “殿下,您都一天一夜未眠了,现在又赶着来接宝璋姑娘……” “您的身子该吃不消了。” “歇息一会儿吧!” 见李崇赫埋头没有搭理他,只好低着头小声嘟囔。 “宝璋姑娘若是知道您如此不爱惜身体,该心疼了。” 李崇赫猛抬眸,俯视着他的后脑勺。 “她……会心疼?” “当然啊,昨儿奴才办差路过,遇到宝璋姑娘去买菜,她说叫奴才时常提醒您注意休息。” 李崇赫眼眸微眯。 “为何昨日只字未提?” 这低气压,叫随从吓得把脑袋埋的更低。 早知道不多嘴了。 还不是荣国夫人跟贺兰夫人非要太子选妃闹得,太子为了躲她们,每日把行程塞满,叫她们连见的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您昨儿一直上朝听政,然后就是接见使臣,大臣,一波接一波,夜里也一直忙着批奏折,今儿又是一天的朝会,奴才不敢打扰您,再说——” 停下手中笔,李崇赫皱眉。 “什么时候添了吞吞吐吐的毛病?” 随从咽了咽口水,还不是左右为难。 等等! 好像不说实话,死得更快。 “宝璋姑娘不让奴才说遇到她的事儿,殿下没问,奴才便没说。” “呵,你倒是听她的话。” 冷呵中夹带着一丝笑意。 随从仔细咂摸咂摸还有那么一丝甜。 “奴才知错。” 看来殿下心情不错,那他的屁股就保住了。 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错,优秀的属下就是第一时间认错,没错也有错! 李崇赫眨了眨眼,捏紧手中的奏折。 “她还说什么?” 偷瞄了殿下那满含希冀的星眸一眼,快速垂下头。 殿下这张脸委实长得太好看,简直男女通杀,日夜相对这么多年,还是那么惊艳,真是百看不厌。 还说什么了? 随从苦思冥想,当时街市上嘈杂,他骑在马上又急着走,宝璋姑娘快速说了几句,也听不太真切,好像就听清一句。 “啊!”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李崇赫挑眉,倒像她会说出的话。 略显疲惫的眼神焕发几分神采。 “这话……倒是有些意思。” 当即放下奏折,身子一松,慵懒地斜倚在靠枕上,开始闭目养神。 革命啊……有意思。 …… 马车里。 林黛虽然内心沉稳,跟年龄相仿的女伴在一起,也还是会显露活泼的一面。 悄悄捏了捏宝璋的手,很为宝璋有这么好的归宿高兴。 见她这模样,宝璋赶快对她挤眼睛,摇头否认。 “林黛姐姐,你真的误会了,他真不是我夫君。” “啊?”林黛瞪着眼睛,疑惑地看向两人。 “不是你夫君?” 这么好看的两个人,竟然不是那种关系,心底涌起淡淡失望。 宝璋看她有种磕cp磕到假的碎裂表情,有些无语。 “那你们现在是暧昧阶段?”林黛不死心又追问。 霍琼英的耳力敏锐,虽然手执书卷,两人小声嘀咕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垂眸看书的面色平静无波,视线却停在一处半天没有移动。 宝璋顿了顿。 前未婚夫?朋友?兄妹?熟人? 怎么定义都不合适,只好把关系摊开讲。 “他的父亲英国公跟我的祖父是莫逆之交,我到盛京投奔亲戚,借住了他家一晚,偶尔会帮个忙,见面点头寒暄几句,这种关系。” 林黛有种惋惜的感觉。 前几日,她到秦家大房去找秦溪,秦溪还跟她打听宝璋的近况。 秦溪现在根本出不了门! 她母亲觉得荣国夫人跟贺兰夫人对秦溪十分看重,整天逼着她在闺房里背宫规,学女则,恨不得修炼“十八般武艺”,势要把她培养成合格的大家闺秀,提前为选妃做足功课。 太子妃,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看到她那痛苦的可怜样儿,自己也爱莫能助,她的婚事也由不得自己做主,她们有时还真羡慕宝璋,比她们自由得多。 若是宝璋能再有个厉害的夫君保护,时不时为她撑腰就好了。 “竟是这样,那他肯定早有未婚妻了吧,刚刚真是失礼了。” 林黛是个很有修养的大家闺秀,武断揣测两人的关系,肯定会令别人尴尬。 据她所知,这位世子刚从战场回来不久,没有听说过已经成亲,这个年纪应该是已经有未婚妻了。 “没有!”霍琼英眼不离书,突然开口,“我没有未婚妻。” 窗外疾风骤雨,雨点子狠狠砸着车壁,而车内气氛陡然微妙起来。 林黛尝过暗恋的苦,心思细腻,她怎么觉得霍琼英的话怪怪的。 本来应该是一句寻常的回答,但那个语气总觉得带着几分赌气的感觉。 也许是自己多想了。 徐宝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想到这几天在院子的茅厕总听到绣娘们说闲话。 有人看不惯姑婆让她住在青鸾阁后院里。 “林黛姐姐,你也知道我一直借住在亲戚家,但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租赁或者购买屋宅,得去哪里找房源?”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总找姑婆茬儿的孙少夫人,乌玉容在背后教唆的。 她不想给姑婆添麻烦。 看来,还是得有个自己的住所。 亲人间的帮助是暂时度过难关的,但不能一直靠着亲人。 如果她的积蓄不够买一座房子,那就先租一处。 “这个应该是要问牙行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回头我帮你问问。”林黛虽然是土生土长的盛京人,但她自生下来家里便有房屋住,所以根本不关心这种事。 “谢谢林黛姐姐。”宝璋甜甜笑着。 第120章 开窍有点晚 林黛家距离有些远,现在又下着倾盆大雨,有些地方积水都没过小腿了,驾车的高飞穿戴着蓑衣斗笠,视线有些模糊,赶车速度比平日慢很多。 越往城南走,道路越颠簸,正在说着悄悄话的两人没有防备,被颠地东倒西歪。 林黛由于马车速度的惯性,猛然歪倒在宝璋身上。 徐宝璋也跟着后仰过去,眼看撞到角落矗立的书柜角,霍琼英出手如电,手心飞快垫在她的后脑处,手背狠狠撞到硬硬的木头上。 徐宝璋被林黛搀扶着坐正,后知后觉发现是霍琼英用手保护了他,不然她的脑袋不是头破血流就得撞个大包。 眼看他的右手手背迅速红肿一片,徐宝璋有些自责,紧张问道:“世子,你的手……” “无妨,”他将手蜷起,自然垂落,衣袖盖住了那些肿痕,“这里路不好走,你们扶好坐稳。” 他坐直身体,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刚刚他的动作快而猛,忘记自己的肩胛骨有伤,此刻伤口又开始刺痛,应该是结痂的地方又开裂了。 正好车也刚停到林黛家门前,林黛的阿娘刚带着丫鬟们撑着伞出了门口,看样子是想去接林黛的。 林黛跟宝璋还有霍琼英道别,下了车就钻进她阿娘的伞下,在风雨中一步三回头进了家门。 回去的路上。 “你的手,真的没事吗?” 徐宝璋刚瞥到他的手手臂似乎很僵,难道是牵动了他的伤口? 在古代没有现代那么先进的医疗技术,也没有强劲的麻药,硬生生从骨缝跟血肉里把倒钩剜出来,想必受了极大的痛苦,放现代这样的手术,术后休养没有个把月,是没法痊愈地这么快。 这才过去几天功夫,他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也不知是身体素质过硬,还是意志力顽强。 “没事,”他淡淡道。 马车里这会儿没有点灯,外面的天越来越阴沉,车内的光线昏暗的紧,刚他就发现她的脸色不太好,秀丽的眉眼似是隐忍着什么。 直到林黛下车,她才露出这副难受的表情,时不时用手捂住唇,看起来很不舒服。 “高飞,停一下。” 坐在驾驶位置的高飞立刻勒紧缰绳,在一处地势平缓处,缓缓将马车停稳。 霍琼英眼底涌现一抹担忧。 “不舒服?” “嗯,可能今日路太颠了,加上还没吃饭,有点恶心反胃。” “别因为我耽误赶路,我透透气,缓一下就好。”宝璋撩开车帘一角,把脸对着外面深呼吸。 “不急,”霍琼英从暗格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瓶。 “拿去闻一下!” “这是……?” “可以止晕止吐。” 霍琼英知道她不喜欢欠别人的,状似很随意丢给她,“我还有很多,送你了。” 宝璋打开闻了闻,一股好闻清爽的薄荷香气窜进鼻子里,沁人心肺,舒服了很多。 车外驾辕上的高飞偷笑了一下。 那小药瓶分明是他家主子从抠门儿的岑军医那里搜刮的,药材珍贵,仅此一瓶。 爷惦记着初次带宝璋姑娘来盛京的途中,她似乎有晕车的毛病,就特意要了这带有薄荷冰片的药丸放在车里备着。 “你今日怎么会过来?” 这种恶劣天气,都该早日归家,尤其还带着那么重的伤,也不知他家人得多担心。 “就正好到这附近执行公务,顺路。” 霍琼英面上波澜不惊,正襟危坐。 高飞在外面不由捂额头。 就他家世子爷这轻描淡写的,说得好像多顺路一样。 明明是在军帐中让岑军医重新帮他上药包扎崩裂的伤口,一看天色上来了,立刻叫他回去套马车,紧赶慢赶到了附近,就等在拐角那里直到看见人家出来。 以主子这种乌龟速度,什么时候才能把宝璋姑娘追回来啊。 同样是男人,看看人家崔行舟崔大人,那小嘴整日更抹了蜜似的,哄得女娘们心花怒放的,恨不得立刻拽着他去成亲。 他家主子实在是开窍得有点晚呐~ 回去的路上,雨稍微小一点,马车速度稍微快了些,到了青鸾阁后院的门口,徐宝璋正要下车,忽然想起,他的外袍还在自己那里。 “那衣袍……” “不急,下次见面再还不迟。” 霍琼英将一边的天青油纸伞递给她,语气还是那样不容拒绝的口吻,“打伞!” 徐宝璋接过,道了声谢就下车走了。 感觉到肩膀处一股暖流湿乎乎的,伤口似乎又渗血了。 不想她看出端倪。 这次霍琼英没有停留,直接叫高飞驾车去城外军帐。 今日的暴雨天气很不正常,听说护城河满得快溢出来了。 眼看汛期要到了,若是城外的河水同样暴涨,那就危险了,必须得去巡视一下,提前做好防范措施。 徐宝璋进了家门,看到桌子上留的字条。 原来姑婆去了城外的寺庙上香,要在那里住两日再回来。 这暴雨天气原本以为到了晚上也该停了,谁知竟然下了一天一夜,还没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节奏。 青鸾阁因为这场暴雨,没客人上门就直接闭店了,所有人都回家休息。 这两日她索性没出屋,在家里翻译,专心读书,提笔学写策论。 考试除了口试,还有策问等。 听说国子监的入学条件比较苛刻,要求学生的家族至少有一人曾担任过官职,主要是面向皇家子弟和高级官员家的子女。 这种出身限制导致盛京的六学二馆多数源自有地位的士族子弟。 补录式则是给平民子弟一个机会,酌量充当四门学生。 她跟书肆老板那里终于买到了往年国子监往年补充考试的试题集,感觉比现代的数理化,语数外可难多了。 第四日,天才开始放晴,宝璋将这两日翻译的文稿带着去礼宾司,正好跟林黛打听一下哪里的牙行靠谱,租房的事情得提上日程。 “哟,宝璋姑娘来了,那日大雨天,来接你的郎君今儿怎么没送你啊?” 宝璋刚踏进殿内,就碰上了周掌故。 表面是热络地打招呼,宝璋隔着老远就闻到一股酸味儿。 第121章 她想代林黛出差? 一双跟窦天娇有些相似的眼珠子盯着她不怀好意地打量。 周围的人虽然低头忙自己的事情,实则都在竖着耳朵听,这两日宝璋不在,关于她的各种传言都从周掌故那里冒出去了。 “周掌故安好,”宝璋例行公事行了个礼,学着她的口吻怼了回去,“哎呀,那日送林黛姐姐,方向跟你正好相反呢!实在是不方便搭载您回去,您该不会生我气吧?” 不急不慢地笑着,状似关心继续问道。 “周掌故后来是怎么回去的呀,应该是等到夫君亲自来接了吧?” 绵里针直戳她肺管子。 听林黛说她总拿夫君为陛下办事,忙为借口,暗戳戳的炫耀,虚荣地很,实际上她为人尖酸刻薄,婆家人都很不待见她。 一些受过她气的人都低着脑袋装忙,一直憋着笑。 周掌故最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此刻竟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村姑给掀开,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但她偏偏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正好看到一个熟人,只能装作没听到,冲那人走去,“段冰,正好找你有事……” 林黛刚好也走了过来,挽着她的手臂往殿内走,亲昵地同她咬耳朵。 “听说那日,她是硬赖着裴少司,蹭人家的马车回去的。” 她真是佩服,同为女郎,人家的脸皮是怎么长的,只要够厚,何愁没有便宜可占! 自私的人,日子才过的那叫一个滋润。 林黛今日的眼睛有些发红,好像是哭过,“林黛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徐宝璋将东西放好,转身拽着她去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不提还好,这一提,林黛眼圈更红了,情绪很是低落,脸色有些苍白。 宝璋也不是外人,她也顾不得羞臊,就跟她说起来。 原来是家中为她做主,选了一门亲事,她心里一直暗恋着秦止,自然是极其不愿嫁给别人,被父亲跟嫡母轮番训斥,弄得她娘也唉声叹气,不知怎么办。 她是庶女,自然是高攀不了秦止这家中的嫡长子,她也没有敢心存奢望。 只要远远看到他,就心满意足了,可现在她连这点儿愿望都要被剥夺了。 她若成了亲,男方那边是不允许她抛头露面出来做女官的。 秦止已经被礼部外调出京历练,明日一早便走,连堂弟秦远的婚礼都来不及出席。 可她此次却被礼部抽调,陪同使臣的女眷去万年县的大永恩寺参加交接碑文的仪式,这一去就无法跟他亲口道别了。 一想到他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而自己就要嫁为人妇,心里就难过得不行,知道这个消息偷偷掉了好几回眼泪。 那些资深的老吏都以事忙走不开为由,没人愿接这苦差事。 这事儿自然落在了新来的林黛跟另一位年轻人身上。 虽然只去一日,可有些人可能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这是上面委派的,且没有什么特别的报酬,而且这几日连下大雨,去万年县泥路颠簸泥泞,路途肯定很辛苦。 她不怕辛苦,也愿意为朝廷出力,可若是与喜欢的人这样错过,此生还不知是否有再见的机会…… 但总觉得会终身遗憾。 多年的少女心事,无法宣之于口的羞涩和隐秘,有了宝璋的倾听,仿佛情绪有了宣泄口,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 暗恋,明知是一场预知结局的失恋,还是会叫人飞蛾扑火。 徐宝璋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能疏解她的郁闷,但是能叫她最后再去见一面,真诚地道别,将这段夹杂着甜蜜跟痛苦的感情亲手画上句号,她还是能做到的。 “若是你信得过我,不如我替姐姐去吧!” “你,你说真的?” 林黛正低头掉泪,猛抬起头,泪眼中迸发出一丝惊喜。 她一把握住宝璋的手腕,委屈地抽抽搭搭,“妹妹若是不想,不必勉强——” 宝璋能说出这话,她已经很感激了。 “反正我来盛京这么久,还没到处逛逛呢!” 宝璋调皮地耸耸肩。 一看林黛的手绢都湿透得能拧出水了,掏出自己的递给她。 “快擦擦,眼睛肿了可不美了,明日得打扮地漂漂亮亮地去送他呀!” “嗯。”林黛鼻音重重地轻嗯了一声,咬着下唇有些羞涩。 眼睛鼻子红彤彤的,还真有些林妹妹梨花带雨的气质。 瞧瞧,这才是真正的楚楚可怜,惹人心疼,才不是徐宝珠那样演出来的假惺惺的无辜可怜。 “宝璋,谢谢你。”林黛激动地语无伦次,一把搂住她。 只想做些什么来回报宝璋。 “我跟家里的老仆打听了,要租房子就是去南城的牙行打听,不行,你就住到我家去!我家还有空房间。” “对了,婶母说下个月十八堂哥成亲,叫我一定带你回秦府喝喜酒……嗝~” “嗝……” “呵嗝……真是丢脸!这时候打嗝!” 宝璋眉眼弯弯,笑得不行,伸手帮她轻轻拍拍后背,平复一下心情。 只觉得林黛太可爱了。 两人又各自分开去忙手里的事情,宝璋拿着译好的五卷去找辛主簿。 顺便把自己代林黛陪同使臣内眷去万年县大永恩寺参加仪式的事儿跟他说了。 辛主簿诧异地抬起头,望着她那秀美又坚毅的面庞。 陪使臣去大永恩寺,虽然算是出公差,既没有额外的报酬,还很辛苦,毕竟山间的泥路颠簸,那些老吏能躲则躲。 宝璋这年轻女娘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辛主簿忽然想起今早遇到崔行舟大人,闲谈几句。 曾经无意提到宝璋跟霍小将军曾经的渊源,难道是他以为的那样? 当即自以为窥破天机,爽朗一笑,“是不是因为小霍大人正好在那一带监督修堤?” 连续三日暴雨,万年县附近的村子农田被淹,百姓流离失所,工部、户部联合南衙禁军,督造修堤,挖排水渠,维持秩序,转移和安置百姓。 辛主簿以为徐宝璋主动请缨,是不是借机去探望未婚夫。 第122章 她跟谁走了? “辛主簿,您误会了,我初来盛京,当时曾借住在霍家,都是父辈的关系,我们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那日霍世子只是顺路帮个忙罢了。” 就知道这些人会误会,林黛说中间少不了周掌故的添油加醋,乱传闲话,不过只要辛主簿心里清楚,底下的人爱怎么想怎么想,犯不着跟他们一一澄清。 “原来如此,”辛主簿观她眼眸沉静,处之泰然,就知道她所说为真,“既然林黛家中有事,你就辛苦一趟,代她去吧!其中的接待细节叫她好好教教你。” “一定要记得你代表的是大唐颜面,言行举止都要遵从礼法,有不懂或者斟酌的地方要请教礼部的张侍郎,切不可私自行事。” “还有这译文的进度也不能因此拖延。” 待辛主簿仔细交代完,徐宝璋忙点头,“您放心,我一定会按照规矩跟礼法行事,也会按时完成任务。” 她转身出来,就见裴炎手中抱着一摞书册站在门口。 裴炎看见她,俊秀如玉的脸颊染上一抹绯红,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 还没想到用什么方式搭话,宝璋已经主动礼貌地行了个礼,“见过裴少司。”然后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一阵风似的往广译苑那边走去。 他后知后觉地轻笑起来,望着她的背影轻声回了句,“徐姑娘好。” 在门口,他听到了心里想听的答案,徐宝璋跟霍琼英没有半文钱关系,根本没有周掌故乱传那种事,压抑在心头的那股不舒服顷刻烟消云散,眉眼舒展开来。 轻松走进去,对上辛主簿询问的目光,朗声道:“辛主簿,我想明日替段冰去陪同使臣团……去万年县参加交接仪式。” …… 天刚蒙蒙亮,宝璋的挎包里塞了几个饼子就赶快往外走。 刚出院门,就见到一辆气派的马车停在那里。 “宝璋姑娘,早啊!” 车帘被掀开,露出裴炎那张温润俊秀的脸。 “裴少司怎么会在这里?你也要去万年县陪使臣吗?” 她面露惊讶地看着裴炎从马车上下来,她记得此次同去的好像不应该是他吧,好像叫段冰的那个译语者才是,大概猜到些什么。 “嗯,是,段冰他课业繁忙,家中还有事,一时走不开,所以由我代他去。” 裴炎有些羞涩,不好意思正眼看她的眼睛,“恰好经过你家附近,若是靠步行,太耽误时辰,索性顺路带你一起出发。” 裴炎今日穿得墨绿色官服,显得斯文白净。 宝璋一想,也对,靠11路走到那里,肯定满身是汗,仪容不洁。 道了声谢,就上了马车。 “你还没用早膳吧?我这里有鲜肉包跟热羊乳。” 他比宝璋出发得更早,为了今早能接上宝璋同行,特意叫杂役把马车里里外外洗刷干净,又铺上柔软的波斯地毯,座位上放了很多松软的锦垫跟靠枕,长时间坐车会很疲惫,颠簸地浑身酸痛,如此能叫她路上舒服一些。 马车的小柜上摆放了小小的香炉,燃上了驱蚊虫的香料。 还有冰盆跟扇子也都在暗格里备好了。 “裴少司太客气了,我在家吃过了,您自己吃吧!”宝璋忙婉拒道。 裴炎见她不吃,脸上挂着淡淡的失落,“唉,你若不吃,那我岂不是白做了?还以为你能品尝一下我的手艺,给点儿意见呢!听说你的厨艺特别好。” “你做的包子?”宝璋更惊讶了,古代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 没想到他居然会自己下厨,这包子看起来包得很漂亮,十八个褶儿。 “对啊,我喜欢研究这些,”他腼腆一笑,“是不是有些好笑?一个男子居然喜欢这些……” “不会啊,喜好分什么男女,有的女娘也喜欢舞刀弄枪啊,男子为何不能喜欢做饭菜?” 听到她如出谷黄莺般清脆甜美的声音,还有她的肯定,裴炎的手指不由攥了攥,脸上漫上一层羞意跟雀跃。 宝璋不忍辜负别人的好意,正好也饿了,直接从油纸中拿起一个,咬了一口,鲜肉满满,香得流油! “味道真好!这肉质鲜嫩弹牙,一定是放了鸡蛋调的馅儿吧!” 裴炎很高兴她能吃到自己的心意,认真点点头,“没错,就是如此!” …… 霍琼英三日前刚回到营帐,就收到了朝廷的紧急公函,立刻调南衙禁军两队随工部、户部前往万年县附近救灾,修堤挖渠,转移安置百姓。 冒着大雨赶去了万年县,两日两夜没合眼睡个整觉。 星夜兼程赶回军中。 这会儿才喘口气,找岑军医又重新上药包扎崩裂还沾了雨水的伤口。 “诶?琼英你回来了?” 秦远正好走过来,看到霍琼英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满脸疲惫,嘴唇干涩发白,这是几日没合眼了。 “嗯。” 霍琼英拍拍他的肩膀,准备要走。 “听说你们此次去的万年县救灾?那你回来有没有碰上使臣团跟礼部的仪仗队啊? 秦远对着他的背影问道,“宝璋姑娘此次出息了,早晨跟着礼宾司的同僚陪使臣团一起去万年县交换碑文去了!” 他今天跟家人给堂弟秦止饯行,正好碰上了未婚妻的表妹林黛,无意中听她提起,还惊讶宝璋深藏不露,居然懂东瀛语,秦家人都感慨她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娘。 跟着同僚去万年县? 霍琼英呼吸一窒,精致的眉眼陡然锋利。 万年县昨日刚下过一场大暴雨。 从盛京到万年县附近的大永恩寺途中必经山路,路面十分泥泞难行,偶尔还会有山上松动的滚石跟碎木滚落下来。 若是车马经过都得绕路,小心翼翼地过去。 不少人就被砸得头破血流,一命呜呼。 即使是他们南衙禁军,接受过严格训练的老兵,驾着平板车运输物资的时候,那也是胆战心惊的。 此刻天色已经黑透了! 应该是不能当日返回了,得在外过夜。 “哪位同僚?”霍琼英转身看向他,黑眸微眯,烛火倒映,带着一丝冷峭的光晕。 第123章 这人属驴的 “轰隆!咔嚓!” 窗外天空一道紫芒划破长空,照亮了昏暗的禅房,震耳欲聋的雷声似在头顶滚过,令人心惊肉跳。 “宝璋姑娘,快尝尝这斋菜。” 八仙桌上,裴炎坐在宝璋一旁,挥退上前伺候的仆人,腼腆地亲自为她布菜。 对面一桌是此次礼部一起过来的几位官员和陪坐的当地父母官,几人边吃边聊。 这里是佛门的饭堂,所有的斋菜都是素食,没有荤腥,也没有美酒,就连皇亲国戚也是同等待遇。 但好在这斋菜做得精致,倒也不失礼数。 众人专心品尝,明日还得返程。 徐宝璋却没心思品尝斋饭,她眉头凝重,巧灵送来的消息叫她百思不得其解。 “时梦将至……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她低声呢喃着。 裴炎停下筷子,小声道:“你是说时梦将至?” “裴少司知道?”徐宝璋惊喜问道。 “幼年时曾听父亲在书房跟人无意提过,不过都是只言片语。” 见徐宝璋对此很感兴趣,便轻声讲了起来。 十四年前,当今陛下请前主持明空大师,为出生刚满周岁的安定长公主诵经祈福。 “时梦将至”,是指当夜他做了一个预示梦。 本应该出现在早晚的太白金星,白日应该隐没于苍穹之中,可是他却见到太白金星在白日当空出现。 此乃大凶之兆,预示着帝王易主,朝堂动荡,天下将大乱。 明空心中惴惴,但此事关国运跟民生,他便将此梦悄悄禀报了陛下。 谁知第二日,安定长公主便被发现,暴毙于襁褓之中,而凶手则是当场被抓包的王皇后。 面对安定长公主的生母,当时还只是个小小昭仪的天后,声声泣血的哭诉跟指控,王皇后百口莫辩,最后被陛下褫夺后位贬为庶人。 王皇后家族为首的世家大族,跟支持昭仪娘娘的士族十多年来斗得你死我活,都认为是对方杀了安定长公主。 明空心中郁结难安,于是将主持之位传给弟子,自己则一闭关就是整整十四年。 徐宝璋听过说不上什么感觉,只觉得很复杂,又荒诞。 后世跟史书里都说安定公主是被天后亲手杀死的,为了栽赃她的对手,其实她一直觉得不可信。 对面几人可能聊到徐宝璋跟裴炎,见裴炎的眼神时不时落在宝璋身上,顿时都会心一笑。 “还得是在盛京,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瞧瞧他们两个,郎才女貌,坐在一处跟幅画似的,倒挺般配。” 裴炎听到张侍郎等人在那里调侃他跟徐宝璋,不由脸颊滚烫,心底愉悦得不行,眼神不由偷偷去看一旁徐宝璋的反应。 “张侍郎,我不是……” 徐宝璋将手中筷子停下,立马要解释,不想叫他们“拉郎配”,搞得两人尴尬。 话刚说一半就见一个小沙弥正带着一道玄色颀长挺拔的身影走进饭堂。 霍琼英? 徐宝璋看清来人,不由吃了一惊。 他身上的玄色劲装沾染了山林中的浓重潮气。 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疲惫跟狼狈,但身姿依旧挺拔,黑眸在捕捉到她之后,若鹰隼盯上了猎物,锐利。 “张侍郎,这位是——” 万年县的父母官见到他,立刻起身拱手,要开口介绍此人来历。 张侍郎立马站起来,“小霍将军,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饭堂里的人纷纷起身行礼。 万年县的父母官对他很是感激,当时就是这位少将军的精准预判,才叫许多村民免于被房屋倒塌砸死…… 张侍郎跟霍琼英互相行礼,又热情招呼他一起坐下用膳,“听说你们白日便回盛京了,怎么还留少将军在此?是有公务在身?” “张侍郎不必客气,我来此不为公事,是有些私事处理。”霍琼英对张侍郎点头示意后,径直朝徐宝璋走过来。 当看到她跟裴炎坐在一处,俊面覆上一层寒霜,眼眸黑沉让人觉得很有压迫感。 “世子,你怎么来了?”徐宝璋见他紧盯着自己,于是站起身,借着饭堂的烛火看清他的眼里布满红血丝,唇色发干发白,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听刚刚那对话的意思,霍琼英执行完公务该返京,这会儿又赶到这里……不会是来找她吧? “父亲担心您自己在外留宿,叫我过来看看。”霍琼英黑眸俯视着她,原本低沉磁性的声音十分沙哑。 张侍郎忙命人搬了长凳放在一边,叫他落座,又差人为他取副碗筷。 “多谢,不必麻烦。”霍琼英撩袍,长腿一跨,直接坐在了徐宝璋跟裴炎中间的位置。 徐宝璋:…… 裴炎:…… 俩个人只好往两边挪了挪。 裴炎身材偏瘦,斯斯文文的,霍琼英那大马金刀地往那儿一坐,挤得裴炎只好往边上挪。 他一挪,霍琼英跟着往那边挪,逼得他再往边上挪,挪到他半个屁股只剩个板凳边边儿。 宝璋倒是没受什么影响,只埋头干饭,素斋也不是天天能吃到的。 霍琼英面容疲惫憔悴,脸似乎又瘦了一圈,轮廓愈加锋利深邃。 他坐过来就闻到身上还有潮乎乎的雨腥味跟血腥味儿。 那放在膝上的手跟腿都在微微颤动。 应该是高强度骑马,极度困倦跟饥饿状态下的生理反应。 显然他几日忙于救灾,根本无暇休息。 他这种虚弱的状况,霍伯伯怎么可能叫他来? “少将军,如今天色已晚,外面又电闪雷鸣的,待会儿用膳完毕,叫知客僧帮你也准备一间厢房吧!” 张侍郎很是热情周到,不愧是礼部搞接待的,事事都考虑得全面,说着就叫属下吩咐下去。 现在都已经夜深人静了,不适合再赶路了。 “不必,多谢张侍郎好意,待会儿我会带宝璋到友人家借宿。” 霍琼英的语气不容拒绝,看向一旁的裴炎,黑眸冷沉幽深,“裴少司,明日你便跟随使团一起回京吧!” 徐宝璋愣了一下。 裴炎下意识先去看宝璋的反应,斯文踟蹰道:“少将军,明日还是请宝璋跟我们一起吧,毕竟她是我带来的,也该由我带她回去才算完成任务,而且住在寺庙里不是更安全更方便些……” “她现在还不是你们礼宾司正式的一员,无需你来负责,我会亲自送她回去!”霍琼英的语气斩钉截铁,陡然释放出泰山压顶的肃杀气息,一锤定音。 徐宝璋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气氛很僵,于是开口劝道:“世子,你连日奔波劳累,身体该吃不消了,不如今夜就在这里留宿?” 她怕霍琼英真要出点什么事,自己也得负责任,再说心里也会不安的。 “不用担心,快吃,吃完立刻跟我走。”霍琼英侧眸看向她,眼眸里倒映着她那张皎洁如月的面容,声音和缓。 这个人骨子里属驴的? 第124章 危机重重 眼看那伙人往寺庙方向奔去。 徐宝璋一想到还有那么多人,尤其还有巧灵在寺庙中。 巧灵是为了帮她调查贺兰氏才主动去做卧底的,危急关头,怎么能丢下她,独自逃走? 霍琼英一把摁住她,用气声道:“别轻举妄动,这些人说不定只是探路的……” 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更多人埋伏…… 看穿她的挣扎跟想法。 “今早归京前我便留了数十人扮成香客,三三两两混进去了,她们暂时是安全的。” “你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直觉。” 霍琼英顿了顿,继续道,“有时,流寇得知官兵救灾完毕撤离后,会卷土重来,留下人只是为了有备无患。” 徐宝璋心下稍定。 怪不得听人说今日香客络绎不绝,是往日的几倍之多。 原来他早留了后手。 “刚在里面不说,提醒他们也好有个防备!” 霍琼英瞥她一眼,“然后呢……你确定不会打草惊蛇?你知道哪个是内奸?” 还有内奸…… 也对,若是没有通风报信的,怎么能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能精准地避开官兵,还知道哪里有“肥羊”。 暴雨天灾导致南北走货的客商云集,滞留这附近唯一能栖身的寺庙。 此次东瀛使臣团中,除了皇族、大臣及内眷还有僧侣,留学生和能工巧匠等,再加上以贺兰夫人为首的大唐皇族,礼部的官员,全都是些手无寸铁之人。 太平盛世,很少再有战争,有的人立了军功荣归故里,有的解甲归田,也有无所事事的散兵游勇聚在一起,烂赌成性,终日游手好闲,朝廷发的抚恤金花完,就动起歪脑筋。 这群人,还吸纳周边穷凶极恶之徒,日成气候,占山为王,专门劫杀过路的客商跟行人。 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对他们而言是家常便饭,都是在战场上刀头舔血的,出手就要人命,凶残,狡猾…… 几次官差来剿匪不是扑空,就是根本打不过,屡屡受挫,搞得盛京城外一带的百姓苦不堪言。 “怕了?”霍琼英回过头,比夜还要黑的凤眸沉沉落在她的脸上,身上散发着骇人的寒气,训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不跟家里人商量,就敢孤身跟着一群不熟的人出来。” “你知不知道这伙人手段多残忍,男子直接砍成十七八段儿喂野狗,女子被……” 他声音顿了一下,本不想吓到她,但是这次不说,往后她胆子越发大,“被糟蹋后,长得好的卖给花楼,长得不好的就会被凌虐致死,没有人能活着从他们手中逃走!” “明知道自己模样太招人,还敢跟一个根本不了解的男人出来。” “家中你有哥哥和爹爹护着,尚且会被夫子欺负,现在在盛京你背后有霍家,所以接触的人大部分也都是有规矩有修养的,你是不是就觉得这世道都是这样的好人了?” “现在是不打仗了,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仍隐藏着看不见的危险,你说就这种危险情况下,裴炎凭他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能保护得了你吗?” 霍琼英的右手用力握紧手中的长剑,整个人散发着隐忍的怒气跟冷冽。 宝璋抿了抿唇,主动坦诚自己的想法。 “我以为跟着这么多人一道,而且距离不远,应该能当天折返的,谁知会搞得这么晚,而且这大永恩寺不是皇家寺庙吗?我以为很安全……” 万年县就紧邻盛京城,距离不算远,而且她也不知道同行的人会变成裴炎。 她心底也有些懊恼,着实是被平日在盛京城里的太平景象给迷惑了。 而且她一个现代人,身处安全系数最高的泱泱华夏,哪里会一下想到这冷兵器时代危机重重,丧失了最基本的自我保护意识。 “这次是我没考虑周全,给你跟霍伯伯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啊!” 她望着他那近在咫尺的脸,他刚刚吃饭夹菜时,拿筷子的手都有些抖,应是连续几日奔波山路劳累所致。 “多谢你不顾辛苦来接我,只是……”她垂下眸子,小声道:“你这种状态不该好好休息吗?霍伯伯怎么会忍心叫你来啊?” 声音柔柔淡淡,还些许内疚跟自责,霍琼英一下哑火了。 这疑惑的问话倒叫他黑眸微眯,想到什么。 侧转过身体,一瞬间全身肌肉绷紧,血管里缓慢流淌的血液在这一刻凝滞僵住。 好像自己那小心翼翼珍藏的隐密,突然被揭穿似的。 他看到她眼眸深处的光很幽静,没有任何涟漪,好像真是困惑才问的。 “这个是你父母写的信,”霍琼英掏出怀中一封书信递给她。 漠然启唇,“今早刚收到的。” 徐宝璋不明所以地接过来,这里太黑自然是看不清楚的。 借着窗外的闪电,模糊看到信封上写的世子亲启。 这字迹应该是原主哥哥的。 霍琼英大致简短叙述一遍:爹娘已知徐宝珠干的那些荒唐事,求霍家人大人大量,看在祖父的面子上不要放弃她,不管她。 还有宝璋性子刁蛮,脾气不好,要他们多看顾管束着点儿,不用顾及他们的颜面,该管教就管教。 她娘还梦见她被人追杀,被人囚禁在猪圈里,被迫给一个又老又丑的老鳏夫生孩子,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疯疯癫癫。 宝璋没想到徐母竟然梦到了原主前世的下场。 怪不得霍琼英会连夜来看自己,原来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她将信还给他,抿了抿唇,语气真挚道:“真是抱歉,往后我会注意安全,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霍琼英面无表情地接过,攥着信的手臂肌肉绷得紧紧的。 重新撩开窗帘,漆黑的眼眸直直望向一望无际的黑夜。 发现那几道黑影不见踪迹,随后驾着马车快速向前方的黑夜奔去。 突然—— 不远处传来几声响亮的鹧鸪哨声,三短一长,很明显是在发暗号。 顿时,山中有密密麻麻的黑影钻出,星星点点的火把由远及近,不断向寺庙方向聚拢。 皇家御林军在附近高地安营扎寨,若遇紧急状况,会以鸣锣或者烽烟示警。 但御林军只有数百人,而那些匪徒的数量看起来只多不少。 宝璋的手紧紧攥着怀中的挎包,纤长浓密的睫毛忍不住轻颤。 难怪霍琼英会不顾自己身体的疲惫,也要强势地带她走,若是被这么多流寇困在寺庙里,后果不堪设想…… 第125章 她的命,自己做主! “轰隆~咔嚓~” 电闪雷鸣一阵紧挨着一阵,空气中的湿气越来越重,潮闷得烦躁。 “啪嗒啪嗒” 大雨点子砸到车壁上,越来越快。 这种雷雨天,鸣锣跟烽烟根本发挥不了太大作用。 很快,马车停在一个村庄的大杂院里,很多村民都被转移了,房屋因此空置下来,此刻大雨倾盆,不宜再赶山路,也不能进入容易坍塌的房屋,还不如藏在这里等援军的到来。 霍琼英低声道:“你在这里藏好,我去通知援军。” 待他将马跟车厢分离,翻身上马冲进大雨后,宝璋立刻将挎包里的匕首塞进怀中。 此刻,心跳狂跳到嗓子眼儿了。 这种空无一人,只有豆大的烛火照亮的恐怖气氛,也只是在影视剧里见过,平时再怎么淡定冷静,也难免会紧张得冒冷汗。 骤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宝璋姑娘!” “宝璋姑娘!” “我们是太子殿下派来保护姑娘回京的。” 听到呼喊声,徐宝璋悄悄掀开车帘张望,就见之前帮李崇赫驾马车的小厮正燃着火把站在大杂院附近。 “太子在哪里?” “殿下跟小霍将军带兵去了大永恩寺。” 徐宝璋再没有废话,急匆匆跟着他们上了马车。 车驾一路疾驰,四周有侍卫骑马随行,虽然并不显山露水,但仍可见李崇赫的体贴入微。 宝璋微微挑开帘幕,略带寒意的风雨飒飒掠过发鬓,河水在眼前一一闪过,只化为黑黢黢阴霾怪物。 宝璋紧紧咬住下唇,雪白面庞越发不见血色。 风雨逐渐大了,马车骤然一晃,猛被勒停下来,外面突然一片马嘶人沸。 在暗夜传来,显得格外心惊肉跳。 风雨声中夹杂着怪异响动,“快趴下!”外面的侍卫大喊。 尖利鸣镝——那是箭矢的破空之声。 瞬间趴倒的宝璋黑眸一凝,下意识伸手摸向腰间,刚要拔出匕首——下一瞬,只听到咄咄之声连作,这精良打造的车壁竟不能抵挡,锋利的箭尖力透而入,在惨白的闪电之下森然寒光乍现! 外面的厮杀声四起,宝璋匍伏在车厢底部,静静听着外面动静,浑身的血液都僵冷起来。 凄厉的惨叫声逐渐止歇,车幕轻晃,立刻有鲜血喷溅而入,喷上了她的裙摆,只见帘幕一挑,松明的火光骤然亮起,刺目呛咳的黄光投射而入,火焰带着张牙舞爪的狰狞—— 马车四下稀稀落落站着些人,有一人探身前来,略微一照,只见是一名小女娘,立刻“咦”了一声,怪腔怪调道:“不是太子,竟是个小女人!” 他身后好似有人用东瀛话低声咒骂一句什么,宝璋听不真切,好似是“消息有假”,此人即刻吩咐,“许是他的姬妾,就地格杀!” “不过是个小女人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近前那人哼笑道,好似全身松懈下来,朝车中伸出手,涎笑着,“倒是想瞧瞧,叫太子心动的是怎样的美人……” 那人大手伸入,毫不费力地拽住一只纤细瑟缩的手腕,正要拖拽而出…… 寒光一闪,热血飞溅! 下一瞬,一道寒芒在他咽下穿透,倏然即没。 那人后退,捂着的喉头,血液呛咳,牙齿咯咯作响,却偏说不出一句话来,双目怒瞪之下,满是不可置信。 宝璋奋力一抽,带血的匕首从他咽下最软处抽出,在火光下,显出五彩诡谲的光芒…… 她纵身一跃,趁着死者背对众人没有反应过来,从车厢中翻滚落地,顺着斜坡滚下。 不过一息,生死弹指间。 刺客们恍如初醒,为首之人登时,怒不可遏,抽出兵刃就直追而来。 求生欲爆棚的宝璋,全然顾不得恐惧害怕,稍有松懈很可能命丧当场,或者被活捉,下场更惨! 想不到之前还是欣欣向荣的太平景象,眨眼间就在死亡边缘挣扎。 惨白骤亮的闪电之下,寒刃的刀锋越逼越近,宝璋撒丫子狂奔,一颗心陡然沉下,脑中出奇的冷静—— 难道真要命丧于此?! 若是死了不知道会不会穿回原来的世界,若是死了真的是死了,那就不划算了! 不! 她的命,要自己做主! …… 山坡之上,骤风急雨,一棵老树下,纤瘦身影背倚树干,正双手持匕首,跟四五个黑衣人对峙。 宝璋呼哧呼哧喘息着,连连咳嗽,全身的血液凝滞,已是强弩之末,随时可能瘫软在地,但手中匕首握得越来越稳,火光之下,雪刃映红——那是上一个人的鲜血。 那几人成犄角状,逐渐围拢逼近,那为首之人见又死了一个手下,心头怒火欲盛—— 众人都以为她一个娇软的小小女娘,脚步虚浮,便大意轻敌,直扑上去,欲将其活擒,却不想这小女娘竟能近身反杀。 她使用的招式十分奇特,看似柔软无骨,却紧贴着他们身体,仿佛流动的水,再大的力道都被她轻轻化解躲闪,手中匕首却不断刺向他们的致命位置,咽喉,眼睛,太阳穴,两肋,下腹,甚至是脚! 这小女娘没捉到,反倒折损了不少人,这回头报上去,他会落得怎样凄惨的下场? 不敢再深想,浑身一激灵,不由更是心浮气躁,怒喝道:“愣着做什么?一起上!” 瞬间就见寒刃翻飞,带着万钧气势,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之下,却见那柄带血的匕首堪堪躲开,力道迟滞,好似已经有心无力,歪打正着竟又刺中一个! 那人惨叫一声,戴着黑巾的面孔被血污沾染,虽然没刺穿他的头骨,但也狠狠重伤他,令其哀嚎倒地,丧失战斗力! 宝璋剧烈喘息着,只觉腹腔之中恶心欲呕,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她闪身避开,仍被对方的利刃刺中肩膀,顿时血如泉涌。 她没有任何的内力,只靠着前世学的搏击跟太极,还有跟秦溪学的剑招跟他们周旋,果然还是不行的…… 此刻她眼前一阵阵发黑,晃晃脑袋,勉强保持清醒。 就是这一瞬,左肩又传来一阵剧痛,热乎乎的黏稠的血喷出,眼前已然开始模糊,她咬破舌尖,奋力直刺的匕首仍然果决冷厉。 应该是又刺中了谁……那血光从眼前飞掠而过…… 呼吸急促,身形摇摇欲坠,天空中的闪电带着惨白的寒光,在她的眼眸里破碎扭曲。 眼前的黑越发深,死亡的冰冷仿佛从地下黄泉蜿蜒而出,紧紧将她的心脏包裹,缩紧。 即便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劈开眼前无穷无尽的黑霾—— 难道,这就是她的终点吗? 第126章 小日子都被她杀了 生命就这样匆匆结尾了么? 她是不是要继续苟活在这孤单的人世…… 又一声凄厉惨叫,她已经努力再做困兽之斗,吞咽下口中不断涌起的铁锈味,她竭力地,顽强地硬抵着粗粝潮湿的树干,不能倒! 在小日子面前,绝不能倒! 死也要站着死! 虚空幻影里,前世的,今生的,血色蔓延,一张张的面孔……微笑的、狞笑的、欣慰的、豪爽的、温柔的,最后的最后是,母亲的那张慈祥恬静的笑脸—— 宝璋……你一定要活下去啊! 即使没有妈妈在身边,你也要好好活着! 要放弃吗? 不! 就这么认输吗? 不甘心! 那就……继续活着! 她猛睁开眼,但见寒光当头劈下—— 她不躲不闪,手中匕首猛刺,整个身体压上去,匕首自那为首之人当胸贯入! 她还在狠狠地往前推着! 迷茫的眼神又开始涣散,但下一瞬,瞳孔却因震惊而收缩—— 那人胸前裸露的一块皮肤上,竟纹着一个很特别的刺青! 李崇赫背着手进入大雄宝殿时,匪首已然被五花大绑,那厮身上穿着金丝玉帛,奢华得很。 李崇赫微笑着走近,居高临下道:“颜长老,好久不见!” “你!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他是突厥的颜长老? 那颜长老抽搐着一张胖墩墩的脸,大声激喊起来,已然瞥见李崇赫笑容下的凛冽杀意,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了,只是高声喊道:“李崇赫,你须得饶过我才是啊!若非是我,你今日纵然得胜,也会命丧黄泉!” “哦?!” 李崇赫颇觉意外,挑眉冷笑,等待着下文。 “……” 那颜长老喘息着,继续道:“武九思武大人,先前就遣人过来,表示愿与我合作,趁这场匪徒之乱,将你刺杀当场,是我骗他说你会走另一条路,你这才没有遭他毒手……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哪!你不能杀我!” 李崇赫听到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顿时也心中一凛,沉思片刻,却终于笑道:“你如此,不过是有自己算计,我又何必谢你?!” 那颜族长胖脸一红,心中早有计较:武九思虽然说得天花乱坠,其到底只是天后的子侄罢了。 自己若真跟他合作,一旦李崇赫真的遇刺身亡,天后就算跟这儿子不和,也必然会发举国之兵,将突厥各部族杀尽--颜部虽是最勇悍的一支,却是不得不依靠着大唐,看人家的眼色行事。 更何况……他眼中闪过一轮狡诈之色:他设下这边劫匪屠杀东瀛使臣的挑衅局面,只是想让李崇赫有率军谋反的名声,却没想着他死在这里……他们只要把水搅浑,根本不需多生枝节! 他的美好幻想,在触及李崇赫充满讥讽的目光时,瞬间碎裂。 此次他们只是为了把水搅浑,但怎么会阴差阳错的,成为他的阶下囚犯?! 李崇赫瞥了他一眼,淡笑道:“颜族长放心,你不欲杀我,我也同样不会现在要你死—— 你这条命金贵,能换来不少粮食钱帛呢!” 颜族长顿时面色都涨成猪肝色,终于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李崇赫你这个黄毛小儿,土匪、无耻小贼!你,你狡诈!你这么做不会有好下场的!” 李崇赫耸耸肩,笑意越发加深,“你害我军损失那么多粮草,又伪装成劫匪屠杀我百姓,不把你抢个精光,你叫我大唐的颜面何存?!你这个土匪竟然骂我是土匪,当然得做点儿土匪做的事儿啊!” 左右将军再也忍不住,轰然大笑。 李崇赫意态自在,笑到一半,却随即心中一冷—— 刺客已去了另外一条路…… 那么,宝璋! 他的笑容凝固,唇角的弧度倏然放平,眼神犀利仿佛穿透人心一般,方才的温润柔和的眸底倏然变冷,只剩下令人难以招架的审视,面不改色转身。 浮于表面的笑意刹那间消失不见,眼底阴沉夹杂着狠厉。 “待他的部族用足够的粮草物资换他,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是。” 贺兰氏身边的侍女慌慌张张跑出来。 “太子殿下,贺兰夫人吓坏了……” “想要您去陪陪她。” 李崇赫迈出寺庙的腿猛然顿住,皱眉。 “没宣太医?” 他现在只想快马加鞭去亲眼看看宝璋,此刻心头有些焦灼。 那侍女摇摇头,跪着哀求道:“夫人不肯瞧太医,不想见任何人,她是被那血腥场面吓坏了,一直不敢闭眼,闭眼就做噩梦…… 只想您去陪陪她,奴婢求殿下去看看夫人吧!” …… 大雨渐歇,霍琼英一路疾驰,将马鞭甩得几乎脱力,终于在村落前的泥路上看到一地狼藉。 夜色苍茫,一抹金钩明月高悬于云端时隐时现,莹光浅淡。 车驾在前方倒塌,碎裂一地,还有横七竖八的尸骸,杂乱遍地的羽箭,以及那满地血污触目惊心。 一阵寒意沁入他四肢百骸,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 霍琼英的锐利黑眸中闪过焦灼,心跳也不受控制嘈乱得很。 他猛迈着大步一直向前走,目之所及,在倒卧的残肢断骸中搜寻着一抹倩影,遍寻不着之后,拳头捏紧,血管青筋暴突,心里越发烦躁。 一直沿着血迹向前,山坡逐渐往上,遍地是狂风骤雨砸断的树枝落叶,四下越发寂静。 在无声的萧瑟中,霍琼英发觉自己掌心都在出冷汗,一颗心猛然吊到了最高处—— “你……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收尸的?” 微不可听的虚弱话音,陡然响起,于他而言,这天籁之音,在暗夜中宛如荧光乍现。 快速转身,赫然发现,山坡半腰处一棵老树背面,竟坐着一个人! 唯一还活着的人! 周遭是狼藉的尸体,宝璋背倚树干,一身素衣染血,却仿佛将溶入这缥缈的月华之中,透明几乎随时会消失不见。 漆黑的鬓发已经纷乱垂落,苍白面容浅淡地连眉目也瞧不真切,惟有左手中一截短刃,仍牢牢握手心。 雪刃寒光,如天光拂下,别有一重苍凉凛然之感! 霍琼英望着她,大概是失血的原因,她黑幽幽的眸子有些涣散迷乱,周身戒备紧绷的杀意却越发深重! “是我.……” 他眼眶发酸,终于找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带着自己从未发觉的惊慌关切。 只见宝璋用力眨了眨眼,似要要努力认出他的模样,终究身子一软,如风中落花一般无力跌落。 长久的搏命杀戮和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 “宝璋!” 霍琼英猛然一惊,快速抢身上去,颇为惊险地抱住了昏迷的人。 娇软冰凉的身躯,灵魂之轻宛如渺云,杳不可寻。 宝璋只觉周身冰冷,仿佛数九寒冬在满是冰渣的河水里载浮载沉,满身疼痛却哭喊不出,深重的云雾将一切席卷而入…… 第127章 男女授受不亲 很快,霍琼英将她背到深山幽谷之中一处隐蔽的人家。 这里便是他之前说要借宿的那位友人王铎,曾经一起同他驻守边疆的属下兼生死兄弟,他没有接受高官厚禄,和妻子回到了山间居所避世不出。 王铎妻子先将宝璋的血衣脱掉,仔仔细细帮她清洗,边上药边掉眼泪,这么娇娇的女娃怎么伤得这么重。 她的爹娘若是见了,不知道得多心疼。 她整整昏迷了一日两夜才醒过来。 竹屋简陋,除了王铎夫妇一间,就只剩一间屋子可住。 因为宝璋是未婚的女娘,故此,王铎的妻子跟她同住,霍琼英跟王铎住一个屋。 浓夜稠如墨,睡在里头的王铎已经鼾声如雷,跟外面的虫鸣声此起彼伏。 霍琼英躺在竹榻上,睁着幽深,布满红血丝的眼,目光没有焦距。 本来,三日两夜不曾合眼,前夜又经历了一场血战,应该疲惫地沾枕头就着。 可现在,根本没有一丝困意。 脑子里仿佛有根弦拉扯得他浑身紧绷。 肩胛骨的伤口应该是在长新肉,好像蚂蚁在乱爬乱咬,麻痒难耐。 心底的惊涛骇浪是怎么都无法平息下去,她给他的震撼太大了。 他一直以为她是柔弱的,想不到她敢拿刀杀人! 原来那层软绵绵的包裹中,是不屈的铮铮犟骨。 突然又想起在马车上她问他为什么来接她,那种眼神跟语气。 不易察觉的紧张,是距离,是戒备。 直到她看到她家人寄来的信,那神色中的放松跟戒备解除的放心…… 他用力闭上眼,绷紧的唇跟下颌,带着克制隐忍,压抑,显得立体深邃的轮廓愈加冷硬。 肩上的伤口越发痒痛得不舒服。 怕打扰别人睡觉,他坐起身直接去了外屋,打算检查一下伤口。 借着窗子透进来的一丝月光,他脱掉了半拉上衣,解开伤口上的绷带。 徐宝璋睡意昏沉,又开始做梦了。 大雪弥漫,呼啸的北风裹着冰渣子,从茅屋的破洞中袭入,旧薄的毡毯却不能带来任何暖意,也只能聊胜于无的披着,企图点燃此时幽微的生命之火。 小小的宝璋蜷缩在墙角,一动也不动,仿佛是个无声息的死物。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 …… 然而没多久,她就被王铎妻子的呼噜声给吵醒了。 其实也不算太吵,不过在寂静的山间深夜,显得过于突兀,尤其是在陌生环境中,她总是格外绷着一根弦。 王铎妻子的腿时不时就会搭到她的腿上,伤口被压得很疼,这回是梦也清醒了,觉也睡不着了。 她只能将她的腿费力拿下来,结果胳膊又压了过来。 如此反复,她只好起身去外面透透气。 深山里伸手不见五指,为了节省蜡烛,到了睡觉都会熄掉。 霍琼英夜能视物,所以不点灯,也看得清。 刚解开身上的绷带,就听到隔壁的屋子门开了。 一道纤柔曼妙的身影扶着墙跟门一步步摸索着挪了出来,她身上有股混着皂豆清香跟少女甜香的气息,此刻的她不再脚步轻盈,而像个八十老妪似的,轻手轻脚地嘶哈着,隐着剧痛走了出来。 满屋子跟弥漫着黑雾似的,啥也看不清。 她伸出手想去桌边摸一根蜡烛,结果一下子就摸到一个滑溜溜又饱满的东西。 她只觉得眼前有什么很高的东西遮住了眼睛。 手中的触感很奇妙,疑惑地又乱摸了一下,或许是失血过多,头脑发晕,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没忍住捏了一把,是qq的有弹性还硬梆梆的东西,被捏过之后,那肌肉瞬间紧绷,硬得更紧实了。 意识到自己摸到什么,徐宝璋吓得抽回爪子,于此同时,头顶响起低沉暗哑的声音,“是我。” 霍琼英的上衣褪至腰间,腰身修韧有力,浑身充满年轻男人的雄性荷尔蒙。 刚被她轻柔的指尖触碰到叫他呼吸猛窒,腰腹肌肉绷得上面的青筋浮起,块块分明。 本来下过雨的空气又潮又闷,他的身上细细密密渗出汗水,全身肌肉硬得像块铁。 怕她绊倒,为了给她让路,后背抵在了后面的矮柜上,没有地方可退避。 她呵气如兰的气息好像轻柔的羽毛喷在他的胸口。 一颗颗汗珠顺着笔直顺滑的背脊滚落。 在他突然出声时,她就立刻后退,拉开这紧贴的距离,“世子,你怎么在这?怎么都不点灯?”黑漆漆地不穿衣服站在堂屋,这是在闹哪样? 难道是太热了,出来脱衣服凉快凉快? 他长得太过高硕健壮,占了好大一片空间,隐隐看清男子轮廓跟座大树似的矗立在眼前。 “我不点灯也可视物。”他淡声启唇,胸膛不停起伏着,黑眸如猎豹似的闪烁着,快速将里衣拉起。 宝璋想您能看见,我可啥也看不见呢! 伸手想去摸桌面上的烛台点蜡烛。 “嘶~”她动作幅度大了,不小心又扯到伤口,倒吸口凉气。 “你别动,我来。” 烛火瞬间点亮。 昏黄的光晕照亮这个小主屋。 徐宝璋就看到他只穿着件里衣,下身着黑色长裤,正站在柜子旁,那上面还丢着一条发黄,血渍发暗的绷带。 他里衣的肩胛骨处洇染了一小片血迹,正伸手在那伤口位置抓挠,可那缝线的伤口因为他肌肉的牵动,有的地方又裂开沁出血丝,而长新肉的地方也被抓出了血。 霍琼英面部紧绷,用力咬着后槽牙,锋利的眉眼此刻蹙起。 谁能想到被捅个血窟窿也面不改色的铁血将军,却被这伤口长新肉的痒意弄得心浮气躁的。 不耐地拿起瓷瓶里的药粉,就想着直接倒上去,再草草捆上得了。 看他那笨手笨脚的模样,徐宝璋忍俊不禁,“要不,我帮你?” 一想到他因为父母的嘱托才跑这一趟,还把她带到朋友家治伤,守了自己两日两夜,也该回报一二。 喝了水,直接放下碗,朝他走过去。 霍琼英随着她的靠近,耳廓迅速染上一层薄红,呼吸不自觉加快。 徐宝璋洗了洗手,打算帮他上药。 “不必了。” 他微微侧过身体,眉眼微垂,淡漠启唇,“我回屋叫王铎帮我。” 快速拿起药瓶跟绷带,从她身侧绕过回了里屋。 周身清冷孤傲的气息又变回了最初认识的那个霍琼英,似乎不情愿再跟她靠近,甚至是有些排斥。 嗯,男女授受不亲,的确该保持距离。 第128章 青梅竹马 王铎虽然已经解甲归田,但军人该有的警惕还是有的。 在听到外屋的动静时,便立刻从睡梦中惊醒,察觉霍琼英不在竹榻上,起身查看,正好看到霍琼英跟那位宝璋姑娘之间那一幕。 都是日日在一起行军打仗混在一起的兄弟,他对霍琼英的性子还算了解。 表面看是清冷孤傲,浑身透着那股子拒人于千里的淡漠,但他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 比如现在他知道霍琼英刚刚面对人家女娘提出帮忙,虽然嘴上拒绝,其实心里一点儿不抗拒,反而隐隐有着期许。 在边关的时候,他模样长得俊个子又高壮,年纪轻轻屡立战功,那些大姑娘小寡妇的存着接近的心思,但凡一靠近他,那从骨子到头发丝儿都透着冷意。 他这人,若是他不喜欢不愿意,是绝对不给对方留一点儿遐想的机会。 像背着宝璋姑娘急得眼睛通红,日夜守着她照顾她,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刚刚那样估计是这个童子鸡刚开窍,还不知道怎么跟女娘相处,或者是跟他们这帮大老爷们儿在军队待久了,思想行为变得古板,总记得那些军纪军规。 觉得男女大晚上,他还光着膀子,不该让一个未婚女娘帮他处理伤口,对她的清誉不好。 男女亲密接触,应该是在确定了关系之后才能做的事儿。 待霍琼英一回到屋子,看到他那红透的耳朵边儿,以及脸上还是那副冷峻的表情,这反差太好笑了。 不由暗自摇头,想不到他这兄弟还是个闷骚的情种。 那宝璋姑娘模样跟古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似的,虽然昏迷着,也能看到他那眼神里是浓化不开的情愫。 只是那姑娘自己觉察不到罢了。 霍琼英刚坐到竹榻边,王铎就从他手里接过药瓶跟绷带,嘴巴朝外努了努,“喜欢人家?” 原本就绷得硬邦邦的肌肉猛地僵住,那结痂地方又渗出更多血丝。 王铎嫌他不争气,不停数落他,“人家都主动要帮你换药,你反而不领情,板着张冷脸拒绝?就你这速度,吃屁都赶不上热乎的,猴年马月才能娶上媳妇儿?” “你以为是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娘呢,主动往你怀里扑?” “我说你在战场上是勇猛无敌的将军,咋到了这种事儿上这么怂呢?主动说喜欢,这么难?” 王铎点着灯,就直接盘腿坐下,边给他擦药,边以过来人兼老哥的心态教他。 虽然之前他只是霍琼英的副将,可年纪长他许多,跟霍琼英的大哥一个年岁,两人同生共死过,这感情上自然亲厚得多。 霍琼英那隐在烛影中的清峻面孔晦暗不明,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收得紧紧的。 “我瞧着那宝璋姑娘对你客气礼貌,可并不怎么亲近…男女之间,老这么守着礼,都客客气气的,时间久了就冷了!” 王铎连说带比划,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瞧瞧,你们就像这两根手指,谁都不弯向对方,那就永远是两条不会交汇的直线。” “这中间有个比你热情比你嘴巴甜会讨人欢心的,把人追走了,那还有你什么事儿啊?” 霍琼英唇瓣抿得紧紧的,几乎在王铎说到最后这句,气息温度骤降,冷飕飕的。 一想到她之前似有察觉,那充满疑问的眸子里是疏离跟戒备。 他缓缓启唇淡淡道:“她会逃的……” “你说啥?”王铎手停下,一时没听懂,但是霍琼英显然已经不想再多说,疲惫地躺下闭上眼。 …… 大永恩寺客房 李崇赫不悦道:“表姐,你的侍女说你被劫匪吓坏了,身子不适,如今太医也瞧了,无事便赶快回京吧! 东瀛使臣团都已经出发了,孤还有要事要办,便不陪你了!” 贺兰氏顾不得再装病,忙坐直身子,出声阻拦:“阿赫,你先别急,表姐还有个人,要你见见!” 她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拖住李崇赫,不叫他去寻那个徐宝璋。 老和尚死活不肯说徐家那两个女儿到底谁才是真的安定公主。 总有一个是真的。 不过是乡野村姑,连给李崇赫提鞋都不配,有什么资格做东宫妃嫔? 贺兰氏倚在榻上,曼声道,“公孙九娘,抬起头。” “你是公孙九娘?” 李崇赫眼眸微眯,盯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满身狼狈的女娘。 公孙九娘不卑不亢,一抬脸,倨傲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本姑娘!” 她一身傲骨,充满凌然之气。 怪不得崔行舟找不到公孙九娘,叫宝璋顶替她上台跳舞。 这身形外貌的确神似徐宝璋,可是宝璋脸上总是挂着甜甜的笑,而这个公孙九娘却一脸高傲。 “你们放开我!我只是被颜长老掳来的,我真的不是劫匪!” 她无法挣脱两边压着她的人,气呼呼地瞪着眼前的李崇赫。 “阿赫快叫人将她放开,她可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杳杳姐姐啊!”贺兰氏话音刚落,李崇赫跟公孙九娘都愣住了。 “杳杳?杨乐杳?” “我?” 两人异口同声,又一同看向贺兰氏。 “对,公孙九娘不是你的本名,你本名杨乐杳,你母亲叫杨雅琴,父亲是如今的礼部尚书窦天德,你随母姓,你的亲舅舅乃是司卫少卿杨斯俭。 八岁时在郓城老家走丢,被过路的公孙大娘收养带到盛京,传授舞艺,并接替她成为教坊司的领舞,看来她没有告诉过你的身世……” “没,没有,公孙大娘三年前便病死了。” 公孙九娘面容有些戚戚然,她只知道自己不是公孙大娘的亲生女儿,发过一次高烧,小时候的事情很多都不记得了。 李崇赫依稀记起四五岁时,的确有位叫杳杳的小姐姐经常跟他一起玩,后来听说她被祖父家的人带回老家去了,此去音讯全无。 贺兰氏意味深长地笑着调侃两人,“阿赫小时候还说长大要娶杳杳做太子妃呢!” 得知眼前这钟灵毓秀的年轻郎君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李崇赫。 “啊!”早就被人扶起的公孙九娘登时脸变得羞红不已,刚刚的倨傲半点儿没有了。 她的大眼睛偷偷瞟了眼站在一旁的李崇赫,想不到一夜之间她竟从低贱的舞姬成为太子儿时的青梅,这巨大的惊喜砸得她晕头转向。 第129章 东宫昭训? 大永恩寺厢房。 宝璋紧闭双目,唇不停颤抖,夏末秋初,还是很热的天气,她床榻之上的却盖着厚被紧紧裹住全身,可仍在不停地发着抖。 巧灵坐在一旁默默流泪,不停用手巾帮她擦拭着额头的冷汗,冷不防鼻端嗅到药味儿,还以为是服侍的宫女又来了,正要伸手接药碗,却听头顶有人沉声问道:“宝璋仍在发热?” 巧灵抬头,就见是太子殿下李崇赫一身素色外袍,亲手端了碗药到床边。 她忙行礼去接,却被李崇赫阻止,道:“我来!你先下去!” “是。”巧灵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昏迷中的宝璋,只能狠下心走出去。 这两日,太子为了找到宝璋,都快把这附近的山头翻遍了。 若不是霍琼英见宝璋又高热不退,担心她撑不到回京,只能将她带回大永恩寺。 她还得回到贺兰氏身边盯着去。 李崇赫先小心翼翼地用手背探了下她的额头,又察看了下她的绷带处有没有渗血。 随即轻轻吹了吹药羹,亲自尝了一小口,又捻起小几上的几颗糖,放到碗中搅匀,这才轻轻将宝璋抱起,将碗盏凑到她唇边—— 宝璋仍在昏睡不醒,牙关紧咬,李崇赫毫不犹豫地自己喝一口,俯下身去,要以口渡之—— 下一瞬,宝璋羽睫颤动,微微睁开眼。 “啊!” 一声短促惊叫,他的脸被猛地推开,宝璋蜷缩在墙角,眼神中迷茫、惊惧、悲愤交杂,仿佛像不认识人一样。 “宝璋!宝璋!别怕!” “你看清楚,是我!小五!” 李崇赫眼圈泛红,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焦急地呼唤着…… 他从没有看到过宝璋这么脆弱的时候,她总是鲜活地,灵动的,当看到霍琼英把她带回来时,那面无血色,浑身是伤,昏迷不醒,像个残破的娃娃,他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宝璋的眼睛逐渐聚焦,眼前变得清明,随即,李崇赫那张无限靠近而放大的俊面,占据了整个视野。 这一刻,记忆在她脑海涌现,那个可怕的夜晚,已经成为过去。 自己现在是安全的,却也是最无力的时候。 李崇赫见她清醒之后,也不像过去时那样冲自己笑,也不理自己,只是神情捉摸不定,心底一阵黯然—— “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那些刺客是冲我来的,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你如果怪我,也是我应得的。” 随即起身,仿佛怕身前佳人会面露怨色,口出怨言,只得先离开了。 宝璋倚坐在床前,静静望着他那逃也似的背影,眼眸深深,良久才绽放一抹苦笑。 “果然,跟你这样的皇族沾上边,准没什么好事儿——” 话虽这样说,却并没有任何怨恨的意思,她伸手摸了摸床边小几上的药碗,温度适宜,这个冲鼻子的中药味儿真是苦啊! 踌躇一下,捏着鼻子打算一口闷。 刚喝第一口,吧嗒吧嗒嘴,嗯? 苦是苦了些,但还有甜味,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喝。 乌发流泻而下,遮住了她的表情。 药香掩盖了檀香,在这厢房中盘旋氤氲,外面隐隐听到是和尚们在诵经念佛,敲木鱼的声音。 失血过多,又杀小日子的时候用力过猛,只觉得浑身酸软,正欲躺下,就听木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华服云鬓的美少妇笑吟吟地进来。 “宝璋姑娘……” 她的笑容还如初次在品香宴看到那样,温婉从容,几乎叫人产出些许好感,觉得她一点儿贵夫人的架子都没有。 “这回真是苦你了。” 宝璋忙起身,欲行礼,“贺兰夫人言重了。” 她语气淡然,浑身发软,还真没心情应付这位心思颇深的女人,不欲跟她多说,却不料,这贺兰氏摁住不让她起身,反而对着她深深行了一礼。 “夫人,您这是何意……?” “这一礼,是感谢宝璋姑娘之前救了我的女儿曈曈……” 贺兰氏的笑容显得很真诚。 宝璋黑眸一凝,“夫人客气了,谁遇到这种事都不会袖手旁观,就算她不是您的孩子,是个普通的孩子,我也会救!” 徐宝璋的话中意思很明白,她不是因为知道这孩子是皇亲国戚的,为了贪图荣华富贵才故意去救人的。 而且,她也知道她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表示感谢,若是真的感谢,早就出面感谢了,她不过是拿这件事当开场白。 果然,她下一句就是—— “阿赫是太子,他的身份注定了不能像普通人一样,无论是交朋友,还是未来娶妻生子。 这次你受了他连累,才遭此一劫,但他的身边还会有无数这样危险的时刻,你不能次次都如此幸运,宝璋姑娘是聪明人,应该懂得趋利避害的道理……” “夫人这话应该是对太子殿下说,让他离我远一点儿……宝璋今日身体不适,想睡一会儿,夫人慢走!” 贺兰氏句句像是在为你着想,句句却在说你就是个普通的农家女,没有资格跟太子做朋友,更没资格成为他的女人。 徐宝璋看着她那种貌似平易近人,实则居高临下的态度,跟她前世前男友的母亲说话的态度一个样儿。 当时,她患了重症在医院,男友却在相亲。 眼高于顶的男友母亲,握着白富美的手,温柔笑着:“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好女孩,单纯、善良、大方,不像某人,不自量力,一个孤儿也妄想跨越阶层,简直可笑。” 在这些“上等人”眼里,她这种“下等人”无论付出怎样的真心和努力,都只配跪着,一辈子跪着。 穷人想往上爬,仿佛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原罪。 贺兰氏倒是没有恼,反而笑得越发兴味,眼眸掩在团扇之下,似嘲讽似警告,“原来宝璋姑娘还不知道呀?” “夫人何意?民女该知道什么?” 贺兰氏顿了顿,紧盯着徐宝璋的表情,“你这次舍命救太子,不惜以身相替,他要请旨册封你为东宫昭训了。” 这句淡淡的话,在宝璋耳边响起,好像晴天霹雳。 第130章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宝璋背靠软枕,双目看似端凝,实则在思考贺兰氏的真正意图。 之前秦溪的母亲秦大夫人为了缓解在品香宴上闹得不愉快,在七夕那晚宫中宴请东瀛使团,贺兰氏出席宫宴时,特意带上女儿秦溪跟秦府的丫鬟巧灵向贺兰氏道歉示好。 巧灵无意中听到贺兰氏身边婢女的声音,正是那日在假山上喊她的名字的人。 就是那个婢女令她抬头,被那窦天娇的丫鬟误以为巧灵就是她,才拿石头砸她的。 巧灵将计就计,说秦夫人因为这件事想将自己发卖了,求贺兰夫人能收留自己。 最终,贺兰夫人看在秦大夫人跟秦溪的面子上,才留下巧灵做了她府上的一个婢女。 一开始徐宝璋也想不明白,她一个村姑跟高贵的贺兰夫人会有什么关系。 而且正好,她也想知道贺兰氏改变必死命运的秘密。 贺兰氏见她一直默然不语,以为自己能掌控这村姑的想法。 谁知她目露一丝意外后,再无任何情绪波动。 实在拿不准她的秉性,开始发起语言攻势,“太子殿下既然看重你,你更不能由着性子骄恣妄为—— 你一个民女如何能借着他的势,跑到鸿胪寺的礼宾司当什么接待女官?你知道这话传到百官,传到天后耳朵里,会对他产生多不好的影响吗? 这次若不是你这等女流非要胆大妄为,贸然跟着使团出行,成为累赘,又怎么会在途中遇刺? 宝璋百无聊赖听着她已经崩不住开始出口教训自己。 这是已经把自己归为不择手段攀附太子的心机女了…… 李崇赫定是把这回遇刺,说成是她忠心护主,孤身引敌,以为能给她表功,顿时觉得有些好笑,黑发覆盖的唇角不由勾起。 贺兰氏见她一直沉默不语,也不好说得太过难听,回头惹李崇赫不高兴。 语气稍微放缓些,“我也知道,太子他是少年心性,见到个新鲜的,一时觉得有趣…… 毕竟他是个男子,哪有不好颜色的呢?若今后他再有何头脑发热之念,你便来告诉我,毕竟我是他的姐姐,省得你难做。” 宝璋心底越发觉得可笑——就这种手段,就以为哄着她这所谓太子新宠向她吐露太子行踪,真当她这个乡野村姑是个无知的恋爱脑呢? 若她真是个胆小愚昧的乡下女子,或者还真被她pua呢! 她轻咳两声,虚弱道:“夫人的金玉良言呢,宝璋铭记于心,无奈啊,太子殿下的秉性,是极有主意的,他啊有些事……这我也劝不住呢。” 贺兰氏见她说话吞吞吐吐似是有难言之隐,不由精神一振,觉得又有什么秘密,赶紧追问:“有些事……是什么事?这次他究竟去做了什么?” 宝璋用力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有些唯唯诺诺道:“这,其实,太子这次去了那地方……” 贺兰氏听得越发心急,催促道:“到底去了哪里啊?你快说啊!他做了什么?” “太子他……他……” 看起来特别难以启齿,听到窗外那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听到屋内的对话,又站在原地踟蹰徘徊。 宝璋吊足了她的胃口,才面含羞意道,“他最喜欢的一位郎君,被抓去了劫匪的老巢,殿下冲发一怒为蓝颜,在那里抓了好多好多身强体壮的美男子……” 她面飞红霞,似是难以启齿——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不是羞涩,而是努力克制着爆笑憋得脸红脖子粗。 只听窗外“砰”一声响动,好像什么重物摔倒了一样。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外面传来守卫跟内侍手忙脚乱,慌忙询问的声音。 宝璋听出那是李崇赫几乎跌倒的狼狈声响,忍着笑两肩颤抖起来。 贺兰氏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满眼的震惊,她就说什么这个弟弟一直不肯纳妃,竟然,竟然是不喜欢女人?! “你,他,这简直是胡闹,太孟浪了!岂有此理!成何体统!” 贺兰氏大脑已经宕机了,语无伦次地站起来,到底是不喜欢女子,只喜欢男子,还是男子,女子都能来…… 风中凌乱的贵妇此刻再无端庄,急匆匆地往外走。 待到贺兰氏的脚步声渐远,“在外面听壁角可不是君子所为~” 宝璋扬声唤道。 李崇赫揉着撞疼的胳膊,走了进来,看那腿脚似乎也有些异样,俊面黑如锅底,眼神怪异。 “真是好样的!” 宝璋仿佛听出了磨后槽牙的声音。 李崇赫怒极反笑,“我竟不知道,自己此行竟是如此风流荒唐……” “殿下何必过谦呢,只不过是口味独特了点……” 李崇赫两颊绯红,别过脸,赌气似的不理她。 看着她病恹恹的惨淡容色,终究是软了心,自己给自己下台阶,叹息道:“就算要遮掩,哪里需要找这种借口?这不是白白损毁我名声?” 若是了解他的人听见他这番底气微弱,近乎宠溺纵容的声调,只怕会惊出冷汗。 宝璋却有些恼怒,黛眉微挑,黑白幽幽的眸子泛上愠色—— “名声?殿下也知道啊,可怎么有的人连借口都不找,随意就坏人闺誉呢!” 见她似笑非笑的模样,李崇赫心道不好,果然……她还是不愿吗? “民女竟不知睁眼醒来,自己成了自己东宫昭训?敢问殿下,我的名声呢?” 她的声音低弱,并不见恼色,可这句质问,倒叫他无言以对,恨不得再次落荒而逃。 只是堂堂太子,总是使用遁招太过丢脸…… 他想起之前他的狗头军师一脸神秘地面授机宜,这会儿看着她的眼睛什么都想不出来了,饶是自己舌灿莲花,也不管用啊! 难道他想得到一个喜欢的人永远守在身边,就这么难吗? 李崇赫在外人面前永远是举止雅逸,沉稳端方,泰山崩于前不变神色,可他在心爱的人面前仍然是个有着七情六欲,会高兴,会羞恼,会难堪,会伤心的普通少年,心底有着鲜明,蓬勃的爱意…… 他那张眉目如画的俊颜上浮现出了一层薄红,然而平素高傲的秉性终究是令他不想退让,若是再退,又将错过一次机会…… 这次不容她再逃避! 他咬牙,蓦然转身,大步走到床边。 第131章 攀高枝,还是做高枝 宝璋此时背靠软枕,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身上,唯一活动自如的左手正捧着茶盏,碗盏中的淡黄色茶水突地晃动。 她抬眸,就见头顶,少年将头顶的光遮住,投下阴影,一只修长如玉雕的手握住她的细腕,整个人贴得无比接近—— “你若真在意名声,孤可以把它坐实……” 暧昧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清爽好闻的少年气息喷在面颊上,热乎乎痒痒地,那双弧形优美的瑞凤眼,羞恼又深邃的眸离得越发近,直到两人之间再无一丝缝隙。 宝璋的容色恬淡,不闪不避,将手中碗盏轻轻放在小几上,任由他紧紧钳制着手腕。 “您是尊贵的太子殿下,而我只是微不足道的民女,殿下若想做什么,大可现在就做,只是——” 宝璋望进他的眼底,突然笑了,美眸粲然芳华,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只是……从今往后,殿下与我,只能陌路。” 李崇赫浑身僵硬。 他并不恨她说出这种拒绝的话,而是看到她那眼底的笑意里是苦涩和抗拒。 她,大概是受了很多伤害,才会如此,看似最是温柔的人,心却是硬得很,也犟的很。 几息间,心中胡思乱想了好多,终究还是放开了手,慢慢拉开贴近的距离。 “抱歉,是我太忘情了……” 他声音暗沉下去,却不敢再看她一眼,转身欲走,落寞道:“你若实在不愿,我不会再勉强,册封之事便取消罢。” 才走出几步,便听帐中甜甜的女音道:“走这么急做什么?我话都没说完——” 李崇赫脚步一顿,好半天才平复情绪,仍背对着她,面上难掩期待之色,又怕听到更难以接受的。 “你,还想说什么?” “金宝和印信呢?” 李崇赫身子一顿,好几瞬才明白她的意思,转身难掩惊喜…… 宝璋说着轻咳了几声,欲从帐中起来,脚步竟有些踉跄。 李崇赫一把扶住她的手,稳稳地握在手心。 她的手很软很小,柔滑细嫩带着些许凉意,指端的硬茧有些划手,这是日夜勤练写字留下的。 “东西你先给我留着,等我考上女官以后,如何?” “好。” 掌心相贴,代表两人之间达成了默契跟誓言。 若是她改变了李崇赫英年早逝的命运,那历史发展会不会因此而发生蝴蝶效应? 未来天后还会登上女皇的位置吗? 到底要不要这么做呢? 她在书肆翻看了一些这个朝代的历史资料,发现了这里是个架空的王朝,这个大唐的历史有些像以前的唐。 这段时间正是天后身后的武氏一派跟陛下的李氏一派暗中争权夺利的时候。 上次遇刺,那伙东瀛人应该属于某个杀手组织,为首刺客身上的那个刺青,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一想脑子就一抽一抽地疼。 若李崇赫顺利继承皇位,霍国公将来就不会因为讨伐天后而起兵谋反……霍家就不会因此被流放! 那她,未来会不会跟天后站到对立阵营? 翌日清晨。 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了青鸾阁不远处的一个路口。 现在是一天忙碌生计的时候,人多眼杂,宝璋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揣测和议论,叫霍琼英停在这里,自己步行过去。 “这几日麻烦霍世子了,明日我忙完了手头的事,就将之前借你的衣袍送到国公府。” 宝璋下车,又转头看向亲自驾车的人,笑着行了一礼,转身欲走。 “你,会入东宫吗?” 霍琼英眸光追着她,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当初接她来盛京,就以为她是来攀高枝的,眼下最高的高枝摆在眼前了,只要她伸手就能够到……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手指不自觉捏成拳,手心沁出汗意,他怕听到不想听到的答案。 她会不会是因为受了李崇赫的连累,生气才连夜跟他回京的,是不是等着李崇赫回来哄她,迎她入东宫,欲擒故纵才—— 朝露一般水润清透的双眸清澈似看穿他的想法,宝璋柔嫩的红唇微弯,露出清浅甜美的酒窝。 “我是想当人上人!” 霍琼英一颗心腾地往下掉,果然…… 又听到她继续说道,“可我喜欢靠自己的能力爬上峰顶,去看不一样的风景。” “依附高位者的确可以获得一时荣宠,可那将意味着我得卑微地跪着。” “与其攀高枝,不如做高枝!” “而且,我不觉得攀高枝是什么丢脸的,只能说明这个人有野心有志向,有梦想,世子,你的思想太保守了…… 不论女子还是男子,只要不妨碍别人,都可以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人生!” 话音轻盈盈,却重重砸在霍琼英的心脏上。 他思想太保守了? 女子跟男子一样可以往上爬? 这是她第一次跟他敞开心扉,说这么多心里话。 看着这一阵风都能吹倒的少女背影,却觉得她竟然有不输男儿的铮铮傲骨。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低估了她。 …… 拖了好几日,才回到盛京。 幸亏,在出发前,她就把这几日的译稿弄好,看来前世她这个做事喜欢留一手的好习惯帮了自己。 宝璋挎着姑婆为她新做的布包往礼宾司走去。 刚进了广译苑的主殿,就见一群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在交谈着什么,面上都带着些许忧虑跟凝重之色。 “怎么会?这裴少司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 “那跟裴少司同去的那个临时的舌人,叫什么徐宝璋的小女娘呢?她怎么样?” “徐宝璋长了一副狐狸精的面孔,这会儿都没出现,肯定是早被劫匪抢去……那啥了,”周掌故嘴里说着风凉话,心里边可是痛快极了。 得知东瀛使团在大永恩寺遭劫匪洗劫,她应该是最高兴的人了。 “那裴少司都受了重伤昏迷,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娘又如何能躲得过那些粗鲁残暴的壮汉! 怕不是被那些人轮番凌辱之后,便被卖给花楼了吧,之前又不是没出过这种事儿,那些女娘的父母都抬不起头做人呐!” “周掌故,请你慎言!你怎么能随意污蔑一个女娘的清白?” 林黛前两日听说大永恩寺遭到流寇劫匪洗劫,连太子殿下都惊动了,亲自带兵连夜冒着大雨出城去解救使臣。 还听说,裴少司被劫匪打得昏迷,但唯独没有宝璋的任何消息传出来。 林黛心急如焚,坐卧不安,听周掌故竟敢给宝璋造谣,恨不得冲上去狠狠甩她两巴掌。 第132章 大义凛然 “哎呦,我又没说你,你那么激动做什么?再说了,我不过是凭着以往的发生过的案子打个比方罢了!” 周掌故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挺着腰杆,趾高气昂地看着直冲她来的林黛。 “又不是我咒得她!” 站在一旁的段冰也跟着附和道:“周掌故也是担心她,徐宝璋长得模样出挑,被那种淫恶之徒看到,自然是会色心大起,而且与她同行的裴少司都遭了毒手,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娘怎么可能会有好下场……” 他们礼宾司属于鸿胪寺管辖,又直对礼部负责,自然一些内部消息比外面的人要灵通得多。 半年前盛京城附近的县镇经常遭遇劫匪流寇的侵扰,只不过他们过于凶残狡猾,总是神出鬼没的。 周掌故的一些猜测也不全是出于私怨。 “就是,尤其是那些倒卖人口的,最喜欢徐宝璋这种细皮嫩肉,长相佳身段儿好的,能卖个高价的! 我夫君之前办差就遇到过一起贩卖案件,就徐宝璋这种的,被卖到深山里给老鳏夫生了七八个娃,整天被锁在地窖里……” 面对林黛的愤怒,周掌故不屑一顾,“这种还算是好的,只伺候一个男人,还有更惨的是每晚都要同时跟五六个,甚至更多男人……” “那种被卖给穷人当媳妇儿,还能落个全须全尾,那种同时好几个的,那都会得脏病,最后烂得连个尸体都不全,被丢去乱葬岗或者喂野狗!” 这回可是抓到这小狐媚子的把柄了,可劲儿泼脏水,看她以后还敢再嚣张。 反正她是自己作死,竟然代替林黛去,看她们两个还能好到哪儿去? “你,你就是嫉妒,就是嫉恨她下雨天有人接,你就是见不得人比你好!”林黛此刻已经完全被激怒,顾不得修养跟体面,几步冲过去,伸着手指指着她,气得浑身哆嗦。 “怎么着?你还敢跟我个孕妇动手不成?论品阶,我可是九品,你不过是从九品,我可不怕你!” 周掌故躲在段冰的身后,仍然不停叫嚣,“说不定这次东瀛使团遭劫,就是因为徐宝璋这个红颜祸水惹出来的,反正她要么劫匪给糟蹋了,要么就是喂野狗了!总之,她就是回不来了!” 林黛俏脸气得通红,胸腹剧烈地起伏着,看样子都快被气哭了,一句难听骂人的脏话却说不出口,因为她不会啊! 她左右瞧着哪里有棍子,想起秦溪整天舞刀弄枪地耍弄棍子,有样学样只想狠狠抽死眼前这个嘴贱心毒的老女人跟贱男人! “徐宝璋?”就在周围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时候,有位译语者看到了徐宝璋,穿着朴素的衣裙,挎着个绣锦鲤的小包正走进来。 周围的吃瓜群众们纷纷满脸惊诧地回头看去。 “宝璋!宝璋,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林黛刚被气得眼圈泛红,正憋屈地想撕了眼前这一唱一和的狗男女。 猛然看到宝璋好好地站在光影里,巨大的狂喜席卷内心,三两步就奔过去,紧紧抱着她,“可吓死我了!你有没有受伤?” 推开她的就全身检查看她有没有事,泪珠子说掉就掉,“你若是出事,我,我也不活了!” 一想到宝璋是代自己去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她得内疚自责死。 “你怎么会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周掌故跟段冰看到她竟然安然无恙地回来,又是惊疑又是不可置信。 明明她是跟着使臣团一起去的,怎么裴少司伤得那么重,她一点儿油皮儿都没破。 “嗯,是啊,让周掌故失望了,我好好地回来了。” 徐宝璋还是那副眉眼弯弯,笑眯眯地模样,眼底的冷意一闪而过,刚刚在门口,将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没想到裴炎居然受伤了,可听说礼部同去的官员,除了受点惊吓,都安然无恙返京了啊!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呀,那你可真厉害,不仅勾搭国公府的世子大雨天接送,现在又连累裴少司舍身护花,狐媚子果然是好手段呀! 在座的郎君可都得小心啊,省得哪天被她勾了魂儿,也人财两空,命丧黄泉——” 周围的人看徐宝璋的眼神都变了,鄙夷,嘲讽,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不得不说,周掌故这种女人是知道怎么毁掉一个女人的。 可惜,她遇到的是徐宝璋! “哦?是嘛?这话不该我对周掌故来说吗?周掌故跟段冰才是苦命鸳鸯吧!恨不相逢未嫁时!瞧瞧,你们两人的鞋袜跟荷包的绣样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她本来也不屑于用这种毁人清白的方式,奈何她们不断跳到她面前恶心自己。 她不想惹事,可不代表她怕事! 自从那晚遭遇生死劫后,她突然就想开了。 去tm!凭什么要忍她们! 周掌故跟段冰一下子慌了,眼见周围不明真相的同僚用异样,戏谑的目光在她跟他身上来回看。 “你!你胡说八道!就凭绣样就敢污蔑,同样绣样的人多了……” 段冰这反击的话底气不足得很,懂行的都看得出,这绣样可是出自一人之手。 他赶紧把腰间的荷包扯了塞进袖子里。 明显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心虚! “徐宝璋,你简直放肆,谁给你的胆子在这污蔑上官?” 周掌故气势汹汹地就要叫人把徐宝璋撵出去。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是吗?那你们又有什么证据污蔑裴少司呢?” 徐宝璋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继续攻击道,“裴少司他现在受伤昏迷,你们不但不替他担心,祈福,竟然在背后中伤他!” “你胡说!我们明明在说你——” “裴少司作为礼宾司的官员,如此尽职尽责,主动替段冰你分担责任才遭此一难,不然这重伤昏迷的可就是你啊! 你非但不感恩,反而在背后污蔑他有私心,你们于心何忍啊,诋毁这样一位正直,善良,大公无私的好官,还散布他的谣言?” 徐宝璋此时此刻表现地比他们还要大义凛然,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批判人原来这么爽的么? 第133章 儿大不由娘 “一个个杵在这里做什么?差事都办完了?” 辛主簿那威严的声音传来,正背着手大步流星进殿来,眼睛狠狠瞪了周掌故跟段冰一眼。 看到徐宝璋安然无恙地出现,不由松了一口气,这么优秀的人才,尤其还是女娘,实在太难得了! 周掌故跟段冰还想跟上去跟辛主簿把事情解释清楚,结果辛主簿直接将他们两人关在了门外。 宝璋将手中的译稿放到他的手边,担忧道:“裴少司他现在伤势如何?” “无妨,无妨,已经醒过来了。据他自己说,是发现了不对劲,想潜出去通知羽林军,结果正好撞上了探路的劫匪,也是运气不好。” 徐宝璋听说他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辛主簿翻阅了下她的译稿,很满意。 于是叫她去管账房的先生把最近的酬劳结算了,说她也受了惊吓,早点回去休整一番。 宝璋拿到沉甸甸的一袋钱,心里高兴极了,有了钱心里才有安全感,这下可以先租一个地方住下。 秦远的婚宴定在下月十八,也该买一份新婚贺礼。 这段时间在姑婆这里吃住,麻烦了她好些天,也该挑个礼物表示感谢。 等考试完,就去牙行挑选一下地段跟房子,就选在离国子监跟青鸾阁都不远的地方,这样读书跟去看姑婆都方便。 脑子里盘算着用钱计划,跟林黛到街上买了些吃食跟补品,一起去裴炎家中探望。 这几日,礼宾司很多人都提着礼物去裴府探望裴炎。 裴炎看似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实际伤得并不重,也没伤到要害,估计那群先进寺院探路的也怕打草惊蛇,没来得及下死手被他给跑了。 脑袋上还缠了绷带。 当听到徐宝璋的名字时,裴炎一下睁开眼,原本恹恹的表情一下变得精神焕发,颓丧的眼神里满是激动的光晕。 原本坐在床边端着药碗,哄儿子乖乖喝药的裴夫人看到他这么激动,眼底冷沉。 裴炎这回也不嫌药苦难以下咽,直接端起来就干了。 满眼希冀地望着母亲,“阿娘,药我都喝了,你快请她们进来呀。” 裴夫人无奈,对门口的丫鬟使了个眼神。 丫鬟立刻出去。 想到之前听到的一些传言,面色不佳地打量着跟着丫鬟走进来的两位年轻女娘。 凭直觉一眼认出站在左边的那个身着杏色衣裙的,长相明艳俏丽,身材高挑纤细的就是周掌故口中所说的,勾着裴炎犯险,害儿子受伤的罪魁祸首。 “裴夫人安好,我们是礼宾司,跟裴少司一起共事的,听说裴少司受伤了,特意来探望一二。” 林黛举止文雅,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她将自己跟宝璋手里拎的礼物交给一旁的丫鬟。 丫鬟见裴夫人点头,才伸手接过拿下去。 徐宝璋也跟着礼貌行礼,“裴夫人安好。” 她刚走进客厅第一时间就感到了扑面而来的敌意,还有裴夫人那双不善的眼神,仿佛是要把她盯穿似的。 不过她面不改色,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 裴府是鸿胪寺卿裴大人的府邸,而裴夫人养尊处优,骨子里心高气傲,她的目光自下而上,自上而下来回打量着宝璋。 对林黛还算和颜悦色,毕竟这是翰林院编修的女儿,还要给几分薄面的。 至于徐宝璋,一个乡野长大的村姑,仗着几分姿色勾三搭四,真是看一眼都嫌污秽。 若不是看在儿子的面子跟顾及身份,真想将她立刻赶出去。 裴炎挥开小厮要扶着他的手,三两步就迈进厅中。 “宝璋……姑娘,林小姐,你们都来了?” 第一眼先看到宝璋那含笑的目光,秋水剪瞳中盈满关怀,他这几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全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万里晴空,春意盎然, 身上的伤痛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了。 “还好,那日你先离开了,不然你会比我更惨的。” 裴炎是个心思单纯的,一看就是被父母呵护着长大的。 估计也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这么可怕的事情。 “那群匪徒一看就是有预谋的,训练有素,不像一般的山匪,倒像是军队的士兵似的……” 裴炎悔不当初父亲叫他勤练武艺,他却整日泡在厨房研究美食,遇到这种危险,他连自保都做不到,又怎么保护喜欢的人呢? 也幸亏宝璋被霍琼英给带走了,不然他真的不敢想,宝璋会遭遇什么,自己又能否护得住她…… 旁边的裴夫人听得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没出息的,自己受这么大罪,还一心为人家的安危担忧。 到现在也没问过他这亲娘为他掉了多少眼泪,揪不揪心? 真是白养这小畜生了! …… 英国公府。 “我就知道宝璋是个好样儿的,此次竟然以身诱敌,救了太子殿下,小小年纪居功不自傲,实在是了不得! 不过从今儿起,不能叫她再分心了,她不是想参加国子监的补录式?那可是难度很大呀,明天起就叫她住回霍府,我已经命人收拾新院子,叫星宇专门过来给她补课业,争取一次就通过这次补录式。” 霍骁云高兴地在饭桌上连连夸赞,饭都多用了半碗。 “星宇他书院学业很忙吧,应该不愿意吧?”霍琼英清冷的眉眼微微沉下。 “他当然愿意,星宇现在对宝璋可是佩服得不行,本来今日想去探望她的,不巧他们今日得参加旬考。”霍怀玉放下筷子,看向侄子。 “听说你在负责清剿流寇,不是挺忙的,今儿怎么有空闲在家用膳?” 霍琼英一直沉默,几息后才启唇道:“嗯,累了,歇一日。”不由握紧手里的筷子。 宝璋说今日把他的衣袍送过来,这会儿应该还在礼宾司…… 她重伤初愈,步行应该很缓慢。 这种天气,汗水沁入伤口应该很难受吧,旋即起身往外走。 “去哪儿啊?匆匆忙忙的……”身后霍怀玉伸长脖子喊了一嗓子。 转头又对着霍骁云抱怨着,“大哥,你也不管管,我这还有个女娘要他相看呢……” “这事儿你得跟你嫂子商量,等她把母亲送到老家回来再说罢。” 霍骁云摇摇头。 儿子大了,心思总是捉摸不透。 第134章 她晕驴了 宝璋把霍琼英之前借给她的衣袍交到国公府门房小厮手里,转身欲走。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霍琼英从门里三两步出来,手上拿着包着他衣袍的兰花花的包袱。 手指不由摩挲着那柔软的布料,清冷的视线凝视着她。 “父亲说叫你回家里住,院子都收拾好了,环境清静,适合备考,青鸾阁现在环境太嘈杂……” “马上就要考试了,应该把时间都放在学习上,与其在外租房子,还不如留着时间多读书。” 听着这语气好像是在训手下的士兵。 宝璋乖巧一笑,“不用了,房子的事儿,林黛姐姐已经帮我租到了,就在青鸾阁附近一条街上,以后就不给国公府添麻烦了。” 说完打算走人,但是霍琼英挺拔高颀的身姿如同岿然不动的松柏,稳稳挡住她的去路。 “霍世子,还有什么事?”宝璋诧异抬眸,这大太阳还是有些刺目。 “以后我来帮你辅导考试,每日下值后,我过去,你受了伤不要到处乱跑——” “这个真不用麻烦世子啦!” 怕他再固执己见,忙转移话题,笑道:“听说,国公府快有喜事了?提前祝世子觅得心仪的佳人呀。” 霍琼英深邃如潭的眸子紧紧盯着她那弯着的眉眼,亮晶晶的眸光,面无表情道:“我的事不劳你操心,心思放在学业上!” 把手里的一本札记塞到她手中,“把这些统统都背下来。”转身进门里去了。 徐宝璋眨了眨睫毛:…… 有毛病! 好心表达一下祝福,这家伙还不领情。 随手翻开手中的札记,淡淡墨香扑鼻。 徐宝璋有些惊讶。 全部手写的,真是字如其人,端正漂亮的正楷,板板整整,跟印刷的字帖似的。 竟是总结的往年的春闱秋闱科举试题,后面还附带着标准答案。 墨迹还是新的,看样子是他连夜总结的? 但国子监的入学考试不会考这个吧? 算了,就当检验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真实水准,了解一下这个朝代的出题类型。 林黛帮她找的房子挺不错,位置还是在内城,小小的两进屋舍,她一个独身的女娘在此也不会很招眼。 她来此才短短数月,没有太多行李,姑婆帮她收拾的时候,直埋怨她,好好地为什么要搬出去住,正打算给她选几门婚事,让她去相看相看呢! 宝璋一想就头大,相亲啊? 徐青鸾看她似乎很抗拒相亲的样子,便劝她,即便将来读书再厉害,也得嫁人才能有个依靠,若是哪天她不在了,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郎君都没有,被人欺负怎么办? “你爹娘来信,托我给你寻门好亲事,你哥哥过些日子也要盛京……” “什么?我哥哥,也来?” 徐宝璋眨了眨眼。 “嗯,好像是来参军!” 参军……她记得电视剧里,那个原主哥哥的确是后来去参军了,后面还当了个什么官儿,等他荣归故里,去看原主的时候,原主已经被卖给老鳏夫,锁进猪圈成疯子了…… 宝璋请姑婆下羊肉馆子,反正新家也还没开火,两人去了一家老馆子吃羊肉泡馍。 一大碗羊肉泡馍冒着热气端上来,简直香得流口水。 宝璋狠狠吃了好几块羊肉,才觉得前几日流的血补回来点儿。 “姑婆,那个孙少夫人还经常来找麻烦吗?” 徐青鸾将馍馍递给她,“你不在的这几日来过一次,不过是瞧着铺子生意开始好转,想占为己有……这个可轮不到她做主!” 顿了顿,“是不是因为她,你才决定搬出去的?” “也不全因为她,她无非是挑拨几个绣娘在背后说说闲话,我是担心那东家万一……咱们得有个退路!您要是累了,不想做了,就回来住!那间房就是给您留的。” 徐青鸾一向不苟言笑的面容微动,低下头去喝着羊汤,借着热气遮住泛红的眼睛。 操劳半生,身如浮萍,眼前的小孩儿跟她说,你要是累了可以依靠我…… 自从有了宝璋在身边,自己这颗曾经千疮百孔的心不已经不再呼呼冒冷风。 宝璋送徐青鸾回铺子的路上,看着行人们开始换秋装了。 一转眼从初夏到初秋,马上快考试了。 “盛京的秋天很短,一晃就是寒冬,将来去国子监,衣服得多备几件厚的,过几日你去考试,我陪你去国子监。” 宝璋甜甜一笑,“姑婆是怕我一个女娘去参加补录式,会被人说闲话吧?没事的,能欺负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姑婆您的绣活儿太多了,就别陪我了……” 目送姑婆进了青鸾阁,她才转身往集市走。 国子监离她住的地方还是有些远,她想买个代步的交通工具。 在这个朝代,随处可见胡商牵着骆驼驮运货物,只有少部分人骑马。 一匹马要6万钱,饲养成本又高,日常百姓都会是骑驴或者骡子。 她刚预付了半年的房租,剩余的钱得省着花。 “爱马仕”买不起,一咬牙花了2000钱买了头小毛驴儿。 这驴嘛,除了有点儿丑丑的,爱尥蹶子、性子倔、打着不走牵着倒退,还有点儿硌腚……就还行。 宝璋骑着她的“宝驴”往前走了一条街,之后,那驴怎么都不肯往前走了。 “往后咱俩得相依为命了,你不能搞青春期叛逆!” 宝璋对着它的长耳朵谈心,企图打动它,又晃动晃动屁股,催着它往前走。 谁知,这驴开始原地打转转,越转越快。 “吁——啊喂!(#`o′)” 快停下,她要晕驴了。 癫狂的驴疯了一样转圈圈,四周刮起一阵尘土。 ——啊啊啊啊啊啊——!!! 周围的行人被吓得跑出十米远。 第135章 国子监的第一个女学生 “宝璋!” 熟悉的男音传来。 宝璋一扭头,就看到杜星宇正笑吟吟骑在马上对着她挥手。 他的声线很清越,很欢快,穿着一身青绿色锦绣胡服,活脱脱一个风姿隽爽的少年郎。 “星——宇——哥,你——怎——么——来了?” 宝璋骑在驴上,呼呼的风声里声音也忽高忽低。 好像那个游乐场的360度飓风,只不过这个是720度! 姥子快被转吐了。 她羡慕嫉妒恨地瞥见杜星宇的马,难道这就是贵有贵的道理? 杜星宇双手做喇叭状,大声喊着,“我刚考完旬考,听说你马上要参加国子监的补录试,正好给你送些参考用的书!!!” “宝璋妹妹,你这么聪明!!!一定能通过的!!!” 宝璋小脸煞白,用此生最高亢刺耳的声音大声道: “呵——呵——你——敢——不——敢——叫——它——停——下——来!” 后知后觉的杜星宇一拍后脑勺,随手从街边一头驴嘴里撅了半根儿胡萝卜,三两步窜过来,哆哆嗦嗦杵到小毛驴的嘴巴前。 “宝驴”果然乖乖停下,安静地咀嚼起胡萝卜。 宝璋从驴身上滑下来,头晕眼花,走路身子都斜着走。 “我带你去国子监转一圈,如何?就当是提前熟悉一下考试环境?” “好啊,只是这驴……” 宝璋捧着那些书看得起劲儿,恰好去踩踩点儿。 “你骑我的马,我骑你的驴!”杜星宇豪气地一挥大手。 路上一人一马,一人一驴结伴同行,倒也是一大奇景。 杜星宇悠哉悠哉骑着驴,路上跟她炫耀着自己的先生。 徐宝璋只淡淡笑着。 并没有欢天喜地地抓着他问这问那,也没有别人要踏入这顶尖学府的惶恐不安。 就,看起来挺平静的。 …… 徐宝璋越是临近考试,越觉得时间难熬,真有前世高考那个感觉。 心焦又坐立不宁,一睁眼便能听到隔壁朗朗读书声。 考前三天,正下起绵绵秋雨,天气转寒,幸好姑婆为她缝制了厚衣服,不然要在号舍里待好几日,冻都冻死了。 虽然这只是补充考试,只考三场,但每场得考三日,一连下来就是九日,跟蹲号子似的。 每个考生要自带馒头胡饼咸菜还有蜡烛和文房四宝。 哪怕经历过高考,那也是考完当天就能回家休息,回去了也有父母给换着新花样补充营养。 她是在孤儿院长大的,自然是没那个待遇,即便如此,她也会回租住的小屋,蒙头睡一觉,为自己加个蛋。 一想到要在号舍里关好几天,还是会觉得浑身发麻。 好在考前一日,雨总算是止住了,她的月信也过去了。 院子里有一棵桂花树,被风雨吹落满地金黄,满院飘香。 姑婆这几日总来给她做饭,不敢叫她放肆吃喝,怕搞坏肚肠,影响考试发挥,这些注意事项都是她跟李管事那里取经的,李管事的儿子今年二月就已经考上秀才了。 翌日,天不亮,鸡还没打鸣儿,姑婆就打着灯笼送她出门。 她背着书箱,骑着毛驴去了国子监。 正式的入学考试前日已经举行完毕,她参加的是补充考试,参加的人数还是不少。 像她这种身份称为补学生,不算学籍的那种,类似于旁听生,借读生,纯粹是为了参加科举考试或者是在国学修业而参加的,算是特设考试。 监考的除了国子监祭酒,还有国子司业主持。 在进入考场前,每位考生都要被搜身,几乎是两米一个举着火把的官兵,将整个国子监照得灯火通明,外面乌泱乌泱的全是人,但现场非常安静,没人敢大声喧哗。 徐宝璋是现场唯一的一个女娘,还挺显眼的,不过她都装作看不见那些明里暗里打量的视线。 她的包袱,书箱被翻得底朝天,还好顺利地通过了检查,她拿着号牌找自己的号舍。 她是第一批进去的,进入里面都是带刀的官兵,举着火把,威严肃穆,眼睛跟移动监控电子音似的,紧紧盯着他们每个进入的考生,看着他们都安静地进入自己的号舍。 他们的试卷跟姓名都会被封存备案,以待后面会查阅。 若是出现任何纰漏,现场所有人都将受到牵连,所以官兵们尽职尽责,不敢马虎大意。 宝璋还是不可遏制地开始紧张,哪怕是前世经历了无数次大考小考。 这里就是没有封闭门窗的小型监牢,吃喝拉撒都得在这方寸之地。 管他考成什么德行,就算完成了一次历练。 从她踏上来盛京的路,都想好了。 考不上,大不了去做买卖,开铺子赚钱,当富婆。 本来刚凭自己本事熬出头,她那大别野才住了一晚,一睁眼穿剧回到解放前不说,还是底层人民,穷苦的底层人民重头再来,不能想,想多了都是泪。 一直到天大亮,这些考生才陆陆续续全部入场。 趁此机会,她把包袱里的新被褥拿出来铺在后面临时的小木榻上。 有的考生考着考着会晕倒在考场,只能被抬出去,所以除了心理素质,身体素质也很重要。 寒窗苦读数载,若是栽在这种地方,只能感叹,时而命也。 监考开始放卷。 徐宝璋拿到了属于她的考卷,有点懵。 ??? 看着眼前的题目,秀气的眉毛皱了皱。 这出的都是啥题? 好好好,这么玩儿是吧! …… “殿下,这么做会不会太难为宝璋了?” 身着大红国子监祭酒服饰的秦先生对着屏风后的人躬身问道。 “孤这样做,就是为了力排众议,不然将来她一个女娘入国子监如何服众,只能用成绩叫那些老顽固们闭嘴,况且……孤对她有信心。” 李崇赫的声音带着满满的自信。 秦先生转身出来,往考场走的路上脸上挂着笑。 太子殿下当初以“小五”的名义到他府上找宝璋时,他就知道宝璋入了太子的眼,上了心,他一直对外保守秘密,连自己的夫人都没说过,伴君如伴虎,祸从口出,知道的越少越好。 这次太子亲临考场,低调地坐在幕后,却没要求他特意关照宝璋。 他当然知道宝璋的天资聪颖,在他府上做厨娘时,对他提出的很多问题都能对答如流,甚至见解非凡,有的思路观点非常新颖大胆。 若她是个男儿身,将来必定是治世安邦的良才,只可惜是女儿身。 天后虽然在朝堂上放开了女子也能入学的口子,可所有人都默认的是女子读女学,没想到宝璋一个女娘真敢来考国子监。 若真能考过,那她将是百年来第一个读国子监的女学生! 这与天后一直倡导女子读书甚至入仕的初衷不谋而合,不是恰恰说明大唐乃是盛世,文华光耀,拥有开明广博的胸襟么? 第136章 肯定天后的政绩 摆在宝璋眼前的试卷前几道题都算正常,也在她的能力范围内。 毕竟这几个月的四书五经也不是白背的,各种策论跟经帖、杂文刷到满格。 完全凭着前世背书的经验技巧,按照试卷指定的原文跟注解进行默写,同时也是在考书法的水平,毕竟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是一个优秀考生必备的基本技能。 这还得得益于她的小学语文老师发现她写字天赋,早早帮她书法启蒙,从颜楷到行书、隶书,笔耕不辍,还得过“中国华夏杯少儿组”的金奖。 尤其是在秦先生的指导下,她的书法又在几个月内突飞猛进,比前世柔婉的笔体多了筋骨跟刚猛的英气。 最后一道策论题目:汤武革命,是顺受天命,还是以臣弑君? 汤武革命这个词汇首先出自《周易》,“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成汤革命与武王革命,合称为“汤武革命”。 汤武革命的实质是造反,是以下犯上 关于这个命题,孟子认为“惟仁者宜在高位”。 荀子也认为“能用天下之谓王”或“天下归之之谓王” 综合起来,他们都认为:国家权力谁也不能垄断; 政权的合理性在德而不在力,亦不在正统的世袭; 桀、纣施行暴政,说明他们已经不具备做君王的资格,人民推翻他们,完全是正义之举,是在为民除害。 这种论调对后世华夏思想影响很广,不仅是几千年来国人政治和生活的核心理念,也成为褒贬人性以及价值归属的依据。 即便到了20世纪,这仍然左右着社会的发展和支配着国人的观念形态。 “惟仁者宜在高位”固然无可非议,还是一种崇高的政治理念,政治是人的政治,为政者必须具备高尚的道德人格,方可严于律己和造福于民。 相反,如果为政者腐化堕落,损人利己,以权谋私,其结果只能是人民遭殃。 所以孔子说:“政者正也,子率以正,孰敢不正?” 这样一种理念一旦形成且被意识形态化,无疑对当政者是一种心理压力,迫使他们必须为官为君清廉自律,不然就等着被推翻。 在《史记儒林列传》中,汉景帝时专门就此议题展开过激烈的辩论,其中以黄生跟辕固生的辩论最为激烈。 “黄生曰:“汤、武非受命,乃杀也。” 固曰:“不然,桀、纣荒乱,天下之心皆归汤、武。汤、武因天下之心而诛桀、纣,不得已而立,非受命为何?” 黄生曰:“冠虽敝必加于首,履虽新必贯于足。今桀、纣虽失道,君上也,汤,武虽圣,臣下也,反因过而诛之,非杀而何?” 在辕固生为代表的儒生眼中,汤武革命,只是顺应了时代的要求,名义是诸侯讨伐天子,实质上是天子讨伐民贼。 所以孔子在易传里说:“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时大矣哉。” 然而黄生还要反驳:“冠虽敝,必加于首。履虽新,必关于足。何者,上下之分也。今桀纣虽失道,然君上也。汤武虽圣,臣下也。夫主有失行,臣下不能正言匡过以尊天子,反因过而诛之,代立践南面,非弑而何也?” 他的意思是:帽子虽然破了,仍要戴在头上。鞋子虽然是新的,毕竟穿在脚上。为什么呢?因为上下定位不能改变。桀纣虽然失道,毕竟是君上。 汤武虽然有贤德,毕竟是臣下。 主上有过失,臣下不能劝谏匡正他的过失以尊显天子,反而因此讨伐他,取代他的天子之位,这难道不是弑君吗? 黄生,是皇权的坚定维护者。 照此类人的想法,凡是革命都有原罪的而且他的诡辩是把皇权与血统相捆绑,极力维护皇权, 虽然现代学者眼中,不把成汤之于夏桀和周武之于殷纣看作君臣关系,但在古人眼中,君臣名分则是无疑的。 按照儒家的纲常伦理,子应为父隐,臣应为君隐,君主再坏,臣下也是不能造反的。 反过来说,按照君臣名分,汤武革命是暴民行为,而非正义之举。 如何给予汤武革命一个恰当的评价,一直是诸子学者的亘古难题。 这道题表面是在问遵守君臣的伦理纲常还是民意为天。 宝璋一看到“革命”两字就热血沸腾。 作为现代人,无比坚定“从人民中来到人民中去”,“为人民服务”,“得民心者得天下”此类的思想。 太宗皇帝不是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不就是在表达民心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结合时下,她便理清了出这道题背后的用意。 按照正常考生的脑回路来说都知道怎么答,但宝璋还是很关心时政的,这道题的背后目的在于对君主的歌功颂德。 当今陛下自即位后,延续其父的治国方针,虽无太宗皇帝的雄才大略,却也是稳稳向前推进,后来头风发作厉害,平日的奏折都是由天后代劳。 天后为了打击门阀垄断,扶持士族,大力发展科举,增设了闭卷考,开创殿试,后来还增设武举,扩大选拔人才的范围,劝课农桑,轻徭薄赋,整顿吏治,严惩贪官污吏。 但是还是有很多老臣反对天后干涉朝政,背后骂她牝鸡司晨。 然后天后一气之下,带着皇帝去了行宫养病,把朝政丢给了太子李崇赫。 但她在外也不是真的在游山玩水,陪皇帝养病,而是乔装改扮到民间去看百姓们下地耕作,采桑养蚕,倾听他们对当权者的真实想法。 仔细想想天后对老百姓还是不错的,虽然跟李氏门阀搞政治内斗,却从不骚扰老百姓的生活,可见她是很重视民心的。 于是,徐宝璋引经据典,用溢美之词将陛下,尤其是天后的仁德尽数颂扬。 洋洋洒洒写了八百字的华丽骈文,检查全无疏漏,待墨渍干透,才将其压平,版面整洁漂亮。 答完题,她才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小憩片刻。 第137章 乾坤未定 考场内外安静得很。 只闻翻阅考卷的沙沙声,还有人边思索边自言自语,又或者是惊慌地擦拭墨迹的声音,应该是用了低廉的墨汁,洇染了试卷。 后来几日的考题越来越偏,很多策题都出自极其冷门的典籍,幸好她前些天帮着礼宾司翻译资料,到书肆翻阅了不少的文献跟史籍。 果然有的考生已经开始焦躁不安,巡视的考官不得不出言提醒,“注意考场纪律,保持肃静!” 从白日到点灯熬夜地写,有些男人的身体都开始吃不消,更遑论看到这么难的考题,心里上已经开始打怵。 宝璋一直保持着镇静,每次要经过仔细斟酌,反复思量在草纸上写好,再认真誊写到考卷上。 待答完检查无误,立马交卷,她才彻底放松下来,趁那些考生还在奋笔疾书,先去茅厕解决一下生理问题,然后才不紧不慢溜达回来。 最后一日,终于要熬到头了。 三道数算题,对她来说更是没有什么难度。 试经史策四道。 策论的范围更加复杂,一看就是增加了难度。 比如时政题。 具体到郓城某些州县,土地贫瘠遭遇大旱,当地军队粮食供应不足,士兵的口粮只有榆皮、蓬食,有些士兵只能落草为寇,强抢当地百姓。 问考生若是上官该如何治理。 又如万年县多山林,水患严重,外有流寇山匪,内有豪绅盘踞。 问考生若是当地官员该如何治下。 还有沿海地区,当地百姓缺少教化,男多女少,聘金高昂,频频出现抢婚、兄弟契婚,或典妻现象,问根源是什么? 考生该如何纠正此等不良之风。 徐宝璋在答这道题时,想起原主的祖父曾经往沿海一带行医,他曾经讲起过这等恶弊。 根源就是穷。 沿海地区多山地丘陵,土地十分贫瘠稀少,百姓大多只能依靠打鱼为生,然而沿途水匪猖獗,尤其是东瀛、百济等,不断骚扰渔民,抢劫商船,导致经济愈加落后,苛捐杂税种类繁多。 而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则是因为他们杀女婴成风! 他们为了活下去,选择保留能传承香火,继承家业的男丁,女婴降生,就被活活溺死,摔死,或者卖掉。 祖父就曾亲眼见过这种惨剧,大受刺激。 那人在江边搭了个简易的祭祀台子,把一个刚出生不足月的女婴放置其上点火焚烧。 就在祖父目瞪口呆,来不及阻止,这名女婴就被大火吞噬,祖父愤怒上前质问他为何如此残忍? 他却满脸无所谓的地说,他烧得是自己的女儿,他又没触犯律法,叫他少多管闲事,推开呆若木鸡的祖父扬长而去。 后来旁边的路人跟他说了更恐怖的事实:这个男人家接连生了四胎全部都是女娃,前面三个都是刚出生便被丢水里溺死或者活埋了,而这次还特意搞了个祭台就是献祭给上天,祈祷老天爷别再降生女儿了。 而他走访乡里才得知浙江温州、处州、台州等三府竟然都普遍存在这种丢弃、溺杀女婴的恶俗,当地的官府明知道却根本不管。 后来发现历朝历代,根本没有哪条律法禁止父母溺杀子女,朝廷无动于衷,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由于礼教及伦理偏见,古代女子只能在家相夫教子、日夜劳作,男性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跟较高的地位,女子被视作是吃闲饭的,她们的辛劳被无视或看作是理所应当,地位尴尬卑微。 所以家中有女儿的,娘家为了叫她在婆家不太受歧视跟委屈,就会索要高额的聘金,或者贴补更多嫁妆。 就类似于现代的彩礼聘礼攀比,相反的是儿子是招商银行,女儿是建设银行。 对于百姓来说,养女儿亏钱,不光家境贫苦的会杀女婴,一些家境富裕的富户为了以后少破财,也会杀女婴。 有人会觉得不要卖了也比杀了强啊,其实现代人的思维,可在这个封建落后的古代,婴儿的存活率很低,养育成本太高,要卖也得养到五六岁能活得住的时候,具备了自理能力。 可这养育成本他们也是不愿承担的,这些换成口粮可以支撑一个成年男子过得舒服一些。 本来杀人该是大恶,为伦理法理所不容,恰恰就是伦理伦常,强调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等尊卑观念,导致百姓普遍认为子女在父母面前根本不算一个完整的,真正的“人”,子女是父母可以随意处置的“私人物品”。 问谁给他们的勇气? 律法啊! 刑律中说:烧死祖父母或者父母或夫之祖父母、父母,要凌迟处死! 而,没有一条法律规定杀子杀女会受惩罚! 也就是说子不可弑父君亲,而父杀子天经地义! 何其不公,何其残忍! 祖父回来后长吁短叹,老泪纵横,精神颓丧了好久,后来他跟徐母徐父说,别人家的女娃咱们管不着,但咱们徐家的女娃要跟男娃一样去学堂读书,明事理。 徐宝璋在搜寻到这段记忆的时候,也是大受震撼。 所以她更要到盛京来,考国子监,进金殿面天后,选拔可以参政问政的女官,至少在她的能力范围内,让这些可怜的女孩可以多多存活下来。 她们有的连睁眼看一看这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近来因为大唐的海外贸易繁盛,有些百姓生活好转一些,到底是亲骨肉,有的还是不忍心下手。 而且,太子李崇赫还命各地官府开办了育婴堂,专门收留那些弃婴跟失怙的孩子。 宝璋认为除了从根本上带动经济,让百姓都富足起来,还得立法监管。 她要抓住这个机会,谏言:浙江多地溺毙女婴恶习,上违天和、下伤民生,建议朝廷立法禁止,并严惩敢于再犯者,所产女子,如仍溺死者,邻里有义务并一定举报,发现而不举报者同罪。 她也明白积习多年是很难凭三言两语改变,但总要试着去发声才能被注意到。 她现在能做到的就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到朝堂上,让所有人都看到女子的力量跟榜样! 不要忽视女子对家庭,对社会,对国家的贡献! 秋天,时辰开始变短。 此刻已日薄西山。 铛~ 国子监的巨大青铜钟响起,宣告了这历经九日九夜的补充考试终于结束。 再不结束,她感觉跟着那些郎君一块儿长出青青的胡茬了。 宝璋早早就把被褥都收拾好,提着轻了很多的书箱缀在人群之后,慢悠悠地往外走去。 人群里有人在捶胸顿足,掩面哭泣,也有义愤填膺,说考题朝纲之类的。 这一场补录式虽然参加的几百人,可是能被录取的大约就十几人,不难一些,该怎么往下刷人呢? 不少人对着宝璋的背影指指点点,大概就是一介小女娘也来凑热闹巴拉巴拉,语气鄙夷不屑。 宝璋昂首挺胸往外走。 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莫以一时得失定天下! 第138章 宝璋作弊? 外人怎么想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她参加国子监考试本是为了自己。 即便是前世,她从小到大,每一场考试态度都很认真,重男轻女的环境又不是古代独有的,现代生活的环境不也充斥着这些…... 她曾经用女性身份赢得每位竞争者,相信自己在古代也不会输给在场所有人。 考场门口,有个圆圆的小胖子出来几乎累瘫了,背上的衣服都湿了,边捶腿边抱怨:“这题考这么难,这不是纯粹难为人!” 考生中,竟有不少人赞同小胖子。 徐宝璋一打量,这些赞同者穿着不俗,一看就家境好娇生惯养的公子哥。 考个试觉得辛苦,趁早歇了科举入仕的心。 一个穿白衫的年轻郎君从回廊走过,面若冠玉,衣袂翩翩,刚还在高谈论阔的小胖子嘟着嘴立刻不作声。 眼前郎君真是风姿动人,连宝璋见惯李崇赫跟霍琼英这种极品美男的,都不由多看了两眼。 这人长得很好看,有那种浑然天成的高雅气质。 “那是谁?” “来应考的吧!” “胡说,应考的怎么从那后面出来,那可算作弊……” “别瞎说,那可是民生署甲字班的学生,你们细看他衣带上的纹饰? 国子监分不同的课署,每个都有甲、乙、丙、丁四个字头班,分别对应着不同水平的学生,甲字班的学生,肯定是有举人功名的! 宝璋在心里默默分析着。 国子监虽然才扩招几年,规模却很大,世家大族和高官显贵的子弟众多,大部分都是被家族塞进来镀金的,当然也有庶族子弟,凭本事考上来的,成绩拔尖的。 考中秀才的,进乙字班,像她这样的白丁估计会归在丁字班,她若在每次的例行考到名列前茅,才可以升到丙字班。 至于甲字班,那可是国子监是最顶级的存在,得有举人功名的才能进! 甲字班的师资条件也是最好的,国子监的大儒都是单独教学,让甲字班的举人学生们专心科举.….…. 举人算候补官员,刚才那白衫郎君,已经有补官资格,难怪在场的众人目光都变得很尊敬。 那年轻人顶多不到二十,却已中举。 宝璋对这里的教学更向往了,怪不得三个月一次的补录考试都有这么多人参加。 国子监门口有一处小酒肆,国子监生方赟叫了一桌酒菜,和几个同窗同饮,眼睛时不时瞥向国子监大门方向。 一连几日项妈妈都守在门外,她提着世子叫她给宝璋准备的补品都馊了,连面都见不到。 世子被派去剿匪,十天半月回不来,叫她陪着宝璋考完才回去。 她现在一口东西也吃不下,就只要了碗茶水,站在边上慢慢喝,心里默默祷告菩萨保佑,文曲星保佑。 在酒肆没待多久,大家都知道了她的身份来历。 方赟的同窗都叹气:“你那未婚妻可是不好惹呢,她背后有霍家呢,你要跟世子抢女人,是要吃亏的。” “孝”字大过天,古代规矩大,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人会像徐宝璋这样的居然敢叫妹妹替嫁,连方家都敢拒绝? 偏偏这个徐宝璋,现在有英国公府撑腰,乡镇里现在没人说她不孝,反赞她有眼光。 方赟心不在焉点头,国子监门口终于出来了十几个考生。 考生的家人们立刻围了上去,询问考试结果,为首的一个擦着汗: “别提了,刚有人因为作弊被抓了,这回的入学考试很可能不算数,同个考场的考生都被扣了,待国子监调查清楚。 若是查实,不光永久没资格考国子监,还得下大牢挨板子,服苦役的!” 有人作弊?! 国子监对庶民进行扩招后,不仅举人,就连进士都有人考中,凭这样的成绩,整个盛京乃至全国的读书人对能上国子监趋之若鹜。 这里不仅是高官子弟能念书的地方,平民也能顺利中举中进士,全都削尖脑袋往里挤。 学得半吊子的考生想走捷径,旬考,季考,大大小小的考试,作弊的人每次都抓住的,都是抱着侥幸心理,家里有后台有背景的。 项妈妈听得满脸焦急,忙凑上前去: “你说是谁作弊被抓了?” 那个之前八卦的考生开始捂着扇子,摇头晃脑,“我们不是一个考场的,都是没干系的人,剩下同考场会有牵连,若没出门,那多半就是......” 方赟不由放下了筷子。 这一次入学考试有好几百人,只有这几个人出来,被牵连的人也太多了吧! 难道徐宝璋也因为受作弊的牵连了? 项妈妈什么都顾不得了,又拦着要坐马车的考生想问清楚。 那考生见她一个半老徐娘,仆妇打扮,语气有些不耐:“我又不认识你家公子是谁,你要担心就自己打听去!” “我家的不是公子,是女娘,名唤徐宝璋一” “徐宝璋?” 那考生面露不屑,欲言又止,扯着家人匆匆走了,给她扔下“不知道”三个字。 方赟同窗这下是真有了兴趣: “有意思。” 方赟心想,他千里迢迢跑盛京就是为了徐宝璋,他要来问问她为什么这么狠心要逃婚。 项妈妈此刻忧心忡忡,嘴里直念叨着“宝璋不可能作弊”,一边就要去国子监。 方赟丢下一串钱在桌上,“走,跟上去看看!” 青鸾阁里,徐青鸾听到这个噩耗,刺绣的针扎了手指一下。 “宝璋怎么可能作弊?不可能的....…” 来报信的小伙计听得直翻白眼,“我好心好意上门给你家递消息,爱信不信,要不要去国子监取保徐宝璋,说不得一会儿就要下大牢了,你们自行决定。” 小伙计声音不小,不仅是徐青鸾,连青鸾阁的街坊四邻都听见了。 徐青鸾隐隐感觉不对劲,大声 驳斥小伙计: “我家宝璋品行端正,不过就考国子监的补录而已,这次考不上大不了再苦读三个月,她哪里用得着作弊,到底是谁你派来的污蔑她名声的?” 徐青鸾到底是过来人,一看就看穿这个小伙计不怀好意,就是来散播谣言诋毁宝璋的! 第139章 解元唐澄 国子监在盛京上百年,它不会长脚跑了,不过是三月一次的入学考试罢了,这次没考上再过三个月还可以继续考! 况且宝璋日夜苦读,都是被绣坊的人跟这街坊们看在眼里,就连秦先生跟秦夫人都觉得宝璋没问题,她又为何铤而走险,况且她的人品有目共睹! 来串门的街坊们上前拦着小伙计让他把事情交代清楚,凭白毁掉女娘名声用心歹毒,这是趁着宝璋不在跑来刻意捣乱的吗? 小伙计见势不好,慌忙挣脱,几步蹿到大门口,叉着腰故意大喊: “我告诉你们,徐宝璋就是作弊被抓起来了,我好心好意特地来报信,你们不给我赏钱现在还对我反咬一口! 你们就等着国子监把她做的丑事公布出去吧,看你们青鸾阁还好意思收留这姑婆俩!” “呸,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小骗子,你别跑,你站住!” 小伙计为了赏钱才这样乱喊乱叫,其实他也很心虚,真怕被这街坊邻居们抓住胖揍一顿,跟个滑溜溜的猴子似的跑了。 徐青鸾被这混蛋气得浑身哆嗦。 用“作弊”来污蔑宝璋未免也太蠢了,等宝璋一回来问问不就会被拆穿了…….难道宝璋在国子监考试,真出事了? 徐青鸾是做过宫廷女官的,大风大浪都经历过,先谢过街坊们的信任跟维护: “徐师傅,宝璋年纪小,万一真是被小人给陷害了可咋办?咱们得帮帮宝璋想想办法!” “是,就算去了府衙,我们也能给宝璋作证,可就我们几个女眷去管用吗?” 一开始心慌的徐青鸾突然想到什么,镇定下来。 街坊们都知道宝璋对于徐青鸾多重要,这孤寡的可怜女人一辈子无儿无女,好不容易有了宝璋这么可爱的女娃娃,万一真出事,徐师傅的天得塌了。 她们纷纷安慰徐青鸾,劝她千万别着急上火。 徐青鸾现在觉得,一个好名声有多重要了,宝璋平日与人为善,积攒起来的好名声,现在有人红口白牙地污蔑宝璋作弊,认识她的人第一反应是相信她...….! 英国公府书房。 “岂有此理,你们怎么没叫人抓住那个造谣之徒,直接送去衙门吃一顿板子,看他敢不老实交待……罢了, 我这就亲自去一趟书院,我相信宝璋的为人,她不可能做这种事,谁也别想冤枉她。” 霍骁云觉得也不能怪徐青鸾,关键时刻,妇道人家会方寸大乱,一时想不到那么多,也是情有可原。 徐青鸾义愤填膺道:“国公爷,宝璋这孩子每日卯时起亥时睡没有一日懒惰过,她虽然是女娘,可比那些郎君还要刻苦努力,她一心求学,心思很正,万不可能作弊,还请国公爷给宝璋讨一个公道。” 宝璋才十六岁,但她平素做的每件事都颇有章法,若说在国子监入学考试中作弊,霍骁云根本不信。 宝璋人品有目共睹的,脑子又没毛病,何必这么做?! 不过她一个小女娘,好胜心强些,急着向所有人证明女娘也能念书考国子监,急于求成,真走了岔路? 真相如何,他得调查清楚。 宝璋此时此刻的确被扣在国子监中。 不知是谁做了小抄,那小抄被团成团正丢在她的桌案下。 刚考完试的她,正浑身轻松地跟着人群往外走。 看守的士兵气势汹汹地就把所有大门关闭,将她所在的考场的考生都看管起来了。 她也不知道这个扔小抄的人是谁,也不知道监考是否也被收买了,第一反应就是把这事闹大,闹的越大她反而越安全。 监考打开纸团,确定有人作弊,当机立断将考场封锁,并宣布本场考试所有人成绩作废。 考生们一时群情激愤,对徐宝璋怒目而视。 如此难熬的九天,他们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痛苦才考完,就被别人的过错,牵连自己成绩不算,还有比这更恶心人的吗? “一个女娘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都怨她,女人果然是祸水!古人诚不欺我!” “牝鸡司晨,倒翻天罡!” 周围的考生目光燃起熊熊烈火,恨不得把徐宝璋给活活烧死! 没作弊,靠自己真本事的自然痛恨作弊的,宝璋顿时遭到了所有人的唾弃跟鄙夷。 “首先:我没作弊!小抄是谁的我根本不知道,我请求国子监能够彻查,而且我也会积极配合调查!” “其次,女娘怎么了?你们哪个不是女娘生养的?!” 考生里有人阴阳怪气地抱怨,“作弊都被抓了,就在你的桌子底下你还死不承认,可真是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就是……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女娘……” 宝璋没心思跟他们打嘴炮,封建思想是根深蒂固刻在骨子里的,怎么可能一下子扭转他们的偏见。 她倒是觉得这事儿不难查。 扔纸团的人是谁,对照笔迹就知道了! “纸团上这答案,墨迹未干,就只能是在这考场中的人现写的,真正作弊的人,就在这里。” 事实证明她把古人想的太简单了。 她小看了这帮来考国子监的考生,监考把考卷全部对照一番,本场几十名考生的试卷竟然没有一个人跟那纸团上的笔迹一样。 监管问她还有何话好说? 宝璋指着自己的考卷,“可这也不是我的笔迹呀!” 的确。 那纸团上的字迹说有些潦草糟糕,这可是国子监的入学考试,每个考生都尽量拿出自己最好的毛笔字水平。 监考只好进到后面去向国子监祭酒大人跟国子业大人禀报此事。 煎熬了几天,本就又累又饿,考生们还被拘在院子里吹风,心里别提多憋火了。 院子里顿时开始吵吵闹闹的,当看到一个人慢慢沿着回廊走来,众人渐渐熄了声。 是那位惊鸿一瞥的甲字班白衫师兄! 小胖子磕磕巴巴,“唐……唐澄,唐解元?” 他就是唐澄? 宝璋似乎听过这名字。 是巧灵的阿兄! 第140章 洗清嫌疑 父母早亡,唐澄跟巧灵兄妹相依为命,家中薄产又被那些亲戚搜刮干净,家里一穷二白,连给族学夫子的束修都极其困难。 才七岁的唐澄为了挣钱,不仅跟妹妹要下地干农活,还给富家子弟当人肉沙包,回回身上都是伤痕累累,回家后藏着瞒着不叫巧灵看见。 巧灵心疼阿兄,六岁那年便把自己卖给了人牙子,钱都留了阿兄读书。 唐澄心里难过,更加发奋读书,将来要风风光光把妹妹赎回来。 他自幼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在族学大考小考回回考第一,后来进入白鹿书院的转年就考上了“案首”,是云都府秀才中的第一人,唐案首的美名开始展露头角。 唐澄去岁参加乡试,不仅顺利中举,又是全州府举人中的头名,当了“唐解元”的唐澄成案首后,再也不用再给书院交束修了。 如今他考入国子监不仅免除一切费用,还让成了夫子的助教。 宝璋不仅在巧灵那里知道唐澄的名字,在书肆老板那里还买到了写有唐解元名字的往年考卷。 起码在一众考生眼中,唐澄就是迄今最厉害的学生,在场几十名考生不少人都看过孟解元解答的考卷,就连娇生惯养的小胖子,发现来人是唐澄后,都像见到偶像一样激动。 这感觉就像是现代日常中见到了电视媒体争相报道,各所名校争抢的高考状元似的,见到他本人站在你面前,那种超级学神的压迫感跟光环会令人心生敬仰。 前世她见过形形色色的学霸,甚至自己也算是学霸中的一员,她倒是很平静。 唐澄手中拿着一张本场的空白试卷,“可否做一遍?” 宝璋点头,虽然说在现代人讲究被人怀疑不自证,可这是在古代,没监控没有证人,没有警察,你只是个平民,还是个村姑,没人为你主持公道,就只能用实力证明一切。 当然为了公平公正,别的考生也要做。 之前的监考官已经宣布本场考试不作数,唐澄刚就去取了备用试题让所有人重做一遍。 现场留下负责看管的另一位监考官白夫子并没阻止,众人只好重新回到考场,又坐回属于自己的考舍继续答题。 唐澄一直就站在宝璋案桌边上看她答题,顺势也帮她挡住了众多恶意的目光跟流言蜚语。 这种情况下,大部分人不由开始心浮气躁,面临各种心理压力…… 唐澄宣布收卷时好多人都还写得意犹未尽,总想继续再写,生怕哪里不够完美。 他把卷子拿给监考官看,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那监考官竟点头默许了,他当即抽出几张试卷念了几个名字,宣布他们没有嫌疑,他们的本场考试成绩也不会作废,让他们离开。 至于剩下的人,那就是有嫌疑的,包括宝璋在内。 唐澄又让人取来新的试卷,仍叫宝璋等人继续做。 这些人为了不被取消考试资格只能继续做卷子。 面对带刀的官兵站在外面,此刻无人敢大声抱怨。 项妈妈站到门口往里张望,门前守卫的带刀士兵严肃喝斥:“作弊的事没有调查清楚前,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这个院子。” 同样被拦在门口的方赟十分不爽,自幼就有富家少爷脾气,出来就开始发火:“好个唐澄,真把国子监当成他家的了?” 跟他一起的同窗也不满,“他一个穷小子,若不是考中举人,恐怕连束修都交不起………”方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本来借着这件事可以逼着徐宝璋走投无路,只能来投奔他,谁知中间又来个搅屎棍子来搅局。 可他现在也敢私下抱怨几句,在书院,读书人的等级,代表着他们也不能随便对这个全体寒门士族推崇的领军人物做什么。 方赟他们几个人属于家境殷实的富商之子,凭着家中的亲族关系,才勉强挤进丙字班,他们现在只是童生只配留在丙字班,和甲字班的唐澄差了好几个等级。 方赟想到什么又冷笑道:“唐澄掺和进来也好,此人甚是清高自傲,最是厌恶一切弄虚作假,此次作弊被抓住碰到他都会倒大霉!” 唐澄若真要查出来宝璋作弊,徐宝璋就得名声扫地,最后只能乖乖回到他身边嫁给他这一条路。 几个同窗也听懂了,不由跟着笑道:“那就先恭喜方兄要抱得美人归了!” 方赟几人干脆不走了,想看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唐澄让宝璋等考生一张张做卷子。 试卷总也做不完,不知多少考生快崩溃了。 国子监祭酒大人竟也默许了唐澄的做法。 方赟没等到宝璋被赶出考场,反等来了国公爷霍骁云出现。 看到门口摆了“考场重地,闲人免进”的牌子,霍骁云还真没有硬闯。 跟门口士兵问清缘由,他干脆直接在外面等着。 国公爷位高权重,按理说他哪里不能去? 面对项妈妈的焦虑和担忧,他平和地宽慰道,“如有人参与作弊,我支持国子监严惩!” “宝璋这孩子人品很是不错绝不会这般糊涂,国子监现在将他们拘在这里继续答题,说不定是要等作弊之人沉不住气,自己露出破绽!咱们稍安勿躁,静观其变!”霍骁云摸着胡须。 徐宝璋一边做题,也在思索着是自己倒霉遇到别人把答案扔到自己桌下,还是有人刻意为之,栽赃陷害她,若是她倒霉,相信很快就能查清,身正不怕影子斜。 若是她被人设计陷害,此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是看不惯她一介女子敢来男子才能来考的国子监,还是纯粹出于嫉妒心理? “好了,你没有作弊,可以先离开了!” 就听唐澄大声宣布她已经洗脱嫌疑。 考生们此时情绪崩溃,最容易受到挑拨。 有人说这事因宝璋而起,害的大家被牵连,岂能叫她轻松离开? “分明就是偏袒!” “没错,就是偏袒,因为作弊者跟国公府关系匪浅。” “好好一个解元,也要拍国公府马屁,毫无风骨!” 哟,有人还知道她跟国公府有渊源,看来此事正是针对她设计的阴谋! 李崇赫听着秦先生的奏报,姿态闲雅,笑声悦耳,“唐解元此举,倒不是会不会解题的区分,清白的人只会想着怎么证明自己没有作弊,他的落脚点自然会放在考卷上,所以清白之人只会认认真真解答每一道题。 而作弊之人的落脚点却在监考官要怎么抓作弊上,他会想着如何去掩盖。 不管是在眼神、行为或写的答案上,只要他有多余的动作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况且卷子一张接一张的做,不知监考官会如何抓作弊,不知何时结束。 他会越来越急躁,心思根本不在解题上,想的越多越容易有多余的小动作。 唐解元这看起来很笨的法子,也是最直接的法子,只用叫所有人继续做卷子即可。” 秦先生也笑着捋了捋胡须,“殿下,接下来,是不是该微臣出场了?” “那一切就拜托先生了。”李崇赫笑容谦逊。 “臣不敢,都是分内之事。” …… 第141章 天后出的考题! 宝璋上前一步对着唐澄行了一礼,“多谢唐解元替我洗清作弊嫌疑。” 唐澄连忙摆手,挑眉轻道:“不必谢,有没有兴趣继续瞧瞧,我是如何将这个作弊之人抓出来?” 说完,就走向那几个被士兵压住闹事的考生。 这几人都被唐澄看得心惊胆颤,孟解元若说他们作弊,这辈子就全毁了,没人会再理会他们如何辩解清白…… 这几人不由开始后悔跟着附和抗议,人家都能忍,他们也该忍一忍的 唐澄背着手往前走,直到停到一人面前,声音严肃,“说,你为何要陷害徐宝璋? 此人看起来面相十分憨厚老实,穿着也很穷酸。 他被唐澄一指认,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闻言脸色灰白如土,“唐解元,你虽为我寒门士子的榜样,但也不能红口白牙地乱诬陷人吧! 你既知寒门求学的艰难,为何要助纣为虐……” 这考生越说越难过,竟然不顾尊严,当众哭泣起来,还真是闻者伤心,看者流泪。 此人身上的衣衫浆洗到发白,说的也不是官话而是彩云村的土话…… 只是一个土气又老实的寒门学子,唐澄莫不是想找个穷苦的老实人当替罪羊吧? 所有人的目光又是同情怜悯,又是压抑着怒火。 唐澄却神色不变。 “你既知寒门求学不易,更应该脚踏实地。寒窗苦读的,谁容易?” 见众人目光不善,宝璋上前一步,指着那人道:“你是张永?!” 没错,就是那个彩云村带着他阿娘上门提亲,什么彩礼都不想出,还想女方倒贴嫁妆的铁公鸡的那个丑儿子! 他家条件按说不差,怎么穿得这么破旧的衣服来参加考试? “我,我不认识你!”张永被宝璋认出,眼神闪躲,径直对上唐澄,“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干的?”又开始理直气壮。 唐澄面沉如水:“就凭这字条上的墨迹是新的,说明那作弊之人就这场的考生里,可纸团上的字迹和所有人的笔迹对不上,恰恰说明此人刻意做了掩饰……” “说明是另一只手写的?” 宝璋脱口而出,她自己就天生是左撇子,不仅能用左手写字,日常琐事也全用左手完成。 “不错!” 唐澄指了指张永的衣袖:“诸多考生中只有你左手衣袖沾了墨痕,仅凭这点并不足以采信,毕竟也有人天生惯用左手。 所以我才让你们继续做题,将你们的所有小动作尽收眼底。” 唐澄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见解讲给众人听,而张永则从刚刚还在哀泣到开始惊慌。 考生们也从刚刚的焦躁,到平静耐心,都觉察出了问题。 张永还在做最后挣扎,“我、我只是心中烦躁,换了一只手歇息一下,不行吗?” “既如此,为了你的清白想必你也会无限配合,那我立刻派人去找你的同乡学子,还有保举你进京参考的府官。 只要向他们求证,你日常的惯用手,再将你的课业读书笔记拿来比较一下字迹,相信结果会一目了然! 你放心,这期间我会与你同吃同住,我若冤枉了你,我自请离开国子监,永不参加科考,若你不是冤枉的,就必须按照刑律入罪,如何?!” 唐澄竟许下这样重的誓言,要知道科举可是关系读书人一辈子的前程! 这下再也没人觉得他是在欺负老实人了。 见唐澄说得这样严重,本来就是狗杖怂人胆的张永脸上只余惊慌害怕。 他实在扛不住这后果,当即双腿战战,这回哭得真心实意,“别,别,我只是,受了徐宝璋美色的蛊惑,才不得不在考场为她传答案,学生知错了,还求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哈? 他在放什么屁? 被当众戳穿还妄图拉她下水,一起死? 宝璋气极反笑,“受我美色蛊惑?张永,你之前在彩云村就想趁火打劫,你跟你娘跑来我家逼婚,还不想出一分彩礼,妄图我家倒贴你嫁妆!被我爹娘直接赶了出去! 如今跑到盛京,当面就说是受我唆使,那么请问我除了现在,之前的几个月,何时何地见过你?我又是如何蛊惑你的?” 更何况长那么丑,当她眼瞎吗? 张永被她连珠炮一样的逼问,逼得支支吾吾,“你,你自然有国公府撑腰,当然有世子爷替你出面……” “本官能证明,徐宝璋根本不可能作弊!” 说话的正是国子监祭酒秦先生,众人自动分开,纷纷躬身行礼,他身旁跟着的正是英国公,霍骁云。 “因为她做的试题远比你们的试题要难三倍!这是天后亲自出的科举试题!而这小抄的答案,她根本用不上!” 什么?! 所有人听到这话,目瞪口呆。 竟是天后亲自出的科举试题? 还比他们所做的考卷要难三倍! 众人不由汗颜,刚刚还抱怨题难做的小胖子,此刻脸蛋涨得通红,他们竟然连一个小小女娘都比不过! “你这种人自己作弊还要攀扯无辜之人,撒谎成性,死不悔改,足可见人品之低劣,国子监容不得有这样的人,而天下读书人也耻于与你为伍!” 霍骁云早就按捺不住怒火,虎目微瞪,“我家宝璋人品贵重,不屑做这样的事,既然国子监的入学考试作弊者归国子监管,那么诬陷她人者就得归官府查办! 到如此境地还不老实,满口谎言,不如直接送去官府先打一百大板!来人!给我拿下!” “是!” 士兵们听从祭酒大人跟国公爷的命令,气势汹汹地就要押着张永去官府投案。 张永当即就被这凶神恶煞地场面吓得当场尿了裤子,痛哭流涕地开始磕头求饶。 “不,不,我,我说!是有人送我好多钱,要我一定得阻止宝璋考国子监,并且要让她身败名裂…… 我,我之前在乡下被英国公世子霍琼英打得躺了一个多月,心怀怨恨,而且后来我家还遭了劫匪,家里现在一贫如洗,这才没能受住诱惑,我真的知错了,求求你们饶我一回吧!” 什么? 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众人目光落在徐宝璋身上,这样一个娇弱的女娘,竟有人要毁了她的名声,顿时都觉得脊背发寒。 毁人名声和逼人去死有何区别? 徐宝璋却在想:霍琼英之前竟打了张永一顿? 呵呵,打得好! 第142章 替罪羊之死 天色渐晚,士兵押着诬陷她的张永先下去。 事情告一段落,剩下的就是审问跟揪出幕后构陷徐宝璋作弊之人了。 其他的考生都排除了嫌疑,并得到国子监不会取消他们成绩的承诺,纷纷安心离开。 宝璋心情还不错,婉拒了国公爷叫她回府住的心意,骑着驴回到桂树巷,就等国子监半月后张贴红榜。 姑婆徐青鸾担心她日夜苦读,熬坏了眼睛,虽然家中并不宽裕,也变着法子地给她做些好吃的,买了上好的蜡烛,据说这种南洋过来的蜡烛没有那么熏眼睛。 往后读书的开销更大,徐宝璋做兼职的钱倒是能应付日常开销,但是要攒钱买房还得再找找新的路子。 至于幕后黑手,官府查到前几日河里淹死了一个丫鬟,那人曾经跟张永有过接触,线索暂时断在这里。 窦府的丫鬟。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就这么巧在她考完当日失足落水。 不过有这条,宝璋已经猜到是谁在背后搞她了。 …… “徐宝珠!你个小贱蹄子,给本小姐滚出来!这是本小姐的院子,你凭什么霸占?!” “徐宝珠!你个贱人!你敢勾引我爹,挑拨他和我阿娘的关系!居然还怀上野种!恬不知耻!” 见到徐宝珠正懒洋洋地躺在她的榻上吃着葡萄,居然戴着她的首饰,穿着她的新衣裙。 窦天娇眼底的火烧得旺盛,大步上前死死掐住她的脖子,“你说是不是你把喜鹊推到河里淹死的?!” 窦天娇从祠堂罚跪出来,才知道那个被他爹金屋藏娇的居然是徐宝珠! 徐宝珠不仅害得她娘被她爹责骂,还被夺了管家权,被禁足在院子里,怪不得这些日子,她阿娘一日都未曾去祠堂看过她! 若是以前,她阿娘早就劝爹把她放出来了,一连跪了十多天,抄写《女则》,直到今日嬷嬷给她送饭添衣,她才知道徐宝珠都干了什么。 她的贴身丫鬟喜鹊竟然死了。 按理说,她根本不在乎一个丫鬟的死活,但那是她的奴,是生是死也得由她这主子说了算! 徐宝珠被她掐得面目红胀,却一丝惧意都没有,反而喉咙里发出低低的阴鸷笑声。 眼睛里的幸灾乐祸跟得意的兴奋不断刺激着窦天娇敏感的神经。 “你知不知道你很吵,你跟你那个外室娘,整天满嘴的小贱人,小贱蹄子,下贱的村姑,每听到你跟你那个死娘的声音,都恨不得把你们的嘴巴撕烂,再拿针缝上?” “你,你说什么?” 徐宝珠这样,很不对劲儿,她不是一向唯唯诺诺,温顺地像只猫儿似的,现在倒像个疯子似的,那眼里的疯劲儿太吓人了。 “你阿娘一个妓女,当外室,你一个妓女生的奸生女,又比我这农女高贵哪里去?最卑贱最肮脏的难道不是你们吗?真是可笑!” “你们还觉得自己高贵吗?啊?” 本来是气冲冲来找这贱人晦气,打掉她的野种,可现在—— 窦天娇不知道是被她吓到还是气到,怔愣的瞬间,卡着她的脖子的手劲儿一松,突然—— 眼珠子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大张着嘴巴。 “你,你——呃呃……” 目光下滑,只见自己的腹部被尖锐的利器贯穿。 “不,求,求求你…… 我,不想死……救——” “你不是找人往死里打我吗?”徐宝珠眼底涌上嘲讽跟黑暗,“你想过有一日会像狗一样求我吗?” 窦天娇开始流泪,她双腿软得像面条,她只想下跪求饶。 剧痛从腹部开始辐射到全身的神经,身上一波一波地发冷打颤,哆嗦着两只手捂住伤口,好多好多的血不断涌出指缝。 “既然你这么心疼你的丫鬟,不如你下去找她啊!” 徐宝珠诡异笑着,喉咙里的声音好像从地底下冒出来那样阴寒。 “理由我都帮你找好了,你的丫鬟喜鹊受你指使在荣国夫人的品香宴上,企图我的姐姐徐宝璋,结果错杀秦家的丫鬟巧灵! 现在你因为嫉妒,害我姐姐不能参加国子监的考试,再次唆使喜鹊,重金收买彩云村的同乡张永,叫他用作弊陷害徐宝璋,结果——” 徐宝珠凑近她,笑得灿烂,“事情败露,她被你推入河中淹死,而你,自知罪孽深重——” 不! 徐宝珠怎么会知道品香宴上,喜鹊受她指使去毁徐宝璋的脸,而且她只是想叫她毁容,不叫徐宝璋再勾搭她看中的郎君而已。 喜鹊也说,只是拿石头砸昏了巧灵,可那巧灵当时却差点淹死在湖里! 脑中划过闪电一般,豁然明白。 “是你!都,都是你,干的?你才,才是,真正的凶手——” 窦天娇就像一条河岸上濒死挣扎的鱼,翻着白眼儿,大口大口喘息,拼命想挣脱,逃进水里。 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戾气,“我,我要去,去告,告发你!” 告发她?呵呵! 那更得死透一点儿了! 徐宝珠握着金簪的手,又狠狠往深里捅绞几分,只余一个簪头还露在外面。 啧啧,真可惜,怎么不能全部插进去呢? 窦天娇身上的鲜血开始洇染,艳丽刺目,如同大片大片彼岸花盛开在黄泉路上。 “放心,你阿娘之后也会下去陪你的!一家人嘛~当然要齐齐整整……” 恐怕,此生,这会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悔不当初,招惹了毒蛇! …… 这几日青鸾阁的后院极其热闹,除了街坊邻居们来探望,就是原男主方赟日日都来,这次还带着个矮墩墩,穿得花枝招展的媒婆。 后面还有小厮抬着礼物,上面还绑了大雁。 当初徐宝珠顶替她跟方赟定的亲,如今这是打算逼婚? 徐宝璋看着他那张跟前男友一模一样的脸,心底冒出一阵阵寒意跟疑问。 方赟不会真的是那渣男穿来的吧? 一想到自己前世在医院生重病快嗝屁,他却在跟豪门千金相亲。 况且,电视剧里,他跟徐宝珠滚到一起,姐夫跟小姨子? 这么狗血烂尾的剧,编剧没有三斤脑血栓都编不出这么恶心的剧情。 不管他是不是那个方赟。 她永远不可能回头! 第143章 上门求娶? “你我的婚事,双方父母都是同意了的,为了你,我答应了父亲要到国子监读书,你走后我在家苦读考取了秀才,这才上京来见你,我是抱着十分的诚意!” “你一介女娘努力考国子监不就是因为被退婚的名声不好,才到这里寻新出路的! 如今我来了,以后我就是你的靠山,我会给你一个家,以后你不用抛头露面,在家相夫教子,过富家少夫人的生活,也不用再寄人篱下,过朝不保夕的日子啊!” “女娘本就该依附男人生活,你若喜欢夫君做官,那我就为你考功名,走仕途,让你也尝尝当官夫人的滋味……” 听着他在那里自说自话,自以为是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前世。 方赟这堂堂二世祖,怎么可能为了她闭门苦读,这家伙是在关着门研究戏本呢吧? 既然徐宝珠都代替她嫁给他,虽然没嫁成吧,但正常人都会知道她不同意这门婚事,更不可能重新跟差点儿成妹夫的人在一起! 前世今生,这方赟都有表演型人格。 见她一直沉默着,方赟对媒婆使了个眼色。 矮墩墩媒婆那张利索嘴皮子,先是把方赟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夸到天上有地上无的,看她的眼神像在看砧板上的五花肉。 这村姑一旦读书了,眼光就变得太高,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脸上笑得褶子像朵大菊花,“……小妇人说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的媒了,头次见到方公子这么痴情又有心的! 他不仅愿意奉上丰厚的彩礼,还愿意在这盛京为姑娘买一座三进的大宅,保证往后真心实意地对姑娘好,婚后不寻花问柳,不三心二意…… 他之前的确风流了一点儿,那是因为家里的生意需要应酬,都是场面上风月,但私下方公子守身如玉,洁身自好…… 再说了,男人嘛,人不风流枉少年,但自从宝璋姑娘离开后,方公子就后悔了,他再三保证,此生只有你一人! 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你们到底是同乡,知根知底的,嫁到别人家高攀看人脸色,倒不如跟方公子这年轻有为的强!” 还真是媒婆的嘴,骗人的鬼! 方赟外貌俊朗,又是富甲一方的少爷,在她眼中就是金饽饽。 媒婆掰着手指算着他送来的定礼,至少也值个几千缗,而这还只是小定,徐家若是允婚,待过大礼时,方家还有上万的聘金奉上! 这满盛京除了王公贵族,还没哪家的平头百姓能出得起这么高的彩礼钱呢! “再说,你父母都答应——” “嗖!” 空中鸣镝声骤然响起! 就见箭矢离弦,直奔方赟而来。 他身子顿时僵住,箭矢正堪堪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啪!” 一箭射入了他身后用来提亲的大雁身上。 “好箭法!”围观的街坊们这才回过神来。 见霍琼英一箭射死了大雁,全都不吝夸赞鼓起掌来。 “她不愿意!” 宝璋听到身旁传来的低沉清冷嗓音,微微一愣,立即偏过头去看,正对上霍琼英俊美冷硬的侧颜。 高大挺拔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山般罩下来,感受到男人身上灼热的体温朝她袭来。 “霍世子?” 她抬头看着他,声音有些惊讶,开口就透着一股距离感和生疏感,全然不似叫杜星宇、高飞时那么亲切自然。 霍琼英黑眸微眯,长身玉立,手挽长弓,冷冷盯着方赟,“你的脑袋暂时寄放在项上,还不快滚!” 到底是不甘心见徐宝璋嫁给除自己之外的男人! 若不是小厮拼命拦着,方赟气得差点儿失去了理智,口不择言道:“你是国公世子爷又如何,我的女人,早晚都是我的!咱们走着瞧!” 双腿还打着颤呢,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他放完狠话,甩袖离去。 “少、少爷!” 几个为他挑着礼担的下人哭丧着脸。 “还不快滚!记得把那些东西抬走,徐家不收破烂!” 不胜其扰的徐青鸾道。 这方家先前娶妹妹,这又想改娶姐姐,还追到盛京,这是逮住徐家使劲儿薅呢! …… “你不是去带军剿匪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速战速决,听说你考完了,待会儿带你去金饕楼,吃炙羊肉……” 这感觉好像高考完,爸爸妈妈带着小朋友们去下馆子庆祝似的,宝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不用啦,我姑婆好像已经在做晚膳了。” 一想到高飞说,烈女怕缠郎,往后得学着厚脸皮一点儿。 霍琼英面无表情,顺势拉开桌边的小杌子,直接坐在她的身旁,干脆道:“嗯,那就在家吃吧。” 反正徐青鸾进厨房前,已经开口留饭了,不管对方是不是在客气,他就当真了。 徐宝璋正坐在桌前择菜,霍琼英这大马金刀的身形一坐下来,四方的桌子不免显得拥挤。 如同高大威猛的男同桌一坐下,就能占据大半个课桌似的,为了拉开距离避嫌,她只能往一旁缩了缩。 周围的温度又一下高起来,他那双大长腿是真长。 笔挺的武官服,显得颀长有型,侧颜高冷严肃,还透着压抑的禁欲气息。 “炙羊肉,你们要去金饕楼?” 门口杜星宇正提着吃食迈进屋子,一提到吃,耳朵特灵敏。 他刚知道宝璋昨日在国子监被为难的事儿,下了学立马来看看她。 吃喝玩乐门门精的杜星宇,像只身姿灵活矫健的顽猴,额前细碎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对着宝璋跟霍琼英咧嘴笑。 “星宇哥,刚刚霍世子是说去金饕楼吃炙羊肉……我想着等考中了,再请大家去吃……” 见杜星宇来了,如同见到救星一样,她立马起身笑道。 最近她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和照顾,的确是该请人吃顿饭意思意思。 “别等以后,就现在去呗!” 杜星宇一进来就看到表哥正坐在宝璋身旁,有些惊讶。 又听表哥竟然还主动带宝璋妹妹去吃饭更是惊掉下巴。 打他记事起,还从没见他主动请女娘吃过饭呢,而且也从不和女娘挨着坐。 他决定帮这迟钝的表哥助攻一下! 择日不如撞日。 “那我们一起去吧? 你们都为了我的事,辛苦了。” 见霍琼英稳如泰山的坐 在那里,如同坐在军帐中指挥打仗,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上位者一样。 正好把欠下的人情早点还了。 杜星宇的笑容越发灿烂,充满希冀的眼神,用力眨巴眼睛,看向霍琼英,仿佛在说:表哥,表哥,带我一起去~ 反正以他那沉默寡言的性子,到时候肯定冷场,带他还能活跃气氛呢,可以让他俩多说几句话呢! 大不了,到时候他单独坐一边,反正最后有表哥结账就行。 霍琼英敛眸看向侧身站起的徐宝璋,她和杜星宇说话时,声音清甜,尾音软糯糯的,有一种轻松愉悦的感觉,一说话就露出了两颊的梨涡。 睫毛长长翘翘,眼睛弯弯,像两湾明媚的弧光,溢出满满笑意,原先有些疲色的眉眼,一下变得灵动活泼起来。 第144章 下馆子搓一顿 小厨房里。 徐青鸾一听宝璋说带她一起去酒楼吃饭,顿时摆摆手,“姑婆年纪大了,受不了吵吵闹闹的,再说去了我浑身不自在,”连连催促道:“你们年轻人去吧,正好刚考完放松放松,身边有他们陪着也不用怕遇到坏人,你在外面放心玩,只有一点,别回家太晚。” 宝璋知道姑婆的性子向来执拗,而且有霍琼英这冷面神在,谁都得会觉得吃得不痛快,便想着回来的时候给她打包些软烂可口的饭菜。 “走吧。”霍琼英率先走出屋子,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一听可以去赫赫有名的金饕楼用餐,杜星宇眼睛笑得眯起,他表哥虽然性子冷淡,但向来出手大方得很。 这回可要好好宰他一顿。 听说金饕楼最近又出了从番邦过来的果酿跟新口味。 正叉着手手往外走,扭头看到宝璋挎着小包素着张脸往外走,连忙出声叫住她,“宝璋妹妹,你们女娘外出不是得……打扮打扮?” 他记得他娘,他大嫂,还有家族里的姐姐妹妹们,出门前那都可着劲儿地捯饬自己,恨不得把所有好看的衣衫首饰都穿戴上。 不是他瞧不起宝璋妹妹穿得简朴,可在金饕楼那地方,迎来送往的都是些达官贵族们,就是店小二都看人穿着打扮下菜碟,若是过于朴素,还会被人指指点点,吃美食的好心情都会被破坏。 “我记得你上次穿得那件月华色的石榴裙就很美!” 杜星宇记得他哥跟大嫂第一次相看,大嫂就穿了件月华色的裙子,后来两人看对眼,喜结连理,婚后大嫂还跟着他哥去外地赴任,日子过得蜜里调油。 现在他也期盼着表哥能够早点娶到宝璋妹妹,做个正常人,省得整日冷冰冰的,最重要的是不会整日盯着他,天天恐吓他把扔到军中去魔鬼拉练。 宝璋除非去鸿胪寺的礼宾司才会刻意穿新衣裙,打扮一番,平日都是在家闷头读书,鲜少出去闲逛,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穿粗布旧衣就很自在。 经他提醒,宝璋后知后觉。 金饕楼那种地方,寸土寸金,自己这样打扮估计连个大户人家的丫鬟都不如。 她向来从善如流,点点头,“稍等!”转身又钻进屋子。 杜星宇莫名觉得脊背发凉,转头正对上霍琼英那双寒星一般锐利深沉的凤眸。 他表哥这是啥意思? 难道是嫌他多事?不该提醒宝璋妹妹换衣打扮再出门? 还是嫌他们俩磨磨蹭蹭耽误时辰? 他嘴巴嘬成一个鸡屁股样儿,嘿嘿笑着离他远点儿,省得被冻死。 宝璋这厢回了屋,幸好之前的衣服没有都带到租住的小院,正好翻到了那件月华色石榴裙,这件衣裙里,姑婆给她在里面缝了暗袋,能装钱袋,这样安全又隐蔽。 金饕楼啊,一听这名字就不便宜,得做好大出血的思想准备。 反正来盛京这么久,还没真正去下馆子搓一顿呢! 是该好好奖赏自己一回,吃顿好的! 快速搭配好后到姑婆屋子里的铜镜妆台前照了照。 新搭的这身既不过分夸张,又很好地贴合身形,属于剪裁简单大方的那种。 又把放在姑婆匣子里的首饰找了两件素雅的。 上次把跳舞那身行头还回去,崔行舟说这些首饰他一个男子用不上,就当是抵了请她跳舞的酬劳,所以她就放到姑婆首饰匣子里了。 把头发拆开打散,重新绾发,弄那个发髻太麻烦繁琐了,时间来不及,就随意地编了两条麻花辫,再各盘两个低的花苞,两边簪上两只玉色的蝴蝶流苏发钗。 又敷了点薄薄的胭脂,画了新月弯眉,缀上两枚小小的蝴蝶耳珰。 等她推门出去,站在院子里等她的两个年轻郎君几乎同时看向她。 眼前少女,身姿袅袅婷婷,明眸善睐,娇俏婉约,仿佛那画卷中走出的仙女一般,梦幻地像一场绚丽的梦。 宝璋平日不施粉黛,素着一张脸,穿着粗布裙,用发带或者发巾把头发包起来,依旧是美得不像话。 现在稍微换了发型,换了身衣裙,跟大变活人似的,就像寥寥几笔的水墨写意变成了绚丽多彩的工笔画。 真是惊艳亮相! 杜星宇看直了眼,他惯会夸张,“表哥,这真是宝璋妹妹?这也太美了……好像甜甜的水蜜桃,让人想咬一口!” “不行,我心跳有点快!” 霍琼英此刻也怔住,一向清心寡欲的目色里仿佛笼上一层光芒,旋即沉寂下去,暗影浮动。 想到杜星宇提出一起去金饕楼,她就痛快地答应下来,还听从他的意见,二话不说换了装扮,还化了淡淡的妆容。 杜星宇说月华色石榴裙好看,她就真的穿了,还花时间重新梳了新发型,戴了首饰。 想到在乡下,徐家的时候,她亲口说,要找个高富帅,这话又开始萦绕在耳边,杜星宇果然更符合她的择婿标准吗? 她父母在信中也在催着给她张罗相看,早日嫁到盛京。 还有徐宝珠刚来盛京时,那次带她去看腿疾,徐宝珠说,她姐姐夸赞杜星宇长得好,还是读书人,家境也好,她似乎很感兴趣…… 随着杜星宇在那里目瞪口呆,满嘴溢美之词,尤其是那句“心跳加有点儿快”…… 彻底叫他眼底的光晦暗下去,手臂的肌肉绷紧,眼眸瞥向在旁边上窜下跳的野猴子。 杜星宇的眼睛里全是一闪一闪亮晶晶,视线都没离开徐宝璋。 那张嘴跟抹了蜜似的,什么“宝璋妹妹,我就说,往后你就这么穿,太美了!” 他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纯欣赏美人,最绝的是宝璋身上那股清纯跟唯美,灵气跟婉约,无法言喻的气质。 被人夸奖,当然会心情愉快,徐宝璋也不例外。 “谢谢星宇哥的夸赞,我也觉得自己今日美美的。”她冲杜星宇的善意报以微笑,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确挺好看的。 眉眼弯弯,眼中仿佛有一轮水中月,雾中花,还带着些许的女郎的娇羞,声音甜得好像饮了一碗桃花酿软化人心。 看着眼前少年少女,一个美得明媚耀眼,一个俊得阳光清爽,还真是格外闪耀。 霍琼英心底泛起微微不爽,胸口憋闷,率先挪开视线,冷道:“上车。” 声音如没有高低起伏的直线,深邃立体的眉骨透着冷冽。 说着就从杜星宇的眼前走过,挺拔英武的身姿压迫性地挡住杜星宇看向徐宝璋的视线。 杜星宇却毫无察觉,还伸长脖子去看她,美人谁不喜欢欣赏,宝璋妹妹美得跟仙女一样,他这冰山脸表哥还真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都不多瞅一眼的。 就是从他身旁走过,总觉得有点儿冷,就跟进了冰窖似的,浑身都冷飕飕地。 难不成真跟他阿娘说的那样,在军中待久了,变态了? 看来挽救表哥取向的任务得落在他身上! 于是,他把挨着表哥的位置主动让出来,几步先坐到了宝璋以往坐的角落位置。 如此,宝璋就得挨着表哥坐,他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恰在此时—— “宝璋姐姐~” 一道稚嫩的小童音骤然响起,徐宝璋猛然回身。 第145章 跟一家三口似的 徐宝璋惊喜地看到一大一小走过来。 “曈曈,你们怎么在这?” 正是一身玄色锦袍的李崇赫跟许久不见的曈曈。 眉目如画的精致少年,唇畔噙着如沐春风的笑,怀里的小娃娃软糯糯地张开手对着她喊着,“宝璋姐姐,抱抱!” 李崇赫把曈曈塞进她的怀里,主动站到了她跟霍琼英中间。 “你们这是要出门?”李崇赫抬手阻止了众人行礼。 宝璋点点头,“嗯,正打算去金饕楼用餐。” “我和曈曈本来就是找你蹭饭的,正好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一起?”李崇赫无视旁边低气压的某人,直接对宝璋笑道。 …… 马车里。 “宝璋姐姐~最近怎么都不去找曈曈玩?” 三岁半的小曈曈胖嘟嘟的小手手摸上她的花苞头。 “哇,宝璋姐姐,你的头发好漂亮,曈曈也想梳。” 曈曈坐在宝璋跟李崇赫中间,眼珠子直接粘在了她头发上,小奶音软糯糯地说着,手舞足蹈的小表情可可爱爱。 “好,那等一会儿到了地方,给你梳个更好看的。”宝璋笑着。 “曈曈,宝璋都在忙着读书呢,你是不是也该向宝璋学习,把舅舅教你的《三字经》背完?” “好吧……” 曈曈小眉头苦苦皱着,看得宝璋直笑。 想不到李崇赫这么“魔鬼”,三岁的小孩都不放过,现在就开始“鸡娃”,将来肯定是个严父…… 她想了想,建议道:“不如,我来帮曈曈梳头,你来听曈曈默背呀。” 杜星宇感觉马车里的气氛怪怪的,这么难得的亲近机会应该让表哥来,谁知冒出个不知所谓的五少爷还带个莫名其妙的小孩儿…… 看起来还特别熟悉。 人家俊男美女坐在一起,中间隔着一个小曈曈。 好家伙,跟一家三口似的。 他认为,他和表哥不应该在车里,应该在车底…… 为了避免车里拥挤,他主动坐到外面车辕上。 李崇赫开始抽查曈曈背《三字经》,宝璋坐一边给曈曈编着小辫子,曈曈则乖乖背书。 古代小孩的头发真好,浓密茂盛,黑亮丝滑,像绸缎一样。 曈曈头发宝璋单手都抓不过来,六股辫编起来有些复杂,宝璋就让李崇赫帮忙抓着多余的几股。 这和谐的画面温馨欢乐。 《三字经》的后半部分是曈曈刚学的,所以背起来有点儿磕磕绊绊,宝璋便会在她耳边悄悄提醒。 李崇赫睁只眼闭只眼,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霍琼英坐在对面,看着他们两个人因为曈曈的原因,两人头脸凑得很近,随着编发的动作,两个人的手就如同在饮合卺酒一样,袍袖总是触碰在一起。 宝璋头上的流苏,因为马车的颠簸,时不时就晃到李崇赫的肩膀上,细碎的发丝轻扫过他的耳畔。 堂堂太子,那耳朵粉红如胭脂一般。 霍琼英那双漆黑的凤眸,犹如浓化不开的黑雾,周身散发的气压冷冽而又低沉,胸腔的气血不断翻涌着。 他记得徐宝璋临走前曾信誓旦旦地跟徐母说过,她考完试,一定会尽快找到如意郎君,前面刚赶走方赟,现在又来个李崇赫。 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攥紧,原本已愈合到差不多的伤口又再次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此时,他整个人就像万年冰封的雪山,浑身凝结上一层冰霜。 徐宝璋察觉到一双冷锐的目光正在打量她,不由抬头看了一眼。 只看到霍琼英那张棱角分明却异常凌厉的侧脸正偏向一边,看着为了光线明亮而撩开的车窗外。 双眸如鹰隼,锐利得直视着前方。 也许是她的错觉,徐宝璋又低下头帮曈曈继续编着发,口中时不时在曈曈耳边提示着她卡住的内容。 霍琼英犀利冷峻的视线又扫过来,注视着眼前车内三人的一切。 因为一个语句,两个人出现了分歧,看看到底是谁说的才对。 宝璋便会凑过去想要看清书中的内容。 马车刚好行驶到一段坑坑洼洼的地方,两个人的额头就不小心就撞在了一起。 徐宝璋跟李崇赫都吃痛地捂着额头,又嘻嘻哈哈地笑出声。 曈曈还乖乖地嘟着小嘴巴,给他们俩分别呼呼痛痛飞飞。 霍琼英眉头微拧,声音冷厉训斥道:“怎么驾得马车?” 外面的小厮闻声赶快道歉,立刻放缓了车速,尽量把马车往平坦的地方驶过。 霍琼英身上的气势沉到谷底,车内的空气开始凝滞起来。 除了对面三人的笑闹声,他这一边安静得可怕,仿佛是楚河汉界分明的两个世界。 到了热闹繁华的地方,人流密集,马车行驶缓慢。 曈曈被外面的喧闹吸引,迫不及待下车,小短腿扑腾着,一左一右地拉着宝璋和李崇赫就往前走。 前面就是金饕楼,是盛京最有名气的大酒楼。 宝璋刚下马车,就被这金碧辉煌的外观给震慑住了。 进进出出果然都是达官显贵,还有一些外邦人,比如东瀛人、波斯人等等,穿着十分考究。 若是用餐高峰期,包间都订不上,只能堂食,说不得还得拼桌,这火爆程度可见一斑。 她们跟着热情的店小二往里走。 第146章 惊!一群人说她坏话? 徐宝璋几人刚跟着店小二往里走,途中路过一个推拉门大开的雅间。 “我今儿才知道原来在闹市里官府张贴的那个告示,科科考最差的徐宝璋,竟然曾跟英国公世子有过婚约! 不过,幸亏国公府有先见之明,早早跟她退了婚事,我就说嘛,乡野小村姑怎么配得上堂堂世子爷?” “可不是,你说这国子监怎么回事?那可是达官显贵子弟才能读的书院,怎么能同意她一个狗屁不通的女娘进入考试呢?也不怕影响了书院的学子们读书。” “我听说,她是用退婚威胁国公府,帮她开后门进国子监,才不把这件事捅出来,让人戳国公府脊梁骨,骂他们忘恩负义,而且这次参加补录式只不过就是走过过场!” “可怜我家阿恒挑灯苦读多少载才能考,一个低贱的村姑靠着狐媚手段轻而易举地能获得补录资格!” “这种祸水真要到了国子监读书,那可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说不定把那些用功读书的小郎君魂儿都勾搭跑了! 反正放红榜的时候,若真有她,那我是坚决反对那个小狐狸精跟我阿恒在一个地方读书。” 李崇赫和徐宝璋刚到门口,就听到雅间里,纱织屏风后的几个衣着鲜亮,挽着高髻满头珠翠的贵夫人们在议论国子监跟徐宝璋的事情。 语气中满是不忿跟不屑。 跟在后面的霍琼英自然也听到了,锋锐的眉头隆起,几步要过去,却被徐宝璋伸手拦住了。 她在原地驻足,一声不吭地听着里面的女人们说她的坏话。 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居然又被重翻旧账,甚至还在外面传播出了各种版本。 是徐宝珠从窦家偷偷跑出来了?还是窦天娇母女又给她泼脏水?又或者是方赟想毁了她? “你们说光是成绩差也就算了,我可听说她在乡下的族学那可是品德败坏,名声很坏,她一个女娘豪不知羞耻,见天儿往小郎君们堆儿里扎,居然私相授受! 听说不但写情信、跟郎君索要礼物,我真怕她真的进了国子监就会缠上我家阿恒。” 阿恒娘那尖酸刻薄的声音尤其尖锐刺耳,里面还有人在附和着。 她还不忘严肃的警告坐在身旁的小儿子,“阿恒,将来若是在国子监碰到了,离小贱人远一点儿听到没有?” “欸,我怎么听说英国公世子,到如今还未成亲,霍家怎么还叫他下雨天接送,走得这么近的?不怕这世子被这村姑勾了魂……” 不光霍世子,听说就连鸿胪寺卿的独子裴炎都被她迷了眼,这几日若不是裴夫人死死压着他不准出门,呆在家里养病,早就按耐不住去礼宾司了。 听裴夫人说,裴炎哪里是为公事,还不是因为那小妖精在,不然他什么时候这么积极去处理公事过。 自以为知道内情的阿恒娘刚准备张嘴,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霍琼英跟杜星宇,李崇赫正好被屏风的一角挡住了。 品貌不俗,高大挺拔的郎君,实在是太有存在感了。 旁边还有一个模样身段都格外出挑的女娘,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娃娃。 阿恒娘连忙就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那贵夫人,示意她别说了。 太子李崇赫身份尊贵,她们现实里也无缘得见,就算有人在宫宴上,也是远远望一眼,所以并不认识。 可是霍琼英跟杜星宇,她们可是有人见过的。 一看霍琼英那生人勿近的冷脸,阿恒娘脸上浮现出一抹讨好的笑容,赶紧起身行礼。 不敢上前跟霍琼英搭话。 “这位夫人,这桌没有其他人了吧?我看刚好有个位置,我能坐这儿吗?” 阿恒娘:“……” 徐宝璋嗓音甜润而又好听,美貌无害,又很有礼貌,说不定会哪家千金小姐。 阿恒娘目光有些迟疑的看向一旁存在感极强的霍琼英等人。 不确定刚刚的话,他们听到没有,万一得罪了—— “我跟霍世子他们不是一起的,”徐宝璋毫不犹豫的说道,满脸的和霍琼英几个人不熟的样子。 霍琼英硕长挺拔的身形微僵,深隽的眉眼阴沉如水,紧锁住徐宝璋纤柔的背影。 曈曈人小鬼大,刚才她们说宝璋姐姐坏话的时候,宝璋姐姐一直捂着她的嘴巴不让她反驳。 但她听宝璋姐姐的话,乖乖回到小舅舅身旁。 徐宝璋对李崇赫挑眉。 门口的李崇赫秒懂她的意图,于是跟店小二直接要了隔壁的雅间。 待到压迫感十足的人都离开,在场的夫人们都松了口气。 但刚刚的插曲又叫雅间里的五人说话声卡在嗓子里,齐刷刷看向她。 宝璋跟个没事人一样找空位落座,还拿起筷子夹菜吃起来。 “你们不要管我,你们继续啊!” 为了消除她们的戒心,宝璋继续安抚道:“各位夫人放心,据我所知你们所说的徐宝璋和霍家的关系并不好。” 笑话,要是让她们知道她和霍琼英认识,她们还怎么放下戒心。 走向隔壁雅间的霍枭寒,将徐宝璋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由顿住脚步,淡色薄唇紧绷成冷凝的弧度。 难道这是她的真心话? 在座的夫人觉得她说的有道理,霍世子当初拒婚,就说明两家关系确实不好。 说不得就是因为了解到徐宝璋是个品德败坏的女娘,才选择拒婚的呢。 刚刚还在聊八卦的几个人,还是没能忍住吃瓜跟爆料的欲望,把她们所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毕竟在盛京这么多年,奇葩的人跟事儿都聊得差不多了。 这徐宝璋初来乍到,就贡献出了这么精彩的黑料,她们都没见过品行这么恶劣的女娘,尤其是得知她走后门,妄想跟他们家族的儿郎一样想读国子监。 “这个徐宝璋据说是撒谎成性,据说她还混到鸿胪寺的礼宾司当舌人,你们说就她这样一个成绩垫底,脑袋空空的笨蛋,竟然能接待使臣,不怕她闹出笑话,丢我们大唐的脸吗?” 徐宝璋听着也跟着连连点头,表示附和。 气氛终于又欢快起来,你一言她一语的,抖搂的全都是徐宝璋在族学的那些黑历史,并且还有很多的细节和人物。 有些事情连她都想不起来,不知道的,却被她们桩桩件件给翻了出来。 心里逐渐有了答案,但还是想再确认一下,故作惊讶夸张道:“啊?原来徐宝璋竟然是这样的人啊,可是这消息来源靠谱吗?万一是有人是恶意杜撰的呢?” “当然可靠,我家阿瑜今日去女学,遇到了教坊司的公孙九娘,她曾经在乡下与那徐宝璋做过一段时日的同窗,她说的还能有假?” “人家现在可不叫公孙九娘了,现在叫杨乐杳!” 另一位贵夫人说道:“对对,都是听那杨小姐说的。” 杨乐杳? 徐宝璋的脑袋忽然针扎似的疼起来。 第147章 掀桌子!谁他么也别吃了! 紧接着阿恒娘又一脸神秘轻声说道:“听说陛下跟天后下旨,国子监还会录取一些东瀛来的学子,即便是补录的也得排在后面择优录取。” “到时候名额有限,她一个多余的女娘……” 阿恒娘扯着唇角冷笑,后面的话没多说,若是霍家执意给她走后门进去,她们也没有什么办法阻止。 这正是她们生气的点,就因为有英国公府霍家,反而让寒窗苦读的学子们被抢占名额。 徐宝璋了解完自己想要的信息,就不再虚与委蛇地假笑,开始闷头夹菜大口大口吃饭。 “这位小姐,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府上是哪里?”阿恒娘见徐宝璋年轻美貌,气质不凡,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若是家世显赫,说不定将来给自己儿子找个强大的岳家提携,若是家境没她家优越,那就纳来做妾,将来生的孩子肯定长得好。 想到这些,心底越发得意,脸上的笑意变得亲切了几分。 徐宝璋没理她。 另一个说得起劲儿的夫人挑了挑眉,放下手中调羹,不悦道:“这位小姐,孙夫人在跟你说话,你怎么不回答?” 徐宝璋还是跟没听见似的,津津有味地吃着桌上的美味佳肴。 在座的几位夫人看不下去了,其中一个矮胖的,啪一声,把筷子一摔,“真是没教养!没规矩!” 徐宝璋又半起身,伸筷子在对面夹了个大猪肘子。 反正什么好吃,什么贵,她就夹哪个。 “该不会是蹭吃喝的乞丐混进来的吧?” 瞧这吃相,跟几天没吃饭一样。 阿恒娘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毕竟刚是她把人招进来的,脸色十分难看,呵斥道:“你——” 她话没说完,徐宝璋猛地将碗一放,筷子一撂。 “夫人,我叫徐宝璋,谢谢您的款待。” 阿恒娘和阿瑜娘同时一愣,张了半天嘴愣是一句话说不出,顿时又开始恼羞成怒,感觉是被人耍了。 “几位都吃好了吗?”徐宝璋微微一笑。 几个人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她们刚刚一直在唾沫横飞地诋毁徐宝璋,桌上饭菜都没吃几口。 阿恒娘翻白眼道,“怎么,你还打算继续蹭饭啊?” 徐宝璋垂眸淡淡道:“我吃好了。” 阿恒娘气到站起来骂:“你,你,真是个粗鄙没教养的——” 徐宝璋打了个小嗝,优雅地掏出小手绢擦了擦嘴上的油渍,然后说道:“你们无凭无据就在别人背后编排,造谣,损毁我的名誉跟清白,我只吃点儿饭菜当名誉损失费,还是原谅不了一点儿!” 阿恒娘太阳穴跳了跳:“你,你什么意思?” 徐宝璋站起身,突然双腿打开,双脚稳稳扎在地上,双手托在红木圆桌下方。 “我的意思是,你们他妈都别吃了!” 话落,她双臂用力。 一把将整个餐桌掀翻在地! 顿时,菜叶乱飞,碎肉横旋,汤汁溅得到处都是! 十多盘菜,连菜带盘子全部飞起,乒哩乓啷碎了满地! 十人座的巨大圆桌竖起,在众人的尖叫声中开始乱转,碾过高档的陶瓷餐具,撞得那纱织屏风破了一个大洞。 在场的贵妇们各个发髻上,衣裙上,全部都是菜叶跟菜汤! “啊啊啊啊啊啊!!!”几个女人对着地开始疯狂尖叫,那自诩高贵的面上还挂着片紫菜。 阿恒娘和阿瑜娘都被羊肉锅子的热汤溅出来,烫到了,不顾形象地抖着胸口的衣裳开始乱蹦! 刚刚还在默默啃猪肘子的阿恒还没反应过来,傻呆呆地坐在座位上,眼前桌子没了,饭菜没了。 一手举着筷子,一手举着肘子。 饭菜糊了他一脸,那油腻的味道都腌制入味了! “啊!啊啊啊!”阿恒娘看到自己宝贝儿子的惨状,又发出一波土拨鼠地叫声。 几个人在满地的饭菜里不住地打滑。 摔跤的“哎哟”声此起彼伏。 场面一度混乱! 店小二匆匆忙忙跑来,甚至厨子都从厨房跑出来,见到这一幕大惊失色,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不知所措。 徐宝璋面色如常甩了甩有些用力过猛的手臂,在一片鬼哭狼嚎中,看向带头说她坏话的几个人,气定神闲开口道:“我这人见不得脏东西!” 然后对着懵圈的店小二道:“砸坏的东西她们买单!” 传说中的徐宝璋,与她们眼前见到的徐宝璋太不一样。 尤其阿恒娘刚才还警告儿子不要和她有来往,还怕被她个乡野村妇缠上。 可现在看到徐宝璋无论长相,还是脾气,都够叫人害怕的。 她今天真是丢脸丢大了! 听到这嚣张至极的话,如同被扎了肺管子一样,难堪至极。 阿恒娘恼羞成怒,直指着徐宝璋那张看起来甜美无辜的脸蛋就想破口大骂。 “你——” 冷不丁背后一寒,扭头就看到霍琼英和李崇赫抱臂站在门前,那犀利的眼神盯着她,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 想到她夫君的职位只有五品,又只能硬生生把污秽的话给又给憋了回去。 她怒瞪着徐宝璋,胸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鼻孔张得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