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追妻攻略》 第1页 [古装迷情] 《将军追妻攻略》作者:云山雾潋【完结】 简介: 【口不对心狗男人vs敏感软糯小仙女】 沈薏环姿容昳丽,性情温软,京中男儿对她动过心思的不知有几何。 贵女们都不大喜欢她,都等着看她笑话。 毕竟区区六品文官的庶女,母亲还是个胡女,她生得再美日后又能嫁得什么好人家? 可陛下一纸婚书,便为她和定远侯府嫡次子,三品骁威将军李渭赐了婚。 消息一出,京中譁然,沈薏环这般出身,怎堪配得清隽矜贵的二公子? 在碎了满城的芳心后,李渭用十里红妆将沈薏环娶进将军府。 贵女们不甘心,掰着手指头日日算着,今日二公子跟那沈薏环和离了吗? 没有。 没有。 …… 直到秋围猎场,永安公主惊马,却伤了沈薏环一双腿,京中大街小巷传得火热,都道二公子跟他夫人要和离了。 后来,沈薏环离了京。 李渭一路追至江州。 盼她能再如以往那样待自己。 * 「此生有沈氏女一人足矣。」 「若得环儿相伴余生,是怀豫之幸。」 李渭用婚事换了政治,彼时他尚未想到,十里红妆迎娶回的这位姑娘,是他一生的可遇不可求。 【sc/1v1】 【追妻小甜文】 【双初恋】 内容标籤: 破镜重圆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薏环、李渭 ┃ 配角:专栏预收《我思云雀》求点收藏哦~ ┃ 其它:追妻不太火葬场 一句话简介:被和离后的矜贵将军他悟了 立意:相互尊重才有长久 第1章 惊梦 「若能得沈氏女为妻,此生足矣。…… 沈薏环眼前一片模煳。 耳边的风声唿啸着,凛冽寒风颳得脸上生疼。 远处传来女子的尖叫声音,是那位娇蛮的公主吗? 身下的烈马嘶鸣,她来不及深想,便觉自己好像被身下这疯马负着,从万丈深渊处一跃而下。 恍惚中她似是瞧见李渭负手站立,面上一片漠然。 「……」 沈薏环勐地醒转,她好像是做了噩梦。 梦里情形也不怎么记得住,只觉得心中仍有惊惧。尚未看清屋内的情形,身下两条腿便传来阵阵剧痛。 她撑着眼皮,隐约瞧见眼前人似乎是跟了自己多年的小丫鬟,疏云。 疏云看见她醒来似乎是高兴坏了,立马跑出去叫人。 「快,主子醒了,赶紧去请太医来看看,疏雨,快去请将军过来。」 听着疏云在外间安排的声音,沈薏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太医匆匆忙忙赶过来,秋冬时分的深夜,丝丝凉意刺骨,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的太医们,面上却半点不愿都没有。 李渭走进来时,太医正在把脉,他面色冷凝,看着床上人毫无血色的面容,手指紧握,默不作声。 「……将军,夫人这厢醒了,如今性命应是无碍了。只是夫人这外伤太过严重,还是得好好将养一阵。」 几位太医轮着把了脉,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斟酌着对着李渭开口说道。 「嗯。」李渭淡淡应了一声,声音微哑。 「将军宽心,夫人救下永安公主,这般英气果敢无人能及,坊间都传夫人巾帼不让鬚眉呢,日后会有福报的。」看出李渭心绪烦乱,太医讨好着奉承几句,开了方子,快步离开了。 沈薏环闭着眼睛装睡,她知道李渭现在她不远的地方,可她着实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她现在闭上眼睛便是那日秋围时的场景。 永安公主惊了马,花容失色的惊叫着,被李渭飞身救下,他自幼习武,公主只有些擦伤,稍微受到些许惊吓。 而那匹马,在李渭救下公主之后,发了疯一般地朝她袭来,她躲闪不及,被那疯马正蹬到腿上,当场便疼晕了过去。 她的夫君千钧一髮之际救下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公主妹妹,而她被公主的马撞伤,这刚刚清醒,便听见太医称赞她,英勇果敢地相救公主。 还真是讽刺。 如此大恩大义,她哪能冒领呢,可身上痛的实在没有力气说话,沈薏环闭着眼睛想让李渭也赶紧离开。 她闭着眼睛,往日里娇艷的面容失了色,面上尚有几分病态的潮红,看着有些可怜。 「将军,云峰迴来了,在前院等着说有要事跟您禀报。」青崖在外面低低的唤。 李渭顿了顿,终是转身出去了。 沈薏环睁开眼睛,看向李渭离去的方向,眼泪忍不住越流越凶,偏偏一哭胸口以下的身体都在抽痛。 她十二岁那年灯会时遇见李渭,被他一身清凛气度迷了眼,从那以后的四年多,她的少女情思便只有李渭一人。 但她也只是想想罢了,京城中惦记李渭的贵女们不知有多少,便是贵如永安公主也曾说过非他不嫁这样的话,她一个家中无权无势的小门庶女,哪里敢奢想能嫁给李渭呢。 可有时候世事偏是无常。 李渭刚及弱冠之年,随兄长李泾出征北境,大捷归来,皇帝问他想要讨些什么赏赐,盛气凌人的少年将军着一身战袍,屈膝跪下,恭敬回禀道:「翰林院修撰沈庆辉沈大人,有长女沈薏环,姿容旖丽,臣一见倾心,求陛下赐婚。」 第2页 那时皇帝阴晴不定地盯着李渭,也盯着同样一身战功跪倒在地的李泾,沉吟许久,好半天才问出一句:「那朕的永安公主呢?若你有意,沈家女朕可赐你为妾室。」 李渭拱手低头,再次回禀道:「臣将公主看作亲妹妹,从未有过他想,若能得沈氏女为妻,此生足矣,愿陛下明鑑。」 半晌,面色有些阴沉的皇帝让他们都退下。 半月之后,陛下为定远侯府二公子指婚六品修撰沈庆辉庶长女沈薏环,消息传开,京里炸开了锅,各大世家纷纷猜想圣上到底何意。 为一身战功的侯府嫡次子,赐婚一个区区六品文官的庶女,简直就是在羞辱人。 后来渐渐传出消息,这婚事是二公子自己求来的,用这次出征的一身功名。 沈薏环接到圣旨时,简直不敢相信。 她爱慕了许久的人,竟然真的成了自己的未婚夫君,他竟然还说对自己一见钟情,她坐在床上,捧着圣旨,听着疏雨给她讲外面的传言,欢喜的不行。 父亲忧心忡忡进来,问她是否愿意嫁。 「环儿若不愿意,父亲定能想法子为你推了这桩婚事,再为你寻得一个品貌比这李渭更为出众的郎君。」 如今正烈火烹油般的定远侯府,那哪里是什么好去处。何况那个李渭,年纪虽轻,可心思深沉的不行,这几年带兵征战,更是磨得一身冷冽杀意,哪像是能对姑娘一见钟情的风流人? 「父亲,环儿愿意。」 这世间,哪里还能找得到比二公子更出众的男子呢? 便是真有,她也不要。 沈庆辉嘆息着摸了摸她的头髮,仍是忧愁的转身出去了。 直到大婚当日,沈薏环都觉得自己好似梦中,新婚之夜,她的红盖头被那人挑起来,李渭身上带着些微酒气,狭长的双眼缱绻含情,锋利的下颌线就近在眼前。 他吻了她。 沈薏环被他亲的发懵,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喜床,衣衫滚落,耳边是他低低的喘息声,眼中是他滚动的喉结,她艰难仰头便看见那张她念想了多年的面容,他眼中混着欲色,见她迷濛瞧他,低低笑了声,吻上她微肿的唇瓣,一夜未得好眠。 想着过去这几年的种种,沈薏环忍着痛楚,终是沉沉睡去。 过了许久,李渭方推门进来,坐到床边,将她盖严实,紧抿着唇,瞧着她苍白的脸色,眼中现出几分凌厉。 几日后,沈薏环救了永安公主的事传遍京城市井。 沈薏环嫁入侯府几年,永安公主都当她不存在一样,公主自持身份,连目光都不曾给过沈薏环,只一如既往地央着疼爱她的父皇,令李渭教她舞刀弄枪。 这回她的马伤了沈薏环,连皇后都派人来探望过,永安公主不但一点愧意都没有,甚至还公然说过一些不怎么中听的话。 「一个小门户的庶女,别说只是被白英伤了,便是死了,那沈庆辉难不成还敢去找父皇讨要说法?」 白英便是那匹踩伤了她的烈马。 这话不知怎的在京城传开,街头巷尾的都讥讽沈薏环,说些个高攀高嫁终不得好的风凉话。 昨日李渭去了秋围的马场,将永安公主那匹养了多年的爱马一枪捅了个对穿,连尸首都没给留下,让青崖找人给拖走了。 京里人谁不知道永安公主爱慕李渭多年,偏偏被李渭公然说当她是亲生妹妹,私下里不知被人嘲笑得有多难听。 沈薏环听疏雨给她讲这件事,恍若未闻地继续翻着手中打发时间的话本子。 公主的爱马,自然跟公主一样的高贵。 而她不过是个六品官的庶女,嫁给李渭,连高攀二字都不敢说,定远侯府这般地位,是她家里蹦高都攀不上的。 孰轻孰重,她自然有这个自知之明。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李渭会当着永安公主的面儿杀了白英。 想来李渭这番行事,不过是嫌这桩事儿伤了定远侯府威名。毕竟她也占着一个将军夫人的名头。 自作多情的事儿,她是再也不敢做了。 「我想出去看看,屋里憋闷。」 这几日里,沈薏环好了许多,已经可以坐起来了。 双腿也不疼了。 甚至开始没有什么知觉了。 疏云疏雨都以为她在渐渐好转,可她觉得,这次的伤,可能好不了了。 李渭除了遣人送来一方有轮子的软椅,也没在她眼前出现过。 这样也很好。 她着实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沈薏环这些日子就一直在想嫁给李渭之后,她在侯府过的这几年。 说来也挺奇怪的,她之前对侯府的一切都很满意,瞧着哪里都合心意。可如今只觉得哪哪都不是味儿。 她一贯是会自己哄自己,向来是李渭对她好三分,她便觉得他有十分情意给她,如今她没了这个心思,便觉得往日里他待她连那三分好都没有。 一想到未来几十年就这样稀里煳涂得过,就觉得颇为难忍。 沈薏环坐在软椅中,腿上搭着毯子,微微仰头扬着带着几分媚色的脸,看着院子里的银杏树发愣,百年银杏高耸,落叶飘零。 李渭进来便看着这么一副颇有几分悲凉的场景。 他走到她近前,弯腰将落在沈薏环腿上的银杏叶子拂去,坐到一旁的石凳上。 第3页 「天气凉,你还没好。」李渭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主动与她说话。 「我这便回了,将军也早些回去吧。」沈薏环说完,拍了拍身后的疏雨,疏雨小心地推着她进了屋。 李渭从未在她这里吃过闭门羹,准确地说,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受过任何人的冷遇。 何况成婚已有三载,沈薏环每次瞧见他时都是眉眼生动的,何曾有过这般态度。 李渭看着她进屋,从他进来,到此刻,沈薏环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这是在气他? 李渭皱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快,但终究作罢。 他回到书房里,案上摆着一幅未作完的画,依稀可见是位女子,眉眼中颇有几分异域风情。 李渭擅书画,皇帝曾经让他为皇太后绘一幅美人像,年宴时他信手落笔,哄得皇太后眉开眼笑,众人方知他画技惊人。 后来闲时沈薏环陪他作《塞外图》,一边添墨,一边跟他说,想他有一日也能为她作画。 李渭那时怎么回的来着? 「女子大多端庄无趣,不及塞北风光半分。」 可后来仍是细细为她描摹了画像。 门口来人禀报,说是沈府的小少爷从书院回京,来探望姐姐。 「让他去罢。」李渭头也没抬,沉声回道。 沈薏环这会刚歇下,疏云为她按摩双腿,就听外面人来报,说是沈小少爷来了。 她下意识要起身,这一下子起得勐了,腿上却使不上力,整个人摔到地上,几乎吓坏了疏云,忙来扶她,却怎么也扶不起来。 这一番折腾,沈逸澄已经进来,看见她的狼狈样子,连忙过来,伸手将她抱起,轻轻放到床上,他蹲在床边还没开口,便红了眼睛。 「阿姐,你痛不痛?」 沈薏环看着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眼中也有几分疼爱,摇摇头。 「我刚回京,便听见满城的风言风语,都说你被李渭和那永安公主欺负了,我便直接来了你这。」 少年心疼地碰了碰她的软而无力的腿,咬牙愤愤地说道: 「欺人太甚,阿姐,我带你回家!」 第2章 公主 「臣已有爱妻,此生并无纳妾打算…… 天色将明之时,沈薏环从睡梦中醒转。 房里稍稍有些发闷,她微微拉开床帏,透了透气,一夜秋雨,打得窗外的桂花蔫蔫的。 沈薏环掀开被子,屋内尚有一些余温,她摸了摸枕下,摸出来根金簪,拿到眼前,就着屋外尚有些昏暗的晨色怔怔地出神。 这根金累丝飞凤珠钗,是她和李渭成婚的第二年,他出征去西域,在楼兰城里买下的,班师后他回到侯府,一夜春雨,沈薏环后来睡得昏沉,隔日午间醒来,便在枕边看见装着这珠钗的锦盒。 这钗子的样式原是京里没有的,她戴了几次,很多贵女回去让府中人描了样子去首饰铺子寻,就有了不少同样的款式,后来永安公主带了一根样子差不多的,但比沈薏环这根更精緻一些,她便再也没带过了。 喜欢自然还是喜欢的,李渭征战边疆时还想着给她带些女儿家打扮的物件儿,她每每想到这些,就觉得心中的情意满得几要溢出来。 疏云从外间传来动静,不多一会儿,她轻手轻脚进来,看见沈薏环已经醒了,笑着拿着衣裙走近,扶她起身穿衣。 「姑娘,昨日您回来便睡了,老爷晚上回来还来看您了,见您睡下了,就没进来,待会儿可要奴婢递个消息去前院吗?」疏云一边熟练地为她系衣襟的小扣,一边轻声问道。 「不用去传了,待会推我去前院见见父亲,我私自从侯府回来本就是不孝了,何况哪有让父亲来见女儿的道理。」 「姑娘,您还没好呢,何况昨日是小公子执意带您回来的,老爷不会怪您的。」 「不妨事,澄儿只是心疼我,我确是想回来的。怎么也该去问候父亲的。」沈薏环用手摸了摸衣袖上牡丹纹绣说道。 她借着疏云的力,坐到李渭给她拿来的那方有轮子的椅子上,来到铜镜前,疏雨这会也进来了,正手脚麻利的为她挽发梳妆,疏云为她收拾床铺。 沈薏环瞧着镜中的自己,双瞳剪水含情,她兼有母亲的美貌和父亲的气度,从小到大都被人夸好容貌,就连李渭求娶,也称是因她姿容而一见倾心。 沈庆辉正在书房,他新得了一部《江水集》孤本,昨日从翰林院刚回来后,看得渐渐得趣,一夜未眠,门外人来报,说是沈薏环来了。 他理了理衣衫,坐到正位。 沈薏环被推进来,伸手行礼,沈庆辉摆摆手,「昨日睡得可好?」 「劳父亲挂心,女儿睡得很好,女儿不孝,擅自回家来……」 「唉,环儿说得哪里话,你受了这般委屈,回家来休养几天又算得了什么?」 沈薏环本想为自己一时冲动回家来向父亲请罪,话尚未说完,便被沈庆辉打断。 「环儿这腿,可叫人看了?」沈庆辉皱眉看着女儿的腿,眼中带着些关切之意。 「太医瞧过,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摸摸腿上柔软的毛毯子,沈薏环弯了弯唇角,却没甚笑意。 看着女儿的垂软的腿,沈庆辉眼中疼惜更甚,他挥了挥手,看着屋里其他人都退了出去,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问沈薏环: 第4页 「李渭……他待你如何?」 「将军待环儿很好。」沈薏环迴避着父亲关切的眼神,低声回答。 「他可是喜欢永安公主?」 「将军的私事环儿知之甚少。」 沈薏环真的不知道李渭的心意,若非当年是从宫内传出来的消息,说李渭对她见之难忘,她都不相信李渭对她有爱意。 「环儿,父亲虽然没甚本事,可就只有你和澄儿两个孩子,若是受了委屈,定要护你们周全的。」 听得沈薏环眼眶微湿,垂着头应了声,父亲对她一贯都是这么温和,从来没有因为她是庶女而轻待她。 从沈庆辉书房请安出来,一想着可以安心在家里住一阵子,沈薏环就觉得开怀不少。 她从出事之后,因为腿伤,不得不憋闷在屋里,又因为心中郁结难解,每天都过得浑噩。可能是回了家,又被父亲安抚,沈薏环忽然来了兴致,想去看看她出嫁前在后宅院子里栽种的那棵银杏树。 疏云回了她的院落为她煎药去了,只有疏雨推着沈薏环往那边园子里走。 昨晚下了一夜雨,带的今日天色也有些阴,银杏树上的小扇叶被风吹的有些发颤,不似记忆中那般澄黄可爱。 那年她去大安寺上香,偶然听见人说起李渭院子里那棵银杏树,便暗自记在心里,回了府就也叫人寻了一棵,越瞧越喜爱,后来她也时常坐在这棵银杏树下打发时间。 刚刚父亲问的那些问题,哪里是她能答得了的,皇家赐婚,她过得好与不好又能怎样,说多了徒惹父亲忧虑,何况当初她嫁过去也是欢喜不已的。 「姑娘,永安公主来了,坐在您院里正等您呢。」疏云急急走进来,清秀的眉目这会尽是不安。 「姑娘您别去,我去叫老爷!」疏雨转身就往前院去,被疏云一把拉住,「老爷被翰林院的韩大人约去府里吃茶了,这会哪还寻得到人?」 「走吧,推我回去,她既然来了,今日见不到我,定是不会善罢的。」沈薏环垂下眼,淡淡的说。 「姑娘,您现在还没好,倘若她欺负了您,可如何使得?」疏雨急得眼睛都有些红了,姑娘性子软,不喜欢跟人正面冲突,公主又一贯是娇蛮霸道,碰到一处去,肯定是沈薏环受委屈。 「疏雨!」沈薏环低声打断了还想说什么的疏雨,语气甚至略微有些严厉,疏云知她性子,走过来推她往回走,朝着银杏树扬了扬头,给疏雨使了个眼色,推着沈薏环离开,疏雨看着银杏树,勐然领会了,转身朝后门去了。 庭院内,永安公主身着一袭绛紫色云纹褶裙,银色底纹从腰际向下舒展,挽青丝成飞天髻,银木兰花耳坠子,衬得她气度格外高华。她似是有些不耐烦,目光流转,打量着眼前这让她觉得无处落脚的小院子。 平心而论,沈薏环这院子其实已经不算小了,父亲沈庆辉俸禄虽然比不了京城富贵大户,可仍够一家人殷殷实实过日子了,只是永安公主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小女儿,自然是瞧不上沈薏环府里这点摆设了。 「妾沈氏见过永安公主,公主金安。」 「嗤,跪都不跪,还请什么安?」永安公主站在台阶前,微微眯着眼睛盯着沈薏环,越看这张脸越觉得烦闷,移开目光讽刺出言。 「妾腿伤未好,实是不能礼敬公主。」沈薏环低垂着眼,语气淡淡。 闻言,永安公主一双凤眼看着沈薏环的双腿,缓缓走过去,神色不明地打量着,疏云跪在沈薏环身前,微微侧了侧身子,想挡住永安公主的视线。 「你起来,站后面去,别碍着本宫眼。」永安公主声音淡淡,颇为不悦地说完,她身边的婢女便用手推了推疏云,喝到,「退下去。」 「疏云,还不奉茶,这点眼力都没有?」沈薏环柔声,略微带着些歉意,说道。 永安公主没理会沈薏环的话,也懒得跟一个下人计较,她指了指沈薏环的腿,淡声问她,「废了?」 「回禀公主,太医瞧过,只说让养着。」腿伤是沈薏环这一阵子的心结,自打她伤后,就没再能站起来过,怎么可能不在意,偏偏眼前女子身份贵重,她不能表露出来心有不满。 永安公主看着她的腿,不知想到什么,面上带了几分恶劣的笑意,微微弯腰凑近,轻柔的声音响在沈薏环的耳侧。 「你说定远侯府会容下一位不良于行的夫人吗?」 「还有啊,怀豫哥哥会喜欢废了双腿的你吗?」 怀豫正是是李渭的字。 此时虽正值午间,可天色阴沉,无端叫人心里慌闷,沈薏环紧握着手,没应声。 她知道永安公主今日就是来找麻烦的,几日前李渭杀了她的爱马,半分脸面没给她留下,公主自然是想从她这讨回去的。 这会稍微有些起风,沈薏环穿的并不是很厚,吹的她有些发冷,永安公主静静打量她,臻首娥眉,樱唇桃腮,既有西域胡女的勾人美色,又有京中贵女的端庄姿容。 这是怀豫哥哥喜欢她的原因吗?他也会像父皇宠幸那些妃嫔那样,爱怜地抚摸她亲吻她跟她做那些不堪入目的事吗? 怀豫哥哥那般冷淡自持的男儿,也会沉溺温柔乡,连陪了自己多年的爱马白英都不放过,就为了给她出口气? 永安公主渐渐红了眼眶,她咬了咬唇,扯出一抹笑意,「听说你娘原是方太师之子府中的胡人女奴?」 第5页 她语气中带着几分似是不知事的单纯,可字字句句都扎在沈薏环心里。 沈薏环忍不住抬起头,她张了张嘴,可又无从反驳,公主这话是事实,只是难听了些罢了。 「永安公主今日是来给我讲故事的?」沈薏环看着院子落了一地的桂花,不咸不淡地问。 「自然不是,只是随便跟你聊聊天,你家的那些事儿,没甚必要再提,着实不大好听。」永安公主微笑着说。 「沈薏环,怀豫哥哥杀了白英,本宫自是不怪他,白英本就是他驯出来的,本宫若是想要,再让怀豫哥哥去寻便是。」 「今日来这一趟,一则是看看你的伤,毕竟也是因本宫而起的。这二呢,你既是搬出侯府了,最好便别再回去了。本宫定会嫁予怀豫哥哥,过去这几年本宫容你,可这日后,本宫容不下你了,倘若你继续碍着本宫眼,日后发生什么事,可就是你自找的了。」 永安公主娇声说了一连串的话,沈薏环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院外疏云请安行礼的动静,随后身后有人缓步走近,鼻间传来阵阵清洌的气息。 这味道是沈薏环再熟悉不过的了。 「蒙公主厚爱,只是臣已有爱妻,此生并无纳妾打算,还望公主自重。」 第3章 和离 「愿您日后事事周全,娇妻美妾称…… 沈府后院里这会儿热闹的紧。 先前永安公主领着人往里进,门口当值的人就拦不住,这会进来的李渭,更是沈薏环名正言顺的夫君,不敢拦,也没法拦下。 阴云遮了日头,渐有凉风吹过,摇落了一地的桂花花叶。 永安公主瞧着从门口进来的李渭愣了神,记忆中李渭虽然冷淡,可从来没跟她说过重话,所以她的白英被杀了她才觉得委屈,想要找沈薏环出了这口气。 可刚刚,他说的什么? 「臣此生无纳妾的想法。」 「公主自重。」 永安公主心里委屈,她一直觉得李渭对她是有情意的,她的枪法武艺都是李渭教的,为了李渭一句「不错」,她弄得自己一身伤痛都觉得值。 「怀豫哥哥,我……」她瞧着李渭颀长的身形,泫然欲泣,咬了咬嘴唇,还想说些什么。 「公主请回吧。」李渭看了一眼永安公主,沉声说道。 一旁的沈薏环双手交握着,眼前是楚楚动人的娇美公主和自己那位贵不可言的夫君,两人当着自己的面,有来有往。 今儿天气凉,她已然有点冷了,也没了耐性继续陪着这二位继续在这纠缠下去了。 她想寻疏云,但转头便撞见李渭一双深沉的眸子,他打量她半晌,眉头皱了皱,走近她,屈身蹲在沈薏环近前,伸手提了提她腿上的毛毯,为她掖紧。 「穿得这么少还在外面耽搁?」李渭不悦地捏了捏她的衣衫,看着她沉声说。 还不都是因为他! 若非永安公主为难,她早就进了房里,舒舒服服躺下,茶水点心摆在手边,还有疏云疏雨陪着说话。 而不是被醋意翻腾的永安公主拦下,噼头盖脸嘲讽她身世和腿伤,最后还要被说一句碍眼。 这越往深想,沈薏环越觉得生气。 抬手推了推李渭胸膛,却被他顺势牵住手,这会永安公主还没走,她挣了几下,也没挣开。 永安公主被晾在一旁,李渭说话又不顾及她,这会对沈薏环却很是悉心,她看不下去,转身出了院门后,泪水终是忍不住潸然滚落。 见人走了,沈薏环抬头仰视眼前一身青衫的男子,抽了抽手,却没能抽动。 「昨日睡的可好?」李渭只轻轻捏了捏她软嫩的小手,把玩着她纤长的指节,面上尚带着几分笑意。 「将军,您还有什么事吗?」沈薏环任由他牵着,也没再挣开他,转头看向另外一边,低眉顺眼的轻声问着。 她现在有点不太喜欢李渭的触碰。 见沈薏环这般态度,李渭也微微敛了笑意,默不作声地端视她半晌,冷不丁地沉声问她:「这是跟我置气?」 沈薏环不搭话,只望向院门外,疏云不知道去哪里了,她想回屋里去,不愿意在这跟李渭大眼瞪小眼。 她正犹豫要不要出声唤一下,李渭忽然贴近她,一手拉起她柔软的胳膊,撑住她的背,另一只手圈住她无力的双腿,将她抱起来,大步往屋里走。 沈薏环不防备,惊唿出声,下意识看向李渭,柔软的嘴唇去蹭过他的侧脸,她立马移得远些,却又觉得自己摇摇欲坠的,很是可怕,她的腿使不上力,这让她格外不安,双手忍不住地扯上李渭的衣襟。 从屋外到屋内并不远,可沈薏环却觉得格外漫长。她跟李渭虽然成亲已有三载,可出了屋里床榻,还从未有过这般亲近的时候。 李渭轻轻将她放在床上,手撑在床板上,居高临下打量身下的人,潋潋秋水中净是勾人眼波,脸上仍有几分抗拒不愿,他微微敛眸。 其实他不是重欲的人,但这会的确有几分意动。 可他还没怎动作,沈薏环用尽力气,一把勐推在他的胸口,李渭全无防备,竟被她推开,他本就坐在床沿,一点支撑都没有,径直摔坐在地上。 这么一下,李渭刚刚的旖旎想法一点不剩,他还从未被人这般推搡拒绝,他自己起身,自觉又有些狼狈,转身拂袖就要离开。 第6页 可他刚一抬头,沈薏环眼泪刷地落下来。 沈薏环这会情绪都在心头,她忍了许久,也装了许久,她告诉自己,她一点不在意。 不在意李渭没能救下她。 也不在意李渭对她有无情意。 取悦李渭是这几年的本能,委曲求全更是她自小到大在京中生存的法则,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 可是当永安公主骄傲又理直气壮地说她终是要嫁给李渭的时候,她还是会想,凭什么呢? 她嫁给李渭三载,都不敢有这样足的底气,认定李渭会喜欢自己。永安公主这般,是她高贵的身份还是自己的夫君李渭,给她了足够的自信? 泪水不知不觉就涌了出来,李渭情动的眼神她熟悉的很,她想也没想就推开她了。 不要,不要这样不清不楚的欢愉。 她哭得伤心极了,还颇有几分孩子气地用衣袖擦眼泪,袖子上的云纹被晕湿,她的脸颊也被擦的通红。 罢了。 自打她出事,他们就没有好好说过话,李渭坐到她旁边,自己理了理微微有些凌乱的衣袖。 「哭什么?」李渭用指腹抹去她的泪水,湿软的脸颊微凉,泪珠却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我……我渴了。」这般失态,实非沈薏环所愿,这会泪水虽然止不住,可她也是真的渴了。 李渭抿唇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起身去给她倒茶。推了他还要他端茶递水的,今日胆子可真是大了。 永安公主来之前,疏云已经热了茶水放在屋里,但一番折腾已是凉了,他皱眉看着倒出来的温凉茶水,看茶色也不是今年新茶,他皱眉就要出去让人来换。 「这个就可以,不用换了。」沈薏环知道他挑剔,极难伺候,不过反正是她喝,没那么多讲究。 李渭单手将她撑住,让她靠坐在自己怀里,将茶杯递给她。 「谢将军。」 见她润了润嗓子,这会情绪也稳定了,李渭放下茶杯,为她垫高了枕头,让她靠着,起身去放茶杯,走回床边,坐到她的对面。 「为何哭得那般伤心?」他盯着她问道。 「将军,您当初为何要娶环儿?」沈薏环没回他的问题,只是低声问了她想了几年都没想明白的心结。 为何娶她? 李渭沉吟了半晌,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环儿这般貌美,叫人见之难忘。」 这是沈薏环头一回听他亲口说这话,往日都是他人津津乐道,说李渭求娶她时,说曾对他一见倾心。 一见倾心,见之难忘,说白了就是见色起意。 喜欢她的姿色,没有三书六聘,更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他瞧上了,就去让陛下做主,将她送给他。 还是因为她身份低,不配让他屈尊求娶。 沈薏环不再说话了。 她觉得心中对李渭的眷恋好像没有了。 这些日子她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她想知道李渭对永安公主是什么心思,想知道他对自己又是什么心思。 可是都没意义。 公主想嫁,迟早能得偿所愿,陛下若硬是做主赐婚,他哪里能拒绝?何况他教公主武艺,危难时英雄救美,日后倘若他也有意了,她又如何自处,公主那般身份,难不成还要她去跟公主争个一二? 「将军,您先回侯府吧,妾想在家多住几日。」 「为何不随我一同回去?」 李渭站在屋内,清矍身姿跟她的闺房格格不入,跟她也不怎么相配,沈薏环望着他,多年的爱慕和情思她其实很难放下,只是她没办法再像以往那样讨他欢心了。 「妾想在家里住。」最好能不回去,不见他。 「你是我的夫人,在家里住像什么话?」李渭沉了脸,他自是不在意别人怎么说,可是传出去人人交口相传地都是她的闲话,她哪里受得了。 「将军……陛下赐婚是不是不能和离?」沈薏环眉头蹙起,眸中带着思量,仰头瞧着他,脱口问道。 和离? 李渭气笑了。 他这几日通宵达旦都未曾好好休息过,上午公事还未处理完,疏雨跑回来说永安公主去了沈府,他怕她受气,特意过来回护。 不过是受了些伤,竟然动起了和离的心思,李渭脸色阴沉下来,锐利双眸定定瞧着沈薏环,她面上竟还有几分委屈? 「可是因为腿伤?」李渭压下心中的不悦,坐在床边,单手捏住她素白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两下,微一用力,迫她抬头看向自己,低沉着声音,缓缓道,「你这腿伤定会好,我已经为你寻了名医,已经在路上了。」 「妾谢过将军。」李渭目光凌厉,面色沉沉,沈薏环不敢直视他,说出的话却并非他愿意听的。 「不是因为腿伤而气我?」李渭头疼般的皱了皱眉,深邃双眸微眯,他一贯没耐性哄女人,每每瞧着女子那副扭捏样子他就心烦的很,这会他也不明白沈薏环在想什么。 嫁了几年了,离了他还能去哪? 更何况他李渭要过的人,满京城的男子,谁还敢动心思。 「说罢,你想要什么?」他直直地问道,睨她一眼,又说,「和离不行,这几年我的婚事不能有变动。」 不能有变动。 不是他不愿意和离,也不是捨不得她。 是不能有变动。 第7页 他果真对她没甚情意,倘若是他心爱的女子,这会他会这么镇定自若,理所当然地只说一句「婚事不能有变动」? 沈薏环摸了摸枕下那根他送的金钗,他送过的东西她向来珍惜的不行,可偏偏,别人也有。 她跟李渭,天生就是身份不对等,身世不匹配,她又先动心,先恋慕他,除了她委曲求全,处处小意讨好,绝无在一起的可能。 少女时的梦破了,如今眼前这人她不敢想了。 「将军,妾有些累了,您回府吧。」 「愿您日后事事周全,娇妻美妾称心如意。」 和离的事再慢慢想办法,眼下她是不想回侯府了。 「环儿日后不要后悔。」 李渭握紧了手,还想说些什么,但只深深地瞧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拂衣袖转身推门出去了。 回了侯府,进了书房,青崖呈上来他的公文和私人信笺,李渭抬手便推到一旁,抬眼入目便是沈薏环送他的那方砚台,不算什么极品,甚至是他用过的砚中很一般的,可偏偏用了就是几年。 「换了。」他点点这方砚台,青崖会意,伸手接过转身正要出去。 「还有什么东西是她拿来的,全都给我撤下去。」 青崖愣住了,看着手里的砚台,想起这是夫人拿来的,又看看这屋里,那是沈薏环刺绣的屏风,沈薏环悄悄添置的摆件,沈薏环亲手扎了数月的狼毫,还有…… 将军身上沈薏环亲手做的中衣。 啊,这可太让人为难了。 李渭随着他目光看向自己,想起她来送他那件中衣,他顺手拿来垫在眼前书案上与她胡闹,最后弄得衣服全是褶子,又湿透了,她又羞又气,最后被他哄着,又为他重新做了一件,正穿在自己衣服里面。 「出去!」李渭心烦地赶人,青崖转身就要出去。 「回来!」 「……」 「把砚台放下。」 第4章 画像 「区区儿女情长怎值当他挂心。」…… 京城内的八卦向来是传得飞快。 这几日里街头巷尾里都在说沈薏环被李渭厌弃,自觉回了家。更有人说自己有门道,说从宫里听得的消息,皇帝有意要让李渭尚公主,以全了永安公主多年的念想。 外人不明所以,不过是跟着凑热闹罢了,但听多了这些真假莫辨的话儿,沈庆辉倒是也半信半疑的。沈薏环被疏云推进书房里时,他正在拿着那本《江水集》,细细地做着校注。 「父亲。」沈薏环来到书桌旁边,低头看了一眼,「桓河……您这几日一直看这书,是想寻得治理桓河的举措?」 「嗯,我朝年年治水,却连年遭灾,想来还是防洪工事做得不够。」沈庆辉头也未抬,等写完最后一页,才轻轻放下笔,笑着看向她说道,「环儿,这几日可出门了?」 「只在园子里转了转,不曾出去。」沈薏环回答道,她轻轻拿起桌上的墨块,在砚台中微微用力,墨汁细润均匀,虽然不比李渭用惯的徽墨,可仍能看出是上好的墨锭。 「嗯,这阵子不出去也好。」沈庆辉站在书架前,一边随手拿下一本翻了翻,一边说着,似是跟沈薏环话家常般的随口问她:「环儿可想过要和离吗?」 这话问得着实有些突兀,但沈薏环并未在意,她偏过头,稍稍有些红了眼,低低地说了声:「父亲,皇家赐婚,应该很难和离吧?」 沈庆辉眉头微敛,看着自己的女儿,她虽是庶女,可是他此生的唯一的女儿,从小在他身边养大,自然是有几分疼爱的。可如今她腿伤未愈不说,外面又传些个不怎么好听的话儿,可这康健的身体和女儿家的名声,在如此天威和权势面前,却是不值一提,也不能提。 他什么都没说,稍微有些疲惫,摆了摆手,让人出去把疏云叫进来,推着沈薏环回去了。 回了房后,沈薏环躺在床上,她如今每天不是躺着便是坐着,憋闷至极,正百无聊赖呢,门外小丫鬟通报说许三姑娘来探望她了。 许三姑娘名唤许知园,是沈薏环出阁前的密友,两人一贯投缘,不过自从她成婚,来往的就有些少了。听是她来了,沈薏环总算是提起精神来,嘱咐疏雨去拿些许知园喜欢的梅汁和桃片糕来。 「环儿,这外面传的越说越悬乎,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就来看看你。你身子怎么样了?」许知园一进门就径直来到沈薏环身边,牵住她的手,面带忧虑的说道。 「我没什么大碍,疏雨,你领着人出去歇着吧,这里没事了。」顶着许知园关切的目光,沈薏环笑着打发疏雨出去。 屋里没了别人,许知园伸手轻轻摸了摸沈薏环的腿,心疼的不行,却也没再追问,怕惹沈薏环难过。 「环儿,你如今到底怎么想的?真打算就这么在家里住着了?」许知园拿起块摆着的桃片,咬了一口,又愤愤地继续说道,「你是不知道外面的人传的多过分,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实际上没一句是真的。」 「我倒是想在家里住,但只怕是不能长住。外面人愿意说就说去吧,我如今哪有心力理会那些。」 沈薏环脸色淡淡,她自小就因为异于时人的容貌而受人指摘,何况她的生母是如何遇到她父亲,这些事早就在京城里传的人尽皆知,若是当真在意外人的说法,怕是早早就要投河了。 第8页 「阿园,我想和离了。」 她瞧着屋里小案上摆着的几株绣球,语气带着几分委屈,眼中渐渐泛起湿意。 许知园握了握她纤长的手指,她二人相交多年,沈薏环心仪李渭多年,自然是瞒不了她,「环儿,你可要再想想?记得年前我去找你,那时你还说过,二公子人冷了些,但对你是有心意的。」 是了,年前时李渭从江城回京,两人几月不见,也算是小别胜新婚,回来之后,陪沈薏环待了好些时候,那段日子她就觉得自己像是泡在糖蜜罐子里一般,自然觉得哪哪都好。 思及过往,沈薏环心中更是揪成一团,只觉得好像有有小刀子一下一下的戳。 「阿园,其实就算是现在,我还是觉着,这世间再没有什么男子能比得了将军了。」 「将军他是京城中最为瞩目的男儿。」 「他只是不愿意把精力用在儿女私情上罢了。你看京里,人人都说他对永安公主冷淡,可他其实对我也谈不上如何温情,区区儿女情长确是不值当他挂心的。」 只是註定是捂不热的人,她着实没了心气儿去追随他了。更何况还有那位志在必得的永安公主,若是公主执意强求,未来她又要如何自处? 公主娇傲任性,又深受陛下宠爱,难道要为了自己的这点私心,搭上全家人的前程甚至是性命吗? 许知园走了,沈薏环叫人送她出去,自己坐在屋里怔怔地想着日后要如何过。 她再不要像以前那样,日日盼望着别人的点点情意过日子了。 * 再过几日便是严华严老大人的寿诞,严华是本朝唯一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学识贯古今,当今陛下还是太子时,严老先生更是太子太傅,老先生一生周正,德高望重,恰逢六十整寿,陛下亲自派人操办,自然备受瞩目。 李渭在府里书房,本是在准备严老大人的寿礼,后来沈庆辉派人来传了信,说是下朝要来见见他,他如今在朝中只有虚职,没有实权,自然不需要上朝,就只能在府中干等着。 青崖引着人进来时,李渭捲起桌上的画像,递给青崖。 「小婿见过岳丈大人,劳您亲自来一趟,不知找怀豫有何事?」 侯府书房里,摆设自然远远比沈庆辉的书房要奢华精緻许多,何况这书房里大部分物件都是李渭自己添置的,他眼光极高,看得入眼的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 这会李渭接过云峰送进来的茶水,倒进沈庆辉手边的茶盏中,里面沏着的是李渭最常喝的君山银针,都是满茸芽头,茶汤金黄澄澈。 沈庆辉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放在手边,他一身鸦青色长衫,瞧着格外儒雅,微微侧头瞧着李渭,眼神中有几分打量试探的意味。 「将军也不必在意,环儿如今行动不便,昨日与我说还有些东西在这,我顺道过来给她带回去。」沈庆辉温声说道。 李渭虽自称小婿,却是陛下亲封的三品武将,他仍要敬称一句将军,君臣人伦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乱的。 「环儿是我定远侯府的人,如今不过是念及亲人,颇有些想家了,这才在家住着,既是小住,自然是要回家来的。」李渭淡淡地说,语气稍显冷硬,笑容也敛去几分。 他放下茶盏,起身走到自己的书架前,似是随手取下一本,翻了翻放到桌上,又去寻第二本。沈庆辉只顺着瞧了一眼,便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被李渭随手扔在桌上的,正是沈庆辉这阵子久寻不得的《古水事考》,这书难得,连拓本都少得很,他自是有些忍不住,走到近前,细细端详。 「岳丈大人可是对这书有兴趣?」 似乎有些讶异一般,李渭放下了手中书册,拿起那本《古水事考》,亲自递给沈庆辉。 虽然明知道李渭的心思,可是沈庆辉仍是伸手接过,这一拿到手里就是一惊,又看了看书嵴和纸张,他是个爱书的人,这些年也收藏了不少古籍,手里这本书定是孤本真迹,这书他近日花了很多心思,可惜仍是寻不见,这会稍微有些爱不释手。 「怀豫不过一介武人,平日里也没心思看这些个诗赋文章,您若是喜欢,瞧得上眼的话,那这本书就当是怀豫的一点心意了。「李渭一笑,随意说道。 说罢他便将这本书往沈庆辉的方向推了推。 沈庆辉当年收下沈薏环的母亲,被人诟病诋毁多年,不明真相的百姓都说他喜夺他人爱妾,实则他这人最是洁身自好,这么多年也就有点藏书的爱好。 他拿着书翻看,瞧着样子就很是喜欢,半晌后却微微一笑,将这本书缓缓推了回去。 「将军,古籍孤本虽好,可与小女的名声性命相比,着实不值一提。」 「既然将军知晓我的来意,我也不愿与您绕圈子了。环儿确已是嫁与侯府,陛下赐婚也的确不好和离,可若是环儿不愿,便是最后惹怒陛下,丢官罢爵也没甚值得可惜的,陛下仁厚,和离罢了,总不至于掉脑袋。」 沈庆辉声音温和而坚定,说完径直出了书房,离开了。 这倒是有些出乎李渭的预料。 他印象中,京中的这些官员,向来是不怎么在意府中那些庶女的,这沈庆辉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陛下仁厚……」他语气有些玩味,低低重复着沈庆辉说的只言片语。 第9页 他将青崖唤进来,嘱咐了几句,转身离开了书房。 当夜,云遮月影,风摇树动。 沈府正院里,沈庆辉正埋头伏案,自打从侯府回来,便一直提笔写着什么,一刻未曾休息。 门口人来通报,说姑爷身边的青崖求见,是来送东西的,沈庆辉动都未动,只说了声「请进来吧。」 青崖行至案前,双手递上两个紫檀木盒,一个瞧着方方正正,另一个却是细长形状的,都勾着金丝水纹,精緻华丽得很。 「沈大人,这是我们将军送您的礼物,您忙您的,小的这便回了。」 一个时辰之后,沈庆辉轻轻将笔放回到笔架上,小心吹干纸上的余墨,厚厚的一摞宣纸,上面字迹苍劲大气,内容赫然正是白日里他翻看了一遍的,那册《古水事考》。 放好之后,他径直拿过那个细长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卷画轴,展开之后一眼便认出这画的是沈薏环,只是她头上簪的金钗样式不是京中常见的,沈庆辉神色难辨,轻轻摸了摸画上的金钗,颜色艷丽,瞧着便是新画好的。 沈庆辉瞧着画轴,神色莫辨的微微出神,半晌后他轻轻将画轴捲起收好,伸手打开了另一个盒子,毫不意外的瞧见那本千金难求的孤本古籍。 他将自己案上的一摞宣纸一同放回锦盒中,将那幅装着美人图小像的木盒递给外面守着的小书童。 「明日给大小姐送过去罢,告诉她是李将军送来的。」 第5章 寿宴 「以后再有将军送来的物件,不必…… 「姑娘,刚刚老爷叫人送来的,说是将军送给您的。」 疏雨从外间走进来,手里捧着那方细长的木盒子,轻手轻脚地放在沈薏环身边,面上尽是掩饰不住的好奇。 这阵子沈薏环思绪都很重,昨日把心事倾诉出去,倒终于睡了个好觉。这会她刚醒,尚有些发懵,疏云正为她按摩着小腿,她随手拿起木盒子打开,展开画轴。 「啊,姑娘,画中好像是您呢!」疏雨凑在沈薏环身边跟着看。 沈薏环盯着画像,画中人眼角眉梢似乎都是情意,髮髻上那根金簪的样式也很熟悉,很像他送给自己的这根,只细微处稍微有些不一样。她看着手中的画卷,神思却回到自己央求他作画像那会儿,当时他态度冷淡的很,如今却又画了来送给她。 「收着吧。」沈薏环捲起画轴,连着木盒子一同递给疏雨,「以后再有将军送来的物件,不必拿给我看了。」 她都不想继续做他的夫人了,留着这些东西只能徒增烦恼。 疏雨小心翼翼地收好画卷,抱着木盒下去了。 刚刚沈逸澄叫人来通报,说他下午要过来,沈薏环派人准备了好几道他爱吃的菜品。 这几日她都没见到沈逸澄,他在云松书院读书已近七载,书院的老师曾是严华老大人的学生,沈逸澄这次回来,便是为他老师来给严老大人贺寿的。 本来他一进京就应该先去严府递上帖子,奈何他一回来听到沈薏环的消息,当时就径直奔着定远侯府去接了沈薏环回府,之后才去了严府说明来由。 老先生今岁是六十整寿,连陛下都亲自过问了寿宴的操办,京里这些人精们见风使舵,自然牟足了劲想要讨好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 这阵子整个严府忙得团团转,每天来送拜帖攀关系的络绎不绝,严老大人本就爱才,见沈逸澄谈吐不俗,更是喜欢,留他在严府住了好几日,昨夜才回家来。 午时刚过,沈逸澄便到了。 「阿姐!」 少年推门而进,身着月白色锦袍,腰间是赭红色的腰带,瞧着格外精神。 沈薏环坐在桌前,见他来了,倒了杯热腾腾的茶水递给他,沈逸澄接过慢慢喝着。 「阿姐,这几日感觉如何了,我给老师传了信,老师说他有识得一位名医,可以帮我问问他的行踪。」沈逸澄看着沈薏环稍显落寞的神色有些心疼,还是忍不住提前说给她。 老师曾说过他沉不住气,但他母亲去世得早,是姐姐从小照料他,就算不是同母胞姐,可感情仍是真挚的。 「我无事,你看,虽然现今天天除了坐着就是躺着,有些无聊,但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如今见人都不用行礼了。」见他为自己担心,沈薏环笑着说道。 「好啦,难得见你一次,不说这些了,你在书院过得如何?课业可还跟得上?」沈薏环没再让他继续纠结自己的伤,转而问了问他的是,摆摆手让疏云去叫人来上菜。 说到课业,沈逸澄兴致上来,他有天赋,又努力,书院的老师们都很喜欢他。 「阿姐,过几日是严老先生的寿辰,想来姐夫也会去,你……」想到昨日在严府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沈逸澄欲言又止。 沈薏环捧着手中的燕窝粥小口地喝着,闻言只笑笑,「我腿不太方便,将军自己去也没什么。」 「嗯,那阿姐便好好在家休养。」沈逸澄没再多说。 他自然想姐姐能去,打破那些难听的传闻,让那些多事的人闭嘴,但是阿姐似乎对姐夫不像以前那般有热情了,他只是想让姐姐开心,不愿再勉强她做不喜欢的事情。 「阿姐,明年我就不用住在书院了,等会试考完,我就能留在京里了,到时我便护着你,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第10页 他双眸清澈,眼神真诚,说出来的话尚有几分孩子气,但沈薏环也没有笑他,轻声应了。 「好啊,那到时澄儿可要多费心些!」 * 严华老大人过寿,宴席摆在正午时,京城里为了严府的这场寿宴,实打实热闹了小半个月,这时候还没到,严府府门外已经人头攒动。 「我可打听好了,今日陈相爷的小姐也会来,这都说她是京中第一美人,说的跟仙女儿下凡似的,总算能见着了!」 门口你来我往挤着的人群里,不知谁先说了这么一句,一下子凑热闹的百姓们就讨论开了。 「哎哎哎那个杀猪的,你说你连人家府门都进不去,还说些个什么见见仙女儿的话,可别丢人了!」一个男人似乎认识先前说话的那人,毫不留情的讥讽道。 这些围着的人,本就是凑热闹来的,闻言皆是哈哈大笑,跟着出言讥讽,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笑的先前那人脸色几乎要挂不住了。 「我,我今就守着这大门口,等美人来了,要教大爷瞧上眼了,我就直接带回家里,今晚上就洞房,定教她哥哥爷爷的求我。」那个被叫「杀猪的」的男子涨红着一张黑脸,硬挺着脖子大声说道。 见他如此,周围的人更是兴起,「回家?回哪个家啊?回你那邻居小寡妇的家,还是回你的江州老家?」 正说着起劲,不远处马车拐进巷子口,驾着马车的车夫穿得都很是华贵,正闲聊的人群蓦然静了。 马车停在府门口,府里立刻迎出来许多人,挡住了众人视线,马车里缓缓下来一位身姿曼妙的华服女子,一众侍从跟着往严府中进。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凑热闹的一众百姓们,有人先低低地说了一句:「那位是永安公主。」 「永安公主素来是不喜欢这种隆重宴席的啊,怎今日来的这般早」 「这还想不明白?今日的寿星公严老大人,在陛下登基之后便辞了官,办了个书院,京里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都曾在那念过书。说起来,定远侯二公子曾经也是严大人的门生,严大人寿宴,二公子定会来的,今日里面想来可热闹喽!」 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低声说着,一边说一边不住的张望。 「这么说永安公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还用说吗!这说起来年前我曾有幸见过二公子的夫人一面,那容貌身段,啧,绝了,要是我是二公子,虽然公主也很好,但是我还是更喜欢那温柔小意的沈大姑娘啊!」 这外面人在这胡诌,严府会客的堂屋里,也是欢声笑语的。 永安公主端坐一旁沉默不语,她知道李渭今日定会来的,所以父皇让她来,她便没推脱,屋里坐着的都是想讨好她的各家夫人小姐,她最不耐烦应付这些讲话弯弯绕绕的人,好在身份在这摆着,她不说话也没人敢说什么。 宴席摆开,女宴设在后院,摆上来菜色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研究的。永安公主只用了几口,整了整裙摆,也没理会席上各家夫人之间互相飞来飞去的眼神,径直离开了后院。 前院里觥筹交错,席面上这些人,都是在朝廷里混了多年的,圆滑得很,你来我往的倒也把席面上的气氛烘托的恰到好处。 李渭捏着琉璃酒杯,自顾自的喝着酒。 席面上其他人都看出来了,今儿这位二公子心情不太好,户部的徐大人给李渭倒了杯酒,笑眯眯得说:「二公子瞧着兴致不太高啊,本官也算是你的长辈了,或许能开解开解呢?」 「不劳徐大人费心。」 这帮人吵吵嚷嚷,着实令人心烦。坐在上首正位的严华,也就是今日寿宴的主人,他拍了拍李渭的手臂,「怀豫,看看有什么喜欢吃的,叫人再给你上些。」 老人家慈眉善目,光看五官便知道当年定也是貌比潘安的,面容虽然有些苍老,但眼神却并不浑浊,说话的时候眼神格外真挚,无端便叫人宽心。 「老师,是怀豫不懂事,扫了兴了。」李渭想要起身行礼致歉,被老人按住肩膀,便只举了酒盏一饮而尽。 「不妨事,不妨事。」严老先生轻轻拍了拍李渭肩膀,笑着说道。 「老大人,您是不知道,我们二公子近日是风流债缠身,这才发愁。」 「哈哈,可不是嘛,满京城的男子,可再没谁能像二公子这般,有了夫人之后还能惹来那么多姑娘芳心的。」 几罈子美酒下肚,众人皆是有些飘飘然,平日里说话断不会这般无所顾忌,但这会已经是随心所欲了。 「几位大人慎言。」李渭沉声说道,锐利双眼微敛,冷冷淡淡瞥向刚刚说话的几人。 那几人浑然不觉,先前说话的那位徐大人,这会酒意已是上头,哪还有心力瞧人眼色,灌了口酒,扯着旁边人口不择言道,「你可知,二公子不日便要尚公主了,这可是未来的驸马爷!朝廷新贵!便是今日给我等脸色看,我们又哪得罪得起啊,倒是那永安公主,这般美色,到时又成了二公子的人,可惜,可惜啊!」 这人是真醉了,李渭虽然无官无爵,但绝对称不上新贵二字,他自出生时便是贵族,何谈新不新的。 更何况他言语中对永安公主颇有戏弄之意,实属大不敬,坐在这人旁边的那位,不过是个外放的地方官,因着当地受灾,又赈灾不力,被召回来问讯的,这会又挨上这种事,已经是吓得满头是汗,连头都不敢抬。 第11页 更不巧的是,这会永安公主正从侧门走进来,这些糟心的话儿倒是被她听了全,里面众人皆是静下来,只那徐大人仍是端着个杯子,絮絮叨叨的还在那继续说着: 「要我说啊,二公子是真捨得,那沈大姑娘,绝色!便是比那京城第一美人陈相的小女儿都毫不逊色,二公子竟也捨得拿去为自己的前程铺路,如今听说腿也不好了,日后还要被休弃,二公子可真是狠得下心啊。」 永安公主听着这人言语间对自己的不敬,本就已是气得不行,正打算过去给这人醒醒酒,就听到里面一片譁然,伴随着杯碗碎裂的声音。 她快步走进去,入目便是一片狼藉,人群中她一眼便看见了李渭,平日里都是漫不经心的样子,这会面色狠厉,淡漠的双眼此时似是能刮伤人一般,手上那双嵌玉的银筷子这会正抵在那人的喉咙前,他微微一笑,轻声说: 「徐大人,刚刚那话,你再给我讲一遍。」 第6章 夜探 「将军今日梁上君子一般的行径,…… 宴席上闹出来这么一出,在场众人无论醉没醉,这会也都回过神来,开始纷纷忍不住偷眼看向一旁稳坐着的严华。 今日这场寿宴是有陛下授意的,前些日子宫里日日派人来帮衬着,为这位曾经的帝师做足了脸面,这回被搅了寿宴,众人均想看看严华的反应。 这位声名显赫的老先生并未因为李渭的失礼行径而面露不悦,他轻咳了几下,缓缓起身,虽是已经年过半百,但沉下脸色时仍有着说不出的肃穆。 「怀豫,你醉了,来人,送骁威将军去后面稍作休息。」 李渭手中的银筷仍比量在那贪一时嘴快的徐大人喉咙前,这会这位大人酒意彻底消散,一身冷沉汗意攀上心头,他来不及再想什么美人不美人,更不敢再提什么晚辈长辈,面上堆了讨好的笑容,「二……将军,下官一时忘形,您大人大量,莫要跟我一般见识。」 这些身负官职实权的官员,素来不大瞧得上那些世家子弟,觉着他们这些人无非就是到了年岁,借着家族祖辈的萌荫,挂个官职每天逍遥度日,李渭手中无实权,只有个三品骁威将军的封号,这徐大人全然忘记了,李渭这三品将军,虽然也是虚职,可实打实是自己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 「徐大人若是不擅喝酒,日后还是要少喝些。」李渭言语间似是带有金石之声,手中银筷微微用力几乎要刺进皮肤,「喝多了,伤身体。」 李渭随手将那双银筷扔回桌上,随着严华传来的侍从转身往外走,经过永安公主身边时他住了脚步,永安公主仍是有些气恼,恨恨说道:「怀豫哥哥,你不要在意,今天这事我会向父皇说明白,是这狗东西先对我出言不逊,与你无关!你放心吧,他一定不会责怪你的。」 她顿了顿,瞧了李渭一眼,手指紧紧捏住裙摆,神色期盼又紧张地接着说道,「怀豫哥哥,待我行了长公主册封礼,便可由父皇做主赐婚,我已经向父皇明说过了,除了怀豫哥哥,我谁都不嫁。」 「说完了?」李渭瞥了面前少女心思一览无余的高傲公主,神色无波无澜,「让你府上的人消停点,若是再传我定远侯府谣言,可莫怪我做事不留余地。」 他没有回应永安公主那一番话,冷声说完,出了侧门,严府的侍从们已经重新布置好了宴席,屋内欢声笑语渐起,和谐得像是什么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有永安公主定定站在原地,方才她真真切切从李渭眼中感受到了杀意,那一刻仿佛置身于大周国境之北的战场,令人心有余悸。 * 严府大摆宴席,青崖接到云峰的传信,说自家平日里最是沉得住气的将军竟然因为几句话就当场跟人动了手,青崖刚听到这消息时,他都没敢信,还以为是那一肚子心眼子的云峰又来消遣他了。 之后便一直提心弔胆,生怕将军因为这事被宫里那位传唤去,直到晚上李渭回了府,青崖提着的心才终是渐渐放下。 这会已经入夜,他拆下刚刚飞进来的信鸽腿上的纸笺,展开看了看之后小心收好,放了鸽子,转身往李渭书房走去。 「将军,去岭南那边的人已经回了京,随时等您召见了,另外,您请人去请的陈大夫也到了。」青崖递上刚刚那张信笺纸,低声禀报。 李渭拿过看罢,随手扔进正燃着苏合香的香炉中,「让云峰去安排,你准备一下,随我去沈府一趟。」 「……将军,这会已近子夜,这时间去怕是不太方便吧。」青崖苦着脸小心翼翼的说道。 「属下去安排。」见李渭理都不理,青崖立马转口说道,便要下去。 李渭顿了顿,叫住了青崖,起身说道,「不必去沈府通报了,你也不用跟我一起去了,下去吧。」 子夜刚过,夜幕笼罩下的沈府内已经是一派静谧。 咔嗒。 外面有人! 沈薏环勐地清醒过来。 她最近浅眠,稍稍有动静就会惊醒,今日入睡的格外艰难,连疏云疏雨她都没让在她屋里的外间值夜,这会屋内只她一人。 嘎吱—— 这会沈薏环开始有些后悔了,她真不该将疏云疏雨支走,若是她们在,还能出去叫个人。 她微微动了动,伸手摸到枕下那根金簪,她心下稍安,虽然不太趁手,但也勉强能伤人了。 第12页 外面似乎是进来人了,她心中砰砰地跳,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最好这人只是个求财的小贼。她怕惊动了外面那人,只闭着眼睛假寐。 脚步声音很轻,但是却听着格外的近,听着方向似乎是往她这边过来了,沈薏环捏紧手里的金簪,尽力克制着因为紧张而稍有些凌乱的唿吸。 唰—— 她床边的锦帐被轻轻掀开,入耳是沙沙的声响。 这贼人似乎是在脱外衣。 站在她床前脱衣服? 她心中怕极,但是不敢动作,怕引起贼人注意,心中想着脱身的办法,但是那人动作快不说,声音也极轻,沈薏环没法辨别这人在做什么。 当那人摸上沈薏环的床铺,唿吸声音近在她耳畔时,她也没想出来脱身之计。 她一个伤残了腿的人,哪还有本事与贼人周旋。 沈薏环想也没想的,握着手中的金簪,在这人伸手碰到她之前,狠狠扎进这人的背上。 一声痛哼。 旋即手中的金钗在她扎第二下时被人夺走,她的胳膊被人制住,脸颊被人用力捏住。 「睁开眼睛看清楚我是谁!」沉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似乎是李渭的声音。 沈薏环睁开眼睛,借着月色朝着身边的人看了一眼。 这只着一身中衣,黑色夜行衣放在床边的人不是李渭又是谁? 这人大半夜跑到她府中闺房,宽衣解带的,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认出来了?」李渭捏着她的脸,咬牙切齿的问着。 背后传来阵阵痛楚,他恍若不觉,盯着身侧的沈薏环,眸光微暗。 「将军……」 沈薏环迟疑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事了,但是刚刚好像确实伤到他了。 李渭见她目光游移,不知道又在琢磨些什么,心中就觉得有股子邪火往上蹿。 「沈薏环,我背上很疼。」他倚在床边,好整以暇的等她做出些表示。 「是妾对不住您。」沈薏环不敢看他,心中也确实有些心虚,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若明日您让青崖来拿些药?」 「来找你拿药?你是大夫?」李渭斜斜瞥她一眼,坐起来便要解开中衣,背对着沈薏环,「你来给我上药。」 沈薏环心中略有不耐,想也没想的便说道,「妾又不是大夫,不会给您上药。」 她想要按住李渭解衣服的手,撑着床板勉力坐起来,伸手去够李渭的手,但她腰际以下使不上力 ,这么一番动作,便失了重心,顺势扯下了李渭尚未脱下的中衣,整个人也栽倒在床板上。 李渭只听「砰」的一声,自己身上的衣物便被拉了下去,转身便看到她试图自己坐起来的样子,软白的小手中还紧紧攥着自己那件中衣。 他单手扶她起身,另一只手顺势拉下了床边的帷帐,仅有的一点月色也被遮住。 他翻身压住她,头便径直埋进她的颈间,鼻尖嗅到熟悉的玫瑰香气,他知道她泡澡时喜欢放些玫瑰花瓣,丝丝缕缕的花香像是蛊毒一般,迷了他的神思,让他暂时忘却那些梗在心头的烦心事。 「将军,您背上,背上有伤,妾还是为您上药吧。」沈薏环推拒着他,这人唿吸越发的重,她迫不得已只好接着他方才的话继续说道。 李渭轻轻咬了咬她左侧脸颊的软肉,低声笑笑,反问她道:「这会又成了会上药的大夫了?」 他倒是并未难为她,起身去床下摸了摸,若有深意的瞧了她一眼,并未多言,只拿了药箱上来,掀开了床边的帷帐,让她借着光亮为自己上药。 「请吧,沈大夫。」 沈薏环不欲与他多费口舌,大夫不大夫的本就是他提的,这会反倒拿来打趣她了。 她借着月色这一看,沈薏环才发现她那一下子,扎了他好深一个口子,倒是难为他跟自己折腾一通。 这人都不知道疼吗? 毕竟是自己恋慕多年的男子,虽是如今她不欲继续与他一起,可心中仍然会心疼。 李渭觉着身后好像没了动静,转头一看,沈薏环眼眶微红,正小心地为他擦药。见他转身打断了她的动作,只微微侧头,似乎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神情。 他轻轻抚了抚她垂坠的青丝,低低地笑了,「这又是怎么了?」 「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九死一生的伤都挺过来了,你不是知道么?这会难过什么?」 沈薏环确实知道,他曾有一阵子,隔三差五的身上就带着伤,后来她便特意备了医药箱,放在床下,如今已成了习惯。 她倒不是为他难过。 她只是为自己如今仍然会心疼他感到难过。 是为自己难过。 「罢了,沈大夫医术不错,只是这脾气可要改改,哪有大夫还要伤患哄的?」 哄? 他何时有耐心哄过自己? 不过是兴致来就出言逗弄打趣罢了,正如同此刻一般。 沈薏环定了定神,拿起落在床板上的男子中衣,轻轻为他披上,轻嘆一声,出言问他: 「将军今日梁上君子一般的行径,究竟所谓何事?」 第7章 大夫 「只要将军付了答应了老朽的诊金…… 梁上君子? 向来别人吹捧李渭,都只会用那些格外好听的词去形容,还没有人用过这种稍微有些冒犯的字眼来说他。 第13页 李渭斜斜倚靠着半个身子,身上只搭着一件中衣,带子都未曾繫上,看着倒是有那么几分风流浪荡劲儿。 他微一侧头,便看到沈薏环仰视着他,正等着他回答她的问题,他伸手想要揽住沈薏环,将她带进自己怀里,只是刚一动作,沈薏环便下意识的迴避他,李渭不悦地瞥她一眼,强硬地将她扣进自己怀里。 「我来寻我自己的夫人,难道不是名正言顺?」他用手轻轻顺过沈薏环的长髮,神色中带了几分温柔。 沈薏环被男人制住按在怀中,这个姿势于她而言极为不适,只是她稍稍使力气想要挣脱开,他便揽她揽得更紧,几次三番下来,她也不再做无用功。 「将军您松开些,很不舒服。」她声音如往常一般轻柔,但听在李渭耳朵里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好像不似以往她对自己讲话那般,字字句句中都情意百转。 「妾这些日子想了想,其实您也不曾做错什么。」 这话算是说进了李渭的心坎里,他打心底里就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对不住她,这会听她这样直直说了出来,他冷哼一声,但面上仍是露出些许笑意。 「想明白了便罢了,折腾够了便跟我回府,陈大夫已经入京了,你这腿不能再耽搁——」 「将军,您听妾说完。」沈薏环仍是温温柔柔的,但这会格外冷静,她打断了李渭的话头,继续说道,「您这些年确是对妾极为照顾的,只是环儿不够做您的夫人,永安公主便很配您。」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李渭甚至有些错愕,紧接着便是阵阵怒意上蹿。 温言软语她听不进去,态度稍一强硬便梨花带雨,怎得往日里没发现她竟是如此不讲理! 李渭面色紧绷着,沉沉看向沈薏环,似乎想从她那双涟涟媚眼中探寻出什么一般,只瞧的沈薏环心中直发虚。 毕竟这可是她放在心上多年的心上人,沈薏环脑海中尽是他那些个战场上的威名,她切切实实的知道,眼前这衣衫不整还阴沉着一张脸的男人,可是实打实杀过人的。 她被他看的有些惧意,往日里她都是敛着自己真实想法,可着李渭的心思来,只要他高兴,便不觉着自己有何委屈。 可此一时,彼一时。 李渭被她方才那一番话说得,就已经有些恼火,见她眼神惴惴,缩着身子直往床榻里面躲,更觉得火大。 他单手按紧沈薏环,另一只手捏着她精巧的颌尖,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眸色犀利,男人天生的攻击性和侵略性无处掩藏。 这个情势,沈薏环再清楚不过了,她早已知晓人事,虽然不明白这人为何生着气还要来亲近她,但她心中的不情愿确是真切的。 刚刚扎伤了李渭的那根簪子就在她手边,沈薏环握在手中,心下却有些犹豫,她不愿伤他,可也不愿跟他做那事,却在李渭重重咬上她的唇瓣时,抬手便往他肩膀扎去。 李渭头都未抬起,反手便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颌,微一用力,她便再没法子,只能任由他肆意。 半晌,他松开沈薏环,顺势从她手中拿过那根金簪,借着一室皎洁的月色扫了一眼,嗤笑道:「若是真能教你三番两次扎伤,我这三品将军之职可真就成了虚号了。」 李渭说罢,将金簪放回她微微有些湿意的手中,朝着她面上看去,泪珠挂了满脸,似是泛着月色。 「又在哭什么?没跟我同寝过?」 沈薏环没理会他言辞间的讽意,只下意识握住金簪,紧接着推回到他手里,「我不要你的东西。」 「我送出去的东西,还容不得别人来说要不要。」 他起身站到床边,理了理凌乱的床,扶正了掉落一旁的软枕,将金簪放在沈薏环的胸口,拉起被子将她盖好。 「我不会娶永安公主,你歇着吧,明天我会让人送陈大夫过来。」 男人声音沉冷,穿了那身夜行衣,一身干脆利落,飞身越出了窗棂,隐没在夜色中。 房内床榻上,沈薏环泪痕犹在,可唿吸渐渐规律,入了梦中。 * 「姑娘,快起来收拾收拾,老爷方才叫人传了话来,将军请了名医来为您看腿伤,」疏雨进来走到床边,轻轻唤沈薏环。 沈薏环半睡半醒的,疏云传了些清淡的粥和小菜,她用过后,由着疏雨为她梳妆。 「你刚说,将军来了?」沈薏环坐在铜镜前,想起刚刚疏雨说的话,转头望向疏雨问道,「将军亲自来的还是派人过来的?」 「亲自来的呀,人都在正厅等半天了,只是将军说不用叫醒您,让您多睡会。」 这人真是,阴魂不散的,越不想见他越来惹人心烦。 待沈薏环拾掇完,疏云去了前院传信,不多时,外面传来阵阵脚步声。沈庆辉亲自引着李渭进来,二人身后跟着一位鹤髮童颜的老者。 今日李渭一身月白纹金缎袍,身子袖长,窄腰宽肩,端得一副好皮囊。 「躺好。」李渭熟门熟路地坐到床边,止住她要起身行礼的动作,伸手握住她的手指,轻轻揉捏,若有深意地笑了笑,温声问她「睡得可好?」 父亲和大夫都在一旁,沈薏环被他笑的有些脸热,这话听在旁人耳中,不觉得有什么,可听在她耳朵里,就是另外的意思了。 第14页 「陈大夫,您请。」李渭点到即止,没再多说什么,转头看向那位老者,对他说道。 这老者其实瞧不出年岁,垂眉长须,可皮肤瞧着却很是光滑,他上前几步,拱手施礼,「将军,夫人,失礼了。」 他笑眯眯地说着,探手把住沈薏环的脉门,半晌之后,他望向李渭的方向,对他说道:「还需要看看夫人腿的实际情况。」 闻言李渭心中稍有些不愿,但仍是让疏云将沈薏环身上搭着的毯子捲起来,老者探手隔着衣裙,用力按捏沈薏环的腿侧,「可有知觉?」 沈薏环点点头,微微有些痛楚,她感受得到,老者又按了按沈薏环双膝。 「这里可有知觉?」 「嗯。」 沈庆辉在一旁,忍不住问道,「陈大夫,您看小女这腿伤可能医治?」 一时,屋内众人目光皆是聚集在这位陈大夫身上,他恍若未闻,又拉起沈薏环的胳膊,细细的思量着,片刻之后,他皱着眉,摇了摇头。 这会在沈薏环屋子里的,都是沈薏环身边的人,见陈大夫这般,众人心直直往下沉,疏雨和疏云当时眼眶便红了,沈庆辉顾及着女儿的情绪,虽然也是失望至极,倒是也未表露出来。 「医术不精自己认下便是,妄下定论可当真堕了你老师的名号。」李渭站起身来,面色沉沉,声音中似是夹着冰凌,毫不客气的盯着陈大夫说道。 「老朽还未诊完吶,将军急什么,」这陈大夫倒是也没恼,仍是笑呵呵的,他看着一旁气势逼人的李渭悠悠说道:「早先便听说我大周的小战神,骁威将军的赫赫名声,今日倒是涨了见识。」 「确是人中翘楚,无怪连公主都对您心心念念的。」 这老头长着一副老实稳重的外表,这说起话来倒是毫不吃亏。 几句话戳进了沈薏环的心窝,她表情黯黯,没作声,李渭下意识转头就正好看到她失落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抓挠了一样。 「陈大夫,皇家和定远侯府的舌根可不是这么好嚼的。」 李渭看着正笑得开怀的老头,带着些许怒意说道。 「这话可不是我老头子先说的,我半只脚都进了棺材板儿了,哪还有这闲情打听这些情情爱爱的事!」陈大夫笑着说完,指了指一旁的疏云和疏雨,「你们两个,撑着你家夫人站起来。」 没等疏云疏雨过来,李渭已经将沈薏环从床上扶起,她许久未曾活动过,身子绵软,就这么借着李渭的力道斜斜站住。 陈大夫等沈薏环站稳了,笑着看了看态度软和了许多的李渭,低下身,敲了敲沈薏环的膝盖骨,「夫人这里可能使上力?自己能站稳吗?」 沈薏环试着把重心放到腿上,一旁李渭稍稍卸力,她便要摔向地上。 「好了,夫人请坐回床上吧。」陈大夫摆摆手,看向李渭的方向,「李将军,夫人这腿伤,老朽倒是能试一试。」 「夫人外伤未好,又伤及经脉,需多次施针,到时还需再看看夫人恢復的情况。」 李渭点点头,他看了看沈薏环,转头对疏云疏雨说道,「好好照顾你们主子。」说罢,起身率先出了沈薏环的闺房,陈大夫提了自己随身带的药箱,跟沈庆辉一前一后出去了。 后院通往前院是条小径,沈庆辉和李渭一左一右走在陈大夫的身侧,沈庆辉问:「陈大夫,小女这腿您有多大的把握?」 「济世救人尽力而为,不敢做什么保证,但定会尽心。」陈大夫边走边瞧向两侧的风光,「沈大人府中景致可当真不错。」 「陈大夫谬赞,尚能入眼罢了。」沈庆辉微微一笑,随口应道。 「何止是能入眼,早听人讲说沈大人当年初来京城时也是风光无两的人物,一手画技无人能及,这院落可是您亲自绘制的图纸?」陈大夫笑着问沈庆辉,又看向李渭,「将军,您也擅书画,您瞧如何?」 说话间便已行至沈府正院大门处,沈庆辉拱手深深作揖,「陈大夫,小女日后还要您多费心了。」 「尽力,尽力。」陈大夫仍是挂着笑容,温和的答覆着。 出了沈府的大门,李渭府中的车马早已等候多时,陈大夫转身上了马车,李渭敲敲马车的车舆,陈大夫拉开布帘,「将军?」 「你当真能治?」李渭沉声问道。 「只要将军付了答应了老朽的诊金,自然能治。」 第8章 诊金 「收拾干净。」 冬日已至,外面飘着疏疏细雪,沈薏环的房间里已经烧起了银炭,门窗也都关得严实,隔绝了外面的冷意。 陈大夫每天都来为沈薏环看诊,不得不说,这老头确实是医术极好,这小半个月过去,沈薏环已经可以自己撑着站起来了。 「夫人,这是最后一次了,」陈大夫将用过的金针收好,分门别类地装回他日日带着的药箱子里,话家常似的对沈薏环问道,「听闻令尊大人书画可是一绝,能否劳烦大人为老头子我写张印鑑,日后我也寻人来做个名章来!」 沈薏环有些莫名,她从未听说过自己父亲擅长书画,不过父亲闲暇时确是喜爱这些的。不过就算是真如他所说,也没有她一个做女儿的替父亲做主的啊。 「陈大夫,不如您去问问父亲?这种事情我实在是不好替父亲答应的。」沈薏环稍稍有些愧疚,这老先生为自己诊治,给银子他不要,送礼物他也不要,白白为自己的腿伤劳心劳力的,如今倒是提了要求,她还没法做主。 第15页 「是老头子不懂事了,夫人您好好休息,日后还是要避免如马球这种激烈的活动,」他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笑着起身叮嘱几句,转身出了屋子。 沈薏环接过疏云递过来的药碗,只轻轻吹了吹,苦涩难言的味道便冲进她的鼻腔,她闭了闭眼,仰头尽数喝下。 良药苦口,在这种关乎她身体的事情上,她从不含煳。 疏云接过药碗,正要离开,却隐约在沈薏环床榻下面看见个白色的物件,她将药碗放到旁边的桌上,将那东西从地上捡起,用袖子擦了擦,颇有些迷惑的从地上起身。 「什么东西?」沈薏环看不真切,隔着帘帐,她只看得出一团白色,「是玉佩吗?」 「姑娘,是枚白玉纹章,刻着的像是个人名。」疏云将那纹章递给她。 沈薏环接过,入手是玉石自带的凉意,白玉通透润泽,顶端细细雕刻着一只小兽,因侧边有处断面,只大致看着像是貔貅,底部篆刻着几个字,写得不知道是什么。 「莫不是陈大夫落下了?」想起刚刚陈大夫笑吟吟的问自己能否请父亲为他写张人名笺做印章的话,沈薏环敛眉说道。 这陈大夫也是有趣,他既然有印章了,为何还要张罗另刻一枚? 况且手中这枚白玉章,虽然有破损,但是看这玉质的水润度,便知道这东西的主人定是时时带在身边把玩的,想来也是别人的心爱之物。 「去拿些纸和墨来。」沈薏环吩咐疏云。 疏云拿了张她平日里练字的纸,铺在了沈薏环床边摆着的案几上,将砚台递给她。 白玉印章蘸了墨,轻压在宣纸上,沈薏环抬手将印章擦干净递给疏云,看向那张染了墨色的纸。 上面印着二字:佑之。 沈薏环有些不解,这二字想来是个人名,但她确实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她将纸折好,连同印章一同递给疏云,「收好,明日去见父亲时一同带上。」 「是,姑娘。」疏云接过拿在手中,端起沈薏环先前喝光了的空药碗,轻手轻脚的退出去了。 翌日一早,沈庆辉休沐,正在书房中看书,沈薏环就到了。 她其实已经可以慢慢走过来,只是疏云和疏雨不放心,仍是像以前那样推着她过来。 「父亲。」沈薏环起身作礼,自从她伤了腿,次次见到父亲都是坐着,如今她能站起来了,便不能像以往那样没规矩。 「坐下吧,恢復的怎么样?」沈庆辉合上正看着的书,笑着问她。 「陈大夫医术了得,再有月余,应该就能出来走动了。」 沈薏环坐在软塌上,回着沈庆辉的问话,她顿了顿,继续说道,「父亲,环儿今日过来,是有事想要问您。」 她转身从疏云手里拿过一枚锦囊,拆开封口,敞着呈给沈庆辉。 「父亲,您看看认不认识。」 沈庆辉随手接过,从里面摸出来张纸,他展开只瞧了一眼,目光便是一滞,放下那张纸,又从锦囊里取出那枚印鑑,摸着白玉小兽的断面,面色越发肃然。 「这东西你从哪得来的?」沈庆辉手中捏着那张纸,抬头看向对面的沈薏环。 「回父亲话,那日陈大夫最后一次为女儿施针,走后疏云在床下看到的,」沈薏环如实回答道。 「对了,那日陈大夫还问女儿,您是否擅长书画,说是想让您为他写张印鑑,他想刻个名章。」想到那日的情景,沈薏环心中也觉得有些怪异,且不说问她关于沈庆辉的事情是否唐突,便是看诊那天,陈大夫提这印鑑的话茬时就很突兀,如今想想,沈薏环就觉得很是刻意。 「父亲,您是,认识这个东西吗?」看着沈庆辉晦暗不明的脸色,约莫这枚印章定是有来头的,她小心的问道。 她有种直觉,这东西可能也跟自己有些关联,否则那日陈大夫就不会特意对她提这么一嘴。 陈大夫这人看着整日笑吟吟的,实则说话滴水不漏,她记得当日李渭说过一句「堕了你老师的名头,」后来她曾多次探问都被陈大夫绕了过去。这是个极为谨慎的人,明知道她不会答应的事,若没有别的目的,怎么会说与她听。 况且他那小药箱子,从未有别人碰过,这印章还能自己跑出来不成? 沈薏环看向父亲,希望能得到个答案。 「没什么,为父进京之前,为了凑读书的钱,抄书卖画赚些辛苦钱,同乡的人见为父字写得不错,便时常有人请着写写字做个画的,这印鑑大抵是那时候写的。」 将纸和印章收好放在一旁,沈庆辉看着默不作声的女儿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一晃多年,乍一看确是没认出来,这印鑑便放这吧,过些日子为父亲亲自还给陈大夫,你便不用挂心了。」 沈薏环接过父亲递迴来的空空如也的锦囊,咬了咬唇,心中有些不甘,再次问道,「为何陈大夫特意与女儿说,能否让您为他写张印鑑。」 「想来是喜欢为父的字。环儿放心,为父有机会定会为他写也一张,毕竟他治好了你的腿,连诊金都不收,这点要求算得上什么。」 沈庆辉说完,翻开方才那册书,作势欲要继续读下去,他温声对沈薏环说道,「没什么事了便回去歇着吧,」 疏云推沈薏环从书房出来,回了自己院子。 进屋后,疏云关起门,拿出那个空空的锦囊,低声问着沈薏环,「姑娘,老爷方才说的其实也说得通,您是不是多虑了?」 第16页 想着父亲乍见到那两个字时的表情,以及后面拿着那枚印章时的反应,沈薏环微微摇头,她看向留在屋子里的疏雨,「疏雨,给你的东西收在哪了?」 疏雨从袖中拿出张纸,「这呢,姑娘。」 沈薏环打开看了看,她今日早上去见父亲时,特意用那白玉章多拓印了一张。 她将那张纸折得整齐,塞回到那枚锦囊中,放在梳妆镜前的首饰盒子中。这锦囊是她亲手做的,一看就是姑娘家的物件,并不惹眼。 既然是一时半会想不通也猜不透的事,便不想了,那陈大夫绕这么大个圈子,定不会就这么揭过去。 该她知道的东西,她总会知道的。 若是当真与她无关,她想破脑袋也是无用功。 沈薏环在房内一边慢慢走动,一边胡思乱想着。她近日来过得充实,腿伤也在慢慢转好,竟是一次也没想到过李渭。 他已经快一个月没来寻她了。 是终于没了耐性了吧?觉着她的确不值当他堂堂将军挂心?沈薏环自嘲地想着。 也好,总是要分开的,想来下次见到他,再提和离的事他就能答应了吧。 她坐到窗边,隔着窗子往外看,脑中却控制不住的想起来那晚上李渭过来时,她扎了他一道口子,他那人向来不喜欢用药,也不知这会好没好…… * 李渭这会正在西南的贺州。 那个刁钻的陈大夫答应为沈薏环出诊,提的报酬是想要贺州州府大牢里的一个死囚犯人。 他到贺州已经有三四天了,几番周折才打探出他要的这个犯人相关的消息。 这人本是一位刑名师爷,也是寒窗苦读多年,奈何天资有限,近天命之年方中了举人,家人几经运作,方让他留在贺州府内做了师爷,这贺州也不是什么清净的地界,死囚牢犯的案卷卷宗竟然也是不全的,李渭带着云峰和青崖来到这里,费劲心机竟然也打探不出这人犯了什么事。 不过他只是要带走这死囚犯,送到跟陈大夫约好的地方就行,旁的事他倒是也懒得管。 李渭一身富贵公子哥儿的打扮,任谁看他也不觉得这会是一位杀伐果断的将门虎子。 他慢悠悠地走到贺州大牢的牢门口,这会正值午后,守着班的人正有些瞌睡,见他李渭在这晃悠,没好气儿的喝道,「滚远点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从哪来的就给老子回哪去!」 李渭没理,径直往里近,牢门的看守提刀便往他身上招唿,却半点没碰到他人,转眼间李渭就进了大牢门,青崖跟着闯了进去。 两个看守登时便要传信唤人一同进去,随着李渭同行的云峰立马拦住他们,赔笑说道:「哎哎官爷官爷,我家公子只是进去找个人,不瞒您说啊,之前里面的老张头在康化坊骗了我家公子不少钱,公子这阵子病才刚好,说什么也要去找这老不死的讨回来,这一问才知道他进去了。官爷,我们只是进去看看,劳您通融一下。」 康化坊是贺州有名的赌坊,那老张头便是还不起赌债,被人弄进去的,两个官差心中已经是信了几分。 云峰一口一个官爷,唤的很是真诚,他笑着给这两人一人塞个金元宝,这两人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掩掩藏藏地收起来,大概是将李渭当成了输了钱又玩不起的,只怪笑道:「罢了罢了,办完事赶紧滚。」 这说话间,李渭已经从里面出来,后面的青崖身上负着个昏迷的老头,这两个官差一见这阵仗可急了,正要喊,被云峰一手一个打晕了。 李渭看都没看,悠悠走出天牢的街巷,留下一句: 「收拾干净。」 第9章 灯会 「腿这是好了?都能出来跟别人逛…… 贺州大牢被人劫走了个死囚犯,死了两个牢头,这消息不胫而走,百姓们茶余饭后也都议论纷纷。 陛下又惊又怒,这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真的有人敢去劫牢杀人,并且还真把那死囚带走了,他盯着手中的密信,脸色阴沉难言。 一旁伺候着的福公公偷瞄着陛下的动作,心中明镜一般。 「福全,你给朕说说,这如何才能从州府大牢深处劫出个死囚犯?」大周的这位成元帝在位三十余年,君威深重,蓦然开口,吓得正有些走神的福全一个激灵。 「陛下,您可为难奴才了,奴才可没有这本事。」福全嘿嘿一笑,他颇得皇帝的看重,人也是个机敏的,只避重就轻的回答道。 似是很不满福全的回答,成元帝冷哼一声,放下手中的密信,扔到福全的脚边,「捡起来看看。」 福全屈膝跪下,用双手将地上的金封密笺拾起,用手擦了擦,展开仔细的瞧,看罢,折好双手呈至龙案上,退回了一旁去。 「说说。」成元帝拨弄手上的青玉扳指,轻飘飘地说道。 「依奴才看,这贺州大牢守卫实在是有些松懈。」福全将头埋得更低,心中暗叫倒霉,这百年难遇一次的糟心事,偏生在他值守时报给了陛下。 「便是守卫松懈,便能劫了我大周的牢狱?」皇帝冷眼瞥向一旁的福全,淡声问道。 「陛下恕罪,奴才是说,贼人固然可恨,可若非这贺州偌大天牢竟然只有两人看守,如今捉贼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嘛!」福全跪在地上,动都不敢动,连声说道,「陛下,奴才蠢笨,您可别为难奴才了。」 第17页 「起来起来,」成元帝不耐地抬抬手,他手指轻点龙案,沉吟片刻,靠坐在龙椅之上,「依你说,你觉得这京中,谁有这种本事,做到这般。」说话时,敲了敲了福全放到龙案上的那封密信。 福全心中咯噔一下,他不敢耽搁,却也是字斟句酌地小心答道:「那这……大概只有定远侯府的二公子,您亲封的三品骁威将军,李渭,李将军了吧。」 「李渭?」成元帝似是思考了片刻,他面上泛出几分冷意,「我大周的小战神确是有这般本事的。」 「福全,你说说,大周能出几个李渭?」 福全的鬓角都是汗意,他其实心中也打鼓,方才他提李渭,不过是知道陛下一直对定远侯府很是忌惮,这会他是真不知道陛下想听他说什么了,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却又不敢不答,一边擦汗,一边出声,「这个……这个……」 「行了,滚下去吧,传方泓和高宣来。」失了耐心的皇帝将福全赶出大殿。 方泓便是方老太师的儿子,如今官居一品,大权在握,高宣也是陛下身边最为得用的武将,掌管上万的皇城禁军,深受皇帝信任。 松了一口气的福全谢了恩,退出了大殿叫人去请方大人和高大人去了。 * 日头西斜,天色微暗之时,午睡一场的沈薏环将将睡醒。 这些日子她已经可以自己慢慢走了,若是不仔细瞧,也不大能看得出她腿曾受过伤,躺了好一阵子。 从那日秋围惊马之后,她从阵阵剧痛中醒过来,她就没太想过自己还能站起来走路。 因着她这伤情也跟永安公主有些关系,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很是重视,太医来了不知道多少回,腥苦的中药汤子也喝了不知有多少,就连三皇子的母妃也曾派人来送过药,可都没有成效。 如今照着陈大夫留着的方子按时喝着,倒真的渐渐好了,她心中开阔许多,日日盼着自己赶快好转。 昨日下午她与父亲细细聊了许多,父亲已经答应为她想法子和离,等她离了李渭,她就可以去江州看看母亲,她已经有几年未曾见过她了。 京中人尽皆知,沈薏环的母亲阿荔原是波斯国送来的贡女,听说是做错了事惹了皇帝厌恶,本应老死在宫中,却入了方太师嫡子方泓的眼,皇帝便遂了方泓的心意,将她送进了太师府。 后来恩科会试,殿试之后方泓宴请同期参加会试的门生在府中集会,喝醉了酒后,当场便要将阿荔送予沈庆辉。时人常有将自己的姬妾侍女送给好友的,若是双方自愿,倒是也不算是什么大事,顶多被人说道几句罢了。 但那时沈薏环的父亲沈庆辉,长身玉立,未及弱冠便在同科中跻身一甲,前途无量,他又不好美色,当场便正色拒绝。这便惹恼了方泓,他叫人寻了些烈酒,最终灌得沈庆辉断了记忆,待第二日醒了酒,已是美人在怀,满室凌乱。 因着这一遭,沈庆辉的探花名头被褫夺,人也失了意气。 沈薏环的母亲阿荔,名字便是沈庆辉起的,自从生了她,便回了江州老宅,出嫁前她每年都会去那边住一阵子陪一陪母亲。 想着远在江州的母亲,沈薏环心思已经飞远,等她和离了之后,她便去江州陪母亲住几年,然后游歷一番,看看那些从前只能从那些游记话本凭空想像的美景。 至于李渭,一时半会她确实是放不下的,可如今一月不见,她也并没有太多的伤怀,日后总能渐渐淡下来的。 正胡乱想着,疏云领着人进来,「姑娘,今日是冬至,许三姑娘早早便传了信,要约您去城南看灯会,晚膳准备好了,您先用着,用完奴婢为您梳妆如何?」 沈薏环这才想起来,前些日子,许知园听说她腿伤好了,便来约她一同去看冬至的灯会,她许久未曾出府,便应承下来,这些天日子过得舒服,倒是把这桩事给忘了。 入了夜,沈薏环披上厚实的大氅,将自己裹得严实,带着疏云和疏雨往外走。 刚走到正院附近,迎面撞上近日来早出晚归的沈逸澄。 「阿姐!这是要去哪?」他快步迎上沈薏环,连日来的辛苦已是一扫而光。 「跟阿园约了要去看看灯会。」握了握少年微凉的手,沈薏环笑着回应他。 沈逸澄微微皱眉,他看向沈薏环身后,只有疏云疏雨两人随行,「阿姐,你还没大好,外面人杂,你只带她们两人照应的过来吗?」 「环儿!等了你半天了,你再不走,我可自己去了!」许知园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披着赭红色的披风,整个人娇美又生动,笑盈盈从门口走进来,转眼便看见了沈逸澄,微微有些愣神,「环儿这是?」 「许姐姐好,我是沈逸澄,姐姐唤我澄儿就行,」他看向许知园,躬身郑重行礼,弄得许知园也有些不好意思,也回了个礼。 「阿姐,许姐姐,夜里外面还是不太安全,你们也没带些人手,要不让我跟着两位姐姐吧,」说罢,沈逸澄看向正要拒绝他的沈薏环,稍稍有些委屈地对她说,「阿姐,我都好久不曾看过灯会了,年后我又要回江南了,你就让我去吧。」 沈薏环仍是犹豫,她自然是心疼弟弟的,可是今日她先答应了阿园,若是擅自带了弟弟,容易被人传阿园的闲话,她尚未说话,许知园不在意的挥挥手,拉着她往外走,边走便说道: 第18页 「哎呀多大点事,想去那就一起吧,人多些倒热闹。」 沈逸澄微微一笑,打发了身后的随从,提步跟了上去。 京城一年到头也就年根底下有几次盛会,冬至的灯会便在其中。 街上人声鼎沸,长街的两侧皆是各式各样的花灯,临街的酒楼上人头攒动,沈薏环许久不曾见过这么多人,这会置身人群中,很是有些不习惯。 「环儿,你快看,这个灯多好看!」 许知园手指着旁边一老者的摊位,只有一盏走马灯,每一面都绘着画,沈薏环打眼一看便瞧见画上似是一位飞天的美人,画面极为丰富,灯轴转动间,飘逸仙子、遥遥月宫尽皆生动起来,连那画上的小兔都可爱极了。 这灯确是好看。 「老人家,你这灯卖不卖?」沈逸澄朗声问道。 「灯不卖,送有缘人。」老人看着灯,微笑着说。 「如何算有缘人?」旁边有人出言问着。 「喏,就这灯,你们给它起名字,哪个最好就送谁。」 「嫦娥奔月!」「月宫!」「飞天!」「……」 众人猜得起劲,老头却连理也不理,他表情也很凝重,盯着花灯仔细的瞧看。 许知园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靠近沈薏环,低声说:「环儿,要不算了,这老头怕是故意难为人的。」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整条街上全是花灯,这齣不过是街巷的一处拐角,若非这盏灯着实精美,也不会吸引那么多人的注意。 「沈姑娘……夫人,你也来看灯会?」一道清朗的男声传来,沈薏环寻声望去,不远处的男子驻足望着她,神色颇有些复杂。 「王公子。」沈薏环态度如常,与他打了声招唿。 「贤弟,沈姑娘,许姑娘,」这位王公子一一问了礼,这才转而看向沈薏环,「几位这是看灯?」 「是啊!这老头根本不想卖,却弄个这么好看的灯馋人。」许知园态度熟稔,微微有些不满的说道。 这公子看了看灯,转头神色自若地问沈薏环,「沈姑娘喜欢?」 沈薏环侧身迴避了他不加掩饰的目光,低声说道:「就是随便看看,王公子慢看,我们去前面走走。」 一旁的沈逸澄和许知园看情形不太对,也作势要走,这王公子情急之下,下意识拉住了沈薏环的衣袖,「沈姑娘……」 沈薏环立即将衣袖抽出来,不欲与他纠缠,刚一回身,就撞到了一人,她微微退了一步,正要出言道歉,这一抬头,便撞见一双深沉的眼眸,正是许久不曾见过的李渭。 他瞧着风尘僕僕的,不似他惯常的那副矫情又精緻的做派,却仍然是气势压人的,他瞥了一眼旁边还想说点什么的王玦,扣住沈薏环纤细的腰身,将她带的不自主的靠近他,低沉的声音响在沈薏环耳边: 「腿这是好了?都能出来跟别人逛灯会了?」 第10章 分歧 「他不是对你很是爱慕?你不知道…… 冬夜的风凉凉吹进袍袖,眼前身后尽是熙攘的人潮。 怀中人的牴触不安毫不掩饰,但掌心触及的地方一片温软,李渭看着眼前许久不曾见到的人,手指微动,轻轻挠了挠沈薏环的腰处。 身后是弟弟和阿园,旁边还站着刚刚偶遇的那位王公子,沈薏环被他这么搂着,感觉格外不自在,正要将李渭推开,他已经松开了揽着她的手,但仍将她往自己身侧带。 后面几人一一向他问礼,李渭也没怎么理,他一向是随着自己心意来,也不是什么面善好说话的人,只是定远侯府势大,旁人也不愿正面得罪于他。 可毕竟李渭自身不过只是三品将军,京中官场水深,总有些人有着比侯府更深厚的背景。 方才偶遇沈薏环一行人的那位王公子,名唤王玦,正是朝中安国公的小公子。这安国公已经在府中颐养天年,独子王玦长得也算是一表人才,谈吐得体,颇受陛下喜爱,待日后继承了安国公的爵位,前途也算是一片光明。 沈薏环其实认识王玦。 在她嫁给李渭之前。 这位身上承袭着爵位的王公子曾少年慕艾,心仪沈薏环多年,还曾亲自与沈庆辉提过,想要纳沈薏环为贵妾,气得沈庆辉好几日都食不下咽。后来陛下亲自赐婚,将她指婚李渭,王玦去定远侯府的大门外闹了好几天,最后被在家养老的安国公亲自拎了回家。 他自认为李渭夺人所爱,强插进来搅扰了他的好姻缘,打那以后,他每每看到李渭那副装模作样的恼人劲儿就觉得来气,如今对沈薏环虽仍有念想,却也只是些不甘心的执念了。 方才李渭旁若无人的搂住沈薏环,这会又在他面前摆起架子来,王玦心中更是不爽快。 「将军和夫人倒真是恩爱。」初见沈薏环时的侷促和紧张已经消散,一想到她已经嫁了人,王玦心中就越发堵得慌。 这阵子李渭跟沈薏环这点子家事,早已传得人尽皆知,王玦这般说着话,实则还是讽刺李渭人前装模作样,他顺势看了看沈薏环,仍是有些移不开眼。 听他这般说,沈薏环也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跟李渭之间那些个理不清楚的纠葛,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回来,走到许知园的旁边。 她其实心中有些烦躁。 乍见王玦的时候,沈薏环心中知道自己容易被人传闲话,本就不想与他纠缠,可偏偏事不遂人愿,她不仅没法脱身,还又被李渭堵在了这里。 第19页 这会人多眼杂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识得她,便是不认识她,也定有人能认得杵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李渭。 她目光有些发散,落在李渭眼中,只看得到她盯着旁边摊位上摆着的那盏走马灯,想起方才遇见她时,她跟许知园一边看着这盏灯,一边说话。 她眼中笑意盈盈,是他许久不曾见过的开心模样,他甚至不忍心惊扰了她。 李渭提步走到沈薏环身后,也看着灯,蓦地开口问她,「喜欢这灯?」 他的声音骤然从身后极近的地方传来,沈薏环正出神,正被他低沉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便回了一句,「喜欢。」 又像是刚回了神一样,重复道:「不喜欢——」 「这灯如何能得?」李渭看向一旁蹲在地上的老者,径直开口问道。 「给这灯起个名,我觉得好,就送了。」老者掀起眼皮,微微仰头打量了李渭一眼,便又专注的端详那盏缓缓转动着灯轴的走马灯。 李渭就这么一打眼,就看到灯璧上,每一面的均有不同,可画风相近,着色和运笔的风格都很相似,几幅画依次画着飞天美人,桂宫玉兔,最后一面上,那美人置身寂寂华宫,抱着怀中玉兔垂泪。 「碧海青天。」他信口对这老者说道。 老者有些愣神,片刻后,将这精美的走马灯推到李渭身前,「这灯虽是我做的,可画却是我亡妻生前留下的,往日里她最喜欢的便是那两句诗,您既是点到,就算是有缘了,这灯便送您了。」 李渭接过灯,抬高了看了看,塞到了沈薏环手中。他瞧不出这东西有什么好的,不过她喜欢那就给她拿着图个新鲜吧。 这会夜色已深,街上繁华渐歇。 「晚了,回府吧。」没给沈薏环反应的功夫,李渭牵住她的手,转身便要走。 「环儿!你还没陪我逛完呢!」许知园不舍的出言留她,长街上虽然人少了一些,可她许久没跟沈薏环一同逛街,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又被李渭打断,急急的结束,她很是不舍。 沈薏环一手提着那盏灯,一手被李渭握在手中,她看看脸上满是不情愿的许知园,站在原地,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回绝李渭: 「将军,妾还想再看看,您先回府吧。」 「沈府离这里也不算远,阿姐逛完,直接随我回家便是,将军尽可放心。」 沈薏环话音刚落下,旁边像是看戏的几人也终是回神来,沈逸澄护着姐姐,想要遂了姐姐的心意,也出言帮着对李渭说道。 李渭有些意外。 自来他说的话,她就没有不听的,如今他说十句,她有九句半都与他作对。 沈薏环这会也不觉得心虚了,如今她都要和离了,做自己的主,顶多别人讲讲闲话罢了,她可是实打实开心了,旁人作何想她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既然环儿想逛,那便同行吧,我也许久没逛过灯会了,也跟着新鲜一回。」李渭看着她颇为坚定的表情,心中反倒觉着有些好笑,他松了牵着她的手,朝着前面的街巷,微微扬了扬头,「走吧。」 * 已近子夜时分,在外面逛了许久,身上也沾染上几分寒意,沈薏环坐在李渭的马车上,车内燃着暖炉,倒也不冷。 她心中微微有些歉疚,本是答应了许知园陪她逛灯会,却因为她的缘故,跟了许多不相干的人同行。 澄儿便也算了,后来李渭非要跟着,她也没法说什么拒绝的话,那个王玦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也凑上来跟着,这么一来,不伦不类的阵势倒让人失了游玩的兴致。 阿园也渐渐没了那股兴奋劲,最后李渭派人送她回府,澄儿跟着也送了一程,自己回了沈府,她被李渭紧紧按住,径直被带上了马车。 马车是他跟着闲逛的时候,青崖回府去安排的,李渭其实刚从贺州回京来,本是急着回府去洗沐一番,换身衣裳,倒也没想会遇见她。 只是好巧不巧的,被他看见那个王玦跟着她搭讪,他瞧着碍眼,断是不能装作没看见了。 沈薏环倒是没有李渭这会的畅快心绪。 他都没问过她,就将她带上自己的马车,这会车马飞驰,她不用想都知道,李渭定是回定远侯府的。 他那人衣食住行都是挑剔的,自然不会去旁人府中过夜,这会已是深夜,除了回府也没别的去处。 沈薏环沉默着将头转向另一边。 她不愿意跟李渭回侯府,回去就觉得压抑,觉着难受。 马车停下,外面驾车的车夫低声禀道,「将军,到了。」 李渭率先下了马车,伸手将她扶下来。 她站定后,抬头一看,自己正是站在沈府的大门口,沈薏环有些错愕,倒是真没想到他能将她送回家来。 「谢过将军,」沈薏环轻声说道,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感激。 」这就谢完了?」李渭负手看着她低眉颔首的柔顺样子,气定神闲地追问。 见她不应声,李渭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头顶的簪着的金丝珠钗,「抬头,」他说道。 「我这为你又是寻大夫又是……」话只说了一半,顿了顿,李渭接着说道,「你这倒是很会给我添堵,还跟别人出来逛灯会?」 他神色轻松,虽然这样说着,但一看便知他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第20页 「将军,我们跟王公子同行只是偶遇。」沈薏环听着,却觉得他在歪曲事实,很是不满,那王玦自己非要黏上来,她还能怎么办? 「他不是对你很是爱慕?你不知道要避嫌?」李渭脸色稍沉,打量她的双眼中带了些锐色。 沈薏环其实是个性情极为温和的人,说的难听点,她几乎是个很软弱的性子。 可是便是再好拿捏的人,也是不喜欢被无端职责的。 她正色对李渭说,「将军,这些年环儿如何待您,想必您心中清楚。」 「无论日后如何,现在妾仍是您的妻子,这些环儿都明白,」她心中有些委屈,但犹自压在心底,没理会李渭的反应,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当时王公子自发地跟过来,拒绝了都不成,那般境况下,难不成还要噼头盖脸将他骂走?」 「您是二公子,是将军,百姓们都称您是战神,可环儿不是,没有您那般的底气,也没法跟您一般,毫不顾忌别人的心意。」 沈薏环甚至将心底的话脱口而出,爱慕他不假,但也确实认为他从来都不知道如何尊重别人。 今天那种情况,便是四人同行,也是解释的通的,王玦跟澄儿本就算是同窗,遇到了一同走走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她迴避王玦,不是因为她心虚,只是不想多生事端,没想到这会却要被他无凭据的猜疑。 李渭心中本不大在意那个王玦,他早知道这人,也知道他对沈薏环动过心思。但不管如今这王玦作何想,李渭其实都没把他放在心上。 这人是个蠢的,情绪露在脸上,每个见到他的人都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做事也不管不顾,全凭意气,这么些年,若非借着他爹安国公的一点声威,哪容得他在这京中胡搅蛮缠。 他实在是不愿跟这种人费时间打交道,更谈不上把他放在心上如何介意。 跟了他李渭以后,哪还能瞧得上王玦这样的男子。 他方才那样说,也不过是不想她被谣传诋毁,倒是真没想到有机会听得她这么一番真心话。 还真是糟心的很。 李渭看着对面脸上犹带着几分倔强和不满的人,气极反笑,点了点头,一句话未说,拂袖转身离开。 见他表情也不怎么好,沈薏环也有些愣神,临街传来些声响,循声看去,是疏云疏雨跟在沈逸澄身后一道回来,她也不再细想,走便走吧,她又没说错,逛了一晚上,她也着实有些疲惫,转身进了府门。 门口的车夫,看向守在旁边未曾离开的青崖,不知该如何是好,青崖也有些为难,他转眼看见马车中有些光亮,掀开车帘,正是那盏走马灯。 「先回府吧。」 「好嘞。」 第11章 回府 「这么晚了,你说我来做什么?」…… 「姑娘,陈大夫进府来了,说是来看看您恢復的如何,正在前厅呢,您快收拾收拾。」 沈薏环这阵子日日午后都要小睡一会,通常疏云疏雨她们轻易不会来扰了她,这会将她唤醒,她仍有些睏倦。 「陈大夫不是去了西南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她缩在被子里面,不情不愿地睁开仍有睡意的眼睛,声音中带着些将将睡醒的懒意。 「什么西南啊,您快起来精神精神,一会陈大夫就过来了,您这样子怎么见外人,总不好让人家在外面等着吧。」疏云捲起床边的帘帐,转头对着疏雨说:「疏雨,快去叫人打点水来,给姑娘擦擦脸。」 疏雨应下,快步出了屋。 陈大夫进来时,沈薏环已经收拾好,她站起来郑重的向他见礼,「先生安好,多亏先生妙手,如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也是夫人自己恢復的好。」陈大夫还是如往常一样,笑意温和地与她说话。 坐下之后,疏雨奉上茶水,就退到了一旁,陈大夫探手为沈薏环把脉。 半晌后,他收回手,对沈薏环说道:「夫人已经大好,日后需小心些,莫要再伤了腿。」 「上次为夫人开的药倒是可以不用再吃了,我再为你写一副调理的方子。」说话间,他拉开自己的药箱子,沈薏环见到这箱子,勐地想到上次他落下的那枚白玉印章,下意识的便往箱子里看去。 陈大夫抬眼看了她一眼,与她探究的目光撞了正着。 「陈大夫见笑了,只是见您拿起这箱子,我想到前些日子您落下了一枚白玉印章,想来方才父亲将它还给您了?」被人家发现了自己的窥视,沈薏环有些不好意思,但仍是大大方方的说道。 她方才已经看到了那枚印章,正静静躺在他的箱子内。 「哦,夫人是说这个?」陈大夫从小箱中将那印章拿出来放在桌上,不紧不慢地对沈薏环说:「这枚印鑑确是之前不慎遗失的,还要多谢夫人和沈大人将它送还。」 「您客气了,光是看这白玉小兽的质地,便知道这是主人的心爱之物,时常拿在手中把玩的。」沈薏环看了一眼桌上的印章,笑着说道。 桌上的这枚印章正是她当日拿去问父亲的,她想到当时父亲看到这印章和拓印的字样,不动声色的问陈大夫:「陈大夫,这是您的印章吗?确实是很别致,这小兽玉雕也很灵动。」 陈大夫看着她,若有深意的问她道:「夫人觉得这纹章的字体可有些似曾相识吗?」 似曾相识? 第21页 她尚未反应过来,陈大夫从箱中拿出张纸来,沈薏环认得,正是她那日用这印章拓印了后的纸。 陈大夫展开,将纸张推到沈薏环这边,上面印着的「佑之」二字正朝着她的方向。 当世篆刻的名章,多是用工整的小篆铭刻,这枚却不是,上书字样笔走龙蛇,风骨自成,确实是能令人印象深刻的字体。 沈薏环有些不解地看向陈大夫。 「这是在下友人的遗物,的确是极为重要的物件,」陈大夫拿起印章,用手摸了摸白玉小兽的兽头,嘆了口气,一副很是怀念的样子。 「不过夫人,这是您父亲沈大人亲笔手写的印鑑。」陈大夫看着沈薏环的双眼,缓缓说道。 「当日我将这印鑑拿给父亲时,他也曾说可能是他读书时为别人写的,只是时隔多年,父亲也不太记得清了。」 沈薏环想起来当日父亲确实是说,这枚印章可能是他当时为补贴家用卖字写下的,但当日父亲说时也语焉不详,难不成还有隐情? 「夫人可识得沈大人的字迹?」 「可与这枚印鑑相似?」 确实是不像的,父亲如今的字迹很是工整,虽是好看,却不似这印章上的「佑之」二字一般,别有一番潇洒。 沈薏环本就对这枚白玉印章的来歷心有疑虑,听陈大夫这般发问,心中更是犹疑。 她正要继续追问,却听他说道: 「罢了,都是些陈年的破烂事儿,您不知道便不知道吧,」陈大夫不在意的笑笑,拿出纸笔,写了张方子放在桌上,「夫人,您按着这方子,喝上半月,就差不多了,用法用量都写上了。」 说罢,他将那张印章上拓印下来的纸折好,连同那白玉印章一起,放回箱中,起身便要离开。 沈薏环起身相送,临出房门时,她终是忍不住问道: 「先生费这一番周折,连诊金都不收,劳心费力的诊治我的腿伤,就为了这么不清不楚的说几句话?」 不小心遗落故友的印章,上面的还是父亲亲笔写的,用的字体更是多年不曾再见过的,还与本不相关的她说了这样多的话。 陈大夫驻足,回身看着沈薏环笃定的神色,微微笑了笑:「老夫确是别无他意,您的诊金将军已经付过了,哪有收双倍诊金的,不过夫人您若是实在好奇,倒是不妨去问问将军。」 陈大夫对她拱了拱手,转身出了房门离开了。 问问李渭?这跟他又有何干? 沈薏环回到妆檯前,拿过那个锦囊,打开口子看了看,她自己另拓印的一张纸正装在里面,她繫紧锦囊,独自思量着今日陈大夫这一番话。 复诊不假,还新留了药方,让人挑不出毛病,一切就像是闲聊一般。 可她总觉着,陈大夫今日像是特意来说与她听的。 * 永安公主生于冬夜,再有几日便是公主的及笄礼。 及笄之后,会加封长公主封号,她是当今帝后的唯一血脉,自幼千娇百宠,往年生辰时都是风光之极的,今年及笄和封礼一同操办,想来场面只会越发奢靡。 沈薏环在后院假山旁边的小亭子中坐着,早间刚下了雪,这会已经融化,路面微湿,她看着冬日里满目的萧索,心中有些烦躁。 这种宫中的盛会,她作为侯府武将的女眷是必须要到场的。 可是不仅仅京中的其他家的夫人小姐瞧不上她,永安公主也不会愿意看见她跟着李渭同进同出。 她不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如何说她,只是一想到要跟这些人虚与委蛇,还要做出跟李渭伉俪情深的样子,她就觉得心累。 「姑娘,青崖来了,说是给将军传话的。」疏云找到她,走上前来说道,又看了看她身上 稍显单薄的衣衫,有些担忧地继续说道,「外面冷,先回屋吧,您还喝着药呢,若再染上风寒,可就不好了。」 「哪就那么容易生病了。」沈薏环看着疏云,笑着说道,但还是起身往回走去。 青崖等在她院外半天了,沈薏环回来后便让他一同进屋里来说话。 「夫人,将军说,过几日还要进宫里去,您如今腿伤也已经大好,也是时候收拾收拾回府了。」青崖低着头字斟句酌地说道。 自那日冬至灯会后,她半月多未曾见过李渭,本来还以为他默许了自己在家中住着。 「知道了,这几日便回去了。」 迟早是要和离的,在哪住着都是一样。 「夫人,将军已经派人等在府外,您收拾好就可以直接走了。」青崖头低的更深了些,继续说道,「将军府中您的东西都备着呢,其实直接回去也不会有什么短缺的。」 沈薏环心中不情不愿的,她本打算进宫前一日再回去,并不想今天就走。 没听见沈薏环回復,青崖也不知道她如何想,只说道:「那夫人您先收拾着,我等去外面等候,有什么用得到的,您知会一声。」 青崖转身退下,带上了房门。 出了门,风一吹,他一身汗意方消,他是在是没办法。 他早间去将军的书房,刚一进去,将军看都没看他,就跟他说「去接夫人回府」,他来的路上心中就一直暗嘆,怎么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总落在他身上。 傍晚左右,沈薏环收拾好,去跟父亲告别,正碰见弟弟从严府回来,他这些日子都在严老大人府中听他讲学,很是受益,沈薏环跟弟弟和父亲说了会话,才从正院出来,上了等在外面的将军府的马车。 第22页 回到待了几年的地方,看着熟悉的房间,她也有些唏嘘。 初嫁李渭的欢欣,到如今心如止水的心境,这也算是她几年的情爱见证。 一旁的疏云和疏雨忙着收拾她随身带的衣物和首饰,多余的东西沈薏环也没往回拿,这里什么都不缺,且她也未必能住多久。 李渭推门走进来时,便见到沐浴了之后,正要歇下的沈薏环,肤如凝脂,青丝垂坠。 多少日了,他每天一回来就是空荡冷清的房间,想起往日她为自己留灯,有时还会等他,便觉得格外留恋,宁肯在书房将就着,也不想回这来歇息。 沈薏环倒是没想他会回来,她这些日子一个人睡得极好,都有些习惯了,况且刚回来时,这屋子里连个炭盆都没有,根本不像是常住的。 这个时候了,他过来,要做什么? 「将军,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她这样想着,也这样问了。 他其实也没想做什么,忙了一天,刚处理完经手的事,想起青崖说她已经回来了,就想来看看她。 看着她严阵以待的架势,一脸紧张的问他,他心情格外的好,忍不住接着她的话反问她: 「这么晚了,你说我来做什么?」 第12章 夜聊 「我知你尚有心结,不会强迫你。…… 还能做什么? 深更半夜的来到她的房间,这心思昭然若揭。 沈薏环没答他的话,伸手拿起放在床边的外衣,慢慢为自己穿上。 她的衣衫穿了一半,李渭就已经走近,他身量高,月色和屋内的灯火将他身影拉得更长,昏昏暗暗地笼罩在她的身前。 「环儿为何不说话?」 「将军想听什么?」 她不想理他,结果这人没完没了的,她将衣服穿好,起身坐到一旁的梨木藤椅上,桌子上的茶水是疏云新上的,她拿起茶盏满了杯茶,轻轻放到对侧,「将军,您喝茶。」 来了就来了吧,她也有些想不明白的事情想问他。 李渭坐下,拿起她递来的茶盏,捏在手中,黑釉茶盏精緻,茶汤温润,他轻轻抿了下,随后看向沈薏环的方向,态度倒很是配合。 「听陈大夫说,是将军替我付了诊金?」沈薏环柔声问道。 李渭没作声,只淡淡看她一眼,屋内灯火明暗不定,入目所及是她带着艷色的容颜,只一眼便勾的他心旌摇曳,他没再继续看她,转头望向窗外的月夜。 见他不理自己的话,她只好接着继续说:「让将军费心了,其实环儿可以自己付的。」 「属实是很费心。」李渭面上挂着些微不可查的笑意,睨她一眼,修长的手指端起茶盏,浅浅喝了口,侧头看她,「那环儿打算如何回报?」 沈薏环被他带走了思路,她思量了片刻,一脸认真地回问他:「那这诊金价值几何?」 「价值连城。」杀人劫狱的事,千金悬赏都未必有人肯做。 「那妾的嫁妆便算到将军的府库中吧,若是不够,每隔一阵子,妾也让疏云去找青崖送些银两物件,弥补将军的损失。」 沈薏环其实有些捨不得,可是着实是不愿意跟他再有什么亏欠往来了。 这番话说出来,李渭进来时的好心情消失殆尽。 「我差你这点嫁妆?」他靠坐椅背上,目光炬炬,借着屋内的光亮,沈薏环看到他挺拔清矍的身姿,他不说话时本就是气势逼人的,这会似笑非笑地打量她,让她格外窘迫。 他顿了顿,不再看她,屋内静悄悄的,氛围颇有些凝重,李渭淡声说道:「就为这事?」 沈薏环想起自己真正想问的事情,也不再纠结诊金了,她起身往床上去,枕头下她拿出那枚锦囊,一边走一边打开,李渭随着她的动作盯着她瞧,直到她坐到对面,他才回神。 「将军,您可认识?」沈薏环将那张拓印着「佑之」二字的纸递给他。 李渭接过展开,漫不经心的神色渐渐肃起,他锐利的一双眼眸盯着沈薏环,沉声问她:「哪来的?」 「您认识吗?」他这反应,跟当日拿给父亲看的时候如出一辙,「听陈大夫说,这是他故友的遗物?」 「是陈沅那老东西拿给你的?」李渭声音冷得刮人。 「陈大夫医术高明,又是老人家,将军这样称唿未免有些冒犯了,」沈薏环声音微弱,听着底气也不是很足,她只是觉得「老东西」三个字称唿人有点刺耳。 「便是我当面说,他也不敢说什么。」他神色睥睨,言谈间有些肆意,见她又不作声了,便也收敛了些,主动开口对她说: 「这是我一知己的私物,自他去世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了。」 沈薏环也听陈大夫说了,这是一位已故去友人的心爱物件,这是她想知道这人是谁。 她面上有些迫切,睁着一双水润的眸子,清凌凌地看着他,「是您哪位友人?」 「顾怀安。」李渭沉吟许久,低低说出这个名字。 这名字有些耳熟,沈薏环仔细回想着,其实她从来未曾听他说起过,他除了府中自己人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往来频繁的友人,沈薏环确信这几年都不曾听他提过这个人,但是这个名字她确确实实感到十分熟悉。 「他是我的至交。」见她眉头紧锁,细细思量着,李渭继续说道,「也曾是严老先生的学生。」 第23页 「他原是安平侯世子。」 安平侯? 沈薏环神色有些讶异,这安平侯原也是世袭勛贵,后来因着通敌,阖府上下百余口人无一人倖免。 只是安平侯被抄家灭口那年,她年岁很小,尚不记事,若只是已去的安平侯世子的私人印鑑,那与她有甚干系,为何陈大夫那般刻意的与她提及。 难不成当真是自己想多了? 她思绪杂乱,只觉得林林总总的线索摆在眼前,却理不出头绪。 李渭也不应声,任她一个人胡思乱想,过了许久,沈薏环仍未想透,她随口问道,「将军,安平侯当真通敌了吗?」 「为何如此问?」李渭颇为意外,抬眼看着他,缓缓问道。 「您方才不是说世子是您的至交吗?」她低声回答。 这位安平侯世子与李渭一样,均是出身于武门世家,不说一心报国,但祠堂内尽是满门忠良,若是通敌卖国,李渭怎会在他故去多年,还引以为至交好友。 听出了沈薏环的言外之意,李渭嗤笑道:「至交便不能有通敌的?若为君者不仁,通敌还是叛国都再正当不过。」 这大不敬的话说出来,沈薏环吓了一跳。她知道他脾性,看着寡言内敛,内里实是个极其孤傲的人。 可她仍未想到李渭竟然说出这般妄语,若是被有心人听到,怕是要惹来大祸事。 「但顾怀安确非通敌。」李渭话音掷地有声,神色笃定,似是对自己故去友人的清白格外相信。 见他这般,沈薏环顺着他问道,「将军私下确认过?」 「前些日子得了些线索。」他并未细说,沈薏环也没再继续问。 「那将军查证时也小心一些。」 看她一脸凝重,似是忧心自己,李渭心下稍缓,不动声色的看向她软白的脸颊,「还有什么想问的?」 「没有了。」再多的她也问不出了。 李渭端起茶盏饮尽,拿起烛剪剪了剪燃尽的烛芯,灰烬落尽灯盘中,沈薏环看着他不紧不慢的动作,正想着如何才能让他不与自己睡在同一张床上,蓦地见他瞧着自己微微一笑,用铜罩将灯火盖上。 房间内骤然暗下来,只余月色满盈,见李渭起身绕过桌子往自己这走来,沈薏环心中一跳,她起身便想离开这,可将将转过身,便被身高腿长的他握住手,微一用力,她人便被牵拉回去。 他单手紧紧握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稍稍用劲,沈薏环便被压回那张木质的藤椅中。 李渭屈身双手握住她这张椅子两边的把手,清隽的面容放大在她眼前,他的唿吸近在咫尺,「要往哪去?」 距离太近,交缠的唿吸平添几分暧昧,沈薏环极力往椅背靠,她越后靠着,李渭越往前倾,直到她退无可退时,李渭撑着她身下这张木椅,轻声笑道:「退不了了?」 「将军,夜,夜深了,您回去歇息吧。」便是此情此景着实不太合适,沈薏环仍是出言搅扰了这一刻涌动的暗潮。 话音方落,身前的男人便凑近她,她心中有些无助,更多的仍是委屈。 是的,委屈。 这是如今跟他在一处时,心中最强烈的感受。 李渭这人性子本就强势,他决定了的事情,无论旁人愿意与否,都难以撼动分毫。他身份地位又皆高于她,她父亲不过六品,弟弟更是尚未入朝堂,在他面前她格外没有底气。更遑论感情上他又占尽主动。 这会便是,她心中不情愿与他一处,可他若是有意,她便无法拒绝。 心中忽觉疲惫,她是他陛下御纸赐婚的夫人,终是名正言顺的,躲又能躲哪去,她闭上眼,等着他进一步动作。 半晌,身前男人都没有动作。 方才寸步不让的,这会怎得又温吞起来了? 沈薏环微微睁开眼,还尚未看清眼前人的面容神情,便被他欺近,轻轻柔柔的吻在她的额头上,片刻即离开。 她怔愣地看着他,平日里无论对着何人,他的神情多半都是漠然或是讥讽的,这会却眼含温柔,唇角勾着愉悦的笑意。 沈薏环尚未从刚刚那个轻柔缱绻的吻中回神,他已经将他抱起,向床榻边走去。 她被轻轻放下,今日刚回这边来,床单被褥是疏云新换上的,松软还带着些许香气,李渭耐心将她的鞋袜褪去,用被子将她盖好,坐在床边,静静地打量她。 被他这样温柔的目光注视,沈薏环觉得十分不自在,她这会也大致猜到他今日并没有别的意图,提着的心稍稍放下,眼里也没了抗拒和不安。 「不怕我了?」她一点心思都藏不住,所思所想就差写在脸上了,自然是瞒不过李渭的眼睛。 「我知你尚有心结,不会强迫你。」 「睡吧,我去书房。」 沈薏环没搭他的话,她不知怎么面对这样好说话的他,可也不愿违心的说些哄骗人的言语,索性转身朝向里面,闭上眼睛。 她当真困了,竟渐渐睡了,看罢多时,李渭拉上床帐,起身离了房门,去了书房。 书房也燃着银炭,他靠在软塌上,也不觉着如何冷,想到方才沈薏环在的主屋内温暖的烛光,他将青崖唤进来: 「去把之前灯会时带回来的那盏灯找出来,再去寻几盏差不多样式的送来。」 第13章 宫宴 「夫君,你觉得环儿配得上吗?」…… 第24页 这场帝后专门为永安公主办的礼宴定在这日下午,只是如沈薏环这般的女眷续得先去皇后娘娘宫中请安。 她来到皇后娘娘的大殿时,里面已有些比她早来的世家夫人,听着殿内欢声笑语的,很是热闹。见她到了,门口的小太监快步进去禀报,然后脸上堆着笑意出来,恭敬地将她迎进殿去。 「妾沈氏见过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安。」自她进来之后大殿之内便没了动静,沈薏环倒也没理会那些人。 「起吧,海棠,看座。」皇后娘娘态度淡淡,微笑着让身边的婢女为她安排座位。 坐下之后,沈薏环便不再说话,桌上摆着些点心和果酒,她斟了满杯,小口地喝着。 吉时将至,永安公主一身绯罗点金褶裙吉服,环佩尽皆精緻讨喜,公主随了皇后娘娘的美貌,如今细细打扮,更是光艷逼人。 公主随行的阵仗极大,她刚一进殿内,身后的乐师便抚琴鼓瑟,泠泠乐声缓缓流淌,笄礼正式开始。 司者和贊者均是京中福寿双全的老夫人,世家大族的女儿行笄礼尚不能请得这二者其中之一,如今这二位尽皆到场。 「这永安公主可当真是陛下和娘娘的心头肉,你看看这今日这排场有多气派多体面!」 「可不是嘛,公主天子血脉,身份贵重,这今日之后便是为公主挑驸马,也不知道谁家的男儿能搭上皇家。」 听着耳畔传来的窃窃私语,沈薏环端坐一旁,不声不响的看着前方大殿正中众星捧月般的女子。 骄傲,高贵,拥有她从来都不曾有的底气,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沈薏环敛起双眸,不再多看。 宫内的及笄礼也无非就是那几个环节,贊者持礼颂唱,皇后娘娘坐在主位,正要继续,门口通报声传来,陛下到了。 众人本以为陛下不会来了,毕竟臣子们尚在正殿席间,皇后娘娘本就象徵着皇族君威,哪知道皇帝竟然扔下满朝的文臣武将,来了后宫观礼。 笄礼继续,永安公主礼拜帝后,起身站在一旁,由皇后娘娘亲自为公主加笄。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这繁杂的及笄礼算是礼成。 「清儿,明日之后,便可以为你寻驸马了,心中可有人选?」公主名唤周堇清,位于上首的皇帝面带笑意,看着衣着华贵容颜娇美的女儿缓缓问道。 永安公主日前与皇后娘娘长谈过一次,何况她所有的心思满京城没有人不知,她知道陛下定会有此一问,闻言她并未立即回答。 她缓缓转身,朝着大殿中某一处的方向看过去,未置一言。众人顺着公主的目光去瞧,便看到那个方向,除了两位位年逾半百的武将夫人,便是容颜旖丽的沈薏环。 这二位,包括这会并未在场的李渭,几人之间的那点事,在场人心中门儿清,这会儿尽皆起了瞧热闹的心思,目光不住地在沈薏环和永安公主之间打量着。 半晌,永安公主回身,跪下郑重的行了大礼,声音坚定,又带着些许少女的娇意,「父皇,清儿只心仪怀豫哥哥,只想要他做清儿的驸马。」 这般直白不加掩饰的话,就这样说了出来,这是在场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 许多世家夫人,从其豆蔻年华,到如今在家颐养天年,这么多年参加的许多宫宴和贵族集会,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不兜圈子的人。 也就是如永安公主这般受宠的公主,才能把心中想要的东西表达出来。 也正因她受宠,沈薏环的处境便颇为尴尬。许多带着些微同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公主年岁虽小,这看人的眼光可当真不差,二公子可是我们京中最令人瞩目的男儿,公主如此眼光,这日后的驸马爷定不会比二公子差了。」 不知哪位世家夫人率先打圆场,大殿之内凝滞的气氛方被打破。众人皆是回神,收了打量的目光,纷纷应和着: 「那当然了,我们公主如此人物,将来定是世间顶好的男儿才配得上。」 …… 听着殿内唱和相宜的话音,沈薏环心中感受难以言喻。她虽然早先便动了和离的心思,也早早就知道永安公主的想法,可是这会心情仍是格外复杂。 李渭早已与她成婚,为何公主仍是如此理直气壮?为何那些权贵家的夫人这都见怪不怪? 皇帝眯着眼睛看了一言不发的沈薏环一眼,笑着对永安公主说道:「清儿喜欢怀豫那般的男儿?日后父皇为清儿留意着,免得错过良缘。」 他笑着摆摆手,打断了还想说些什么的永安公主,起身步出大殿,皇帝一走,气氛一下子也松快许多。 沈薏环看着室内和乐的氛围,只觉得心口发闷,她眉头微蹙,又喝了小半杯的果酒,示意疏云扶她起身,低声对着身后随侍的小宫女说了声,离开了殿内。 宫宴期间,皇后娘娘宫里的花园是可以观赏游览的,她走在外面,方觉得舒服了些。 「夫人,你别往心里去,不值当。」疏云知道她心中所想,出言开解。 「疏云,我是不是太没用,遇见事了只会迴避。」沈薏环看着两侧的梅花,声音极淡地说道。 她看似是跟疏云说话,实则也是在问自己。方才在大殿之内,她不是没想过出声回绝,她作为李渭的夫人,替自己夫君拒绝未婚的女子,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第25页 可是她没有。 想到自己的父亲,弟弟,她什么都不能说。不过是几句闲话罢了,说便说了。 她心绪乱的不行,正想找地方坐一会,耳边便听见些清脆的女子声音。 「我听娘说,方才公主向陛下说,非二公子不嫁呢。」 「嗤,公主那骄纵的性子,二公子能瞧得上她才怪。」 「哎呀,你们小点声。主要是二公子早已成婚,堂堂公主总不能做妾吧?」 「谁知道呢,这事可不好说。那沈薏环哪配得上二公子?」 没想到自己已经出了大殿,还能听见这些惹人厌烦的声音。她尚未找到声音的来处,说话的人却已经先看见了她。 「别说了别说了。」都是些世家小姐,跟她年岁相仿,只是她夫君李渭占了个三品将军的名头,是以她这个将军夫人的身份,甚至比这些小姑娘的父母还要高一些。 见她走近,她们嘻嘻笑着,转身便离开了这里,不曾打招唿,也没有任何表示。 假山拐弯处有一方石桌,几个石凳,方才那几个小丫头便是在这里讲她的闲话。 沈薏环坐下,手撑着有些发沉的头,她扯了扯疏云,「我在这歇会,你回殿内去候着,等什么时候散了再来找我。」 「夫人,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那些人又该说您了。」疏云有些犹豫。 「去吧,我又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人,非得亲自在那不可,没人会在意的,」沈薏环揉了揉太阳穴,当真有些要醉了,那几杯果酒还挺上头的,她觉得有些晕,且只想一个人待会,「没事,你去吧。我自己歇会。」 不知过了多久,沈薏环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拦腰抱起,她一惊。 宫墙之内竟也有人这么大胆?酒意未消,眼底一片迷濛,她转头朝着身边人望去,「二公子?」 见她认出自己,李渭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没在意她的称唿,也没搭她的话茬,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大步走着,也不知道要去哪。 「你,不是二公子,你是将军……」她嗫嚅着,说些个醉言醉语,「将军是夫君,但不是,我的夫君——」 这会天色尚早,宫宴也并未结束,只是李渭知她不喜欢这种场合,早早去寻她却只看见疏云在殿内,说是她有些醉,想自己一个人在殿外醒醒酒意。 其实总共也没有多长时间,只是沈薏环不经酒,这才有些昏沉。 李渭将她放在马车中,用毯子将她搭住,正要转身下车,却被她勾住了脖颈。 她少有这么主动的时候,李渭也有些意外,不知她要做什么,便只任她环着,也没应声。 沈薏环勾着他,涟涟水眸中有几分委屈,白皙的皮肤泛着薄红,神色一如天真少女般,软着声音,带着微哑的醉意轻声问他:「夫君,为何她们都说环儿配不上你?」 她鲜少唤他夫君,李渭听她称唿自己,多是「将军」或者「二公子」,印象中,这似乎是头一遭。 「谁与你说的这话?」李渭尽量将自己声音放轻,带着些引诱之意,出言问她。 「都这样说啊,」沈薏环声音中带着哽意,她纤细的胳膊仍紧紧环抱着他,「她们都是这样说的。」 「她们?是谁?」 「想不起了,」她微微咬了咬嫣红的唇瓣,唇脂已经微微有些晕开,她眉头皱起,胳膊用力,将他搂近,李渭被她带的不得不用手撑在马车的木质扶手处,「夫君,你觉得环儿配得上吗?」 她本就生得好极,这会人躺着,髮丝微乱,面色透红,唿吸之间带着酒意,李渭从来不知她还有这般撩拨人的一面,他颇有些移不开眼,她已经有些不耐,「夫君,环儿问你话呢!」 「怎会配不上,此生有环儿作陪,是怀豫之幸。」 第14章 御医 「沈薏环,我待你有哪里不好?」…… 因着昨天那几杯果酒,沈薏环生生睡到第二日午后。 醒来已有一会,密实的织锦床帐将光亮遮挡的严严实实,她稍稍坐了会,起身去寻水。 听见她这边传来的声响,守在外面的疏雨进来,「夫人,您醒了,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疏雨性子活泛一些,私下里与沈薏环说话偶尔也不大守规矩,瞧着沈薏环难受的样子,她从桌上拿过来些醒酒汤,一边让她喝了,一边低声说道,「您以后可得悠着些,那么几杯果酒,您便醉成这样,亏了昨日没闹什么笑话出来,不然到时看您该如何是好。」 疏雨熟门熟路地为她收拾,沈薏环听她说自己,不仅没觉得恼,倒反而有些好笑。 「以后都听疏雨姐姐的。」她笑着打趣着疏雨,两人一来一往地说笑。 「对了夫人,您没醒时,青崖来过,说是让您晚间去将军书房一趟,将军似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找您呢。」 说罢,疏雨端起她方才擦了脸的水盆,转身出去了。 入夜之后,沈薏环带着疏雨一同往李渭的书房走去。 奇怪得紧,往常这时候,李渭的书房都是亮着灯的,今日大门紧闭,内里灯火也很是微弱。 到了近前,沈薏环问守在书房门口的小书童,「将军可在里面?」 「在的,将军说了,您独自一人进去便好。」 小书童年纪不大,声音听着也颇为稚嫩,沈薏环也没难为他,拍拍疏雨,独自进了书房。 第26页 可能是因为给她留了门,门房虚掩着,她轻手轻脚地往里进,屋内也是灯光微弱的。 「将军?」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没再往里进,只站在门边,试探性地轻声唤了一声。 「进来。」李渭清冽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音量不大,但足够令人听清楚。 听见是他在里面,沈薏环有些不安的心松了松,她绕过隔间的屏风,往李渭常常看书休息的地方走近。 可能是她太过磨蹭,李渭已经起身走过来,他十分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十指交握,拇指指腹轻柔地在她手上蹭了蹭。 「酒醒了?」李渭走在前面,单手牵着她,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不是时下那种清瘦的身形,因为常年练武,甚至瞧着还要比其他的世家公子健壮些。 「让将军见笑了。」沈薏环这会一见他,只觉得莫名地有些羞,昨天竟然那样跟他讲话,便是成婚好几年,也是头一遭。 「看来是这酒是真醒了。」他笑意淡了些,也不再多说了。 沈薏环被他牵着,来到他书房窗边的软榻旁边。 软榻? 为什么要叫她来他书房的床榻上。 难道他以为昨日自己那般是自荐枕席? 她止住脚步,用另一只手将他推开,李渭回头瞧她,只见她面色认真,昨日那双含情脉脉的眸中这会满是羞恼。 「将军,昨日妾醉酒,冒犯了您,您切莫往心里去,您若是没别的事情,妾便退下了。」 转身便要往外走,李渭几步追上她,扯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将捏上她的下颌微微抬起来,让她不得不跟自己对视。 「你以为我想要做什么?」他声音带着些怒意,为她总是误会自己。 「还能做什么。」沈薏环想也没想,径直反问她。 总是这样,稍有不顺意,他就强硬地逼迫拿捏自己,就是欺她性子和软。 「将军总是这样,不过是觉得妾好欺负。」 「你好欺负?我可还什么都没做呢。」他将她带到床榻上,旁边便是书房内侧的窗棂。 李渭看她一脸不情不愿,也不说什么,只越过她将窗子打开,冬夜的凛冽寒意扑面袭来,便是沈薏环裹着厚实大氅的,也被这风吹得稍微有些冷。 大冬天的,屋内暖意被放了个干干净净,她不明白为何要打开窗户,只顺势往窗子外面看去。 这窗外是将军府后院,平日里没什么人来往,只是李渭喜欢这个小窗棂,便也着人花了心思照料,平日里看着也别有几分意趣。 她只看了一眼便愣了神。 最为显眼的是那盏绘了嫦娥奔月的走马灯。 便是李渭从冬至灯会上送予她的,只是那夜她与他发生了争执,扔下他,一个人进了府,连灯也没拿。 她以为他扔了。 素来他对这些街巷的小玩意儿都不大瞧得上眼。 除了那嫦娥奔月的灯,还有许多其它样式的,粗粗看了一眼,也不低于两手之数,这些灯盏挂在院中,错落有致,映得庭院内灯火通明。 她有些不明白。 成婚几年,都没见他对自己费过这般心思,为何如今她提了和离,不想与他一处了,他反倒又对自己这般讨好。 ——「这几年,我的婚事不能有变动。」 想起他当初打断自己和离的话茬,沉声说地这句话,心中自觉明白了几分。 「将军,您之前说了,您婚事不能有变动,环儿记着了,不会耽误您事的。」 她转头,对上李渭深沉的眸光,犹豫了片刻,很是体贴地对他说道。 李渭这晚上本是很愉悦的,他这头一回花了心思讨好一个女人,心中预想了千百种她可能会有的反应,倒是当真没想到她此刻这般。 没有感激,更不见动容,连点反应都没有。 「不喜欢?」他压根没理她说的那几句话。 「将军,昨日宫宴,妾……」 「昨日宫宴的事我知道了,我会解决。你不必往心里去。」他声音不疾不徐,言语间很是笃定。 「您误会了,妾身方才便说了,昨天宫宴时,妾不胜酒力,有些出格的举动也本意,并非是向您……向您,邀宠。」 她磕磕绊绊把这几句话说完,李渭心头恼意翻起。 「沈薏环,我待你有哪里不好?」 「将军待我很好,」她微微沉默了一会,终是说道,「但只要妾在您身边一日,便永远都是卑贱的,是不堪的。」 可不就是这样,她若不嫁李渭,便不会有人这般指着她嵴梁骨,说她不堪配得京中的二公子,大周用兵如神的小将军。 李渭沉默着,他无言以对。 娶她时从未想过,会令她陷入这样难堪的境地。 夜深寒重,李渭握上她手,才知她冷得不行,正要将窗户关好,「砰」地一声,院里掉下来个什么东西,勐地这么一下子,她和李渭皆是一惊。 「谁!」李渭将她揽在身后,厉声望向院中地上躺着的、似是有些颤慄的人。 夜闯将军府,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咳——将军,夫人,是我。」 * 将军府这位不速之客,这会躺在客房内,因着失血过多,人也微微昏睡过去。 沈薏环做在一旁,心中的不安简直要溢出来,这床上躺着的,浑身是伤的老者,正是为她诊治了腿伤的陈大夫。 第27页 ——陈沅。 半个时辰前他跌进李渭书房的后院,熟门熟路地根本不像是意外。 且他昏睡前,竟然抓着自己的胳膊,将那枚顾怀安的白玉印章往她手里塞,李渭的面色难看地不像话,正要将陈沅手扯开,他已经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府中的大夫来看了看,处理了一下伤口,煎了几服药灌下去,眼看着陈沅面色好看了点,她跟李渭便在这里等着。 这个顾怀安的印章她见过几次了,到了这会,她没办法再说服自己,这人与她不相干。 不相干,能让一个重伤之人,一味地将所谓的故友之遗物用力往她手里塞? 床上的人动了动,「嘶」地一声,皱了皱眉头,睁开了眼睛。 「陈大夫,您觉着如何了?」沈薏环关切的问他。 受了那么多伤,定是极疼。 「没事,」他正要说话,外面进来一个小丫鬟,端着药碗,舀起一勺,便要餵给他喝,他只问了味道,眉头皱的更甚,「这,这什么破玩意,我死不了,用不着喝这个,端走端走!」 他说的费力,每说几个字都带着喘,却咬着牙说完,盯着装药汤的碗,一脸牴触的样子。 「放下吧,陈御医医术精湛,照顾得了自己。」李渭冷笑着出言说道。 听他这样讲,陈沅冷哼一声,还是就着小丫鬟的手,将药喝下。 沈薏环听着李渭的话,觉得有些不对,「御医?」 她只知道他医术极好,却从来不知他是御医。 「多少年前的破烂事,你倒也愿意往外说,」陈沅随意的笑了一下,一笑牵连了胸腹地肌肉,疼得抖了抖。 「你这伤,谁弄的?」李渭靠着一旁的桌沿,沉声问他。 「嘿,」陈沅虽然外伤疼的紧,仍是怪笑几声,喘了喘,低低回道,「还能有谁?」 「也是,」李渭看他说话都格外艰难,心下也有些歉疚,「是我的不是,若非为我,你倒是也不必过来掺和京中这淌浑水。」 「你小子说什么呢,难不成丫头这腿,还一直不让好了?」陈沅看了看沈薏环说道,倒也没在意称唿不称唿了。 听话头落在自己身上,也明白了,他进京是因着李渭请他来为自己诊治腿伤,心下也格外歉疚,「先生恩情,环儿记在心中。」 「那也不必,被人记着恩情,太折寿,」陈沅不在意的笑了笑,片刻之后,低声说道,「何况治好你,也并非是因着,李大将军的邀请。」 他说话有些费力,言辞间带着戏嚯,语气却很认真,沈薏环心中一动,顺势问道: 「先生,环儿有一事想问您。」 「之前问过的,您的那位故友,顾怀安,他与环儿可有什么关系吗?」 第15章 故人 「这是环儿自己的事,您可不可以…… 沈薏环话音刚落,屋内便是一静。 陈沅愣了一瞬,他转头看向李渭,李渭面色冷沉,也只盯着陈沅,二人俱是默不作声。 「先生不必再跟环儿打些个哑谜了,」沈薏环拿出那枚白玉印章,放到了陈沅的旁边,神情也格外认真,她正色对陈沅说道,「若是这位安平侯世子与环儿并无干系,您也无需在重伤之时将他的遗物塞进环儿手中。」 见陈沅迴避她的目光,沈薏环还想说些什么,「先生……」 「环儿!」李渭仍是靠在一旁的桌沿,他看向沈薏环,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你今日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他移开目光,回身拿过桌上的茶盏,里面的茶汤仍是澄黄的君山银针,还是送陈沅进来那会热好的,这会已是凉透。 他将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交叠着的长腿动了动,他直起身子,朝着沈薏环走近,揽上她纤细的腰肢,「送你回房。」 「将军!」她倒退几步,躲开李渭揽她的手,将他推开,「这是环儿自己的事,您可不可以不要干涉!」 「你自己的事?」 「你可知这后面牵扯了多少人的性命?」 他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锐利的眸光直直看近人的心中,像是从边境战场上染了血的刀枪剑戟,隐隐透着寒光,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威慑。 「怀豫,」一直不曾出声的陈沅蓦然出声唤了李渭的表字,「她也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 「你闭嘴。」听陈沅这话,李渭走向床边,气势逼人,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陈沅打断,重伤初醒的陈沅半点惧色都没有,他语气温和,面上带了几分安抚,「怀豫,你应该明白,既是忠门之后,天生便有着该承担的责任。」 「忠门之后?」沈薏环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自己,只皱眉追问着。 什么忠门之后,她父亲沈庆辉不过是江州寒门,来到京城后也不过只是六品,虽然学识过人,可官场上并不得志。 「夫人,先回去歇息吧,待明日沈大人来了,必能解了您心中之惑。」 似乎是被陈沅的话触动,李渭没再说什么,陈沅躺在床上,他面色也十分疲惫,沈薏环也不好多说什么,应了声,转身往外走去。 「我与你一同回去。」刚出书房的门,李渭从后面几步追上她,沈薏环这会也不大在意他是否跟自己同行,她心中尽是方才陈大夫说出得那句「忠门之后」。 心头乱如丝麻,她一路胡思乱想,走到正院门口,正要进屋,李渭将她牵住,「环儿。」 第28页 沈薏环抬头看着他,他眸色深深,似有话想对她说,最终只是抬手捏捏她脸颊上的软肉,「送你的灯,你可喜欢?」 「多谢将军费心了,日后不必这般破费的。」 她虽然不知这些东西价值几何,可其中几盏灯甚至是琉璃灯罩,镶金嵌玉,还有的带着珍珠流苏坠子,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回去吧。」李渭嘆了口气,有些无奈,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 心事重重,沈薏环睡得并不好,她折腾到下半夜才迷迷煳煳睡着,接连的梦境也让她睡得并不安稳,天色尚未破晓,她便已经起身从床上坐起。 昨夜失眠时,她翻来覆去地想陈大夫那几句话,心中大概有了些猜测,却又觉着不大可能。 等到沈庆辉下了朝,青崖过来请她去书房,她定了定神,带着疏云往书房走,进到李渭书房时,沈庆辉已经到了,正与陈沅说着话,李渭坐在里间案前,隔着一扇似是绘着雨中翠竹的屏风,看不清楚此刻在做什么。 她进屋后,青崖将屋内随侍的人一同全带了出去,疏云也跟着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人都退下后,屋内便静了,陈沅端起面前铜制的酒盏,自斟一杯,仰头喝下,意犹未尽地再次斟满,将那酒罈子朝着沈薏环的方向推了推,「夫人可要试试?」 「她不能喝。」沈薏环尚未作答,屏风之后,李渭已经出言回绝。 「可惜,可惜。」陈沅又喝了一杯,他感嘆几句之后,将那枚白玉印章拿了出来,轻轻放在桌上。 「沈大人,这东西我私自留了许多年,既是出于您手中,如今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陈沅瞧着沈庆辉,若有深意地对他说道,一边说着话,一边将那印章朝着沈庆辉的方向推了推。沈庆辉并未接过印章,他看着不远处的沈薏环,面色很是温和,「环儿,坐过来些。」 沈薏环心中砰砰地跳着,她来到父亲身边,眼中满是孺慕之意,「父亲。」 一侧的陈沅见沈庆辉并未搭他的话头,也不再与他多说,他嘆息着将那枚篆刻着顾怀安表字的印章拿回来,在手中把玩着,半晌后,他对着沈薏环微微一笑,「夫人不妨看看,毕竟也是您兄长的心爱之物。」 饶是沈薏环心中颇有些猜测,可这会听见,仍是惊诧万分。 「陈大夫您如何得知,环儿与那顾,顾怀安是兄妹?」 「沈大人,这事恐怕您也清楚,不如您亲自来说?」陈沅笑笑,他端着酒盏,朝着沈庆辉虚虚地敬了敬。 「环儿,你母亲是胡人女子,你也清楚,」沈庆辉终是开口,他声音中带着些沧桑,故人旧事在心头翻涌,他心思也有些散乱,「她其实是作为贡女,被送给陛下的。」 「她容貌异于大周女子,陛下瞧着新鲜,也曾是颇得陛下喜爱的,本应在深宫中侍君,受君恩荣宠一生的。」说到沈薏环母亲阿荔,沈庆辉甚至带着几分怜悯,他顿了顿,字斟句酌地措辞道,「可不知怎得,她被人发现与安平侯有私,秽乱宫闱被人发现的正着,本是应被杖毙,可听说方泓,便是方太师的嫡子,瞧上她貌美,便向陛下讨要了去,后来的事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父亲说得这段话,沈薏环觉得十分荒谬,太多地方不合情理了。 可这说得是自己母亲,思及江州几年未见的母亲,那般胆怯温柔的女子,竟遭受这么多的磨难,她心情也是颇为复杂。 「父亲,环儿不懂,好端端的,母亲为何会与安平侯……」后面的有些难以启齿,她说不出口,可听的人懂了。 未等沈庆辉说话,一般的陈沅便按捺不住,冷哼一声,「何止,还有那方泓,竟敢在那般境地,开口问陛下要人,陛下竟然也给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当朝天子竟这般能容人。」 「您怎知道是当场要的人?」方才父亲可没说是当场要人的。 「因为我在场。」陈沅嘆了口气,回忆着说,「当时我其实察觉出不大对,那安平侯和你母亲,神志都是不大清楚的,宫室内燃的薰香也十分奇怪,可当时我初进太医院,人微言轻,不敢多言。」 当着父亲的面,说自己母亲的这些往事,沈薏环其实颇有些为难,可这事情太大,她不得不问明白,「陈大夫,您是如何确定……」 陈沅摆摆手,没让她说下去,「前些年,我路过江州,因着在宫中有一面之缘,她欠我个人情,我问了问时间,大致对得上。」 他话说完,将手中的酒盏满上,郑重起身,屈身抱拳,对沈薏环郑重行了大礼,「夫人,恕在下冒昧,您是安平侯唯一的血脉,安平侯府二百多口人,无一人倖免,尽数处斩,可他们是冤死的,你既是安平侯的女儿,便有义务为他们平反!」 陈沅心情激盪,语气格外激昂,见沈薏环没有反应,他还想说什么,被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李渭厉声喝止,「陈沅!」 「怀豫!你与佑之情同手足,自小交好,你不也一直对他的清白极为信任?我不信你不想为他洗清冤屈。」 「那是我的事情。今日让你讲这些,无非是她自己想知道,」李渭冷冽的声音似刀子一般,句句插在陈沅心头,「自她生来,安平侯府便不曾给过她分毫,如今也没道理为个虚名搭上余生。」 「陈叔,」他压了压情绪,缓和了语气,「我知道安平侯对你有救命之恩,你想为他洗清污名。」 第29页 「你信我。」 似是听进了李渭的话,陈沅坐回椅子上,自斟自饮,颇有几分颓然。 李渭揽住沈薏环,掌心轻抚她单薄的肩背,「知道便知道了,什么都不会变,沈大人仍是你的父亲,定远侯府也是你的后盾,一切有我。」 沈薏环心中一团乱,似是被李渭点醒,她知道,不管自己究竟是谁的女儿,沈庆辉待自己这么多年的好,这辈子都是无以为报的,她挣开李渭的怀抱,跪在了沈庆辉的面前,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她泪珠滚落,伏在父亲的膝前哭得不能自已。 不是为自己,只是心疼父亲。 回了主屋,李渭这次随她一同进来,瞧着似是要过夜。 她本来觉着自己累极了,没有心力与他纠缠,可对上他关切的眼神,便想到当年他向陛下请求赐婚,说对自己一见倾心,想到今天知道的这些陈年旧事,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将这些联繫到一起。 李渭过来将床帐放下,脱了鞋子和外衣,在她身边躺下,握住她软嫩的一双手,低声对她说道:「放心。我不碰你。」 她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也没理会他说得话,她小声的,用一种很冷静的语气问他: 「将军,您当初向陛下求娶,是当真如您说的那般,对环儿一见倾心,还是……」 「还是您只是想照顾自己亡友的妹妹?」 第16章 心意 「你可还愿信我?」 相处了几年,李渭这人的性子她大概也了解一些。 京中那么多家世好,样貌好的姑娘,一贯是清高又自矜的他为何偏偏对自己另眼相看? 「是因为环儿是顾怀安的妹妹吗?」床边的幔帐遮住室内仅有的微弱月光,沈薏环听着耳边清晰的唿吸声,轻声说着。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极有可能是真的。 静谧的夜晚,不见一丝光亮的床榻间,沈薏环等着李渭答她的话,却迟迟听不到他的回应。 她心绪不宁,半睡半醒地,恍惚间好像被人揽进怀中。 似是有阵阵暖意传来,她渐渐安定下来,入了睡梦之中。 寂寂黑夜之中,李渭半点睡意皆无,揽着怀中的人,生平第一次感到无力。 少年时跟着严先生读书,看那些过不了美人关的帝王将相,只觉得愚蠢至极。红颜枯骨,若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便不配被人追随,更何谈成就伟业。 美酒美人不过是一时的消遣,断不会是他李渭的英雄冢。 可这会怀中人唿吸均匀,甚至纤细手指不自主地扯上他中衣的衣襟,他指尖捻着她柔顺的发梢,想着她睡前质问自己的话,眼底一片暗沉。 罢了,来日方长。 * 沈薏环醒来时,李渭已经不在房内。 昨日陛下在朝会之后,将永安公主的封号过了礼部,入了宗谱,本朝还未册封继位太子,仅有的几位皇子公主中,只有永安公主一人行了封礼。 新建成的公主府,劳师动众,耗资巨大。边境这几年也不算安定,这般大兴土木,像是要掏空国库一般的阵仗,朝臣们皆是忧心忡忡。但陛下根本容不得朝臣们异议,只一意孤行地要为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建造华美的府邸。 疏云端着茶点进来,「夫人,陈大夫走了,方才青崖送了这个给您,说是陈大夫给您留下的。」她放下茶点,拿出来那枚见了好几次的兽首白玉章,放到桌上。 沈薏环将印章拿在手中,白玉温润,泛着水色,她用手指抚过底面纹刻着的佑之二字。 这东西的主人竟有可能是她的兄长。 世间事当真无常。 她拿出那个装着印章拓印的锦囊,将印章也小心装好,无论这人与自己是否有关系,既是过世之人的遗物,总是要多几分尊重。 「夫人,将军请您去前厅,老爷来了。」 父亲竟然过来了? 她放下手中刚咬了两口的芙蓉椰丝方糕,领着疏雨往前院走去。 前厅里,沈庆辉和李渭正坐着喝茶,见她来了,也没让她行礼,李渭与沈庆辉拱手说道,「您与环儿聊家事,怀豫便不跟着搅扰了,留步吧。」 说罢,李渭转身出了房间,厅内只剩下沈薏环和沈庆辉两个人。 「环儿,来坐。」沈庆辉笑着说道,一如往日般随和。 「……父亲。」她坐下之后,低声地唤道。 「环儿,昨日的那些往事,你听了便过了,」沈庆辉看着她,语气和缓,身上还穿着下朝后没来得及换下的官袍,他声音中隐隐带着些安抚之意,「人还是要朝前看的。」 「澄儿过些日子便要回书院了,到时你也回家来送送他吧。」沈庆辉几句话点到即止,并未过多的说些说教的话,转而说起了沈逸澄的事情。 「环儿记下了。」她轻声应下。 沈庆辉昨日回沈府之后,几乎是彻夜未眠,她心思敏感,骤然得知这些事情,心中定不好受,下了朝还是来看过了才放心。 他自是早就知道沈薏环并非自己亲生,可是自从他将那小小一团的粉嫩婴孩小心抱起,便决意要将她养在身边,从那开始,此生她就是他的女儿。 沈庆辉走了。 青崖守在前厅门口,见聊完了,沈薏环也出来了,他低头拱手说道,「夫人,将军吩咐了,让属下请您去书房,他在书房等您。」 第30页 「我有些累了,想先回房了。你就这样去回将军吧。」沈薏环眉头微皱,她不大想见他,这次她没有委屈自己应下,回绝了青崖,带着疏雨慢慢往回走去。 她要好好想想,和离的事。 这段日子李渭待她格外地用心,用度吃食处处都是亲自着人过问的,更不用说他还花了心思,弄了一院子的花灯给她看。 如此心意,她不是不动容的。 便在昨日之前,她都是真的以为,李渭是当真将她放在心上了,她几年来的情意原来也不算白费。 连与他和离的心思都险些动摇了。 可是若他对自己的好,并非是因着喜欢自己,而仅仅是为了亡友的妹妹,那她满腔的热忱便真的成了笑话。 李渭这园子,处处皆是他自己设计布景的,几步一景毫不夸张,这会虽是冷了些,可冬日里的园景却丝毫不显破败,反而别有几分生机。 看着红梅点点,映在霜白枝头,沈薏环心中的憋闷也少了许多。 她待李渭从来都是一片赤诚,心中的情意满满当当,他喜欢静,她便能坐在书房里,捧着枯燥的文集史书读一下午,只为了晚间与他聊上几句书中的晦涩之处,他喜欢的,往日里,她全都能做到。 她心甘情愿地捧出自己的满腔情意,看他舒心,自己便觉得值得。 但自从秋围之后,她对着李渭时,心中的情感便复杂了许多。 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需要回应的。 沈薏环在园中足足逛了一个多时辰,冬日里天色暗的早,她回到房间时,屋内已是掌了灯。 她推门而进,屋内点着火龙地暖,炭火的暖意扑面,热气裹住她全身,沈薏环才发觉,在外面走了许久,四肢百骸都好似要被冻僵了一般。 方才在外面逛得兴起,丝毫不觉得冷,这会沈薏环才发现自己手脚都是冰凉的,她循着炭盆走去,蹲下身子想暖暖手,背后有人往她这走来,「疏云,我想沐浴,你去准备一下吧。」 身后的人并未回答她,她颇有些疑惑,转头正要去看,双手便被握住,交握的两双手一同在炭盆周边取暖。 沈薏环回头便撞上李渭的下颌,她吃痛的下意识往后躲,被他用手勾着搂进怀中,交缠的指节也并未松开,她被反手扣在他的胸膛,头顶上方传来他稍有些不悦的声音,「小心些。」 她人蹲在地上,手被扣在身后,身体被压进男人怀中,整个人都失了支撑,想挣都挣不开。 这会倒是不冷了,可是这般阵仗,当真不如她自己取暖沐浴来得舒服。 「逛够了?」佳人入怀,驱散了他等她一个多时辰的不耐,她软软的,身上还带着些凉意,搂在怀中反倒还有些舒服。 「您先松开我……」她本想问他何时来的,找她有什么要紧事,可她正想开口,便觉得此刻这个姿势,并不是很适合讲话,她声音有些闷,低声地对李渭说道。 他松开她,起身走到里间的红木桌案前,坐下,微微带了几分笑意,「要不你先去沐浴?」他端起喝了一半的茶盏,也没继续喝,只捏在手中,打量把玩,觑她一眼,又说道,「反正也不差这么一会了。」 「您怎么来了?」沈薏环没理他打趣的话,起身站好,低声的问他。她有些意外,方才还以为是疏云。她拒绝了他的邀请,跑去园子里逛了好一会,他竟然还会过来等她? 「看书看累了,回来歇着。」他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放下茶盏,见她还站在那边,修长的指节扣了扣桌面,「坐过来。」 沈薏环坐到旁边,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房间内静的只有炭盆中银丝炭燃烧的微弱声响。 「你昨日问我,当初……」想到昨日她问自己的话,他犹豫再三,终是开口,想要说与她听,却被她打断。 「将军不必多说了,」她低着头,髮髻上的珠钗在灯火辉映下灿着细微的光,她的侧脸格外好看,只是不曾看他,瞧不见神情。 「当日我向陛下奏请赐婚,确是有别的考量。」 「但如今我对你如何,你当真不知?」 李渭对她脾气秉性颇为了解,她虽是说着不想听,可她心中在意,否则昨日便不会连声问他,今日思前想后,终是来了这一趟。 当初他边境中拼杀出的赫赫战功,在陛下眼中尽数化成定远侯府势大的威胁,他父兄已是朝中重臣,手中握着天下人生杀权柄的成元帝绝对不会让定远侯府三个成年男子尽数入朝,封侯拜将。 他作为显赫大族的世家子弟,婚事必定由陛下亲指,他心知肚明,陛下定会为她选配一位家中地位极高,却无实权的世家贵女,待得来日,寻到错处便如安平侯府一般结局。 「环儿,便是当日,我确实对婚事抱有别的目的,」他声音微涩,生平头一遭向人解释自己做事的动机,可心中并无不愿,只盼她能理解自己的难处,「但我自始至终,都没想过欺骗于你。」 「我既是娶你,定会护你一生。」 「你可还愿信我?」 第17章 奉旨 「若是日后您娶了旁的姑娘,可莫…… 可还愿信他? 沈薏环沉默着,眼前男人神色紧绷,锋利深沉的眉眼不復平日里那般淡漠,他定定地瞧着她,等她给自己一个回答。 两军阵前尚能沉稳应对,这会李渭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第31页 茶水已经冷了,沈薏环也没叫人进来换,她抿了一口,沁凉的茶水令她从李渭温柔的注视中醒神,想起当时公主那匹雪白的马儿奔袭过来之时,自己内心深处涌上的无助和期盼,沈薏环捏紧了微凉的指尖,对上李渭稍显灼热的视线。 她轻轻笑了笑,神情带着些许怀念,声音轻柔: 「将军,环儿十二岁那年曾见过您一次,自那以后,每次看到您,环儿的目光总是忍不住地追随着您。」 「永安公主惊马之时,您飞身去救公主,那马儿的前掌碰到您腰间,妾当时也为您捏着汗,怕您伤了。」 回忆着当时的惊险情形,她那般忧心,可最后竟然是自己伤得最重,她自嘲一笑,继续说道,「这事其实已是过了几月,总捏着说实在是不大应该,可环儿也确是想得到您一个答案。」 「若您当真对妾有情意,那为何您不像环儿喜欢您那样,时时关心在意着呢?」 她语气中半点怨怼都没有,眼底是一篇澄澈真挚,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你伤成那样,确是非我之愿,」李渭目中现出几分痛楚,当时她痛得昏了过去,面色惨白,无知无觉,他心都被揪起一般地难受,那是他头一次知道,原来除了父兄以外,还有人能让他如此牵心。 「那日陛下百般嘱託,命令我随驾保护永安公主,」他声音干涩,几句话说得也颇为艰难,「当日那匹马惊的蹊跷,若是公主出事,恐怕陛下会追责。」 李渭素来是清傲的,从来不屑于对人解释,可对着沈薏环微有些落寞的神色,他只觉得自己词不达意,没办法表达出他心中涌动的情意。 「那马儿为何会发疯?」沈薏环皱眉问道。 听这意思,这惊马不是意外? 「尚未可知,不过当日马场负责的人,出事当晚便投井了,」想起这事,李渭神情也凝重许多,看着她敛神思索的模样,他静了静心,继续说道,「后来我冲动间斩了那匹马,青崖处理时也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那马被人下了药。」 「什么药?」听他语焉不详地话,沈薏环紧接着问道。 「烈性春/药。」 「……」 倒是没想到,这事背后竟有这般隐情,只是不知道这背后之人,究竟是想要做什么。沈薏环细细思索着,她也算是被牵连进了这桩事里,免不了对此事多了几分在意。 想到片刻前两人聊的话题,沈薏环回神看着李渭,他一如自己当年初见他时那样好看,甚至比起几年之间愈发沉稳,她猜不透他心中想什么,可回想与他相伴的这几年,并不觉得他对自己有多深的感情。 「将军,往日总盼着您能多为环儿花些心思。」 「现下想来确是妾不懂事了,您有您的抱负,有许多比儿女情长更为重要的事情,如今环儿能理解您,也知道您有许多难处,惟愿您日后一切顺心。」 「只是,日后,环儿想待自己更好些。」 沈薏环神情温和又沉静,将她想了许久的心里话尽数说给他听,语气温和,可字字句句入耳,没有一个字是李渭想听的。 什么叫待自己更好些? 李渭心口似是正被烧灼着一般,他顺着她的意思,接着话音问她,「你待如何?」 她神色熠熠,眉眼中的艷色灼得李渭心口微窒,沈薏环语气中带着些对日后的期盼,「将军,环儿与您,实是不大合适,倒不如好聚好散。」 好一个好聚好散。 自从沈薏环回将军府住下,李渭日日都觉着格外的愉悦,与她相处时也都收敛着性子,连他自己都险些忘记了,他着实算不得什么脾气好耐性好的人。 这会李渭什么心思都没了,只觉得火大。 她像是听不明白话,又像是专门来激怒他的。 李渭一言不发,起身便往门外走去,沈薏环心知那番话说完,他定是会怒,倒也没拦着,就等他走了,自己还能收拾收拾,舒舒服服地沐浴休息。 如今与他相处,实在是令她很有压力。 远不如自己一个人来得自在。 沈薏环端起桌上凉透的茶水,微微晃了晃手中的茶盏,正要喝下,那精巧的青釉茶盏被人夺走,正是去而復返的李渭。 他面沉似水,仰头将沈薏环喝了一半的茶水一饮而尽,将茶盏随手扔在桌上,屈身抱起坐在一旁尚未反应过来的她,往床榻间走去。 那被扔下的青釉茶盏仍在桌上缓缓滚动着。 男人眯着狭长的一双眼,将沈薏环压在床板上,他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半晌后,他将她的髮髻解开,手指挽上她柔顺的青丝,「和离就别想了。」 「你想去哪,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唯独这个断没有可能。」 李渭手指修长,勾住她的腰带,稍一用力,她外衫便松敞开来,还未继续动作下去,便听她轻声说道:「您日前还说,不会为难我。」 「不作数了吗?」 「那您快些,我很累了。」 沈薏环侧着头,屋内烛火摇曳,她声音也极轻极淡,神色平静的一句句的说着话。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李渭将她衣衫敛好,躺到她身边,他其实并非真的想要做什么,只是想吓吓她,让她对自己服个软,只是未曾料到沈薏环竟会以这样的态度对他。 第32页 不知过了多久,他闷声说道: 「是我不好。」 「将军,用这样的方式,逼迫女子,能让您很满足吗?」沈薏环虽然疲累,可是她并无睡意,夜色正好,李渭不似方才那般盛怒,她脱口说出了心中所想。 「……」 「若是日后您娶了旁的姑娘,可莫要这般待她了。」 * 在时人大多数的认知里,皇家赐婚是不能和离的,便是当真面和心不和,也要做出一副情浓爱侣的样子,以示浩荡皇恩。 可事在人为,总有些人另闢蹊径,最终得偿所愿。 成元帝盯着递到案前的奏请,面色带着些许沉吟。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沈庆辉的奏请,字迹规矩板正,大致意思是自己女儿不堪配得定远侯嫡次子,望陛下赐下和离书。 其实当时陈沅离开京城时,私下里千叮咛万嘱咐,要沈庆辉不要与陛下提和离。 这位陛下着实不是什么胸襟似海的,他早已离开太医院,更多年不曾回过京城,仍会被围杀,沈庆辉若是径直奏请,或许会激怒陛下,绝无好处。 只是沈庆辉心中有些把握,他觉着陛下或许会准了自己的请求。 成元帝对沈庆辉着实有些印象的,这人学识出众,这么些年倒是可惜了。 「李渭与他那夫人感情如何?」 听着陛下骤然发问,福全躬身谨慎地回答道:「京中传言说是感情一般,这些年李将军带兵征战,说是聚少离多,将军颇为桀骜,也算不上是体贴人的。」 「传言?那你觉着传言可信吗?」多疑的皇帝淡声追问。 「呃……不尽然吧,前次公主及笄,将军在前朝只待了不大会,便去寻了将军夫人一同回府,听御林军说似是抱着出的宫。」福全只觉着自己倒霉,怎么每次碰到这位二公子的事,都是他当值。 「沈庆辉想要为他女儿与李渭和离,你说朕是应了还是不应的好?」 「陛下圣心决断,哪有奴才说话的份儿啊!」 听着陛下的问话,福全公公笑着讨好地回答道。 「清儿这些日子还在闹?」成元帝放下了沈庆辉的奏摺,话风一转,语气中带了些怒意。 「公主还小呢,还要陛下多操心些。」 成元帝冷哼一声,「也该收收性子了。你觉得张仪如何?」 「中书令大人的嫡子那哪是奴才能评价的,陛下亲自为公主选的人,人品学识定是过人的。」 听着自己这位总管太监的讨好之辞,成元帝盯着沈庆辉言辞恳切的奏疏,半晌后,拿起御供的狼毫,写下旨意。 翌日,宫内传令公公出了皇城便直奔李渭的将军府,宣了圣旨。 陛下准予了沈庆辉的和离奏章,赐下和离书,约莫是为了安抚李渭,提了他的品阶,为他升至二品,甚至还为他新指了一位未婚妻。 沈薏环接过圣旨,宣纸的公公让她和李渭起身,疏云递上红封,低声问道,「辛苦公公跑一趟,我家老爷可还好吗?」 「沈大人罚俸三年。」小太监不动声色地低声说罢,转身出了府门回宫去了。 沈薏环放下心,她当真没想到,父亲竟然当真能请到和离书,她看着手中的圣旨,心中情绪也颇为复杂,离开是她这阵子想了又想的心愿。 可这一刻当真来了,她又有些难言的不舍。 她看向一旁,自从接了圣旨,便紧绷着脸一言不发的男人,正想说些什么,他忽地抬头,盯着她看了一瞬,头也不回地进了书房。 书房的门将将关上,屋内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罢了。 沈薏环捡起被他扔在院中地上的圣旨,放到书房门边,回了主屋。 这几日该收拾收拾东西了。 待离了侯府,她得先去一趟江州,见见母亲。 第18章 心悦 「环儿,得偿所愿,可开心了?」…… 自打接了圣旨,沈薏环便没再见过李渭。 与李渭在一起过的这几年,也算是全了她几年的情意,日后,再不会如以前那般傻了。 「姑娘,这些东西怕是有些装不下了,咱们还带着吗?」疏云颇为犹豫地走过来,将手中的东西的拿给她。 早间沈逸澄便候在府门之外,等了快两个时辰了,她们几个紧忙着,这才将将收拾完。 沈薏环朝着疏云手中的东西看去,都是些小物件,装进箱子行囊里并不是什么难事,她接过来仔细的瞧,这才发现,原来都是李渭送她的东西。 父亲送来的那副他亲手画下的小像,他带兵出征回来带给自己的那根金簪,他送过的玉佩和手镯,还有一件她尚未缝好的男子中衣,做的时候还是年中盛夏时,后来她伤了便搁在一边了。 哪里是装不下了,这疏云分明是来试探她的。 只是这些东西她带着也不大适合了,更何况看多了反倒觉得烦闷,她将随手拿起的画轴放下,「别带着了。」 与李渭相关的东西,她一件都不打算带走。 直到站在李渭府门口,看着朱色高门,铺首衔环,格外的威严肃穆,沈薏环心中复杂心绪难言。 「阿姐,走吧。」从马车中下来的少年,已经高出沈薏环一头,目若朗星,倒有几分沈庆辉的温文气质。他早早来接姐姐回府,只守在门外,任府中管事如何相请都不曾回应。 第33页 沈薏环不再多看,上了马车,缓缓出了长街。 过往总总,也没甚值得留恋的,她问心无愧,也没有遗憾了。 往后,都是好日子。 李渭书房门口,青崖在门边徘徊,一想到自家将军自打那日进去,便没再见人出来过,就颇为忧心,正有些愁,院门口处进来一人,正是出去了大半月的云峰。 青崖来了精神,迎着云峰的方向走近,「你可算回来了,这些日子可出了大事了。」 「皇帝驾崩了?」云峰神色淡淡,瞥他一眼,随口应道。 「一边去,」青崖也并未把云峰随口说出的大不敬的话放进心里,他拽着青崖的胳膊,约莫着屋内听不见他的话了,压低声音说道,「宫里那位御旨亲赐了和离书,夫人这几日正收拾东西呢,将军都好几天不曾出来了。」 「已经走了。」 「谁走了?」 听着云峰不紧不慢地说话,青崖就觉得心累,他正要多问,云峰已经不耐烦地扯开他: 「我与将军刚从外面回来,正看见夫人的马车离开,将军便让我先回来了。」 「你最好赶紧叫人进去整理好将军的书房,不然将军回来了,又得收拾你。」 云峰这会正色起来,将军嫌青崖不够稳重,这几年都放在身边磨鍊着,也不知道青崖到底能不能领会将军的意思,他看着青崖颇为意外的神情,终是说道:「将军何等志向,怎会为一女子郁郁寡欢多日,你竟连这点眼力都没有,白跟了将军这么多年。」 说罢,他甩甩衣袖,进了将军书房,不大一会便出来了,路过青崖身边时拍了拍他肩膀,「记得收拾一下。」 青崖被他几句话说的哑口,倒也没生气,他知道自己性子不够稳当,可人嘛,总还是能成长的嘛。 何况,他觉得,将军待夫人倒是挺上心的,不然这会为何不与云峰一同回来? 定是去追夫人了。 * 沈薏环回到府中时,父亲已经叫人备了一桌子好菜。 「环儿,来,东西放下,让底下人收拾去吧,澄儿,你也坐。」沈庆辉笑着说道。 随身的物件都在疏云和疏雨那,其他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沈薏环也不再推脱,与沈逸澄一同坐下。 屋内旁人尽数退下去,沈薏环看着桌上的菜色,尽数是她喜欢的,想到父亲为自己的事还被罚了三年的俸禄,她心中歉疚之情更甚,「父亲,是环儿牵连了您,这几年府中的开销从环儿帐上走吧。」 「说的是什么傻话,府中两个大男人,还能让你一个姑娘家养着不成?」沈庆辉听她颇为天真的话,开怀笑道,「这要传出去,澄儿还怎么说亲事?」 「父亲说的是,是环儿考虑不周了,只是确是心有歉疚。」沈薏环有些不好意思,她其实也并未多想,只是想弥补一二。 「父女亲缘,还谈什么歉疚不歉疚的,太过见外。」沈庆辉端起酒盏自饮一杯。 「阿姐,往后你有什么打算吗?」沈逸澄蓦然开口。 他其实心中憋着火,自己姐姐性情容貌皆是出众的,仅仅是困于身份,便被京中那些多事之人白白议论这么多年,如今连退婚和离都要自言不配,当真是没有道理。 明明是那李渭先跟永安公主不清不楚,而后又护不住自己的姐姐,可他今日在李渭府前,听着街头巷尾的口舌八卦,竟然都在说是姐姐高攀侯府咎由自取。 这帮人到底有没有是非曲直的观念了? 「澄儿?」沈逸澄的思绪被打断,抬头撞见沈薏环关切的目光,「澄儿可是累了?要不先回去歇歇?」 「没有,阿姐,我走神了,你方才说什么?」 「我是说,我还没有想好,可能会先去趟江州,陪陪母亲。」 前些日子听陈大夫和父亲说了过往的那些事,她心中仍有疑虑,想去见见母亲,陪陪她的同时,也想看看能不能知道些更详细的始末。 「前些日子,书院的先生给我传信,说我也该回了,阿姐,反正我们顺路,不如你与我一同去吧,」少年眸光清亮,将手边的杏仁酪推到她的旁边,讨好地看着她。 「连杏仁酪都不要了?」见他如此,沈薏环笑着问他。 「只要阿姐愿意,以后,所有的杏仁酪都可以给阿姐!」 这边正热闹着,门口小厮进了院子,在屋外禀报导: 「老爷,姑爷……李将军来了,说是要见姑娘一面。」 「阿姐,别去了,都和离了,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沈逸澄愤愤说道,他情窦未开,尚不能理解情爱纠葛,只看着姐姐这么些年为了李渭愁肠百转的,心中认定是他对不起姐姐。 若是当真心繫一人,怎会捨得她伤心难过?到了如今了,见不见都没有必要了。 沈庆辉安抚地拍了拍沈逸澄放在桌子上的手,转头对女儿说道: 「去看看吧,把话说清楚,也省了日后再有瓜葛。」 院内天井之下,李渭一身利落劲装,宽肩窄腰,别具风致。他安静站在园中,看着沈薏环从屋内出来,走到近前,也没行礼,只瞧着他,不作声。 上次二人夜聊,那时他还觉着来日方长,不曾想,几日过去,她便已经离了府,从此与他再没有关系了。 是他低估了陛下对他家的忌惮。 第34页 「环儿,得偿所愿,可开心了?」李渭负手站立,望着院内覆着霜雪的桂花树,淡声说道。 这会天色尚早,半点夜色未显,但日落西山,已有新月浅浅挂在中天,院内桂树之上挂着稀疏的枝叶,天地间尽是一派萧瑟,竟似是只有她带着丝丝暖意,只他瞧上一眼,心中便暗潮涌动。 「谢将军成全。」沈薏环不欲与他多说,她大方地与李渭对视,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现如今,她对他也说不上什么感觉,他一如往昔那般,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风流,可她却失了初见他时的悸动。 将李渭放在心上的这么些年,她越见他,越觉着他高不可攀,越想得到他的爱意,便越发觉着自己卑微。如今她心下格外平静,这样反倒很好。 李渭朝着她走近些,隔着几个身位,正要说话,沈薏环下意识的便退了几步。 他眸色微深,几乎是本能地便要将她拉进自己怀中,可下一刻,他耳畔便迴响着彼时她隐隐哽咽的委屈控诉。 怎么说的来着? 哦,不懂得尊重别人、不顾及别人的心意、一贯会强迫别人、说过的话也不作数…… 原来在她心中,他竟是这样的。 来时想了一路见到她时该如何说,这会半句都说不出了。 「这些给你留着,别委屈自己。」 李渭抬手将一摞什么纸塞进沈薏环的手中,深深地盯着她看了半晌,不再多言,转身走了。 院内只剩下沈薏环一人,她抬手去看方才他递来的东西—— 厚厚一沓的银票,竟不知究竟价值几何。 这人有毛病吧,她连他这人都不要了,还要他给的银钱做什么?留着让人当话柄,背后戳她的嵴梁骨吗? 沈薏环莫名其妙,但追他已是来不及了,只能等以后有机会还给他了,她拿着一摞稍觉烫手的银票进了屋去。 而出了沈府的李渭,心情也不怎么好。 他自是知道沈薏环这几天收拾东西打算离府,本想亲自送她回来,可京郊竟出现了许多流民,他虽无实权,可他身负军功,领着二品将军的年俸,护佑百姓是他的分内之事。 今冬严寒,南方正受雪灾,许多灾民流离失所,无可奈何之下,怀揣着对生的渴望,千里迢迢往京城涌来。 便是许多人熬不过,死在了路上,可仍有无数灾民到了京郊,其中便有许多不安分的,连日骚扰民宅,偷抢劫掠,搅得京中民怨渐起,李渭觉得这事态也颇为古怪,这几日对这事都格外关注。 等今日快马回府,正与沈府的马车擦肩。 李渭近日分不开身,但连日来诸多变故,倒让他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他心悦她。 第19章 遗落 「将军,您真的很喜欢越墙跳窗。…… 因着南方的雪灾,沈薏环去江州的行程不得不推迟到年后。 这几天,外面坊间都在说她和李渭奉旨和离的事,传得也是有鼻子有眼的,沈薏环是真的搞不懂,这些人怎么就对别人家里的那点事这么有兴趣。 不过她倒是也没将这些闲言碎语放在心里,在外面都以为她定是在家日日伤春悲秋顾影自怜时,沈薏环早早来了京城西郊。 昨日许知园让人递了帖子,约她出来走走,今日出来时方知,竟是要来京郊。 西郊这边,积雪已清,暖棚已经初具雏形,另一侧有些专门分发物资的小厮,旁边排着长长的队伍,尽是些衣不蔽体冻得瑟瑟发抖的灾民。 「阿园,赈灾的事怎么会由你父亲来负责?」沈薏环看着西郊这边井井有条的境况,并未像日前疏雨说与她听的那般悽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下也颇为疑惑,低声地问许知园。 「倒也不是由父亲负责,只是户部天天嚷着国库空虚,陛下也一门心思折腾永安公主的事,眼皮子底下的灾民反倒没人管了,父亲看不过眼,便着人过来安置一下,」许知园低声说着,语气中带着些不满。 「永安公主怎么了?」沈薏环颇有些好奇,她许久不曾听过这名号了,这会听着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许知园欲言又止,她转头瞧了瞧沈薏环的神色,见她表情自然,似是只是闲聊一般,抿了抿唇,终是说道: 「永安公主笄礼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嫁与李……嫁与二公子,陛下转头却将前阁老的嫡女指婚给了李渭,公主那脾气,哪能轻易作罢,」 许知园神色不屑,她格外瞧不上永安公主的做派,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我听父兄说,致仕多年的蒋阁老昨日亲自上朝,死谏陛下,说女儿蒋遥早已定下娃娃亲,两人情投意合,陛下若执意指婚,就要一头撞死在大殿中。」 「要我说啊,那永安公主惦记李渭哪是一天两天的功夫了,连成婚了都不介怀,陛下竟然觉得另赐婚约能打消她的念头,也太不了解自己的女儿了。」 因着沈薏环这几年的经歷,许知园对永安公主积怨已久,又赶上京郊灾民聚集竟然都没人管,这会聊起来,说起话来也不大好听。 「阿园,这里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沈薏环看着不远处吃饱穿暖正忙着为自己搭建暖棚的灾民,忍不住问道。 「若是你愿意,倒是可以出些银钱,让这些人吃些好的。」许知园也未多想,她并未拒绝沈薏环的一番好意,也希望自己好友能有些别的事做。 第35页 「两位小姐虽是好意,只是如今不仅西郊有聚集的灾民,若是这边境况太好,别处的民众恐怕会闹事,倒是更难处理。」 身后传来的清朗话音,令二人驻足回头望去,来人正是三皇子。 「见过……」 「不必多礼。」 「我是听说西郊这边有人安置灾民,便过来看看情况,」随和谦逊的皇子,言语间也较为随意,半点架子都没有。 沈薏环虽然因着李渭的关系,认识一些皇室的人,但与这位三皇子却是不熟的,见他从身后过来,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方才她和阿园聊的那些话,不过见三皇子若无其事的样子,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她正想早点告辞离开,却发觉有些不对劲。 不远处抬着砖块重物的几个人,步伐稳重,略微有些显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现出硬实健壮的身躯,这根本不像是受灾的普通庄户人家,反倒像是那些习武之人。 今年受灾的地区尽是些普普通通的农户,都是些勤恳的百姓,怎么会有习武之人? 「沈姑娘也发现了?」一旁的三皇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几个颇为可疑之人,低声问道。 「这几人……」沈薏环皱眉,心下却颇为犹豫,这三皇子她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她这点无凭无据的臆测,断不能这样说出口。 「你们在说什么?」一旁许知园打断问道,她有些不耐应承这些皇子公主的,在她心里,这些人都是些个在其位而不谋其政的人,饶是在这西郊见到三皇子,也没改变她的看法。 「环儿,要不我们先走吧。」她附在沈薏环耳边,轻声说道。 沈薏环也不想在这继续耽搁,她按下心中的疑虑,礼貌地跟三皇子行礼告辞,跟许知园离开了西郊。 「阿园,方才我看,难民中有些个成年男子,瞧着有些身手,你让许大人多留意些,这些人看着颇为可疑。」 如今这时候,本就有些冷,加上近来涌进京郊的灾民,繁华京城的街巷中,竟没多少人,沈薏环一边走,一边提醒许知园,她仍是觉着那些人不大对劲。 「嗯,我会跟爹爹说的。」许知园应承下,笑着说道。 * 许是蒋阁老的死谏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陛下倒是也未执意赐婚,他连下几道旨意,为蒋遥和她早已定亲的未婚夫婿赐下婚书,又钦点中书令的嫡子张仪为永安公主的驸马。 京郊尚有未得安置的难民,南方的雪灾也并未妥善处理,当政者却倒行逆施,渐渐地坊间开始有些对皇室不满的言论。 几年之前,李渭带兵征讨南疆,一路大捷,让南方无数百姓过上安生日子,在这些人心中,定远侯府这位小将军的名望不知多高,如今陛下赐和离书另指未婚妻在先,而后又收回成命,将这位新未婚妻指婚了旁人,不管这里有什么隐情,百姓心中只觉得这是兔死狗烹的前兆。 从南方过来的灾民刚消停几日,这又隐隐开始有些要闹事的势头。 李渭去了南方走了一趟,今日刚回到京中,他在书房坐下,青崖进来为他摆上茶水。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可有什么要事?」他颇为疲惫地坐在案前,用手撑着头,声音淡漠。 「回禀将军,近来京郊的难民大有压制不住的势头,京畿守卫也拿着没办法,户部工部和大理寺俱是一团乱。」青崖低声回道。 「还有呢?」李渭并不意外,他早便察觉这些难民有些不对,若没人引导,能到京城的绝不会有如今这么多,这才离京去南方走了这一趟。 「陛下并未将蒋阁老的女儿指婚于您。」青崖想着,毕竟这是将军的婚事,应该算是要事的吧。 「没了?」什么赐不赐婚的,他若是不想娶,便是陛下执意指婚,旁人也进不得定远侯府半步。 「呃,前些日子夫……沈姑娘去了西郊,说是与三皇子相谈甚欢。」青崖绞尽脑汁想罢,挤出来一句。 李渭抬起头来,便是一身疲累,也掩盖不住气势中的锋芒,「没了便是没了,用不着说些不相干的。」 「是,属下记住了。」青崖低头说道。 得了教训的青崖正默默想着,日后沈姑娘的事,那便是不相干的事,书案前的李渭蓦然起身,越过他时,沉声对他说道: 「唤她夫人。」 李渭出了书房,提步便往正院走,他先前将正屋留给沈薏环,已是在书房睡了许多日,后来沈薏环走了,他更是不想往正院走,今次还是头一回过来。 屋里虽是天天有人洒扫收拾,但并未点炭盆,他点了灯,靠在沈薏环常坐着的软塌上,微阖双目。 不知过了多久,李渭恍惚间好像能闻见她沐浴过后的沁人香气,她娇言软语似在耳畔,软软偎进他的怀中,指尖上传来她身上的温度,她像是在哭,剪水含情媚眼中泛着泪光。 为何会哭? 他正欲将她揽进怀中,她已将他推到一旁,向屋外走去。 李渭勐地惊醒,花床烛影,月下美人,不过是梦境一场,冷清的房间内,烛火早已燃尽,暗室中只他一人。 日后也只会有他一人。 他用手撑着起身,却在枕下摸到个什么东西,他拿起,借着窗外澄亮的月色,认出是自己送她的那枚簪子。 当日拿给她时,她意外又欣喜的神情,至今想来仍是生动的,彼时他并不觉得沈薏环于他而言如何特别,可便是过去多年,她的神情语气仍歷歷在目。 第36页 连这个都不要了吗? 这簪子,她似是喜欢的紧。 许是落下了? 李渭盯着簪子微微出神,这簪子收在软榻的枕下,她定是忘记了,又不好意思回来拿,还是给她送去吧,免得她到时寻不见再伤心。 便是和离了,物归原主这么点小事,不过举手之劳,还是该给她送过去。 想罢多时,他将那枚缠丝金簪收进怀中,起身出了正屋。 沈薏环这会尚未睡着,她手中拿着一本游记,讲的是西域诸国的风土人情,作者写的风趣生动,她看得入迷,想着看完再睡。 门口忽然传来几下敲门声,在一室静谧中稍显突兀。 沈薏环也并未多想,反正不是疏云就是疏雨,她放下书,起身去开门,「进就进来了,怎么还不出声——」 她的话音在见到眼前人时戛然而止。 不是疏云和疏雨,正是李渭。 她下意识就要关门,被他用手撑住,倒也并未强硬地往里进,只瞧着她,目光颇为炽热。 「将军,您真的很喜欢越墙跳窗。」沈薏环嘆了口气,她看书看得兴起,这人又来扫她的兴。 「我敲门了。」李渭低声说道。 「您怎么进到我的院里的?」她淡声诘问。 李渭闭口不言,手上撑着门板的动作却并未放松。 「我们已经和离了,您有事也请白日里递帖子来,请回吧。」 沈薏环说罢,便要推门,李渭垂眸看着她素净的脸颊,语气中带了几分无辜: 「你有东西落下了。」 「我给你送来。」 「外面很冷。」 第20章 灾民 「别怕。」 李渭撑着门板,与沈薏环只隔了一个身位。 这会她人在眼前,面上带着嗔怒,瞧着十分不满的样子,李渭心中似是被人抓挠一般。 到了这,见到她,他才明白,什么举手之劳,物归原主,不过都是藉口,他不过只想见她一面。 曾经触手可及,如今却是这般奢侈。 见他不依不饶,大晚上的在这门口被人瞧见倒也不好,也没再继续与他僵持,微微侧开身,让他进了屋。 「什么东西?」她怎么不记得她落下了什么。 李渭拿出那根金簪,递给她,一瞬不落的盯着她的神情。 见到这根熟悉的金簪,沈薏环倒是有些意外,不过她并未接过来,反倒退开几步,拉开些距离,「辛苦将军,不过您误会了,这并非是落下的。」 她轻声说完,看着李渭紧绷的神色,瞬间握紧金簪的手指,犹豫了半晌,终是转身去拿出了一个布包,她将布包递给他,「这是上次将军落下的,您也一併带走了吧。」 沈薏环态度自然,话说的也利落,那布包里是前次李渭塞给她的银票,正是想到这些烫手的银票,她才让他进了屋。 「为何不要?」李渭声音有些干涩。 「既是和离,自然不能再要您的银钱。」沈薏环认真地说道。 「我是说,为何不要这簪子了。」他目光落在那根缠丝金簪上,低声追问。 「不喜欢了,日后也不会带了,还留着做什么。」 听着她颇为扎心的话,李渭捏紧那根金簪,心中却有些不信她。 喜欢他喜欢了几年,竟然说变就变了? 「这是我亲自画的图样,寻了工匠做的,」他那是人在西域,见这种样式不常见,觉着她会喜欢,且当时的战事也不紧迫,他画了几夜,回来拿给她时,她确实喜欢得紧,只是后来就不常戴着了。 「将军费心了,」沈薏环有些意外,她确实没想到,这竟然是他亲手描的图样,只是今时非往日,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每次见他,都让她想起过往几年空落的感情,如今只想少见他几次。 「您还有别的事吗?」沈薏环见他也不再出言,委婉地问道。 李渭明了她的言外之意,但是他不想走。 多日未见,他想与她多待一会。 在沈薏环稍显羞恼的眼神中,他来到她的床边坐下,自己也觉着这般行为颇为没品,可若是就这么走了,李渭还有些不大捨得。 他顺手抄起沈薏环看了一半的那本游记,看了几眼,转头问她,「你想去西域看看吗?」 沈薏环与他也算相识多年,他也算得上是冷淡自持的,倒是从未见过他这会颇为无赖的样子。 她走上前去,夺过他手中的游记放到一旁,「我哪也不想去。」 「将军,我再与您说一遍,我们已经和离了,您现在这样,不大合适。」 「您请回吧。」 李渭沉默了半晌,终是起身,他拿起桌上那根金簪,走到沈薏环近前,趁着她尚未反应过来,将簪子插进她随意挽着的髮髻中,「把这个留下吧。」 「以后我不会在夜里过来了,你关好门窗,让人在外面守着点。」 「好好休息。」 * 一连几日,沈薏环都在京城西郊这边陪着许知园。 其实这边也不用许知园天天来,但她闲不住,天天都想往这边跑,沈薏环觉得不大放心,也过来陪她。 她连着盯了好几日,那几个她之前觉着可疑的人也只踏踏实实地干活,除了瞧着比旁的人强健些,倒也没再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第37页 京郊其他几处的难民聚集在一起,竟然都打着李渭的旗号,为他抱不平,也就西郊这边,倒还算是安生。 「沈姑娘。」 沈薏环闻声望去,来人是三皇子。 这位皇子倒也是有趣。 日日往这西郊来,跟着这些难民一同搬砖搬瓦的,如此身先士卒,姿态低得竟让人分辨不出是做戏还是出自内心。 「三皇子辛苦了,」沈薏环对着这会颇为狼狈的三皇子说道。 「沈姑娘唤在下予辰便是,」 大冷天地,他竟然一身是汗,身边跟着的小厮为他披上大氅,他也没在意浸着汗意的衣衫,径直坐在她旁边的软椅上。 「沈姑娘近些日子倒是来的勤。」 「陪陪阿园罢了。」 她摸不清这个三皇子的底细,总觉得他另有所图,便也不想与他多说。 「早先在宫中见过姑娘几面,那时便觉得颇为面善,」三皇子一边将手放在炭盆上方暖着,一边微笑着对沈薏环说,「如今见多了,愈发觉着沈姑娘与方小公子有几分相似呢。」 方小公子? 哪个方小公子? 之前听过自己母亲的这些经歷,心疼之余,也对涉及到的这些人格外敏感,沈薏环不露声色地瞧着这位三皇子,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但他只是对着她笑了笑,也没再继续多说什么。 到了晚间,沈逸澄便过来了,他这阵子也日日来接她回府。 「阿姐,三皇子怎么也天天都在?」回府的路上,沈逸澄带着几分好奇,随口问道。 这问题倒是问进她的心底。 她在这是为了许知园,三皇子这是图什么? 名望吗? 陛下尚未立下太子,几位成年皇子中,哪个的势力也都算不上特别惹眼。 本来可以韬光养晦,非要在如今显出自己的野心,实在算不得多么明智。 只是这些粗浅的道理,连她都瞧得出来,他作为皇子自然也明白,竟然毫不避讳? 「阿姐?」少年的轻唤打断她发散的思绪,「阿姐,你怎么不说话?许姐姐可曾定亲了?」 「阿园?」沈薏环本是在想旁的事,乍一回神,竟然听到他问许知园的私事。 她转头看向弟弟,他已经高出她许多,虽然小了自己几岁,行事仍带着几分孩子气,这会他连耳尖都是红的,面上却一派强作镇定的样子,颇有些可爱。 沈薏环心下十分意外,这小子最近天天早上送她晚间接她的,她本来心疼他辛苦,难不成他瞧上了阿园? 大抵是她的目光过于直白,沈逸澄率先撑不住了,他脸颊都红了,语气也不如方才那般自然,「我,我没有旁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许姐姐人挺好的,希望她以后,也能过得好。」 「阿园确是并未定亲,只是她似乎已有喜欢的人。」沈薏环轻声说道。 「哦。」沈逸澄眸光微黯,一路上心事重重,也不再说了。 回到房内,沈薏环沐浴过后,躺到床上,心中想着白日里的事。 三皇子说她与方小公子有些相似是何意? 她父亲母亲与方泓之间的这点事,本就早已传开了,大多数人便是心中不喜她,却也不会当面来提这些事。 但不知这方小公子是不是说的方泓的儿子,京中方姓的世家倒也不少。 还有澄儿。 她还真没看出来澄儿的心思。 他这几日虽然西郊跑的勤了些,但他对上阿园时连话都不曾多说几句。 只是阿园,她大抵不会喜欢澄儿这样的。 不知过了多久,沈薏环挨不过睏倦,沉沉睡去。 本以为自己昨日那番话说完,澄儿也就不会再跟着自己早出晚归,可到她再度去西郊时,他已经在马车旁边等了她许久。 她微微嘆了口气,倒也未曾再说什么。 情爱一事,轻易是放不下的,她早有体会。 可是不合适的人,再如何挂念,结果仍是不合适。 切肤之痛,她更是体会过了。 快到时,沈逸澄带着几分坚韧的清亮声音传进马车,「阿姐,许姐姐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我没见过,她很少与我提起。」 沈薏环嘆了口气,虽然弟弟是自己极为重要的亲人,但是感情上的事,她也没法多言。 这事最怕强求,她尝试过,并且为之努力了许久,可到最后也没能得到她想要的。 「澄儿,阿姐知道你的心思,也不想说什么,只是这种事,还是看缘分。」 她掀开马车的锦帘,望着旁边骑着马,身姿格外挺拔的弟弟,轻声说道。 「嗯。」他目不斜视,过了许久,低低应了声,却也不知道听进去几分。 今日这一路上,都颇有些繁杂,人也多,这到了西郊,才知道这边竟是有些状况。 当真如日前三皇子所说,其他几处逃难的人,许多都来到了西郊这边,可这里的暖棚和粥厂,皆是这些早先就来到西郊这边的难民亲自搭建的,自然不愿有旁的人坐享其成。 可眼看着这边吃饱穿暖安定下来,其他几处的难民们也不闹事了,若是能过安生日子,谁都不愿意惹是生非。 同样都是一起逃难来京的,怎得偏就单单安置了西郊的人?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些灾民们纷纷涌到西郊,说若是这边赈了灾的许大人不能一视同仁,便要将这边的暖棚尽数拆了,大家一起挨饿受冻,谁也别想好过。 第38页 这会许知园被些个疯了一般的难民团团围住,脱身不得,沈逸澄下意识便要冲上去,可转念便又想到自己的姐姐也在身边,生生顿下步子。 他让车夫转向,送姐姐先回府,可他们这一行人实在是也有些显眼。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那是定远侯府小将军的夫人,她定能救我们!」 「对对,管他什么和离不和离的,要么给钱,要么就跟爷们一起,谁也别活了。」 这帮人一窝蜂的冲过来,拦下沈薏环的车马,围在外面,闹哄成一片。 沈薏环从来没经歷过这种场面,到了这会,方觉得自己实在是大意了。 生命都被威胁的时候,还谈什么人性和道德。 眼看着一双双手扒进她的马车,她拔下髮髻上的钗环,握在手中,盯着马车门口,生平头一次感到切身的恐惧。 这帮人已经失了智,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知道自己不能出这马车,若非澄儿和小厮车夫在外面拼命拦着,这帮人早就拆了这马车。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正犹豫着,她听到外面声音勐然一阵躁动,半晌后终于静下来了。 外面传来熟悉的冷冽声音。 「别怕。」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阵阵唿声: 「二公子!救救我们!」 「将军,您发发善心!救救我们吧!」 「救救我们吧!」 …… 第21章 年夜 「环儿,若是我说,我后悔了,你…… 当李渭出现在西郊时,激愤的难民们都在唤他的名号。 沈薏环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外面鼎沸的人声,但她的马车稳住了,那些唿号的声音听着也不似方才那般近在咫尺了。 「青崖,去京畿卫寻张统领过来,」他低沉冷冽的声音隔着风声和人声传进马车,便是沈薏环,也没听过他这般阴寒彻骨的语调,「云峰,你在这盯着些。」 听着外面似乎局面稳定住了,沈薏环犹豫着要不要下车,正纠结着,马车的木门被人打开,李渭沉着脸上来,狭小的马车车厢中,他高大的身躯微微蜷起,面色难看的不行。 「将军……」 沈薏环半句话尚未来得及说出口,李渭已经拿起她放在一旁的狐裘披风,兜头将她裹住,打横抱起她出了马车。 她几乎是本能般的挣扎,却只听得他在自己耳边说道,「别动。」 待得周遭安静下来,沈薏环这才被松开,她拨开那件挡了她视线的披风,抬眼就看到李渭站在她近前,如沉潭般的眼眸正静静地瞧着她。 她略略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离着沈府尚隔了两条街巷。 「谢过将军。」沈薏环轻声说道。 「为何日日往西郊去?」 「费尽心思与我和离就为了天天去看难民?」 李渭声音冷淡,语气中讽意尤为明显。 「您说笑了,」沈薏环微微笑了笑,她随口应道,顿了顿,终是忍不住又说了句,「不过这阵子天天来西郊,确是比当初过得要开心些。」 其实她本不欲与他多说什么,可若是当真什么都不说,任由他嘲讽自己,心中又有点憋屈。 虽是他救了自己,可遇见这种事情也并非她所愿,更何况那些人是因他才认出自己的。 沈薏环说完,也没在意眼前人的神色,径直往府中走去,可她没走出几步,便发觉身后那人也跟着她同行。 「那三皇子接近你别有用心,你离他远点。」 听着他若有深意的话音,沈薏环生生定了脚步,她转头看向身后正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的李渭,「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位三皇子,她这连日来见面颇多,这人虽是皇子,可谦卑恭谨,待人接物也格外有礼,态度好得让人根本挑不出毛病来。 除了跟她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 李渭这是知道些什么? 「我说了,你记下便是。」 「将军留步吧。」 自打和离之后,沈薏环越发忍不了他的诸多行为,便像此刻,他这般讲话,她一句都不想多听。 她想快步离开,却被李渭轻易扯住,「今日我救了你。」 「环儿感念,但不知道将军如何来得这般快?」 李渭被她问住。 如何说? 说他日日都派人盯着西郊,跟着她来回往返? 还是说他放心不下她,特意着人留意了她的动向? 他没理她的问话,只硬声说道:「总之,那三皇子来意不明,你自己留心。」 说罢,他松开沈薏环纤细的手腕,刚想走,却定在原地,终是在沈薏环渐渐不耐的神色中低声说道: 「我只是担心,」他抿唇看着沈薏环,想为方才说出口的冷言冷语解释一下,但又觉得她应是能明白自己其实一片好心,最终只低声问道,「今天害怕了吗?」 沈薏环恍若未闻,她什么都没说,推开他的手,自己离开了。 * 西郊发生的事自然瞒不过一国之君,朝不保夕的难民们为李渭请命,又将他视作救命稻草,林林总总都让高居庙堂的成元帝寝食难安。 李渭当日让人去京畿卫报信,张统领带着亲兵及时赶到,压制住了情势,可这么多的难民,还是要安置,陛下亲自从私库中自费,着人在城郊安置,另派官员去南方各受灾的州府主持赈灾的事宜。 第39页 当难民和南方的灾情渐渐开始平息,陛下心中对定远侯府的忌惮愈发高涨。 只是李渭的父兄皆在北境,事关边疆局势,牵一髮而动全身,若是动了李渭,他那父兄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何况便是只李渭自己在京中,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除去的。 是以陛下尽管愈发觉着他碍眼,可仍只能暂且维持表面的和平。 再有些日子,便是新岁了。 因着今年南方受了雪灾,宫中置办起来都是一切从简,京里这些世家都不敢太过张扬。 除了定远侯府。 沈薏环盯着眼前一排排的礼,心中也觉得有几分莫名。 「姑娘,这些都是将军送来的,外面还有,都放不下了,您看可怎么办好?」 疏雨有些苦恼,送来的都是些锦缎南珠、如意玛瑙等摆件,她还是头一回见人过年走礼连着送这些玩意的。 「送来的这些清点了,暂时先收进库房吧,千万别漏了,一件一件都记清楚了。」 无端地送她这些贵重的物件,几大箱子的礼,里面的东西没有一件是用得上的,可李渭既然把这些东西送来,她这一时半会儿的是断没法子再送回去了,只能收起来,等有了机会再还回去。 只是直到年夜,她都没再见过李渭。 往年年夜,府中都只有父亲自己一人,反倒是今年,她和澄儿都在,这几年还是头一回陪着父亲一起过年。 今年年节不算好,正逢南方雪灾,是个艰难的时日,京中虽然没有大肆操办的风气,可家家户户也算是张灯结彩,连沈府也挂了一盏大红灯笼。 「环儿,过了年,澄儿就要回书院了,来年他有会试,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你是想与他一道,还是等开春了,再往江州去?」 年夜饭时,沈庆辉出言问到,沈逸澄听了,面带期待的看着她,但也并未提出要求,让她同行。 「阿姐,其实这时候还是冷了些,还是开春之后走比较好。」 沈薏环摇了摇头,她之前便想去江州了,如今耽搁的已经太久了,「我与你一道吧,还能做个伴。」 听她这样说,沈庆辉也点点头,「嗯,澄儿跟你一起,我也能放心些。环儿,到了江州,别忘了去庄子上探望一下你的奶娘,」 听着父亲的话,沈薏环心中一跳。 是了,她很小的时候,身边是有位奶娘带她,后来她懂事了,奶娘便被送去江州老家了。 是该找她问一问自己的事。 「老爷,李将军过来了,说是来拜年。」 沈庆辉冷哼一声,大年夜来拜年,可真是有心了,但人都来了,这些日子天天往沈府送礼,也实在没法往外撵人。 「请进来吧。」 李渭跟着人进来,先看了沈薏环一眼,拱手对着沈庆辉恭敬施礼。 「沈大人,年夜冒昧来访,扰了您的家宴了。」 他一身玄色锦袍,一身摄人的气魄,沈薏环垂着眼眸也不曾看他,沈庆辉笑了笑,「将军,您有什么事不妨今天都说出来,免得日后几次三番来往,对您和小女都不大好。」 李渭随意地笑笑,自顾自走到沈薏环旁边坐下,端起她的杯子将杯中酒水饮尽,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酒?」 见他当着父兄的面,竟然也这般不要脸面,可沈薏环也拿他无法,声音中忍不住带上几分气恼,「是酒又如何,又没人让你喝。」 他放下杯子,微微侧头去看她,又倒了一杯桌上的果酒,「几日不见,环儿脾气倒是厉害许多。」 「也是好事,省得日后被欺负了只会委屈着哭。」 「您若是没什么事不如早些回府,记得把您之前送来的也拿回去。」沈薏环没理他打趣的话音,淡声说道。 「我这一天还什么都没吃呢。」 「环儿如今连道年夜饭都不捨得了?」 沈庆辉在一旁,挥了挥手,「再上几道热菜来,给将军热壶酒,把给将军的回礼备上,待会让将军走时一併带走。」 旁边的小厮领命下去准备,李渭谈笑自若地朝着沈庆辉拱手,「多谢沈大人。」 这人挨得太近,让沈薏环十分不自在,她正想起身,被他反应极快地牵住手臂,「别走,陪我坐会儿。」 他掌心热度灼人,力道也很大,沈薏环转头便看见他紧抿的唇线,他眼神中甚至带了几分祈求。 「环儿,今日是年夜,我不想一个人过。」 李渭府中如今只他一人,父兄皆在北境驻守,他又不喜人多,除了云峰和青崖,身边也没有别人跟随侍候。 想到再有几日自己便要离开京城,日后他如何折腾都与自己无关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沈薏环任由他牵着胳膊,坐在原处。 旁边沈庆辉和沈逸澄已经回了房间,厅内也就只有他和自己,沈薏环初见他时的烦躁也渐渐消散,看着坐在旁边的男人,轻嘆一声问他: 「将军,您可不可以不要再来找我了。」 闻言,李渭放下了手中的银筷,他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他府中半点人气儿都没有,那没脑子的青崖还挂了个灯笼在他书房门口,看多了反倒让他心中泛起愈发难言的滋味。 往年虽然府中人也不多,可会有她陪在书房里,娇声软语作伴,彼时尚觉得有些吵闹,可现在回想,只觉得格外怀念。 第40页 「环儿,若是我说,我后悔了,你待如何?」 沈薏环有些讶异,他这人颇为自傲,落子无悔,是那种会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竟然也会觉得后悔。 后悔什么呢? 后悔不喜欢她? 还是后悔当初没能回应她的感情? 他应是不会想得如此多,大抵还是有些不习惯。 沈薏环拿起酒壶,为他斟满,一双媚眼映着温软的眼波,低声说道: 「日后您习惯了就好了。」 她笑得温柔,却也否决了他的情意。 她打从心里就不觉得他是喜欢自己的,原先就没有,现在更不会信了。 沈薏环挣脱开他的掣肘,起身出了厅堂。 便是他不顾脸面来到沈府寻她,大年夜里,也仍是只有他一个人。 第22章 离开 「走便走了,哪道旨意说了我不能…… 将军府的书房中,李渭提笔正仔细地描摹着什么,青崖进来时,顺着看了一眼,瞧着大致是个女子,想来又是夫人。 这些日子,夫人的画像他都收了不知多少幅了。 「将军,方才云峰送来消息,那边人招了,说是奉得方泓的密旨。」 「可信吗?」李渭行云流水地动作未曾缓下半分,淡声问道。 「应是可信的,闹事那天点出夫人身份的,加上之前您就让盯着的,一共七人,那几人到最后都只说奉定远侯府的命,就有一人最后扛不住,说是奉的方泓的命令。」 「嗯,倒也算是忠诚,处理干净了?」 「云峰还在那边盯着呢。」 「知道了,去探探方泓,」李渭打量着笔下的画卷,硃砂笔锋轻点在画中人的眉心,用手指抹过,微微晕开,似是又想到什么,「也盯着些三皇子。」 「是。」青崖领了命令出去了。 瞧着画卷上熟悉的娇艷面容,李渭修长手指在颊边蹭了蹭,墨迹已干,斯人不再,他眼眸微眯,将画轴捲起收在一旁。 他还很有耐性,看她对自己偶尔也还会心软,似乎也不像她口中说得那般坚决。 * 去江州的行程定在了正月十七。 这几日沈薏环都在收拾随身带着的东西,她约莫着得在江州住上几月,衣衫也多带了些。 临行前的晚上,她去寻沈庆辉时,在书房门外站了许久,看着父亲投在窗纸上的清瘦身影,神思恍惚。 若非遇见沈庆辉,她如今还不知自己是何种境遇,此生的父女亲缘,定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泽。 沈薏环敲了敲门,进了书房。 「环儿,明天便走了,东西都收拾好了?」沈庆辉放下手中书册,抬头温和地问道。 「都差不多了,父亲,环儿来是想与您说件事。」 她想了许久,仍是在意三皇子那天那句莫名的话,何况后来,李渭也提醒过她,说这人不简单,不大对劲,想着自打认识三皇子以来,他令人挑不出毛病的做派,沈薏环自己心中也觉得颇为怪异。 「父亲,您可了解三皇子为人吗?」她轻声询问。 「三皇子?」沈庆辉思索片刻,缓缓摇头,「不算熟悉,印象中是个很谦逊踏实的皇子。」 「您觉得三皇子可有望继位吗?」 「说不好,不过几个成年皇子中,三皇子还算是比较有希望的,」沈庆辉沉吟着说罢,他没在意她一个姑娘家却来打听朝堂之事,只看着女儿若有所思的神色,语气温和地问道,「为何会问到三皇子?」 「前些日子去京城西郊陪阿园,时时能遇见三皇子,他曾说我与方小公子有几分相像,」沈薏环顿了顿,轻声说道。 闻言沈庆辉微一皱眉,他沉思半晌,终是对着沈薏环说道:「三皇子说这话有何用意为父倒是不清楚,不过你的生身父亲定不是方泓。」 「父亲何出此言?」听着沈庆辉竟然是如此肯定的语气说这话,她也有些不解。 「……」沈庆辉难得的觉着有些难以启齿,他含煳道,「那方泓受过外伤,伤了根底。」 沈薏环倒是听明白了,但她仍有些不解,「那……那位方小公子是?」 「在他出生之后,方泓才出的事。」 「这事当初虽不是人尽皆知,可宫里定是知道的,三皇子特意与你说这话,怕是有些别的用意。」 若是这方泓当真受过伤,不能人道,那三皇子特意说与她的这话,就更令人不解了。 「好了环儿,明天就要走了,这些事情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你去江州也好好散散心,早些回去歇息吧。」沈庆辉轻声宽慰道。 想想也是,这些事,也不是一日两日理得清的,她生父是谁,与她而言都是一样的,其实她也不大在意,只是想到三皇子莫名的话,想知道他的用意罢了。 「父亲休息吧,您保重身体。」 * 京城与江州相去遥遥千里,走官路大致上也需要小半月,况且如今路上积雪尚未消融,所需的时日恐怕需要更久。 年节未过,出了繁华京城,沿着官路一路南行,遇见的酒家村落仍带着些年味儿,只是路上的人不多,显得有些冷清。 沈薏环是下午离的京城,随她同行的除了澄儿和他身边的人,就只有疏云和疏雨了。 这会她靠在马车的软垫上,虽是坦途缓路,却仍有些颠簸,晃得她有些头晕,她素来乘不得长途的车马,身边的疏云将事先准备好的酸梅递了过来,她含在口中,方觉着好些。 第41页 「姑娘,这才刚出京城,您这往后几天,怕是要难过了。」疏雨有些心疼地说道。 「没事,过几天就不这么难受了。还能日日头晕不成?」沈薏环微微闭上眼睛,虽是难受,可言语间仍带着些玩笑之意。 「阿姐,前面是官驿,天色再暗也不好走了,先去歇下,明日再走吧。」沈逸澄在马车外沉声说道。 这会沈薏环正难受着,听弟弟在外面这样说道,便也应下了。 直到下了马车,踩在了实处,沈薏环才觉得一下午的晕眩感略微缓了些。 此时夕阳余晖斜映,悠悠官道上白雪莹莹,远处山峦交叠,有料峭寒风吹得边处客栈的旌旗振振作响,这般风光,是京中从不曾见过的。 以往去江州,都是夏秋时节,沿途景色皆是绿水青山,如今暮冬时分,竟也丝毫不逊色,反而较之夏时多了些野性生动。 因着赶路的行人不多,驿站里空房尚多,沈逸澄为她选了二楼的里间,自己住在旁边的房间。 躺在床上,她才觉着累极,这会腰和腿都是酸乏的,头也昏胀,过不多时她便沉沉睡下,到了晚间饭点,疏雨上来叫她时,她方醒过来。 沈薏环是知道自己坐上马车久了会眩晕难受,因此出京城前,午间她都不曾吃东西,这折腾一下午,本就疲累,又睡了一阵子,这会也感到腹中空空,忍着睏乏,她起身跟着疏雨下楼。 一楼的大堂里侧桌边,沈逸澄已经坐下,见她下来走近,关切问道,「阿姐可舒服些了?」 「嗯,好多了,等多久了?」 「也没多久。」 沈薏环是真的觉着有些饿,桌上的饭菜色泽丰盈,香味扑鼻,她正小口吃着,忽觉旁边似是有打量的视线,她下意识转头看去,正与一人目光对上。 「嘿嘿,二位客官好啊,我们这的饭菜可还合胃口?」见她看过来,那人便大大方方过来打招唿,听话音似是这的管事的。 「客气了,味道很是不错,」沈逸澄笑着回应道,他也注意到这人方才探视的目光,闲聊一般回问道,「您这方才是在看什么呢?」 那人闻言一笑,拱手弯身,「让两位见笑了。在下是觉着您二位气度不凡,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失礼了失礼了。」 「无妨,您太客气了。」沈逸澄顺着他说道。 「不不,确是在下冒犯了,这样吧,二位这顿饭,便当是在下的赔礼了,」他笑着说道,语气诚恳,也没等沈逸澄回应,便转身离开了。 「阿姐,这人倒是热情有礼,可真不愧是做生意的。」沈逸澄笑笑说道。 「确是热情,不过我们出门在外,还是小心谨慎些得好,以后还是把吃食要到屋里吧。」 见弟弟应下,沈薏环也没再多说,二人吃了饭,便各自回了房间,随行的其他人也都吃罢,尽皆回房休息。 翌日清晨,沈薏环收拾妥当,从客栈离开,一行人渐行渐远,客栈那位热情有礼的掌事眯着眼睛看着他们里去的身影默不作声,过不多时,客栈后门出来一人一马,一路往北急行而去。 午时,京中,李渭书房外。 来人刚走,青崖站在门口犹豫片刻,终是敲门请见。 「进。」 得了准许,青崖推门而入,「将军,刚接到传信,夫人昨日去了小秦关官驿。」 小秦关正是昨日沈薏环等人留宿的地方。 「小秦关?她去那做什么?」 「听传话,似是……出远门。」 李渭拧眉看向青崖,眼光锋芒难掩,沉声说道,「把话说完,别在这吞吞吐吐的。」 听着李渭不耐的话,青崖垂头低声说道,「去哪真的不清楚,朝着南边,跟沈小公子一道走的。」 「去查,从京城到沈逸澄读书的书院都能怎么走,」片刻后,李渭冷淡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听着便令人无端打憷,「让云峰动作快些,过几日你跟云峰随我出门。」 「将军,您若是随意离京,宫里那边怎么办?」青崖迟疑了下,仍是开口问道。 「走便走了,哪道旨意说了我不能离京了?」李渭嗤笑一声,起身从青崖身边走过,「不用跟来。」 李渭离了府门,穿过熙攘的街巷,来到了沈府的东侧,飞身上墙,越进院内,熟门熟路地进了沈薏环的小院。 他是说过,日后不会再直接进她的房间了。 但如今她人都不在这,便是他逞了这一时起意,也见不到她羞恼愤愤的生动样子了。 他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推门进了沈薏环的房间,屋内冷清得很,这时节,不点着火龙炭盆,屋里是没法待人的。 坐在沈薏环的闺床,摸了摸床边的软枕,他随手往枕下摸了摸,什么也没有。 她素来喜欢一点支撑都没有的软枕,枕下也会放些喜欢的小玩意,多是他送的一些物件,如今一摸,却什么都摸不见了。 李渭在她床上躺下,想着自己此刻的这种堪称卑劣的行径,他自嘲一笑。 这还当真都是…… 他自找的。 第23章 滞留 他觉着,她对他可能还是有些误会…… 从小秦关离开,越往南走,越不似京中那般冷。 只是今年年岁不好,年末这场雪灾,剥去了无数百姓几年的辛劳,流离失所尚且能有一丝生的希望,若是隔了生死,这冬日便格外难熬。 第42页 眼看着途径的村落破败荒凉,沈薏环缩回到马车里,捧着暖炉,只觉着老天爷实在是无情。 「姑娘,离京之前,不是说已经有人来赈灾了吗?怎得还是这般凄凉?」疏雨郁郁地闷声问道。 沈薏环摇摇头,并未多说。 赈灾的成效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看到的,京中拨下来赈灾用的银两,也并非是当真全部到了灾民手中,能有十分之一都算是多了,这些小动作,陛下也并非不知道,只是压住了民怨,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疏雨也只是随口感嘆,她倒也并未等着沈薏环的回应。 这两日路上无趣的很,她虽然仍是晕眩,但也不像头一日那般难受,她手中捏着那枚顾怀安的白玉名章,正暗自思索着。 「疏云,离京前,让你打听的事可有什么消息吗?」沈薏环摸着名章的兽首,触感冰凉,她低声问道。 「可是安平侯府的那位小世子?」疏云正为她剥橘子,闻言想了想,回答道,「时间隔了太久,不过还是能打听到一些。」 疏云将剥好的橘子递给沈薏环,她嘆了口气,语气中微微带了一些惋惜,「安平侯原是一品武侯,只是后来说是因为谋反被抄了家,您问的这位安平侯世子,名叫顾怀安,字佑之,都说是个通透疏阔的人,若不是因为安平侯而被牵连,定也是前途无量的。」 「为何说是被牵连?」听疏云的语气这般肯定,她蹙眉问道。 「姑娘,安平侯府出事之时,这位小世子也才十几岁,哪懂什么造反不造反的。」 沈薏环抬眼看了看正为逝者惋惜的疏云,与她说笑道,「那倒是,还是我们疏云姐姐懂得多些。」 与疏云笑闹完,她一边吃着橘子,一边去想这些事情。 她确实想知道自己生身父亲是谁,诚然沈庆辉于她而言,永远都是她的父亲,可是她自己的身世,总是要弄个清楚。 过去的这几年,她所思所想都围着李渭一人,原先是倾慕他,后来是忍不住地取悦讨好,却总是得不到他的回应,如今想想,大抵还是自己见得太少。 正在沈薏环想得出神时,马车忽然停下,外面喧闹声音近了许多,疏云起身下去了,片刻后在外面说道,「姑娘,前面不知怎得了,似是封路了,都堵在路中间,我们一时半会应该也是过不去了。」 沈逸澄也过来近前,记着前次见沈薏环被那些难民围困的教训,这一路上只要旁边人稍微多些,他就来到姐姐马车旁边,这次出来除非两个跟了他多年的书童,还多带了些护卫,免得再遇到什么突发状况,又应变不及。 「阿姐,要不我们去方才那个镇上先落脚,明日再走吧。」马车外传来沈逸澄的声音。 一行人转回官路,沿着宽阔的道路离开。 来到浣水镇时已是傍晚,天色已然暗下来,小镇不大,但这会人很多,许是有很多跟沈薏环一行人差不多情况的过路人,被滞留在这里。 镇上酒楼铺面一应俱全,单从外面看也是颇为讲究的,应该也算是个富庶的镇子,便是雪灾有影响,这里的情况也比这一路上经过的其他的镇子好上不少。 直到沈薏环躺在客房里的床上,她才缓过一身的疲乏,疏雨送进来些外面买的小吃,这镇子上的吃食口味太过咸重,她也吃着不大合胃口,只随便垫了几口。 离开京城已有几日,可此处距离江州仍是迢迢千里,澄儿今年参加会试,她也很担心若是路上耽搁久了,会影响他考学。 临行前一夜,澄儿似是去了趟许府,回来之后人便愈发沉默了。 繁杂心绪在心头纠缠着,沈薏环渐渐睡去。 浣水镇其实也不过是这边还算是有些规模的集镇,大抵是因为官道不通,这几日镇上的人愈发多了起来。 「姑娘,方才小公子身边的无一来过,他今日去了官道,说是前面官府封了路,似是在抓什么逃犯。」 「可说了什么时候能继续走?」闻言,沈薏环放下手中的话本,皱眉问道。 难不成这逃犯抓不到,官道还不能走了? 「倒是也没说什么时候能走,就只让先在这等着。」疏雨回道。 已经在这里滞留了两天,亏了她们这一行人来得早,不然如今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还要如那些后来的人一样,寄住在别人府上。 她也没了看话本的心思,起身来到窗前,推开窗顺着往客栈外面看去,街道上熙熙攘攘这会也是颇为热闹。 蓦地,她眼神游移着,似乎看见一位熟悉的身影,但一闪而过,也没太看清脸。 沈薏环微微探身出窗外,想仔细再看看,那个人已经隐没在人群中,再看不见了。 只方才一瞬间那一眼,她瞧着,那人似乎是那位陈大夫,陈沅。这位陈大夫竟然也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是碰巧还是怎么回事,又或者,是自己看错了? 见看不见人了,沈薏环关上窗,坐回床边正独自思索,门边传来几声扣响。 她走过去,扶着门栓,轻声问道:「谁?」 「夫人,是我。」听这声音,沈薏环认出正是陈沅。 「您稍等下。」沈薏环紧忙回道。 看来方才并非是自己看错了,只不过他虽是大夫,也不方便让他进自己房间,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开门走了出去。 第43页 在二楼寻了个雅间,展开屏风挡在门边,沈薏环唤来疏云守在门外,一番安排妥当,她这才望向陈沅,「陈大夫,方才人群中一闪而过,我就瞧着像是您。」 「若非夫人站在窗边,我还真不知您也在这。」陈沅笑眯眯的说道。 「您还是叫我环儿吧,我与将军已经和离了,往后也不算是什么夫人了。」沈薏环听仍他唤自己夫人,便低声解释道。 「你与李渭和离了?」陈大夫神情很是意外,眼中闪着兴味,颇为好奇地问道。 沈薏环笑了笑,神色也很自然,坦诚地说道,「有一阵子了。」 「这倒是怪了,那小子竟然同意了。」 「罢了,不说这些了,丫头,你得帮我个忙,」说着,陈沅从怀中拿出一个青玉小瓶,微微晃了晃,放到沈薏环面前,「这是报酬。」 小玉瓶精巧别致,雕工也精细,她拿起来,也晃了晃,带着几分好奇地问道,「陈大夫,这是什么?」 「清心丹,一共三丸,大多的蛇毒药毒,都能解,要命的剧毒不行,能吊着口气儿,许个遗愿什么的应是够了。」 沈薏环把玩几下,又将玉瓶放回桌面上,「陈大夫对我有恩,您不妨说说什么事,若是容易的事,那环儿自当尽力便是。」 陈沅嘿嘿一笑,语气中带了些狡黠,「我说这事既不容易,又违背大周律法,你还是收下,我才说得安心。」 * 自打沈薏环离了京,李渭连着多日都去了沈府,甚至有那么一两次差点被发现。 他让青崖去找从京城到沈逸澄读书的那个云松书院的路线,这一查才知,竟有大大小小六七种行程。 没法子,便只能着人去打听,她们这一行人究竟走得哪条路。 这还没走出京,宫中的永安公主与中书令嫡子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宫里的消息说是要大办,听到这传信时,李渭连嘲讽都觉得没必要。 当今这位陛下,也不知怎么爬上的皇位,整日就想着哪家功高盖主不敬皇权,桩桩件件的事竟然没一件做得令人满意的。 哦,除了当年答应他的求娶,为他赐婚。 如今还和离了。 今年这是什么光景,年前雪灾,眼看着就开春,往年开春就遇洪汛,又是一笔支出,这位陛下可好,民情民生上能省则省,一到自家的事儿,就大肆操办,这是当真觉着这江山稳固了。 若非北境有父兄镇守,千里江山怎可能如此稳固。 这周氏皇族莫不是位置坐够了? 听着青崖一一汇报近期的事,李渭面沉似水,一句话都不说,瞧得青崖心里没底。 将军这些日子,心情格外地差,虽然将军大多时候都是奖罚分明的,可便是被他轻飘飘瞥一眼,心下情绪也颇为复杂。 虽是将军不说话,可那神情就像是噼头盖脸骂他蠢一般,令人觉着格外难堪。 「夫人去江州的行程查到了吗?」听他说了半天,也没说到自己想听的,李渭淡声打断他的陈述,出言问道。 「夫人从小秦关出了之后,应是走的官路,随着大道南下,昨日来报说是浣水镇打听到有夫人一行人的消息。」 「云峰那边如何了?」 「也差不多了。」 见将军不再发问,青崖轻轻退了出去。 李渭微微仰着身子,靠坐在梨木藤椅上,他这些日子以来,只要一合眼,就能想到沈薏环那双含情带怯的水润眼眸。 想得多了,便也开始回想与她成婚这几年,与她相处的种种。 这越想,便越觉得恼火。 虽说他自知自己刚娶她时,并不像他请旨赐婚时说得那般,对她一见倾心,见之难忘。 可他自忖,自己待她可也算不得差,该有的也从不曾少过她,怎得如今一副自己对不起她的架势,恨不得永生永世不来往似的,连他说的话也不信了,不声不响地说走就走了。 他觉着,还是得去亲自问问她。 大抵,她对他可能还是有些误会。 第24章 请求 「你和她不同。」 浣水镇离着京城也不算近了,这个小镇许多年都不曾有过这么多的人。 如今官路被封,浣水镇的商户们赚得盆满钵满,每天迎来送往,笑容堆得满面。 沈薏环一行人滞留在这里也有几日了,官面上给得回应是说,最迟再有个四五天,怎么都能恢復通行了。 这几日里,浣水镇上来往的官兵也明显见多,许多人在酒楼茶庄间都猜测是不是那逃犯就在浣水镇里。 想着方才吃饭时,澄儿也跟自己随口说了几句,沈薏环就觉得很是为难。 前两日陈大夫跟她说的事,八成就跟这逃犯有关系。 他倒是也没细说,只说想让她们多带上一人走,但事出有因,必须得将人藏在她的马车座椅下。 这般鬼鬼祟祟地,若非是那个正被缉捕的逃犯,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 饶是陈大夫对她有恩,她一时也颇觉为难,并未立时应下,不过陈大夫那人,最是圆滑,他笑了笑,倒也并未强求于她。 沈薏环坐在客房的茶桌前,桌椅的木质粗硬,其实根本算不上舒服,但她心中思量着其他的事,倒也没太在意。 茶水是新换的,晃晃茶碗,底下滤着一层茶叶的碎末,她只抿了一口,便放在一旁。 第44页 陈大夫前几期说了,他今日还会过来一趟,应该还是为了那件事。 她正静不下心,陈沅便来了。 还是上次那个雅间,还是那展隔门的屏风,沈薏环坐在一侧,等着陈沅开口。 「丫头,想得如何了?」他笑眯眯地,言谈间倒颇为亲切。 「陈大夫,我能问问,您为何要搭救那人,又为何定要我来帮忙吗?」沈薏环沉吟着,问出心中所想。 这陈沅她虽然不太了解他的为人,可仅有的几次会面,便能看出他是个机敏通透的人。 这样的人,怎会束手无策地要她伸出援手? 何况,他许多行为,都并非是无的放矢,他执意要自己相帮,定是有后文的。 「这人与当年安平侯府的事有些关联,也不是没别的法子,但若是你能帮一下,这事会好办许多。」 陈沅嘆了口气,低声说道,这会,他人也有几分颓丧。 「丫头,我不怕你笑话,当年若不是在南疆战场遇到安平侯,我根本活不到今日,别的不说,他与南疆那几个国家战场上厮杀多年,绝对不可能投敌。」 「他蒙冤落难,死得不明不白,我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着的也就是还他清白,如今既然有了线索,我断不可能坐视不理。」 他声音沉沉,听着格外坚定,为亡者洗冤,甚至甘愿搭上所拥有的一切,沈薏环心下也为之动容,但她仍是有没想通的地方,她压了压心中翻涌的情绪。 「先生大义,逝者会感念的,只是环儿仍有些疑问,还请先生为我解惑,」她语气带上了几分敬重,无论如何,陈沅这人,都很是值得钦佩。 「您让环儿带的这人,可是如今官府正在追缉的那位逃犯?」 沈薏环轻声问道。 若是要她相助,总要把事情说个明白。 稀里煳涂地就帮了,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确是不假。」 「能问问,您是如何将这逃犯带出囚牢的吗?」 这陈沅是有些身手,可也不过是些花架子,图个强身健体,难不成还能劫了大狱? 深藏不露吗? 「我是没这个本事的。」 「不过我好歹也是个大夫,本事虽然不太行,但交好的朋友很多。」 这倒是真的,行医济世,走到哪去都是有人帮衬的。 「沈姑娘,你帮我这回,日后我欠你一个人情,只要你用得上,我定当尽力。」大概是见沈薏环面色犹豫,陈沅起身沉声说道。 「陈大夫,您不必如此,您为我医治腿伤,我还未曾付过诊金,谈不上人情不人情的。」沈薏环起身回礼,不说其他,只陈沅的品行便值得她敬重,怎能受他如此大礼。 「惭愧,之前便说过了,这医治腿伤的诊金,将军已经替您付过了。」 他一提这个,沈薏环也想起来了,当日她问李渭,为她付的诊金价值几何,他漫不经心地告诉自己,价值千金。 虽说知道他在胡扯,可沈薏环也清楚,陈沅提出的诊金必定是极其难得的。 可也不知自己当初留在侯府不曾带走的嫁妆,能抵掉多少? 「陈大夫,当初您与将军提的诊金,究竟是什么?」沈薏环一双潋滟水眸微睁,神色格外认真,「我想折换成银钱,还给将军,可方便告知吗?」 「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方才与你说的,让你帮忙多带个人,那人便是我与将军提的诊金。」 陈沅声音平淡又和缓,听在沈薏环耳中着实意外,「您是说,您方才说的为您劫狱的朋友,是将军?」 联想到前阵子京中暗传的贺州杀人劫囚,那时确是不曾见过李渭,灯会之后见他,他一身仓促,风尘僕僕,难不成便是去劫囚了? 为她劫囚? 想到这,沈薏环心中泛起阵阵怪异的感觉,她应该谢他的,可这事实在是,有些耸人听闻。 原来这贺州丢死囚犯的事,癥结最后落在自己身上,兜兜转转到如今,竟然还要她也搭上一把手。 陈沅将那瓶清心丹再度取出来递给她,「丫头,算是我恳求,你顺顺手,我想来想去,只有把人藏在女眷的马车中,最有机会矇混过去。」 「那,一个大活人,我如何能让他安分地听我的安排?」陈沅言辞太过恳切,又将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她再没有拒绝的余地,硬着头皮问道。 「这你放心,我用药,让他睡上几日,到下个官驿之前,我来寻你,将人带走,你若是同意,等官道一开,你们出发前的凌晨,我就将人藏进你的马车。」 见她动摇,陈沅来了精神,一连串地将自己的安排说出来。 沈薏环虽然觉着仍是不妥,可也没再坚持拒绝,只小声说道,「陈大夫,不是环儿不够果决爽快,若是我一人便也罢了,实在是我们这一行人,还有人毫不知情,不能让他们受牵连。」 「丫头你放心,我会跟着你们,若有不对,你便咬死说你不清楚,后面我处理。」陈沅话说的直白,但确是说出了她想要得到的保证,压下心中不安,她起身离了雅间。 * 京中这些日子格外热闹。 毕竟是皇城根儿,权贵世家众多,许多人都盯着各家的动向,京中基本没有秘密。 这两天传得沸沸扬扬的,正是永安公主拒婚的事儿,中书令府中下的聘礼,连公主府大门都没能进去,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在随后的宫宴上,公主亲口说的,绝不会嫁给那些素昧平生的男子。 第45页 不过后来听说,永安公主受了陛下训斥,但不知道陛下与她说了些什么,最后陛下怒而离开,着令公主闭门思过。 只是这会,众人口中臆测谈论的这位公主,此时却在李渭的府门之外。 漆黑夜色,半点云阴皆无,澄亮月色映在李渭府门外的石狮之上,为这月夜平添几分肃意。 守门的见是这位脾气极大的公主,赶忙进去禀报。 她神色带着些惊慌焦急,是甚少出现在她面上的表情。 会客厅内,李渭神色不耐,「什么事?」 永安公主咬唇,她已有几月不曾见过他了,往日里还能借着父皇的名头,要他来陪自己,如今却是不能了。 她眼睛微有些湿润,「怀豫哥哥,我拒绝了与张仪的婚事。」 「哦。」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喜欢像沈薏环那样没骨气的,可能你们男人都喜欢那样的吧,」她没理会李渭冷淡的态度,自顾自地说着,「可是怀豫哥哥,我喜欢你,我不想你死。」 「你觉得我会为了这个而娶你?」李渭莫名地看了她一眼,起身便往外走。 往日他就觉着,这公主脑子不大好,如今更是。 「怀豫哥哥,父皇如今容不下你,迟早会杀了你,」永安公主追出来,声音中带着迫切,「反正你如今已经和离了,你娶我,我一定能保住你的命。」 「公主多虑了,请回吧。」李渭如同未闻,浑不在意地说道。 「怀豫哥哥!」 「你就一点都不怕吗?」 永安公主只觉着不能理解,她的父皇是这世上最有权利的人,父皇要杀他,他怎会这么淡定。 「你的父皇若是能将他想杀的人都杀了,那朝中怕是也没多少办实事的人了。」 他语气讥讽,也没心思在这与她多费口舌,说完抬腿迈出了院子。 「你当初娶沈薏环,难道不是为了向父皇示弱?那你当初娶她与如今娶我有什么区别?」 永安公主不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渭定在原地,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永安公主的想法刚一说出来,他就反感至极。 用婚事谋前途生路,他断无可能这样做。 可是想想当初,他求娶沈薏环,除了知道她有可能是佑之的妹妹,也因为她是自己瞧着身份合适的人中,最为好看的。 原来连永安公主都瞧得出来,自己娶她别有目的。 那她呢? 她如何想的? 李渭心中阵阵烦闷。 身后的永安公主还在等他的回答,他微微回身,眸光锐利,「永安公主,你和她不同。」 说完话,他径直回了书房,明日他便要离京去寻沈薏环,这会他还有些事情尚未处理完。 他哪里需要牺牲自己去尚公主求得庇护,堂堂男儿,若是不能撑起天地,岂不是太过窝囊了。 更何况,他如今,只想要沈薏环如往日那般陪在他身边,煎茶研墨,抚琴读书。 别人又不是她。 第25章 相见 「跟您在一处,环儿并不开心,日…… 在浣水镇住了小十日,前面的官道终于恢復了通行。 天色蒙亮的清晨,沈薏环等人从浣水镇离开。 因着那逃犯还没追捕到,前面一队队官兵运势,关口排着长龙,许多想要南下的行人都等在这里。 其实这个时节,路上的行人着实算不得多,只是因为前些日子封路,尽数滞留在这处。 沈薏环掀开马车帷帘,略略往前面看去,关口那边有两三个官兵检查着随行的车马和行人,不过看着那些官兵态度也比较松散,她心头微松。 一想到自己座位下正昏沉晕睡着的人,她就觉得坐卧难安。 只是陈大夫医好了她的腿伤,虽然他说李渭已经付过报酬,可她是她,李渭是李渭。 等到将这人交给陈沅带走,自己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只瞧着前面排的长龙,却不知道何时才能出去。 「姑娘,今日怎得瞧着心神不宁的,是没睡好吗?」疏雨看着她没精打采的面色,忧虑地问道。 「我没事,只是还有些困。」 「那您歇会,一会出去了,马车跑起来就好了。」 沈薏环也知道,光是在这想,也没什么用,她闭着眼睛,也不知等了多久,外面一粗哑的男声传来。 「车里的是什么人?」 「官爷,我家的小主人去江州探亲,这是官牒。」沈逸澄身边的无一笑着走过来,递上文书。 身着一身官袍的中年男人坐在关口旁边的小桌前,斜楞眼睛打量着沈逸澄。 「那马车里的是什么人?」 「回官爷,是我家小姐。」 「嗯,例行检查,随行的东西都拿出来,一道的人都做个登记。」 「好嘞!」 几名官兵走到后面,翻查那些箱子和行李,大致没看出什么问题,几人来到沈薏环马车前。 「里面的人都出来。」 「官爷您好,我家小姐染了风寒,实在是不大方便受风,你就这样在外面看看可以嘛?」 疏云掀了帘子,从里面下来,给几人一人塞了个荷包,她生得温柔,说话也是大大方方的。 之前沈薏环与陈沅在客栈雅间谈话,她在外面隐约听了个大概,她也没听明白为何姑娘同意帮了陈大夫,但昨夜沈薏环跟她说了,让她准备荷包和银两,这会果真是用上了。 第46页 几个官兵掂量掂量荷包,嘿嘿一笑,隔着马车前的锦帘,往里看了看,确是都是女眷,知道有些人家规矩多,便也没多为难。 从浣水镇的关口顺利出来,沈薏环这才松了口气,马车里这人,总这么困着也不是办法,一会还得给他换换气。 也不知道陈大夫什么时候过来,这人不交出去,沈薏环就很难放下心来。 再往南走,便是今年受雪灾影响最为严重的地方,恐怕吃住都会有不方便的,好在从浣水镇出来时,採买的东西都还足够。 几匹马在浣水镇养了许多日,精神十足,一出了关口,这速度就立马提了起来。 因着有沈薏环同行,沈逸澄不同意走夜路,连着几天走走停停,只是陈沅却一直没出现。 这人药性也不知道还能挺几日,约莫这也没几天了,若是陈大夫再不来,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今夜住的客栈虽然也是官驿,可较之之前出的那几间,还是比较简陋,只有一层,外面的声音沙沙作响,听得一清二楚。 沈薏环一贯浅眠,后半夜时隐约听着外面有些动静,她被吵醒后,心中也一下子提起。 是陈沅? 她披上衣服,起身下了床铺,毕竟深夜,没敢擅自出去,轻轻推了推窗子,漏了个缝,她向外看去。 果然有人。 而且很多。 外面是她的马车和沈逸澄带着的几匹快马,这些人围着马车,也不知道做些什么。 车里除了那个陈沅让她带着的人,也没别的了,可这些人也不像陈沅的人。 他们动作利落,手脚上也很轻。 这可怎么办,这人若是丢了,陈大夫大概会很失落。 她看着窗外,正愁着,忽然觉着人影一闪,似是有人朝着她门的方向过来了。 沈薏环心中紧跳,顺势便躲进窗子旁边的帘帐后,有东西遮着她的视线,她看不到前面是什么,可耳间听得清楚,有人推门而入。 脚步声音在屋内响起,她大气都不敢出。 「出来。」 许久未曾听见的声音。 她倒是听出了,正是李渭。 心下松了一口气,是他,倒是比旁的人让她放心。 虽然也是不愿意见的人。 她已经许久不曾想过他了,好像以前刻骨的情思已经被磨灭,如今的感觉反而有点像…… 故友相见? 沈薏环慢吞吞从窗边出来,一抬头便撞见他的深潭般的眸光。 「这会才知道害怕?」 「你还真是什么事都敢应下。」 见她面色上仍有惊色,却仍与自己保持距离,李渭心中便觉得堵得慌。 他还没到浣水镇,云峰就来告诉他,在这见到了陈沅。 贺州那事之后,他亲自将死囚安置下来,着人盯着,自然是知道这人如今已经被陈沅带走。 想到沈薏环也在这滞留,心中觉得不大对劲,加快了速度,终于今晚追上她来。 倒是没想到,一来便赶上一齣好戏。 「沈薏环,你是嫌命太长了?他陈沅算是你什么人,你竟然也敢做这种事。」 「陈大夫是救命恩人。」她声音虽小,可语气也不算软。 陈沅医好了她的腿,于她而言,如同新生。 「是我让他去的。」 「那也是他治好的。」 连日来的挂心,在方才盘问陈沅时,尽数化为怒气。 她这人,真不知说什么好。 一个永安公主,几句闲话,便让她生了退意。 这会掉脑袋的事,她又如此无畏。 「你可想过,若是被发现,你该如何?」李渭肃着脸色,声音冷沉。 「陈大夫说……」 她话没说完,便被他嗤笑着打断。 「你与他才见过几面,他说什么你倒是都敢信。」 「我倒是也想问问你。」 「为何你不信我?」 听他一连声的发问,沈薏环心下却很是平静。 「将军想要我如何信你?」 「永安公主随口与你说几句话,你便与我提和离,外人几句风凉话,你便要离开。」 「你说你曾经喜欢我,」李渭捏上她的脸,抬起来逼她与自己对视,他声音低低,入耳听得人心中发颤,「你从来没真正信过我能护你,更不相信我会喜欢你。」 「你喜欢的是你当年匆匆一面,心中的臆想。」 「可如今,我是真真切切喜欢那个与我相伴几年的你。」 李渭语气软了下来,他其实不想将这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挂在嘴边,可一时情绪上来,便也说了出来。 说了便说了,省得她总是不信。 何况,说了她也未必会信。 「将军,环儿从来没有不信您,只是若是与您在一起,便要受无端指责。」 「若是得到将军的好,便必须承受这些,那还是算了。」 她被李渭连声说得心中极为气恼,他竟然说自己不是真的喜欢他,那过往几年到底算什么。 沈薏环转身正想走,将将走出几步,被他从后面牵住,整个人被他环抱进怀中。 「说不过就要跑?」 「将军,和离已有月余,说这些没有意义。您松开吧。」 话音将落,他便搂得更紧,低低声音从身后传进耳边,李渭微凉的唇碰到她软嫩的耳垂,她不太自在的侧头,却被他轻咬一下。 第47页 「环儿,让我抱会儿。」 他态度蓦地软和下来,沈薏环仍是拿开他环着自己的手。 头一遭,她推开他,这才发现,原来拒绝他也不是个困难的事。 他说的什么鬼话,沈薏环一句都不想信。 离开京里的这么些天,她觉着,她如今比在李渭身边开心得多。 「将军,就当是环儿懦弱吧,跟您在一处,环儿并不开心,日后也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您这一路辛苦,先在这歇歇,明日之后还是尽早回京吧。」 第26章 黑店 「路上太过无聊,想与环儿同行。…… 因着李渭突然到访, 她不得不大半夜去了疏云疏雨那屋,她们两个挤了一张床,将另一张空床给了她睡。 休息好后, 从官驿出来径直离开, 临行时她还将李渭的房费结了。 沈逸澄房间与她相邻,大概是半夜听到了些动静,一上午都是欲言又止的,只他也没多问。 可能这阵子马车坐得多了,沈薏环也不像一开始那样晕眩,早上上车时她看了看, 那个人已经不在座椅里面了,她也觉得松了口气, 毕竟这么个人, 在她的车马里, 实在是个隐患。 临近中午,沈逸澄过来跟她说一会去前面的镇上吃了饭再继续走,从这到江州也就再有三五天的路程,也不用太过着急了。 挨着官道的镇集, 向来是酒楼和客栈的生意最好,只是这里受了雪灾,路面上仍可见厚厚的积雪, 过路的人都匆匆而过不愿驻足。 她们这一行人进了酒楼, 分散坐开, 沈薏环看了看周围,心头也有些意外。 这酒楼虽然谈不上气派富丽,可在这里,也算是个大规模的, 这会正是饭点,竟然只有她们这一行人在这里,这生意未免太过冷清了。 沈逸澄唤人来点菜,一个看着是掌柜的人慢悠悠过来,态度也瞧着有几分傲慢,沈逸澄倒也没想惹事,笑着点了些吃食酒水,将菜谱还给掌柜的。 酒楼里就她们这些人,酒楼外面的街道上也冷冷清清,沈薏环挨着弟弟,离近他轻声说道,「澄儿,这里感觉太荒了,我们吃完饭还是早些离开吧。」 「嗯,这儿确实有些冷清了,可能还是雪灾的影响,」沈逸澄皱眉说道,这地方他上次经过时,还很是热闹,今年再来,竟然是这样的光景,「阿姐,晚间我们去住官驿,这里感觉不大安全,一会还要赶路,我倒是没事,只是阿姐可能会比较辛苦。」 听着弟弟关切的话,沈薏环笑着说道:「没事的,我坐在马车里,有什么辛苦的,我也觉着住这里不大好,就按你说的来吧。」 决定去官驿,一会就要继续赶路,若是天黑了没准更容易节外生枝,可这会吃着饭,几人就觉着十分疲乏,越吃越觉着累,最后昏天黑地般晕了过去。 守在前台一直拨弄算盘的那位掌柜,抬头看了看晕在桌上的一群人,笑着起身过来挨个推推,似是都不省人事的,「都出来吧。」 话音方落,从后厨出来一帮人,将晕过去的人围住,正要抬起来带走,沈逸澄随身带的几人中忽有一人勐地起身,抬腿回身将靠近他的壮汉踢开,从门处闪身跑了出去,转眼便没了踪影。 「回来吧,不用追了,一个随从下人,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把这桌的这两人,给我绑好了。」掌柜的指着沈薏环和沈逸澄说道。 * 沈逸澄原定想落脚的官驿,李渭正坐在客房喝茶。 这破地方的家具摆设皆难入他的眼。 这会正喝的茶叶,还是青崖为他特意带来的。 算算时间,这会沈薏环也该到这了,他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觉得还算是得体。 「公子,安排在沈小少爷身边的归一过来了。」 「让他进来。」 归一是沈逸澄起的名字,他和无一,都是跟了沈逸澄好几年的人。 「公子,夫人在严家镇进了黑店,我清醒后出来,看着掌柜似乎只想劫财,便来找您报信。」 听着归一禀报,李渭冷声问他,「你为何没事?」 「回公子,属下没怎么吃那的饭菜,只喝了一点茶水。」 「去找云峰领罚。」 「是。」 归一心知肚明,他扔下那边沈薏环一行人,跑来报信,若是夫人出了差错,他万死难辞。 只是他一人,也没法救出夫人,他没那本事,也没那胆量,便只能跑来报信,盼望将军能去救下夫人和沈小少爷。 李渭推门出了客栈,飞身上马,青崖跟在他后面,一同往北边的严家镇去。 方才归一说是中午左右,这会大致一个时辰过去,也不知现下如何。 两匹快马从严家镇外进入,李渭下马进了那间酒楼。 掌柜的心中一喜,这小公子一看就是有钱的,今天这生意可真是好。 「你是掌柜?」看着前台后精瘦的中年男人,李渭冷沉声音问道。 「唉!公子,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不过我得看看你们客房什么样。」 李渭似笑非笑地睨着掌柜说道,那掌柜的也算是见多了各色的人,知道有些富贵人家讲究多,只堆着笑意,起身引李渭上楼。 「公子,您放心,小店虽然比不了您平日用的,可这附近十里八乡的,比我们更好的您是难寻了。」 第48页 说话间来到二楼,掌柜的随手推开一间客房,「公子,您看看,虽然小是小了点,但是干净着呢!」 「挨着楼道太吵了。」李渭随手扔了块碎银子,那掌柜的接过,用手搓了搓,收进袖中。 「里面也有,保证不吵!」掌柜的笑着,领着李渭往里面走,在一间房门口停下,推开房门,想将李渭引进去。 李渭站在门口,朝着最里面两间房指了指,「我要住那间。」 见他这样,掌柜的笑意也淡了淡,「客官,这里面有别的客人了,您看这间房哪不满意?」 「那就让人换换,青崖,你去敲门。」李渭看着掌柜变幻的面色,面上带了些讥讽,他唤青崖去敲门。 青崖早就心急了,领了命令便往前走,却被掌柜挡住,掌柜也板着脸,颇为不悦,「公子,出门在外,还是得讲点道理,里面已有人住下,我断不能让您扰了旁的客人的清净。」 「我换个房间,又不是不给钱,没准人家也愿意,你这掌柜在这拦着不让,莫非里面住的不是客人?」 「公子您好生不讲道理,人家里面住的是女客,不愿意被搅扰,几次三番嘱咐在下,您若是执意,这不是坏我生意嘛?」 「您若是不是诚心住店,那便吃个饭就走吧,我开门做生意,也不能赶客,饭菜酒水算我请你了!」 掌柜的这会态度冷淡下来,神色中带着些阴狠劲,皮笑肉不笑的对着李渭说道。 他转身走过来,便要推搡李渭和青崖,青崖从后面一脚踢在他后腰,这一下出乎他意料,正要痛唿出声,被青崖一掌拍晕,拖进了旁边客房。 李渭没管这边的纠缠,他走向最里面的房间,他与这掌柜在外面搅扰这么长时间,若真是女客,出门在外总是格外留心,早便有人出来探探情况了,这几间房大门紧闭,半点反应都没有。 推开门,一眼便看见被扔在地上的反绑双手的沈薏环和沈逸澄二人。 他走过去解开绳子,小姑娘的雪白手腕被粗糙的麻绳磨出两道红痕,微微擦破了皮,他曲下身子,动作轻缓,将沈薏环半抱在怀中,小心处理她手腕上麻绳留下的毛刺。 这会她人事不省,但衣衫完好,李渭神色阴沉冷凝。 气她,也气自己。 若是她在这破地方,当真出了什么事,这客栈里的人一个都别想好过。 他将人抱起,转身出了房间,青崖看他出来,心头也松了口气,正要开口,便听李渭说道,「后面的你处理好,去官驿找我。」 * 入眼是青色的锦帐,沈薏环醒来,刚要起身,头便晕的不行。 她躺回床上,想着睡着前发生的事。 好像是跟澄儿正吃着饭,说吃罢要去前面官驿落脚,然后就不记得了。 那这是什么地方? 沈薏环拉开床边帷帐,外面似是入了夜,房间里黑漆漆的,并未点灯,她迷濛着眼神,一眼看见桌椅边单手撑着头,正休息着的男人。 她这点动静其实很轻微,却仍是将他惊醒。 他抬头,隔着桌椅,在夜色中与她对视。 目光灼人,她有些受不住。 李渭起身站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醒了?」 「我这是在哪?」 「你看看你的手。」 听他这样说,沈薏环不明所以,仍是抬起手,这一看才反应过来疼痛,两道血痕深深刻在她的的手腕上。 「您把我绑来了?」她不可置信道。 她第一反应竟然是他做的,李渭压了多日的火一下子烧起来。 他上了床榻,人压在她上方,将她的手腕放在她眼前,「你就这样看待我?」 正要再说,便对上她不明所以又带着些委屈的眼,楚楚可人的模样,又让他心疼不已,他颇有些无力。 「是严家镇的酒楼,给你们下了药,他们绑你时伤了你。」李渭坐回她身边,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我去寻了创药,你再忍忍,别碰水。」 「那您是……」听他悉心说话,沈薏环也有些心虚。 原来又被他救了。 「我?」他似笑非笑地,手指缠绕上她的青丝,「我救了你啊。」 「这回我算是救命恩人吗?」 「你可会报恩?」 他说的也没错,若非他救了自己,这会也不知道是什么光景了。 「您……您想要什么?」她低声问道。 李渭看着她温软的面色,心中也不齿自己这会欺负小姑娘的行径,可她问自己想要什么,他满怀的心思却只有一个。 只想要她。 想要她回到自己府中。 想要她喜欢自己。 更想要她像是在沈庆辉面前那样,态度亲昵,偶尔还能撒撒娇,整个人都是生动至极的。 可惜,若是这样说了,她又要吓跑了,又要觉得自己是故意为难她。 他轻轻在她发落下一吻。 「路上太过无聊,想与环儿同行。」 第27章 温柔 「环儿,你可以拒绝我的。」…… 跟李渭一起走吗? 沈薏环心中不大愿意。 可她方才还问他, 想要什么,如果就这么拒绝,似是不大好。 她正纠结着, 外面沈逸澄的声音传进房间里, 打破了她和李渭之间的僵持。 第49页 「阿姐!」 少年在外面轻轻敲门,还未等她回答,李渭已经起身去开了门。 「阿姐,你没事吧!」溢于言表的关切,让沈薏环也松了神,她看了看弟弟, 瞧着是精神头十足,不像她一般, 这会尚且有些难受。 「我没事, 澄儿, 是……是将军救了我们。」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李渭出手相帮都是事实,总是应该承了他的情的。 「多谢将军仗义搭救。」沈逸澄明白姐姐的意思,李渭与姐姐的关系与他无关, 既是救了自己,就应该感念。 「我救你们可不是因为我仗义。」看着姐弟两个如临大敌的架势,李渭坐到一旁的茶桌前, 淡笑着说道。 「将军救了姐姐与我, 澄儿自当回报, 不知将军可有什么想要的?」对李渭和姐姐之间的事,他也是道听途说过一些,从来没有细问过,只是知道姐姐为眼前这个男人很是伤情过, 因此也不愿过问姐姐的伤心事。 毕竟如今已经与姐姐和离了,这恩情他来还便是。 「哦,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一共十来号人的救命之恩,由你来还了?」听出了沈逸澄的言外之意,李渭面色不变,似笑非笑地看向沈逸澄说道。 「但凭将军吩咐,澄儿自会尽力。」沈逸澄话说得真诚,也确是发自内心的。 「心是好心,不过怕是有点不自量力,」李渭抬眼看了沈逸澄一眼,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水,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便是一皱眉,「青崖,换些茶水来。」 李渭等着青崖给他换上新茶,他不说话,屋里便静悄悄地。 片刻之后,青崖端着茶壶茶盏推门进来,这些东西李渭每次出门都要备上好几套,这会倒也算是动作快的。 茶壶里是他惯喝的君山银针,他晃着茶盏,看着里面澄黄的茶汤,微微勾起唇,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沈逸澄,「坐下吧,站得那么紧张做什么。」 沈逸澄抿了抿唇,走到李渭的对面坐下,李渭随手拿起客栈里备着的茶盏,倒了一杯,推到沈逸澄面前,「来吧,沈小公子,说说你能为我做什么?」 「将军需要我做什么?」沈逸澄礼貌的抿了抿茶水,放下茶盏说道。 「连吃饭都能着了道,还带累你姐姐,我能用你做什么?」 李渭唇边一直勾着笑意,可说话并不客气,这沈逸澄是个极聪敏的孩子,就是还习惯着被保护,做事太过意气。 「将军,澄儿他如今不过十五,您不必这般难为他……」沈薏环不愿弟弟被他讥讽,出言说道。 「不过十五?我七岁随兄长出征南境,十二岁便已身在南境战场,十五岁时我都已能带单兵征讨北境,十五又如何?」李渭转头看着沈薏环,声音沉沉说道。 旁人说起自己的过往履歷,总带着些不好意思,他这一连串说出来,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叫人无言。 可他说的都是真的,他的赫赫战功,沈薏环最是清楚不过。 「将军是人中龙凤,自是了不起的。」沈薏环有些哑口,她只是不愿意弟弟被他冷嘲,哪知道他这般不饶人。 「人中龙凤?」听她的话音,李渭起身走到她近前,面上仍是带着笑意的,他靠近她,重复了一边她的原话,修长的手指刮过她的脸颊,「人中龙凤你都不喜欢,环儿眼光倒是很高。」 他声音很低,后面那话大概也就她听得见,饶是如此,沈薏环仍是红了脸,在她印象中,李渭往日里都是冷清自持的,哪像如今几次见面时,这般的不要脸。 李渭见她红着脸,神色羞恼,也没再打趣她,他转身朝向沈逸澄,「那严家镇刚受过灾,一派荒凉,根本就不应该往里进,那个酒楼,桌椅摆设全是新的,一点旧痕都没有,掌柜的笑意难掩凶光,你都不曾警觉半分,出门在外,入口的吃食也不知道检查,那么粗劣的蒙汗药能将你们尽数绑了,真是,蠢透了。」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讽刺之意,那个客栈处处透着不对劲,他们这十来号人,竟然尽数折在里面,他都觉着不可思议。这样一群人跟着沈薏环,他哪放心的下。 「堂堂男儿,若是遇事还需要姐姐保护,那也不用读书入朝堂了,总是长不大的,便是封侯拜将也是无用,最终也不过是多吃几碗皇粮罢了。」 李渭的话难听,但沈逸澄并未恼,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着李渭抱拳深深地行了一礼,「将军的教诲,我记住了。确是我还做得不够好。」 见沈逸澄还算听得进自己的话,李渭面色也松了几分,他走到沈逸澄身边,「不过这教训也不是一日便能领会得了的,不如先说说,你能如何报答我。」 「只要将军不嫌弃,我定会尽力。」沈逸澄也不像方才那般信誓旦旦,李渭那样说他,其实他心里也颇受打击,可他也觉得李渭说得很对。 他如今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何谈保护姐姐。 「旁的不说,眼下确是有你能回报我的事。」 李渭看着眼前面色上带了几分颓唐的小少年,心中觉得有些好笑,这小孩这会一副颓丧委屈的神色,跟沈薏环如出一辙。 「你们不是要去江州吗,巧了,我也要往江州去,路上寂寞,沈小公子可愿意我与你们同路而行?」他捏着语调,说起话来有些抑扬顿挫的,听得沈逸澄不大习惯。 第50页 原先李渭还是他姐夫时,离着老远,他打量过几面,那时觉着这位姐夫不苟言笑威风凛凛的,今天才知,李渭原来远不是自己心中臆想的那般持重老成。 说起话来真是能戏弄人。 沈逸澄看了看床边坐着的姐姐,心下有些为难。 自己话都说出去了,可李渭说想与他们同行,不过还是想与姐姐同行,他心中实在是不愿意。 这人现下在姐姐房中,一副主人做派就已经很让沈逸澄挂怀。 「将军今日搭救的恩情,教诲的苦心,澄儿铭记于心,日后沈家定会回报。」 「只是您如今既是已经与我姐姐和离,同行一事实在是不大方便。将军见谅。」 沈逸澄再施一礼,少年声音掷地有声,听着格外真诚。 李渭也并不意外,他转身来到床边坐下,也没理会门边作势想让他一同离开的沈逸澄,他唇边犹带笑意,靠在床头,长腿也舒展开,转头看着沈薏环,低声说道: 「瞧瞧,你们沈家的人,都是一样的小没良心,口口声声说着报恩,后话就成了会记得我的恩情,待日后再报。」 「将军这般人品,想来也不是那种挟恩图报之人。」沈薏环心中发虚,他说得倒不是假话,但确实不想与他同行。 「环儿不妨说说,我人品如何?」听她说的话,李渭似是来了兴致,淡笑问她。 沈薏环没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要自己夸他? 她斟酌半晌,一句都说不出来,几年的过往在心头交织着,她对他感情实在是颇为复杂。 且他如今,与往日又有些不同,她也不大招架得住。 「我且问你,若是我执意要与你同行,你可会应下?」李渭方才也不过是逗逗她,没想真让她说什么,旁人吹捧他的那些言语,他这些年听得太多,实在不大想听她也口是心非地与自己说话。 沈薏环顺着他的问话想了想,他说得不假,若是他定要跟随,她便是再不愿,最后也会应下。 「环儿,你可以拒绝我的。」李渭神色带了几分温柔,手指缠上她的发梢,他很喜欢她这一头青丝,看她披散着头髮,眉眼间的艷色似话本中的花妖狐精,可偏偏神色却一派单纯。 实在是勾人。 「那,我确实不愿意,不愿意您同行。」沈薏环将心中想法说完,却有些胆怯地看着李渭。 李渭觉着很是好笑,她说都说了,面上却是小心翼翼的,心下那点恶劣的兴致又被勾起来,他故意板着脸,「不行。」 他是故意的,但沈薏环信了。 她的眼眶瞬间湿润,转头朝向里间,她本是坐在床边,这会半个身子都背对着李渭。 早就该知道的,他怎么可能顺着她的想法做事。 这会沈逸澄仍站在门边,虽然看不清里面发生的事,可他不愿意留着李渭单独与姐姐相处,想着自己站在这,李渭也能有点顾及。 李渭也没管沈逸澄,他也没心思做别的事,从京城出来之后,他只想解开自己跟她之间的癥结,如今见到人了,便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他低低地笑出声,伸手将她环住,将她转向自己的方向,手指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言语间带着些愉悦的笑意: 「环儿竟然没哭,还真是长进了。」 「方才是我不对,不该骗你,你不愿我与你一起,那我便自己走,但是我会让人远远地跟着你们,免得再出现今天这种事,这样可好?」 他语气也是温柔的,沈薏环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听他说,还是要让人跟着,她下意识地摇头拒绝,却被李渭捏住脸颊的软肉,他指腹微微用力,片刻后松开她,低声说道: 「这次不行拒绝了。」 「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第28章 上药 「抱一下,可以吗?」 李渭从沈薏环房间出来, 沈逸澄跟在他后面。 「将军,多谢您没有逼迫姐姐。」 听着沈逸澄的话,李渭顿住脚步, 这会他的神色已经不复方才和缓, 又恢復了一派冷清。 「口头的感谢就不要反覆说了,一点意义没有。」 「好好照顾你姐姐。」李渭带着青崖,下楼径直从官驿离开。 * 翌日清晨便要赶路,沈逸澄大概也是觉着后怕,想着后面几处镇店都是今年灾情最为严重的地界,虽是不能说人家都是黑店, 可多留点心总是好的,便想着加快行程, 到下一处官驿再休息。 沈薏环坐上马车时, 着实还没太清醒。 昨日那蒙汗药, 药劲过了之后,她只觉着浑身疲累得不行,头也昏沉,一觉睡到早上被疏云叫醒收拾, 这会格外的不舒服。 她躺在马车中,昏昏沉沉地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醒过来, 觉得飢肠辘辘的。 疏云见她醒了, 将在一边备着的一些吃食递给她,早上出来时就说了,今日路上随便垫一垫,到了下个官驿再休息。 沈薏环一边小口吃着, 一边问疏云,「外面都有谁跟着了?」 疏云有些莫名,不就之前这些人么还能有什么人?不过她还是掀开马车帘帐,探头看了看,回身回沈薏环的话,「还是之前的这些人。」 沈薏环应了声,她记得昨日李渭说要让人跟着一起的。 想到他,便想到昨日他与自己说,她可以拒绝他,她说了不想他与自己同行,他便真的没跟来。 第51页 昨日李渭还说,他也要去江州,却不知道他去江州做什么。 这些天她一直在赶路,又是帮着带了逃犯,又遇见黑店,如今这世道当真是不大太平,只盼着前路能顺顺噹噹的到江州,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 一路颠簸,终是在晚间天色渐暗时到了官驿。 这边已经接近江州地界,江州所在的州府也算是比较富庶的,今年受雪灾的影响不大,这处官驿较之前几日住的地方要好上许多。 沈薏环下了马车,刚一进大堂,一眼便瞧见坐在临窗雅座上的李渭。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腰间是墨色金纹腰封,斜斜坐在客座上,见她进来,起身朝她走来。 「沈姑娘,好巧啊,又见面了。」李渭狭长双眼微微上挑着,唇边噙着笑,隔着些距离,与她打招唿。 倒是有几分富家公子搭讪美人的意思。 这旁边想要住店的人也颇多,纷纷在沈薏环和李渭之间打量着。 这么多人看着,不好唤他将军,沈薏环小声地对他说道,「二公子,确是很巧。」 「沈姑娘吃饭了吗,若是没吃那不如一起吧?」 「二公子慢用吧,路上疲惫,先回去休息了,」沈逸澄定了房间,转身便见到了李渭,他拦在姐姐身前,颇为有礼地回绝了李渭。 「那沈姑娘好好休息。」李渭也没恼,他知道沈薏环心里也不愿与他一同用膳,微笑着与她回礼,一派风雅清贵劲儿。 沈薏环没理他拿腔拿调的做派,朝他礼了一下,随着沈逸澄往楼上走去,走了一半,忽听得有人出声唤她的名。 「环儿妹妹?」清脆的女声从一楼门口处传来。 她循声回头看去,门口进来一男一女,方才唤她名的正是那女子,她认得,正是江州老家的堂姐。 「堂姐。」 她和沈逸澄一同回身下楼,这女子是沈明语,是沈庆辉兄长的女儿。 「环儿妹妹,二叔前些日子与父亲传信,便说你是快到了,我坐不住,便寻思来这边看看,竟然还真让我碰见了。」 「这是叶洵,是二叔读书时同窗的公子。」 沈明语简单介绍了一下旁边的人,这位叶公子,沈薏环也有点印象,当年她未曾定亲时,江州的人传信曾有意为她二人搭过线,父亲甚至也觉得他不错,特意来问过她的意思,只那时候她满心都是李渭,回绝得格外果断。 「沈姑娘,在下叶洵,你我也算是有缘了。」叶洵神色热情,说话间带着些亲近之意。 沈薏环还未答话,旁边看了许久的李渭已经走到她的身边。 其实自从见了沈薏环之后,他心情一直颇为愉悦,他自小想做的事还没有做不成的时候,也一贯对自己很有自信,因此便是连日被沈薏环拒绝,他也仍是沉得住气的。 可这会,他听见了什么? 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男人对着沈薏环说他们有缘? 他若是跟沈薏环有缘,那自己算怎么回事,有缘无分吗? 李渭也起身来到门口,站在沈薏环身边,「沈姑娘,我觉着,我们也挺有缘的。」 他凑近沈薏环,低声问她,「沈姑娘觉着呢?」 他们这边动静不小,官驿这边本都是些风尘僕僕的赶路人,这会倒也起了些八卦心思,眼风朝着门口频频看来。 「堂姐,我和姐姐一路上实在是有些累了,要不你们也先休息了吧,明日我们再来叙旧如何?」 沈逸澄微微侧身挡住了旁人看向沈薏环的打量目光,对着沈明语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沈薏环拍了拍他,对着沈明语说:「堂姐,今日确是有些晚了,明日我们往江州去,若是顺路,那可以明天路上再聊。」 沈明语本也只是想打个招唿,她笑着握了握沈薏环的手,「跟我这么见外,我就是来接你们的,明日我们再聊,快去休息吧。」 沈薏环和弟弟朝着叶洵也道了别,转身上楼回了客房。 一路的疲惫在一番洗沐后缓过来许多,她将衣服穿好,这会头髮仍湿着,她坐回床上,正翻那看了一路的话本,门外便来了人敲门。 「是我,开门。」 大概是怕她害怕,李渭一边敲门,一边出声唤她。 沈薏环听出是李渭,但她也没开门,「将军有什么事?」 「环儿,你便是不开门,我想进也有法子。」隔着门板,也能听出他含着笑意的声音。 大概是觉得他说的也对,沈薏环慢吞吞给他开了门。 李渭撑开门,进了她的房间,「以后可不要这样放人进来,你不开门,贼人未必进得来,可你若是开门,那贼人不是直接进来了吗?」 毛病。 便是沈薏环性子软和,也被他作闹出几分火气。 她轻声嗤笑着说道,「将军近日来很喜欢说教人,莫不是日后不当武将要去当教习先生了?」 李渭回身将她房间门栓插上,背对着她笑着说道,「牙尖嘴利的,怎么,见了你那姐姐还有那什么有缘的叶公子,觉得有靠山了?」 「你刚沐浴了?」他转过头,一眼看见她微微湿润的发顶,神情冷淡下来,沉声问她。 「沐浴了又如何?您究竟有什么事?」沈薏环不耐烦他过问自己的事,声音中也带了些不愉。 第52页 她正要往桌边走,便被他捉住手腕,整个人被他带着,不受控地坐到了茶桌上,她双脚离地,被他困在身前,正要开口问他,双手便被他握住抬起。 李渭看着她手腕上麻绳磨伤的皮肤,这会已经被水泡的发白髮软,他指腹碰了碰,她瑟缩的往回躲,被他强硬拉住,将伤处举到她的眼前。 「不疼?」他声音冷沉,一双眼定定瞧着她。 「没感觉。」其实是疼得,只是觉得是小伤,便是碰了水,过几日也能好的差不多,便也没太精心。 「我昨日与你说了什么?」李渭捏着她两只细白的手,硬声问她。 「将军昨日说了太多话,不记得了。」沈薏环被他困着,两人的姿势又羞人又不舒服,她也没什么好语气回他的话。 李渭沉沉盯着她瞧了一眼,她只做看不见,还隐隐带着不悦的看了他一眼。 「你还挺有理。」 他没放开她,仍是卡着她,然后从怀中拿出个瓷碗,刚一打开塞子,一股草木的清香便飘散出来。 抬起沈薏环的两只手腕,用指腹蘸了些药膏,打着圈为她涂上,最后用纱布缠好,将她手松开。 「不可以碰水,这次记住了吗?」 他站在地上,手臂环绕着沈薏环,她坐在茶桌之上,被他沉沉目光盯着看,心头跳得也有些快,她别开脸,轻轻点头。 烛光昏暗,她微微侧着脸,软嫩似水的脸颊近在他眼前,她修长的肩颈线条美好的惹人遐想,李渭心底的燥意翻腾,他松开她,转身走向一旁,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大口。 这会倒是不管什么茶,什么水,什么杯盏了。 「环儿,便是小伤,也会夺去人的性命。」 「谢谢将军,让您费心了。」 听她又用这种语气与自己说话,李渭不悦的看向她,她低着头,眼神飘忽,看不出在想什么。 「一定要与我这么生分?」 「还有,口头的道谢便不用说了,真要谢我,不如来点实际的。」 李渭语气中带着讽意,但看着她的眼神确是温软的,他不喜欢听她跟自己说话时,用什么您啊,将军之类的敬称,听着就脑袋疼。 「那您……那你想要我如何谢你?」 她盯着自己手腕两道纱布,清凉的创药丝丝沁进伤处,微微有些刺痛,但感觉仍是舒适的,这瓶药怕也是极难寻得的。 沈薏环话音刚落,他便走近她,她一惊,转身便要躲开。 若是,若是他想要那种事,那这人情还是欠着吧。 她自然没能是没能躲开她,便是躲,这房中就这么大点的地方,又能躲到哪去。 李渭将她带到身前,见她如临大敌的样子,心头微涩,他知道自己如今不能如以往那样肆意的待她,只是她对自己这般牴触,总让他心中觉着有些痛楚。 「抱一下,可以吗?」 沈薏环睁开眼睛,就看到站在她身前不远的人,神色认真的等她的回答。 「这次你也可以拒绝我的。」 他笑了笑,低声说道。 第29章 麻烦 「我也不大喜欢见到您。」…… 抱一下吗? 沈薏环眼波流转, 盈盈美目望向站在她身前不远处的李渭,他唇边勾着笑意,眉眼间一派温柔。 她不常见到李渭这般神色, 微微有些愣神。 且自和离之后, 她鲜少再这样看过他了。 身前的李渭笑意深了深,朝着她的方向走近了些,男人声音沉沉,目光灼人,「环儿可要拒绝?」 夜色正好,官驿客栈外, 澄澈月光映在夜空暮色中,透着窗棂, 照进她的房间, 抚平她心中的燥意。 是他先向陛下求娶, 却又任由京中流言传得那般难堪。 是陛下为他和自己赐下婚约,却一年又一年的被人戳着嵴梁骨说她不配。 李渭是天之骄子,生来就拥有这世间百姓一辈子难以拥有的权势和富贵。 而她,不过是曾经喜欢他, 便要承受那样的侮辱。 如今好不容易才与他断了羁绊,还要重蹈覆辙吗? 「我不愿意。」 沈薏环声音轻柔,却格外坚定。 虽然是说着不愿的话, 她心里也没底李渭究竟会如何反应, 按她对这人的了解, 便是她说不愿意,他想抱她,想冒犯她,自己也没法阻止他。 她神色中的小心和试探太过明显, 就差将不相信他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环儿说不愿,那便不抱。」看着她怯生生的样子,李渭笑了笑,眸色专注,看着她时神色格外认真。 李渭将那装着药膏的青瓷瓶放在桌边,手指轻轻点在瓶身,「记得让疏云帮你换药。」 他作势便要走,见他如此,沈薏环心下倒是有些始料未及。 这几次见面,他的脾性真是收敛了许多,无论他是装的还是出自真心,只要不强硬地逼迫她就很好。 大抵是她目光中的意外之色太过明显,李渭顿住脚步,盯着她瞧了一瞬,隔着些距离,他淡笑着说道,「这么不信我?」 沈薏环思绪颇有些散,没反应过来他问得什么,抬眼便对上他锐利的眼眸,「什么?」 李渭也不往外走了,他踱步走到她近前,「我说你可以拒绝,便不会出尔反尔。」 「过去几年是我做得不够,你我走到今日,也确是我没顾及到你。」 第53页 「往后,你心里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与我。」 他语气坚定又诚恳,一连几句话说完,一瞬不落地看着沈薏环的反应。 「我说的您都会听吗?」沈薏环声音带着些犹疑。 「环儿想说些什么?」李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道。 「我不喜欢您晚上来我的房间,不喜欢您随便碰我,也不喜欢您过问我的事情,干涉我的决定。」 她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没底气,她顿了顿,却仍是继续说道: 「我也不大喜欢见到您。」 李渭笑意敛起,定定地打量她,半晌后,沈薏环听到他沉声问自己,「还有呢?」 「没有了。」 「日后我不在晚上过来寻你,不碰你,不干涉你,」李渭低低一笑,似是自嘲一般,看着她低声说道,「这样可好?」 「我也不想再见您。」听他耐心应下自己的几个要求,却没提自己说的最后一个,她低声重复了一遍,一双湿漉漉地眼眸望向李渭,神色竟然隐隐带了些期待。 李渭看她这模样,便觉得心口突突地跳,只是她近些日子,瞧着确是比在他府中开怀,他嘆了口气,下意识地抬手想摸摸她的发顶,顿了顿,又将手放下。 「环儿,你总要给我留一些余地。」 「太晚了,明日还要赶路,你好好休息。」 他没等她的回答,快步开门出了她的房间,在外面将门关好,敲了几下,低声说道,「把门锁好。」 出了沈薏环的房间,李渭站在客栈的楼道,看着她房间紧闭的门,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转身下楼离开。 * 已经进了江州地界,便也不像之前那般着急的赶路了。 沈薏环倒是头回睡饱了才起来,见她睡醒,疏云给她拿了些粥点上来,吃罢便准备启程。 沈明语方才送了话来,说要与她同乘一趟马车往江州去。 其实这位堂姐,沈薏环也不算是很熟,只在以往她来江州时有过几面之缘,知道同是沈家之女。不过她如今也不知江州沈家这边情况,也确是有许多事想问问堂姐。 马车中,沈明语坐在沈薏环身边,堂姐没带侍女,只有疏云和疏雨坐在侧边。 「堂姐是自己一人来的吗?」 「嗯,我与母亲吵了一架,就出了城,想起前些日子大伯来信说你来了,就寻思来迎迎你。」 沈薏环本是随口问的,谁知这姐姐快人快语,前因后果直接说了个清清楚楚,她本是无意过问人家的隐私的。 「哎呀没事,等我回家去给母亲买些如意铺的芙蓉酥带给她,她就不会气我了。」 「环儿妹妹,你回江州是打算住在沈宅吗?」 沈明语笑得明媚,又似是想起什么一般,打量着沈薏环的面色问道。 她说的沈宅就是如今江州的沈府,沈庆辉的父母兄弟一大家子都住在府中,沈家本是微寒之户,几代人就出了一个沈庆辉,一路考学,在京中立足,连这宅院都是沈庆辉后来回江州置办的。 说起来,这偌大的宅院都是她父亲出钱出人安置的,她回去住本是理所当然的,沈明语这话问出来,沈薏环听得就觉着有些奇怪。 沈薏环看了看堂姐的面色,似是有些为难,她不动声色地问沈明语,「父亲说都安排好了,应该是回老宅住的,怎么了堂姐?」 「倒也没什么,只是如今三妹妹的姨母和表姐都在府中做客……」 沈明语话未说完,沈薏环便听懂了,她说的那三妹妹,是沈明嫣。 沈家这一辈,沈明语行二,沈明嫣行三,若是按照年岁,沈薏环排行第五,只是她不常在江州,这边人都不大习惯叫她五妹妹。 她总共在江州也没住过多久,几次回来都是见见祖父祖母,替父亲尽了孝道罢了,自己母亲又不住在沈府,她对这沈府中的这些人,着实是没什么感情的。 可她就这么几次回来,次次都会被那沈明嫣冷嘲热讽,她那表姐和姨母,也不过与她见了一面,就也跟着对自己说三道四的,也不知到底哪里招惹了她们。 前几年听说沈明嫣来了京城,她也没太在意,竟不知道她如今也在江州。 沈薏环有些心烦,她本就是出来散散心,陪陪母亲,这些令人生厌的人和事,她一点都不想掺和。 大概是看出沈薏环的烦闷,沈明语拍拍她的手,「没事,若是你也住在沈府,平日里尽管来找我,三妹妹虽然性子娇惯了些,可她总不会惹到我头上。」 沈薏环笑着应了。 她心里其实也没太挂怀这个沈明嫣。 性子娇蛮,再如何娇蛮,还能比过宫里那位永安公主不成? 「沈姑娘,前面不远便是江州了,可要下来跑跑马?」叶洵清朗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沈明语忽地来了兴致,她本就是骑马来的,这不过坐了一会的马车,便有些坐不住,她拉起沈薏环,扬声对着外面的车夫说道,「停车停车!」 马车停下,前面的沈逸澄也回头看着他们,他骑在马上,掉头停在沈薏环几人面前,「阿姐,堂姐,怎么了?」 「没事儿,我就是坐不住了,想骑马了,」她看向沈薏环,兴致勃勃问她,「环儿妹妹,要不你跟我一起吧,不会有事的!」 「堂姐,我阿姐年前腿受过伤,不大方便骑马。」沈逸澄见沈薏环下意识皱眉,便出言替她回绝。 第54页 「沈姑娘受过伤?如今这是大好了吗?」叶洵听着沈逸澄的话,眼光朝着沈薏环的腿看了一瞬,笑着问道。 「如今没事了,」沈薏环朝着叶洵笑着说道,她转向沈明语的方向,拉住堂姐的手,「不过堂姐,骑马我如今确是不敢了,况且带着我你也不畅快,我还是坐马车吧。」 她话音刚落,叶洵撑着马,翻身跳下来,动作利落,倒是有几分潇洒,「沈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如骑我的马,如今虽是暮冬,可仍是难得一见的好风景,坐在马车中实在是有些可惜。」 沈薏环笑意淡去了些,对叶洵说道,「就不麻烦叶公子了。」 似是发现这氛围有些不大对劲,沈明语走回到沈薏环身边,"环儿妹妹腿伤了?那可别跟着我折腾了,好好养着才是,我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骑马也怪累的,我们还是坐马车吧。" 她也没等沈薏环搭话,牵着她就回了马车里,坐好之后,她扬声说道,「走吧走吧,我都饿了,早点到江州才好呢。」 对上沈明语的笑容,沈薏环真心实意地说道,「谢谢姐姐。」 「自家姐妹还说什么客气话。」沈明语不大在意地摆摆手,从疏雨手边的食盒中拿了一块云片糕,自顾自地吃着。 想着方才叶洵对她的态度,沈薏环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素来对别人的情绪都比较敏感,自是听得出从昨晚到方才,叶洵言谈间的热情。 只是她如今既没有那些旖旎的想法,也根本不想再沾惹这些麻烦事。 没错,什么情情爱爱的,都是麻烦。 还有这些日子以来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的李渭。 于她而言,也是麻烦。 第30章 抵达 他这一路追到江州,都没能让沈薏…… 江州城门口, 守城的官兵正巡视着来往的行人,逐一检查他们随身的行李物件。 因着近些日子江州还算是太平,这些官兵也不过是例行检查, 敷衍的态度着实谈不上多么走心。 沈薏环一行人走到近前, 为首的官兵斜楞着眼睛刚打量她们一眼,便认出了沈明语,「呦,沈姑娘,这又是打哪来啊?」 「去江州府官驿接我妹妹,」沈明语笑着一抱拳, 带着几分英气,对着那官兵们的头领说道, 「王大统领, 您看我们这马车行李可有什么不妥的, 需要我们打开看看的?」 「不敢当不敢当,既是沈家的人,那也没什么可查的了,您几位请便吧, 替在下给沈老爷子带个好。」被沈明语换做王大统领的男子闻声一笑,便放了行。 进了江州城,沈薏环随着沈明语一同往沈府去。叶洵与她们道别后, 也自己回了府。 虽是沈薏环母亲不住在府中, 她也是要先去沈府见见祖父祖母。 她想着方才守城门的那个小头领对沈明语的态度, 心下暗自疑惑。 印象中,沈家在江州算不得什么大户,甚至还不如一些根底深厚的商贾之家吃得开,方才那个统领的态度竟然颇为敬重一般。 「二姐姐, 方才那位王统领态度竟然这么讨好,我原还以为这些官兵都是整日颐指气使的呢,」沈薏环语气亲近,闲聊一般,向沈明语问道。 「嘿嘿,如今莫说区区一个守城的小统领,便是州府里的好些官员,见了我们沈家的人,也得笑脸相迎才是。」沈明语不在意地笑笑,随口答道。 「这是为何?」沈薏环不动声色地出言追问。 「还不是……还不是借了二叔的光嘛!」沈明语一边走马观花地看着两边的商铺,一边下意识地答沈薏环的话,只是她话刚一出口,便微一停顿,转过头看着沈薏环,微笑着说道。 「堂弟,你在外面休息会儿,一会我们再走!」待沈薏环想再探问几句,沈明语已经拉着她进了旁边的首饰铺子里,留下沈逸澄和一众随从等在外面。 凝光阁是全江州最出名的饰品铺子,样式多,款式也新,整个江州城里的夫人小姐差不多都是凝光阁的回头客。 沈薏环被沈明语拉着径直上了二层,她略略打量一眼,二层都是单间雅座,这会正有小童守在门口,见她二人上来,领着她们进了其中一间。 「二位小姐先稍做休息,」几位侍女送上茶水点心,对着她们微微一笑,转身退下。 「环儿妹妹,待会匠人来了,你便随便定几件合心意的,当是姐姐送你的见面礼了。」沈明语单手撑在桌上,歪着头笑着对她说道。 「姐姐与我是同辈,还谈什么见面礼,」沈薏环笑着为她倒了杯茶,推到她近前,玩笑着说道,「何况姐姐还说会照顾我,该是我请姐姐才是。」 正说着话,门外进来两位年长些的女子,瞧着风韵犹存,颇有气度,她们也没过多的寒暄,只递过来几本册子,沈薏环接过翻开,是各式首饰的图样。 沈明语兴致颇高,一边翻一边问沈薏环的喜好,正看着,外面传来阵阵喧闹。 「于萱姑姑呢,我就要她来!」骄横的女子声音清脆,从门外不远处传来。 「那要不劳沈三小姐多等等,待会结帐给您折几分可好?」一道听声音似是有些老迈的嬷嬷说道。 「我还能差了你们那点银子不成?我待会可还有别的事呢,于萱姑姑在哪,我去找她!」 坐在沈薏环二人对面的其中一位女子微微皱眉,正要说话,门边的屏风已经被推开,随后从门外进来一女子。 第55页 方才只听声音,沈薏环便猜了个大概,何况外面那位正愁眉苦脸的嬷嬷方才也唤了沈三姑娘。 这一袭雪白披风的貌美姑娘,正是沈明嫣。 她的三堂姐。 沈明嫣不过是想寻那位她口中的于萱姑姑,这一排的客人尽皆被她打扰了个遍,有的认识她,有的不认识她。 竟没人与她计较。 她推开这处的屏风前,确是没想多能在这遇见沈明语,以及多年未见的沈薏环。 沈明嫣愣了愣,她盯着沈薏环精緻好看的眉眼,心中泛起的是说不出的酸意。 往时沈薏环来江州一趟,无数男儿都被她这幅狐狸精似的外表惊艷,把她吹捧得就差跟那九天玄女比肩了。 她不喜欢被沈薏环抢了风头。 也很难对她有好脸色。 沈明嫣面色不大好,她对上沈薏环平静的神色,冷笑着说道,「我还以为是谁,这不是我家的五妹妹吗?」 「怎么?攀着高枝遭了人家嫌弃,回江州避风头来了?」 她话音方落,沈薏环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沈明语已经站起身来,她皱眉看着门边的沈明嫣,「三妹妹,你方才大吵大闹的嚣张做派本就极为不妥,如今竟还在外面揭自家姐妹的短,回去我定会告诉祖母,让你好好反思反思。」 沈薏环有些意外,她没想到沈明语竟然会向着她说话,原先听她说会照顾自己,倒也没大往心里去,她与沈明语相处的本就不大多,也就这两天路上熟悉了些,本以为她会与沈明嫣更亲近的。 「二姐,我又没说错,她被定远侯府的二公子厌弃,陛下才赐下和离书的,我说她避风头,有什么不对的!」 沈明嫣神情带着委屈,她与沈明语相处有好几年,自觉总比沈薏环亲近些。 「三姐姐,我与二公子是正常和离,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隐情,自然也没什么风头可避的,三姐姐可莫要偏听偏信。」 沈薏环也站起来,神色自然,语气坦荡,相比之下,反倒显得沈明嫣不明事理乱嚼舌。 「二姐姐,澄儿还在外面等着呢,我们先去见见祖父祖母吧,姐姐想买什么,过两日闲了,还能出来的。」沈薏环对着神色难得有些正经的沈明语说道。 「好,我们先回去,三妹妹,你也早些回家,祖母那边我定会如实说的。」说完,沈明语拉住沈薏环的手,从沈明嫣身边经过,下了楼一同出去了。 沈明嫣咬着唇,眼里都是不忿和嫉妒,可沈明语说了,会跟祖母告状,祖母最信沈明语的话,她若是回去晚了,肯定要被罚得更重,她一甩衣袖,也下了楼离开了凝光阁。 二楼的这段小插曲,沈薏环和沈明语都极为默契地没与沈逸澄提,女儿家的这些口角也没什么意思,说出来只会让人觉着是她们沈家没家教。 进了沈家在江州的府邸,沈逸澄去正院见祖父和一众叔伯,沈薏环和沈明语往后院走去见祖母,疏云疏雨等随着一同前来的人已经先去安置随身的行李,收拾住处了。 经过假山旁边的无人之处,沈明语拉着沈薏环驻足停下,她眼里带着些许难为情,欲言又止地望着沈薏环,好半天也没说出来什么。 沈薏环有些好笑地反握住她的手,「我知道姐姐想与我说什么。」 她声音轻柔,面上的笑意也真心,对着沈明语说道,「姐姐是不是没打算将方才三姐姐的话告知祖母,让她受责罚?」 闻言沈明语眼底的内疚之意更深,看着沈薏环咬了咬唇,歉声说道,「环儿妹妹,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偏心,只是三妹妹进来正在议亲,她婚事本就耽搁下了,若是再传出什么不好听的,往后就更难了。」 「我知道她方才那样讲很是过分,我代她向你道歉,回头我也好好说她,你不要介怀,好吗?」 沈明语这几句话说得颇有些艰难,越说她越觉着愧疚,声音越发低落。 「姐姐可别这样,我本就没往心里去,何况她说得倒也不差,我确是和离了,京中传得那些话也没比三姐姐方才那话说得好听到哪去。」 「何况都是自家姐妹,还能真计较了不成?」 沈薏环淡笑着说道,她本也没想让沈明语替她出头,这会也明了沈明语的心思,顺着她的话意安抚道。 「环儿妹妹,日后若是三妹妹再找你麻烦,你便来寻我,只要我在,定不让她欺负了你。」见她似是当真没往心里去,沈明语心中也颇为感激,亲热地对沈薏环说道。 「那就先谢过姐姐了,快走吧,总不好教祖母久等。」沈薏环笑笑,跟沈明语一同往后院的主屋走去。 * 「公子,今日在凝光阁,夫人似乎与沈家的族姐生了矛盾。」青崖拿着一摞信笺,递到李渭桌前,站好后犹豫了片刻,出言说道。 「为何事?」李渭翻看信笺的动作止住,他抬头望向青崖,眼中眸光冷淡又锋利。 「外面听着,说是夫人的族姐说……说……」青崖斟酌着当真有些难以开口。 「原话。」李渭睨他一眼,沉声说道。 「是,夫人的族姐说,夫人遭了您的厌弃,才与您和离,来江州避风头。」青崖低着头一股脑将听来的话说给李渭,还没抬起头,便听到一声极为不悦的冷哼。 李渭是当真怒从心起,烦躁的不行。 第56页 外面这些人怎么就对他这点子事这么热衷,一个个还都煞有介事地,一副多了解他的样子。 他这一路追到江州,都没能让沈薏环对他态度好些,这些恼人的玩意没完没了地给他添乱子。 「哪个族姐?」 「要么让她消停,要么就让她闭嘴。」 第31章 上香 期待落空的滋味儿,她最是清楚了…… 江州的沈家, 如今也算是当地有些分量的大户。 沈庆辉的六品官身在京中不算如何显赫,可放眼这些年从江州出去的这些学子们,最终能在京中立足的总共也没几个, 两相比较之下, 沈家的门楣也跟着往高提了许多。 也正因为这几年沈家的地位水涨船高,且今年尤为高,沈明嫣的婚事便一直拖到如今。 上次沈薏环来江州时,沈家人就在为沈明嫣议亲,竟然直到如今,她的亲事才有了眉目。 「前些日子祖母为三妹妹定下了江州知府秦大人的小公子, 这几日正合八字呢,」沈明语一边走一边与沈薏环说道, 「等三妹妹的婚事一定下, 祖母也就能松口气了。」 「秦大人的小公子……是那位秦玉公子?」沈薏环皱眉问道。 江州的秦姓公子, 她知道的就这一位秦玉,印象中却是个有些轻浮的人,不知与沈明嫣要嫁的人是不是同一人。 「对,就是他, 」沈明语顿了顿,瞭然地说道,「是了, 环儿妹妹这几年不在江州, 我们江州的知府如今是秦大人了, 与三妹妹定亲的正是秦玉公子。」 「三姐姐可是喜欢这位秦公子吗?」沈薏环沉吟着问道。 沈明语看了她一眼,笑笑说道:「环儿妹妹可是觉着这秦公子并非良人?」 「你这样想也不奇怪,秦公子在江州确实有些不大中听的传言,只是我们不像三妹妹一样的好运气, 有陛下亲旨赐婚,眼下的光景,秦公子便是三妹妹能选择的人中,最为合适的男子了。」 「至于什么喜欢心仪,其实也不怎么重要,若是太过喜欢,难免日后心里失落。」 听着沈明语的感嘆,沈薏环心中一紧。 这说的可不就是自己吗? 她嫁给李渭的这几年,有多喜欢他,后来便有多伤怀。 期待落空的滋味儿,她最是清楚了。 「瞧我,跟你说这些没用的,」沈明语见她神情有些恍惚,想起之前听得那些关于沈薏环的话,心下有些自责,「环儿妹妹,我们到了。」 沈薏环理了理有些发散的思绪,跟在沈明语身后进了正屋。 屋内烧着火炉,熏着安神香,软塌上歇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是沈庆辉的母亲。 「祖母,我将环儿妹妹接回来了。」 沈明语一进房间,便熟门熟路地将披风解下递给一旁的丫鬟,她亲热地蹲在软塌旁边,笑着与榻上的老人说道。 「就你整日贪玩,你母亲说你几句你就跑出了家。」沈老太太老迈的面容上泛起慈和的笑意,语气间尽是疼爱。 「祖母,能不能不说这个了。」 「环儿妹妹,你也来坐。」 小丫鬟在软榻旁边摆上木凳,沈明语坐下,转头唤沈薏环。 沈老太太抬眼看着沈薏环,眉头皱紧,苍老的面容失了那股子慈祥,反倒有些凌厉。 她这一生最为期望的孩子,沈庆辉,自小读书时就天资出众,一路考学,她对他寄予厚望,最后却抬了沈薏环的母亲进府,断了前程,她实在是难以释怀,也很难对沈薏环和她的母亲生出什么感情来。 沈庆辉将那个胡女阿荔送来之后,沈老太太每每见到她艷丽的容色,就觉得心中发堵,最后眼不见为净,将她和她那个老嬷嬷一同送去庄子上养着。 倒是没成想,这个沈薏环眉眼神情也越发像那个胡女。 沈老太太看了沈薏环,不冷不热地问候几句,便将她打发了出来,留了沈明语在屋内说话。 沈薏环出了主屋,也松了口气。 她早几年来就知道祖母不大喜欢自己,只是原先待她时态度不会这么直白罢了。 不过沈薏环心里有数,倒也没怎么觉得难受,她跟这位祖母也没什么祖孙情谊,相处太久反而不自在。 跟着领路的小丫鬟回到她的房间时,疏云已经将她这几日住的地方收拾好,见她回来为她奉上茶。 「姑娘,热水都烧好了,待会您沐浴了便歇了吧,好好缓缓这些日子赶路的乏意。」 「母亲那边可去通知了吗?」沈薏环喝着茶水,靠坐在椅背上,由着疏云帮她拆髮髻,声音轻缓地问道。 「去了,回话说是这几天要为老太太祈福还愿,让您过了十五再去见她。」 母亲自打来了江州,便日日抄写佛经,诚心礼佛,她也愿全了母亲的一片赤诚心意。 * 自当日回了沈府,沈薏环便没再出院子门,日日在房内看话本游记,足足歇了好几日,本是想等着十五之后去见母亲。 可说是沈明嫣与秦公子的婚事出了些岔子,测算的八字,无论是换了多少位大师去合,不是凶就是大凶。 一般能拿去合八字的亲事,多是两家人都较为满意的,这八字不过是走个过场,除了极其讲究的商贾,鲜少有因着八字不合而断了良缘的。 可这沈明嫣和秦玉的八字,合十次,十次都是凶,弄得秦家人生生出了退意,如今江州的人都传,说沈三姑娘跋扈克夫,谁娶了谁就要倒大霉。 第57页 秦家人来送了信,说是婚事还要再商议一二,沈老太太也跟着焦心,决意去城外的寺里奉奉香火。 沈薏环一大早便跟着一同到了山门口,沈老太太来上香,沈家的几个女儿便也都跟着来了。 许是因为婚事不顺,沈明嫣瞧着眼睛犹是红肿的,出府门时看见沈薏环都没再说什么话,只别开了眼。 江州府城外群山连绵,最为高耸的便是点翠山,沈薏环她们要去的碧云寺便坐落在点翠山的山腰,江州城的百姓都对碧云寺很是信奉,上香还愿的人不少,便是如今这般冬日,来往的香客也是源源不断。 「明嫣,你随我去见见觉圆大师。」 「是,祖母。」 沈明嫣随着沈老太太往正殿后去了。 碧云寺的几处偏殿,尽皆燃着香火,沈薏环也来到一处殿前,上了几炷香,颇为虔诚地拜了几拜。 她不信佛,但若是礼佛能让父亲母亲一生平安,那诚心一些也很好。 「五姑娘,老夫人说让我带您去寻她。」 沈薏环转身望向来人,见是沈老太太身边的闻莺,她起身跟着闻莺往外走。 因为是跟着老太太一同出来,见沈明语和沈明嫣都没带婢女,便也没带着疏云和疏雨。 出了殿内,随着闻莺七拐八拐地走进后山,沈薏环觉着有些奇怪,「我们这是去哪?」 闻莺回头看了看她,转头继续往前走,「去寻老夫人和二姑娘三姑娘。」 「五姑娘还会抓紧些,待会到了再歇息不迟。」 过了不知多久,沈薏环停下了脚步,她定定站在原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点翠山本就相对高耸,后山更是人迹罕至,如今正是冬春时节,山间一片荒凉,根本不像是能会客的地方,想着这一路闻莺领着她走的方向,沈薏环怎么想怎么觉着不对劲。 「闻莺,当真是祖母让你来的?」沈薏环盯着闻莺的动作,敛色问道。 「自然是,五姑娘快些吧,待会让老夫人等急了,奴婢可要受罚了。」闻莺神色轻松自然,还与她说笑了一句。 难不成是自己想多了? 可这怎么看,都不大对。 对上闻莺投来的探寻眼神,沈薏环心中更为警惕。 她与这闻莺并不熟,只在老太太身边见过几面而已,连话都没说过,有什么理由会害自己? 「闻莺,沈明嫣给了你多少好处?」想来想去,整个江州沈家,跟自己有过龃龉的,也就沈明嫣一人了。 其实沈薏环也不确定,不过是诈问一句,可闻莺冷不丁听她提了沈明嫣,眼神竟然不由自主地望向右侧的袖间。 再抬头望向沈薏环时,神色中带了几分急迫,「五姑娘说什么呢,我们还是别耽搁了。」 沈薏环心头微冷,她其实对沈明嫣没有什么恶意,实在是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三姐姐,竟这般执意,不想让自己好过。 她没再理会闻莺,转身便顺着原路往回走,身后的闻莺见她竟要离开,心中着急,追上前来,想要拦下她,正纠缠着,二人便听见旁边传来一道男声,「……沈姑娘?」 正是叶洵。 自从当日一同进了江州,便没再见过了,若非今日见到,沈薏环都快忘了这人了。 「沈姑娘,又见面了,先前便听人与我说,点翠山后山风景奇绝,当真不假,」叶洵若有深意地笑着说道,「你看,你我二人确是有缘,如今既是来了,不如一同走走?」 「叶公子,祖母还在等我,便不扰您兴致了。」 沈薏环笑了笑,对着叶洵疏离地说道,见有了旁人在,闻莺也不再动作,低着头跟在沈薏环身后。 「后山坡陡,还是危险了些,我送送沈姑娘。」 也没问沈薏环的态度,他跟上沈薏环,笑着解释了一句,一同顺着来路往回走。 一番折腾,回到碧云寺已近天黑,离着寺门口还有些距离,叶洵与沈薏环道别,「沈姑娘,人多眼杂,我不便再送了,你自己小心些。」 这会他没再遮掩自己的意图了。 「多谢叶公子了。」沈薏环淡笑回礼,也没多言,径直朝着寺庙内进去。 刚一进寺门,沈薏环便觉得有些奇怪,这也太安静了些,便是这会天色已晚,这门口也不应该一个人都没有。 她一路都颇为心急,怕沈家人将她自己留在这荒山野岭的,如今一看更是有些忧心。 「姑娘 !」疏雨从偏殿内跑出来,语气惊喜地唤她,「姑娘没事吧,您这是去哪了,可教我们好找。」 沈薏环正要说话,疏雨便想起什么一般,牵着她往正殿院里走去: 「回来便好,您若是再不回来,这点翠山怕是都要封山了。」 听着疏雨的话,沈薏环正有些不明其意,人已经进了碧云寺正大殿,她还未来得及细问疏雨,便一眼看见了殿内的李渭。 殿内的情形说是狼藉也不为过,沈明语陪在沈老太太身边宽慰说着话,沈明嫣坐在一旁正哀哀哭泣,杯盏碎了一地。 李渭眸中蕴着杀意,沉沉盯着正哭得楚楚可怜的沈明嫣,听见声音,朝着她望过来。 对视的那一刻,李渭摄人的眸光微敛,他踱步走到沈薏环面前站定。 他本想将她抱进怀中。 可是念头刚起,便似乎听见她那晚上对自己说的,「我不喜欢您碰我。」 第58页 第32章 酸意 「叶公子目的不纯,将军目的便单…… 天色已暗, 碧云寺内的香客尽皆下了山,寺院内只剩下今日来上香的沈家人。 沈薏环没看李渭,她盯着沈明嫣, 这会她泪意已干, 只仍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抽泣着,颇为惹人怜惜。 她绕过李渭,走到沈明嫣面前,微微倾了倾身子,面上带了几分关切,「三姐姐这是怎么了?」 「五妹妹是真的好本事, 便是被京中的贵人厌弃了,如今竟还有旁的男人来替你出头。」沈明嫣愤恨地看着眼前这张艷若桃李的面容, 冷声说道。 她声音虽然听着不大, 可院内诸人皆能听得清楚, 沈明语早先便听她说过同样的话,这会并不曾意外,可沈家的这位老夫人,也就是沈薏环的祖母, 她面上神色格外震恸。 先前被李渭一身凛冽的气势镇住,本就半天没缓过神,这会听到沈明嫣的话, 回过神便面带不喜地看向沈薏环。 沈明嫣对院内包括祖母在的沈家人如何想并不关心, 她那几句话实是说给院子里的李渭听的。 这男人, 比起江州和她议亲的男子都要出众许多,甚至比她在京城住的那几年见过的男儿还要令她心动,可这样的人竟然也帮着沈薏环。 他知不知道沈薏环早已嫁人,如今更是和离了, 在京中待不住才来的江州? 「三姐姐,我竟不知你这般讨厌我,」沈薏环抬手从沈明嫣的手中抽出她的手帕,为她擦了擦面上花了的妆容,「我不过去后山逛了逛,回来见姐姐竟这般狼狈地坐在地上,这才问了一句。」 「去后山逛了逛?谁知你是不是和别的男人私会去了!」听沈薏环提及去了后山,她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这会也不哭了,坐在地上逼视着沈薏环问道。 「无凭无据地,三姐姐可不要空口诬陷人。」沈薏环直起身,站在沈明嫣身前,神情淡淡。 她居高临下的态度落到沈明嫣眼中,令沈明嫣备受刺激。 沈明嫣从地上站起,她妆容微花,朝着沈薏环身后的闻莺问道,「闻莺,你为何会与五姑娘一同回来?」 「回,回三姑娘的话,老夫人带着您和二姑娘去见觉圆大师,奴婢看到三姑娘一个人往后山去,也没带着人,觉着不大妥当,便跟着了。」闻莺朝着沈老太太的方向看了一眼,低着头脆声回道。 「后山如何?」沈老太太打量着闻莺,她对这丫头还是熟悉的,一贯都是老实本分的,是个做实事的丫头。 「后山……五姑娘去了后山与叶洵公子一同游玩,叶公子将姑娘送到碧云寺外方走。」 见闻莺把话说的清楚,沈明嫣冷笑着说道,「五妹妹,你若是想见叶公子,大可不必这么偷偷摸摸,虽是男女有别,可你如今也已和离,有什么可避讳的。」 沈明嫣美目朝着李渭瞧了瞧,见他面色不大好看,心中微喜。 其实她对沈薏环倒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自己最近与秦玉的婚事不大顺当,想着秦玉原先似是对沈薏环黏黏腻腻,怕她如今在江州,秦玉一见,更是不想与自己订婚,便想让沈薏环这些日子少出门而已。 只是这会见了李渭,她觉着,那秦玉其实也算不得如何稀罕。 「闻莺,你说你是先见到我往后山去,你才跟着我的?」沈薏环看着身后的闻莺,「我且问你,你可还记得我是从供奉哪尊佛像的佛堂中出来的?」 「奴婢记着似乎供奉的是文殊菩萨。」闻莺应声说道。 「那你可记得,文殊菩萨殿内,除了我以外,可还有旁人?」沈薏环语气格外笃定,看着闻莺,淡声问道。 「闻莺,当时你与我说,是祖母正在后山等我,要你带我一同过去,当时殿内还有位小师傅正在潜心礼佛,不若我们寻了碧云寺的大师们,问问今日在文殊菩萨殿内做功课的小师傅是哪位,看看在这佛寺内妄语的人是你还是我。」 沈薏环轻柔地笑了笑,看着闻莺的眸色也是坦坦荡荡,似乎对自己说的话极为确定一般。 见她如此,闻莺面色带了几分踌躇,她没进殿内,并不知道里面究竟是如何情形,是否当真有旁的人,可当时究竟怎么与沈薏环说的,旁人不知,她心中却是清楚。 「闻莺!究竟如何?」沈老太太声音严厉,她盯着闻莺,其实她本是相信闻莺和沈明嫣的,可这会这两人的神情都颇为慌乱,相比之下,一脸坦荡自然的沈薏环便显得更为可信。 「回,回老夫人,奴婢也记不得了,只是,」闻莺跪下,一连声说道,她抬头看了看沈明嫣,又低下头,「只是,沈姑娘确是与叶洵公子逛了后山,叶公子也确是送到碧云寺外。」 「祖母,孙女被闻莺引至后山,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叶公子,见天色渐暗,叶公子这才送了孙女一程。」沈薏环看着沈老太太老迈的面容,吐字清晰,语气自然,没有半分遮掩。 「嗯,祖母信你,」沈老太太面色微冷,看着沈薏环,皱眉说道,「后山的事便罢了,可就算宫里的贵人们,也没有叫上外男欺辱自家祖母的道理,这便是你父亲教导你的孝道?」 她略过了沈明嫣和闻莺设计陷害沈薏环的事,淡淡瞥了李渭一眼,神情凌厉的问向沈薏环。 李渭在院子里看了许久的热闹了。 他下午收到传信,说是沈薏环跟着沈家人去了碧云寺,似乎是失了踪迹,只见到沈明语等人在点翠山寻人。 第59页 想到点翠山的兇险地势,他扔下手边的繁杂事务,来到碧云寺。 整个江州根本就没谁能拦得住李渭,若是沈薏环再没踪迹,点翠山他都要让人封禁了。 只是可巧,沈薏环回来了。 听着还是被个男人送回来的。 挺好,真是对得住他这一番折腾了。 李渭没理会沈家老太太说的话,对着院中一道道打量揣测的目光视若无睹,只走到沈薏环面前,「环儿真威风。」 他很少见沈薏环这般,她性子软和,在京里的大多时候她都是低眉顺眼的。 「劳将军挂心了,不过您还是让外面的人先撤了吧。」 碧云寺外都快被他的人围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多大的事呢。 「叶洵是谁?」李渭示意云峰出去安排外面的人,他倾身贴近沈薏环耳边,沉声问道。 「是谁与您也没关系,」想到叶洵,沈薏环心中微冷,但她没对李渭多说。 沈明嫣将她骗去后山,不可能只是让她只是受累爬爬山,今日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碧云寺后身也算不上什么胜景,叶洵今日出现的太过巧合了。 便是他将自己送到碧云外,还很守礼地提前离去,仍是让人觉得格外介怀。 若是他没有与沈明嫣商议好,沈薏环实在难解释他今日的出现。 只是这些与李渭着实没什么关系。 「将军,我与祖母回城,您也早些回去吧。」 「希望日后,将军能不再往环儿身边安排人了。」 沈薏环说罢,心中也觉着疲惫,她只是想来探望一下母亲,为自己身世寻个答案,却总被这些琐事缠个没完。 什么祖母、沈明嫣、叶洵,她一个都不想搭理。 还有眼前的李渭,一样惹人心烦。 「环儿,你祖母和姐姐们怕是有许多话要说,不如我送你。」 「沈老夫人,在下李渭,是环儿的夫君,与她之间尚有些误会,有些事情想与她说,她便不跟您们一道了,我会将她送到她母亲那,待会我派人送您回城。」 李渭没有给沈薏环拒绝的机会,朝着沈老太太等人说道。 他这一说,众人才知,原来他便是沈薏环先前嫁的夫君,定远侯府的那位二公子,当朝二品武将。 江州何时见过这般高位的人。 沈明嫣这会表情都已经撑不住了,她是真没想过,这人竟然会是沈薏环之前嫁的夫君,不是都说他厌弃了沈薏环才与她和离的吗! 「还有,若是日后再让我听见你家三姑娘在外面坏环儿声名,可就不只是折了一桩婚事这么简单了。」 说罢,没理会院内讷讷无言的众人,李渭直接将沈薏环带出了碧云寺。 大概是知道沈薏环不喜欢自己替她决定事情,出了碧云寺的寺门,李渭松开了握住她胳膊的手。 「环儿可生气了?」李渭看了看沈薏环平静的面色,颇为心虚地问道。 「我为何生气?」沈薏环也没看李渭,她本是不想与他一道,可听见他说送自己去母亲那里,便跟着出来了。 「我又替你做安排了。」 李渭走在沈薏环身边,很想牵住她软嫩纤细的手,可他什么动作都没有,低声说道。 「将军知道不也还是做了?还问我做什么。」 「再者,我都习惯了,您一贯都是这样的。」 走在碧云寺外下山的山路上,渐渐月色映下,山间未曾消融的细雪闪着点点盈光。 其实有马车,只是李渭不愿意与她分开,她定不会让自己上了马车与她同乘。 「环儿,我是不是醒悟的太晚了。」 他声音低沉,入耳甚至能听出些颓丧。 李渭真的不大受得了她对自己的这种态度,可细细想想其实与原先自己待她也别无二致。 都是得不到回应的付出,只是他从来不知道,求而不得的滋味儿竟然这般难捱。 想到今日与她一同回来的什么叶公子,他心中就觉着泛酸意。 她也会对着那人笑吗?一路相谈甚欢,甚至约了下一次踏青赏花? 「环儿,那个叶洵,今日未免出现的有些太巧,怕是与你族姐约好的。」话说得笃定,但李渭连看沈薏环神情的念头都没有。 他也觉着自己这会像是个拈酸吃醋的虚伪小人。 「确是约好的。」沈薏环声音轻柔,望着山路一旁的灌木丛随口回道。 听她这话,李渭心头一松,忍不住又说了句,「你知道便好,他对你目的不纯,留心点没坏处。」 说完朝着她看去,便对上她似是有些嘲讽的神情,耳边听见她微带讽意的轻嗤: 「叶公子目的不纯,将军目的便单纯了吗?」 第33章 山路 「我不是外人,任何时候,你都可…… 李渭答不出她的问话。 如她所说, 他对她,心中尽是慾念。 爱欲,情思, 交织纠缠在心间, 怎么可能单纯。 其实沈薏环这趟出来,根本没成想会遇见这么多事,只以为上了香还了愿,便能回江州城内,因此穿得并不算是多。 这会天边已现出点点繁星,点翠山的山麓间冷风渐起, 便是江州不似京城那般冷,可山间冬夜的寒意, 也让她有些受不住。 沈薏环握紧了手, 她转头看向一旁沉默着的李渭, 「将军是想要走回江州城吗?」 第60页 「这地势险,走着安全些。」李渭正色沉声答道。 其实对他来说,纵马山野间哪是什么难事了,不过是觉得这般同行, 有些难得罢了。 正说话间,阵风吹得山野间的枯枝沙沙作响,李渭转头看她, 这才看见她十指紧紧攥在一起, 眉头微皱。 「冷了吗?」 「不冷……」 她话尚未说完, 李渭已经解下了自己的外氅,搭在了她的身上。 男子的外氅比她身上穿的衣服还要厚实许多,将将搭在身上,便隔绝了微有些刺骨的冷意, 但沈薏环仍要用手解下,却被李渭用手止住动作。 「披着,回城了还给我便是。」 「谢过将军,」沈薏环没执意脱下,这会确是不冷了,本就是他让自己与他在这山路上走的,若是走上山时的那条道,这会都快要到江州了。 「将军,我三姐姐与秦公子的婚事,是您做的?」没再纠结李渭的外氅,她想到临出碧云寺时,李渭对沈家人说的话,出言问道。 「她既敢信口胡言,总要想到会有后果。」提到沈明嫣的事,李渭声音冷淡。 「也算不得信口胡言吧。」 沈薏环笑笑,她望向天边如钩弯月,大抵因着地势较城里高出许多,尖尖弦月似是在眼前,倒是她从不曾见过的悦人景色,让人见之心中愉悦。 「和离,离开京城,不过都是事实罢了。」她不大在意地说道。 她说得很是轻巧,可听在李渭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环儿,我没有厌弃你。」他颇有些苍白的说道。 「将军待我很好,只是不喜欢我而已,」见李渭皱眉还想说什么,沈薏环停下来,她眉目舒展,说话也不忸怩,「便是如今将军不那般想,可往日您确是不大喜欢我的。」 「环儿觉着我如今怎么想?」李渭没在意她说的其他话,唇边勾起笑意,眸色专注,带了几分试探地笑问她。 李渭这一问倒让沈薏环有些猝不及防,她本是正经与他说话的。 「不知道,」她敛了面上神情,继续朝着山下走,「将军,我三姐姐的事我自己能处理好,外人插手总是不大好。」 「外人?」李渭皱眉反问道。 他都成了外人了? 「不是外人是什么?」沈薏环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是又想起什么一般,「往后您也不要再说是我的,我的夫君,早就不是了。」 李渭面上似是有些讽刺,又似是自嘲,半晌,他颇为不甘心地拉住沈薏环,顶着她有些不耐烦的目光,沉沉问道,「我如今什么心思,你是当真不懂?」 「环儿又不是懵懂无知的孩童,有什么不懂的,」沈薏环面带讥色,眼前这人如今心思昭然若揭,她倒是不用像以往那般猜他的心思了。 「只是将军,您带兵打仗,当能明白,两军对阵,战事瞬息万变,若错过了胜机,便是再悔也无用。」 「你我之间也是同样的道理,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既然不合适,不如早些看开,还能过得宽心些。」 她自觉说得有理,抬头看向李渭,便一眼撞上他冷沉的眸光。 李渭笑笑,望向侧边的点翠山下,带着些睥睨气势,「环儿怕是不知道,于我而言,战场上处处都是胜机。」 「自来我想要的,便没有不能如愿的。」 听他如此说,沈薏环注目看着他寒潭般的眸色,皱眉说道,「将军,感情一事是不能强求的,便是当年环儿那般喜欢您,如今不也是淡了?往后,也不想再与您有什么了。」 「今日之所以会与您一同下山,也不过是想和您把话说得清些。」 「环儿,你想做的事情,我不会干涉你,」李渭抬手替她理了理髮鬓的散乱青丝,带着些纵容般地对她笑笑,「但是你总要给我一些时间去适应。」 「我想常常能见到环儿,你可以不见我,但是你不能不让我来寻你。」他颇有些无赖地对她说道。 听他这般讲,沈薏环无言,她转身便往山下走,李渭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环儿,山间月色甚好,这般走马观花,实在有些可惜。」跟在沈薏环身后,李渭悠悠说道。 「将军若是喜欢赏月,不如便在山里住上几晚,好好赏赏。」 沈薏环没理他,自打和离之后,他的种种行径都让她刮目相看,便像此时,前一刻还冷言冷语,后一刻便又来调笑她。 实在是懒得理他。 「环儿如今,当真是长进了,不仅能自己应付心怀不轨的三姐姐,还敢这般与我说话了。」 身后那人又在说些有的没的。 「是我妄言,冒犯将军了。」她驻足回身,郑重地欲要朝他行礼。 身子将将蹲下去,便被他单手提起来,他锋利流畅的下颌线便在眼前,一双狭长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不必,与我之间谈不上冒犯。」 「环儿记住了,我不是外人,任何时候,你都可以相信我。」 闻言,沈薏环看了一眼一脸正色的李渭,终是有些忍不住,面上带了些冷意,轻轻笑了笑,「将军,我走累了,想去坐马车。」 信他? 还是信自己更可靠些。 青崖和云峰正远远地跟在她们后面,她朝着身后走去,却被李渭扯住手腕。 第61页 沈薏环看了眼他握在自己腕间的手,还未开口,他已经松了手。 「记住了吗?」他低声问道。 「将军,您如今真的很喜欢许诺。」沈薏环嘆了口气,声音稍有些飘忽,轻轻说道。 「只是这些话,风一吹便散了,环儿若是当了真,那才是真的不长记性。」 看着她越过自己,朝着车马的方向走去,李渭抿唇握了握拳,终是跟上。 沈薏环进了马车,正想松口气,一转眼的功夫,李渭也钻了进来。 「走了太久,我也有些累,只是稍坐一会,环儿不会不愿吧?」 沈薏环看着这人,动作利落,精神头比她足得多,半点不像是累的样子。 与李渭同乘马车让她觉着实在很有压力,她刚要回绝,李渭已经靠在马车轿内的木板上,一副很是不适的模样,「真的很累。」 这无赖,语气竟然听着还有些可怜之意。 到底要不要脸了! 她咬了咬唇,将头转向另一边,可这人存在感太强,她实在没法装作他不存在,半晌后,她转头看向他,正与他带着些许灼热的目光两相对视。 沈薏环还未开口,李渭已经坐起身来,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环儿心里定在骂我。」 听他如此说,她冷哼一声,却也没说什么。 「今日之事,你不愿我插手,那你想要如何做?」 他说的是沈明嫣诓她去后山之事,想到这事,沈薏环神情也有了几分冷意。 她不过刚到江州,沈明嫣便这般针对,她既不懂沈明嫣为何要针对,又对她这一番设计十分厌恶。 原先沈明嫣在她心中,不过就是蛮横了些,如今竟然也这般不择手段,她虽是和离,可名声对她而言仍是重要的,用这样下作的伎俩对待无冤无仇的自己,她实在是很有些气恼。 看祖母的样子,也不打算如何责罚沈明嫣。 正思索着,李渭似笑非笑地凑过来,「要不我来帮帮你?」 「若是您,当如何?」沈薏环倒是带了几分真心好奇地问道。 李渭靠在马车内笑而不语,带了些凌人的气势,眸光深沉地看着沈薏环, 「我素来不喜欢麻烦,只喜欢最省事的解决办法。」 省事? 沈薏环反应了一瞬,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这沈明嫣便是有些惹厌,但实在是不至于如他所说的这般。 「我虽然喜欢省事,可我如今更喜欢环儿。」见她皱眉沉思,倒也觉着有些可爱,他贴近她身边,低声说道。 知道她不会像自己说得那般对沈明嫣,李渭也没再多问,她如今既然想自己解决这些琐事,便让她自己玩玩也没什么,于她而言,反倒是好事。 自己方才提那一句,也不过是给她提个醒。 「将军您若是休息好了,不如……」沈薏环不想与他同乘一驾马车,可话却有些说不出口。 难不成要说,若是休息好了,便下去骑马吧?坐在他的马车里,这般赶人,实在是没什么底气。 李渭知道她的心思,却仍是明知故问地笑着问道,「不如什么?」 见他又装无赖样子戏弄自己,沈薏环没再理他。 「我下去了,你好好休息,出了点翠山,直接送你去你母亲庄子那边,疏云疏雨我也派人去接了。」 他看着沈薏环,眼中沁着温柔的月色。 「江州这边我让人为你寻了宅子,不愿意去沈府住,不回也罢。」 他其实难得多想了些,自觉着十分周到,望向沈薏环的眼神中甚至带了些期盼。 这般替她着想,总能让她明白自己如今的拳拳心意了吧? 抬头便对上沈薏环有些不可置信的目光,「您,要将我养作外,外室?」 「将军,别说我如今不大喜欢您了,便是当初那般心悦您,我都不可能做您,您的外室的。」 第34章 娘亲 「我捨不得这般待你,也不会做这…… 外室? 李渭的心骤然被捏紧, 她为什么总是误解他的好意? 在她心中,他就是这样的人吗? 他不作声地瞧着她,只觉得她此时的神情格外刺眼。 虽是自己当真没有她说的那个意思, 可是她这嫌弃厌恶的神情, 还当真是,戳心的很。 「养你当外室,给我找不痛快吗?」李渭眉头微挑,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声音冷淡。 虽然他话不中听,可方才他神色中的受伤不似作假, 沈薏环知道可能是自己误会了他,想到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话, 她也有些不知所措。 这人也是, 好端端地, 非说什么让自己住到他置办的宅子里,惹人误会,她有些气恼,嗔怒地朝着李渭看了一眼。 「是我误会您了。」 「无妨, 」他神情淡淡,说完便想下了马车去透透气,可他抬眼便看见她潋滟水眸, 动作便是一滞。 以往自己若是这般走了, 她大概会伤心难过好一会。 如今可好, 她眉眼神情,无一不在昭示着,她心里正盼着自己离开呢。 想了想,李渭没动, 还是对着她说道: 「我捨不得这般待你,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多说无益,来日方长。」 沈薏环的母亲阿荔住在江州城东郊的庄子上,马车到庄子门口时,已是子夜。 第62页 待马车停稳,她下了马车,看着眼前夜幕笼罩的庄子,她心中有些难过。 母亲她独自住在这里多年,礼佛斋戒,她会不会寂寞? 便是妾室,也没有如她这般,什么过错都没有却被送到这般偏远的地方,与女儿几年才得见一面。 不过还是因着身份,母亲困于身份,自己仍是,好似这世间若非高门贵女,生来便带着错处一般。 她轻舒了口气,压了压心中难言的思绪,对着一旁定定看着她的李渭说道,「今日谢过将军了。」 「环儿,过往的许多事,多思无益。」他朝着她走近了些,沉声说道。 知他说的是顾怀安的事,沈薏环沉默了片刻,方低声说道,「将军多虑了,我不过是来陪陪母亲。」 「天色已晚,您也早些回吧。」她解下了自己身上繫着的他的外氅递给他,转身进了庄子,疏云和疏雨早得了消息,这会已经等在门口,将她迎进了里面。 李渭接过那件外氅,见她进了庄子,这才转身离开。 * 昨日到的太晚,进了庄子沈薏环洗沐过便睡了,第二日醒来,她便去了母亲的房间外等候。 「姑娘,快进来吧。」屋内出来个小丫鬟,将她引进房内。 沈薏环一边往里走,一边看着母亲住了几年的房间,她还没来过这边庄子,这还是第一次来。 房内的摆设不说比京城沈府,便是江州的沈家,也要简陋许多,但摆设素雅,瞧着便让人心静下许多。 转进里间,一眼便看见正坐在榻上的女子,面上带了些温柔的笑意,与她眉眼间的艷丽容色多少有些反差。 「母亲。」沈薏环跪下行了大礼,她不是长在母亲身边,几年一见,其实与母亲有些生疏,娘亲二字这会说什么都有些唤不出口。 「坐吧,为何提前来了?」母亲的声音柔媚,说话间便带了些勾人的声色。 沈薏环坐到一旁,望向眼前媚眼乌髮的女子,母亲的容姿,她每次见到都为之心旌摇曳。 「母亲,近来可好?」她没说自己为何提前到,只笑着问道。 她其实也知道,在这一年年住着,跟幽禁无异,有什么好不好的。 「看书,礼佛,也算充实,你,过得如何?嫁给你心仪的公子,可还开心?」阿荔想着前些年收到的女儿的信笺,隔着遥遥千里,都无法忽视字里行间的喜悦。 应该是开心的吧,她看着女儿跟自己如出一辙的眉眼,面上带了些关切。 「女儿离京之前,已经和离了,」沈薏环垂下眼,一语带过,「如今也算是开心的。」 「母亲,女儿想问您些事情。」她斟酌着如何开口,那些事怕是对母亲而言仍是沉重的吧。 「之前在京中,女儿见过陈大夫,陈沅,他说……」 沈薏环话还没说完,阿荔手中的书便应声而落,她看向沈薏环的神色格外难过,「你是因为我的原因,才和离的?」 阿荔刚问了一句,眼中已经泛起泪水,她从来没有带过沈薏环,女儿刚出生时,自己甚至对她的存在有些畏惧。 为母则刚什么的于阿荔而言是不存在的,与女儿分离时,她自己仍是个少女,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又经歷许多难事,后来日日礼佛静心,渐渐才平静下来,虽然母女缘浅,但她仍希望女儿过得好。 可明明她已经退出了女儿的成长,如今女儿却仍被她拖累了吗? 沈薏环见母亲如此难过,心里格外心疼,在她心中,母亲本就是自己要保护的人。 「女儿和离与您没有关系,本就是不适合,强求也没有用。」 「母亲,我只是想知道,我的,我的父亲是安平侯吗?」 她不擅长安慰人,且她其实与母亲相处的不多,其实很是无措,这会也只能生硬地转开话题,问出自己心中的疑问。 阿荔神色怔住,半晌之后,她轻轻应声。 「是,陛下本就不喜欢我,方泓,方泓从来没,没……」 「女儿明白了。」见阿荔说得艰难,沈薏环握上她的手,没让她继续说下去,这答案是意料之中的,她正沉思着,却被阿荔反握住手。 阿荔的神情有些紧张,她不懂朝堂的事,可她知道,安平侯府已经覆灭,女儿不会无缘无故地追问这些事,她本就不应该知道这些,想到方才女儿提到陈沅,她心里一紧。 「莫非是那个陈沅要你为安平侯平反?」 「不要,环儿。」 她唤了沈薏环一声,安平侯如何,与她女儿有何干系,他生前欺辱自己,死后还要搭上自己的女儿? 阿荔面上牴触的神情太过明显,沈薏环眉头蹙起,「母亲,环儿只是想知道当年的这些事情。」 「环儿,当年宫宴,安平侯不管不顾闯入,他本就不算得什么好人,不值当你在意的。」 沈薏环皱起眉头,母亲是被强迫的? 可是陈沅说安平侯似是中了药,神志并不清醒,「母亲,陈大夫说当年之事有隐情……」 「什么隐情!那安平侯自始至终都是清醒的!」 大抵是觉着沈薏环不信她,阿荔面色委屈,话音未落,泪水已是潸然滚落。 当年之事对她造成了极大的阴影,便是时至今日她见到男子都觉着极为害怕。 沈薏环皱眉思索,当日陈大夫说了,安平侯和母亲都是不大清醒的,难不成是他有意为救命恩人开脱? 第63页 可无论如何,安平侯一位外臣武将,顺利进了母亲的宫室,一路上没人拦阻,母亲当年的宫人也尽皆不在场,这都是很不合理的。 何况后来,方泓竟然也从陛下面前顺利带走了母亲,更是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母亲,环儿信您说的,不过当日您可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她为阿荔擦了擦眼泪,坐在母亲的身边,柔声说道,「当年陈大夫说您的宫室里有些不对劲,似是有人下药,您可曾想过,当年也许是有人故意害您?」 阿荔摇摇头,她摸了摸沈薏环软嫩的脸颊,「环儿,无论有没有人害我,都已经过去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知道我不像如今大周的女子那般,我是不称职的母亲,可我只想你好,不想因为这些陈年往事误了你。」 她望向窗外,迴避了沈薏环探寻的目光,声音有些难过,听起来有些疲惫。 「环儿回去休息吧,我要去抄经书了。」她没再看沈薏环,起身走向佛堂,低低自嘲一笑,她根本不信佛,也没有大周的信仰,装得一副诚心样子,这么多年却仍难领悟。 沈薏环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心头微冷。 母亲这一生过得着实算不得好,经歷的磨难是这世上女子没经过的,便是如今仍难释怀。 若是当真有人害她如此,不求个真相,她有何颜面来面对母亲。 「娘亲,明日环儿再来陪您。」看着阿荔将进佛堂,她扬声说道,娘亲二字脱口而出,那道单薄身形也顿了顿。 看着她进了佛堂,沈薏环也起身往自己房里回。 她边走边思量着母亲方才说的那些事,思来想去,还是觉着自己应该再见见陈沅,她自知想探寻当年的真相,难度堪比登天,可她这些年,除了李渭,鲜少再对什么事有过执念。 母亲不愿她牵扯进这事里,但她还是想弄清楚,当年究竟为何。 回了房间,沈薏环拿起纸笔,寥寥几字写罢,封好火漆,「疏云,将这封信寄到陈大夫之前留给我们的地方去。」 * 「公子,陈大夫昨日收到了夫人送的一封信。」青崖恭声对着李渭说道。 「写了什么?」 「陈大夫看过后便往江州来了,应是来见夫人的。」 「知道了,」李渭沉声说道,他放下手中的狼毫,将手中的信笺折起,递给青崖,「给云峰。」 「盯着些陈沅,等他到了江州,我们便先去见见他。」 李渭面上带着些冷意。 她给陈沅传信,无非是知道了些什么,想找他探问究竟。 只是陈沅一心为安平侯平反,到时怕是又要与她说些不该说的。 真是不听劝啊。 「青崖,去夫人那边传个信,明日下午我要去见她。」 看着自家公子颇为愉悦的神色,青崖没敢说什么,只是,公子想见夫人,可夫人未必会见公子啊…… 第35章 烦心 「还当真是我自作自受。」…… 李渭的人来传信, 说他今日下午要来庄子这边,沈薏环觉着很是困扰。 这阵子他的心思其实自己也明了一二,他虽是没再逼迫自己, 甚至许多时候待她称得上是温情, 可他态度仍是强势的,跟他相处时压力太大。 因此,便是她不大愿意与江州沈家的人有来往,可还是应下了沈明语找她一同去逛首饰铺子的邀约。 江州最为出名的首饰铺子,凝光阁中,沈明语拉着沈薏环坐下。 「环儿妹妹, 上次刚到江州时便想送你个物件的,总算又把你约了来, 」沈明语一边翻图样册子, 一边亲近地对沈薏环说道, 「你看看可有什么喜欢的。」 沈薏环就着沈明语翻页的动作,也跟着一页页看,她对这些其实都不是很有兴趣,原先有几只喜欢的, 也不过是因为那些是李渭送她的。 「我看这个就很衬你,你喜不喜欢?」沈明语指一副图样,问沈薏环。 看了一眼, 见是凌寒红梅的花样, 沈薏环唇角弯弯, 「二姐姐说好看,那肯定好看。」 「环儿妹妹少来打趣我,你只说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沈明语眉眼带笑地说道。 「这般好看,怎可能不喜欢, 」沈薏环白皙指尖轻触着图册上的点点红梅花瓣,「姐姐送我,我也送姐姐一只,姐姐可愿意与我做一样的样式?」 「自然愿意了,我与三妹妹也有些样式差不多的首饰呢。」沈明语脱口而出,抬眼便撞见沈薏环笑而不语的神情。 沈薏环是知道她今日定是有些话想对自己说的,不然她不会无缘无故地跑来庄子上找自己,事先连话都没给她递。 她没接沈明语的话音,静静等着她把话说完。 沈明语实在有些尴尬,她作为最受沈家老太太疼爱的姑娘,自小什么都不缺,她想要做什么便都可以去做,便是她不顾众人拦阻,执意守着年少时那人的一句誓约,至今都没嫁,老太太也由着她了。 她其实并不能理解为什么沈明嫣如此针对沈薏环。 前些日子与沈薏环相处其实很愉快,这个妹妹很好说话,不像沈明嫣一样,便是姐妹闲聊也要争个先后。 只可惜,她和沈明嫣毕竟同是江州沈家的人。 「环儿妹妹,先前也与你说了,三妹妹的婚事早先便耽搁下了,若是如今再谈不成,怕是再没有更适合的了。」 第64页 「不知能不能请你帮着,问将军讨个情面,请他帮忙去跟秦家打声招唿。」 沈薏环心中冷笑,待沈明语说罢,她微微勾唇,眼角眉梢透着些冷意。 「姐姐实在是瞧得起我了。」 「先前三姐姐也说了,我是遭了将军厌弃,这才来和离的,我哪里有这么大的情面。」 「环儿妹妹,我们一同去上香那日,你独自一人去了后山,我寻你不见,叫祖母身边的几人小丫头一同寻你,可没多久,将军便领着人进来,当时的神情只瞧一眼便让人觉着害怕。」 想起当日情形,沈明语仍觉着心有余悸,若是沈薏环当日出了什么事,只怕这位断然不会善罢甘休,没准还要闹出人命来。 这般程度的在意,那些什么厌弃不喜的传言简直是不攻自破。 「环儿妹妹,只要你愿意跟将军提一下,后面如何姐姐都不会再来麻烦你了。」 听着沈明语恳切的言辞,沈薏环看着沈明语,微微有些失神。 她心头实在是有些羡慕沈明嫣,她这般品行,可祖母和眼前这位二姐姐,待她倒是都很真心。 「堂姐莫不是忘了,我为何会去后山?」沈薏环笑意淡下来,她盯着方才沈明语挑的那副红梅图样,眼里眉梢都是一副伤心模样,「便是姐姐与沈明嫣更为亲近些,可也实不该这样偏心。」 「姐姐的礼物,我便不要了。」 几句话说完,沈薏环起身便要出了雅间下楼,被沈明语几步追上,她握住沈薏环的手腕,「你这丫头,平时一副温吞模样,脾气上来倒还挺急性。」 「你不愿意便罢了,我又没逼迫你。」 「好啦,是我的错,今日便不说这些了,我们去吃些东西。」 沈明语用力握住沈薏环手腕,领着她下楼往酒楼去,沈薏环任由她牵着,二人挑了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刚点了酒菜,耳畔便听见一道熟悉地温润声音。 「沈姑娘。」 沈薏环抬眼见是叶洵,她清透的眸中带了些讽意,「叶公子,这么巧,又见面了。」 叶洵站在桌旁,他深深看着沈薏环,她精緻好看的眉眼,只见过一面,便足以令人印象深刻。 他朝着沈薏环深深行了一礼,「沈姑娘莫怪,今日并非巧合,是我打听到你在,特意来的。」 「在下想与姑娘亲自表达一下歉意,前次在碧云寺后山,其实并非偶遇。」 「是在下小人行径了,冒犯沈姑娘之处,不敢奢求姑娘原谅。」 沈薏环没料到他竟会将话说得如此直接,还未想好如何作答,身后便传来一道男子带着冷嘲的轻嗤。 她循声回头望去,一眼看到身后桌边坐着的李渭。 见她望向自己,李渭起身走到她身旁,熟门熟路地坐下,端起沈薏环用过的茶盏抿了口,将茶盏放回桌上,似笑非笑地瞧着一旁站着的叶洵。 李渭的这一番动作令叶洵面上挂着的温和笑意片刻间荡然无存。 叶洵是知道沈薏环和离了的,不然若她仍是二品将军夫人,他便是再有念想,也不敢表露出来半分。 只是如今既然和离了,他对沈薏环便抱着几分志在必得之意,眼下便有些看不得李渭这番举动。 叶洵想了想,转而朝着沈明语笑道,「沈二姑娘,好久不见,不知近来可好?」 说着话的功夫,他便顺势坐下,所坐的位置正在李渭正对面。 沈明语是看出来了李渭和叶洵二人对沈薏环的心思的,这两人的目的性太过明显。 先前因着沈明嫣的事,沈薏环和这位堂姐之间便有些不愉,这会加上李渭和叶洵二人,几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更是有些无话可说。 店小二陆续上菜摆盘,李渭用桌上公筷夹了几道印象中她比较喜欢吃的菜给她。 她与自己口味相似,好像自己喜欢的大多都是她喜欢的。 一旁的叶洵打量着沈薏环的神情动作,他笑笑说道,「这位公子,你让沈姑娘自己用些她喜欢的。」 「你为她布的菜,沈姑娘都未曾怎么动。」 「若是不知道沈姑娘喜好,还是不要乱献殷勤惹厌的好。」 听着叶洵的话,李渭看向身边人,确是如叶洵所说那样,她几乎没怎么吃自己为她添的那些菜。 李渭眉头紧锁,沈薏环看到了,但也没回应他。 酒楼里人声熙攘,李渭其实很是不喜这种嘈杂的环境。 只是这会沈薏环在这里,他便觉着人多些也没那般难忍,没再纠结她到底是不喜欢吃那些还是没有胃口,李渭低声说道: 「环儿,我今日叫人给你递了信的。」 怎得还是出来了,让他去庄子上扑了空。 「将军递信来了,我便要哪都不能去的等着您吗?」沈薏环语气有些生硬地反问李渭。 她本就是不想见他,这才随着沈明语出来。 结果到这会儿可好,不想见的人倒是凑在一桌,挨个都见全了。 沈薏环一声将军,倒是点明了李渭的身份,叶洵心头微惊,想着方才自己的种种动作,忍不住朝着李渭看了一眼。 李渭看也没看叶洵,这人日后有的是时间应对,这会儿他更想单独跟沈薏环聊聊。 「环儿,待会我送你回去,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第65页 李渭话音方落,另一侧的叶洵骤然出声,「沈姑娘,前几日的事情,在下还未好好向您赔罪,不知待会可愿……」 「你们真的好吵,」沈薏环茶盏被李渭用了,另一手边的酒杯中倒了些果子酒,她本就喝了半天了,这会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扔回到桌子上,声音中难得带了些任性,「谁都不许跟着我。」 她起身便往外走,李渭冷沉的眸子盯着尚未反应过来的沈明语,她被他这样看了一瞬,这才回神,立马起身跟了出去。 出了酒楼,料峭寒风吹得沈薏环长舒了口气,方才李渭和那个叶洵,你来我往地,言谈间对她的态度就像是对待一个什么物件摆设,令她听着便觉着格外不自在。 她酒意有些上来,正想找个客栈休息会,正被身后沈明语追上,她一把扯住沈薏环的衣袖,细细打量她的神色,一眼便看出,她这会眼角眉梢都是微醺之意。 这是醉了。 方才都没人注意到她喝的是酒。 沈薏环被她拉住,想走却走不成,她有些委屈,「二姐姐这是做什么?」 「三姐姐的事当真不是我做的,我都还什么都没做,你便在意成这样,我哪还能做什么。」 她语气很是不满,言辞间甚至听得出小姑娘般的娇意。 沈明语有些稀奇,原来她醉了竟是这样的,她领着沈薏环上了马车,「好好好,不是你,我们回庄子去。」 待到晚间醒来,沈薏环揉了揉仍有些眩痛的额角,她睁开双眼,便看见正坐在她房间茶桌旁边的李渭。 她眉头敛起,「您怎么又私自进我的房间?」 李渭没答她的话,为她倒了杯茶水,走近递给她,看着她喝下,这才说道: 「我是不是与你说过,往后在外面不能喝酒?」 他神色中仍带着冷意,可坐在她的床边,轻抚着她散下的柔顺青丝,他嘆了口气,神情带了些涩意,「环儿,我到如今,才知你当年心情。」 「还当真是我自作自受。」 第36章 情愿 「环儿,旁的人都不好,你倒不如…… 「您说便说了, 听不听是我的事。」 没理他意有所指的话,沈薏环从床上坐起来,不过是几杯果酒, 睡了一觉便觉着舒服许多。 李渭坐在她的床边, 疏离的眸光中带着凉意,「你就这么照顾你自己?」 「喝不了酒还不长记性。」 「将军今日找我是想与我说什么?」她恹恹地靠坐起来,言辞间很是不耐。 她本是不想见他,才随着沈明语出去的,结果折腾一大圈,最后还是遂了他的意。 「你找陈沅, 为了何事?」李渭看着她冷淡的神情,径直问道。 「这与您有干系吗?」沈薏环抬眸望向李渭, 水润的眸光中净是不悦的眼风。 「将军, 还要我与您说几遍, 往后我做什么,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您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不再来干涉我。」 她语气苦恼,隐带着些被他屡屡打扰的烦躁, 李渭听得出来。 屋内一片寂静,李渭的眸光渐渐透出讥讽和冷意,他面色阴沉, 盯着沈薏环瞧了半晌, 冷声嗤道: 「你如今是真的胆子大了。」 「莫不是真的以为我也与你一般, 和离了便跟换了个人一样,连性子都变了?」 他本就坐在床边,这会伸手将她拢进臂弯,稍微使了些力气, 便将她带到了自己身上。 烛火燃着,床榻之上,李渭斜斜倚在床头,沈薏环被他圈拢着,迫不得已地倚在他的身前,这姿势有些羞人,她挣扎着,几番揉扯间李渭的外衫已被扯开。 「我不动你,你好好与我说话。」 「你找陈沅是想问他什么事 ?」 这么一折腾,沈薏环根本推不开他圈着自己的手,她是真的不想再与李渭纠缠,可是事不遂人愿,自打和离之后,李渭便时时来折腾一通。 一会说她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一会又翻脸欺辱自己,与他相处实在太费心思。 沈薏环任由他圈拢着,声音闷闷地,「自是想问我母亲的事情。」 她的脸颊被扣在他的胸前,说话间弄得李渭有些痒意,他手上拢她拢地更紧,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抱过她了,也就这会,自己板起脸来吓她一吓,她才能由着自己。 只可惜,过后眼前这人比较难哄。 此时她人在自己怀里,两人距离太近,李渭甚至听得见她的心跳声。 「那明日我让他来见你,但我也会一起过来。」按捺下心中的燥意,他沉声说道。 「与您也没什么干系,您可不可以不来。」沈薏环一听他明日还要来,心间便更为牴触。 李渭借着她使不出力的功夫,揽住她的嵴背,翻身将她压在一侧的床榻,借着摇曳烛火,他肆意地打量沈薏环。 「环儿离了我,可还想嫁人?」他眼眸微眯,轻声问道,「若是不想嫁人,那环儿的事便都与我有关。」 听他这般言语,沈薏环微阖了眼,转头避开他居高临下的打量,「那我若是嫁了,便与您无关了?」 「嫁了?嫁谁?那个叶洵?」 「他与你那族姐尚不清不楚的,你嫁他还不如嫁我。」 李渭修长的指节游移在她的脸颊和颈间,平日里格外疏离的眼眸中冷意渐消,丝丝温柔敛向沈薏环。 第66页 「环儿,旁的人都不好,你倒不如再嫁我一次。」 「您倒是自负,便这般笃定旁人都不如您?」沈薏环这会也不怕他如何了,她看着李渭认真的神色,轻笑问他,「若是还有旁的人比您还好,环儿岂不是亏了?」 「不如你说说,你瞧上谁了。」李渭松开了桎梏她的手,只压着她的一双腿,手指指节剐蹭着她微启的唇,「若是当真比我好,我便让云峰为你去寻来可好?」 夫妻几载,沈薏环对他还算是有些了解,此时他神色虽是温柔,可言辞间冷意扎人,她轻声讽他,「让云峰去寻人还是让云峰去杀人?」 李渭淡笑不语,神色间一派肆意,他本就是随口撩拨她,想让她与自己说话,这会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沈薏环拢住脖颈。 「您这般压着我不放,是想要做什么?」她媚眼微扬,看着他的神情格外勾人。 「你觉着我想做什么?」李渭对她突然的动作猝不及防,也只是由着她,顺着问道。 「若是今日我留您在我这,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事?」 她生来眉眼间便带着西域那边的艷色容光,往日都是神色端庄娴静的,生怕被人指责讥嘲,可这会她柔媚又撩拨,李渭心口砰砰地,不知她想说什么,定定看着她。 「您今日在我这里,明日之后再也别来寻我,您可愿意?」她眉眼似是含情,可说的话确是无情的。 李渭心头火再也压不住。 他原以为她想说什么,原来就是为这个。 这算什么? 宁愿委屈了自己,只盼着他遂了心愿便将她扔在江州,从此再没瓜葛? 她到底将他看成了什么人,又将她自己置于何地了? 他眉眼间的温柔不再,可过了许久,他也没做什么,最终只单手撑在她的身侧,在她额间轻吻一下。 沈薏环说完那话,便闭上眼睛,她心知肚明,男女间那么点事,话说开,事办完,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他如今纠缠不放,想来为这的无非就是这个,若是随了他,日后许是能得个解脱。 可等了半晌,却只感到他稍带不稳的唿吸,喷在她的耳侧,额上落在他的轻轻一个吻。 「环儿,我要的是心甘情愿,不是你这般的。」 他指腹捻去沈薏环眼角的泪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是哭了。 沈薏环有些丧气,她松开李渭,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格外认真地看着他,许久后,她低声说道,「不会再心甘情愿的。」 「当日环儿待我悉心时,我也想不到你我会有今日,」李渭翻身坐起,理了理自己的中衣和外衫,眸光深沉地盯着她。 看她因自己起身而松缓下的神色,李渭终只是笑笑,「或许日后环儿又喜欢我了呢?」 「陈沅一心想让你为安平侯翻案,他与你说的话或许会误导你,若是不亲自过来,我不放心。」 「环儿,安平侯府如何都不是你要承担的责任。」 沈薏环看着他坚毅冷沉的侧脸,忍不住地问道,「将军不是与顾怀安是至交?」 他转头望向帘帐里,这会她只是单纯好奇,神情间也没了与他说话时的牴触防备。 「我信他,定会还他个公道,可你与我不同。」 「将军和陈大夫怕是太过高看我了,我有什么本事能翻这种案子,无非是想知道真相罢了。」她喜欢在枕下放些喜欢的小物件,这会习惯性地摸了摸枕下,什么都没有,她只好收回手。 「你想问什么?」李渭看着她的动作,没说话,骨节分明的手指整理两边的袖口。 「陈大夫当日说,母亲和安平侯似是中了药,可母亲说并无此事,我便想问问陈大夫具体情形。」 她没隐瞒李渭,反正她明日要和陈沅一同过来,总会知道的。 「云峰曾说过,出事后的第二日,后门抬出许多宫女太监,都是被处死的,有几个是你母亲宫室的里的,他验过,我让他寻了记录给你拿来可好?」 沈薏环心头微震,陈沅当日说是宫室里用的香不大对劲,若是在燃着的香中动了手脚,那宫室内的宫人都是不能倖免的,若是能有记录,也算是个线索。 她不在意安平侯如何,她只想还母亲阿荔一个公道。 「谢谢您。」沈薏环低声说道。 「如何谢?」知道她只是礼貌的道谢,李渭还是追问了一句。 沈薏环仰头看着他,他这会衣带袍袖尽皆理正,眉目间隐含笑意,眸光专注地等她答话。 「您想要什么?」她有些灰心,从京城出来,便欠下她许多人情,总是在向他道谢,桩桩件件,真是扯不清的烂帐。 李渭从袖中拿出一只小巧玉镯,冰种透光,润泽灵秀,他没有带到她的手上,只轻轻放在她枕着的软枕下面。 「如今我送你的东西,只怕你不会日日随身带着。」 「我只将它放在你的枕下,你不拿开,便当是谢我了。」 「如何?」他勾着笑,低声问道。 沈薏环下意识地往软枕下摸去,被他在枕下握住手,掌心相贴,传来他手上的温度。 「可愿意应下?」他捏了捏她的指尖。 见她不言语,李渭将她的手松开,「无妨,你若是不愿,随便你收到哪去都行,便是扔了也随你。」 第67页 「谢将军体谅。」沈薏环轻轻咬了咬唇瓣,低声答他的话。 这会回答的倒是快,李渭看她一副试探自己的神情,本不欲再过问她究竟想将这镯子收到哪里去。 他知道她枕下常常放些东西,闲着没事时会拿出来把玩,提那个要求,不过是看她方才往枕下摸索的动作,一时兴起,想她日后看到自己送的东西,能想到他罢了。 想着自己如今在她心中一落千丈的地位,他有些无奈,还是颇为不甘心地问她,「当真不愿?」 其实这东西放在哪,对沈薏环来说区别不大,只是她想到若是将他送的东西放得这么近,只怕自己看着看着,又会心软,又要一头扎进去不得脱身。 她从枕下摸出来那只镯子,借着屋内的光亮看了半晌,「将军送我了?」 「嗯。」 「那若是我扔了,您可会生气?」她带着些狡黠,睁着一双清凌的眼,坏心眼地问道。 第37章 金簪 「你不让我来见你便罢了,送我根…… 李渭站在她的床边, 光影交错在他的面容上,冷峻和清贵交织在一起。 入眼的是沈薏环灵动的神色,这种神情也就刚成婚时, 她偶尔会流露出来, 看得他有些走神。 她在京中,嫁与自己的这些年,越发谨小慎微,确是自己辜负她了。 大概是见他不做声,沈薏环敛了笑意,将那只玉镯放在枕边, 「我收下了,只是往后您别再送我东西了, 说不清楚。」 「若是扔了砸了, 能换你一笑, 那我日日都来送你。」 几只镯子算得了什么,只要她不再那般牴触自己,天天拿给她让她砸着玩都行。 「那还是算了,我不想砸这玩意, 也不大想天天看见你。」沈薏环脱口说道。 「那倒是可惜了,只怕环儿明日还要见我。」 李渭有些捨不得走,今日难得她能与自己多说几句话, 他随口问她, 「为何我送你东西会说不清楚?」 沈薏环有些奇怪的看他一眼, 「本就是不好说清的。」 大抵是被他这样一问,她目光落在那只水润通透的玉镯上,细细蹙眉,心下也犹疑起来, 「您这只玉镯也实在不适合拿给我。」 「玉镯只能送环儿了。」 「再者,男子追求心爱的姑娘,不就应该送礼物吗?」 他神情愉悦,淡漠的眼眸中难掩温柔之意,「若是环儿实在不喜欢,那便当成是长辈送的,我本就长你几岁,也说得过去。」 确是许多长辈第一次见晚辈会送玉镯,来表达自己的疼爱和欣赏,可他算她什么长辈了,还在这言之凿凿地说些浑话。 耳边听得他低低的笑,沈薏环拉下了床边帷帐,没再理他。 门处传来细微的响动。 是他走了。 沈薏环躺在床上半分睡意都没有。 离开京城时,她是真的对李渭半点念想都没有了,只觉着离开他是对自己的解脱。 可他几番纠缠,如今事事都绕不开他,她心里别的想法都没有,只是觉着怕。 怕自己又心软,又沉溺在他的陷阱中。 事到如今,她再不愿如以往那样,所思所想都是为了讨好他人了。 * 翌日,约莫午后刚过,李渭和陈沅便到了。 来了几次,李渭也算是熟门熟路了,直接领着陈沅来了她的院外。 沈薏环理了理自己衣衫和髮髻,将他二人迎进客室。 「沈姑娘,近来可好?」 「陈大夫,又麻烦您来一趟。」 虽然知道陈沅不仅仅是大夫这么简单,但她这样唤习惯了,便也这么叫着了。 「不麻烦不麻烦。」陈沅笑吟吟地,一边与她说着话,一边还打量身边李渭的神情。 沈薏环顺着陈沅的眼风,也朝着李渭看去,他今日难得穿了身赭红色外衫,很是惹眼。 她从未与他说过,其实她曾经很喜欢看他穿红色,成婚那日,大红色的婚服他穿着都极为好看,今日的暗红色的外衫让他看着更有世家公子的风流样儿。 只是如今,在沈薏环心中,李渭颇有些蛇蝎美人的意思了。 赏心悦目不假,眼底的侵略性也半点遮掩不住。 她不再看他,朝着陈沅径直问道,「陈大夫,前些日子我与母亲聊了聊,知道了些事,便想着再问问您,这才让您跑一趟。」 「不妨事,要不我这些日子也要来江州的,」他说话间又朝着李渭看了一眼,倒也没多说,只继续问沈薏环,「不知你想问些什么。」 沉吟片刻,沈薏环轻声问道,「你当日说过,安平侯是中了药才会……」 「八成是。」陈沅明白她说的意思,带着些笃定,应声说道。 「可是母亲说,安平侯是清醒的。」听陈沅的回答,沈薏环皱眉说道。 「我当时虽然年轻了些,可到底学了多年医术,辨过许多药材,宫室里的香定是被动过手脚的。」 陈沅这会也不拿捏尺度了,他坚定地对着沈薏环说道。 一时之间,沈薏环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母亲说的话她是信得,当时那种情形,安平侯如何状态,她定是清楚的,可以陈沅的医术,也不至于错认。 除非…… 除非他是有意为安平侯开脱。 房间内沉默了半晌,陈沅蓦地发问,「沈姑娘可是觉着我有意欺瞒?」 第68页 「……嗯。」沈薏环顿了顿,低声应道。 大概是对她的直白有些意外,好半天陈沅都没说出什么话来。 片刻后,他无奈地笑了笑,转头与李渭说道:「这般直接的姑娘,倒是难为你了。」 他说的是沈薏环毫不隐瞒的性子,可李渭冷淡地盯着陈沅瞧了一瞬,陈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转头朝着沈薏环说道,「我确实相信安平侯的清白,可我断不会在这事上有所欺瞒,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该他担负的罪责一件都不会少,可他没做过的事情,我也不愿他平白蒙冤。」 沈薏环有些惭愧,她起身朝着陈沅敬了杯茶,「是我冒犯了,您别见怪。」 「人之常情罢了,」陈沅回敬了她,没往心上去,他皱起眉头,一副沉思的样子,「只是你说的也有些令人在意,我回去看看有什么媚药,能不夺人神志还能激起欲望的。」 他神色极为自然的问向李渭,「怀豫,你可知道有没有这种药?」 李渭冷嘲他,「陈大夫都不知道,我如何能知道。」 顶着沈薏环探寻的目光,李渭不悦地看了陈沅一眼。 这种下三滥的东西,他如何能得知,还当着沈薏环的面来问他。 陈沅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你这样看我做什么,这些玩意还不是给你们这些王公贵族备着的,贵的要死,寻常人家上哪弄去。」 沈薏环本是顺着陈沅的话,等李渭的回答,但听了陈沅这一番话,她看李渭的神色也微妙了许多。 陈大夫的话一点都不假,这种东西,也就宫中和许多贵族手中有,因此想查探一二都很难。 李渭也有过这些玩意吗? 听说那些世家公子,刚知晓人事时,也会因着好奇而寻这些东西来,李渭也会吗? 大概是看出她在想什么,李渭冷眼看了陈沅一眼,走到她身前,为她续上茶,「我没有过。」 他微微躬身,贴近她的耳边,「这事环儿可得信我。」 说话间,他的唿吸喷在她耳畔,沈薏环勐地推开他,她那点力气,其实根本没能把李渭怎样,只是他借着沈薏环推他的劲力,后退两步,转身坐回到椅子上,他笑着看她羞恼的神情,淡笑着没再与陈沅计较。 陈沅仍在思索着什么药符合方才说的那种情形,他对眼前这二人几番动作视而不见。 他看向李渭,「怀豫,你说你拿了云峰处理尸体的记录,里面有当时宫室的宫人?给我看看。」 李渭从袖中拿出几页纸,昨日让青崖摘录的,他递给陈沅,陈沅展开皱眉看了半晌,将那几页纸递给沈薏环。 「这几个宫人都有些迹象,宫室里定然有问题,我回去之后也再去翻翻医书。」 陈沅将哪里有问题一一指给沈薏环,李渭走进,接过那几张纸,隔开了陈沅和沈薏环。 「将军,您让开些。」沈薏环被他断了思路,推了推他,让他不要干扰。 「也没别的了,就刚刚这些,回去我也去查查资料。」 陈沅这会明白了李渭的意思,这是觉着自己离小姑娘太近了,他冷哼一声,没理他。 他一个老头子,哪有心力想这些,便是有,也不至于惦记沈薏环。 沈薏环理了理思路,她问向陈沅,「您的意思是,安平侯确实被下了药,只是这药比较特殊,不会迷人神志?」 她本是正色的发问,可不防旁边的李渭手指抚上她的髮髻,她微微动了动,也没能避开,一旁的陈沅已经答道,「这类药物不算是多稀奇,只是本朝开国之后,查禁了许多方子,也杀了许多药师,所以现在才难寻。」 「但想来仍能寻到些线索,我先回去查查,也不在这打扰你们了。」 陈沅看了李渭一眼,笑了笑,若有深意地说罢,他转身走了。 「你别理他,走就走吧,他这人素来最是沉迷这些药啊毒啊的,」李渭仍在摆弄她的髮髻。 「我自然不会介意陈大夫,只是您若是没别的事,最好也能一起离开,」沈薏环闷声说道。 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能感觉到他手在自己头上动来动去,她想起身,被他按住肩,「别动。」 正有些不耐烦,沈薏环觉着自己髮髻一松,满头青丝散下,她惊得起身,回头便撞上他沉沉目光。 他手中握着她缠髮髻用的金簪。 抬眼看她,这会青丝披散着,面上神情委屈又气愤,李渭含笑扬了扬手里的簪子,「环儿送给我吧。」 沈薏环真的很气。 这人如今怕是脑子也不大好了。 无缘无故解她的髮髻,她几乎觉着他是故意想看她笑话。 而且她本就觉着拆髮髻散青丝这动作就很暧昧,他这样做,她有些难言的复杂心思,下意识就想迴避他,而且她这会这副样子也没法见人。 转身便要往里间走,可她刚一动作,李渭便跟了上来。 「生气了?」他抿唇问她。 「我只是想留下个你的物件。」 「你不让我来见你便罢了,送我根簪子都不捨得了?」 又在这颠倒黑白。 沈薏环神情冷淡,她实在是不耐烦他这颠三倒四的行径,只用手理了理微散的长髮,「一根簪子罢了,您若是喜欢便拿去,倒也不必这样强抢。」 「拿了便走吧,以后若是您都不来了,那我还真是,赚到了。」 第69页 第38章 家宴 「这事不过是将军一句话的事。」…… 饶是看出了沈薏环的不情愿, 李渭还是拿走了她缠髮髻的金簪。 他走的时候未置一言,自那日之后,沈薏环也没再见过他。李渭不来, 她倒是自在许多, 每日陪着母亲说说话,看看书。 闲暇时沈薏环自己梳理着当年母亲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情,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在出了那样的事之后,方泓能将母亲从宫中带回府中。 莫说是朝堂之上九五之尊的皇帝,便是稍有权势的世家大族, 也容忍不了这种事情的发生。 坐在妆镜之前,沈薏环一边由着疏云为她收拾, 一边出神, 待会要回一趟江州沈府, 昨日那边叫人传信来,说是今夜家宴,特意来唤她回去一聚。 收拾妥当之后,她上了回沈府的马车。 这些日子, 虽然大部分心思都在母亲当年的事上,可江州沈家的事她大概也是有些耳闻。 沈明嫣与秦玉的婚事十有八九是成不了了的,听说秦玉近来新得了一位花魁, 正是情浓着, 一连多日都宿在那花魁房中, 已经好些日子没回过秦府了,这时候让他抛弃他那心肝宝贝,娶本就没怎么看得上眼的沈明嫣,他是断不能同意的。 今日让她回去, 许是仍想让她为沈明嫣的事,去向李渭讨个人情。 可这沈明嫣向来对她没什么好意,为着她,去求李渭,怎么想怎么不是个事,况且前些日子,她还告诉李渭,让他以后不要来寻她。 可惜,来传话的丫鬟是祖母身边最为得力的几个人之一,若是拒绝了,便跟打了祖母的脸面无异。 站在沈府的门口,稍稍迟疑片刻,沈薏环提步进了府门。 沈老太太的院子里,沈明语正在院中张望着看,见沈薏环跟着领路的小厮进来,她松了口气,亲亲热热地迎上来。 「环儿妹妹可算来了 ,上次都没好好与你说几句话,你便醉了,今日我们姐妹可得好好聊聊。」 不着痕迹地避开沈明语握来的手,沈薏环笑着说道:「只要姐姐是真的想与我聊天,便是彻夜通宵也是应当的。」 听着沈薏环意有所指的话音,沈明语面上的笑容僵了片刻,最终却也什么都没说,与她一同进了屋去。 屋里已经很是热闹,各户的夫人坐在屋内,满是笑容地说这话,见沈明语和沈薏环进来,都朝着沈薏环看去。 沈薏环如今对上这些各色打量审视的目光,也不再觉着如何拘谨,京城见得多了,到了江州,便觉着这边这些实在有些不值她往心里去。 「来了?」沈老太太满脸都是褶子,眯着眼睛打量着沈薏环。 「见过祖母。」 「起来吧,如今可受不下你这样大的礼。」老太太淡声说道。 「祖母说笑了。」 话里有话的嘲讽,只怕是就等她相问,然后将话题带到沈明嫣那去。 沈薏环坐在一旁充耳不闻,倒也没接话,只看着祖母,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见她这样,沈老太太冷哼一声,只沉了面色,没再多言。 桌上的酒菜大多还是挑的合老太太胃口的,不知过了多久,坐在老太太身边的一位夫人向老太太敬了杯茶。 「母亲,您今日瞧着倒是兴致不大好,可是累了?」 大抵是哪位叔叔的夫人,沈薏环认不出,但是今儿是家宴,想来也不会有外人。 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嘆了口气,她看了沈明嫣一眼,带着些惆怅和忧虑缓缓开口,「嫣儿如今婚事定不下来,总是让人放心不下。」 沈明嫣低着头,闻言眼中便沁了湿意,看着沈老太太,语气格外委屈,「是嫣儿不争气,让祖母操心了。」 「哎,本也不是你的过错,若非有人背后动了手脚,只怕如今事情早已定了下来。」 这些人纷纷应和着,沈薏环自顾自喝着茶水,这些人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不过是在这试探她的反应罢了。 她在这不言语,只默默看戏,其他人便有些演不下去,这会坐在她对侧的一位夫人,她面带犹豫地看了沈薏环一眼,转而朝着老太太说道: 「母亲,我瞧着那秦玉也不是嫣儿的良配,如今他那些传言,江州城内不知道传的多难听,这样的人,嫣儿嫁过去只怕要吃苦。」 这话其实是大实话,沈薏环也不太明白为何沈家人一心想让沈明嫣嫁给秦玉,沈明嫣不喜欢秦玉,这点沈薏环看得清楚,可这会言语间,听着沈老太太的意思还是想撮合这桩婚事。 若是疼爱自家晚辈的祖母,哪捨得孙女嫁给这种人品的男子? 「你又知道什么?当初语儿便被你生生耽搁下来了,你若是会相看人,语儿能到如今都没定亲事?」 老太太眉眼一立,声音中带了几分怒意,不知是为了沈明语,还是为了她说的这几句忤逆话。 「母亲说的是,只是语儿是我唯一的女儿,若是眼看着她嫁给秦玉这种人,我是宁死也不会应允的,弟妹……弟妹虽然不在了,可她大概也是不愿的!」 这人原来是沈明语的娘亲。 倒是个明事理的。 沈薏环暗自打量着在场诸人的神色,沈老太太面色自然不好,沈明语有些瑟缩,可能是怕祖母迁怒,旁的几位夫人事不关己地瞧热闹,时而帮着老夫人说几句话,而沈明嫣便比较有趣了。 第70页 她似是有些恍惚,神情委顿,潸然滚落的泪水暴露了她心中的委屈不甘,可她紧抿着唇,瞧着又是一副豁出去的坚决模样。 方才那话说罢,沈明语的母亲起身拉了沈明语离了席,她家不靠着沈老太太帮衬,且沈老太太的私库大多补贴的都是那几个不争气的孙子,因此说话间也比较有底气。 肯定是被沈明语母亲气到了,老太太喘了半天气都没平息怒意,她鲜少被违逆,如今年纪大了,行事更是独断。 她目光直直看向沈薏环,也不兜圈子了。 「五丫头,嫣儿和秦家的婚事必须得定下来,你去求将军,让他帮一把。」 「这事不过是将军一句话的事。」 若是李渭愿意去秦家递个话,秦家哪还敢有那般多的推脱之词! 沈薏环被老太太盯着,心中思量着,到底和秦家结亲有什么好处,值得费这么多心思,明知秦玉这人不靠谱,还要将沈明嫣嫁过去。 「祖母,孙女已与将军和离,将军不喜我,三姐姐的婚事,孙女实在是爱莫能助。」 「环儿,你和将军前些日子那般光景我都看在眼里,我瞧着他大抵上待你仍有情分,你去服个软,没准你姐姐事成了,你也与将军和好如初了。」 一番话听得沈薏环心中冷笑,老太太的想法可真是好,什么好处都占全了。 若是当真如她想的那般,沈明嫣婚事成了,江州沈家也平白无故多了个李渭做靠山。 「祖母,孙女确是无法,如今连将军落脚的地方,我都不知道,实在没办法去求情。您还是另寻法子吧。」 她说完眼神便和沈明嫣撞了正着,沈明嫣神情中的嫉恨简直要溢出来。 沈薏环有些意外,但没理会,转身出去寻了疏云,回了她住的房间里。 这会天色已经晚了,几近宵禁,沈家人也是想留她,才把这所谓家宴定在晚上。 疏云一边拆她的髮髻,一边问她,「姑娘,三姑娘的婚事都耽搁这么些年了,怎么这些日子里就这么迫切了?」 沈薏环摇头不答,她也没想明白,跟秦玉成婚,又能有什么好处? 肯定不会是双赢的,不然秦家应该也是乐见其成的,如今只沈家人一头热,但想来,跟沈家结亲,对秦家而言也能有些好处,只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的。 秦家是官身,江州州府皆是辖区,沈家又能给出什么好处呢? 「疏云,你和疏雨这两天打听打听,这几年江州沈家可有什么生意人脉的往来。」 「可要再查查秦府?」疏云犹疑片刻,问道。 「总之谨慎些,细緻些,能问得什么便记下什么。」 正说着话,外面疏雨进来,「姑娘,沈三姑娘来了。」 沈薏环冷淡了神色,「让她进来吧,疏云,你便留在屋里,她说什么你也听着些。」 疏雨出去领了沈明嫣进来,她繫着墨色的披风,进了屋解下来,递给了随着一同来的婢女,她仍是白天的打扮,容貌精緻,身形窈窕。 越看她,沈薏环越不解,这样的人,怎会甘心嫁给眠花宿柳的秦玉? 还未等沈薏环开口,沈明嫣蓦地屈膝跪下, 「咚」地一声,听着便觉着膝盖疼,她眼泪簌簌落下。 「五妹妹,从前是我对不住你。」 「可这次,姐姐求你了,你帮帮我,我必须嫁给秦玉。」 沈明嫣说得是她的终身大事,可她既没有女儿家的欢欣,也没有爱而不得的伤痛,她浑身都带着一副豁出去的决绝之意。 「姐姐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她进来便跪下,惊地沈薏环和疏云都没反应过来,沈薏环想将她扶起来,她却推开沈薏环。 「原先你来江州,我确实妒忌你,时时针对,前些日子,也是我买通了闻莺,寻了叶洵来,想,想……」 沈明嫣说不下去了,咬着唇正思索,沈薏环接口说道,「想欺辱我?」 「不是的!」 「我若是想让人欺辱你,便不会找叶洵,他喜欢你多年,断不会真的欺负了你,」沈明嫣急急说道,「我只是一时没想通,想着若是你能传出些闲话,便不会影响了我和秦玉的婚事。」 沈薏环有些意外,原来她竟然为了这个。 思来想去,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她蹲下身,替沈明嫣擦了擦眼泪,带着些安抚,轻声问道: 「姐姐就这么想嫁给秦玉?」 第39章 算计 好像自打来了江州,许多事情都找…… 沈明嫣神情有些恍惚。 她心比天高, 只觉得便是贵妃皇后,自己都担得起,嫁给秦玉, 自然不愿意。 可她别无他法了。 她心间绝望不已, 尚未想明白自己怎么会走到今日,便已经没了选择。 看着眼前沈薏环的清凌眸子,她惨然一笑,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她握住沈薏环的手腕,将她的手带到自己小腹上。 「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来过月事了。」 「若是再耽搁, 只怕便再也瞒不住了。」 沈薏环勐地缩回手,神情格外震惊。 这沈明嫣虽然年长她几岁, 可终归是未嫁女, 竟然有了身孕。 「祖母可知道?」沈薏环颤声问道。 沈明嫣苦涩一笑, 「祖母的手笔,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第71页 「什么?」沈薏环不可置信。 「五妹妹,我求你了,你帮帮我, 我不勉强你,若你愿意,便替我为将军求个情面, 别让我太难堪。」 沈薏环皱眉盯着她的小腹, 「三姐姐, 若是嫁了,你不怕未来和孩子一起受罪?」 那个秦玉家中通房妾室不知几何,外面养着的花魁头牌也数不清,这种人, 便是有孩子,又能如何? 「祖母说了,若是我不能嫁到秦家,月份一大,便要打死我,不能让我败坏沈家门风,」沈明嫣面无表情的说道。 「五妹妹,事到如今,我谁也怪不得,我父母都不在了,凡事都只能听祖母的,如今走到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了,孩子未来容不得我多想,我只想活命。」 她跪在地上,失了前几次沈薏环见她时神情中的骄傲,这会她神情恍惚反覆,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 「姐姐回去休息吧。」沈薏环没说应下,也没说拒绝,只劝她回去。 沈明嫣望着沈薏环,欲言又止,最终起身走了。 看着她稍显不稳的身影,沈薏环只觉着噁心。 虽然祖母是父亲沈庆辉的亲生母亲,可这般行径,着实令人齿冷。 女子名节在当下何其重要,她竟然会属意让沈明嫣和秦玉暗通款曲,她也是女子,又是沈明嫣的祖母,从小养到大的姑娘,她都能忍心这样对待。 「姑娘,您不要紧吧,」疏云皱眉扶住沈薏环,沈薏环摆摆手,灌了些微凉的茶水,握住疏云,「疏云,这事你悄悄去查探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如沈明嫣说的那样,是祖母安排的。」 「查不到便算了,别露了痕迹。」 「知道了姑娘,您别想太多了,先去休息吧。」 * 翌日醒来,沈薏环心头的堵意都没缓过来。 女子生于这世间,实在是辛苦,被人挑品行挑样貌挑出身,便是样样都出众,还要被人当了工具送人达成自己的目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道不公,只盼这些人这般做事日后会受到惩罚。 这沈家,她一刻都待不下了,无论昨日沈明嫣说的话是真是假,她现在心头的噁心是真切存在的。 让疏云在这收拾东西,她带着疏雨去找沈老太太辞行。 刚进正屋的院子,沈薏环便觉着不大对劲。 这正是午时,满院子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她刚走近门边,便听见屋内的说话声音。 「祖母,您怎么能这样做!」 一道含着怒意的女子声音穿出来,听着像是沈明语。 沈薏环站在门边,她朝着疏雨摇了摇头,屏息听着里面的动静。 「我自然有我自己的考量,为得还不都是我们沈家!」 「您分明是为了叔叔家的几位堂弟,用三妹妹为他们铺路!」 「你们既然是我沈家的人,受了沈家的好处,自然也要还了恩情。」 「莫说是三丫头,便是你,日后也要为沈家考量。」 沈老夫人的冷凝声音穿出来,言语间根本不容旁人质疑。 「我才不会像三妹妹那样受人摆布,」沈明语几乎带了哭腔。 「沈薏环与我们并不亲近,若是你能搭上定远侯府那位,日后定是我沈家的助力,」沈老太太的老迈声音中带着盘算之意。 「您是说,李将军?」沈明语怔住,「他不是与环儿妹妹……」 「事在人为,这世间的男子可没人会拒绝主动的女子,行了你回去吧,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老太太声音听着有些疲累,让沈明语回自己屋。 片刻后,沈明语推门出来,一眼看见门边站着的沈薏环,她没说什么,勉力朝她笑了笑,转身离了院子。 沈薏环推门进去,沈老太太靠在藤椅上,正揉着眉心,很是疲惫的模样。 「祖母。」 听见声音,老太太撑起眼皮,晦暗不明地盯着她瞧了许久。 「嗯,想好了?」 「祖母,环儿来与您辞行,我该回母亲那边去了。」沈薏环不卑不亢地说道。 沈老太太睁开眼,盯着沈薏环不作声,半晌,「你这是不愿帮你三姐姐了?」 「你可知道,你母亲住的庄子,可是沈家的产业。」 「祖母明鑑,如今沈家的宅子和田庄都是父亲的产业。」 沈薏环心中暗嘆自己也算是狐假虎威了,只是该说还是要说。 「祖母,三姐姐之事环儿回去也会记在心上的。」 老太太冷眼看她,沉声说道,「那是最好,回吧。」 出了正屋,沈薏环嘆了口气,她大概是当真此生亲缘浅薄,便是祖孙之间,也是相看两生厌。 刚回到自己院子,便看见等在一旁的沈明语。 见到沈薏环回来,她起身迎过来,「环儿妹妹要走了?」 「嗯,姐姐何事?」 「……我与祖母的谈话,你都听到了?」沈明语面色踌躇,格外难为情,「我对将军别无他想,你千万不要误会了。」 「将军如何与我也没什么关系,我也没往心里去,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妹妹信我还是不信我,我都要说,世间男子何其多,我还不至于跟自家姐妹争男人,祖母年纪大了,进来做事越发颠倒,往日里祖母不是这样的,」沈明语难过地说道。 「嗯,我确实没放在心上,姐姐不用太过在意的。」 第72页 莫说如今对李渭感情已经是冷淡下来,便是她仍如以往那样喜欢他,听见祖母这番安排,她也不会往心里去。 李渭若是也如秦玉那样来者不拒,只怕他的红颜知己要遍布满京城。 沈明语看沈薏环真是没生气,她犹豫片刻,仍是问道,「三妹妹的事,你当真不会帮吗?」 「我昨日晚间来寻你,听见了你和她的谈话。」沈明语低声解释道。 「我知道不应该这样勉强你,可……如今也只有你能帮她一把了。」 「姐姐可真是偏心。」沈薏环轻声说罢,便往屋里走去。 「非是我偏心,我也喜欢妹妹,无论你能不能感觉到,我都对你很喜欢,可是三妹妹也是与我一同长大的,我想你们以后都能过得好。」 沈明语跟在她身后,低声说道。 「姐姐回去吧,我也要走了。」沈薏环朝着她笑笑,看她欲言又止,最终也没再说什么,有些难过地出了她的院子。 回城外庄子上,疏云和疏雨和她一同坐在马车里。 「姑娘,我昨日和老夫人小厨房里的兰香闲聊,她说几个月之前,老太太身边的余嬷嬷给她拿了些蛇床子和母丁香,让她处理了掺进酒里,那天正是秦玉到府上做客。」 疏云顿了顿,接着说道,「秦公子三日后才离开沈府。」 沈薏环皱眉一边听疏云说,一边走神。 沈家这事做的可真是,噁心极了。 日后若是再回沈府,她自己也得格外留心些才是。 * 回了庄子上住了几天,她都没想好要不要帮沈明嫣。 她确是有些同情沈明嫣,可她知道,这事事先沈明嫣定是知情的,她大抵也是同意了的,如今落到这般骑虎难下的地步,其实沈明嫣也不是她自己说的那么无辜。 何况,这事也不是她说帮忙便能做成的。 她还在纠结犹疑,江州城内已经变了风向。 沈薏环来了江州本是没多少人知道的,不知怎的,有人传出来,说沈薏环不是沈家的亲生女儿,她母亲阿荔进沈府之前便与人有私情。 这种大户人家的秘辛本就在坊间传的飞快,加之阿荔和沈薏环的好容色,更增添了几分香艷。 饶是李渭着人压了又压,仍是传的风风火火。 沈家自从这事出了,便再没了动静。 沈薏环倒也乐得清静。 她如今看开了许多,旁人言语也不能把她如何,只是不知这消息是从哪来的,也不知道这人散播她的这些事,目标是她,还是李渭? 又或者是安平侯府? 好像自打来了江州,许多事情都找上她,避无可避,她似是一路被推着往前走。 如今这些真假掺半的风言风语,竟然还捎带了她的母亲,沈薏环心头微冷。 幕后这人绕了这么大一圈,若说他别无所图,实在是很难有说服力,这些人定还有后手,沈薏环只让疏云留意着江州城里的风向。 虽然沈薏环很是淡定,但显然有人淡定不了。 云峰这些日子忙的紧。 江州散播这些口舌之人,他暗中拷问了十来个了,虽然查不出授意之人,可许多线索尽皆指向京城。 听着云峰的回禀,李渭阴沉的气息愈发低冷,「继续查。」 「去查查方泓。」 「青崖,待会随我去庄子上。」 不去看看她,总是有些不放心。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青崖立即应了声,颇为小心地问道,「要去通报一下吗?」 夫人好像很反感公子这样贸然前去呢。 「……不用了。」 李渭沉沉眸光瞥了青崖一眼。 「明日上午再去通报。」 第40章 请求 这世间女子,又有几个过得容易的…… 青崖一大早上过来传话, 说是李渭下午要过来。 沈薏环想也没想,便让疏云回绝了,这阵子遇到的事情太多, 她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和李渭纠缠。 不过按照她对李渭这人的了解, 便是她拒绝了,八成他也会过来。因此当守门口的小厮进来传话,她一点都没觉着意外。 只是来的人并不是李渭。 沈明嫣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只带了个婢女,从外间进来。 距离上次见她已经过去了小半月,沈薏环看着她解下披风, 单薄的衣衫下,她的小腹微微凸起。 她真的有孕了。 先前听她说的时候, 沈薏环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的, 毕竟沈明嫣几次三番针对自己, 如今虽是求到自己面前来,可也不过是为情势所迫,她的歉疚中有几分真心实在是不好说。 沈薏环垂眼端着疏云呈上来的果茶慢慢抿着,等着沈明嫣自己开口。 「五妹妹, 」沈明嫣朝她扯了扯唇,实在是有些笑不出来,她脸色惨白, 便是打了腮红也盖不住眉眼间的憔悴, 「上次与你说的事, 你可想好了?」 沈薏环放下手中的瓷杯,「既然三姐姐今日寻到我这,我也不怕姐姐不高兴了。」 「我与三姐姐实在算不得有交情,况且我也算不得什么心宽的人, 姐姐不喜欢我,如今出了事才求到我这,为的还是将军的情面。」 「我不大愿意。」她神情格外认真,一双清凌水眸毫不迴避沈明嫣,看着沈明嫣仍站在身前,她温和地说道,「姐姐坐下说吧。」 第73页 沈明嫣勉强地笑笑,坐到沈薏环屋内的藤椅上,她思索片刻,紧了紧手指。 「五妹妹,祖母想让二姐嫁给李将军,我告诉你祖母如何打算,你帮我这一次,如何?」 看着沈明嫣带着些希冀的眼神,沈薏环没作声,沈老太太这心思,她前些日子便知道了,说不上心里什么想法。 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想法,她与李渭和离,不管他现在作何想,日后他总会另娶,是谁都与自己无关了。 「三姐姐许是对我有些误会,祖母想如何做,我并不关心。」沈薏环淡声说道。 「将军你也不在意?当日碧云寺寻你不见,将军几乎要当场封山,险些闹出人命来。」沈明嫣不甘心,微微倾身朝着沈薏环说道。 沈薏环没应声,她看了沈明嫣一眼,心中觉着有些好笑。 闹出人命,当日那情形,若是真出了人命,她沈明嫣必定首当其冲,那可就没了今日这一出了。 如今她倒是能反过来劝她去管李渭的闲事。 李渭那般本事,哪还用得着自己去操心。 沈薏环目光流转,她之前已经决定不管沈明嫣的事,当初虽是祖母安排,可疏云说当时是沈明嫣自己进的秦玉歇息的客房,她自己做的抉择本就应自己去承担后果,如今事与愿违才知后悔怕是有点太晚了。 可她看到沈明嫣微凸的小腹,心念一动。 按着秦玉一贯的做派,沈明嫣绝不可能愿意委身于他,自己这位三姐姐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要嫁给秦玉,她图什么?祖母费这么大的心思,不惜搭上沈家女儿的名声,又图什么? 「姐姐便这么心仪秦公子?付出这般代价,也要嫁他为妻?」 「我若是说与你,你便愿意帮我?」 「我就是随口问问,你愿意说便说,不愿意说便不说。」 沈明嫣犹疑许久,蓦地哭了,眼泪打湿衣襟,惨白的面容上却半点表情都没有。 「祖母想搭上江州知府的权势,保沈家太平。」 「我鬼迷心窍,确是贪了秦家的地位和财富,不过祖母当时也逼迫于我,那般境况,我不应下也没有别的选择。」 「五妹妹,我知道你定会笑我,可我与你,与二姐都不一样,你有护着你的爹爹,如今还有将军为你出头,沈家人没人愿意真的得罪你,」想到碧云寺见过一面的李渭当时看沈薏环的神情,沈明嫣自嘲地笑了笑,「二姐也有父亲母亲护着,我,我只能靠祖母怜惜,只能依靠我自己。」 「若是我父母尚在,我何至于此。」 沈明嫣说起来便停不下了,这些话她从未与人说过,身边最亲近的丫鬟都不能说。 这么多年,因着她父母尽皆过身,沈府上下都对她格外照顾,外面都说她张扬娇蛮,可她心知肚明,那些都是虚的,自小到大,从没有谁是真的疼爱她,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五妹妹,我原先确是对不起你,」沈明嫣情绪激动,言语间已是哽咽的说不出话,她缓了缓,看着沈薏环娇艷的眉眼,语气格外委屈,「可你不知,我心里对你有多嫉妒!」 沈薏环递了个手帕给她。 大抵是心中的那些情感都在李渭那消耗殆尽了,如今看着沈明嫣这般,她心中半点感触都没有。 「我是真的不大明白,二姐姐和三姐姐言语间总是觉着我多幸运,过得多好似的,这世间女子,又有几个过得容易的。」 便是如永安公主那般风光,仍要嫁给不想嫁的人,也不是事事顺心合意的。 她自己在京中备受讥嘲,时不时还要生受李渭的冷言冷语,后来更是险些一辈子躺在床上站不起来,这些究竟有哪里值得羡慕了? 「五妹妹心思纯净,日后会越过越好的。」沈明嫣这会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她颇为真心实意的说道。 「与你说了这些,我倒是觉着好过不少,就不打扰你了,往后,走一步看一步吧。」 沈明嫣起身要走,沈薏环看着她出了房间,皱眉沉思片刻,起身追了出去。 「三姐姐留步,」沈薏环快步追上正要出院子门的沈明嫣,她走到沈明嫣身前,这会院子里也没有旁的人,「我确有些事还想问问姐姐。」 「什么?」沈明嫣神情坦荡,也没再问些什么她若是回答了,沈薏环能不能帮她之类的话。 沈薏环拉着沈明嫣走到院中的石桌处坐下,她看了眼沈明嫣旁边跟着的婢女,沈明嫣挥挥手,让那婢女出去等着。 「我前几次来江州时,沈家只算得上江州的富户,地位应当没有如今这般高,这些日子以来,我也打听了些,沈家的产业也都是中规中矩地勉力维持,族中的叔父也没有入朝堂的,怎么会有如今的声势?」 她对江州的沈家本就没有什么感情,母亲如今也不是住在沈府,祖母又这般行事,她半点好感都没有。 可这些人是父亲沈庆辉的血肉至亲,她不能不在意。 沈薏环话问出口,沈明嫣沉默了许久,她不言语,沈薏环也不说话。 许久,沈明嫣嘆了口气。 「多的我不能与你说,说多了是在害你,我只能说,沈家如今做的事情,江州州府内的许多有实权的官员都能获利,祖母让我嫁入秦家,无非也是想稳固利益联盟。」 「今年的雪灾,各地境况何等惨澹,可你看江州,可受了什么影响吗?」 第74页 沈薏环深深皱眉,沈明嫣语焉不详,可她这番话,确实证明,沈家如今私下里定是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且不是什么小打小闹。 「五妹妹回去吧,便是你答应为我的婚事去求将军,我也不会再多与你说了。」 见沈薏环还想问些什么,沈明嫣率先说道,说完她对沈薏环笑笑,将宽大的披风紧了紧,将自己裹好,出了沈薏环的院子。 回了房间,沈薏环有些坐卧难安。 她被沈明嫣那几句话说得很是心慌。 翻来覆去,沈薏环终是坐起身,唤来疏云,「你晚点去沈府跑一趟,请三姑娘明日下午到点香斋,把话带到就行,她愿意来便来,不来便罢了。」 「先去点香斋定个位置。」沈薏环想了想说道。 * 李渭这些日子公事繁重,北境边疆近来不大太平,他的公文一摞一摞的根本看不完。 云峰以为自家公子是忙于公务,这才没去寻沈薏环,因此当陈沅来到李渭住处时,云峰下意识便要回绝。 但青崖想了想,还是进去通传了,最终出来,将陈沅请了进去。 看着陈沅进了屋关了门,青崖朝着云峰一笑,「云峰,公子的心思,你还是不懂。」 「公子什么心思?」云峰冷眼看着青崖说道。 「你是不是觉着,公子是因为公事才没去找夫人的。」 「嘿,你还是不太行,公子那是因为夫人拒绝了他的邀约。」 青崖很是开怀地说着话,对面的云峰瞥了眼青崖背后微开的窗子,笑了笑问他,「拒绝了如何?」 「拒绝了,公子就不敢去了,怕惹恼了夫人,日后更哄不回——」 话音未落,一只银质的笔桿破窗而出,打在了青崖的后身腰间,屋内传出李渭极为不耐烦的声音,「滚出去。」 云峰扶了青崖一把,「这么会察言观色,你却是比我行,比宫里那位福全还要厉害,不过吧,你还是别操心公子怎么哄夫人了,不如想想怎么哄公子吧。」 看着云峰身形一飘,飞身越过院墙,失了踪影,过了半天,青崖捡起地上公子扔出来的笔桿,忿忿看着云峰离去的方向咬牙说道: 「谁要跟个公公比!」 第41章 箭锋 这事,还真就沈家干得出来。…… 午时刚过, 江州城内正是热闹着。 点香斋的酒菜在整个江州府都是排的上号的,这会正是饭点,过道的小厮来来往往的很是忙碌。 沈薏环已经等了许久, 她来得早了些, 疏云和疏雨都在一旁陪着她。 她心里也没底沈明嫣会不会来,如若不来,那她就让疏云和疏雨一起坐下尝尝点香斋的手艺。 大约到了约定的时间,外面隐隐传来人声,沈薏环心思也跟着提起来,脚步声最终落在门前, 疏雨在门边,将门轻轻拉开, 沈薏环望去, 正是沈明嫣。 沈明嫣进来解开斗篷, 身后跟着的女子也解开遮着面容的兜帽,沈薏环颇为意外。 她是真没想到,沈明语也会一同前来。 「环儿妹妹,既是请了三妹妹, 那也别差了我。」沈明语笑着说道。 沈薏环有些意外,她看向沈明嫣,昨日让疏云去传话时, 并没有说为着什么事, 可沈明嫣应该能明白自己寻她见面所图为何, 她将沈明语也约来是何意? 「环儿妹妹,昨日我瞧见疏云去三妹妹院子,猜测着你和三妹妹八成是要商议她的事情,可若是你愿意为了三妹妹的事去求将军一个情面的话, 那我也想向你讨个人情,所以今日从祖母那请了安,我便跟上了三妹妹。」沈明语直言道。 「我说二姐怎么今日非要与我一起出来。」沈明嫣这会才明了,她笑笑,看向沈薏环,「我本是来找你的,后来二姐一路跟我出来,便想着今日算了,另寻机会与你聊也是一样的,这才一起过来。」 沈薏环点点头,倒也没多说,「我们坐下说吧。」 「二姐姐,便是三姐姐的事迫在眉睫,我其实也并没有答应她去求将军,」沈薏环看着沈明语,极轻地一笑,语气也很是自然,「且我寻三姐姐,更多的是想打听些旁的事。」 言外之意,便是沈明语不方便听的事。 沈明语也听出来了,她也没觉着尴尬,笑着看向沈明嫣,「那三妹妹便让着我些,我先说了我的事,然后就给你们留出空间,这样如何?」 沈明嫣坐在桌前,她双手无意识地护在小腹上,未施粉黛的面容不似往日娇俏妍秀,听着沈明语的话,她心下颇为忧虑,朝着沈薏环看了一眼,「那我今日与五妹妹的小聚……」 「我这次出来也是瞒着祖母的,回去我也只说是和你一起逛了铺子,我一会便去凝光阁等你,跟你一起回府,可好?」 「祖母那般疼爱二姐姐,姐姐竟然也会瞒着祖母吗?」听沈明语的话,沈薏环心念一动,试探道。 沈明语笑意滞住,神色渐渐有些黯然,「祖母……祖母素来确是待我极好。」 「只是如今她……」 「五妹妹,如今,将军可还在江州城?」 沈明语这一问,稍有些突兀,只是沈薏环并未在意,她想了想,如实说道,「几日之前应是在的。」 「二姐寻将军想要做什么?」一旁沈明嫣冷不丁插问道。 如今她对沈薏环的心结已经解了许多,昨日又说了许多心里的想法,倒也算是亲近了许多,这会听沈明语问到李渭,心中便觉着有些别扭。 第75页 她是知道祖母想让沈明语嫁李渭的。 「我没别的意思,我是有很重要的东西,想让五妹妹帮忙呈给将军。」沈明语有些急切地解释道。 「什么东西?」沈薏环眉头拢起。 方才沈明语说希望她能帮着向李渭讨个情面时,沈薏环便已经决定不应沈明语的请求的。 这沈家两个姐姐也不知怎的,将她看作一副古道热肠一般,一个个地都说求她帮忙,自己在她们眼里,看着就这么有脸面,这么好说话吗? 她如今想得清楚,能不见李渭,便不见面,不然今日帮个忙,明日再帮个忙,和离便成了笑话了。 沈明语不知道自己这位貌美软和的五妹妹究竟作何心思,她回头望了望门边,见关得紧紧实实的,轻舒了口气,轻咬着嫣红的唇瓣,犹豫了片刻,从袖中拿出了个什么东西放在桌上。 鹅黄色的绣帕里面鼓鼓囊囊包着东西,沈明语打开,里面的东西露着寒光。 沈薏环那物件拿起来看,应该是枚羽箭的箭锋,很新,瞧着是没用过的,她将箭尖放回桌上,看向沈明语。 「五妹妹可知,这是我在哪寻到的?」见沈薏环默不作声等她继续说,她用指尖轻轻摸了摸锋利的箭刃,「在碧云寺。」 「碧云寺?前几日我们一同去的那次?」沈明嫣皱眉问道。 「是啊,当日我们一同寻五妹妹,」沈明语看了沈明嫣一眼,继续说道,「我在碧云寺往西的山林中,看见了祖母身边最得力的丫鬟之一,照燕。」 「她当时看着不大像是在寻人,更像是等人,我本是没在意,正想离开,便看见好多穿着黑衣的男人将她围住,我怕她出事,但没敢上前,只在山石后偷偷看着。」 「照燕和那些人似是认识,隐约听着说什么着急脱手,尽快回话之类的言语,后来那帮人走了,照燕没拿住那个布包,散在地上,她捡了之后走了,我去看了一眼,地上看到了这个,就偷偷捡了,跟谁也没说。」 沈明语声音极低,说罢,她看着沈薏环,半晌后,她将那箭尖推了推,「五妹妹,许多事,你不大清楚,我也只知道一点点,这几年沈家跟南境疆域外的一些小国的商人有生意往来,我怕……怕祖母一时煳涂,又怕是我多想了,便想着能不能让你去求求将军,让他帮着查探一下?」 她说得含煳,可沈薏环听得大概明了,沈明语这是怕沈家在私下走私这些刀箭利刃。 沈薏环尚未表态,沈明嫣便冷笑出声,「二姐姐,便是这么多年有祖母护着你,你也不该如此天真吧。」 「定远侯府世代武将,行兵打仗之人最恨通敌,沈家如今所做的事,跟通敌也没什么两样,你竟想将这种铁证送到别人手中?」沈明嫣这会稍有些不大舒服,皱着眉头质问沈明语,语气很是冷漠。 「可若是我想多了呢,那查探一下不就放心了?」沈明语也有些气恼,她最厌烦别人说她单纯天真,不知世事,像是指着鼻子说她蠢,前次便是因着母亲这般说,她才偷跑出了家门,去了官驿接沈薏环。 「若是沈家不涉及私贩兵刃,姐姐这般行为,也是无端惹人怀疑。」沈薏环轻声说道。 这种事若是真的,便是她没与李渭和离,她也不会告诉他。 若是事发,总不过一死罢了,告诉他了,他也未必能保着沈家,保着自己,何必白白受着失望。 「二姐,你不用确认了,这事本就如你想得那般,」沈明嫣手指尖捏的发白,她面色似是讥讽又似心寒,「不然你以为,祖母为何想让我嫁了秦家还不够,还想让你嫁也到定远侯府去。」 沈明嫣说话半点不曾遮掩,沈明语也有些羞恼,「我没想过嫁给将军,祖母,祖母是说过,可我没应下!」 「跟你应不应下没关系,但祖母确是这样打算的,还不是为了沈家寻个更大的靠山。」沈明嫣嗤笑道。 「你怎会这般肯定沈家这些事?」沈明语狐疑道。 「是祖母当初亲口说与我的,让我在嫁进秦家之后,多帮衬沈家。」沈明嫣面无表情地说道。 话说到这会,沈薏环大致也算清楚了,沈家如今私下有些个贩卖兵器至南境几个小国的勾当,这事单单沈家怕是做不来,江州大抵有些权力的官员都牵涉了进来,沈家不过也是个被推到前面的,一旦出事,便牺牲一个沈家,保全这些江州州府的官员。 思及此,沈薏环也忍不住心中暗嘲,这事,还真就沈家干得出来。 但凡有些底蕴的氏族,便是那些在江州不显山不露水的,也断然不会为着蝇头小利掺和进来,搭上全族人的前程性命。 可惜,这事太过重大,一旦事发,只怕远在京城尚不知情的父亲都要受到牵连。 「三姐姐,若是你单纯只想嫁入秦府,不妨先去见见秦玉和秦玉的母亲,秦夫人,秦玉在外面厮混这么多年,秦夫人对他早就没了期许,只盼着有个孙儿孙女承欢膝下,还有秦玉,他外面莺莺燕燕太多,姐姐若是都能容下,他大概也是乐见其成的。」 看着沈明嫣微微隆起的小腹,沈薏环对她说道。 她对秦家的事也有些了解,这些日子也让疏云打听了许多。 「我不在意秦玉到底养了多少女人,如今我除了想给自己寻个出路,更想能脱离祖母的掌控。」许是想开了,或者是昨日和沈薏环聊了些心事,今日她半句都没提让沈薏环去为她向李渭求情面的话了。 第76页 「二姐姐,上次在碧云寺我求了心愿,不知明日可愿意陪我去碧云寺上香还愿?」沈薏环盈盈笑着,问向沈明语。 沈明语尚未答话,门外似是传来一声响动,沈薏环望向门外,疏云立时推开向外看去,只有过往传送酒菜的小厮。 「姑娘,没人,应是送菜的小厮不小心。」 「嗯,二姐姐明日有空吗?」 「也好,只是,就我们几人是不是不大安全……」 沈薏环沉吟了会,神情间便带了些无辜,「只是上香还愿罢了。」 「这样吧,我去叫叶公子一起,上次他还约了要与我一起跑马,我们还了愿,便在山间随便走走,这样可好?」沈明语问道。 「那也行吧,三姐姐不方便,就别与我们折腾了。」 「我还要回庄子上收拾一下,天色再晚便不好走了,二位姐姐吃罢也早些回吧。」 沈薏环打了招唿,领着疏云疏雨出了点香斋。 第42章 山事 「碧云寺外玩得可还开心?」…… 碧云寺仍是笼罩在禅声钟鸣之中。 既说是来还愿, 自当再去奉些香火,沈薏环来到供奉文殊菩萨的殿内,上次见的那个小沙弥仍在潜心做功课。 沈薏环跪在蒲团前, 如今她心境与上次来时也不尽相同, 这会知道了许多沈家的秘辛,心中已不似上次那般坦然,只盼着,沈家这事不会牵连父亲和母亲。 「施主若是心愿难了,还是先止了杀孽罢。」 「罪孽深重之人,佛祖是不会教化的。」 拜过面前的文珠菩萨, 沈薏环尚未起身,便听得旁边有人说道。 她转头朝着那位小师傅看去, 他闭着眼睛, 一手做佛礼, 一手敲着木鱼,投入又专注,似是方才说话的人不是他一般。 可这大殿之内,除了他也没了别人。 「小师傅, 您是在说我?」 「请教小师傅一句,为何说我罪孽深重?」 可无论沈薏环再如何发问,这小沙弥都不曾回应半分。 沈薏环无法, 只能退了大殿, 心中暗暗留了心, 这小师傅几句话,若不是她听错了,那定然是说她的。 可她从不曾害过什么人,实在谈不上什么杀孽不杀孽的。 出了大殿, 便走到寺院门口等沈明语,今天来碧云寺的路上,她陪着沈薏环坐了会马车,当时她说,她也要去发愿,希望佛祖能护佑沈家,也能护佑祖母百年。 沈薏环对沈老太太没什么感情,可也能理解沈明语的一片心意。 叶洵从殿内出来,昨日沈明语约他来碧云寺,他其实很是意外,上次沈薏环从酒楼径直离开,从那之后便没再见过沈薏环了。 他也不敢见。 当日匆匆一面,李渭看都没看他一眼,连他几次不敬的出言都没理,叶洵回府后也没在意,只以为,便是李渭,到了江州也要给他们这些显赫的世族一些情面,不敢太过跋扈。 可自那日之后,他家的运送货物的车队尽皆被劫掠一空,铺子里也不太平,被另外几家生意对手挤压的喘不过气。父亲着人去查,却也没查出什么头绪。 他有些心虚,心知自己是惹到了李渭。 可沈明语相约,说是沈薏环也会来,他还是来了。 当年知道自己与她议亲一事,他偷偷去看过她几眼,后来,便是明知她嫁了人,此生再无缘分,仍是心念着,如今她既然和离了,他多见见总可以吧? 「沈姑娘,虽然上次点翠山相见,算不得愉快,可后山风景奇绝,在下确是没骗你的,待会二妹妹出来,我们不妨一同逛逛。」看着沈薏环窈窕的身姿,叶洵笑着说道。 「点翠山的风景确是很好。」沈薏环笑着说道。 沈薏环昨日其实是只想和沈明语一同来一趟,只沈明语觉着不安全,便将叶洵一同唤来,许是觉着叶洵与她们都比较相熟,一同前来,能有个照应。 她与叶洵其实也没什么可聊的,这会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沈明语已从里面走出来。 沈薏环与沈明语对视一眼,并未多说,顺着碧云寺往西去,走了大概一刻钟,沈明语停下,她摸了摸身边高耸的树身,「就是这了。」 「什么?」叶洵不解地问道。 「上次来上香,我丢了枚玉佩在这,约莫就是这了。」沈明语对叶洵解释了句。 「过了这么久,怕是寻不见了。」 「没事,就当碰碰运气吧。」 没理会沈明语和叶洵的闲聊,沈薏环朝着四下看了看,这附近放眼望去都是密林,参天苍劲的古树,撑起一片林荫,便是如今冬日,没有绿叶遮阴,盘错的枝梢也遮了光。 视野实在算不得开阔,确是个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的好地方。 沈薏环注意到前面不远的粗大树根处似是有几处刀痕,李渭善用的是长.枪,可往日他练刀剑时,刀光划在院中树干上时便是这样的痕迹。 今日来这一趟,便是想看看,这里有没有其他的痕迹,依沈明语说的,祖母身边的照燕跟那些人怕是认识的,那这个地方,是交头接手的固定地点,还是那日恰好在这被沈明语瞧见了? 她正想往前看看,耳边便听见阵阵破空的声鸣。 「小心!」沈明语反应飞快,她飞身闪过来,将沈薏环推到一旁。 第77页 林间窜出许多黑衣男子,持弓持剑,浑身杀意,叶洵立刻站到沈薏环旁边,沈薏环看着他,想到来时他和沈明语纵马,轻声问道,「叶公子会武?」 「不会。」他坦然道,不过是觉着自己是个男子,总不能坐视不管。 沈明语虽是会些武艺,可也是半吊子,忽然现身的这些人瞧着杀气凛凛,竟然与沈明语一人将将打个平手,这些人虽然剑锋透着寒光血意,可出招并不狠厉,似是不想夺人性命。 甚至不想伤了她们这几人。 可便是如此,沈明语也已经渐渐落了下风。 便在这时,从这片密林外,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进了战局。 这人身法极快,出剑精准,只几个来回便将这些人的武器尽数挑落,剑背打在黑衣人的腰眼,他收剑飘落一旁,并没有伤人的意思,这些黑衣人转身便要退逃。 骤然从上方射出几支利箭,正钉在几个黑衣人肋下,这一番动静惊了沈薏环几人,出手这人神色微冷,持剑转向四周观望。 山野间静悄悄地,半点动静皆无,若非眼前这几人中了箭伤,正在地上捂着伤处痛得起不来身,几乎让人觉着方才种种是错觉。 「几位,我们去碧云寺内说话吧。」方才出手搭救的这人转身笑着说道。 几人往寺内走去,地上这些人起不来身,从这些人身边路过时,沈薏环留心看到他们的手中武器虽然闪着锋利寒光,可瞧着很新,不似常用兵刃那般,有诸多使用过的痕迹。 回到碧云寺内,眼前这人出手相救,沈薏环主动走上前来,「多谢公子仗义出手。」 「沈姑娘不必客气,在下陈暄。」他举止风雅,半点自诩功劳的意思都没有。 这人只看面容确实有些相熟,可沈薏环从未见过他,这头一遭见面,他竟然就道出自己的姓氏,她心思瞬间提起,「陈公子如何知道我?」 「不瞒沈姑娘,在下这一趟来江州,便是为着沈姑娘而来。」陈暄看了看她身旁的沈明语和叶洵,只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没再多说。 「陈公子待会想往哪去?」沈明语出声问道。 「回江州城吧,山间不大安全,若是几位也回江州,倒是不妨同行。」 沈明语问他想去哪,本就是想与他分别,可他说的确是实情,方才那些人也不知还有没有后手。 沈明语没了主意,偏头看向沈薏环。 「沈姑娘,在下也有些事情想与姑娘说。」陈暄笑着温声说道。 他态度谦和,也确是帮了她们一把,且这人又认识她,又出现的这么巧,沈薏环心中也有些疑问,便也应下了。 回江州的山路上,陈暄朝着沈明语和叶洵一抱拳,「叶兄,沈二姑娘,在下与沈姑娘有些事要说,还请行个方便。」 方才几人寒暄了几句,这会陈暄这般说道,沈明语看着沈薏环,沈薏环点了点头,沈明语便去前面牵了马,叶洵有些不大放心,可也没再说什么。 沈明语和叶洵在前面骑着马,陈暄和沈薏环在后面慢慢走。 「陈公子如何认识我的?」沈薏环主动问道。 「在下的父亲原是安平侯的副将,叔父也曾在安平侯军中效力过,顾叔对我父亲和叔父有救命之恩,提携之情,更对我如师如父,我自幼长在顾叔军中,一身武艺也是承自顾叔。」 陈暄言语间带着怀念,他本就是气质温雅,这会提到自己敬重的师长,神情更是柔和许多。 「沈姑娘,我冒昧问一句,如今传言说的,你是顾叔如今留下的唯一女儿,此事可当真?」陈暄神情庄重,双手抱拳躬身问道。 「陈公子都说了是传言,还问来做什么?」沈薏环笑着说道。 她神色自然,似是觉着这话很是可笑,陈暄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我对姑娘没有恶意,只是顾叔于我而言是极为重要的长辈,如今物是人非,若是顾叔仍有血脉,陈家定要帮衬照顾的。」 「陈公子高义,只是怕是失望了,我与安平侯爷没有干系的。」 沈薏环淡笑着,这些人倒是当真有意思,凭空许下的诸多好,不为别的,只因一个子虚乌有的身份。 李渭娶她,因为她可能是顾怀安的妹妹。 如今这位陈公子,更因为她这位素昧平生的生父,又要来报答回护。 说沽名钓誉实在有些刻薄,可这般没来由的好,她心中也很难有诚心诚意的感激。 * 与这几人从碧云寺回到江州,一同去点香斋用了晚膳,沈薏环回到城外的庄子。 这会疏星点点,已是入夜。 刚一进院子,沈薏环便看到坐在石桌边的李渭。 他一身墨色锦袍,清隽又冷淡,坐在她的院子里,反倒一副主人做派。 上次见他,还是他拆了自己的髮簪,之后他走了,便没再见了。 「回来了?」 「碧云寺外玩得可还开心?」 见她进来,有些没反应过来地看着他,李渭沉声问道。 见他这般,沈薏环理也没理,径直往屋里进。 他起身跟了上来,在她身后悠悠说道: 「我倒也是真没想到,沈家这些烂事,你竟然也敢沾惹。」 沈薏环蓦然回头,他背着月色,看不清面容,她沉吟片刻,轻声问道:「将军知道了些什么?」 第78页 「环儿不请我进屋坐坐?」 第43章 忠诚 「日后,就当我们重新相识一次,…… 云遮月色, 夜里寒风颳过庭院,呜咽作响。 院中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不是头回夜里寻她, 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可是沈薏环觉着,受够了。 这人几次三番这般,几乎要消磨了她最后的耐性。 「将军想说,便在这里说罢。」沈薏环望着他,轻声说道。 「……」 李渭手指紧了紧。 她就站在他身前,他几乎抬手就能将她带进怀中,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 便是战场之上,两军阵前, 他都不会如此无措。 「沈家的事, 你知道多少?」对她终是有些了解, 李渭径直挑了她最想听的问道。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自嘲,他倒是也会察言观色了。 「沈家什么事,将军如今说话越发难懂了。」沈薏环不动声色地说道。 李渭这人心眼太多, 她怕这人实则尚什么都不知晓,却跑来套话,毕竟事关重大, 她不敢轻心。 「怎么, 碧云寺外走一遭, 环儿竟什么都没发现?」 「我倒不知,依环儿看,这通敌之罪,可涉及九族?」 他态度很是散漫, 可眸色专注,凝在她明艷的面容上。似乎离了他之后,她越发好看了。 沈薏环心中渐渐也不大确定,不知他到底对沈家这些事知晓多少,可若是他不说,自己是绝不会对他吐露半分的,还未等她言语,李渭接着说道: 「你如今便这么防备我?」 连句真心实意的话都没有,言谈间皆是敷衍。 「将军误会了,只是我确是不知您想知道些什么。」 「若是没旁的事,您便回吧。」 李渭眸光凉凉落在她身上,「沈家这些年私底下也赚了不少了,倒不知这些钱,可入了沈大人的私库?」 听他如是说,沈薏环倒也心中泛起些疑问,这些道不清来由的银子,自然是从未经过父亲的手,可看着江州沈家的吃穿用度,实在是算不得如何显贵。 倒不知沈家这位胆大包天的祖母,如何处置这些银钱? 她转头看向李渭,他确是知道沈家这些事,他也算是朝廷的一把利刃,倒不知他想要如何做。 「将军会告知当今陛下吗?」沈薏环轻声问。 「环儿好问题,」李渭轻浅一笑,长眸掠过她面带试探的娇艷面容,兴致盎然地轻声对他分析,「若是我忠君爱国,那我便应告知陛下,护全天家威严;可若是我心爱环儿,那我便要为沈家遮掩善后,以期日后环儿待我好些。」 「环儿觉着,怀豫是应该忠君,还是忠于你呢?」他似是觉着颇为有趣,噙着笑,轻声说道。 他长在北境战场,未及弱冠便带兵征讨豫州,将当时占着豫州的羌族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退至千万里之外,近十年不敢再犯大周。 怀豫,怀豫,他心中装得不仅是区区豫州,只怕更多的是这大周国境之下的寸寸疆土。 忠君报国,只怕是早便刻在他血肉里了吧。 沈薏环默了一瞬,转身便想回房间,他这般问自己,不过是为了提醒她,记得自己的身份罢了。 她刚一动,便被李渭揽住。 他长眸微挑,眸中敛起细碎的光,「环儿还未答我的问话。」 「将军自有格局,便不要为难我了。」 「只是还望将军给我一些时间,就当是……」沈薏环被他揽住肩背,她没挣,神色也难得带了些恳求,似是颇为难言,「当是为了过往的的情面,可好?」 李渭似是窥破她心底的想法,「环儿为何不信我会选你?」 「我如何敢,让将军在家国和私情中做抉择?」 「环儿也知我对你有私情?」 他微含戏嚯笑意,长眸掠过她在夜色下泛着润意的唇瓣,低低地说道。 沈薏环有些恼,她说不过他,偏他还戏弄的语气句句诘问。 「往时,我只忠于心,往后,更想忠于环儿。」 「只不知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从袖中拿出一张纸笺,展开递给她。 沈薏环接过,上面密密麻麻记了许多人名,粗粗一打眼,江州她知道的州府官员,皆在名录上,还有些名字极其耳熟,她不认识,但知道是京中父亲的同僚。 「这是?」她越看越心惊,这名录竟然还涉及许些京中的高官。 「你以为区区江州,便能搅动当今战势?」李渭嗤道。 「战势?」她记着,沈明嫣说的,沈家这些兵甲,是转给南疆几个小国,那地正在彼此吞併,但这些小国,不会对大周出手,既是不敢,也没那底气。 「北边的羌族人又开始骚乱,我觉着不大对劲,叫人去查了查,」李渭淡讽地一笑,「倒是没想到,顺着竟让我查到沈家的人,倒真是意外之喜。」 这有什么可喜的,只怕又是嘲讽的话,沈薏环看了他一眼。 如今跟他说话实在是劳神。 「沈家人胆大包天,可我想着,环儿自是不愿这事牵扯沈大人的,那不如你多哄我几句,没准这事就揭过去了。」 「讨好将军便能保住父亲吗?」沈薏环眼眸淡漠,轻声问他。 「沈家这事,牵涉甚多,若是事发,江州沈家只怕要被推出来做替罪羊。」 第79页 李渭只是随口撩拨她,倒是没想到她会那般问,他有些不自在地转了话题。 「只是听说,还有本帐册,上面不仅有这些年获利的分成明细,更有年年走动京中这些人的往来明细。」 「帐册在哪?」沈薏环蓦然抬头问道。 她这一整晚都极力迴避李渭,可听到竟然还有这种物证,她实在是惊讶,刚一抬眼,便对上他缱绻的目光。 相识几载,都鲜少见他如此。 「环儿先回答我,你知晓沈家这事时,可想过与我商议?」 大概是太久没见她了,他这一晚上神色都是放松的,可这会却格外正色,眸光沉沉睨向沈薏环。 沈薏环是知道他想听什么的。 可她仍是摇了摇头。 「为何?」他冷声追问。 「家事,不足为外人道……」 沈薏环想也没想,轻声说着,却被李渭硬声打断: 「外人?」 「我是外人,你那立场不明的姐姐倒成了你的亲人了?还有那个叶洵,他又算是你什么人?」 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他其实本是不想与她这般相对,可从碧云寺到江州城,她们这几人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看着她言笑晏晏对着那些人,实在是…… 碍眼至极。 若非是知道自己前些日子种种行径,怕是已惹她生厌,他早就现身去寻她了。 忍到现在,他还是难掩心中酸意。 她如今遇到这般大事,竟宁可相信沈明语,相信叶洵,都不愿信自己? 他与她说过的,她永远可以相信自己,她竟是半句都没听进心里去。 「只是同行罢了,」沈薏环轻声说道,「不过是想去确认些事情,如今谁我都不信。」 「我曾信将军,将您视作夫君,觉着您这般本事,定能回护住我。」 「您确是有本事的,只是我仍是险些成了废人。」 她虽是说着过往的事,彼时也却是觉着伤心失落,可如今她心境比之当初开阔许多,神情带着释然,「将军曾经教我,身家性命只能握在自己手里。」 「确是不假,我如今记下了。」 她说的是当年,他在书房处理公事,她知道他晚膳半点都不曾碰过,便去他书房为他送宵夜,却被他拉到书房的榻上厮混,翌日起来,她帮他整理那些公文,被他带离那张呈放着公文的桌案,床榻间,他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说与她,那些是他的身家性命,这些只能握在他自己手里,旁人是不能经手的。 当初,他逼着她在床榻间句句重复,倒确是,印象深刻。 如今沈薏环提及,李渭自然也是想到当时的情形。 他如今也觉着颇为尴尬。 当时不过是觉着有趣,想逗逗她,几张破纸,算得他哪门子的身家性命。 如今,反倒是难说清了。 「环儿……」这会他气势落了,也不似方才那般咄人,抿唇想为自己解释几句。 「将军不必多想,您曾经说与环儿的,字字句句都是金玉良言。」沈薏环看他,忍不住轻声嘲道。 「若是我说的话,你都能记住,那我方才说的,你可记下了?」李渭嗓音干涩,仍自问道。 「什么?」她不知他说的什么。 李渭极轻地笑了笑,目光似是要将她灼伤一般,「我说,往后,我想忠于环儿。」 「帐册查不到线索,我约莫是在秦府,你不要心急,沈家这事,我定会处理好。」 「过往我说过许多混帐话,那些都未必出自本心,可无论你信与不信,如今,能称得上是我的身家性命的,怕是只你一人了。」 他面上露出讽意,沈薏环也不知他是在嘲她,还是在想别的,她心中犹在惦记那本帐册。 若是没有帐册,沈家便是主犯。 若是能拿到帐册,沈家便是被胁迫。 这帐册究竟在哪里,如何才能得到呢? 她心思散乱,理不出头绪,怔愣走神间,他走到她近前。 李渭指节抚上她的脸颊,压下揽她入怀的冲动,低声唤她: 「环儿。」 「日后,就当我们重新相识一次,可好?」 第44章 陈暄 沈薏环难得地对那位安平侯有了些…… 天气渐渐回暖, 冬深春浅,虽仍有寒意,却已不再那般冷得刮人。 去江州城的路旁, 积雪渐融, 不大好走,沈薏环坐在马车里,看着马车帘外的光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疏雨说着话。 前日李渭过来,除了他说得那些有的没的,他还提到了有本帐册, 沈薏环对这帐册确是上心了。 只是不知这帐册究竟收在了何处。 昨日下午沈明嫣叫人来传话,约她凝光阁二楼一叙, 她正好也有些事情想问沈明嫣, 便应下了。 到了江州城, 刚进凝光阁,便有小丫鬟守在门口,见她到了便笑着说:「姑娘好,沈三姑娘已经在楼上了, 您这边请。」 沈薏环看她眉眼弯弯,笑得很是可爱,也笑着问她, 「你认得我吗?」 「沈三姑娘是我们的贵客, 她说等您到了便引您去寻她呢。」小丫鬟只笑着说。 「你就不怕认错了人吗?」沈薏环一边跟她往楼上走, 一边玩笑着说道。 「姑娘生得这么美,自是不会认错的。」 第80页 看来往日沈明嫣确是出手大方,连这边生意场都这么卖她情面。 几句话的功夫,沈薏环便来到楼上, 小丫鬟轻手轻脚推开面前的门,「三姑娘在里间,姑娘请。」 进屋,关了门,绕开门前的锦绣屏风,便看到正捧着甜汤喝的沈明嫣,她月份也近三个月了,若非衣服穿得尚多,只怕是难掩孕身了。 「三姐姐,进来可还好?你身子不便,下次尽可传个话,到时我回沈府见姐姐,」沈薏环轻声说道。 「无妨,回沈府不大方便,且说话也不怎么方便。」 「五妹妹怕是不知道,那日与你去了碧云寺,二姐刚回沈府便被祖母唤了去,被罚跪祖祠,到今日都没出来,我来前还想去见见她,可祖母身边的嬷嬷守在祖祠外,我便没去。」 沈明语竟然被老太太罚了? 也不知为得什么缘由,难不成就因为跟她一道去碧云寺还愿? 「三姐姐知道祖母为何而罚她吗?」沈薏环走到沈明嫣身边坐下。 「不知,我根本接近不了祖祠,不过我让人去问了问,那天晚间,二姐似是和祖母吵了,气到祖母了。」 「对了,我昨日去见了秦玉。」 说道秦玉,沈明嫣神色有些恍惚,她因着有了孕,如今吃不下睡不好,夜里也担心若是婚事不顺,她未来如何,腹中孩儿又如何,心下实在是焦虑害怕。 这一切虽说与她自己脱不开关系,可也切实拜秦玉所赐。 未婚未嫁,便暗结珠胎,她也知道往后难走,可这些悔意,连着往日在沈家时的骄傲,在昨日踏进秦玉给他那头牌置的院子时,尽皆烧化了个干净。 她当时说明来意,秦玉的人进去通报,片刻后,请她进了屋。 是他授意让人领她进屋的,可刚一进去,屋内情.欲之意未尽,床边锦帐微颤,喘息轻泣之声喑喑入耳,沈明嫣已经人事,不是懵懂少女,自然知道此时是个什么情况。 秦玉竟然让她在这种时候进来,进便进来了,也丝毫不收敛。 半晌她都未曾说出什么来,胸口隐隐有些呕意,沈明嫣抚了抚,扬声唤了声秦公子。 半晌后,她见到秦玉掀开床帐,靠坐在床上,等她自述来意。 提到昨日见秦玉的这桩事,沈明嫣便觉着那股子呕意又网上翻涌,便是凝光阁里燃着的凝神香,也难以压下她的情绪。 沈薏环见她难受,起身要去将窗子开些,被她拦下,「不用,我就是想到昨日那情形有些噁心,缓缓便好,开窗户不方便我们说话。」 方才听她讲昨日那情形,沈薏环听着也是不舒服。 她对沈明嫣其实没什么同情心,本来就没什么交情,但想着往昔见到沈明嫣时,她都是明媚凌人的,如今落得今日这般,竟然要想法子嫁给秦玉,着实是唏嘘。 「你与秦玉聊得如何?」沈薏环没细问她当日情形,只问她结果。 「他说成婚这事只他父母在意,若是婚后我不插手他外面的这些事,那就成婚。」沈明嫣面无表情地说道,秦玉当时说这话时,那个头牌裸着肩,娇滴滴地偎在他怀中。 她不爱秦玉,可当时那情景仍是万分碍眼的。 「三姐姐作何想?」沈薏环嘆了口气,秦玉花名在外,为人她大概也知晓些。 「我答应了,」沈明嫣极是冷淡地笑笑,望向桌上的芙蓉酥,瞧不出表情,「我本就没想着婚后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 「秦玉说他回家,便让人来下聘礼,这月差不多就成婚。」 这月总共也没剩多少天,这般仓促,实在是敷衍人。 只是沈明嫣月份一天天大了,也没法再拖了。 「三姐姐日后如何打算?」沈薏环斟酌半晌,她本是想让沈明嫣留意一下帐册的事,可如今她也不确定这帐册到底在不在秦家,更不知日后沈明嫣嫁进去,可还会愿意帮她拿出帐本。 若这帐本当真记得那般详细,那拿给她,保全的是沈府,不拿,保全的是秦家,沈薏环如今也摸不准沈明嫣对沈府的态度,终是没说给她。 「我听说秦玉母亲,秦夫人身子也不大好,时常卧床,日后我最好能掌了秦家中馈,不再受祖母的牵制。」 「三姐姐是有本事的,日后定能过得好。」沈薏环垂眸说道。 「我若是这月出嫁,你在江州,祖母定会要你回来送我,总之,日后你回沈家时还是要多留心些,」沈明嫣顿了顿,看着沈薏环琥珀色的眸子,笑了笑说道,「莫要也跟秦玉那般,着了道。」 「我记下了,那就愿姐姐一切顺利吧。」 「待二姐姐好些了,你帮我问候下,她受罚,许是也与我有关。」 * 沈明嫣和秦玉的婚事,果然定在了月末。 许多不知情的人都笑着捧场道一句好事多磨,可沈薏环知道,这事实在是牵扯甚广,内里诸多细节,实在让她难以贊上一句锦绣良缘。 听说走聘书时,还出了些波折,不知为何,最后秦家又主动过来换了聘书。 直到沈明嫣婚事当日,沈薏环都没再见过沈明语,不知她如今什么境况了。 从婚宴回到庄子的路上,倒是见到了位熟人。 陈暄。 当日从碧云寺后回来,一别多日,他竟然还在江州。 第81页 似是认出沈薏环的马车,他下马过来与她打招唿。 「沈姑娘回城外的庄子吗?」 「陈公子,好巧。」 两次见到他,都是这荒郊野外的,若是巧合,当真是很巧。 「不算巧合,我是特意来等姑娘的。」 沈薏环下了马车,紧了紧外氅,慢慢与他走着,「陈公子何事?」 「我前些时日去问了叔叔,他说他大致确认,你确实是顾叔的女儿。」陈暄声音温和,语气笃定。 「陈公子的叔叔是?」听他这般说,沈薏环看着他微微眼熟的面容,心中也有了些猜测。 「姑娘想必也认识,叔叔名唤陈沅,行医济世,算得上是医术精湛。」陈暄一笑,温声说道。 竟然真是陈沅的侄子,前次听他说起父亲和叔叔,沈薏环心中便起疑。 陈家这些人还真是执着,安平侯都入土十来年了,还念念不忘追寻,不知是说他们偏于执念,还是该说他们知恩图报。 「陈大夫的医术确实精湛,名副其实。」沈薏环笑笑说道。 「姑娘莫怪,实在是顾叔于我陈家而言意义重大,我知道姑娘心意,日后必不会再提及姑娘身份。」 「谢谢陈公子理解。」 「姑娘客气了,顾叔于我私人来说,更有师徒情分,顾叔的女儿便如同我亲妹,不必这般客气。」 上来便要称兄妹,沈薏环看了他一眼,没再言语,见她这样,陈暄也意识到自己唐突,没再提及这些,转而对她说道: 「姑娘可记得,当日碧云寺外遇袭的事?」 自然是记得的,那些黑衣人气势极盛,可似是花架子,竟打不过沈明语。 「当日遇袭后,我们回到寺内,我曾着人去善后,可回报的人说,有另一波人,将那几人带走了,还交了手。」 沈薏环有些意外,因为当日她并未见到陈暄身边有随从,倒是不知他私下还做了安排,不过那几个中了箭伤的人,竟然被另外的人带走了? 「可知道是什么人?」沈薏环问道。 「不知,这些人应是极擅追踪术,我的人不及他们。」陈暄坦然说道,半点尴尬的神色都没有。 「不过,我瞧着,当日那些突袭的人,似是也没想伤了你们,所以我也没下狠手,」他转头看了看沈薏环,淡笑说道,「姑娘也要留心一些,许是身边人也说不定。」 这些沈薏环也看出来了,不过她只是有些猜测,尚未得到验证。 但心中警醒着是肯定的。 人心难测,似父亲沈庆辉这般,明知她非己生,仍真心待她,如此人品的,当世又能有几人? 想到沈庆辉,沈薏环倒难得地对那位安平侯有了些好奇。 「陈公子,不知安平侯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薏环轻声问道,什么样的人,能在过世十几年后,仍有许多人为他奔波走访,势要为他洗清污名? 「顾叔,他是真男儿,当年他也不过而立之年,便能守住边疆,赫赫威名传得交战的诸国将士闻之色变。」提到安平侯,陈暄面上也带了些笑意。 「他待我其实很严格,我年少时有一日偷懒,未按时起来练剑,醒来后,被顾叔罚去刷了两月的马厩。」 「他脾气有些急,人虽是有些风流,但确实是我极为敬重的长辈。」 沈薏环皱起眉头,轻声重复道: 「风流?」 如何风流?有多风流? 与自己母亲那桩事,这风流侯爷究竟是本意还是被迫? 第45章 腥甜 「若是不信,环儿不妨自己亲自试…… 「顾叔……名望在外, 红颜甚多,许多女子也只求一夕之欢,顾叔也不大在意这些虚名。」 几句话陈暄说的颇为艰难, 对着个女子讲这些, 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沈薏环似是笑着,可眸中也没多少笑意,朝着陈暄轻声嘲道,「你们男子都这般会给自己找理由吗?」 「许是因为是顾叔吧,如秦玉,他这般做派, 我是不会为他辩驳的。」陈暄笑着坦陈道。 「我瞧着,他二人也没甚区别。」 都是享尽了齐人之福的, 外面仍是温香软玉, 腻味的很。 虽是知道这安平侯多半是自己亲生父亲, 可她心里是不认的,不说他与自己素昧平生,便是这般浪荡行径,她也难接受。 陈暄如今也知她对安平侯似是不大认可, 其实也能理解,他来江州前,打听了许多她的事, 知道她自小是由沈庆辉养大, 曾嫁过李渭, 如今已经和离。 「沈姑娘,我知道叔叔先前曾说与你,想让你帮着,为顾叔洗清污名, 」陈暄沉吟着开口正说道。 「陈公子不也和陈大夫作同样的想法吗?」他几次三番接近自己,为得不就是这个? 「若姑娘愿意,我自会鼎力相帮,若是姑娘不愿,我也不会勉强。」 「顾叔在我心中,如同亲父,我来这一趟,只是想见姑娘一面,知道姑娘过得好,便得安心。」 陈暄字字句句,说得很是郑重,沈薏环神色淡淡,只笑了笑,并未应声。 说话间便快要到沈薏环住的庄子,她并未打算请他进去,与他道别后,进了庄子大门。 看着沈薏环进了房门,陈暄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约莫一刻钟,他驻足,朗声说道: 第82页 「兄台跟了一路了,倒不妨出来聊聊,待会回了江州一同小酌几杯?」 他话音落下,周遭静悄悄地,陈暄没再开口,耐心地等着,许久,官道旁的树林间,闪身出了两道身影。 李渭其实跟了许久,秦府的婚宴他也去了。 前些日子,秦家人似是又搭上了别家的姑娘,未曾收下沈家送回的聘书,他知沈薏环是想让那沈明嫣嫁进秦家的,便让人去推了一把,全了这桩婚事。 看到沈薏环从秦家出来,他便也跟了出来,本是想寻机会与她说说话,可他还未现身,陈暄便与她聊了起来。 他离得远,听不清楚她与这陈暄说了些什么,可她对上陈暄,神情比对着自己好了太多。 若非青崖拦着他,只怕他早便忍不住了。 「原来是李将军。」陈暄躬身与他行礼。 自从安平侯被抄家,他的父亲辞了官,离了京城,从商倒是赚了不少,但他家中,从父亲一辈,到他这一辈,便都是白身,连科举都不曾参考了。 「陈沅是你的叔叔?」李渭沉声问道。 「正是。」 李渭这会心情很不好,他说不清楚为何心口压抑着,只觉着无端地烦闷,看着陈暄温润有礼,心头更为烦躁。 「你们陈家倒还真是知恩情。」 「一个两个都跑来为难女子,倒还真不愧是一家人。」 方才青崖还与他说,觉着陈公子对夫人似是有意,倒不知夫人作何想。 这种话听着就讨厌得紧。 她能作何想,她如今连他都不喜欢,哪还瞧得上旁人。 「将军言重了,我并未勉强沈姑娘,」陈暄仍是一派温雅闲适,他看着李渭,微笑着说,「不过若是将军不能照顾好身边人,日后总有旁得人来照顾,将军实在是应该看开些。」 「几次三番的纠缠跟随,实非君子所为。」 「我本就算不得君子,若是你和陈沅勉强她为那什么安平侯卖命,我倒不嫌麻烦,定让你们都回了晋城去。」晋城便是如今陈家的根基所在,李渭虽然与陈暄并不熟悉,可陈沅的大概情况他是知道的。 李渭无非是想试探下这陈暄的心思,话说罢,这会也不再与他置喙,转身进了林间,没了身影。 * 沈明嫣的婚宴办在了当月月初,月底便是沈老太太的寿诞,虽非整寿,但仍是喜事一桩,自是要大办。 不仅已嫁出去的沈明嫣要跟秦玉一同回来,连沈薏环都推脱不了。 来到沈府时,宾客已经到了许多,沈薏环进了主屋,老太太今天穿得很是精神,连她进来请安,都笑得和善又慈祥。 沈薏环在房间内看了一圈,都没瞧见沈明语,自从当日一同去了碧云寺后,她便再也没见过这位二姐姐,本以为今天能见到,可沈薏环里外寻了几圈,连个影子都没寻见。 祖母过寿,她竟然都不在,这人难不成不在江州?还是出了什么事了? 看着老太太今日一副极为开怀的笑模样,沈薏环心中渐渐不安起来。 沈明嫣也回来了,她挽着秦玉的手,二人颇有几分浓情蜜意的劲儿,沈薏环朝着她轻声点头,便看见她朝着秦玉耳语几句,然后走过来坐下,轻声说道,「你可见到二姐了?」 「我正找呢,屋内院中都没见到。」沈薏环轻声说道。 「你今天自己小心些。」沈明嫣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 「三姐姐如今可还好?」 「就那样吧,我这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笑了笑,拍拍沈薏环的手,转身坐回到秦玉身边,席间,老太太唤人去了前院一趟,不大会儿的功夫,那婢女便从前院回来,李渭悠悠跟在她身后。 「李将军,前些时日与您有些不大愉快,今日便当我给您赔个不是了。」坐在上首的老太太示意身边的人倒酒,她率先饮尽。 李渭看了一旁垂着眼眸的沈薏环一眼,盯着老太太没应声,他来后院无非是想看看沈薏环,便是今日这位寿星,他不喝她敬的酒,也没人会说什么。 沈老太太若无其事,又令身边的照燕另外倒了杯酒,对着席间众人说道: 「这位是定远侯的二公子。」 「环儿,你与二公子有旧,便敬二公子一杯吧。」 老太太笑着提点沈薏环,她从未这样亲近的唤过沈薏环,这会这样唤了,可语气中有了几分不容置疑。 沈薏环盯着照燕递来的酒盏,里面的酒水微微晃动,她看了主人位上,神色颇为威严的祖母,今日她半点酒水没碰,连饭菜都用的极少,是看着身边众人,那道菜用的多的,她微微碰几口。 这会满屋子人都等着她的动作。 她正想着要不假装手滑,倒了酒水,李渭已经走了过来,接过她手中的酒盏,往地上一倒,酒水洒在地面上,他抬手端起另一杯递给他的酒,一饮而尽。 「你不能喝酒。」 李渭说完,将酒杯扔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看了老太太一眼,出了后院。 后院是家宴,前院是各位叔伯们招待江州其他的来祝寿的宾客,宾主尽欢,后院这边散了,前院仍是灯火通明的。 因着明日晨起还要去为祖母奉茶,沈薏环今日留宿在了沈府,过了夜间她正要歇下,便听见外面疏雨轻声唤她,「姑娘,您睡了吗?」 第83页 「怎么了?」她披了外衫,下了地,将门打开问道。 「姑娘,方才三姑娘的人来传话,说是,说是将军醉的不轻,似是被人送进了,送进了祖祠。」 进了祖祠? 哪有醉了的外客,不往厢房送,送到自家祖宗祠堂的? 祠堂…… 莫非许久没见过的沈明语,如今仍在祠堂?那李渭去了之后…… 沈薏环有些坐不住,她起身便想往外走,可还未出院门,她生生顿了脚步。 她跟李渭和离,李渭与谁共度良宵,都跟她无关了,若是她去了,搅了这事,日后他觉着是自己拈酸吃醋,反过来没准还要怨她。 愣了半晌,她回到屋里,疏雨立马将门关了严实,拿了厚实的外氅披在她单薄的衣衫外,方才自家姑娘穿得那般少,便要往外去,若是冻到了又要生病。 「罢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累了,疏雨,你去歇着吧。」沈薏环声音低低地说道。 疏雨应了声,她本就只是传个话,姑娘想如何做便如何做,从她的角度来看,再也不跟这些麻烦事扯上关系才好呢。 沈薏环躺下,心神不宁,脑中一会是李渭温柔缱绻地吻她的神情,一会是他冷淡讥讽的样子,昏昏沉沉地睡得也不大踏实。 不知过了多久,她房间的门被用力推开。 动作极大,沈薏环本就没大睡实,这会这般动静,一下便被惊醒过来。 她尚未反应过来,来人便已经关了门上了床。 「环儿。」是李渭金石般的冷沉声音,他气息灼热,手掌仅仅扣住她的腰身,她整个人都被按进他的怀里。 激得她入睡前的记忆瞬间回笼。 他,他和沈明语,成事了吗? 来找自己,又算怎么回事? 她想也未想,摸出她准备好的匕首,今日来沈家之前,她怕自己被人算计,特意在庄子里寻了一把带来。 这匕首不快,刃身微微卷着,可李渭毫无防备,她一下便刺伤了他的肩。 他闷哼一声。 「你,你给我滚出去。」沈薏环声音中既惊又怒。 他若是,从沈明语那出来,又跑来寻她,真是莫大的侮辱。 「你既然与,与我二姐……」 「便不要再来找我了。」 李渭其实这会神志本算不得清楚,他强撑着,来寻她,可被她一匕首划下来,疼痛令他微微回神,可也刺激的他体内的药性愈发翻涌。 他倒是明白她在说什么了,且自己这位心肝,明知他中了这种阴损下道的招数,竟然还能在房中睡得着。 李渭咬着牙,捏住她的下颌,逼她与自己对视。 他摸了一把肩处被她划出来的伤口,伤处颇深,那捲了刃的匕首被他夺过扔到一旁,手上带了些伤处的血,他心头泛着怒火,连日来翻涌的那些情感,接连涌上心间,他眼底带着些疯狂之意,将血抹在她的脸上,似是惩罚一般,在她耳边软肉上咬了一下。 「我倒没那么不挑。」 「若是不信,环儿不妨自己亲自试试?」 第46章 难耐 那些人口中的燎火般情势究竟是何…… 他没和沈明语发生什么吗? 沈薏环也说不清楚此刻心中的想法。 确实是松了口气的。 可紧接着便想到, 他这会如此情状,莫非不是醉酒,而是中了药? 「你, 你不是醉了?」撑着李渭压下来的胸膛, 顶着他灼人的眼神,沈薏环小声问道。 「一杯酒就能醉人?」他捏住沈薏环的细弱的胳膊,绕到自己颈间,唿吸喷在她的耳侧,他声音沉沉,混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想着祖母授意自己敬他的那杯酒, 本是想倒了,哪里知道被他抢了先, 如今想来那杯给他的酒里定然有问题。 她防了一整天, 原来祖母竟从未想要设计自己, 几次三番下帖子让她来,无非是想让她给李渭送杯酒。 「将军今日为何赴宴?」他这身份,江州地界谁能勉强他? 李渭无暇应她的话,为何赴宴, 还不是想见她? 他这会浑身躁动,活了二十余载,却从未用过这种下作的东西, 从前军中有些将士夜间聊到, 会用这些东西助兴, 可他既不感兴趣,身边人也没人敢给他送这种玩意。 如今倒是体会到了一番,那些人口中的燎火般情势究竟是何滋味。 且,此时, 他眼里只有她泛着涟涟水意的勾魂浅眸,不是旁的乱七八糟的女人,是她,是跟了他几年的女子,是如今几次三番入他梦境的姑娘,李渭浑身血气上翻,他难得失了思考的机会,想也不想地吻向她软嫩的唇瓣。 如今沈薏环方知,彼时他屡次夜里来寻自己,还真是迁就她了,便如此时,匕首被他扔下床,手脚被他制住,他意欲如何自己心知肚明,可她没了法子制止他。 她偏了头,李渭擦到她的脸颊,轻轻在她颊边吻了又吻,她屏息去看他,这一刻李渭长眸微阖,神态竟是少有的虔诚。 沈薏环闭了闭眼。 她在心中问自己,愿意吗? 不愿的。 她身体和心中的牴触是难以言喻的,时至今日,她很难接受李渭的亲近。 他是她这几年情感错付的见证,且这几年她经歷的那些难堪的刻薄言辞皆是因着喜欢他,嫁给他。 第84页 可眼下,他这般情形,覆在自己身上,眸中掩着似是要吃人的光。 「将军,您轻些。」似是下定了主意,她闭上眼睛轻声说道。 李渭只以为她是愿意的,他承认自己卑劣,他从祠堂出来,大可以直接离开,可终是心存侥倖,想着若是她心软,许是能再回到自己身边? 如今她愿意,实在是令他欢喜至极。 他松了劲力,不再掣肘她的手脚,单手扯了扯衣襟,手抚上身前人雪白的肩颈。 这一刻,方寸天地之间,他只看得到她微带湿意的眼眸,裸露在夜色里的如冰玉般的肌肤,胸口传来的,是她柔嫩手心传来的热度。 李渭被她撩地失了大半理智,抬手便要解开她中衣的衣襟,微露的夜色春光,刺眼又诱人,可还未等李渭如何动作,沈薏环勐地用力抬腿,膝盖直直撞上他的小腹。 他闷哼一声,忍着痛跌坐到一旁,沈薏环坐起身,将中衣敛好,她有些胆怯,怕他再来,可仍是恼怒的。 李渭半天没缓过来神,他神志不算清楚,尚未反应出发生了什么事,余光便看到一抹白色越过他身边去了外间。 他下意识便起身追了过去。 晚间疏云为沈薏环放的洗澡水尚未撤下去,因着在沈府,沈薏环也放不下心,坐着胡思乱想了很久,水都快冷了,才只随便洗了洗,这浴桶如今仍在外间。 她想用旁边的水盆舀些水让他清醒些。 可她刚弯下腰去,身后人已经贴了上来,他一只手缠上她的腰身,另一只将她带起,声音低哑,语气缠绵,贴着她耳边轻声说道,「环儿,环环,你帮帮我,嗯?」 沈薏环抿唇,搭上自己去帮他,纾解他的癥结,这不是她的义务,且她也没这么好心。 「将军来寻我,还不如去寻春园的那些姑娘,定能教您满意。」 她想挣开李渭的桎梏,可他如今寸步不让,他药性正盛,几番来回,沈薏环见他已经走到浴桶边,她想也未想地,用力推了他一把。 「噗通——」 水花溅起,湿了她半身,李渭整个人都在她的浴桶中,从水中坐起身子,冷水没过他的胸口,刺骨的冷意将他燥热的心火生生压下。 其实那药性只是助力提兴,并非不可控,有如此一遭,不过是他自己的心魔罢了,他盯着有些无措的沈薏环,半晌都没再说什么。 他闭了闭眼,浸在冬春深夜里的冷水中,心头却比这刺骨的冷水还要凉。 她本就是下意识的动作,这会也有些愣神,似是没反应过来,他为何会被自己推进去。 回神后,她蹭到浴桶边,搭上他的胳膊,「……你先起来,水中冷。」 「算你还有些良心。」李渭嗤道。 见他这般,沈薏环刚升起的点点愧疚转瞬便消退,从一旁拿了擦手的帕子,搭在浴桶旁边,转身进了里间。 她只穿了中衣,还湿了大半,因他尚在,还不能换了,心中也很是懊恼。 如今,见到这人,总是没什么好事的。 李渭这会药性退了,人也清醒了,他起身,长腿一迈跨出浴桶,拿了干爽的帕子,也进了里间。 她站在桌边,正在点蜡烛,身上中衣也湿透了,贴在她身上,勾勒出美好的形致。 李渭走上前去,拿起铜制的灯罩,盖住烛火,她刚刚点燃的烛火片刻间便熄灭了。 「别掌灯,外面能看到。」这房间的窗棂透光,若是点了灯,自己和她的身影都会映在窗纸上。 「将军若是怕人传闲话,不妨赶紧回去,也好换身衣裳。」 「你倒是知道我衣裳湿着,寒冬腊月就这样撵我走?环儿当真无情。」 他这会清醒了,倒也没怪她将自己推进浴桶,只淡笑着与她说话。 「且我是不在意外面人说什么,可总不好让旁的人说你。」 「我也不在意了。」半晌后,静谧的内室中,沈薏环声音恍惚,轻缓地说道。 她拿了件外衫,搭在外面,湿冷的衣衫贴在身上很不舒服,李渭看出来了,他摸了摸沈薏环被打湿的头髮,「你换身衣裳,我出去,好了我再与你说话。」 「事关沈家。」似是怕她待会不让自己进来,他接着说道。 他转身出去了,其实他的衣衫从里到外湿了个透彻,便是不像他说的寒冬腊月那般夸张,可这外面仍是冷的。 沈薏环看着他的背影,终是没作声。 她换了身衣裳,走到门边,贴在门上听了听,什么动静都没有,她将门开了道缝隙,正往外打量着看去。 「环儿,」他含笑的声音传来,「外面很冷,便当是日行一善了可好?」 谁日行一善会大半夜放人进自己屋,懒得与他争辩,沈薏环开了门,李渭进来后站在门边暖炉旁,半晌都没再说出什么话来。 这是真冷了。 沈薏环知道,他虽是习武,且经年出征,边陲战场却没磨了他矜贵的习性。 他是怕冷的,往时他府里那些武将,冬日里连火盆不用,分过去的银丝炭年年原封送回,只他这人,春秋冷时也要烧着地暖火炭。 「既不是战时,做那副苦寒样子作甚,又不是用不起。」她有一次问他时,他一边搂她在怀里,一边哼笑着说道。 这会见他身上湿着,仍去外面等她换衣裳,沈薏环心里那点愧疚再度涌上。 第85页 「将军可要换身衣裳?」她咬了咬唇,轻声问道。 「换你的?」他仍站在火盆旁,闻言转头睨她一眼,哼笑着问道。 「我可以去问三姐姐,借一套秦公子的衣衫。」 李渭神色淡淡,勾着笑意,看着她说道:「不要,脏。」 那便算了。 冷就冷着吧。 「你要与我说什么?」沈薏环问道。 「帐本在秦家那位知府大人的书房的暗室里,云峰去了,但时间不够,险些被人发现,便回来了。」 「最近似是有笔大生意,若是成了,沈家都能分到不少,」李渭面露嘲色,他没什么家国天下的抱负,但这种行径他确是看不上眼,「若是事成,后果只怕十个沈家都不够宫里那位杀的。」 难怪祖母近来行事这么激进。 想到祖母和今日这沈明语这桩事,便想到当日碧云寺外那场围杀。 沈薏环清凌的眼眸瞧着李渭,眼底尽是怀疑之色,「将军,当日碧云寺外虚张声势的那些黑衣人,是你的人吗?」 李渭本是想与她说这事,听她如是问道,蓦地笑了笑,冷声说道:「为何这样问?」 「那些人没想伤人,我看出来了,你上次也说当日在,若不是,不是你安排的,为何不曾,不曾出手?」沈薏环话说的也有些理亏,可按照如今他的这几次见自己的态度,若是不是他的人,见自己等人被围,竟只看着? 「环儿怪我没出手?」李渭嗤笑,他不再理会身上湿透的衣衫,走到她近前,「不是有旁得人救你了?我出不出手重要么?」 「环儿觉着,是那个陈暄厉害些,还是我厉害些?」他紧盯着她,轻声问道。 「我不知道。」沈薏环不耐地说道。 见她迴避了,李渭也不再问,他也怕得出什么他不想听的回答,接着先前的话继续说道: 「环儿眼中,我竟这么无聊吗?叫人舞刀弄枪吓唬你,然后回头再去告诉你,不要自己涉险?」 沈薏环本来并不是很确定,可他这般一说,她心里便觉着,这个思路,其实确是颇有几分他惯常的做派。 她神情越发怀疑。 「真不是我,便是我的人,刀剑无眼,我不会让人对你持刀弄剑的,」李渭有些无奈,终是说道,「是你祖母的人。」 祖母? 沈薏环想了想,问道:「你如何这般笃定?」 「最后那几箭是云峰的人射出的,他们不敢在你面前杀人,没射要害,你们走了,人被云峰带走了。」 「都是软骨头,用点手段,便全招了。」 李渭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拿过一旁的帕子,轻轻为她擦拭她湿润的髮丝,他浑身仍湿着,却浑然不觉。 「环儿,你不要着急,给我些时间,江州这边的事,我会处理好。」 「这事牵涉很大,我便罢了,别搭上你。」 第47章 寻踪 自家公子都已经好久没收过夫人送…… 已是深夜, 而李渭还没走。 他衣衫湿透,这会靠着火盆,一声不吭地暖着身上的衣衫, 时不时地还抿唇看她, 怕她开口让他离开一般。 便是觉着他咎由自取,可送客的话却如何都说不出口。 她挂了帷帐,今日本就是累的,她有些撑不住,可又不大敢睡,只昏沉着, 人是半睡半醒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床边的锦帐被轻轻拉开, 来人坐在床边。 她是能感知到的, 可实在是困极累极, 根本睁不开眼。 李渭看着她素净的姣好面容,将她露在外面的纤细手腕掩进锦被中。 来了江州之后,诸多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像过的无赖行径,他都做过了, 不仅没让眼前这没心肺的姑娘回心转意,反而对他愈发厌烦冷淡。 她如今有了朋友,有了亲人, 再不是京中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姑娘了。 李渭手指动了动, 盯着床上人微微开合的唇瓣, 唿吸也重了几分。 他想念她。 可若索求这片刻欢愉,只怕她再无情愿的那一天了。 * 翌日,疏云进来时,地上的漫出来的水已经干了, 地上仍有水渍,她一边收拾,一边问沈薏环,「姑娘,怎会溢出这么多水,可是摔了?」 「没有,我想舀水,不小心洒了。」沈薏环坐在床上,昨日睡得太晚,她连李渭何时走的都不知道,如今仍是睏倦的。 「姑娘,沈二姑娘来了,说是要见您呢,她不让我叫醒您,这会都等了好半天了。」疏雨从外面进来。 听到沈明语来了,屋里疏云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昨日祠堂发生了什么,她和疏雨都知道个大概,便是如今姑娘跟将军和离,这般行径也着实是令人心中膈应的紧。 「急什么,她来便来了,姑娘还未吃饭,难不成饿着肚子见她?」疏云向来都是沉稳妥帖的,难得也有些不耐。 「无妨,早膳送来我这会也不大吃得下,让二姐姐先进来吧。」沈薏环就着疏雨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脸,轻声说道,她也有些事想问清楚。 疏雨应声出去,领着沈明语进屋来,她双眼红肿,面色苍白,往日为她量身定做的衣裙竟宽大了许多,月余未见,她几乎瘦的脱相。 今年江州官驿初见时,她明媚自信的模样,沈薏环犹记得,如今却是变了个人一般。 第86页 沈明语进来,看着沈薏环娇艷红润的面容,她眼眶一湿,「环儿妹妹,我对不起你。」 「姐姐说的哪里话。」沈薏环不动声色地说道。 「当日碧云寺之行,我们分别,回了家后我便被祖母软禁起来了。」沈明语神情恍惚地回忆道。 「就因为你与我一同去碧云寺上香?」沈薏环盯着沈明语的表情,缓声问道。 沈明语缓缓摇头,许是被关得太久,她眼中的骄意尽失,望向沈薏环的神情中多了些胆怯。 这神情沈薏环再熟悉不过,从前的她就是这样的,京中人人地位都比她高,生怕行差踏错,被人戳着后嵴指摘,更怕因着自己为李渭惹来闲话。 如今想想,又觉自己可怜,又有些心疼。 她正走神,沈明语已再度开口,「碧云寺外那些黑衣人,本就是祖母的人。」 「我们当日在点香斋说的话,祖母知道了个大概,许是觉着我们小打小闹,便只想让那些人给我个教训,不要忤逆她。」 听着沈明语的话音,沈薏环想到当日确是有人在外面闹出了些动静,疏云还出去看了,不过没见到人。 「二姐姐一直被关到昨日吗?」 「许是怕我再自伤,这小半月祖母一直让我昏睡着,我是昨日,昨日……」 沈明语话意未尽,却有些犹豫,她看着沈薏环的眼神有些难为情,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昨日李将军被祖母的人送进来,当时将军情形骇人地紧,我是生生被将军掐醒的。」 「若不是我唤了环儿妹妹的名字,只怕是要被活活掐死了。」说起昨日的情形,她仍心有余悸,可看着沈薏环的神情,仍是复杂的。 李渭昨日那情形,一看便知是中了药,当时进祠堂时药性最烈的时候,她毫无知觉地躺在里间榻上,祖母的人为她换的衣裳那般轻薄,那男人竟险些将她掐死。 诸多情绪难以言明,可李渭是妹妹曾心仪爱慕的男子,更是有过几年肌肤之亲的人,她对沈薏环仍是愧疚的。 「妹妹,我虽非本心,可这事确实我对不住你。」 「二姐姐,我并不在意,你也莫要往心里去。」沈薏环淡笑着说道。 其实她心里最为在意的,一个是尚在京中的父亲,再一个便是江州的母亲,除此之外,沈逸澄也算是她真心相待的,其他的这些个宗亲族姐,她实是没有这么多心思顾念着了。 「你不怪我,我也算是放心了,祖母还唤我去呢,我便先走了。」她走上前来,握住沈薏环的手,用力按了按。 沈明语转身走了,门口等她许久的两个婆子朝着屋里看了看,冷哼了声,转身便跟了上去。 人走了之后,疏云关了门,沈薏环看向手中,方才沈明语递来的帕子一角,似是用唇脂或是胭脂,写的两个字,已是微微晕开,但字迹依稀可见,只写了觉圆二字。 沈薏环觉着这名字很有几分熟悉,但确实想不起在哪听过了。 「疏云,待回了庄子,你寻个庄子里的,去碧云寺问问,有没有位叫觉圆的大师。」 「我记下了,姑娘,快用些早膳吧,多少也得吃些。」 疏云叫人传进来的是沈府准备下的,沈薏环用银筷挨个试了试,见没什么问题,小口吃了些。 一边吃,一边垂眸思索着这些零散的线索。 这位觉圆,许是与昨日李渭说的沈家这些日子应下的大生意有关联,想想也是,若是沈家人在碧云寺外做这些私下里的交易,碧云寺怎么可能不曾注意发现,只怕这清净佛门也脱不开干系。 用过早膳,她没与沈家人打招唿,收拾了东西,从正门离了沈家,沈家人倒是也没人拦她。 李渭昨日走时,不知是落下了还是有意的,将他那枚二品将军的腰牌留在了她枕边。 这东西一亮出来,便如同打上了李渭的标籤,在这江州应是能横着走的,可沈薏环实在是不想要他的物件。然而这东西实在是干系重大,若留在沈家,只怕日后更加难办,她最终还是一道带走了。 沈薏环从沈家出来,走得路却并非是回她如今住的庄子的。 穿过市井街巷,她领着疏云来到一家客栈的门口,招牌上写着云来二字,门口的店小二见她站在门口,面上带笑,主动招唿她:「姑娘,您是住店吗,楼上客房可还有,都是干净的。」 「劳您辛苦,我想找个人。」沈薏环对着小二笑了笑说道。 「这个,姑娘先进来吧,我去喊我们掌柜的。」店小二将她请进客栈内,转身去了后院。 过不多时,里面转出一位女子,三十来岁,眉眼含笑,很是热情,只瞧一眼便无端便让人生出些好感来。 「姑娘,您寻哪位,可有姓名?」这位女掌柜声音也颇为爽朗大方。 「许是姓陈,您这可有陈姓的客人?」沈薏环问道。 「陈姓,唔……有!有两位,姑娘找的是哪位?」女掌柜的翻着名册,抬头问她。 「一位叫陈暄的男子,有吗?」 「有,我让我们伙计上去帮您叫一下,姑娘坐会。」 这掌柜的虽是女子,却颇为干练,使唤方才那个店小二上去了,她在一旁与沈薏环说着话,给她介绍自己的酒菜。 过不多时,店小二率先下来,朝着身后引着路,陈暄跟在他后面,下来一眼便看到沈薏环。 第87页 「沈姑娘,可是有事?」陈暄与掌柜和店小二道过谢,走到沈薏环面前柔声问道。 「确是有些是想与陈公子说,公子可还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闲人一个,」陈暄笑着应她的话,语锋一转,「我送姑娘回庄子吧,我们路上说。」 听他这般说,沈薏环也松了口气,她心里觉着若是去他房中或是单独与他吃饭时说,实在是不大方便,可她自己寻过来,也没法说什么。 路上边走边说,当真是再好不过的。 从江州城中,到她如今住的城外庄子,路程算不得如何远。 出了城门,周遭的人不似城中那般多,沈薏环斟酌着开口说道:「陈公子,我冒昧寻你,实在是有一事想要请教。」 「姑娘客气了,你直说便是。」陈暄温声说道。 「公子可知道,只凭着部分刀刃或是箭锋,可能查得到来源吗?」 「这个,若是特制,或是做过标记,应该是可以查的,若是都没有,还可以查查材料的年代和产地。」 他说罢,看向沈薏环犹豫的神色,有些瞭然地说道,「可是沈姑娘有需要?,若是信我,倒不妨将东西拿给我试试,我定会尽心。」 「这事牵扯很多,只怕会连累公子。」 沈薏环想查找一下上次沈明语拿来的那枚箭尖的由来,只想着问问陈暄,若是单凭那个残缺的箭尖是否能查到些什么,这事只怕既涉及沈家存亡,也颇有危险。 陈暄与她非亲非故,不必搭进来的。 「我独身一人,家又不在江州,没什么可怕的,再说,许是姑娘把事情想复杂了,实则没什么危险呢?」陈暄笑着安抚道。 「公子可知在哪能查到吗?」她不答他,只轻声问道。 「这事,只怕你自己做不来。」 「我家做铁器铜器生意的,有些往来的朋友,但须得我亲自去。」 陈暄笑着说道,他看向沈薏环,「姑娘还怕我卷了你的东西跑了不成?」 「陈公子言重了,」沈薏环终是应下,轻笑着跟陈暄说道,「待会回了庄子,便将东西拿给你,倒是有劳陈公子了,报酬你尽管提。」 「报酬便一百两银子如何?一个不知背景的消息,也差不多就是这个价了。」陈暄沉吟着,半晌后,他温润地笑了笑,轻声说道。 沈薏环松了口气,她最怕他不提报酬,人情一旦欠下了,最后费尽心思也还不清。 「那便这样说定了,多久能有消息?」沈薏环眼中清亮,看着陈暄问道。 「快则三天,慢则半月,我这边也尽快,到时无论有没有结果,我都会再来跟你说一声的。」 待沈薏环与陈暄回到她庄子门口,她便将那个箭尖和百两银子一同拿给了陈暄,道了谢,陈暄接过,看着她进了庄子,才转身走了。 这一幕倒是落到了青崖眼里,他从点翠山中下来,寻思过来看看夫人这边的情况,免得回去后公子又要过问,眼见一男子送了夫人回来,夫人似是还送了这人许多物件,青崖心里开始为自家公子抱不平。 自家公子都已经好久没收过夫人送的东西了! 第48章 拈酸 在她心里,如今可还有自己的位置…… 陈暄那边动作极快, 不过三五天,便有了些眉目。 他并不知道沈薏环打听这些做什么,他也没打算问她。回到江州, 他径直去了沈薏环住的庄子, 门口的人通报之后,将他领到堂屋。 让疏云奉了茶水,待屋里人都退了,沈薏环看着陈暄,双眸含笑,轻缓着说道:「陈公子辛苦了, 可是有了消息?」 「算不得如何辛苦,拿钱办事而已, 」陈暄笑了笑, 喝了口茶水, 清润的茶汤顺着润到心底,他放下茶盏,接着说道,「倒是有了些线索。」 他拿出那柄箭锋, 放在桌上,「这东西不是任何一处在官面备案了的冶炼锻造铺子打出来的,我猜着也许是个私坊, 想着若是私坊也许会有其他的器物流出, 去找了些朋友问了问, 倒还真有些发现。」 「这私坊的位置便在点翠山中,往时我倒是真不知,这江州的点翠山竟这般藏龙卧虎,连这等成色的利刃都能造出。」陈暄淡笑着说道。 「姑娘若是信我, 不妨与我一同走一趟。」陈暄笑得疏朗,等着沈薏环的回答。 「陈公子是知道具体位置了?」沈薏环有些急切地问道。 先前她还以为,这些兵刃是从别的地方倒卖而来,竟然是私造的。 「沈姑娘去了便知。」陈暄若有深意地笑着说道。 「我这般好用还不要银子的帮手送上门来,姑娘竟然还犹豫,一看姑娘就不是什么做生意的人。」 许是见沈薏环有些犹豫,他笑着调侃她。 「哪里是不要银子,百两银子呢,」沈薏环也笑了,与他玩笑道。 「还是多谢陈公子了。」 笑说几句,沈薏环正色说道,毕竟是非亲非故的人,便是百两银子算不得少,可这人情仍是欠下了。 「倒是不用跟我客气,我与顾叔有师徒情谊,怎么也能算是你半个师兄了。」 师兄她是有些叫不出口,总觉着这声师兄唤出来,她便对不住父亲一般,但她终是看着陈暄,轻声说道:「陈大哥,多谢了。」 陈暄不在意地笑笑,算是认下了这声大哥。 第88页 临近午时,她和陈暄上了山,因为陈暄说了,这铜铁生意讲究午时开张,便也随了这行当的规矩。 陈暄今日穿得格外富贵,锦袍玉饰,皆非凡品,瞧着倒有几分商门少爷的做派。 「沈妹妹,待会到了,我与他们周旋时,你自己也多留心些。」 * 沈薏环是当真没想到,养了半个江州城的营生,竟藏在这点翠山奇峻的后山腰,极为隐蔽的山峦间。 她与陈暄本是扮做远处闻声而来的商户兄妹,过来想要与他们寻个合作。 可刚一打照面,沈薏环便遇见了位熟人。 正是前几日她让疏云去打探的那位觉圆大师,便是沈明语塞给她的那张帕子上写下名字的那位。 这位觉圆大师是碧云寺的住持,前次沈老太太为沈明嫣求问姻缘便是来了碧云寺,见这位觉圆大师,如今想来,怕什么求姻缘一说,也是幌子罢了。 只是当日匆匆一面,她确是没有太过深刻的印象。 今日倒是在这再遇,这觉圆的眼力极佳,她和陈暄本是与那个管事的聊得正投契,这位大师从后面悠悠转出来,一眼看到她,便目光凌厉地盯着她,半晌后,沉沉笑了笑,说道: 「女施主倒是执着。」前次查到碧云寺外,这次竟都寻到这了,「贫僧本是存着善心,奈何施主一心想要往生啊,罢了,今日便当是渡你一渡。」 他今日出现在这,被沈薏环撞见,无论如何都甩不脱干系,还不如干脆利落些。 这位觉圆大师走近,与那几位管事的耳语几句,而后,前一刻还笑脸相迎的几人,立马变了脸色。 「哪来的小毛孩子,敢来套问你爷爷的话!」几人面露凶光,朝着这边走来。 陈暄看着情势不对,他立马将沈薏环挡在身后,借着身后的山石,掩着她,低声说道:「你自己躲着些,我来应付他们。」 他与那几人战成一团,刀锋闪着冷寒的细光,几番碰撞间擦出刺耳金石声。 只是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陈暄只一人,便是武艺再如何高超,只怕仍是比不了,眼看着时间越拖越久,沈薏环看着战局,渐渐焦虑。 沈薏环看着此处地势,高险而又狭窄,山崖之下云雾缭绕,稍有不慎只怕便要死无葬身之地。 她瞟见一旁随意扔地上的弓箭,借着山石遮掩,她蹭过去捡了起来,想拉开弓,可臂力不够,正咬牙欲将弓拉满,身后陡然贴上来一人。 「别动。」来人贴在她的身后,清冽的气息传来,带着厚茧的手搭上她的手背,见她本能地挣扎,他轻声喝道。 熟悉的冷淡声音。 沈薏环睁大眼睛,转头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李渭,有些没反应过来。 李渭一脸烦躁,眸中尽是未散的冷意。 他神色漠然,朝着前面的陈暄那边看了一眼,圈紧了沈薏环纤弱的身子,带着她的手,拉开弓弦,低声在她耳侧说道:「看着。」 他带着沈薏环,调整弓箭的方向,这张弓被随意扔在门口,想也知道是有问题的。这会一被拉开,只听得弓臂处「吱吱」地响,片刻间便是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弓臂被她握着的地方似是要断了。 李渭的手掌纹丝不动,他贴着她耳畔,「凝神。」 他另一只手握着她搭着箭的手,箭羽稀疏,可他视如无物,对上那位觉圆大师,他一边调整,一边低低在她耳畔说道,「松手。」 那边战局中,陈暄一柄单刀,仍打得其他几人渐渐不敌,觉圆大师参进战局,可冷不丁这边的冷箭飞进,直直扎进他的肋下,箭锋插进几寸深,他人也被那股力道带的后退几步,跌坐在地,捂住伤处,朝着她这边怒目而视。 只听得李渭冷哼一声,那张弓被扔到一旁,沈薏环手臂酸麻,紧接着便觉腰身被他骤然扣紧,身子一轻,他带着她跃上身后的山崖。 风声唿啸,她竟然在山石崖壁之间穿行。 天地之间似是只她和李渭两人一般。 李渭带着怀中的人,盯着她被山间野风颳红的脸颊,心头却泛起了些暖意。 这般生动。 他实在是留恋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李渭终是停了下来。 沈薏环脚踩在实处,仍是稍稍觉着眩晕。 「将军,陈大哥那边……」她心中挂念那边的情况,不知道陈暄那边能不能脱险,可她刚开口说了一半的话,便被他摁进怀中。 「哪论出来的大哥?」他声音格外冷清,单手扣在她背后,另一只手轻轻地温柔抚上她垂软的髮丝。 今日她刚进点翠山,他便看到了她。 她竟会相信只见过寥寥几面的陈暄,也不愿来寻自己帮她。 他又心惊又恼火,可仍是忍不住再度跟了上来,点翠山这边私造武器的作坊,他早已摸清,只是这边没什么重要证据,他便只留人盯着,没打草惊蛇。 这会将她人圈紧,她在怀中微微颤着,他一颗心方才落回实处,他如今,半点也见不得她亲信旁的男子。 「我与陈暄,你竟然信他?」抵不过心头翻腾的难掩滋味,李渭终是开口问道。 青崖前几日还说什么,她给陈暄拿了许多物件,二人有来有往,很是聊得来的样子。 那个陈暄才与她见过几回? 第89页 她想要什么,想知道什么,难道自己不能满足她? 「说话。」李渭心口似是被什么东西翻搅着,他松开她,想捏上她的下颌,让她与自己对视。 沈薏环用手挡了他伸过来的手,她皱眉问道,「将军想听我说什么?」 「你有事,为何不来寻我?」 「将军事务繁忙,我……」 她垂着眼,想也不想的作答道,却被李渭打断。 「我待你如何,你竟半点感觉不到?」什么事务繁忙,他这些日子几乎见天为着她的事折腾,什么事务比她还重要了? 若是她来寻自己,他喜欢都嫌不够,还能将她拒之门外不成? 「往日与将军的情分,还有今日将军搭救的恩义,环儿都记得的。」她望着山下缥缈云雾,轻声说道。 「我是要你记得我的恩义吗?」李渭冷清的话音中,甚至听得出几分咬牙的气急之意。 「那将军想要如何?在这山野间,幕天席地与您共赴周公之礼?」沈薏环盯着他方才说话间揽上她腰间的手臂,似笑非笑地问道。 被她一问,李渭蓦地松开手,明知她是故意这般气人,可他心头仍是有些难堪。 「若是我当真如你所说那般要求,你也不会愿意。用不着说那些话来激我。」 「你应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李渭沉着面色,冷声说道,「我不屑于逼迫女子,更不愿委屈你。」 「环儿,我如今待你,你可曾有半分心动?」许久,他嘆了口气,缓了神色,声音中有些虚晃,可话说完,他心如擂鼓,等着她给自己一个回应。 在她心里,如今可还有自己的位置? 哪怕她说只有片刻呢,他也觉着这般心神没白费。 沈薏环听他这般发问,脑海中似是走马灯一般,关于他的记忆一一闪回。 与他成婚的那几年里,他骄矜又自傲,多是自己委曲求全,如今也知道尊重自己的想法,也能听进她的话了。 可是晚了。 她和他之间,这段不对等的情感,于她而言,早就结束了。 她爱他时,他吝于给她半分回应。 如今他悔了,舍不下了,刚付出几分情意,便想要得到她的回应。 多好笑。 「将军,陈公子那边,你让人去搭救了吗?」 她没回答他,只淡笑着问道。 第49章 讨好 「陈暄与我,谁更厉害些?」…… 李渭一双黑眸定在沈薏环的身上。 他心中不大情愿, 陈暄托大,却连带着她一同陷入险境,没那般本事还逞能, 哪里就值得她挂念在心里了? 可他没敢说出心中所想, 紧抿着唇,在沈薏环的迫切目光中,终是低声说道:「那边有云峰他们。」 听他这般说,沈薏环稍稍放了心,方才那伙人,武艺并不算得多么高强, 只是人多,若是有云峰那些人在, 陈暄又无需顾念自己, 想来他是能应付得来了。 李渭朝着她走近了些, 眸光沉沉的,「陈暄将你置于险境,你竟还如此关心他的安危?」 他极力控制他的语气,可言辞中仍是表露出了着他心中的想法。 他不介意为陈暄解困, 可他见不得她信重旁人。 沈薏环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今日是我与陈公子同行,自然在意, 且他也帮了我许多, 我自然在意了。」 「环儿对旁人总是这般好。」李渭悠悠说道。 他这话说得沈薏环心里很是别扭, 她待旁人,可远不及她曾经待他好。 可便是再如何喜欢,再如何讨好,总也是有个度量的。 她看了看李渭, 他的眸光紧随着她,清冷的面容上,神情是肉眼可见的难过委屈,沈薏环心中觉着十分可笑,他竟还觉着委屈了? 「环儿,你托给陈暄的那件事,可曾想过先来寻我?」未等沈薏环说话,李渭已经出言问道。 「不曾。」沈薏环果断地直言道。 「为何不来?」 「沈家阖族安危,你竟也敢託付外人?」 她今日与陈暄一同寻到私坊,想来那事定是与这沈家一事有关。 「环儿先前便与将军说过了,将军如今与外人也没什么两样。」 近来次次见到他,都要外人外人的与自己说,在她看来,是朋友就是朋友,她有自己的判断标准,不需要他来干涉自己。 李渭自嘲地笑了笑。 「既都是外人,环儿为何寻他,不来寻我。」他听到自己这般问道。 他的声音听着有些干涩。 沈薏环看着他,他眉头紧锁,一双黑眸盯着她,前次与他在点翠山麓间,缓步下山时与他说的话,他是半点也没听进去。 她当日便说,日后再不想与他有瓜葛。 李渭这人还是过得太顺了,只觉得世间诸事皆要遂了他的意愿。 可哪有人会一直等他。 「将军回吧,我也累了。」她是真的累了,不想与他多费口舌了。 事到如今,她不会再像以往那样喜欢他了,他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都跟自己无关了。 她提步往山下走,李渭紧捏成拳的指节,几次松握,仍是遂了他心底的想法,几步跟了上去。 「秦家那本帐册,在我这。」 「环儿想要吗?」 沈薏环蓦然转头,他睨着山间百景,神情淡淡。 第90页 她自然想要,沈家如今这些事,似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炸响的炮仗。 可他会愿意给自己吗? 「您想要什么?」 「后日晚上,我去找你。」 「将军可要记得带上帐册。」她面上带了些讥讽,只笑了笑,淡声说道。 待回到庄子上,沈薏环刚进屋,疏云便跟他说,陈暄来过了,他报了平安,并说他得了些新线索,待查证之后,过些日子会来找她。 她没理会这些事。 洗沐之后,躺在松软的锦被中,她闭上眼睛。 在那私坊门口,李渭将她环在身前,带着她用那柄残弓射出那一箭,隔着厚实的衣物,犹能感知到他身上的热度。 千尺山崖之上,残弓羽箭,印在她的心里。 他这人存在感太强,便是极力忘却,当时他冷静沉着的眉眼,掌心的力道和沉稳的声音,便是此时,仍是清晰的。 她心绪烦乱,既不愿重蹈覆辙,可又抹不去李渭对她的影响。 渐渐睡了。 * 两天时间转瞬而过。 入夜之后,疏云领着李渭进来堂屋。 青崖跟在他身后,似是想说些什么,李渭看他一眼,他转身出去了。 李渭将几本册子放在她面前的桌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沈薏环拿起来其中一本,翻了翻,确是帐册,往来明细里人名也写得清清楚楚。 「谢将军。」她摸着帐本,低声说道。 「环儿,过来。」李渭走近坐下,含笑说道。 她朝着他蹭了蹭,不防被他牵住了胳膊,拉到他的身前。 沈薏环立时便想退开些,被他抬手揽住后身往怀中带,她跌坐在他的腿上。 他轻轻将头抵在她的肩膀,微热的手掌仍缠在她的腰间。 分不清是谁的唿吸声音。 「环儿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沈薏环僵着身子,他贴着她,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肩侧。 「没有,你,先起来。」她推了推他。 「不。」他闷声说道。 她将他脑袋推开,李渭抬起头,眸中闪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色,目光在她面上一一掠过。 「你还有什么心愿?」他又问了一次。 「没有了。」 「想要沈家付出代价?」 「还是想保全沈大人声名?」 他轻声说着,眸光锁着她,叫她不说话,李渭拧眉想了想,接着说道:「或者让当初京中欺负了你的人吃些教训?」 越说越离谱了,沈薏环推开李渭想要摸她脸颊的手,嘆了口气。 「这些事都过去了,我并不在意。」 她当初之所以觉得难堪,无非是因为在意他。 今非昔比了,旧事重提实在是没什么意趣。 「环儿如此容易原谅别人,只对我狠心。」李渭转开目光,手扔紧搂着她,只淡了笑意。 听他这样说,沈薏环想也没想,如他往日对她那般,抬手捏住了李渭的下颌,将他的头转过来,与他对视。 这番动作,不仅她没想到,李渭也意外至极。 他神色微妙,前刻的冷淡神情消失不见,长眸微挑,等她出言。 沈薏环回过神来,也有些羞赧,但她仍抿着唇,正色说道:「并非是我只待你苛责。」 「那些不相干的人,我往日也不曾在意过。」 「往日里环儿在意什么?」他借着沈薏环挑着他下颌的力道,眼神颇为缱绻。 「总之,将军,你如今待我用心,我知道的。」 「我其实挺欣慰的,毕竟情爱不是一夜之间生出来的,至少证明了,过往那些年,不是我一头热。」 「不用再为我做什么了,欠下的恩情,本就还不清了。」 她将手缩回来,被他顺势握住,他颌骨硬朗,线条锋利,注视她的目光格外温柔。 「是我欠的。」 「环儿,是我欠你的。」 「帐本给你,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话音方落,沈薏环神情微变,她咬着下唇,等他继续说。 他的要求,她心里有数,不然为何他晚上才过来。 「沈家后面的事,你交给我处理,你应下,我便给你。」 沈薏环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想的。 她没太反应过来,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神情过于意外,李渭哼笑。 「你以为我要如何?」 沈薏环看他一眼,没吭声。 「我在你眼里,就是满脑子那些事的?」 「环儿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他揽着她腰身的手轻轻捏了捏她腰处的软肉,沈薏环觉着痒,直躲他的手。 蓦地,她看向李渭,神色羞恼。 李渭一脸无辜,但也不曾将她松开。 「环儿倒也没想错,我也确是想过的。」 「毕竟我心悦环儿,这般情势,实是,难以自持,环儿应该理解。」他声音清越,说出的话却暗含撩拨。 「理解不了,你快松开我。」 李渭笑着将她松开,她起身站至一旁,心头的热意才将将散了些。 他仍坐在原处不动,顺手拿起茶杯,端至唇边方才发现,里面是空的。 李渭若无其事将茶杯放下,抬眼便跟沈薏环狡黠打趣的目光撞了正着。 第91页 「环儿。」 「嗯?」 他声音有些绷紧,顺口便道出了这些日子绕在他心间的结。 「陈暄与我,谁更厉害些?」 这话他问过她几次了。 沈薏环觑他一眼,他紧盯着她,烛火映衬着,他眸光中的温存爱意依稀可见。 她心里突突的跳。 「陈公子温柔些。」她避开他的灼人目光,绷着小脸轻声说道。 「我不温柔?」 「陈公子性子也好些。」沈薏环心中有些好笑,继续说道。 「我性子不好?」 「陈公子也比较好说话。」她又接了一句。 「我如今还不算好说话?」 方才那点旖旎心思,被她这几句话说得尽数退净。 他竟然比陈暄差了这么多? 怎么样才算是温柔性子好还好说话? 李渭紧抿着唇,好半天才抬起头,他张了张嘴,斟酌片刻,他抬眼紧盯着沈薏环,「单论身手,你觉得我与他谁更厉害?」 他神情紧张,沈薏环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会的他实是有些幼稚没趣。 她有意沉吟了片刻,正色说道,「我不会武,不懂这些,看不出来。」 李渭不再言语。 所以,在她看来,陈暄比他温柔,性子好,好说话,身手竟还能与他不相上下? 怎么可能? 大周如他这般身手的人,总共能有几个? 他不大认同她,但又颇为难言,他只是想听她夸自己几句。 还是不大甘心,片刻后,他低声问道: 「依环儿看,我身手如何?」 第50章 示弱 「往后可别这样了,显得将军也有…… 「大周境内, 哪里会有人说你身手不好的。」沈薏环轻飘飘地说道。 他在大周百姓心中,本就名声极好,因着他父兄这些年在边疆作为, 定远侯府的名头都是极受尊重的。 「将军少年英才, 如今也是人中龙凤。」 「嗯。」李渭弯唇应道。 沈薏环听得出他对陈暄很是介意,可她问心无愧,也不欲与他解释。 其实陈暄的出现于她而言多少有些突兀,她并不是很容易轻信他人的性子,只是她也能看得出,陈暄待她也是半分男女之情都没有的。 大概于陈暄而言, 来寻自己不过是为了还安平侯的恩情,毕竟当年, 安平侯府出事的时候, 陈家最后选择噤声, 离了京城。 哪有人会无缘无故对旁人好,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罢了。 她曾经待李渭好,是因为她想得到李渭的爱。 陈暄愿意应下她的请求,是他想还了安平侯的师恩。 如今的李渭也是, 他想要自己回到他的身边。 沈薏环心中看得明白。 她顺着李渭说了几句他想听的,他虽是未曾多言,可面色愉悦, 她看罢, 轻声问道: 「将军, 上次你说的那个沈家的大生意,究竟是与些什么人做生意?」 「老朋友了,北边羌族人。」提到羌人,李渭冷笑一声说道。 「羌族?」 「不是南边那些人吗?」她只知道沈家人与南境诸国的行商有往来。 「要不怎么说江州沈家能耐, 南北生意可都要做尽了。」李渭嗤笑着说道。 「将军如何知道是羌族人?」她有些好奇,这北边的羌人应该看着与大周人没有太大差别吧。 「我与他们交手近十载,北境豫城本就羌族和大周人都有,我自然熟悉。」 「且沈家此前的买家就有许多是羌族的细作。」 「将军,沈家这些事,是不是一定会牵连到我父亲母亲和澄儿?」 她神色有些迷茫,沈家这算是通敌,可父亲母亲还有澄儿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实在是无辜。 「不会。」李渭眼眸深沉,淡声说道。 沈薏环仍有些不安,她这话问得有些犯蠢了,这些事,李渭又能决定什么呢? 她不再多问,坐到一旁,旁边是李渭今日拿来的帐册,她瞧了几眼,忽然觉着有些怪异。 若是这事牵扯这么大,李渭将这东西拿到手多日,秦家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东西别说秦家,江州这些人,都是得利者,他们都不慌吗? 「将军如何得到这本帐册的?」 「环儿问这做什么?」 李渭靠坐在椅子上,闻言,他把玩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我只是在想,这种东西,秦家人怎么会让它落到旁人之手。」 「秦家自然不想,可有些事也由不得他们想不想。」他淡笑着说道。 「他们知道是你的人吗?」 「不知,」李渭朝着门外瞥了一眼,缓缓道,「若是能被人认出身份,以后倒是也不用跟着我了。」 沈薏环沉吟片刻,她将那本帐册收好,起身朝着李渭躬身道谢。 李渭似是想扶她,可他刚一抬手,便顿了顿,又收了回去,轻轻「嗯」了一声,转而说道: 「环儿,你和你的娘亲,最好可以换个地方住下。」 「如今这边庄子,不大安全。」 他再次提及让她换住处。 这次沈薏环倒是并未再误解他的意思了。 她其实也有这方面的忧虑,那个觉圆和尚与她打过照面,且还认出了她,如今祖母定然也会知晓她在追查此事。 第92页 自己一人也便罢了,可母亲如今也在这,这里确是不大安全。 「我知道了。」她低声应道。 「可需要我帮忙?」 他其实本想让她住进自己在江州闲置的院落,可转念便想到,她定会拒绝自己,到嘴边的话便成了问询。 果然,沈薏环摇了摇头,「将军已经帮我很多了。」 李渭起身,缓缓走到她近前,从袖中拿出一方锦盒,他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根玉簪。 「先前抢了你的簪子,如今还你一根新的。」他将锦盒递到她的手中。 他说的是上次,陈沅与他一同来,她本是与陈沅说话,这人就一直在玩弄她的髮髻,最后拆了她的髮髻,拔了她了簪子,说要她送给他留作纪念。 沈薏环将锦盒推至他的怀中,「首饰这些东西,不过是女儿家的小物件,旁人送的,日日带着,不大妥当。」 李渭目光渐渐冷淡,沈薏环越说越没底气。 可转瞬间,她又十分不忿,难道她连拒绝礼物的权利都没有吗? 「且我也不喜欢玉簪。」她低声解释说道。 李渭拿出玉簪,他往她的手腕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他伸手想为她簪上。 沈薏环瞧得清楚,下意识躲闪,推拒间她的手碰到李渭右侧的腰身,他身子微颤,闷哼一声,手中的盒子应声而落。 玉簪自是怕摔的。 清脆的声音刮着李渭的心。 沈薏环抬眼看李渭的神情,这才发现他神色惨白,唇上半点血色都没有。 想起方才她碰到他时的反应,他身上似是有伤。 她盯着他。 「你受伤了?」 「没有。」 李渭淡声说道,他屈身蹲下,伸手去捡地上的玉簪的碎片,动作有些缓慢。 沈薏环想到先前他揽着他,他姿势就格外奇怪,似是特意避开了些什么。 她也蹲下,轻手推了他一把,他微微后仰坐在地上,任由她动作,目光却一眼也没看她,沈薏环一言不发,她抬手去解他的腰封。 李渭手掌按在她的手上。 「环儿这是做什么?」他将落到她脚边的最后一枚玉簪的残片捡进锦盒之中,抬眼看她,冷嗤道。 「你受伤了。」沈薏环低声说道,语气笃定。 「是受伤了,如何?」他面上带了几分嘲意。 沈薏环不再言语,她皱眉看向他右侧肋下,他的腰封被她解开,她伸手扯开了他的外衫,便要解开他的中衣。 李渭再度按住她的手。 「你松开。」沈薏环低声道。 「你若是看了,往后可莫要再后悔。」他若有深意地说。 沈薏环不答,手上仍在撕扯他的衣衫,李渭轻嗤一声,松开了她的手。 她一下用力过勐,李渭不仅中衣被她扯开,连衣襟都被她撕坏了。 「环儿还真是,粗鲁。」 并未理会他的调侃,沈薏环紧盯着他肋下的那道狰狞伤口。 一道足有十来寸长的刀伤,伤处的血肉微翻着,仍有些出血。 显然,是道新伤。 「怎么弄的?」她长睫颤了颤,声音有些弱。 他那样的本事,谁能将他伤成这般。 「环儿这般,可是心疼了?」他笑了笑,问道。 「我问你是怎么伤的!」她勐地扬声。 见她反应这么大,李渭长眸微挑,他不大在意地拢了拢衣衫,「被秦松府兵划了一道。」 秦松便是秦玉的父亲,如今江州府的知府。 「你是昨天去的秦府?」 怪不得当日他说帐册在他手中,却要隔几日再来找她。 「这又是何必。」 她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 也不是心软或者心疼他,只是单纯觉着没这个必要。 半晌,她起身出了房门,片刻后拿了个药箱进来,李渭仍坐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蹲在他的身前,将止血的金疮药递给他。 李渭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说,他将药膏放到一边,看着她低垂着头的样子,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脑。 「是我想来见你而已,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我也不会要你回报我。」 沈薏环蓦地抬眼,双眸泛着湿意,她扯了扯唇角,却也没什么笑意,「那将军如今这又是做什么呢?」 「不是想让我愧疚自责,对你心存不忍?」 她问了青崖,他昨日去秦府时上的,虽然未露行迹,可他仍是不知怎么地,竟被那些秦府养的死士伤到肋下。 从昨日,到今天晚间他过来,连伤药都不知道用吗? 李渭笑意渐渐敛去,神情莫测,片刻后,他低低笑了笑。 「环儿真是聪明。」 「越发不好骗了。」 他从地上起身,慢条斯理整理他的衣襟和袖摆,「这点小伤,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还死不了。」他低嘲道。 她也起身,拿过一旁的金疮药膏,微微展开,看向李渭:「既然死不了,那还要上药吗?」 李渭抬眼便看到,她白嫩纤细的指尖轻轻蘸了些药膏,在手背上轻轻蹭着。 「……要。」他想要她为自己上药。 沈薏环看他一眼,没再言语,将他衣衫拉下,将药膏点涂在那道伤处。 第93页 她一边看,一边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将军今日来前,可还自己撕裂了伤口?」 这么长的伤口,若从昨日出血到今日,人不怕是要废了。 李渭不答。 「疼吗?」她轻飘飘地问道。 「嗯。」 「自作自受,有意思吗?」 「两厢情愿才能走到一处,如今我没心思,你这般做,实在是多此一举。」 看着李渭紧绷的唇线,沈薏环笑了笑,想着往时他说这个蠢那个蠢,如今倒是轮到他自己了。 她将药膏涂匀,指腹轻柔触碰他的皮肤,李渭唿吸微重了重,正想说些什么,便听到她轻柔的声音: 「往后可别这样了,显得将军也有些蠢。」 第51章 招展 只是这会,他看着陈暄,实在是成…… 李渭将帐册留下, 并告诉她,他留了人在庄子外面。 沈薏环并未阻拦,便是她不同意, 只怕他也会留人手在这, 倒不如应下,也好让她心里有个数。 只是那日她失手摔碎了那根玉簪,他将碎片一一捡进锦盒中,收进袖中,走时一併带走了。 他似是有些失落。 沈薏环坐到床边,将上次他送的那只玉镯拿出来, 这镯子,她从未戴过, 也很少拿出来把玩, 这会看着, 便看出来,这镯子跟那跟玉簪的玉料相近。 难怪他送来给她。 她将那只镯子放到一旁,起身叫了疏雨一同去了母亲的院子。 平日里她只要不出门,都回去陪母亲说说话。 进屋的时候, 母亲房里桌上摆了一碗杏仁酪,应是给她准备的,见她进来, 阿荔笑道, 「我做的, 你尝尝!」 沈薏环小口尝了尝,笑着贊了几句,哄得阿荔眉开眼笑。 她这些日子,跟沈薏环越发熟悉, 许是不知道如何对她好,每次女儿来了,她都变着法给女儿做各种茶点。 沈薏环倒也乐在其中,次次都夸赞她,然后将她专门学了做的这些吃食吃净。 刚到江州那会,母亲是很封闭的,这段日子越发像个小姑娘了。 她觉得这样很好。 母亲也不过三十余岁,只看样貌,她仍称得上妙龄,将自己禁锢在佛堂,实在是太过可惜。 「母亲想住到江州城里去吗?」 「环儿是觉着这里不好吗?」阿荔唇边笑意僵滞,小声问道。 「没有,这边很好,不过就是离着点香斋和凝光阁太远了。」沈薏环笑盈盈地说道。 「娘亲陪我去江州城里住一阵子吧。」 阿荔面色犹豫,她怕人,不仅怕男子,也怕女子,可她看着女儿,她也很想跟女儿住在一起。 「那,好吧。」 「到时候我保护娘亲。」沈薏环亲近地靠在阿荔身旁。 握住女儿柔软的手,阿荔也笑了,低声说道:「不用环儿保护我,我会保护环儿的。」 跟阿荔说过换住处的事之后,沈薏环便将这事放在了心上,疏云也去江州问了几套院子,她和疏雨一同看了,最后定下来几间,拿给沈薏环挑。 沈薏环带着她们,也亲自走了一趟。 她知道阿荔定是喜欢清净的,这地方还要离沈家府宅远一些,但位置又不能太偏,周边的邻里也要老实本分的。 这么一圈挑下来,剩下的也就两间还不错。 其中一间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她只看一眼,就想起来当初李渭府中那棵百年银杏。 她微微失神地看着银杏舒展的枝条。 「不要这个,就要永巷那套吧。」 她手里也有些积蓄,且疏云寻的这些,价位都是她能接受的。 不过江州宅院的价格,实在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低。 这边院子定下来了,家具摆设都是现成的,疏云和疏雨也添置了些应手的杯盏。 庄子上也没什么要带的,只带了随身的衣物首饰,领着同行的随从,沈薏环和阿荔来到永巷这边住下。 阿荔很喜欢这边,她和沈薏环住在同一个小院,比庄子上还近了不少。 搬过来的第四天,李渭留下的人便过来告诉她,沈老太太和沈明语昨日去了庄子寻她,见她和阿荔都不在,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晚上才走。 老太太是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寻她话家常的,兴许是来兴师问罪的,过了这么多天,点翠山上的事肯定也能传到沈府去了。 不过她倒是懒得理会那边怎么想,毕竟她想做的事,与沈家的立场是截然相反的。 * 子夜时分,永巷宅院墙外。青砖素墙映着夜暮银光。 「公子,不进去吗?」青崖看着身前动也不动的人低声问道。 李渭没作声。 她挑的这院子是他的。 准确来说,她挑的那几处,大多都是他的。 也就一间不是,只是李渭知道,她不会定那处。 那个院子里有棵银杏树,而京城自己府中也有一棵百年银杏,她大概是不会喜欢时时想到自己。 可如今沈薏环当真定下了这套,他心里又难受得紧。 他也暗自期待着,她会因着那棵银杏树触景生情。 是他想多了。 他盯着府门,看了良久,转身走了。 进去只会招惹她的厌烦,他只是晚间有些心绪不定,出来走走便走到了这。 第94页 青崖一头雾水地跟上,也不是很明白为何公子大半夜地跑来人家府门外,只为了看一眼朱门高墙。 「这几日陈暄那边,可有什么动静?」一边往他落脚的住处走,李渭一边问道。 「报回来的消息说是差不多了。」青崖说道。 空旷寂静的永巷街道,不復白日时的盛景,二人说话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事成了?」李渭颇为意外,转头瞥向青崖。 「昨日传信说是今日动手,成没成事怕是要明日才能知道。」 青崖如实答道,他手里的消息最新的也就是昨日才发生的事。 「嗯。」李渭低声应道。 「李将军若是好奇,倒不妨直接来问陈某,何必私下着人一路跟随?」 勐然出现的第三个人的声音,连李渭都没防备,他缓下步伐,正站在一处铺面之前。 他冷眼瞧着铺子紧闭的门窗。 半晌,门被从里面推开,陈暄从里面走出来。 他一个人,身后微开的木门里一片漆黑,不知里面什么光景。 「李将军好兴致,如此深夜还出来散心。」陈暄低低笑道。 「夜里清净些,没有那么多闲人。」李渭随口说道。 「我就比不了将军的雅兴了,陈某刚回到江州,还想着有空去寻沈妹妹聊聊,不想刚要出门便遇见了将军。」 「将军,我们倒是有缘分。」 李渭打量陈暄一眼,夜半时分,他竟穿了身月白锦袍,月色融融,格外的风流温润。 碍眼。 她的确喜欢男子穿月白色,可她只夸过他穿月白色好看,只是他素来觉着浅色不便利,又不如玄色、深青沉稳。 仔细想来,她应该只是喜欢自己那样穿而已。 未必是只喜欢月白色。 他盯着陈暄腰间的烫金腰封,微微出神。 「将军继续散心吧,陈某还有别的事,便不奉陪了,若是将军好奇陈某家事,不妨直接来问。」 陈暄转身便要走。 「等等。」李渭声音冷淡。 他抿唇,不悦地看着陈暄。 方才这厮说他要去寻沈妹妹? 什么沈妹妹? 环儿吗? 他竟然这样称唿她? 前次沈薏环还在他面前唤这人陈大哥。 她怎么不叫自己一声哥哥? 「你方才说,你去寻,沈妹妹?」李渭盯着陈暄,不大情愿地唤出那个称唿。 「是环儿?」他低声问道。 「这与将军有何干系?」陈暄笑笑,反问李渭道。 「是她吗?」并未理会陈暄的发问,李渭重复着问道。 「虽然与将军无关,不过我仍然可以告诉将军,沈妹妹便是环儿。」 「你应该叫她沈姑娘。」听陈暄唤她环儿,李渭瞬间沉了脸色,硬声说道。 听旁的男子这般亲近地称唿她,李渭几乎要压不下心头的戾气。 「陈公子请回吧,我刚从环儿那回来,她睡了。」李渭沉默片刻,蓦地说道。 早就过了掌灯的时辰,他说什么都不会这时候让陈暄去见沈薏环。 尤其他还穿得这般……招展。 其实便是陈暄如他一般,穿着深色衣衫,李渭仍会觉着碍眼,只是这会,他看着陈暄,实在是成倍的刺眼。 「江州到庄子那边,也不近,陈公子可别白折腾了。」 「将军不是刚从沈妹妹那回来吗?难道不知她如今换了住处?」陈暄似是很意外,他颇为关切地问道,「莫不是将军扑空了?」 李渭被他问得心里有些堵,他看了青崖一眼,方才不是说陈暄还未回到江州吗? 他如何得知沈薏环换了住处? 「将军,沈妹妹如今住在江州城内了,倒也算不得折腾。」 「何况去寻沈妹妹,也不能算是折腾。」 「你怎知她住处?」李渭沉声问道。 陈暄看着这人 ,面色冷沉,声音言辞皆透出杀意,心中有些好笑。 这人真是有趣。 他来江州寻沈薏环前,去京城打听了一遭,都说她是不讨李渭喜欢,这才和离出京。 可他在江州这些日子,眼看着这位名声显赫的侯府公子,为着沈薏环的事东奔西顾,半点不喜欢的样子都瞧不出。 如今只怕还觉着自己也对沈薏环有意,处处防备。 陈暄笑笑,从袖中拿出张纸片递给李渭。 李渭没伸手。 青崖接过,展开递给李渭。 李渭瞥了一眼,便定住动作,他抬手拿过,捏着纸片的指节微微用力。 这是她的字迹。 她竟然给陈暄写了新住处的地址,约他回来后见面? 就这么想念? 还是她又遇到什么难事,想找他帮忙? 自己到底哪里比不得陈暄了,她竟捨近求远,几次三番寻外人的帮助。 李渭将纸片捏在手中,单手团皱,看着陈暄说道:「她睡了,陈公子明日再去吧。」 「将军说得是,不过陈某方才说的是有空去寻沈妹妹,陈某今日才回江州,乏累的很,要回去休息了。」 陈暄微笑着对李渭说道,他看了看李渭手中皱裂的纸片,「将军,方才听您似是去了庄子寻沈妹妹,她如今已不在那边住了,纸片上是她现在的住处,您既然不知,那就留下吧。」 第95页 说罢,他朝着李渭行了礼,转身离开。 直到进了李渭的书房,他都沉着脸,青崖压根不敢出声,也不敢退下,便只站在一旁,唿吸都不敢太大动静。 李渭将那纸片整了整,展开在案上,盯着上面的字迹,默不作声。 她的字迹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他曾教她练过自己的字,她学了些神韵,可更多的还是她自有的气韵。 陈暄不拿这纸片,他都没想到,沈薏环换了住处,却根本不曾告诉他,她换到哪了。 良久,他其实想到什么,蓦然出声问道: 「青崖,云峰留下的人,她见过了吗?」 「见过了。」青崖低声答道。 许是她觉着自己既然留了人,不用她来说,他也能知道吧。 定是这样! 李渭眸中暗光微闪,斟酌犹豫了许久,终是说道: 「你去,给我再多准备几套月白,淡青这些浅色的衣物。」 「还有什么淡色的男子衣物,都准备出来。」 青崖尚未反应过来,李渭抿唇,沉声再次说道: 「现在就去。」 「明天就要。」 第52章 私心 「环儿如今待我忽冷忽热的。」…… 陈暄过来时, 沈薏环已等候许久。 他昨日才回江州,收到了她的留信,提前让人来递过话, 说是今日过来。 「沈妹妹, 近日过得如何?」陈暄坐下,接过疏雨递上的茶水,笑问道。 「刚搬进来,这几天紧着收拾呢。」沈薏环也笑着说道。 「这边不错,地段也很清净。」 「沈妹妹,恕我冒昧了, 不知沈家如今是否在与北边羌人做生意?」 陈暄看向沈薏环,毫不避讳地直问她。 「……我也不大清楚。」沈薏环犹豫片刻, 含煳回答道。 「你别误会,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我这边也得来了些消息,想着上次与你去点翠山上寻到的那处私坊,我便猜着也许是这样。」见她防备,陈暄轻声解释道。 「我确实不大清楚, 也只是猜测,前次去找你也是想寻个真相。」想了想,沈薏环如实说道。 「当时你拿给我的那枚箭尖, 我拿去让人辨认, 友人后来与我说, 这种制式的多是北边战场上比较常见,因为羌人身材比我们大周还要魁梧些,所以与如今大周官制规范有些差别。」 「陈公子是说,那种箭尖是特供给羌族人的?」 「可以这么说。」 那就是说, 从最开始,沈家人跟南境那些行商做生意就是幌子,所有的兵刃箭弓都是制给北边羌族人的? 难怪上次李渭提到,北边的豫城如今不大太平,羌族人蠢蠢欲动又要犯至边境。 「沈妹妹,你可能不知道,北边羌人近些时日来屡次进犯,若是这种时候,再往羌族人那边送些个兵器防具,便是在帮助屠戮我大周的百姓,陈家如今虽是从商,可毕竟出身沙场,世代护佑百姓疆土,绝不能坐视不理。」 「我回去与商会的几位叔叔商议后,用高于羌人几倍的价格,让点翠山那边的人将定好的那匹兵刃卖给了我们。」 「那批兵刃如今已在我陈家商会手中。想着到底这事算是坏了沈家的生意,也犯了道上的忌讳,便来先与你解释一下,希望沈妹妹能理解。」 陈暄言语极为诚恳,其实他就算不与她说,沈薏环也不会迁怒责怪。 沈家的事,她既不知情,也不贊同,如此关心,无非是想保全父母。 何况陈暄这般做,也算是间接救了沈家,若是一朝事发阖族倾覆,便当真是再无转圜余地了。 「是我要多谢陈大哥。」 「不必见外,我也有我自己的私心,你这样,我反倒受之有愧。」 陈暄扶起欲道谢行礼的她,温声笑道。 「无论如何,陈大哥都是帮了我的,不知陈家商会花销多少,我也想添一些心意。」 「生意的成交额是不能说与外人的,且商会的开销倒也不算我的私帐,不过你若是当真想出一些,陈家商会也不会拒绝。」陈暄并未说出具体的金额,但也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好,那我让疏云去清点一下。」 「嗯这事不急,眼下沈家的事,你也得多留意些。」 这边正说着话,疏雨在门外扬声说道:「姑娘,将军来了。」 「沈妹妹还有事的话,我便先走了,你有什么事也可以再让人去寻我,平日里出门也小心些。」 「嗯,谢谢陈大哥。」 沈薏环送陈暄往外走,刚出院门,便迎面与李渭遇见。 这一见面,沈薏环便有些愣,李渭今日,竟然穿得与陈暄大致相同。 差不多的月白缎袍,差不多的银纹腰封,连腰间的翠玉珏色泽都瞧着差不大多。 李渭神色自若,沈薏环转头看了看陈暄,陈暄看着李渭的表情颇为微妙。 「李将军,又见面了,你我二人可真是有缘分。」陈暄笑笑,若有深意地对着李渭拱手说道。 「陈公子,陈沅托我转交于你。」李渭看了他一眼,从袖中抽出封信递给陈暄,随口应声说道。 陈暄心里有些好笑,这位是真不大待见自己,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他收了信,抬眼看了看李渭,蓦地侧过身子,贴近沈薏环,在她耳侧低声说道:「沈妹妹觉着,将军是防着我,还是当真有事来找你的?」 第96页 他说罢也没等沈薏环回答,迎着李渭骤然不悦的神情,笑笑离开。 李渭只看到他在沈薏环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她神情便不大对劲,看着陈暄的神色带着嗔怒。 「他与你说了什么?」没理陈暄,李渭站到沈薏环身前,低声问她。 「将军今日有什么事?」 「沈家的事,陈暄都跟你说了吧?」一边往屋内进,李渭一边说道。 「嗯。」沈薏环应声。 「他将沈家的这批货截了,不过云峰说,点翠山上那边连夜购进新原料,要趁着交货之前,再造出一批来。」李渭坐下,一眼看见桌上用过的杯盏,他皱了皱眉,看着疏雨,朝着杯子扬头示意。 见沈薏环微微点头,疏雨过来撤下方才用过的茶盏,很快换了套新的进来。 滚水冲进茶壶,茶香满溢,李渭抿了一口,看向对面的沈薏环,拿出一方锦盒递过去。 这锦盒,沈薏环见过。 正是被她打碎了玉簪的锦盒,她没懂李渭的意思,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难不成这锦盒也跟沈家的事有关? 李渭将锦盒打开,沈薏环一眼看见里面的玉簪,这不是被她打碎了吗? 她伸手拿过,这一细看,才看到,上面裂纹密布,有的地方还微微有缺漏,她神色震惊又不可置信,「你找人将它修补了?」 玉饰也能修补? 「我补的。」他轻声说道。 「碎了的东西不能带了,但……」李渭顿了顿,有些难为情,「但这根玉簪,跟那个镯子本是一套。」 沈薏环半晌没说出来什么话。 他送东西,一套东西拆开分几次送吗? 且他说是他补的,这东西是他亲自补好的? 他如今,倒是有闲工夫了。 「知道你不会喜欢,但是我想给你。」李渭声音中听得出有些委屈。 「将军还是自己收好吧,免得我又碰坏了。」沈薏环将玉簪小心放进盒中,推了回去。 「坏了就坏了,碎了的玉簪,便是不能如旧,可仍是能拼接完整的。」 「可是碎了就是碎了,裂纹密布的玉簪,到底比不了新的簪子啊。」 这人又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都坏成这样了,还拼,还拿来送给她,他亲自拼好的,自己要来做什么,万一又失手了,到时又将他得罪了。 「你有了新的簪子?」李渭蓦地抬头与她对视,他一身锦袍,气势逼人,满身风华,只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是谁?陈暄吗?」 「跟陈大哥有何干系,他怎会送我簪子?将军今日莫名其妙的,你若是只是想送我这只碎过的玉簪,那便请回吧。」 「他若是送你,你可会收下?」李渭硬声问道。 「会,除了你送的,别人送的我都收下。」沈薏环翻他一眼,语气不耐地说道。 李渭不再说话,他知道她说的气话,可他听了心里仍是闷堵的。 「沈家那边正联繫新进的材料,这批材料,我会让人劫下来,等消息传回江州,沈家的人会想办法来找你。」许是看她神情不耐,李渭生硬地转了话题。 「嗯,将军费心了。」 「环儿,我腰间的伤还没有好。」 「那就让青崖替你寻个大夫,或者你去找陈大夫瞧瞧,」沈薏环说罢,她看了李渭一眼,继续说道,「况且我瞧着将军状态,便是硬撑着,也能好得差不多。」 「环儿上次涂的伤药效果更好。」李渭轻声说罢,瞧向沈薏环的眼神中格外期盼。 「用没了。」沈薏环看也没看他,轻声说道。 见她这样,李渭心间涩意翻腾,他走到沈薏环座前,沉沉目光看了她半晌,最终在沈薏环狐疑的目光中屈身蹲下,将头靠在她的腿上: 「环儿如今待我忽冷忽热的。」他握住沈薏环推他的手。 「公子!云峰那边出了些问题……」青崖鲜少这般焦急,他从外面径直进来,话音却在看到屋内情形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这这这—— 李渭抬头,身子仍屈在地上,盯着青崖,眸光中的冷冽让青崖剩下的话全咽回去,立刻转身出去了。 「将军有事,就别耽搁了。」沈薏环松了口气,抽了抽被他握着的手,对上李渭专注的神情,轻声说道。 「你倒是希望我走。」李渭自嘲道。 他起身,看了眼那个装着玉簪的锦盒,见她没留心,便也没再多说。 李渭整了整自己微乱的衣衫,转身看着她,「我走了。」 他从沈薏环处出来,青崖在外面很是焦急,看见他立刻跑了过来,低声对他说道:「云峰那边成事了。」 「成事了?」李渭转头看向青崖。 事办成了,还来叫他做什么? 「但出了些意外,有旁得人在我们人撤了之后插了一手,沈家那个管事的,连腿都被打断了。」 「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云峰那边露了行踪?」 「没有,我们人撤了之后,云峰怕节外生枝,便带着几个人一直远远跟着沈家车队。」 「但是后来的人来势汹汹,上来就报了您的名号,云峰又不好贸然出手,只去跟上了那帮后来的人,只让我来找您。」 李渭听罢微一皱眉,冷声嗤道:「去看看。」 第53章 沈府 「只要老夫人不再想着给我送女人…… 第97页 沈家此次出城, 带队的是沈庆峰,是沈庆辉的兄长,也是沈明语的父亲。 被打断了腿的正是这位, 其他人也并未好到哪去, 一个个身上都带了伤,性命没有大碍,龇牙咧嘴地捂着伤处,只沈庆峰一人伤地最重。 见到李渭人时,沈家这些人似是见了救命菩萨一般,拦在他和青崖的马前, 朝着他歪歪斜斜地跪成一片。 「将军,将军, 求您为我等做主啊。」一位管家模样的男子率先开口说道。 「我们将军又不是江州的州府官员, 做不了你们的主。」青崖冷声说道。 「将军, 我们本是去取定好的货,不妨竟然被羌族人劫了,我家家主现在伤重走不了路,只求将军看在过往的情面上送我们一程, 沈家事后定会回报。」 李渭冷眼看着说话的男子,这人虽是形貌狼狈,可说话吐字清楚, 「过往的情面」几字说的格外清晰。 他和江州沈家哪来的情面, 这种门户, 连京城都挤不进,若非他来江州一趟,这些人这辈子大概都难见他一面。 还是想他看在沈薏环的面上,帮他们沈家一把, 这些人倒是无耻。 平日里瞧不上阿荔和她,偌大沈府,连个容下阿荔的房间却都没有,将人赶去城外庄子上住了,如今遇到麻烦了,反倒过来又将她们当做是沈家人了,跑过来与他说什么看在旧日的情面上。 李渭冷嗤一声,作势打马便要离开,沈家这些人便有些心急,追行几步苦苦哀求着,一时之间,吵吵嚷嚷地,将林中鸟儿都惊得飞走。 沈家这些人是当真怕李渭就此离开。 他们连着两次遭到袭击,第二次来的那些人下手极狠,拳脚功夫极为娴熟,他们跟羌族人有过接触,认出了行迹,便以为前一次劫了他们车上货物的也是这些人。 如今生怕再遇到他们,见到李渭二人,便纠缠上来了。 李渭本就是为这些人而来的,只是他若是径直过来相帮,只怕这些人会起疑。 其实也不怕他们知道是他指使人劫了他们沈家的货车,只是想省些功夫,不愿多费那些口舌。 他勒住马,居高临下望着这些人,「发生了何事?」 * 沈庆峰去取那批新货源,府中后院,沈家的老太太这会心神不宁的。 碧云寺那边先前私自转手了那批兵刃,江州地界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更好的原料,如今就指着这批新收的原料能顶上,锻造出来后赶在定好的日子之前交上货。 因此这沈庆峰领着人去了五六日了,半点消息都没,沈老太太也有些不大安心。 「老夫人,出事了,沈大爷的马队被劫了,人也伤了,这会刚送回来,正昏迷不醒呢。」外面进来的照燕急急说道。 沈老太太乍一听,手里的茶盏应声而落,碎在地上,茶汤散着蒸腾热气,她老迈的手微微颤抖。 被劫了?那跟那些人的定好的货物交不出了,可该如何是好? 「快,扶我过去看看,赶紧让人去请大夫。」她很快稳住心神,神色愈发凝重。 沈庆峰在回来的路上便支撑不住,晕了过去,旁的人也都一个比一个狼狈。 「怎么回事?」沈老太太一进屋,见到那位先前答话的管家,便冷声问道。 「老夫人,我们遇到了在江州的羌族人,货被他们劫走了,」那位老管家含混说道,见沈老太太皱眉便要再问,他急忙插言继续说道,「是定远侯府的小将军救了我们,将我们送回来的。」 沈老太太有些意外,应了声,往里进了几步,便看见李渭坐在上首,神色淡漠,正盯着她。 「老身代沈家谢过将军今日援手之恩,沈家先祖日后定会护佑将军出入平安。」 「我只是顺路,替环儿承个人情罢了,我倒是真用不上你们沈家列祖列宗保佑。」李渭移开目光,淡声说道。 「将军救了沈家人,沈家自然也会回报的,不会让将军白跑一趟。」沈老太太扯出几抹笑意说道。 「沈家的回报便算了,倒是日后少去招惹环儿才是,」李渭也笑了笑,见沈老太太还想说什么,他颇为不耐,冷声嗤道,「老夫人不去看看伤者吗?」 似是被李渭提醒,沈家这位独断专行的老夫人才想起来,里面那不省人事的男子是她的亲生儿子,更是长子。 她从方才进门到现在,关心的重点都在货物去向和李渭这边,这会才想起应进去看看的。 屋内寂静地令人尴尬,偏生此刻,在房中的几人都不是会尴尬的人。 沈老太太转身进了里间,看着床上的沈庆峰,神色莫测,一声不吭,李渭跟着进来,打量着沈家这位掌权人的神色,她面对床上重伤昏迷的长子,神情间竟似是有些犹豫? 李渭长眸微挑,觉着有趣。 这时门外沈明语和一位衣着富贵的中年女人一道进来,那女人眼泪挂在脸上,神色焦急,沈明语和她如出一辙,李渭猜着这是沈明语的母亲,倒是也懒得去问,只随意坐在一旁看热闹。 「祖母,我爹爹如何了?」沈明语进来便看到床边的沈老太太,哽咽着问道。 沈老太太未答她的话,沈明语转进里间,正欲再问,便看见旁边的李渭,她一怔,片刻后回神来,与李渭打招唿。 「将军。」 「嗯。」 第98页 沈明语的母亲扑到床边,见到沈庆峰如此,她眼泪根本止不住。 见母亲这般,沈明语也十分难受,眼泪也忍不住地落下,她微微背过身,避开李渭的视角,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 「别在这哭丧了,人还没死呢。」沈老太太手里的拐杖点了点地面,怒声恼道。 「沈夫人不必心急,他不过是体力不支,只伤了腿,不至于搭上命,我唤了陈沅过来,让他帮着瞧瞧。」李渭笑笑,沉声说道。 「陈沅,可是那位名声极盛的陈大夫?」沈明语的母亲转身颇为惊喜地问道。 李渭微微颔首。 「语儿代父亲谢过将军。」沈明语这会也没再哭了,她抹了抹泪水,朝着李渭柔声道谢,说罢一双美目盯向李渭,见他似是听见,又似是没听到,半点反应都没给她,有些失落地转头看向床上的父亲。 青崖这时领着陈沅进来,陈沅背着药箱,进来就朝着床边走去。 他在里间诊治,其余人都来到外间坐下,沈老太太朝着李渭道谢。 「今日之事,还是应多谢将军仗义援手,日后沈家定会有所回报。」 「多谢将军搭救父亲。」沈明语也跟着说道。 「回报就算了,只要老夫人不再想着给我送女人,便算是帮我了。」李渭看了他们几人一眼,笑笑说道。 一番话说得几人脸色尽皆挂不住,尤其是沈明语几乎抬不起头来。 里间这时陈沅出来,「怀豫,人没事,累晕的,腿上有些小问题,按时吃药就能好,没什么大事。」 他这番话说得屋内诸人算是松了口气。 「陈大夫,我爹爹他何时能醒?」沈明语问道。 「这就不好说了,不过当初那小丫头都挺过来了,这一壮年男人,更不会有大碍了。」他后半句是朝着李渭说的。 李渭也听出他所说的是沈薏环。 当初,她确是伤的重,马场当日便疼晕了过去,他抱她在怀里时,心中抽痛得几乎要窒息。 她醒后不愿见他,那几天他在书房让自己忙得不知昼夜,他只要一得空,脑子里便是她人事不知的惨白小脸,随着的便是心口的刺痛,比起战场上被刀剑刺进血肉还要疼上几分。 当时不明白,只觉着是内疚和自责,才会那般难受,如今便是懂了,倒是也没用了。 李渭朝着屋里沈明语母女看了一眼,她们眼眶红肿,在床边亲自悉心照料,婢女站在一旁插不进手。 他当初竟会觉着,疏云和疏雨比他手脚麻利,做事也熟练,定能将她照顾好?若是如今,他定是不放心将伤成那般的她交由旁人,便是跟她多年的疏云和疏雨,也不如他自己亲力亲为。 当真可笑,他成婚几年,竟从来都不知如何疼爱她。 她为他做过的那般多,他从来都是理所当然地承着她的情意,只觉着她那些好都是应当的。 毕竟,世间女子不都是这般侍奉夫君的吗? 如今倒是明悉了,她既非贪图自己权势利益,更不是得过且过般任命,她那些好,不过是她喜欢他。 就像如今,他心爱她,放不下她,和她走到今日仍不愿放手,为她做再多都甘之若饴。 李渭沉沉眸光敛着柔色,一身的清凛气度,令一旁的沈明语瞧得怔怔地出了神。 她原先是真的半点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没有。 可如今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了。 沈明语回过神收了目光,转头看着父亲的伤情,耳边是母亲的低泣,想着祖母做下的那些事,她心中愈发不满。 若是任由祖母这般混沌,江州沈家定会倾覆,她的父母尽皆会被牵连至死,她也不能倖免,想到这些,沈明语神色愈发坚定。 她定要阻止这一切。 为了自己,也为了…… 能清清白白地重新让他认识自己。 第54章 因果 世人造化诸般缘法 沈明语去城外庄子上, 在庄子外面等了三天。 沈薏环听闻这事时,也觉着十分可笑。 她是听李渭的人禀报了沈家发生的这些事了的,沈家人贪得无厌, 如今骑虎难下了, 来寻她又能有什么用。 可是沈明语铁了心,见不到她便不走了,也不知沈老太太如今在想些什么,竟然无动于衷,任由沈明语在庄子上一守便是几天。 沈薏环最终还是来庄子上走了一趟。 她到的时候,沈明语正蹲坐在庄子门外的石凳上, 身旁放了一个布包。 「堂姐。」沈薏环轻声唤道。 没再如之前那样,唤她一声二姐姐, 如今于沈薏环而言, 江州的沈家, 也算不得是她的家人。 「环儿妹妹。」沈明语勉力朝她笑了笑。 「堂姐执意见我,有什么事?」 「环儿妹妹如今住在哪里?」沈明语神思游离,她一连在这蹲守了多日,体力和精神几乎被耗尽, 这会只凭着一股心力在这撑着,想到什么几乎是脱口而出,「是住在将军府中吗?」 沈薏环别有深意地打量她几眼, 提到李渭, 她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几抹绯红, 对上沈薏环含笑的眼,沈明语脸色微变,颇为尴尬的别开了眼。 「外面凉,堂姐进去再说吧。」沈薏环懒得理会她心里那些弯弯绕绕, 转身进了庄子里。 进了屋内,燃了火盆,沈薏环觉着身上暖洋洋地,她看向一旁的沈明语,等着她诉明来意。 第99页 沈明语身上渐渐回暖,她在外面蹲了多日,便是穿得再多,也冷透了,她将手伸到火盆上方,僵硬的四肢这才缓过来些。 「环儿妹妹,家里的事想必将军也告诉你了?」沈明语神情怔愣,没头没脑地说道。 「堂姐,有事便直说吧,沈家有何事我并不清楚,将军也没与我说过什么。」沈薏环淡声道。 「将军什么都没与你说吗?」沈明语暗淡的眼眸微微睁大,看向沈薏环。 「堂姐来我这以身相逼,难不成是专程打听旁人事的?」 三句话离不开李渭,那不如直接去找他,来折腾自己做什么? 沈明语悻悻地,有些尴尬,她扯出几分笑意,「环儿妹妹,我其实也不知道来找你做什么。」 她的神情迷茫又无助,可沈薏环没了耐心,她如今实在是没心情开解这位沈家的堂姐。 许是见沈薏环要走,沈明语起身便拉住了她,「妹妹!」 沈薏环不耐地抽回被牵住的衣袖,她看向沈明语,语气微冷,「堂姐若是再这样顾左右而言他,那便请回吧,日后任你是在这住下还是在门口冻死,我都不会再来了。」 她话说得有些刺耳,沈明语也有些听不得,可看了看沈薏环的神情,知道她是真的这样想,沈明语也没敢说什么。 「环儿妹妹,我父亲前些日子去贺州取货,被羌人劫了,腿断了不说,人到现在都下不来床。」 「若非祖母指派,父亲哪会经歷这种劫难,祖母如今执意跟秦家和碧云寺那边来往,可这事迟早会被翻出来,到时沈家人一个都逃不脱。」 「环儿妹妹,我知你想保全你的父母,我也想,我也想父母祖母都能颐养天年,你若是去求……妹妹若是有法子,我愿意为妹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只希望到时能把事情平息了。」 许是见沈薏环没了耐性,她这会话也说得流畅许多,虽是仍有些含煳,可沈薏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堂姐未免将我想得太厉害了,通敌叛国的事,我如何能为沈家开脱。」沈薏环微笑着说道。 「这是祖母的玉佩,照燕便是用这玉佩去跟碧云寺的人传信,环儿妹妹若是跟将军……若是去碧云寺,倒是可以凭这信物去见见觉圆大师。」 沈薏环接过,她看着沈明语,她将这东西给自己,只怕是想间接让自己呈给李渭,可她既是并未说明,那自己也不比做出什么承诺。 她拿着玉佩打量半晌,蓦然出声问道:「堂姐今日给我这个,明日沈家会不会报官,说丢失了贵重的玉佩?」 沈明语拿着玉佩,出来了几日,沈家半点动静都没有,这种私密又重要的信物丢失了,沈家这位老太太竟然还坐得住吗? 「妹妹说笑了,我出来前,与祖母大吵一架,这玉佩是我偷出来的,沈家人这些日子,因着羌人那边的动静,根本不敢出门,一时半会发现不了。」 「妹妹可以趁这机会去寻觉圆,我先前听祖母说,他是被逼迫的,且知道很多事。」 沈薏环将玉佩收下,她如今其实也算是跟沈家立场相对,便是被沈家人知道,也无所谓,她看向沈明语,这位堂姐,其实倒也算不上如何讨厌,她如今这些作为,跟自己一样,都是为了保护在意的人而已。 想想也是可笑,偌大家族,前途性命竟然要家中未嫁的女儿来回护。 「堂姐回沈家吗?」 「嗯,」沈明语看了看沈薏环艷绝的容色,心中蒙上几分涩意,但终是微笑着说道,「放心吧,好歹我也是沈家养大的,祖母再如何生气还不至于真将我如何。」 不过是罚禁闭罢了,又不是没受过。 蓦地,沈明语朝着沈薏环跪下,这一下来的突然,沈薏环也没有反应过来。 「环儿妹妹,我知道沈家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更对不住你的母亲,但求你看在我诚心诚意的份上,若是能拉沈家一把,便拉一把。」 沈明语其实对沈薏环心中很是喜欢,且原本,她也没有对不住沈薏环的地方,可是如今,她心中有愧疚,许多话再也说不出口。 那人一身清凛气度,如刀光般锋利的眸色,她只看一眼,便再难忘却。 可若她是男儿,她也喜欢沈薏环这样的姑娘。 「不管妹妹信是不信,我都是喜欢妹妹的,待你从来都没有半分恶意。」 「环儿妹妹,回见。」 她瞧着沈薏环,笑了笑,率先出了房门,身形有些摇晃,但终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沈薏环见过沈明语之后,回到江州永巷的住处,盯着沈明语拿来的那枚玉佩,有些拿不定注意。 沈明语未免太过信任自己了,自己哪来的本事,能掩下沈家如今这些糟心事。 其实她也知道,沈明语是觉着自己定然会找李渭帮忙,如今江州地界,他身份最高,整个江州都没人能与他硬碰。 她想了想,似是拿定主意,将玉佩收好,去陪着阿荔说了会话,回来早早歇下。 翌日清晨,沈薏环从床上早早起来,梳妆齐整之后,她带着疏云出了永巷,乘车马往碧云寺去。 她到碧云寺时,已近午时,如今再看碧云寺,仍是钟鸣阵阵,檀香氤氲,可这禅意玄机之外,沈薏环只觉着尽是寒冷杀意。 看山是山,又不是山。 第100页 眼前这佛门净地,是佛寺,更是藏污纳垢的污浊地。 她知道李渭留下的几人定是跟着过来了,她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人影踪迹。 正愣神着,里面出来一位穿着僧袍的小和尚,扛着挑水的扁担,似是出寺外打水,他见到寺外有人,低头行礼,沈薏环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这小沙弥,她见过两次了。 第一次是沈明嫣着人骗她时,他在文殊菩萨殿内诵经。 后一次也是文殊菩萨大殿之内,他唤住沈薏环,让她莫要再造杀孽。 「小师傅,竟然又见面了。」沈薏环认出了他,便笑着打招唿。 听见她的声音,那小沙弥抬头见到她,似是也认了出来,他嘴唇嗫嚅着,似是想与她说什么,离着稍远,沈薏环不知道他说话了还是没说话,她轻声问道:「小师傅说什么?」 小沙弥看他一眼,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低着头扛着扁担急急地离开了。 沈薏环看着他,心中觉着有些奇怪,这位小和尚,近两次见到他,神情都很奇怪。 她看了片刻,却也想不出缘由,她拿了玉佩,呈给门口的守门的师傅,过了半晌,守门的师傅从里面出来,将她请进碧云寺正殿。 此前来这里,沈薏环都不曾来到正殿。 殿内,高大佛像前,蒲团之上跪坐一位僧人,双掌合十诵经,极为诚心的样子。 是先前那位觉圆和尚。 看着他,沈薏环又想起上次那小沙弥说她,造下杀孽,再诚心也得不到佛祖的度化。 若是手上有杀孽,便不能得到佛祖的垂怜,那这位觉圆大师,做这般样子,又是给谁看的? 「大师,又见面了,不知如您这般修行,可能得到佛祖点化?」 「贫僧是註定下地狱的人了。」觉圆的声音中带了些颓丧和疲惫。 「那大师这般潜心,又是为何?」沈薏环轻声问。 「念一经往生,超度亡灵。」 「是死于大师之手的无辜之人吗?」沈薏环冷嗤道。 佛门之人都这般虚伪吗?杀了人,再度人往生? 「阿弥陀佛,世人造化诸般缘法,生死皆是因果,谈何无辜?」 觉圆说罢,朝着面前的佛像缓缓拜下,起身后看向沈薏环,正听得沈薏环声音清脆,在大殿之内盪着余音。 「大师的意思是说,我若是前次死于大师降魔杵下,便是我的因果吗?」 「我倒不知,我竟然这般罪大恶极?」沈薏环弯着唇,冷声嘲道。 「沈姑娘如今不是好好的?这便是姑娘的因果。」 一身僧袍的老僧人捻着手中的暗赭红珠串,老迈沧桑的眼珠似是能穿透什么因果命数、看清人的本心一般,他看着沈薏环,半晌微微一笑。 「不过姑娘竟会只身来此,倒是当真胆大。」 「便这般不把贫僧放在眼里?」 第55章 理解 他几乎是瞬间黑了脸。 觉圆盯着沈薏环, 眼中露出几分凶光。 他诵经时,尚有几分出家人的温和,可这会他意有所指, 面上带了些狠劲。 「大师武艺高强, 若是想杀我,那我今日怕是下不了点翠山的,怎会不怕呢。」 「只是大师当着佛祖的面儿逞凶,是不是不太好?」 沈薏环笑盈盈地,与觉圆大师对视,她声音轻柔, 可听得出,她言辞间说自己怕, 心里却是无畏的。 迎着沈薏环坚定的目光, 觉圆冷笑一声, 他捻转珠串的手指顿住,另一只手从袖中似是摸出了个什么,朝着她的方向一甩,沈薏环便看到有东西朝着她的方向急飞而至。 她心里突突地跳, 却只站在远处,面不改色地看着觉圆。 那东西从沈薏环耳侧擦过,却并未碰到她, 若是她方才左右躲闪, 能不能碰到她就不好说了。 「沈姑娘倒是有些胆色。」觉圆颇为意外。 之前寥寥几面, 次次都有那些个身手不凡的男子为她拼杀解围,可今日她只身来此,真不知是她是另有打算还是托大了。 「大师若是想要我的命,我躲过一次却躲不了二次三次。」 「且我既是来了, 倒也不会白白来送死。」 觉圆听她这样说,颇为好奇地问她道:「哦?沈姑娘这是有备而来的?」 「大师可看过我祖母这枚玉佩了?」 「您就不好奇这玉佩为何会在我这里吗?」 先前寺门口的小和尚帮着通传报信,进来确认过之后便将玉佩还回沈薏环的手中,这会她将玉佩拿在手中,握着玉佩的绳结向觉圆示意。 觉圆不大在意地笑笑,「沈姑娘方才已经说了,这是家中长辈的物件。」 「您定然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玉饰,至于究竟做何用途,想必大师比我清楚。」 「我倒是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来问问大师,您好端端一位方外之人,为何非要掺和江州这些烂事?」 沈薏环问得直白,她话音刚落下,便看到觉圆大师直直盯着自己,她大方一笑,将玉佩收好。 「莫非大师也是爱财之人,为了那些金银之物连碧云寺的百年名望都不要了吗?」 觉圆沉默着。 半晌,他周身杀意尽数退去,神情也有些萎靡,作为出家之人,本就是心存善意的,只一时贪念破戒,从此便处处受制于人。 第101页 「沈姑娘今日来这只是为了羞辱贫僧一番的吗?」觉圆笑了笑,沉声问道。 「您言重了,自然不是,」见觉圆似是有些动容,沈薏环心中微喜,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对他说道,「其实如今江州地界发生的这些事,碧云寺和沈家不过都只是协力罢了。」 「眼下北境战事不定,陛下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心下颇为起疑,已经命人来江州彻查,沈家不愿意为江州这些人打头阵了,前些日子已经整理了证据,若非如此,我也拿不到这块专门用来联络大师的玉佩。」 「若是碧云寺也能及时止损,日后兴许能保住这座百年古剎。」 其实沈薏环也不知道,眼前这位觉圆和尚究竟在不在意这座古剎。 李渭先前与她说过,那处锻造兵刃的私坊实则是由碧云寺在运营着,倘若碧云寺这边能够站出来,想必能得到一些更有价值的线索。 她是信口胡诌,可她言语间神色笃定。 沈薏环来前便想得清楚,她这般说,觉圆也没法分辨出来她是否是在唬他。 他又不可能去寻李渭问个究竟 也确实,她几句话说得觉圆心里直犯疑虑。 那位名头极响的少年将军如今确在江州不假,前些日子沈明语从沈府出来去庄子上要见沈薏环更是不假。 觉圆不明白她和李渭之间的那些事,可一想到自己在碧云寺暗中做下的那些勾当,便愈发心虚,只觉着,这两人一先一后来江州,说得什么婚事和离的,没准都是幌子。 来这一遭,怕是只是陛下为了查探此事设下的障眼法。 先前他跟李渭之间有过匆匆几面之缘,那人对眼前这位沈姑娘的在意,连他这和尚都是瞧得出来的,这般情意,竟能和离? 觉圆越想脸色越难看,越在这深思细琢磨,越觉着有理,他有些冷静不下来。 「沈姑娘,贫僧想问一句,你今日来,可是将军授意的?」 觉圆紧盯着她,等她给自己一个回復。 沈薏环一听便知道这事许是能成,她拿出李渭先前硬留给她的腰牌,递给觉圆大师,她转头看向大殿之内的佛像,什么都没说。 她其实也不愿在这佛门佛像前妄言。 也不知佛祖能不能理解她这些做法。 可她今日来本就是凭着一股劲,借着手中既有李渭的信物,又有沈家的信物,想着许是能达成此行目的罢了。 觉圆盯着她手中定远侯府的腰牌,心下稍安。 「沈姑娘,若是我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可能答应我,日后保下我碧云寺的名望和寺中这几百条性命?」 他问的极为郑重,沈薏环正在思考如何回他,身后便听得一人在外面进来,边走边说道: 「若是你所言非虚,你这些要求我都尽力。」 沈薏环和觉圆都是毫无防备,循声朝门口望去。 李渭踱步从殿外进来。 他神色自若,对沈薏环出现在这并不意外,似是与她相约好一般,自然地站到她的身侧,转头看向觉圆。 见这一幕,觉圆心头一凛,他愈发确信,李渭来这是陛下授意的,借着那些什么婚事又和离的乱七八糟幌子,实则是来探查江州这些私下的买卖。 他朝着李渭躬身,起身后,念了句佛号,微微闭了闭眼。 「将军若是能保下碧云寺,我便是死也算是瞑目了。」 「将军,夫人,许多东西我还需要准备准备,待三日之后,还请再来碧云寺内一叙。」 应下觉圆的要求,李渭和沈薏环从碧云寺出来。 「环儿如今倒是,有胆识,有谋略。」 他几句话说的不阴不阳,沈薏环不大爱听,可她偷偷在背后仗了他的势,终是有些理亏。 「环儿想过没有,若是那觉圆和尚是个不顾后果的疯子,他若是伤了你,你该如何?」 「他不是。」沈薏环笃定道。 「如何不是?」李渭冷眼觑她。 「前次在那私坊之外,我与陈大哥被那里的人围攻,觉圆大师本是想杀我灭口,可他并未立时出手,是后来见那些人虽然人多,可不顶用,这才想亲自出手。」 「他这般有原则,我猜测他定是有难言的苦衷,这才会来。」 似是没想到,她真能说出些缘由,只是有些不太经得起推敲,李渭看着她灵动的神情,轻轻一笑。 罢了。 今日她出来时李渭便知道。 他一路跟随,本就是想给她托底。 「环儿今日确实赌对了。」 「可日后还是要谨慎周全些。」 沈薏环没再反驳。 他说的其实是在理的,素来他用这种说教的语气,跟她说话时,他都是在理的。 「将军,您为何应下觉圆的要求?」 旁人不清楚,可他们彼此都清楚,李渭这趟江州之行,并未有什么皇命亲旨。 「想应便应下了。」李渭淡笑着答道。 见他这般,沈薏环便也没再追问。 想是他有自己的打算,也不方便对她讲。 从京中出来许久了,沈薏环也想清楚了很多事,她也是如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定远侯府的前路也并非她原先以为的那般,一片坦途。 许多时候,皇家的态度疏离又暧昧,一边借着定远侯府军威震慑边境,一边又百般防备限制着,生怕皇权受制。 第102页 她想清楚这些之后,也更为明白了当时他对永安公主的态度,并非是讨好取悦,也不是忌惮皇权威压,无非是想维持住表面的平衡而已。 她心里其实有些惭愧,与李渭生活几年,她一直以为自己为他付出思虑良多,可近来才想明白,许多事情,是他以一己之力担下了。 便是他是男子,更是侯府的嫡子,生来便要担负许多责任,可她也却是从未真正理解他心中的难处。 只是如今这些都过去了,思及这些过往,沈薏环微嘆了口气。 「环儿在想什么?」见她怅然嘆声,李渭蓦地问道。 沈薏环望向李渭。 疏云跟着他的人远远走在前面,周遭只有她和他二人,微风拂过,吹散了沈薏环心间积压的惆然。 「将军,我只是想到,过去这些年,你过得也颇为不易。」她轻声说道。 「为何这样说?」李渭驻足回身,敛眸看着她,神情专注。 「区区江州便这般多的阴私,往日京城,暗地里的事更不知多少了。」 「我以前从未想过你背后的定远侯府究竟是如何处境,如今想来,是我从未真正理解过你。」 她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可这番话仍是让李渭极为意外,他心中因她这几句话而泛着暖意,抬手将她圈进怀里。 他硬挺的下颌轻轻在她发顶蹭了蹭,还未说话,被他猝不及防揽进怀中的她便轻轻推了推他,她轻柔软语从怀中传至耳畔。 「将军,此前种种,不过是都表明了,我与将军是真的不合适。」 「我生养在父亲膝下,没有将军那般大的格局,看不出那些汹涌的暗潮,更不会听旁人的言外之意。不仅听不出,猜不透,如今更是懒得听,懒得猜。」 「日后,你我便不要再互相勉强了罢?」 她在他怀中,神色诚恳,声音真诚,将将仰起一张柔美精緻的面容,便对上他冷厉的面色。 他几乎是瞬间黑了脸。 好半天都没说出什么话,最终只板着脸别开眼,将她重新扣进怀里,咬牙切齿地说道: 「绝无可能。」 第56章 驭马 「你待旁人,始终比待我宽容。」…… 觉圆说三日之后再去碧云寺见他。 李渭让人在碧云寺附近盯了三日, 唯恐生变,但觉圆并未再做什么,三日之期一过, 李渭便来到沈薏环住处之外, 等她出来一道去碧云寺。 站在沈薏环府门之外,李渭想着前几日她与自己说的那些话。 她说她往日不理解自己的处境,其实他也从来没有跟她提及过定远侯府在京中的尴尬境地。 和她一路纠缠到现在,李渭现在也算是看开了许多。 刚从京城出来追上她的时候,他气急败坏,满心都是要将她绑在自己身边, 她嫁给自己几年,事事周全, 时时体贴, 一朝翻脸便半分情意皆无, 李渭接受不了,也半点都不相信。 那时觉着她不过是置气罢了,不过是想要自己服软,想拿乔使使性子, 就像那些平日里见多了的矫揉贵女,心里弯弯绕绕,面上却能带着笑意。 他惯是懒得理会京中那些人的。 可若是对上沈薏环, 他其实也没有自己原以为的那般厌烦, 甚至还有几分乐在其中。 只是他想岔了, 沈薏环从来不会使性子,她素来都是懂事的,说离开他,便当真不要他了。 他这边瞧着沈薏环的宅院, 思绪正有些飞散,紧闭的大门便缓缓打开,李渭转头望去,便看见她从里面缓缓出来。 沈薏环刚出来,便和他冷沉的眸光撞了正着。 他立于对面,见到她的一瞬间,神情便温和下来,挺拔的身形和摄人的气势,衬得他不似在江州不起眼的街巷市井,反倒像是在山巅,在沙场。 沈薏环收了目光,走到他身前不远不近的位置,微微笑道:「走吧。」 李渭未置一言,走出永巷,旁边是等了许久的青崖,在他身边停着一趟马车。 「只一趟马车吗?」沈薏环看了看四周,有些疑惑地出言发问。 「嗯,」李渭轻轻应声,他转向青崖,「你去跟云峰汇合。」 青崖微微一愣,朝着马车看了一眼,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领命走了。 沈薏环看看马车,看看身前的李渭,她有些迷惑地问道:「我们怎么走?」 「马车。」李渭言简意赅,笑笑睨她一眼,「环儿想说什么?」 「将军莫不是想要我为你驭马,做一回车夫?」 「我宁可自己走到点翠山。」她小声嗫嚅道。 二人离得并不算远,她小声嘀咕的话音被他听得清楚,李渭有些失笑,他便是再如何不解风情,也不会要求她为自己驾车啊。 「你一天天都在想写什么?」 「马车是给你安排的,上去吧。」 听着李渭含笑的话音,沈薏环迟疑片刻,缓缓上了马车,隔着厢轿的帘布,她看到李渭坐上了车夫的位置,一提缰绳,轻声喝了一声,马车应声而动。 竟然是李渭为她驾马车? 他竟也会做这样的事,沈薏环有些怔然。 李渭确实从未为旁人赶过马车,他特意将青崖支走,也是不想被他瞧见,青崖哪都好,就是太过多事。 他并未骑马,若是骑马,他这一路上,只怕跟沈薏环说半句话的机会都不会有。 第103页 李渭单脚踩在车板上,胳膊搭在膝上,他回头朝着车内看了看,隐约可见她望着自己这边,但不知是瞧他还是在看别的什么。 「环儿。」李渭低低的声音唤她。 「什么?」 「若是沈家的事顺利,待事态平息,你有什么打算?」他望着江州城外的宽阔道路,试探着问道。 沈薏环想了想,朝着门边坐的近了些,轻声说道:「我也不知,许是会陪着母亲在江州再住一阵子。」 「还会回京吗?」 「会吧,前几日父亲还来信,让我勿念,可他定是心里惦记着我,才会给我来信的。」 想到京城里的人事,沈薏环淡淡笑了笑,回答道。 她是不喜欢京城,可京中也有她惦念的人,定是还要回去的。 「嗯,不管是江州或是京里,你都比较熟了,我也放心些。」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极为轻微,可沈薏环仍是隐约听到了,她眉头蹙起,隔着一层帘帐,盯着李渭笔直的肩背,心中略微有些怪异。 「将军何时回京城?」沈薏环柔着声音问道。 「快了,」李渭顿了顿,答她道。 「环儿嫌我烦了?」他又问了句。 听他说他要走了,沈薏环松了口气,等他走了,自己的生活应是能恢復平静了,莫名地,她心里便有些堵,他回京之后,只怕是许久都不会再见面了。 也好。 「嗯,很烦。」她退回马车里侧,将一旁的软枕抱在怀中,喃喃地说了句, 她声音极轻,可不知怎的,这会路上半点声音都没有,只有他们这一趟马车走在路上,她那轻声低喃,终是入了李渭的耳。 不仅是入了耳畔,更是如同一把小刀子,扎进他的心口。 很烦。 烦他什么? 烦他插手她的事了,还是烦他阴魂不散地追随她? 又或者,她如今就是单纯厌烦他这个人? 李渭心中又是酸涩又觉难堪,他从未这般将谁放在心上过,这么多年,入了他眼里、进了他心底的女子也就独独她一个。 如今走到今日这般地步,她待他的态度看不到半分迴转,甚至还不如当时在京城那会。 那时,她还会因他而难过。 如今虽是能见到,能说话,可她见他时平静的眼神,说话间平和的语气,无一不在昭示着,她已经不再喜欢他了。 马儿朝着点翠山飞奔而去,料峭冷风扑在李渭面上,吹得他双眼微红。 * 觉圆和尚这几日,过得倒是极为逍遥。 自打前些日子做下决定,他胸口的大石头便骤然消失,这几年为着这些事提心弔胆,如今总算是能睡个好觉。 今年他经手的事,哪一件都不顺,沈家老太太还时时施加压力,可这桩桩件件,哪一件都不是出自他本意。 反倒是这几日,他整日在藏经阁中,整理这些经书古籍,心思才渐渐平静下来。 李渭和沈薏环到时,觉圆正在拿着一本经书拓写,见他们到了,他小心收好,转身对着他们见礼。 「东西准备的如何了?」李渭开门见山,径直问觉圆,先前承诺的愿意拿出来的证据准备好了没。 「都在这里了。」觉圆走到一处置放经书的案架上,从上面拿下来一册,从里面拿出一张纸,递给李渭。 李渭接过,并未展开来看,他不甚在意地扬了扬那张纸,「大师准备三日,就打算给我这么一张纸片?」 觉圆笑而不语。 「大和尚,若是你给我的东西,无法指认幕后之人的话,那碧云寺仍是逃脱不了的。」李渭淡笑说罢,展开纸片,扫了几眼,将纸片递给沈薏环。 沈薏环接过,拿起盯着看了半晌,她舒了口气,将纸片折好。 「大师,这上面所写的种种,您可都有证据?」 纸上写的是全江州府内,所有参与了走私通敌一事的人名,其中这些人的家世,亲眷都事无巨细,他们负责了什么环节,从採买原料到锻造,再到送运至约定好的地点,环环相扣,分工明确。 可除了名录,便再无其他。 若是只这一份名录,那这便和没有一样。 觉圆笑了笑,似是看出她的心思,「不急,不急。」 他斟茶两杯,推了过来,「山间白茶,上不得台面,随便尝尝,喝个意思罢。」 李渭端起,这茶味道甚好,茶叶的枝芽饱满,茶色澄黄,跟他平日喝惯了的君山银针比起来,倒是别有几番风味。 「大师谦虚了,便是贡品茶,也就这般品相了。」 正说话间,藏经阁的门被推开,先前与沈薏环有过几面之缘的小和尚从外面进来,手里提了个木盒。 小和尚跟觉圆打过招唿,将木盒放在桌上,朝着沈薏环躬身施礼。 「沈姑娘,在下为之前对你的冒犯而致歉,」他面带羞愧,根本不敢直视沈薏环清透的眼,「我先前,先前以为,江州这些事情皆是沈家所为,所以后来得知北境屡次被犯疆土,便对同为沈家人的你心生怨怪。」 「这几日师父与我说了许多,我才知是我误会了。还是我的修行不够,心境不稳,如今实在是很惭愧。」 他年岁只怕比沈薏环还要小上几岁,原来是觉圆和尚的弟子。 沈薏环听他说完,将他扶起来,笑着说道:「不必介意,便是误会一场,小师傅说的话我确是认可的。」 第104页 「身负杀孽,总是难以解脱的。」她轻声嘆道。 她这话说得觉圆身形一僵,老和尚颇为讶异地朝着她打量几眼,却什么都没说。 许是看沈薏环是当真不在意,那小和尚也有些释然,与李渭打了个招唿,转身退了出去。 觉圆摸了摸那方木盒,最后用手拍了拍,「你们想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且我也只拿得出这些了,再多的我也没有了。」 他说完,也没再看向他们,拿起那捲经书,继续拓写起来。 「走吧。」李渭拿起木盒,对沈薏环说道。 出了碧云寺,李渭随口问道:「那个小和尚之前冒犯你了?」 「没有。」沈薏环否认道。 「你待旁人,始终比待我宽容。」他沉默片刻,低低一笑,说道。 第57章 秦玉 「不是你家,是为了你。」…… 从碧云寺出来, 便见青崖和云峰牵着马,守在来时那趟马车旁。 二人见到沈薏环,微微躬身, 一句「夫人」在嘴边转了又转, 却没说出口。 他们私下里是唤她夫人的,可当时她从定远侯府离开时曾说过不要唤她夫人,只是若唤她沈姑娘,自家公子又要不悦。 「规矩呢?」李渭看他们一眼,言辞微冷。 「见过将军,见过夫人。」 「谁是你的夫人。」沈薏环没为难青崖和云峰, 瞥了一眼李渭,轻嗤道。 看她转身上了马车, 李渭眉眼舒展, 淡笑了笑, 微微扶了她一下,跟在她后面也进了马车。 坐在车内软凳上,顶着沈薏环欲言又止的神情,李渭将觉圆给的木盒打开, 里面是各种按着手印签着名号的字条。李渭一张张翻看,越看,表情便越发难看。 见他动作, 沈薏环赶他下车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拿过几张李渭看过放在一边的字条, 粗略看了一眼,也是颇为心惊。 每张字条都像是刑讯口供一般,自述种种自家密辛,尽皆不足为外人道。 「有秦家人写的吗?」沈薏环问道? 「没看到, 这有觉圆大师的。」李渭递给她。 沈薏环接过看,这觉圆大师竟然将自己的条子也一起交了过来,还真是不偏私。 巴掌大的纸片上,写的是觉圆大师卷进这趟事的缘由。 几年之前江州梅雨连连,雨夜碧云寺来了几位官家小姐,是来点翠山结伴踏青的,被雨水困在山上,来碧云寺借宿。 觉圆将她们安排在寺内的客房,可那个雨夜却出了事。 其中一位小姐的婢女第二日进房内,竟发现自家小姐和一男子同寝,屋内的气息和凌乱的衣衫,无不昭示这一夜发生的事,婢女下意识惊唿出声,床上的姑娘醒转,这一起身,赤裸的带着青紫掐痕的上身便露了出来。 这家姑娘正是江州杨家的庶女,秦玉的表妹。 床上的男子便是当年的觉圆大师。 字条上写的清楚,杨家小姐觉着夜里冷,火石却打不出火,婢女寻了当时尚在值夜守寺门的觉圆去屋内帮忙点燃火盆。 纸片上写了,杨家小姐在秦府小住,回府之后悬樑欲自尽,被救下之后,秦家人才知道发生了这事,来碧云寺兴师问罪,碧云寺当时的住持方丈尚且不相信,可扒开觉圆的僧袍,他背后的一道道抓痕让他无言解释,最后方丈和秦家密谈之后,觉圆和秦家人和解。 几月之后,当时的方丈圆寂,上奏官府,将住持之位给了觉圆,这是秦家人找上觉圆,用这他和杨家小姐的事要挟,要么偿命,要么帮秦家做事。 觉圆自己选了,按下手印,从此多年为秦家汲汲营营敛财。 沈薏环看罢,皱眉半天说不出话,觉圆自然算不得无辜,他破戒,沾惹了红尘这是事实,只是这杨家姑娘,秦家,还有当时那位方丈,都太过巧合了,倒不知是早有预谋还是当真是意外。 她正要将纸片放下,隐约看到背后似是还有一行字,她翻过来,这几句小字墨色明显要新的多。 「铸成大错,从未想过开脱,惟愿将军将秦家势力剪除,还江州府一片清净安宁。」落款书觉圆二字。 沈薏环将这背面的话拿给李渭看,他瞥了一眼,看不出神情,片刻后,勾唇噙着笑,「这些个所谓无欲无求的出家人,说起话来倒是唬人。」 「什么?」沈薏环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没什么,这里没有秦家人写的。」李渭笑笑,没答话,只转而说道。 「看觉圆这行字,这些应该是秦家迫旁人写的,想来秦家人也很是信任觉圆。」沈薏环一边看盒子里其他的纸片,一边说道。 「嗯,环儿,有一事只能你帮我了。」他转头看向沈薏环,神色格外诚恳。 「过几日只怕你得去一趟秦家,就说你是探望你的姐姐,到时我去秦府寻你。」 「去秦府找我做什么?」沈薏环问道。 她不介意去看看沈明嫣,只是李渭去秦家做什么? 「我去会会秦家人,看看江州这齣戏,究竟是不是他们主使的。」 「到时我让人给你传信。」 李渭本是转身想下马车,动作却生生顿住,「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想别的办法。」 「我又替你做决定了,」李渭垂了眼,薄唇微抿,「是我思虑不周。」 沈薏环颇为意外。 第105页 方才李渭说完话,她都没想过她为什么要去秦家,为什么要听他的安排。 她此刻有些沉默。 李渭对她的影响,确实很大。 好在,先前听他说,江州这边事了,他就要回京城了。 只是找个藉口去秦家而已。 「没关系,我可以去看看她的,」沈薏环在他小心翼翼的目光中轻声说道,「毕竟也是为了我家的事。」 「不是你家,是为了你。」李渭将觉圆给的木盒一同带下马车。 * 当日从碧云寺回到住处,沈薏环便没再见过李渭。 昨日他的人给她带话,让她今日去秦家一趟,他会让人暗中跟着她。 她到秦家府门外,门口的人进去通报,不多时,里面来人迎她进去,后院里稍显冷清,一路直接进了沈明嫣的院子。 沈明嫣现在已经很显怀相了,她倚在软榻上,望着门的方向,沈薏环一进门她便露了笑意。 「可算来了,等你半天了。」沈明嫣说道。 「你身子这阵子如何了?」沈薏环坐到她的身旁。 「我没事,就是有些犯懒。」沈明嫣摸了摸小腹,笑着轻声道。 「宝宝也心疼娘亲呢。」 沈薏环打量了一下这房间,精巧又素净,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 「姐姐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沈薏环轻笑着哄她。 「什么苦尽甘来,混日子罢了。」 沈明嫣苦笑一声,她递给沈薏环一块点心,「尝尝,我是吃不下了,特意给你要的。」 接过点心,沈薏环拿在手里,没吃,正想说话,沈明嫣嗤笑一声,说道: 「怎么,怕我给你下药?」 她捏起点心咬了一口,又放下,朝着沈薏环说道:「我还不至于这么蠢。」 「我并无此意,你误会了。」沈薏环见她这般,解释了一句。 其实沈薏环是有些如沈明嫣所说的那些顾虑,她如今和沈家这两个姐姐的关系都很尴尬,谈不上敌对,但又实在算不得要好知心。 「嗯,我最近情绪也不大好,说话不大中听,妹妹也别往心里去。」沈明嫣有些恹恹,她轻声说了句。 「姐姐怎么了?」 李渭传的话是让她在秦府多待一阵子,等到他来了,会来找自己,她还怕无话可说,拖不住时间,这会看沈明嫣自己若有深意的话音,她便接着问道。 「环儿妹妹,你先前……」沈明嫣开了个话头,剩下的话却绕在嘴边,有些问不出口。 「姐姐想要问什么?」 「你先前,跟将军和离,可有什么波折吗?」沈明嫣斟酌犹豫片刻,终是说道。 听她问道,沈薏环手指捏紧,抿唇半晌没作声。 波折? 波折可太多了。 只是她是谕旨亲批的,便是再如何不顺当,也没太大的影响罢了。 「姐姐问这做什么?」 看着沈明嫣隆起的小腹,沈薏环轻声问道。 她刚嫁进秦家,便想要和离? 「我什么情况,你也知道,」沈明嫣淡淡笑了下,看着沈薏环,「不瞒妹妹,若说当日嫁进来,我尚对秦玉有些幻想,如今可是真的什么都不敢想了。」 「成婚之后,他只回府过一次。」 沈薏环犹豫着说道:「秦玉……此前不就是这样吗?」 难不成亲眼目睹过他和旁的女子那般情势,沈明嫣还能对他有丝毫的好感吗? 「我以为,便是没有感情,这日子也是能过得下去的。」 「且当时,我已经显怀,绝无可能嫁旁人了,祖母又那般逼迫,我若进不了秦府,我如今怕是早就去见了我的亡父亡母。」 「那如今,姐姐如何打算的?」 沈明嫣的面上时而决绝,时而又有迷茫。 「我也不知,我如今也很混沌。」 「环儿妹妹,你说,世间女子,除了嫁人生子,可还有别的出路?」 她话音极轻,沈薏环却听得清楚,她有些沉默。 沈明嫣想的这些,她和离时也想过。 但也没有什么结果。 好像当世的女子,只有嫁高门,夫君得力,儿孙满堂,才是令人称道的。 前朝也有女官,女太医,女教书先生。 可所谓女官,还是当今陛下的女人,只要他看得上眼,临幸了之后便封位份,宫中的女官都想着去御前伺候,再不济也要去各位皇子府中伺候。 那些女太医,却有医道圣手,专看些妇人的病症,可在太医院地位极低,上面空下的官职,也绝不会给这些女医。 便如她这般书香门第的女儿,许多姑娘看着风光,可生来便是要为家中男儿换前程,嫁了人还要想法子为家里谋利益。 大周盛世,却从没有过给女子的出路。 她这般沉默,沈明嫣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她自嘲一笑,「瞧我问得是什么话。」 「妹妹便当我没听到吧。」 正说着话,门「嘎吱」一声被勐力推开。 沈薏环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人一把推到一旁,她身子撞到一旁的花岗石桌沿,疼得尚未反应过来,便看到一男子上了软榻,压着沈明嫣隆起的腹部,用力扯了扯她的头髮,另一只手解她的衣衫。 「秦玉,你给我滚下去!」当着沈薏环震惊又意外的神色,沈明嫣惊唿喝道。 第106页 秦玉满身酒气,不耐烦地捏着沈明嫣的脸,单手伸进她的衣衫摸索,嗤笑到:「装个什么劲,还是个姑娘时就知道勾男人,如今在这还拿乔上了?」 「不是你告诉娘让我回来的,我回来,你怎么还不高兴?」 「不高兴,也给老子忍着。」说罢便朝她颈间埋首。 沈明嫣不敢再说,这人半醉,下手没轻重,只是她看着沈薏环,自觉十分屈辱,但又知道秦玉秉性,她忍着眼泪,在沈薏环看不见的地方,朝她示意,让她出去。 沈薏环正想用什么将秦玉砸晕,可看到沈明嫣祈求的神情,她终是没做什么,放轻动作,便要出去。 「回来,走什么?在这给爷看着!」许是听到什么动静,他抬头喝道。 这一抬头,便认出来沈薏环了,他方才进来时没细看,还以为是沈明嫣的婢女。 「呦,这不是五妹妹么?好久不见。」秦玉从沈明嫣身上起来。 「今日倒是懂事,知道自己不方便,带着妹妹一同来陪我开心了?」 第58章 逞威 「他碰你哪了?」 「秦玉, 你敢!」听到秦玉说的话,沈明嫣喝道。 说话间,秦玉已经从床上下来站起, 他盯着沈薏环, 半晌,挤出来一抹笑意。 「五妹妹,好久不见了,可还记得秦某?」 他说着话,朝着沈薏环缓缓走近,沈薏环一边朝着门边退, 一边避着秦玉伸过来碰她的手。 她走到门边,飞快推了门, 转身便要往外走。 这秦玉, 花丛留连多年, 听了沈明嫣说的他那些事,跟他多说几句话都觉着难受。 沈薏环原先还从不知,如秦玉这般的男子,她是半点也接受不了。 她从小长在沈府, 沈府到今日都没个女主人,后来嫁给李渭,他那人毛病多, 随身的侍从都是男子, 整个将军府, 总共都没几位婢女。 当日和离时不是没想过另嫁,且不说嫁谁,当时尚觉着,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 只要心中松快些,不往心里计较,便不会吃味。 如今看这秦玉,便是她和沈明嫣没甚大交情,也替沈明嫣感到不值。 出了房间,她才看到,这院落竟是落了锁。 看方才秦玉的反应,他是不知道她在的,屋内除了她便只沈明嫣一人,他让人将门锁了,只怕本就没安好心。 她看了院门一眼,立刻转头看向沈明嫣房门,秦玉已经从屋里出来,站在门口,冷眼看她。 「跑啊。」他挑眉看着她。 沈薏环在院中站定,秦玉看她不再动作,便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秦玉,若是你敢碰我……」 「什么敢不敢的,几年前就嫁人了,如今还跑来跟爷装个什么劲儿。」 秦玉打断了沈薏环未尽的话,嗤笑着讥她,「回江州来不就是为了再找一个?」 「这江州还有比我更好的人?你跟你姐姐,倒不如都跟了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拉扯沈薏环的胳膊,刚搭上个边,便被沈薏环甩开,她抬手欲将她推远些,余光里看到沈明嫣从屋里出来,手里拿了个花瓶,眼神中带了股狠劲儿。 沈薏环将秦玉用力推了一把,秦玉没想到她的力道这么大,身子不由得倒退几步,沈明嫣捧着花瓶朝着他后脑砸去。 这一下不中,沈明嫣孕身,许久不曾活动过了,手上都没什么力气,这一下砸在秦玉头上,他痛得不行,回身反手便是一巴掌,正打在沈明嫣的脸颊。 秦玉抬手的这一巴掌,半点没卸力,将沈明嫣打在一旁台阶上,捂着小腹半天起不来身子,沈薏环也被秦玉这一巴掌震到,她没想过,秦玉对着怀孕的沈明嫣也下得去手。 也就几息之间,沈明嫣身下血色已经晕开,面色惨白,尽是痛苦之色。 「秦玉,你到底是人不是,她还怀着孕,你竟也敢动手!」沈薏环怒声呵斥着说道。 「她怀孕了,你不是没怀孕?」 说着话,秦玉扯了扯微紧的腰封,朝着沈薏环和沈明嫣这边走过来,他摸了摸被沈明嫣砸中的后脑,神情愈发难看。 他伸手摸向沈薏环脸颊,沈薏环实在是气急,抬手也是一巴掌结实地扇在秦玉左脸。 她还是头回打人。 秦玉愣住半天,紧接着便是压抑不住的愤怒。 他活了这二十余载,还从未有人这般对他动手,今天先是被沈明嫣用花瓶砸了后脑,而后又被沈薏环一巴掌打在脸上,面子里子都丢了个一干二净。 他怒极,抬腿便朝着沈薏环踢来。 这将将抬起的腿便被飞至的短匕打中,一瞬间血流如注,他被破空而来的匕首打得倒退几步,没站稳,向后栽倒在地上。 他的腿上插着那把短匕。 「谁!」秦玉怒喝。 他今日简直气疯了,先是在温香软玉的美人怀里被秦府的老夫人,他的母亲叫回来,让他多陪陪沈明嫣,而后又在沈薏环和沈明嫣处连连吃瘪,如今更是受了这种见了血的伤。 更何况,沈薏环方才打得还是他的脸侧。 这江州秦府里,竟然有人敢这样动手伤他,这个认知激得秦玉心底戾气不断上涌。 他看向方才短匕飞至后,从外墙飞身飘落而进,这会立在中庭的男人。 沈薏环知道,动手的人定是李渭,今日是他让自己来的,定会让人跟随,这里发生的事,肯定有人会禀报于他。那匕首打在秦玉腿上,她就知道是他来了。 第107页 「他碰你哪了?」李渭面色阴寒,平静的声音掩着他心里的怒意。 「我没事,快叫大夫。」沈薏环顾不得跟他多说,沈明嫣的状况很不好。 她压下心中复杂的心绪,看着沈明嫣。 女子怀胎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何况沈明嫣方才被秦玉那般重地甩落在硬实的地上,这会已经疼得有些昏了。 「青崖去了。」 「不会有事的。」 他声音沉稳,听得人心里莫名安定下来。 见沈薏环不理他,李渭朝着秦玉看去,秦玉这会坐在地上,捂着伤口,正怒视李渭。 似是想到什么,李渭眉梢一扬,走到秦玉身前,抬腿就是一脚,正蹬在秦玉心口,他单膝蹲在地上,一手提起秦玉的衣领,将秦玉整个人都带的往前了些,「活了这么多年,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秦大人竟没教过你?」 「无妨,我今日替秦大人教教你,倒也不算晚。」李渭冷硬的面容泛着杀意。 青崖报信时,将秦玉在院子里的言行一一转述,不用想他都知道,在屋里时这秦玉是个什么德行。 「你,你是什么人,哪来的狗胆子,我要去告诉我爹……」秦玉犹在叫嚣着,可对着气势凌人的李渭,他也有些底气不足。 秦玉不认识李渭,可这人敢在秦府这样对他,若不是脑子坏了,就是有恃无恐。 可便是再有来头,还能比这江州的知府还有威势不成,只要父亲出面,定要让这人给自己磕头赔罪。 「你爹?」李渭颇有些玩味,低声重复道。 他盯着秦玉,眸色渐冷,在秦玉愈发恐惧的神情中,他伸出两根长指,骤然捏上秦玉的手。 方才摸向沈薏环脸颊的那只手。 李渭面露戾色,冷笑一声,手上使力,秦玉痛唿惨叫了几声,嘴里开始不干不净地咒骂,李渭单手反折,几声脆响,秦玉渐渐消停下来,随着李渭松了手,秦玉胳膊呈着一种狰狞的姿态,人已是痛昏了。 这会青崖和他请来的陈沅也来了,随着一起的还有陈暄。 李渭倒是没想过陈暄也来了,他面色不豫,盯着青崖看了一瞬,还未说话,沈薏环已经跟陈沅打了招唿。 「陈大夫,快看看她,她还怀着身孕。」沈薏环并未客套,引着陈沅,来到沈明嫣身前。 陈沅也没移动沈明嫣,她这会人事不知,只搭上她的脉搏,细细地听着。 门外渐渐喧嚣起来,方才青崖用刀将门锁砍落,这会门庭大开,秦夫人和一众嬷嬷婢女急匆匆进来。 她一眼看到了地上狼狈的儿子,这位自小金尊玉贵的秦府嫡子,此刻面色惨白地委顿在地,不知究竟什么境况。 「玉儿!」秦夫人惊声唿道。 「这是怎么回事?」她惊怒地问道,在江州就没人敢惹秦玉,如今尚在府中,竟有人上门来欺辱,秦夫人简直越想越气。 她望向一旁若无其事看戏的李渭,「将军,您可要给我秦家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李渭明知故问道。 「秦府拿将军当客人,将军说想见我儿妻妹,我们便给您行个方便,您竟然这般不讲情面?」 「玉儿便是不成器,可也还轮不到外人来教导!」 秦夫人说罢,神情愈发严厉不悦,她看着秦玉的样子,格外心疼,尚未看得清楚院内情形便已经开始兴师问罪。 「夫人只看到了儿子,若是本将军今日来晚一步,只怕您盼了许久的孙儿也保不住了。」李渭说话鲜少用官称,这会他声音淡淡,言辞间暗含威压。 听李渭这般说,秦夫人才看到旁边一群人围着的,正是她那怀着身孕的儿媳。 她是瞧不上这个儿媳的,三媒六聘娶的是妻,无媒无聘则为妾,如沈明嫣这般,尚未婚配便跟男人厮混,珠胎暗结的,连通房妾室都不如。 可她毕竟是有了秦玉的孩子。 秦家盼这孙儿,都不知盼了多少年月了,整个秦府,也就秦玉一个男儿,正是子孙不显,从秦玉刚通晓人事,未及弱冠时,他房里的貌美婢女便没断过。 可这么多年,府里外面,从没有过一儿半女的。 如今沈明嫣有了子嗣,自然是要保住的。 秦夫人疾走几步到了沈明嫣近处,入眼的便是沈明嫣身下刺眼的红,秦夫人便觉着头一晕,她身边的嬷嬷立刻扶住她,「夫人……」 「我没事,」她看着一旁听脉的陈沅,看他放下沈明嫣的胳膊,顿时出声问道,「大夫,她如何,孩子可保得住?」 「有些兇险,且先看着吧。」 他写了方子,让人抓药去煎,然后接着说道:「找个软榻,将她抬进屋去吧。」 秦夫人立刻着人安排着,看着陈沅负手站到一旁,她扯出笑意,轻声说道:「大夫,玉儿也人事不省呢,您也帮着瞧瞧。」 「真不愧是一家人,受难都是同天。」陈沅笑着说了句,秦家人听他调侃,也都敢怒不敢言。 看着秦玉手腕和腿上的伤处,陈沅别有深意地侧身看了眼李渭,蹲下身探脉。 「秦公子没什么大碍,身上都是外伤,不是疼晕的,便是吓晕的。」 秦夫人听了又怒又心疼,朝着李渭瞪了几眼,抹着眼泪,转身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跟她那些随从说道: 第108页 「你们在这照看着,我去找老爷好好说说今日这事。」 第59章 谋算 「环儿可还真是,看得起我。」…… 江州这位知府秦松, 中年得子,素来对秦玉都有几分纵容。 许是觉得整个江州也没人会不开眼地来得罪秦家,便是秦玉其人不大成器, 也没如何约束他的性子。 这会得知秦玉在府中被伤至昏迷, 秦家这位家主,滔然怒火「腾」地翻至胸腔。 「他未免也太过欺人了。」 「这可是江州,不是豫城。」 江州府城之内,可轮不到他李渭做主。 秦松带着人走进秦玉屋内,屋内熏着宁神香,先前跟秦玉撕扯间碰落在地上的杯盏碎片已是清理干净, 秦夫人走近坐到秦玉床榻旁,另一边是刚醒转不久的沈明嫣。 沈薏环正陪着沈明嫣说话, 身后是神色莫辨的李渭。 他定定看着沈薏环的一举一动, 秦松等人蜂拥而进时, 李渭连个眼神都没给。 「将军,我秦家今日可有照顾不周之处?若是是哪里得罪您了还请将军说明。」便是李渭没理会,秦松仍是开口说道。 「秦大人何出此言?」李渭语气淡淡。 「小儿这手腕和腿伤不是将军手笔?」秦玉被李渭这浑不在意的态度气到,硬声诘问。 「原来是说的这个, 是又如何?」李渭勾唇笑着,看向秦松。 「将军,便是定远侯府如今势大, 可这江州, 到底还是有王法的。」秦松咬牙恨声说道。 他言语间强调着江州, 眼光打量李渭的神情。 「秦大人说的好。」 「江州地界确实应该是有王法的。」 李渭笑着应和,他微一侧头,朝着青崖示意,青崖颔首, 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轻轻放在桌上。 零碎铁块。 「秦大人看看,认识吗?」 秦松自然是认识的,这批原料的样物是他亲自过眼的,只是后来经了沈家手便被劫了,没想到会从李渭这里看到。 「这是……」 「秦大人不记得了?」 「将军这是何意?」 李渭走到秦松面前,冷淡的眼眸逼视着秦松。 「这批材料,秦大人看着眼熟吗?」 秦松不敢应声。 他不知道李渭究竟知道多少,唯恐说多错多。 这会他也冷静了些,虽然李渭拿来的这几个铁块,八成便是他们失了的那一批,但这天底下,这些个原料石头可多了去了,没人能咬死说这东西跟他秦家有关。 「我瞧着都是普通铁块罢了。」秦松避开李渭的眼神,望向床上的儿子,手指紧握。 「秦大人日理万机,想来确实不记得了。」 「从羌族人手中劫下的,秦大人不如再仔细想想。」 秦松冷汗涔涔。 当时沈家来回报,说是被羌人劫掠,如今正跟李渭说的话对上了。 这会几个小丫鬟从外面进来,端着小碗,里面是按着陈沅写的方子开的汤药。 沈薏环方才就没理会李渭和秦松之间的对话。 她盯着沈明嫣的肚子怔愣出神。 沈明嫣这会已经醒转,可面上的痛色半点没缓轻。 她并非心疼沈明嫣受苦。 只是真的有些后怕,今日稍有不慎,只怕闹出人命也未可知。 秦玉此人是个混帐,喝了点酒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便是跟沈明嫣没感情,她到底是怀了他的孩子。 便是猫儿狗儿,尚且让人心生怜惜呢。 秦玉根本就不是人。 将来,若非是心甘情愿,她是绝不会把自己逼到沈明嫣这般进退两难的地步的。 沈薏环接过婢女递来的汤药,试了试温度,舀起一勺,餵到沈明嫣嘴边。 「我自己来吧。」沈明嫣撑起发重的身子,接过药碗,抿了一口,然后端起来饮尽,将碗递迴。 她躺回床上,看着床帐的繁杂纹饰,双手抚上自醒来就一直隐痛的小腹,神色决绝。 另一边的秦玉也醒了。 他身上都是外伤,本就是疼晕的,刚醒便见对他素来疼爱的母亲在一旁抹着眼泪,关切地看着他。 正要说话,便撞见李渭微沉的眼眸。 到嘴边的话音生生咽了下去。他的手腕是被李渭单手捏断的,疼痛感犹在心口。 见秦玉没说什么出格的话,李渭瞥他一眼,走到沈薏环身边站停。 「环儿,云峰和青崖都在外面,待会让她们送你回去,」他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秦松,「我和秦大人还有一些事要说。」 沈薏环应了声,没再多说。 她知道,李渭今日让她来秦府走这一趟,定是有他的目的。 只是不知道,秦玉回府闹出这一出,在不在他计划之内。 看着沈明嫣半分血色皆无的样子,沈薏环心中微冷。 李渭跟秦松去了正院。 眼看沈明嫣渐渐睡下,沈薏环从屋内轻手轻脚出来。 月下中庭,陈暄负手而立,见她出来,他微笑道:「累了吗?」 「还好,就是有些烦心,」沈薏环随口应道,「不说这些了,陈大哥有什么事吗?」 「没,我前几日回了一趟家,你之前让疏云送来的银两,我便算作你的投资了,待帐期核帐后,给你算分成。」 第109页 「这……」沈薏环皱眉,那银子本就是因他帮自己,不愿欠太多人情,才给他的,若是如他这般,人情岂不是要越欠越多了。 「你也不用往心里去,日后商会有需要你的时候,你也是不能推辞的。」 沈薏环嘆了口气,最终只是笑道:「还是谢谢陈大哥了。」 「沈妹妹日后有空不妨也去随州走走,陈家商会总部也在那边,随州首屈一指的酒楼便是商会名下的,到时随便你点。」 沈薏环还没答话,便听到一旁有人说道: 「环儿有什么想吃的,想去的,倒还轮不上外人操心。」 李渭靠着墙壁,站在院墙的阴影处,见她看过来,他收了目光,直起身子,朝着二人走过来。 「陈公子,你叔叔在等你。」 陈暄眉头微扬,看着李渭的神情也有些戏嚯。 上次李渭给他拿了封信,说陈沅有急事找他,他去了之后,陈沅让他帮着拆了一下午螃蟹,晚上时他问陈沅到底何事,陈沅当时说的什么来着? 「没事,就有人跟我说不想你跟沈薏环多待,让我多留你会儿。」 当时听得陈暄又气又笑。 这会这人又来说,陈沅找自己有事,约莫着他又是想支开自己,他笑了笑,侧身倾近沈薏环,说道:「沈妹妹,那方才与你说的事便这般定下了,有事你再让人去寻我。」 「将军,下次若是叔叔再托您寻我,您可以直接回绝,不必这般热心。」陈暄淡笑着说道。 沈薏环也跟着笑。 她怎会不明白李渭心里想的什么,这会听陈暄这样说,也觉得十分好笑。 陈暄走了。 李渭看她笑意盈盈的样子,心里直痒痒。 他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然后松开,小心翼翼地打量她。 沈薏环没什么反应。 「环儿,你那姐姐,如何了?」 「陈大夫说要再看看,这几天都得小心些。」 「秦松承认了确实造了兵刃转卖,不过他们只说是沈家主导,他们秦家不过只是分利。」 「不过有些事倒也容不得他们推脱,且看着吧。」 李渭声音沉稳,听着格外令人信服,沈薏环听了,只应了一声,并未再说什么。 她在想今日的事。 是李渭让她来秦家探望沈明嫣。 可巧,她来了之后,小半月没回家的秦玉便回了家,还喝了酒。 他闹了一通,引致沈明嫣几乎小产。 正因为这沈明嫣肚子里这险些落胎的孩子,秦大人和秦夫人都颇为心虚,便是秦玉被李渭硬生生折断了手臂,都没表现出半分微词。 「环儿想什么呢?方才陈暄与你约定了什么?」李渭轻声问道。 什么别忘了他们之间的约定,陈暄和环儿之间,有了什么约定? 「将军,今日秦玉回府,是你的安排吗?」 直接或者间接地让秦玉回府折腾这么一出,方便他办事了吗? 李渭心直直往下沉。 「你觉得我会让秦玉有机会对你动手动脚?」 「将军不是已经给了他苦头吃了?」沈薏环轻声说道。 「秦玉那种人,我从心里就不愿你多看一眼。」 沈薏环转头看着李渭,「我原是想不通,为何您来秦府办事,非要我来一趟,您再过来。」 「如今想明白了。」 「我来一趟,秦玉这样一闹,您借我的缘由出手伤了秦玉,引得秦家人对您兴师问罪,您再来逼问秦家,便能占了上风,若是没有秦玉,只怕未必会这般顺利地便能让秦家认了跟这事有关。」 她一通话说完,李渭头嗡嗡地,也不知道她哪来的逻辑,他胸腔里满是被人误解的难过。 尤其是她。 还未待李渭说话,沈薏环侧头,绷着脸,眸中没带半点感情,迎上李渭深寒的眼,轻声说道: 「我确实不喜欢沈家人。」 「可是我接受不了您如此奇谋,便是陈大夫来得及时,也确实医术高超,可沈明嫣确实不至于受这般罪。」 「用女子孕事做筹码达成自己目的,就算是您,也不大让人瞧得起。」 李渭站在原地,他这辈子,最大的挫败感都是她带给他的。 他素来不屑羌人那般无所不用其极,无论是妇孺还是老人,只要能出奇制胜,就能扔上战场让大周将士投鼠忌器。 「借孕事得利,你说的是你那姐姐,还是我?」李渭冷笑一声,忍不住反过来问道。 「沈明嫣确实咎由自取,可您如今这番谋划,那跟她又有什么区别。」 「谋划?」李渭冷嗤出声。 「环儿可还真是,看得起我。」 他确实没有必要非要让沈薏环也来秦家一趟,她不来,李渭也有别的法子让秦家人开口。 不过是想找个藉口,想见她罢了。 第60章 期待 心疼她,且悔之不能。 「难道将军不是这样想的?」 于他而言, 一个沈明嫣,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这又算得上什么, 如何能让他挂心。 「将军瞧不上沈明嫣的人品, 自然也不会在意她的身体和她未出世的孩子。」 「只是对于我来说,她与我一样,都是女子,她今日面对的,便是我有朝一日也有可能会面对的。」 第110页 「她今日莫说小产,若是再兇险些, 只怕命都要没了,虽然现下多半没事了, 可我一想到今日这事, 我便觉着齿寒。」 李渭被她一句一句说得哑口。 他紧抿着唇, 眸中怒意显得他神情格外严冷肃杀,沈薏环字字句句都戳在他的心口,他心中清楚,是她误解了他, 自己本意并非如她口中所说的那般。 被她误解,更让李渭觉着心灰。他这些日子里连日为沈家秦家这些烂事奔波。其实这些事,哪里用得着他操心, 这些人又哪里配得上。 可这是她想要做的, 她不想沈庆辉被牵连, 更不愿如今好不容易过上安生日子的阿荔被连累,她的心愿他如何不知。 李渭在这江州一连几月的耽搁,无非是想要她一个心甘情愿。 只是不曾想,她不仅与他愈发生疏, 愈发的不信任,今日这一问,更是对他这个人的质疑。 当年她对他那般信任,看自己的神情总是盈满爱意,到如今,她开始质疑他的人品,质疑他的用心。 看着沈薏环平静的面容,李渭第一次由衷地感觉到,她可能,永远不会再爱他了。 「环儿,沈明嫣如何,我确是不在意。」 「她死活都和我没关系。」 看着沈薏环瞭然的神情,李渭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凛冽眸光中难掩哀意,他收回被她躲开的手,负到身后交握,他低头,眸光敛在沈薏环精緻的眉眼间,轻声说道: 「但是我在意你。」 「秦玉今日那情形,若是我知道,他都不会进到你在的院子。」 这会说话间,两个人走走停停的,仍是到了沈薏环的府院门外。 「将军回去歇息吧,今日之事还是谢谢你。」 她的神情和语气波澜不惊,听得李渭不知道她到底听没听进去自己的解释,他还想说些什么,可对上她冷静的眸光,李渭忽然间就觉得,倦了。 他没说话。 沈薏环看看他,见他不像是要说话的样子,回身开了府门进了院墙之内。 素瓦青墙,隔绝了李渭的心神所系。 他绕着江州城内走了足足有几个时辰,直到子夜时分,打更人唱时敲更,巡夜的将士过来查验他的身份时,他才反应过来,竟然已经到了下半夜。 李渭说不上来他当下的想法。 可他绕着江州城,在寂静夜色之下绕了一圈又一圈,他心里想的还是那个勾了他心魂的姑娘。 他被她误解,初时不是没想过径直回京城算了,只是这念头方一兴起,他的脑中便是当日她嫁进侯府的模样。 彼时她羞涩却饱含情意的眉眼偷偷地瞧他,一双水眸引得他唿吸几乎要停滞。 他还是想要她。 * 晨起梳妆,疏云为她簪了一只素色的玉簪,与她从府中一同出来。 沈薏环刚出门,便看到府门之外,粗阔的老槐树下,李渭单腿支起,撑着身子,似是在休息。 他还是穿着昨日那套衣衫。 看着他的模样,沈薏环顿了顿,还是走上前去,蹲在他的身前。 他似是很乏累,看这情形,他怕是在这待了一夜。 沈薏环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他似是困极,皱着眉微微动了动唇,下意识地抬手拦住她作乱的手指。 「这么疲惫,为何不回去休息?」沈薏环轻声说道。 她知道他是没清醒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话是说给谁听的。 「环儿,我有话,想与你说。」他似是醒了,但声音微哑,言辞也颇有些模煳。 李渭这个姿势本就很不舒服,她这又是动手又是出声的,他不醒都难。 「你这些日子,与我说了很多话了,我们之间,其实没有必要这般的。」沈薏环嘆了口气。 他竟然在自己门外蹲了一夜,半梦半醒地在树下靠坐着睡着,若非亲眼相见,她都不敢信。 李渭这人既要风度又惯是讲究,如今竟也这般不管不顾。 「不是,环儿,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好好沟通过。」 李渭醒过来后,人便渐渐清醒过来,脑子也清明了许多,想了一夜的腹稿这会总算派上用场。 「你总是迴避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环儿心里觉着我不够体贴,可是我们在一起的好几年,你一次都不曾与我提过。」 「你压着你真实的想法,只让我觉着,你一如既往地那般心悦我。」 沈薏环微一皱眉,她错开李渭灼热的眸光,这会她有些后悔,真不该在看到他这般睡着,便走上来多管闲事。 「将军,您没休息好,还是早些回去好好休息吧。」她起身欲离开,不想跟他继续纠结这些没有意义的话题。 「你听我说完。」李渭正色说。 他在她府门外空坐几个时辰,半分杂念皆无,所思所念都是为何会跟她走到今日,结成死结。 李渭审视自己过往的所作所为,自觉他从未有过二心,从没有想要伤害她。 可他确实伤害了她。 既非本心,那定要找出癥结,他想了半宿,最后得出结论。 他想着,他们似乎从未好好聊过。 要么是她委曲求全,要么是他强压怒意。 便像昨日,沈薏环误解他,分明不是什么难解释的问题,可当时他也钻了牛角尖,他也气恼她那般揣度自己,他自问,虽是算不得光风霁月,可素来也是有原则的,被她一番话,硬是说成个汲汲营营的小人。 第111页 以往种种便算了,若是她还愿意给他机会,日后慢慢聊都可以。 眼下这事,他不能任由她误解自己。 沈薏环站起身,低头看着坐于地上的他,等着他开口。 「环儿,我承认,昨日让你去秦府,是我的私心,但我不过是想找机会见你而已,是我大意,没料到秦玉昨日回府。」 说到秦玉,李渭面色冷寒,这狗东西昨日竟还对她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昨日对他的教训仍难解他心头怒意。 「沈明嫣那般,我也没料想到,她没事便好,我让陈沅这几日都去秦府看着,她不会有事。」 「秦府人自己认了江州私贩兵刃的事,是因为我与他们说陛下明面派我来调查这事,私下也有旁人暗自调查走访,如今证据已经呈上御前,他们自己心虚罢了,跟旁人无关。」 「将军来江州,是陛下派您来的?」沈薏环咬唇小声问道。 亏他还一直说是来追自己的! 李渭听出她言辞中的未尽之意,他面上带了笑意,起身站在她面前,「我来江州,本是为了追回你。」 「那,如今呢?」 如今留在江州,为了什么? 「如今,更想你能开心。」 李渭神色舒展,眼望着她身后的宅院,声音沉沉入了沈薏环的耳。 「环儿,你记住,莫说江州,便是这大周疆土之上,我都不需要利用你、利用你身边的人,来达成我的目的。」 「从前没有过,现在也不会。」他正色沉声说道。 沈薏环微微仰头,看着他如吞山海的气势,莫名的被他摄住,她听着他的话,忍不住接着问了句:「那以后呢?」 「以后,我做的如何,环儿来给我评判。」他贴近她,低声说道。 「昨日,是我误会你了。」沈薏环声音轻轻的,但李渭听得清楚,「是我不该那般说你。」 迎着清晨初升的灿红日色,挟着早春的丝缕清新气息,他心爱的姑娘说着算不得如何动听的话,可他听进耳中,心口的丝丝钝痛几乎是片刻间便褪去,他的心跳,一瞬间如战鼓。 她像是他的君主,宣判他无罪。 李渭眸色渐深,微微合敛的长眸专注而温柔,「环儿……」 「什么?」 他唤她,却不说话,沈薏环探寻地看向他。 李渭摇头,微笑道:「没什么,你要去秦府?我们一起,我也有事找秦大人商谈。」 他压下心中的情意,她只是为昨日对他的那些说辞而抱歉意,而不是当真对他心软了。 不能心急。 * 秦府今日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昨日确是秦夫人去秦玉外面的住处将他喊回来,让他陪沈明嫣一同吃个晚宴,家里宴请李渭,便是做做样子也好,想他在李渭面前混个脸熟,哪知道昨日回来闹上那么一出,如今只怕不仅是面熟那么简单了。 想到这烂摊子,以及昨日李渭跟他们说的那些言语,秦家的知府大人和他的夫人,没有一个不头疼的。 哪知道昨天这事还没个着落,今天又出了乱子。 秦夫人知道秦玉在外面有许多住处,养着许多女子,但她从来没想会有人敢闹到秦府的大宅来。 在她的印象里,秦玉喜欢的女子无一不是那种娇怯柔弱的,除了身子和脸几乎一无是处的。 所以当那女子撑着平坦的小腹,说自己怀了孕,求她做主给个名分时,她想都不想便想回绝了。 秦府倒不是差这女子一个妾室的名分,只是眼前这个女人,便是前些日子秦玉收的那个花魁,市井百姓茶余饭后传地有声有色,不知有多精彩香艷。 这种名声出身都不行的人,领进秦府的门庭,岂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可她刚说完让人将她赶出秦府大门,这进门便拧帕子扭腰身的女子,便不顾礼节地起身,径直走到秦夫人面前,「夫人,令公子娶妻那会就与妾说了,待妾有孕了,便将妾身也迎进府中,如今妾确是有孕了,特意来与您说一句罢了,您同意还是不同意,妾都无所谓,。」 说完,她嗤笑一声,熟门熟路地从正院走出,进了秦玉和沈明嫣的宅院。 秦夫人嫁到秦家前,也是大家闺秀,从来没见过这种不着边际的女子,见她扭着杨柳般的腰肢,手还虚虚抚在小腹之上,胸脯被紧身的衣衫勾地极紧,秦夫人既觉着伤眼,又不放心,终是扶着她心腹嬷嬷的手,往秦玉的房内走去。 秦玉睡了一夜,便是身上痛楚半分未减,可早间醒来时,人却是格外清醒的。 他昨日不仅仅是喝了酒,还用了五石散,本想趁着药性和他那心肝快活一夜,不曾想被他母亲硬拉回府,心里老大不痛快,酒劲和药性一起上来,根本想不起旁的事来。 这会清醒了,昨日种种涌进脑中,他自觉难堪,又实在是怕李渭回过头来报復于他,他撑起身子,忍着腿上的痛楚,一瘸一拐走到另一侧的沈明嫣休息的房间,坐在她身前。 「明嫣……」 「滚。」 沈明嫣半点不想搭理他。 她知道他昨日是用了药的,但是他便是被药性和酒意支配,仍然不妨碍她看他时觉着噁心。 其实她当初委身于他时,也知道他本性如此,莺莺燕燕极多,当时并不如何介意。 第112页 只是后来,她怀着孕,去求他娶自己,却亲眼见他和那浪荡的花魁颠鸾倒凤,从那之后,每每看到秦玉,便想到当日他胸口背后的抓痕,唇边的口脂,还有那花魁白皙汗涔的身子。 想到这些,就觉着要作呕。 这会看到秦玉,她便觉着生理性地想要呕吐。 她一阵干呕,秦玉皱眉下意识想躲,又顿住动作,正要将沈明嫣揽进怀中,边听外面一阵喧嚣。 秦玉进来时并未关门,这会有人径直进来,来人不仅没通传,甚至一边往里闯,一边没规矩地出言唿唤: 「公子,公子?」 「烟儿想您了。」 「烟儿有孕了,您说过会纳烟儿进府的……」 这一连声,不仅秦玉知道来人是谁,沈明嫣都听明白了。 她抬头望着门边,那女子轻车熟路进来,一见到她,沈明嫣胸口的噁心感觉便再度翻涌。 正是当日被她撞见跟秦玉厮混的那个花魁。 她缓了好半天,身边的丫鬟给她递来清茶,她咽了几口,总算是压下去了。 沈明嫣看向秦玉,她声音中带着沙哑和疲累,方才呕地几乎要将五脏六腑吐出来,这会变显得格外柔弱可怜。 「她,叫什么?」 嫣儿? 这女子,与自己同名? 「回姐姐,妾烟峦,烟霞的烟,山峦的峦,公子起的名,妾也觉着好听。」 听她唤自己姐姐,沈明嫣便觉着耻辱。 她沈明嫣竟然有朝一日沦落到被风尘女唤姐姐。 「滚。」 「都给我滚出去。」 秦玉没计较沈明嫣不敬的话,他这会也颇为难堪。 他确是爱美色,但是他不喜欢别人越俎代庖,他哄烟峦时,是说过,若她也如沈明嫣这般,怀了孩子,得了母亲同意,便迎她进府,是他当时本身情之所至,脱口说出来的,他可从没想过迎这花魁进府。 他紧紧攥住烟峦的手腕,往外一推,可不曾想没推出去,她像没骨头一般,顺势便倒进他的怀里。 秦玉腿上有伤,撑不住力道,手腕伤得更重,这么一下,他便后仰摔在沈明嫣房内的地面,那女子也摔在他的身上。 烟峦支起身体,在秦玉腰腹间蹭了蹭,还未来得及跟秦玉说话,秦夫人领着人便到了。 屋里这情形,实在是一言难尽。 沈明嫣坐在床榻上,神情空洞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地上的秦玉面色泛红,手腕却已经渗了血,身上坐了个软若无骨的女子,蹭来蹭去哼哼唧唧。 几个嬷嬷一见这架势,二话不说,拧住烟峦的胳膊,将她带起来,另有旁人扶起秦玉,将这几人都领出去,那烟峦一边被架着往外走,一边唿喊着,她肚子痛肚子痛。 秦夫人终是忍不住朝着烟峦的肚子盯着看了几眼。 屋里人几息之间,退了干净,秦夫人坐到沈明嫣的床边,面上带着安抚的笑意。 「嫣儿,你放心,这事秦家定会给你个交代的。」 沈明嫣面上染上几分讥讽,果不其然,秦夫人下一句便说道: 「如今你什么都不用管,好好养胎,你的身子最重要。」 秦夫人又说了几句,见沈明嫣一句没理,她自己也挺没趣的,她拍了拍沈明嫣的手,转身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沈明嫣一人,她盯着自己的手,半晌后,她用帕子,用力的擦拭着方才被碰到的地方。 沈薏环和李渭到时,秦玉的院内,正院里烟峦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秦玉一声不吭地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秦夫人和秦大人都在。 陈沅也在,他按时来看诊,倒也没想过会遇上这种糟心事。 见到陈沅,沈薏环走到他身侧,轻声问道: 「沈明嫣怎么样?」 「暂时没事,只是她心绪不宁,胎儿不稳当。」 「这胎,会很兇险吗?」听着陈沅的话,沈薏环忍不住忧虑地问道。 「不好说,若是这两个月都如今这般过,只怕是凶多吉少。」陈沅一边说,一边朝着屋内秦玉烟峦等人扬了扬头。 沈薏环没理会屋里的这些人,她径直去了沈明嫣的房间内,进了屋子还没走几步,便听见沈明嫣的声音。 「不说了都滚出去?出去!」 「三姐姐,是我。」 听见沈薏环的声音,沈明嫣没再说话了。 沈薏环走到沈明嫣床边坐下,这一看她才发现,沈明嫣用一方帕子将自己的手臂脖颈都擦的冒了血丝。 「你这是做什么?」沈薏环夺过沈明嫣手里的帕子,皱眉问道。 「你别管我,我自作孽,你们都在看我笑话吧?我都觉着我自己可笑。」沈明嫣情绪并不稳定,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我没有。」沈薏环心平气和地看着沈明嫣说道。 她用从沈明嫣手上抢来的那方帕子,轻轻擦拭沈明嫣身上那些被擦破的娇嫩皮肤。 随着她温柔沉静的动作,沈明嫣渐渐也平静下来。 「疼吗?」沈薏环轻声问道。 「疼,」沈明嫣躺回床上,张扬的眉眼这会失了神采,泪珠点点滚落,「可是我觉得好脏。」 「他们好脏,我也好脏,噁心,都好噁心。」沈明嫣越说越急。 「姐姐当初嫁秦玉,是对他有爱吗?」沈薏环轻声问道。 第113页 沈明嫣没答,她不再说话,只看着沈薏环,泪水潸然,却什么都没说、 「姐姐当时便是知道秦玉人品的,想来也不会对他抱有多深刻的爱意吧?」见沈明嫣不答话,沈薏环柔声道。 「我,我自然之道秦玉是什么人,什么琴瑟和鸣白头偕老,我从未想过。」沈明嫣说道,声音犹有哽咽之意。 「那你如今是为什么而难过?」 沈薏环语气真诚,半分嘲讽皆无,她声音柔软,轻轻握住沈明嫣的手,掌心温度交错,沈明嫣抿唇想了想。 「我也不知道。」沈明嫣这般答道。 她真的想不通,昨日和今日这些场面,她在婚前决定嫁给秦玉时,心中便早有预料的,便是这些来的比她想的还要快了些,她也并未有多意外。 可她仍是噁心,仍是难受。 沈明嫣十分确信自己半分都不喜欢秦玉,她对秦玉仅有的几分幻想,也早就消磨殆尽。 她看着沈薏环,自己便罢了,为何沈薏环婚事也这般不顺当。 「环儿,你当日为何要和离?」 「姐姐早些年也是在京中吧?坊间那些难听的传言,姐姐不清楚吗?」沈薏环没甚所谓的答道。 「可是那些外人的话重要吗?我看将军便是如今也待你极好。」沈明嫣有些不解地说道。 昨天李渭掐着秦玉的手腕单手捏断的那副画面,沈明嫣今日想来都觉着解气。 「外人的话,我本是不介意的。」 「可是当我身边所有接触到的人都在说我不配,时间久了,连我自己都觉着我不配了。」 「后来我腿伤了,我整日都在想,我本来就配不上他,如今腿伤了,我岂不是更加配不上了?想的多了,我自己也不大明白,我为什么不配,将军自己求娶的,陛下亲旨指婚的,凭什么都说我不配?」 沈薏环如今说起这些格外坦然,她淡笑着,神色颇有些嘲讽,「如今我离开了,也想通了,不是我不配,是京城那些人拜高踩低,他们欺软怕硬,该羞愧的是她们,不是我。」 沈明嫣看着她,有些敬佩她心境之豁达。 「环儿,那如今,没了那些说三道四的人,我看将军对你也仍是上心的,你如今作何想?」 「将军他,确是极好的一个人,只是如今,我再也不想被人圈在后宅,日日盼着男人的疼爱过日子了。」 沈薏环本是随口感慨,沈明嫣却听得有些怔愣。 被人养在后院,日日盼着男人的恋爱,看着婆母的脸色,这日子,确是无趣。 可是若不这般,还能做些什么? 「环儿,你日后,会离开江州吗?」她随口问道。 「会吧,前几日陈大哥与我说,让我有空去随州,看看陈家商会,听说随州很多铺子都是女子自己管着,我想着,若是日后经营个商铺,再雇几个小少年给我跑堂,应该也算是舒服日子吧?」 沈薏环笑着开玩笑,可沈明嫣听得却十分神往。 若是如沈薏环说的那般,那真的是,舒服极了,既没人管着,没人逼迫,又不用看人脸色,猜人心思。 沈明嫣心思活泛起来,她拉着沈薏环的手微微用力。 「妹妹……」 「三姐姐,」沈薏环安抚地拍拍她,她方才那番话虽是有几分真心,可确是说给沈明嫣听的,「方才我问过陈大夫,你现在身体的状况其实算不得好。」 沈明嫣方才还有些雀跃的神情,一下子熄了,她身子其实她自己也清楚,从昨天开始小腹就一直胀痛着,她心里清楚,这孩子只怕是要保不住了。 她其实对这个孩子是有些期待的。 「陈大夫说,若是你接下来的日子里,也像之前这几个月这般,重思虑,少活动,不仅孩子保不住,你自己都会很危险。」沈薏环轻声说道。 她与沈明嫣算不得贴心的姐妹,可是她对沈明嫣的性子多少还是有些了解。 这种事如实说与她,效果要比隐瞒欺骗好得多,事关她自己身体,她不是娇气的女子,定会自己调整过来。 沈薏环俯身抱住沈明嫣,贴在沈明嫣的耳边,「三姐姐,待你身子好了,我们可以一同去随州游玩。」 她起身朝着沈明嫣眨眨眼,沈明嫣双手握住沈薏环的手,闭着眼睛,哭得声息皆无。 不知过了多久,她止了哭意,松开了沈薏环。 「我们说好了,一起去随州。」 * 窗边屋外的檐下,李渭站定如木雕般,动也不动。 「……时间久了,连我自己也觉着不配了……」 「……如今我离开了,也想通了……」 沈薏环的话,他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这会心中痛意丝毫不比昨日被她误解时轻。 甚至更甚昨日。 心疼她,且悔之不能。 第61章 错过 「我此生不会再有旁人了。」…… 从沈明嫣屋内轻手轻脚地退出来, 关上房门,沈薏环轻舒口气。 她对沈明嫣其实有些心疼。 早几年她来江州,那时沈明嫣还是江城沈家最张扬的姑娘, 只要是她想要的, 沈家都会满足她。 那时沈薏环看着她,不是不羡慕的。 虽然高调又张扬,可一言一行都透着被人宠爱的底气。 后来沈明嫣去京中拜访远亲,一住便是几年,待她回江州时其实也有许多难听的传言,便是那时, 沈老太太待她的态度也仍是亲厚的。 第114页 想必沈明嫣也没想到,从小看着她的祖母, 给她十几年的疼宠, 都是有条件有价格的, 看似心里念着,眼前哄着,可背地里是淬了毒的。 沈薏环心中嘆息。 她其实对沈明嫣的态度颇为复杂。 一方面觉着她咎由自取,一方面又确实觉着她被祖母百般拿捏, 实是别无他法。 难道就因为沈明嫣生得好看,又是女子,沈家人便将她当做一件漂亮贵重的筹码, 送与他人赏玩后谋取利益吗? 越想心里越堵。 沈薏环心事重重, 也没注意周遭, 还没走几步,便觉着不对。 她转头看向窗檐下。 李渭一身儒衫,宽大的袍袖随风微摆,正定定地瞧着她。 见她看过来, 他薄唇微动,似是想说些什么,终是作罢,什么都没说。 沈薏环看他一眼,见他也望着自己不说话,便觉着有些莫名,两个人在人家府中相望无言,实在是有些傻气。 她转回头抬步往外走。 李渭三步两步追上,跟在她的身后,默不作声地一同往外走。 秦府这边,那个自称有孕的烟峦还没走,秦大人本是想让陈沅一道为烟峦看看,陈沅径直拒绝了,他本就算不上医者仁心,做事全凭自己心意,除了给李渭几分薄面,旁的人还真使唤不动他。 最后秦大人让人去外面请了大夫来为烟峦搭脉,确是喜脉无疑。 秦夫人瞧不上烟峦的出身,想让她在外面把孩子生下来,到时换到府中,记在沈明嫣名下,便说是妾室所出。 但秦大人觉着不大放心,秦府如今子孙福缘极浅,外面养着总是不大放心,偌大秦家又不差这一碗饭,最终做主安置在了秦府秦玉的院内,跟沈明嫣隔了几个院落。 这边安置着秦家这位新晋且有孕的姨太太,这花楼出身的女子脾气秉性本就很难应对,如今有孕更是有恃无恐,秦家人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沈薏环和李渭二人,一路直至走出秦府,都没有什么人过来搭话寒暄。 从秦府出来,沈薏环往自己住处回,李渭一言不发地跟着她,她有些无奈,停下来侧身看他。 他神情自如,眉眼温和,见她看来,面上有几分无辜,「怎么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 一句话问出来,沈薏环也觉着没劲,心里想着,他肯定是说什么他只是顺路之类的话,她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便听见李渭说道: 「就想跟着。」 「……?」 她险些觉着自己是听差了。 可这会街巷小路间只有她二人,他话音清晰落进耳畔。 沈薏环被他一句话堵得说不出旁的,只加快了脚步往回去。 「环儿,你要去随州?」李渭沉默了一路了,快走到她住处时,他骤然出声问道。 「嗯。」她没问他如何知道的,只应声答下。 「去找陈暄?」李渭强压心头的酸涩,轻声追问道。 这便是那天陈暄说的他们之间的约定吗? 她答应了陈暄,连江州都不留了,要去随州吗? 她就这般相信陈暄? 「也算是吧,若非是陈大哥跟我提及,我确实不会想要去随州。」沈薏环想了想,认真地说道。 李渭心中涩意难言。 眼见她对自己越来越疏离,愈发地相信旁人,他万般情意皆滞在心口,实难言明。 「随州……有什么好?」 「只是去看看罢了。」 沈薏环确实有自己的打算,但是她也不想对李渭细说。 陈暄说随州那边许多商铺皆不排斥女子,若他没有夸张,那随州定是要比江州还有京城更加适合定居。 她自觉着她这前二十载,过得虽说算不得跌宕起伏,可于她而言,实在是心累,再不想折腾了。 只是这些想法没必要对李渭说,他多半也不会明白自己的心思。 难道要他这般征战沙场军功累累的将军承认是她这种深宅闺门的姑娘家过得更为辛苦吗? 当世的大部分男子都理解不了,她也不求李渭能理解。 「环儿,你希望沈明嫣平安,是吗?」 「……」沈薏环沉默片刻,她看向李渭,眸光澄澈,「我希望她没事。」 「她害过你。」李渭低声说道。 他还记得当日,沈家人遍寻沈薏环不见,他在江州城内知道消息时,心头戾气顶上脑海,若是她当真出了什么事,沈家这群蠢东西只怕一个都跑不了。 「都过去了,且将军不是已经替我出气了?」 她说的是当时李渭搅黄了沈明嫣的婚事。 且后来若非有李渭的人给秦家人传了口风,沈明嫣当不至于那般被动,还要自己去向秦玉那种人求娶。 「将军是不是觉着,我不应该对沈明嫣心软,就应该看她一头扎进秦家这个坑里至死不得翻身。」 李渭没说话。 在他心里,一个沈明嫣算什么,莫说她,便是整个江州沈家,都算不得有分量,这些人敢动沈薏环的心思,便已经算是得罪了他了,若不是为了沈薏环,沈家这点子破烂事,他根本就懒得插手。 「她做错了事,也选错了人,可便是她一辈子在秦家泥潭中挣扎,于我而言也不会有半分好处。」 「看着她如今这般,我总能想起当日我刚来江州时,凝光阁内见到她时的样子,再如何,她也不应该被秦玉这般对待,陈大夫说,若是她临产前都是这样的状态,只怕胎儿落地时,她这一生也就走到头了。」 第115页 「若是我能拉她一把,我便觉着,这世间也还是有些盼头的。」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极轻,李渭都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他既觉着荒谬,也觉着自己实在是可笑。 她是他放在心里的姑娘,便是尚未和离,他心里也是有她的,他只是明白地晚了些,她便已经觉着世间没有盼头了? 他竟然伤她如此深重! 李渭神色难看,看着沈薏环的眼神,又是疼惜又是恼火,他忍了忍,却没忍住,「你竟然想过寻死?」 沈薏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什么?」 「你方才说的,世间没有盼头,是何意?」李渭抿唇问道。 「我是说,若沈明嫣都能挺过来,那我遇见的那些糟心事也不算什么,都会过去的,」沈薏环笑了笑,轻声说道,她看了李渭一眼,知道他方才是误会了自己的话,也确是自己没说清楚,又接着说道,「将军怕是误会了,我是不会寻死的,不值得。」 不值得。 李渭不知该作何表情回应她。 若他没理解错,她说的不值得,还有前一句的糟心事,只怕指的都是与他的那些过往吧。 「确是不值。」他颇为干涩地说道。 「环儿,沈明嫣那边,我留人盯着了,她不会有事的。」他不在意沈明嫣如何,但既然是她想看见的结果,他去做便是了。 「将军为我做这些,是想要我回到您身边吗?」 沈薏环望着他,他的身姿气度仍是自己当初喜欢的样子,只是如今她心中有了别的期盼,再不愿嫁为人妇,久居深闺了。 便是陈暄没对她说随州的事,她也不会甘愿了。 「……」李渭看着旁边她的府门,朱门高墙,仿佛隔开了他和沈薏环,他缓了缓神,低声说道,「我说不想,你也不会信,也不是我本意。」 「在江州的这些日子,我没有一天不想你能重新喜欢我,但我也知道你以往受了很多委屈,我不会强迫你。」 「以将军这般人品,总会有……」沈薏环不经心地应他,却被他沉声打断。 「环儿,我此生不会再有旁人了,若有你相伴,此生足矣,你若不愿,我也不会再对旁人用这么多心思了。」 「你这又是何必。」沈薏环正色低声嘆道。 「我并非是为讨好你,只是遂了心而已。」 他几句话砸过来,沈薏环有些无措,她不再言语,转身推了门,进了府门院内,关了门,轻轻舒了口气。 沈薏环不知应该怎么回应他了,如今她不愿对他做任何承诺,给他希望,也确实,她没了心力再经营一段感情。 她跟李渭从前那段感情其实算不得如何用心经营过,李渭不懂女儿家的细腻心思,她也一腔情意全凭本能,如今她抽身了才懂得,当时她自以为是付出的种种,实则也只是她一厢情愿。 他们从未好好沟通过,只和离之后,重逢之时李渭才拉着她一次次提及往事,可那是她犹在自怜自伤,而李渭更是每次说着话便要动怒。 只如今,方能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只是时过境迁,这些他们懂得太晚了。 他已经错过她了。 第62章 收场 除了她说爱他,别的他什么都不想…… 这几天李渭并没有每天都去秦家。 沈薏环去秦府探望沈明嫣时, 李渭都不曾再出现。 秦府那位烟峦每天变着法子的折腾,衬得沈明嫣这边虽然省心,但也着实是有些冷清。 不过沈明嫣也没在意这些了, 秦家的人不来打扰她更好, 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陈沅来为她把脉时都说,她恢復的很不错。 秦家这几天都在联络之前那些本应该与他们在同一条立场的家族,但奇怪的是,秦家传出去的信都像石沉大海一般。 没人理会秦家的命令。 李渭在隔天下午到了秦家。 他在秦松的书房,将秦松送出去的那些信扔在桌案上。 「秦大人这缓兵之计真是绝妙。」 秦松面色难看的不行。 这些信件被李渭拿过来已经令他极为被动, 如今李渭还一副找他要说法的苦主模样,他这个知府当的还真是憋屈。 「将军, 您说的什么缓兵之计, 下官听不太明白, 这些不过是正常的信件往来,您想哪去了。」 便是他李渭再如何位高权重,也不至于私自拆看他的信件吧! 「秦大人,你以为这些信是如何递到我这来的?」 「我大街上抢来的?」李渭不紧不慢说道。 「将军说笑了。」秦松额间见汗意, 干巴巴地说道。 李渭走到秦松的书桌前,随手摆弄他的砚台笔洗,漫不经心的样子, 让秦松愈发难堪。 自己这些东西虽然也是价值不菲, 但定是入不了眼前这位煞星的眼了。 「收到秦大人信的人日夜寝食难安, 这才派人送到我这来,秦大人,我也很好奇,你这信里写了些什么?竟能把人吓成这样, 和我说说。」 李渭说罢,他在秦松的太师椅上坐下,捏着那些信件,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上面封口的火漆,他瞥了眼一声不吭的秦松,淡了声音说道: 「秦大人,父母官做到您这样,我还真不知有何意趣。」 秦松一双混浊的眼,一瞬不眨地盯着那些信。 第116页 他没想过那些平日里唯他马首是瞻的下属官员,竟然会把他送过去的信交给李渭。 他手里握着的可是这些家族的身家性命,他们都不想活了吗? 秦松抬眼望向李渭,面上鬚髮微微颤抖,他定了定神,强笑道:「不过是与故友的几句闲话罢了。」 「秦大人故友可真多啊,我看看啊……」李渭淡淡说着,他随手摊开桌上成摞的信件,面上带了几分意外和讶异,「这得有十来户人吧,秦大人还有时间以文会友,莫非先前我与大人提的那事已经有着落了?」 「这……将军莫要开下官的玩笑了,如此大事,怎能儿戏。」秦松面色难看,却仍撑着面皮维持笑意。 李渭冷嗤一声,修长手指一下下叩击在秦松的桌子上。 秦松的心思也随着李渭动作而摇摆。 前些日子李渭要他自陈秦家在江州这些年的动作,还要按下手印。 这跟签字画押认罪有什么区别? 陛下的人都没过问,他李渭凭什么? 秦松抱着搏一搏的态度,给其他的属官送了信,试探一下他们的立场,也顺便表明自己的态度。 只是不成想,这些信竟然兜兜转转进了李渭手中。 李渭说的那些,什么收到信的人无措又恐慌,才转交至李渭手中,他是不信的,只不知道眼前这人用了什么法子拿到的这些。 秦松看着面色不定的李渭,暗自琢磨,李渭对他秦家的这些事异常关注,他心中清楚,从李渭来到秦家开始,不论是旁敲侧击还是如今这般开门见山,都是为着他们秦家这几年经手的这桩大生意。 这么些年,跟羌族人做买卖,确实赚了不少钱,不过早先确实不知道这些人是外族番邦,后来也倒是品出了些意思,只是那时骑虎难下不说,也确实是舍不下那些银子了。 他天资有限,如今已经年逾不惑,升到知府便是他这一生的巅峰了,拜相封侯是绝无可能的,他心里清楚,自己也没那个本事,可便是一方知府一年的年俸,也比不上这地底下的买卖。 「秦大人,你可知若这事捅到京中,呈到陛下面前,你们秦家全族会是个什么结局?」 秦松心中虽然乱糟糟的,但也算是有急智,李渭最近来得勤,其实他心里清楚,以李渭这般身份地位,根本用不着纡尊来与他这小小地方官交好。 「将军,下官虽是不知您究竟有何所图,可总也算是摸得清楚,您是不愿这事就这般捅到京里,想来怕是京中经手的那些大人们与您有些关系。」 「将军,若是这事上达天听,只怕是您的打算也要落空。」秦松故作镇静,满是笃定地说道。 李渭长眸敛住眼锋,只瞧着秦松,一言不发,秦松被他看得愈发焦躁,他心里也很急,他摸不清李渭的态度,只是官场过了这么些年,也算是有些经验了。 因着李渭不言语,秦松面色渐渐绷不住了,李渭斜睨他一眼,轻嗤道:「秦大人怕是对本将军有些误会。」 「你以为我上次是来跟你谈生意,好说好商量?」 「便是你不答应,本将军仍有办法达成目的。」 李渭几句话说得冷沉,说罢若有深意的朝着秦松看了眼,起身欲走。 「将军留步!」 「将军,若我按照您说的,陈情认罪,可否能留我一家性命?」 秦松知道,江州这边的事约摸是瞒不住了,京里往时尚有来往的那些人如今都已经联繫不上,这么多年这些人也没少收他的孝敬,如今出事了都开始明哲保身了。 只是他如今也没办法了,难不成日后陛下面前,那些人还能为他求情不成?只怕一个个都怕他牵扯撕咬,恨不得他死的越快越好。 「不好说,不过你以为你秦家还有别的选择吗?」李渭站在门边,回身看着秦松,淡声问道。 秦松并未回答,李渭也没等他的回答,径直离开了。 * 初夏的时节,沈明嫣临产,折腾了一夜,有惊无险,诞下一个女婴。 沈薏环陪了沈明嫣一夜,此番亲眼见到女子生产,让她对嫁人生子愈发无感。 嫁人她已经嫁过了,没什么意思,生子……好在她已经和离,再不用经歷这一遭了。 月余,秦府那位烟峦也诞下了个婴孩,是个男孩。 许是觉着自己生的是个小公子,还未出月子,便在一群丫鬟婆子簇拥下,来到正院,给沈明嫣请礼,沈薏环来时,她们刚走,迎面碰见,却也没有什么交流。 「你安心养着,什么都别想,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沈薏环握住沈明嫣的手缓声说道。 沈明嫣十指冰凉,靠卧在床上,一眼看得出的虚弱,她攥紧沈薏环的手,一声不吭。 一旁的奶妈将孩子抱过来放在沈明嫣身旁,刚过百日的婴孩尚看不出眉眼随了谁,但软糯咿呀的可爱模样仍是让人看了便心生怜爱,沈明嫣看着女儿,目光柔和地不行,似是怎么也瞧不够一般,她看了半晌,偏头看向沈薏环,启唇要说些什么。 「三姐姐,你好好养着,家里的事都不用挂念,都会好的。」沈薏环柔声说道。 「嗯。」沈明嫣点点头,眸光柔软而坚定。 沈薏环离开秦府,她这阵子来得勤,秦家的人都见怪不怪了,且如今都为秦家这位瞩目的小公子操办满月礼,全府上下对沈明嫣这边都不大在意,沈薏环出入府中都是畅通无阻的。 第117页 昨日青崖还来递了话,说是李渭今日要过来,与她说沈家的事,从秦家出来,沈薏环回到住处,陪着母亲说了会话,便在屋里练字。 娘亲毕竟在江州住了这么些年,也算是看着沈明嫣长大的,这些时日总会问问她和孩子的近况。 这会还未写完一幅字,李渭便进来了,疏云得了沈薏环的话,引着人直接来到她的房门口。 「姑娘,将军到了。」 沈薏环放下笔,将写了一半的纸盖住,走到外间,李渭正进来,站在门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将军,坐吧。」沈薏环眉眼微敛,声音恬淡。 「环儿不请我喝杯茶?」李渭坐在客座上,眸中带笑,声色自若。 「疏雨,上茶。」疏雨应了声,下去备茶,疏云同她一起下去,守在门外。 过不多时,疏雨进来上茶,清透的茶汤在瓷盏中散着茶香,李渭长眸流转,看到泛着翠色的茶汤,顿了顿,却什么都没说。 他惯爱喝的茶沈薏环知道,连她身边的疏云疏雨都知道,可便是知道,这会奉上的仍不是他常喝的。 非是他挑剔矫情,只是曾经理所当然属于他的东西,如今都不是他的了,他为了她的事连日跟那秦松虚与委蛇,连蒙带骗地与秦家人周旋,连兵法都用上了,如今来了她这,连个喝惯了的茶水都喝不到,李渭自嘲一笑,抬起茶盏,抿了抿滚惹的茶汤,斟酌开口: 「秦松认罪了,京中过些日子便会收到消息,沈家……毕竟也是从犯,可能会受些牵连。」 「怎么会?秦家怎会自己认下?」饶是沈薏环大概知道他要说的事,仍然感到震惊。 秦家,她去过几次,秦家的人,她接触下来,都是冥顽不灵的,这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怎么会自己认罪,抗下罪行,缓了江州其他家族的大难。 沈薏环一双水眸似是盈着氤氲的情意,望向李渭。 李渭的目光本就一直定在她身上,被她这般瞧着,竟也觉着有些灼心,她天生的含情眉目,看着谁都是水莹莹的,便是知道她如今待他没甚情思,可仍觉着心头痒痒的。 他这段日子经手的事太过繁多,将将抽身出来,便找了藉口来看看她,如今人在眼前,可只是这样隔空地瞧着,远远不能解他心头的渴望。 李渭收了目光,望向别处,红珊瑚摆件远不及她樱唇朱色娇艷,白玉盘也不如她凝脂般的肌肤莹润,墙上挂着的飞天美人图更难描摹她姿度之万一。 再如何巧夺天工的玩意,也难及她的一颦一笑。 几乎是一瞬间,李渭心头便压抑下来,她再难回到他身边了,以前他尚抱有一丝希望,想等她一个心甘情愿,他定能爱她护她一生。 可如今物是人非,所幸,她如今也算不上如何心爱他,日后无论听到什么消息,想来也不会太过失措。 「将军?」沈薏环唤道。 这人从进门便盯着自己看个没完,问他话也不回答,神思不属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环儿方才说什么?」李渭回神来,按下有些烦乱的心思,缓声应道。 「秦家为何会认罪?他们不是一直想把事情推到沈家身上?」 「许是心虚吧。」李渭半真半假地说道。 「心虚?」沈薏环有些不解。 「私贩兵刃出大周国境,说得难听些便是通敌叛国,如何不心虚?」 「心虚便能认罪?早不心虚,晚不心虚,偏这个时候心虚,这秦家难不成专门为我解忧的?」 沈薏环顺口说罢,便撞上李渭带笑的眼,一瞬间,她便有些羞赧。 哪里是秦家为她解忧,只怕是眼前这个眸中含笑仍不掩锐意的男人为她排忧解难了。 「将军……」她不大自在地开口,顶着身前的灼人眼风,颇为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如何做到的?」 李渭笑了笑,神色笃定又有几分傲气,「都是些少主意的,使些手段,吓唬吓唬,秦松那人外强中干,一听皇帝心里对他起疑,叫人来查了,便没了主心骨。」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骗他们的?」沈薏环既意外又有些惊奇。 这种生杀大事,靠骗人,也能行吗? 「陛下如今忙着对付我定远侯府,忙着巩固他的皇权,连边疆战事都不上心,哪有功夫理会他小小一个知府。」 「也就是那秦松,太把自己当回事,实则陛下只怕是连他这人都快忘没了。」李渭神色冷淡下来,冷声嗤道。 「那秦家事后若是发现了呢?」骗人什么的,总觉得不大可靠…… 「好歹秦家也算是与我有些缘分,我让人快马加急,想来这几日,这信也到了京里了,秦家后悔也来不及了。」 沈薏环捋了捋这前后的事,感觉也是八九不离十,她虽是不知李渭说的使了些手段,究竟是什么手段,但她对李渭仍是有些信服的,便也没再追问别的,只问道: 「那沈家最后会如何?」 「最重不过流放,」李渭看了看她,解释一般地说道,「毕竟沈家不算无辜,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不过应该不会牵连沈家女眷。」 「不过岳父……沈大人,沈大人可能会被降职罚俸,不过你不用担心,京中我安排了人,不过有什么落井下石的事的。」李渭几句话兜转着,说得极为小心。 第118页 「多谢。」沈薏环看着他,轻声说道,说完也皱了皱眉,自己也觉着有些干巴巴地,这种人情,便是千金万金,也难还清,可他什么都不缺,她也没法给他别的。 就这样吧,她和李渭之间,早就已经是讲不通扯不清的。 「还有,你那姐姐沈明嫣,应该也不会被秦家牵连,我朝自开国至今,刑罚还没波及过妻女。」 「嗯。」沈薏环应声道。 他确实为她想的很细緻,连沈明嫣都想到了,不过她另有打算,只是没必要说给李渭听。 李渭等了片刻,见她一副不打算再开口的样子,心下稍微有些失望,他起身,看着另一侧的她,轻声说道: 「环儿,我走了。」 「不留将军了。」沈薏环也起身。 终是有些不捨得,也不大甘心,李渭向前两步,深邃眸光定定锁着她,「依着沈姑娘看,在下这差事办得如何?」 沈薏环想往后退开些,可身后就是方才坐着的太师椅,她定了定神,避开李渭凌人的气势,轻声说道:「将军亲自出手,自然是没得挑的。」 「那沈姑娘要不要给些赏赐?」他比她高出一截,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嗓音低沉,一字一句地敲进她的脑海。 他虽未承袭爵位,可定远侯府高门,他又一身累累战功,等闲人谁敢说赏赐他,这会他自己反倒是不避讳些。 「……不想给。」沈薏环稍稍抬眸看了他一眼,撞上他摄人的眸色,心头便紧了紧,可她若是随着他的话意问他想要什么,他定是要说那些不着调的调笑她的话。 她神情动作无一不在昭示她心里多没底气,可便是理不直,气也不壮,她说出的话仍不是他想听的。 李渭有些好笑,她退无可退,可自己还能再进两步,他又往前一步,「沈姑娘不再仔细想想?」 「不了。」沈薏环低声说道,语气中有些恼意。 「当真不给?」李渭朝着她又进了一步,他站在她的身前,离她极近。 沈薏环没再答他这些毫无意义的问话,她对上他专注的目光,水润的眸色和泛红的脸颊格外勾人,李渭唿吸声音渐沉,盯着她唇瓣的嫣红,没作声。 她当然知道他想要什么,更知道他现在想要做什么。 只是她终究不愿遂他的心意罢了。 眼前男人看上去有些走神,不知在想什么。沈薏环垂眸心头暗讽,他还能想什么,无非就是那些事罢了。 蓦地,她抬手勐地去推他的胸口。 她觉着自己是出其不意的,想着大概能像以往那般,将他推到一旁,然后他抹不开面子,转身离去。 可片刻之间,她的双手被他单手牵住,腰身也被他揽进怀中,她的脸被扣在他的胸口,清冽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嗅觉,她几乎能听见他躁动的心跳。 他的声音从她头上传来。 「环儿还真把我这身手当做花架子了。」 她被按在他的怀中,他衣衫上的锦纹磨着她细嫩的肌肤,想说话却说不出。 「环儿别说话。」 「让我抱一下。」 李渭阖眸,扣在她身后的手一下一下轻抚她微散的髮丝。 他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总不会是他想听的那些。 她发间尚有花露的甜香,她在自己怀中每一次唿吸,都让他悸动留恋。 若是一切如他所料,她在意的人都会有惊无险,她想去的地方也绝不会被战乱侵扰,她想过的日子更是触手可及,但这一切的前提,却是他要离开她。 戏还未落幕,他这个主角还要上场,还要许久才能收尾,才能让他的姑娘得偿所愿。 只怕这是他最后一次将她纳进怀中,此时,此刻,除了她说爱他,别的他什么都不想听。 只是,她早就不爱他了。 第63章 风起 原来也有他不能得偿所愿的。…… 这阵子江州坊间热闹得很。 秦府的少夫人在出去上香还愿后便不知所踪, 连着那个刚出生的女儿一起都没在江州再出现过。 市井间众说纷纭,有人绘声绘色地说看到少夫人带着女儿跳崖了,有人信誓旦旦说少夫人被贼寇劫了, 更有人煞有介事, 如亲眼见到一般,捕风捉影地说些风流艷事。 秦家这宝贝独苗秦玉,本就风流名声在外,后来因为妾室诞下庶长子,更是传出些宠妾灭妻的话柄来。 满江州城都拿秦玉的事当乐子看。 只是江州人确没想到,秦府的热闹, 远不止这些。 官兵封了秦府的时候,江州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秦家男丁尽数被带走, 女眷被囚禁在府中, 有官兵日夜看守着。 约摸半月之后, 江州的官员几乎尽数都被革职流放,当地的这些官门富户几乎少有倖免。 沈家也没能倖免,两个儿子被官兵拖走的时候,沈老太太当场便晕厥过去了, 醒转后便让人去找沈薏环,遍寻不见,沈明语日夜陪着祖母, 却也没再提过沈薏环的名字。 她本以为自己还有时间, 沈家有那人照拂着, 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哪知道只一朝一夕之间,整个江州都变了天。 祖母仍在耳边碎碎念,沈明语一遍为祖母按摩揉捏, 一遍静静出神。 沈明嫣已经消失了几个月了,沈薏环也找不到,是那个位高权重的将军的手笔吗?沈家薄待了沈薏环,所以这次没能倖免于难? 第119页 想到父亲腿伤未好,便被流放,沈明语心头格外苦涩,可她什么都没法做,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 随州。 「江州的事结了。」屋内传出轻柔恬静的女子声音。 沈明嫣看着眼前说话的女子,压下满腹的复杂心思,转而问道: 「祖母……沈家,可还好?」 「人没事。」沈薏环看了眼沈明嫣的面色,轻声道。 沈明嫣压根没问什么沈家人是否派人寻她之类的问题,她生在沈家,对那些人再了解不过了,只怕祖母眼中,她是不合格的孙女,是没用了的棋子,至于秦家是否会连累她,祖母根本不会关心。 来到随州已有许多时日,刚过来时女儿生了场病,连夜高烧,她心疼的不行,日夜陪伴照顾,根本无暇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如今在陈暄的帮助下,也算是安定下来,便总是会想起这些无用的故人往事。 沈明嫣看着窗棂之下正看着孩子玩的沈薏环,渐渐出神,自己年幼便失去双亲,本以为最亲的人是祖母,是沈家那些慈眉善目的长辈婶娘,可终究发现是幻梦一场,如今她再不想与沈家人有任何往来。 至于秦家,她更不会有任何留恋,自己虽然在秦府度日如年,她却没有什么怨念,秦家的坑是她自己踩进去的,没什么好抱怨的,不过,若非是自己这位本是有些生疏的五妹妹,只怕如今早已陷在沈家,生不如死。 可便是她这般无牵无挂,来到随州,仍会忍不住地去关注江州那边沈家如何。 五妹妹与自己一同过来,本以为她是陪自己过来,然后还是会回去的,可没想到,她和她娘亲竟一同来了随州,一副要在这定居下去的模样。 来随州,自然是好,沈明嫣很喜欢这边,自打懂事起,她就没有过这么自在的生活,可五妹妹跟自己毕竟是不一样的。 「五妹妹,日后你有何打算?」沈明嫣收了思绪,斟酌问道。 「什么打算?」沈薏环一边摸着襁褓里小丫头肉嫩的手,随口应到。 「以后呀!我有了希儿,日后也没什么别的念想了,可你到底跟我情况不同,没必要跟我一起蹉跎度日啊!」 沈明嫣给女儿起的乳名叫希儿,大名还没想好,来随州后陈暄给沈明嫣母女安排的身份是丧偶,但孩子仍要随父姓,但沈明嫣不愿意孩子跟秦玉的姓,这事便耽搁了,便只唤她希儿。 「三姐姐怎么也这样俗气,非得催着让我嫁个人才行?」沈薏环用小被子将孩子盖好了,转身看向沈明嫣,「这嫁人的苦头,三姐姐还没尝够?」 「说你的事呢,怎得扯到我身上来了,秦玉那狗东西如何能跟将军相比了。」沈明嫣脱口说道。 她提到李渭,沈薏环不做声了。 平心而论,李渭确实不似秦玉那般可恨,对她的心思如今也算是昭然若揭,她不知道他是自打从京中出来之后与自己一次次碰面渐渐动心,还是原本就有情义,还是如何,这些都不重要。 李渭再好,她也不想要。 如以前那样,收敛脾性,端得一副贤妻良母的架势,日日守在后院房内等着夫君来,这日子太没趣了,别说李渭,便是天君玉帝也不值她这般。 沈薏环抿唇,犹在走神,沈明嫣以为自己戳了她的心窝,有些不大好意思了,起身来到她旁边坐下,握住沈薏环的手。 「五妹妹,是我口不择言了,不该提你的事,我就是想你好,你要是不走,我正开心呢,多个人帮我照顾希儿,请丫鬟婆子的钱都省了。」 「你想得倒美,我才不管你。」沈薏环笑着抽回手,推了沈明嫣一把,笑着说道。 笑闹几句,方才的话题便揭过去了。 * 当朝陛下正是盛年,权欲鼎盛,对仅有的几门仍掌军权的武将芥蒂颇多。 江州知府自陈请罪,皇帝让识字的小太监念完信,便拂案而去,本是想把江州这帮人抄家全杀了,可还没过两天,定远侯府的奏报呈上来,弹劾秦玉和一众江州官员徇私叛国,提请将这些人判斩以正君威,明法理。 这道奏报提上来,皇帝的心思就开始活泛起来,定远侯府跟江州根本不挨边,无缘无故提请斩监候,莫非这江州秦家为首的这事,跟定远侯府也有关系,这才急着灭口? 皇帝越想越觉着可能,立即着人去了江州,这一番调查后,发现这事跟定远侯府还真没什么关系,甚至牵扯此事的其他家族竟然也都是被秦家捏着把柄胁迫。 盯着自己派出的人写的回奏,旁边是定远侯府呈上的弹劾奏请,皇帝最终下了决定。 江州秦家为首的秦松判斩,押进死囚牢等处决,秦家其他人,男子尽数流放,其他家族的参与者也一同流放。 这事将将平息,北境的战事又起,在边城豫州镇守的正是李渭的父兄,京中这边只以为是两军小范围的摩擦,可实则豫州城外战火已起。 这些事宫中是真不知情也好,装不知情也罢,李渭确是切实知道的。 戍守边城的是他多年未见的父兄,他不可能不关心。 请军出征的奏摺端正地陈在李渭书房的案上,李渭阖眸闭目,兄长日前来信,说了说那边的近况,并不算好,只是陛下的心思,他心里清楚。 他家戍边多年,有军权有军威,想连根拔出非常难,陛下没个名头,轻易不会动他们,如今连名头都不需要了,只要拖着,等边地失守,再派人去接管,收渔翁之利便好。 第120页 且李渭想去边境,也不仅仅为了自家一族兴衰。 他将江州秦家这桩事用各方线索提到皇帝面前,却切实隐瞒了,这些兵刃的去向,正是如今刀锋对着大周的羌族。 羌族人兵强马壮,本就善战且好战,只是没有铁矿来源,兵器上受大周辖制,这么多年跟江州来往,只怕如今再无顾忌,他们盯准豫州,想来还是想大周北地的矿山,如今撕破了脸,没个结果定不会罢休的。 他确实有私心,若是皇帝知道跟江州做生意的是羌族细作,不仅壮大了羌族军队,如今更是挑起战事,江州牵扯进此事的所有人都难倖免,包括沈家。 在他自作主张隐瞒这些的时候,他便已经打定主意去豫州,他为一己之念徇私,保下沈家,可他家宗祠里陈列的每一位祖先,都为大周拼杀过,战场他必须去,只是这道奏报,只怕陛下不会应允。 陛下本就怀疑定远侯一家有反心,这时候若是他也去了边境,便再没了掣制他父兄的把柄,在陛下眼里他虽是战功赫赫,却仍如人质一般。 这样的皇室,这样的君王,李渭是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人效忠拼命的。 他长指轻点书案,将云峰唤进来,低声吩咐几句,云峰领命出去了,只剩他一人坐在案前。 自从江州回京,他一个安稳觉没睡过,闭上眼便是沈薏环那双泛着湿意的眼。 他是真的想要她,他素来自负,行止由心,权力势力皆难入他眼,求而不得的滋味他这是头一遭体会。 如今她大概已经在随州安顿了,当日是他亲自走了一趟,远远地看着她进了随州城,天知道他多想走上前将她拦下,将她留在身边。 他不敢。 若是她心甘情愿,仍像当初那样满心满眼的都是他,那便是再如何艰难,都会带她一起,便是生死,在没来临之前,也不能让他放手。 只是她不愿。 如今在她心里,便是布衣商贾,也比做他的夫人更好吧。 原来也有他不能得偿所愿的。 第64章 心乱 「三千兵马……可能有胜算?」…… 边疆的战报百里加急递进京城, 满朝文武,也称得上都是国之肱股,可除了定远侯的二公子, 竟再没人请兵出战, 朝堂之上,皇帝目之所及,那些平日里梗着脖子一副为民请命的文官都缩着脖子,往日被他信重的几员武将也没人敢出头。 皇帝对羌人的军士兵力算不上清楚,只是大周这么多年来还从未吃过败仗,犹自打着一手好算盘, 想着派个信重的人去豫州,等定远侯和定远侯世子力竭势衰时, 一举平定战事, 却没想到, 事到临头,竟然找不出一个能为君分忧的人。 这些朝臣在京城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跟皇帝也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有些机灵的, 看着陛下近年来对定远侯府的态度,便能猜出些陛下的想法,可这种事哪是这么好掺和的, 搞不好最后还要被灭个口, 何苦来的。 那安平侯府空荡荡的院子更是前车之鑑, 陛下可不是什么容人的君主,风餐露宿还不落好,还不如在京中混吃等死,左右这羌人再如何厉害, 也打不到这京城来,不过是想讨些好处罢了,实在不行便谈判和兵便是。 至于那些摸不准圣心的,都以为真的要去战场真刀真枪的拼杀,更是不敢在这强出头,若是论起领兵打仗,能比定远侯父子更擅长的寥寥无几,他们镇守豫城都连连告急,自己去岂不是更白给。 朝臣们心里各自都有打算,是以当皇帝问有谁愿出兵北上时,竟然只有一个李渭站了出来。皇帝尚还犹豫,可北边却等不了了,朝堂上连日论战,吵来吵去却也没吵出什么结果。 总之,未及夏日时节,李渭如愿领兵出了京城。 * 几乎是一夜之间,战事便起了。 便是远在随州,坊间仍是传的沸沸扬扬,战事不仅是一城之苦,若边地战事不能平息,其他州府也会大肆徵税,甚至会强制徵兵,民间百姓听到战事便没有不怕的。 「五妹妹,你说这战事要打到什么时候去。」沈明嫣翻着帐册,头也未抬地问道。 「早在江州时,我便听说羌人有异动,倒是没想到这么快便打了仗。」 「江州时?」沈明嫣翻动帐册的手顿了顿,她抬起头看向沈薏环,「莫非这战事也与沈家那些动作有关?」 「应该不会,我听说北边不太平时,江州这些事还没太被翻出来呢。」沈薏环神色自若地说道。 沈明嫣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不大可能,江州这点事哪至于有这种后果,是我想多了。」 到了随州后,沈明嫣已经决定在这边定下来,她将自己嫁妆能带的都从秦家带出来了,秦家富庶,对她这点嫁妆并不大在意,当日从沈家出嫁也仓促,沈家为她添妆也没出多少,这些嫁妆比秦家比不了,但放到寻常百姓家仍算得上天价。 她在陈暄的帮助下,盘下一个脂粉铺子,如今开起来也有月余,倒不至于赔本,许是心里有了盼头,日子也轻松,她的状态倒是一日比一日好。 沈薏环心里却没沈明嫣那般轻松。 她远比沈明嫣知道的要多。 当日在点翠山,李渭便提及过,沈家人是跟羌族人做买卖的,做的又是兵刃铁器的生意,便是没有直接关系,肯定也还是有影响的。 第121页 沈薏环摆弄着瓶瓶罐罐的胭脂香膏,这些都是要沈明嫣开的铺子里售卖的,女子都喜欢这些,她也不例外,只是这会她却有些心不在焉。 京中生活这么多年,若说现在战事告急,能带兵去前线的,怕是只有李渭一人了,何况他的父兄镇边多年,便是陛下不让他去,他自己只怕也会去。 毕竟那人素来都是个自己拿主意的。 父亲前些日子来的书信里有说,北地的情况并不是很好,几次交锋虽说未败,可仍是有伤亡若是的。 沈薏环有些心烦。 她并不想跟李渭一起,可她想的是,日后他妻妾和睦,一生圆满。 也罢,便是他去了战场,也是他自己的选择,跟自己也没有干系了。 沈薏环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轻抚了抚胸口,她这几日一直觉得有些不安,可能还是害怕,她坐到桌前,提笔给父亲写回信。 如今弟弟澄儿在云松书院读书,再出来时便直接回京准备秋闱科考,她和父亲都不知道他近况如何,但对弟弟,沈薏环还是很有信心的。 她写了许多,最后顿了顿,仍是又填了一句,然后将信封好,让疏云帮她送出去。 疏云和疏雨近来都在帮着沈明嫣忙着铺面的事,这几日刚刚闲下来,这会收了信,便出去了。 沈薏环躺下,闭上眼睛却总忍不住去想北境战场如何。 她没随过军,从来没去过边境,刚嫁给李渭时,更是对战事抱有几分天真的幻想,那时候李渭战无不胜,但凡回京都是一副倨傲不羁的模样,起初李渭带兵出征,她连担忧都不多,只日日盼着他回京,那时总以为领兵打仗与他而言也是轻松的,毕竟身份贵重,哪能真去战场拼杀。 可后来见得多了,他身上每一道刀枪剑戟的伤痕,都是狰狞的,无一不在昭示他经歷了怎样的兇险,后来更是亲自帮他处理伤口。 便是素昧平生之人,仍是希望别人平安顺遂的,何况是李渭,她和李渭的关系说不清楚,可想到当日,他抱着自己时颤抖紧绷的手,心里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往坏了想,若是那一面便是与他的最后一面,只怕往后的日子里,自己再难彻底放下。 沈薏环从床上坐起,叫来疏雨为自己理了理髮髻,披上外衫出了院门。 来随州之前,她跟陈暄私下谈过许多,那时候,陈暄说可以帮她带着母亲和沈明嫣一起去随州,条件是日后如果有了确凿的证据,并且机会合适的话,需要她出面为安平侯申冤。 她最终应下了。 并非是为了安平侯与她的那点血缘关系,只是陈暄帮她许多,他若是所求仅此,这事又只她最为合适,那应下也是应该的,人情债欠了便难还,若是拖欠太多,便是肝脑涂地都难两清。 因着这个约定,来了随州之后也仍与陈暄保持着联繫,这会沈薏环便是去他常在的地方寻他。 离着茶庄还有些距离,便能隐约闻到些茶香,待进了茶室,氤氲的清新气息只是几息之间便令人心怡。 「陈大哥。」沈薏环看着捧着棋谱品茶的男子轻声说道。 陈暄抬头朝她笑笑,放下书册,用干净的杯盏满上茶水,推至对面桌边,「沈妹妹坐吧。」 「是遇到了什么事?」看着沈薏环端着茶盏抿了一口又一口,陈暄出声问道。 「我听说……北边战事很麻烦?」沈薏环抿唇问道。 陈暄瞭然,想了想,说道:「是不太好,不过商会这边也送了物资和粮草,过几日便能到豫州。」 「而且京里传来消息,定远侯的二公子日前已经领兵去往豫城。」陈暄状若无意般说道。 「他……将军亲自去的?陛下派的?」沈薏环追问说道。 「当然了,将军素来有战神的威名,军民真心信服,自然是亲自去的,我听呈上来的消息,领兵应是将军亲自请战的。」 「不过说也奇怪,大周兵马都不算弱,此次出征,陛下竟然只让调了三千将士,且其中还有一些是定远侯府的府兵,尽数充算到军队中。」陈暄皱眉补充道。 定远侯府的府兵,沈薏环也知道一些,那些个平日看家护院的,如何能与训练有素的精兵相比。 「那,陈大哥,三千兵马……可能有胜算?」沈薏环低声喃道。 陈暄并未回答,羌族为这一战准备多年,莫说三千兵马,便是三万,也会毫不犹豫拼杀到底的。 这道理他明白,沈薏环自然也懂。 她忽然就没了心思,跟陈暄告别后便要离开,陈暄将她唤住,「沈妹妹,商会这边也会尽力的,毕竟战事不仅仅是一家之事一人之责。」 沈薏环下意识想回一句多谢,转念一想,她这又是以什么身份来道谢呢,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只稍稍顿了一下,出了茶室。 随州的街巷跟江州一样的繁华热闹,甚至因着商会的缘故,这边比起江州还要富庶一些,光是只看着街上来往的人潮,其实跟江州甚至京城没差。 都是一样的普通百姓。 不知道豫城那边现下是什么情势,沈薏环蓦地从心底涌现这个念头,随之便抛在脑后。 自打知道李渭去了豫城,她总是控制不住的想到那天他来跟自己说秦家和江州的事,如今想起,总觉得他一副告别的架势,只是当时她打算来随州,只当他即将回京,所以也没多想。 第122页 难不成他当时便知道北地战况情势? 沈薏环心头滋味难言,她自认不想再与他有任何关系,可仍忍不住地想去关心他的情况。 事到如今方知,他对自己的影响仍是这般大,她想告诉自己不关心都不行。 一连多日,沈薏环状态都不大对劲,连沈明嫣都看出来了,却也没多说什么,抱着女儿坐到窗边软榻,贴着沈薏环。 「希儿你看,姨姨最近都不开心了,是不是因为希儿不会叫姨姨只会叫娘亲,让姨姨吃醋了?」 沈明嫣怀里的小姑娘天生一对笑眼,她当然听不懂娘亲说什么,只咿咿呀呀地乱喊,笑得开心。 她如今未满一岁,莫说什么唤人识人,连谁抱她都不大分得清,只要是熟悉的人,都笑眯眯地让抱,但她张着嘴发音,唤出来的声音确实很像在唤娘亲。 「希儿也叫叫姨姨,让姨姨也笑一笑。」沈明嫣哄着小丫头说话,听着令人心里松快,沈薏环看着软糯含笑的小姑娘,也跟着逗她说话。 看着沈薏环总算有些笑模样,沈明嫣也松了口气,眼看着小丫头累了,没精打采的,便让人进来将她抱了出去。 「五妹妹,不是我多事,只是你这样下去可不行,你有什么心事不如跟我说说。」沈明嫣心里也有着猜测,只是不好贸然说明。有些事还是要看沈薏环愿不愿意交心。 沈薏环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这阵子状态极差,她也不想,打从京中出来,她心里便想着往后要让自己过得开心。 只是这几日,只要入梦,不是当时在侯府,知道自己腿再不能动心头的绝望,便是在马场惊马,李渭救公主的身形,再有便是梦到豫州城外李渭被人冷箭射伤从马上摔落生死未卜,每每夜里都是惊梦。 她看着桌案上自己为静心写的字,嘆了口气。 「三姐姐,我没事,可能是一听打仗,有些害怕罢了。」 第65章 不适 「放心吧,他那人命硬,死不了。…… 现下的豫城败军之迹已现, 军心不稳,民众也人心惶惶。 在这里驻守了十余年的定远侯李宗及定远侯世子李泾向来极受豫城百姓爱戴,遍寻豫城便找不出哪一户人家没受过侯爷恩惠的。 大周北地苦寒, 冬日难捱, 且环境比之南边恶劣的多,便是丰收时节,也没有过好收成,不过北地矿产丰富,包括豫城在内的五州八城,这些背靠矿山的地界, 连年的与大周朝廷做生意,可即便如此, 仍是只能填饱肚子。 若是每年定远侯不开私库, 购置银炭发放下来, 只怕每年冬天都要冻死几户。 世子李泾稳重好脾性,平日里遇到了都极为耐心温和,既没有官家子弟硬撑的门户架子,也没那些个纨绔做派。 掐指算算, 定远侯父子镇守豫城已逾十载,豫城百姓都觉着再有个三五年,没准侯爷和世子都要回京了, 却没想到, 侯爷还没等到回京的调令, 这羌人便打到城门外了。 其实豫城有这位战功和民心具在的一品侯亲自镇守,本是不会有什么城内的骚乱的,可便是再如何相信侯爷和世子,眼看着豫城守军伤亡惨重, 而羌人气势愈盛,近几次越发狂妄,百姓心里终是开始没底,况且这战事已经打了小几个月,请求增援的信一封又一封,却迟迟不见转机,豫城坊间都开始流传说豫城已经被朝廷放弃了。 几日前,南方的几家商会送来了些物资粮草,缓了些豫城当下的压力,只是这些民间的援助,终是比不了朝廷的增援力量的,城主府内,宽肩阔氅的中年男人看着疆域图沉默不语,站在一旁的年轻男子看了许久,指着疆域图上的一处,对身旁中年男人说道: 「侯爷,只能是这里了。」年轻男子声色清越,腰身挺拔,正是李渭的兄长,李泾。 身旁的中年男人正是他的父亲,李宗。 「世子所说不错,只是这般未免有些冒险了,强袭此地确是有机会破开羌人的防守,但一旦进入便是深入羌人腹地,进去是容易,想出来怕是难了。」主案下首的一众副官参谋中,其中一位年长些的捻着须髯说道。 「王参将可还有别的奇谋?」李泾转身笑着问道。 这位王参将是两年前受皇帝指派来到豫城阵前的,这两年没什么功过,只是格外的难缠,每每商讨制定战术以及巡防的策略时,别人有点什么提议,他都要反驳一番,但让他说时,又说不出什么,平白跟他浪费许多口舌。 「不敢当,在下也不过是多思多想些罢了,世子请便。」王参将扯起面皮笑了笑,话音稍显阴阳怪气。 「侯爷!二公子到了!」外面的将士高声通报,声音未落,一人已经大步进了议事厅。 李宗尚未反应过来,李泾便已经起身望着来人,父子二人多年守在豫城,若说有什么最为挂心的,那便是当年不得已而留在京中的幼弟。 当年离京时,李渭尚是几岁大的孩童,此番再见,俨然一副沉稳模样。 「怀豫!」李泾走下主位,三步两步迎上,握住李渭的手,嘴唇微动,最终只拍了拍李渭的肩膀。 「父亲。」李渭对主位的李宗郑重行礼。 李宗微微点头,「陛下竟派了你来豫城,我倒是也并未想到。」 按道理,豫城有他和李泾,那朝廷增援派将定不会挑了李渭,毕竟应该是避嫌的,武将最怕惹了陛下猜疑。 第123页 李渭听懂了父亲的意思,但并未解释,只微微点头。 父兄太久没回京,远离朝堂多年,对朝廷风向变化并不了解也是正常,只是李渭一想到父兄守着这边远苦寒之地多年,半分杂念没有,而高居帝位的皇帝竟猜疑忌惮到如今这般地步,便觉得齿寒。 如此君主,哪里值得效忠了? 若自己父兄不忠诚,那朝堂上那些满肚子心眼的大臣们只怕更算不得忠臣良将。 「怀豫,你来的正好,我与侯爷还有诸位大人们正在商议强袭羌人的策略。」 「敌众我寡却兵行险着吗?」李渭走上前看这疆域图,低声说了句,他抬手指着方才李泾提出的那个方位,「这里好。」 李渭几年之前来北地,守的却是北地其它的州府,离着豫城很是有些距离,此刻议事大厅内,下首的一众将领还是第一回 见到他,眼看他跟那些公子哥没什么两样的做派,便也下意识忽视了他过往显赫的战绩,甚至偷眼上下打量他。 「嗯,方才你兄长也说了此处。」李宗在一旁说道,他其实也是这般想的。 这个被李渭和李泾挑中的地点,虽是兇险了些,可这次夜袭一旦成了,羌人也要自乱阵脚,便能解了眼下豫城之困。 「侯爷,下官也觉着这里最为合适,但不知道这率先破阵进敌军腹地的是谁?等闲人怕是有去无回吧。」方才说话 的王参将再度说道。 「本将军领人去,」李渭瞥了眼下首说话的王参将,声音冷淡,之前与兄长的信件往来里,兄长便提到过这位陛下指派过来的王参将,处处争风挑事,偏偏是陛下的人,不好敲打。 李宗看了看小儿子坚毅的面孔,「嗯,怀豫去正好。」 「行了,先去用晚膳,吃罢我们再回来继续讨论这些,怀豫,待会儿咱们父子几人以茶代酒好好聊聊。」 * 随州。 沈薏环一连几日静不下心,昨日跟沈明嫣用早膳还干呕了下,惊得沈明嫣连勺子都掉落地上,唇瓣微张地看着沈薏环欲言又止,沈薏环哭笑不得,倒是也理解她会这般想。 旁人眼里,她和李渭便是分开了,和离了,也总是不清不楚的,除开那人越发不要脸皮的做派,也得怪她自己素来和软的性子,让他总能遂了心思。 早膳之后沈明嫣给她请了位大夫,沈薏环也没让沈明嫣迴避,只坦坦荡荡地让大夫诊脉,大夫也算是从随州排得上名号的医馆中出来的,他断脉许久,收回手,沉吟着说道: 「沈姑娘是进来忧思太重,又未好好进食,身体有些吃不消,倒是不必用药,只是这几日饮食还是要注意些,吃得要清淡些。」 「只是忧思太重?大夫您要不再看看?」沈明嫣迟疑片刻,眼看着大夫收拾东西往外走,忍不住出言说道。 「大夫,我姐姐乱说的,您请便,辛苦您了。」沈薏环连忙止住沈明嫣的话音,送大夫出了房间。 疏云跟着大夫一道出去,给了银子,又让小厮送大夫回医馆。 「五妹妹,如今只你我在随州,你有事可别瞒着我,」沈明嫣牵起沈薏环的手,握了握,仍是有些不大放心地说道,「就算……就算真有了,又不是不能养了,一个两个的不都是养着么。」 「那可真是让你失望了,能生你自己生去吧,我是真的没有。」沈薏环没好气地抽回手,往屋里走。 早膳好好的蟹黄粥就因为自己干呕了一次,便被沈明嫣叫人撤下去,说什么都要叫大夫过来,自己连着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些什么,难得今天有胃口,还闹这么个笑话,这会又羞又气,言辞间都不怎么注意了。 沈明嫣不知道,可沈薏环自己确实心知肚明,和离之后,她跟李渭之间最出格的也就是他不管不顾的抱自己的那几次,孩子什么的,简直是无稽之谈。 这会房里只她自己,沈薏环一边看疏雨从外面给她拿回来的随州新话本,一边胡乱想着。 还未至午时,外面人便说陈沅来了。 自打江州一别,沈薏环已经许久没见过这位神医了。 「陈大夫。」她收了话本,起身笑盈盈地见礼。 「丫头,早上你让回春堂的丁老头来给你诊脉了?他专诊治孕事,你莫非……」陈沅剩下的话并未说出口,只皱眉看着她。 「只是有些不舒服,让你费心了。」沈薏环轻手说道。 莫非这老头大中午的跑上门了就是为这个?以前怎么不知他这般爱凑热闹! 陈沅打量着沈薏环的面色,确实不像是有孕,更像是有些体虚,可心里仍是有些不大放心,想搭个脉确认一下又不好开口。 当日李渭特意给他说过,让他在随州多照看着眼前这丫头些,若是她有孕,不管是不是那小子的,只怕对那小子来说都是大事一件。 陈沅面上浮现几分促狭的笑意,又很快收了,「丫头,你最近是不是没怎么好好休息,怎么气色这么差,让我看看。」 沈薏环推脱不过,还是让陈沅又给她诊了一次。 童颜鹤髮的老头收回手,放下心来,他退回到另一侧坐下,「确实是没休息好,可是随州住的哪里不顺心?」 她这不算什么大事,药方子都不用些,好好睡上几日比什么灵丹药方都管用。 「随州很好,比京城,比江州都要好。」沈薏环柔声答道,语气中带了几分真心实意,与京城和江州相比,随州确实舒心得多。 第124页 「丫头,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吧,身体总是重要的,我老头子出诊一次可贵着呢,你可别轻易病了,到时连诊金都付不起。」 他这一说起诊金,沈薏环便想到,当日李渭为着请他给自己医治腿伤付的诊金。 倒不知当日陈大夫要她帮着带的那个半死不活的逃犯如今如何了。不过陈沅不说,她也不打算问,知道太多就容易给自己惹麻烦。 陈沅见她若有所思,约摸着她是想到当日李渭付给他的诊金了,想到方才商会的人传来的消息,便状若无意地说道: 「莫非是为怀豫担心?」 「放心吧,他那人命硬,死不了。」 第66章 豫城 既是在意,便难置身事外。 死不了? 什么叫死不了? 沈薏环蹙起好看的眉梢, 盈润的眸光望向陈沅。 「陈叔可知,豫城如今如何?」 「呦,小丫头片子也开始关心军国之事了?」陈沅笑眯眯问道。 「两军交战, 便是平头百姓, 也是挂念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许是沈薏环说这话的神情太过正直,将陈沅后半句堵了回去,他有些没趣,轻咳几下,也收了玩笑的神情, 「来之前刚收到的消息,说是定远侯父子强袭羌人主帅的营帐, 但阵前似乎是发生了意外, 只不知具体情况如何。」 陈沅正色说罢, 望向沈薏环的目光渐渐和蔼,「放心吧,应是没事的,毕竟是打仗, 免不了兇险,只是那一家子都是有本事的,不会轻易出事的。」 沈薏环沉默不语, 她这几日心神难安, 每每想到当日李渭那个道别一般的怀抱, 他那样用力,将他按在胸口,有力的心跳声音也擂进她的心头,便是她也察觉出他的不舍和不甘, 可即便是这样,他都没有说半句挽留她的话,临别的时候,他唤住自己,欲言又止,最终笑着与她道别,神情与往常无异。 只怕那时,他就决定去豫城了。 不然依着他的性子,自己来了随州,定会跟来。 是又因为旁的原因放弃她了吗? 家、国、天下,总有些旁的,在他心里比她更为重要吧? 「丫头?」陈沅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抬眼便看见老头关切的神情,回神来便觉着面上一片冰凉,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冰凉的,湿润的。 她竟哭了。 「陈叔,我有些累了。」她垂眼低声说道。 「我也要走了,还有许多事要忙呢,」陈沅看了看她,心里也有数了,「过几日我也要去豫城了,好歹也是军医,总还有些用处,你也别太担心了,等这战事了结了,还得继续跟怀豫折腾呢,他肯定要来找你的。」 「他还让我照看你呢,你可别故意给我上眼药,我这半只脚进了棺材的人,还有许多事得求他帮忙呢!」陈沅笑道。 「陈叔,一路小心。」沈薏环笑笑说道,颇有几分真情实感。 房内只剩下沈薏环自己,清淡的茉莉花香若有似无,沈薏环盯着茉莉花枝,吸吸鼻子,眼睛一酸。 她喜欢茉莉花的香气,只是李渭不喜欢,觉着太甜腻,后来便只用他喜欢的薰香。 跟他相识这么些年,都是自己顺着他,如今自己放弃了,他便也放弃了。 沈薏环抬起手,戳了戳舒展的茉莉花叶子,花枝颤动抖落下水珠,疏云日日都打理照顾着她房里的这些花花草草。 她知道自己近日来的不对劲,她也没有想到,原来自己仍是会为他忧心的,想到前几日陈暄说的,他只有三千人马,豫州又多是支撑已久的残兵,也不知如今豫州究竟如何。 沈薏环怔愣半晌,起身去找沈明嫣。 沈明嫣这会刚把女儿哄睡着,小丫头平时活泛,也就睡觉时安生那么一会。 「怎么了五妹妹?」 「希儿睡了吗?」 「刚睡下。」 沈薏环是知道这个时候希儿睡觉的,往日都不回来打扰,这会见她过来,沈明嫣也有些意外。 她新开的胭脂铺子本是已经开始盈利了,只是如今战事一起,又回到了最开始开的那种萧条惨澹,好在铺子背靠陈氏商会,总不至于经营不下去,不过这生意难做,也算是给沈明嫣泼了盆冷水,她这阵子都在家中也没再往外走。 「我有些事想与你说。」沈薏环沉吟着说道。 「怎么了?」沈明嫣有些忧心,轻声问道。 「我可能会离开随州一阵子,可能会去,去别的地方。」 沈明嫣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多问,她看出了沈薏环的心不在焉。 她跟沈薏环也是近几个月方算是说得上话,不好过问太多,她沉吟半晌,轻手轻脚进了屋,片刻后拿了个小盒子出来。 「妹妹,我没法与你同行,旁的便算了,银票你收着。」 「看我干嘛呀,等你回来还得还我呢,可别跟我推三阻四的。」 许是见沈薏环面露拒绝之色,沈明嫣一把将那一小摞银票塞进沈薏环手中,没等沈薏环说什么,便转身要进屋。 「姐姐,我……」沈薏环无所适从,她看着手里沈明嫣的银票,心头泛起暖意。 这种姐妹之间的情谊,除了京里的自己那个闺蜜,许知园,再没旁人给过她,如今倒是没想过沈明嫣会这般。 当日在江州,自己帮沈明嫣一把,其实也并非是为了她,只是后来到了随州,她平时又待自己母亲颇为亲善,便一直也没分开别住。 第125页 在跟娘亲告别之后,沈薏环跟随陈家商会的车队一同到了豫城。 她跟陈沅说了许久,陈沅怎么都不同意,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待她一同来豫城。 陈暄听清楚了前因后果,帮着她劝陈沅,最后还是沈薏环说,若是不让她跟着车,待陈家车队走了,她便自己独自去豫城,陈沅这才作罢。 临行前,陈暄特意来到她住的地方,将商会的烫金名帖给她。 「沈妹妹,我知你不喜欢我唤你妹妹,更不喜欢我提及安平侯的关系,可是在我看来,你就是如我亲妹一般。」 「我不知你和将军二人之间过往如何,但我猜着你此次去豫城,总是有些自己想法的,愿妹妹一切顺利,若有什么难事不方便跟旁的人说,可以去豫城的兴义钱庄,那边会有人帮你的。」 沈薏环将名帖让疏云收好,这次毕竟是去豫城,那边不太平,本是想让疏雨留在随州陪着娘亲,疏云稳重些,让疏云跟着自己,只是娘亲也不放心,总怕她不习惯,还是让她带上了疏雨。 赶路的风尘在到豫城驿站后,梳洗一番躺下后才将将缓过来。 陈沅到了豫城便与她们分开,进城时已是要入夜,这一番折腾后,天已经完全暗下来,这边本就昼短,沈薏环躺在豫城驿馆,心头难得地开始踌躇,忍不住地想自己这一番出格的行为是不是太过肆意了。 其实这一路越近豫城,沈薏环便愈发忐忑,难得的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要说这豫城,其实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心结,她这般纠结,无非是仍对这自己贸然来豫城的举动心生不安。 她这一来,日后再要拒绝李渭便难了。 从江州出来前,陈沅百般阻拦,给她看了她在豫城的宅院、铺子和几处田庄的名契地契,她根本不知自己竟然有这么多的契书,陈沅当时说,这些是她的嫁妆,是李渭亲自送过来的,说是她当日从侯府出来时不要的,让陈沅收着,以备日后有需。 沈薏环自己的嫁妆,她清清楚楚,这些都是没有的,看那些契书的日子,也都不是新签的,怕是李渭早就为她添置的。 他听到她要来随州,便将当年在随州为她置下的这些产业尽数送过来,这些东西足够她跟娘亲在随州安稳生活一辈子。 她想要父亲母亲不被江州沈家牵连,想要不看人眼色过松快的日子,他都给了她。 然后呢? 他是会如陈沅说得那般,战事结束之后去寻她,像在江州那般日日牵缠着,还是,像自己推拒他时说得那样,成全自己跟他老死不相见的心愿呢? 当时当日,她说的是真心话,那些日子,她看见他便觉着烦厌,对他带来的一切都是牴触的。 可她听到他以三千兵马赴豫城死境,仍是清晰地感受到心头的痛楚。 她曾经爱他飞扬肆意的眉眼,敬慕他入阵出阵无人可匹敌,可他和自己确是不大有缘分,她想他多在意自己一些的时候,他心思从未放在过后宅,他想要自己如往日那般爱恋他的时候,她却给不了了。 如今兴师动众折腾这一遭,她便是不想日后给自己留遗憾。 既是在意,便难置身事外。 她思绪繁重,却耐不住身体的疲惫,一夜无梦,翌日清晨,天色未亮便被喧譁声惊醒。 「疏云,外面在吵什么?」沈薏环从床上坐起,驿馆的床榻太过硬实,这趟出来轻车简从,也没太太多零碎的东西,这床硌得她这一宿醒过来,身上没有不酸痛的地方。 「姑娘,奴婢出去看看。」疏云从外面应声,推门出去了。 疏雨打了水进来,等沈薏环收拾妥当,疏云都没回来,沈薏环觉着不大对劲,让疏雨也出去看看,嘱咐她若是找不见人便回来,不要走远。 倒是不曾想,疏雨刚出去,便撞上面色不大好看的疏云,疏云向来都是沉得住气的,鲜少有这种失色的模样,疏雨心中一紧,却没耽误时间,跟她一同进了屋。 「姑娘,驿馆外都是人,不对,满条街上都挤满了人,我随便拉了个人问,便听见她说,说……」疏云有些说不出口,她知道沈薏环这一趟来,多少和李渭有点关系。 「说什么?」沈薏环面色凝滞,胭脂遮住了她苍白的面色,却掩不住她隐隐泛红的眼。 「说是军队回来了,领头的是定远侯世子,一同回来的还有,还有将军。」 沈薏环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便听到疏云轻声说道: 「将军是被人抬着回来的,人事不省,不知道是生是死。」 第67章 陪伴 他们之间,到头来,谁都没能好过…… 沈薏环站在房中, 一瞬间脑海中过了许多与他相关的记忆。 从前在他书房,为他添墨,在他不远处看话本和绣样, 灯影之下, 他的面容缥缈模煳,可当时看他的悸动仍在心头,这会成了软刺,扎在心口。 疏雨小心地问:「姑娘,我们要去看看将军吗?」 沈薏环摇摇头,自己去了也是添乱, 且她也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 「姑娘,要不奴婢晚点去找陈大夫问问情况, 您再躺会吧, 这会还是太早了, 您昨天都没休息好。」疏云轻声劝慰。 沈薏环回了床上,其实她半点睡意都没有,只是躺下后,昏沉间便睡了过去。 第126页 再醒过来, 疏云已经从外面回来了,见她醒了,一面重新为她梳头, 一面给她说外面的情况。 「姑娘, 陈大夫留下的住处并没有人在, 不过奴婢跟门口的小厮聊了几句,他说陈大夫给您留了话。」 「您若是想去看看,可以直接去将军府,陈大夫会去接应您的。」 沈薏环点了点头, 起身去随身的行囊中翻找片刻,将李渭之前送予她的那只镯子拿在手中,玉质清润,许是因主人并不常佩戴,不復先时那般透亮,但仍是一眼看得出的极品。 她将镯子用绣帕包起来收好,往将军府去。 大周的各州府,沈薏环其实去过的并不算多,但小住过的江州随州,还有她从小长大的京城,其实都是非常规整的,而豫城却不同,相比那些规划整齐的中部城市,豫城看着总是杂乱一些,便如此刻,这一条街,民宅、商铺和校场都在,这边餐馆开门迎客,那边的民兵操练演武,如今虽是冷清了些,可这北地边陲的粗犷人情倒是尚能品出些来。 将军府在校场的东侧,说是定远侯驻军在此之后,闲时总会来校场操练指点一番,不问身份行当,如今豫城便是打更的更夫都能耍上三招两式出来,城主府离这校场又远,侯爷便直接在校场附近定了府。 这豫城的守城将军府,跟这普通百姓的民宅也没差出个一二来,甚至连京城那些平民富户都不如,府中静悄悄地,什么响动都没有。 这正是晌午,跟这豫城地界风雨欲来的氛围不同,今儿是个大晴天,日头明晃晃地,却半分没能让人觉出暖意来,甚至愈发令人焦灼。 沈薏环走到将军府门外,看着低矮的院墙,心里砰砰地跳,疏云去唤门,门几乎是立时便开了,从里面探出一张熟悉面孔。 「夫人……」青崖眼圈都红了,开口便下意识唤道,抬眼却看到疏云颇为不贊同的神情,生生改了口,「沈姑娘,您可来了,赶紧进来吧。」 青崖从小便跟在李渭身边,自家公子什么脾性,只怕他比公子还要更了解些,李渭无论面对什么境况,都是气定神闲的,可自打公子远远跟着沈薏环一路到随州,看着她进了城,从那时到回京城,再到来豫城,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心气儿一般。 「青崖,究竟发生了什么?」沈薏环一边往里进,一边轻声问道。 「回姑娘话,当时事发生的太快了,我和云峰都没看清楚,几乎就是一瞬间,公子便跌下马,但那时羌人已经没了还手的能力了,离公子最近的应是王参将,不过也是蹊跷,就算是暗箭难防,公子的身手也不至于毫无觉察,被伤得这般重,陈大夫说,亏得他来了,若是他在江州,公子只怕半边胳膊从此就废了。」 「那王参将呢?云峰看着呢,跑不了的。」青崖也难得动气,神色冰冷。 「陈大夫可说了,他,何时能醒?」沈薏环声音飘忽。 「没,只说这几日公子还会发热,沈姑娘不用担心,外伤引起的高热其实是很常见的。」青崖勉强笑笑安慰沈薏环,外伤感染确实会导致发热,只是兇险无比,若是身体撑不住,命都未必保得住,青崖和云峰这么多年跟着李渭出生入死,如何能不知,只是没法对沈薏环讲罢了。 倒是不知夫人这次来是为的什么,不会是来跟公子吵架,专门来戳公子心窝子的吧? 青崖忍不住偏头瞧了瞧沈薏环的神情,却也看不出什么来。 走到李渭住的西侧院前,青崖忽地想起一事,他停下脚步,恭敬跪下,「姑娘,如今侯爷和世子尚且不知公子已经与您,和离,若您愿意,还望您在侯爷和世子面前不要太过生分了。」 青崖知道李渭的心思,他从一开始便没想过真的放手,后来从随州回京,这件事便成了他心中的隐痛,谁都不能提,谁都不敢提,豫城天高地远的,他跟父兄也算不得亲近,自然没必要上赶着将自己的痛楚剖给人看。 何况青崖也有私心,他总是想着若是日后公子和夫人重修旧好,那便是皆大欢喜了。 只是夫人如今能不能答应倒是两说,他不敢抬眼打量沈薏环的神情,只垂头等着。 许久,沈薏环转身推门进屋,「起来吧。」 青崖起身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暗自嘆息,并未跟着进去,只守在外面。 屋内药味和血气混杂,实在很难令人舒服,沈薏环皱眉往里进,陈沅正在收针,见她进来了,微一颔首,示意她进到里间,「过来看看吧,他能把自己混成这样,也是难得。」 李渭与他相识多年,虽是唤他一声陈叔,可他二人之间更像是忘年交,平时也不算是如何守礼节规矩,他从未见过他伤成这般,半点生气都没有地躺着。 想想年前,眼前这柔弱姑娘也是这副半死不活模样,倒是有缘了,陈沅怪笑两声,转身出去了。 疏云也跟着退了出去,屋内除了李渭只剩下沈薏环一人,他唿吸还算平稳,但面色实在是难看得很。 她走进坐在床边,看着他,心头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沈薏环从未见过这样的他,破碎孱弱,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任人摧折的状态。 他这二十余年,任谁对他的印象只怕都是清傲睥睨这一类的,如今这般虚弱,旁人如何摆弄都行,沈薏环很难对这样的他再心生怨念。 第127页 嗔痴喜怒都是因那心尖儿上的人而生的,那人开怀或悲苦,爱他的人便随之而动,沈薏环曾因眼前这人对未来心生期待,日日欢欣,更因他而明白强求无果,因得不到而痛苦,因放手而心伤。 可如今,看着他生死难定,半只脚踏进阎王殿,沈薏环便很难再责怪他什么。 他待自己的好,她领情,他给自己的那些伤痛,她却也是记着的,只是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便当是还一份恩情吧,若没有他,只怕如今沈家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沈薏环这样告诉自己。 她伸出手,戳了戳李渭的脸颊,消瘦苍白,按下去便留下一个指印,好半天才消退。 「平时将自己说的那样厉害,一转眼就伤成这样,我看你也是花架子。」想到他平时对自己的调笑,沈薏环低声说道。 李渭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只眉头时而因伤处的痛楚紧紧皱起,沈薏环小心地看着他肩膀伤处,他上衣残破,伤处的衣衫尽数被剪除,缠裹着棉布,里面用的应是陈沅配的外伤药,棉布上仍透着血色。 沈薏环眼尖,似是他怀中有什么东西,她探手摸了摸,是一个巴掌大的铜制方盒,并不厚重。 她有些好奇,又怕是些她不该看的,便想放到一旁,可她就这么粗略地看了几眼,便看到铜盒侧边的小字。 环环。 她身边亲近些的都愿意唤她环儿,从未有谁这样叠字称唿她,只是她确是知道,李渭身边再没谁名字里带了这个字。 这东西跟她有关系? 沈薏环犹疑片刻,看着躺在一旁,半点反应都没有的虚弱男人,抿唇将盒子打开。 里面是两只钗环。 她都认得。 一只是刚成婚是他出征班师,在西域给自己带回来的,她一直放在近身的地方,不带也会拿出来看看,很是爱不释手。 另一只是玉簪,碎成好几段,不知用什么方法粘连起来的,是在江州他执意要送,自己又不想要,推搡间摔碎的,当日他眼底的哀色格外刺眼。 看着这两只熟悉的物件,沈薏环也开始觉着心痛。 他们之间这段感情,到头来谁都没比谁少,谁都没能好过。 沈薏环将东西装回去,盖好盒子,放到李渭的枕边内侧,将那只镯子拿出来,放到盒子旁边。 「怀豫,我好像,有点后悔了。」她头一次唤他的表字。 「但好可惜哦,我来豫城了,但你都不能陪我呢。」 她看着他安睡的模样,温柔地抚上他紧绷的唇,贴近了些,「我要走啦。」 沈薏环将被子为他紧了紧,起身往外走,出房门之前,抹了抹脸颊上冰凉的水痕。 她不知道旁的姑娘是不是爱恨分明,干脆果决的,至少当日在随州,听到他要去豫城前线,她心中的那些不安和难受,还有来豫城的一路上,她日夜的胆怯焦虑,在今日见到他的一瞬间消失殆尽。 她不想再嫁是真的,不愿在后宅受拘束更是真的,从前那些拒绝李渭的字字句句尽是出自肺腑。 但至少,在豫城这几日,她想陪陪他。 第68章 约定 「我总是想你过得舒服些。」…… 从屋内走出来, 下了台阶,疏云正安静地等着,院门外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听着似是青崖。 「外面怎么了?」沈薏环转而问疏云。 「是世子的人, 请您过去呢。」疏云低声说道。 沈薏环点点头,那边既然是不知道和离的事,想见见她也是正常的,侯爷和世子这么多年未回过京,她嫁进侯府多年,这还是头一回来, 此前也从未见过李渭父兄。 在京中那些年,闲言碎语听了不少, 京中许多人都传着, 说李渭日后会和他兄长李泾争定远侯的爵位, 毕竟他与兄长一母同胞,而世子李泾多年虽父镇守,虽是长在侯爷身边,可若论起战功名望, 二公子李渭却也是不差的。 沈薏环并不打算去见侯爷和世子,她走出院子,跟青崖说了半天的小厮见到她出来, 立马过来。 「二夫人, 侯爷和世子……」 「夫人, 将军为您安排好了住处,现在就过去吗?」青崖打断一旁小厮的话音,对沈薏环说道。 「好。」沈薏环跟着青崖往外走。 「夫人,侯爷和世子还……」小厮抬高了些声音。 「你去回了就是。」青崖不耐地摸上腰侧的佩刀。 那小厮虽是跟在定远侯身边的人, 却从来没上过战场,他摸不准李渭和他身边的人是个什么脾性,不敢再如何,只狠狠瞪了青崖一眼,转身走了。 沈薏环并未理会那个小厮,她来是跟着陈沅一道的,且青崖也说,李渭对他父兄似是有隐瞒,她不想费心思做戏,便是青崖不将人赶去,她也会推辞。 出了将军府,青崖套上车,车夫是李渭的人,「夫人,您的东西方才在下已经请人送过去了。」 青崖看出沈薏环面上的犹豫,一想到将军现下的情形,也很想留下沈薏环,怕她不知哪天离了豫城,到时将军醒来,不知得多难过。 沈薏环瞥了一眼青崖,明了他那点心思算计,勾唇淡笑,「好啊,疏云,我们去拿东西。」 * 李渭重伤未醒,战事却不会等人。 羌人重伤李渭,士气大振,一路劫掠杀到城门外,在离豫城五十里处扎下大营,若是豫城兵马足够,断不至于打得这般艰难。 第128页 只是送至京城朝廷的几封急报至今没有任何回音,定远侯李宗整合了豫城的全部战力,还调动了豫城州府下辖其他城市的军队,毕竟豫城是大周的国门,若是失守,北境只怕损失惨重。 李宗和李泾领兵出城,城内人心惶惶,十余年了,跟羌人摩擦不断,大周鲜少吃亏,还从未有过此番艰难的情势,豫城街上日渐冷清,沈薏环初至豫城时,尚有货郎往来,这几日再没见过了。 前几日青崖说李渭给她准备了住处,这倒是真的,只是并非是新备下的,看着陈设,已有些年头了,青崖说是几年之前李渭命人准备的。 沈薏环确实没在那里住下,她随身的东西不多,拿了之后,回了驿馆,其实这处院子能看的出李渭是花了心思的,处处都是她喜欢的制式,可她就是觉着心理不大舒服,从她进了这院子门,便觉着无形的压力迫在心口,不如驿馆自在。 豫城眼下没什么人,驿馆也是清净的,总共也没住几个人。 如今沈薏环往将军府去几乎是没人拦她的,都认识了,她径直进了李渭的房间,正赶上屋里的小丫鬟给李渭换药,李渭现在伤处用的外伤药,是陈沅现制的,府里的人将药草採买回来放好备用。 沈薏环坐在床边,那小丫鬟看了沈薏环一眼,也没请安行礼,沈薏环觉着有点奇怪,这满将军府的人都以为她仍旧是李渭的夫人,不管心里作何想,面上总是不敢怠慢的。 这小丫鬟眼中的不以为意太过明显,沈薏环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只是她想多看几眼,她已经走到床边的李渭。 沈薏环盯着她,渐渐皱起眉。 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小丫鬟,她不仅神色不大对劲,这动作也看着不怎么舒服。 这药碟中的药膏确实满了些,动作间不可避免的沾到手上,可这是救人的药,又不是害人的药,何必这般小心作态? 「等等,」沈薏环拦下她,她声音微冷,朝着丫鬟手中的药碟示意了下,「这里是什么?」 「是陈大夫开的药膏,世子说日日都要用的。」丫鬟直视着沈薏环,脆声说道。 沈薏环看看躺着的李渭,转头对青崖说道,「拿去给陈大夫瞧瞧,看看有什么问题?」 「夫人,这药确是将军日日都用的,您查问一番便知道。」丫鬟有些慌,说话的语气也软了些。 青崖走上前来,拿过丫鬟手中的药碟,扬声唤进来两名侍卫,指了指丫鬟,「看住了。」 他没问沈薏环原因,也没擅自解释,听了沈薏环吩咐便领命出去,这屋子里都是李渭的人,对青崖的话自然是听从了,见青崖这般态度,自然便懂了该听谁的命令。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青崖跟陈沅一道进了屋,青崖的面色难看到极点,见他这般,沈薏环就知道自己并未猜错。 青崖进屋恭恭敬敬给沈薏环行了礼,他们疏忽至此,竟让人钻了空子,在将军的药上做手脚,若不是今日夫人撞见,还都半点没察觉,倘若将军出了什么问题,他们这些身边照顾的简直万死难辞。 「还好,发现得早,虽是有些麻烦,倒不至于如何严重。」陈沅一进屋便拆了李渭伤处的纱布检查。 沈薏环朝着李渭伤口望了一眼,便觉着腿有些软,血肉外翻,深可见骨,且似是已经溃烂感染。 「将她押下去,你们有自己的办法对付她们吧?」沈薏环问青崖。 青崖正斟酌措辞,见沈薏环主动将权利放给他,心中也是一喜,「夫人放心,肯定处理干净。」 那小丫鬟早被敲晕了绑住,这会直接被拎了出去。 「青崖,先前听你提及,你们手里还有其他的人,是将军被伤时在将军旁边的?记得查查这些人有没有关联,若是有,这府里来将军院子的人都要仔细过一遍。」沈薏环轻声道。 「是。」青崖领命退下。 陈沅盯着李渭的伤口,似是忽然想到什么,他问沈薏环,「丫头,当日往江州去的路上,我曾给你一瓶清心丹,你可带来了?」 「带了,不过在驿馆呢,是能用得上吗?」 「嗯,那药丸中有一味药材正需要。」 沈薏环让疏云回去取了,陈沅接过看了看,正是他当日留给沈薏环的,这药丸还需要处理了才能用,陈沅拿着药材出去,沈薏环在一旁,盯着李渭身上狰狞的伤口出神。她是怕见这种血肉模煳的场面的,可在他身上见得多了,倒是早就习惯了,不过他这肩上的伤口乍看确实骇人。 陈沅手底下干活利索,过不多时便拿着调好的药膏进来,他交给沈薏环。 这药膏还是微热的,也不知是怎么制成的,沈薏环拿着药膏无所适从,「您这是?」 「难不成还要我一个老头子给他上药?这精细活我可做不来。」陈沅笑眯眯说道。 针灸一绝的神医,竟说为人上药是精细活,沈薏环看着陈沅气结,陈沅笑笑一转身便出去了。 沈薏环将木片上蘸些药膏,轻轻抹在他的伤口处,这般深度的伤,便是昏睡也是疼的,当日她腿伤便是如此。 药膏见底,李渭肩上的伤口被深绿色药膏遮盖住,微微泛着药草的香气,沈薏环将棉布条拿过来,将他伤处缠住,动作间不可避免地贴近他的身体,正在她绕过他身子,理他背后的棉布时,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颊边。 第129页 沈薏环动作顿住,侧过脸看向他的面庞,他目光迷濛,看着她不吭声。 受了伤的那只手离她最近,指节轻轻搭上她的胳膊。 他的眸光向来是深沉的,带着讥讽的,或者是漫不经心的,沈薏环见过他许多样子,但如眼下这般,半点攻击性都没有的样子,还是头一遭。 沈薏环盯着他目不转睛的怔愣神情,将他肩伤缠好,立刻出去叫陈沅进来,陈沅一听李渭醒了,立马进来,可走到床边,李渭正昏睡着,跟他出房间时别无二致。 陈沅看看沈薏环,又看看李渭,眉头微挑,倒也没说什么,他探了探李渭的脉象,起来对沈薏环说道: 「他这几日差不多能醒,你也回去休息休息吧。」 「他醒了,不是错觉。」 「我知道不是,这种忽然醒来又昏睡的情形再正常不过的,是好转的迹象。」 沈薏环不再多说,她看着李渭,想到方才那个轻柔的吻,心里不免一跳。 他那神情不像是亲吻,反倒像是不小心擦碰到了,可她自方才到现在,心如擂鼓般难平復。 她不想再待了,起身出门,领着疏云回了驿馆。 * 三日之后,李渭醒了。 陈沅看过之后,也说他并无大碍了,好好养伤便是。 李渭醒来之后,问了这些天的情形,便将云峰调至豫城,将这些日子的事务一一安排。 这几日沈薏环都没再来将军府,府中旁人不敢多言,青崖也不知道将军醒后,夫人还会不会过来,如今将军刚醒,提都不敢提。 「云峰,将北境的人调过来吧。」李渭看过这几日的军报,沉声吩咐云峰。 「将军?」云峰没反应过来,北境这边早已布局多年,一旦调动定会暴露,将军是要支援前线,还是有自己的谋算? 「调来豫城,去支援父亲。」 「是。」云峰不再多言,领命退下。 青崖正想跟着云峰一起下去,却不防被李渭叫住。 「我没醒的这段时间,有人来过吗?」 「陈大夫来过。」青崖低声道。 「还有呢?」 「夫人,也来过。」 「知道了,下去吧。」 李渭靠在床上,他伤口痛得厉害。 他想到前几日醒来时,睁开眼将将清醒,脑海里第一个便想到沈薏环那张娇美侧脸。 她为他换药,在床边陪着他,可他定神看了看,只有青崖和陈沅二人。 想也是,沈薏环如今正在随州,她好不容易甩脱他,怎么可能自己跑来豫城,只怕她连自己到豫城都不知情。 不知道最好。 看着床边的青崖和陈沅,他闭上眼,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心里落寞又失望。 这辈子自己从未这般爱过旁人,他虽是生在豫城,可自懂事后就在京中长大,随着年岁渐长,父兄的样貌在记忆中渐渐模煳,可他心中仍有父兄的位置,他们这一族多少人,一生所求就是护佑大周的每一寸疆土,父兄亦如此,他理解他们。 除了亲人,便是沈薏环了,她悄无声息地进入他的生活,然后抽身得干干净净,令他尝尽情爱的熬煎。 他摸向胸口的那方铜盒,盒子里是他对沈薏环的心意。 他亲手绘了图样的簪子,还有她亲手打碎的簪子。 钗环微不足道,难表他心意之万一,可他手中,她的物件太少了,他寻了个木盒,又换成铜盒,日日带在身边的,哪去了? 他身上着实没什么力气,待摸到枕边,心才放下,这若是丢了,只怕再难寻回了。 跟她一样,弄丢了,好像就找不回来了。 他蓦地愣住了,铜盒旁边,竟还有一只玉镯,他看了一眼,便认出那是当初他硬塞给沈薏环的那只。 她来过吗? 李渭忍了好几天,问都不敢问,他根本不想听到否定的答案,可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她来过。 如今听青崖说了,心头剧烈地跳。 她为何而来? 李渭躺在床上,他身子正慢慢恢復,只是却是没甚力气,正有些疲累,青崖在外面通报,声音透着喜意: 「将军,夫人来看您了!」 沈薏环一进里屋,便与李渭深不见底的眼眸对上。 「环儿。」李渭低低唤道,他念着她的闺名,短短两个字,却蕴着不知多少情思。 「你,伤口如何了?」沈薏环避开他炽热的目光,看着他裹的严实的肩上,轻声问道。 「疼。」李渭一瞬不落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声音还有些委屈。 「那你好好养着吧。」沈薏环抿唇说道,她这般说,却没动。 李渭拉住她的衣袖,怕她真的走了,「别,你若走了,更疼了。」 沈薏环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再吭声,也没提走的事,李渭顺着衣袖,握上她柔软的手指,将她指尖牵在手里,小心打量她的神情,见她没什么反感的神色,攥得更紧了些。 「环儿来看我,我哪都不疼了。」 「不是来看你,是青崖说你有事找我,你有什么事?」沈薏环抿唇笑问。 其实今日青崖确实来寻她,只是说了李渭的状况,并未说他有事寻她,是沈薏环听到他问起自己,便过来了,她也想看看李渭恢復的怎么样。 第130页 「来了就好。」李渭有些黯然,却没说旁的,他是真的觉着,她能来就很好了。 「随州的田庄商铺,是你给我的?」沈薏环任他牵着手,理了理他散乱的额间碎发,轻声问。 「嗯。」打从京城之后,她还从未这般态度对他过,李渭唿吸都窒了窒。 「给我做什么?」沈薏环耐心的问道,他如今态度软和,面色苍白,红着耳尖,说话中气不足的样子。 看着就很好欺负。 「环儿,无论你作何想,我总是想你过得舒服些,」李渭别开眼,顿了顿,「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给我钱财,就能放心了?」沈薏环靠近他,这会她占了上风,眸光笃定的样子,其实是有几分他的神采的。 李渭气息这会全乱了,他连日昏睡,这几日忧思郁结,积压在心口,身子也虚弱,根本没办法调整他的心绪。 他盯着眼前开合的红唇,娇艷的面容,还有鼻息间缭绕的香气,他几乎是溃不成军。 「环儿,只有将你留在我身边,我陪着、看着,才能安心。」他声音微哑。 沈薏环指尖轻点他的脸颊,顺着下颌,抚上他喉间颈前,最终停在他伤着的肩处,「怀豫,豫城不好玩,我想去有湖有山的地方住,你陪我吗?」 「嗯。」一瞬间,李渭心口酸胀,几近失语,他看着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轻应声。 「那你要好好养伤。」沈薏环摸摸他的脸,柔声说道。 「你,明日还会来吗?」李渭问道。 「也许吧。」沈薏环看着他认真的样子,轻轻笑着说。 「为何不来?」他忍不住追问道。 「我问你,你来豫城,是为了什么?」沈薏环没回答他的发问,只问他道。 「我父兄皆在,我自然应该来的。」 「豫城这边的战事是不是跟沈家的事有关系?」 她太敏感,想得很细,李渭也不愿欺瞒哄骗,他沉默良久。 「环儿,我家世代从军,便是如今皇室没什么可效忠的,可我总归要给大周百姓一个交代。」 沈薏环眨眨眼睛,眼泪滚落而出,她埋头在他颈间,「可是你差点死了。」 她唿吸喷在他皮肤上,激起阵阵颤慄,她的哭腔和泪水,让李渭心里如同刀割一般的难受,比他如今身体上的疼痛还要痛百倍,痛千倍。 他这几日无事时也在想,他若是死了,其实没什么遗憾的,他自十几岁到如今,战场出生入死,不知经歷过多少难关,死在战场上,再正常不过,若是死在阴诡谋算中才令他难以瞑目。 可若是真在战场上这样走了,唯一的一点念想就是她了。 他多喜欢她啊,就这样离开,实在是不舍,可她跟自己说过那么多决绝的话,他辜负她的情意,她不想跟他在一起这很正常。 只是捨不得而已。 可如今,她在他身上,埋在他颈侧,抱着他,跟他牵手,这场景,他几乎不敢相信。 他抬手揽住她的腰肢,实实搭上她的身体,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腰背,安抚她的情绪,这会他心落回实处,心口酸涩,眼眶也有些热意。 肩上的伤口真疼,李渭这样想着。 「环儿,我很爱你。」李渭闭上眼睛,低喃出声。 「嗯。」沈薏环闷声应着。 「环儿。」 「嗯?」 李渭紧了紧她,将她往自己心口处按了按,他想听她说,她也喜欢他,也很爱他。 可若是不呢?或者她说不出口呢? 罢了。 「怀豫。」沈薏环小声地唤他,念他的表字。 「我在。」他沉声道 「怀豫。」她松开她,微微起身,有些不好意思。 他还是病人呢,自己还这样压着他。 「别哭了。」李渭抬手,用指腹捻去她面上的泪珠儿,拍拍身侧的床榻,示意她躺在身边。 沈薏环侧在他身边,单手撑着身子,就这样看着他。 李渭神色温柔,眉眼间半点郁色都看不出,他苍白的面色因着心绪的剧烈变化泛着不大正常的潮红,反倒增添了几分病态柔弱的美感,因为换药敞开的衣领更显得很是撩人。 她有点想亲他。 她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 第69章 交心 「你是也想,造反吗?」…… 沈薏环凑近李渭, 唇瓣微张,盯着李渭锋利的唇线,贴在他唇上, 轻轻咬了一下, 稍稍退开些,潋滟眸光打量李渭的神情。 李渭喉头滚动着,气息早就乱了,他将头微微偏开些,「别闹。」 真能装啊。 跟他相识这么多年,他情动的模样, 她最是清楚,偏她主动这么一次, 他还装得什么似的。 「那算啦, 我回去了。」她作势起身, 旋即便被他牵住手。 李渭抿唇,小心觑她,低声道:「我如今,是真没力气, 你若是当真走了,我这伤可难好了。」 「我又不是大夫。」她小声地脱口而出,可话说完了, 她和李渭都有些愣神。 当日在京城, 他们之间是那样难理清的关系, 互相牵扯着,两个人都是别扭的,那时他深更半夜摸进自己房间,被她用簪子伤在背上, 还被他打趣说自己医术不错只是脾气要改。 「环儿,我是病人,你心疼心疼我。」他轻声说道。 第131页 沈薏环坐在床榻上,戳了戳他胸口,「我已是够心疼你了。」 她从京城出来之后,满心里想的都是离开他,不想见他,只是她那时不明白,自己究竟心结是什么。 不是伤病,不是永安公主的百般示威,也不是那些年自己以为错付了的情感。 在京城侯府的那些年,她如履薄冰,可仍被人戳着后嵴梁骨说闲话,说她不配他,那时她也信了,觉着自己身份不够高贵,与他并不相配。 可如今,她已经想明白了,旁人如何说,她也不在意了,她不觉着自己的身世有何可自卑的,父亲是天下最好的父亲,娘亲也是天下最好的娘亲。 若是李渭也因着她的身世将她看低,那不是她的问题,那是李渭不配她。 正是想明白了,在他回京来到豫城后,她察觉自己仍是在意的,才会来这一趟。 她不清楚自己是从未放下过,还是在江州时再次对他动心,可结果都是一样的。 沈薏环怔愣着,看着他修长的指节不作声,李渭却当成她催他放手,她要走了。 他不想她走,若是她愿意,他简直想日日这般看着她。 什么江山国祚,什么忠孝节义,这些跟她相比都是些什么东西 。 可他不敢出言留她。 怕她勉强应下,更怕她拒绝了。 房间里静悄悄地,沈薏环见他半晌都没动静,转头朝着李渭看去,他面朝着里侧,看不大真切,侧脸对着她,平静地像是睡着了。 只是胸口的起伏将他未定的心思全然暴露。 他竟哭了? 那一瞬间,沈薏环的心里像是被什么重重捏了一把,连带着她的胸腔也隐隐泛起酸涩,她咬唇看着他。 半晌,她伸手戳戳他的脸,「你羞不羞。」 她嘆了口气,仰头躺在他的身侧,偏头看向他,「我没想走。」 「嗯。」李渭看着近在咫尺的她,低应了声。 「你难过了?」沈薏环轻声问。 「我只是不敢、也不愿勉强你。」李渭嗓音中带着病人的虚弱和喑哑,听着无端令人心中难受。 他话有些没头尾,但沈薏环明白了他的意思。 「怀豫,方才我骗你要走,你也觉着难受,可从前在京城,你惯是这般对我的。」 李渭无言。 她说的一点没错。 他从前真蠢,明明心中在意,却仍是生生将她推远。 可下一刻她便靠进他的怀中,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处,「我不怪你了,你也不必往心里去。」 「是我不好。」 李渭看着她芙蓉娇花般的眉眼,这会才算是真切体会到失而復得的滋味。 * 半月之后,李渭的父兄回到府中。 李宗进府,连战袍都未换下,径直来到李渭的房门外。 「你们将军呢?」 「在里面休息……」门外的小厮话未说完,李宗推门已经进了屋。 李宗进屋时,沈薏环和陈沅皆在,见是李宗,陈沅便要告退,沈薏环也跟着一同要走。 「不必,没什么是需要你迴避的。」李渭穿着中衣,披着外衫,斜倚在床榻上。 李渭身体底子好,恢復的快,这几日养着已是好了大半,只剩下外伤未愈,他捏捏沈薏环的手,虚虚揽着她的腰身,让她坐在床边。 屋内只李宗、李渭还有沈薏环,青崖和疏云都在门外。 「父亲,什么事?」李渭看向李宗,淡声问道。 李宗看着沈薏环的面容,微微皱眉,沈薏环母亲是西域人事,血脉上和羌人有几分同源,这眉眼神情跟羌族女子也颇为相似,李宗驻守豫城,跟羌人鏖战拉扯小半辈子,便有些不喜。 只是沈薏环母亲的事,他多少也有些耳闻,并且他和安平侯父子从前算是交好的,对那些个陈年烂摊子也算是有了解,他只看了沈薏环几眼,便不再看,他盯着李渭,沉声问道: 「云峰带去的人,是你的人?」 若非云峰领去的那几千名精兵一般的死士,只怕他和李泾此次都要深陷险境,这也是李渭的吩咐,若是豫城军马尚有战力,便不要出手。 「是。」李渭并未隐瞒,也没有这种必要。 「你可知你在做什么?这些人足以抵得上一只训练有素的精兵队伍,若是朝廷知道,你可知是个什么后果?」 「安平侯府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 李宗面上难得的肃穆,他一腔赤诚忠心,半辈子的心血和心念,都倾注在豫城,他从未想过得到什么封赏,此生若能守住疆土,并收回北地的七座州城,便是马革裹尸还都再没遗憾的。 父亲的声音掷地有声,李渭看着李宗默不作声,他与父亲相处并不多,可父亲对他仅有的教诲,都是家国天下的抱负,给他讲他阖族满门的赤忱信仰。 只是父兄离京多年,既不懂君王权术,也不了解当今这位天子的心胸脾性。 他不忍心戳破父兄心中的天真想法。 李泾知道父亲因这些忽然出现的强力援兵对于李渭有些埋怨,他安置了大营的将士和伤兵,急忙回来。 父亲性子急了些,说话直来直去的,二弟又多年独自在京城,他生怕二人出了什么摩擦,都是一家人,如今时节也不好,可不能出乱子。 第132页 李泾进屋时,李宗正说到安平侯府的那段过往。 「父亲,您言重了,没到那般严重的地步,」李泾扶着李宗坐在房中的太师椅上,轻声宽慰,他认出沈薏环,也没多说,朝她示意一下,「弟妹,你也劝劝怀豫,他伤还未好呢。」 「父亲,您觉着安平侯府覆灭是因为他们真的反叛吗?」李渭冷不丁出声问道。 父兄对于安平侯一家人的看法,李渭好奇了很多年,只是从来不曾问过。 「若非是反了,如何陛下那般不留情面?」李宗没好气地回道,他将安平侯引为知己,与他一同研习兵法战法,是以后来得知他叛上作乱,既痛心又恼恨,若非安平侯人已经被陛下处决了,他简直想回京亲去问问,他为何要叛。 出身军中,在阵前磨鍊的骁勇大将,其实护佑的并非是一国君主,为得更是那万千生灵。 「是啊,为何不留情面,连秋后都等不了,就那样不清不楚地抄家灭门。」李渭嗤笑着反诘。 「怀豫,你话里有话。」李泾皱眉站直了身子,看着李渭,沉声道。 「父兄身先士卒,心思都在沙场,是从未想过我在京中如何?」李渭牵住沈薏环的手指把玩,冷淡地说道。 「你能如何,京中再如何,也比这豫城舒服。」李宗听不得李渭这般讽言,怒目说道。 这话其实有些刺耳,定远侯和世子戍边诚然艰苦,可李渭身上战功半点不少,定远侯这样说,将他说成了京城那些闲散的公子哥儿,沈薏环不欲插嘴李渭家事,却被李宗说得,开始替李渭觉着难受,她反握住李渭的手,偷眼打量他的神色。 李渭心头一暖,露出几分笑意,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挠,旋即冷了面色,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和长兄,他们三人眉眼气质其实颇为相似,只是李宗身材更为魁梧些,李泾不比李宗那般,却也是一眼看得出的虎将,只李渭,身形气度总带了几分文人气质。 他与父兄不亲,可他们之间是血脉至亲,安平侯府覆灭后,他许多难眠的夜晚,想到自己这位故交,想到那几个懵懂无辜的年幼稚童,尽数死在京郊刑场,他辗转间,便知道自己这一生的使命,不是建功立业,亦不是承袭爵位。 有他在一日,他便不能眼睁睁看着定远侯府也落得那般结局。 只是若父兄再看不清楚局势,这日后如何可当真难说了。 「还请父亲赐教,豫城向朝廷求援已有两月,除我以外,可有什么旁的援手?」 「或者兵马?物资粮草?」 李渭看着父兄沉默难看的脸色,定定等着他们的回答。 「你来了,不也是陛下的恩典?」李宗有些干涩地说道,只是他自己都不大信服。 「确是恩典,君子天恩,让我父子三人死在一处。」李渭带着讽意,凉凉说道。 「怀豫!」李泾厉声喝止,「你这说得是什么话?还有没有规矩了!」 「大哥与我接触的不多,想是不大清楚我,我素来都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 李渭长指顺过沈薏环垂散的青丝,一寸一寸缠绕把玩,他抬眼看着太师椅上坐着的李宗,以及旁边站着的李泾,「父亲,大哥,我不在意你们如何想,只是我希望你们能记住,我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护住你们。」 「陛下猜疑的心既是起了,便只会日益加深,你们不了解,但不代表这不存在。」 「我累了。」他淡淡说道,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李宗和李泾。 李宗被他这幅做戏都懒得做的姿态气得甩袖离去,他离开之后,李泾深深看着李渭,兄弟二人对视半晌,李泾说道: 「怀豫,你今日说的,我信你的,父亲那边,我去劝。」 「只是我想问问你,你这多年的布局谋划,费了这么多心思,日后你如何打算的?」 李宗上前几步,逼视着李渭,声音稍冷: 「你是也想,造反吗?」 第70章 白日 「终归是我不如环儿狠心。」…… 造反? 李渭其实对这个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从来不是什么心怀天下苍生的人, 一贯是全凭喜好做事的,若做明君,行正事, 便要兢兢业业在那个位置上, 宵衣旰食。 他志不在此,也做不来。 可他确是心存反意。 沈薏环静静看着李渭,她往日在京中住的时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李渭也会起反叛之心,只是如今抽身出来, 许多事也看得清楚。 但看如今朝廷对豫城的不管不顾,便已经能表明态度了, 何况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般猜忌, 想来也有好些时日了。 李渭与李泾对视许久,蓦地,李渭一笑,「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怀豫, 这么些年你在京中独自一人,也确是难了些,我也知你与我和父亲生疏了, 但我不管你作何想, 我是不想与你争的, 若你想要什么,大可与我说。」 李泾深深看了李渭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一室寂静中, 李渭沉重的气息无端令人觉着压抑,良久,他轻声嗤道: 「瞧瞧,多大度。」 沈薏环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别气。」 京中确是有过李渭觊觎世子之位的说法,可无论她与李渭关系如何,这种无稽之谈她却是从未信过的。 第133页 他这人很有几分矜傲,大周皇帝亲封的定远侯,旁人瞧着是风光,只他其实也未必有多瞧得上眼。 不过她确实摸不准他的意图,她想要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吗? 「我知你并非想与你兄长相争,只是人言可畏,侯爷世子远在边城,会这般想也是情有可原。」李泾临走那句话,无非是想说,若是李渭是因为这定远侯世子之位,这才布局多年伺机而动,那大可直接与他说,不必这般筹谋。 「他们不知我,我却看得清他们,我父兄守边多年,不像我在权势的中心浸淫多年,他们把事情看得太简单。」李渭嘆了口气,低声说道。 沈薏环清浅的气息将他环绕,她在身边,便足以让李渭平復他沉郁的心情。 * 因着李渭手下的这些精兵死士,豫城战局逐渐明朗,羌人并非势不可挡,只是豫城兵力不足,只能靠将士血拼,如今有了帮手,豫城将士以为是朝廷驰援,安心之余,也振了士气。 如今只是胶着,羌国人也算是进退两难,强攻也攻不破城门,退兵又伤士气,且临门一脚了若是就这么走了,又不大甘心,就只在豫城外驻扎。 先前被李渭重伤的那位领兵的羌国将军,实则是羌人的少国主,如今两条腿被李渭生生砍断,剩下半条命苟活,羌国的国主大为震怒,将当时跟在少主身边的几名将士尽数杀了,这一番动作,羌人大军的军心也散了。 这一消息辗转传回豫城,李渭听到时,也颇为意外,当日他几千羌兵中盯上这人,便是看出这人身边竟然有护卫,混在羌兵之中,都是将士,偏这人身边有乔装成士兵的护卫,太过显眼。 沈薏环进到李渭屋里时,云峰和青崖都在,见这架势,沈薏环便知道自己打断了他们议事,她这阵子熟门熟路,竟忘了让人叫门,她转身便想先迴避下。 「环儿,过来。」李渭含笑的清冽声音,这般唤她。 「你们不是在议事吗?」沈薏环来到李渭的书案前,他已经能起身行走,这会正在案前看公函,乌黑的漆木条案上他的手指修长白皙,他合上那些公文,站起身握上她的手,带着她坐到一旁的罗汉榻上。 「出去。」他淡声道。 青崖和云峰默不作声退了出去。 沈薏环推了推他。 待屋里只剩二人,李渭往后仰靠,手臂稍稍一带,沈薏环便被他揽进怀中,一瞬间被他的气息缠绕,她动了动,调整了更舒服的姿势,静静卧在他怀中,她看着青崖和云峰出去的方向,轻声问道: 「他们有急事怎么办?」 「那便让他们急着吧。」 她这会不似那时在江州,牵一下碰一下都是他的奢望,更不用说当下这般,任他抱着,靠在他怀中,手指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抠弄他衣服上的万字纹,他手臂紧了紧,低声轻道: 「牡丹花下,死而无憾。」 他带着几分笑意的低沉声音,似是无形无踪的仙法般,听得沈薏环心口微酥。 她从未被他这般调笑过,他惯会端着,便是最为动情的时候,也鲜少说这种颇为轻浮的话。 沈薏环对上他深沉的眼,他这会的样子看上去深情极了,而她因着他方才那句话,心神难宁。 「环儿害羞了?」 他低低笑着,看着她因他几句话便乱了方寸,酡红映面,水色入眼,李渭忍不住在她额上蹭了蹭。 一触即离。 可他想要微微抬起身,他的脖颈已经被她纤细的腕轻软地勾着,她腰身在他的身下压着,人在怀中,一唿一吸间她似是撩人的精怪,大白天地便要来作乱。 「若怀豫是牡丹国色,那确实是称得上无憾了。」她用方才他调笑的话反来撩拨他。 李渭盯着身下的粉面樱唇,心如擂鼓,他想她,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心间的无望失落混着他无从安放的情.爱,让他几乎整夜整夜地辗转。 可便是那样,眼下这般情景,也是他连梦里都不曾想过的。 她纤细的胳膊力道极轻,他随便挣一下便能挣脱开。 「怀豫这次见我都装模作样地,是不喜欢我了?」她故作皱眉不满的样子,话音带着软绵的尾音,是他从未见过的妩媚样子。 他唿吸骤然急促,低身闭上眼,虔诚轻吻她的眉心,单臂撑在她肩侧,他肩上将将癒合的伤口开始再度破开,而他辗转在她的气息中,已经无暇顾及。 情思慾念何等灼人,他已是要疯。 撕裂的伤口远没有失去她时,钝刀剜心般折磨人。 他手掌触及之处,是和刀枪截然不同的温软。 衣衫滚落,中衣凌散,李渭将她抱到身前,任她在身前胡乱摸着。 沈薏环俯身咬他红地滴血的耳尖,「怀豫这是要做什么?」 李渭不答,他单手揽着她的腰身,另一只手在拉扯她仅剩的几片中衣。 「怀豫肩上还没有好,都出血了。」她笑着拉紧自己的中衣。 「无妨。」 「豫城还打仗呢。」她轻声提醒,兵临城下,他也更应该谨言慎行才是。 「快结束了。」 李渭松开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眸光中的侵略性毫不掩饰。 「还有什么藉口,一次说完吧。」他有点好笑,人都在这了,说这些又哪里能躲得过。 第134页 「怀豫现在也不是我的夫君了。」她语气无辜又理所当然。 李渭顿住,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一般,什么慾念都没了。 他有些颓然,仰面躺靠下,罗汉榻上的瓷枕冰凉,方才那些似是能将他灼成灰烬的情.欲半点都没沾染上。 「怀豫生气了?」沈薏环犹坐在他腰际,手指轻点他腰腹,面上的红润尚未消退,可语气已经不似方才那般勾人。 「没有。」他闭了闭眼,復又睁开,看向沈薏环,「环儿,什么时候再嫁我一次?」 沈薏环嘴角弯弯,「将军忘了?我们是奉旨和离。」 「嫁也不能嫁给你啦。」她探身贴近他,手指搭在他的胸口,声音轻细,说完睁着一双清凌的眼,笑着看他。 李渭双手揽住她的腰身,将她压在自己怀中,「是吗?那我今日可免不了再做一次登徒子了。」 他咬上她的唇瓣。 她这般甜。 李渭松开她,看看她稍带失神的眼,低低一笑,再度将她压向自己。 「我若为了环儿抗旨,日后若是被问责,环儿可会为我求情?」他捏捏她腰间软肉,揽她在怀。 「才不,但我会去看你的。」她在他怀中蹭蹭,笑着回道。 * 罗汉榻的小几上,放着一卷画轴。 沈薏环倚在李渭胸前,身后他伸手将画卷展开,美人图灵秀,和她一般的含情眉眼,她摸摸画中人的红宝石耳坠,赭红硃砂颜料粗糙刮手。 「这是什么呀?」她面颊微红,看他不动声色的样子,狡黠地笑问。 「这是我的宝贝。」李渭揽着她,轻声说道。 「一幅画如何能被怀豫当作宝贝?」沈薏环倚在他怀中,扬起脸问他。 李渭就着她的手,轻抚过画卷,「这处的青彩是孔雀石制的,这处是青金石,这里是云母,怎就不是宝贝了?」 沈薏环不作声了,原来说的是画上用的彩料。 「环儿猜猜,这是什么?」李渭点点画中人嫣红的唇色,低声问她。 沈薏环微微起身,李渭将她带回怀中,将画卷半捲起,拿得离她近了些。 她看着那稍有些熟悉的红色,狐疑地转头看他,不大确信地说道: 「……是我的胭脂?」 李渭笑而不答,将画轴捲起来,扔到她怀中,「送你了,我的宝贝。」 「真的是我的胭脂?」 「不知道。」 「这也能拿来作画?」 「应该吧。」 「怀豫!」 她声音中带着娇意,是从前那个谨小慎微的沈薏环从未有过的,李渭紧了紧手臂,轻轻顺过她细软青丝: 「环儿弃若敝履,还不行旁人捡来用用?」 「真的是我的胭脂!」 「当初也气你就这样走了,想把你这些东西都扔了,可总共跟你有关的就这么点物事,全都扔了,我又哪里捨得。」 李渭摸摸她的发顶,半真半假地说: 「终归是我不如环儿狠心。」 第71章 坦诚 「谁要你教,陈大哥也可以教我。…… 沈薏环靠在他怀中, 二人离得太近,以至于他唿吸时胸口的起伏都格外清楚。 「从京城出来时,我从未想过还会能与你这般。」她沉默了一会, 轻声说道。 「我倒是时时会想, 我作画时你在一旁看着,我练剑时你在树下石桌边喝着甜汤,我还能陪你去摘三九天的梅花,去看看江山湖泊。」他语气颇为怀念,似是也在回忆当日从京中离开,追着她往江州去时的心境。 他话说得格外温存, 沈薏环侧过头,仰看他的神情, 见她看自己, 李渭轻吻她的唇瓣, 只碰了碰,便分开,饶是如此,沈薏环也觉着害羞, 今日跟他这般,光天化日地,总是觉着太过羞人。 「你也就会说说, 当初在侯府时, 没见你这般呢。」沈薏环嗔他。 「当时是我想不开。」李渭温声说道。 当时当日, 他从未没想过沈薏环会离开他,她那时日日看他的眼神满是眷恋和心悦,哪知她的感情给得全无保留,又收得干干净净。 半点活路都没给他。 「环儿, 我从幼时起便独自一人惯了,从没有人告诉过我,要怎样才能让你开心。」 沈薏环拉起他的手,薄茧满布,和她是截然不同的,她轻轻捏着,「可你当知,你当着我的面,去救永安公主,我会不开心。」 直到今日,她方能大大方方说出,他救永安公主,她不开心,他没能救下她,这让她更难过。 往日里,她都告诉自己,他有苦衷,有难处,有许多的不得已。 可不管是如何难,她总是伤了双腿,总是伤心地夜夜抹眼泪。 「是我蠢。」李渭应道。 「还有之前,永安公主也总让你作陪。」她看看他温柔的样子,又说了句。 她翻旧帐的模样很有些可爱,李渭勾唇笑,贴近她,「那环儿想要如何惩罚我?」 「你是侯门公子,二品将军,我哪里能惩罚你。」沈薏环顿觉无趣,横他一眼,没甚兴致地说道。 「如何不能,这世间也只有环儿能惩罚我了。」李渭指节轻轻刮蹭她的脸颊,触感柔软,他愉悦地笑,有一搭没一搭地摸来摸去。 「那如果陛下……皇帝要杀你呢。」沈薏环随口问道,但随即又下意识地斟酌着对皇帝的称唿,暴露了她内心对李渭想法的一些猜测。 第135页 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可李渭却听出来了,他狭长的眼睫微颤,微凉的手指摩挲在沈薏环耳下颈侧,「那我便杀了他。」 沈薏环顿住了,她的唿吸一下子紧了起来,她愣愣地转头,对上李渭坦然的眼眸,「杀了他?」 「他要杀我,难道要我引颈就戮?」李渭理所当然地反问。 「可,那,那永安公主呢?」沈薏环脑子乱乱的,没甚逻辑地胡乱问道。 她确是有些猜测,可从眼前这人口中,听得他说要杀了皇帝,也有些缓不过神来。 那是天子,是大周的帝王,在平头百姓中近乎神明圣人般的存在。 她从李渭怀中坐起,转头看他,他神情平淡,仿佛方才只是在问她晚上想要吃些什么。 「这和永安公主有什么干系?」李渭淡声问她。 「永安公主,她喜欢你。」沈薏环垂眼道。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永安公主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平时不痛不痒,一旦触及,她便害怕,便要退缩。 「我不喜欢她。」李渭抬起沈薏环的脸,将她带进怀中,手掌遮住她的清凌的眼,低头覆上她柔嫩的唇,片刻后,他声音中犹带着喘,「我从娶了环儿,便从未想过别的女子。」 「我曾说过,能得你为妻,此生无憾,这话并非是哄你,从前不是,现下更不是。」 沈薏环怔怔看着他,她唇脂早就没了,可唇色仍是红润的,面色也是娇艷的,她眨了眨眼,「可你从前,从未对我说过这话。」 「……」李渭想说话,却被她打断。 「我被旁人说闲话也从未见你回护过我。」 她神色认真极了,那几年,满京城的女子都看她笑话,说李渭不喜欢她,说她不配李渭,她在意,且一度也这样想,不仅因为那些戳心的言论句句扎在她的软肋,也因为那几年,他从未替她辩驳过什么。 哪怕他私下里,对她说过一句喜欢,她都不会那样伤心难过。 李渭蓦地拥紧她,半晌,他低低说道,「我不知道,我从未想过你的处境那样难……」 他词不达意,一句话再说不下去。 他生在高门,坊间从未有人敢这样编排于他,且他也从未在意过旁人如何评说他。 可沈薏环不同,她的身世和生母,都曾是京中津津乐道的轶事,她的家族在京中又算不得显赫,旁人总要消遣说道几句,且她又是敏感的,受不住这些再正常不过,只是他那时并不知道这些,也并没有让人留意过。 李渭扣紧她,他这小半生,仅有的温存爱意都系在怀中这人身上了。 他从未被谁爱过,母亲自剩下他便与世长辞,乳母带他长大,父亲李宗怕他被养的娇气不成器,如军营般地磨鍊他,那时他四岁。 父兄戍边,他独自一人留在京中,面对各种漩涡陷阱,彼时他也不过八岁。 他少年时仅有的知己挚友,如今一身污名难洗,坟头草都长了不知几米。 而那年的沈薏环,带着少女独有的美,出现他入目所及的每一处。 酒楼的雅座,他一偏头,便看到下面长街中,几个铺子逛了两三个时辰的她。城郊的马场,她站在场边看着他,撩人的眉眼中毫不掩饰对他的倾慕。 她带着满腔的情意而来,而那也是他此生得到的仅有的爱。 「环儿,我不懂怎样爱你才算是不负你,但我必定竭尽我所有的一切。」 「可若是怀豫做了皇帝,你便要,要雨露均沾。」沈薏环声音极轻,头一遭将自己的想法坦诚给他,她也有些不大习惯。 「不会。」李渭摸摸她,并未多说。 沈薏环轻轻应声,也不再提这个话题,她伸出手,环住李渭的腰身,将头埋进他的胸口。 「皇帝真的会杀你吗?」片刻后,她轻声问道。 「会吧,陛下恐怕早就等不及了。」 他轻笑了笑,将她松开,起身去书案上,翻看半晌,拿了封纸笺走回罗汉榻,他只披着外衫,中衣也凌乱的敞开着,上面都是被她压出来的褶皱,沈薏环看得有些脸红,移开目光不再看他。 「看看。」李渭坐回他的身边,将纸笺递给她,自己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衫。 沈薏环不明所以,她展开信笺,从上往下看,看罢,她看着李渭,目光游移,最后定在他肩上的伤处,方才被撕破的伤口这会已经止了血,只是雪白的中衣丝布上染的红色刺激着沈薏环的眼睛。 她冷不丁抬手将李渭衣衫扯开。 狰狞的伤口她每每瞧见都觉着害怕,也觉着疼得慌。 那封纸笺是云峰呈上来的审问口供的抄述,那个在豫城受了小十年的王参将,被皇帝指派来豫城,除了平日里喜欢对军务指点江山,也没什么太大的毛病,行兵打仗,总有些脾气不合群的,李渭的父兄也没在意过这个人,可正是这位王参将,是李渭这次受伤的主谋。 他撑不住酷刑,亲口招认是陛下的密旨,盖着玉玺宝印的御诏,也在王参将家中书房的密柜之中翻找出来。 她尚未缓过神,李渭抬手摆弄她的髮簪,将她的髮髻拆开,将人揽在臂弯。 「不仅如此,当日在马场踩伤你的那匹马,是永安公主的马,我让人化验了马的尸首,腹中是专门给牲畜用的催情药,查问了公主府和宫内的几个相关的侍从,也是陛下的手笔。」 第136页 李渭语气凉凉,冷嗤一声,「人都说当今陛下如何疼爱他的永安公主,可为了陷害我,连亲生女儿的命都枉顾,这般心性,也不大适合做国君。」 「陷害你?」沈薏环没想通,追问他。 「陛下当日命令我保护永安公主,若公主出事,可不就要将我问罪?」 「他早就等得心急了。」 李渭神情格外冷淡,他想到当日沈薏环的模样,心间便仍是泛着隐痛,无论如何都是他没能护住她。 「公主的那匹马,是你亲自挑了送的吗?」沈薏环似是想到什么,轻声问他。 「……」李渭小心打量她的神情,抿唇应是。 「虽是我挑的,可也是奉旨。」 沈薏环轻哼,瞥他一眼,「你还教她练武。」 「我日后天天教你。」李渭爱她这幅吃味的样子,凑近她,却被她推开。 「谁要你教,陈大哥也可以教我。」沈薏环想到他那时在江州,百般追问他和陈暄谁武艺更好时的样子,故意说道。 她话音方落,李渭便没了动静。 他紧紧圈着她的肩,却默不作声,也不看她。 「当日在随州,陈大哥帮过我好多,我都没能好好感谢人家。」 这么多时日,她每每想到永安公主,她心里就梗着,难受得不行。如今好不容易捉到机会,她说一句便看一眼李渭,唇边漾起笑意。 她还想说什么,便被他倾身过来,抵在罗汉榻上,她半边身子靠着墙边,李渭将她禁锢在身前。 他在她脖颈流连,他亲一下,她便颤一下,她诚实的反应令李渭很是愉悦,他咬住她开合的唇,唇齿间交缠着彼此的气息。 李渭微微松开些,「我也教了环儿许多,环儿想要如何感谢?」 「你教我什么了?」她轻声问他。 他仍未将她松开,只抵着她,压着她 ,让她感受他的心动,再度将她带进自己的世界里。 沈薏环有些发懵,她许久没经歷过这些了。 她怔愣着缓不过神的样子格外撩人。 「环儿方才,学会什么了?」他头抵着她的额间,轻笑着问道。 原来他说的教她,竟是指这些,她瞥他一眼,抿唇不做声,李渭低低笑着。 半晌,李渭放开她,看她这般缓不过神,他淡笑着,翻身躺在她的腿上。 他睁开眼便能看到她精巧的颌尖。 李渭微动了动,让身体更舒服些,牵住她的手,闭上眼睛。 也许沈薏环永远都不会知道,陈暄的出现曾让他多么嫉妒。 那人处处都跟自己不同,陈暄整个人都是温润沉静的,他轻而易举便能取得沈薏环的信任,让她接受他的帮助,还能对他笑。 这些场景都是李渭曾亲眼见过的,那时她对着自己从来没有过半点笑意,说两句话都嫌多。 午夜梦回时,他甚至觉着自己看到她一身红色嫁衣,一如她当年嫁自己那般美,而牵着她的人不是自己,她和那人一同拜过高堂,挽着手在暮色的灯火中进了卧房。 这一幕简直要将李渭折磨疯。 可他跟她表心意,她面上只有不耐烦,他想抱她都要求她不要推开自己。 所幸,她如今来到他的身边,任他亲近,他已是再知足不过。 这一切来之不易,却是上天的恩赐。 以至于他至今不敢开口问她一句,她来豫城寻他,究竟是爱他还会可怜他。 他当然知道他应该信她,她一个女子,一腔孤勇来到豫城,可他总是忍不住地想着当日她说的那番话,她那般言之凿凿地说她已经不爱他了,又如何能这么几天,便改了她的心意? 可他不能问,如若问出来,她便要离开,那他宁愿她这般在身边,比起她离开,旁的那些又算得了什么。 「怀豫,我自十二岁起,心里便只有你一人,直到如今,从未有过旁人,陈暄确实帮我许多,可他是为着安平侯,并非为我,这世间,如你这般待我好的,再没旁人了。」沈薏环想到他对陈暄的介意,心头便觉着格外难受。 至少在她心里,这世间的男子,还没有旁人能比他更好呢。 李渭看她白净的面容,她眼神清澈坦荡,仿佛说的是再正常不过的话,他终是忍不住,轻声问她: 「环儿当日说,不再喜欢我了,也不想与我在一起了。」他声音越说越小,连他自己都觉着自己太过矫情。 「那时确是这般想的。」沈薏环轻声说着。 李渭心间隐隐泛起疼,他牵着沈薏环的手微微用力。 「只是后来我到了随州,明明是我嚮往了很久的地方,可偏偏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后来陈暄说你到了豫城,我就觉着,你又为了你的公事,放弃了我。」 沈薏环轻声说着,她微微抬了抬有些麻了的腿,李渭便起身,坐到她旁边,仍牵着她的手,不作声,等她继续说。 「当初你救下永安公主,便是为了公事,为了大局。」她渐渐没了声音,方才李渭已经解释过了,她如今也已经放下了,几次三番提及未免太过斤斤计较了。 李渭沉默着,许久,他开口说道: 「我来豫城时,也没想过你会回到我身边来。」他顿了顿,不大自然地望向书案边的窗棂,「我亲眼看着你进了随州城,一路上我有无数次想拦下你,甚至想过把你敲晕了绑回京城。」 第137页 他自嘲一笑,偏头看她,「终归没捨得,便是知道你再也不愿与我在一起,我也不想让你怨恨我。」 「当日随州城外,我往京城的方向去,当时想着,我总要为你做些什么才是,至少让你在随州,下半生都不会忧虑惊惧。」 「当日那枚白玉印章,你可还记得?」李渭忽地想到什么,出言问她。 「当时只说是顾怀安的东西。」她想了想,轻声说道。 「那其实也算是证物,当日给安平侯府定罪的除了一干莫名的人证口供,还有几封与羌人和南境六国的信件往来,上面便是那枚顾怀安的印,彻底坐实安平侯府的反叛通敌一事。」李渭将自己知道的说给她听。 「当年事发顾怀安多大?」沈薏环皱眉问道。 「十来岁吧,我记不清了。」 「那些信笺上的印鑑跟那白玉兽章是一样的吗?」 若是一样的,这印如何会流落到陈沅手中,最后给了她,这种重要证物,应该在大理寺积灰濛尘才是。 「环儿,我与你说这个事,也是想劝你,我知道你应下陈沅和陈暄了一些请求,只是这事在没把握之前,还是要慎重些。」 沈薏环应声,轻轻靠在他的身上。 前路晦暗不明,也不知通往什么地方。 她如今,还是很想与他一起走完。 第72章 退敌 羌兵未退,豫城百里尽是羌人的营…… 羌兵未退, 豫城百里尽是羌人的营帐。 朝廷的监军这几日刚到,带了皇帝的谕旨,要守城议和, 但没有圣旨, 监军传的是道口信。 「自古便没有这般行事的,若当真和谈,日后羌人大开狮子口,倒时我们也要予取予求?」 书房内,李泾带着怒气,对李宗说着。 李宗也觉着不妥, 只是监军言之凿凿,且派来的监军也算是熟面孔, 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 李宗琢磨不通皇帝的意思, 部下众将也是各执一词。 这几日都在议论,却也没谈出什么结果。 「侯爷,非是末将多事,只是此番和谈, 羌人定会要地要钱款,那时我们给是不给,自古打仗言和, 可都是要问责主将的。」 李宗沉吟着, 皱眉道:「监军亲传陛下旨意, 应不止于此。」 「侯爷可能自证?」众将中不知谁说了句。 一时间,几十号人的厅堂中,尽皆沉默着,李泾看着父亲的面色, 「父亲,我知您不忍百姓受战苦,可便是和谈,北境百姓也未必会好过。」 李泾的声色浑厚,听着极具说服力,李宗本就心中难定抉择,「都回吧,也不急今日。」 众将士请礼退下,李泾走近了些,门外的小厮将房门关好,屋内只剩父子二人,「父亲,前些日子怀豫说得其实有理,朝廷的态度如今颇为奇怪,不得不防范一二,监军的话,不可尽信。」 「嗯,他人呢?唤他过来。」李宗忽地想到,这几日议事,李渭似是从未来过,皱眉问道。 李泾走出书房,低声对门外的小厮说道:「去唤二公子过来。」 * 李渭早在那朝廷的监军到豫城之前,便带着云峰出了城。 羌人的营帐扎在豫城外连绵百里的山下,虽正值早春,可北地仍是料峭寒风,吹得山间一丝绿意都没有。 云峰查探得知,羌人此次从军,大军主帅除了那位皇子,还有两位极为勇勐的大将。 前几次交战,这二人勇武非凡,大周不知有多少将士死伤在这二人刀下。 不过这两人其中之一,极好美色,说是营帐之内便有两名侍女随行,这人也是李渭此次的目标。 和谈是绝无可能的,羌人狼子野心,图谋多年,便是言和了,三五年内必然再犯。 山中的子夜,月色澄净,李渭一身短打夜行衣,轻飘飘来到主帅的营帐之外。 羌人托大,值夜的巡守极为松散,李渭避过几支夜巡的小队,打量着眼前的大帐,帐内一片漆黑,半点动静都没有,周边几处大帐也离得不远。 李渭微微皱眉,他站在原地,打量着这几处营帐,云峰报来的消息,说是这主帅之一,在帐内有女侍,那其他几处大帐应是不会离得这般近,而且此刻,这间营帐内过于安静,反倒是另一侧的一处不大起眼的小帐子,里面似是有灯火和人影。 李渭看着眼前这处主帅营帐,示意云峰在此盯着,他走向那处有光亮的。 他单手持短剑,脚下轻极慢极,悄无声息地接近,站在营帐后侧,帐内的女子娇声便清晰可闻。 云峰守在方才那处大帐,李渭走回去,掀开帘帐闪身进去,云峰提刀背对李渭,盯着营帐外,李渭进了这处主帐,里面确是空无一人。 他站在主帐门口边,蓦地将主帐旁篝火堆附近的几根木头捡起,扔到那处有光亮的小帐之外,撞上门边的篝火,火中爆出几声烧裂的声响。 李渭站在空无一人的主帐之内,微微掀开小缝,看着那处小帐的动静。 不过几息,小帐内出来一人,高大宽阔的身材,看不清面色,只套了件中衣,提着刀四处探看,他皱眉盯着篝火堆,火势烧得比平日里要旺一些,他挥刀噼砍,断了火势,屋内女子已经走了出来。 是非常典型的羌人女子,比大周的姑娘丰满许多,她一出来便整个人贴在男人背后,声音柔媚,却听不清楚说什么,男人转身抬起女子的双腿,将那羌人姑娘挂在腰上,将人抱进大帐。 第138页 眼见二人进了帐内,李渭心知这般情形,帐内定然不会再有旁人,他朝着云峰示意一眼,率先出了这边的主帐,云峰提刀紧随其后。 方才夜巡的队伍已经走过,领头的羌人士兵多半是受了命令,看到那位将军搂着人进营帐,他立马领着队伍远远避开,约莫着不会再往这边过来巡视了。 刚到小帐之外,靡靡娇笑格外刺耳,与向来肃杀的军中营帐格外不搭,李渭心头颇为自嘲,大周豫州兵在定远侯统帅下,从来没有传出过什么军纪不严的问题,如今却被羌人军队逼得退无可退。 反看羌军,军纪混乱松散,可占着人多,装备物资丰厚,便是十分战力只发挥五分,也能占了优势。 可惜,便只能到这里了。 李渭眸光凛寒,握紧手中短剑,掀帘帐进去,飘摇烛火中,连那羌人将军额间的汗意也瞧得分明。 「将军兴致真不错啊。」李渭清冽的声线在这夜幕中突然想起,激得帐内男女俱是一愣,连忙起身穿衣。 那将军裹上外衫,一边系腰带,一边去武器架上拿他的刀,李渭淡笑着没动,「现在才回神是不是晚了些?」 「好小子,真是不要命了。」提刀在手,这羌族大将也定了定神,瞥了眼地上的赤裸女人,看着屋内的李渭厉声道。 李渭不再多说,短剑一翻,挡住迎面噼头的刀锋,交上了手。 云峰站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暗嘆一声,他跟李渭多年,知道自家将军脾性,他不喜欢偷袭,便是夜袭突奔,也要跟人交上几手,除非众军重围之中,他不敢托大,眼下这种情形,李渭定是不会一进屋便要人命的。 守在门口的云峰正胡乱想着,李渭这边已经分出胜负,那羌人将军确实勇勐非常,只是灵巧不足,他回身避开李渭短剑的剑光,可片刻间,李渭短剑脱手,将他钉在地上,云峰见李渭站好,将那将军的身体拖到一旁床上,他尚未断气,胸口血流如注,唿吸渐衰,一旁女人早在要惊唿的时候,被云峰反手一刀,这会也不省人事。 云峰将那羌人将领的身子放在女人身旁,将那把羌兵惯用的刀放在二人身侧,扯过毯子掩上,趁着夜色,离了羌军营帐,进了山边的密林。 「将军,羌军还剩一位大将,若是还要动手,应尽快才是。」漆黑林中,唯有李渭身侧的剑锋泛着寒光,云峰提刀紧随其后,压低声音问道。 「总要交手的。」李渭淡声道,脚下速度不减,「你去其他州城调人,以防万一。」 * 三日之后,豫城军马和羌人将士在豫城外百里交战。 羌兵虽是一路打到豫城外,可主阵的将领接二连三被袭,非死即伤,也是人心惶惶,而豫城的守军,抱死守城,心中尤为坚定。 这一战,不仅有北境其他州郡的援军,更有李渭亲自领兵,士气大涨。 一战即捷,羌族这一战折损几万兵马,领兵的大将战场上身死,这一场败仗,几乎称得上是伤筋动骨。 「恭喜陛下,这一战告捷,北境其他蛮夷怕是十年不敢再犯,羌人也得老实待着了。」京中皇城,老太监面带喜色恭维着。 大周的君王面上半分喜色都没有,沉吟着问:「北境现下如何?」 「这……」太监面露难色,皇帝冷瞥他一眼,不大耐烦,「叫方泓进来。」 方老太师的嫡子方泓,如今也算是朝廷肱股,一身官袍不怒自威,可在陛下面前却半分威严都没有,面上陪着几分笑意,恭敬地回答皇帝的发问。 「回禀陛下,豫城如今,民众和将领皆是将定远侯父子视为主心骨。」 「毕竟这次是打了胜仗,以少胜多,也算是扬眉吐气,且那李小将军,武艺高,智谋也多,得民心也正常。」 方泓越说,皇帝的面色便越不好看,听到最后,连桌上的笔洗都扔了下来。 「得民心?」 「他要民心何用?」 君子一怒,臣子自当请罪,方泓瞬间屈膝跪下,低着头看不到表情,「臣有罪。」 「起来吧,跟你有什么关系。」 「去传三皇子,你下去吧。」 方泓领命退下,一旁守着的公公去请三皇子,出了大殿径直朝着三皇子住处走去,并未看到方泓冷硬的神情。 他看了看身后石阶上的大殿,望着禁宫内高远的天,冷冷一笑,出了宫。 * 战事如今停了,可豫城百姓仍惴惴不安,连商户都不愿开门做生意,唯恐羌兵捲土重来,便是这时,豫城的南门外来了一队人。 「夫人,这一路也是辛苦,到了便能好好歇息了。」疏雨一边按摩阿荔的身子,一边说道。 前几日陈暄过来,说是沈薏环要她们一同来豫城相见,沈明嫣的铺子如今也算是立住了,雇了些信得过的,倒是不必日日看着了,便带着女儿一同过来。 这一路舟车劳顿确实辛苦。 豫城南门边,停着一辆马车,旁边拥着好些人马,一看便是大家世族的女眷,疏雨等人用陈暄的文牒进城,行至门边时,疏雨不经意瞧了一眼,便是一激灵。 那城门边的马车,厢轿的标志眼熟的紧,风拂帘动,车内的女子侧脸依稀可见。 瞧着,分明是那位已经嫁了人的永安公主。 沈薏环仍住在官驿的二层,李渭说过好几次,要她住进府中,只是毕竟官驿自在些,如今越没人往豫城来,驿馆内反倒比将军府更清净些。 第139页 疏雨一行人进了驿馆,沈薏环都没反应过来。 「娘亲?」她错愕地看着来人,语气诧异,转头看向疏雨。 见她这样,疏雨也极为意外,正要开口,沈薏环已经回神,「娘,这一路受累了,用膳了吗?」 阿荔看着沈薏环,柔柔笑着,「也不大吃得下,想先沐浴。」 「既如此,那便不耽搁了,待明日你们缓过劲儿来,我们再叙。」沈薏环握着阿荔的手,和沈明嫣对视一眼,吩咐疏云,「疏云,你去安排。」 疏云下去,疏雨也跟着出去,她二人也许久未见,一同去安排了,过不多时,便安排妥当。 「疏雨,你们怎么会来豫城?」 「是陈暄公子,说是您让的,将夫人和沈三姑娘一同带过来,这是当时的书信。」疏雨拿出信纸,展开了递给沈薏环。 方才见沈薏环的神情就知道这事恐怕另有说法,安顿下阿荔和沈明嫣后,疏雨特意从行囊中将这信拿来。 「姑娘,好像确实是您的字迹。」疏云顺着沈薏环的手看了眼,轻声说道。 沈薏环没理会她二人,信上内容大致写了,让疏雨跟着陈暄和商会的车马一道,将阿荔和沈明嫣带到豫城来。 只是这信确实不是她写的。 沈薏环心中有数,将信收好,「我知道了,行了,你们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姑娘,进城门时,奴婢似是看见一位熟人……」疏雨离开沈薏环房中之前,犹豫半晌,终是开口说道。 「什么人?」沈薏环对着铜镜理了理妆发,轻声问着。 「瞧着像是永安公主,不过也就看到一眼,并不是很确认。」疏雨不大确信地说道。 她知道如今豫城中,李渭也在,若那马车中的女子当真是那跋扈的公主,无论她来意如何,总是要提醒姑娘一句才好,免得到时吃亏。 沈薏环手上动作一顿,片刻后恢復如常,「来便来吧,咱们不管她。」 「姑娘要去将军府中吗?奴婢陪您一起吧。」疏雨目光落到那封信上,低声说道。 便是沈薏环不说,她也有了些猜测。 「你这一路也辛苦,去好好歇歇。」沈薏环笑笑说道。 她理了理衣摆,出了驿馆,奔着将军府去。 朴素的大门,正是定远侯亲定的将军府邸,毕竟是行兵打仗的将军,出门都是骑马,满将军府都寻不到一架马车。 只是今日,府门外停着一架格外铺张惹眼的马车,几队人马守在一旁,声势浩大的排场衬得这后面的将军府略有几分寒酸。 沈薏环看着这阵仗,想到方才疏雨不大确认的话,她轻轻笑了笑,越过守在马车旁的随侍,径直进了府。 第73章 解惑 「能让我投鼠忌器的,也就你一人…… 绕过前院的校场, 沈薏环朝着李渭的院落走去,还没到,迎面便遇见往外走的永安公主。 大周的公主自出生起便受尽天恩, 此生仅有的那点子不如意, 怕就是她的婚事了,更何况如今,是在豫城,而非京城。 这大周疆土上,任哪一州一郡,都会奉皇命, 仰天恩,唯独豫城不会。 无论大周的这位天子心中如何思量, 豫城的民众和将士, 确是被放弃了的。 在这豫城, 便是天子亲临,也总是失了几分皇室权威,何况是区区一位公主。 沈薏环与面前永安公主对视,如今再见, 往时那些复杂心思已经半点不剩。 见永安公主没有开口的打算,沈薏环也懒得去猜她的心思,径直从她身侧走过, 错身时, 永安公主微一侧身, 伸手将沈薏环拦下。 「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永安公主声音轻缓,听不出什么不妥,只是她泛红的眼尤为明显。 「得意什么?」沈薏环面朝着永安公主身后的方向站着,微微偏头看向永安公主, 神情格外平静。 「明知故问。」永安公主恨恨地说。 「公主说的话,我不大听得懂。」沈薏环笑笑,想要越过永安公主,却反被扯住衣摆。 「你也不过如今讨了怀豫哥哥的好,竟敢对我这般态度?」永安公主眉尾高高挑起,言辞毫不客气,声音略显刺耳。 「我也很好奇,公主自京城便是这般做派,有何倚仗呢?」沈薏环将衣摆抽出,一边整理,一边问着。 校场传来的阵阵唿喝,还有刀枪擦碰的那些金戈之响,随着春风一道吹过来,沈薏环定定地看着永安公主,想听听这位高傲的小公主要如何说。 沈薏环曾经真心实意羡慕永安公主,觉着她作为公主,出身高贵,行事也是随心所欲惯了,要什么有什么,京中女儿最风光的便是这受尽宠爱的公主。 可既是受了皇家恩泽,享万民拥戴,难道护佑百姓平安便不是皇族之责吗? 若是不将百姓放在第一位,那便是自己区区女儿身,也想道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我是大周的公主,父皇母后更是万民之主,你一个粗鄙蛮女,竟也配问我有何倚仗?」 永安公主言语间带了些怒意,自出生起,还从未有人敢这般质问于她。 「万民之主?」沈薏环轻声重复,声音轻飘飘地,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怒意,「置豫城百姓于水火之中而不管不顾的万民之主?」 「你!」永安公主不可置信地瞪着沈薏环,一双丹凤美眸因心头压不住的怒火而显得格外凌厉。 第140页 「还是甘愿将北地疆土拱手相让的万民之主?」 永安公主既惊又怒,沈薏环这番话其实京中也有人暗地里说道过几句,如今时局动乱,有这些惑乱人心的话再正常不过,只是这话竟然是沈薏环说的。 她从来都没正眼瞧过的女子。 「原来公主,一直以来不过是仗势欺人。」永安公主面上的震愕太过明显,沈薏环看了半晌,渐觉无趣。 「你……你不过是自觉怀豫哥哥喜欢你,但你和你那娘亲一样,终归不过是取悦人的下路货色,我倒要看看,你又有什么倚仗。」 永安公主话音落下,沈薏环面色冷下来,平日里被嘲几句,她从未往心里去过,可眼下这般,当面辱及她的娘亲,她想不在意都不行。 「取悦人?倒是请问公主,什么叫取悦人?」沈薏环话音轻细问了句,言罢,她微顿了顿,一副困惑模样又问道,「如公主先前那般讨好怀豫,算不算取悦人?」 「你唤他什么?」永安公主几乎是一瞬间,手搭上身边婢女的腰间佩剑,盯着沈薏环问道。 「谁?怀豫?」 「我本是应唤他夫君的。」 见她这般,沈薏环微笑了笑,故意说道,她看了看永安公主的手,神色自若地问道:「公主想在将军府演练演练吗?」 跟在永安公主身边的婢女贴近她,附耳私语几句,永安公主渐渐镇定下来,她面露几分讥讽,「便让你再开心几日。」 说罢,她不再看沈薏环,领着自己的人,疾步朝着府外走去。 沈薏环微微皱眉,她觉着永安公主说的话不大对劲,似是留有后手,并且胸有成竹的样子,她不再耽搁,径直到了李渭的书房。 她进府本就没让人通报,这会守在书房门口的青崖看见她,一副震惊样子。 「夫人,夫人您来了。」 青崖有意高声应着,似是提醒屋内人一般,何况脸上还一副心虚样子,沈薏环似笑非笑看着。 「环儿,进来。」李渭的声音从书房内传出来,沈薏环没理青崖,推门进去。 「来。」李渭从条案前起身,迎上她,领她往美人榻上坐。 「我进来时,遇见了永安公主。」沈薏环接过李渭递过来的茶盏,轻声说了句。 「嗯,环儿尝尝,喜不喜欢。」李渭淡笑着说。 沈薏环端起茶盏,琉璃茶盏泛着冷色,味道带着丝丝果香,她轻轻抿了口,酸甜的味道确是对她的脾胃。 「喜欢。」她如实说道。 闻言,李渭唇边漾着笑,眸光尽是柔和,贴进沈薏环和她对视,手上将她手中捏着的琉璃盏接过去,朝着她水润的唇瓣看了眼,低声问她:「那亲一下,剩下的都给你,可好?」 「不好。」沈薏环含笑推开她,嗔他一眼。 「可惜。」李渭也不恼,顺势坐回方才的位置,悠悠嘆道,「环儿都不想念我。」 「我进来时碰见永安公主了。」沈薏环看着李渭,低低重复了句。 「嗯,她来过。」李渭起身去条案上拿了个玉佩,递给她,「环儿猜猜,陛下将她指派过来,为着什么?」 玉佩眼熟地紧,沈薏环看了眼便认出来,这是永安公主不离身的,京中见时,她几乎时时带着。 说起来,自己能认出来,还真要拜眼前这人所赐,若非为了他,永安公主也不会日日跑来侯府。 「为了安抚?」沈薏环不大确认地问道。 李渭笑意淡淡,伸臂将沈薏环揽进怀中,倚着软靠,手指微动,捲住她垂下的髮丝,正要捻着,被沈薏环拉开手,将他修长手指握在掌心。 「朝廷怕是也没想过跟羌人这一战能胜,如今怕是皆怀疑我家有反心,只怕这阵子皇帝连觉都睡不好。」 「所以陛下派永安公主来安抚你?」沈薏环起来,回身看着他,皱眉问道。 陛下是真的荒唐,永安公主早已嫁人,指派过来寻李渭,驸马如何作想? 永安公主更是,不知该说她是深情专一还是说她愚蠢自负,难道她来豫城,也觉着自己对李渭很有影响力吗? 沈薏环越想,心里越不舒服,况且方才,她还跟永安公主打了照面。 「陛下指派过来的人是三皇子,永安公主自己说,她是私自跑来的,不过且看着吧,这事怕是没那般简单。」 看着此刻李渭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沈薏环看着他,蓦地低声问他: 「公主与你,也算是青梅竹马,你可会心存不忍?」 李渭一愣,打量沈薏环的神情半晌,紧接着莞尔笑笑,神色开怀,他将沈薏环带回臂弯中,「哪论来的青梅竹马。」 「环儿,能让我投鼠忌器的,也就你一人罢了。」 「怀豫,你想做皇帝吗?」沈薏环动了动,更舒服地靠进他怀中,轻声问他。 她不追究往昔他情深几许,也不愿深思此刻他的爱意能维繫多少时日,她了解他的为人,若他不是真心,断不会这般哄她。 她自是信他的真切情意,只是感情总是经不起深究的,倒不如说些实际的。 「我说我不想,环儿信吗?」 沈薏环不知怎么答他,李渭也没等她的回答,他自嘲笑了下,继续说道: 「我是真的不想,只是大周怕是气数尽了。」 李渭嘆了声,紧了紧揽着她的手臂,不再多说。 第141页 沈薏环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也不知该怎么说。 她了解李氏的忠诚,几代人血战守卫的疆土,自是不愿断送于己手,守国门,护城民,这是他们定远侯府的忠诚和孝道。 走到今日,李渭多是为了自保,保护他的父兄,也保护他父兄半生的信仰。 朝廷容纳不下忠臣良将,道一句气数尽了,也不为过。 「你派人将娘亲和沈明嫣她们送来豫城,也是防着京城那边吗?」沈薏环侧头问他。 「嗯,我们这位陛下,行事半分顾忌都没有,京中沈大人那边,我也派人去了。」李渭摸摸她的脸颊,低声道。 「谢谢怀豫。」沈薏环眨眨眼,笑着说,她想了想,又问他道,「你竟然会让陈暄送我娘亲和三姐姐,是也觉着他可信吗?」 李渭微挑眉峰,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脸颊轻轻剐蹭,「也?」 「环儿也觉着陈暄可信?」 他这不咸不淡的样子,又让沈薏环想起,当日他追着她问,是他武艺好,还是陈暄好。 李渭也是想到那时,此时非彼时,但该问还是要问,他扣紧她的腰肢,贴着她耳畔问她: 「环儿,是我可信,还是陈暄可信?」 第74章 情香 「环儿,日后我们都坦诚些,可好…… 这人, 又来劲了。 沈薏环靠在李渭身前,反手在他脸颊上摸摸,仰头看他, 「我若说是陈暄, 你会如何?」 「会难过。」 「环儿,我会很难过的。」 他含笑的低沉声音,像是细羽在心口划过,饶是沈薏环明知他是故意这样说,却还是有些心软。 「我自然信你。」沈薏环双眸盈着笑,轻声道。 「我与陈暄, 谁身手好?」 「怀豫年少领兵,战无不克, 旁人哪里及得上。」 「谁生得更好?」 他揽着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沈薏环腰腹上轻捏, 指腹的温热隔着几层衣衫犹能感受到, 她觉着有些痒,将李渭的手拿开,被他反握住指尖,他重复着方才的问话, 等她回答。 「谁更好?」 「自然也是怀豫。」沈薏环抽出手指,卧在他臂弯中,抬手轻戳他的下颌, 含笑应声道。 李渭从小案上拿过茶盏, 递到她唇边, 任由她借着自己的手小口喝着。 他这会心情极好。 如今她待他稍稍亲近些,便能让他开怀许久。 许久,他轻抚过沈薏环柔顺的青丝,低低笑着。 「环儿不知, 当日在江州,那个姓叶的小子,还有陈暄,都是让我瞧上一眼便心烦好几日的人。」迎着沈薏环探寻的水眸,李渭笑道。 「我不喜欢他们,他们也不喜欢我。」沈薏环认真地说,便是当时自己如何都与李渭无关,她还是不想他误会。 「我知道。」李渭紧了紧揽着她的手臂,「只是看着还是烦得很。」 「当初永安公主……我瞧着也烦。」 沈薏环下意识地小声抱怨,语出便觉不妥,可脱口的话却是不能收回的,只小心打量李渭的神情。 「当时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当初的沈薏环,从未在他面前表露过任何不满,且世间女子皆是推崇大度贤惠的,如嫉妒委屈这般的情绪,他也是后来亲自尝过,才明白箇中滋味。 也是亲身经歷一遭,才愈发能明白她当初吃的苦头。 「环儿,日后我们都坦诚些,可好?」 沈薏环笑而不语,轻轻在他颊边落下一吻。 情爱最是熬人,沈薏环在这油烹火海中走过一回,只想通了一事,便是着眼当下。 便如此刻,他说得格外真诚动人,她也是由衷的信他。 信他此刻的真心,信他眼下是当真出自肺腑。 她只信此刻,不去想将来。 往日那些百转愁肠,皆是因她期望太多,许多事是不能细想的,一旦深究,便又成了自扰的庸人。 就像此刻他说,日后要坦诚,可眼下这动盪时局,若他日李渭当真走上那个位置,后宫是不可能只有自己一人的,莫说大周,往前推两朝,都没哪个帝王后宫空置的。 若是将他这会情深时说的话当真了,日后若是被辜负,又要去哪里哭呢? 沈薏环笑盈盈地,主动吻了他的脸颊,她微凉的唇瓣软嫩地不可思议,白皙颊边染上几抹绯红,一双眸子似是会说话般,像是在跟他诉情思。 李渭无暇顾及方才他说了什么,她又有没有回覆自己,他的唿吸深重,眸光暗又沉,满是掠夺的意味,他如今很经不得她撩拨,此刻的温存暧昧的气氛,令他忍不住将她圈紧在怀中,咬上她方才作怪的唇瓣。 * 将军府外,铺张华贵的车马缓缓地绕着长街,走了一圈又一圈。 「公主,您当真要……?」说话的婢女被永安公主凌厉的目光瞥了眼,生生咽下后面的话音。 永安公主看着手中的瓷瓶,面上神情不定。 满京城的人都以为,她是自己想要来豫城的,毕竟,过去的几年,她一心扑在李渭那,整日都想着怎样求父皇让他做自己的驸马。 他和离之后,她以为自己机会来了,可转眼他便离了京城,自己又被父皇手段强硬地送到中书令嫡子,张仪的婚床上,也就是如今的驸马。 第142页 张仪是文人,书香风骨,温柔至极,他明知她过往种种,却顶着风言风语让她在京中过了小半年安生日子,这段时日,是她从未有过的轻松,每每看到张仪,她都在想往日对李渭的恋慕,究竟是爱他这个人,还是爱自己想像中的这个人。 可她还未想清楚,也还没有告诉张仪,她有点喜欢他,父皇便将她召进宫中。 「清儿,你可想念你怀豫哥哥了?」当日父皇一反常日,竟笑着问她。 当日她嫁前,父皇连李渭的名讳都不许她提及。 「你随你三皇兄一道,去趟豫城,劝劝你怀豫哥哥。」 「将军他,怎么了?」永安公主袖子下握紧了手,忍住颤慄,稳着声音回答。 「掌了兵权得了胜仗便不知这天下谁做主了,清儿,这是父皇送你的谢礼,退下吧。」皇帝身边的福公公递给她一个瓷瓶,着人将她送回了公主府。 不出半日,宫中圣旨颁下,准她去豫城,美其名曰「全公主一番拳拳情意。」 她哪里敢解释,哪怕对上张仪那双明悉又哀伤的眼,她也不敢透露半句。 「公主既是想去,臣便祝公主心想事成。」临行前夜,张仪抚着她赤.裸的背,声音喑哑地不像话。 那样失态的张仪,她连回想都觉着心痛如刀绞。 她曾以为父皇真心疼爱她,原也不过是父皇手中的棋子,若天下诸事尽数握在掌中,她便是风光无限的永安公主,是大周最尊贵的帝姬,若出现了什么脱离掌控之事,她便如眼下这般,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马车从下午绕到晚上掌灯,永安公主捏着瓷瓶,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不知过了多久,轿厢外传来浅浅人声,「公主,安排的人到了。」 「给她吧。」永安公主将瓷瓶递到婢女手中。 「公主,人走了。」婢女回来,轻声说道。 「嗯,等着吧。」 「公主,要不我们去见将军吧,便是念着往日的情谊,将军也不会苛责的。」 「我与将军哪有什么情谊,他待我也不过是逢场作戏。」 「可您当时待将军的心意是满京城都看在眼里的啊!」 婢女替她着急,声音扬起几分,永安公主睁开眼瞥她一眼,婢女低下头不作声。 「是我行事无忌,跑去犯蠢罢了,」永安公主自嘲一笑,见婢女还要说什么,接着说道,「何况,沈薏环与他和离也少不了我的原因。」 见永安公主主动提及沈薏环,婢女不敢再多说,她跟公主几年,公主对沈薏环一贯厌烦得什么似的,哪里还敢接话说。 永安公主蓦地坐直,似是想到什么,「你让人去一趟驿馆,传几句闲话,就说我的马车夜里去了将军府。」 「公主?」婢女有些惊疑,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吩咐。 「去。」永安公主不再多说什么,婢女下了马车去安排。 今日特意去将军府如当初那般折腾一番,应是没有破绽的,她看上去仍是那个放肆无忌的永安公主,若是沈薏环对李渭当真在意,知自己半夜去李渭府中,应会过来看看,至少能救他一命。 车内只剩她一人,永安公主捏起腰间的玉扣,她那枚从小带大的玉佩,早已不带多时,如今更是在李渭府中,想来他也觉着碍眼吧? 永安公主看着手中繫着流苏的玉扣,流苏是张仪亲手结的,她将玉扣握在手中,目光逐渐坚定。 她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 李渭将公文和信报尽数处理了,回了卧房。 不知多久,房内渐渐泛起阵阵甜腻的馨香,门处传来一声轻响,永安公主走进房内,她身边的小婢女神情紧张地关上门,守在门边。 李渭睡得算不得如何舒服,这会他面色泛着不自然的红,眉头蹙起,唿吸一次比一次凌乱。 他闭着眼,平日凌厉的眸光这会半点也看不见,永安公主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这是她心念了多年的男人,但此时此刻,她心如止水,早没了当初那些执念。 到豫城之后,见到李渭那一刻,她比自己想像中还要冷静,张仪那双哀沉的眼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但造化弄人,她如今不爱李渭了,偏生父皇让她过来做这样的事。 博山炉中丝丝缕缕燃着的甜腻薰香,是当日在宫里父皇给她的瓷瓶中装的香粉,名为一寸灰,倒进博山炉中,混在薰香灰烬里,至于效用…… 永安公主看着李渭,神情格外平静,父皇要她与李渭度一夕之欢,藉机用短匕一击毙命,然后父皇为她做主,追连李渭的父兄,斩草除根。 父皇承诺她会让她安然回到公主府,继续做她风光的永安公主,可她不信。 她不想回京被鸩酒赐死,更不愿违背她的本心。 可今夜,若沈薏环不来,她这戏也没法子唱下去了。 床上的李渭药性渐渐发作,永安公主神思不属,正分神,床上的李渭已经醒了,他眸中戾色深重,猝然出手,捏上永安公主的脖子,他神思清明,可身体如同烈火烹油般难受。 「滚。」他掐着永安公主的脖子,将她甩到地上。 将军府外,沈薏环看着静谧的院墙,轻叩门环,角门开了,她迈过门槛进了府中。 第75章 温泉 劫后余生,但他等到了。 往日里便是深夜, 将军府的校场中也是热闹非凡的,今夜一进将军府,静悄悄的氛围让沈薏环心里一下子便提起来。 第143页 李渭的房门外静悄悄的, 沈薏环知道, 云峰和青崖都不在豫城,但是从进府到李渭卧房外,一路上什么人都没有遇见,这种情况,在守城的主帅府中实在是反常。 卧房的门是虚掩着的,沈薏环走上台阶, 疏云和疏雨跟在她的身后,屋内隐隐有女子的低泣, 她心被揪紧, 立在门前, 竟有些不敢推门。 她定了定神,将房门打开,扑面而来的甜香令沈薏环心里直犯噁心。 平日李渭都是不点薰香的,这阵子他偶尔会点些助眠的薰香, 但从没有过这样的味道。 实在是太过浓郁了。 她掩住口鼻,疏云提着灯为她照亮,里间倒是确实热闹, 只是并非是沈薏环想的那种热闹。 永安公主坐在地上, 捂着喉咙, 神情惊魂未定,毫无形象可言,另一边是她随身的婢女,肩膀裸露着, 隐隐可见内里的衣带颜色,只是捂着腹部,殷红血色汩汩往外涌着。 床榻上空无一人。 沈薏环站在永安公主身前,也未蹲下与她平视,「他呢?」 并未问永安公主为何而来。 永安公主抬头看向沈薏环。 她喉咙如火烧灼般地疼,仰头更是灼痛,身后是李渭房中的书案的木腿,她向后微靠,打量沈薏环。 其实沈薏环是她这么多年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 便是如她这般的公主身份,也和那些无聊至极的贵女们一样,嫉妒沈薏环姣好的容色。 当日李渭离京,父皇逼迫她下嫁张仪,她心里一万个不情愿,跑去见李渭,她已经忘记当日自己说了什么,李渭又说了什么,只记得那时他神情淡漠至极: 「你和她不同。」 有什么不同呢,她一直想不明白,可这次来豫城,她看着李渭,却忽地感觉到,他和张仪也不同了。 哪里是不同,分明是因为动心,所以那个人做什么都是特别的,是格外可爱的。 永安公主张了张嘴,刚想出声,却只发出几段嘶哑短促的声音,没了耐心,转身欲走,永安公主心里着急,扑上前却只捉住沈薏环的裙摆。 「你,你听见了、传话。」永安公主眼中蓄起眼泪,勉强出言说道。 沈薏环轻轻应声。 她没听到,但是疏雨听到了,跑上来跟疏云小声说,她听得清楚,虽是将信将疑却还是过来了。 「人、人情。」永安公主说道。 沈薏环看着拉住自己裙摆、连话都说不清的永安公主,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不喜欢永安公主。 却不得不承认,若永安公主不让人去官驿,她绝不会今夜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事。 「你想要什么?」沈薏环问她。 「帮我。」永安公主面带祈求。 沈薏环打量她半晌,「我不帮,你又能如何?」 永安公主此生从未有过这般无助的时候。 尤其对上此时的沈薏环,她只是哀戚落泪,神色间,再无平日的骄矜神情。 思及先前见面的情形,沈薏环看着她,心中平静,「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我想回京再见张仪一面,求你转告怀……转告将军,父皇想要我杀他,但我不愿。」 「为何不愿?」 永安公主目中哀恸,自嘲一笑,盯着沈薏环反问道:「我替父皇谋害忠臣,父皇心思深沉多疑,我回京后焉有命在。」 沈薏环沉默片刻,不再理会永安公主,转身往外走。 * 府中假山后的书斋,假山和树荫挡住夜色,四面通透,稍站片刻,便觉着冷。 沈薏环找遍将军府中每处院落,仍不见人,抱着万分之一的心态,来到这开阔的园中。 书斋本是偷闲避暑的,后来拆了繁琐的书架摆设,置了几张书案屏风,专门用来在夏时议事。 一进书斋,入目便是翻倒的桌案,茶盏瓷瓶碎了一地,砚台遗墨飞溅,沈薏环在书斋内看了一眼,转身便往假山的山洞中去。 假山四周环水,浅浅的水流将将没过脚背,带着触骨的凉意,刚走到山洞口,便听到沉重的喘息,这会疏云守在书斋外面,疏雨留在了假山外,沈薏环提着裙子,进了这处人造的山壁洞府。 假山山洞内别有洞天,石案上是玉质酒壶酒盏,只是沈薏环确是不知,这里竟是有一处天然的温泉泉眼,热气蒸腾间,只看得到李渭模煳的身影。 沈薏环看着他,他眼眸轻阖,面上是肉眼可见的不舒服,她站在石案旁边,端起酒壶径直喝下,沁凉的酒入喉,一路烧灼至腹中。 她走向那方温泉。 李渭神志清醒,他知道是房间内的薰香出了问题,知道是永安公主搞的鬼,更知道眼下,沈薏环要做什么。 微烫的泉水没过沈薏环的腰际,她将钗环解下放在一旁,髮髻散落坠进水中,如画般的一幕幕,落尽李渭的眼里,刻在心头。 药劲令他身体开始疼痛,可越是难捱的痛楚,越让他的神智清明。 可他无力阻止了,沈薏环柔软滚热的身体已经贴上他。 他几近失控地将她圈紧,却又放手,背过身。 「环儿,你来做什么。」他声音涩的不像话,似是明知故问,又似是由衷发问。 「我来陪你啊。」 「你不想我来陪你吗?」 第144页 她的话音如同仙乐。 李渭闭上眼,他控制不了这该死的药性,可偏偏他这会什么都知道。 从京城到江州,从江州到豫城,他耐心等了许久,坚持了许久,为了什么? 他不过是只想要她心甘情愿,想要她真心爱他。 不是同情可怜的虚与委蛇,不是逼不得已的半推半就。 可便如眼下这般,自己饱受情药折磨,她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 「怀豫,你转过来。」 沈薏环半身浸在水中,环住他微颤的身体,轻轻贴在他的嵴背上。 「你看看我。」她似灵活的鱼儿,钻进他的怀中。 「环儿……」 他的话音被沈薏环打断,她吻在他唇上,纤柔手指挑开他早已湿透的中衣衣襟,李渭顺从了身体的本能,水中层层涟漪渐起。 石府洞天,情意交织升腾。 * 沈薏环是在李渭的卧房醒来的,下夜时他的药性早便解了,只是仍是不肯放过她,这会将将醒来,身上便没一处不是酸软的。 她轻轻戳了戳还在睡的李渭,她浑身不舒服,他倒是无知无觉。 李渭被她作弄醒,帮她理理柔顺的长髮,「醒了?」 「嗯,怀豫,昨天永安公主……」 沈薏环正要将永安公主与她说那些话转述,便被李渭压进暄软的床榻,「环儿倒是真会煞风景。」 他若有似无地轻吻她面颊,沈薏环双手勾住他的脖颈,「怀豫都不累吗?」 她像是撩拨她,又好像带了几分挑衅。 李渭在她肩颈细嫩的皮肉中轻咬,含着几分笑意,「我看你倒是真不累。」 「我累。」 「真的好累了。」 见他一副宽衣解带的架势,沈薏环连忙道。 她推了推李渭的胸膛,看他躺回身边,她往他身侧靠了靠。 其实她是真的很累,只是闭上眼也睡不着了,疲惫之间,心头总是想起昨日刚找到他时,他那股别扭劲。 沈薏环微侧过头看他,他轻阖着眼,眉骨高阔,鼻樑挺立,最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偏就在她这里瞻前顾后。 良久,沈薏环凑到李渭的耳边,「驿馆很潮,门窗也不怎么严实,我这阵子睡得都不舒服。」 李渭皱眉,「我派人过去看看。」 「旁边房间人来人往,都不知是些什么人。」 这就是信口胡诌了,眼下的豫城,连商户都不愿开门做生意,哪来的人来人往。 沈薏环不待他回应,牵住他的手,一根手指上乱戳几下,若无其事开口道: 「我住在府中好不好?」 李渭唿吸微窒,她那般敏感,自然看出来他昨日的犹豫,他那些个顾虑怕是也被她猜个七七八八。 可她仍是愿意与他在一起,还愿意住进府中与他作伴。 李渭伸手将她揽紧,她的唿吸喷薄在心口,细羽般抓挠着他。 从她来豫城至今,李渭心里那些想说清却从不曾提及的想法,这会尽数散了。 劫后余生,但他等到了。 * 永安公主和她带的所有婢女和护卫尽数被李渭的人监禁起来。 从博山炉中倒出来的香灰,和永安公主住处搜到的薰香确是同一种,陈沅猜着,这和当年在宫中,安平侯中的情药是同一种。 当日阿荔便说,事发时安平侯是清醒的,旁人不知这名为一寸灰的薰香药效,可李渭却尝试过,这玩意药效霸道至极,身体上越疼痛,心神便越清醒。 只是究竟是或不是,安平侯一事,年代久远,却也无从比对查证。 李渭让云峰去将当日他亲自劫出来的那名死囚送来豫城,青崖也在军中未归,万事未定,三皇子率先找上门来。 门房进来通报时,李渭也并未如何意外。 「一同来招降的皇妹失踪几日了,他也该来了。」 「三皇子是来要人的?」沈薏环问道。 眼下,永安公主是绝对不可能放的,若是三皇子抱着这种想法来这一趟,那註定是要失望了。 「去见见便知道了。」 第76章 联和 我只想忠于环儿 当年离开京城之前, 沈薏环与这位三皇子有过几面之缘。 印象中是个能办实事的皇子,比之皇室几位皇子公主,算是名声极为不错的。 三皇子一身轻便, 连个随从都没带, 面上带着笑意,见到李渭和沈薏环进来,没什么架子地与二人打招唿。 「将军,豫城大捷,定远侯府功不可没,父皇很是开怀, 就等着将军和侯爷世子一道回京了。」 说罢,也并未在意李渭是否回应了, 转而对沈薏环笑道:「沈姑娘, 许久未见, 当年京郊一别,许多事接踵而来,如今见沈姑娘这般自在,倒令予辰好生羡慕。」 当日在京郊他便以表字自称, 只是三皇子过于热络的态度,让沈薏环无所适从,总有几分交浅言深的意思。 「三皇子今日赏光, 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李渭坐下, 淡声问道。 他不耐与这些人做戏, 径直问道。 三皇子愣了愣,他还不大习惯这种单刀直入的沟通方式,来之前打了一路的腹稿,这会都憋在心里了。 稍顿片刻, 他略收笑意,「那我便不绕圈子了,京中人都说,将军是敞亮人,今日一见倒是名副其实。」 第145页 「如今战事已歇,豫城军的兵符还请将军交还。」 李渭眉眼舒展,神情极为放松,「回京之后自当上交。」 「这么说小将军是不愿将兵符归还了?」 沈薏环心下提起,她大概知道些李渭的心思,但摸不清三皇子的路数,心中暗自琢磨着。 三皇子有此要求,定是受了皇命,想来他来豫城,便是为了收这豫城军的虎符,但李渭定是不会给的,倒是不知被李渭拒绝后,这位三皇子将会如何。 李渭坦然,「素来都是回京后将兵符亲呈陛下,不知三皇子这般心急,可是有什么旁的缘由?」 「也罢,将军既是不愿交还兵符,那不知能否帮小王寻得皇妹?」 「三皇子指的是永安公主?」李渭微笑着问。 「正是。」三皇子口中似是打听永安公主的下落,只是面上却看不出半点焦急。 「这是分内之事,臣自会尽心。」李渭如是说道。 屋内蓦地静下来,只剩下清浅的唿吸声音,以及不远处将军府内的校场传来的唿喝。 李渭面上不显,但心下稍有失望。 纵然明知三皇子是奉命来豫城,但这几日观察下来,眼前这位面带谦逊的皇子,心中或许是有些自己的打算的。 皇帝多疑,皇后膝下又只有一位永安公主,当今天子除了对永安公主尚有几分真心,对待其他皇子公主的态度实则是冷淡至极的。 三皇子素来也不是最会讨皇帝喜欢的那一个,若他对帝位有想法,怕是要劳心劳力,好生图谋一番。 若他当甘居人后,那眼下这般态度再正常不过。 莫非是自己想错了? 李渭心头沉吟着,正寻思再套套话,三皇子再度开口: 「不知侯爷世子可在府中?」 「父兄尚在军中未归。」 「那小将军可能做的了定远侯府的主?」 三皇子问得尖锐,但神情一如酒后闲聊般轻松,他打量着李渭,同时,李渭也在看着他。 「既然三皇子这般问,怀豫倒是也想知道,眼下,您又能做得了谁的主?」 李渭说罢,只笑笑,也并未真等着三皇子回应。 三皇子却并未在意,他正视李渭双眸,将进屋以来的轻松神态收起,神色肃穆,「眼下,我什么都应承不下,但若将军有需,予辰定会竭力。」 他这近乎明示了,李渭默不作声。 「三皇子想要皇位。」李渭平静地说着,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话题。 「生于紫禁城内,自然嚮往。」三皇子并未否认,明悉双眼盯着李渭,暗自观察李渭的反应。 「或许紫禁城外的人,也心嚮往之。」李渭笑意极淡,若真若假地说道。 「别人或许会,但定远侯府不会。」三皇子轻笑一声,说得极为笃定。 李渭似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他长眸微挑,冷冷清清地看着三皇子,「这般说法,听着倒是有些新鲜。」 「定远侯府若是当真想反,北地不会有十来年的太平。」 行兵打仗固然是苦差,可也是某些敛财贪官眼中的肥差,从战时军需到战后安置,哪里都能搜刮层层油水。 北地若非定远侯镇守豫城,绝不可能直到今年才起战事。 若定远侯当真有反意,有的是办法三年小战,五年大战,连年的军需拨款都能得不少甜头。 更不用说定远侯治军,素来都是被民众口口相传的。 「三皇子想要的东西,我心里大概还是有数的,只是不知我想要的,三皇子能不能给。」李渭沉声道。 「将军要什么?」三皇子心下稍紧,等着李渭下文。 他心里也算不得有底气,方才那般说,虽是心里的真实想法,但也确有几分投其所好的意思在里。 毕竟如今李渭手握兵权,自己行事总要有几分忌惮。 「我要公道。」 沈薏环蓦地顿住,她并未想到,李渭竟当真愿意和三皇子交换条件。 「将军有何不公?」三皇子也并未想到李渭会如是说,心下也有几分惊喜。 他在宫中境遇算不得好,只是他母妃还算是得宠些,因此比起那些早被父皇遗忘的皇子而言,他这些年过得还不错。 只是如今京中局势大变,皇帝信重的太师府方家父子,更加亲近五皇子,连带着父皇这半年来也频频大加封赏。 若自己想登上至尊之位,那么定远侯府的立场至关重要,这也是他愿意跑这一趟的首要原因,便是父皇并未指派,他也会想办法来一趟。 他确信定远侯府不会选择如今水涨船高的五皇子,更多也是因为,太师府的方家父子,这么些年将定远侯府视作眼中钉。 京城到豫城,遥遥万里,他也不愿白跑一趟,但不知自己准备的这份见面礼,李渭愿不愿收下了。 三皇子静静等着李渭下文,沈薏环也不作声,看着李渭沉冷的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要为安平侯顾承、顾怀安翻案。」思及故友,李渭眉宇间现出几分怀念,只一瞬,便淡了神情,转而看着三皇子,勾着唇,好整以暇地盯着三皇子的表情。 「将军高义,但不知道可有证据?」三皇子并未如何惊讶,只轻声了句。 「没有。」李渭眼尾微挑,似笑非笑道。 第146页 「无妨,我这倒是有些东西,或许能帮上将军。」 「将军可知,案发当年,给顾承定罪的除了长子顾怀安的往来信件,还有一件刺着『顾』字的王旗,上绣十二爪龙纹。」三皇子微微一笑,径直道。 李渭确是不知,他从未听说过这件事,想来这也是皇室的密辛,顾侯军威在外,百姓归心,军中将士钦佩仰慕者众多,若是展旗而起,当年怕是徒惹动盪,皇室定不愿见到这样的发展。 「将军觉着,这件王旗,是真是伪?」三皇子卖了个关子。 李渭冷嗤,「三皇子这般周折,总不会是要将顾侯谋反的铁证扔到我面前来吧?」 三皇子朗声笑道:「将军说笑了,不过这王旗确是假的。」 「殿下如何能肯定是假的?」沈薏环追问道。 当年事发时,三皇子也不过尚是稚童,绝无可能当年便将这些机要一一查探清楚,便是眼下为了讨李渭的承诺,信口开河,也是有可能的。 「我倒是也想问问将军,这王旗真假重要吗?届时翻案,我说是假的,那便是假的,将军一样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三皇子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带了几分戏嚯,轻声问道。 「三皇子倒是深谙帝王心术。」李渭声音骤冷,不咸不淡地贊了句。 皇帝老子说人家反,便抄了家,待子孙登基,说人家冤枉,便推了案宗翻案。 将国事当做政治制衡手段,人命反倒成了微不足道的。 这砍头的铡刀落不到自己脑袋上,真是不知疼的。 「将军莫怪,是予辰妄言了,」三皇子也没生气,仍是笑盈盈的,「不过这龙纹王旗确是假的。」 「方泓当年重伤后,便一直记恨安平侯,王旗是他着人伪造了替换的。」 方泓当年在安平侯军中意外受伤,伤了根底,性情大变,自此便将安平侯府阖府恨在心里。 「三皇子可有实证?」李渭问道。 「实证我自然有,将军年前不是在死牢里劫了个囚犯吗?倒不妨去再审审,那人的妻子是位绣娘。」 李渭皱眉,「三皇子如何得知这些?」 「我还可以告诉你,那人的妻子将王旗绣好之后,是他亲手放进安平侯府,后被搜出来当做铁证。」 「我知将军对我仍有顾虑,不妨亲自去证实,至于我皇妹,还请将军和沈姑娘也帮我再寻寻。」 沈薏环看着说走便走的三皇子,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就走了?」 「他今日不过是来表明态度的,知道我不会今日给他答覆,话说完了,便走了,留着时间让我自己去查呢。」 「你不想……自己做皇帝?」沈薏环想起方才心中的疑问,轻声问他。 李渭起身往外走,到沈薏环身边时,顺势牵上她,「做皇帝有什么好?」 「至尊之位呢,怀豫难道不心动?」 「这至尊哪是那么好做的,秉持法度,肩负苍生,我可没那么多精力。」 他带着几分冷嘲,满身气度是他一贯的矜贵清冷,北地的炽眼日光铺撒在二人身上,眼看便要入夏,将军府园中的花木皆赋着勃勃生机,沈薏环听见他说: 「我只想忠于环儿,此生怕是应付不来旁人了。」 第77章 回京 等日后尘埃落定,我陪你走遍北地…… 见过三皇子后, 李渭将沈薏环送到驿馆,独自离开,想来是去寻陈沅一同去审问那死囚了。 她这阵子住在李渭那, 今日回来这趟, 也是她想问问关于方泓的事。 沈明嫣正在陪着女儿,小丫头看见沈薏环,便伸手要抱。 沈薏环将她接过来,「希儿这阵子好像活泼了许多?」 刚生下来时,小猫儿似的大小,看着就让人心疼。 沈薏环与沈明嫣只是名义上的堂姐妹, 往日来往也并不频繁,年少时还不怎么投缘, 但抱着小丫头, 想到她的身世, 便觉着一阵心疼。 她将希儿送回到沈明嫣怀中,待屋中婢女都退出去,她轻声问道:「姐姐知不知道太师府的方泓?」 「他怎么了?」沈明嫣有些诧异地问。 当年她在在京中住过许久,且她带着自己的目的, 对这些贵族世家如数家珍,是以沈薏环才有此一问。 「他与江州沈家私造兵器一事有些关联。」 沈薏环说罢,心下也有些惊讶, 当日在京城, 还是三皇子说她瞧着与方泓有些相似, 暗示她关注方家。 「你一说,我似是有些印象,我隐约记得秦玉和他父亲,每年都要往京中走礼, 其中似是有太师府方家。」 「那方家可有人来过沈家老宅?」 「沈家……我记不大清了,自从沈家在江州起势,每年来走动的人家太多了。」沈明嫣皱眉道。 这倒是也正常,沈薏环想了想,復又问道:「祖母也从未提及过?」 区区一个秦家便让沈家失了智,若是能搭上京城的方家,平日里定会露出端倪。 「祖母……」沈明嫣思索半晌,蓦地抬头说道,「我似是有些印象,当日我与秦玉大婚时,似乎方家来人庆祝过。」 「对对,确是来过,我想起来了,只是来了人祝贺,并未备礼,但仍是全程坐在上首,似乎是太师府的管家。」 「那便对上了,以太师府的门第,莫说江州府的知府,便是京中大多数门户都是不入眼的,但秦府办婚事,竟然还派了人来,便是只是一位管家,进了秦府门也是要奉为上宾的。」沈薏环轻声说道。 第147页 「只是没有证据来证明方家人来过,他们没备礼,秦府也不会记录。」 「本来也没打算与他们对峙,不过只是想确认下,江州的事,有没有方家的手笔罢了。」沈薏环淡笑着回道。 沈明嫣将已经睡下的女儿放回榻上,盖好被子,同沈薏环一道,轻手轻脚地出了里间卧房。 「可是太师府也不是那么容易撼动的,若是当真对上,只怕我们也讨不了好。」沈明嫣神情凝重。 「只怕到时,树欲静,风不止。」 * 沈薏环在驿馆住了两日,陪着娘亲聊天,一同照看希儿。 阿荔提到,沈逸澄已经回了京,想来是要准备今年的秋闱科考的,想到眼下的时局,只怕澄儿今年是要耽搁了。 回到李渭府中时,天色已暗,李渭的书房亮着灯,沈薏环轻推开门进屋,走到李渭书案前。 李渭放下笔,仰靠在梨木椅上,神色温柔,「回来了?」 「我听青崖说三皇子刚走?」方才进院子时,正碰上往外走的青崖。 「就他长嘴了。」他轻嗤了声,抬手揽过沈薏环腰身,借着巧力往怀中带,另一手握住她柔嫩的手指,「驿馆那么吵,环儿住着定然不舒服吧。」 沈薏环顺势坐在他腿上,任他牵着手揉弄,闻言轻哼道:「我这几日倒是觉着,驿馆比你这还舒服些,没人挤我,一夜睡得都很好。」 「哦?那环儿回来做什么,怎不在驿馆多睡几日?」李渭挑眉反问。 这段时日李渭待她都是温柔耐心的,这会他这样一问,沈薏环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我回来拿东西,拿了我就走。」 「都这么晚了,环儿一个人走会害怕的。」 沈薏环嗔怒,轻瞥他一眼,她几乎都要忘了,这人这阵子只是套了个温情脉脉的壳子,内里还是个不要脸的无赖。 就像这会,得了便宜还卖乖,沈薏环推推他的胳膊,作势要走,李渭松开她的腰身,手撑在漆木桌案上,将她圈在自己身前。 「环儿若是走了,我又要睡不好了。」 「这几日,我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寝食难安。」他带着几分笑意,一字一顿地说着,饶是沈薏环知道他在这信口开河,却也觉着有些羞。 「你松开我。」她皱眉推他。 「别走,是我不好,我就是看见环儿太高兴了。」他低沉声音响在耳畔。 「你高兴我回来,还问我为什么不多在驿馆住几日?」她微微扬声。 「我想听你说,你想我了。」李渭神情无辜,眼尾轻垂,看上去还有些委屈。 「……」沈薏环别开眼。 还不待她想好该说些什么,便觉着身子一轻,李渭轻松将她抱起,出了书房。 正屋主卧,雕花软榻,帷帐轻摇。 沈薏环望着眼前男人,逆着惺忪烛火,昏暗之间,只能看到他深陷情慾中的眼,他额间附着一层薄汗,她搭上他的手臂。 他握着她的腰,沉寒的眼这会舒服地眯起,他轻喘的声息,听得沈薏环心尖都在颤。 「你不要脸。」她低声嗫嚅。 「嗯?」李渭轻吻她唇瓣,躺在她的身侧,凤眼轻挑着,单手理她碎乱的髮丝。 「你就只想着这事。」 「嗯,我错了。」李渭埋进她颈间。 许是没想到他这般好说话,沈薏环侧过身子,将他的头抬起来,一眼一眼地打量,她神色过于认真,李渭有些好笑,在她颊边印上一吻。 「是我一时忘形了,只是一见环儿我便——」 他话未说完,沈薏环面无表情捂住他的唇,他顺势亲吻她的掌心,她触电般缩回手,他復又说道。 「若是环儿不喜欢,我日后定会克制些……」 沈薏环再次捂住他的口齿,恨恨说道:「你能不能不要乱说话。」 李渭眨了眨眼,颇有几分无辜相,他将她扣进怀中,她的背后贴在他心口,他十指顺过沈薏环的髮丝,眉宇间一派温柔。 「我问了沈明嫣,他说只记得秦玉和方家有来往,沈家有没有倒是没影响了。」静静躺了半晌,沈薏环蓦地说道。 等了半天,旁边人也没动静,沈薏环回神,却正对上他泛着柔色的眼。 「你在想什么?」沈薏环指尖轻轻戳点他的脸颊。 「环儿不让我说话的。」 听他这般说,沈薏环一个没忍住,重重在他脸上捏了一把,转过身,不再理他。 「环儿可还记得,你刚到江州没几日,满城谣言四起?」李渭不再与她调笑,手指捻着她的髮丝,声音微冷。 「我倒是有印象,只是那事好像是因为沈明嫣。」沈薏环皱眉道。 「你既知道沈明嫣,如今还待她那么亲近。」李渭悠悠说道。 「那我该如何待她?」沈薏环笑睨他。 「若我是环儿,定将她赶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我还记得当时在京中,你待我也很是冷情,京郊的莲池我惦记了几年,你也没陪我去过一次……」沈薏环抬手拦挡他欲亲过来的动作,似笑非笑地继续说道,「还有后来,我腿伤成那样,也没见你对我态度好多少。」 「按你的逻辑,我应该将你也赶得远远的,再不给你机会来惹我心烦。」 她说罢,半天李渭都没动静,她偏头看他,见他仰卧在身边,闭着眼,瞧不出什么神情。 第148页 沈薏环翻身,撑着手臂,俯着身子看他。 她们之间发生那么多事,能有今日当真是不易,方才她半开玩笑地与他说那些话,其实和离之后,她本就想的是此生再无往来,再也不会与他在一起。 若非他执意不放手,她很难再信他这一回。 倏地,李渭展臂将她抱到自己身上,他眼底泛着血色,「不要。」 他声音不復一贯清越,隐隐带着些哽意。 「环儿,你不知,能有今日,我有多庆幸。」 沈薏环被他抱着,弯起唇,轻轻咬了咬他耳下的脖颈,「那我现在知道了。」 「我们还很多时间,未来几十年,我们都在一起的。」她如是说道。 「嗯。」李渭闭上眼。 恍惚之间,只觉着,他竟也有今日。 但不知除他之外的那些个帝王将相,豪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时,究竟有几分真心,与他是不是同道中人。 「你好了没有,松开我啊。」沈薏环闷闷地声音传来。 李渭顿了顿,将她松开,眸光追着她,待她躺下,便将她揽进怀里。 「所以,江州当日那些流言也跟方家有关?」沈薏环没再理他的小动作,转回方才的话题。 「嗯,当日我让青崖去查过。」 「可是江州沈家,有什么值得太师府图谋的?」沈薏环怎么也想不通,江州的沈家充其量不过是地头蛇罢了,太师府远在京城,位高势大,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未必是为着江州沈家,许是针对你。」李渭冷声道。 「我?爹爹不过六品文官,我有什么特殊的?」 「许是知道安平侯府与你的关系,想要赶尽杀绝,许是目标是拔除定远侯府,用你做筹码。」 「究竟如何,回京问问便知道了。」 沈薏环一震,「回京?」 「嗯,环儿不想?」 「你应了三皇子,助他登上皇位?」 「各取所需,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真的不想当皇帝?」沈薏环轻声问他。 李渭看着她,淡笑道:「若是环儿想做皇后,那我倒是可以趟趟这浑水。」 「我不想,可是……」 「那便算了,我既没那个念想,也不想担那重任,环儿不是还担心我日后,要雨露均沾吗?」 「不用均沾,都是环儿一个人的。」他调笑道。 沈薏环面上发热,被他说得羞得不行,轻打他胸口,「你别乱讲话。」 「环儿,当日在江州,你说过,不愿在深宅大院守一辈子,你来豫城,我刚醒时,你也说了,想去有山有湖的地方住,从前我做得不好,等日后尘埃落定,我陪你走遍北地和江南。」 第78章 落幕 正文完 沈薏环在李渭这住着, 本是等着李渭父兄从军中回来,一同回京。然而还未等到人回来,便等到了京中的消息。 方家反了。 之前李渭与三皇子达成约定后, 三皇子派人回京将这几年手中关于安平侯府叛案的资料重新理一遍, 去大理寺调卷宗时,却走漏了风声。 三皇子得知消息后,顺势放出口风,说安平侯一案另有隐情。 当日皇帝遣三皇子来豫城时,便提过定远侯如今与当年安平侯是一样的处境,生了反心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是以三皇子调安平侯案卷,皇帝并未如何在意。 只方泓不明缘由, 见三皇子调动旧案, 便有些坐不住, 进宫面圣,陛下态度暧昧,他问陛下,是否顾承一案有变故, 皇帝只应声并未作答。 从宫中回到太师府后的第三日,方家反了。 李渭得知消息后,给父兄留信, 让青崖亲自送了, 与父兄一路回京, 云峰随着三皇子昨日便快马赶往京中。 沈薏环恐生变故,让沈明嫣和阿荔留在豫城,她则随着李渭一同回京。 她定是要跟着李渭一起的。 同行的还有陈沅、那名死囚犯以及永安公主和她的婢女。 永安公主在李渭手中,三皇子和李渭应是心照不宣的, 便如此刻,李渭堂而皇之将公主当犯人一般带回京,同行还有三皇子的几名侍卫,这会都是见怪不怪的。 舟车劳顿,一路片刻未敢停,连着赶路两天,在清晨时到了京郊。 云峰在京郊守候多时,见到李渭等人便打马过来,众人缓下行程,云峰向李渭禀报眼下京中的情形。 方家拥五皇子继位,在京西郊外收太陵的正是五皇子母妃的兄长,护着陵寝的军队以及方泓府中的死士,杀得禁军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这么多年的内斗,朝中汲汲营营,享乐之风盛行,禁军从上到下,认真操练的也没几人,毕竟他们守着宫门,无需上战场厮杀,松懈多年,禁军早变成了只剩名号的空壳子。 宫中如何眼下并不清楚,禁宫的宫门已经被方泓的人控制着。 回来的路上,青崖传了信来,李宗和李泾领兵回京,约莫今明两天便能到京城。 三皇子如今正在京郊的驿馆落脚,沈薏环一行人跟着云峰一起往驿馆去。 「怀豫,快进来,这一路辛苦了。」三皇子一见众人便热络地说道。 李渭未置一言,领着沈薏环走进驿馆,后面马车里,陈沅,那名死囚,还有永安公主几人也下来,云峰和众护卫走在最后,一同进了驿馆。 第149页 眼看着永安公主面上疲惫之色尽显,后面一众护卫虽隔着距离,但仍瞧得出,目标是永安公主。 三皇子眉头微挑,在永安公主面上瞥过,笑着说道:「倒是劳怀豫费心了,皇妹是跟我一同出京的,如今竟是怀豫护送回京,看来是我的失职了。」 他主动给李渭递了台阶,李渭却并未理会。 「殿下,永安公主作为证人,自然是要好生照料的。」 三皇子脚步一顿,「证人?」 「殿下请,先前在豫城尚未来得及与殿下细聊,如今我父兄和豫城军未到,倒是个说话的时机。」李渭声音淡淡的,说罢,看了云峰一眼,云峰会意,走到永安公主的桌前站定。 京郊官驿虽比北地豫城奢华些,但眼下住进这京郊驿馆的一群人都是锦衣玉食养大的,比起一贯的吃穿用度,自然是简陋得多,不过三皇子虽已在这住了两日,但这会看着倒是半分不满都没有。 「怀豫方才说,皇妹是证人?可是安平侯一案的?」三皇子皱眉道。 他与父皇不亲厚,甚至因政见不同,私下里对父皇的诸多国策皆有过腹诽,只是无论是从前还是眼下,他还从未对同胞手足生过嫌隙。 永安公主的行事他其实也不大认可,只是到底是占了妹妹的名分,三皇子自是不希望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差头来。 「我倒是想先问问殿下,可听过『一寸灰』?」李渭锐眼眯起,轻飘飘落在三皇子面上,观察他的反应和神情。 「一寸灰?」 「似是宫中特供的一种薰香?不过我确是没用过。」 李渭收回目光,将手中瓷瓶放到三皇子身前的桌上,「没用过吗?我这里倒是还有些,殿下可要一试?」 三皇子自然不会亲自去试,想也知道这东西不是什么好玩意,他拿过瓷瓶,拔了塞子拿到鼻间轻嗅。 甜腻的味道直直顶进心口,几乎是一瞬间三皇子便知道这东西的作用。 「这是皇妹拿来胡闹的?简直荒唐。」三皇子皱眉说道。 「也不怪永安公主,毕竟是陛下的意思。」李渭淡声道, 「什么?」 「怎么?殿下去豫城前,没接到陛下的密旨吗?」 「……」三皇子沉默片刻,并未否认,转而问道,「父皇忌惮定远侯府也非一日,想来怀豫应该也不是特意来与我说这个吧?」 「殿下明鑑,当年燕美人宫室内燃着地便是此香,安平侯误入燕美人宫中,安平侯府逆案便是由此开端。」 「只是这香,只有宫中有 ,或者说,连身为皇子的您都难得到,当年之事内里如何自不用我多言。」 燕美人便是沈薏环母亲阿荔原来的封号,李渭顾及沈薏环,对细节并未深言,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此时在场几人却都是心知肚明的。 「还有,这是当年经手诬陷安平侯造反的死囚口供,若说安平侯当年与燕美人一事,有欺君之实,这桩造反确是彻头彻尾的栽赃。」 「殿下,顾怀安是臣至交,当年被牵连,施以极刑,斯人已逝,惟望殿下能还他清名。」 李渭将手中玉佩呈上,沈薏环看着玉佩,心情格外复杂。 这枚玉佩,不仅是李渭随身多年的物件,更是他多年经营筹谋的心血,见此玉佩,李渭手下所有的人,都要听命,甚至包括云峰和青崖。 他用他全部的倚仗,换一个公道。 换他的挚友,她的兄长及满门血亲以忠名。 「将军,侯爷和世子到了。」青崖低低的通报,打破了屋内的莫名安静。 * 肃穆禁宫,火光四起。 血肉激战已歇,大殿之内已是另一番光景。 金殿之内,盘龙柱上染着不知何人的鲜血,方家和五皇子大势已去。 沈薏环看着龙座之上奄奄一息的老迈男人,他是大周的天子,是一国君王,此刻胸前却有个血洞,他双眼失神地喘着气。 当年永安公主的及笄宴,他不怒自威,满座朝臣,竟只有永安公主一人最为自若,如今他命不久矣,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倒不知这位大周的君主,临死之前会不会有什么善言。 李宗一身血污走近皇帝,上一次面圣尚是十几年前,这一路上,青崖得李渭的授意,将这些年李渭查到的安平侯府一案的细节一一讲述。 满腔的悲愤这会却也散了。 「陛下。」李宗双膝跪倒,恭恭敬敬行礼请安。 眼下这般情形,便是沈薏环进大殿,也不曾请安了。 皇室的威严,在于国祚,在于民心,于朝堂之上,更要看为政者是否有容人之心,有无用人不疑的底气。 眼前这位帝王已是半分体面都没有。 李宗却仍行了大礼,这是戍边武将回京述职的见礼。 「陛下,臣自领兵征战,几近三十余年,半辈子都在疆场,一心只为大周的疆土,为边城百姓,半分私心皆无。」 「方家作乱,定远侯府清君侧,正君威,如今为着私心,只想问您一句。」 「顾承,究竟是怎么死的。」 饶是李宗字字锥心,皇帝却已是难有什么回应。 皇帝身旁是跟了他许多年的老太监,此时他走近三皇子,「殿下,请接旨吧。」 那是一封传位诏书,是五皇子和方家费尽心机也没能得到的。 第150页 若非是方泓及五皇子等人,想要一个正统的名头,这皇帝决计活不到李渭等人进宫。 听着熟悉的太监宣旨,皇帝失了神采的眼中重新聚焦,他盯着仍跪在阶下的李宗,声音嘶哑地缓缓说道: 「顾承,死了。」早就死透了,还追究这些做什么? 「陛下,顾承确是死了,可自他入狱后,二十多年了,直到几日之前,故人入梦,臣仍在斥骂他不忠不孝,无节无义。」 皇帝浑浊散乱的眼光掠过李宗,半晌,忽地将身前御案推下台阶,正砸在李宗肩嵴,他怒道:「朕不知!」 「不知……」几乎是用尽仅剩的全部劲力,皇帝无力支撑沉重的身躯,他低声重复了声,眼前一黑,昏迷倒下高台。 而这时,三皇子命人传来的太医一拥而上,先前都守在一旁,不敢轻易施救。 眼下这宫中情形,眼看着便要变天,这个档口,皇帝多活一会,三皇子就不能顺理成章登基,若是哪位不长眼的太医,这会妙手回春,反而惹了这位新封太子的眼。 这会见人终于体力不支晕了,才扑将上去,有机灵的已经开始抹眼泪。 李宗没能得到皇帝的答案,这会犹自跪着,李泾上前将人扶起低声说着什么。 沈薏环盯着一旁的方泓。 她走近他,方泓盯着她不说话,其实她有很多疑问,但便是她问,方泓也不会回答他。 「方大人,辛苦了。不过安平侯府昭雪在即,定远侯府也不会如你所愿。」 「倒是方大人,很快便要亲者痛仇者快了。」 方老太师一生清名,尽毁于今次。 沈薏环不再理会方泓,与李渭一同出了大殿。 * 翌日,宫中丧钟敲响,皇帝驾崩乃是大丧,一夜之间举国同悲,三皇子登基继位,典礼定在国丧后。 新帝继位,復朝之后,连下几道圣旨。 当日先帝一句「不知道」,如今成了旧案重审的契机,陛下以先帝遗愿为由,着刑部和大理寺重审安平侯府逆案,命定远侯府将现有人证物证一同送至大理寺。 旁的都好说,只永安公主一人,既不能下狱,又不能将她放了,且原中书令嫡子,现下的礼部侍郎张仪,日日都来喝茶,比他们这些当值的官员都准时。 另一道圣旨,是关于定远侯府的。 陛下加封李宗一品武侯,封李泾为世子,另赐李渭平北侯,爵位世袭三代。 一门双侯,本朝史无前例,可知有如何轰动。 不过几日之后,李渭及父兄进宫领旨谢恩,皆拒了官封,如今的定远侯,只站着侯爵的名分,领着年俸,却没有实权。 这也是李渭和父兄一致决定的。 安平侯府復了门楣,举国惊恸,顾氏军名犹在,如今昭雪,无数百姓自发来拜祭,李渭同沈薏环去府上行过祭礼,在京中酒楼雅间,与陈沅和陈暄叔侄二人小酌。 陈沅半生心愿了却,瞧着人都年轻了几分, 恩科将开,京中一派新气象,李渭和沈薏环一同回沈府小住了几日,沈庆辉官职如今调动到工部,沈逸澄也在准备恩科新试。 见他们如此,沈薏环心里也是颇得安慰。 一世亲缘,无论是血亲与否,彼此间的牵念总是剪不断的,她希望他们好,遇明主,念初心,行利民之事,坦荡一生。 * 夏日的天气变化莫测,本是明媚的午后,不知怎地,竟下起雨来。 李渭将她揽紧了些,走出京城时,沈薏环回头看了看,巍峨宫群,有苍茫云烟隐现,京中诸事无非就是为权为利,亦或是身不由己,谋一条生路。 蝇营狗苟一生,到头来皆是些虚无盘算。 似是有感,又似是有心,沈薏环微一偏头,仰看李渭的如锋侧脸,「怀豫可会后悔?」 后悔没能做这世间主宰。 他本能做到,也定能做好。 「不会。」李渭撑着纸伞,往她那边倾了几分,将她密密实实笼在伞下。 「那你不怕陛下翻脸无情?」帝王心最是难测,焉知这位三皇子,不是下一个先帝? 云峰将马车停在西郊,青崖还有疏云和疏雨都等在这里,和着小雨,地上已经稍显泥泞,李渭将伞递给青崖撑着,打横抱起沈薏环,进了马车。 「环儿可还记得当年宫宴你醉了,缠着我不放时的情形?」 他扯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沈薏环却当真顺着想了想,其实当时如何她已是记不大清了,只依稀记着,当日她一直追问他,为何都说自己配不上他。 她眉尾微扬,等着他旧事重提后的下文。 若他这会敢说一句她配不上之类的话,她便将他赶出马车去。 「满天下的女子在我心中都比不得环儿半分,环儿这般好,我自是努力要配得上环儿才是。」他勾着唇,如是说道。 李渭眸中寒芒闪掠,如今大周的军队皆是唬人的假把式,最具战力的军队便是李渭父兄掌管了十几年的豫城军。 他筹谋多年,既知先帝心中深刻忌惮,岂能全无防范。 北地州郡,南城府关,他的人或隐于市井,或匿于山林,他虽不愿刀戈相向,但总不能稀里煳涂做了砧板上听天由命的鱼肉。 不过瞧着如今,三皇子继位稳住朝政,他和父兄只剩一个侯门爵位的虚名,半点军权不沾惹,当不至于如先帝在时那般日夜忌惮。 第151页 「如今的定远侯府,也算是功成身退了,既没实权,也不操心那些有的没的,便是皇家,也是要守规矩的。」李渭好笑地说道。 「守什么规矩?」沈薏环倚进他怀中,挑了个舒服的姿势,仰头问他。 「既是陛下亲自准的急流勇退,那从定远侯府抽身的那一刻,在这齣戏中,便已成局外人了。」 「环儿与其担心这些没边的事倒不妨想想,离京之后,最想去的地方。」李渭低声问她。 沈薏环见他如此,也不再胡思乱想,他说,她便信他。 「我想去西域,还想要怀豫再为我绘几根簪子的样式,亲手做了给我。」 「我亲自做的两根簪子,你扔一根,摔一根,不想着赔我,竟还想要新的?」 「想要。」 「想要什么?」 「簪子呀!」 「只想要簪子?」 「……」 马车渐行渐远,莺燕般的娇声,清冷温柔的男人低语尽皆远去。 遍行天南地北,寒暑共度,同赏湖光山色。 * 正文完